《酒狂》 第一章 偌大的寝房内,布置简单高雅,几个乌沉木造的柜子,加上雕工细致却不过于花俏的床,一切都带着种奢华的朴实,一如房间的主人。 只是平日清雅的寝房内,此时挤满了人,人声努力压低,却仍在空气中躁动着。 “怎么还不醒?”声音压得很低,但声音里的紧张仍十分明显。 “不是请柳大夫看过了?应该没事吧?”这声音也带着迟疑。 “我们是不是要找其他大夫瞧瞧?说不定柳大夫这次看走眼了,我们爷怎么可能醉了?这可是打我有眼睛起就不曾见过的事。肯定有问题,不然爷怎么还不醒?” “可是柳大夫是名医哪!” “可是你见过九爷喝醉吗?这么多人都知道我们爷爱酒,那堆高官每次有事情拜托,都是捧着各地的名酒来访,你见过爷醉过吗?就连最烈的酒,咱们爷清光了酒坛子,眼神都不曾黯一分。” “说得也是。夏护卫,昨天爷在哪喝的酒?你看真的没事吗?”说话的人将众人的目光引至站在门口,双手盘胸的男子身上。 被称夏护卫的男子连眉毛都不想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高大男子,嘴角淡淡扯出一抹笑。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正是这屋子的主子,人称九爷的阎九戒。阎九戒行三,是阎府的么儿,但上面的兄长都不在了,现在阎家是他当家。 这九爷性子潇洒不羁,三天两头不在家,哪儿有美酒往哪去,搞得仆人们要担心也不是,不担心也不成。好在有个性子古怪,但很尽忠职守的护卫,所以只要夏护卫在,他们就安心一点。 昨天傍晚,夏护卫扛着主子进门,可把一家子奴仆给吓坏了,差点没紧张得把屋顶给掀了。就看九爷那高大结实的身子被放在床上,昏得相当彻底,一时间大家还以为主子中了暗算,快要不行了。 有人忙着检查主子的身子看哪儿伤着了,有人则急着奔去找大夫去了。问夏护卫主子怎么了,就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醉了。” “不可能!”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在阎府做事的,没人不晓得他们九爷向来是喝不醉的。九爷曾说,谁能找到让他喝醉的酒,就将这宅子当赏赐。当然,就算爷要赏宅子也没人敢收,王爷府可不是你想收就收得下的。由此可知,九爷真是万分想找到能让他醉的酒呀!至于原因,他们就不懂了。 喝不醉不是很好吗? 尤其在朝有不少九爷的敌人,多少人眼前奉承,背后都恨不得九爷出事。就不懂为何主子会那么想要喝醉。 “不相信我,可以再找大夫来呀!”夏护卫凉凉地说。 “好,那还是再找大夫……” “可是爷最讨厌看大夫了。” 仆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正在踌躇着。昨夜大夫看过,确实说是喝醉了,可是天都亮了,大家一早就挤过来,就怕他们的爷醒不来。 “不管怎样,还是再找大夫来好了,这样保险点。”总管终于下了结论。 正当仆人转身要去找大夫时,床上的人动了一下,醒了。 阎九戒一睁开眼,就看到眼前有好几颗人头,全都挤在他眼前。那双浓眉先是拢起,然后灼亮的目光一瞪,众人全都不自觉地往后仰。 “这是在做什么?都围在这里,我什么时候成了耍杂耍的啦?”沉声低斥,大家都自动退开几步。 “九爷,您终于醒了,我们好担心哪!” “出了什么事?”阎九戒眼睛转了一圈,然后停在门边的夏护卫身上。 “你昨天喝醉了,我把你扛回来。但你这些忠心仆人非得找大夫来看,昨晚柳大夫来过,证明我没说错。但大家刚刚看你不醒,怀疑柳大夫是庸医。”夏涅东的嘴边真的冒出笑意,调侃意味很重。 “我喝醉了?”阎九戒眼神里有着一抹诧异。“我当真喝醉了?” 夏涅东点了点头,接着一阵狂肆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喝醉了,好个喝醉了,哈哈哈哈……”阎九戒笑声豪迈,带着惊人的内力震动了王爷府邸。 佣仆们傻了眼,全都捂住耳朵,以免被这笑声给震伤。他们爷是怎么了?看是中邪了吧?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喝醉有这么爽吗? “太好了,你们全都出去,我要换衣服,我得出趟门。”阎九戒跳起来,头也不痛,眼神也不昏,看起来比谁都神清气爽。“去去去,你们全都出去。” “爷,这是……真的没事吗?头疼不疼?要不要醒酒汤?已经请人熬好备用了。”总管担忧地问。 “没事没事,我好得不能再好了。这几年来,没这么好过,睡得可真舒服。”阎九戒起身,将一干人等全推出门外。 他从衣柜拿出衣物迅速换上,再推开门时,门外还站着那些被主子吓傻的人。他倒是不以为意,反正被当成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整个朝廷上自小皇帝,下至百官,人人都当他是个怪人看。 所以不管旁人怎样瞠目结舌,他神清气爽地走出寝居,出了府邸,直往昨天喝到那酒的客栈去。 远远地,夏涅东跟在他身后,阎九戒则已经习惯这个影子了,踏进客栈前转身朝他招招手。“涅东,陪我喝一杯吧!一个人喝酒怪寂寞的。” 夏涅东抬头看了看客栈。“来客栈只点酒,怪。” “那我点菜,你吃。”阎九戒一进店里就找位子坐下,然后朝小二说:“我要一斤酒,然后给这位爷上几道好吃的菜。” “是的,客倌,马上来。”小二得令而去,果然没多久酒菜就端上桌了。 阎九戒嘴角的笑容掩不住,他还记得昨天喝这酒的顺喉跟舒畅,简直是无可比拟。再说这酒居然能让他醉,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得来全不费工夫哪!可是他才喝了一口,脸色就沉了。 坐在对面的夏涅东见他的神色,伸手替他招来小二。 小二看到招呼,赶紧奔了过来。“两位爷还有吩咐吗?” “我昨天来这,喝过你们的酒,跟这不同。”阎九戒皱起眉头问。 “喔,你说的是桃花醉吧?那只有几坛,卖完就没了。想要喝的话,恐怕要等明年了。” “明年?”阎九戒一把扯住小二的领子,那双虎眼像是要杀人似的,教店小二吓得狂发抖。 “这位爷……不要激动!不是我们……不卖,是就那么几坛,那位供货的姑娘,每年只给我们几坛,不多卖的。”店小二边说边抖。 “所以这酒不是你们自己酿的,是跟一个姑娘买的?”阎九戒放开他,小二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好保小命。 “对,是一个姓沈的姑娘,住在城外。沈姑娘酿的酒一直都卖得很好,可是就是量不多,就只愿意卖几坛。据说这是她的规矩,虽然我也不懂,有钱赚干么不赚……”小二解释着。 “这么说我要喝这桃花醉,只能找这位沈姑娘了?”阎九戒看到小二猛点头,又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快说她住哪!” “好,我说、我说……你打城门出去往东走,看到一个水塘,然后会看到桃花林……”小二赶紧回答,但身子退得更远了。 夏涅东赶紧拿起筷子吃两口菜,一边摇摇头,看阎九戒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他认识阎九戒也好几年了,每次看这主子行事,就连他这个冷调性的人都忍不住摇头。这人高兴时跟市井小民也能勾肩搭背,畅饮狂欢;不高兴时,就算是官员还是可以把人家吓得脸色发青,所以他也见怪不怪了。 那些朝廷的官员们对阎九戒可说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他莫可奈何。因为阎九戒不仅行事不按牌理出牌,作风亦正亦邪,时常有出乎人意表的举动发生。遇到朝廷要事,想事先打点他都没办法,不到最后关头,根本无法预料他会选哪边站。这岂不是让这些权谋算尽的人觉得无所适从吗? 偏偏他的影响力又如此之大,让那些官员们想不把他放在眼底都不行。阎九戒虽无摄政王头衔,但人人都知定王爷阎九戒影响力比任何一品大官都要大。 果不其然,才扒了两口饭,阎九戒就站起身了。 “就不能吃完再走吗?”夏涅东掀着眉问。 “你慢慢吃,我自己去。”阎九戒示意要他付帐,人就跨出客栈了。 夏涅东无奈地付了钱,赶紧跟上。 ***bbs.***bbs.***bbs.*** 城外的郊区有片桃花林,穿过桃花林,有一户人家,就依着小溪流而居。屋子都是茅草搭盖的,简单而朴实,但是内外都打理得很干净,屋子里时不时飘出炊烟,看起来格外温暖。 此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挽高了袖子,正蹲在溪边努力刷洗着一个个都快比她高的木桶。 女子的五官精巧,眉眼间有几分优雅的气质,像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是这样的气质又与她身上的旧衣裳搭不上。她杏眼明亮,带着智慧沉稳的气质,小巧挺直的鼻梁,配上那微微翘起的唇,透显出她可能是个固执之辈。 女子额头上冒着薄汗,在这早春的上午,专心致力于工作的她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来访。 阎九戒就是这样站着端详了她许久。 “小安,来帮我拿稻草--”沈绫绯往屋子里喊了声,但屋里没人应答,倒是让她发现了阎九戒的存在。“你是什么人?” “请问这里可是姓沈?”阎九戒好笑地看着她眼底的警戒。 这女子看起来气势倒是不输人,虽然身子纤细,个子也不高,站在他这人高马大的人身边更显柔弱了,但她问话的模样,可是半点没把他的身高放在眼底。 “是姓沈。你找谁?”沈绫绯迟疑地问。 她不认识这个男子,瞧他的长相,剑眉星目,黝黑的脸庞上还有几分豪迈粗犷的气息,如果见过,她不可能忘记。可是这边只有住着她与三个弟妹,弟妹都还小,对外做生意都是由她出面,所以不大可能是来找弟妹们的。 瞧她不大信任的模样,阎九戒不禁暗自庆幸刚刚已经让夏涅东先走了,否则两个大男人忽然来访,她的警戒心可能更强。 “姑娘别怕,我是想上门买酒的。我听悦来客栈的伙计说,姑娘有卖那名为桃花醉的酒,所以特意上门拜访。”阎九戒努力挤出和善的笑容。 不过到底怎样算和善呢?他从来不曾需要和善地笑,通常只会笑得让人摸不着头绪,笑得让人毛骨悚然。至于和善?很久都没练习过了! “买酒?”沈绫绯眼里的敌意稍退了些。“桃花醉都是去年酿的,产量有限。你等等--”她说着起身,转身走到茅屋里面,从架上拿了一坛酒,才要转身,差点撞上他。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急什么?硬要跟上来。 “抱歉,我急着想看那酒。”阎九戒赶紧忍下唐突,平日他不拘小节惯了,但他得记得,现在可是有求于人家,不得不收敛点,毕竟难得找得到能让他醉的酒。 她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揭开封泥,随即一阵酒香扑鼻而来,让阎九戒忍不住眯起眼,猛吸口气,直想把酒气全给吸进鼻子里。 “就是这个酒没错!”他惊喜地接过酒坛。“啊,香味非常持久,入口非常滑顺,半点没有苦涩,酒味甘醇,回香还带着淡淡桃花味道,真是好酒!” 这酒的好不仅能让不醉的他醉倒,更能让酒醒后的他头不痛,身子毫无沉滞感,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那当然,我的桃花醉是用最好的米,加上最甘醇的泉水酿制,最后再以桃花入味的。这酒并不好酿,一年也只能酿上个几十坛,这些都是去年酿的,今年的桃花才刚要开而已呢!”说起自己的酒,沈绫绯不禁骄傲起来,说话大声了些,胸膛还挺直了不少。 瞧着她说话的模样,阎九戒忽然被迷住了似的,眼睛难以移开。 瞧这姑娘是真心喜欢酿酒的,也投入了不少心力做这件事情,她说起自己酿的酒,像似在展示难得的珍宝一样。回想她刚刚洗酒桶的认真模样,看来她是个卖力工作的姑娘。 阎九戒佩服认真工作的人。他是个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的人,对他来说,万事皆可抛,即便在下一刻死去,他也不觉得需要遗憾。他不懂得尽心过日子的滋味,对于她眼眸里的光芒,难免想多看几眼。 “这架上的就是去年酿成的桃花醉?我想全部买下,请沈姑娘开个价。”阎九戒开口。 沈绫绯马上摇了摇头。“全部?不成。” “怎么不成?价格可以谈……”他的脸色一变,没想到买个酒也会有困难。 “这是原则问题。我不把酒一次卖给一个人,每个老板最多也只能买到五坛桃花醉。这是我做生意的方式,你去问问就知道了,我没有骗你。”沈绫绯解释着。 “为什么?”他真的不懂,卖酒的不就希望酒卖越多越好吗?又不是酿来好玩的,怎么会设这样的规矩?瞧这破落屋子,这家人也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哪有本钱把银两往外推呢? “因为我讨厌人家喝醉酒。”她皱皱鼻子说。 “讨厌人家喝醉酒?”他的音调忍不住提高。这姑娘说这什么话?讨厌人家喝醉酒?他可是千方百计想喝醉。 “喝醉酒不仅失态,还常会犯错,造成许多不该有的遗憾,所以我不喜欢人家喝醉酒。从我卖酒开始,就订下了这个规矩。再说,那些酒有老客户预订了,我不能全卖给你,我顶多能只卖你一坛。” “一坛?”他惊喊。他真的不想这样大惊小怪,显得愚蠢,但是这姑娘说得也太夸张了!卖酒人不喜欢人家喝醉酒? “对,就这一坛,我本来想留下给自己的。既然你都找来了,看你很想要的样子,我只好卖你了。价格跟给悦来客栈的一样,都是十五两,保证不会坐地起价。”她缓缓地说完,就把酒给封回去。 “等等,一坛不够,姑娘。我真的找很久了,从来没有一种酒可以让我醉,只有这桃花醉,我一定得买到酒。”他急切地握住她的肩膀。 她精明的眼神一扬对上他的,仿佛能穿透他的焦躁似的,极缓地说:“为什么你不想清醒?” 她的话让他松开了手,往后踉跄了两步。 心底讶然这姑娘居然能看穿他,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如果是他身边的人,恐怕没人有胆说这话,怕说了这话,搞不好会掉脑袋也说不定。 不过他当然没有想要摘掉她的脑袋,对于这个望着他无畏无惧的女子,他一时哑口无言了。 “你不懂……”他的声音干涩。过往那些费力压抑下的情绪都涌了上来,深浓的惆怅与忧郁同时而至,让他连想发脾气都觉得累。“你到底卖不卖?” 她垂眸,掩去眼睛里的同情。她知道这男子若看到她的同情,可能会气到不行。刚刚她在他眼睛里看到太多的苦涩、太多的阴影,让她忍不住想叹息。 “两坛吧,酒喝多了真的不好,不然你下个月再来,会有其他的酒……” “那我就先买两坛,明天再来买两坛,后天也来买两坛。”他笑笑地说,方才漫上他眼底的鬼魅愁影已经消失无踪,又回复那个轻松的模样。 “不行,就只有这两坛,总共三十两,付钱。”她一手盖住酒坛封口,一手伸向前,掌心向上摊在他眼前。 阎九戒为之气结,只好伸手掏掏自己的衣袋,打算能买的先买下来,以免她等等又后悔。可是他左掏右掏,差点把衣袋都翻了出来,还是掏不到银两或银票。 “啊,该死!”银两都在夏涅东身上,而夏涅东……被他支走了。 “没钱还寻我穷开心。”沈绫绯俏脸一变,伸手将他怀里的酒坛抱过来。 “喂,沈姑娘!我……那个只是忘记带……” 阎九戒懊恼地看她将酒放回架上,放好后连看他都懒,就往外直走出去,到小溪旁,蹲下来,继续洗她的酒桶。 他当下真想运气劈了自己。怎么会没带钱袋呢?有没有这么糗啊?这传出去像话吗?连两坛酒都买不起的定王爷,真是好了不起。 但要他就这样死心,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他跟上去,拿起旁边的刷子,开始帮她刷洗起酒桶。 “你做什么?”沈绫绯转过来瞪他。 “我帮你做工,酿酒需要很多力气才行,这些桶子都这么大,你一不小心都会栽进去,以后这些粗活都交给我。所以你把酒卖我吧!我明天会拿银两来买那两坛酒,其他的你也别卖,就让我用劳力换取,这样可以吧?”他有模有样地刷起酒桶。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唐突?我答应你了吗?你是什么伟大的工人,做点事情要换我几坛酒?桃花醉一坛卖十五两,你以为你干活一个月值一两吗?”沈绫绯气得忍不住数落起他。 “什么?”阎九戒瞪大了眼,这女子实在好大胆子。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她没人能支使个王爷做事,她当真不知好歹,竟然还说他不值一两? “眼睛瞪那么大干么?一两也罢,五钱也好,我没多余的银两雇人手。你走吧!”沈绫绯斩钉截铁地说。 “你……”阎九戒手痒了,真想掐住这女子。可这不成,只有她酿得出桃花醉,他可不能掐死她。“那我说我买,我明天就带银两来,你卖我,这样成了吧?”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就跟你说了不能卖那么多。你再吵,连那两坛也不卖你了!”沈绫绯难得拉高嗓子说话。 “不成,你得卖我。我帮你做事,做事不算工钱,但你得把桃花醉卖我。做一天事卖我一坛,如何?我力气很大,很有用的!”他一说完就想哀号,现在他居然只剩下蛮力可以推销了,未免太惨。 沈绫绯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好,你太执着了,我不喜欢。你回去吧!明天有带银子来的话,我会卖你一坛,其他的就别说了。” “你这女人!”他气到,甩开手上的酒桶,倏地起身。 沈绫绯倒是不把他的暴跳放在眼里,蹲回去溪边继续刷洗她的酒桶。阎九戒望着她丝毫不知道害怕的模样,简直英雄气短。 她边刷着酒桶,边拉长了耳朵听他的动静,直到听到他走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为什么,那么想喝醉呀?”她咕哝着。 接下来的时间她都忙着工作,两个妹妹都不在,最小的弟弟也帮不上这粗活,所以她只能卖力工作了。她今天该做的活儿还很多,没时间去想那个陌生人的闲事了。 忙了好半晌,她把酒桶全刷好、晾好,再到酿酒房检视了正在发酵的米,然后又翻动了一次蒸好的米之后,一个早上都过去了。 接着,正当要把几桶酿好的酒搬进去贮藏室放的时候,她被酒架前的人吓得尖叫出声,差点没掀掉了屋顶-- “啊!啊啊!” “发生什么事了?大姊,你没怎样吧?”小弟听到她的尖喊,紧张地从茅屋里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问。 沈绫绯瞪着瘫在地上醉成一摊烂泥的男人,还有地上好几坛拆封过的桃花醉,她忍不住举起脚,踢了那摊烂泥几下。 “啊,我要杀了他!” 第二章 阎九戒醒来时,眼睛还没张开,就感觉到自己身子松软似棉花,轻飘飘的,有种舒畅的解脱感。以前仅有练功运气到最高层次,才能享有这种通体舒畅感,但即使是武功高强,他也无法否认,那练功的感觉跟现在的舒服没得比。 贪恋着这样的舒畅戚,他也没急着张开眼睛,但是耳边响起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 “二姊,他动了,是不是醒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问着。 “哪有?是嘴角动了下,作梦也在笑吗?”这次是女孩子的声音。 “等他醒来就笑不出来了,嘻嘻,大姊说要杀了他,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加菜?我好久没吃到肉了。”另一个女孩子问着,声音甜甜的,但是话的内容却很吓人。 “钰琳,你是不是想肉想疯了?”先前那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阎九戒就算舍不得回到现实世界,想再贪恋一下醉酒后的舒畅,这下也不得不睁开眼睛了。人家都在讨论吃他的肉了,能继续装死吗? 谁想到一睁开眼,他就被吓到了。眼前凑来三颗小脑袋,两个女孩绑着辫子,一个男孩梳着发髻。六只眼睛像盯着个被陷阱夹住的猎物,仔细地看着他全身上下。 “你看,他醒了耶!”男孩说话了。 “很抱歉,钰琳,你不能吃他的肉了。”稍大一点的女孩开玩笑地用遗憾的语气说。 而那个比较小的女孩子则嘟起嘴,无限惋惜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人?”阎九戒声音有点哑,然后他转动一下头,立刻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他的身上缠满了麻绳。 他的两只手被圈绑起来,两条腿也被圈绑在一起,然后手上的绳子连到床头,在床柱上缠紧,脚上的绳子则牵到床尾的桌子,绑在桌脚。也就是说,他被绑得密实,像只待宰的猪一样,难怪刚刚那小女孩说想吃他的肉,这……难道他小看了那卖酒的女子,着了她的道? “我叫做沈余安,这是我二姊沈钰晴跟小姊姊沈钰琳。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张着好奇的眼睛热络地问。 阎九戒的眉头皱了起来,正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小鬼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你们几个都挤在这里做什么?”沈绫绯走了进来,说话的语气里略带点威严,三个小鬼显然训练有素,赶紧站成一排。 “我们……我们只是监视犯人。”老二沈钰晴赶紧说,大姊不在时她是老大,但是大姊在的时候,她也只能当个听令的小兵。 “对,监视犯人。”老三沈钰琳赶紧附和。 “才不是呢!刚刚小姊姊说要吃他的肉……”最小的沈余安才开口,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捣住了。 沈绫绯好笑地看着他们,这屋子很少出现陌生人,更别说是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的男人,难怪他们会好奇了。“饭都煮好了,你们先去吃吧!” “好,大姊。”三个萝卜头乖巧地点头,然后鱼贯走出门去。 沈绫绯才一靠近床边,阎九戒就瞪着她瞧。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眼神不善地问。他不知道是否该为自己担心,昨天喝醉之前,从来没想过她可能是他的敌人设下的陷阱。看她也不擅武,却能把绳子绑得如此扎实,难道她有帮手? 亏他第一眼见到这姑娘时还觉得挺顺眼的,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难道他看走眼了? “你问我有什么目的?”她俏脸一变,双手插腰。“浪费我五坛酒的人是你,你倒是敢问哪?你以为我是个女子,就会任你白喝了我的酒吗?我看你这穷家伙,之前连三十两也拿不出来,现在要你拿出七十五两酒钱,那更是不可能了。在我想出办法对付你以前,只好把你绑在这儿,让你受点教训。下次想当酒鬼之前,记得想清楚!” 被她这一骂,他安下心了。知道她不是他的敌人,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其实他的敌人不少,从来也不在意人家怎么对付他,但是刚刚一想到这姑娘可能是一开始就别有用心时,竟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失望。 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这姓沈的姑娘是挺漂亮,长得极有气质,完全不像干粗活的人,但是他阎九戒什么时候对女人感兴趣过了? 以前多少人把如云美女往他府里送,他全都收了,但要不就送人家回乡,要不就是留下来当奴婢,再不然把人嫁出去的也有。到后来,朝里甚至流传他有问题,否则怎会不好女色:甚至有人因此改送男宠,打这主意的人被他大大修理了一顿,之后终于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没再收到这种怪礼了。 “你绑我是因为我喝了你的酒?”看了看自己身上绑得密密实实的绳子,他不禁感到状况实在好笑,想着他竟然就笑出声了。“哈哈哈……” “闭嘴。”沈绫绯一点都不欣赏他自在的态度。“你知不知道你害我损失惨重?你这人是土匪吗?我都说不卖了,你怎么还蛮干?你以为你喝了我就拿你没办法吗?告诉你,我可以把你……送官,或者把你……剁了喂狗。” 她努力地想着折磨他的方法,却因为威胁的语气不够坚定而恫吓不了他,看着他嘴边那毫不打算收敛的笑容,她简直气得想赏他一巴掌。 “好好,我不笑了,你别气。”他看她变脸了,赶紧收敛。“对不住,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们好歹也不只一面之缘了,不如彼此认识一下。”既然不是仇人派来的,那他可以继续对她戚兴趣了。 “我是你的债主,连你名字都不清楚,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沈绫绯又瞪他,想要让自己表现得泼辣一点,但是她性子向来沉稳,竟然泼辣不起来。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人,就该先练习吵架才行。 “我姓阎,叫做阎九戒。你的弟弟妹妹叫做沈钰晴、沈钰琳、沈余安,那你呢?”他语气轻缓地问。 他的话让她随即变了脸色。“是他们跟你说的?这几个笨蛋,难道不懂什么叫做坏人吗?” “喂喂!”他赶紧抗议。“我偷喝你的酒是我理亏,但也不必说我是坏人吧?刚刚你小妹妹还想吃我的肉,这是不是你教的?” “小孩子的话也能信吗?钰琳才十岁,很多事情都不懂。我说阎九戒……我看你应该叫无戒才是。百无禁忌呀你?当我的酒窖是你家吗?说,那七十五两你打算怎么赔?别再说什么做工抵债了,就算你一个月工钱一两,那也得做上七十五个月,算起来要花上六年多,我看你一天都碍眼,不想这六、七年都得看到你。” 在沈家做上六年长工?只要天天有桃花醉喝,要他一辈子都住这儿也行,不过沈绫绯脸上的不以为然,打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酒钱我会还你,我也可以帮你做免费的工,只要你赏我桃花醉——” “你再啰嗦,我就赏你万日醉,挖个坑把你埋了,让你永远醒不来。”她举起手,威胁着他。 他叹了口气。“那也成,埋了也是好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如此淡然、如此潇洒,但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寂寞感。好像他横竖已经孤单久了,日子也不比被埋了好过,半点不在意一样。她的心底涌起了一抹异样的情感,但随即让她压了下去。 “哼,阎无戒,我要去吃饭了,等我吃饱再来处置你。”她说着狠下心转身离开。 阎九戒这才发现外面天都暗了,而他约莫是在这里醉了一天,从早上睡到傍晚了。如果他没回去,王爷府会乱成一团吗?毕竟这次他没带着夏涅东。 “等等,沈姑娘,我也饿了,你先放……”他的声音在看到她脚步毫不停顿的时候逐渐消失。“罢了,被绑成这样,还被一群小鬼围观,也算是奇特的经验了。只是……该死,真想解手!” ***bbs.***bbs.***bbs.*** 沈家四姊弟围着饭桌吃饭,但是即便沈绫绯目不斜视,脸上镇定如常,还是能发现弟弟妹妹不断地偷偷瞄着屋子另一头的房间。 “大姊,那个人……会不会饿死?”沈钰晴先鼓起勇气问了。不知道为什么,大姊并不是很凶的人,但是大家对她还是很敬畏。 “一餐不吃不会死。”沈绫绯倒也不是决意要饿那家伙,但是看到弟弟妹妹这么快就倒向敌人那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一餐?所以他明天可以吃早餐吗?”沈余安张大眼睛问,好像在替“俘虏”庆幸。 沈绫绯真不知是要翻白眼还是怎样,有点哭笑不得。“我跟你们说,他是个陌生人,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把名字告诉他?这样实在——” 她的训话才要开始,房间那头就发出声音打断了她。 “沈姑娘!沈姑娘……我说沈姑娘……” 沈绫绯叹了口气,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随即站起身。“不准跟过来!” 三个小鬼失望得差点叹息出声。 她笔直走向那个关着「囚犯”的房间,大力地打开门,瞪着那个躺在床上鬼叫,打断她用餐的家伙。“我说阎无戒,我是工作了一整天,不像你睡了一天,你难道不能闭嘴,让我好好吃饭吗?” “呃……恐怕有困难。”阎九戒看着她的表情,俊朗的脸微微发热。 她眉头一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他迟疑,随即豁出去地说:“我想解手。很急,拜托你放开我。” “当然急啦,喝了五坛酒,能不急吗?”她没好气地说。“可是我不能放开你,万一你逃了呢?” 阎九戒暗自呻吟一声,完蛋了,难道他的英雄气概就要完全消失于此了吗?现在居然为了上茅房而跟一个姑娘讨价还价。 “我保证我不会逃,人格保证。”他信誓旦旦地说。“拜托你了,难道你想要我尿在你床上?”他苦着脸。 她犹豫了一下,自然是没办法放着他不管,但是放开他又风险太大。这男人这么高大,随便推开她就可以跑掉了,届时她那五坛桃花醉的钱要跟谁收去? “你最好别搞鬼。”她动手解开他脚上的绳子,但是保留了绑着他双手的,然后把那条绳子从床头解下来,牵在手里。 然后她像牵一匹马似地,红着脸,牵着他往茅房去。 “你不解开我的手,那我怎么上?”他站在茅房外面,语气无奈地问。 沈绫绯脸上还有着尴尬的红晕,横了他一眼说:“不会上?那要不要我找余安帮你脱裤子?” 这下子换阎九戒尴尬了。他只好摸摸鼻子,低身准备进茅房。 “等等——”沈绫绯阻止了他。正当他要回头问她为何阻止他解放时,她朝着屋子大喊:“钰晴、钰琳、余安,你们通通过来茅房这边。” “不会吧?”阎九戒的脸都绿了。不过是喝了她几坛酒,有必要叫大家来观看他上茅房吗? 果然,那几个小萝卜头以异常迅速的速度抵达。 “大姊,你牵着他要去哪里?”沈余安偏着头问。 “你们几个分开排好,这家伙要上茅房,大家帮忙守着他,别让他跑了。”沈绫绯以严肃的口吻交代好任务,然后才红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说:“要去快去,别搞怪喔!” 阎九戒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绳子,还有按照她命令一字排开的小兵们,这下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于是他以毕生最糗的方式进了茅房。 唉,其实她不用担心他跑掉,现在她已经握有他的把柄了。这种糗到极点的事情,说出去肯定毁他名誉。 看来喝酒误事的说法是有点道理的。 ***bbs.***bbs.***bbs.*** 大清早,天才刚亮。 沈绫绯一醒来,在床上伸个懒腰,跟着就呻吟出声。昨天洗了好多酒桶,今天果然就反应在身体上了,真是没用。一想到今天大约还要洗上几十个酒坛备用,她就连起床都觉得痛苦了。 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得起床的。她的父母去得早,离开时只有她能照顾弟弟妹妹,她虽然已经是个快二十岁的老姑娘了,不过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为了扶养几个小家伙,今生恐怕难以婚配了。谁想要娶一个年近二十,还带着三个小拖油瓶的女子呢?更别说她半点嫁妆也没有。 “今天要运酒进城,可以买些布料,余安的衣服都旧了,钰晴、钰琳也好久没有新裙子了。”她一边盘算着开支,一边赶紧起床,将棉被叠好,赶紧梳洗。 虽然是春天了,但是清晨起来天气还是凉,她套了件外衣,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才一出房门,她就傻了。 远远地,溪的那端,三个小鬼竟然已经起床了,正围着……那个姓阎的家伙?她一惊,赶紧快步跑过去,心里纳闷着该被绑在床上的人为什么会坐在那边?她昨天明明绑得很牢的啊! “你们在做什么?”她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 顿时间四颗脑袋一起抬起来看她,阎九戒没说话,只用他那双黑亮的眼眸瞅着她瞧,眼神带点好笑。今天的她脸色并不好看,表情明显带着气恼,但偏偏他就觉得她连生气的模样都挺入眼。当她瞪着他说话时,眼睛那么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有神。 三个小鬼纷纷开口抢道—— “大姊,阎大哥帮你把酒坛子都洗好了。”沈钰晴赶紧报告。 “对啊,洗得很干净喔,我有帮忙!”沈余安赶紧邀功。 “是我跟他说要洗酒坛的,大姊,我很聪明吧?”沈钰琳也跟着邀功。 顿时沈绫绯的脸色一阵白又一阵红,简直像是拿不定主意是要发脾气还是要露出笑脸,看起来有点破坏了她平日沉稳镇定的形象。 “你们通通去梳洗,做自己的事情去。”沈绫绯终于能平静地开口。 三个小鬼得令赶紧散开,顿时间又只剩下她跟阎九戒两个人四目相对。 “谁……谁帮你解开绳子的?我警告你,不要试图利用我的弟弟妹妹,谁要对他们不利,我都不会饶过他的。”她沉声道,想到那些小鬼才过了一夜居然跟他如此亲热,还喊他“阎大哥”,实在让她大感不妙。 或许是她平常太保护他们了,都没让他们有历练机会,才会如此容易相信陌生人。 “你不用紧张,他们不敢违抗你的意思的,绳子是我自己解开的。虽然你绑得很牢,但我白天都睡够了,自然有时间解绳子。”阎九戒好笑地说。 看着她紧绷的身体线条稍稍放松,居然让他有种怜惜的感觉。显然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长年来都勉强自己去负担一家子的生计与责任,所以一直很严苛地要求自己。 “那……你怎么没逃走?”她呐呐地问,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看着地上洗好的酒坛,整齐地叠好,他还真的帮她做了事。“你别想我心软就会放你走,那五坛酒可不少钱,我不能那么潇洒。” “我没有要你平白放我走,我说过会还钱就会还。”阎九戒起身,伸手掏出脖子上的一块玉佩,将她的手拉过,塞进她手里。“就用这抵押。这样你不用担心了吧?” 她摊开手,看着手上那块不小的玉佩,掌心里还能感觉到它的余温,想到这玉佩刚刚还贴靠着他的胸膛,耳根子竟然微微发热。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她抬头问他。 看他的打扮,衣料虽不差,但是相当的朴素,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或是丝毫富贵的气息,再想到他昨天连半两银子都没掏出来,看来不是什么宽裕的人。而这块白玉色泽温润通透,一看就是上等的玉,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拥有这一块玉。 “是我娘留下来的,放心,不是偷来的。”他安抚地说。 他明白像她这样一位姑娘,在家境不宽裕的情况下还坚持不多卖酒,这种人自有其风骨,玉佩交到她手中,比放家里还安全。 “那对你肯定很珍贵,这样……”她犹豫了,一听到是他娘亲留下来的,恻隐之心便油然而生,她实在不愿意拿人家如此有珍藏意义的物品,可是难道她真能潇洒地放他走? “要还我吗?那我可没别的东西抵押了喔!”他看得出她为什么犹豫,察觉到在她干练的外表下,有着相当善良的心肠。“你就留着吧,等我还了钱再说。听说你今天要运酒进城,我帮你。然后我得回家一趟,晚一点会回来的,我保证。” 她犹豫地看着他,最后只好勉强地点了头。 一个时辰后,当他们把酒运到城里的馆子,推车停在酒馆后门时,她看着他搬着那些沉重的酒坛上下货,不禁觉得有人帮忙真的省事很多。 这阎九戒体力不错,身材也很魁梧,一路上都是他负责推车,她只要报路就可以了。到了酒馆后门,他也不让她搬酒坛。完全自己搞定。 “沈姑娘,你什么时候成亲了,怎么没通知我喝喜酒?”酒馆老板也站在旁边看阎九戒搬酒,然后对她眨了眨眼。 沈绫绯愣了一下,随即意会过来,脸跟着红了。然后她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正色道:“他是我新聘的伙计。”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老板但笑不语,显然自有他的想法。 沈绫绯顿时气恼了起来,这人脑子里面转着什么龌龊想法,她可不想知道。但这也让她考虑到了,如果真的让阎九戒到她那边做工,怕是免不了要引起人家的种种臆测。 远远的阎九戒似乎看到了她的委屈,几个大跨步就走过来,先是朝她点了点头。“沈老板,东西都搬好了。还有其他吩咐吗?” 他突如其来的恭敬让她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地回答:“没……没有,你可以去办你的事了。” “是的。”阎九戒转身时还瞪了酒馆老板一眼。 那冷厉的眼神吓得老板差点腿软,赶紧收起那不正经的笑容,恭敬地对沈绫绯说:“那么酒钱月底我会跟您结清。”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沈绫绯拉起推车,镇定地推着车子走了。 远远地望着阎九戒走在前方的背影,她有点出神。看到他刚刚替她解了围,想必是听到她跟酒馆老板的对话了。她的心头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有种温暖的、被呵护的安全感。 自从爹娘走后,她就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阎九戒……这名字缓缓地沉淀在她心中,逐渐发酵。 第三章 阎九戒才踏进自家府邸,门房就一脸激动地朝里面喊:“九爷回来啦!爷回来了!” 他不理会仆人的大惊小怪,笔直走进内院,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果然没多久,总管就在其他仆人的通报下跑来了。 “九爷,您可回来啦!”总管舒了口气,无限安慰的样子。 “涅东呢?”他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三两口喝干。 “夏护卫?刚刚……还在的。”总管皱起眉头,因为回答不出来而苦恼。 其实夏护卫的行踪可不是他们能掌握的,通常他都跟着九爷出去,但不跟着九爷时都去了哪里,这还真的没人知道。夏涅东简直是抹黑色的影子,没人能理解之外,也只有九爷支使得动他。 “算了,你到库房拿点银子给我,呃,不要银票,我要七十五两现银,然后让厨房给我弄只鸡、蹄膀什么的,准备一些吃的,我要带走。”阎九戒忙着下令,打算准备点肉给沈家那小丫头,他可不想腿边跟着个老想吃他肉的丫头。 “是,小的马上去办。”总管恭敬地说,随即又想起什么,脸色又严肃了起来。“爷,您昨儿个没回来,皇上召您进宫,我已经回宫里人说爷不在了,那么爷是不是要进宫一趟?” “找我进宫?今天早上还来找过吗?”阎九戒微微眯起眼,神情还是慵懒的。 “回爷的话,没有。”总管赶紧回答。 “嗯哼,显然不是很急,别理了。去去去,我要的东西快去给我弄来。”他说着就起身,准备换套衣服,等等就回沈家去。 人才起身换掉衣服,再走出寝室时,夏涅东已经坐在桌前喝茶了。 “你出现得真是时候,昨儿个我被困在城外,身上半两银子也没有,怎么就不见你出现?”阎九戒没好气地说。 夏涅东唇边泛起一个张扬的笑。“我有尽责地暗中保护你,不过,等我办完事回头时,你已经被绑在床上了。不过你放心好了,如果你掉进茅房,沈姑娘没办法拉你时,我会去帮忙的。” 他都看到了?阎九戒闻言猛然抬起头来。 “你……”他咬牙瞪了夏涅东一眼。“既然看到了,不能现身帮忙吗?明知道我身上没银子,还袖手旁观。” “难得有人敢把定王爷捆成粽子,我让你享受一下乐趣。放心,我不会把你被绳子绑着牵去上茅房的事情说出来的,我嘴巴很紧。”夏涅东说着还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下一刻一颗花生米扫过夏涅东的脸颊,要不是他闪得快,可能已经弹进他嘴里了。 “动手了?”夏涅东好玩地看他一眼,觉得阎九戒看起来跟平常不大一样。“你不是很能开玩笑的吗?看来这姑娘真整到你了。” 阎九戒瞪他一眼,什么也不肯透露。 在王爷府大家都以为夏涅东是阎九戒的护卫,但其实这两个男人是认识多年的挚友。多年前阎九戒在战场上救了夏涅东一命,此后他就时常出现在阎九戒身边,后来阎九戒从战场回京,历经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夏涅东就没再离开他身边了。 夏涅东说是要报救命之恩,但阎九戒知道,这几年想暗算他的人太多了,夏涅东救他的次数已经远远超过他当年援手之助了。而夏涅东至今还没离开,莫非是怕哪天他这个定王爷真的被人给害死了?阎九戒不知道,但他喜欢身边有个朋友在,不然他连个说知己话的人都没了。 “听说昨儿个小皇帝找过你?西北要起战事了?”夏涅东神色一整。 “嗯。跟我们预料的差不多,也该得到一点消息了,否则这小皇帝还真的没什么长进。”阎九戒淡然地说。 “那你要进宫吗?” “还不到插手的时候,今天既然没有一早就找来,可见得情况尚未危急,过阵子再说。至于兵器流向的问题,可能你要多注意了。我怀疑过阵子朝中肯定有人蠢动,战争可是升官发财的好时机,那些人不会放过的。”阎九戒冷哼。 “没问题,我可以处理。需要我陪你回沈家吗?”夏涅东说着又笑了。 阎九戒一拳挥过去,堪堪从他鼻尖扫过。还好夏涅东躲得快,否则挺直的鼻梁可能要断了。 正当两个大男人准备练练拳脚时,总管从外面进来了。“九爷,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阎九戒马上收起拳脚,放弃继续追打夏涅东,接过总管手里的提篮。“我走了。” “九爷,那万一宫里再来找,小的该怎么回复?”总管赶紧追过去问。 “随便你爱怎么回复都行,总之爷我今天没空进宫。”阎九戒随意挥挥手,人就迈步走了。 ***bbs.***bbs.***bbs.*** 阎九戒穿过桃花林,抵达沈家位于溪边的草屋时,只有沈家老二钰晴站在院子里晒菜干。 “阎大哥,你回来啦?”沈釭晴恍若跟他很熟识似地打招呼。 “我路上带了些东西给你们,希望合大家口味。”阎九戒也不吝啬回以笑容,边说着边把手里的提篮递给她。 她一接过手,等不及就掀开篮子。“油鸡?蹄膀?排骨?喔,好丰盛喔!阎大哥家里拜拜吗?怎么这么多好东西?” 阎九戒笑笑,若这样的菜色叫做家里拜拜,那他府里大概天天都在拜拜。“你大姊呢?” “大姊在酒房里,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做饭的事情都由我负责,大姊只要专心酿酒就可以了。”沈钰晴笑着说,想到手里的食物,笑容忍不住更灿烂了。“余安跟钰琳上学堂去了,等等回来肯定开心死了。” 他们家已经好久不知肉味了,通常都是久久才买一次肉打牙祭,哪有像这样,又有鸡又有猪的,简直像在过年了。 “这样啊,那午饭就麻烦你了。”阎九戒笑笑。“我去帮你大姊做事了。”他说着便往草屋旁的那间酒房走去。 还没走进酒房,他就感觉到一股热气袭身。一进门,看到沈绫绯正蹲在大灶前努力地掮着风,那原本梳整光洁的发丝有点凌乱,白皙的脸颊上还有抹不小心沾上的烟灰。 他瞧着她脸上的烟灰跟凌乱的发,竟觉得她带点傻气,那模样可爱极了,让他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再摸摸她的脸。还有她的唇,现下看来是那么的红嫩,让人想要摸一摸,看是不是掐得出水来。 不过他要是真冲动地这么做了,恐怕会被她直接踢出家门,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所以还是回神吧!他阎九戒虽是个出了名的狂人,目无法纪,但是面对这个姑娘,他却不敢造次。 “这蒸笼里蒸的是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问。 沈绫绯没发现他来,忽然听到声音时被吓了一跳。“你……真的回来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逃走?那你还放我走?”阎九戒对她惊诧的反应感到好笑。 她的眉头皱起来。“七十五两是笔大款子,我不知道你娘的玉佩对你来说值不值这钱。” “那我若没回来,你会把玉佩卖了吗?”他反问。 沈绫绯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所以我才不想收你玉佩的,卖掉你的玉佩我会心不安,但不卖掉我又养不起家,酿酒也是需要本钱的,买材料相当耗钱,你瞧,光这米就得几石几石的买。所以你这是在为难我!”她忍不住谴责他几句。 “那真是对不住了,沈姑娘,我看我还是赶紧把银子还你,以免你为难。”他说着掏出一袋银子,放进她手里。“你点一点,我来帮你顾着火。” 沈绫绯手里的钱袋沉了沈,讶异地看他一眼,然后当真打开钱袋,开始数钱。果然点收后是七十五两无误。她收好钱袋,随即掏出怀中的玉佩要还他。 可是阎九戒却不收回去。“我还欠你呢,说好了做工赔你,等我做够了工,你再还我吧!” “可是这东西这么贵重,我怕弄丢了,这样我很为难。”她又把手伸出去。 这回他接过那玉佩,但是却是起身站到她面前,将玉佩套进她脖子。“这样就不怕丢了,不是吗?” 他退后一步欣赏,感觉到陪伴自己多年的玉佩垂靠在她胸前,竟有种满足感。每次看到她娇小的身子做事的模样,仿佛有着无比的意志力,靠着她钢铁般的信念,认真地工作养家,他就觉得想替她做点什么。 “这……”她的脸微微泛红,他这举动好像情人馈赠定情物似的,让她脑子不由得想歪去了。 不过阎九戒已经蹲回去扇火,根本没再看她了。她犹豫一下,只好暂时先收下了。 “不是要酿酒吗?”阎九戒回头问。 “你现在做的就是酿酒的步骤啊,蒸米。等米蒸熟了,要摊在那边的桌上,不断地翻弄,把米给摊凉。之后洒上酒曲混合,装入缸中发酵五天,再加水调和,入缸,最后再用蒸煮的方法,才能萃取出少量的酒……” “等等,怎么这么复杂?”阎九戒听得头昏脑胀。“然后就能喝了吗?你是这样酿出桃花醉的吗?桃花都还没开,现在就酿,哪来的桃花用?” “蒸煮萃取的酒还得入窖收藏数月,等桃花开了,要摘取桃花,搭配数种香料腌制。接着将腌制好的材料入缸,埋入地底数月,最后才取出,滤出桃花酒,调上之前蒸好的米酒,还有一些香料,这才能制成桃花醉。这还是简略地说了,真要细说,一时间可是说不清楚的。”她挑衅地看他一眼。 他被她瞪得有点气虚。“好啦,是我不好,我现在知道桃花醉有多难酿了,一口气喝掉五坛,莫怪你生气了。” “我生气不只是因为桃花醉难酿,更是因为你胡来可能影响到我的商誉,要不是我还有库存,这约好要给商家的酒不就交不出去了吗?”她逮到机会又说他两句,这男人真的很乱来,不卖他就偷喝,简直像个娃儿一样。 “好啦,我这不就正在赔罪了吗?”他看到她熟练地将之前蒸好的米摊凉,忍不住好奇地问:“你酿酒多少年了?跟谁学的工夫?” “我想想……算算都快五年了。原本我爹是个小小县令,虽然是个两袖清风的地方官,倒也还过得去。但是我爹娘双双去世后,只留下三个弟妹,当时余安也才三岁。因为我娘亲的娘家是酿酒的,出嫁前都在家里帮忙,所以对于酿酒的技术很熟悉,在我爹病死后,我娘教了我酿酒的方法后也跟着走了,此后我就用这手本事带大几个弟妹。” 她说话时唇边含着一抹平静的笑容,淡淡地,不知怎地,那笑却让他觉得惆怅,让他觉得心酸。这女子面对自己沉重的生命负担,也是用这种淡然的笑容面对吗?所以她身上才能有这种能稳定人心的平静气质吗?因为如此,他在她身边时才会感觉到比平时都要安详吗? “你……不累吗?”他语调放得极轻。 她一愣,然后露出一抹苦笑。“有时候容不得你一直往后看,当精力只够往前时,就不要把心神耗费在过往。我不敢回头,不敢想累不累,怕想了就走不下去了。就像走一条长远的路一样,不敢随便歇下,怕一坐下,起身便觉腿软,没办法再往下走了。” 当精力只够一个人往前时,就不要把心神耗费在过往? 这句话无意间撞进了他的心窝。 那么他是因为没有往前的目标,所以才会摆脱不了过去吗?换言之,他有太多的时间去回忆,所以都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梦魇还不时侵袭着他每个清醒的时刻? 他陷入了沉思,而她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浮现的苦涩跟浓重的哀愁感,那寂寥的氛围正是当初她被他吸引的地方。这个阎九戒看似爽朗,但是无意间就会散发出一种极为深沉的孤寂感。 “我说完了我家的故事,那你呢?你到这边来做事,家里人没意见?”她轻声问,其实对他感到好奇,却又不便直接问。其实她更想知道,是什么让他露出那样的眼神,是什么让他将忧愁埋得那样的深? “我没有家人。”他缓缓地开口。“我未满十八就从军去了,五年前从东北回来时,家人全死于一场火灾。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还有……大嫂。” “你跟你大嫂感情很好?”注意到他说到“大嫂”两字,音调跟之前不大相同,这让她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他身子一僵,沉默了好久,久到她怀疑他不打算回答了,然而他还是开口了。 “是小时候的玩伴,她……过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他说到此像是再难忍受想起往事,倏然起身。“好了,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该花太多时间去回忆过往,否则眼前的路会走不下去。” “阎九戒……”她出于本能地喊。 她想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抹去他眼中的苦涩,但却发现自己是如此无能,连安慰一个人都办不好。看来他想说的只有这么多,她还是别让他回想起不好的往事才对。 她无法想象,如果弟弟妹妹都跟着爹娘走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人,她有没有勇气撑下来。所以阎九戒的苦,她多少想象得到。 “对了,我前不久才新酿好一种酒,应该可以喝了。既然你是个大酒鬼,来帮我尝尝吧!”她跟着起身。 “要喝酒?那当然没问题。”阎九戒脸上的阴霾瞬间消失了,回复到他平日的模样。“说到这喝酒的事情,问我准没错。这些年我喝过的名酒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坛了,让我帮你鉴定鉴定。” “那等等,我先添个柴火。”她倾身将灶里的柴添满,这才领着他出酒房,到专门储存酒的酒窖去。 在酒窖里绕了绕,她才从角落搬出一坛堆了灰的酒坛。阎九戒看她搬得吃力,马上伸手接过。他单手捧住酒坛,她揭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 “嗯,闻起来还不错,幸好没酸掉。”她取来酒勺,舀了一勺起来,轻轻啜了一口。“你尝尝?” 阎九戒就着她手里的酒勺,就这样弯下身子去饮她勺子里的酒。“啊,好酒!这酒绵柔甘冽,入口甜、落口绵,尾劲香味相当够,好酒。” “真的吗?”她惊喜地问,脸上绽放出漂亮的笑靥。 他俯身,看着她的笑竟觉得醉了。他喝的酒没让他醉,但她的笑容却让他醉了。如果他够诚实,就会承认,他之所以硬要在这边做事赔偿,并不是因为他是个老实人,不好占人便宜,而是因为他想常常看到她,想多待在她身边。 她有种沉静的气质,只要在她身边,见到她那温婉的笑容,他躁动的心就会跟着平静。仿佛曾有过的梦魇跟苦痛都淡得寻不见踪迹,仿佛他能摆脱那些阴霾,平静地享受清醒。 他真想知道,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如果有她相伴,梦魇是否能不再来? 一想及自己的想法简直像个登徒子,而感到有些赧然时,她开口说话了。 “你说只有桃花醉能让你醉,你……晚上是不是睡不好?”她想到了他在火灾中死去的家人,想到了他眼底的阴影,想到了他不顾一切醉倒在这酒窖的模样,忽然觉得心软了。 他的苦痛是不是太沉重了,沉重到他无法承受,所以才想在酒里寻求平静?才会那样醉倒在她的酒窖中? “我睡得不多。”他不否认也不证实她的猜测。 “这坛酒都开封了,我也没在零卖的,那就给你吧!可你工作的时候不准喝,否则我会再把你绑起来喔!”她故意警告他。 “哈哈哈,只要别再用绳子牵着我去茅房,怎样都可以。”他调侃道。 她的回应是瞪他一眼。“没时间跟你抬杠,米快蒸熟了,我得去处理。” 他没有回话,只是乖乖地跟上。他知道,这坛酒是她的温柔,是她的安慰。他懂的。 这个女子不只坚强,还很温柔。 ***bbs.***bbs.***bbs.*** 阎九戒靠着他爽朗随和的态度,跟不时带来的美食征服了沈家的小鬼们。而他殷实的工作态度,也征服了沈绫绯的心。 一个月下来,他几乎天天到沈家报到,如果沈绫绯做了粗活而没等他,他就对她皱眉头、摆脸色。搞得她都快怀疑起来,到底谁才是老板。 不过他这些霸道的方式,却让她觉得窝心,这一个月下来,她真的轻省了许多。其实酿酒的工作少不了粗活,酒桶都那么大,有时候里面装满了米或酒,重量相当惊人,凭她一个弱女子,若事事自己来,真是万分吃力,而现在这些活儿都落到他身上了。 但是今天不知怎地,半个早上都过去了,还是没见到他人出现。她今天准备把洗好的酒桶拿去盛装蒸煮出来的米,光搬动酒桶就是件吃力的事情。这些日子她都快让他给惯坏了,粗重的活儿都没在做,搞得眼前他不在,她竟然觉得进退两难了。 “这样可不成,阎九戒以后总要离开的,我总不能依靠他一辈子吧?” 沈绫绯双手插腰,瞪着眼前那倚墙堆叠上去的大小酒桶,决定忽视那想到他要离开就觉酸楚的感觉。 她考虑了一下,由于想要用的大酒桶堆在下面,但她又不想把上面的酒桶一个个搬下来,所以决定投机取巧,一边顶着上面的酒桶,一边把下面的酒桶抽出来。但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很快地她就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她顶着酒桶的手酸得要命,而底下的大酒桶那么重,她根本无法顺利抽出来。 可是怎么办呢? 眼前她是骑虎难下了,家里只剩她一人,钰晴上市场买菜去了,两个小的则上学堂去了,也不在。她放手也不是,继续蛮干也不成,简直快哭了。更惨的是还不能哭,因为哭了还没手可以擦眼泪,万一涕泗纵横岂不是更狼狈? “阎九戒,为什么你早不在晚不在,偏偏现在不在?谁来救救我呀?”她额头已经冒出汗来了,托着酒桶的手酸得要命,要真的没人来救她,她也只能放手。 而她想象得到,一放手后,这堆酒桶肯定全部会坍塌下来,届时不被压成人干就算她好运了。 “难道早死晚死都要死吗?”她苦着脸,正准备咬牙放手,人尽快跳开时,一个男人的吼声打断了她。 “沈绫绯,你在做什么?!”阎九戒才踏进酿酒房,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冒冷汗。 这女人为什么干蠢事?如果他晚来一步,她岂不是要遭酒桶活埋了? “阎九戒,天哪,谢天谢地,你来了。”她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你别动,保持这姿势别动,我把酒桶一个个搬下来。”他被她吓到了,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始想办法解救她这头困兽。 “你小心点,如果真的要塌了,你要跳……”她话才说一半,也不知道是他动作太猛,还是她撑不住松了手,整片酒桶墙开始松动,顷刻间这些硕大的酒桶一个倒过一个,整片倒了下来。 电光石火间,她的耳边尽是酒桶滚动的隆隆噪音,脑子已经整片空白了。恍惚间她被扑倒在地,整个人靠着另外一片墙,躲开了大部分酒桶的撞击。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这惨烈的景况给震得头晕。等到酒桶不再滚动,全都塌下来之后,她才呻吟着张开眼睛—— 一片狼藉。 “你没事吧?”阎九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像是咬着牙说的。 “好像没大碍,你呢?”她忽然明白过来,她之所以没大碍的原因是刚刚有堵肉墙护住了她,而那堵肉墙就是阎九戒。他不仅在危急的时刻将她推开,还将她护进怀中,替她承受了大多数的冲击。 “嗯……至少还活着。”他勉强咧出一个笑。 她紧张地转身,看到他背上还压着一个大酒桶,她紧张地跳起来,赶紧把酒桶搬开。“喔,快起来,我检查看看。你撞得不轻,骨头有没有折了?” 她拉起他,一双手忙着检查他的身子,此时也避不了男女之嫌了。还好除了之后必然会有的瘀青之外,他的骨头应该没断。 “应该没事,顶多酸痛两天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伸展伸展双手,朝她笑着说。 “你的手流血了!”她看到他袖子裂开一道口,上面有一条长达三吋的口子,虽不深,但还流着血。“还说没什么?都流血了,你这个笨蛋!” 她两手抓握住他的手臂,紧张地盯着那道惊人的口子,眼泪就这么扑簌簌地掉下来。担忧与害怕,此时化作泪水涌了上来。想到刚刚那惊魂的状况,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意外。 这些日子以来,跟他一起相处的时光,不知不觉间竞对她如此重要。因为同样失去了家人,因为同样有不想回首的遭遇,她感觉仿佛多了个战友,使她平淡的日子多了许多欢乐与依靠。她老早把他当成家人般的相待,怎么有办法接受他因她而受伤,甚至搞不好丢了命呢! “绫绯,你哭了?没……我没事,真的,这只是点小伤。”见到她的眼泪,他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人,在朝廷里兴风作浪时,动辄数条人命在手上来去,他都不眨下眼,而现下居然被一个小女子的眼泪给打败了。 “我真的被你吓死了,万一你……万一你死了怎么办?”她抿着嘴,眼泪在脸上泛流成了两条小河,她平日的老成已荡然无存。 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看她。眼神再也无法移开。她不是害怕自己的处境,她哭是为了他? 顿时间一种极少体会到的温柔围绕着他,他喉头梗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很多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是很少人会先为他想,想他要什么。而这小女子才相识多久,竟如此真心待他好、关心他。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没什么,但对尝尽生命凉薄的阎九戒来说,可是难得的温柔。 原本他还在生气她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境,没想到她的眼泪马上灭了他的火气,整颗心不仅软了,还跟着揪了起来。当她这样仰头望着他,眼中只有他的时候,原本压抑住的柔情全在此时泛滥开了。 “绫绯。”他终于能开口,低哑的嗓音里满足温柔。他伸手拭去她颊边的泪,那略微粗糙的手掌捧起她的脸。 她停止了哭泣,扬眸望进他炽热的眸中,再也无法移开。 然后他叹息,在她来不及问他为何叹息时,他的唇覆上了她的,堵住了她唇边的喘息。 她微微睁大了眼,不知所措地僵立。直到他温柔的摩挲沿着她的唇瓣来回,她才逐渐放松,逐渐被他拖进温暖的接触中。 她的眼眸逐渐低垂。 她的唇也逐渐灼热。 他的人暖了她的心,他的吻烫了她的人,而他的身影占满了她闭上的眼眸,堵满了她的心思。 她的酒醉了他的人,而他的吻则醉了她的魂。 第四章 自从那天发生酒桶坍塌的意外之后,每次沈绫绯与阎九戒的目光相遇,两人就忍不住想起那意外,还有跟着意外而来的亲密。 她练习了好多次,终于能不再脸红。而他则越来越习惯用那种占有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待在他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天阎九戒的伤被她包得很严实,教他回到王府后还被一堆大惊小怪的仆人给折腾好久。隔天他就把裹伤的布全给拆了,家里的仆人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但是他一到沈家立刻得到报应了。 沈绫绯眸光带谴责地看着他的伤口,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朝他勾勾手指,他只得乖乖跟上,让她再把他的手臂裹成火腿。 沈绫绯已经快要变成他的小管家婆了。 就像现在,两个人运了一车的酒到城里,抵达万通酒楼的卸货后门,她还在唠叨—— “你的伤还没好,我让你待在家里又不肯,现在你还想搬酒坛?”她双手插腰,露出母老虎的凶样瞪着他。 “你不是说这桩生意很重要吗?这万通是大酒楼,如果能持续地跟你买酒,以后就不用跑那么多家店送酒了,我不跟来怎么成?”阎九戒反驳得很理所当然。 “以前你不在时我也都自己干活,怎么就不成?”她皱着眉头盯着他刚结痂的伤口。 “除非我死了,不然怎能教我站在这里看你搬酒坛?”他毫无妥协的意愿,说他大男人也好,说他专制也罢,从那天酒桶坍塌意外之后,他就严禁她去动那些大酒桶了,所有粗活更是不准她做,大有不遵从就要跟她翻脸的意味。 “你这人……你这人真是……我败给你了!”她猛跺两下脚,只好放弃。 阎九戒不再跟她争辩,很快地把酒坛子搬进酒楼的货仓中,没多久一车的酒就全给搬空了。 “等等,我去跟老板结帐,你就在这等我一会儿。”沈绫绯转身交代。 “要一点时间吧?那我去买点东西,回头在这儿碰面。”他看到几个小家伙用的笔墨跟纸都很简陋、破旧了,正想乘机会去买点回去给他们用。再说这万通酒楼他来过几次,还真怕被掌柜的认出来,所以他还是快点闪开为妙。 如果沈绫绯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恐怕会生气吧?其实他也不想瞒骗她,但是一旦说出口,想要如现在这般相处自然,又谈何容易?想当然她会要他别去了。这天天见着都会想了,要他往后见不到她,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是接受了。 “嗯,好啊!你要买东西,身上有银两吗?要不要我……”她回头又问。 “哈哈,我有带,这次不会被老板绑住了,你放心。”他笑着挥手离开。 阎九戒才走,酒楼里的伙计就出来喊她了。“沈姑娘,我们掌柜的说有事跟你商谈,请你进店里。” “好的,如果刚刚那位公子回来,请你跟他说我在里面。”沈绫绯边跟着伙计进去,一边交代着。 “好的,没问题。”伙计答道。 沈绫绯才进到店里,就被引到一个厢房坐下,桌上还备有点心跟茶水。正讶异店家的客气时,掌柜就出现了。 “沈姑娘吗?坐坐。”掌柜客气地招呼,也跟着在她对面落坐。“听说桃花醉这酒是沈姑娘酿的,是也不是?” “桃花醉?”沈绫绯微微皱眉。“最近怎么老被问到桃花醉?掌柜的,其实之前我卖给客栈的桃花醉都是去年酿的,今年的桃花都还没全开,你也知道的,所以我已经没有这酒可以卖了。” “没有了?”掌柜的脸色大变。“怎么就没有了?难道都没库存吗?这可怎么办?” “桃花醉产量本就不大,今年更是意外损失了几坛,没什么库存好给了。真是抱歉。”沈绫绯看他脸色的变化,不知道这位掌柜为何脸色如此凝重,像是买不到酒是件会被砍头的大事一样。 “这……沈姑娘,我老实跟你说吧!这酒呢是朝中一位大官要的,李大人听说定王爷喜欢喝你酿的桃花醉,特别要我帮他买,还说越多越好,价格好商量。这样吧,如果沈姑娘能帮我调到酒,看是从库存取,或是原本给其他店家的留给我,那么我愿意付一坛五十两的价格。” “我已经说过,没有库存了呀。”沈绫绯为难地看着他。 “沈姑娘,你大概不知道李大人是谁吧?他正是当前的兵部尚书李旭道,而这位定王爷更是位高权重了,当朝没有一个人的权势可以跟王爷相比。难得有王爷喜欢的东西,李大人即使付出重金也希望能买到这桃花醉。这样吧,我给你一坛一百两,你帮我想办法,弄越多越好。” 掌柜的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搞得沈绫绯哭笑不得。 “掌柜的,我真的没有办法,就算一坛五百两也一样。就算是皇帝要喝的也是一样,我说没有酒就没有酒,不可能说变就变得出来。”她的态度也很坚定。 这下子换掌柜的面露难色了。“行行好吧,沈姑娘。你也知道我这万通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多的是朝廷的要人在这边来去,如果我连这事都办不成,届时李大人找我问罪,我又该如何是好?” “你就老实跟他说不就行了?难道没有酒卖他能砍你脑袋不成?”沈绫绯说完起身,已经坐了一段时间了,她怕阎九戒找不到她。“我得走了,掌柜的,今天的酒钱麻烦结给我。” “酒钱?”掌柜冷哼。“没有桃花醉就没有酒钱,等你把桃花醉弄来,我就给你酒钱,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你……想赖帐不成?就算是皇帝来了也得按照规矩来,你怎么买酒不成就扣了我的货又不给钱?当真以为我好欺负的吗?”沈绫绯被这一激简直气到不行。 这掌柜的做生意怎么这么没信用?她不卖桃花醉难道有罪吗?那个什么李大人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官,不然干么要去巴结定王爷?再说,那个定王爷说不定是第一等大贪官,怎么有人不惜砸重金也要送酒给他?想到这些,她更气了。 “随便你怎么说,我也是不得已的,拿桃花醉来,我会按照刚刚所说的,一坛付你一百两,否则你也不必来了。”掌柜的如此说话,意指若无桃花醉,不但今天的酒要没收,往后生意也别来往了。 沈绫绯的牛脾气被激了出来。“难道这京城是没王法的地方吗?这还是在天子脚下,掌柜的竟然想吃了我的货,不怕我一状告进官府吗?” “告官?”掌柜再度冷哼。“你以为我们万通酒楼来来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想告官尽管去吧!” “你……”沈绫绯气到脸都胀红了,这时候忙着找帮手,真希望阎九戒人在这边,起码要把今天的酒钱讨回来,不然也得把酒搬回家去。“你给我等着!” 她正想转身去后门看看阎九戒回来没,起码有个“壮丁”可以壮声势。没想到才转身,就看到阎九戒穿过门廊到处在找她。 “你来得正好,阎大哥,你帮帮我。这店家真的很过分,扣住了我们的酒却不给钱,你说怎么办?”沈绫绯急了,一手抓住他的手臂。 阎九戒就这样被她半拖着回去刚刚的包厢。 “不给钱?那我们就把酒搬回去,顺便练练拳头呀!”他知道她紧张,故意跟她开玩笑,心里可是气到了。竟然有人想欺负她,那也得看他准不准! 没想到两个人才走进包厢,那正打算离开的掌柜跟他们打照面,脸色马上一变,整个身子开始打颤。 “就是他,这个掌柜的扣住我的酒,也不给银子。你帮帮我!”沈绫绯纤指一指,差点没戳到掌柜的鼻子。 阎九戒眼睛都还来不及扫过去,那边的掌柜已经整个跪倒在地——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掌柜的整个人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王爷与沈姑娘相识,请王爷恕罪、请王爷饶命!” 阎九戒大掌掩住脸,差点要呻吟出声。要命哪,这个掌柜的反应也未免太快,他连暗示都来不及,就给他演出这出戏,害他整个人都尴尬到不行。 沈绫绯先是被掌柜的举动搞得满脸讶异,接着看到阎九戒脸上的心虚表情,她脑门一热,连嘴巴都张大了。“王爷?掌柜的,你说他是王爷?哪个王爷?” “你不知道吗?正是人称九爷的定王爷呀!”掌柜的小小声地说。 “定王爷?”这下子她的音调整个拔高。“你说这家伙就是那个什么李大人要巴结的定王爷?那个为了买桃花醉不惜威胁我这平民百姓的大人,想要巴结的就是这个人?” 她尖锐的问题问得掌柜的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成,一脸尴尬。 “沈姑娘不是与王爷相识吗?”掌柜怀疑地看着她。 “相识?不!”她看了阎九戒一眼,眼里的温度一路降,然后她坚定地甩头。“我哪有荣幸认识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呢?掌柜的,我还有事忙,今天就先告辞了。酒钱我会再来跟你收的。”她说完转头就走,不再理那一脸茫然的掌柜。 “绫绯,你等等我!”阎九戒临走前还给了掌柜的非常冷的一个瞪视,掌柜的腿软得更彻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沈姑娘跟王爷是旧识,那么我岂不是得罪了比李大人更重要的人了?天哪!惨了惨了,这下我死定了。”掌柜的捣住脸呻吟,这下子他恐怕前途无“亮”了。 ***bbs.***bbs.***bbs.*** 沈绫绯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气红了眼。 一路上推着推车穿过桃花林,回到自己家,她眼前的红雾半点没散去。她知道阎九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她连瞪他都不想,简直气到无话可说。 他居然是个王爷? 想当初他因为付不出酒钱还偷喝她的酒,被她五花大绑捆在床上。是个王爷怎么连买酒的钱都没有?还是他一开始就耍着她玩? 他说的那些关于喝不醉,关于家人都死于火灾的悲惨身世,莫非是一场骗局?亏她还为他心痛,为他眼底的寂寞感到心酸。这算什么? 究竟是她太天真,还是他太高明? 她的脑子一片乱,唯一确定的是,她现在气得想咬死某人。 “绫绯,你听我说……”阎九戒在她身后气弱地喊。 “我不认识你!”沈绫绯转身朝他大吼。“我只是个平民百姓,不认识什么位高权重的王爷,你走!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弟弟妹妹回来之前,你给我滚!” 他还让那几个孩子亲热地喊他“阎大哥”,真是够了。 他们这种穷苦人家,怎么配跟个王爷称兄道弟呢?王爷,那可是皇上的亲戚,他们是哪根葱,配喊一声“大哥”吗? “你先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难道我要一醒来就嚷嚷自己是个王爷,要你放开我吗?你肯定还记得当初的状况吧?如果我跟你说我是个王爷,你会相信吗?”他真怕她把他赶走后,以后再也不会跟他说话,心急得赶紧解释。 “要真那样说不定还好一点。”她微红了眼。如果真是那样,她根本不会把这人往心里搁去,根本不会让自己这么喜欢他,根本不会这么喜欢与他相处。想到那天他受伤时她心里的慌乱,现在看来竟然像是个傻瓜似的。 他是什么身分,为什么要窝在这样一个地方帮她酿酒?他是觉得寻她开心很新鲜吗?否则一个王爷怎么会想要天天来这简陋的地方窝着? 如果她没发现,他打算玩到什么时候?还有,他那天那样亲她又是什么意思?反正不调戏白不调戏? 桃花醉,都是桃花醉惹的祸。早知如此,就算让他喝干了一酒窖的酒,她也该忍了才是。 “绫绯,你冷静冷静,是王爷又如何?那是我爹留给我的,也不是我喜欢当的,你这样跟我生气,我有点无辜。”他开始摆哀兵政策。 “哼,真委屈,真无辜。”她冷冷地瞄他一眼。 这一眼简直冰到他了,他的心一沉,大呼不妙。 “你走吧!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你喝了我的酒,我也收了你银子,现在我们是银货两讫了。”她深呼吸几次,语气转为冷淡。 “别这样呀,绫绯。我还是我,还是你的阎无戒呀!”他提起她替他取的绰号,想要让她回想起之前没有距离的相处。 谁想到不说不气,他越说越让她上火。 “你当然是阎无戒,一个王爷,需要有什么戒律?是小女子有眼无珠了。”她讽刺地说完,转身就走,提了一堆盖酒桶用的布到溪边去,准备开始工作。 他跟了过去,知道眼前绝对不能就这样走开,否则日后更难处理。 “绫绯、绫绯、绫绯……”他喊着她的名,无奈地、苦恼地、哀愁地,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 “对了,还有东西没还你。”她起身,掏出挂在胸口的那块白玉。“不管这是你娘还是你的祖宗留下来的,现在还给你。” 她说着还看了眼他身上的衣物,这件衣服就是那天他为了护她而受伤时穿着,那袖子裂了道口子,她后来帮他补好,他也还常穿。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还穿着一件补丁的衣服,就她这傻子,竟会以为他希罕这件衣服,遗细心地替他缝补,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讽刺。 “不行,我不能拿。说好了那是抵押物,我还没做够工呢!你说的一个月一两,我还没赔够,我起码还要做上六、七年的,你忘了吗?”他赶紧说。 “不必了,你给过银子了,咱们谁也不欠谁。”她说着就要把玉佩塞给他,怎奈他就是不接。到最后她气了,瞪着他猛喊:“阎九戒,你给我接着!” 话声刚落,她就将手里的玉佩往他身前一丢,想他会出于直觉地伸手去接。没想到这家伙执拗到这种地步,居然侧过身于闪开去,那玉佩就这样笔直飞进溪中,仅留下“咚”的一声响。 “你……你做什么不接?”沈绫绯愣住了,下一刻就推开他,笔直走进溪水中,开始寻找那块玉佩。 虽然这头溪水浅,可是溪水不断地流着,一转眼她就见不到玉佩了。想到那块玉说不定真是他娘留下的,她还是急了。 “绫绯,你做什么?衣服都湿了,你上来。”他也急了,但是为她急。他追进水里,想拉她,但怕她更火大,所以几度伸手又缩了回来。 “阎九戒,我问你,那玉佩真是你娘的?你娘真的不在了吗?”她一边涉水寻找,一边问他。 “是我娘的,我娘也不在了。但她不会希望你冒险去找的,我确定。”他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的裙子浸湿了,变得沉重,让她在水中无法方便地移动,好几次踩到石头,要不是他抓住她,她说不定都被溪水冲走了。 “那你家人真的……真的都不在了吗?你是不是骗我?”她又问,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溪面。 “真的不在了,我没骗你。所以你别找了,要气我就专心气,你跑到溪里做什么?”他急着想拉她回来。 “那你还拉我?!快点找呀!”她急了,万般后悔刚刚的冲动举动。 “沈绫绯!”他低吼,一把拉住她。然后在她的尖叫声中将她整个人扛起来,一步步涉溪上岸。 “你做什么啦?放我下来!阎九戒——”她努力挣扎着,怎奈他力气实在很大,扛着一个人还能制止她的挣扎。 就在她一路吼叫又挣扎之下,他施展轻功,几个点踏就迅速将她送上岸。她的脚才落地,嘴里的数落还来不及出口,他就朝她吼了—— “你给我站好,不准动!” 被这一吼,她整个人呆住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眼眶发红,委屈地咬住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见她终于安静了,他才转身再回到溪里。 绫排揪着湿透的衣裳,目光紧盯着站在溪里寻找玉佩的阎九戒,心里转的思绪实在复杂透了。仅仅这样看着他的身影,她就无法欺骗自己过去的动心都是假的,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他跟她的距离竟然如此遥远。 一个王爷。 连做朋友都是奢侈,更别说其他的。转眼间她竟然成了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虾蟆,多么可怜。 亏她还觉得彼此身世相似,对他极有相惜之情。可是当怒火再不能掩饰她的惆怅后,她又该怎么面对这段出乎意料的爱恋? 想到此,她心中酸楚到不行。所以当阎九戒找到玉佩,转身朝她咧开嘴笑,举高手里的玉佩时,她眼里的泪水就这么滚了下来。 只见那笑容在他脸上僵化,下一刻他几个点踏飞上岸,立在她面前,她不禁更觉苦涩了。这家伙居然还是个武功高强的王爷,真是够了! “绫绯……”面对她的泪水,他再度变得无措。“你要生气也可以,打我也成,就是别哭了。是我不好,怎么是你哭呢?你想怎样,只要你开口,我都答应你。”他紧张地拭去她的泪水。 他的动作让彼此都想起了上次的亲热。上一回她也是哭了,而他也是帮她擦眼泪。然后他就亲了她,再然后她就像个傻子似地喜欢上他了…… 她拍开他的手。 “我要你离开这儿,以后别再来了。”她才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要被撕开了似地疼。 “不能是这个,其他的怎样都可以,就是别乘机会要我走。绫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告诉你的故事都是真的,确实只有你的桃花醉能让我平静,不,现在就算没有桃花醉,只要在你身边,我也能平静了。所以你不能赶我走,绫绯……”他的语气竟真的带着乞求。 她的心一度软了,但想到彼此的差距,知道还是断得干净对彼此才是好的。只要不再见他,她心里的口子总会愈合的。原本她就没打算有任何感情牵扯,她甚至都笃定了今生要孤独以终了,何必再纠缠呢? 就算勉强继续当朋友,她真能看着他成亲,看着他生子吗?她宁愿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看,寻回自己的平静。 她宁愿做回那个不识情爱,只知道酿酒的沈绫绯。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怎样都可以是吧?”她的语气转冷、转淡。 他看她态度变了,反而更担心了。但她既然丢出问题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他知道她总会想出方法刁难,目的就是要赶他走。但他没办法就这样放弃,没办法与她成陌路。 “你说吧,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他的声音沙哑。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扬起下巴看他。“既然你是个有钱有势到极点的王爷,我们家又这么穷,我怎么好随便放过这机会呢?不如你就娶了我,顺便把我这一家大小都带过去养,你看如何呀,定王爷?” 她得意地抛出问题,知道这下子他总要知难而退了。虽然心里暗暗淌着血,但如果这样才能与他了断,那么她也只好做了。 没想到他直直盯着她,看得她都开始发毛了。 “怎样?不敢答应吗?不敢答应就走吧……”她赶紧顺势要把人赶走,甚至动手推了推他。 谁想到他一动也不动,然后就像迸出一颗火药一样,他吐出了一个字—— “好。” 她僵住,感觉脚下的地恍若被炸了开来。 第五章 阎九戒那天扔下一颗炸弹后,就只说了句“我会找人办妥婚事”,人就这样消失了。 害得沈绫绯愣愣地站在那边好久,然后她拚命地告诉自己,他不可能是认真的,他只是赌气。因为被她呛得回不了话,为了争个面子,所以赌气答应了婚事。 他现在肯定后悔得要死了。看他怎么面对她? 因为无法面对,所以他约莫不敢再出现了。她终于如愿地赶跑了他,那么为何她的心这么乱呢? 今天一早,她趁着上市场买菜的时候到处打听了下定王爷,没想到听到的故事可真是五花八门—— “定王爷喔?据说是当今朝廷最有势力的人,当今圣上都要喊他一声皇叔呢!” “你惹到王爷了?那你快点买副棺材吧!我听说这王爷不仅喜怒无常,还杀人不眨眼,有时还不用得罪他,碰上他心情不好就可以砍人脑袋呢!” “听说他态度傲慢,连皇帝召见都要看他心情,心情不好还不去呢!” “我跟你说喔……这可是秘密。据说定王爷是地下皇帝,所有的官都是他派的,他想谁死,谁就得死;他想谁活,谁都不敢死。还有人说,这王爷想当皇帝很久了,若不是丞相替小皇帝守住,老早就篡位了。” 沈绫绯听着听着,眉头锁得可紧了。这人家口中的定王爷怎么跟她认识的阎九戒形象完全不同?一路听下来,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奇怪了,他是怎么做王爷的,竟然有这么多关于他的传闻?他真的想当皇帝吗?为什么她觉得完全无法想象呢? 一个为了喝酒可以无赖到这程度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像眷恋权位的人。他若真如传言那般,那么他根本无须自己找上门来买酒,只要派人来征收她的酒,她就非给不可了。可他那天来,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说到酒时目光闪亮如火炬,对酒的兴趣绝不可能是装的。 “大姊!”钰晴的喊叫声穿透了绫绯的思绪。“大姊,你洒了两次酒母了。”她说着指着绫绯手下那摊蒸好的米。 “啊……”绫绯低头一看,果然重复洒了酒母,而另外一堆该洒的蒸米则依然好端端摊在另外一张桌上。她居然出神了。“可恶,这样时间怕要捏不准了。” “大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反正现在有阎大哥帮你,酒也酿得比较快了,不是吗?”钰晴从没见过姊姊这般心不在焉,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谁想到绫绯脸色一沉。“他以后不会再来了,你们别再提这人。” “阎大哥又偷喝你的酒啦?”钰晴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都满喜欢阎大哥的,因为他是真的关心他们。再说有了阎大哥之后,大姊脸上的笑容变多了,他们已经觉得多了个家人了。 “这比偷酒要严重多了。”绫绯不知道怎么跟妹妹解释,这个他们天天腻着玩的家伙居然是个达官贵人,是个跟他们不同世界的人。 “可是……” 两姊妹话还没说完,主屋那边传来一阵吵杂,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钰晴,外面怎么那么吵,你去看看谁来了。”绫绯说着,心里猜测会不会是阎九戒来了,想着心情很复杂,还没心理准备去面对他。 结果钰晴脚步还没踏开,钰琳就跑了过来。 “大姊,外面有个姓李的老爷爷带了好多人,说要找你的。”钰琳赶紧报告。 “姓李?老爷爷?”绫绯脑中不断想着,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号人物。“我去看看。”她只好抛下手边的工作,回到主屋去。 绫绯才走到院子,就被来人的阵仗给吓到了。果然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她的院子,身后还跟了五、六个人,不是肩上扛着东西,就是手里捧着物品。难不成这是哪里来的商家吗?怎么会来找她呢? “请问是沈绫绯,沈姑娘吗?”领头的男人拱手相问。 绫绯狐疑地点了点头。“请问尊驾是何方人氏?” “沈姑娘,在下姓李,是九爷派来的。因为婚期很紧迫,爷都交给我办了,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就是。今天我先送了些衣料跟珠宝过来,其他的东西会陆续送到,也会有婢女过来服侍。虽然时间不多,但一切有我负责,请不用担心。”来人正是王爷府的总管李尚谦。 “九爷?你是说阎九戒?”绫绯瞪大眼睛。“弄错了,你回去告诉你主子,他弄错了。” “您是沈绫绯沈姑娘,没错吧?”李总管不慌不忙地问。大概在王爷府待久了,被阎九成那说风是风的行事风格给训练过了,眼下镇定得很。 显然九爷根本没给人家姑娘心理准备,就这样要把人娶过门了。可见得他们九爷有多喜欢这姑娘,虽然他原本觉得娶个平民姑娘有辱王爷家门风,但是看这位姑娘不仅端庄美丽,说话的态度神情都有其温婉内敛的光华,他们爷要真喜欢,那也是好的。原本还以为九爷这辈子要孤老以终了,毕竟从没见他喜欢过哪个姑娘,就连人家送上门的,他一个也没正眼瞧过。 “是没错,可我……阎九……王爷不可能真的要娶我,那……一切只是玩笑,麻烦你们回去吧!”沈绫绯窘了,没想到阎九戒真的派人来办婚事了。 那是她故意刁难他的,希望他知难而退。怎知他现在玩真的了?还是在跟她拚意志力呢?她可不想跟他瞠这浑水。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沈姑娘身上是不是有块白玉呢?”李总管很镇定,继续问。 “白玉?对了,白玉。”她掏出怀里的玉佩,那天阎九戒找回玉佩后,居然又趁她不备把玉佩挂回她脖子上,这下她可以还他了。“你帮我拿回去还给他,我不想再帮他保管这东西了。” 谁想到李总管不伸手去接,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的玉佩。“沈姑娘,这玉佩是王爷给你的定情之物,爷说确认过玉佩就没错了。” “定情之物?”绫绯差点尖叫。“这才不是……这是当初他没钱还酒钱,抵押给我的,哪里是定情之物?”这姓阎的想阴她喔? “沈姑娘,我们只是下人,爷怎么说我们怎么办,爷说是定情之物就是定情之物。来人,将礼品全都抬进去。”李总管忙不迭地指挥仆人将物品搬进去。 “等等,等等呀!”沈绫绯傻眼,赶紧想阻止,可是哪里是她阻止得了的。 李总管赶紧迎上来,朝她歉疚地笑笑。“沈姑娘,真是抱歉,咱们家爷就是这性子,说风是风,所以姑娘肯定一时受了惊吓。不过姑娘别担心,爷虽然行事异于常人,但只要说出口的承诺绝对履行,他说要娶沈姑娘,就一定会娶。” “我……我没有要他娶,唉呀,不是,我有叫他娶,可是那不是真心的,你去帮我说去,他跟我……你看也知道不可能的。”绫绯想解释,但舌头像打了结似的,就是笨拙得很。 “沈姑娘,我在阎府做了快三十年了,从老王爷到九爷,我原本以为九爷这辈子不可能娶亲了,毕竟当年莞心小姐给爷的打击太大,我以为他的心已经随着那大火死去了,没想到还有机会看到爷娶亲,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李总管愈说愈激动,差点没流下两行老泪。 “莞心小姐?谁是莞心小姐?你说大火,是烧死了他家人的那场大火吗?”绫绯闻言诧异不已。 李总管捣住嘴,惊觉失言。“嗯,莞心小姐是……是九爷以前订过亲的姑娘,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都是老奴不好,请姑娘别放心上。” 可是绫绯岂会随便放过这话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那他一定很喜欢她了,否则怎么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呃,爷哪有念念不忘,是姑娘误会了。再说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忆都模糊了。” “你说她死于火灾,是跟他家人一起被烧死的吗?既然未过门,又怎么会在阎府?”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跟姑娘聊吧!现在请先入屋,看有没有其他需要,我会找人来帮忙。我听爷说沈姑娘的父母都不在了,别担心,婚礼的琐事全都由王府这边准备,姑娘……不,小姐只要准备嫁进阎家,这样就可以了。当然,爷交代过,小姐的几个弟弟妹妹以后就一起住在王府,房间我都已经派人收拾妥当,请小姐放心。”李总管赶紧转移话题。 “房间?还真的呢!你回去告诉你家九爷,婚事完全是个误会,请他就当作没这回事吧!”她说着就赶紧把人赶出门。“你们请回吧。” 李总管被赶了,嘴边的笑容还在,回头指示仆人放下东西,随即使了眼色要他们先退下。“那么我先告辞了,小姐。” “喂,东西得拿回去啊!你堆得我满屋子……”沈绫排还没喊出声,总管带着那些仆人不知哪来的好身手,就这样迅速地从她家里消失,让她想阻止都没机会。 望着堆满了屋子跟院子的礼品,她整个傻眼。 阎九戒不会是玩真的吧? ***bbs.***bbs.***bbs.*** “大姊,这些东西要收去哪里?”钰晴好奇地盯着满屋子箱子、礼盒,真想都拆来看看里面有什么,但是看到绫绯的脸色又不敢造次。 “全扔出去。”绫绯烦躁地出口,看到妹妹讶异的表情时,皱了皱眉。“算了,先堆着……唉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啦!阎九戒到底在搞什么鬼?他不可能是认真的,正常的王爷会想娶个民女吗?” 沈绫绯明知道正常的王爷不会娶个民女,但是阎九戒显然不在正常范围内,否则也不会身上没带半毛钱就来跟她买酒,然后买酒不成还偷喝,喝到醉倒在她的酒窖……难道他真的要娶她? 谁想到这烦人的事情都还没想个透彻,屋外居然又来了访客。 “敢问沈绫绯姑娘在吗?”来人又是个达官贵人,因为此人身上的服饰相当考究,一看就是来头不小,而说话的人身后还带着两个仆人。 “我就是,你又是何方人物?”绫绯的眉头完全无法松开了。 “沈姑娘,由于事态紧急,我就直说了。我乃当朝的兵部尚书李旭道,日前不知道姑娘与王爷交好,竟让万通酒楼的掌柜得罪了姑娘,李某今日特来致歉。”李旭道的目光尖锐,神情间透着精明,虽然此时说话客气,但看得出来这不是他习惯的说话态度。 “就是你?我说过了我没有酒可以卖,那掌柜的不相信我,还硬要扣住我的货款,这等行为跟土匪有什么两样?李大人这样做,恐怕对大人的官威有所损害。”沈绫绯挺直肩膀,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这两天被这一堆事情弄烦了,现在她也不想顾忌这些达官贵人,无端被卷进风波中,她已经够恼了。 “呃……”李旭道被她直来直往的态度给震住,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但是他勉强自己挤出笑容。“是老夫不好,请姑娘见谅。能否请姑娘跟王爷说说,就原谅老夫这回,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如果老夫早知道姑娘是王爷的人——” “首先,我不是王爷的人。再者,如果我跟王爷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可以这样欺压百姓了吗?我应该没有听错李大人的意思吧?”绫绯对这个姓李的大人一点好感也没有,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现在也只是因为忌惮阎九戒的势力,才会跑来找她的。 “可是老夫听说王爷已经准备迎娶沈姑娘,定王府都在准备办婚事了。姑娘,请帮帮老夫,我就这么个儿子,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要派我儿领军上战场。”李旭道苦恼地说。 他才不想来跟这个平民说话,若不是情况紧急,而他又知道上王爷府找阎九戒也不会有用,不得已才来这趟。如果阎九戒因为她而要报复他们李家,那么从她下手是比较有效的方法。毕竟阎九戒的性子他明白,真要蛮干起来,谁都拚不过他。唉,他明明是想巴结王爷,好在这次西北征战中从中捞油水,没想到反而替自己惹祸了。 “派你儿上战场?他有什么权力派你儿上战场?”她听糊涂了。 “王爷虽无官职在身,但是在朝中只要王爷建言,没人反对,今天早朝王爷就在圣上面前建议由我儿李龙领军讨阀西北乱事。我儿虽当过副将,却从不曾领军,我们李家只有一个儿子,再怎样我也……”李旭道又急又气,这儿子他宝贝得很,怎舍得让他上前线打仗呢? “等等,那你的意思是说王爷故意报复你,所以才建请皇上让你儿子领军?”绫诽听得头都痛了。“那你得去找阎……王爷,怎么会来找我呢?” “姑娘,起因乃在姑娘身上。老夫实在不知姑娘是王爷的人,胆敢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海量,帮帮老夫。”李旭道又摆苦脸。他原本以为这姑娘很好摆弄,没想到一谈起话来,她言词虽算不上刻薄,但也不饶人。 “可是……”绫诽才张嘴,还来不及拒绝,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既然知道做错了,当初别犯错,不就得了?”阎九戒闲适地走过来,站在绫绯的身边,说话的嗓音连提高都没有,但是斜睨着李旭道的目光却令人发寒。 “王……王爷!”李旭道一见到阎九戒现身,脸都白了。 绫诽看了李旭道一眼,又看了阎九戒,决定不开口,让阎九戒去解决。等他们弄好这事,她还得跟他算帐呢! 不过她倒是第一次看到阎九戒用这种神情态度说话。他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傲慢极了,仿佛睥睨众人,也不把眼前那谦卑得快跪倒在地的李旭道看在眼里。 “李大人既然掌管兵部,这军粮、兵械都由大人掌管,品质自然不在话下。李龙副将这回领军去西北,也算是升官当了将军,对你李府来说,是大喜,不是吗?”阎九戒凉凉地问。 “王爷……说得没错。”李旭道开始冒冷汗。 他怎敢说什么呢?说这几年他在兵部捞了不少油水,军粮品质不佳,兵械也良莠不齐,本还想趁这次西北征战再捞点好处,谁想到祸就从天降了。 他李旭道在官场打滚多年,面对刚正不阿的官他知道怎么应付,面对贪官他也懂得怎么利诱,但是面对定王爷这种老摸不清脾性的人,他就完全没辙了。但他很清楚,一旦得罪了阎九戒,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嗯,还有事吗?” 阎九戒的眼尾一扫,李旭道马上挺直身子站好。 “没事、没事了,老夫先告退。听说王爷即将大婚,届时老夫会备上厚礼,现在就不打扰两位了。”李旭道识相地退开,他知道再蛮缠下去,搞不好惹得阎九戒更怒,届时他或是他的宝贝儿子说不定要掉脑袋了,还是先走为妙。 而阎九戒连看他一眼都懒,直接牵着绫绯的手走进屋里。 两人才进屋,她就甩开他的手,顺便瞪了他一眼。 “你来得正好,快点把这些东西搬回去,你把我家搞得连坐的地方都没了。”她说着把椅子上的一盒纸盒塞给他,自己坐进椅子里。 瞧他刚跟李旭道说话的神情,那倨傲的模样可是第一次见到。但是旁人怕他的势力,她可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她是个穷老百姓,他又能怎样对付她?难不成把她酒窖的酒全部没收? “绫绯,你还在生气?”阎九戒小心翼翼地问。 她斜瞪他一眼。“这出闹剧也该结束了。你瞧瞧这屋子,到处堆满了物品。阎九成,算我怕了你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随意开你这位王爷的玩笑。” “玩笑?”他猛皱起眉头。“婚姻岂是儿戏,真能说是玩笑?当初说好了你开条件我照办,你就原谅我,可是我都答应了,你却反悔?是女子就可以出尔反尔吗?” 阎九戒是没想过与她成亲,应该说是从未曾想过要跟任何人成亲。但是昨天当她故意提出要他娶她的条件,摆明了想“吓”退他时,他才想到这是个多好的方法。 如果他将她娶进门,不就天天都可以见到她了?还有,她也不必再酿酒卖别人,只要酿给他喝就够了,这实在太完美了!他怎么没早点想到呢? “出尔反尔?你……”她被他堵得回不出话来。“你不可能是真心要娶我的。想清楚,我只是个平民百姓,而你可是皇亲国戚。再说我还有一票食客跟着进门,你可得考虑清楚。” “皇亲国戚就不能随自己意思选择妻子?绫绯啊绫绯,你真是不大了解我呢!就算是我想娶个乞丐,皇帝亲自来劝都没用,你说我敢不敢、能不能娶你呢?而我想要养你那几个弟弟妹妹,王爷府还负担得起,就算钮琳想天天吃肉也不成问题。这样的解答可满意?” 他说话的神情还带着一丝狂放,让她想起了刚刚他面对李大人时的神态。这一面的阎九戒她觉得陌生,难道说他平日对待人都是这种态度?那难怪他外面的名声不大好了。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吗?”她有点迟疑地问。 阎九戒的反应是扬起一道浓眉,嘴角是抹揶揄的笑。“嗯,版本很多,你有兴趣的话,我让李总管来说给你听,李总管对外面的传言极有兴趣,时常回来报告给我听。哈哈哈!怎么?吓到了,不敢嫁我了?” 瞧着他脸上挑衅的神情,她轻哼一声。“我现在很能了解你为何名声不好了,看来你很享受当坏人的滋味。” 见她没被吓到,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激赏,但是随即掩去。“我不否认我的敌人很多,当我的女人性命可能常会受到威胁,如果你因此不想嫁给我,那……” “如果我想嫁给你,那绝对不会是第一考量。”她瞧了他一眼。“你真的推荐那兵部尚书李大人的儿子去西北打仗?”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李旭道那老头不敢直接找我,倒是找到你这儿来了。你不用理他,这事情我自有定夺。” “那李龙善战吗?这一仗能打赢吗?还是你纯粹只为了报复?”她好奇地问。她想知道他究竟“坏”到什么程度。 “不善战,打不打赢一半一半,看他运气。至于报复,没错,我是。李旭道坏了我好事,让你对我生气了,我自然得给他一点教训。” “你不做错事,我怎会对你生气?虽然姓李的不是个好官,但你也好不到哪去。”她先开口教训他,见他嘻嘻笑着半点不以为意,还横了他一眼。“既然他不会打仗,你又派他去,那是因为……他爹掌管兵部的缘故?如果别人出征,李大人说不定在军粮跟兵械上偷工减料,但如果是他自己的儿子,他肯定不会,是吗?” 阎九戒眼中的精光一闪。“聪明的姑娘。你这样,我怎么维持我的形象呢?” “当坏人那么有意思吗?”她抿起嘴看他。 “有意思,极有意思。”他朗笑着一把搂住她。“现在你有意思来当个坏王爷的王妃了吗?” 她被他抱进怀中,脸蛋还来不及发热,他温热的气息就靠近了。她红着脸一把推开他放肆的嘴,发觉这人今天不计形象地出现后,仿佛很多情绪都被解放了,他对待她比之前还要放得开。 “你……为什么要娶我?”她执着地问。 虽然她的心已经从不敢置信到了逐渐接受这个可能性,但是她还是得搞清楚,究竟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总不会为了喝她的酒,就把她娶回家吧? “因为你要我娶啊,我只是听话罢了。”他笑着答。 “阎九戒,我是认真的,你必须回答。”她正色道。 他敛起脸上的笑,双眸直接迎上她的。“因为你让我感觉到平静,在你身边,我觉得很舒服。还有……你有很多家人要养,而我……没家人了,所以岂不正好?把你的家人变成我的,我就有家人了。” 她仰头望着他,瞧见了他瞳眸深处从未消失的寂寥感,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 把你的家人变成我的,我就有家人了。 他用这句话打动了她。 当然她更希望他是因为喜欢上她,爱上了她才娶她的。但是相处的时间有限,要他现在就夸口说爱她,那么她肯定也是不信的。但他总有一些喜欢她的吧?否则满街的女子,他怎么不去把别人的家人变成他的? 她盈盈的眼波迎上他的,当她眼中的神情如此温柔地回望着他,他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了。 “嗯,好吧!”她轻声应。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胸口恍若压了大石。他其实没把握她会愿意点头,即便他的声名狼藉,但她若真的不愿意与他成亲,那么他还真的做不出勉强她的事情。不过,幸好她终究是答应了。 “不过我要声明,我真的没有嫁妆喔!”她赶紧说道。 他愣了一下,差点大笑出声。“没有嫁妆没关系,你那一手酿酒的好技艺,就是最好的嫁妆了。等等,我问你一件事……” 看他忽然变得很严肃的睑,她忍不住担忧地凑过耳朵。 “你娘有帮你酿女儿红吗?”他压低声音问。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有是有,但当初我爹娘相继过世后,我们搬到这村子来,我只带了几坛来。我们家已经没有往来的亲戚了,所以不需要办婚宴。你是想拿那几坛女儿红在王府婚宴上招待客人吗?” “不准拿出去给别人喝!”他赶紧交代,态度非常坚决。 “女儿红本就是嫁女儿时招待亲友的,难道你要我拿去卖?”她讶异地问。 “那酒埋了快二十年,肯定相当香醇,所以一坛都别给别人喝,懂吗?”他谨慎地交代。 “你……不会是想留下来自己喝吧?”她瞪他。 他的唇角逐渐勾起,朝她咧开一个狂妄的笑容。 她眉头皱起。 天哪,她真的要嫁给一个酒狂吗? 第六章 沈绫绯一直到被大花轿抬进王府,行过婚礼之后入了新房,她才惊觉自己真的嫁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现在新房里没人,只留她一人端坐喜床上,脸上还盖着喜帕。她隐约知道这屋子很大,独自坐在这儿,还真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从那天见过阎九戒后,她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但他家里的仆人天天在她屋子里进出,而她自己则忙着安顿那一堆酿了一半的酒,把能收的都收好,要搬进王府的物件都整理好,忙得整天都耗在酒房里。 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安稳地搬到王府来了?他们放置酒桶的地方不知道合不合适?万一没注意好温度跟通风,一桶酒很容易就酸掉、馊掉。想到这儿,她还真想掀开喜帕,溜出去看看她的酒呢! 唉,可她现在已经是王府的女主人,也就是王妃了。当真在新婚时跑去找她的酒,恐怕不只不妥而已。 王府很大,办婚宴的地方跟新房隔了好几个院落,所以只隐隐约约听得到人声喧哗。现下大家都在外面吃饭喝酒。连她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开心地又蹦又跳。依照阎九戒对酒的热爱程度,说不定他晚上不会回来睡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喜帕舒口气,她就听到门被推了开来。 “大姊!” 绫绯闻言微微拉高喜帕,看到弟弟手里端了盘鸡腿,一脸喜孜孜地朝她走来。 “你怎么跑这来了,余安?”绫绯看着弟弟穿上合身的衣物,觉得他整个人英挺了起来,看来他真的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小萝卜头了。近日她忙着搬迁她那堆酒跟酿酒器具,忽视了他们几个小鬼,看来李总管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这是我特地留给你的,大姊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好吃的东西,我吃得好饱喔!”余安说着一脸开心地把手里的盘子捧给她。 绫绯朝他温柔地笑笑,抽出帕子擦了擦他油腻的嘴。“你自个儿吃,大姊等等会吃,你看桌上不是很多吃的吗?” “唉呀,真的耶。看来姊夫还是挺好,没忘记你。”余安看到满桌子的菜,眉眼都笑开了。 “我看他对酒的兴趣比较大,晚上说不定不会回来了。”绫绯笑笑。“以后你待在这儿,不怕吃不好了。不过书还是要乖乖念,可不能整天只想玩。” “嗯,李爷爷说给我请了夫子,过两天就开始上课。” “李爷爷?你说李总管吗?”她问,她明天是得去看看弟弟妹妹安顿得如何,当然她相信阎九戒必然会安排好,但她总不能把照顾家人的工作全扔给旁人。 “是啊,但他本来还不要我们喊他李爷爷。可是我们跟他说,大姊说过要有礼貌,后来他就点点头,又一直笑呵呵,大姊,李爷爷越来越像土地公了。”余安又叨叨絮絮地跟姊姊说了一堆杂事,多半是王府怎样有趣,遇到的人又如何的。 绫绯听着也觉有趣,透过这些形容,慢慢勾勒出王府的生活。 正当她想该让余安回去酒宴时,新房的门被推了开来,阎九戒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沈余安时挑了挑眉,害绫绯傻了眼,差点来不及放下头上的喜帕。她慌慌张张地盖好自己,就听到阎九戒开口说话了。 “余安,你这么快就想大姊了?前头不好玩吗?” “好玩呀,但我怕大姊没吃饭,本想端这个给她吃的,没想到这儿这么多吃的。可是大姊说你晚上大约不会回来了,姊夫,那你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余安天真的回答让喜帕下的绫绯猛皱眉,真想伸手捂住弟弟的嘴。 阎九成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朗笑出声。“可我觉得饿了,所以赶紧回来啦!你说我是不是该回来,还是还回来得太慢了,绫绯?” 沈绫绯真想掐死这一大一小。 “饿啦?那这个鸡腿也给你。姊夫、姊,你们赶紧吃饭,那我要回前头去了。”余安乖巧地把盘子递给他,阎九戒也当真伸手接过盘子。 终于孩子出去了,门再度关上。那关门的声音让她差点紧张地跳了起来。到底是谁规定要盖喜帕的?这根本是折磨新娘子嘛! 嘴巴还嘟着,眉头还锁着,那喜帕就被勾了起来。沈绫绯对上那双带笑的黑眸,整个人还愣了一愣,随即脸晕红了起来。 “怎么,当真以为我不会回来了?”他调侃地笑着。“我怎么会想要跟那些老家伙们吃饭喝酒啊?按我意思还真想连这婚宴都省了,我看全京城的官都跑来了,烦都烦透。” 他看着身穿大红嫁衣,装扮得极为妍丽的绫绯端坐在床沿,她那白皙的肌肤衬着红色的喜服更显细嫩,而她唇上的那抹嫣红看来非常诱人,让他直想现在就品尝它。 他逐渐灼热的眼神让她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 “你……接下来该怎么做?”她细声问。 “不用担心,我会教你。”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蓦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不禁气恼地瞪他一眼。“我是说礼俗、仪式啦!不是要喝合卺酒还是什么的?” “哈哈哈,喝喝喝,我们来喝你娘替你酿的好酒吧!”他说着走向角落的一个矮柜,掀开盖子,从里面捧了一坛酒出来。 她讶异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把那几坛女儿红拿到这儿了?”瞧他开心的模样,根本不是为了她回来的,恐怕是为了这几坛酒吧? “既然是你爹娘的心意,自然要好好保存啊!这酒有多么珍贵,可没有第二回的呢!”他说着揭开封泥,取了酒杯过来,舀了两杯酒,一杯交给她。 顿时房内酒香缭绕,让人神醉。 “我……其实不大会喝酒。”绫绯盯着手里的酒杯说。 “不习惯酒味吗?让我来吧!”他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 她讶异地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要自己将两杯酒都喝了,谁想到他竟放下酒杯,坐到她旁边来。 “阎……九戒。”她局促地喊。 而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她,他那双有神的眼眸像是会散发热度,宽大的手勾起她的下巴,然后他的唇角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她都还来不及意会那笑容的意思,他的唇就覆了上来。 “呃……”她才微微启唇,他的舌头就撬开了她的嘴,然后那琼浆玉液伴随着他热烫的舌头直闯她的嘴,一路窜进她的胃,将她整个人丢人了热烫的火中。 她嘴里又麻又辣,而他的吻可真是毫不含糊。 直到她差点要因为这浓重的酒气而晕了,他才放开了她,低头看了她一眼。 “滋味如何?好喝吗?”他的笑带着邪气。 “不知道啦!”她推了他一把。 “不知道?看来一口喝不出味道,再来、再来!”他笑着去拿另外一杯酒。 她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成,你……我都还没吃饭,你这样我会喝醉的。” 唉呀,还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根本都没想到要紧张。但看来他的打算可不是如此,教她顿时紧张了起来。她对男女之事不能说完全不知,但也只是从一些大婶那边听过非常含糊的解释,害得她心慌得手足无措了。 “那好,先吃饭。”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安置在桌前。“凤冠要不要先取下?重不重?” “可是媒婆说要到睡前才能取下。”她迟疑地看着他,事实上戴了整天的凤冠,她脖子都快酸死了。他不说她还没感觉,他一问她就觉得身子僵硬。 “嘘,绫绯。我这人的名声你也听够多了,你觉得我是那种在乎别人想法的人吗?不合礼俗?哈!”他语调里带着傲慢的嗤笑,但是帮她解开头冠的手却很轻柔。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后也可不用担心王妃该怎样,不必担心我不懂,担心自己做错了?”她有点开心地问。 “嗯,你爱怎样便怎样,哪有什么该不该。我爹娘都不在了,也不用服侍长辈,这屋子就我说了算,懂吗?”他豪气地说着,完成了手上的动作。 “懂了懂了。”想到不必遵循一大堆的规矩,让她放心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你也没吃多少吧?坐下。”她说着开始挟菜放进他碗里。 “你也吃,今天累坏了吧?”他把较远的菜挟进她碗里。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我帮你挟一样,你帮我喂一口的,有点忙乱地吃着这顿迟来的晚膳。 “渴吗?喝点酒。”他还给她斟了酒。 “我说过我没酒量,只能喝一点。”她吃是吃了,但有些渴,所以还是拿起酒杯喝了一点酒。 就这样一点又一点,很快地饭吃饱了,她身上的酒气也上来了。 “阎九戒,越来越热了,你觉不觉得?”她热红着一张脸,扇了扇自己的脸。酒气一上来,人跟着轻飘飘的,整个人有点开心,又很放松,居然忍不住一直傻笑。难道喝了酒就会有这种感觉吗?难怪阎九戒那么爱喝酒。 “你穿太多了,我帮你。”他说着拉过她,将她安置在腿间,然后动手解开她的盘扣,将她的外衣脱了下来。“还热吗?” 她看着他忙着,好像在看旁人表演似地,唇边就是一抹满溢的笑,带着傻气跟娇憨,她的模样既天真又诱人。 “那你不热吗?”她微眯着眼问他。“我帮你。” 她说着就伸手要去解他的扣子,但是手指头好像不怎么灵活,解了好久就是解不开,解到她发起脾气来。“站好别动,你这样一直动,我怎么解?” 阎九戒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讶异地抓住她的手。“你不会醉了吧?你才喝了两小杯酒。” “胡说,我没醉,我这人从来没醉过。”她信誓旦旦地说。 “是呀,从来没醉过,因为你八成只有试酒的时候才沾一点。”他伸手扶起她,人跟着站起身。谁想到他才一松手,她就顺着他的身体滑了下去,他赶紧一把抓住她。“来,喝杯水吧!” 他让她喝了水,然后抱起她,让她坐在床沿,靠着床柱。然后他拧了巾帕,帮她把脸跟手都擦了一遁。 “唉,这叫做自作孽吗?”他好笑地看着她那红红的脸蛋。明明美人在抱,却不能真正一亲芳泽,可以说是种折磨。 她格格笑出声,然后抓过他手里的帕子,也帮他擦起脸来。 看着她努力的模样,那认真的脸蛋让他觉得感动。他摸了摸她的脸。“绫绯,你一直都很认真在过活吧?以后有我在,可以不用那么认真了,我的肩膀给你靠,只要累了就找我,我不要你累坏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听进去,只见她温顺地偎进他怀里,那又长又直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让她看起来格外娇弱。 低头望着柔顺的她,原本想体贴让她睡觉的阎九戒又再度沸腾了起来。最近他每次见到她,都想将她拉进怀里吻一吻。而今她已经成了他的人,教他怎么克制得了那愈益难耐的冲动? “绫绯。”他低头啄一下她的额头,她抬起头来看他,他顺势吻上了她的嘴。 她的嘴一如记忆中甜美,她柔弱的小手揪着他胸口的衣服,让他忍不住将她抱进怀中,直想将她揉进身体里。 “九……九戒。”她轻声喊他的名,却像是一把扔进油里的火源一样,让他烧灼了起来。 他的手摩擦着她细致的脸庞,来到她领口,然后他的指在她的下巴处来回爱恋地体验她肌肤的细致触感,随即最后一件衣物被解开,露出她那绣工精巧的肚兜。红色的肚兜映着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她像是吹弹得破的丝缎,让他的动作更加温柔了。 他的指窜进她胸兜里,轻轻地揉捻着那细致的尖峰。她靠着他细细地喘息,那娇俏的模样让他血液中的火焰腾烧得更炽烈了。 他揭去她胸口的束缚,在见到那两抹嫣红时,他的气息沉滞了。他黝黑的手握住一只绵柔,那美好的贲起在他手中更显其特有的美好。他细细吻着她的肩膀,她的锁骨,一直来到她的胸口,然后他抬头看她—— 只见她双眸半垂,眼里含媚,脸颊上更是有不容错过的红晕。 确认得到了她的注意力,他朝她咧嘴一笑,极为邪恶地一笑,然后他低头攫取了那抹嫣红,将她全身都变成了粉红色。 她的指穿过他的发,感觉自己大概已经化成了一摊水,流到地上去了。不然怎么会这样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然后舒服得连脚趾头都要蜷起来了? “阎九戒……”她碎声喊他的名。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体的微妙反应中。 然后她感觉他脱去了衣物,因为现下她靠着的是堵坚硬的胸膛,贴靠着她光裸的身子,彼此体验着两人那极为不同的身体触感。 她的脸还红不够,他那放肆到了极点的嘴,以一种无法阻挡的魄力吮吻了她的娇柔。 她感觉自己像在风雨中摆荡的船,仅能攀着他强壮的肩膀。当他以悍然的欲望占有了她,她只能环抱着他,任那陌生的感觉传遍她周身。 而她最后的念头是——如果喝醉酒就是这种感觉,难怪他那么爱酒! ***bbs.***bbs.***bbs.*** 绫绯觉得自己昨儿个大约作了很多梦,八成梦见在马群中逃命,最后被高大的马儿踩扁了,否则身子骨怎么这么沉,像要散掉似的。 她眼睛还没张开,才动了下身子,眉头就猛皱着,嘴里逸出了细碎的呻吟。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下响起,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阎九戒那双含笑的眼眸。他散乱着发,赤裸着身子,脸上还有新长出来的胡髭,看起来更为狂肆了。 “你……怎么在这?啊!”她问题没问完,就惊醒过来,整个人跳了起来。 原来她刚刚是趴在他胸膛睡觉的,而他……不只上身没穿衣服,根本是一丝不挂。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到自己已经暴露出白皙的身子了,赶紧想找棉被遮着。而此同时,昨夜的点点滴滴逐渐回到她的记忆,让她羞得连身子都红了起来。 “冷吗?我觉得刚刚好啊,天气越来越热了,再说日头都很高了,真的不会冷啦!”他闲适地看着她的慌乱,大掌毫不客气地摸上她纤细滑腻的腰肢,将她的柔软身子再次拉进怀中。 “阎九戒!”她窘着脸喊,光裸的身子贴着他的,在这亮晃晃的大白天更显得那份亲匿。“你刚说日头很高了?什么时辰了?我们睡过头了吗?” “时辰是不早了,但还赶得上午膳,放心吧!还有,哪有什么睡过头不睡过头的,我们爱睡到什么时候,谁管得着?”他说着就继续低头想吻她,显然还不打算起床。 昨夜他闹她,将她折腾到天亮才放了她睡着,光想到她头都不敢抬了。虽知道他的性子是百无禁忌,但是以那种毫无保留的热情燃烧她,真让她见识到了何谓“无戒”。 “可是这样大家都会知道我们……”她说着推开他,觉得没脸出去见人了。 “有什么关系?没人会说什么的。他们顶多在门外等着,我没喊人,是不可能有人进来的。”他撩起她的头发,凑到鼻端嗅了嗅,然后顺势就亲吻了她的脖子。 “你……你是说现在外面也有人?”她赶紧掀开一点床帘,看了看外面,好在房门还是关紧的。 谁想到她这动作让他有了可乘之机,双手握住她的腰,身子从后面叠上她的背,将她严实地压进棉被堆中。 她感觉到他坚实的身子,还有那不容错认的欲望。“阎……不行啦!” 她的抗议还没说完整,他的手已经窜进了两人之间的空隙,抚摸着她腿间的柔嫩。她细细呻吟,想推开他都没力气。 她看不到他,但那身子更为敏感了,他的每个动作都引起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栗。她的身子一阵一阵的麻,直到他的坚实刺进了她的柔软中,她抓握住手底下的被褥,将红透了的脸埋进棉被中。 他的动作越来越大,激得她唇边那呻吟不断地逸出。想到门外可能有仆人,她赶紧咬住棉被,以免被听到了。 然而身后那个男人根本毫不体贴她的为难,那进犯的动作丝毫不减其狂肆,让她像是被抛进空中又掉下,然后再度被抛出,如此周折来回,耗尽了她仅余的每一分气力。 到了最后,她觉得自己的身跟心全印满了阎九戒的印记,她再也放不下他,再也离不开他了。 竟然到了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爱上自己嫁的这个男人。 第七章 绫绯身穿绫罗绸衣,头上盘着繁复的发式,上面插满了她看过最华丽的簪子跟步摇。轿子里她正襟危坐,心里忐忑,只差没有目不斜视了。 只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身旁的阎九戒有些不悦。他那双眉微微蹙着,脸上有着不耐的表情。 “我已经尽量快了,是你赖着我不让我起床的。如果你早跟我说要进宫面圣,我就会早一点弄的。”绫绯以为他是因为她花太多时间梳妆而心生不耐。 “你以为……”阎九戒讶异地看着她。“绫绯,你怎么会以为我在生你气呢?我只是想到还得进宫一趟,烦!按我的意愿,只想跟你腻在房里,连房门都不用出去,这样最好。” 连房门都不要出去?他腻得还不够呀?今天差点连午膳都吃不成呢! “既然你这么不想进宫,为什么还会乖乖带我去?”按她对他的了解,就算皇上召见,他不想去还真的会不去呢!怪的是皇上居然也容忍他这样狂妄。 “因为我再不去,那皇帝小子就会跑来了。原本他还想主持婚礼呢!开玩笑,让他来了那繁文耨节还能少吗?我们进宫露露面就闪人,但若让他来王府,我能赶人吗?说不定这一赖赖到晚上才要回宫。”阎九戒无奈地说。 绫绯好玩地看他苦恼的表情。“看来你跟这个少年皇帝的感情不错,外面怎么都传言你想当皇帝啊?” “当皇帝?那么无聊的事情谁想要?”他冷哼。“若不是先皇辞世前曾要求我承诺帮那小子,我老早离开京城,根本不想去趟那些政事的浑水,你不知道朝中那堆老贼有多倒人胃口。”他说着又揽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中。 “唉呀,你这样我的头发会乱掉啦!”她推了推他。她头上插满了簪子,真怕一个不小心勾到,说不定连头皮都给勾下来。唉,真不习惯这样盛装打扮,好累人哪! “乱掉我们就回府,有什么关系?”他亲了下她的脸颊,顺便为自己谋了点小福利。 “然后等皇上过府来拜访?”她没好气地应。 他讪笑,只好收敛起烦躁。 奇怪了,他阎九戒天不怕地不怕,没在把谁看进眼里的。可每当他这个娘子俏眼一瞪,他就只能摸摸鼻子认了。从他被她绑住开始就这样了,现在想改变相处的习惯已经太迟了。 说话间,他们抵达宫门,阎九戒不过掀开轿帘,朝守卫的士兵点个头,他们的轿子就再度往前移动了。 “人家不都说什么官都一样,一进宫门只能停轿,只有皇帝有权在宫内乘坐轿子吗?为什么我们不用下来走路?”她好奇地问。 他挑挑眉,说:“一般来说是那样。” 意思是说他又享特权了?绫绯睁大眼,吐吐舌头。“哇啊,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好胆。” “什么意思?”他转过头盯着她瞧。 “不是吗?我竟敢把权大势大的定王爷绑起来,这样是不是真的很好胆?”她说着还瞄他一眼。 “只要是皇上特许的,要在宫内乘轿或骑马都不成问题。这也不是我提的,是皇上自己提的。还有,只要我允许,你想把我绑起来就绑起来,不如晚上我们来试试吧?”他贴近她的脸,朝她暧昧地眨眼。 “我不要。”绫绯瞧他那不正经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面肯定尽是些不能见人的念头。 他露出一脸可惜的表情。 说话间,轿子已经抵达偏殿,阎九戒扶着她出轿,然后领着她进去拜见皇帝。 绫绯谨慎地行着大礼,跟着阎九戒跪拜在地,然后在她被扶起来的时候,才有机会抬头看看这位皇帝。 她很讶异这位少年皇帝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是长相英挺,只是眉眼间还流泄出淘气的神情。 “皇叔、皇婶,你们可来了。朕等了一下午了,再不来朕就要过府去打扰了。”阎正旭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直盯着沈绫绯瞧。 阎九戒看了她一眼,像在跟她说“我猜得没错吧”,害她差点笑出来。 “皇婶好漂亮,据说酿得一手好酒,因此收服了我那从来不打算成亲的皇叔呀?”阎正旭没有架子,态度就像对待家人一样。 “绫绯是会酿一些酒,如果皇上不嫌弃,下次新酒酿成,绫绯请人送几坛给皇上试试味道。”沈绫绯见他亲切和气,说话声音也跟着温柔了起来,算起来他也是她的侄子了。 阎正旭笑嘻嘻的正准备答话,阎九戒就打断了他。 “你要把我的酒送给他?”阎九戒一脸严肃地问。 绫绯脸黑了一半,横了他一眼。“那是‘我’酿的酒,我爱送谁就送谁。” 阎九戒还不服气地抿抿嘴,老大不乐意让她把酒送人。 “那我就先谢谢皇婶婶了,改天我一定上门叨扰,让皇婶请我喝杯好酒。”阎正旭开心极了。 阎九戒翻翻白眼。这皇帝侄子从以前就爱黏他,都已经告诫过多次,不要让人觉得他们叔侄关系好,这样对他在朝政上没有帮助,可偏偏他一逮到机会就想往王爷府跑,让人相当苦恼。 接着绫绯还跟他聊了一阵子,聊到阎九戒不断想打断他们,好告辞回府。 “绫绯,我们该告辞了。”他暗示地说。“皇上,你休息这么久,张世玉肯定在等你了,还是快回上书房去吧!” 张世玉乃当朝的丞相,是拥护少年皇帝有功的功臣。表面上他扮白脸,而阎九戒就扮黑脸,什么该说的话就让张世玉说,不该说的话就让阎九戒来,自先皇辞世后,这四年来,终于逐渐将朝局稳定下来。 “不急嘛,朕还想跟皇婶吃顿饭呢!”阎正旭赶紧挽留。 “皇上,本王好歹还新婚,要吃饭改天再说。”阎九戒粗鲁地打断。 绫绯一脸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 “那等等,还有件事非得皇叔帮忙不可。其实今天战报传来,李龙似乎敌不过西北的叛军,若不派人去支援,说不定我们真会战败。朕看来看去,就皇叔最牢靠了,毕竟东北也是靠皇叔平定的,这次你就——”阎正旭急忙说着。 “我身体不好,不能打仗。”阎九戒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绫绯瞪大了眼,这家伙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他说身体不好,那昨天晚上整晚不睡觉的强壮家伙又是谁?还有,他说得那样理直气壮,连装咳一下都不肯,还敢说他身体不好? 难怪这家伙名声很差,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 没想到更让绫绯讶异的是,皇上竟也不以为意。 “那么皇叔说我该派谁去?总不能真让李龙战败吧?”阎正旭说话时唇边还有抹淡淡的笑。 绫绯忽然觉得这对叔侄的相处模式真是不同一般。 “再怎么败也败不过凌玄关,凌玄关地形险恶,相当难破。假使李龙战败退守凌玄关,正好可以利用地势之便一举击败敌军。如果皇上同意,近日我让夏涅东运送一批兵械到凌玄关,不过兵械的费用可得要兵部支付。”阎九戒说。 阎正旭也知道夏涅东这人,此人掌握了绝大多数的地下兵械买卖,对于邻近国家的君王来说,可说是个头痛人物。但庆幸的是夏涅东与他皇叔是至交,更有甚者朝廷数度靠他的力量度过了一些难关。自然这些暗盘的买卖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那当然没问题,退守凌玄关所需的兵械确实与一般战场不同,那就麻烦夏兄了。兵部那边我会下旨的,请皇叔放心。”阎正旭知道西北的战况可以不必担忧了。 “那我们先告退了。”阎九戒随意点点头,拉着绫绯的手就往外走。 绫绯也只能跟皇帝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直到上了轿子,她才瞥了他一眼。“你刚提的夏涅东是不是你身边那个夏护卫?” 她见过夏护卫几次,对这个气质相当特殊的男子感到好奇。当一群人在屋内时,他总是站在门边,靠着门,手里抱着剑,态度很闲适却又随时可以警醒似的,有种慵懒与精明同时存在的矛盾感。 她自然也向李总管探问过,知道夏护卫似乎跟她的王爷相公有不错的交情,据说五年前跟着阎九戒回来后,就一直留在他身边,好几次帮他解围脱困。所以很自然地,她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每次遇到都会微笑招呼。 “就是他。他对兵器极有研究,没有他打造不出来的兵器。”他淡淡地说。 “这么厉害?!什么兵器都会打?那应该有一双巧手了。”她脑子里开始有了一个主意。 “对他那么感兴趣吗?”看着她眼珠子格外灿亮,他微眯起眼,不知怎地有点不爽。 谁想到她居然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让他脸马上黑了一半。 ***bbs.***bbs.***bbs.*** 绫绯很快地适应了王府的生活,说穿了并没有什么困难的,因为她有个好帮手,就是能干的李总管。其实王府内的繁文耨节不少,但是需要管理、张罗的一切都由李总管做好了,通常她只需要听他报告,若有需要她决定的,通常也都已经有了做法,她仅需决定要用哪种做法即可,无须自己动手。 这些日子下来,她成天跟阎九戒腻在一起,对于他的生活习惯跟一些小动作十分熟悉了。当然生活在一起,看到的总比过去多许多。好比他对他自己喜欢的物品,任性得一如孩子,只要她想把酿好的酒送人,他就痛苦万分。真不知道平时对下人都那么大方的阎九戒,怎么会为了一坛酒闹脾气? 这几天阎九戎进宫的时间长了,让她比较有时间去管理她的酒房。当初嫁进来时,他安排了一整个院落供她酿酒,原本酿到一半的酒也都能继续完成。 今天中午用过膳,阎九戒就带着夏涅东消失了,她不知道他是进宫了,还是去了哪里。她去看了弟弟妹妹们学习,见到夫子教得很好,也就没多作停留,就往酒房这儿来了。 “唉,这木制的勺子很不好使,改天我真的要问问夏护卫,既然他对打造兵器那么有心得,说不定能教教我怎么打出一把好使的勺子,不然这发酵的酒都拌不匀,酿出来的酒色都不好看了。” 绫绯有点苦恼地瞪着手里的木勺看,但苦无他法也只好将就,继续把发酵过的酒拌匀,再加水封桶,让酒继续发酵。还有那桃花大致也开得差不多了,她得找帮手一起回去桃花林采桃花,否则今年的桃花醉要酿不出来了。阎九戒一再跟她强调,这些新酿的桃花醉一桶也不能送人,否则他要翻脸。 想到他交代时认真的神情,她现在还是很想笑。 “夫人。”李总管打断了她的冥思。 她回过头来,朝他笑笑。“有事吗?” “夫人,明天就是老王爷跟老王妃的忌日了,我让人如同往年般准备了祭品,夫人要不要检查检查,看看是否需要添加什么?”李尚谦总管轻声地说,他一直都满喜欢这个新王妃,态度亲善不说,行为举止也很端庄,不比出身官家的小姐差。 “忌日?”她讶异地睁大了眼。“那不就是很多人的忌日?大家都是在同一场火……”她说到此心情都沉重了,不知道阎九戒会有什么感觉。 “是啊,除了老王爷、王妃,还有王爷的大哥、大嫂,此外还有几个仆人,都一同葬身火海了。这王府也是在火烧过后全部拆掉改建的。”李总管的脸上也浮现了几许落寞。 “那王爷的二哥呢?我记得他说他是么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她问。 “二少爷在大火前几个月就已经病逝了,他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其实真是难为九爷了,去打了五年仗回来,真是人事全非,很多事情连个答案都没有,实在是教人难以忍受。”他说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看到他那唏嘘的模样,绫绯也缓缓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你准备的祭品,还有祠堂打扫干净了吗?平日都有人在管理吗?” “祠堂平日就有人定时管理,每天也有人上香。等等夫人看完祭品,可以到祠堂检查检查,看看是否需要多做什么。平时九爷是很少到祠堂那边去的,一整年也只有忌日那天才会踏进去。” “他……还不能完全释怀吧!”想起当初阎九戒吸引住她的那种沧桑感,她不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被单独留下来的命运。 往往劫后余生的人都有种被死去家人抛弃的错觉。或许正是如此,他行事作风才会如此乖张,如此肆无忌惮。说穿了横竖是一条命,脑袋一颗,死了也是去跟家人会合罢了。想到此,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现在他身边多了她还有钰晴、钰琳跟余安,希望他可以不要再觉得那么孤单了。 “我们走吧!”她打起精神。 于是李总管领她去看了厨房准备好的祭品,各色各样据说都是这些家人生前喜欢的。她没多参加意见,只交代人去她的酒窖取来一坛好酒,她想用自己酿的酒跟他的家人打招呼。 “夫人,祠堂在这边,早上我已经让人特别打扫过了。烛台都用油擦过,香烛也都备好,连鲜花也都换上了。夫人看看这样可不可以?”李总管领她走进一间庄严肃穆的屋子。 她一进屋就看到里面有张厚实的长桌,桌上排了一整列的牌位,每个牌位都是用上好的木头雕成的,上面的字体也很工整。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牌位,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愣住了。 阎府长媳阎姜莞心牌位 莞心?长媳? 她将诧异的目光移向李总管。“这位……可是总管提过的莞心小姐?我记得你说她是……是九戒的未婚妻,不是吗?” 李总管在她目光停留时,已经是一脸尴尬跟苦恼了。 “夫人,莞心小姐跟九爷是打小认识的,两人也算是定了亲,但是九爷上战场后不到两年,莞心小姐就嫁进了王府,嫁给了九爷的大哥。爷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他从军中回来,发现家里大火,家人都死了,同时也才发现莞心小姐嫁给了他大哥。” “什么?他们瞒着他?等他知道时竟是在这种状况下?”她错愕得脸色泛白,泪水不知觉间竟滚了下来。 “夫人……”李总管慌张地喊。“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提起莞心小姐的,请夫人不要在意,这些都已经是过往的事情了,九爷现在只有夫人一个……” “他……心里肯定很痛吧?那莞心小姐为什么要违背约定、嫁给他大哥呢?”她揪着衣襟,不知道是要替他心痛,还是替自己心痛。 她感觉像是活生生被人从胸口挖了一刀,那样血淋淋,又那样令人措手不及。当初从战场回来的阎九戒,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想必较此刻她所能感到的更痛上数倍吧…… “这个……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哪有资格过问,缘由我也都不清楚。而当年可能熟知内情的人也都不在了,所以……”李总管吞吞吐吐地说。 “所以王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辜负他吗?”她张着双泪眼问他。 李总管脸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想出去走走。”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李总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绫绯回了房后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最后她提了提篮,决定回老家的桃花林采桃花去了。婉拒了仆人的陪同跟轿子的代步,她换了简单的衣物,一路走出城门,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站在老屋前的桃花林中,她闭上眼,闻得到桃花香味在鼻端浮动。她靠着桃树,缓缓地呼吸,缓缓地平复心情。 想到他当初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桃花醉,他说这酒是唯一能让他醉的酒。他是否因为这些无法放开的过往,夜里都不能安寝? 跟他同枕共眠的这段时日,他几乎日日与她缠绵。她总在欢爱之后累极睡去,不知道他是否独自无眠到天亮。 身为么子,本不该继承老王爷的爵位,所以未满十八就往军中去了吗?阎九戒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上战场的?他期待着能有所作为,回来给莞心一个好的归宿吗?当他终于功成名就,当上了大将军,凯旋而归,却发现家园烧成灰烬、家人已逝、旧情不堪回首……他是否自此绝望,所以才会用那种随便的态度过日子呢? 他不在意自己在朝中扮黑脸、当坏人,为自己树立数不清的敌人,是因为他对生命其实了无牵挂了吗? 爱人变心,自己却连个原因、连个答案都没有,这又该是怎样一种揪心折肺的苦呀?她光想着都替他痛。 可是他的心是不是也随着莞心被烧毁在旧王府中了? 当她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却明白了他的苦痛来自一段不圆满的遗憾时,她除了替他痛,也替自己苦。 是因为再也不能与心爱的人厮守,所以即使他不爱她,也可以娶她进门吗?所以即使她家世不好,他也不以为意吗? 她原本以为起码他喜欢她这个人,总有一天会慢慢爱上她的。但是真的可能吗?他的心除了那抹已成魂魄的身影之外,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而好笑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段过往,他还不会来寻醉,还不会与她相遇呢!她究竟该怎么面对他那段充满了苦痛的过往呢?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抚平他的苦痛,成为他真正的家人,与他厮守到老呀! 无论如何,她放不下他了,再也没办法回去过没有他的日子。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面对,面对他的过去,努力让那些苦涩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 这么想后,她起身到溪边洗了把脸,抹去脸上哭过的痕迹,然后提起篮子开始摘采桃花。 他若想醉,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酿酒。她希望他有一天能不需要桃花醉,也能日日安寝,平静而幸福地过生活。 心里怀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她摘采的动作也格外轻柔。没多久她就采了半篮子的桃花,采到日头都逐渐落下了,还不知道要回家。 “绫绯!”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喊住了她,她蓦然回首,就见阎九戒那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桃花林间,沉默地望着她。 他的身影一撞进她的眼中,不知怎地她就觉鼻子一酸,将手里的篮子一搁,朝他小跑步奔了过去。明明他就是那个让她感到酸楚的人,她却又很自然地想从他那儿得到安慰。难道说不知觉间,她已经陷得那样深了? 阎九戒先是讶异,然后就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怎么了?”他见她眼眶有点红,担忧地问。 她将脸埋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她现在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心情。“人家只是忽然觉得好想你,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似的。” “真的吗?听你这样说,以后我可不能出门太久,不然你这眼睛可都要哭红了。”他笑着任她圈抱住他的腰,感觉到她小女孩的一面。原来她不仅是个端庄的夫人,还是个会撒娇的妻子呢! 他将她抱进怀中,唇边的笑容虽淡,却久久不散。 第八章 隔日遇到老王爷、王妃的忌日,绫绯与阎九戒都一早就起床。绫绯亲自拿了鲜花到祠堂换上,点上檀香,备妥一切物品,这才让总管请阎九戒过来。 阎九戒的脸色凝重,但是神情倒是挺平静。他与绫绯并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恭谨地禀告了他成亲的事。绫绯转头看他,心里替他觉得沉重了起来。 不过祭祀过后阎九戒的生活起居还是如常,他吃过饭跟她说得进宫一趟,就带着夏涅东出去了。反倒是她也许神情过于落寞,他好几次都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她总是笑笑摇头。 阎九戒忙到晚膳过后才回来,这晚她睡了,却睡得不安稳。夜半时分,她醒来,惊觉身旁空荡荡的,一度还惊慌了起来。 “九戒?”她摸了摸身旁的空位,是凉的,可见得他离开床铺有段时间了。她起身,套上一件外衣,拢了拢披散的发丝,轻轻地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阎九戒。 他站在中庭,整个中庭阒无人声,夜沉沉的,明月时而被飘过的云遮住,整个院子弥漫在一种孤寂的氛围中。他身材颐长,身穿白色中衣,衣襟并未绑紧,衣袂随着夜风在暗夜里飘动着。 他背对着她,看起来就像要乘着风飞去了,让她心里泛起了一抹恐慌。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手却在冷空气中僵凝,接着她收回,捏紧了拳头。 他又睡不着了吗? 像这样无眠的夜晚,独自伫立在此的孤单情景,是否已经是这个院落固定的风景了?阎九戒不喜人扰,这院落现下只住了他跟她两人,仆人只有白天才会来此走动。 见他仰头凝望着月色,她不禁替他心痛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无法释怀吧?一夕间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爱情,被遗留下来的人要承担的绝对比死去的人还多、还沈。 她正想转身去取坛酒来,人才一动,他便察觉了她的存在。 “谁?” 他在黑暗中转身,灼灼的目光在黑暗显得特别有侵略性。 她从阴暗处走出,踏进月光中。 “你希望是谁?”她的喉咙苦涩。 “绫绯?你怎么起来了?睡不好吗?”他的脸色稍霁,走近她。察觉她的脸色过于苍白,他不禁微蹙着眉。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问:“你时常这样睡不好吗?告诉我,这一个月以来,在我睡去之后,你都这样独自一人在此吗?为什么?是否想要见到你过世的家人?还是……莞心小姐?” 她的话让他瞪大了眼,随即脸色沉了。“谁告诉你莞心的事?是因为这样,所以从昨天开始你就怪怪的?” 他本该更有耐心的,但今晚的他心里太沉重了,随着这日子的到来,他很难不去想到往事。半睡半醒间,烈焰滔天的梦魇教他惊醒,满身的汗。他不想吵醒她,独自出来吹吹风。 “我不能知道莞心小姐吗?还是说你不想我问呢?因为到了现在,提到她还让你心痛吗?”她紧抿着唇,知道自己该理智一点,但那抹嫉妒之情就算她再怎么压抑,依然不断窜出来闹她。 她那样爱着他,不舍他的孤寂,不舍他的苦。可他的苦是为了别的姑娘,为了那已经不存在的鬼魂。难道就因为她的对手是个鬼魂,所以她就没资格嫉妒了?不知怎地,她就想任性,想发发脾气。 明知道这样的情绪有点好笑,她还是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平静下来。她,沈绫绯,从爹娘过世后肩上扛了一堆责任,从来不曾爱过一个人,不曾对一个人耍赖、发脾气。但现在的她很想对阎九戒耍赖,要他……要他怎样呢?忘记那个鬼魂吗? “绫诽,不是这样的。”他看着她狂乱的神情,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钳制在胸前。 “那……是怎样?”她细声问,鼻尖红了,眼底有委屈的水雾。 见了她这模样,他的心都拧了,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紊乱的发丝,此刻他满眼都是她。知道这女子心底有他了,他觉得感动,觉得满足,那折腾了他无眠夜晚的苦涩褪去。 “我以前确实时常睡不好,但我一向不是个需要很多睡眠的人,打仗时就算连着几天不睡,我都撑得住。遇见你之后,我感觉平静多了。你不懂我为什么老要待在你身边吗?因为你让我觉得安心,让我平静,让我的夜晚少了许多梦魇。”他说着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他的回答让她情绪和缓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今天又睡不着了?我刚本想去拿酒给你,如果你真的睡不着,我可以帮你酿更多的桃花醉。” “你是个傻子吗?刚刚你还为了莞心跟我闹不开心,现在还想酿酒给我喝醉?你不是最讨厌人家饮酒过量的吗?”他捏了捏她鼻子,心里觉得不舍。 他没看错她,她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姑娘,即使他伤到她了,她还想减少他的痛苦、抚平他的伤口。能拥有这样一个女子为妻,他阎九戒是真的很有福。 “这……这是两回事。”她撇了撇嘴,不看他。 他将她的脸捧起,俯身亲吻了她的唇,极轻柔的一下。然后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中庭的石椅上,自己先坐下,然后拉她坐在他腿上。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顺服地窝进他怀中。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拥着,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我与莞心是打小认得的,她的父母与我爹娘都交好。我是个么子,生在王府就算一辈子没什么作为也不怕饿死,但我不想那样过活,所以东北战事起,我就从军去了。由于战情胶着,我在军中前后五年,不曾返家过。事实上还几度伤得很严重,本以为会战死沙场了。” “你身上的疤就是打仗时留下的?”她知道他身上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痕。 “是的。”他继续说。“我一路升官晋爵,最后当上了将军,为朝廷立了功。但是班师回朝后才发现,王府受到祝融之灾,已经付之一炬,而家人一个都没有存活下来。眼泪来不及擦干,愕然地发现莞心竟然也死在那场大火里,而且身分是阎府的大少奶奶。” “她没写信跟你解释过吗?你的家人呢?没人告诉你?”她可以体会到他当时的无助跟愤怒,任谁都很难接受吧? 他摇了摇头。“我在军中接过几次家书,从没人提起过,我想他们是蓄意瞒我。不知道是不知如何启齿,还是因为怕我在军中知道后误事。总之,我也已经没办法知道原因了。” “你一定很想当面问问莞心小姐吧?成了一道解不开的谜,像是一件无法让它过去的往事,端在心头……”她的脸颊靠着他胸口,声音越来越小,情绪似乎比他还低落。 “曾经是那样没错。但是即使再不甘心,事情都已经发生,就算她没死,她也已经是我的大嫂。这个我已经看开,你不必打翻醋桶了。”他唇边泛起一抹淡笑,手很自然地顺着她柔软的发丝。 他已经很习惯有她的陪伴,他的手好像自有其意志,总会寻到她。 “我哪有?不是醋桶,顶多……顶多只有洒出来一点点而已。我才不是醋桶!”她抗议着,脸微微红。 他不懂的是她其实是嫉妒莞心,嫉妒她曾经让阎九戒挂在心上久久,无论那是愤怒还是眷恋,她肯定都在他生命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傻子。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如果剩下的力气只够往前走,就不要浪费力气去回顾过往,你的话让我受益良多,我确实已经平静许多了。今天大概是因为忌日的关系,作了些梦,所以才起来的。还有,你与我同眠的这段时间,我都睡得很好,绝对没有一个人在半夜偷偷思念别的女人。” “我哪有说你……”她抗议地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笑吟吟地低头,在她唇上烙下一个吻。 “九戒……那你还要不要喝酒?其实我还偷藏了一坛桃花醉……”她在他的唇下努力保持清醒。 “我不要桃花醉,我要你。”他说完将她打横抱起,嘴甚至不肯离开她,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回房。 房门被关上,春的味道极浓,冬日的痕迹已完全荡然无存了。 ***bbs.***bbs.***bbs.*** 这天一早,阎九戒跟沈绫绯才刚起床,她先洗过脸,然后帮他张罗好洗脸水,才去梳整自己的头发。 “九戒,我上回在宫里听到你跟皇上在说要派夏护卫去西北,那他是不是真的很会打兵器?”她状若无意地探问。 “嗯,涅东不仅是个兵器专家,既能打造又能改造兵器,更有一双巧手,深谙各种铁器的待性,总是能制造出最好用的兵器。除此之外,国内八成以上的兵器交易都掌握在他手中。”阎九戒也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么厉害啊?”她眼睛亮了,唇边的笑有过于灿烂的嫌疑。当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狐疑地皱起眉头时,她赶紧敛去笑容。“那他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他回答,依然紧盯着她。“你怎么忽然对他感兴趣起来?” 他对她刚刚说夏涅东很厉害时的崇拜眼神颇不以为然,她怎么可以因为别的男人而露出那种表情?连眼睛都亮了。 “呃……有吗?我只是想他跟你似乎交情很好,应该要多了解一下他才对。那你知道他喜欢酒吗?”她脑子转个不停。 “喜欢是喜欢,但没我这么爱。你想做什么?”他梳洗完转身想抓住她。 “没什么,我去帮你张罗早膳,请人送来。”她不等仆人来,决定先去。 “何必自己去,等会儿就……”他话才说一半,她就溜出房门了,让他瞪着空气猛皱眉。“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而这头溜出房门的绫绯走出他们居住的院落,马上遇到仆人。 “鸢儿,你等等把早膳送去房里给九爷,知道吗?”她交代着。 “是的,夫人。”鸢儿很乖巧地应。 绫绯才走出两步,就顿住,然后转身喊住鸢儿。“等等,你知道这时间要去哪里找夏护卫吗?” “夏护卫吗?”鸢儿停下来想了想。“王府后院有一片校场,从这回廊穿过去就会看到了,是九爷跟夏护卫练武的地方,夏护卫好像每天早上都会过去,有时候试武器,有时候像在打造兵器,那边还有个打铁铺。” “这样呀,那我知道了,谢谢你。”她谢过鸢儿,人就直接往后院去。 绫绯在王府小小迷了路,又绕了一下,最后才顺利地找到了夏涅东。后院果然有个校场,旁边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而夏涅东正在忙着。 绫绯驻足看了一下,发现他似乎正在试一支长枪,要过几个招式后,就见他走进旁边的打铁铺,开始敲打那支长枪,看来这儿就是夏涅东一展长才的地方。 她安静地缓缓靠近,但是人还没走到他身边十呎内,夏涅东就发现她了。 “夫人这么早有事吗?九爷最近很少来校场。”他专心打着铁器,只有略略抬头看她一眼。 她笑了笑,开口说:“呃,其实我不是来找他,而是来找你的。” “找我?”这下子引起夏涅东的兴趣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摸样,他大方地说:“有话直说吧,我跟九戒的交情情同兄弟,你现在也算是我嫂子了。” 绫绯闻言放松了许多,刚刚就怕自己太过唐突。“既然如此就喊我名字吧,以后我称你一声夏大哥,可好?” “那有什么问题,你喊我声大哥我还赚到呢!最好连那家伙也跟着喊,那再好不过了。”夏涅东说着还哈哈大笑起来,那张看来冷漠的脸亲和了不少。“那么绫绯妹子,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对打造兵器很在行?”她赶紧问。 “对,难道你要我帮你打兵器?”他挑了挑眉。 绫绯赶紧摇头。“不是兵器,是酿酒用的器具。当酒拌过酒母后要进桶发酵,发酵过后还要加水搅拌,可是酒桶很大,每回那个木勺子总是很不好使,又容易折损。我是想请教你,有没有办法打造出一种既轻又好用的勺子,来取代木勺?” “啊,是酿酒的事。我可以试试,不过可能要先看看你酒桶的深度跟宽度,才知道要打怎样的尺寸,要平口的勺子吗?”夏涅东一口答允。 “真的吗?那太谢谢你了,等等我就带你去看,呃,你还没用膳吧?要不等用过早膳,我们再去?”她开心地说。 “嗯,半个时辰后在酒房碰头吧!”他说。 “谢谢你,我真是不好意思。”她笑吟吟,觉得他替她解决了一件困扰的事。“还有,这事情可不可以别跟九戒提起?他要知道我让你这兵器专家给我打酿酒用的勺子,肯定会不高兴吧?这种事情跟解决西北征战相比,简直上不了台面。” “会吗?这我倒不知道。不过你若有这样的顾虑,我可以答应你。”夏涅东的性子倒是爽快。 其实是因为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他知道这个单纯的女子禀性善良,而且对阎九戒很好。就连阎九戒自己都没发现,他最近连酒都喝得少了。可见得沈绫绯是他荒凉生命中的一抹亮光,是他过往伤痛的良药。所以帮绫绯做点小事,对他来说是不足挂齿的。 再说她看起来像似感激得快哭出来了,教他素以冷漠淡然着称的性子都温软了不少。 “谢谢你,等我酿好这批酒,一定送几坛给你!”她开心地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擦了擦手里的长枪,朝她点点头。 绫绯笑得灿烂,就连平日少笑的夏涅东嘴角都带着笑意,这一幕在远远看着他们的阎九戒眼中,可说是相当不是滋味。 他在房里等她,仆人是送来了早膳,却没见她回来。他问了鸢儿,才知道她可能到校场来了。而他人才一到,就看到绫绯跟夏涅东站在小小的打铁铺里聊得正开心。然后他娘子的笑容可灿烂了,眼里闪动着的光芒就像今天稍早提到夏涅东时的神情,让他心头很难不发酸。 什么时候绫绯跟夏涅东这么熟了? “你们俩聊些什么,这么有趣,连早膳都不吃?”阎九戒脸色平静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绫绯,你早膳都要凉了,怎么不回来吃?” “我刚好路过,遇到夏大哥,跟他聊了下。”绫绯看了夏涅东一眼,要他记得承诺,不要提起她的请托。“我现在要回去了,你呢?要留下来练功吗?” 夏涅东自然接到她的暗示了,嘴角噙着一抹笑,朝她微微点头。 瞧他们这“眉来眼去”,让阎九戒暗暗咬牙。“我不饿,你先回去吧!我要跟涅东好好聊聊。”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两位,告辞了。”绫绯满脑子都是酿酒的事,没发现他的脸色僵硬,就这样转身离开。 “她找你做什么?”阎九戒的脸色整个铁青了起来。 瞧着他那摆明打翻醋桶的模样,夏涅东差点笑出来。“嗯,我答应过她不说的,这是我们的秘密。” “秘密?!你怎么能跟她有秘密?她是……”阎九戒说着说着都气结。他当然不会以为他们真的有什么暧昧,但看到绫绯对别人有兴趣,对别人殷勤,还是让他很不是滋味。 “她说要喊我夏大哥,我看她既然是你娘子,你也该跟着认了我这大哥。”夏涅东调侃地说。 “夏涅东!”他吼了一声,踢起墙角的剑就一把握住,朝他过起招来。 夏涅东闪得也快,一个俐落的翻滚,抄起旁边的刀,开始跟他对打。“来得好,正好来试试这把刚打好的刀。” “我看你小心你的脑袋。”阎九戒几个点踏,手里的招式又变换过几回。 “哈哈,我说贤弟,你最近都没练功,恐怕功夫已经退化了。”夏涅东口头上还要占他便宜。难得看阎九戒跳脚,不好好欣赏一下怎么可以? 原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他,也有在意的事了? 就连生死都可在笑谈间随意挥霍的阎九戒,现在就为了他娘子的小小秘密,硬要找他过招,这可真是太有趣啦! “谁是你贤弟?我是你的恩公,当年要不是我,你早被仇人暗算啦!”阎九戒一边打架还能一边邀功。 “那上回你被那什么何大人派人围堵,又是谁救了你?你武功虽高,要一人抵二十个高手,毕竟还是危险。”夏涅东也反驳回去。要邀功谁不会? “你不来也无妨,打久了我总会解决那些毛贼的。”阎九戒嘴硬。 “那我下回就不帮你了。”夏涅东应。 “不帮就不帮,你赶紧收拾行李,赶到凌玄关去吧!我看你今天就可以出发了,不必等到明天。”阎九戒手里的剑翻起,再度朝他进逼。 夏涅东堪堪搭开,两把精炼的武器交锋,发出铮铮响声,不绝于耳。 “那可不成,我就这样走了,绫绯会失望的。” “夏涅东,你找死!”阎九戒运气,将功力都灌注在他的剑尖。 “哈哈哈,来吧来吧!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某人不怕死地朝发狂的野兽挑衅。 这场比试逐渐白热化,一时间难以停止。 如果绫绯看到了,恐怕会瞪大眼睛,大叹不可思议吧! 第九章 阎九戒很闷。 自从昨天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对他的好兄弟夏涅东大感兴趣,然后他又从夏涅东那边问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他更闷了。 他知道这两个人背着他在进行些什么,但是他却无法得知,所以浑身都不对劲。原本他是想在妻子面前保持颜面,所以才去问夏涅东,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说那是个秘密。真是见鬼了,夏涅东什么时候对他有过秘密了? 昨天夜里,趁着枕畔缠绵间想套问他的妻子,没想到绫绯即使被他挑弄得意乱情迷了,嘴巴依然跟蚌壳一样紧,说没有就没有。 他阎九戒是个什么样的人,连皇帝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潇洒到不行的人,现在居然败给了一个小秘密?他胸口那抹闷真的是无处可吐,因为说出去都丢脸哪! 或许正是因为无处可发闷气,他一早就去把夏涅东挖起来,叫他赶紧准备好上凌玄关去。 夏涅东一脸兴味地盯着他瞧,只丢了一句“绫绯不肯告诉你,对吧”,然后就自顾自地去梳洗,收拾要带到凌玄关的物品。 阎九戒简直快被他气死。 结果一用完早膳,他就来确认夏涅东是否真要出发了,谁想到连绫绯也要跟来。 “你为什么要去送涅东?你什么时候跟他感情那么好?”两人并肩走在王府的小径时,阎九戒还在问她。 “送送他有什么不对吗?此去也有几天路途,送他也是应该的,他人很好啊!再说我也准备了些东西,让他带上路……”绫绯不以为意地说。她心思单纯,根本没察觉阎九戒心里的酸味,只觉得他有点奇怪,好像也对夏大哥的行动很关心。殊不知他关心的不是夏涅东的行踪,而是她的。 “准备东西?”他眯起眼。 “嗯。”可惜她根本没看到他的表情,只是漫不经心地应。“到了,都准备好了的样子,这好几车都是兵器啊?” 两人站在王府门口,夏涅东正在指挥人将最后的货品运上车,见到他们两个过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都准备好了吗?”阎九戒问。 “交给我吧!西北战事不用几天就可以结束了。”夏涅东担保。“绫绯也来啦?”他说着转身朝她点了点头。 “对啊,我请人准备了些干粮跟水,让你们带在路上吃,以免途中找不到休息的地方。”绫绯笑着说。 “那就谢谢你了。”夏涅东拱手,然后朝她靠近一步。“对了,你交代我的东西给你办好了,就放在你工作的地方。” “真的?这么快?”绫诽惊喜地眨了眨眼。“我真等不及要试用了。等等,夏大哥,你等等我,先别出发喔!”她说着就转身小跑步进王府。 两个男人看着她欢喜地跑开,表情迥异。 “你给了她什么东西?”阎九戒脸黑了一半。绫绯那开心的模样好像得到了金山银山一样,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夏涅东只是挑了挑眉不应声。 “秘密?”阎九戒低吼。 夏涅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引来阎九戒的怒瞪。 然后夏涅东继续盘点物品,阎九戒也亦步亦趋跟着,好像想用眼神的压力逼他就范,可惜某人很喜欢玩他,不说就是不说。 没多久绫绯就去而复返,旁边还跟着几个下人,每个都捧着一坛酒。 “夏大哥,这一路上可能很辛苦,也说不定买不到好酒。这几坛是我刚酿好的,口感清爽,应该很适合这天气饮用,不嫌弃的话就带上路喝吧!”绫绯笑吟吟地将酒坛递出去。 夏涅东接过,然后看了一眼阎九戒。“新的?连他都没喝过?” 她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对啊,真的才刚出窖。为了帮我,你昨天肯定忙到很晚,我还以为你回来才会帮我做呢!” “那没什么,我怕我一去好几天,你等着等着会犯愁,所以昨晚就先做给你了。不合用的话回头跟我说,我可以改良。”夏涅东说。 “好的、好的,谢谢你,祝你一路顺风。”她依然温柔地笑着。 阎九戒闷得一句话都不说,就直用那双吓人的眼睛瞪着他们。 谁想到这两个一点都不受影响。夏涅东是很故意,而绫绯则是落落大方,也没转头去看阎九戒的表情。 然后夏涅东领着车队走了,绫绯转身要进府,才发现阎九戒还杵着。 “咦,你不进去吗?”她停步,回头问。 阎九戒这才恼怒地瞪她一眼。 “怎么了?我惹你生气了?”她讶异地问。 “你把我的酒送人。”他咬牙。 “可是他不是别人,是你的朋友啊!”她无辜地说。她是有想过把刚酿好的酒先给别人喝,他可能不高兴,可是夏大哥就那么凑巧今天出发,她旧的酒又没来得及拿出来整理,只好先拿新出窖的给他。 “谁都一样,就连皇帝也不行。连我都没喝过的酒,怎么可以送人?”他依然一脸不快,就是说不出口他不喜欢她对别的男人那么热络。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酒,他想问的是她怎么会跟夏涅东那么要好,他不喜欢她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可爱。可是这如何能说出口?万一她问他为什么,那他怎么回答?难道说要承认自己就是个醋桶?当酒桶是一回事,但当醋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个大男人那样吃醋太难看了,会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 绫绯愣了一下,然后唇边缓缓漾起一抹温柔的淡笑。既然他是为了酒发脾气,自然只有酒可以安抚喽。 “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他警戒地问。他的气可还没发完喔!别想转移注意力。 “九戒。”她看了看四周,仆人都已经散去,这才一把握住他的手。“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的笑容融化了他,让他那满腔的怒气不知觉间不知道散哪去了。一个闪神间,他就这样被她拖着走了。 她把他带进了酒窖,酒窖的架上陈列着几坛刚酿好的新酒。她吃力地抱了一坛下来,他本想过去帮忙,但才踏出一步,就决定不可随意示好,否则这女人根本不知道教训,以后依然乱对其他男人好。 谁知道绫绯根本没发现他心思的周折,满心都是对自己这新成品的得意。她喜欢酿酒,而他喜欢品酒,每次她酿出佳作,都忍不住想献给他尝,希望得到他的好评价。 “你看,就这酒,很香吧?”她揭开封泥,将酒坛捧到他面前。 果然酒香扑鼻,那清爽的酒香一点也不沉滞,在天气逐渐变暖的这个时节饮用,想必是种享受。 阎九戒清了清喉咙。“现在才拿给我,有什么用?我看涅东都已经喝掉好几坛了,是刚好有剩才给我的吧?” 她愣了一下,偷偷瞄他一眼。 “这个跟那些酒用的酒母不同,是我娘传给我的酒母,因为数量不多,没办法全用。所以虽然是同一批酿的,但这几坛的味道应该更好才对。唉,我故意把这几坛留给你的,没想到你没兴趣。”绫绯一脸可惜的模样,嘴巴闭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瞅着他瞧。 被她这眼神一瞧,他心肠还能多硬? 可是就这样放过她吗?他可也难平不满。 他的神色没有改变,但心思已经百转千回。绫绯看不透他,见他不为所动,只好更卖力讨好他。她想起新婚之夜他教她品女儿红的方式,脸蛋儿就此红了起来。 她怕自己想太多会失去勇气,所以捧起酒坛喝了一口,然后放下酒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干么?干脆自己喝掉了事?”他没好气地瞪着她的动作。 谁想到她眼儿一垂,那眼中闪过的媚意一如夜里偶尔出现的眼神,他脑门一麻,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白皙的手贴上他的胸口,踮起脚尖,嘴儿碰上他的…… “咕噜!”角度不对,酒全吞进她嘴里了。“好难喔……”她苦着脸看他。 阎九戒蓦然了解了她的企图,整个脸像被轰炸过的,连耳根都红了。“嗯哼,我示范一次,学着点。” 他抱起酒坛,含了一口酒,然后抬高她的下巴。只见她仰头望着他,那神色多么顺服,仿佛他不管对她做什么都没关系,只愿意跟随他到天南地北一样,害他满腔的硬脾气都变成了温柔之情。 于是他俯身时动作非常轻柔,唇先碰到她的,然后带着酒香的舌头扫过她的唇办,微微启开她的嘴,那酒才沿着唇齿之间渡进她嘴里。酒香在两人的唇舌间化开,一时间那香气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酒散发出来的。 酒都被吞进她嘴里了,他的嘴还久久舍不得离开。 ***bbs.***bbs.***bbs.*** 阎九戒走进酒窖时嘴是抿着的,走出酒窖时嘴却是含着笑的。 “我有事得进宫一趟,午膳前就会回来。”阎九戒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绫绯见旁边有下人在,赶紧想抽回手,但他死握着不放,遗引来旁观者的窃笑。她瞪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却去瞪偷笑的仆人。 绫绯猛翻白眼,尴尬极了,原来这男人闹起脾气来还真像个孩子。 “我会等你的,但说不定皇上会留你用膳。”她说,见他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她又说:“那你请皇上过府来用膳,上回我答应过他要送他酒的,刚好今天出窖,你们可以好好喝一杯。” “那小子喝什么酒?涅东已经赶在我前面品尝了,难道现在我连第二个都排不上吗?”说到这个阎九戒又有意见了。 “唉呀,你何必那么小气呢?我今年酿的桃花醉都是给你的,明年你就有很多桃花醉可以喝了,这样还不开心吗?”她笑着安抚他。 “不行,你还是得补偿我。”他想到稍早夏涅东那得意的笑容,他就忍不住咬牙。还有,刚刚被她的温柔一化,害他都忘记逼问她究竟请夏涅东帮她什么忙,好像是夏涅东替她做了什么东西,不行,等等他得找机会去查探一下。她跟他同住,物品不可能是放在寝居里面,唯一的可能就是酒房了。 “怎么补偿?我已经没有其他酒可以给你了。”她眨了眨眼,傻傻地问。 “晚上我会跟你说,非常详细地解说。”他朝她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容,那其间的暗示意味实在太强烈,害她意会过来后整张脸都胀红了。 “阎九戒!”她跺跺脚,看了看四周的仆人,简直觉得无地自容。“不理你了,你要进宫快点去吧!”她说完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先走了。 阎九戒则是朗笑着送她离开,然后打算进宫前先绕回去酒房好好检查看看。 绫绯转过几个院落,正要回去她跟阎九戒的寝居时,路上碰到了李总管。看到李总管朝她笔直走来,她干脆停下脚步等他。 “李总管,找我吗?”她轻声问。 “夫人,九爷在吗?”李总管有点迟疑地问。 “嗯,他刚走。说是要进宫,可能用午膳时才会回来。找他有事吗?”她见他神色有异,才追问了一句。 “呃,是这样的。”李总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是兵部尚书李旭道,他现在人在前厅。” “李大人?”她闻言皱起眉头,这姓李的兵部尚书大人给她的印象可不好。 对了,上次被万通酒楼老板苛扣的酒款都忘记去要,她现在都成了定王妃了,再去要这钱会不会有失体面? “是啊,我去回复他王爷不在。”李总管想了一想说。其实李旭道自从得罪九爷之后再也没上过门,今天会出现,真令他觉得意外。 李尚谦在王府当总管也三十年有了,官场上奇形怪色的人他见多了,今天一见到这姓李的大人,他直觉这人来意不善。等九爷回来,他得再跟九爷报告一次才成。 “好,就这么跟他说吧!”绫绯也不大想介入官场的是非中,因为她对这些并不熟悉。 李总管得命而去,绫绯慢慢往回走,正想回到自己的寝居时,前厅那边的吵杂声打断了她的脚步。 这里离前厅颇近,但是从没听过前厅这么吵,看来那李旭道是不肯接受阎九戒不在的事实。她犹豫着是否要去探看一下时,就见李总管跟李旭道一前一后朝她走来。 “李大人,你怎么乱闯呢?我说过我家王爷不在。李大人请回!”李总管气急败坏。 “我要找的人是王妃,不是王爷。王妃明明在,为何不让我见?”李旭道满脸通红,脾气也不小。这当官的平常摆惯了官威,这下子发起脾气来还挺吓人的。 “那么你也得在前厅等待,待我禀报王妃,才能……”李总管话说到一半,就看到站在那边看他们争执的绫绯。 李旭道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你看,连王妃都出来了,你还想说她不见我吗?” 绫绯讶异地问:“李大人大老远跑来,找我什么事吗?”他怎么会来找她?不会又是来拜托她,让阎九戒把他儿子弄回来吧? “沈绫绯!”不料李旭道一见到她就红了眼,喊她名字的口吻像是从齿缝中进出来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阎九戒也不会派我儿领军去战场,如果不是你,我唯一的儿子也不会赔上性命,你给我赔来!” 他的话让绫绯脑门一麻,还来不及反驳,就见他一把推开李总管,接着将他推倒在地,然后掏出怀中预藏的刀子,将上面裹好的布拆掉,直接朝她杀了过来。 绫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在最后一刻才闪开,却因此失去重心,整个人摔倒在地。 “夫人!”跌倒在地的李总管情急地大喊。 谁想到李旭道一刀不中,回身再刺。跌倒在地的绫绯,只好翻滚着身子闪躲那逼来的刀子。 一个闪避不及,刀子扫过她的衣角,她的外衣因而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啊!”她吓得放声尖叫。当她看着那刀子再度刺来,而自己躲无可躲时,眼角一闪,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她面前,接着李旭道被摔了出去。 “李旭道,你好大狗胆!”去而复返的阎九戒瞪着被他踢倒在地的李旭道,怒斥出声。 先前他趁着绫绯离开后,折回酒房去查看夏涅东做了什么东西送她,看了半天没看到什么异样,决定先进宫去,没想到才穿过走廊,打算从前厅出去时,就看到李旭道拿刀朝绫绯猛刺,他的心跳差点停了,赶紧使着轻功飞踏过来,及时阻止了悲剧。 “啊,九戒!”绫绯惊喊。 “你有没有受伤?”阎九戒转身,赶紧跑到她身边,检查她的状况。瞧她头发散落,衣服被割开一道又直又长的裂痕,看得阎九戒眼底火焰直冒。 “我没事,只有划到衣服。”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杀意,赶紧拉住他。 “没事就好。”他检查过后发现她所言不假,正想把她放到一边,专心对付姓李的,就听到她惊呼。 “你受伤了!你的手臂流血了!”她看到他手臂有一条约莫两吋长的伤口,现在还流着血,肯定是刚刚为了救她被划伤的。 他低头看一眼。“只是小伤,不碍事。” “可……” 他放下她,转身怒瞪着一直坐在地上没有爬起来的李旭道。 李旭道模样狼狈,手上的刀子早被阎九戒给踢飞出去,而他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连身上的衣服都弄脏了。 “哈哈哈,你想杀我吗?阎九戒,你杀吧!我本以为杀不了你,想杀了你的王妃。我要夺走你心爱的人,就像你夺走我心爱的儿子一样。我可怜的龙儿……我唯一的儿呀!”李旭道又笑又哭,神情疯狂。 阎九戒一把抓住他,正想运气一掌劈了他,这气息一动,他立刻感到不对劲。“你在刀上喂了毒?”他微眯着眼,眼底的杀意还是很浓。 “没错,你杀我也没用,你已经中毒了。”李旭道也不挣扎了,他知道以阎九戒的性子,想杀他是不会留情的。 “九爷!”李总管惊慌地奔过来。 “九戒!”绫绯听到“中毒”二字,也不顾危险地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检视伤口。“真的有毒,血都是黑的!” “王爷,先治伤要紧,这姓李的交给我。” 李总管将李旭道从阎九戒手下拖出来,阎九戒原本还不肯放人,直到绫绯焦急地喊他,他才转头看她,然后才松开了手。 这时不少仆人都闻声而来,将李旭道团团围住。绫绯扶住阎九戒,转头交代李总管:“快,快去请大夫!” “别担心……”阎九戒感觉一抹黑暗涌上,他举起手,用自己剩余的最后力气,封住了几处大穴。 “九戒!九戒!”绫绯慌乱的喊声随他意识的消失而淡去。 阎九戒昏倒了。 顿时间尖叫的尖叫,大家慌成了一团。 “全部给我停下来!”绫绯厉声喊。 众人像是被点了穴似的,终于停止了慌乱,稍稍冷静了下来。 绫绯抹了抹脸,擦去眼角的泪水。“你、你跟你,帮我把王爷抬回房。你去准备些干净的布跟水,等等大夫说不定会用到。” “是的,夫人。” 大家依着她的命令,分头去处理。 没多久,满头大汗的李总管领着柳大夫一路奔进王爷的寝居中,进去时绫绯正在用干净的布帕擦拭阎九戒的脸。 “大夫,你赶紧看看,他昏迷了,伤口在这里。”绫绯见来人赶紧让位,然后把阎九戒的手臂露出来。 柳大夫放下医箱,看了眼伤口,然后抓起他的手腕把脉。 “王爷中的是七里魂,据说中毒后走不出七里即会气绝,不过幸好毒已经缓住了,应该是九爷封住了自己几处大脉的缘故。我要先清理伤口,九爷虽延缓了毒的蔓延速度,但还是必须赶快处理。”柳大夫还满镇定的。 “麻烦你,大夫,请你一定要帮忙。”绫绯的手隐隐颤抖着。 七里魂?光名字听了都吓人,幸好是在王府发生的,大夫也很快赶来了,否则她完全不敢想象阎九戒的下场。 不过看大夫的神色,好像对这毒了解颇深,看起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应该不会有事的!绫绯努力安慰自己,这时候她可不能乱。 柳大夫先取出了刀子,烧过后将他伤口做些处理,然后才用药敷上,最后包扎起来。接着取出针来,开始在他身上的几个穴位扎针。 绫绯看到他身上扎满了针,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淌而下,心中的忧惧再也无法压抑…… 阎九戒躺在床上,眼睛紧闭,那苍白的脸色配上发紫的唇让她看了惊心不已。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强壮,这会儿见他没有意识地躺在床上,真的让人无法接受。她好害怕,好担心就这样失去他了。 看他平日那狂妄的模样,好像刀枪不入似的,像似什么人都威胁不了他,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要担心他。她相信李旭道如果直接挑上他,是不可能伤得了他,但今天他为了救她因而性命堪忧,这教她如何能承受…… “阎九戒……”她无声地喊他,颤抖地捂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夫人,您要不要旁边休息一下?等大夫治疗好,我会通知您。”李总管见她脸色比王爷还苍白,担忧地问。 她沉默地摇了摇头,坚决不肯离去。 李总管也只好叹了口气,任由她接受这样的折磨。 幸好柳大夫的医术不错,用针灸逼出了大部分的毒。治疗的时间虽长,但最后还是完成了。 “大夫,情况怎样了?”绫绯见大夫起身,赶紧迎上。 “毒素的蔓延是控制住了,现在得靠药来祛除剩余的毒力。幸好这毒我曾经解过,解药的药材也不是太难找,我开药单,你们用这药单去抓药,尽可能喂他喝。今天晚上可能会发烧,必须注意降温,熬过今晚的话,明天应该可以醒来。”柳大夫说着坐下来,拿起笔来写药单。 “你是说他还有危险?”绫绯担忧地问。 “能做的我都做了,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没问题。这毒性很强,只要一点小伤口就足以致命。幸好王爷昏过去之前先点住了几处大穴,否则就算神仙也救不了。王爷长期练功,身子底子好,应该很有机会熬过此劫。” 绫绯眼里再度盈满了泪水。 “大夫,这边请。”李总管接手。 “夜里如果有什么变化再找人通知我,不过,明天早上我还会再来一趟。”柳大夫交代着。 “谢谢大夫,请跟我来。”李总管领着大夫出去。 绫诽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阎九戒冰凉的额头。 之前他说过自己有很多敌人,如果她怕的话可以不要嫁给他,没想到真的遇上这样的情况。她不怕自己出事,怎么也没料到是他躺在这里,失去了意识。 “阎九戒,你干么要救我?既然要救,就好好保护自己,怎么可以让自己受伤?怎么可以这样昏迷,让我担心呢?” 她哽咽着,抚摸着他脸颊的手却比谁都要温柔。 “是你闯进我的生命中,让我爱上了你。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这太不负责任了,我不许你这样做,不许!不许!不许!”她趴在他身侧,崩溃地哭了起来。 旁边的几个下人见了,原本想上前安慰,搀她到一旁休息的,但她趴跪在床前,根本不肯离开,他们也只能悄悄叹气,任她发泄那满腔的伤心与担忧。 一时间,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气氛中。 第十章 沈绫绯这辈子大概没这么邋遢过。 她趴在床沿哭了好一阵子,发泄了一些紧张跟担忧之后,她才抹干自己的脸,站了起来。 因为跪坐太久,她起身时连腿都麻了,脚步一阵踉跄。 “夫人!”旁人惊呼,赶紧来扶。 她摇了摇头,自己站了起来,随即她的目光一凛。“李旭道人呢?” “被李总管关在柴房里,夫人放心,马上会报京官处理。”仆人回答。 绫绯站得挺直。“好好照顾王爷。”说完也不等人应声,她笔直朝外走去。 沈绫绯像一阵风,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直接吹进柴房里。 “李旭道,你这老贼!”绫绯踢开柴房的门,瞪着萎靡地靠坐在柴房一角的李旭道,目光气恨得像是要劈了他似的。 李旭道身上的官威已然不见踪影,但在见到绫绯时还是努力挺起身子,歹毒地问:“阎九戒死了吗?” 听见他的话,绫绯怒火烧得更炽,这时她手边如果有刀,恐怕已经动手刺进这老家伙的身体里了。 “他不会死的。而且他会醒来,亲自将你凌迟至死。这样的结局你高兴了?”绫绯冷着嗓子问。 这话泼熄了李旭道最后希望的火花,他的肩膀垮了。“你不懂……李龙是我唯一的儿子,现在战败了、失踪了,据说凶多吉少,老夫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一切都是阎九戒害的!” “那你说我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丈夫!”绫绯怒极吼道。“阎九戒哪里做错了?!若不是你平日在军粮与兵械上偷工减料,大捞油水,军队会那么快战败吗?李龙既然是个副将,食君俸禄,上战场打仗也是应该的。既然技不如人,战死也是命,你又有何道理来王府寻仇?” 李旭道被她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阎九戒,我儿子也不用去打仗!”他还想狡辩。 “既然是想杀我,那你就刺准一点啊!为什么刺到他身上去了?你想我一个弱女子无法与你抗衡,就专挑软柿子吃,你以为我好欺负吗?敢动我的夫君,我给你好看!”绫绯说着怒气更炽,抓起堆在旁边的柴火就往他身上砸去,然后还嫌不够,连脚都跟着踹上去。 李旭道狼狈地左躲右闪。“是他的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错……” “我告诉你——”绫绯拿了一根长条木头直指向他。“如果阎九戒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会亲手杀了你。”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性格里有如此狠厉的一面,但想到阎九戒受的罪,她就没办法忍住这口气。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来骂他不能改变什么,可她心里累积的压力跟恐惧再不发泄出来,恐怕她要哭倒在阎九戒身边了。但此刻容不得她崩溃,她是王府的主子,现在能帮助阎九戒的不是慌乱,而是镇定才是。 绫绯冷冷看了他一眼,甩开手里的木头。“给我关好,不准让他逃了。” “是的,夫人。”负责看守的护卫严谨地应声。胆敢刺伤他们的九爷,这不好好招呼他怎么可以! 绫绯沉着脸回到寝居,看到阎九戒依然昏迷不醒,心里的痛简直无法减轻半分。她拿起巾帕沾湿拧干,帮他擦了身体,再帮他换上干净的衣物。 忙了一阵子,正想转身问问药煎好没,就见到少年皇帝急匆匆地跨进这院落,笔直朝这房间走来。 “叩见皇上!”众人机警地跪倒在地。 “平身、平身。”阎正旭随便挥了两下手,直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阎九戒。“皇婶,皇叔状况如何?” “大夫已经针灸过,化去了大部分的毒素,伤口也处理过了,剩余的需要靠内服的汤药来逼出体内的余毒。如果熬过今晚,明天早上应该会醒来。”绫绯态度沈静了不少。 “真是吓坏朕了!朕在宫里等不到皇叔,派人来问才知道皇叔遇刺的事情,我已经顺便把御医带来了,这就让他诊治诊治。”阎正旭转身示意,御医随即上前诊治。 “皇上,请这边歇息。”绫绯拉了椅子给他,顺便倒了杯水。 “朕听说是李旭道干的?”阎正旭脸色凝重地问。 “他原本是想杀我,被九戒看到了。九戒原本已经出门要进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去而复返。如果他没有回来就好了,现在也不会受伤、中毒了……”绫绯眉目间充满了忧愁。 “皇婶别这么说。万一真的是皇婶受伤,我怕不只李旭道要死,整个京城恐怕部会被皇叔给掀了。” “按他个性……也不是没可能。”绫绯说着眼眶又红了,她随即深吸了口气,把眼泪吞回去。 阎九戒虽然没说过爱她,但一直都对她很好。还没成亲时,他一个尊贵的王爷之身被她当免费的工人用,要他做事从来不曾推却。成亲以后,他对她更是呵护有加,就算再忙也会陪她吃饭,对她的疼惜可真的不是一般丈夫能办得到的,更别说他还是个坐拥权势的男人。 她曾经害怕自己永远比不上他记忆里那段有缺憾的爱情,但他逐渐向她敞开了心怀,两人之间更为亲密,她开始相信无论是莞心还是谁,都无法成为他们感情之间的芥蒂了。 “皇婶别担心,皇叔不会有事的。”阎正旭安慰着她,看到她虽然坚强,但脸色苍白,忍不住心疼。“李旭道人呢?” “被关在柴房。我刚刚私审了他,对他动了点私刑,皇上要怪罪的话千万别怪错人。”绫排正色道,怕连累到家里的下人。 “怪罪?何来怪罪之说,朕恨不得亲手宰了他!来人哪,将罪臣李旭道带上来。”阎正旭沉声喊。 “遵命。” 没多久满身是伤的李旭道就被押了过来,一见到皇上在此,神色都慌了。“皇上……皇上饶命!” “饶命?你倒是说说,朕凭什么饶你的命?”阎正旭声音可冷了。 “臣做错了。臣一时糊涂,因为唯一的儿子死了,臣才会心生绝望,因此犯下大错……”李旭道涕泪俱下,希望能替自己争取到一点同情,毕竟皇上虽然是阎九戒的侄子,但大家都知道这对叔侄关系不好,说不定他还有救。 要不是看到他行凶的人太多,他无法狡赖,否则他根本不会认罪。但他知道在皇帝面前没办法继续傲慢,否则皇上不处置他也不成。 “哼,你倒是会狡辩。李龙虽然在撤退的时候失踪,但已经派人寻找了,现在大军退守在凌玄关,今早皇叔已经安排夏涅东带上足够的兵器上路,不用几日即可帮助我军击溃敌军。你就这么沈不住气,一个兵部尚书如此庸才,难道你想丢朕的脸不成?” “是……臣该死,是臣愚昧。”李旭道愣住,脸上阴晴难定。 皇上这么说的意思,是李龙有可能生还?唉,他听到消息时直觉儿子肯定丢命了,在不熟悉的地方失踪,肯定是伤重,或是被敌军掳走了。他一时难忍其气,就准备了喂过毒的刀子上门寻仇。 如果他儿没死,那今天的一切…… 如果不闯今天的祸,那么来日大军凯旋归来,他儿子好歹也能论功行赏,得到功名,而今都被他拖累了! 看到他脸上那万般后悔的表情,阎正旭摇了摇头。“来人啊,将他押回宫,关进天牢里。” 来人领命,将一脸惨白的李旭道押走。 此时御医已经诊断完毕。 “禀皇上,定王爷体内的毒确实已经消去大半,王爷功力深厚,大夫下的药方也起了作用,只要继续服用,应可度过危急。” “那好,需要的药材都进宫里来拿,通通给最好的。皇婶你别担心,李旭道我自有定夺,不会让皇叔委屈了。你也休息吧,别累坏了,皇叔醒来会心疼的。” 绫绯脸微微红了,伸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这才发现自己蓬头垢面,仪容不知道有多不合宜。 只见皇上也不在意,朝她挥了挥手,制止她送他,人就这样走了。 绫绯望着他逐渐挺拔的背影,转身跟阎九戒说:“你怎么会没有家人呢?皇上就是你的家人,他真的很关心你。还有,我也是你的家人,钰晴、钰琳跟余安都是,你可别忘了,可别以为自己了无牵挂,知道了吗,阎九戒?” 她望着他沉默的脸庞,心里是化不开的忧愁。她好怕,怕失去他。好怕自己留不住他! 长这么大,她还真的没这么怕过。 ***bbs.***bbs.***bbs.*** 阎九戒在一片雾茫茫的地方摸索前进。 前不见人,后不见鬼。 他在荒凉的无边之境漫游,心底莫名焦虑着,却说不出是为着什么。然后他的前方出现了几个身影,是他的爹、娘、大哥,二哥跟……大嫂。 他想朝他们走去,想问他们为什么留下了他。但是某种力量拉住了他,他想到了绫绯。 “绫绯?绫绯你在哪?”他四处找不到她,心里好慌。 他在迷雾中奔跑,到处找不到她。他想到了李旭道要杀她的事,担心极了,担心她已经被那老贼给害了。他不能抛下她!他一定得找到她! 他焦虑得快要着火了,在黑暗中盲目地奔跑,狂喊着她的名。他已经不在意他死去的家人是否消失,眼下他满心担忧的是他那个有点固执却又可爱的妻子。 “绫诽……绫绯……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引”他害怕地吼着,感觉自己的声音异常低哑。 忽然他的手被抓住,一只凉凉的小手握住他。“九戒,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他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然后他看到她了。 “绫绯?”他紧张地唤。 “别怕,我在这儿。”她温柔地回答,眼眶里却已经蓄满了泪。 他看到她身后,除了李总管、一些仆人外,连钰晴、钰琳、余安都围在他床边。 “姊夫,你没事了吧?” “王爷,你感觉怎样?”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阎九戒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原来我真的有家人,不再是孤单一个了。” “唉呀,醒来就没事了,我去请柳大夫过来看看。”李总管擦了擦眼角,赶紧转身办事去。 “姊夫,你饿了吧?我留了鸡腿给你喔!”钰琳赶紧说。她最爱的就是鸡腿了,但她也很喜欢她的姊夫,所以为了让他早点好起来,她忍痛把心爱的鸡腿都留给他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可以去睡了,你们姊夫没事了,别担心了。”绫绯擦了擦脸,赶紧张罗弟妹们上床去。 “那我们先走了,姊夫你要乖乖吃菜喔!”余安离开前还交代着。 阎九戒无奈地点了点头,看着仆人将孩子们带出去。 很快地房里就只剩下他跟绫绯两个人。 “你觉得怎样?要喝点水吗?”绫绯靠近他,低声地问。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 绫绯顺服地在他身旁坐下。“你中了毒,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要勉强自己,等大夫看过,我熬点粥让你吃。” 见他醒来,她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从白天到夜晚,煎熬好像没个止尽,好在他醒了,否则她再这样盯着昏迷的他胡思乱想下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发疯。她发现,镇定只能做做表面,即使大夫说过应该没事,但没亲自见到他醒,她一点都不能安心。 但他不肯放开她。 “我刚刚见到爹娘了。”他哑声说。 她明显地身子一僵,嘴巴紧抿着,好像固执地想要压抑住什么。这就是她害怕的,怕他比较想跟死去的家人在一起,而不留下来…… “爹娘跟我招手,可我忽然想到了你,我开始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我好慌,好害怕……” 她原本侧过身去,闻言转了回来,紧紧盯着他瞧。 “真的吗?你没想过就这样潇洒地离开吗?你没想过抛下我别管了吗?”她哽咽地问。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我以为我这人很潇洒,以为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谁想到真的遇到了,我舍不得你。我发现自己再也不是一直以为的那个人,我害怕跟你分开,你不知道我刚刚怕死了……” “我才怕死了呢!”她哭了出来,捶了他一记。“你说倒就倒,脸色苍白,嘴唇都发黑了,我被你吓死了。我很怕你终于逮到机会去见死去的家人,毫不眷恋地离开我。阎九戒,如果你真的抛下我,我会恨你的,听到了吗?我会一辈子恨你的!”她边哭边吼。 看着她崩溃的样子,还有她脸上那些苦痛的痕迹,才体会到她为了他担了多少心。 “绫绯呀绫绯,我多么爱你哪!”他望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脸上疲倦的痕迹,充满感情地说。 沈绫绯一愣,连眼泪都止住了。 “你……刚刚说什么?”她瞪着他,凶巴巴地问。 “我说我很爱你。在死亡的关口上,我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爱你。才发现没有你,我怎样都潇洒不起来,没有你,我哪里都走不开。在这种时候才了解到自己爱你,是不是很傻?” “呜……阎九戒……”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我……人家真的被你吓死了。” 他伸手一拉,将她拉下来,让她趴在他胸口,然后他得以用两只手圈抱住她。“不用怕,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她埋进他怀中,又不敢用力,怕压坏了他。“我跟你说,你要敢抛下我走了,我就把你的酒通通送人。” “好,我不敢,我绝对不敢,夫人。”他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受了多少罪。 他觉得不舍。 记得看到她身处险境时,他连呼吸都快要停了,那么这段时间她肯定也是以那样的心情度过的。 而绫绯不管自己形容狼狈,只知道他没事了,他度过危机了,心里满满的感谢,满满的开心。 ***bbs.***bbs.***bbs.*** 柳大夫半夜被挖起来,过府来诊治过,确定阎九戒已经度过危机了。 他又开了几帖药,让人煎了给他按时服用,人就告退了。仆人送来了刚熬好的粥,还有刚煎好的药。 “好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大家都累了。”绫绯朝大家挥了挥手。 几个仆人陆续退出,顺便帮他们将房门关上。 绫绯刚刚已经梳洗过了,连衣服也换过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上虽依然有疲惫的痕迹,但已经不狼狈了。 “来,先喝点粥。”她捧着碗靠近倚坐在床头的阎九戒。 怎料他嘴巴闭着,只是摇了摇头。 “不行不吃,等等还得喝药,你不能空腹喝药,再说你不吃点怎么恢复体力?”她劝说着。 “你也都没吃吧?你先吃了这碗,我才吃。”他坚持着。 “阎九戒,你是病人耶,当病人也想指挥人,真是!”她瞪着他,简直被他打败了。 他不说话,仅仅用他那双眼平静地看着她。 绫绯气恼地输了这场争辩,拿起汤匙呼噜噜地吃了起来,故意吃得很粗鲁,让他见识一下她也是有脾气的。 谁想到他看着她夸张的动作,嘴角的笑竟没停过。 “好了,我吃完了,现在你可以吃了吧?”她转身用小碗盛了第二碗粥,拿着调羹靠近他。 谁想到这次他还不张嘴。 “我饱了,别想要我吃第二碗。”她毫不客气地瞪他。 他笑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吃。” “阎九戒!”她娇斥。“小心我敲昏你喔!你这难缠的病人。” 谁想到他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她,尽管脸色依然苍白,却已经会闹事了,可见得柳大夫的药还真有效。 “到底什么事啦?”她皱眉。 “秘密。”他吐出这两个字。 “还秘密呢!你不说出来我怎知道是什么?难道要我猜吗?哈,秘密!”她没好气地说。 “不是,我是说你跟涅东的秘密,告诉我。”他平静地说明。 结果她脸一红,神色开始变得可疑,心虚。“哪有什么秘密啊?就跟你说没什么,你还硬要问。” 看到她的表情,他又不爽了。他躺回床上去,转过身去,表示他不仅不吃粥,也不可能吃药了。 他生气了。 望着他闹别扭的背影,绫绯气恼地跺了跺脚。“好啦,就这么爱跟我闹脾气吗?算你狠!” 她说完转身就跑,推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这下子该阎九戒慌了。“绫绯!绫绯,你回来!” 惨了,惹毛她了吧? 她今天累了一天了,吃没吃好,睡没睡好,都是为了他,他实在不该这时候逼她的。只是他真的好想知道她跟夏涅东的秘密是什么呀!正想利用机会逼供,谁想到会让她生气了。 “绫绯,来人哪!绫绯,你回来,拜托你,都是我不好。我吃,我会吃……”他急着想下床,却发现自己身子真的满虚弱的,差点在床前跌跤。 绫绯回来时就是看到这一幕。 “你做什么?谁让你下床的?”她奔过去,将他扶上床。 “我……”他困窘地说不出话来。原来她没有被自己气走,她又回来了。 “你性子真急,就不能等一下吗?”她责备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拿起被她搁在桌上的勺子。 “那是什么?你拿这个要做什么?”阎九戒问。他完全不懂,绫绯气唬唬地奔出去,就为了拿这个勺子? “秘密呀!”她没好气地说。“这就是我跟夏大哥的秘密。”她把勺子往前一伸。 阎九戒接过来一看。“这是涅东打的?做什么用的?”这勺子看来不像兵器,倒像是把工具。 “酿酒用的,酒发酵过后不是要再加水搅拌吗?酒桶太大太深,原来的木勺子常断掉,又很不顺手。那天听你说夏大哥很会打兵器,我就在想,说不定他能帮我解决这问题。那天早上我跟他提了,他隔天就帮我打好了,你看,手艺多精巧,好使得很呢!”她解释着。 “这……就是你们的秘密?”他傻眼。“那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这下换她气短了。“这哪是什么秘密?秘密是你说的。我只是请夏大哥不要跟你提而已……我怕你怪我,夏大哥本事那么大,经手的都是兵械的买卖,我怕你知道我拜托他做这事,会怪我……唉呀,我不知道你那么在意,早知道你问我不就得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你若问我,我也会说的呀!” 她从头到尾都以为他是因为酒被送人才不高兴的。 “所以你要他不要跟我说?”阎九戒见她点了点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个……唉,你不知道那家伙用这个整得我多惨。为你这个后知后觉的人打翻醋桶,算我阎九戒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知道真相后,他真觉得自己蠢。原来早就爱上她了,只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罢了,这下子可真是娱乐到夏涅东那家伙了。 “醋桶?什么醋桶?”绫绯耳朵可不聋,一脸感兴趣地挨近他身边。“难道你因为我跟夏大哥多说了几句话,就……吃醋了?” “没事,哪有什么,你听错了。快点把粥给我,我饿死了。”他赶紧转移话题。 “可我明明听见……” “沈绫绯,你到底给不给我吃?不然我要睡了喔?”他低吼。 “好啦,还不都是你,粥都冷了。”她赶紧拿起碗,开始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他。 阎九戒见自己成功转移了话题,心里偷偷吁了口气。 然而粥吃完了,他又不吃药了。 “又要条件?什么条件啦!”绫绯双手插腰,快被他气死了。 “过来亲亲我的嘴,我才能忍受那个苦味。”他吃了粥,恢复了点力气,就有心思想些别的啦! 绫绯的脸红了,指责地瞪他。“你是病人,你应该休息,怎么可以……劳累呢?” “我不劳累啊,我叫你亲我,又不是我亲你,哪里劳累?”他毫不在乎地耍赖。 “那还不是一样?!”她嘟起嘴。 “好吧,那就算了,反正不吃药也不会死的。”他耸耸肩。 “阎九戒!”她真的好想把他弄昏,然后用灌的让他吃药。 这位据说非常有权势的王爷,这下子完全变成了个无赖汉,跟当初那个醉倒在她酒窖的行径如出一辙。 她早该知道的! 但这回她总不能将他五花大绑绑在床上吧…… 叹了口气,她乖乖地坐到他身边去。 阎九戒得意地拥她进怀中,不等她主动“劳累”,就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 “嗯,我想这种劳累我还禁得起。”他抵着她的唇说。 得了便宜还卖乖,结果得到了妻子大人的粉拳一枚。 但他不以为意,继续享受这种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幸福。从生死关头走了一回,他发现,只要有她在,他可以不要酒了。 他不再是个酒狂,他现在是—— 绫绯狂。 【全书完】 尾声 听过一句话,叫做“自掘坟墓”吧? 某人去年一本古代稿都没写出来,今年发狠胆敢开了个古代系列。当初设定书名时一本接着一本,不小心还押韵了,自己得意了两秒,冠上个“行行出状元”的系列名,开启了从没有开过的古代系列稿。 万事都有征兆,在当时我应该要有所体会才对。 但是大概是写稿写到脑筋不灵敏,这个不知死活的作者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胆,就这样给他“撩”下去了。 接着,参考用书一本一本订,一本一本跋山涉水从各方寄到我家来。把那些书一本本落起来,眉头开始隐隐抽动,仿佛有不祥之感。 真正察觉到不妙,是我写了第一本故事之后,因为要请画者画封面跟海报,第一章早早交出。然后回来埋在书堆中,阿编三不五时来催一催,某清还陷在“不把书看完不放心”的痛苦中。果然,看完也不会放心,成天改东改西,东查西查,简直快把自己搞疯了。 所以系列第一本,创了本人写作以来最长的写稿期。 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替自己挖了个大坑,只等自己躺进去就可以盖棺埋起来的话,就是笨蛋了。但是就算察觉也来不及了,海报印了,广告打了,第一本稿子交了,我总不能耍赖说“那不算”吧? 所以各位,如果你想看到一个古代的各行各业精辟解析背景,恐怕你要失望了,因为某清不才,能力有限。最后也只能以情节为重,不能把所有东西都写进去。如果让各位不满意了,那么在此先跟各位说声抱歉。 ***bbs.***bbs.***bbs.*** 写稿的工作期内,就算每天在家晃来晃去葛不出个屁字,还是得困在家中,无法出去玩耍。所以,自然而然就养成了写稿人的种种奇怪行径。 以前介绍过我的涂指甲油习惯,最近本人又培养出一种新的乐趣——喷香水。哈哈,最近迷上了欧舒丹的淡香水,买了不同味道的小罐子放一排,一下子喷绿茶,一下子喷马鞭草,一下子又喷玫瑰,把屋子搞得香喷喷的。好在是淡香水,真的没多久就散去了,不然我可能满身都是香水味了。 如果说我这种行为就算中毒,那你应该认识我家小弟。 记得之前我在后记介绍过一出日剧“不能结婚的男人”吧?看过的人都知道,阿部宽的邻居养了一只超级无辜的可爱巴哥犬。我家的小弟看完我介绍的这出日剧后不久,我就接到清小妹的电话—— “都是你啦!让他看什么不能结婚的男人,结果他去养了一只巴哥,现在我每天都要帮小狗把屎把尿!” 虾密? 有那么多流浪狗可以收养,买什么狗?当场差点想k那个中毒的老弟一把。 过了段时间,我有事情上台北去了,在清弟那边住了一晚。隔天一早,我才打开房门,就看到有只明明刚刚还在睡觉的小短腿跳了起来,眼睛一亮,像是中了特奖一样。迈着它的小短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速冲到我脚下—— “跟我玩、跟我玩!”它凸凸的大眼睛,傻呼呼的脸就在说这件事。 小狗之爱玩的,只要有人跟它玩,抵死都不想睡。它会把它睡觉用的毯子叼来叼去,只有玩到累昏了,才就地窝在毯子上睡觉,多么方便哪! 人家也很想过那种只要玩,玩累了就睡觉的日子。可惜本人没那好狗命,还是稍稍歇息一下,准备下一本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