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王猎香》 第一章 沿海纯朴的小镇,依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规律,只要夜晚一来,镇内的街头小巷便鲜少人声、人影,只剩一片宁静,静得细针落地皆可闻。 冬季之时,日短夜长,黑夜早早笼罩整个小镇。 一名身穿粗麻暗蓝衣裤,头发不长却草草绑了一条小麻花辫子的小个子身影,背着小包袱,终于完结她那漫长且遥远的荒野路程,踏入这个小镇。 四周黑漆漆的,眼看四下无人,偶尔有微风吹来独特的海水咸味,从树叶与树枝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让人心惊胆跳。 可是,女孩只是怔了一下后,便仿佛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希望自己在街上乱晃时能找到一处让她暂时落脚的地点。 她已习惯了这么孤寂的处境,心头的无助不安早已渐渐麻痹,流离不定的迁移更使她明白,路过的地方全只能是她的暂时落脚处,对未来,她一点想法都没有。 现在,她只想尽快躺一下,好让她有足够体力应付明天的赶路。只是,她总觉得在这个小镇有点不明的气氛在弥漫着…… 女孩手上提着灯笼,愈走愈偏僻,很快就发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能让外来人投宿的客栈,也没有晚上打更的人能让她问一下。 她站在一间小房屋前,正犹疑要不要唐突地上前叩门时,突然一阵狂风扬起,把她灯笼里的烛火吹熄! “不会吧?”当下她心头一乱,深怕没有照明下会在夜间更难看路,但幸好这时躲在云层后的月亮悄悄出来,她才不禁松了口气,手伸出来要碰上门板…… 乒乒乓乓!不远处传出一阵铿锵响亮的撞击声。 有人? 她愈听愈不对劲,迟疑的想接近看看,但当有“东西”被打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她前方地上时,她擦了一下眼,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惨白的唇边淌着一道血痕,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吓得将手上的灯笼随手一扔,谁知却惊动了里头的人。 “谁?”有人重喝一声。 她看到四个原来正围着某人的黑衣人,全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霎时便慌了手脚,身子摇摇欲坠,连逃跑的念头都来不及冒出来。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吧!”她本能地求饶,但从小就看过什么叫江湖厮杀的她,隐约觉得自己这次大概逃不掉了! 只叹她的命不好,不但要在生活中挣扎求存,连这等血光之灾也会让她遇上。 她的满人爹爹是个低阶侍卫,大多时间都在外头负责护卫任务,对家没有责任感;而她的汉人娘亲是被爹强抢来的侍妾,家中有大娘在,爹又不管事,所以娘亲地位低微、常遭责难,对强抢她的爹一直心怀恨意,连带不喜欢有如累赘的她。 在她六岁的那年,爹死于一场护卫任务。守丧期满没多久,她的娘亲马上迁入别的男人屋檐下,十岁的她也被遗弃,从此成为流浪孤儿。 母亲改嫁后的那两年,她在京城内各个大铺小店打零工,在街上碰到抛弃她的娘亲,她亦对她这女儿毫不留情地羞辱…… 你在妓院替人洗衣服、被褥?真没出息,早晚被那些烂男人给亵玩去! 你别待在京里丢人现眼,在街上见着我别上前叫我娘,我可不认你这个死男人的种! 种种一切,让她早已对所谓的亲情失望透顶。 被至亲这般对待,她弱小的心灵充满了阴影。这也是为什么她在稍懂人事后就一直想自力更生的原因,也因此才会在京里到处打杂、帮佣,赚着微薄薪饷。 好不容易储了一点盘缠,年仅十二岁的她,在同龄孩子还懵懂的玩耍时,便已踏上人生旅途,离开那个令她伤心的家乡。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靠自己努力生存下去。她相信人生一定能够走下去的! 只可惜,现在新生活还没有开始,她就要客死途中了! “小丫头,你是不是这人的同党?”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村内,怎会有一个小丫头在这时间出现? “不不不!我路过的!”她惊慌地回答,但不知为何,她本能向后退了几步,想要遮掩地上受伤的人。 “路过?哼,遇着我们,就当是你倒楣吧!”说完,黑衣人举刀便向她砍来。 “不,救命啊——” 就在一眨眼,举刀者的肚腹间被一把长刀从后穿过,刀锋一转、一回抽,他便倒在地上。 另外三个黑衣人向后望去,见到早该受创不起的少年,胸肩上插着断箭,身上各处都渗着血,但是他竟然就站在他们身后,两眼充满坚定、狠劲。 “你——”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颈间便一凉,看着自己的血柱如泉喷出。 “你们,太大意了。” 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即瞪得又圆又大,边尖叫边推开倒向她的黑衣人,再急急抬头一看,见到一个拿着滴血长刀的挺拔少年,脸上正漾起与他的伤势完全不合的淡笑——一抹到死也要争回胜利的微笑。 那一刻,她迷失在那个充满光芒的笑容中! “还不离他们远一点?”少年侧头看着她,语气带着冷然,不知是在嘲弄她的迟钝,还是在意她的安危。 她赫然回神,连忙跳开几步,再回头望向少年。 一切来得太快,她还没弄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宁静的小镇内,除了她,现在还有一个莫名冒出来的少年。 月光洒在少年过分俊美的脸上,单从五官来看,她几乎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他那刚毅的脸庞、宽阔的肩膀,和那冷然的眼神,都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他究竟是谁? 少年的眼神渐渐涣散,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脚步不稳,正要倒下时,一直在打量他的女孩冲上前想扶好他,谁知他实在太重,一个重心不稳,最后两人一起跌到小屋旁的干草堆上。 “好痛……”她抚着自己的手肘,不知有没有破皮。 “我更痛吧?”她身下的少年气若游丝地喃着,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走开。” “对不起,我压到你的伤口了吗?”她连忙移开身子,小心留意他的情况。 她看了看他一路流的鲜血和浑身的伤,左胸近肩处还插着断箭,衣裳简直被血浸透,再看看自己这身沾了血污的衣服,对他既怜悯又内疚。 “都是我笨手笨脚,难怪……”难怪从来都没有人喜欢她,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喜欢她,因为她实在是个累赘! “废话少说,你帮我把箭拔出来!”少年没理会她的喃语,迳自交代说。 “什么?拔、拔出来?”女孩怪叫了一下。“用我的手?但我从未试过,不知道行不行!” “那就试试吧!” 先前他中箭时无暇多顾,跟随的侍卫只暂时帮他封住穴位,再削断箭尾。刚刚又经历一番激战,箭头已插得更深,此刻伤势再不处理,恐怕有失血过多的危险,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自己动手了。 他不管身旁这个连样子都还没看清楚的女娃儿生得是圆是扁,只要她还有一双有力气的手,就是能救他的人。 “麻烦你帮帮我吧。”他感觉到她的迟疑,只好缓了口气,再度开口“拜托”她。 女孩怔了片刻,连忙从自己掉到地上的包袱内找来匕首和酒囊,将酒浇在擦拭干净的匕首上。 少年听见她忙碌的声音,用力睁眼,看到她熟练的准备着,好像早就学会这种一般女孩不会懂的事情。 “你懂得替人拔箭?”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见她一个弱质女娃儿,对着这杀戮后的残景竟然没有哭闹不止,面对他血肉模糊的伤势也没有尖叫,不禁在心中暗暗称奇。 “以前在家里看过爹替人拔箭而已。”至于亲自动手,倒是第一回。 “你爹是大夫?你究竟打哪儿来的?”她竟然不怕血腥场面?少年警惕地打量着她。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中原女子都一副柔弱的模样,眼下这情况要是换了别的女孩,怕早吓昏了吧?再加上她一个女孩三更半夜还在外面晃荡,实在很有问题。 “我只不过是路过这儿,一时又找不到客栈,正想找户人家投宿,便撞见你们了。”她苦笑回答。 得到这个合理的回答,又在黑暗里打量了她几下,少年原来的戒心松了下来。 “别说了,快动手。”他最关心的仍是自己的伤势。 女孩点头,正要动手前,思索了一下,然后把酒囊送到他唇边。“你先喝一点好吗?” 少年心领神会,从酒囊吸了一大口——好烈的酒,刚入喉就像烧刀子一般,可是他又接着饮了几口。 他明白她是怕自己疼痛,才希望他喝醉后会好过一点儿,可是他本来就是千杯不醉,才几口酒是没办法使他完全昏睡的,但无论如何,喝过酒自是快活一些。 “可以动手了。”身为男子汉,他怎能连一点痛楚都受不了?爽快地忍一下就好了! 她从包袱中掏出一件衣服,将它撕裂成碎布条,放在一旁。 “那,我动手了,忍住。”说完,她用匕首慢慢切开他的伤口,将断箭拔了出来。 少年痛得十指掐紧、指节泛白,却未哼声。 整个过程两人都沉默着,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专心。 最后,她用布条紧紧按压他的伤口,待血不再涌出后才细心包扎,然后她才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这个少年真是能忍,拔箭过程中真的一点痛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是他脸上紧皱的表情,和那额间冒出的冷汗珠儿出卖了他,她看了亦不禁怜悯起这个神秘少年。 “没事了,你别担心。”她拿起干净的布条,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汗和血迹。 少年在她这充满柔声的安慰,以及那似是怕碰坏他的触感下,心头震动起来! 太可笑了!他只不过是受了“一点”伤,怎会变得如此脆弱,活像个娘儿一样多愁善感? 理智上,他该继续保持他高高在上的冷淡姿态,可是,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淡淡低声道:“谢谢。” 女孩浅浅一笑,继续为他擦拭脸上血迹。“你感到好些的话,就好了!”她很高兴凭自己如此微小的力量,也能救了一个人。 “刚才……你该逃的。”待他好好调息,身体较为舒适后,他幽幽地对身边的她说。 在他十五年的人生里,没有遇过谁是不怀目的地在乎另一人的生命,即使是亲如父母,他亦相信没有例外。 而面前这个与他萍水相逢的人,竟然认为他没死掉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吓得腿都走不动,逃不了。”她不好意思地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已死在他们刀下了吧?” 少年怔了一怔,心里其实明白,如果不是有她突然闯进来,引开敌人注意,早已成为刀下亡魂的,是他。 “可是……你杀人了呢!你不怕吗?”只要想到那些黑衣人死时的恐怖样子,她的心就颤了一下。 “怕?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他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眼眸注视着女孩那张稚气的脸蛋。 她看起来很小,最多才十一、二岁左右吧?难怪思想还如此天真,不懂弱肉强食的道理。 “我不是说你杀他们不对,只是……我不习惯。如果,我和你一样习过武,大概就会跟你做相同的事吧?” 她知道人们为求自保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叹就叹她没有那份狠劲和本领,一直都强不起来,只能任人欺负。 “假如你习过武,手中又有剑,你会怎么做?”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完全不是他对中原女子所认知的类型。他实在很好奇,面对敌人,她会如何反应。 “当然是仗着手中有剑,向敌人杀去!”她伸出手,模仿小时候偷看过爹耍剑的印象,对空舞动几下。 “即使对方大举来袭?” “当然!有什么好怕的?我都有剑在手了。” 少年听了,摇摇头,叹道:“愚蠢极了,这种争斗方式表面上是无比壮烈,事后只是两败俱伤。”她果然如他想象的无知,如果放任她照自己的方式做下去,她学武没多久就会魂归西天了。 “那该怎么做?”她小嘴一噘。 他眯起漂亮的眼眸,瞧她孩子气的动作,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心。 原本她的生死与他无关,她要找死也不关他的事,但刚才她的出现却成功让他乘其不备杀掉对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应该提点她的。 “一时打不过,最好暂时拖延。例如刚才,你的出现替我制造了机会,否则我可能撑不下去。” “是吗?那我该……”她兴奋得凑近了他一点。 她轻浅的呼吸吹拂在他脖子上,竟带给他有点痒,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奇怪感觉。“反正,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小心点。”甩开那异样的感觉,他决定言尽于此。 同时,他的体力也不允许他再多说些什么,他的声音虚弱了起来。“唔……” “对不起,你受伤了,我还问那么多问题打扰你!”她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随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温柔的替他拭去冷汗。“还好吗?” “我自己动不了,你帮我……把这个放到天上去,很快就有人会找到我了。” 他流血太多,非得回去疗伤不可,然而他不将讯号烟放出去的话,他的人马大概无法立刻找到这个小镇来。 “好!”她接过他拿出来的烟火筒和火折子,照着他的话去做。 烟火筒的引子一点燃,便一飞冲天,爆出闪烁的金色光芒,跟着一团深红的烟雾飘出。 “好美……”她痴痴地望向夜空。 从前她在京城时,只能远远地看着紫禁城内华美的烟花,现在却能如此近地看到,真是美得不得了! 虚弱的少年不再作声,静静地等候援兵来临,顺道享受靠在她身上时那份安心的感觉。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同样作黑衣打扮的人,出现在两人跟前。 “主上,属下来迟了!”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黑衣襟前印有一个小小的花纹图案,口里说着女孩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当他们看到少年身边的陌生女孩时,立刻机警的迅速抽出刀剑,架在她身上。“你是谁?” 少年马上喝止:“停手!不是她!” “是!”刀剑马上收回去,众人再行下跪。 虽然很好奇这个女的是何方神圣,竟会在这个时候陪在主上身边,可是不管她是谁,他们只听从主上说的话,既然主上说不准碰她,他们就不碰,毫无疑虑。 女孩惊惶地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究竟是谁?想对她做什么? “他们是来接我的人。”少年淡淡地交代,却没想过要为下人的无礼道歉。 “他们那么快就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原本还以为他们也是追杀他的人。 “他们本来就在附近。”说完,少年对黑衣人们同样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后,就被人扶了起来。 “你……要走了吗?”女孩跟着起来,紧张地问。 不知为何,虽然才与他第一次见面,但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这晚不再是孤零零的——最少,她还感到身边有另一个人在呼吸、跟她说话。 可惜,他现在要走了,她的夜晚又会变得沉寂…… “是。”他说得干脆,半眯的眼却在打量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她那暗下来的脸色究竟是因为什么? “那就好了,你赶快回家疗伤吧!”她扯出一抹微笑,再狼狈地收拾地上摊开的包袱。“我……也要赶快去投宿了,再晚就没办法找到人理我了……” “主上,请尽快与属下回行宫疗伤吧!”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提醒道,深怕他们重要的主上会有任何不测。 少年漠视旁人,只管望着女孩转身向前踽踽而行的身影,顿了一会后,突然开口说:“喂,在这里,你找不到投宿的地方的。” “是吗?但……我还是得找个地方度过这晚啊!”女孩尴尬地瞄他一眼。 她不像他,身边随便就能有一群人保护自己,她只有一个人,他不会懂那份只能着眼于目前困境的无奈。 “跟我回去吧。” “咦?” “我不习惯欠人恩惠。”说真的,在对她感恩之余,他更看不惯她那孤单离去的凄楚背影。 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两年前的自己,离开祖国来到中原的画面。一个外表看似坚强,但内心惶惶不安的孩子,在黑夜的陌生地方内,又能做什么? “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我!”她澄清自己的立场。“你快走吧,不用在意我!” 她虽然穷,也没什么本领,但最基本的人格她还有。施恩莫望报,她从未要贪图别人的任何东西。 “你不要,不代表我就得欠着,走吧,别闹原则了。”他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一旦决定的事,就不许有人反驳,即使那只是在他一时怜悯下所做的决定。 “我没有!”他怎么能这么霸道? 不知是否话说太多,倦意袭上少年的全身,夺走仅有的力气,开始咳嗽起来。“咳咳……” “你没事吧?”她的眉微蹙,想凑上前去看看他,却被黑衣人隔开。 “请你跟我们回去吧。”黑衣人突然说话。“主上有伤在身,别为难他。” 这次她总算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话了,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这方便吗?你爹娘会责怪你吧?” 随便跟来历不明的人回去,她真是有些害怕。 “我是主人,我说行就行,没有人能改变。”他丢下这句,就上了为他准备的马车,不顾她的决定。 她不领情,他也没办法。 女孩犹疑一会后,便提着自己的家当,怯怯地说:“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这边请。” 从跟随了谜一般的少年起,女孩的命运亦由此改变。 第二章 跟着少年和黑衣人离开小镇的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沿路上所看见的景物,可是她半句话都没说出口,只是静静地跟着他们走进这个诡异的地方。 众人的目的地与沿海小镇距离并不远,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不过这个地方隐于一座座山丘之后,背山面海,仿佛自成一国。 虽仍未到破晓时分,但望着眼前层层房檐,女孩仍能清楚地打量眼前壮阔巍峨的“宫殿”。 眼前的每一座建筑物,参差相叠,梁柱以大红色为主,虽然是夜间,但檐下灯火通明,像是等待着这座宫殿的主人回来一样。 女孩跟在众人身后,踏进这华丽但又与一般的宫廷建筑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考究,雕刻精美的朱红栏杆,露在室外的地板光滑如镜。 在她的认知里,如此华美的地方,只有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能够住得起。这个少年究竟是谁?莫非是皇上任命在地方驻守的皇亲国戚? 这时,屋内走出几个打扮怪异的男人,紧张兮兮地扶住少年染血的身驱。 “快把主上送进去!” “是!”接着他们就立刻抬起了少年。 “等等,你们要送他去哪里?”女孩看见自己唯一“熟悉”的人离开了自己视线,马上不安地想追上去,可惜被人从后头给拉住了。 “我、我要跟着他!”她顾不得这些一路上没跟她说过半句话的人到底听不听得懂她的话,就嚷了出来。 在这俨如另一个国度的陌生地方,她无法一个人泰然地待着。从前她虽是孑然一身、四处为家,但那并不表示她愿意被“困”在自己完全应付不了的地方啊! “脱鞋。” “什么?” “我叫你脱鞋。”拉着她的黑衣人沉声地道。 女孩惊讶地望着对方,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抑或是对方的汉语说错了。 一个姑娘家怎能在寝房以外的地方,当着众人面前脱鞋? “殿室内不许任何人穿鞋进去,以免弄污。”如果不是主上说过不许无礼,他早就动手强逼她脱鞋! “这是你们的……规矩?”是真的呢,她看见所有人都已经脱鞋进去了,唯独她仍未有动作。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故意为难她,而且假如不从,她便没办法走进这个能让她休息的地方? “是。” 女孩只好听话脱去脚上的布鞋,正想自行提起时,一个婢女就抢先夺走鞋,对她鞠躬了下后离开。 “等等!她抢了我的鞋!”那是她唯一的鞋!没了它,她明天怎么离开这? “上头染了我们主上的血,婢女现在替你拿去洗干净,明天自会还给你。”主上高贵的血,绝不能染在这种闲杂人等的破鞋子上。 她顿了一会,便点点头。 “主上需要疗伤休息,姑娘就安心跟随我进来吧。”黑衣人说完,就率先向前走。 此时此刻,她还能怎么做?于是只能照着他的指示进屋里去。 这间美轮美奂的大屋子内,除了有精巧雕刻,连间隔房间的纸门上都绘有山水画,只可惜……如此显贵高雅的地方,居然不见除她和黑衣人外的第三者踪影,就好像一副绝美的躯壳缺少了它的灵魂,走在其中,还隐隐有些阴森恐怖。 不但如此,她还觉得这里似乎有人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让人如芒刺在背,可是,她真的没看到四周有人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此古怪,如此诡谲! ***bbs.***bbs.***bbs.*** 温暖的气息和令人心神安宁的檀香,弥漫在宽敞的典雅房间里。 房间两旁是能推关自如的纸门,贴墙的一面挂了字画,旁边有一张矮桌,上面堆满了文书、折子之类的东西,另一面则是一个挂了长袍铠甲的大架子,旁边放着脸盆之类的盥洗用具。 房间的中央,放了柔软的卧榻被褥,侧边有一张躺椅,上面铺了厚厚的动物皮毛,看起来极为舒适。 大架子后的帘子一掀,出来一个穿深紫色衣裳的少年。伤势刚稳定的他,脸色有些苍白,但丝毫不损他身上散发的尊贵和刚毅。 “主上,这次真是吓坏奴婢了。”帮少年着装的一名侍女,跟着从帘子后走出来。 他悠闲地躺到躺椅上,手里握了一本折子,嘴上泛起不以为然的淡笑,无视对方所表现的紧张。 “桐子,我记得答应过,明年会纳你当正式的‘更衣’,你不必担心我在之前会出事。” 被称为桐子的侍女听了,惶恐地跪下来,头伏于地,道:“主上,奴婢并不是为名分而忧心,而是为了主上你啊!你是何等高贵的身分,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办?” “那可真要感谢我们德川将军世家的血,流到我身上来了。”少年自嘲地勾起了笑。 对,这名少年正是来自和这里有重重深洋之隔的日本国。 日本国长期处于封建专制统治下,住在京都的天皇名义上是全国领袖,实际上没有权力,而位于江户的“幕府”才是全国最高统治政权,世代由德川家族出身的大将军掌握了全国军政大权。 而他——清水翼,便是德川家的直系亲属,分支御三卿的清水家长房第六子。 身为子民,他相当佩服德川幕府的统治,虽然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天皇,但长期安定的政权,带来长久和平的时代,人民再也不用受战火连连之苦,能安养生息。 但身为政治舞台上的权贵人士,他从一出生便注定了一生要为幕府而打拚的命运。 能在战国群雄中脱颖而出的德川幕府,岂是一般贩夫走卒,他们早就以国势强盛的大清为学习榜样,希望令幕府能更胜一筹;同时也在大清境内,派有日本人潜伏,平日利用经贸商人和地下杀手组织去掩饰其身分,赚取天然资源、刺探大清国情,以便保护自己的闭关政策。 从小就被训练得精通汉文的清水翼,在他十三岁那年,被第十代将军德川家治派往大清,继承境内幕府地下组织的统领。 “主上,你明知道奴婢的心是仰慕着主上本身,并不是为了得到其他的!”桐子惶恐的表述她的心意。 撇开清水翼显赫的身分,单是他的气魄和俊朗,就能掳获万千女人的芳心了。 她好不容易争到在他身边当侍女的机会,使他注意自己、喜爱自己,还得到他的承诺,让她成为他日后侍寝的“更衣”,她已经很庆幸了。 幸好,这位少年主上并不贪女色,对府内、府外的女人没多大兴趣,否则较他年长的自己,想成为他身边的红人又会难上几分。 “行了,下去吧!”他不想再跟她谈些有的没的,那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徒费精神。 “是,主上,奴婢告退。”桐子黯然退出房外。 现在这房间内只剩下清水翼,他正想站起来时,不小心微微扯到伤口,痛了一下。 他虽然是御三卿的子嗣,是这座秘密宫殿的主人,但他亦是一名武士,有许多参与行动的经验,然而上次的行动他太低估对方的人马,害得自己中箭受伤。 身上的伤是他在大清生活以来,受到最大的耻辱,他绝对不会忘记,同时也要强逼自己在最短时间内复原! 受伤?倏地,他敛起了眉,因为他想起某件事—— 那个他带回来的小女孩! 他怎么能忘了她?她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 “三井。”他呼唤着。 “属下在,主上有何吩咐?”三井行,也就是那天安顿女孩的黑衣人,在门外应声。 “我要见那个女孩。” “……遵命。” ***bbs.***bbs.***bbs.*** 五天了,她留在这座充满异国风情的宅子内,已经五天了,一直到刚才,她才被带出这个住了五天的小园子。 这些天来,她曾问过婢女们少年的情况如何,她不想打扰人家太久,想先行离开这里,可是她们都三缄其口,又不让她离去,害得她进退两难。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她自然不能放过。 她往指引的地方走去,经过一条幽暗的路,路的两旁挂着夜明珠。 她揣测着,在这个陌生的领域,凡事小心为上,朝着有夜明珠的地方走,应该对吧? 殊不知,有人正在前方等着她的到来。 “来了?”响起的嗓音低沉醇厚。 “是你吗?”她看着前方背对的身影,马上明白这个身影是属于那个少年。 清水翼缓缓的转过身,眼中那道本无情绪的眸光,霎时露出一股诧异。 这个女孩有一头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肌肤白皙透亮,晶莹的脸蛋上闪耀着单纯的气息;还有挺直的琼鼻、小巧的樱唇,和那双水盈盈的眼眸。 眼前的她和先前黑夜中的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不期然地上前一步想确定一下。 她看着他俯向自己,心跳骤然加快!“你、你想做什么?”她退后一步,微微口吃地问:“你的伤都好了吗?” 奇怪,这个少年怎会如此容易令人心绪不定?害她每次都心跳不稳……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没,我只想确认我府中的下人,有没有对客人不周,不过看来,你被照顾得很好,是吗?”看着她那怯生生的动作和软软的关心嗓音,他完全不怀疑这女孩的身分了。 “你们每天都给我吃五顿饭,让我爱睡多久就多久,不用做活儿亦不用赶路,自然会长胖一些。”她以为他在揶揄她,努力地为自己辩护。 今天的他显得更率性,衣服虽然又是她在外面从未看过的款式,但她就是觉得他的骨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那不好吗?”她有没有长胖他自然不了解,但单看她的气息,就满足了自己的骄傲。“几天下来,住得还可以吧?” “很好。”好得她以为自己在作梦,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能过得这么饱足了。“我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你,我很想当面感谢你,很谢谢你那天肯收留我。” “我说过要报恩的。”他言出必行。 “嗯。”她很明白似的点点头。“现在看你都能走路、能讲话了,我也放心许多,那么……” 清水翼原本还认为出自她口中的关心话语很顺耳,起码比桐子说的要让他愉悦多了,可是她突然地顿住不语,让他不禁皱眉。 “什么?” “我想我不该再打扰你了。”她和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相信不会有人真的希望她一直留在这里。 “过来。” 她局促不安地扯着衣角,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清水翼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慵懒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 “什么名字?” “名字……”女孩的表情变得困扰起来,好像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有多难回答。“我没有名字……” “别跟我说笑了。”他显然不信。“假如你有难言之隐,不便告知,那直说就是,无需找借口敷衍我。” “是真的,我爹娘从来都没有给我取名字,大家都管我叫小六。” “小六?”哪有这么简陋的称呼?“假如你没有骗我的话,那么就是你的父母不太重视你。”老实说,清水翼仍半信半疑,随口就说出这句来。 “我没有骗你!”她大声地反驳,眼里已经含着泪珠。“我只知道我在爹的孩子里排行第六,所以别人都叫我小六。” 他惊觉她眼眶泛红,这才认真起来。莫非……她说的是真的? “我真的……没有说谎。”从来没有人追问过像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叫什么名字,他是第一个,这让她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的确是很奇怪的,可是她又能如何?他怎么能说出那种既直接、又伤人的讥讽语句? “叫小六……因为排行第六是吗?”真是个不受重视的孩子,他在心里轻叹。他跟这女孩又多了一个共同点,都是排行第六,但他比她幸运地有了一个还不错的名字。 小六听了,水亮如镜般的明眸里闪烁着一层水波荡漾的雾气珠光,当她抬头看他,展露出无辜的神情时,像个楚楚可怜的泪人儿。 “小六,你是怎么来到这个镇上的?”他喉头紧了一下,面对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也只得万分不愿地把声音放柔问:“你家在哪?还有些什么人?” 她顿了顿,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下,傻傻地道出自己坎坷的身世,还有被娘亲赶出来的经过。 “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孩。”清水翼不留情面地骂道:“你还敢说要告辞,你究竟要去哪?你根本就没有目的地可言,不是吗?还要学别人装潇洒?” 他莫名其妙地生闷气,全因她明明这般可怜,还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她到底还是一个弱女孩啊! 小六的泪落得更厉害,哽咽着说:“是,我就是最愚蠢的女孩,还是最会逞强的女孩!我、我又能如何?你这个出身高贵的人,怎会明白我的苦?” 清水翼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强逼她面对他,淡如清风地说:“求我帮你。” “嗯?”小六面有难色。 “你该知道我有能力帮你,只要你开口要我帮你,我就能改变你的命运。” 他说的话明明就是在威胁她,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给人一种舒服、安全的感觉,使她陷入了迷茫中。 “我……我要告辞了。”她急着想逃走,没有勇气再与他谈这个遥远的奢望。 “你准备一辈子流浪街头吗?”清水翼再问。 她顿下脚步,整个人打了个颤! “机会就在眼前,你为何不争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微抖着声音问。 “现在是我问你话。”他拒绝回答,不想承认自己被她小小年纪就散发的纯真美丽,和那份在绝望中却仍强装坚强的沉静吸引。 谁说他不明白她的苦?她分明就是另一个他! 他不甘心让这样的女孩就此流浪下去,他看得出她并不平凡,她的未来值得变得更好,而他就是注定能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人。 气氛似是停止不动,但实则暗涛汹涌,关系着她未来去向的重大抉择。 扑通一声,小六跪了下来,眼泪直往下流。 “那我求你帮我,我求你……” 她真的、真的不想一辈子流浪街头,那份没有归属的孤独,她害怕了,也受够了,她多想有一处能让她容身的地方! 清水翼居高临下,定定的审视她,不发一语,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 “真是单纯的丫头。”他嘴角微勾。“我可以帮你,但一旦你选择接受,得到的就是一辈子摆脱不了的身分,你可愿意?” “只要你能帮我,哪怕要我为奴为婢,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辞!”她怕他反悔,马上抢先保证。 “我不会让你为奴为婢的,只要你能帮我做事,金子、银子都少不了你,保证生活无忧。” 小六迷茫的双眼望着他,他接着说:“日本幕府规定每年来自大清的贸易船不得超过限制,大清商人必须凭信牌才能入港贸易、进行买卖,而我们就是代表幕府来大清潜伏的日本人。” “你是日本人?”见清水翼点头,她小小柔荑不敢置信地怯怯互握,续道:“我……我虽然听不懂什么是信牌贸易,但我会努力学的,请你给我机会!” 当她知道他不是中原人时,不禁诧异,却也恍然大悟。 难怪这座有如宫殿的宅子如此别具风情,住在这里的人又说着奇怪的语言、穿着奇怪的衣服,她一直摸不清头绪,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们商行不用女人办事。”清水翼瞄她全身上下一眼。 不是为奴为婢,不是出商行做事……“那我究竟要做什么?” 忽然,他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小刀,已架在小六颈上。 她差点想高嚷呼叫,但当眸子对上他那专注于她的眼神,她心底明确地认为,他不会伤害她。 “你不怕吗?”他的双眼幽幽发光。 她抬头,冷静地望着他。“怕,但还能站得住。” “果然是块好材料。”他放下小刀,绕着她打量。“你应该能以轻巧的身段灵活地击倒敌人,现在开始训练也不算晚。” “击倒敌人?我要做……门卫?” “做一个穿上黑衣,搜集情报、迎击敌人,隶属于德川清水家的门卫。”也就是所谓的杀手。 “我?我行吗?”小六瞪大双眼,面有难色、白着脸立即仓皇摇头。“我一点武功都不会呢!” 虽然她自小身体筋骨就很柔软,曾有人说她是练武的好料子,但爹一直不重视她,又怎会教她学武功? 清水翼始终盯着她的眼眸。“被我看上的人,不会是窝囊废,你一定行。”他全身满满的逼人傲气。“如何,接受吗?” “我……”她犹疑着。 “接受的话,你这辈子就是属于我了,我自会给你一个名字,再也不许你无名无姓。” 他吐出这句话,小六马上呆住! 名字,他要给她名字!这是她渴望已久的东西啊! “如何?”他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他不想浪费时间。 “好。”她思考片刻,最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像被心里的魔催引。 未来本就是未知数,除了余下的一口气外,她又何必担心害怕会失去什么? “既然决定便好。”他满意地点头。“那么你就留下吧,不过记住一入我门下便不得再回头,你今生都是幕府的人。” “好。” “那我赐你名,就……姓椿,椿紫藤,希望你跟紫藤花一样。”一样永远地赏心悦目,一样坚忍不屈。 “谢谢!”椿紫藤!她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唔……那我该如何称呼你才对呢?” “与他们一样,称我为主上吧。” “谢谢主上!”她欢喜地笑着叫他。“主上,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有菩萨心肠的好人!” 清水翼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走向屋内。 最有菩萨心肠的好人? 他是否听错了,他也叫好人?一个十五岁便已满手鲜血的好人? 今天的他很奇怪,真的,他曾几何时会对一个低下的女孩如此花心思?不,绝无仅有!他把一切的不正常,全都归纳为“报恩”二字。 虽然他也在剑下救了她,但不管如何,是她引开了敌人,让他反击,她还替他拔箭头、包伤口,否则,他已失血过多而死了吧? 对,他今天所做的,全是要报恩! 看着清水翼离去的背影,静静伫立的女孩觉得,他有如太阳般,为她的生命发光发热。小六……不,是椿紫藤,她终于感到人生原来可以如此美好,充满希望,幸好她之前一直坚持下去! 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居然如此救她,帮她!忽然间,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几年的奔波让她异常的孤独,而他,却让她感觉莫名的温暖。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力做一切你所交代的事情,替你解决麻烦,因为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三章 阔别四年,还是中原的蓝天白云、微风溪流、高山旷野,最使她怀念、向往。 椿紫藤拴了马,拿起包袱走到水边。碧绿的河水清澈见底,她伸手拨了拨,感觉到丝丝凉意,接着举起微湿的手掌,拍了拍脸颊。 仰躺在草地上,看着远处落日低垂,红霞满天,她才真正有了回乡的感觉。 四年前,她得到清水翼的收留,成为他门下的一员后,随即被安排送去日本江户,接受幕府的特殊训练。 在江户,他们教她念书识字,她很快便学会了汉文和日文;除此之外,四年来她一天也不敢懈怠地习武,终于让她习得一身不错的武艺,还学会了从前只在酒楼听闻过的江湖把戏——易容术! 四年多,想不到竟然已经过了四年多了,时光飞逝,快得令人胆颤心惊。回头想起过去,她觉得十二岁前所受的痛苦,好像只是场恶梦,心里不胜唏嘘。 不过是四年的时间,她已成为一个脱胎换骨的人,再也不是从前被父母丢弃、只能哭泣流浪的小六了。 如今,她过往的一切统统死去,她是被幕府灌注了新生命的椿紫藤,她能够保护自己、能够思考,更有了肯定自我的价值观。 她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爱这个世界——至少现在是爱着的! 也许现在的身分没有绝对的自由,但她不再是无论什么时候心里永远感到寒冷的小六;即使是在杀戮的时候,她仍觉得自己是为了某种事情而做。 这全都是拜清水翼所赐,因为他,她才有了名字、人生。对她来说,他就是她心底的太阳。 在受训的四年来,她绝对不是过得舒舒服服。肌肉天天因密集的练武而酸痛,脑袋瓜子也因为塞了大量的经书语文而涨痛,她多少次想逃离,可是她总是想起清水翼对她的恩惠,想着他如何跟她说话、如何凝望她、如何对她微笑……这些记忆就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 当有人问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谁时,她只能道出清水翼的名字,这不是因为他是她的主上,也不是她要拿他的名字去奉承外人,而是出自内心深处的呐喊! 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椿紫藤——一个流着满汉血液,却甘心为东洋人卖命的杀手。就算要她这么一直走下去,她也不会后悔答应清水翼当年的“邀请”。 她望着自己在清澈河水上的倒影,那清丽的样子已不是当年黄毛丫头的青涩,十六岁少女曼妙的身段,裹在紧紧的纱布之下,使她的男子装扮更唯妙唯肖。 倘若清水翼见着她现下的模样,不知道……他会对她说什么呢?他会觉得女装适合她,抑或方便出任务的男装适合她? 椿紫藤思及此,立即拿起包袱转身上马,调整坐姿,双腿夹紧马腹,向位于海边,属于清水翼的隐密行宫而去。 ***bbs.***bbs.***bbs.*** 天上没有半点月光,整个行宫被静谧的黑夜笼罩着。 椿紫藤当然不期望这里有谁会迎接她的学成归来,她又不是主子,所以当她向守门人亮出名牌后,便独自进了殿内。 她走在狭长的通道上,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没有不同,依旧夹杂着一丝淡淡哀愁,肃穆之外,还会窜起一阵不安。 她并不急着回到她的房间,而是掉头去了园子内的小湖旁。湖的一边有层叠的假山,山洞与湖水相连,洞中有水,宛若水月洞天。 从前还在行宫时,她就一直很喜欢这个偶然发现的小天地,现在回来,最想看的也是这里,还好这儿一点都没变! 她坐在湖边,斜靠在假山的一壁,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对面的石侧。此时天色已暗,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她依轮廓识得那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男子浑身有着刚毅狂傲的气质,还有一股独特无法形容的高雅气势,一双瞳眸虽然深邃,却也十分犀利冷漠。 在这个宫殿内,只有一个人拥有如此矛盾的特质—— 清水翼!他怎么会在这儿? 椿紫藤心头一颤,转过身,垂头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每走一步就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然后立住,单膝跪地,道了声:“属下给主上请安!” 她的心为了久违的他而波动不已,可是半晌后,仍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便抬起头看他。 “有什么事?”清水翼依旧挂着那副冷淡面孔,淡然传出沉吟。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双眼睛透出锋利的光芒,渗着寒意,虽然他的眼睛是如此的俊逸,却让人不敢接近,感觉那目光可以洞悉人的一切。 她觉得被盯得不大舒服,可仍仰着头,眼神迷离的看着他,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属下……从江户回来了。”她心底怀着一丝希望,或许他会对她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说一句“你回来了”。 “主上,原来现在一个小小的门卫回来,也要来觐见你吗?”一把女声从清水翼身后响起。 原来,他身后还有个女人!椿紫藤望向那个挑着娥眉的美丽女人,后者冷冷地瞅着她,还故意拉紧了身上原本松开的衣袍。 再蠢的人都明白这代表什么。 深夜里,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躲在洞里,还会是什么关系? “你下去吧。”清水翼向椿紫藤挥手,并没有直接回答身后多话的桐子,断了这个无聊的小插曲。 他没有预料到,桐子会在这种地方诱惑他,更没想到会有一个不识相的女人,在此时上前请安。 不过这个女人……使他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尤其是刚才那双似在期待什么的眼神,和那抹不该出现的灿烂笑容! 椿紫藤所有的期待,都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就……这样吗?他……不记得她是谁吗? “主上叫你下去,没听见吗?”桐子仗着自己是更衣的身分,对她趾高气扬地命令。 椿紫藤迷蒙着一双雾眸子,看向仍是一脸冷然的男子后,便微颤着红艳的唇,轻轻地道:“是,属下告退。” 没错,清水翼已经完全忘了她是谁!而且他的身边还多了个枕边人! 她等了四年,只想着回来后能与他待在同一个地方,没想到见着了面,竟会是此等光景! “我们回去。”清水翼没等椿紫藤起身,便先行离去。 “主上,等等啊!”桐子没料到他会先走,瞪了一眼坏她好事的椿紫藤,便急急跟上前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椿紫藤默默叹气。面对四周寂静无人,此刻她已完全失去了一盏茶前的好心情。 这便是她盼了那么久的相见了吗,这便是了吗? 从清水翼用陌生而冷淡的眼神望着她的那刻起,她猛然了悟,自己长年埋在心底,对他的思念和在乎,已酝酿发酵为一种根本不该存在的情感与奢想! 她以为,她对他是特别的,更以为,他是因为在乎她这个“救命恩人”,才想培养她,才会给她一个如此美丽的名字。 就算他对她没别的想法,最少,她以为他会记得她是谁。 可是她错了,他根本忘了她! 她算什么?她只不过是一个为幕府办事的小人物而已,而他,却是统领大清境内所有幕府势力、高高在上的主子! 她一双盈满水气的眸子望着天上繁星点点,忽然勾起自嘲的笑。 算了吧,她从来就不是会强求别人的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早在四年前,她就决定愿为他做任何事以答谢他的收留,到现在,她还是会抱着这份感谢为他活下去。 只不过,她那少女芳心,就此封闭了。 ***bbs.***bbs.***bbs.*** 议事侧厅内,只有三个人——抹着武士长刀的清水翼,倒着热茶的行宫大总管三井教平,以及拿着信报正在宣读的清水翼一等近身侍卫三井行。 “二哥他转投京都天皇旗下?还跑来中原想说服我一起叛变?”清水翼听完三井行的禀告,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片刻后,他的眼里只剩下如冰的寒意。 这些年来,京都天皇为了防止他结合海外大国的势力,推翻天皇政权,也担心他回江户后,会壮大幕府势力,威胁到天皇。因此天皇派系的人早就勾结了大清的杀手组织,一直在等待能暗杀他的机会。因此,即使他人在中原,也不表示他已逃离国家明争暗斗的局面。 没想到现在,清水禄为了要说服他,还亲自来大清,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禄主子他……怎会做这么愚蠢的事?”三井教平一生侍奉清水家,后来才跟随排行第六的清水翼来到中原。 “愚蠢极了,想必是受了京都公家的什么好处吧?毕竟他的母亲本来就是公家的女人,现在会背叛德川家亦不无可能。”清水翼讽刺地道,嘴角往上勾起一抹噬血的笑容。“来了也好,让我处理掉这个叛臣贼子吧,免得事情传到将军耳里,他会死得更难看。” “主上,他是你的兄长啊!”三井教平难以相信,清水翼对兄长也如此冷漠。 他这副老骨头还记得,他们兄弟俩小时候在家里如何一起玩耍、一起念书! “父亲大人,不可以这么对主上说话。”三井行对三井教平投来不满的目光。 他很了解,幕府的人不能将心绪外露,也不能说太多带有个人情感的话。对这点,父亲大人应该比他这当儿子的更清楚才是,为何却老是改不掉那感情用事的缺点?就算他身为清水家两代的管事,也不能仗着这身分去教训主子啊! 而且事实上,这些出身尊贵名门的人,脑袋里大多装的都是家族、权力、地位和利益,别人又如何能以感情去牵制他们? “三井,继续追查二哥下落,一有消息马上来报。如违抗者,严刑处置。” “是,主上。” 清水翼把武士刀收入刀套内,刀锋的锐利划过刀套发出声响,仿佛也在附和他那冷却了的心。 他随着年岁的增长,心也渐渐变得更为冷然麻木。生为御三卿清水家的男人,从小他便知道自己有一份责任和使命,他的生命,亦不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为了家族的名声,为了幕府的兴衰,他可以追杀兄弟,惩罚背叛者,这就是他可悲的命运,也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 人的心值得用多少力量去得到?看惯了杀戮,看惯了离别,情与爱不过是一种易碎的奢侈品,也是很容易改变的东西。他曾经用那双手毁掉许多人的爱情、亲情以及生命。 上天不曾让清水翼拥有过那些被他毁灭的情感,而他,也不想要这种脆弱的东西,成为他的牵绊! “主上,请你至少先把禄主子找回来,再听他有什么苦衷,别一次机会都不给他。”三井教平希望能让清水翼稍稍顾念兄弟之情。 “大总管,别说了,是二哥先不义,就怪不得我不仁。” 三井教平顿时语塞了,也黯然地不再说话。但他仍不禁在心中暗忖,清水翼本是个热情善良的孩子,怎会变得如此无情可怕,高傲的蔑视一切事物?他偶尔眼里流露的寂寞哀伤,怎会失去……不,被深锁了? 三井教平面对这样的清水翼,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再这样下去,他只会毁了自己的灵魂,成为一个没有情感的躯壳! 谁,有谁能救救他所关心的主子? “还有,三井,前晚是谁从江户回来?”清水翼漫不经心地问正要退出房外的三井行。 身为管理杀手、门卫等事务的三井行,当然对名单一清二楚,马上回道:“主上,是椿紫藤。” “椿紫藤……椿紫藤……”他轻喃着这个名字。他应该不会记得下面的人叫什么名字,可是偏又对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她就是四年前在隔壁的小镇上,帮过主上的女子。”三井行好心提醒。当时他还真没想到,主上会收留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女孩,还赐名给她,这对低下的门人来说,实属天大的光荣。 幸好这名小女孩不负众望,四年来勤奋好学,有着不错的成绩,否则主上的名声定会受损。 “是她?”清水翼心底诧了一会,惊觉自己竟完全认不得她的外表和身形。 难怪他看到她时,有一股说不清的悸动,原来她就是椿紫藤。当年的小女娃长高了不少,也更有女人味了。 唇若朱点、秀挺的鼻、长而翘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翦水瞳目,都淡淡地浮现在他脑中。他该猜到是她的,假如他当时有认真深思下去的话,只可惜,他没有那个心思和时间。 “主上,椿紫藤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如果是,我立即去处罚她。”三井行问。 除了这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出主上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没有,她只不过是来向我请安而已。”他语气平板地略过这个话题。“围捕二哥的事,带她一起去。” “是,主上。” 一旁的三井教平越听越兴奋莫名,也从各样的蛛丝马迹中肯定了一件事—— 主上在乎这个叫椿紫藤的姑娘! 四年前,他就听说主上替“救命恩人”起了个名字,没想到就叫“椿紫藤”! 紫藤是日本著名的攀援花木,花形似蝶非蝶,其美丽让人看过后就深深着迷。 《花经》上也记有一段关于紫藤花的文字:紫藤援木而上,条蔓虬结,与树连理,瞻彼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仲春着花,披垂摇曳,宛如缨珞坐卧其下,浑可忘世。 他们日本人在日常的家具、器皿,或女子和服上,都常以紫藤花做为图案;仲夏时分,满棚垂挂的花串,花香袭人;隆冬时分,花、叶尽退后,别具一番古雅之美。 这个名字,包含的意义不仅是美丽,还有那丝丝的缠绵紧扣之义,更渴望被命名之人散发芬芳之余,一辈子都离不开所依靠的壮树! 更重要的是,“椿”是清水翼生母的姓氏!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东西,怎会没有人发现? 再说,每天都有上百人向主上请安,他又为何特地问起那个女孩是谁?他对她肯定有一点点的印象! 三井教平精明的脑筋转得越来越快,刚才对清水翼的忧心亮起了一丝光明。 他一定要会会这个叫椿紫藤的女孩才行! ***bbs.***bbs.***bbs.*** 行宫内一株株腊梅开得正烈,意味着隆冬的来临。 刚从外头执行小任务回来的椿紫藤,提着盛满井水的木桶,正要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在此居住的每个门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属于新人的她,自然被安排在一个较偏远的院落。他们并不是主子,当然没有专门服侍自己的奴仆,生活所需一切都要自己来,尤其她是女子,更没办法像其他男人一样,去拜托几个小侍女替他们洗衣服什么的,于是她必须自己打水回来,作梳洗用。 寒风一吹,椿紫藤整个人往里缩了缩,吃不消那股寒意。为新人订制的冬衣还没来得及做好,现在她的衣裳单薄,也只能先忍耐一下。 自从回来的那天,见过清水翼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可见不到他倒好,她怕又见到自己不该看的场面。 在立场上,她要敬他,也要怕他;要依赖身为主子的他,也要防备着他,至于其他不必要的情感,她会都收敛着。 “哎呀,好痛!” 椿紫藤听见一声呼救,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灰发老翁跌倒在地上!她反射性地丢了手上的木桶,上前扶起老翁。 “老伯,你没大碍吧?”她担心地上下打量着一脸痛苦的老翁。“要不要进屋内休息一下?” “我没大碍,人老了就是不灵活,真是麻烦你了。”老翁尴尬地笑,跟着流露出真性情的椿紫藤进到屋里。 “老伯,我有跌打药酒,帮你敷一下好吗?”她跪在地上端看老翁的伤势。 “不用了。我刚才看见地上有个打翻的水桶,我是不是害你没水用了?” “打翻就打翻吧,那不算什么,我等下再去打水就是了,最要紧是你没事。” 这个老翁,其实是三井教平。他笑着点头,很满意亲身试探的结果。 这个叫椿紫藤的,果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她清丽却不张扬,单纯的明眸晶亮灵动,善良本性仍未被杀戮掩盖,是个能轻易让人动心的姑娘。 看来她并不知道他是谁,那么所有举动都是出于她的真心吧? 真心,在这个地方何其珍贵,而他的主上就是需要这份真心啊! 三井教平装可怜地抱怨道:“这位小姑娘真是好人,不像我们主上那般残暴不仁,要我这老家伙在这种天气下去干粗活。”就让他继续寻得他要的答案吧! “是主上?”听见有关清水翼的事,椿紫藤也专注起来。“他应该不是这种人吧?”她知道他的确冷漠,但他真会如此刻薄府内的老弱一辈吗?他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伯伯也会残暴不仁? “你不信我?”三井教平眯起眼睛。 “不是不信你,我……我只是不清楚主上的为人,不便妄下断语。”她否认自己内心早已偏向清水翼。 “我见你是生面孔,肯定刚来了不久,不知道主上的事,就让我告诉你……” 接着,三井教平说了很多很多清水翼不堪入耳的恶行,当然,那些都是捏造出来试探椿紫藤的。 椿紫藤越听越是听下不去,表情冰冷了下来,好心情早已不复存在。 “够了,老伯,请不要再造谣了!我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泯灭良知的事来!”她知道他不是坏人,否则当年他怎会为了报恩,救她离开那种流浪的生活? 房内顿时静了,三井教平暗自观察椿紫藤那激动的表情,不禁庆幸得意。 “小姑娘,你喜欢主上?”他开门见山地说。 这句话在她脑中爆炸—— 她喜欢清水翼? 第四章 “老伯,请回吧。” 椿紫藤隐约觉得,这个老翁是故意要对她说这些话,而这些话根本是不可以外传的! “我有猜错吗?”三井教平就是赖着不走,继续试探椿紫藤。“你说不清楚主上的为人,却一再否认我说的事,那你不就是私心维护主上、偏袒了他?那不就是喜欢他吗?” 她怔住了,但只有一瞬。很快她就恢复了冷淡自持,说了最保守、最圆滑的话来带过。 “他是我的主子,我这个低下的门人,自然要私心维护主子。” “维护?你可知在这座宫殿内,主上最不缺的就是维护他的人,你这个小姑娘又算什么?”他继续伤人。 她咬唇而笑道:“是啊,主上是御三卿清水家的人,又是驻清的幕府统领,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我虽然是最低微的下属,但仍会倾尽自己的所有去为他做事,不奢望其他。” “告诉我,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牺牲生命。”单是这四个字,就足以代表她的心意。“老伯,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你是主上派来试探我对他的忠心,请你转告他我的话吧。” 她不认为清水翼是突然记得了她,或是想肯定她这个刚学成归来的杀手有多忠诚,所以才找这个奇怪的老翁来。 椿紫藤淡淡的说出口,语气仍是坚定,三井教平为了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女孩而不平。 “既然喜欢他喜欢到为他死也可以,那你为何不试着让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呢?”他长长的叹一口气。“好吧,不瞒你说,我是这里的大总管,也是主上的内廷官,专门负责主上的日常起居。” 桩紫藤吃惊地抬头望着他,看她的样子他知道鱼上钩了,于是接着说道:“别看主上平曰威风凛然,其实他连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也没有。维护他的人一大堆,但用心去服侍他的却寥寥无几。” 她低头缄默,不知对方究竟想说什么,心中隐约对这个危险的话题感到心慌不已。 “桩姑娘,我相信你能真心对待主上。” 她的身躯不禁一颤,对他说的话噤若寒蝉,不知该如何回复! “只是默默喜欢、爱慕一个男人是不够的。”三井教平不赞同地道:“有机会拥有他的话,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你想争取吗?你希望他分一点点关注和怜惜给你吗?” “大总管,求你别说了!”椿紫藤摇头大叫。“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想我受处分吗?”僭越上级,乱搞男女关系,全都会受到严重的纪律处分! “不会处分,我保证!如果顺利,你甚至能从杀手的身分改为后宫尚侍。”除非他三井教平估计错误,清水翼真的变得无情无爱,不似凡人,否则这个女孩一定能牵动他内心隐藏的情感! “后、后宫尚侍?那不就是要……”椿紫藤被背后的意思给吓得结巴。 “成为主上的女人。”三井教平直接地说:“地位最高的是女御,其次的是更衣,又次一等是侍寝尚侍。” “不行!我、我想都没想过!” “骗人!你喜欢主上的话,就会有这个想法。椿姑娘,你不是不知道,你未来要嫁人的话,只能嫁幕府门内的男人吧?” “我知道。”而且一般的男人,又岂会接受像她般身世复杂的女子当妻室? “你能在主上的眼前,心甘情愿地嫁给别的男人吗?不单说这点,我敢肯定,主上对你的婚事也不会不闻不问。” “不会的,我只是低下的门人,他才不会管……” “主上在乎你!” 不!不要再挑起她已断绝的奢望!椿紫藤几乎要掩耳,不听对方那蚀入人心的话语。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死心,可是……一句“主上在乎你”,她的防备就完全碎裂了吗? “我相信只有你才能令主上不再这样冷漠下去。主上每旬例行的侍寝礼就在明天,平常服侍的那个更衣今天刚巧染病,不能让她接近主上,其他女人我绝对信不过,我也不想看你将这个机会白白错过。椿姑娘,算我这个老人家请求你,你去代替那个更衣,好吗?” “为什么……是我?”她记得四年前,也是这样被逼着在两种未知的可能下做决定,现在,她又要抉择了吗? “因为你会真心的对待主上,而主上也不是一个无心的男人。” 三井教平表面上说得很笃定,其实他只是在赌一赌。假如真是事与愿违,那只好牺牲椿紫藤的感情了,日后他会再想法子好好补偿她。 “我,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吧?”椿紫藤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真的是什么滋味都有。“大总管是我的上级,我理当听从;主上更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无以为报。” 她这是在为自己辩解吗?她心里到底愿不愿意呢?她脑子里乱成一片。 “那就当是愿意了吧?椿姑娘,谢谢你给自己和主上一个发展的机会。”看她软化的样子,三井教平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拿出金牌。“收起来,明天去总管处找我,我会安排的。” 她接过金牌,目送老翁离去,久久回不了神。 当晚,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脑子里不断想着她所接触过的每一个清水翼。 他……当真有一点点在意过她吗? ***bbs.***bbs.***bbs.*** 夕阳火红如血,缓缓染着腥红的晚霞不情不愿地退至天边。 外头的天气不单是冷,还下着雪,幸好门房内点了炭炉,才不至于使刚从木桶浸浴出来的椿紫藤着凉。 一个年纪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拿起绸布替椿紫藤吸干身上的水珠,又请她躺下,打开罐子替她推油。 她往里挪了挪,还是有些羞涩与别扭。 “不用了,我不习惯推油。” “不,这是必要的步骤,椿姑娘别为难小的。”这个叫初音的小女孩.不顾她的反对,开始纯熟地展开她的工作,也不怕生地打开话匣子。“不用担心,小的是京都人士,自小服侍无数艺妓小姐们,知道这么做对椿姑娘最奸,主上一定会喜欢的。” “他会喜欢啊……”椿紫藤轻轻地低喃。 今夜,她终究拿着金牌,来到此处为侍寝礼作净身,准备为他献出自己。 对东洋人来说,女子的贞洁并不如他们中原人看得如此重要,除了天皇贵族之外,大概也没有人会把女子的贞洁看得尤如生命一般。所以,他们不会懂,她今晚究竟是抱着多凝重的心情而来。 她想了一晚,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定论,也使自己的决心更为坚定。 既然连命都能给清水翼,那她自然也可以把女子的第二生命献给他——代表忠贞和爱情的清白之躯。 他将会成为她的男人,她一辈子唯一的男人。 或许,没有人会在乎这件事,可能还会笑她太笨,可是她明白,就算他绝不可能成为她的丈夫,她也会视他为丈夫,为他守身一辈子。 她要彻底地忠于自己的感情和原则。 “椿姑娘比桐子更衣更美、更柔顺。”初音边推着边聊了起来。“你真的是门下的忍者杀手吗?” “是,我刚从江户回来而已。”椿紫藤直觉地认为,初音应该是一个能说话的对象,便问:“听说主上的女人只有桐子更衣,真的吗?” “是啊,主上虽然英伟勇猛,但他并不好女色。听说当年主上也是因为年岁到了,于礼必须找女人填补内房,才会让原本就是主上的侍女桐子更衣去服侍。” “那见到我,你不觉得奇怪吗?”椿紫藤纳闷地问。始终都只有一个女人的主上,现在却有第二个女人要去服侍…… “不会,我还庆幸呢,唯一好奇的是,主上他很喜欢你?”否则怎会召她在今晚侍寝。 “才没有!他……可能连我是谁都记不起。”她不禁黯然。 “没关系,那你就从今晚开始,让主上喜欢你啊。”初音替她抹去身上多余的油,再替她系上纯白的和衣。“老实说,我觉得你和主上更合衬,希望你能与主上有好的发展。” 椿紫藤沉默垂眸,深深思索初音那些太过理想的话。她一厢情愿地奉献,不见得对方就会同样高兴地接受。她只想再多拥有一段,属于清水翼和她两人的回忆。 奸半晌后她回过神,已经被侍女带到清水翼的内殿前了。 侍女纷纷跪下,淡淡的说:“奴婢就送到这里,请进吧。”她们随即推开了那两扇紧紧闭着的门。 椿紫藤紧张得浑身微微发抖,惊觉接下来要面对的远比她过去曾面对的敌人要来得可怕千百倍。 两人真要面对面见面时,她才更觉得手足无措,不知他会用什么眼光看待她。 清水翼坐在地上柔软的卧榻被褥,背对着大门低头看书,似乎并不在意今晚有侍寝礼的这事。今晚的他随意披了杏色的和衣,率性慵懒的隐隐露出结实的肩臂和弧度性感的锁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纯男性的气味。 桩紫藤的喉头传来一阵莫名干涩,羞涩地侧了头。 “还不进来?”清水翼连头也没回,只是轻轻地命令。 她信步向前,身后的门转瞬关闭,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可走,只得一步步的走向他。 不知是否目光太专注于他的背影,她经过时竟不小心踢翻了室内唯一照明的烛台,整个人顿失重心的向前倾去,顺势抱住了就在前方的宽阔肩膀! 她埋在他的肌肉上惊喘着,心脏被那一刹那的意外吓得狂跳不止,然而她完全没发现,清水翼已经把注意力从书上移到背后的人儿身上。 “你是故意用这方式诱惑我的吗?”他失笑。“原来你想玩摸黑亲热的游戏,怎么不早说?挺新鲜的。” 椿紫藤原本脸色苍白,但听见他那不正经的话后,立刻感到全身泛热,体温渐渐升高。 她正想离开他的背,他却擒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略微僵硬的手指,拉开他的前襟,把他身上的衣服褪下。 “你怎么不出声?”他随即将她反过来放置在床上,轻轻解开了她的和服,将衫子褪到腰际。 她不禁为这直接的举动,倒抽一口气!不单对正事,他连做这种事的节奏……都非要这么快吗?幸好现在四周漆黑一片,否则他肯定会发现她早就烧红了的脸蛋和身躯! “不说话也行,但等下可别一点声音都不发。”桐子最爱在床上碎念,他一直觉得很烦扰,现在的乖巧静默却很得他的心。 椿紫藤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她不敢,也发不出来! 他的手从她的下巴移开,顺着脖颈下滑,轻轻抚弄,手掌所到之处都带起一阵阵的火热与颤栗。 她满脸通红,有些微喘,放弃了那残存的理智。 “手攀到我身上吧。”他没好气地命令。桐子今天好像丢魂了似的,什么都不对劲…… 椿紫藤赶紧依言攀上,细细摩挲,体会着他紧实肌肤下微微隆起的线条。肌肉的流畅起伏,从皮肤、肌肉到骨骼,都在宣告这个男性的躯体有多么令女人痴迷。 这就是……被他爱护的体验了吗?这是男女间肌肤相亲的触感了吗? “我喜欢这夜的你。”清水翼喃喃地说。 他隐约觉得身下的女人有点不同,青涩的动作好像他才第一次碰她似的,可是他不想深究,反而挺喜欢这个转变。 “我……”椿紫藤微弱的声音夹杂无限的感动在喉间翻滚。她微撑起身,将脸覆上他的,贴近他的温热唇办。 光是为了他的一句“我喜欢这夜的你”,她就可以无憾,可以永不后悔了!最少,他能区别到她跟别人是不同的! 一瞬间,清水翼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深邃的眸子略微迷惑了片刻,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终于被你成功吻上我了,该怪我一时意乱情迷,让你有机可乘吗?” 他从来不让人吻他的唇,桐子也不例外,可是,这夜的她,使他打破了惯例。 而最该死的,是他竟觉得这片红唇很柔软香甜,他不禁被她的唇所勾引,对它像上瘾一般! 椿紫藤听了,不解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她猜不透,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的意思是,他没吻过桐子? 她心悸动得无法平静,也教她更大胆,再度温柔的吻上去,细细地噬咬他。 清水翼清澈如水的眸子似乎有波纹闪动,顿时野蛮得像惩罚,又像在夸奖她,极力的吮噬纠缠,吞没她所有气息。她就像是一只被蜘蛛网给网住的柔弱小彩蝶,只能任由他处置,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她被异于平日冷漠的他所震撼了。 他的热情主动,既怜惜又轻柔,贪婪的吮吸需索,教她重新认识这个清水翼,而她的心,也无止境地为这个男人而陷入万劫不复…… ***bbs.***bbs.***bbs.*** 微曦初露,又是新的一天。 有别于饱足熟睡中的清水翼,完全无法入睡的椿紫藤,眼睁睁地看着扇门外透出的光线,她偷偷凝望他熟睡的面容,叹了口气。 他们整整缠绵了一个晚上,直到四更天,他才餍足疲累了,放她一马,自己熟睡去。 想起昨晚他对她的所作所为,她的脸变得好红。可是一想到天亮后又变成陌路人时,她的泪便夺眶而出。 他们真是如此亲密过吗?那交颈的缠绵都是真的发生过吗?就算真的发生过,他也不会知道对方是她。 他一直以为昨晚的人是桐子,在他眼中所爱的、所需要的也只有桐子,她只不过是一个在黑暗中没有样貌的女人而已! 好,这样也好,起码因为他的误认,自己没有被他推出房外,她还能得到一晚承欢。 这时,门一打开,初音和另一个女侍进来了。 “椿姑娘,醒了吧?来,按规矩你要比主上早些退出房外,我们来服侍你。”她们把全身虚软、衣不蔽体的椿紫藤给扶了起来。 看着椿紫藤身上袒露的部分,都有着斑斑点点、红痕瘀青,初音便笑了。 “你看你的身上,都是主上留下来的痕迹,想必主上很喜欢你的服侍了。” 她瞥了瞥,也看见颈间、手臂内侧、胸前、大腿上都有他残留的印记,眼圈泛红了,却若无其事的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 “是吧,主上应该很喜欢我的服侍。”只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这个人罢了。 三人退出房外,留下男人在房内继续熟睡。 初音又开心地追问:“那你有跟主上说些什么吗?” “我和他……没有说话。”大多都只有她的娇喊和他的沉吼。“可是昨晚他有问我要什么赏赐。” “赏赐?主上真是很喜欢椿姑娘呢!那你要了什么?请他快点纳你为更衣吗?还是要珠宝衣服?” “我……只说了秋千二字。” “秋、秋千?荡来荡去的秋千?”初音难以置信地惊叫。 她从来没见过有女人使尽浑身解数,整夜服侍男人后,只要求这种无聊的小孩玩意,这个椿姑娘真不是普通的笨! 椿紫藤不觉得自己有错,当时她的心里,真的只想要去荡秋千,荡得很高、很高,像蝴蝶一样飞舞。能够从他的怀抱中再次振翅高飞,就是她所渴望的。 “我不想去与人争些什么,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 对她来说,与清水翼共度的夜晚,是她身为女子最梦幻的时刻,够她一辈子回味。 这已经够了。 ***bbs.***bbs.***bbs.*** 那天之后,一切回归平静,没有人提起她曾经侍寝的事。 三井教平没有再来找她,初音也不方便与她聊天,于是她的生活一样在浓浓的血腥味中度过。 这样也好,证明了大总管先前的预测错了;她才是对的,清水翼根本没有在乎过一个叫椿紫藤的女子。 在这个世界上,冥冥之中自有人牵引着,并不是人为刻意去打乱,就能够把事情反转过来的。 这一日,椿紫藤无意中又走到了园子里,来到那个曾撞见清水翼与桐子的水月洞天,没料到这次在外头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她不禁伫足在外。 “奸漂亮的秋千,我好喜欢!” 她震了一下,再探头定定一看,竟发现那边多了一座秋千! 而坐在上面的,是笑开来的桐子,她身后则是高大英俊的清水翼。 “那天我说过准许你的要求,便要人搭个秋千,你喜欢就好。”清水翼淡笑。 “那天?”桐子当然不明所以,她有向他要过秋千吗?不过算了吧,只要是他赏的,她为何不要?“主上,推我!高一点!” 他轻轻一用力,就把载着桐子的秋千推上去了。 桩紫藤站在树荫里,默默地看着秋千高高扬起,听着两人的对话和传来的欢笑声,她的眼睛不禁盈满泪水。 他果然是个守信的人,他还记得那晚她向他要秋千。可是,他果然以为那夜的女人,是他所喜爱的桐子…… 为什么这个场面,偏偏要被她碰见? 为什么坐在秋千上面的人,不是她椿紫藤?而是别的女人? 如果他怀疑那晚的人是谁,有多好? 如果她大胆冲上前去表露身分,有多好? 如果他们只是一般的男人和女人,有多好? 第五章 今晚是清水翼展开追捕清水家二子清水禄的第一役。 双方大批人马刀锋相向,谁也没有留情,厮杀之间,无数随扈杀手都在战役中伤亡,却让来说服不成、反变狙杀目标的清水禄侥幸逃走。 看着尸横遍野、鲜血四溅的景象,四个还“健在”的黑衣人心里最担心的,是如何面对眼前的主子。 椿紫藤站在四人之中,回来中原的第一次行动便宣告失败,她实在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可是看清水翼阴沉的表情,她心中也有个大概。 “谁让他逃走的?”看着满地的鲜红,清水翼不满地紧皱眉峰,厉声道。 他们失去了不少人,只差一步就能成功,现在竟然让敌人逃走?这对得起死去的人吗! “是属下办事不力,求主上责罚。”身为行动首领的三井行率先站出来,承担所有失误。其余三人见状,也一同跪下来请罪。 清水翼二话不说,便用力地甩了两下软鞭,鞭打在三井行的身上。三井行的黑衣应鞭裂开,淌出两道血痕! 所有人都呆了。 椿紫藤不忍地看着这个画面,她的心也在滴血,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大总管当日为何为清水翼忧心,为何低下身段去求她试着接近他,希望有人能感化他冰冷无情的心。 起初她以为,大总管太敏感,或者利用这个借口骗她献身,可是原来清水翼真是一个心灵失去温度的男人! 三井行是他的贴身侍卫,他再怎么犯错,也不该这般当众鞭打他!他打下去的那瞬间,有想过后果吗? 这一点都不像四年前她遇见的好心少年,他为何随着年纪渐长,反而变得越加地残忍呢?她不想再见到如此残暴的眼神,如果没有人能够胆的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那就由她挺身而出吧! “主上,请别这样对三井首领,行动的失败,错不全在他身上,而且我们这方有很多伤亡,大家都尽力了!”女性柔媚而又不失坚韧的声音,霍然响起。 清水翼怔了一下,没料到竟有下属胆敢出言反驳他,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好大的胆子,给我拉下面罩!”他非要看看是谁! 椿紫藤毫不畏惧地拉下面罩,让清水翼看清她那张坚定的容颜。既然开了口,她就不会临阵退缩! “是你?”清水翼又是一愕,发现自己原来早就把这张清丽的面孔记在心里。 他认得她?怎么会?可是,她没有再想太多,继续求情道:“主上,现在惩罚我们也是于事无补,请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下次一定会完成任务。” 清水翼阴晴不定的表情,有说不出的诡谲。 他天生的威信和傲气,不容这个小女子所侵犯,然而最让他没办法释怀的,是他内心竟为了她的勇敢而鼓掌!一个够胆与他唱反调的人已经够少见了,何况是个女儿身,而且还是他当日救回来的那个单纯女娃儿! 他忽然勾起别人看不见的低笑。 他这是叫作抓老鼠进米缸?还是有选贤举能的先见之明? 她应该庆幸她就是椿紫藤,庆幸他对她有一份难以解释的感觉,庆幸他发现到她偷偷喜欢他,否则,她不会有机会再站在这里。 是的,从她回来那晚向他请安时,他就看出她那殷切盼望的眼神里所带着的浓厚情愫。当他把新建的秋千送给桐子的那天,他也发现洞口外,她在一旁窥望落泪的身影。之后她总是故意避开他不见面,他早就明白她喜欢他。 有多少女人爱慕他、接近他,他对她们总是不胜其烦,唯独她,不会使他觉得令人厌恶。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他曾经在意的美丽紫藤吗? “你这是在命令我做事?你可知这该当何罪?”清水翼逐步逼近跪地的她,想知道她究竟会坚持到什么地步。 如果视他为主子,她就该顺从他;如果喜欢他,她更该臣服、讨好他,而不是和他唱反调。 他的口气应该算得上是微怒,伴君如伴虎,若换了旁人,怕早就心惊胆颤,磕头如捣蒜了,可椿紫藤的大胆,却令其他人冒冷汗。 “属下知罪,可属下只是实话实说,希望主上听谏。”只要他听得进去,就代表他仍有良心。 看着她的目光直视着他,他却解读不了当中复杂的含意。该死,又是他所不能掌控的感觉! “你和三井有私情?”他忽然沉声哼问,再冷冷的扫了一旁的三井一眼。 这个问题吓倒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三井行,眼珠子更是差点掉下来! 这里最明白清水翼内心的人,莫过于他这个跟随了他十多年的近侍了。一向对外人漠不关心,尤其是感情之事的清水翼,怎会突然向一个身分低下的女杀手间起这种问题? 除非……除非他极度在意这个女人! “我没有!你不能这么说我,你是最没有资格去怀疑我的人!”椿紫藤急得马上否认,连要称属下、主上的规矩都忘了。 她早就是属于他的女人了,就算他不知道事实,他也不该去怀疑她的操守! “主上,请相信属下和她没有那种关系,她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才会对主上不敬,还望原谅。”三井出言维护,也瞪向椿紫藤,警告她不要再出言不逊。 “给我闭嘴,我不是问你!”清水翼怒斥道:“椿紫藤,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主子?我最没有资格怀疑?为什么?” 够了,如果她试图想测试他对她的包容,那她要失望了,他不会让她得逞! “属下该死。”话虽这么说,但她却不认为自己错了。 “很好!”他的眼神直直的射向桀惊不驯的椿紫藤,气愤得扬手就给了她一个结实的耳光。 椿紫藤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趴倒在地上! 抽气声四起,连三井行都说不出话来。 一个椿紫藤,令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清水翼大动肝火,这是天大的震撼! 椿紫藤微颤地抚上红肿的脸颊,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顿时蒙上一层雾气。她不是没有被上级打过,但那份受委屈和心伤的感觉,比不上现在的十万分之一。 为何打她的人是清水翼,一个她视为天的男人?多情总被无情伤,只因为她喜欢他,就注定要失败、要处于下风吗? “回去!”清水翼拒绝承认自己莫名而起的妒意,亦拒绝承认自己为了她凄楚的神情抽痛了心,于是他率先拂袖离开。 她怎能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 是她不知好歹,是她维护其他男人,是她没将他放在眼内! 如果她是想用这个方式引起他的注意,那她成功了! ***bbs.***bbs.***bbs.*** 清水翼怀疑一个小小的女下属和三井行有私情,还为此当众掌掴她,这档子事成了行宫内难得的话题。 听说现在那个女的被软禁在自己的寝室内,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接近,因此尽管大家都很好奇那个女的是何方神圣,也只能猜想,没法一窥其庐山真面目。 三井教平是行宫内最能够理解此事来龙去脉的人,他对清水翼难得的失控感到安慰,毕竟这代表这个年轻主子对感情仍有一点知觉,他苦心安排桩紫藤待在他身边果然没有错;但另一方面,他很心痛那个善良又沉默的椿紫藤,因为他并未向清水翼道出她侍寝的事,令她受了如此委屈,他心里实在愧疚。 清水翼已经软禁椿紫藤三天,却仍丝毫没有要释放她的意思,这让三井教平越来越心急。 清水翼会这么生气,分明就是非常在意这个女人,偏偏他却又不肯承认那份感觉,硬要仗着主子的气势去掩饰!这两人绝不能就此结上解不开的怨!不,他一定要一五一十地告知清水翼,否则他这老人家肯定会折寿的! “主上,属下要来向你负荆请罪。”三井教平拿着鞭藤,来到清水翼的书房。 清水翼看了三井教平一眼,就放下手上的公文。“大总管,你儿子应该没大碍的。”才两下鞭伤,对三井行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这个当爹的需要如此夸张地来抗议吗? “属下那个不肖子办事不力,被主上教训是天经地义的。”老人家跪坐在他面前。“属下是为其他事而来。” “其他事?”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他不晓得的大事吧? 最近最好别有什么事发生才好,因为他的心很烦躁,害得他这会儿根本没办法静静地想东西,连昨晚桐子来替他更衣,他也火大地斥退她。 全是椿紫藤的错,都是她害的! 是她呆呆地不闪开,他才打到她;她要是怕了的话就求饶,但她也没有,只是用那令人看得很不舒服的表情望他! “听说,主上误会了椿紫藤与属下儿子有私情。”三井教平开门见山地说。 “哼,难道不是?一个女人当众为男人说话。” 三井教平不单是在清水家服侍了两代的侍官,也是他幼时的启蒙老师,三井教平的妻子更是他的奶娘,因此三井一家人与他的渊源自是深厚,比他和其他房的兄弟更为亲近。 假如此刻前来如此对他说话的人不是三井教平,只怕这人早就被拖出去惩治无礼之罪了! “与椿紫藤有私情的,该是主上,而不是行。” “你说什么?”清水翼愣住了,沉声道:“大总管,为你儿子说话,也不必扯到我身上来吧!” “是主上把椿紫藤的事拉到自己身上的,再说,如果依主上的见解,一个女人为男人说话就是男女之情,那主上必定是椿紫藤最爱慕的男人。”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也不怕少年主子会恼羞成怒。 只要是事实,清水翼一定能体会的。 “椿紫藤说过维护我的话?”他怎么不知道? “是的,还说了好多、好多,属下这个说你坏话的坏人差点被她给赶走。”接着,三井教平把第一次跟椿紫藤见面的经过,告知清水翼。 清水翼没想到这个大总管竟会亲自跑去试探椿紫藤,而她竟一味的维护他这个没有认出她的男人。 一时之间,他脑海里不知不觉回想起多年前,他与仍是小女娃的椿紫藤相遇的一些片段,一些不明的感觉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主上,那丫头一直在爱慕你,你知道吗?”三井教平下结论。 “我……有察觉到。”他的心头开始波动起来。 “主上,你知道一个多月前的中旬侍寝礼,那个女人是谁吗?”三井教平试着询问。他直觉主上肯定不知道是她吧,否则怎会如此对椿紫藤? 清水翼被震惊得无法说话。那是有生以来,他最无法忘怀的一夜,他甚至从中找到所谓爱怜的感觉…… “那夜的女人,便是椿紫藤。”不等他回答,三井教平迳自揭开谜底。 是椿紫藤?!那个笨拙地亲近他、吻他的女人,是她?他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难怪他觉得抱在怀里的女人如此特别,难怪她一直没有作声,难怪她不懂他亲热时不吻唇的规矩,难怪…… “那晚是我叫她去侍寝的,我希望你们之间能够有所发展,可惜那傻丫头似乎没有把握机会,而你也没有发觉到。” “她、她该告诉我的。”他皱起眉头,紧握拳头。“还有你,如此重大的事,你竟敢欺瞒我?” “连主上自己都没有发现,如何能怪人?”这主子恶霸的性子真是改不掉!“那傻丫头也真是的,何必委屈自己,最后还落得被主上你怀疑贞洁、怒打耳光的下场,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件事?他不知道真相,她就什么好处都拿不到,她为什么要做这么笨的事? “就是啊,连一件小饰物都没挣回来,执行任务时也没有比别人舒服些,若是贪财、贪权的话,也太笨了。主上,恕属下仗着多吃过几年饭,说一句中肯话,那傻丫头她不是要其他东西,她所做的全因她爱慕着你啊!” 淡然清俊的面容真正地被牵动了,清水翼不再迟疑,转身离开内殿,向椿紫藤的住处而去。 三井教平的白眉扬起了笑意,忽然觉得之前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他的赌局也没有输。 他的主上仍是有热情的啊! 夜凉如水,月色正明,四周却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也难怪,这处正是被软禁中椿紫藤的院子,当然没人敢过来。 倏地一抹高挺身影,毫无预警地闯进椿紫藤的房间内,着实吓到了正拿雪水敷脸的女子。 “主、主上?”她讶异地看着他,虽然天色已晚,照明房内的只有一支蜡烛,但她仍能看到他那张来意不明的脸。 哎,她的房间怎会突然变得如此窄小,害她有股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知主上亲自前来,有何事情?”她对上他的目光,有点心慌。清水翼怎会亲自到来?莫非……他有其他惩罚? 清水翼眼光闪烁,不同以往,他走到桌前,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椿紫藤抬起眼眸瞅向他,眼中尽是不解与迷惑。 他的神色不对,不是当天打她时的愤怒,但也不是他一贯的冷淡……那个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教她无法猜度。 她和他对望了许久,谁都没说话。过了一阵子,他起身向她走来,她看他一步步逼近,直到立在她面前。 清水翼深刻英挺的面容就近在咫尺,他用深邃无边的黑眸直直盯着她。仿佛已看透了她的灵魂。 “脸……还好吗?三天了,仍未消肿?”他看到她手上的布和桌上的水盆,不期然地伸手去碰触她的脸。 “属下自知冒犯主上,理应受罚。”她颤着声躲开,不愿自己误会他的温柔言语是因为良心发现。 “你当真知错?”他皱眉。 “禁足三天,自当反省思过。”她垂下头,藏住眼底的失落不让他看见。 她不应该仗着自己是他的“恩人”、是他的“女人”,就自告奋勇去挑战他的权威。对他来说,她什么都不是,她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而已。 不,她不知道他的想法,一点都不! 清水翼火大地拉起她的手,走了出去。 “怎么了?”她挥开他。 “跟我去一处地方。”说完,他不理她的失神,再次拉着她的手走出去,向她喜欢的园子而去。 “主上,主上!”沿途她试图唤住他,或者挣开他那紧握她的手,但他握得太牢,怎样都挣不开,最后两人在拉扯间来到水月洞天内的秋千前。 椿紫藤没料到,他会把她拉到这个地方! “主上,属下不懂你的意思。”椿紫藤尽量使语调和平时一样,不起波澜,她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 几天前他才赏她一耳光,今天怎又无端地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她真的搞不懂清水翼心里在想什么。 “紫藤,你坐过秋千吗?”他紧盯着脸色霎白的她问道。 “没有。”她冷淡的别过脸,不让他探测她的内心。“属下不喜欢坐秋千。” 奇怪,他怎会问她这个问题?而且,他竟直呼她的名,这是生平以来第一次! “为什么?”清水翼的话中含着满满的疼惜。“是不喜欢秋千,还是不要这座秋千?” 她的眼睛瞒不了他,从她闪烁的渴望神色,他就可以轻易读出她见到秋千时的撼动。 那晚,她向他献上清白的身子,换的就是这座小小的秋千,她怎会不渴望?他以为只要把她带到这里,她就会马上坦承那晚的女人是她,不是别人,可是她为何仍要强装不懂? “主上何必追问?这座秋千,属下不该坐、也不配坐,那是桐子更衣的。”她的心中泛起酸楚与不耐。他这是在做什么?他该不会是想用这座赏给宠妾的秋千,暗示她别再痴心妄想吧? 如果是,他该开心,她早就没有痴心妄想了,就在桐子坐上去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永远是个影子——有太阳的光才会出现,但出现却仍被人遗忘的影子! “秋千是我的东西,我给谁它就属于谁。”清水翼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她抓上秋千的握绳。“以后它是你的。” “我不要!”她惊恐的退了两步,生硬的拒绝。“我不要,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霸占!” 她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她不要别人的同情,不要别人的怜悯,不要不属于她的关爱!这座秋千代表她逝去的贞洁和感情,他把它送给别的女人时,她就笃定不再依恋那个不属于她的位置了。 如今他何必又把她扯进来?他想玩弄她到什么时候? “是别人霸占原本属于你的秋千。”清水翼快步走过去把她躲闪的身子抱紧。“秋千本该是你的,不是吗?” 椿紫藤惊讶地抬头! “我也终于明白,为何你说我没有资格怀疑你和三井有私情。”他意有所指地轻道。 “你……全知道了?我……我们……”她控制不住的颤抖,望向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 “是,全知道了,可惜知道得太晚。”他伸出手来轻抚她的额际,指尖顺着眉角滑过脸颊在双唇辗转滑动,最后抬起她的下巴。 她震惊得无法动弹,很难相信短短几天,他对她的态度会如此不同。 “你怎么知道的?”太突然了。 “大总管为你抱不平,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他弯腰低首,吻住让他思念了个把月的双唇。 他软润的嘴唇贴住她,那种男人特有的气息涌进她的鼻腔内,使她头脑有些发涨。这种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触感,竟又重临她身上…… “真的是你……”清水翼离开她温热的唇,仿佛寻回了那令他留恋的味道,连自己的心也涨满了。 “主上,请你忘掉那一天的事吧!如果主上愿意饶恕属下僭越之罪,属下定当痛定思痛,从今以后只会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再多事、妄想,请主上成全。” “不成。”他一口拒绝。“我不会忘,你也不能忘。” 可恶,她说这些抗拒的话,分明是要惹他生气,让他再弃她而去!他才不会掉入这个陷阱。 “为什么?” “我为你搭这座秋千,我信守了承诺,你不能再任性。”伴随着她的惊呼,他将她拦腰抱起,不由分说地放在秋千上。“抓紧了!” 椿紫藤只能被动的用力揪紧握绳,小脸煞白,睁着一双慌乱的眸子,楚楚可怜的望着他。“不要,我真的从没坐过秋千——” “别怕。”他朝她温柔一笑,缓缓推动秋千。 她真的飞起来了,初时的恐慌消散后,她渐渐留意到风吹过她的长发,这种感觉好美,美得就像可以触摸到那些她渴望已久的梦一般! 她看着不远处不再推秋千的清水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用深邃眼神凝望着她,带着浅浅的、温和的笑意。 笑?她很久没见过他的笑了,那么的俊逸、那么的令人陶醉、那么的真心。她之前做了那么多事,为的就是让他重拾唇边的那抹笑意。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闹的脾气,如他所说的都是任性,现在她让他笑了,才是件了不起的事。 “主上,你高兴吗?”她向他大叫。 “如果你答应进内殿,成为我的更衣,我会高兴的。”清水翼顺理成章地柔声诱哄道。 看见紫藤坐秋千上,笑得那么开心,他真的很想拥有她! 虽然他知道她太危险,她的美丽与温暖,会让他一向自傲的清醒思绪为了她而不知所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拥有她。 和桐子不同,她不会让他觉得烦心,也不会觉得她的陪伴是别有目的,更不觉得她会背叛自己。 这个和他相似的女孩,正能填补他心中的缺口。当年他会收留她,莫非是潜意识内有着这个渴望? “为什么?”她对他的要求感到愕然。“就因为那一夜?” 她其实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来如此高兴。难道只因为他发现了她是当天的女人?或许对他来说,她是个特别的寝伴,但他有必要因为这样立她为更衣吗? “不,我只是……希望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刹那间,她感动不已。即便这只是甜言蜜语,也足够了,毕竟他是清水翼,那个高高在上的冷面主上啊! “还有,对不起。”他忽然说——为了他打她,让她受委屈这么久,为了……反正他欠她一声对不起。 她听后不禁笑了,银铃般的笑声自然而然地从口中溢出的时候,她感动得热泪盈眶,仿佛有道暖流渗入她心窝。 她已经忘记之前对未来有多灰心,对他的无情冷漠有多失望。 现在的她,只想与他一起走向光明的未来,其他的,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她想通了,她心里有他,只要他是珍惜她的,哪怕是摔得粉身碎骨,她也要勇往直前。 第六章 “翼,我是怎样教你的?”一个盛装打扮的艳丽女人,严厉的目光扫向一个小小年纪就看得出将来必定俊秀非凡的小男孩。 小男孩幼小的心灵为母亲这张陌生的表情而惊栗,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对他。 母亲大人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从外头带了一只小麻雀回府吗? “你不可以养它,不,是任何动物都不能养!”女人一手抢过儿子紧紧护在身后的鸟笼。 “为什么?我喜欢它,我要天天与它玩!” 他不解,他只是想拥有这只能飞能唱的小东西,想把它养在身边,为何母亲大人就是不准,还如此责骂他?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喜欢这只小东西而已啊! “喜欢?你怎么可以连畜牲都放感情进去?我不让你养宠物,就是不要你对任何东西培养出感情来!” “为什么不可以?”才五岁的清水翼倔强地拉扯母亲,要抢回鸟笼。“我会自己养活它,不关母亲大人的事,把它还给我!” 这小麻雀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喜欢、专注的东西。 他从来不知道能动能叫的东西,是这么的有趣,他赶走它,它却去而复返,飞到他肩上;他觉得生活沉闷得可怕,它就唱歌给他听……后来他对它真的没办法不去在意,也喜欢上这只能让他开心的小东西,才大胆地带回这个冰冷的宫殿来。 每天看着这只小鸟,他就多一分渴望和爱惜。他的名字有个“翼”字,可是却没有翅膀,他也好想和小麻雀一样,能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飞翔…… “翼,你是清水家的男儿,未来还有千百万件重要的事等待着你去做,你怎能玩物丧志?你的感情不能帮你统领底下的武士,只有权力、知识和武力是你真正要拥有的!” “只是一只麻雀,我只是要它在我身边,我不会顾着玩,不念书习武的,母亲大人,我答应你不会荒废的,好不好?” “不行,我是为你好才这样!如果你再不听话,别怪我无情。”艳丽女人对儿子毫不心软。 她辛苦生下来、用心培养的儿子,不能被无谓的感情牵绊,不能成为感情用事的窝囊废! “母亲大人,求你了——”他哀求着。 女人见他不放弃,唯有走她最后的一步——她拿起搁置一旁作女红时用的锐利剪刀,一气呵成地杀死了鸟笼内的小麻雀! 鸟血霎时四溅,清水翼的衣服和小脸蛋,都沾上了红红的鲜血! “是你逼死它的,怨不得我!”说完,女人抛下利器,气愤地召来下人清理。跟着便转身离去,头也没回。 然而这个残忍可怕的画面,教清水翼再也没办法动弹、反抗。他吓坏了,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二天,他的心都被震碎了! 他第一次希望能拥有自己心爱的东西,可是却让它落得如此下场……对,是他逼死了它! 从那天起,他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小男孩,而是身处于血腥的杀戮世界,只能用冷漠去武装自己的清水家人。 他真真正正地明白,自己是不应该有感情的。所谓的爱,只会拖累自己、伤害别人。 他连小麻雀都不能爱,怎能爱人呢?可是,他真的好想去爱,去在乎、去记挂他心中真正喜爱的事物…… ***bbs.***bbs.***bbs.*** 早晨,椿紫藤睡得酣畅,可从颈子传来的阵阵搔痒终于把她弄醒,是清水翼长了胡碴的脸庞埋在她的颈子那儿,赤身的他还一手搂着她的腰,一只腿压在她左腿上,快把她缠住了。 虽然正式成为他的更衣已快满两个月,可是椿紫藤还是不习惯和他如此亲密。 在和他的关系里,她一直都是被动的一个,他才是强势地给出选择的人。从他救了她、问她要不要成为他的手下,直到如今成为他的女人,她都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接受。 她是一个从小就看惯人家脸色的人,对未来她不敢抱有希望,只求能默默地奢想,有一天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她习惯了战战兢兢。反正,她没有什么东西害怕失去,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她又有何惧? 她很高兴他能接受自己,给她早以为不可能会获得的宠信,可是,她能够将他这样的情感视为“爱”吗? 这两个月来,她比从前生命中的任何一天,过得都更美好、更值得回味。 不可否认,她早就爱上了他,没有特别的原因,他一直就是她生命的支撑点。光是想着他,她就觉得自己的生命还有光明,更何况是现在能天天与他相见同眠? 想着想着,椿紫藤听见几不可闻的声音,从清水翼微微颤抖的双唇中吐出。 “别拿走……给我……我想要你……我需要你……”他的声音渐不可闻,仿佛喃喃自语。 椿紫藤怔住了!她从未听过他这般脆弱的语气,还有,他口中需要的是谁? 是她,抑或是其他人……其他女人? “主上,你醒醒!”她忍不住轻拍他,想唤醒他。 清水翼慢慢从小时候的恶梦中醒来,他看见一张清丽的纯美脸孔,为他漾着担心的神色…… 他的确分不清自己对这张脸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情感,但他明白,她就是能够把他从恶梦中唤醒的女人。 “你……要不要我找人来?”看他迷离的目光,椿紫藤的心沉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非常可笑,但那瞬间,她突然心慌,害怕他口中的人不是她,他眼中的人也不是她。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盯着她。 无数次的欢爱后,就只有这次他露出这样困惑的神情。这代表他已经厌倦了她吗?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吗?他准备要对她说什么? “我要起身了……”椿紫藤慌忙地想逃离这种无言的压迫感,深怕自己的胡思乱想会成为真有其事。 真好笑,面对数以百计的敌人她都没有害怕过,就只有眼前这男人,总是教她心有余悸。 她当真犯了杀手最不该犯的毛病,越是在乎某人、某物,就宣让自己多一个被伤害的弱点! 清水翼忽然一伸手拦腰抱住她,把准备起身的她拦回床内侧,翻身压来,双眸注视着她,这个姿势太暧昧了,她赶紧要再起身。 “放开我,我要出去替你张罗饭菜了……” “不准。”他的呼吸急促,热气涌入她的衣领内,带来一阵阵的颤栗。“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我。” 失去温暖的一刹那,他的心头也跟着变得失落。在梦里的东西已经不能留在他身边了,醒来后抱在怀里的她绝不可以再离他而去! 他一向霸道,她是知道的,只是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同,是因为刚才他所做的那个梦吗? 她竭力维持着残存的理智,口气带着尴尬。“主上,我们在内殿已经两天了,你不出去怎么行?”她“贤慧”地提醒他,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自己疲累的身子着想。 他不作声,只更用力的吸吮她的嘴唇,像要惩罚她的失言。 “说过多少次,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别叫我主上。”他声音喑哑低沉地纠正。 “好,主上……不,翼,你是不是做恶梦了?”椿紫藤柔声地问,还无意识地轻抚他的背肌,好似想借着这个动作安抚反常的他。 此时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反而像个被遗弃而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她对他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 清水翼愕住,内心的激动不可言喻。 她竟注意得到他心中的不安?她……果然是与他相似的女人。 真正能征服男人心的,永远不是女人的身体。 紫藤这个女人,有着一双极美的翦水瞳眸,只要被她深深一望,没有人会不想好好的呵护她、宠爱她,把她放在手心上好好珍藏一生吧? “紫藤,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女御。”也就是比更衣的身分更高,地位仅次于正妻的姬妾。 他想要她能一辈子在他身边! “不,不行!”她直觉地反对,却惹来了他不悦的目光。“我不配拥有那个身分,我只是个满汉混种,配不起女御的身分。” 女御是正妾的地位,听说要上报江户德川将军,在族谱记载,死后的神主牌也会被放在祭祀的镇魂所内供奉。 这样隆重的待遇,她不敢有,也不能有! “不配不配,你就有借口推却我!你根本就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会将全部的你都献给我,但你只是骗我的对不对?”他的脾气在她面前一点都没法掩饰。 “就在我们这么多次……同床共枕,你还怀疑我的心?”椿紫藤非常诧异他竟这样指控她,也首次发现他竟这么不安! “你却连当我的女御也不肯!”他竟然无法主导她的意向,这教他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女御的身分难道委屈你了?金银珠宝,奴婢数百,有多少人见到你要向你俯首行礼?” “不,我要的不是那些!”她急着表达自己的初衷。“翼,你可知道,要我为你生儿育女也好,牺牲生命也好,我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去做,但做女御的事,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你想为我生儿育女?”清水翼拉住她的手,把她紧紧钳住。“你有了?” “不,我……我只是想想而已……”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是每个女人都会幻想的事,他怎么这么紧张? “那就别再想,因为我不想要有子嗣!”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小孩只会得到不幸,我不想这样。” “为什么?”哪有男人会这么想的? “生下来做什么?我不是清水家的长子,日后无论我儿子多出色,也只会沦为痛苦的陪衬,就像我一样!” “你别这么想,你是幕府重要的人物,你已经比很多人拥有了更多、更好的一切啊!”原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痛苦的陪衬?难怪他总是心事重重,笑容比任何表情都少。 虽然椿紫藤也明白他和家族的关系矛盾,一方面愤恨自己因出生次序,永远成为不了御三卿清水家的龙头,可另一方面,他的傲气和自尊又使他愿付出生命去维护他的幕府势力。 “我真正想要的,却得不到。”他若有所指地盯视她。 “不要孩子就不要,我不会勉强。”她莞尔一笑。“真好笑,我们怎会扯到这种话题去了……” “你自己好好想,究竟要不要答应我当女御的事。”清水翼也冷了起来,不再纠缠她,迳自起身穿衣。“你要知道,你不要当,还有很多人在垂涎着这位子。” 椿紫藤的心给拧痛了一下。“我知道。” 他侧睨了她一眼,就愠着脸走出去,只留下一脸怅然的椿紫藤。 “桩紫藤,你给我站住!” 在走廊上的椿紫藤,被一把粗嗓的女声给叫住,回头一看,竟是桐子。 “桐子更衣。”她脸色苍白,不太舒服,但仍招呼着,没有因为自己的身分与对方一样而废了礼数。 “我有话要问你。”桐子在三、四个侍女的簇拥下,气势明显比孤身一人的椿紫藤强,说话也极为傲慢。“王上说要我俩公平竞争,去得到女御的地位。”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要争,我跟主上表态过了。如果没其他特别的事,请让我先行告退。” 她想快点去医寮那抓点药,再好好休息。这三、四天她都不太有精神,不知是否因为与清水翼不欢而散后就一直失眠的关系。 “哼,别故作姿态了,你以为主上这两个月比较宠幸你,你就能作威作福?我奸歹也跟了主上四年多,主上对我的宠爱不会比你差,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跟我抢这个位子,因为我已经怀有主上的骨肉了!” 桩紫藤一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他说谎,他明明说不要小孩,现在却让其他女人受孕,还是在她以为自己得到专宠的这段日子内怀上的……那她究竟算什么东西? 她心乱得一时血气翻腾,加上身子的不适,霍地,她控制不住的呕了起来! 这举动吓坏了桐子和一干侍女,但心眼一向颇多的桐子,马上意识到一件令她惧怕的事——莫非,椿紫藤怀有身孕了? 不!她可不能让这个卑下的中原女人踏在她头上,轻易地成为清水翼的女御侧室!她才是跟他四年多的女人啊! “桐子更衣,我真的不想去争,请你……让我离开吧!”椿紫藤几近哀求,希望这个女人别再为难她。 桐子已经很幸运了,她一定是得到清水翼全心的在乎和肯定,他才会答应她替他怀上孩子,为什么桐子还不满足,还要找她麻烦? 是,她是新宠,可是给人尝鲜、尝够了就如同现在这般被抛弃,又何必视她为大敌呢?现在她只想去喝几帖药,舒缓身子的不适,其他令人痛心的事,她已无力再去想。 “你自己好自为之!”桐子气得拂袖而去,心里却已开始思忖着该如何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自从这低下的女人抢去了主上身边的侍寝更衣的位置,自己就一直在等着有机会能整治、整治她,只是她被专宠了好一阵子,一时没有机会下手,而现在,刻不容缓! 看样子,椿紫藤是否怀有身孕的事还尚未确定,主上那边亦毫不知情,她一定要在尘埃落定前,把握最后的机会,将所有阻碍她得到女御之位的人,一并铲除! ***bbs.***bbs.***bbs.*** 椿紫藤这两天胃口不好,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整个人愈发萎靡不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造反了,从医寮那抓了几帖药来吃,但情况好像一点缓和的迹象都没有。 她蜷缩在自己房间的被窝内,突然庆幸自己是在跟清水翼不和后才生病,否则她这副面无血色的丑样,怕是会使他更倒胃口。 “椿更衣,你在吗?”三井行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自从椿紫藤正式升格为更衣后,三井了解清水翼对她不只是一般的宠幸,因此他更是对她恭敬有加。 “在。”椿紫藤连忙穿好衣服出来,见是三井行亲自到来,不禁意外起来。“有事吗?” “请跟我去见主上。” 她隐约感到事不寻常。“怎么了?”清水翼已四天没召她见面了,而且就算要见她,也无需叫三井行来啊! “请跟我去见主上。”他说同一句话,语气仍旧冷硬。 她深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便动身跟他走,谁知目的地并不是他的内殿寝室,而是谈论事务用的侧厅。 进到侧厅,清水翼坐在中间,桐子坐在一旁,而大总管三井教平则站在清水翼后方,两侧站了桐子的侍女和几个侍卫。 桐子脸上满是怒容,从椿紫藤进来,到她跪下行礼,一双眼直盯着她,令她感觉如芒刺在背,传来阵阵寒意。 清水翼的眼望着手里把玩的镶花瓷杯,面无表情,仿佛她根本不存在,气氛很诡异。 “属下给主上请安,给桐子更衣请安。”她没有多想,立即以从前杀手门人的身分,向“主子”行礼。 她并不笨,多少知道清水翼对她视而不见,是故意向她施压,只因她不顺从他的意思,拒绝当他的女御。他要她明白他才是主子,才是最有权力的人。 如果因为这原因,那她能理解他的怒气。只是桐子又凭什么以一副受害者的目光怨视她?她得罪了她什么?上次她都已经表示过不会跟她争女御之位了,她还有什么不满? “你还真有脸来呀,椿紫藤!”桐子连名带姓地斥喝她,一点尊重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脸来?”她理直气壮地回答。 以往她会处处让桐子,不是因为怕她,只是不层去惹是生非。可现在这个桐子似乎要在她身上大作文章,那她便不能忍气吞声的任她撒泼。 “你知道我为何召你来吗?” “主上,属下若是犯错,请主上明示,无需劳烦桐子更衣。” 她不认为他俩的事情,需要这样不安好心的第三者来监督。他分明是带一个能代替她位子的女人来向她示威,要她担心地位不保而屈服于他! 清水翼把玩着瓷杯的手在微微颤动,被椿紫藤看穿了心思只会使他更为烦躁。 “那你的回答呢?” “请主上三思。”她真是为他好,才拒绝坐上女御之位,为何他不能好好的去试着理解她的好意? 那就是再次拒绝了?她以为她是谁?他三番两次地“请求”她,她却将他的恩宠视若无睹?在她心目中,他真是一点份量都没有?还是她以为他会无限地纵容她这份任性? 不,他不会,他就是要看她乖乖屈服的样子! “好,其他事先别提。椿紫藤,我以为你是个娴静的女子,没想到你竟然想下毒手,谋害桐子和她肚内的胎儿,你该当何罪!”他强压住怒火,振振有词地宣布她的“罪状”。 “我没有!”她何时做过这事了? “你可知陷害主上最重要的继承人,是五马分尸之罪?”桐子见清水翼终于开口帮她,得意地马上附和。 他注视着椿紫藤,等她开口。 紫藤,向我求饶吧!只要你肯放下你那无聊的坚持,柔顺地接受我的安排,我会毫不在乎你想谋害桐子的事。 椿紫藤错愕之际,胸口感到被掐紧似的痛,痛到喘不过气。强烈的被诬赖、被剥夺、被丢弃的感觉狠狠地伤了她未做好防备的心! “主上,你相信她吗?”她脸色一片惨白,眼底染上一道失望的灰暗。 她是幕府训练出来的杀手,若她当真要对付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又怎会让她留着这口气向人告状?这一点,他不会不清楚,现在何必这样污蠛她? “主上,这个贱人想推倒我,害我流产,这件事所有婢女都有目共睹的。”桐子插话。“你还不替我作主吗?” “给我闭嘴!”清水翼斥喝桐子一声,再转头看着椿紫藤。“紫藤,我要听你说!” 他当然不相信她要陷害桐子,可这件事正好成为他逼她屈服的武器。桐子在这个时候说出她怀孕的事,刚奸可以试探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他单纯的喜欢着她温婉的微笑,还有她身边散发如春风般和煦舒适的气息,可是当她要架起围板防备他时,他就只好用尖锐的利矛去刺穿它! 如果她真的爱他,就一定会吃醋、生气,而且事情不是她做的,她一定会向他求援,求他相信她。到时候,他会让她明白他对她是多么的专宠与偏袒,然后她就会心悦诚服地接受当他的正妾! “原来你竟是如此在意你的子嗣,为何不早说?为何要对我说谎、装潇洒?”椿紫藤凄然地笑,但眼神却写满了指控。之前他说不要孩子,如今却为了桐子的孩子审问她,他不认为这样太矛盾吗? “啊,不对,是我太粗心大意,才会弄不懂你的意思。”椿紫藤自嘲的一笑。“怪就怪我那天没有问清楚,你究竟是不要我生的孩子,还是连其他女人的孩子也不要。现在我不用问也能明白了,你不要我替你生孩子,是因为你早就有了最重要的继承人,一个血统很纯正的继承人!很好,我真是恭喜你了!” “别避开话题,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要谁生子嗣的问题!”清水翼突然爆出一声怒吼,眼神凌厉,寒光毕露的瞪视她。 “不是吗?我从头到尾都以为,你是要罚我害了桐子更衣和你的子嗣呢!” “你非要我提你谋害桐子的事,那我就提!如果你不认错,我就下令执刑!” 为了桐子,他居然威胁她,用着冰冷无情的眼神,去维护一个令她痛苦不已的女人? 椿紫藤怒瞠着瞳眸,潋滥的美眸衬出凄厉却又怨怒的眸光,狠狠地说:“既然你说过不要孩子,那你就该一视同仁,她肚里不该有孩子!如果你只要她的孩子,就该坦白说,你怕什么,我这个小小的下人又不能做什么!” 真正让她痛苦的,是他不要她生的孩子,他对她说了这么大的谎!难道在他心里,她真的比不上桐子吗?如果比不上,那她抗辩又有何意义? “你别太过分了!”清水翼声音之冷鸷,气焰之强猛,令人畏怯。“你明知道我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 她身子发颤,就快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然而想到他的无情,她不由得狠下心肠! “你把我想得太聪明了,我一点也不明白你想做什么,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会妒会恨!”一个明明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却使其他女人怀上他的孩子,这个怨愤,所有女人都受不了! “你给我住口!”她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盛怒的清水翼站起来走向她,双手忽然用力掐住她纤细的颈!只不过是要她当他的女御,陪他一辈子,为何她就是不肯,非要拿其他借口来推辞? 椿紫藤睁开眼,感觉胸口撕裂般的痛。颈项上的手越来越紧,她无法呼吸,意识越来越混沌,耳边愤怒的咆哮也渐渐听不太清楚…… “主上,不要冲动!”三井教平惊慌地大喊,上前扶着椿紫藤。 “主上,别动怒啊!”三井行也上前拉住了清水翼,怕他做出令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清水翼从狂乱中被唤醒过来,他突地松手,但见掌下的她苍白着脸,虚弱的倒在地上,不停的呛咳。 他差点掐死了她,他差点失手掐死她! 他从未失态至此,为她又破例了! 椿紫藤用手护着颈子,虽然疼痛非常,但她的内心更痛,心似乎快被活生生捏碎! “没事了吗,主上?属下能告退了吗?”骂过了,打过了,他还要她怎么样才满足? “你要走吗,好,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乱了心神的清水翼怎知她的万般滋味?眼见她平淡如常,更为震怒。 她果然不在乎,她从不会在乎他!他清水翼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样冥顽不灵的女人,他为什么还要留住? 她愕然地直视他,只见他的目光残忍无情,她想说的话又全都吞回肚里。 他终于不要她了,连这个地方也容不下她了! “属下遵命,拜别主上大恩。”椿紫藤苦涩的点头,声音因太过感伤而颤抖,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向他深深一鞠躬,就调头离开。 除了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对于一个心死的人来说,此刻做什么都已经是无所谓了! 目送她那潇洒的背影,清水翼感到一阵呼吸困难,想喊住她,可下一刻,喊出口的只有他的怒吼,掺着摔破东西的声音。 她真的够胆离开!好,她不要他给的东西,那他也不希罕给她! 尽管走吧,看她能走多远,有谁能够收留她,最后她还是会回来求饶的! 第七章 温柔的夜幕取代了夕阳的余晖,清爽的微风送来夜的滋味,繁星点点,月色撩人。 拉住缰绳,夹着马肚的椿紫藤,什么行李也没拿,只是骑上她的爱马,就这么离开属于清水翼的行宫。 策马急驰了一阵后,刚刚争吵时点燃的满腔怒火,已被凛冽的寒风吹灭。 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她心中所淌的血,已让她失去了温度。 太冷了,她跑出来的时候因为激动,连外袍也没来得及穿上,只穿了一件室内长衫,此刻风呼呼地由衣袖吹入,浑身像被刀子一痕痕的割过般,肚腹间也因饥饿而发出声响。 她拖着本来就不舒服的身体,茫然地走在昏暗的街,究竟她该何去何从? 她这种连父母都不爱的人,哪配得到怜爱、哪配拥有幸福呢?可是如果她的世界不曾有过那男人,她现在又会在哪里,或许早在当年就死了…… 唉,她是挂念他,还是挂念那个让她得以栖身的处所? 不!不能再想了,她应该忘记他。从走出行宫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放弃与他纠缠下去。 虽然她的外表依然柔弱纤细,但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二岁小女娃,她已经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算单独一人生活、没人陪伴,她照样能怡然自得的活着吧? 既然他如此无情无义,那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桩紫藤走着走着,发现在树林深处,竟有一条幽静小道。这时一阵狂风刮起,突然树后飞窜出两个男人,向她强攻过来。 她身下的马儿惊得马蹄乱踢,她顿感胸口一紧,抽起了马鞍侧刀套内的刀,脑中只闪出一个宇:杀! 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事,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的马儿此时近于狂躁,她索性翻身下马,直接应战。 “纳命来!”前来杀她的男人用日文喊着,暴露了他们的身分。 “我跟你们素不相识,为何杀我?” “你这幕府御三家的走狗,没资格留在世上!”此时男人一跃而起,刀锋用力一扫,向她打来。 “是清水禄派你们来杀我?”会叫幕府御三家为走狗的人,应该是京都天皇派的人吧?据她所知,现在于大清境内并没有能与清水翼对抗的天皇派系,除非……是清水家的叛徒——清水禄。 不知该说她大意,还是被情伤得太深,她竟没留意有仇家跟在身后准备伺机报复! 椿紫藤急忙一跃,退后几步,避过一刀,接着随手将自己手上的刀斜射出去,虽然其中一个杀手被她的刀刺中胸口,但另一个杀手已避过刀子杀了上来,她顿觉肩上火辣辣的,半条胳膊被血染成殷红一片! 好痛!再这样失血的话,她一定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于是那个男人再度扑过来时,她不再迟疑,抱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决心,执起地上的刀,奋力横扫过去,对方被砍倒在地。 “该死的女人!”胸口中刀的男人挤出最后一口气,卑劣的从后方重击一掌偷袭桩紫藤! 头部被重击的她,整个人飞跌在地,后脑痛得不住喘着粗气,连站起身来都有困难,虚弱的身子更受不住这样的损耗,意识一阵模糊,便昏倒在地!而那偷袭的男子在用尽力气后也终于倒下。 这才是她该得的下场,才是她的命运吧?死了也好,死了就能了结在她生命里所有不快的事,包括她和清水翼的纠缠…… ***bbs.***bbs.***bbs.*** 男子骑着马,正准备穿过这片树林,却在林中闻到夹杂些许血腥的气味,出于本能,他的心中已暗觉有异。 这名男子就是以买卖人命当做生意的绝命谷顶尖杀手之一——莫一。 这趟完成任务,他本打算在今夜赶回绝命谷交差,没想到会在林里发现厮杀后的他们。其中两个男人已死,他目光一扫,发现另一个女的仍有气息,便下马上前察看她的伤势。 “姑娘,振作一点!”她美丽却苍白的脸孔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一个美人儿,可惜身受重伤,现在仅存一息,遇见身为杀手的他,也不知算好还是不好。杀人是他的拿手活儿,救人却不是他的本领。当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椿紫藤,任她迈向死亡时,他瞄见她的手中竟拿着一把带血的刀子,当他细细一看后,脸色瞬间一变。 那印在刀上的徽纹,是属于倭寇的?! 他知道近来有一群以清水禄为首的倭寇,他们是绝命谷的新顾客,出手阔绰、做事爽快,他们要杀的都是一些地方官吏,不易成事,绝命谷为完成任务,派出不少好手去处理,就像他,刚刚完成的任务就是替他们杀去某个地方的小官。 他看着她手上的刀——莫非她是倭寇的人马? 说到底,那票倭寇也算是绝命谷的半个顾客,他这个受雇的杀手,理当举手之劳,顺便救救这名女子。 思及此,莫一将椿紫藤拦腰抱起,翻身上马,环抱着重伤昏迷的她在黑夜中急驰着,加快速度赶回绝命谷。 ***bbs.***bbs.***bbs.*** 昏睡的椿紫藤耳旁传来一阵嘈杂声,人们说什么,她听不清楚,只能勉强睁开双眼,眼前却是一片陌生的影像。 这里是客栈的房间吗?她应该是在南下的路上吧?可是背上和头上传来的痛又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脑中还一片混沌时,有人走了进来。她微微侧头,看见一个男人,他的黑眸满是不确定。 “请问……”仍很虚弱的椿紫藤,向男人扯出一抹笑容。“是你收留我吗?” 她没多余的钱住客栈,或许是这个好心人在路上见到孤身上路的她,便收留了她。 可是奇怪,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只记得她好似在夜里走到一个临近海岸的小镇而已…… 看着如此柔弱的受伤女子,露出如同小孩般的单纯表情,还对他这个陌生人嫣然一笑,莫一心中更加迷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对没办法把这个娇弱的女子丢到荒野去。 “你醒了?”他走近她。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受伤了?”牵动伤口,她脸色又霎时更苍白了些。 “大夫已经处理过你背上的伤口,不必担心。但你头部所受的重击,大夫说还有血块压在脑内,不知有没有大碍。”莫一定定地望着她,谨慎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你杀了清水禄的手下?” 莫一回到绝命谷后多方打探,才发现椿紫藤并不是清水禄的人马——因为清水禄从不收女人当部下。 如果不是部下,那就是被追杀的目标了。她真厉害,一个女人还能同时应付两个杀手,真是了不起! “我叫小六……什么,我杀人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我看这位大哥你一定弄错了,我不懂武功,又怎能杀人?再说,我素来与人无怨妩仇,怎会杀人呢?” 莫一顿了一下,审视着眼前的女子,想看穿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为何不肯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果你是为了腹中胎儿才想隐瞒身分,我也无可厚非,但大夫已诊断出你体内有一股紊乱的内力气息,那绝对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而且我找到你的时候,的确看到清水禄的手下死在你的身边,这点你不用否认了。” 他不知道清水禄的手下,为何会花心思去杀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或许是她不小心知道了一些重要的情报,又或者她的身分非比寻常?不过无论如何,她杀了清水禄的手下,就这样放她出去的话,她一定会再遇上杀手的。 “腹中胎儿?”她大惊。“我……怎会有……不,我才十二岁,也没有……那个……” “十二岁?”莫一听出不对劲,如果她真要隐瞒,也无需说这种一听就知道的谎话。“你怎么看也有十五、十六岁了吧?” 十六岁?椿紫藤连忙抓来床边小柜上的铜镜一看。天啊!这不是她,她昨天明明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这五官是她没错,但……那充满女人味的眉眼、那妩媚的轮廓,都该是好几年后的自己吧;: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却长大了这么多? “啊,不会,不是这样的……”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理解在她腹中怎会有一个小生命!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些事的影像啊! “你不知道?”莫一同样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莫非你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 “我只记得我刚到达一个近海的小镇……”就到此为止。 “不,我碰见你的时候,你是在一个深山树林里,身边有两具死尸。”他几乎能肯定,如果她不是故意演戏的话,就是失忆了。“你等一下,我请大夫再来替你看看。”说完,莫一便转身出去。 还沉浸在震惊里的桩紫藤,对自己的境遇有说不出的失落。 她抚着仍平坦的腹部,这里真是有了一个小生命吗?究竟有谁能告诉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记忆残缺了一部分,而这段记忆对她来说,肯定非常重要。可为何她偏偏忘了这部分,难道她这一辈子就真的这么倒楣吗? ***bbs.***bbs.***bbs.*** 六年后 这是一个静谧美好的夜晚,但清水翼完全无法被这样的夜色吸引,他就着内殿半拉开的门板所透出的昏黄烛光,斜靠着廊柱,手中懒懒地端着精致的细瓷酒碟,间或凑到唇边浅酌一口。但碟中早已空空如也,他却没有发现,明显的心不在焉。 无论夜色多美、喉间的酒有多醇厚,实际上清水翼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些,他的心早就被掏空了,一双又黑又亮的黑眸,显得无比空洞。 六年了,他还在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他不能肯定这是否表示她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是最能霸占他内心的女人。 六年前的今日,她就这么离开了他,一切就像凭空蒸发般,那么的快、那么的不留痕迹。 他不断后悔自己当日为何要幼稚地逼紫藤成为他的女御,甚至为逼她就范还利用桐子去激怒她,他忘了她一直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只要他开口要她滚,她真的会顺从他的指令,毫不回头的走出他的生命。 假如他没有做过那些事,他现在或许仍能拥着她,而不是让她遭到埋伏,死在清水禄手下。 该死的清水禄!他不但背叛幕府,勾结天皇派,还带了人到中原作乱,为了制造他与大清朝廷的误会,清水禄四处暗杀与身为日本商贸大使的他素有来往的地方官吏,而最令他痛恨的,是他们杀了紫藤! 同样流着清水家的血又如何?曾经是儿时的玩伴又如何?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他就不可能再饶恕他! 没有人知道在她离府后,他一直睡不好,更没有人知道,当下人通知他,在树林发现她的佩剑和马沐浴在血泊之中时,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的心情。 那种震惊和伤痛,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主上,事情已过去六年了,节哀顺变的话属下也都说尽了,为何你未能听进耳内呢?”大总管三井教平在清水翼身后出现,替他倒酒。 清水翼微微眯起眼,这几年他稳重的脸庞愈加俊美无俦,但总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 “那就别说了,我不想听。”他双唇微勾,看似平淡、不在乎。 但在他身边侍候多年的三井父子,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主上真正的心情。 三井行跪坐在他身边。“主上,在那事之后你已追封她为女御大人,相信这应该可以安慰她在天之灵,你又何必……”没办法释怀椿紫藤的逝去? 椿紫藤在阴错阳差下被仇家杀掉后,曾引起不少风波,那些纷乱的种种他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当时清水翼坚持要追封死去的椿紫藤为女御,震惊了行宫上下,甚至连远在江户的德川将军都派人来了解情况。 让一个死去、并且未生育任何子嗣的外族女子当女御正妾,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可是清水翼不理会任何人的意见,坚持要求德川将军允许他的决定,幸好德川将军亦恩准他的请求,在族谱记载椿紫藤的名字,把她的神主牌放在祭把的镇魂所内供奉。 桐子极力反对也没能阻止清水翼的决定,大肆争吵只换来不幸小产,但清水翼却理都没理,一心专注于打理椿紫藤的身后事,那时候他这个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护卫,就明白清水翼的心已经开始长茧,打算封锁所有的情感。 能得到清水翼这样慎重的对待,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人了吧? 听了三井行的话,清水翼身子微僵,一双不悦、布满阴霾的眼眸瞪着他。 “我自己的事自会处理,不必你多事。” “今天在镇魂所内祭祀女御大人的事,辛苦主上了,请主上早点休息吧。”三井教平关心着,也对清水翼刻意装出的不在乎与冷漠,翻了翻白眼。 主子明明这般地想念椿紫藤,偏偏就是不愿显露出来,真是够了。 “明天主上出门跟大清官员会面的事,属下已安排妥当,主上安心休息吧。”说完,三井父子便退出房去,不再打扰。 清水翼走向床榻,整个身躯猛然往床铺倒下,将头埋在枕上,却无睡意。不知怎地,他略抬起头,直盯着软枕,下意识的伸出手轻抚着温软的枕。 紫藤的发香早就散了,但他却仍想象着,他的脑海里全是她娇慵倚枕的模样,无数个曾经在这发生过的温馨画面,一幕幕划过他的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住苦笑一声,又将脸埋进枕头里。他还要为她伤心多久?他亲手栽种的紫藤已死了,他不是也已放下她了吗? 但为何每次想到她那天离他而去的背影,心头却涌起漫天的怒气和后来无边的绝望,他不知道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是什么? 清水翼,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放不下,对紫藤你从未放下过!一切都太迟了,现在的她,只能是他的回忆,两人已是永远没有交集! ***bbs.***bbs.***bbs.*** 烈日当空,一男一女动作俐落地翻上红瓦绿檐,两人无声地互望一眼,其中较娇小的女人,身穿白衣,用白纱巾覆住面容,只露出一对盈盈水眸,蹙起眉头望着同伴。 “这东洋鬼子真不是普通的难缠。”女人看着下面打斗的情况,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神色。“莫大哥,这次我们的人马损伤很大,酬金当真很好吗?” 莫一看向身边的小六,小心翼翼地问:“你认清楚,真的没见过这个男人?” 他这次故意把小六带来执行任务,就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不认得清水家的人。 六年前他救起失忆又怀有身孕的小六后,曾带她回到那个树林内,捡起当时散落在一旁的刀,上面印有清水翼行宫的家徽。 他猜测着小六与清水翼家的人有何渊源,甚至想过把小六的事通知他们,但每当见到小六在睡梦中总是会猛然惊醒,泪流满面。那一脸依赖他的可怜模样,让他不忍心把她交给其他人。 因此六年前,他把武功不错,且懂得易容术的她,拉进绝命谷当杀手,用他的方式照顾这个犹如他妹妹的女子。 幸好,由于他是绝命谷谷主的私生子,大家虽然表面上绝口不提,但仍对他非常尊敬,认定他是下任谷主,他要做的事,没有多少人敢干涉反对,否则,小六这样身分未明哪能安心地在绝命谷中生活? “没见过。”小六远远地望向衣衫明显比其他随从光鲜的男人。“我应该认识他吗?” 她明白自己有一段日子的记忆是空白的,可是自从把孩子生下后,她就没有再强逼自己去想那段时间的事。 忘了就忘了吧,为了孩子,为了照顾她的人,她必须努力面对未来,而不是漫无目的地去追寻过去的记忆。 “不,我问问而已。”莫一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这次的金主是清水禄以及与他连成一线的反清党,他们要破坏这季日本国与朝廷的信牌贸易,所以雇用我们来杀清水翼,酬金绝对可观。” “那事不宜迟,莫大哥,我去对付那男人身边的护卫,你去杀清水翼。”话刚说完,小六便用轻功往下一蹬。 刀光剑影下,一个白影向三井行攻来,三井行马上闪开,退到清水翼身边。 拿剑的清水翼敏捷地反手刺向小六的腰间,小六转身,冷不防地对上一双炯炯发亮的眸子。 这个就是清水翼? 他那对灼亮的眸紧紧地注视着她,眸中流转着令人心慑的幽魅光芒,害她一时间闪神。 这双水眸,这阵香气…… 清水翼心生一念,一手夺走系在她脸上的白纱巾! 那瞬间,他以为自己在作梦——是紫藤! 小六见了对方俊美又略带忧郁的容貌,心头忽地一紧,一丝从未有过的淡淡异样情绪,倏地滑过心房。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一副她比猎物更要吸引他的可怕眼神! 她出任务这么多年,从未有过此种心怯的感觉,她忽然弃守原来纠缠的目标,改为逃离他们。 太危险了,他果然是个难以对付的人物! 清水翼怔了一下,没发现三井行和莫一正交手,而其他杀手亦向他一拥而上。他没空理会这些人,一下突出重围,直向那道白影追过去! 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就是他心中一直忘不了的人啊!六年了,他渴望着重遇的女人,不再是存在于梦里,而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放过! 另一边,小六跑进一间小庙喘着气,努力想着如何通知莫一来援助她,这时,一个黑影突然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已被清水翼快速拉到了神像背后,并捂住她的嘴。 紧接着庙里传出有人闯入的脚步声。 “这里有没有发现?”来人是绝命谷的杀手。 “这里没人。” “他逃不了多远的,追!” 声音渐渐消失了,小六想咬他的手再放声大喊,却被他拉着后退,倒在一旁的草堆上。 “别跟我玩花样,你干脆杀了我吧!”她虽然痛,但仍刚烈地瞪向眼前的人。 这男人举手投足间总会不经意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无法不打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她不难想象,一旦落入他这种东洋鬼子的手,会如何被折磨至死! “六年后也不愿原谅我吗,紫藤?” 听见男人口中几近呐喊的低吼,她愣了一会,尚未有所反驳,他已一把将她纳入怀中! 他、他想怎么样?难道他对她的折磨,是要凌辱她吗? 清水翼激动地紧紧抱着她,为她停滞了这么多年的心,现在,又开始跳跃了! “放开我,我宁愿咬舌自尽,也不会让你得逞!”她虚张声势地高声警告。 奇怪,当她偎在他的怀里时,为什么觉得这么的……契合?单纯以男人和女人的角度,她甚至还不讨厌这个躯体?! 不!小六,他是敌人,就算长得多英俊,也不可以有一丝动摇和心软! “是我,我是翼,你知道吗?紫藤……”他仍然缠住她。“你没死,没死!为什么不通知我?我一直希望你平安无事,但在镇魂所内祭祀你的时间越久,我就越绝望。现在,终于让我再见到你……” “不,我不是紫藤,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不要碰我!”她大力推开他,赶紧起身再跑,但身后的清水翼已经抓住她,她只能不停地挣扎。“放开我!” “你不承认自己是紫藤?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还在恨我当初对你的伤害?”他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六年来她的身形样貌并没有多大改变啊! “不,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伤害?他们可是敌对的,他就算杀了她,她也只能认命,还跟她说什么废话!“清水翼,我警告你快放开我,否则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好啊,我就等你不客气,反正你别想再离开我,我不会再放过你的,就算要下地狱,我也会把你捉回来,你永远都是我的!”她是恨是爱,都只能在他的视线内,不能再诈死逃跑! “不,放开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放开我!”小六使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要杀就快杀,别再废话了,否则等我的人找到我,你就算名字里有个翼字也是插翅难飞!” “我要不要飞由我来决定!”他冷冷地钳住毫不温驯的女人。“紫藤,我已经失去你六年了,你别想再从我身边逃走!你忘了我说过,只要你一天是我清水翼的人,你就永远无法逃离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被眼前这个霸道的男人给吓慌了。“我不是什么紫藤,我不是!” 她明明没见过这男人,可为何他的话却似曾相识?而且他说的六年前,正是她刚失忆的时候。莫非他真的和她是旧识,他知道她失去的记忆究竟是什么吗? 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和他不是全然无关的,而且他们之间必定有无法解开的纠葛!但是她怕,她不想去知道以前的事,她只想保有现在的生活,如此而已,为何不可以? 清水翼缓缓地欺上她的身子,黑眸中迸射出的怒火要将她吞噬。 “你可以不承认,自欺欺人,但我不想跟你一起装傻!” “放开她!”伴随男人暍声的,是一支利箭,它狠狠插入了清水翼多年前曾受过伤的肩膀! 这幕教小六目瞪口呆,抬头一望,放箭的人正是莫一。 为什么莫大哥射中了这个东洋鬼子,她却没有兴奋或者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他的血蜿蜒成溪的顺着身子落下,反而心头被重击了一下? “真是的,为什么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会被箭射中?”清水翼苦笑,脸也痛得扭曲了。 每次?什么叫每次?他和她曾这么在一起过?小六看着他的眼晴,很多难以解释的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小六,我们走!”莫一走来,推开搂着她的清水翼,然后就把她带走。 “小六?哈哈,紫藤,你连我给你的名字都不要了吗?小六,小六,这个名字你不是讨厌得很吗?”躺在地上的清水翼大笑,笑声既讽刺又愤怒。胸腹间一阵阵的翻涌,几乎压不住要从口中溢出的血。 小六频频向后望着地上的他,无言离去。 区区一支箭就想打断他清水翼的决心?门都没有,不可能! 若放手让她走,他们可能就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了,他做不到、做不到啊! ***bbs.***bbs.***bbs.*** 在无边际的漆黑夜幕下,受伤的清水翼坐在行宫内,等着他的部下回来向他回报。 如果不是他受伤了,他一定亲自去追查她的去向,才不用坐在这里干等消息! 一旁伺候的人,多少感受到他压抑烦躁的心情,战战兢兢之中只好祈求主上想找的人能快点被找到。 “怎么样,找到紫藤没有?”清水翼焦急的询问刚走进来的三井行。 “回主上,还没找到,属下等会再去调查。”这些年来,有多少杀手组织曾刺杀过主上,但几乎没有人成功过,只有今次,因为椿紫藤的出现,绝命谷的人终于成功让主上负伤回来。 那真是椿紫藤吗?还是一个貌似她的女人?绝命谷会不会是故意找一个貌似椿紫藤的杀手来扰乱主上的心? 看到清水翼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三井教平安慰道:“主上,你别担心,女御大人吉人天相,上天又安排你们两人再次相遇,我们这么多人在找她,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那个女人不想认我!”清水翼两道浓眉几乎纠成一条线。 她回来了,却居然把他往门外推,他连自尊和骄傲都放下了,她却不认他!如果再不赶快找到她,真不敢想象后果会变怎样! “主上,她可能只是一时意气用事,不是认真的,你别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女御大人尚在人间,不是吗?”看到他这么担心椿紫藤,三井教平就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最无情的人,往往最专情。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低喃着。“我一定要接她回来!” 为了得到这个让他无法忘怀的女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得到她。就算她真是成了要杀他的人,他也甘愿,只要她重回他身边! 他看了一眼从前送给她的琉璃发簪,把它收入怀中,眉宇之间少了一丝洒脱,多了几分深深的愁绪和难化的思念。以为再也见不到她,可偏偏被他遇上了,他再也承受不起这种失去她的痛苦、折磨! 这夜,他未能成眠,直至天方白,才稍稍入睡。 紫藤,你究竟在哪里? 无论找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带回来! 第八章 紫藤,我是翼,你没死?!为什么不通知我?我一直希望你平安无事,但在镇魂所内祭祀你的时间越久,我就越绝望。现在,终于让我再见到你…… 紫藤,我已经失去你六年了,你别想再从我身边逃走!你忘了我说过,只要你一天是我清水翼的人,你就永远无法逃离我! 不知为何,那些话在小六的脑海里仿佛钟响般不断回荡,而且每在她脑海里回响一次,她的心跳就加剧一分,也更痛一分,使她几乎不能呼吸了! 她和清水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明明不知道他是谁,却隐约觉得熟悉,特别是他的眼神、他的语气,让她的心被他的声音紧紧地揪住了。 那天莫一从清水翼手上救她回绝命谷后,她没有一晚能安睡,每晚都梦到他。 每晚的情景都不一样,其中令她最为惊慌的梦,是梦见他的背仿佛一大块被菜刀切烂的豆腐,纵横交织布满见骨的刀痕,一道道血痕仍在溢出汩汩的鲜血,一整片血肉模糊,找不出半寸平整的地方来。 而最令她羞怯万分的,则是梦见自己与他在地席上缠绵的春梦…… 太可怕了,他就像梦魇一样,出现在她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内。她越来越怀疑这个男人与她的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感觉他似乎一直在等她?这个令她不安的人,他的身上好像掩藏着什么秘密? 今年的初冬来得特别早,雪花如柳絮飘飘地飞扬在绝命谷的上空。阳光带着暖意的光辉,映在洁白新雪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绝命谷虽然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但四周那植满苍松翠柏的山峦,粗犷原始,反教人感到宁静。 立冬近午时分,莫一来到小六居住的院子前,跟她一起在小凉亭内用午膳。 “看来清水翼真的认识你,而且还关系匪浅。”饭后,莫一开始跟小六谈起一直放在他心里的疑问。 他思前想后,总觉得清水翼对小六的态度非比寻常。 清水翼一看到小六时的震惊模样,与传闻的冷傲完全不同;他不顾一切孤身追在小六身后,一点都不怕遇上埋伏;他拉扯着一个身为敌人的女人,用的却是既讶异又狂喜的语气和眼神;还有最后他中箭的那抹苦笑与毫不退缩,简直就像一个痴情汉子。 再说,有一个人的五官跟清水翼极为神似,但小六自己好像还没有发觉。 他带小六去参加上次的行动,真是对极了。 “别说了,莫大哥,我不想再理会清水翼这个个男人。”她刻意回避所有与他有关的话题。 “难道你不想找回你失去的记忆吗?”莫一定定地看着身边美得让人眩目的白衣女子,她衣裙飘飘,恍若仙女下凡,虽已是人母,但看上去跟双十年华的少女没两样。“连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一个写了‘椿’字名牌,都不想知道?” 这六年来,小六从来没有去追溯过她的过去,可是她却以“椿”为姓氏,让其他不熟的人称她为椿姑娘,也让儿子姓椿。 他真是不明白,她内心在想些什么。也或者因为这样,他才走不进她的心,六年来只能用兄长的身分去照顾他们母子俩。 “我是个不能用父姓,也不想从母姓的人,对想重新过活的我来说,姓什么都没有分别,更何况,我的融儿需要一个姓氏。” “难道融儿不需要爹吗?”一个连娘亲都不知道他爹是谁的孩子,会有多么可怜? “融儿有我就够了。”一想起从自己身体分离出来的另一个生命,她就没办法想象失去他的可能。 融儿是个没有爹的孩子,娘又是一个失忆、以夺人性命为业的杀手,已经够可怜了,她会尽力付出所有的情感去令儿子快乐成长,补偿他的不足。 融儿是她的生命,也是支持她生存的动力,为了赚钱养活他,她当杀手也没关系,可她就是怕有人会抢走他! 那个叫清水翼的男人,才相处片刻她就知道,他充满了侵略性和占有欲。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融儿很可能是他的骨肉,他知道后一定会抢走融儿! “娘,我回来了!”一个小男孩不疾不徐地向他们走来。 在阳光下,小男孩绽放着微笑,黑亮的瞳眸睁得又圆又大,样子虽稚气,但却比同龄孩子多了一分早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看着儿子从外头回来,正准备送走莫一的小六,马上迎上前去,可是一双美目在他身上不经意地一扫,竟微微一愣。 刹那间,她竟觉得儿子和某人越来越相似…… “娘,你怎么了?”才五岁多的椿融被娘亲纤细而冰冷的手紧紧地握住下巴,不禁疑惑地问。 她没有放开他,沉默片刻,颇含深意地看了莫一一眼,对椿融道:“融儿,你想要爹吗?” “不想,我只要娘一个就够了。”自小跟娘亲相依为命,椿融对爹这个角色完全没有概念。“娘,你怎么突然问我?” “娘怕……有人会抢走你,怕娘以后都见不到你。”她上前抱住儿子,又亲了亲他的小额头。 “不会的,我一定会逃走,而且我还要保护娘。” 椿融知道娘虽然武功高强,但其实很需要别人好好呵护,身边的叔叔、哥哥都教导他,一定要好好锻炼身手,将来孝顺娘亲,他一定会听话的。 “融儿,答应我,若有陌生人找到你,问起娘的事,死也别承认跟我有关系,就算有人打你、骂你、教你受了委屈,你也不得说我和你是母子的事。” 连亲生儿子也不能承认,她心里当然很酸很涩,但这是为他好,她很怕自己的猜测成真,那男人会找到他们母子俩,破坏他们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他实在不能理解,只是想到莫一叔叔常常“恐吓”他的话。“是不是我不乖,就会有人要对娘不利?” “是,因此你一定要听话,明白吗?”她叮嘱。 “好。”只要是娘的说,他一定会听从,任何伤害娘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bbs.***bbs.***bbs.*** 新任务一派下来,小六马上整装待发,这次她要跟其他另有任务的杀手,一起到边关地区。而她的任务,是要去刺杀与吏部侍郎有勾结的奸商。 比起其他人,她所接下的是一椿没有可观收入的生意,可是她自愿接受了。一来,她想出远门一赵,别让自己有时间去胡思乱想有关清水翼的事;二来,金主们虽然只是一群被压榨的老百姓,但她也看不过那种只会欺压百姓的奸商,能亲手解决这种败类,她乐意之至。 在任务完成后,小六回到客栈,梳洗完便早早上床睡觉。然而她并没料到,幕府的势力早就大到连边关地区都有探子在。 她的行踪早在出发前来边关时,就已被幕府的探子所得知。 他们知道主上在找这个女人,但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只单纯以为主上要报复这个曾暗杀他不成的可恶女杀手,于是很快就上报有关她的消息。 清水翼和三井行收到消息后,也以极快的速度赶到她所下榻的地方。 漆黑的深夜里,两名男子望着二楼的一间房,身后跟了两个通报她行踪的幕府探子。 俊美又冷洌的清水翼,幽幽轻叹一声,眼底有着忧郁。 “主上,这是向她突袭的好时机,属下愿为主上杀掉这个可恶的女人。”其中一个探子自告奋勇。 清水翼狂怒的猛拍了一下楼梯把手,砰一声把手的木都震得裂开了,手一抬,抄起脚边的长凳,一把砸向多事的探子,那长凳顿时命中探子的额角,在上面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另一个探子吓得呆立原处,连要躲避都还反应不过来。这这这……真是清水翼吗? “没有人能说她是可恶的女人,除了我!”清水翼发脾气的低吼。“她麻烦也好,可恶也好,谁也不准插手管她的事,也不许碰她,否则,我绝不宽待!” 没有人能再伤害她一分一毫,就连他自己,也不容许再冲动地伤害她! 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邀功也不是这个情况吧?“没你们的事,快退下去。”三井行命令完两个贪功的蠢探子,便想分散清水翼的怒气。“主上,你不打算进去?” “她在休息。”他不想打扰了她。 “看一眼也好,不是吗?”主上寻她寻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这刻吧!他还犹疑什么?“我会在这里守着的。” 清水翼也受不了隔着门却不能相见的折磨,终于推门进去。 “紫藤……”他坐到床沿轻唤,细细的凝视她的娇容,黑暗中,她的小脸是唯一他能注意到的。 她瘦了,也憔悴了,连熟睡时,她的黛眉还是深锁,她在不安什么?在烦恼什么? 当初在他身边,再苦他也不会让她弄到这般地步。现在的她,就跟初遇时那个受尽风霜的十二岁小女娃一样狼狈可怜。 这六年来的分离,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绝命谷苛待她了吗? 是他的错,明明爱恋她,却又为了逼她低头,推开了她的手。他下定决心,他要夺回她,携着她的手回去共度一生。只要她愿意回到他的怀抱,他什么都愿意去做,无怨无悔。 他的眼炯然有神,凝视着她,思索该怎么夺回她的心? “紫藤,你有没有像我一样思念你?你这折磨人的小东西,不想我,最少也不能装作不认得我呀!” “嗯……”睡不稳的小六觉得仿佛有人在耳际对她低语,也总觉得有股熟悉的味道在她附近……她慢慢睁大眼,见到不该出现的清水翼,就坐在她的床沿,吓得叫出声来! “你醒了?”清水翼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望着她,灼灼的目光逼视着她的小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清水翼的眼神,原本应该锐利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与颤栗才对,怎么会如此柔和,眼角还带着笑与宠溺? “我来接你回去。”他伸手给她,眸子里充满对她的怜惜,可惜她毫不领情地撇开脸,还急急下床去。 “清水翼,如果你为了上次的事来报复,那我无话可说,但除此之外,希望我们别再有交集。”小六平日慧黠的双眼,流露出一丝不安,脆弱的神情牵动清水翼的心。 “我不是来报复。” “不是来报复?那好,我清楚的告诉你,我不过是个收钱办事的杀手,只要金主没指派我去杀你,我自然也不会去招惹你。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不相干。” 清水翼见她如此戒备的神色,叹了口气。“我并没有要报复任何人,甚至还谢谢绝命谷和雇你来杀我的人,是他们让我能与你重逢。” “重逢?我根本不认识你!”他和她,只在梦中交会过! 她的话重重敲在他心头,他急道:“你不认识我?我是翼,我是你的男人,你怎能说不认识我?别这样对待我,紫藤,上次说过一次就够了,现在只剩你我两个人,不要再这样对我!” “我没骗你,我……我曾经失忆!”在他的逼视下,她硬着头皮和盘托出自己的事,除了她生了个儿子以外。 “总之就是这样,我有好多东西都忘记了,这下你相信了吧?” “失忆?”他惊讶得如遭雷击,踉跄的退了几步,深邃目光落在她的娇靥上凝视片刻,哑声说:“是吗,你记得自己叫小六,却只忘了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有他的事被忘记?为什么?她是骗他的,还是她真的恨他至此? “我……” 他压下她,绵密地吻着她的唇,像是要吻到她的灵魂深处,要她彻底知道他就是唯一能这样对她的男人。 “如何,还是不记得我吗?”看着她愕然却没有半点演戏的表情,清水翼忽然笑出来,笑得很自嘲、很无奈。“看我做出什么好事来,你失忆了,难怪没回来找我,难怪六年来音讯全无!”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他,小六的眼眶不禁红了。先不谈传闻中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光是他这份思念的凝重神情,天下的女人无不为此动容吧? 他吻她的触感,熟悉又陌生,诡异的是她竟然也不觉得排斥……难道,在她失去记忆之前,她真的曾经拥有过这个男人?如果是,那她的梦都是真的吗?就连融儿……也真的是清水翼的儿子? “紫藤,对不起——这句,是我欠你的,可是我也要告诉你,就算失忆了,我还是要把你接回我的身边,我会用我的方法使你记起我,或者,重新爱上我。” 曾经,他以为再也找不回令他心动的女子,但上天还是将紫藤还给了他,他发誓绝不再放手! “为什么是我?你……要什么女人就有什么女人,不是吗?我已经老了,不适合你。”她微颤地问。 她不懂,他何必这样招惹她? “老了?才廿三岁就说老,我们的路还长呢!”他轻笑,再认真地说:“从来没有女人真心为我想过,除了你。你总是在为我着想,从不为你自己。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也不了解被人关心是什么滋味,但我就是无法自拔,不能不要你。” 两人超过十年的纠缠,并不是一句失忆,就能随随便便将其抹得一干二净。再说,他看得出来,她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的心思,在她的心中,对他不是全无感觉的! “够了,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曾经是你爱过的那个女人,现在也已经不是了!清水翼,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他多留一刻,她就越心慌意乱一刻! “我会走,但我一定会再来的,紫藤。” 对她,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没有把握,但他不想再逼她就范。他不要跟当年一样与她正面起冲突,他已经学乖,跟她来硬的绝无好结果,上回就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例子。 看着清水翼离去的背影,小六跌坐回床沿。 他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连边关也跟来了。这代表他说的是真的吗?她真是他的女人,和他有过深刻的感情?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她沉思时,门外有人叩门。 “谁?” “椿姑娘,没想到你和那个东洋鬼子,原来是旧识!”一个同是绝命谷杀手的女人,在门外轻讽道。 “你一直在窃听?”椿紫藤愠怒。她实在太大意,竟忘记另外有同门的人住在这间客栈。 “哪敢,你们还有那个三井行当守门人嘛,我只能远远见到清水翼进出你的房间啊!”女人笑得诡异。“椿姑娘,难怪你上回刺杀他会失败,原来根本是你舍不得啊!” “你胡说什么?”她的眼里有了一丝波动。 “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别以为有莫一替你撑腰,便能只手遮天,连刺杀对象都可以随意放过,绝命谷底下人人都知道的,听说莫一那日已经射了清水翼一箭,没道理杀不死他,肯定是你从中作梗吧?你敢发誓,你没有故意放他走?” “我没有!” “那最好。”女人又笑了一阵。“别说我多事,站在女人家的立场,一个守着儿子过活的寡妇,半夜三更跟男人私会,小心名声受损啊!” 言下之意,还是指责她跟清水翼有染! “你说话小心点。”她的声音转冷。“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片刻,门外沉默,小六打开房门,已空无一人。 她忽然觉得好累,双手遮脸,这个状况,真是令她感到非常无助不安。 果然,清水翼就是打乱她生活的元凶啊! ***bbs.***bbs.***bbs.*** 当清水翼发现,原来紫藤不认他是因为失忆的关系,马上带着三井行等人,赶往绝命谷。 她无缘无故又怎么会失忆?是不是那日离去后,途中发生什么意外?探子明明回报,是清水禄的人马狙杀了她,她又怎会保住性命,还成了绝命谷的杀手? 相信事情的来龙去脉,问绝命谷的人最清楚,再说,他要亲自去绝命谷把紫藤给讨回来。 绝命谷是取人性命、赚钱图利的杀手组织,旗下杀手一定有卖身契约的束缚,那么他得把紫藤的卖身契买回来,再名正言顺地将紫藤接回他的行宫。 只有这个方法,她才会乖乖跟他回去。至于失忆的问题,等日后再靠时间慢慢解决吧! 一行人来到了绝命谷附近的村庄,几个小孩不知在吵闹什么,一旁几个大人也纷纷走来。 “是椿融他打我!”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哭着向大汉告状。“他还推我!” 他们讨厌椿融明明是个小不点,却老是顶撞他们这些年纪较大的,因此连成一气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没有!”才五岁多的椿融,身高虽然比不上对方,但嗓门可不小。“他在说谎!” “你敢打我儿子?找死吗?”大汉扯起椿融的手,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倒在地,一点都不顾他只是个小孩。“你那来历不明的娘只会生你这个野种,要不懂教的话早该打掉你算了!” “我不许你说我娘坏话!”一听他们开口诋毁娘亲,椿融的火气也更盛了,连忙爬起来扑往大汉身上。“道歉,我要你道歉!” 大汉想拉开椿融,桩融却死不放手,大汉便一直往他身上捶打! 就在椿融以为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发现大汉停止了对自己的捶打。他费劲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大汉高举着手,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他看来是还没打够,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拳头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再落下。 “谁敢拉着老子?”大汉龇牙咧嘴拚命要挣开,可是他的手却只是在空中微微晃动了两下,显然有个更强的力量拉住他的手,让他无法动弹。 “你是大人,有必要跟一个才几岁的毛孩子计较吗?你不嫌难看、我却觉得碍眼。”一个沉厚的声音响起。 “我教训别人的野种,谁他妈敢多事?”那大汉原本是怒火冲天,可是一对上身后男人那冷冽的眸光,立刻变得有些畏惧,张开的大嘴竟也忘了合上。 这英气逼人的男人,不是他们绝命谷的人! “我是清水翼,你们头子想杀却杀不死的人。”他淡淡地报上名来,也不怕有什么后果。 倏地,大汉立刻就变了脸,高涨的气焰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你你你……”还结巴起来。 他虽然只是绝命谷的一般侍从,但也听说过这个幕府首领的名号。他的命可值千金,能杀了他的话,下半辈子就无忧无虑了!但自己的能耐到哪他清楚得很,要碰眼前这男人,他连想都不敢想! 清水翼满意地微笑:“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算你有些见识,还不快滚!” 大汉如蒙大赦一般,二话不说立刻连滚带爬,拉着自家小孩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你就是清水翼?”椿融垂手站到了一边,幼小的身体竟似在瑟瑟发抖。“那个连我莫叔叔和娘都杀不死的人?” 别看他年纪小,他也知道大人们在做些什么。就是自从杀不成这个叫清水翼的家伙后,娘才一直精神恍惚的不知在想什么,他还偷听过莫叔叔问娘有关这男人的事呢! “你娘?”清水翼看着这个明明气势不足,却倔着脾气逞强的小男孩,不禁莞尔。“她叫什么名子?” “我偏不告诉你!”桩融不但没对这“救命恩人”友善,还自然地排斥着。 “才几岁大的小不点,口气这么大?”清水翼没有生气,反而想起这小男孩刚才被打的情况。“三井,拿点药来,这小子被人打成这样,不破皮也会瘀青。” “是。” “清水翼,你来绝命谷干什么,要来受死吗?”椿融斜瞄着这个“叔叔”,仍然虚张声势地道。 “动不动就说死字,你烦不烦?”他没耐性跟这小子讨论他的来意,迳自拉起椿融的衣袖,替他涂药。 来到绝命谷后,他倒不急着进去找人了,尤其见到这个人小鬼大的小男孩,他心里更是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为什么你要帮我?”椿融不懂,一个她娘要杀的人怎会帮他,还替他上药? “不为什么。”他难得微笑。 椿融看着他良久,戒心慢慢松懈下来。这个好看的叔叔,看来也不像坏人啊?等娘亲回来,他要问问她,为什么要杀这个不像坏人的叔叔…… 一旁的三井行,越看这孩子的模样,越是觉得眼熟……“主上,你觉不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 听了三井行的话,清水翼仔细凝视着椿融,在椿融的脸上看到的竟是孩提时的自己?!他的心中有个想法渐渐成形,忽地捉住椿融,将他身子一转拉起了衣服,看向他的腰背位置。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椿融吓得急忙反抗。 “天啊,是清水家人的胎记!”三井行倒抽一口气地惊叫。“主上,他……” 清水翼圆睁着眼,眼珠子几乎要掉了出来,嘴张开,却过好一会儿后才挤得出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他要收回之前的想法,这叔叔不是好人! “你娘是不是小六?” “你怎会知道?”仍是童言心性的椿融,讲出口后才记起自己答应过娘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有关他们母子俩的事。“不、不,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快放开我!” “你娘一定是小六!”他咧着嘴,似笑非笑。“她真是太够意思了,先是失忆加失踪,现在却又悄悄地给我生了个儿子!” “主上,这事非同小可,那么快下定论的话似是不妥!”三并行提醒他。 “还快吗?儿子都长那么大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认?”清水翼百感交集,自嘲的笑充满怨愤。“样子、胎记,还有他的娘亲,全都证明了他的身分。” 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有太多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他,现在又多一件,还是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当爹了! 该死的椿紫藤,竟敢不告诉他她生了他的儿子?如果他不来一趟绝命谷,他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放开我!”椿融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他只知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好惹! “走!”清水翼“挟持”着椿融小小的身子,直向反方向走去。“你这小子听好,你不是野种,我也不会再让人这么欺负你。” “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有爹,那就是我,我是你爹!”他露出得意又骄傲的笑容,对追回紫藤的事更胸有成竹。 原来他早就有一张王牌,就是他们两人的儿子! 这个孩子是他们共同产生的生命,将他们这辈子紧紧的牵扯在一起,斩不断、也化不开! 第九章 从边关回绝命谷的路上,椿紫藤就觉得无比心慌意乱,仿佛有天大的坏事就要发生,不!她的直觉告诉她,坏事怕是已经发生了。 果不其然,她一回去,就听说椿融不见了的事。 “莫大哥,你说什么?”她吃惊地问。 “融儿他几天没回来了,我派人四处找过都找不到,只好等你回来想办法。”莫一视椿融为子侄,椿融从出生起就从没离开过绝命谷,忽然间音讯全无,实在使人忧心不已。 小六咬紧下唇,脸色惨白,心底比任何人都急。她的儿子是她生命的支柱啊,她绝不能失去他! “是我的仇家找上门吗?”她推断。“但他们怎会知道我有一个儿子,拿他威胁我?”除了谷内的人,没有外人知晓她生了个儿子的事。 “小六,你有交代过融儿,对外人不能承认跟你的关系吧?”莫一凝重地问。 “有,我有提过,他也会听话的……莫大哥,莫非你的意思……”是清水翼所为? “最近对你穷追不舍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 太巧合了,过去的六年一切都风平浪静,偏偏当小六遇上清水翼后,她平凡的生活却连番起了风波,实在让人无法不把方向扯到那男人身上。 “椿姑娘,谷主要召见你。莫大人就免了。”门外有人叩门。 房内交谈的两人均意外不已,因为谷主从未单独召见过她,每次觐见莫一都会陪同。 “莫大哥,你先回去吧。”经验告诉她,谷主会亲自召见,要讲的话肯定非同小可。这六年来从未有过的不安,亦在此刻席卷了她的思绪。 “可是……”莫一担心着。 “我应付得了,不用担心。”说完,小六便跟着离开,前去见绝命谷谷主——这个杀手组织内最高的主事者。 ***bbs.***bbs.***bbs.*** “小六见过谷王。” “这次去边关,还顺利吗?”年逾六十的白发老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堂下身着淡淡青衣的女人。 他是杀手,也是商人,没有利用价值的他绝不会留下。 当年会留下小六这个有孕在身的女人,全因为儿子莫一力荐她的能力,毕竟一个女流之辈能从清水禄的杀手手下逃过一命,还能杀死对方,一定有其过入之处,而时间亦证明,他和莫一的判断都没有错,她的确是个优秀的杀手,替绝命谷赚了不少钱。 女杀手的杀手生涯往往比男杀手短许多,但女人自有其他能利用的本钱,就是美色。小六长得漂亮是众所皆知,然而,武功高强和擅于易容术的她,从来都不需要利用美色去猎杀目标。 可是他没想到,上回与小六同样前往边关出任务的杀手回报,小六和清水翼竟有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究竟是冰山般的小六受清水翼吸引,还是清水翼不怕死地要勾引这个未婚生子的女人? 还是……小六根本没有失忆?!她和清水翼本来就是老相好? 这层关系,他本管不着,但念头一转,有个计划便在心中浮现!只要她愿意,再略施小计,杀掉清水翼这头肥羊的酬金很快就能得手了。 “一切顺利。”小六汇报。 这次不单顺利完成任务,在途中她更凑巧救了一个娇滴滴的满清格格,对她来说可算是有点意思的一次。 “那代表你的能力足以应付谷里指派的任务,很好,没让我失望。”谷主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容貌。“小六,我要你再去刺杀一次清水翼,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希望你赶快完成任务。” 上回明刀明枪的杀他不成,这次就来个销魂的美人计,让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又要杀他?谁,出价多少?”她愕然。 绝命谷通常不会连续接下狙杀同一个人的生意,因为失败第一次,就代表第二次会比上次更难。除非那些金主再度一掷千金,非要取对方性命不可,那自然另当别论。 “谁?还不是他的兄弟清水禄。这个大金主出手阔绰,也不介意我们曾失败过一次。怎么,你不想接?还是上次失手了,害怕会再失手?”谷主沉下面色,非要她给出个交代。 假如小六不愿出手动清水翼,就代表她对绝命谷不够忠心,这样的杀手留她不得! “我不是害怕,而是……”她其实有数个理由能反驳谷主的一意孤行,可是话到嘴边,她说不出来,心中更加忐忑。 私心上,她很不愿意再对清水翼出手,因为他极有可能是她儿子的亲生父亲;公事上,她也没有把握能伤害他,他本身的武功底子极好,加上又有庞大的后援,要再行刺他实在难上加难。 “你儿子失踪了,对吗?”谷主的眼神有着奸诈和不善。“你要找到他的话,最好听从我的命令。你有权利拒绝这次交易,但你一定要想一想后果。你忘了吗?我最喜欢听话的人了,可是相对的,不顺从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唯一能威胁她的筹码,就是她的宝贝儿子。碰巧,那小子不见了,正好可以藉此逼她接下任务。 “谷主,你是什么意思?”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的不让自己太过紧张。“融儿失踪,该不是跟谷主你有关吧?” “小六,你尽管放心去杀清水翼,不用怕他会拿你儿子威胁你,因为我会好好看管你儿子,绝对没有人能打他主意的。”他的脸上一派轻松自在,仿佛现在聊的事根本无关痛痒。 “是你抓了我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心像被砍过一刀,第一次在谷主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脆弱和痛苦!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承认我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做生意没十成把握,也要有八分保险,这么做都是为了双方着想,你也不想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你不信我?那又何必派我去杀他?” “小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清水翼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光是这点,我就有怀疑你忠诚的理由。但是经过我的研究,你也同样是最能接近他,伺机向他出手的最佳人选,因为他在意你,不会防着你,不是吗?”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中计的!”她几近狂吼。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连他是谁,他们究竟有什么过去都记不得啊! “那就杀了他。”简单的一句,就决定了她非去不可。“成功后,我自会让你儿子回到你的身边。” 她的眼里冒出愤怒,却只能服从命令。 “好,我答应你杀他,但你不要伤害我儿子!”说完,她就转过身去,飞也似的逃离这个地方。 这算什么,六年来她在绝命谷内所做的一切,她的忠心,她的付出,完全被抹杀得一干二净,换来的竟是这种身不由己的“选择”吗?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待在这里,不然她会崩溃的! 她紧闭泛红的眼。失望让她的心沉得不能再沉,再也没有东西值得她留下,等融儿回到她身边,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为了融儿的安全,她得赶快去找清水翼,把所有恩怨解决清楚! ***bbs.***bbs.***bbs.*** 充满东洋风貌的白色拉门大开,四周传来阵阵饭菜香味,证明里面的人仍未把饭菜扫进肚腹中。 “为什么不吃饭?”清水翼一身便装,皱眉走进房内,打量坐在角落看书的小男孩。 “我不饿。”椿融头也不抬,轻轻地说。 一个五岁多的小不点竟学人说不饿?清水翼眼里没有笑意,绷着脸道:“不吃饭就没有力气,你娘她也不会高兴的。” 椿融长得就跟他小时候一样,但却没对他有过好脸色,他常常有种错觉,跟他的对抗其实就像跟孩提时的自己对抗一样。 这小子……真不知是像他多一些,还是他娘亲多一些? 想到椿紫藤,他一直期待着她发现他们父子早就重逢后的惊讶模样,可是她怎会到现在仍未找到他的行宫来?她应该早就从边关回来了才对啊! “你把我掳到这里,我娘亲一定会好好教训你的!” “教训我?好啊,我就是在等她过来找我。” “娘亲不会想见到你的,你别妄想!”提起他那个仙女般的娘亲,椿融小小的脸又愤慨起来。 “你怎么知道?她跟你说过有关我的事?” “没有!”从来没有。 “那你不希望我们一家团聚吗?有爹娘一起疼你,不好吗?”他实在很好奇小孩的心理。 “你不是我爹,我没有爹,我只有我娘亲,她回来见不到我一定会很担心的,你快放了我吧!” 清水翼僵硬的移开原本想抚上儿子的手,严肃地道:“你是我儿子,我们也滴血认亲了,你那天又不是没看清楚。还有,你娘亲不可能会不想见我,我是她最爱的人,她的一切都属于我。” 他不知道小小的男孩懂不懂这些道理,但他就是非要对他说清楚不可。 “你说谎,娘亲如果爱你,怎会从没告诉过我?她说过最爱的只有我而已!” “那是因为她失忆了!你应该也想见到她过得开心,那我劝你不要管我们大人的事,只管好好吃饭,平安长大!” 他不想对儿子发脾气,可是那张尖锐过头的小嘴,就跟他娘一样,非常懂得如何惹怒他,再加上他实在没有跟小孩相处过,也还没调适自己当了爹的心情,于是他每次跟儿子“对垒”,都有屈居下风之感。 椿融反驳不了强势又振振有词的清水翼,只好闷不吭声。 这个自称是他爹的家伙,说话怎么跟娘亲一样?娘亲也常常告诉他,什么也不要在乎,只管好好吃饭,平安长大,她便会高兴、安慰了。 小小年纪的他,想着想着,忽然泪水早巳蓄满眼眶,假如不是从小知道自己要成为强壮的男生去保护娘亲,见不到娘亲的这些日子,他早就跟其他小孩一样,放声大哭了。 清水翼怔然地望着他,心中暗忖自己的不对。对方只是个五岁多的男孩,他怎能用对下属的语调跟他说话?而且……他第一次见到他哭,哭得倔强哑声,就跟他娘亲一样惹人怜惜!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别哭了。”清水翼挪动一手,生硬地把椿融拥入怀中,让他的脸埋入他胸膛。 这个小小的身体接触,竟使清水翼内心颤动了起来。这就是骨肉相连、血肉至亲的感觉吗?怀中那小小的身子,就是他生命的延续啊! “是你欺负我和娘亲,是你不好,是你……”椿融捶向他,可是他的力道对大人而言根本小得可以。 “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他们母子俩,他真的有太多的愧疚与亏欠。“融儿不哭,我的融儿……” “呜……你真是我爹吗……”感到那么实在又宽大的胸膛,多年来的失落仿佛有了依靠。 这就是有爹疼的感觉吗?他真的很迷惑,从小就被骂为野种的他,可以有一个爹吗?而这个爹,真的可以成为除了娘亲以外,他的另一个依靠吗? “是,我是你爹,我也知道过去让你们母子俩过了太久的苦日子。”清水翼动容的紧紧搂着他。“放心,你以后都会有爹娘疼的。” “爹,我要娘亲……”椿融低泣着。 “我会去接她回家的,我们三个人的家。”他承诺着。 他与紫藤的命运,早就分不开了,更何况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他们共同的爱,他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把紫藤纳回自己的羽翼下,好好保护、疼爱他们母子 ***bbs.***bbs.***bbs.*** 千里迢迢来到行宫外的椿紫藤,鼻息间有着咸咸的海水味,放眼望去,目标是隐于一座座山丘之后的建筑物。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就只有远方建筑物内亮着点点灯火,幸好天空还有一弯破晓前的新月,才使她看清这壮阔巍峨的幕府行宫是什么模样。 这里就是清水翼的势力范围吗? 她的心里打了个哆嗦,在离行宫还有一段距离的树林间翻身下马,轻轻的抚了马儿两下,却意外的发现马鞍上的酒囊,居然还有酒。 杀手的马一般都有酒囊,随时用来消毒伤口,而这时,她摘了酒囊,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竟有了想一喝便醉的冲动。 她抱着膝盖,身体蜷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酒。每喝一口,浑身便会热个几分,可不出一会儿就会更加的冷,如此恶性循环,不一会儿,酒便没了。 她心里浮上一股绝望,此番前去根本就是自动送上门去给人羞辱,她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是杀人的那个,倒像是被杀的那个。 势孤力弱,要成功行刺清水翼几乎是奢望,他要是不想放过她,恐怕眨个眼她就被他或者他的手下给杀了。 现在,她唯有的筹码,就是睹看看他对她究竟有多少情,藉由感情使他放松戒备,让她有机可乘;绝命谷谷主应该也是在赌这一点吧,否则如此大的生意,怎会派她一人前往? 可是,最使她为难的是,她并不想杀他,最少她不希望是由她亲手去取他的性命! 她不记得他们是否真的有过一段情,可是她不能骗自己对他没有特殊的感觉,还有一连串似真似假的梦境,这些情感都使她不再是个称职的杀手。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忽然嘈杂起来。她站起来,看见有辆载了新鲜蔬果的马车要进行宫,她便飞快地混在其中,顺利随车进入行宫里。 从厨房出来的椿紫藤,走进这个似曾相识,却让人内心冰冷不已的地方。左绕右转,她无暇去思索自己为何没有迷路,就能轻易走到内苑,更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宫殿的假山假水如何精致华美,她的心中只感到隐隐不安,总觉得一切都太简单了,简单得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是、是女御大人吗?”一把诧异不已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她连忙转身。 发现她的是大总管三井教平。 “什么?她、她是女御大人?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跟在三井教平身后的守夜小厮们听了,吓得连手上的灯笼都掉落在地上。 “女御大人?那是什么?”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认得他们,迳自大胆地问:“清水翼呢?” “快,赶快叫主上来!”三井教平一刻也不敢耽搁,命令道:“你们还在这里干嘛,快啊!” 小厮连滚带爬的离开,而三井教平则绕着椿紫藤看个不停。 “真是长大了不少,美是美矣,但女御大人,你憔悴了好多。你真的没死吗?这么多年来,你去哪了?我们都很挂念你,尤其是主上。” “我真的……在这里住过?”看来清水翼真的没有骗她,她失去记忆前,确实在这地方住过。 “当然啊!”三井教平不知她失忆的事,匪夷所思地望着一脸漠然的椿紫藤。 走道的另一头,飞奔而来的清水翼已从那里出现。 “你终于来了!”他露出好久不见的笑容。她可知道他等她回来,等得快要发狂。 面前这个男人焦急又兴奋地盯着她,椿紫藤的心一下子停了半拍,蹙紧的眉头微微松开。“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好。”他一拍手,身边所有闲人均自动退下。 “主上,有什么需要,你再叫小的。”三井教平赶紧退了下去。 “如你所愿,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了,就让我们好好把事谈清楚吧。”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为何一点都不惊讶?”椿紫藤冷冷的看着清水翼,一步步的向他走来。 “为什么不该,你本就该回来,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是你的家。”他也向她走近。 “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有一个儿子。” “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也是我的儿子!”烦郁积压在胸口,让他受不了地咆怒出声。 “不,你乱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强自镇定的说着:“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我滴血证实过了,加上他身上有清水家人的胎记,年龄也跟我和你当年在一起时的时间吻合。”他低头握着她的双肩。“紫藤,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该给他一个家,我们该生活在一起的.” “好,就算他是你的骨肉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不见了,我只希望他快点回到我的身边!”她仓皇失措地摔开他的手,慢慢的后退。“其他事,我不想再提!” “看,才一丁点事,你就慌了,你一个女人在外头,如何守住我们的儿子?六年了,你还不够辛苦吗?”清水翼冷哼了一声,一点也不给她面子。“我不想泼你冷水,可是你要清楚,你连照顾好自己都有问题了,根本没有本事守护孩子。” “你犯不着为我担心,即使必须赔上我的性命,我也会救他出来。”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 顿了一下,他认输的笑了。“我明白了,那么我可以……唔!” 刹那间,椿紫藤出手就往清水翼的胸口穴位击去,没有防到她这奇袭,当下他动弹不得。“清水翼,我必须杀了你,谷主才会放了融儿,我也是逼不得已!”她退后几步离他远一些。 “紫藤,你——”清水翼瞠着黑瞳,痛得跪跌在地。 “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该对失忆的我心软。”她的眼泪不明所以地涌亡心头。 “你还是不记得爱过我吗?你还是只记得要恨我?”他大大的吸了几口气,发出一声哽咽低吼。 她忘了他,他却忘不了两人一起的时光!或许有人会说他对她的执着很愚蠢,认为没有必要挂念一个女人到这个地步,但又有谁明白,心湖一旦因某人而波动,那份涟漪是永无休止的。 “大胆,你对主上做了什么?”知道椿紫藤找上门,不放心的三井行,急忙过来看看,谁知就遇上这个情况,马上直冲过来。 她见事迹败露,只得施展轻功蹬出了内苑,身影隐没在黑夜中。 “不要追!”他一声威冷斥喝,震住欲追的三井行。 “主上,她怎么敢如此造次?”三井行扶起清水翼,点住他的穴道止痛。 “我要自己去追她!”他一凛,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拨开三井行,迳自向她离开的方向走。 “主上,可能是陷阱!” “我管它是不是陷阱,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笨蛋,融儿在我这里啊! 你要找他的话怎么问都不问我一下?你还要走去哪里呀? 第十章 一路上,雪花飞扬,洒落沉浮大地。 椿紫藤高筒的棉靴踏过雪地,发出清脆的破碎音,与她被撕裂的心互相附和。 为什么下不了手,为什么? 就只差一步,她就能把他杀掉,向谷主交代,要他放过融儿,但她偏偏没办法杀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她逃命似的跑到海边的一个悬崖。 “他死了?”在等着她的黑衣女人,劈头就问。 她就是当天在边关发现椿紫藤和清水翼关系不寻常的女子,亦是向谷主提议用美人计杀死清水翼的人。 为了成为绝命谷内最炙手可热的女杀手,更为了向谷主邀功,她等这个铲除椿紫藤的机会已经等了很久。 “死了。”椿紫藤收起伤心的表情,换上一副冷漠的面孔。“现在我们就去跟谷主交差,可以了吗?” “人头呢?没有人头,手脚也可以,否则怎证明你真的杀了他。”黑衣女人扯下面罩,讽笑道。 她不是三岁小孩,才不相信椿紫藤会杀得那么干脆。更何况他俩有私情,不是吗? “够了!”她不耐烦地瞪着对方。“你不会以为我辛苦混入幕府的势力范围,杀掉他们的主子,还会有时间分尸吧?” “对!我就是见你连一条疤也没带回来,才以为很容易。”女杀手马上摆出狰狞的嘴脸,故意刁难。“更何况要金主付钱,就要拿出凭据,你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吧?” 一股诡谲静谧的气氛弥漫着,两个女人对视,情势一触即发。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一把醇厚噪声在她们身后响起。“难怪你会突然找我,原来你被威胁了?诱饵是融儿?” 乍听此言,椿紫藤全身一震,僵直地转头望去,竟是清水翼! 她立刻慌乱大喊:“清水翼,这里没你的事,快走!” 他怎会又找上门来了?她是要刺杀他的人啊!他还亲自追上她干嘛?更何况刚刚她才重击他的穴道,他怎么可能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莫非他封住了穴道?不,他这样很危险,一旦乱了气门,他会内伤的,难道他不知道? “该死的,为何你有事都不跟我商量,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济吗?”清水翼的心狠狠被扭了下,原就冷悍的面孔变得更为铁青。 “他果然没死,你敢骗我!”女杀手微微退后几步。“你真大胆,难道你不想要回你儿子了吗?” “我们的儿子一直在我府内,安全地待着,你这女人别想再欺骗紫藤!”清水翼微眯眼眸,瞪着旁边那碍事的家伙。 “融儿在你的府中……他没事……真的吗?” “紫藤,我不会骗你。你知道当你刚才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有多么欣喜若狂?我真的以为,你找我是为了跟我们一家团聚,没想到我竟这么傻,连你是想来杀我都没发现……” “你怎会跟融儿在一起的?不可能啊!谷主明明说是他捉了融儿的……”她不信,她不信! “去边关找过你后,我就去了一趟绝命谷,想向他们买回你的卖身契,怎知竟刚好让我遇见了融儿。”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你知道吗?大总管说融儿与我小时候几乎一样,我们都不喝牛乳,不吃酸瓜,还很喜欢不穿衣服睡觉……” 椿紫藤听了,不得不信他真的与融儿在一起! 对,她的儿子就是不吃这、不吃那,又不爱穿衣服睡觉……而这些小习惯,只有她这个娘亲才知道! “你信了吗?融儿在我身边真的很安全,你不要再被他们骗了!” “我真笨,竟然轻易就上当受骗?我哪有资格再当娘亲?”椿紫藤自嘲地大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担心儿子才会鲁莽行事,没事了,我不会生气,你跟我回去吧!” “不,为何你可以若无其事地叫我回去?你怎可以再对我有所期望?我早就拒绝你好多回了吧,也刺杀了你好多次,我这种人,不是你所喜爱的女人……” “你就是你,无论你离开我多久,脑子里有什么记忆,你都是我十年来心系的女人。还有,我答应你,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之前所有事我都可以一笔勾销,包括刚才伤我的事。” “真是令人动容的感情啊,那我就把你们一起送下黄泉去吧!”女杀手眉锁眼沉,全身涌上一股怨愤,趁着眼前这对男女正痴情无语地望着对方时,她一个纵身飞扑,将椿紫藤推向崖边! 因为冲力太大,椿紫藤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冲出崖边,而想抓住她的清水翼此时也因内力不济,一起被拉下悬崖—— ***bbs.***bbs.***bbs.*** “啊——” 下坠的无力感让椿紫藤忍不住大叫,清水翼紧紧拉着她的手,耳边不时传来激烈的风声和崖壁摩擦的声音。 身边景物飞速倒退,记忆的锁被悄悄地开启了,埋藏在椿紫藤记忆中的引线,终于被点燃,往事如同景物飞速倒退,一幕幕的过去从眼前划过,悲喜全都在一刹那间涌上心头! 那种仿佛胸口裂了个大洞,令人呼吸痛苦,几近窒息的感觉,让她全身绷紧! 为什么偏要在这种危急关头,她才记起那段被遗失的记忆?他们说不定在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了,她还能做什么弥补? “翼,我爱你!”她不假思索的叫,深怕再也没有机会似的。 他宛如遭到雷殛,皱着眉头:“你……你说什么?”是他的幻觉,还是风声而已? 忽然,他们停止了坠落!悬崖间的树枝,勾到清水翼的衣服,把他卡在树枝之间,而她因为被他紧紧捉住手腕,悬在半空中。 清水翼不敢再做丝毫挣扎,唯恐一动之下,树枝会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 “紫藤,你刚才说什么?”他轻颤地间。 “我说我爱你。”生死关头,她豁出去了,就算他过往如何错待过她,她也要说出这句从未对他亲口说过的话。“翼,我终于想起我们的事了,全都记得了。” “真的?总算没有让我白等。”清水翼眼眸掠过一丝如释重负,这份苦尽甘来的感觉让他心醉,但他也没有忘记两人正在半空中。“紫藤,我不会让你有事,等我们回去了,我要你好好补偿我,对我说上千万次的我爱你!” 椿紫藤轻轻的抬起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及血珠滴落,他的手早巳血肉模糊,还有从他嘴中流出的血,一条条鲜血铸成的血痕不停的滑落,滴到她的脸上。 这个画面,让因他话语而温暖的心,陡然刺痛起来。她眨了眨眼,清泪随风而落。 “想不到你们也会有今天!”悬崖上的女杀手幸灾乐祸的睥睨下面的人。“椿姑娘,你就陪着你的男人死吧!反正他不死,你也还是要再找机会刺杀他的,不是吗?” 正得意的女杀手万万没料到,下一刻她就被人从后斩杀而死! 三井行和其他侍卫终于赶来。 “主上,主上!你没事吧?”三井行见到被挂勾在悬崖枝间的清水翼时,吓得胆也快跳出来了。 原以为是椿紫藤狠下心肠,推主子下去的,后来他才惊觉连椿紫藤也在崖下,情况甚至比主子更危急时,他就什么误会都没有了! “三井吗?快,快拿绳子救我们上去!”清水翼听见救兵来了,高兴得大喊。 “翼,没用的,太迟了!拉着我只会加重你的重量,只怕绳子还没下来,树枝就撑不住断开,这样我们两人都会没命的!”椿紫藤的声音竟有些走调。“你快放手,这样你就可以爬上去了,快啊!” “绝对不行,你在说什么蠢话!”他心头有说不出的混乱和无助,手反而捉得更紧,吃力的说:“要死就一起死,我不会放手的!” 风猛烈吹着,发出撕裂般的狂啸声。 他额头的汗珠夹着唇边的血缓缓滚落,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那是一种即使泰山压顶也绝不动摇的眼神,而它深深地震撼着她悲伤、绝望的心。 “你应该放手的,笨蛋……大笨蛋!”椿紫藤语带哽咽的说着。 “只要再等一下,我们就安全了!你忘了我们还有融儿吗,你怎么能丢下我们父子?” 看着他急切的神情,她的脸上竟本能地浮起一抹微笑。真是不可思议,她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是的,她已没有事情需要再担心了,融儿有了他这个爹,不会再受人欺凌,她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好好对待两人的儿子。 “融儿有你就够了!不要管我,我们就算安全回去,也走不下去的!” 他忽地僵住了! “你还不懂吗?世上一天有椿小六这个人存在,绝命谷是不会放过我,对你而言我是个祸患,我们之间永远都是没完没了的追杀游戏!” 她倦了、累了,再也不想被人利用成为狙杀心爱男人的杀手! 太多人想杀他们两个人,也太多人知道他们就是制衡对方的武器,只有一方消失,他们才能平静下来。 还有融儿,她不希望他成为别人拿来威胁自己的工具。她自己受伤没关系,但假如融儿有个什么闪失,那会让她比死更难受啊! 清水翼的眼角湿润了。是苦、是甜、是酸、是涩、他也分不清了。明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就是不想承认这是最好的方法。 “忘了我……”她幽幽轻叹,眼泪滚滚落下。“就当我在六年前就死了吧!” “不要,你才刚记得我,我又如何能忘了你?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他咬牙,声音里逼出一丝嘶哑。 她泪流不止,睁开眼,眼前的那张俊容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微微喘气,难过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主上,我正爬下来救你们了,挺着点啊!”三井行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回荡在崖壁间。 众多侍卫则围在崖边紧张地看着下面的情况。 “他们来了,你快放开我吧!”她理了理紊乱的思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噙着一抹安然的微笑。“翼,我从不后悔遇见你,纵然真的重新来过,我依旧不会后悔拥有一颗爱着你的心。” “不要这么对我……”他的泪一滴滴地自脸颊滑落,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在众人面前亲手送走我,断绝我们之间的恩怨吧!”她痛苦的低语传进他的耳里,幽静得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送过来。“翼,从今以后,你不会再痛苦了,任何会让你痛苦的人事物都不在了。即使要我再也不见天日,我也愿意,只要你和融儿幸福,一切都值得。” “紫藤,不要!” “我真想回我出生的地方看看啊!”放下吧,在这临死前的一刻,她拥有了愿和自己同生共死的男人,人生有何遗憾呢? “紫藤!” “记得……代替我去我出生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你也会喜欢……”说完,她用力挣开他握着她的手,坠下崖去! “啊——”清水翼悲愤地怒吼,心底深处的疼痛令他无法抑制的大叫出来。 如果不是三井行及时抓紧他,恐怕他也要随她而去! 悲吼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整个山间无声无息,似乎没有任何人的存在。眼泪无声的流着,却带不走心中刻骨的伤痛。清水翼整个心房都空洞了,跟着她坠落山崖了,最后在气血的翻滚下,他昏了过去。 连三井行这等硬汉看到如此震撼的情境,也难忍的红了眼。 再坚强的人,也有其脆弱的一面。上天为何如此狠心,要把好不容易重聚的相爱男女分开,还要阴阳相隔?这样椎心之痛,清水翼还能忍受第二次吗? 但愿他可以,只是要花多少时间去复元呢? 尾声 一座半月形石砌拱桥,横跨在两岸花落似雪的河面上,清浅的水流,在石间缓缓流过。 一阵风起,满树桃花簌簌而落,仿佛一阵红雨,落得肚子微隆的少妇满身都是花办,月白裙衫上也点点嫣红。 漫天飞舞的绋红花办下,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坐在树下良久,紧紧搂住怀中睡着的少妇,头抵着她的乌发,怜惜无比地轻吻着。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在翠鸟啼春、山岚弥漫的环境内,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风雨雨,都影响不了住在里头的人,仿佛时间就此打住。 男人抚着心爱的女人,眼中浮现在外人面前不曾轻露出的温柔目光,满足于拥有她的每个时刻。 这一辈子,他们夫妻俩分离过太多次了,他实在没办法再去回想当时的心情,现在他要做的,是学会珍惜和付出所有的爱,维护这段得来不易的姻缘。 现在,他虽然不能每天每夜守在她的身边,但最少每次相聚,他们的眼里都只有对方的存在,他们成了最平凡亦最幸福的男女,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家内相守。 见风起了,男人怕她着凉,便摇摇头,笑着将她抱起,欲回房去,谁知少妇却在半梦半醒中拉着他的衣衫。 “别走,翼,别走……” “我没有要走,我只想抱你进去。”他没好气地坐下。“紫藤,你越来越贪睡了。” “是在你怀里太舒服了,我才贪睡。”紫藤睁眼,抗议地坐起身来瞪他一眼。“哼,不解风情的大男人。” “是是是,我就是不解风情,这才好,其他女人会嫌我。”他笑了一下,看了看这座宅子,续道:“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都住一年了,还会不习惯吗?”她走向石桥。“翼,这里是我从前住了十二年的京城,我一定会好好生活的。你不用担心我留在这边会不习惯,放心地回行宫去吧。” 这座近京城郊区的山庄,幽静雅致,外人很难找到,全靠佟王府的敬谨亲王爷相助,否则她哪能安然无恙地在京城重生,开始新生活。 一年多前,她坠崖重伤,却奇迹似的大难不死,又被刚巧赶路回京的敬谨亲王爷救起。敬谨亲王爷发现她身上有一块玉佩,那是她在边关救起的恪纯格格所赠。 敬谨亲王爷与恪纯格格情同兄妹,他一问之下,才知晓她就是那个好心帮助恪纯格格从蒙古叛徒手中逃过一劫的人,便把她带回京去,细心医治。 两个多月后,她的伤好了八成,却发现内功尽失,武功再也不复从前,心想这正是跟过去说再见的最好机会。 另一方面,清水翼真的依她的“遗言”来到京城! “幸好,我凭着那一股信念,来了京城,否则又怎能再见到你?”清水翼叹息一声。当日亲眼目睹心爱的女人坠崖,他伤心欲绝的大病了一个月。休养调息后,身体早已复原,但心灵的伤却没办法好转。 他从来没有如此挫败,他甚至不敢告诉融儿,他的娘亲在他的手中掉下万丈深渊,是他害死了她! 终日不眠也不言语的他,想起她临终时说的话,动身上京城去看看她出生的地方。见不到活生生的人,他希望能在梦里重遇,或许会在故乡遇到她依恋的魂魄。 就这样,他以幕府外交使的身分,带着三井行等人马进京。 “你还记得我们在皇宫外重遇的情形吗?” “记得,那天我瞒着王爷出府了,还傻傻的站在路边看你出宫,如果不是你见到我,我们可能又要错过了吧?”她清丽的娇靥上蓦地起了一阵波动,语音轻颤地呢喃。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我上京就是为了你,怎会看不见你?” 那天在皇宫外,他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她,她还想转身逃开,可惜已全无武功的她,马上就被他追上。 “是啊,我真是傻。”她轻笑。 “是我对不起你,现在又要委屈你待在这宅子内……”他的心一阵揪痛。 紫藤连忙推开他,认真地说:“翼,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委屈,还觉得这个安排再好不过了,你不用自责什么啊!” 清水翼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是流着德川家支系血液的男人,幕府是我赖以生存二十多年的环境,它是我的骨血,我无法摆脱它。可是我也想过你想要的宁静生活……但我偏偏给不了你。” “你已给了我很多……”这是金屋藏娇,她是他见不得光的“过世妻子”,可是她绝无怨言,一心只想与他私下厮守终老。 他说着低下了头,沉默半晌,才又说:“我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样,我不能保证以后能在这里保护你,但是我不想因此放弃你!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对你的执着,我不想放开你。” 听了他的告白,紫藤满心感动。 其实,她也心疼她的男人啊!他的一生拥有很多东西,同时也失去很多东西,仇限、不开心,都教他不得不冷漠起来。 为了能抓住他仅有的幸福,他也要考虑很多东西,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向来光明正大的大男人,要用“金屋藏娇”的方法才能保住妻子,也真的太难为他了。 她捧起了他的脸,含着泪笑着打趣说:“我怎么会怨你自私呢?如果你放弃了我,我才要哭死呢!” “我一辈子都不放弃你。” 紫藤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趴在他的肩膀上,仿佛要把她的寂寞和孤单哭走。 清水翼伸手抚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怎么又流眼泪呢?等下让融儿见到,又要笑你了。还有,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能哭的。”他像哄孩子一样拍着肩膀哄她。 她忍住了,抽抽噎噎地停下来,抬头看他,他却温柔的笑着,擦擦她的脸颊。 “我带你去城内走走,顺便接融儿回家,好不好?” “好!”她破涕为笑,紧紧揪着他的袖子,想要把这种幸福牢牢的握在手里,再也不放开。 他默默展臂揽住她,不再吭声。 “翼,谢谢你。”因为他,她的人生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我们是夫妻,何必言谢?” “因为我太幸福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 “我不喜欢你老是把谢谢挂在嘴边,好见外。这样好了,以后你都用笑容迎接我,让我知道你有多么幸福,我就会明白你的心意。” “我会的。”她唇角微微上扬。 她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可以像她一样这么幸福的度日吧?因为平凡的她,能够散发出幸福的香气,全是因为她有一个倭王丈夫悉心呵护着啊! 【全书完】 后记 人算不如天算 ◎小陶 “倭王猎香”几乎难产,现在能够出版,真的可喜可贺! 一般来讲,小陶是个不喜欢运动的女生,可是我每次写稿也像在跑马拉松赛跑一样,真是累死我啦! 每次的龟速进度都教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恶性循环,赶进度是我每天睡醒张眼后的生存目标,我也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无奈事与愿违啊,我也因为赶这份稿而跷课…… 之前早就计画写这个古代东洋武士的故事,因此我在日本参观古城时,有刻意注意到当时的衣服、武器,也有替那些古董拍照,可是一开稿子,其实什么都用不着。 实在不能派上用场呀,好端端的大清国不能被我恶搞成四不像吧?因此我只好让幕府入乡随俗,化身地下杀手组织! 每次开稿令我伤脑筋的,总是取名的问题。在“倭王猎香”的设定上,我看了多少幕府德川家的资料啊,思前想后,觉得男主角生在支系家是最好不过了,德川的姓氏太响亮,实在怕我写得太不引经据典。(虽然我的东洋男主角也不是十足十的江户味道……) 翼……其实这名字有点近代化,大家也知道,古代日本男子的名字也是很汉风,而且用字也讲究,但我又不想令名字过于复杂,于是就用了这个有意思的名字。 至于紫藤这名字,亦是我花尽脑汁后突然灵光一闪的名字——有一天,我忽然听见电台在放s.h.e.的歌,那个古典再加上点点幽怨悲情风的旋律,顿时触动了我,我向来对那个调子的曲子最没有抗拒力,当时接着放的歌曲也令我同样不可自拔,那就是周杰伦的“迷迭香”,小陶马上就寻找其名字,就看到了“紫藤花”这首曲子了。紫藤,既符合书名“香”的意思,也是日本人很喜欢的花卉,于是一拍即合,成了椿姑娘的名字。 无论如何,都希望你们喜欢这次的姻亲组合吧! 前阵子小陶到了北海道一趟,原本想在北海道看红叶,但天气还不够冷,红叶只有平时景象的五分之一,相信现在再去的话,就会变成雪景吧,只叹我去得不合时。另外,一向驰名的花田,却枯了一半,幸好还有一些熏衣草能拍,否则我会失望到死。 比起花田,这个“不三不四”的季节去小樽比较好——小樽运河还不错看,但比我想象的短了一些,或许下雪的话会更浪漫。 能够漫步在具有欧陆情怀的古典街,去水晶音乐城和玻璃趣致街走走,也很好玩,只是时间不够,光是喝一杯小樽限定的hellokitty咖啡就花掉不少时间了!那里的音乐盒和玻璃品都很贵,穷苦又小家子气的我,也买不下手,变相的,没有伴手礼买回家…… 但我在北海道也发现到,原来马油这么受欢迎又普遍!初时我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是在骗游客购买的,但试用过后觉得真是ok,而且又是当地出名的特色商品,于是在人买我买的推动力下,我也买了一瓶回来;还有在温泉酒店试用后觉得很好用的马油洗发精,我也买了,真是很好用,大家下次去北海道时不妨也试一试! 近日我收到了编编给我的明信片,是各位读者们在活动中寄给我的!我很开心啊,第一次收到由读者寄来的东西!你们的建议我都有看到,令我尤其感到意外的是,原来有不少读者都希望小陶再写穿越时空的故事。穿越时空真是好有趣的题材,小陶本人也很喜欢,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再写吧! 希望大家过一个温馨又愉快的农历新年,下回再跟大家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