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 楔子 朝廷 建文元年六月,燕王决定起兵,檐瓦堕地,燕王色变,道衍曰:“祥也,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堕,将易黄也。” 昭阳曰: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四哥若再不起兵,只怕战祸绵绵不断了。”各地藩王中就属燕王实力最强,他若袖手旁观,天下即将大乱。 建文四年,燕王在靖难之役中打败了建文帝,方孝儒不肯归顺,朱棣大怒,除诛他九族外,再加上他的门生朋友共十族,全部处死。与此同时,方孝儒之女方慈君在忠心死士的护卫下仓皇逃离南京。 为了巩固政权炫耀文治,朱棣命翰林院学士解缙、太子少保姚广孝(道衍的俗家姓名)为监修,编撰一部大型类书,用以系统地收集天下古今书籍,以便查考。天下第一才子,解大学士之子解仲尧进入文渊阁,成为年轻一辈朝臣中最杰出的人才。 永乐二年初,朱棣升降服的建文遗臣安敬唐之子安康为御林军统领,封其女安宁为太子侧妃,以示荣宠。 《明外史》 江湖 南宫世家享誉“武林第一家”近百年,尤以剑术闻名,宗祠内至今仍供奉着上古八大名剑之一的巨阙。近十年,南宫世家继南宫无悔后又出了一位奇人——南宫苍旻,听说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经出神入化,只是年纪尚轻,内功修为还不纯熟。白云山庄的少主风季渊既是世外高人沧海老人的关门弟子,也是南宫苍旻生死之交,善使长鞭,而且精于歧黄之术,只是昔日爱侣香消玉殒后,他便变得深居简出,很少再过问江湖中事。传闻,他的爱侣是邪教魔女兰亭,只不过没人敢去向他求证。 烈火教被正道人士喻为邪魔,其教主聂抗天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教主座下有左右护法,左护法曹义,右护法兰亭。护法下又有乾、坤、生、死四门,分管执法、训练、营生、暗杀。 天水宫与世隔绝,其形貌不足为外人道也,凡私自闯入天水宫,有死无生。 第一章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门里门外,太监宫女跪倒一片,三呼千岁。 整个朝阳宫内披红挂绿,喜气洋洋。明日正午,昭阳公主凤台选婿,皇上亲临主婚,接受万民朝贺。 “云喜,望春,帮本宫沐浴。”女子低柔的嗓音中透露出些许疲态,“其他的人都下去吧。” 来人正是即将大婚的昭阳公主,她乌黑柔亮的青丝挽成桃尖顶髻,耳鬓横着一枚碧玉雕琢的蝴蝶发簪,香腮染赤,耳坠圆润洁白的明珠。她云袖轻摆,裙拖六幅湘江水,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百花仙子。 昭阳公主之美,美在她温婉娴丽的气韵、美在她出尘清雅的灵秀、美在她眉宇间的书卷气。 朝堂民间皆知,当今皇上最宠两人:一为功高显赫、权倾朝野,人称“缁衣宰相”的道衍和尚;一为灵慧无双、博学广闻、贞静明大义的昭阳公主。 娶昭阳,荣焉,即可稳固在朝中的地位,成为继道衍之后的第二宠臣;祸至,她无疑是最好的免死金牌,只要昭阳一句话,定能扭转乾坤。 谁得昭阳?谁主沉浮? “公主,您属意哪家公子当咱们的驸马啊?”望春满脸欢喜,在浴池中撒下粉红的花瓣。皇宫中规矩多,处处得小心翼翼,主子虽受皇上疼爱,但从不徇私护短,因此朝阳宫的人比别宫别院更加谨言慎行。公主大婚,她和云喜是贴身侍女,当然也会随着公主陪嫁过去,想到从此不必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望春打心底里欢喜起来。 云喜站在昭阳身后替她宽衣,暗地里频频向望春打眼色。今天一大早,皇上就遣三宝公公来将公主唤了过去,直至此时才归,且公主神色之间微现异样,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喜悦羞怯之态。云喜心中有数,公主并不想说大婚的事。 “望春,你认为谁好?本宫听你的。”昭阳莞尔,温热的水让她稍去乏意,精神也振奋了些。 云喜瞪她一眼,摇摇头,望春只好把将出口的话咽进肚里。 “云喜,你就让望春说说看,本宫到如今也拿不定主意,也许望春还能为本宫解决这个难题呢。”她这两个贴身侍女,一个沉静稳重,心细如发;一个天真烂漫、粗枝大叶,两人都对她忠心耿耿,一个为她分劳,一个为她解忧。 “关系到公主一生的幸福,哪容得奴婢们如此轻慢,望春她孩子心性,公主怎能由着她的性儿。”云喜轻柔地将昭阳的发浸湿,慢慢地梳理着,默默松弛昭阳紧绷的神经。公主心里明明不好受,何苦强颜欢笑。 昭阳微微一笑,玉臂轻缓地拨开水中的花瓣, “望春,你别顾忌她,本宫既然允了你,即使你说错了,本宫也不会恼你的。” 有公主撑腰,望春朝云喜做了一个鬼脸, “依奴婢所看,这次参选的公子虽然都出自名门望族,但只有官拜资善大夫、太子少保的姚大人的亲侄子姚泽儒姚公子,解大学士之子解仲尧解公子才有可能当上驸马。”朝堂后宫,谁都看好这两位公子,纷纷下重注在他们身上。他们才德品行颇佳,他们的父辈也都是朝堂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深受皇上倚重。 昭阳赞许地点点头,示意望春继续说,望春得意地望了云喜一眼,做势清清嗓子,引来昭阳一阵轻笑。 “可奴婢认为,姚大人虽然和皇上、公主亲厚些,但姚公子太淡泊名利,既不肯入朝为官,又不事农商,偏爱讲经道学,公主嫁过去,少不了要烦心吃苦,皇上如此疼爱公主,一定不舍得公主跟着受累。而解公子却不然,他年纪轻轻就名满天下,又好学进取,以后的成就定然在解大学士之上……” “别再说了!”云喜气恼得涨红了一张粉脸,恨不得堵上望春那张滔滔不绝的小嘴。无论这两位公子有多么的优秀,都不是公主想要的,既然非公主所愿,那无论嫁给谁,公主都不会幸福快乐。 “你何不让望春说完呢?”昭阳轻叹一声,从池水中站起身来,望春赶紧拿来浴巾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看望春一脸委屈,昭阳柔声安慰, “你虽没说完,但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本宫知道你的好。” 望春这才转忧为喜,开始为公主着衣。 云喜从昭阳的里衣内拉出湿漉漉的长发,沉默地擦拭着。 “望春,皇后娘娘一会儿要过来,你去门外候着,到时进来通报。”只有单纯的望春才听不出来有被支走的意思,她想单独和云喜说会儿话。 望春走后,昭阳弯身坐在池边,赤脚浸在水中,上下摇晃着,望着一圈圈晕开的水纹,她思索着该如何启齿, “有些事,望春不懂,你却懂,本宫该怎么办呢?”望春的心思过于单纯,只看到了公主大婚的表面,她所思所想只是一名女子能否找到一个好的夫婿,但身为公主,她必须有别的考量。除了姚泽儒、解仲尧以外,安敬唐之子安康的实力也不可小视,何况他还托了他妹妹,也就是高炽的妃子安宁来试探她的心意。 安敬唐是允(建文帝)的旧臣,也曾权倾朝野。卸甲归田后,他还有许多门生身居要职,这些人都是归降过来的,四哥为了表示亲厚,先封其女安宁为高炽的侧妃,并下了一道恩旨说日后谁先诞下龙子就封谁为太子正妃。连四哥都生怕委屈了安家人,而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安康倾心于她,他曾放言:若不能娶昭阳,宁可终身不娶。无形中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不得不更加仔细思量;仲尧与安康素来不合,二人一文一武,本来也无多大交集,但自从安康升为御林军统领之后,仲尧就一直对他冷嘲热讽,而安康生性暴烈鲁直,容不得他一言半语相激,两人因此交恶。 “公主做得够多够好了,但求本心就好。”云喜垂下眼眸,恨不得自己糊涂些,看不透其中的曲折,察觉不到公主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悲哀。 “但求本心……但求本心……”昭阳反复地轻喃着,那种渴求的语调让人心酸。 云喜借去拿昭阳衣裙之际,悄悄地揩去眼角的泪水,她没忘皇后等会要来,公主必须穿戴整齐才行, “夜里凉,公主多加些衣服,免得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要是受了风寒还好些,也可省去明日的苦恼。”昭阳自嘲道,无论择谁为驸马,都免不了一场风波。四哥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她属意谁,她始终答不上来。 泽儒温文和善,他的亲叔叔又是她的恩师,与泽儒成亲,使能左右四哥决策的两大势力连成一股,但只怕自此之后,朝堂中再无人敢说姚家的不是了,这也恐怕不是四哥愿意见到的情形。物极必反,只会给姚家招祸。 仲尧文采出众,为人难免自负,如嫁他为妻,只怕四哥会为了她,先给仲尧来个下马威,不至于让她委屈。 安家虽然表面风光,但四哥仍对安家心存芥蒂,安家能荣耀到什么时候,大家都做不得准。四哥是不会乐意她嫁过去的,但又要有个理想的法子拒绝安康明日张胆的追求才行。 “公主,皇后娘娘来了。”望春跑进内室通报,喳喳呼呼地打断了昭阳的沉思。 昭阳理理衣袖,深深地望了云喜一眼,随着望春去见徐皇后。 朝阳宫内已掌起华灯,通明有如白昼,整个大厅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奇古玩、瑰丽绣品,而一箱一箱的珍珠玛瑙、金银首饰、翡翠如意更是让人目眩神迷。可见朱棣对昭阳公主大婚是何等重视,简直是赏尽天下珍贵之物,赐尽万千荣宠。 “昭阳参见皇后娘娘。”她盈盈拜倒,不着痕迹地避过徐后前来拉她手的亲近之举。皇后徐氏是大明第一功臣,中山王徐达之长女,贤淑仁德,是四哥的得力内助,昭阳尊她、敬她,却怎么也生不出亲近之感。 徐后年近四十,依然明艳动人,比起女儿家的羞怯懵懂,她多了一分柔和的妇人丰韵,给予男人最温柔的抚慰,所以四哥对她依然恩宠有加,她在四哥心中的地位真是固若磐石。 “皇上都坚持要你唤他四哥,为何昭阳仍旧称我皇后娘娘,难道在昭阳心中,并没将我当做你的四嫂吗?”徐后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谈笑间向内堂走去。 “昭阳,你明日就要大婚了,四嫂知道你自小在皇上身边长大,兄妹俩的感情极佳,但有些女儿家的私己话,你四哥不便与你开口细说,就遣了哀家过来,你也甭拘谨,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哀家张口啊。” 内堂比起外厅更为光亮,这源于镶嵌在榻上的那颗东海神珠。前些年,还是燕王的皇上经常在夜间处理紧急的军政大事,徐后心疼夫君如此操劳,千辛万苦求来这颗大如鹅卵的明珠照明,可皇上却毫不犹豫地转赠给昭阳,说是昭阳好读书,经常看到夜间也欲罢不能,怕她伤了眼睛。 皇上疼爱昭阳,漠视自己的心意不要紧,但他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随意就将明珠赠予他人。为了这件事,她好生气恼,连带的也迁怒昭阳,认为她小孩心性,不知道体恤她四哥的辛劳。 昭阳见皇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颗珠子上,知晓她定是想起了往事。当年的事,她还记得些,四哥对皇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那是四哥第一次对皇后如此疾言厉色,吓得她日后一见着皇后就觉得不安,甚至有些歉疚。 “当年是四嫂太记挂你四哥的身子了,难免对你失了公允,昭阳还在责怪四嫂当时对你的错误指责吗?”徐后轻拍着昭阳的手背,这件事一直是她姑嫂二人的心结,现下昭阳要出嫁了,她不说只怕没有机会说了。 昭阳一愣,随即急切地摇摇头,“是昭阳少不更事,皇后……四嫂莫怪昭阳才好。” “你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哀家知道当年是你四哥硬要将明珠给你的。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来看看哀家亲手为你缝制的嫁衣。”徐后笑着拉起她,来到一个捧着大红喜服的宫女跟前, “这些年来,皇上舍不得你,直把你的婚事延误下来,看得哀家好生心焦,生怕他耽误了你这样一个玉似的人儿,所幸你四哥终于想得透彻了,只是把日子决定得紧了些……” “舍不得也舍了……”昭阳没听到徐后后面说了些什么话,浑浑噩噩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皇后娘娘,还是让奴婢来伺候公主吧。”云喜从帘子后走上前来,想要接过皇后手中的喜服。 昭阳娇躯一颤,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还好有云喜及时地出来解围,拉回了她的神志。不然今日该出乱子了。 徐后显得有些不悦,云喜这丫头今日怎么这么没分寸,主子没吩咐,她倒自作主张起来了,但她是昭阳的人,徐后虽贵为皇后,也不好当着昭阳的面教训她的丫头,但喜服却没有递给云喜。 解开昭阳的外衣,徐后将喜服一抖,亲自为昭阳穿上,如果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她也好连夜赶工修改。喜服上绣着金线,贴着金箔,式样新颖,绣工精美,虽然华丽些,但也十分好看。 “公主,微臣在御书房外发现了刺客,一直追踪至此才失了踪迹,公主是否无恙?”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安康略显慌乱的声音,想必事情非常紧急。 刺客?徐后与昭阳对望一眼,徐后正要开口说话,昭阳却抢在前面开口: “本宫无恙,你带着门外的人保护皇上要紧。”昭阳镇静地拉好自己的衣服,脸色却异常潮红,她不动声色地朝着徐后身后的云喜使了个眼色, “四嫂,咱们出去看看四哥那边吧,免得四哥再遣人过来保护咱们。” 徐后心里明白,皇上派来保护昭阳的人必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会是大内第一高手三宝太监,而这种时候,当然留更多武功高强之辈在皇上身边才是万全之策。只是昭阳为何会突然改口称他四哥为皇上,她就不得其解了。 一干人都退出了朝阳宫,昭阳见到安康去而复返,不禁面露微笑,而安康看见昭阳公主果真平安无恙,也是纳闷至极,但各种心情,均比不上乍见心上人时的喜悦。 “人在梁上。”她走到安康身边低声说。刚才试嫁衣时,金箔上映着一个不寻常的黑影,起初她没明白过来,却被安康这么一喊有所了悟。人躲在朝阳宫的梁上,难怪侍卫们遍寻不获。 安康一愣,顿觉面红耳赤,他居然为了儿女情长险些忘了大事,随欲派人先送公主与皇后离开此地。 只见一道黑影疾风般地窜出,掌势直取安康面门,安康若想活命,只得向左后闭开,但这样就暴露了站在他身后的昭阳。安康誓死保护昭阳,甘冒大险地曲腿横扫,蒙面人也许惊讶他不要命的打法,也许本就没有存心取他性命,向后跃了开去,变掌为抓,目标是另一边头戴凤冠、身着华服的徐后。昭阳见状大惊,猛地推了徐后一把,徐后不敌倒地,也就避开了黑衣人的一抓,但这样一来,昭阳反倒落入了蒙面人的手中。 在场众人不禁哀叹自己的不幸,若皇上知道昭阳公主落入歹人之手,只怕他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阁下若想安然离去,安某定然放行,但请你先放了手中的人质。”安康想也不想地夸下海口,却不知他的焦急与紧张更加让黑衣人不会松手。 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居然胆敢不请示皇上就自作主张,可见他所挟持的人有多么的重要。 安康刚上前一步,蒙面人猛然收紧扣在昭阳喉口处的五指,逼得昭阳痛哼一声,安康急得没了主意,徐后更是脸色惨白,比自己陷入险境更加害怕,只不过她害怕的是她该怎样去面见皇上,难道说昭阳是为了救她才遭遇不测的吗? 瞥见御林军中有一人悄悄地离去,敢情是通风报信去了。蒙面人明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等大军压境吗?今次这番,完全是他太过轻敌,没想到大内有这样的高手,他与之过了几招,没讨到半分便宜不说,金蝉脱壳之际手臂上还挨了一剑,不然也不至于落到只有挟持弱女来脱险的地步,想起来就有些汗颜。 蒙面人挟持着昭阳往前,御林军慌忙向四周散开,对蒙面人形成包围。那蒙面人拎笑一声,飞身踢起一人阻挡在安康前面,脚尖一点跃上宫墙,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顿时,皇宫里慌成一片,安康更是面如死灰。 昭阳公主居然在他面前被人掳走了!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夜无朗月,只有几颗暗淡的星子孤寂地悬挂在天尽处。 蒙面人策马疾奔,昭阳被他钳制在胸前不能动弹,而马背上的颠簸更使她昏眩。她昏昏沉沉地想着:此人想带她往何处去?会拿她要挟四哥吗? 他在一片小湖泊前勒紧缰绳,伸手欲抱她下马。她身子微侧,从另一边翻下马背,隔着马匹与他遥遥相对。 蒙面人也不强迫她,径自走到湖边清洗右臂上的伤口。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他的伤口几可见骨。没想到他竟是受了伤,那她一路上对他拳脚相向,岂不是加重了他的伤势?想到此处,昭阳不禁有些发窘,人家只不过是为求自保劫了她,又没有对她无礼,她却…… 清洗完伤口后,他撕下衣襟笨拙地裹伤,看他的动作,他并不像一个会经常受伤的人,能伤他的很有可能是三宝。 他利落地上了马背,长臂往下一探,欲将昭阳捞上马来。她一惊,赶紧向后退去, “你已经脱离了险境,何不让我就此离去?”这人看起来并非歹恶之辈,他的眼睛太过清亮,没有一丝浑浊的邪念。 昭阳稍微放下心来,真正叫她挂心的是四哥的滔天怒火,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她而遭殃。 “过来!”他绝不会放任一名孤身女子在这荒郊野外,何况她还拥有惊人的美貌,如果这世上真有灵气逼人这回事,那无疑就是她了,她置身在这山野间,万物仿佛都活了过来。万物有情,此话不假。 他还不肯放过她?! 忘了他本领高强,她转身就逃,可没跑几步,她就被拎回马背,昭阳骇极,难道她看错了人心。 强烈的愤怒、震惊、害怕、失望等各种情绪撕扯着她的心,再加上一路的颠簸,昭阳一个抵受不住,晕了过去,任由蒙面人带她前往祸福不知的未来。 第二章 “她是昭阳公主?!”一只茶杯碎了一地。 “我也是今日在城中看到告示才知晓的。”前些日子京城贴出皇榜,要为昭阳公主择驸马,而初见她时她正在试嫁衣,种种迹象表明她就是那位即将大婚的公主。 “南宫,你这次可害苦小弟了,天下人皆知朱棣残忍狠绝,只因方孝儒不肯草诏,就诛灭他十族,坐罪者达八百七十三人,牵连甚广,传闻他在盛怒中只肯听昭阳公主的劝谏,而这位公主宅心仁厚,救活了无数的性命,被喻为朱棣的良心。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你居然把她私藏在我的白云山庄,我的命好苦啊!”他唱作俱佳地长叹三声。 皇城外白云山庄的少主风季渊是他的生死之交,昨夜劫了公主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儿来。 “没想到她竟如此重要!”他素不喜与官场中人往来,对这些大内密闻也不感兴趣,不然岂会到此时才得知她真正的身份——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你准备如何?拿她交换玉蟾蜍?”传闻中大内的玉蟾蜍是天下第一解毒圣品,依朱棣对昭阳公主的重视,必然会割爱。 南宫苍旻摇摇头,他本来有此打算,如果夜探皇宫盗玉蟾蜍不成,也要捉一个皇族贵戚来逼朱棣交换,但现在他另有想法。 “宫里有何动静?”他素来知道好友的能耐,皇宫中必有他安排的探子。 “天翻地覆!”风季渊不以为然,“朱棣限安康在日落之前找到人,不然……嘿嘿……”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倒沉得住气,居然没有大开杀戒。”朱棣在靖难之役中打败建文帝,其雄才大略并非浪得虚名,如果这时刀口见血,必会人心惶惶,对找公主百害而无一利。 “还有一件趣事,听说道衍和尚算准了昭阳公主会化险为夷,劝朱棣耐心静候。” 面对好友探询的目光,南宫苍旻只是一笑置之,不知这和尚是真有几分道行,还是瞎蒙的,他的确打算让她平安回去, “趁还没到正午。咱们就杷这位公主新娘送回去吧,耽误了她的大婚可不好。” “你说真的?”风季渊摆明了不信,南宫到底有几个脑袋够朱棣砍的,他一人还好解决,南宫世家这么多人,只怕全脱不了干系。 “那还有假。” “你要自投罗网?”他莫不是弄坏了脑子吧。 “早年先父曾救过还是燕王的朱棣一命,而昨夜我又刚好救了被宵小挟持的昭阳公主,你说这个理由还不够让我们正大光明地护送公主回宫吗?” “你不是不喜欢官场中人吗?连夙云中了‘千丝百结’这种巨毒,你也不肯利用伯父昔日对朱棣的恩情去向他讨玉蟾蜍,宁可夜探皇宫去冒险,现在怎么改主意了?”风季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好友。昨夜,瞧他抱着昭阳公主时那种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的神情,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想娶公主,真是与南宫的作风大相径庭啊! 南宫苍旻沉默不语,胸中还残留着初见她时的震撼感觉,接踵而来的,是皇后为她宽衣试嫁裳。他躲避不及,看到了些许春光,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才君子地调转视线,而就那么一会儿的失神,她和宫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也使他瞧出了破绽。如果她狠心一些,留下一些宫人做烟雾,他只怕会再一次着了道儿吧。至今他都不明白,她明明不会武功,怎么就察觉到了刺客在屋里?如若她一直都知晓,怎么可能允许皇后为她宽衣?安康如何知道朝阳宫有异,会去而复返?问题肯定出在她那句“本宫无恙,你去保护皇上吧。” “想娶昭阳公主的人何其多,不一定就能让你独占鳌头。”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据他所知,好友的劲敌至少有三人:姚泽儒、解仲尧、安康。 南宫苍旻爽朗地一笑,拍拍风季渊的肩膀,“知我者季渊也。”换句话说,即为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 “听兄弟一句,咱们是江湖中人,而她长于皇家,你们是两种本不会有交集的人,多少名门闺秀、江湖女侠倾心于你,你何苦自讨苦吃去娶金枝玉。叶。”并非他认为南宫配不上公主,而是皇家之人娇柔矜贵,心机深沉,只怕不会给南宫带来幸福。 “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他一句话堵回了风季渊接下来的劝说,只因风季渊当年执意与邪教的兰亭相恋,也是用这句话堵了南宫苍旻的口,最后落得个一死一伤的结局,可他从未后悔过! 风季渊苦笑一声,朗声道:“那兄弟就以茶代酒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南宫苍旻一饮而尽,“我去瞧瞧她。”这个“她”,当然指的是昭阳公主。 风季渊挥挥手,自斟自饮起来,不复刚才潇洒浪荡的痞子模样,心伤至极,茶亦是酒,酒亦是茶。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醒了!”南宫苍旻左手端着一碗茶水走到她的面前。 昭阳撑起虚软的身躯,见自己衣衫完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刚要开口,茶碗已凑到唇边。 也许是听不惯她沙哑的声音,南宫苍旻执意要她喝口水润润喉。 昭阳无奈,而喉咙的确干涩难受,柔顺地吞了几口茶水,“这是哪里?” 南宫苍旻背对着她将茶碗放回原处,“这里是白云山庄,昨夜我和朋友见你被黑衣人挟持,就顺手救了你。” 昨晚她昏了过去,对以后的事没什么印象,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如果不是身子乏力酸疼,她应该下床答谢才不会失了礼数。 她信了! 原本他还准备了一大套说辞和人证来取信于她,如今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怎么样了?”昭阳有些好奇,那黑衣人虽然受了伤,但功夫的确不错,连安康都不是他的对手。 “谁?”他的心思只在她身上。 “挟持我的人哪。” “呃……跑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问起那黑衣人,莫非她看出了破绽,他又补了一句:“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他并非歹恶之人,不想他死于非命。”那人虽然粗鲁不文,倒不曾对她猥亵轻薄,特别是那双坦诚的双眼—— 她望向南宫苍旻,这人有一双同样的眼睛, “公子救命之恩,昭阳莫齿难忘,可否派人送我回……家,如果不方便的话,公子帮我带封信给家里人也行。” “姑娘认为那人不坏?”南富苍旻饶富兴味地望着她,连挟持她的人她都认为不是坏人,那在她心中何种人才算是歹人呢? 她微一沉吟, “他是否心存恶念,昭阳可以感觉得到,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经意地望向窗外,红日高悬,已近正午,“可否请公子送我回去……”她从未单独出过宫,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只好求助于人。 南宫苍旻不置可否,从怀中掏出一方碧绿通透的美玉把玩着。 昭阳大惊,抓住他的衣袖,“这是我的通灵宝玉,怎么会在你这儿……”这玉一直系在她的颈子上,是她的护身符, “你怎么可以……”不告自取。古人云:不告自取,是为贼也。 “通灵宝玉?!当朝昭阳公主衔玉而生,那块玉好像就叫通灵宝玉……”他余下未说的话,昭阳自然明白。 这人明明没有害她之心,何苦在此纠缠不休,他早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要逼她承认?他到底是何用心?他以为她真没认出他来吗? “本宫就是昭阳公主。”人家要她自报家门,她哪敢不从啊。 南宫苍旻适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公主凤驾在此,失敬失敬,但草民听说今日是公主大婚之期……” “所以本宫必须在正午之前赶回宫中,还望公子相助。”昭阳不想跟他继续打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哑谜,只求速速回去。 “公主心中可有选中的驸马?”南宫苍旻也不拐弯抹角,虽然这种问法会使人觉得他轻佻无礼,但他顾虑不到这许多,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她的心意。 昭阳深吸一口气,为他大胆无礼的言辞感到不悦,望着他写满固执的眼睛说道: “是不是本宫不予回答,你就不让本宫回去?” 知道自己激怒了她,但他依然保持沉默,只是反复把玩着手中的美玉。 昭阳按下向他索讨通灵宝玉的冲动,只因当务之急是她必须速回宫中,不然一件喜事只会变成一场残酷的杀戮。四哥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 “没有。”她不情愿地回答。 南宫苍旻暗自松了一口气,视线重回到她的脸上,“那公主现在肯定有人选了!” “谁?”她自己都尚未拿定主意,他如何知晓。 “我!” “你是谁?”原来如此! “南宫苍旻!” 昭阳俯身低笑,心中疑虑尽消,“原来你想当驸马!” “不!”南宫苍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坚定地回答:“我只想当你的丈夫。” 二者有何不同?她是公主,她的丈夫肯定就是驸马,他为何要分开说?昭阳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虚伪、欺骗,只有一片诚挚,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只要看过一眼,必让人难忘。 “你没看过皇榜吗?我的驸马必须有状元之才、潘安之貌、还要三公九卿代为举荐才能获得征选驸马的资格,皇命在身,请恕昭阳蒙君错爱了。”他应该知难而退吧。 “如果我能说服皇上,你可否愿意嫁我为妻?”虽然唐突,却是他真心所想,他不是个拘泥礼法的人,不然也不会贸然向她提亲。 “昭阳只遵皇命。”四哥总是以她的意愿为先,而她的意愿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有时候连她都忍不住斥责自己。如此这般,要她嫁与何人亦就无所谓了,只愿四哥不会为难。 南宫苍旻略感失望,目光触及手中的通灵宝玉,顿感精神大振,笑道: “这通灵宝玉权当公主送给我报答救命之恩的谢礼,如此,我也好亲自送公主回宫。” “你要亲自送……”猛然忆起玉要被他据为已有,昭阳不由得大急, “这玉不行,你要任何赏赐,四哥……我皇兄都会给你的,你把玉还我。” “那可不行,我只看中了这方美玉。”南宫苍旻戏谑地举高左手,让她够不着。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强索人家的东西。”昭阳气恼极了,背过身去不再理他,脸蛋一阵红一阵白的。 见她真的生气了,南宫苍旻不敢造次,温柔地拉过她的手,将通灵宝玉放在她的掌心里,温热的触感让她顿时羞红了脸,这是他的体温哪。重新将玉嵌进颈环里,她低低地说了声: “谢谢!” 南宫苍旻哑然失笑,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呀,她还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她的良善让他心中更生怜爱。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整个皇宫殿宇重重,楼阁森森,雕梁画栋,万户千门,金碧辉煌且气势恢宏。 红色代表权利,金色代表富有,用红色与金色堆砌而成的红墙金瓦象征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人,站在宏伟巍峨的宫门前,显得那么的渺小。 世间万物皆不在眼中,这就是帝王家。 马车直奔宫门口,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守宫门的士兵一字排开,张弓拔弩严阵以待,只要马车胆敢硬冲过来,就会万箭齐发,形同箭雨。 驾车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亮出手中的玉璧,带头的将领一看,慌忙率众人散开,单膝跪地,低头不敢直视马车。 望着呼啸而过的马车,带头将领不禁面露喜色,赶紧吩咐一个兵卒去向某位大人通报。 自昭阳公主被人所劫,皇宫就陷入了一场灾难之中。皇上严令不得把消息外泄,仍旧不动声色地早朝,而一早就接到消息的朝臣们个个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班奏本。退朝之际,皇上留下发人深省的话语: “昨夜发生之事,今早朝堂上人皆尽知,朕真该感谢各位臣工对朕家事的关心啊!” 众臣更感大祸临头,竞相回府闭门谢客,以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如今,通灵宝玉在此人手中重现,马车里坐的不是昭阳公主就是跟公主有关的人。他一早就得到皇上手谕,只要跟昭阳公主有关的人和事,皆不得阻拦,可以直接进宫面圣。何况此人还握有昭阳公主从不离身的通灵宝玉,他即使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拦车啊。 “没想到这小小的玉璧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能在禁宫中通行无阻。”若此玉落到图谋不轨的人手中,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难怪她要如此着急地讨回来。若非她想速速回宫,又不愿抛头露面,只怕不会轻易将这方玉璧借给他吧。 车中之人依旧默默无语,一颗心早已飞往宫墙内。 南宫苍旻也不以为意,轻松自在地逗她,似乎没把面圣此等大事放在心上。 往前就是石阶了,马车不能通过。南宫苍旻掀开帘子将她从车上扶了下来,她刚一着地,就听见一道雄浑而略带焦灼的男音: “昭阳——” 她急忙挣脱南宫苍旻的大手,朝着急切下了石阶的人飞奔而去,欢喜地喊着:“四哥——” 南宫苍旻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微微皱眉,欢喜之情荡然无存,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仿佛觉得自己让人抛弃了,有些落寞、有些伤怀。她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能让他如此在意,莫非是前世欠下的债,要他今生来还? 江湖儿女哪来这许多伤春悲秋的情怀,他素来豪迈,怎么一碰着她的事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南宫苍旻不禁暗骂自己多心,她兄妹二人一向亲厚,而她又刚刚遭劫归来,难免难以自持些……没什么…… 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南宫苍旻一心想要拉开他们,没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目露凶光,而随侍在皇上身侧的三宝公公却留心上了他的无心之举。南宫苍旻刚欲动手,三宝就已经先发制人—— “三宝,他可是本宫的恩人呢。”轻轻一句话,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消失于无形。 三宝收回雷霆的一掌,诧异地望了昭阳一眼,又看看南宫苍旻,莫怪乎他觉得此人有些眼熟,那双眼睛,竟与昨日夜袭皇宫的蒙面人如此相似。 仿佛要印证心中的怀疑,三宝再次出手相试,只是这次不再是夺命一击,目标是南宫苍旻的右臂。昨夜蒙面人是负伤而逃,伤的正是右上臂,是不是他一试便知。 “小三,跟朕先行回宫。”朱棣适时阻住三宝的动作,犀利的目光射向南宫苍旻。南宫苍旻面不改色,与之坦然相对,不卑不亢,朱棣略一颔首, “一起来!” 昭阳对他微微一笑,心里却暗暗称奇,没想到自己竟会出言维护他,不担心他进宫会对四哥不利吗? 她的笑,仿若莲花盛开,轻易地夺走他全副的心神。 南宫苍旻也冲她爽朗地一笑,惹得昭阳柔嫩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她偷偷地瞄了朱棣一眼,发现四哥并没注意到他露骨的传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心底深处也涌起一种淡淡的失落。 “南宫御是你何人?”进入文华殿后,朱棣陡然间提起一个人的名字,昭阳、三宝皆是一愣,只有南宫苍旻仿佛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沉稳地回答: “正是家父。” 朱棣点点头,“你父亲曾在二十年前救过朕的性命,你可知道?” 南宫苍旻微一沉吟,“家父当时不清楚救的是谁,后来陛下差人送来谢礼,家父才提起前因后果。” “你父亲是一个扶危救困的侠义君子,朕的赏赐他从来只收微薄之物。去年,朕初登大宝,要让你父亲做官,他也婉言谢绝了,莫非当朕的朝臣真叫他如此为难吗?” 昭阳暗惊,四哥用这种语气说话正是发怒的先兆啊,不由得大为着急。 “父亲曾允诺母亲在五十岁之前带她游遍中原的名山大川,人各有志,所以才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美意。”他仍旧不慌不忙地回答。 “好个人各有志!”朱棣大笑起来,一扫先前之阴霾, “早年你父亲救过朕,今日这番你又救了昭阳,你要何赏赐尽管开口,朕无一不允。” 三宝暗想:看来皇上是有心招他为驸马了!只不过此人还有些来历不明,切莫让他蒙骗了皇上和公主。 听闻皇上亲口许诺,南宫苍旻这才行跪拜大礼,直视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朱棣,“草民想娶公主。” 昭阳有些着恼,这人怎么如此不懂礼数。她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了吗?可为什么他真的对四哥提起,她会这么没来由得生气? “朕膝下有公主五人,到适婚年龄的刚好有一个,如此这般,朕就做主将甜儿许配给你,如何?”朱棣微檄一笑,望向坐立不安的昭阳。哎,这丫头,再这么绞下去,手帕都要绞烂了。 “草民想娶的只有昭阳一人。”省去那高高在上的称谓,他直呼公主的名讳,但那斩钉截铁的口吻却让他的大胆和无礼显得那么的合乎情理。 朱棣不动声色,侧目望了面色羞红的昭阳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昭阳可不是赏赐!” “草民是真心诚意想娶昭阳公主,不敢有半丝不敬。” “好个真心诚意,如此,朕不光不拦你,还要做你的举荐人,可你能否得到昭阳的垂青,能否让其他竞争者心服口服,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如果这两样你都能做到,朕就为你们主婚。”吾家有女初长成啊,他是该放手了。 南宫苍旻谢了恩,便被一名小太监领出了大殿。 “四哥为何要答应他?”他不是官场中人,不知道她的婚姻意味着什么,何必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搅和进来? “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望着瞪大双眼的昭阳,朱棣笑得高深莫测、温柔慈爱,“既然你跳不出为自己设下的限制,那四哥就帮你一把,给你多一种选择,去选择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天地。四哥要你是为了幸福而嫁,而不要你为了朝廷去联姻。聪明的你应当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昭阳默然不语,起身告退。 “皇上,南宫苍旻极有可能是昨夜挟持公主的蒙面人。”三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三,你以为朕当真糊涂了?莫说朕看得出来,昭阳心里不也十分清楚?既然昭阳都说他是她的恩人,那他就是了。昨夜皇宫内闯入刺客一事,以后不许再提起。” 第三章 苹果代表着平平安安。 望着掌心中又大又红、光洁可爱的苹果,昭阳心中无惊也无喜,四平八稳的凤辇内载着一颗矛盾不安的心。 终于嫁人了吗?她嫁人的既非贵胄豪门,又非书香门第。 “江湖啊,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的心真的能得到救赎? 她的婚姻果然在平静的朝堂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谁料想得到一个没有背景的江湖小子居然能得到皇上的垂青,选为驸马,难道只因为他救驾有功? 南宫苍旻,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值得托付终身吧。 木已成舟,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胡思乱想,可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更莫说去说服自己:她的选择,没有错! 从今而后,他就是她的夫君,是与她相守一生的良人,是她应该全心去爱的男人,是她的天…… 但她多希望风辇在此刻停下,或是四哥派人飞骑而来,告诉她取消这场婚事。 她不愿嫁,不想嫁,更不能嫁得如此之远,远离朝廷,远离皇宫,远离……四哥…… “云喜……”生平第一次任性,她不知如何启齿。 云喜爬上辇车,望着一脸悔意的公主,心中明白了大半, “公主,您既然已经做好选择,就要勇敢地走下去啊。”后悔已晚,但真正抛下一切,公主又决计做不到,她的顾虑太多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呢?想得越多,公主只有更加受煎熬而已。 但愿……但愿驸马懂得珍惜公主! “江湖……江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云喜,你知道吗?本宫……本宫好怕自己……”即将面对的陌生环境让她产生了从没有过的惧怕与惶恐。 “江湖并不可怕,江湖人也是人哪,他们只是会些武功,没皇宫中那么多规矩而已。公主在宫中不也见过许多武功高强的人吗?像三宝公公和安大人,这些人不都很好相处吗?”其实她对江湖也充满了不安,她晓得的不会比公主多,但此刻,公主所表现出来的柔弱无助和对未来的茫然却更让她忧心。皇上怎能如此狠心,让公主一人去面对全然的陌生啊。 昭阳将撩挂在凤冠两旁的珠串垂落下来,隔绝了云喜担忧的眸光,她直了直身躯,语调恢复平静,“本宫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云喜叹了口气,退下了昭阳公主的凤辇。 “公主找你有什么事……”望春好奇地凑了过来。公主成亲是大喜啊,云喜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她向来粗枝大叶,现在也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对了。 一骑快马从队伍前面飞奔而来,马上之人正是送嫁钦差大人、文渊阁的解仲尧。照理说,护送公主之人应该是御林军统领安康,但至那日凤台选婿后,安康就一直称自己抱病在身,向皇上告了假。此时,解仲尧以和昭阳公主有多年的情谊请旨送嫁,让昭阳公主的婚嫁大事更添纷纭。依解仲尧如此高傲之人,真的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吗? “请云喜姑娘禀报公主:南宫苍旻拦住了前面的队伍。该怎么做,请公主示下。” “解大人,你口中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是驸马了。”云喜上凤辇之前,朝解仲尧丢下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而解仲尧此刻的心情,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这还不到迎娶的地点啊,他……来做什么?”仲尧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南宫苍旻一出现,就乱了她一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公主,别慌!我想驸马没有别的意思,江湖中人一向没咱们那么多的礼数,驸马怕是等得心焦了,才提前来迎接了。”云喜故作轻松地宽慰她,究竟实情如何,她也不知道。 “贫嘴!”昭阳勉强一笑,只是把手中的苹果握得更紧了些。 “奴婢该怎么回话呢?公主要见驸马吗?还是请驸马先行折回,到原定的地点再来迎接?” 又是一个两难! 答应吧,与礼不合。 不答应,那岂不是先就伤了夫妻情? “请驸马前来相见吧!”她声调略扬,显然是让凤辇外的解仲尧能够听到。 马蹄声去而又返,回来时多了一人。 “要奴婢在这陪着您吗?”云喜虽瞧不见公主面容,但公主此刻必定是局促不安。 略一沉吟,昭阳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下去吧,请驸马上来。” “奴婢告退。” 再次听到掀帘的声音,凤辇外传来男子的炽热气息,昭阳知道是他来了。 咚! 也许是她太过紧张,将苹果捏得太紧,以至苹果滑出了她的手心,一惊之下,昭阳完全忘了反应,只听见苹果“咚、咚、咚”几下后便没了声息。 昭阳忍不住呻吟出声,苹果必定滚出了辇车外,这可怎么办才好?懊恼之余,也让她忘了面对南宫苍旻的窘迫不安。 南宫苍旻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昭阳反射性地缩回手,却在她正欲喊人之际,一颗苹果安稳地落在她的掌心里,然后他退开去。 “你很紧张?为什么?”她被人所掳,在陌生的环境醒来,遇见陌生人向她求亲,她都没有丝毫慌张之色。人,还是那个人,可她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昭阳知道自己此刻再去否认就太口是心非了,只得沉默不语。 是的!她怕他! 怕他对她做出夫妻之间本该有的亲昵举动;怕他理所应当地进入她的生命,成为那个和她一生相伴的人;怕他会让她离皇城离得更远;更怕他发现她……其实心有所属…… “驸马来得早了,让昭阳无所适从,此地距岳阳还有数百里呢。”他怎能在此时来,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还要她强打精神面对所有的问题,如果她能任性些…… “早是早了些,苍旻是怕有些江湖朋友对公主感到好奇,难免在路上打扰,怕会惊吓到公主。” 他即将娶亲,娶的还是当朝公主,这个事实一在江湖上传开,各路人马纷纷出动,有仇的欲夺昭阳相要挟,交好的也要赶来一窥她的真面目。不论是敌是友,都对这个能让南宫苍旻倾心并仓促迎娶的女人感到极端好奇。 昭阳皱起眉, “有很多人要来吗?”她该如何面对这些江湖人呢?以一个公主的身份?还是南宫家的……新妇?昭阳直觉排斥后者。 “苍旻赶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一路上公主只需安心歇息,勿须对其他事忧心。”能娶到她,他用了些手段,甚至与他坦荡豪爽的性子相违,但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只怕不光是他这一辈子的遗憾,而是生生世世的寂寥、空茫、失落……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的寻寻觅觅。看见她的第一眼,他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可以变得如此完整,他所追寻的,就是她的出现…… 真能不忧心吗?昭阳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端庄而客气地道:“如此就有劳驸马了。” 彼此沉默半晌,昭阳心中暗自着急,他为何还不下车? “当日我曾问你是否愿意嫁我为妻,你说:只遵从皇命。如今,同样的问题,苍旻再问一遍,公主愿意下嫁吗?”他不要他俩的婚姻建立在一个虚无的基础上,如果她不愿意,他会尊重她的决定,但不会就此放手,他想要她,只想要她,仅此而已…… 垂下的眼眸,被珠帘隔阻,掩去了她眸中的异样光芒。她习惯压抑自己情感的别扭性子,让她再次强压下急欲涌出喉咙的冲动, “驸马为何还要如此问呢?难道昭阳表现得很不情愿吗?”她不答反问。 收起心中那份波涛汹涌的强烈情感,他无奈地接受她冷淡而疏远的回答,来日方长啊,他不想因他的急切而吓坏了她。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你的公主娘娘怎么说?”风季渊骑着塞外名驹与南宫苍旻并行,从没见过好友出现如此紧张和沮丧的模样,他不禁好奇那位公主到底对南宫是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南宫苍旻一半的心思还在凤辇之上,另一半却用去注意各方的动静,哪有闲心听风季渊在耳旁唠叨。 “你没有遵从皇家礼仪,她难道没有丝毫的不悦?”皇家女子向来矜贵得莫名其妙,南宫虽是事出有因,但也是居心叵测,哪个还看不出他不肯乖乖地待在岳阳迎娶是因为他相思若狂,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这次的送嫁之人正是他娶公主的最大阻力——解仲尧,急得非要早些见着新娘子才安心。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再说她也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提起心上人,南宫苍旻顿时乐开怀。爹娘虽不赞同他娶皇家女子,但也因为他的坚持和事已至此而勉强接受。昭阳蕙质兰心,进门后定能获得爹娘的疼爱,假如事与愿违,他就带着她四处游历,然后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望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南宫苍旻,风季渊不由得悲喜交加。喜的是好友终于得尝所愿,悲的是他本来也可以如此幸福,只因为他愚蠢的固执和猜忌而与幸福擦肩而过,当他醒悟过来时,佳人早已香消魂散,不给他一丝一毫忏悔的机会。 南宫苍旻拍拍风季渊的肩膀,知道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明日是你大喜之日,我俩定要不醉不归。”风季渊仰天长啸,林中飞鸟散尽,其中夹杂着一道微弱的惊呼。 两道身影快速掠过,一前一后急窜上凤辇,同声问道:“公主怎么了?” 云喜扶住昭阳的肩,轻声问道:“公主,好些没?” “本宫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昭阳按住昏眩的额头,显然是受了些惊吓。在皇宫中,宫女太监都只敢低声说话,生怕惊扰了主子,而风季渊这一啸,加之昭阳这几日精神疲顿,便险些晕了过去。 南宫苍旻和解仲尧依然站在原地,显然都不准备下车。 云喜转过身来,委婉地道:“驸马,解大人,你们先下去吧,车里人太多,公主只会更加难受。” 解仲尧微一沉吟,吩咐云喜:“好生照顾公主。”然后退下风辇。 轻吐一口气,昭阳示意云喜也退下去。少时,车内只剩南宫苍旻和昭阳二人。 突然觉得头上一轻,昭阳疑惑地望着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俊脸。 南宫苍旻捧着缀满珠宝、花钗的凤冠,坐到她身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好些没?”她整日里戴着这么一顶有分量的凤冠,没病也闷出病来。 少了凤冠束发,一半的青丝散落下来,比起正襟危坐的她更添了一股妩媚风情。昭阳生性腼腆,不习惯与人如此靠近,身子挪开了少许,低声喃喃地道: “你……下去吧……” “你好像总是在赶我。”南宫苍旻半真半假地说着,将她紧握在手心的苹果取出,随意丢在一旁, “没了这果子,你照样能一生平安喜乐。”按住她努力想拿回苹果的小手,南宫苍旻突然点住她腰际的穴道,昭阳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倒进他预先准备好的怀中, “别这样瞪着我,你太累了,又不肯好好歇息,我只有想这个法子了。” 这一搂抱,他只觉得温香软玉在怀,一股女子的馨香飘入鼻端,甜而不腻,清而不淡,缠缠绵绵地撩拨着他的嗅觉,飘飘荡荡地渗入肺腑,顷刻间穿透四肢百骸。他垂首望去,怀中女子香腮染赤,似羞似嗔,一时之间竟忘了放开她。 回过神来,南宫苍旻赶紧将她放倒,一怕自己心猿意马吓着她,二怕昭阳将他视作无耻轻薄之徒。他吩咐云喜拿来软垫让她枕着,规规矩矩地退下辇车。 云喜看见公主侧躺着,一副海棠春睡的诱人模样,心中不由得大奇,不知驸马是用什么方式说服公主躺下休息的。 “他点了本宫的穴道。” 原来如此!云喜忍住笑,将软垫枕在昭阳的脑后,闷声问道:“要不要奴婢让一些功夫底子好的侍卫来给公主解穴?” 昭阳瞪她一眼,她宁可这样卧着,也不让别人胡乱碰触她的身体。 “公主恼驸马吗?” 昭阳摇摇头,叹道: “他虽有些无赖,但终究是一番好意,只是他的言行未免过于轻浮,往后不知是本宫来适应他,还是他能稍微收敛些。” “驸马定会顺着公主的。”自见过这位来自江湖的驸马,云喜就对他深具好感。驸马的眼里透着对公主浓浓的爱怜与情意,旁人一看就懂,只是公主沉浸在自个儿的心事中,还没发觉罢了。 “你又知道了……”念头忽然一转,她望着云喜怔怔地出神,这么些年来,云喜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也早过了花嫁之年。像她这样一个温柔细心的可人儿,是不应该把青春耗尽后孤独终老的,但若将她嫁给旁人,一来她不放心,二来舍不得,如今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望春还小,本宫还不着急,但却应当给你找个好归宿了……你莫着急,本宫也舍不得你,本宫是想等再过些日子就将你给了驸马……” “公主!”云喜惊叫一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虽说贵族中不乏主子进门后,陪侍丫头给人做妾的,但她就是不愿意这样。 “本宫知道做妾是委屈你了,你也是出身好人家的女儿,只是本宫实在没其他法子可以既能留住你又不至耽误你的终身,你若不愿意,本宫是不会勉强你的。” 云喜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 “公主,只要能留在您的身边,云喜做妾做丫头都不会介意,但是公主啊,你想过自个儿没?想过驸马的感受没?”要是驸马听见公主这番话,定然是要伤心生气的,她虽对驸马了解不多,但驸马对公主的用情之深,她是瞧在眼里的。 “把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温柔体贴的姑娘给他,他还会不欢喜吗?” “要是这样,公主,驸马,云喜三人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像是有些明白云喜的话中之意,昭阳闭上眼睛,感到有些疲惫,“本宫想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第四章 到岳阳时,辇车换成了八人抬的大红花轿,轿顶四角上的金漆凤凰一如欲展翅高翔。轿外充斥着炮声、锣鼓声以及围观百姓的喧闹声。 “压轿!”喜娘扯着嗓子高喊一声。 公主入门,先行君臣之礼。大家长南宫御率所有宗亲早已站在大门外恭候公主鸾驾。 昭阳被扶下花轿,只听见一片“草民等参见公主”,并伴随着众人跪地的声音。若是嫁入仕宦之家,他们对她行此大礼,昭阳觉得理所应当,可她嫁入的是武林世家啊,见他们依然如此,她反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云喜站在昭阳身后,用手顶了顶她的腰际。镇定下来后,她温言软语: “大伙儿快快平身吧。”并在云喜的暗示下扶起南宫夫人,柔声地道:“爹,娘,折煞昭阳了。” 从正门而入后,在喜娘的提示下完成撒谷豆、牵巾、踏花席、跨马鞍、坐富贵、拜宗庙诸亲、拜天地这一整套仪式。回过神时,她已经端坐在床沿,在房门开合卷进清凉的夜风时,内心的波涛汹涌也幻化为恐惧的战栗。思及出嫁前,皇后娘娘描述的所谓“洞房”,那一直强抑的不安便开始膨胀……不!她做不到那种事…… 红烛燃了一半,夜已深沉,但外厅依旧喧闹不止,前来道贺的地方官员早早散尽,只剩下一些和南宫世家世代交好的江湖人还不肯离去,嚷着要闹洞房。南宫苍旻自然是要拦着,好不容易抽得空闲嘱咐云喜让公主吃些东西早点儿歇下,话还没说完他又被一群人拉走了,大有再来痛饮三百杯的势头。 云喜推开房门,将话转达给公主,昭阳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没有半丝受冷落的懊恼,她正盼望着他不要回房呢。 “公主吃些点心吧,驸马可能要晚会儿才来揭喜帕。”云喜夹了块小点心喂到昭阳唇边。 “本宫不饿,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去吧,叫望春过来就成。”这几日也够云喜累的了,现下还不知道驸马要几时才能回房,总不能让云喜也跟着耗着吧。 云喜摇摇头,将糕点放回原处, “望春累得靠在桌边睡着了,现在叫醒她肯定也是迷迷糊糊的,公主又会叫她去休息了。今夜,公主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昭阳知她心意,也不再赶她,主仆二人默默相守,直到新房门“吱”的一声打开—— 南宫苍旻醉醺醺地踏进来,云喜赶紧伸手去扶,却扶了个空,他早已绕过圆桌到了榻边。他眯着醉眼望着顶着大红喜帕的新娘,欲伸手去揭,一个晃儿,沉重的头就搁在了昭阳的肩上,惹得她二人一声惊呼。云喜不忍公主受窘,想要来挪开他的身子。 南宫苍旻顺势一压,将昭阳压进了柔软的床铺里。她正想挣扎,只听见一声模模糊糊的耳语:“别动!有人在看!” 静了一会儿,窗口处传来颇为失望而且不甘心的话语:“看来是真醉了……别走哇,再等会儿……” 他装醉! 昭阳惊讶极了,刚才被他推倒时,喜帕翻了起来,她抬起头来正好瞧见云喜疑惑的目光,这才想起此刻的姿势极为不雅,不禁羞得满面遁红,轻咳一声, “你先下去吧,驸马有本宫照料就成了。”并朝她使了个眼色。 云喜会意,顺手放下喜帐,隔绝了外人偷窥的目光,福了一礼后退出房门。她绕到窗下,佯装不小心踏了个空,只听见窗外一声惨呼,原来云喜的小脚刚好踏在那人的手背上。 南宫苍旻坐起身来,与昭阳相视一笑,这一变故也让昭阳忘了洞房花烛的紧张与窘迫。 “不是让你早些歇着吗?怎么还坐在床边?”拿开碍眼的喜帕,将沉重的凤冠从她的头上取了下来。这一刻,新房中的烛光映着芙蓉锦帐中新娘的绝色丽颜,柔和的光线更加衬托出她的灵秀之气,南宫苍旻即使此时没喝醉也真醉了。 昭阳垂下眼眸,似娇羞腼腆,实则是掩去眸中的仓皇之色。 南宫苍旻退了开去,而后将斟满琼浆玉器的酒杯塞进她手中, “喝交杯酒啊!”他回答了她脸上的疑问,拉过她的手,就与她手臂相交。 昭阳依言饮下,芙颊因酒的浓烈染上红霞。这酒好辣,与她以往在宫中喝的果子酒截然不同。 “累了吧?”他伸手去脱她的鞋袜。 昭阳本能地缩回脚不让他碰,这才忆起云喜已被她遣走,只剩她与南宫苍旻,而且还是在床上…… “你怎么啦?”南宫苍旻不解地望着她,昭阳克制住自己想要夺门而出的欲望,僵硬地坐在床榻上。 他靠近了些,关切道:“不舒服吗?” 昭阳胡乱地摇摇头,马上又点点头,只盼他不要再靠过来了。 “我去找季渊过来瞧瞧你,他精通医术。”南宫苍旻正要下榻,却被她拦了下来。 昭阳急急地抓住他的大掌,连声说:“别去……”她根本没病,大夫找来后她怎么自圆其说。 沿着他的视线,她看到了自己紧握着他的双手,马上烫手似的甩开,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 如果他再不明白,就真的是个莽夫了。将她的窘态看在眼里,南宫苍旻重新坐回床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有些疲乏地道: “公主路上颠簸,定是辛苦了,早些安寝吧。”说完他倒头就睡。 直到昭阳听到均匀的鼾声传出,才意识到他真的是睡着了,迟疑了一下,她打开鸳鸯锦被为他盖上,精神一放松,困乏就席卷而来。但自己此刻要走出房门也是极为不妥,只得斜靠在床柱上打起盹儿。 不多时,昭阳就已沉沉地睡去。南宫苍旻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凝视着她祥和的睡颜一会儿,终忍不住将她抱过来躺好,要不然她明日定会颈背酸疼的。 一个女人对自己新婚丈夫的碰触如此排斥,那就只有一个理由—— 你何苦要勉强自己呢? 他刚要起身,却被昭阳一个翻身压住了他的衣服,而她的唇正好落到他的颈侧,酥麻的感觉爬满全身,他再也无力去抵挡这软玉温香在怀的销魂感受,只愿这样长长久久相依相偎,只要能这样环抱着她就好。 望着她光洁的额头、浓密的眼睫、秀挺的鼻子,还有那引人遐思的红唇,一个克制不住,他不再满足于只要能抱着她就好的简单欲望,他想要亲亲她的额,她的眼,她的鼻,她的……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的吻已经落到了朱唇上,他一惊,赶紧放开怀中的女子,他怎能如此卑劣,在睡梦之中轻薄她。 他捞着她就连在睡梦中也紧皱的眉头,怜惜地道:“昭阳啊,你好好地睡吧,南宫苍旻永远守侯在你的身边。” 昭阳呓语一声,更加偎进他的怀抱,好似听见了他的话,正回应着他炽热的感情。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这几天,气候变得有些湿热,昭阳时感气闷,只得留在房间里看书刺绣。成亲月余,她的生活并没有像想象中被搅得天翻地覆,她依旧过得随心所欲。新房被安置在清幽雅致的梅院,除了做杂役的奴仆进进出出外,很少有人来打扰。 “公主,管事说明儿个二爷要去京里一趟,问您有没有话捎进宫里。”望春欢天喜地地跑进房里,告知公主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望春生性活泼讨喜,没几天工夫就和南宫家上上下下打成一片,不像她和云喜,整日里窝在这梅院,很少出去走动。 “二爷?”昭阳蹙眉,没什么印象。 “是住在兰院的那位主子,叫南宫远浦。”云喜适时地提醒,她虽很少和南宫家的人接触,但起码的功课还是做了十足,免得公主要应付这么大一家人感到吃力。 昭阳点点头,稍微有些印象,很冷漠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端地对她热络起来,“是他本人的意思吗?” “呃?奴婢没问清楚。”望春腼腆地笑了笑,“反正管事是这么让奴婢带话给公主的,那……我再去问问好了。”话还没说完,望春又往外跑。 “春儿,回来……”云喜冲着那娇小的背影高喊,可那迷糊的娃儿早已奔出院子了。 “别喊了,随她去吧。”昭阳拿起手中的针线,继续绣那还看不出形状的图样。 “公主……”云喜有些迟疑。 “嗯?”她没抬头,继续下针。 “兴许是驸马吩咐二爷的。”前阵子听说是找到了治四小姐的药,驸马才不得不抛下公主出了远门,临走前,驸马应该有所交代才是。 昭阳抬起头来,淡淡地一笑,如果是那样,那就说得通了。她虽不清楚她的丈夫是如何英雄不凡,但从家里每个人的态度来看,她是嫁了个出色的夫君,“想来,再过两日他就要回来了。” 她的小姑——南宫夙云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竟然昏睡了半年,至今未醒。为治好夙云的病,南宫家广发英雄帖,愿以秘不外传的飘雪剑法相赠。传说,飘雪剑法是唐朝开元年间,一名因思念亡妻成狂的男子所创,他化哀绝之心为肃杀之意,炼成绝世剑法, “公主,您在绣什么呢?”自那日驸马走后,公主就开始刺绣,连平日里最喜欢读的书也搁下了。 “龙。” “龙?!”云喜惊住,普通人家哪能用绣龙的东西,那是犯忌的啊,难道说…… “公主不是绣给驸马的?”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求证。 “当然不是,这是绣给……”“四哥”两个字,昭阳把它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突然之间,她失去了再绣下去的兴致。 云喜不再多话,默默地陪在一旁。 良久,昭阳将绣架上的布拆了下来,终还是不忍毁去,让云喜叠好后放回衣橱里。然后,她重新铺上一块,却起身不愿再绣下去。 她从书架上随意地抽出一本书,翻过几页后,视线一直停留在某一页上,发了一会儿呆。她再次回到绣架边坐下,起针…… 云喜站在她的身后,看见了公主一直盯着看的那页,一只海东青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会意过来后,她露出一个宽怀的笑容。 绣五爪金龙、绣富贵牡丹、锈锦绣河山,皆不在话下,可她却从未绣过翱翔于苍旻的塞外雄鹰。不知道为什么,她只从书上看到这鹰一眼,就马上想起了南宫苍旻,也许在她心中,他就如这鹰一般自由洒脱吧。 下了几针,昭阳再次停手,苦笑道:“没想到,绣一只鹰是这么的难。” “公主没见过鹰,当然捕捉不到它的神韵了,其实并非一定要绣鹰,只要是公主绣的,驸马都会喜欢的。” “你这丫头,真不知他给了什么样的好处,让你一直为他说好话。”昭阳释然一笑,不再挑战自己的能耐,绣起另一个图样来。 “公主这可是冤枉我了,奴婢对公主的忠心日月可鉴哪。”沉闷了一下午,云喜也开始逗趣起来。 离了皇宫,两丫头都变了不少。望春是更加活泼了,而云喜也不像以往那般沉静,有时还和她说笑几句。似乎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依恋着那个不属于她的皇宫。 南宫苍旻待她极好,好到只要自己一想起对他的疏离和冷淡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懊悔,她真的不想这样对他啊,可每次就像身不由己似的,只要他稍有亲近之意,她马上就逃得远远的,直至今日,她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瞧着公主神色不对,云喜也收起嬉闹,“公主要往宫里传话吗?” “嗯……不用了。”四哥养了那么多探子,她在南宫家的情形只怕早就传回宫里了,哪还需要她传书啊。这样也好,省得她胡思乱想。不想再说宫里的事,昭阳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公主,您去亭子吗?”若是如此,她就吩咐厨房备点儿点心、花茶什么的。 略一沉吟,昭阳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不了,我们瞧瞧夙云去。” 啊?这是公主第一次主动接近南宫家的人呢。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两日后 天气晴朗,窗外的树上传来喜鹊的叫声。 “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请公主去大厅里。”管事亲自前来传话。 终于回来了! 昭阳一愣,原来在她心里,也盼着他早些回来啊。把书搁在小几上,她吩咐云喜去准备一些热水和吃的,然后带着望春去了大厅。 掀开帘子,大厅里的人虽然多,她却能一眼找到南宫苍旻。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但黑了瘦了。 他正被一圈人围着,可能正在问他是否找到了治好夙云的药材。 南宫苍旻抛下围着他的众人,大踏步走向昭阳,灼热的眼神停留在她细致无暇的脸蛋上,低哑着声音道: “你好吗?”大掌温柔地将她垂落在鬓边的发丝挽回耳后,其实他想做的远远不止于此。 昭阳还未来得及点头,另一道戏谑的女音就响了起来: “怎么?怕娘亏待你媳妇吗?”一名风姿卓绝的美夫人笑吟吟地走过来,儿子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娘!”南宫苍旻皱起眉,虽说是玩笑话,但他依然觉得不快。 “好了,好了,大伙儿都散了吧。”南宫夫人哄着众人,“曼儿就有劳公主了。”早知道儿子急着想见她,又被一群人缠着不能脱身,所以才派人将她请来大厅。这次虽没找着解药,但终究是寻着了些线索。 面上一红,昭阳温婉地点点头,而后被南宫苍旻牵着手走出了大厅。 回到房间后,南宫苍旻拉昭阳到身边坐下, “过得好吗?会不会闷?”他虽身在外,却日夜挂心家中的她。成亲以来,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可连她都不知道皇宫里有件叫玉蟾蜍的宝物,想来是传闻有误了。为了早日替夙云找到解药,他不得不抛下刚成亲几日的娇妻,让她独自去面对陌生的环境,想来都有些心疼。 “怎会闷呢?”她轻浅地一笑,因他的关怀而开心, “早上给公公婆婆请安后就写字画画,下午刺绣赏花,有时候还去看看夙云,日子这么打发下来,也就不觉得闷了。” “你去看了夙云?!”他很惊讶。他在家时,记得她除了给爹娘请安外,是不出梅院的。 “不方便吗?”她皱起眉,夙云的病况是南宫家的一个禁忌。一个大好的姑娘不知为何就这么昏睡不醒,看了多少大夫都没有起色。她不懂医理,却也知道夙云的病不寻常,她是不是太莽撞了? 南宫苍旻赶紧说: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一向深居简出,一时想不到罢了。”她肯接触家里人,他欢喜还来不及呢。只是夙云的事他一直没有机会跟她细说,也怕一个弄不好将他去禁宫盗“玉蟾蜍”的事抖落出来,从而徒增波澜。昭阳知道他其实就是劫持她的蒙面人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无法预测,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石沉大海吧。 “驸马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望春抱着一些沐浴用的东西和云喜一起从门外进来,刚好听见他们的谈话。 面色一红,昭阳娇嗔:“又来乱嚼舌头了,还不快去把东西放好。”然后转头对南宫苍旻说道: “驸马路途辛劳,先沐浴更衣吧,稍后还要去大厅里用晚膳呢。”家里的人一般是分开吃饭,今日只因为他洗尘才聚到一起。 “你们出去侯着吧。”他起身吩咐两个丫头,然后对着昭阳轻问: “公主也要回避吗?”成亲以来,他们虽然同床共枕,却一直都守礼自持,是以他有此一间。 他们是夫妻啊,即使隐私如洗浴也根本用不着回避,但她……总是找不到一个自处的平衡点。但他的体贴、他的温柔、他的小心翼翼,无不瓦解着她紧守的心房。也许四哥是对的,她不应该再执着于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一切从头开始吧。 心中泰然,她跟着他走进内室。 听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足音,南宫苍旻抑制住心中快要炸开的欣喜,她终于开始接纳他了! 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尴尬,昭阳羞涩得手足无措,再者一向是旁人服侍她的份,哪会轮到她去伺候别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心中一动,南宫苍旻走到她的面前,柔声地道:“你想好了吗?如果你有半丝不情愿,我决计不让你委屈。”大掌轻柔地包裹住她紧握的小手,无限柔情体现在言谈举止之间。 她微微颔首,伸出颤抖的葱白玉手去解他的衣襟。心中一急,也就怎么也解不下来了。 不忍看到她这般窘迫,再说他们一会还要出去参加家宴,照这种情况下去,他们甭想准时出席了。想到此处,南宫苍旻握住她的手,轻叹道:“我来吧。”说着就接管了她所有的动作。 她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发觉他脱到只剩下里衣,赶紧别开眼去。 三下两下,南宫苍旻将自己剥了个精光,跨进了浴桶,迅速地搓洗起来。 昭阳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无论她怎么避,怎么躲,眼角的余光总会瞄到他精壮结实的背部,不由得大为羞涩。可如果背过身去,那岂不是告诉他,她已看到了无限春光。 直到此刻,她方感受到他夫君拥有的强悍与力量。这样一个男人,却甘心受她冷落,不肯强迫她一丝一毫,即使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想碰就能碰的女人。 他要这个婚姻,只因对她有情;她要这个婚姻,却是用来挣脱桎梏。 她是公主!何为公主?由三公九卿主婚,是以为公主。 生而为公主,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但也必定成为政治下的牺牲品。 四哥怜她宠她,助她摆脱公主的宿命。她逃出一方天地,却陷入另—个牢笼。十九岁以前,她将心许给了不应该许的人,而今天,又有另一个人在温柔地索讨她的真心。 她也曾有过期待,期待一段美满幸福的姻缘,一个体贴温文的夫君,也许还有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所以她才会如此不舍、才会如此矛盾,她想要割舍的是她曾经梦想的东西啊。 当昭阳的思绪漫天飞舞时,南宫苍旻早已穿戴完毕。 “昭阳,你在想些什么?该去大厅了。”手轻轻地按在她削薄的肩上,他示意她回神。 她拉回纷乱的思绪,羞涩地一笑,她可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啊,然后转身走向梳妆台。南宫苍旻以为她要去整理仪容,也就坐到旁边等她。 昭阳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绣花荷包,然后将打小就不离身的通灵宝玉放到里面,将袋子轻轻系拢后交到他的掌心。 “你这是……”南宫苍旻紧紧地盯着掌心的荷包,不知她为何如此。这是她的通灵宝玉,怎么会给他呢? “你以前不是就想要它吗?”当时,是他硬要向她讨呢,现在给他了,他应该欣喜若狂才对。 “昭阳,我那次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这是你的护身符,快收好。”南宫苍旻急了,他真的没有要拿她玉的意思,只是与她闹着玩的。 昭阳并不伸手去接,淡淡地道: “我本来是准备把它做成玉佩给你系在腰上的,可又怕有人认识它会招来麻烦,只好做个荷包把它收着。” “这个荷包是你亲手做的?”捏紧手中的绣花荷包,南宫苍旻的心中一阵激荡。这也许就是望春口里他想不到的事吧,没想到她会亲自为他做荷包。 昭阳腼腆地点点头, “做得不好,请驸马别介意……啊……”一个昏眩,她被搂入一副宽阔的胸怀,耳边听见他喃喃地低唤。 “昭阳,昭阳……” 她想要挣扎却挣不开,鼻间尽是男子的温暖气息。她羞涩难当,轻轻地说:“快些……放开……我……” 这次,南宫苍旻没有依言放开她,甚至在她灿若朝霞的脸蛋上印了一个吻,直惹得昭阳更加羞窘。 “为什么送我荷包?”虽然心中早已猜到答案,但他仍要她亲口说出。 “荷包只是用来装玉的。”他好像只在意到这个微不足道的荷包,那通灵宝玉呢,他不想要吗? “玉?!”他一愣,关玉什么事?啊,她的通灵宝玉,他怎么忘了这个。 “你经常出门在外,难免碰到些……棘手的事情,而这玉含在口中能解百毒。放在你的身上,作用远甚于我。”他是江湖人,难免会有打斗,而她怕他遭了宵小的暗算,来不及自救。 原来如此!南宫苍旻恍然,为她的关怀感到暖心,没想到她会以通灵宝玉相赠。他将玉从荷包里取出,重新为她戴到颈环上,虽说这玉有解毒的功效,但他…… 解毒! 脑海中铃声大作,他再次将玉取下,慎重地问她:“你说这玉可以解毒?!” “是啊,有次贼人对四哥下毒,全靠它的功效呢。”昭阳轻轻地抚着他掌心中的通灵宝玉。 “可以解‘千丝百结’的毒吗?” “千丝百结”是武林中属一属二的剧毒,而皇宫中又没有他要找的玉蟾蜍,只怕通灵宝玉也不能奈何它。细观之,这通灵宝玉形似蟾蜍,两者皆有个“玉”字,莫不是同一物? 昭阳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是‘千丝百结’啊?”好奇怪的名字。 “是一种来自苗疆的剧毒,它不会要了中毒者的命,只会慢慢地蚕食掉对方的记忆,昏睡越久忘掉的事情越多,甚至可能会永远不再醒来。” “就像夙云……”她恍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你猜得没错,夙云就是中的这种毒。所以我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为的是替夙云去找解药,通灵宝玉能解这种毒吗?”他热切地看着她,只盼她能说出个“能”字。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行吧,咱们可以试试嘛。”昭阳微微一笑,希望它真的能治好四姑娘。原来他夜闯皇宫是为了找解毒的圣品啊。 南宫苍旻亲昵地吻吻她的额头,第一次把掌心里的通灵宝玉看得无比神圣。也许她从宫里带来的宝玉,真的拥有神奇的功效用也说不定, “好,咱们试试。” 第五章 通灵宝玉果然能解夙云中的毒,只不过清醒后的夙云却不再拥有属于她的任何记忆。但经过这件事,真正消弭了昭阳与南宫世家之间相互存在的一种隔阂,大家从心底里开始接纳她这位从宫里来的媳妇,她也有一种真的已嫁入了武林世家的感觉。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死了?!” 南宫苍旻一进门就看见昭阳反反复复地把弄着通灵宝玉,不由得大奇,“谁死了?” “你回来了!”昭阳迎向前去,体贴地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烈火教的事处理得如何了?”时值盛夏,算来她嫁他已经四个多月了,她多多少少也对江湖上的事有些了解。 烈火教行事介于正邪之间,地处偏远的苗疆,善于使毒。可自从聂抗天继任教主以来,不断地和江湖中各大门派作对,甚至一夜之间灭了甚有威望的无极门,引得江湖正道人士同声讨伐,准备结盟剿灭烈火教,而南宫世家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何况他们有些怀疑夙云之所以会中这种叫“千丝百结”的苗毒,是和烈火教有关。 南宫苍旻一把搂过她纤细的腰肢,将苦恼的面孔埋在她的胸腹之间,闷声道: “真想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效仿爹娘一样,和你隐居在名山秀水之中,过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昭阳被他抱得不能动弹,“别这样……叫丫头们看见了不好……” 知道她面皮薄,南宫苍旻松开了她,好奇地道:“云喜、望春这两个丫头到哪去了?她们不是一向喜欢粘在你的身边吗?这次怎么一个也不在?” “望春去张罗吃的去了,云喜嘛,容我先卖个关子。”自从嫁入南宫家后,她逐渐不再自称“本宫”了,让别人和她相处得更自在些。 南宫苍旻对云喜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也就不再追问,“你刚才说‘谁’死了?”他还记挂着他进门时听到的那句话。 昭阳知道只要是她的事他一定会追问到底,也就不再瞒他了。她从颈环里取出通灵宝玉,递到他的面前,低低地说:“它死了!” 南宫苍旻挑了挑眉,不甚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一块玉,怎么谈得上“死”这个字。 “它是有生命的,而我能感觉得到。”她有些哀伤,泪在眼底若隐若现。 南宫苍旻将她抱到怀中,柔声地问道:“你现在感觉到它已经‘死’了吗?是因为上次救夙云?” 昭阳点点头,含泪抚着掌中的通灵宝玉。自上次用它来为夙云解毒后,她就感觉不到它的灵性了。 “我很抱歉。”南宫苍旻吻吻她的朱唇,将他的歉意传达给她。 她抬起眼睑,涩然地道: “我真的很高兴它能救夙云,即使我一开始就知道它会死,我也会用它给夙云解毒的,我现在感觉不到它,心里难免会……”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泪水,示意刚欲进门的望春退下。南宫苍旻轻哄着怀中哭泣不已的女子, “别哭了,昭阳,你哭得我的心都拧到一块儿了……”没想到平日里端庄秀雅的她,哭起来却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哭得打了一个嗝儿,昭阳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的衣襟被她的眼泪弄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她居然失态至此,哭倒在他的怀中。 南宫苍旻轻揽着她的腰,对她的客气有礼依旧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头。他们是夫妻啊,而且名副其实,昭阳已不再排斥他的亲近,只是天性羞怯,不习惯他在人前对她做亲密姿态。但是他总感觉有一条深深的鸿沟跨在他两之间,无形地阻隔着他的靠近。昭阳不愿对他敞开心扉,她的心事总是被她压抑在心底的最深处,他看不见,也触摸不到。 如果有朝一日,昭阳能随心所欲地在他面前释放出她的悲喜,那该有多好啊!也怪他,如果他的心思再细腻些,也就不用猜得如此辛苦了。就像这次,事情都发生三个月了,他都无所觉。直到今日,他才晓得昭阳一直压抑着多么浓重的悲伤,身为她的丈夫,他的粗枝大叶也是害她哭泣的元凶啊。 “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望着他担忧的脸庞,她心中一暖,郑重地点点头,视线又落到掌中的通灵宝玉上,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 他握着她的手,她捧着玉, “既然这玉已失了灵性,再也护不了你,而你一看到它难免会一阵伤心。这样吧,你先前不是要将它送给我吗?我先替你收着,免得你日夜牵肠挂肚,睡也睡不好。”说着他就将玉放入她绣给他的荷包当中,贴身藏着。 “可是它对你已经没有用了呀,而且还极有可能会为你招灾呢。”她的这方通灵宝玉即使失了神效,也还是能在宫里畅行无阻,甚至可以说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 “谁说它对我没用,若有一天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也好有个想念的东西啊。”想到会再次和她分开,南宫苍旻心中也是百般不情愿,但世事难料,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特别是她随时可以翻云覆雨的身份,虽远离朝堂,但难保不会有意外出现。 “胡说八道!”她轻斥,小脸却一片酡红。 “怎是胡说?我想念自己的妻子,光明正大啊,难道咱俩分开后,你不会想我吗?”说后半句话时,南宫苍旻故作轻松,实则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昭阳的神态。 “才不会呢!”望着他瞬然一黯的眼眸,昭阳又继续说道:“因为我们用不着分开啊,难道说你又想撇下我一人外出?” “当然不会!”他赶紧声明,从今而后,他再也不会和她分离半刻了。 心中柔情顿升,南宫苍旻将她揽腰抱起,迈开大步走向内室。 昭阳慌张地想要挣扎下地,却拗不过他强健的手臂,只得急喊: “还没用晚膳呢……再说望春一会儿还要进来……你……别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他低笑一声,封住她喋喋不休的红唇,将她不解风情的抗议转为娇喘的吟哦。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隔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宫世家……屡次救驾……恩在皇家,功在社稷……朕之御妹,贞德娴熟……妹婿苍旻,德才兼备……才子佳人,永沐神恩……赐以龙泉宝剑……” 龙泉宝剑?! 跪听圣旨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全都抬起头来,哪还管是不是冒犯了天威,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是那个八大古剑之首的龙泉吗? 南宫家的先祖蒙天之骄宠,意外获得八大古剑中的一柄——巨阙。从此供奉在宗祠内,受后代子孙香火,而今居然再得龙泉,莫非天佑南宫家终有一日会找齐八柄神剑? 昭阳也颇感意外,四哥到底是何用意,这龙泉的意义不下于尚方宝剑,四哥为何要将它赐予武林中人,苍旻根本不可能用它来斩谗臣昏官。 “……钦此!”传旨公公合拢圣旨,又高喊一声:“接旨吧,驸马,这旨和剑都是圣上赐给您的。” 南宫苍旻先将已神游太虚的妻子扶起,再去接过公公手中沉甸甸的圣旨。 “公主,圣上也有旨给您。” 又跪?! 南宫苍旻不由得皱起了两道浓眉,无奈地望了身侧的妻子一眼。 “不用跪的。”公公赶紧扶起正欲跪倒的昭阳,尖声说道:“圣上说了,这是给公主的密旨,免了规矩……” 听到这儿,南宫苍旻向旁边挪了一步,传旨公公这才将密旨交给昭阳。 昭阳缓缓地打开圣旨,只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并非她平日里轻浅的笑,也非端庄的微笑,而是自然而然的,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笑,笑得那样娇憨,那样随意,让人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 可南宫苍旻却笑不出来,心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沉甸甸的。那笑并非因他而起,他也从没见过。也许他是见过的,就在她被他送回皇宫,在石级上与朱棣相逢时,她也是这般笑的。 那灿若朝霞的笑容,那可亲可爱的笑容,没来由地让他感到极不舒服,他妒忌…… 是的,他妒忌,妒忌她口中的四哥,身为九五至尊的朱棣。不是因为他是皇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因为他能使昭阳展现出这种笑容。 不管是不是合乎礼数,不管是不是冒犯天威,南宫苍旻一把夺过她手中只看了一眼就合拢的密旨,打开一看: “昭阳吾妹,要是受了委屈可要跟四哥说啊。”短短的一句话,道尽朱棣对她的关怀与呵护。 值得她这么高兴吗?抑制不住心中逐渐往上冒的酸意,南宫苍旻将密旨交到她的手中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的众人。 昭阳轻咬红唇。飞扬的心因他突然的冷淡而往下沉…… 他生气了!他第一次不理睬她,独自一人离去。 昭阳来不及将想好的话让传旨公公带回,提起群摆便追了出去。 她定要找他问个明白,为什么要生气? 知晓她就跟在身后,南宫苍旻放缓了脚步,等她追上来。她还是在意他的啊,不然也不会跟出来了。 他越走越缓,可昭阳还是在他身后五六步的地方,显然没有与他并肩而行或是上前拦住他的意思。忍耐不住,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她,等她先开口。 昭阳不回望他,也不停下脚步,从他的旁边擦身而过,面无表情地向梅院的方向走去。 情况顿时逆转,换南宫苍旻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不敢惊扰。想来,他的确做得过分,怎能无端地对她发脾气,难得昭阳逐渐对他倾心,现在却让他给摘砸了。 回到梅院,云喜和望春看到两位主子均是一脸阴霾,相互对望一眼,望春正要上前,云喜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了出去。 “我是公主,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公主的背后是皇家、是朝廷,四哥今日派人来传旨,也许明日还会有官场中人要来,娶了我,你的生活绝不会像以前那样,你难道要因为这些对我生气?”昭阳背对着他,姿态僵硬,向来柔和的嗓音也变得冷然。 “昭阳,对不起……”他歉疚地想要开口解释。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听实话,你是不是希望我和朝廷和皇宫再没有什么瓜葛?”难道只因为她嫁做南宫妇,就要她斩断过往的一切吗? “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公主的身份让我感到不舒服,从我娶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会面临着改变,我一心一意想要和你结为夫妇,当然也会接纳你公主的身份。”他顿了顿, “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气恼自己居然不能让你露出刚才那样开心明媚的笑容……并非是对你……” “笑容?!”她转过身来,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她很少笑吗?不会啊。 “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是那种随心所欲的笑容,是那种因为想笑而笑的笑容……”而这笑容,却是因朱棣而起,他当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想起刚才的情形,她知道自己在无意之中流露的神态让他心生疑云,只不过不敢多做联想罢了,毕竟他们是兄妹啊。 “我还以为你是厌烦了应付朝中的这些繁文缛节才对我生起气来。”她放软语气,心中释然。 南宫苍旻轻吁一口气,终于顺利过关了,不然再说下去肯定露马脚,到时昭阳可不会这么简单就原谅他的。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也摸清了她外柔内刚的性子,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一旦惹急了,她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他伸臂抱住她说道: “哪是我对你生气,明明是你要我好看,你刚才的样子像是只要我说错一句就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似的。昭阳,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对我失望,对我冷淡。” 她轻捶了一下他的肩,娇柔地道:“尽会胡诌,我刚才一直背对着你,你哪会看见我有什么表情啊。” “是看不见,可听你的语气我听得出来啊……昭阳,你怎么了?”最后一句,南宫苍旻惊喊起来,望着怀中突然紧咬唇瓣,冷汗淋淋的妻子,他飞快地将她抱上床榻,高喊: “云喜,快去请大夫……”话未完,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已远。 “昭阳,你怎么了?说说话啊,哦,别说话,安心躺着,你哪里痛……”南宫苍旻急得语无伦次,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连声咒骂: “该死的,大夫怎么还不来?”他的脚程肯定要比云喜快些,可他实在不敢心把她一个人留下,她是那么的痛……南宫苍旻将她扶起,跟着曲膝上榻,手掌贴在她的背心,运气将热力输送过去,一来可以护住她的心脉,二来可以减轻她的痛楚。 不多时,一道黑影急窜进内室,粗大的嗓门响起: “老大,嫂子怎么样了?”并将手中拎着的一个瘦小的老头往地上一置, “胡大夫,快去瞧瞧啊。”这汉子生得浓眉大眼,较之南宫苍旻更多了一份粗豪,他是南宫家的老三南宫玄伟。 瘦老头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回去一定要压惊,要煮祖传秘方的压惊茶,被人拎着在空中飞的滋味真是……恐怖。 见大夫来了,南宫苍旻撤掌,轻柔地放倒她,急忙给大夫让开路来,“快瞧瞧,她到底是怎么了?” 胡大夫开始把脉,眉头一敛,“再迟,也就晚了。” “怎么说?”心中一惊,南宫苍旻急得抓住大夫的双臂。 好痛!胡大夫的脸孔顿时扭曲起来。 “曼儿,连不快放开大夫,你别扰了大夫给昭阳看病。”一行人鱼贯而入,见到的就是胡大夫差点儿被捏死的情况,南宫夫人只好出声斥责。 抚着快被捏碎的臂膀,大夫忍痛开口:“少夫人是因为急火攻心,如果再晚点儿,也就保不住腹中的胎儿了……” 腹中的胎儿? “那孩子怎么样了?”南宫夫人赶紧出声,如无意外,这可是南宫家第一个宝贝金孙呢。 “这孩子的生命力很强,还在母体内,许是和少夫人有缘吧。”胡大夫提起笔来, “我现在开一副安胎药,煎给孕妇吃,日后小心照看着,应该没事。” 一屋子的人为这突来的喜讯乐上了天。 老二——南宫远浦走上前来,简单地道了一句“恭喜”,冷漠的脸却怎么也掩不住爬上眉稍的喜色。 老三——南宫玄伟豪爽地拍了他一下,大笑道:“老大,手脚挺快的嘛,哈!” 老五——南宫御杰贼溜溜地望了床上娇弱的人儿一眼,大哥大难临头,嘻! 四姑娘——南宫夙云抿嘴一笑,“好好照顾嫂子。” 最后,是二老,“别傻站着啊,还不去瞧瞧她。”真是个呆儿子哟! 就这样,一群人又退出了屋子,将空间留给即将为人父母的两人。 “昭阳,你真的有喜了?”南宫苍旻不敢相信地抚上她的肚子,这里孕育着他俩的孩子啊! 道不清心中的千般滋味,昭阳勉强一笑,“大夫都如此说了,那还有假。” “别动……”他赶紧按住她的身子, “回想起来,我真是该死,居然惹你生气,还差点儿……”大夫那句“急火攻心”让他自责不已,若非他莫名其妙地乱吃飞醋,昭阳也不会气得差点儿小产。 “如此说来,我要是没怀孕,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气我了?” 她幽幽地一叹,惹得他更为紧张,慌忙澄清:“跟孩子没关系,我是怕你会气坏了身子。” 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化去了她心中的轻愁,她向里挪了挪身子,美丽的眸子望着他。 南宫苍旻脱靴上榻,将她搂进怀中, “我也真的糊涂透顶,这些日子你老是感到疲惫,而且贪睡,我居然没有想到你是因为怀了孩子才会如此。” “若说你糊涂,那我岂不是比你更甚,身子是我自己的,我也一点儿不知道啊。” 两个糊涂的爹娘,差点儿因为争吵而丢了孩子。 两人相视一笑,享受着这甜蜜温存的时光。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窗外又是天高气爽。 第六章 九月,气候变得喜怒无常,前几天还烈日高照,这两天突然又风雨不息。天气如此变幻莫测,江湖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蒙古后裔又频频扰乱边陲。 永乐二年,正值多事之秋。 “公主,你瞧瞧,驸马又弄来了什么好东西。”望春将手中的木盒子送到昭阳面前,神情无限欢喜, “是珞璎花啊,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珞璎哟!” 昭阳一怔,刚想起身,云喜就伸过手来扶她,主仆二人之间的默契好得让人羡慕。 在床头靠好后,昭阳将这个古朴的盒子打开,只见一红一白两朵花异常鲜活地并放在其间,仿若是移植在匣中。这就是那个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的神秘珞璎吗? “公主,你看,周围还有雾呢,真的是仙花啊。”望春惊喜地道。 昭阳微微一笑,将盒子递给望春,让她仔细地瞧个够。 “公主,您再休息一会儿吧,刚才好不容易才睡下了,还没怎么歇息呢,就被……”云喜责怪地瞪了望春一眼。 “好嘛,好嘛,云喜姐姐就不要怪我了,是望春的不是,是望春太鲁莽了。我也是太兴奋了呀,心想着公主一定会喜欢的,就迫不及待地拿过来给公主瞧了。”望春对着一脸严肃的云喜猛撒娇,逗得昭阳笑个不停。 “云喜,你别跟苍旻一样,老要我躺着,他是上次被我吓坏了,才会如此紧张。”怀孕后,她的身子是不如往昔了,但也没到要一天到晚躺着的地步,“听说这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生死有命,岂是一棵小小的花草所能挽回的。也曾有人拥有过珞璎,还不是没能救回想救之人。人人都想得到的珞璎,在她看来,却是不祥之物。 “公主。”云喜打断她,续道: “奴婢只是听说会武功的人服了它可以增加一甲子的功力,而一般人服了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是一种补身的圣品。”什么死啊活的,真是不吉利。 “咱们这位驸马真是个有心人哪,时时刻刻都在为公主着想。”望春接口。 “多谢望春在公主面前替我美言!”人未至,声先闻。 望春调皮地吐吐舌头,笑道:“还好奴婢是在为驸马说好话,要不然,嘿嘿……” 南宫苍旻径直走到床榻前,宽厚的大掌覆上昭阳的额头,皱着眉道: “还是有些凉——”也不知怎的,昭阳的身子因为怀孕而变得寒凉,一个弄不好,是最容易小产的。 昭阳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含着笑道: “你怎么回来了?季渊怎么样了?上次他见着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兰姑娘啊?”这些日子,安稳而平顺,若说真要有什么变故,那也是因为风季渊看见了一名貌似兰亭的女子。一个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人,突然之间主张攻打烈火教总坛,苍旻为怕惹起更大的祸端,才不得不外出处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了珞璎花。 “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年兰亭确实是在季渊的怀中断了气的,现在怎么又活生生地跑了一个人出来。”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生怕季渊因兰亭的事乱了心神,中了聂抗天布下的圈套。 “那定然是老天爷怜惜他,还给他一个佳人。” 南宫苍旻转开话题,不想让江湖上的腥风血雨骇着她, “知道这花吗?”两个丫头见他回来后,就退了下去,让分别数日的两人能够独处。 “怎么会不知道。”盒子一打开,沁人心脾的花香就绕满了屋子。 “哦?”挑起眉,他饶富兴味地盯着她, “说来听听。”这花江湖上的人知道的居多,她一个养在深宫的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昭阳白了他一眼, “驸马知道的,我不一定知道,但昭阳知道的,驸马也未必听说过。”真是小瞧她了,昭阳爽快地接下他的战帖。 “为夫愿闻其详。”南宫苍旻打躬作揖起来,一副受教的样子。 她“扑哧”一笑,徐徐道来: “话说唐朝开元年间,珞璎花曾被一名女子当做新婚贺礼送到太原唐府,引起喜堂风波,那名女子的武功当场被新郎用计所废,自此也就下落不明了。”望着南宫苍旻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昭阳在心头暗笑, “其实那名女子是新郎的师姑,后来还是嫁给了新郎,但那名女子因失去护体神功,生命日渐衰竭,终于长眠不起……” 听到此处,南宫苍旻开始皱眉,这情节怎会如此熟悉? “那新郎痛失爱妻,以至性情大变,悟出了一套绝世剑法……” 他恍然大悟,接口道:“原来你说的是飘雪剑法。” “此‘雪’非彼‘血’,是后人觉得叫‘飘血剑法’未免太过血腥,就改了一雅名,其实无论怎么改,本质都是一样的,剑招充满了杀戮和愤恨,可见创这套剑法的人的思想是多么的偏激。”她有感而发,故事虽然凄美,但到底太过血腥了,而那个男人虽然爱妻成狂,却也有些自私狭隘,他难道没有想过,他才是悲剧的始作俑者啊。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诚如她所说,这故事,他只听过后半段,前半段却是闻所末闻。 得意地望了他一眼,昭阳从枕头底下抽出—本泛黄的书本,在他面前一扬。 “《武林佚事》?!”疑团被解开。他们兄弟几人,从小与剑谱为伍,涉猎百家武学,但很少去看这些传奇手扎,所以知道的并不详尽,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本书?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又没好好休息。云喜、望春居然没把你看好!”她常常看书看得浑然忘我,现在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收敛些。 “别恼啊,我一天只看一点儿,没有挑灯夜读,我只是一天闲来无事,拿它来打发时间罢了。” “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别累着了。”他摸摸她的发,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以前不是只看四书五经、历史策略这些吗?怎么突然对江湖上的事感兴趣起来了?” 脸一红,昭阳垂下眼眸,低低地说: “我嫁了你,自然要去了解这个江湖,要不,你整日对着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岂不无趣。” 胸中一阵激荡,南宫苍旻将她揽进怀中,“你是为了我才去看这本书的?昭阳,我心中好欢喜、好欢喜啊……” “你还要出远门吗?”她仰起头来,抚顺他垂落的发丝。 他歉疚地吻吻她,成亲以来,他俩总是聚少离多子而今她又有了身孕,他还不能日日守在她的身边。他虽极不愿意去插手江湖中事,却也抛不下他的责任,何况这次还事关他的好友。 “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你别担心我。”看样子,他还要出去的。她虽不盼着他能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但却希望她在怀孕的这段日子里他能陪着她,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如果她开口留他,不管有多难,他都会不顾一切地留下,但她总是如此顾全旁人,尽职尽责地当一个贤淑恭顺的妻子,不让他为难。也许是他太贪心吧,有了这样一个好妻子,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怎能不担心呢?我虽身在外,心中却时刻记挂着你。” “云喜她们会好好照看我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轻轻地抚着自己尚未拢起的腹部,微笑着道: “孩子也很好,没有折腾过我。”她身子虚,却没有出现害喜的症状,只是的感疲惫罢了,这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儿。 南宫苍旻将大掌贴了上去,感叹道:“我一定早早回来,可能日子会比以前久些,但这次办完事后,我一定留下来守着你,等咱们的孩子出世,你等着我。” 昭阳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眸道:“我等你!” 第二日清早,昭阳幽幽地醒来,枕边已没了他的余温,他已趁夜离开。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两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高扬起的马鞭不断地落到马背上,挂在腰间的金腰牌更显出他们不同凡响的身份,这两人,看来是奉旨出京,至于是奉谁的旨就不得而知了。 “解大人,离岳阳只有两日的路程了。”官拜兵部侍郎的莫冲跟着解仲尧勒紧缰绳,走进一间茶肆。 “如果我们继续快马加鞭,应该在后天的清晨就赶到了。”端起茶碗,解仲尧满满地饮了一口, “我们只有越快赶到,事情才有转机。” “下官知道,但……”莫冲欲言又止。 “我俩同朝为官,又一起出京办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喝了几口水,解仲尧向茶棚老板丢下一碎银子,利落地翻上马背。 “下官只是觉得,公主既然已经嫁入了南宫世家,可能不会再管朝廷的事了。”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夫,公主虽然地位尊荣,但到底是嫁了人。 解仲尧笑得高深莫测,淡淡地说: “公主到底作何决定,不是我们可以去揣测的,我们只须尽本分,把皇后娘娘的懿旨带到就行了。” “大人说的是。”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两日后大厅 “昭阳,四嫂知道你生活安定美满,本不欲相扰,但事态紧急,惟有你能阻止皇上御驾亲征……”一封密函飘落到地上,昭阳大骇, “四哥要亲征漠北?” 解仲尧点点头, “七日后就要开拔了,时间紧迫,所以微臣等连夜赶路,骑八百里快马赶来传皇后娘娘的密函。”仿佛嫌昭阳还不够心慌意乱似的,他又投下一句: “近来皇上龙体欠安,如果执意亲征,肯定要碰上塞外风雪。” 当年四哥在出征北疆时,落下了不少的毛病,只要碰上风雪天气,定要复发。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四哥非要在此时御驾亲征吗? “云喜,让人备马。”来不及细想,她得赶紧回宫阻止才行。 “公主!”云喜不感相信地瞪大双眼,公主难道不知自己正怀有身孕吗? “快去叫人备马!”昭阳厉声喝道,她没有时间犹豫了,如果再不上路,只怕四哥真的会……莫说她与四哥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就是从大局出发,她也不能让四哥在此时远征漠北。国基未稳,太子尚不能独挡一面,如果有个万一,四哥要将这偌大的江山交到谁的手中? “公主啊,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劝阻,还有姚大人劝阻,还有众多朝臣劝阻,并非非您不可啊,您不顾自己,难道您……”云喜急忙阻止准备自己前去马厩的昭阳。 解仲尧隔开两人,冷声道:“云喜,你逾越了,公主的事哪轮得到你这小丫头来做主。” “解大人,你别再火上浇油了,公主她有了身孕啊,莫说长途跋涉了,就连出远门也不能够啊。”云喜推不开不动如山的解仲尧,心里疑惑,她使的力气也不小,怎么他却跟没事似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啊。 正在此时,望春见她们久不回梅院,便跟了过来。 “春儿,快拦着公主,不,不,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就说公主要出远门。”云喜急得大喊,现在只盼南宫家的二老能阻止丧失理智的公主了。 闻言,望春转身跑去通报,只见黑影一闪,望春便摔倒在地。 “你把她怎么样了?”昭阳大惊,愤怒地望着出手的莫冲。 “公主且息怒,微臣只是将望春姑娘的穴道点住了,免得惊扰了众人,让公主为难。”莫冲拱手告罪。 “你倒替本宫想得周全。”她恨声地说道。 “臣等来时,已经通知了地方官,想必他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公主下定决心了。”解仲尧走到她的面前,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蛋。 昭阳低下头来,紧紧地抓住衣衫凄声道: “孩子,娘对不起你,不是娘不要你,一切都看你的造化了。”望着被人点住哑穴,却拼命向她摇头的云喜,她心中不由得有了一丝犹豫,她这一走只怕南宫家所有的人都不会原谅她了。 “公主如果觉得皇上的生死与您再无瓜葛,就算仲尧只是专程来看公主的,仲尧就此告辞了。”话虽如此,他却站在原地不动。 但昭阳一听,心中最后的一丝犹疑也都荡然无存了,“你不用拿话激我,本宫这就随你进京。” 那种深深的绝望紧抓住她的胸口不放,而腹中的孩子仿佛也感觉到娘亲的决绝似的,不停地把恐惧与哀求传达给她。 她不舍啊,这是她的骨血,她的宝贝啊。 “公主如果再犹豫不决,只怕赶到了也无能为力了。”一旦开拔,一切皆无可挽回。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昭阳迈开沉重的步子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浑厚而低沉的嗓音从她背后传来,她不得不转过头来,无限凄楚地焕了一声:“爹——” “曼儿出门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不论如何,你都不能有半点儿闪失。”南宫御突然出现在大厅,锐利的双眼从全身戒备的解仲尧身上轻掠而过,停在昭阳脸上。 “爹,是昭阳不孝,对不起南宫家,请您……放我去吧。”隐忍的眼泪夺眶而出,昭阳曲膝跪倒在地,抛却了公主的尊严与娇贵。 “你这一走,只怕要重重地伤了曼儿,你难道就不顾虑他的感受吗?”任谁都看得出,曼儿对她一往情深,迷恋到简直难以自拔的地步。如今,她居然不顾丈夫、不顾孩子。这个女人的心也太狠了。 “你贵为公主,根本不需要如此委曲求全,你要走,谁能阻拦?”解仲尧阴柔的眼直视武林中最让人敬畏的人物,丝毫不显惧怕之色。 一道劲风隔空袭来,解仲尧正欲扶起昭阳的手被硬生生地逼回。 “她已嫁作南宫妇,请解大人自重些。”南宫御收回凌空劈出的一掌,负手走到昭阳的面前, “你是金枝玉叶,本就是曼儿高攀了,你若想走,我南宫家的人绝不阻拦,但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走就不能再回头,莫说曼儿不会再原谅你,就是我们也要看不起你这样的媳妇了。”话说到这种份上,意思再明显不过,她等于被休弃。 昭阳重重地朝着南宫御磕了一个头,毅然站起身来,转身走出南宫世家的大门。 即使他们能原谅她,她也没有面目再回南宫家了,可四哥她却非救不可。幼时,老师就曾对她说过,她是紫微星下界,来相助四哥成就大业,只要有她在四哥身边,必能保他无恙。如今,她不在四哥身边,又怎能让四哥前去涉险? 每向前走一步,她的心都要痛上几分,痛得像是被弯刀狠狠地刺戳着。她跨上早已准备在外的快马,咬紧银牙狠狠地抽了马臀一记,马儿嘶鸣一声,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卷起漫天尘土。 望着昭阳绝然远去的背影,南宫御长叹一声,他这么做,不知是对是错。 他这个儿媳看起来温柔,没想到却是个烈性子。身为一个女人,她也太狠心了些。但作为一个公主,她无疑是个典范。儿子啊,你错就错在不该招惹皇室中人,他们的心早已锤炼得刀枪不入,不知痛苦为何物,更不知情为何物。 第七章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的大雪。雪在地上积压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男人大口大口地吞着壶中的烈酒,像是存心要把自己醉死似的那样猛灌,一个踉跄,他摔倒在雪地里,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有心无力。他索性仰躺着,长臂捞过旁边的一壶酒,不由分说地就往嘴里倒。 “看来传言不假,‘七绝剑’的传人成了一个连剑都提不起的废物。”讥讽的冷笑从男人的头顶上传来,没想到他们能在这儿遇见失踪了三个月的南宫苍旻,只要击败了他,他们就能名扬江湖。南宫苍旻不仅是“七绝剑”的传人,而且精通南宫世家的家学剑法,内外兼修,在江湖上少逢敌手。连少林的空明大师都赞他是少有的武学奇才,日后的成就必在其父之上。 南宫苍旻连眼睛都不愿睁开,甩开喝空了的酒壶,伸手又去拿另一个。 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围住他的三人中的一个踢开他想要去拿的那个酒壶,酒撒了一地, “想喝酒?就得跟咱们兄弟比划比划。” 醉醺醺地站起身来,南宫苍旻往前走去,只因为前面有一个小酒馆。 背后一人提剑而上,拦住他的去路,“我们是名门正派,不屑于背后偷袭,你出招吧。” 南宫苍旻仍旧不理,歪歪斜斜地向剑尖撞去,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个迎风招展的酒旗上。 三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极有默契地一同向他进招。平淡无奇的剑招却很快让南宫苍旻挂了彩,鲜红的血滴落到雪地里,晕成点点梅花。即使喝醉了,他也不该如此不济啊。 不远处,有人冷冷地观望着眼前的打斗,虽然是漫天风雪,他依旧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他的腰间佩带的不是玉佩,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银梭,普天之下,惟有一人身怀此物,他就是烈火教的教主聂抗天。此时,南宫苍旻已身中数刀,虽然不至于马上毙命,但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时间一长,肯定会失血过多而亡。只见银光一闪,围斗南宫苍旻的那三人同时惨叫出声。 其中一个颇为胆大,叫嚣道: “哪个兔崽子躲在暗处伤人?有种出来单打独斗……啊……”一颗门牙被硬物击落,痛得那人哀叫连连。聂抗天从隐身的地方走出,酷寒的视线落在神情茫然的南宫苍旻身上,薄唇紧紧地抿着,显然极不愿意出手相救。 “你是……何人?留下姓名!”知道遇上了强敌,这些人不敢再放肆了。 冷冷地一哼,聂抗天亮起手中带血的银梭—— 还在逞强的三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怎么会遇上这个煞星,聂抗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银梭一出必见血。天亡我也! “滚!”薄唇轻吐,他眸色中杀气升腾。 三人吓得屁滚尿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一会儿便跑了个不见踪影,甚至忘了留下“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我等改日定当登门拜访”这些场面上的话。 “为什么救我?”那几个跳梁小丑一走,南宫苍旻就不支地倒地了。 望进那双不再是醉意朦胧的眼,聂抗天明白自己是多管闲事了,既然有人存心找死,他何必多此一举把百年不发的善心用到如此不识好歹的人身上, “阁下没忘记明年中秋的那场比试吧,约定之日未到,你还不能死。”南宫苍旻为了平息武林中一场大的杀戮,约他在明年中秋比武,输的一方在十年之内都不能踏进中土。 踉跄地站起身来,南宫苍旻抽出一直未出鞘的冰云剑,朗声道: “不必等到明年中秋了,我俩就在此地一决高下。”他的冰云剑可不是轻易就出鞘的,刚才那几个混混和他打斗时,冰云剑一直待在剑鞘里,因为他们还不够资格让他动用冰云剑。 聂抗天冷冷地一笑,“以你现在的状况,你有信心能打赢我?” 南宫苍旻不听劝阻,冒然进招,一招“无悲无喜”使得劲道全无,莫说是像聂抗天这样的高手,就是一个普通的剑士也能把他击败。 银梭不知从何时、何处飞出,那势头直取南宫苍旻的咽喉,他本能地想要向后退去避开这穿喉的一击,可他的退势明显比不上银梭向他飞来的速度,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当”的一声,银梭被冰云剑削落到地,南宫苍旻不禁松了一口气,拱手相谢, “多谢手下留情!”如果聂抗天的银梭能这么容易就被避开,那他也不会让江湖人闻风丧胆这么多年,在这时候,他突然对聂抗天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只可惜他们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望着被削成两段的银梭,聂抗天皱紧了眉,他虽然没有存心要取南宫苍旻的性命,但也没有想到南宫苍旻在伤重心乱的情况下还能削断他的银梭。这银梭极其珍贵,是他的驭火剑被人熔后,赠给他的兵器,也使得他的武功更加精进,没想到他使起暗器来,比使练了二十几年的剑更为顺手。只是赠他银梭的人却困在石林里,终身不得踏出一步, “救你的是你自己,并非我手下留情。” 南宫苍旻一愣,随即渗透了他的话中之意,不由得苦涩一笑。在生死一线间,他居然看到的是那张淡雅无情的脸孔,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啊,至少让他再见她一面,只要一面,哪怕是不和她说话,只要能见着就好。 自那日进门听到那个消息后,已经三个月了,她没有捎来只言片语,仿佛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他刻意不去打探她的任何消息,也不愿待在那个到处是她身影的家里,他逃了出来,在江湖上飘飘荡荡醉了又醒,醒来就喝,遇见了许多想借他成名的江湖人,也不知道是对方的武功太差,还是他的命太硬,都没能将他的命送掉。而今,他倒是遇见了这么一个解脱的大好机会,可惜他又不想死了,他要去找她问个明白,问她为何如此狠心…… 雪地里他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纷纷洒洒,剪玉飞绵,雪一直持续地着下。 “公主,解大人求见。”云喜拿来厚厚的皮裘给昭阳披上,这么大的风雪,公主穿得也太单薄了。身子本就虚,再不好好照料,只怕会落下病根了。 昭阳紧蹙蛾眉,忍不住咳了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咳嗽的间隙,她哑着声道:“我不想见他,你打发他回去吧。” “回屋吧,公主,您的身子再也禁不起折腾了。”不知为何,公主总喜欢站在朝阳宫外的长廊上,默默地远眺,问她看什么,她总是笑一笑。云喜知道公主不是在赏雪,她是在等待那个人的宽恕,可三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来…… “别叹气了,我这就回屋去,你也去办你的事吧。”昭阳淡淡地一笑,即使是笑容也含着让人心酸的忧郁。 云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自那日回宫后,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她没有他的半分讯息,四哥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却不能去问;问了,四哥一定会为难他的,是她对不起他啊,又怎能再让他委屈。 四日的快马加鞭,她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了回去,当她在大殿上对上四哥那难以置信的眼时,她倒了下去—— 这一倒,四哥拟好的御驾亲征的圣旨终于没能宣读;这一倒,她也失去了腹中的胎儿;这一倒,她愧对南宫家的祖先,也辜负了苍旻…… 这些日子,四哥如往常一般疼她,但他的眼里却有着深深的不赞同,连四哥都认为她错了。 解仲尧被四哥连降三级,罚他明知道她怀有身孕,还日夜兼程地让她赶回来,以至小产。 皇后娘娘被罚在寝宫内反省,不得踏出宫门一步,内宫大权暂时交予云妃。 他撤了莫冲兵部侍郎一职,回家反省。 凡是跟她回宫这件事有关的人,遭贬的遭贬,受罚的受罚,只除了她这个罪魁祸首,是她一意孤行啊,连累了所有的人,但也成功地阻止了四哥北上,朝廷派了镇北将军陆廷远开赴北地,与蒙古后裔决一死战。 神情恍惚地踏回寝宫,她捂住胸口猛咳起来,喉咙突然贲张,一股血腥味直往上冲—— 一片鲜红的血渍呈现在洁白的锦帕上。 “为什么、为什么……”南宫苍旻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她满脸的病容,脸色是如此苍白,而今又咳血,她是怎样照顾自己的,朱棣呢?竟任由她的身子如此虚弱? 以为他指的是她小产一事,昭阳的脸色更加苍白,哽咽道:“对不起……咳……” 终于忍不住,南宫苍旻跨上前去,粗鲁地揩去她嘴角碍眼的血丝, “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皇宫中的人全都死了吗?一个女人都照顾不好! “我……可能只是受了些风寒……不打紧的……”你呢?又为什么而来? 仿佛找不到新的话题,两人都静默下来,只剩下昭阳的咳嗽声。 脚步由远而近,是云喜回来了! “你……”不回避吗?如果宫中的人知道他来了,势必会惊动四哥,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南宫苍旻依旧站在原地,视线从她的身上收回,遥望远方。 “公主——驸马?!”云喜惊叫道,柔软的语调中含着浓浓的喜悦,驸马终于来了!公主她…… 昭阳将她拉了进来,小声道:“别喊啊!”万一被四哥知道了,就不好了。 既然驸马在此,那她刚才听到的话就不知道该不该说了,要是说了,再让公主和驸马之间起了误会就坏了;如果不说,如果皇上真的听信解仲尧的话,岂不是铸成大错。 “是不是仲尧要你给我传话?”云喜跟了她这么久,她熟悉云喜,就像云喜了解她一般。 “是——”云喜瞄了一眼依然不动如山的南宫苍旻,仍然犹豫该不该在此时开口;可南宫苍旻那种漠然的态度,又让云喜生气,看她说出来后,他还能不能这么无动于衷。 “说吧。” “解公子已经让他父亲到皇上面前提亲了,说是事由他起,以至公主与驸马决裂,整日里伤心憔悴……”云喜形容起公主这些日子的郁郁寡欢。 昭阳打断她:“别说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 “他说如果皇上恩准,他一定好好爱护公主,让您一生快乐……” “别说了!” 虽然再次被公主打断,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边说边观察驸马的反应,他不像表面上那样漠不关心嘛,起码在她说到解仲尧想要娶公主时,驸马拳头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 “他这分明是先斩后奏,我这就找四哥说去。”可转念一想,她去找四哥,那他怎么办? “公主,您别急,咱们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不然今天是解大人,明天是安大人,后天又不晓得是哪位大人了。您总不能每天跟皇上说一遍,起初皇上还由着您,可久了皇上肯定会将您许人的。”说完,云喜朝她福了一礼, “奴婢先退下了。” 云喜走后,气氛比初时更加压抑凝重,快要窒息的感觉让本就身体不适的昭阳有些昏眩,她紧咬下唇,单手扶在椅子上,不安地揣度着他的心思。只因怕四哥为难他,她才不得不撒下弥天大谎,说是自己不愿再回南宫家了,没想到却惹来这许多的麻烦。她出南宫家门不过三个多月,就有人上门提亲,他会怎么想她,不贞不洁?寡廉鲜耻? “愿意跟我走吗?” 南宫苍旻突然转过身来,吓得昭阳惊喘起来。可他的话,却让她瞪大了眼睛。他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见她不答话,阴冷的光芒在他的眸中一闪而过,但她苍白得吓人的脸色又使他硬不起心肠转身离开。南宫苍旻啊,你这个懦夫,她都明明白白拒绝你了,你还在此做何纠缠? “你还要我?”泪一滴一滴地从她的脸庞上滑落,她紧咬住自己的唇瓣含住呜咽的哭声,虚浮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长臂一探,南宫苍旻将她整个身躯卷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再也不松手。 他不语,只是用癫狂的亲吻回应着她,把他的愤怒、悲伤、怜惜、喜悦都倾尽在这一吻中。粗暴的、温柔的、缠绵的……别后三个月,他俩经历了伤痛、绝望、生死,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吻她。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皇上,南宫苍旻将公主带走了!”三宝回禀正在批阅奏章的朱棣。 御笔停顿了一下,复又疾书,“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终于还是来了! 南宫苍旻,这可是你第二次掳劫公主,如果还有下一次,朕绝不饶你。 “皇上,那其他人……”三宝退下前,提醒朱棣还有那些受昭阳公主牵连的人。 “该复职的复职,朕今晚去皇后的寝宫。” “奴才这就去传旨。”三宝终于放下心来,皇上能以大局为重,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八章 难得停了风雪,太阳也赏脸露出笑颜。 “我们去哪里?”昭阳撩开车帘,这不是回岳阳的方向。 南宫苍旻停下马车,探进头来询问: “身子又不舒服了?”那日,她呕出了怵目惊心的赤红鲜血,他的心就一直处在惶恐不安的位置,生怕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还好大夫只是说她小产后身体虚弱,再加上胸中郁结难解,想是积郁已深,而后又感染风寒,气血反冲,所以才呕了血,只要静心调养,身体自然会恢复过来。 “没!”自打见着他后,她的身子也逐渐好了起来。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而他就是她的一帖良方。 伸手探探她的额头,他皱起眉,“这么凉!” “这是冬天呢,难免有些冷。”昭阳开心地笑了笑,这男人啊,对她的关怀从没有停过。 “觉得冷?那我们就再往南走,直到你觉得不冷为止。”南宫苍旻别开脸去,挽起缰绳驱赶马儿。 昭阳脸色一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论他的心胸有多么宽广,都忘不了她带给他的耻辱、伤痛甚至是怨恨,他对她体贴如昔,关爱如昔,却怕面对她。出京这几日,莫说是像新婚时那样随心所欲地交谈了,就连几句认认真真的话都没说上,不然她也不会到今日才知道他们不回南宫世家。起先,她以为是因为她在病中,他怕扰了她的安眠,如今看来不是啊! 马车剧烈地一晃,昭阳抓住窗棂才稳住自己的身子,发生了什么事? “别出来!”南宫苍旻匆匆向她交代一声,放下了被她撩开的帘子,朗声道: “不知各位朋友拦住在下的马车所谓何事?” “留下你身后的那辆马车,否则休怪大爷的刀要喝血了。”一个独眼汉子冷喝一声,看来颇像是他们的头目。 打劫?南宫苍旻微一皱眉, “在下认识绿林中的许老爷子,可否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让我夫妻二人过去。”许老爷子是绿林中的总瓢把子,他的这些徒子徒孙自然会顾忌他的面子,南宫苍旻不想多惹是非,只得抬出人情。 独眼汉子犹豫地望了他身侧的矮小后生一眼,似有些畏惧。 那矮小后生留了个八字胡,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脾气也颇为了得,哑着声道: “跟他罗嗦什么?并肩子上啊!”不待说完,他抽出大刀砍向南宫苍旻,刀法凌乱得不成章法。 南宫苍旻心生诧异,暗自戒备起来,这短小汉子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济,他为何要隐藏自己的实力?这伙儿人看似绿林大盗,实则不然,莫非他们的目的是……昭阳!想到此处,他痛下杀招,一心想要逼退这群来路不明的人。 南宫苍旻不再手软,施展开真功夫后,那短小汉子也遇强则强,跟他缠斗起来。南宫苍旻既要顾着其他人接近马车,又要防着他突施暗招,而那短小汉子仗着自己有几分高明的轻功本领,只是一味游斗,南宫苍旻一时半刻也很难将他毙于剑下,不由得焦急起来,要是再来一武功不错之人,他哪里还能生出一只胳膊去护住马车里的人。 噩梦成真,一道黑影从草上掠过,直扑马车,南宫苍旻抢先一步,拼着受那短小汉子一刀,也要保昭阳周全。昭阳在两人一拉一拦之间,狼狈地跌出了马车,而南宫苍旻腰间也中了一刀,殷红的鲜血浸湿了他的长衫。 黑衣人冷笑一声,挥出腰间长鞭,凌空卷住昭阳的细腰,南宫苍旻见状大惊,飞出冰云剑,割断了那卷住昭阳的长鞭,却阻止不了黑衣人扑向昭阳的那一抓—— 一声闷响,情势陡然逆转。那黑衣人痛苦地倒在地上,右肩上多了一个大窟窿,鲜血不断地向外涌,那短小汉子恶狠狠地盯了昭阳一眼,麻利地替黑衣人止血,沉声喝道: “我们走!” 南宫苍旻紧搂着浑身颤抖的昭阳,柔声安慰:“别怕!没事了!” 昭阳回抱住他,感觉到自己手心粘粘稠稠的,她凝神一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的。倒是你,有没有受伤?我刚才见你从车上跌了下来……”大掌焦急地在她身上游移起来,撩起她的裙摆,雪白的小腿上果然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疼吗?” 昭阳摇摇头,顺手撕下一片裙摆,从他的后腰绕过为他包扎起来,如果不是为了护她,他根本不可能受伤啊!她抬起湿润的眼眸,哽咽着道: “以后要是再遇着这些事,你要先顾着自个儿,只有你平安了,才能让我也平安啊。”他绝不可能弃她不顾,可一味蛮干只会使他自己陷于险地啊。他武艺高强,傲视群雄,她却是他惟一的弱点。 南宫苍旻不答,转而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玩意?” 幸好她性子刚烈,临危不惧,也幸好她还有此物护身,不然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这是外邦派使臣来朝见时送给四哥的,四哥后来又给了我。”昭阳将手中的火器递给他瞧, “我随意练了些日子,没想到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只是它的威力未免也太过骇人了。”想起那人的右肩被她轰得血肉模糊,她就感到难受和恶心。 “番邦之人比起我们中原人倒是多发明了些有趣的玩意,就说这支火器吧,它又叫鸟铳,听说是他们用来打鸟的器具,只是没想到它对人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南宫苍旻仔细端详起来,想要找出其中的奥秘。 “你是使剑之人,对它也感兴趣吗?”看他如此专注,昭阳想起四哥也曾让人研究这东西,只是至今也没多大进展,要是大明的军队有了这件神物,何愁蒙古人在边疆为患。 “我们习武之人,也同样要做到知己知彼,要是他日有人拿着它来对付我,我才能应付得过去啊。”南宫苍旻笑着道。 生死相交,患难与共,即使有再大的嫌隙也都烟消云散了,连日来的猜忌、别扭和余恨都付之这一笑之中。 南宫苍旻将她扶上马车之际,昭阳回身问道:“我们去哪啊?” “你不是喜欢水天相接的地方吗?我们去桂林,那里的气候、环境也适合你养身子。” “不回……岳阳吗?” 扶住她的手臂一僵,南宫苍旻别开眼答道: “过些时候再回去吧。”他虽原谅了她,但难保家里人不跟她为难,等事情淡了,最好昭阳再有了身孕,那时候再回去,她也就不会受到责难了。 忍下心头的失望,昭阳略一颔首,钻进了马车。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马车进了闹市、南宫苍旻给昭阳戴上纱帽,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我可以自己走的。”覆在他的耳边,昭阳小声抗议着。 佳人在怀,吐气如兰,南宫苍旻心神皆醉,笑着道: “我喜欢抱着你。”谈笑间走进了一家客栈,那客栈的横匾上写了四个醒目的金字——悦来客栈。 听他如此一说,昭阳不由得呻吟一声,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幸好还有纱帽遮住了街上行人的视线,不然她…… “店家,来一间上房,要清净的。” “好嘞!”店小二吆喝一声,利落地在前引路,“客官远道而来,要不要来些本店的特色小菜?我们悦来客栈的大师傅曾当过宫里的御厨呢。”姜师傅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所以悦来客栈才会客似云来,甚至不乏为美味佳肴一掷千金之人。 南宫苍旻望了一眼怀中的妻子,摇首道:“先不忙上菜,小兄弟先给我们打些热水清洗清洗身上的尘土吧。” 店小二连忙称是,推开一间房的房门,“这是我们客栈最好的天字号房,客官还满意吗?” 房内打扫得一尘不染,隐约之间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这间房倒是布置得极为雅致。南宫苍旻满意地点点头,递给店小二一锭银子,笑着道: “多谢小二哥带路,你拿着去打点儿酒喝吧。” 他们进房后,店小二赶紧下去张罗热水,生怕怠慢了这位出手大方的豪客。 “累了吗?”南宫苍旻取下她的纱帽,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孔。 昭阳瞪了他一眼,娇嗔道: “我足不沾地,岂会累着?”一路上他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除了有些风尘仆仆,她倒没有疲累之色。 他装作没听懂她话中的埋怨,剑眉一扬,正经八百地道: “连日来都窝在车上,前些日子又遇着匪人受了惊吓,哪还有不受累的?”大手抚上她的发,拔下了束发的簪子。 “做什么呢?”昭阳拍掉他做怪的大手,想要把头发重新挽好。 “等会就要沐浴了,云喜她们又不在你的身边,当然要为夫的来伺候娘子了。” “胡说八道!”她轻斥。 南宫苍旻正要继续逗她,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客官,送水来了。” 他起身将门打开,几个人鱼贯而入,陆陆续续地往捅子里加水,直到有了七八分满,问完南宫苍旻还有无需要后,又全数退了出去,服务周到,动作麻利,这悦来客栈果然名不虚传。 昭阳站在屏风旁边盯着桶子里雾气腾腾的热水,既渴望洗去一身的尘土又不敢真的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虽然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再这么下去,也不知她要耗到几时?南宫苍旻向她走过去,含着笑道:“怎么?真需要为夫的替娘子效劳?” “你先……沐浴吧,我……等会儿……啊……” 衣群翻滚,她被凌空抱起,南宫苍旻将她整个人扔进木桶里,热水马上浸湿了她的衣衫。 还来不及羞窘,昭阳先动了怒。当日她匆忙离宫,并没有准备行囊,只有身上穿着的这身衣服,而今却被他连人带衣一起扔进桶子里,那让她沐浴之后用什么来更衣啊。更让她气恼的是,自成婚以来,南宫苍旻从没对她做出如此轻佻的举动,难道只因她……想到此处,昭阳不禁悲从中来,浇熄了心中的怒火,可豆大的泪珠却从两腮滑下。 没想到一时玩笑竟惹得她泪珠涟涟,南宫苍旻顿时手足无措,柔声哄道:“昭阳,昭阳,是我不好,你别哭啊!” 听他如此一说,昭阳哭得更加委屈,背过身子不去理他,只是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 也不知他刚才着了什么魔,见她如此羞涩娇怯的模样,突然升起想要戏弄她的念头,而忘了她本长于皇家,一直守礼自持,当然会被他刚才的举动吓着了。仔细想来,他们虽是夫妻,但闺房之乐却少得可怜,她是矜持腼腆,而他是不敢逾越,夫妻关系一直淡泊如水,相敬如宾。 不知何时他已转到她的面前,大手温柔地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望进那双被泪水洗涤得晶亮纯净的眸子,他俯下头来,霸道地捕住那柔嫩的朱唇。 昭阳倒抽一口冷气,小手推拒着他厚实的胸膛,昏昏沉沉地想着,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别拒绝我……”炽热的唇贴着她,这一声低哑的请求,饱含着此时不该有的痛楚。 是啊,别再拒绝他了,这一生,她亏欠他的太多了。身为人妻,她三番四次地拒绝丈夫的心意;身为人母,她剥夺了孩子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利;身为人媳,她扼杀了公婆含饴弄孙的乐趣…… 昭阳昏眩地闭上眼睛,由着他对自己的身子任意施为。心防一除,她被挑起最深沉的渴望,只能软瘫在他怀中… 冬雪已过,转眼就要立春了。 睁开迷蒙的眸子,一张熟悉的俊颜出现在她眼前。昭阳倾起身子,迷迷糊糊地道: “什么时辰了?”窗外的天色暗沉了下来,应该不早了吧。 南宫苍旻痴迷于她睡醒后的娇态,俯身笑着道:“你已经睡了三个时辰了。” 昭阳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好事,赶紧捉上被子遮好身子,脸红得像是着了火一样。他的行径向来大胆豪放,只是在她的面前收敛了许多,没想到今日她也跟着他胡闹。想起刚才,昭阳就恨不得找个地洞穿进去。 克制不住心中的激荡,南宫苍旻再次吻住她的朱唇,昭阳偏过头去,躲避着他热情的索吻,可他的唇却如影随行,反而落到她的颈子上,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她打哪生出来的蛮力,她竟将他推开,羞怒道: “南宫苍旻,你……”想要骂他,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南宫苍旻微笑着复又靠了过去。昭阳惊惧地朝着床内缩去,他居然……这个男人! 长臂从被子上伸了过去,南宫苍旻从枕旁拿出一套鹅黄色的衣裙,笑着道: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瞧着它的质地不错,就买了回来。” 昭阳迟疑了一下,伸出藕臂接过这套衣裙,“你亲自去买的?”他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他点点头,想起刚才去衣饰店挑选衣服的尴尬,一群女人中间就他一个大男人,让他不自在极了, “我看你睡得沉了,怕你醒来后没有干净衣服更换,索性就去买了套回来,小地方不比京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式样,你就将就着穿吧。”她的衣物一向都是宫里上等的贡品丝绸做的,怕是穿不惯平民百姓的这种面料吧。 “没什么将就不将就的,我瞧着它很好看呢。”他未免把她想得太娇贵了些,昭阳将衣裙扑平,美丽的眸子瞅着他,意思是要他转过身去。南宫苍旻知她羞涩腼腆,本想顺她的意,但转念一想,如果他一直这么依着她,难保她不会误认为夫妻相处本就应当如此,夫妻之间哪有她这许多的避忌,想到此处,南宫苍旻不光不避开,反而大大方方地坐在床沿上。 昭阳好生着恼,为何他今日老爱与她唱反调? “我本打算带你出去逛夜市的,但如果你喜欢就这么躺在床上,我当然也乐意至极。”南宫苍旻邪气地一笑,懒洋洋地往床柱上靠去。 昭阳早就想起身了,无奈他一直盯着她瞧,而今他又没有回避的打算,除了她想继续耗在这张床上外,只得起身着衣。虽说有被子的遮掩,但还是泄露了些许春光平白养了南宫苍旻的眼。 穿好衣服后,昭阳将莲足向绣鞋里套去,站起身来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嗔道:“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无赖的一个人。” 南宫苍旻大笑一声,她的一嗔一喜让他十分开怀,她终于不再是那副矜持疏离的模样了。将她搂到胸前,在她的颊上印下重重的一吻,他戏谑地道:“别这样瞧着我,除非你不准备出这道房门了。” 杏眼圆瞪,昭阳顿时双颊绯红,挣开他的怀抱跑了出去。这男人,居然敢说这样子的话! 第九章 翌日 “昭阳!”南宫苍旻冲上去捞起她差点儿瘫软在地的身子,急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这些日子,她的身子不是好多了吗?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晕倒? 等忽然而来的昏眩感过去后,昭阳才睁开眼眸,安抚他道:“我没事,休息片刻就好了,你别瞎着急。” “我去找个大夫来瞧瞧你。”南宫苍旻将她横抱起来,轻柔地放到床榻上,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昭阳拉住他的衣角,微微一笑道:“都说我没事了,老是看大夫,没病也瞧出病来了。” 南宫苍旻愣愣地望着她的笑容,忽觉一股热气从丹田直往上涌,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他别开眼去,不敢望着她的面容,生怕一个克制不住,强要向她索欢。 “你怎么了?”他的表情如此不寻常,昭阳疑惑极了。南宫苍旻暗恼自己在此时还心猿意马,也责怪起昭阳来,她没事笑得这么娇媚干吗,害得他都想歪了。 “没什么!我还是出去给你请大夫吧。”最关键的是,他要出去散热。 “别去!”昭阳想要下榻来阻止他,没想到一昏眩差点儿让她栽到地上,若非南宫苍旻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她就摔到地上去了。 她抿起艳红的唇,忍住昏眩的不适之感,柔声地道: “我真的没事,你别出去了。”耳旁是她的软言细语,鼻间是她的吐气如兰,眼底是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态,还有那艳红的唇仿佛在向他召唤,他终于忍不住俯下头来,亲吻着她的朱唇,就在此时,昭阳身子一软,昏倒在他怀中。这一惊,他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南宫苍旻赶紧将她抱上榻,轻拍着她的脸颊,急唤着: “昭阳,昭阳……” 昭阳悠悠转醒,疑惑地道:“我怎么了?”他为何一脸的焦急?一脸的担心? “你吓死我了,你刚才……”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急闪而过,南宫苍旻脸色一白,大掌粗暴地撕裂她背部的衣裳,果然有一块拇指大的嫣红呈现在雪白的背上。 他真是该死!他怎么没有想到?娇媚的的笑容、艳红的唇瓣,还有她偶感昏眩,她是中了毒啊!居然有人对她下了“醉红颜”这种毒!南宫苍旻满心愤怒,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醉红颜”要檀木香做药引子才会发作啊! 檀木香?! 这间屋子一直有这个味道。 林中遇劫匪、檀木香、醉红颜……这么一串联起来,他想要不明白也都难了,原来他们早就着了敌人的道儿!原来她身中巨毒,他还一直没个正经! 南宫苍旻紧抱又陷入昏迷的昭阳,他双眼布满了血丝,仰天狂啸,而一直随身的冰云剑也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戮之念,鸣鸣作响! 就在此时,一枚飞镖从窗外飞来,钉在窗棂上。他眸中显露出阴狠之色,他们果然还有后招!南宫苍旻放下怀中的昭阳,取下用飞镖钉着的纸条,只有五个大字“子时山神庙”。 内劲一吐,纸条顿时化为粉尘从他的手中落下,胆敢对他心爱的女子使毒,那他也用不着仁慈手软了手! “苍旻……”昭阳再度醒来,她迷迷糊糊地低声唤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南宫苍旻强压下满身的狂怒与暴戾,转身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大步过来将她搂进怀中,佯装轻佻地道: “你莫不是被我给累坏了,居然动不动就昏睡过去。” “说什么混话!”昭阳轻捶他一记,她是有些不适,却不是他想的那个原因。她抬起迷人的水眸,羞涩地道: “我刚才在想,也许……也许我是有了孩子,才会如此的。” 南宫苍旻一呆,内心凄苦异常,更恨那些暗中使卑劣手段的人,恨不得把他们个个都撕得粉碎。见他脸色铁青,毫无欣喜之色,昭阳心中一痛,她差点儿忘了,因她的一意孤行让她已经流掉了一个孩子啊!而今,她又有何面目在他面前重提孩子的事。 没留意到她的心绪波动,南宫苍旻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哑声道: “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吧。”昭阳侧过身子,将脸朝着里面,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湿了一枕。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寂静无声的黑夜,伴随着四周的虫鸣,一道黑色身影隐入夜色中。 既然敌人能布下如此精妙的棋局来使他夫妻二人上当,那山神庙一行只怕也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即使他提前去勘察,也肯定是毫无所获,不如多留些时辰在她的身边。居然有人敢来破坏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幸福,他们该死! 就这么瞧着她,陪着她入睡,他将近子时才动身前往山神庙。无论前面有什么样的天罗地网、刀山火海,他也要一闯。今夜,他就是拼掉性命,也要为她带回解药! “‘七绝剑’果然名不虚传,居然敢单刀赴会。”清亮的嗓音从神像后传出,却未见人影。 南宫苍旻仗剑而立,冷声道:“废话少说,解药呢?” “南宫大侠对妻子真是情深爱重啊,那接下来,咱们就好说话了。”一道丽影从神像后走出,果然是一名女子。此女生得极美,比起昭阳更是犹胜三分,只是她清冷得有些诡异,特别是在子夜,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的美,他无心留意;她的冷,他并不惧怕。只是她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他必是在哪里见过, “你意欲何为?”南宫苍旻凝神不动,暗中找机会发难,想要将她擒下来交换解药。 “南宫大侠不用白费心机了,即使你擒住我,你也照样拿不到解药。”她一双妙目能看穿人的心思。 南宫苍旻冷笑一声,淡然道:“有没有用,要试过了才知道。”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动手的打算。 女子轻浅地一笑,不受威胁地靠近他,“小女子姓方,只是想请南宫大侠帮个小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看来这个忙我是非帮不可了!”左臂暴长,南宫苍旻突地擒住那名女子,五指扼住她细白的颈子,目露凶光。 “嘤咛”一声,她顺势倒入他的怀中。南宫苍旻顿时一愣,松开了五指,只听那女子低哑着声音说道: “要是尊夫人看见此时这番情形,怕是要想歪了吧。” 南宫苍旻猛然推开怀中的软玉温香,喝道:“你到底是谁?” “不是说了吗?小女子姓方。”她一双美眸凝视着他,似脉脉含情,可南宫苍旻只看到无限杀机。 “我管你姓甚名谁?你要怎的才会交出解药?”南宫苍旻感觉自己正从一个陷阱踏入另一个陷阱,这是自他行走江湖以来,从没有感受过的挫败。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此人到底是谁, “原来是你!”他与昭阳遇埋伏时,与他一直缠斗的那个短小汉子就是她易容乔装,若非她的眼神太过特别,他一时半刻也联想不到。 “公子想起来了?”她露齿一笑,这一笑,当真是叫百花为之失色,可惜南宫苍旻心如磐石,即使再艳再娇的美人,都不能人他的心半分了, “听说公子的七绝剑是天下第一的武功?” “七绝剑”是武林奇人七绝老人倾尽一生的心血所创,只传了关门弟子南宫苍旻,听说是一种断绝七情六欲才能练成的剑法,不过看南宫苍旻对妻子那般情深爱重,却又不像。七绝剑到底威力如何?无人知晓,一般人还未等到南宫苍旻使出七绝剑就已经落败了,毕竟南宫家的家传武学也非同小可。 “你想试试?”她的武功如何?那日在树林里就已见分晓,她莫非真的如此自不量力,居然想挑战 “七绝剑”?一旦使出“七绝剑”,就不是她可以仗着绝妙的轻功可以避过的。“七绝剑”的威力太过霸道,足已毁天灭地,剑气所到之处,生灵无一生还,这也是当日他眼见昭阳差点儿被掳也不肯使出“七绝剑”的原因,“七绝剑”一出,不光那人要死,而被剑气波及到的昭阳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慈君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她虽在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笑得让人遍体生寒, “只是慈君在想,若是‘七绝剑’对上大内第一高手三宝太监的‘雷霆掌’,那会是怎生的光景呢?” “你要我杀三宝?”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南宫苍旻几乎不抱希望地问 “慈君要你杀一个太监干什么?我要你杀的是那个太监所保护的人。”方慈君冷冷地盯着他,红唇中吐出的字句是那样的残酷。 “你要我刺杀当今圣上?!”刺杀皇上不难,难就难在他是昭阳的四哥啊,如果他真的杀了朱棣,那他与昭阳之间的夫妻情分也就走到了尽头,到头来,他还是要失去她啊! “圣上?他也配!他只是一个窃国弑君的乱臣贼子!”也是她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方孝儒是你何人?”他厉声阀道。 “正是家父啊,驸马!”方慈君冷冷地望着他,算起来他也是皇家之人,所以连带的,看他受尽折磨也是一件快慰的事,要怪就怪他娶了那狗贼的妹妹,而且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这才给了她可趁之机。南宫苍旻功力精纯,又练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本事,想要对他下毒,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使侥幸得手,依他的硬汉性子,也必定不会受他们胁迫,惟有从他深爱的妻子身上下手,他们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这样阴险毒辣的计谋亏那人想得到,只可惜啊,旁人还当他是温文儒雅的真君子呢。 朱棣诛了方孝儒十族,没想到这似海的冤仇却害苦了他和昭阳, “皇宫里戒备森严,莫说一个三宝难以应付,就连如山如海的御林军,我也未必能闯得过去,你太看得起我南宫苍旻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方慈君一扫刚才的阴冷,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女孩,天真无邪,浑然不觉她犯的是弑君谋逆的大罪。 南宫苍旻紧皱眉头,冷声道:“即使我成功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到时如何向你索取解药?” “谁让你硬闯了?莫忘了你是昭阳公主的驸马啊,依那狗皇帝对她的疼爱,你想要接近他也并非难事。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下毒,也能在她察觉不到的情祝下解毒,只要你刺杀皇帝的消息一经传开,无论成功与否,解药必然送到你妻子的手中。想不想救她,就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我如何才能信你?你好像并不关心我是不是能杀死皇帝,而是只要我去行刺就成,你到底是何用意?” 方慈君在他的逼问下略显慌乱,怒声道:“由不得你不信,除非你想看着她死,不然你只有听命于我。” 南宫苍旻忍下想拔出冰云剑的欲望,不得不与她周旋, “那你是不是也打听到了,我妻子有一块通灵宝玉,能解百毒,区区‘醉红颜’之毒还不在话下。” “是吗?那我倒真是该恭喜南宫大侠了,可我听说那玉早已失掉了灵气,现在只是一块普通的碧玉了,听说还是因为救你的妹子才会如此的。”若非有备而来,她怎敢惹上南宫世家。 没想到她连这个也知晓,通灵宝玉失去灵气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到底是从何得知的?谁才是她的同党?朝中人?南宫家的人? “‘醉红颜’之毒已经开始发作了,她还有八日的寿命,八日一过,红颜变白骨,化作一片尸水,南宫大侠不忍心她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吧。我知道拿南宫家百余口性命换她一命,是太难为你了,这样吧,我给你一日考虑,明日子时,咱们还是山神庙见。” 南宫苍旻隐隐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只得先按兵不动,何况他出来多时,留昭阳一人在客栈,他也委实放心不下。 方慈君也不急着离去,整个人沐浴在冷冷的月光中,显得无比凄凉,她太过专注自己的心事,连山神庙内何时少了一人又多了一人也不知道。 “警觉心这么差,谁想得到你当初还进宫刺杀过皇上呢?”若非姚泽儒多事,她早就毙命了,只是没想到她今日会成为一颗对他有用的棋子。 “少说废话,你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完了,解药呢?”她不后悔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刺杀皇帝,却不得不顾另一个人的安危,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早已超过了报血仇这件事之上。 “看来你真的对那书呆子动了真情。”他抛给她一个小瓷瓶,高大的身影从暗处走出。 “我真怀疑你知道什么叫真情,解大人?”方慈君挑衅地望着眼前这个邪魅的男子,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昭阳公主吗?对她下毒、害她为此日夜所苦的那个人也是你啊……” 一抹狠戾阴邪的光芒在他的眸中一闪而过,解仲尧淡淡地道: “你懂什么!我是为了她好啊,她本就不该嫁给这么一个草莽,她弹的一手好琴,有谁会聆听;她喜欢写诗作画,又有谁可以欣赏……南宫苍旻,他不过是一介武夫,也妄想摘星!” 若非他使手段瞒骗昭阳,让昭阳误把贼人当成救命恩人,他也不至于败落,眼看着心爱的女子成为别人的妻子。他本来是要在送嫁途中带走昭阳的,可没想到,他提前来迎亲,害得他无法下手。后来听探子回报,她居然怀了南宫苍旻的孩子,他愤怒得差点儿失去理智。正当苦无对策之际,朝廷却送来了大好的机会,他借机煽动不知实情的皇后娘娘,请昭阳上京劝谏皇上。这么一来,她必保不住腹中胎儿,也就伤及夫妻之情,他刚好可以趁虚而入。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南宫苍旻居然会原谅一个扼杀自己骨肉的女人,而且还把她带走了。看来他低估了南宫苍旻对她用情的程度,事到如今,只有真正绝了昭阳的念,才能拆散二人,而要昭阳对南宫苍旻生恨,只有让南宫苍旻去杀她最重要的人。南宫苍旻对她的爱越深,越会把自己推入绝地。 昭阳不会死,死的只可能是把她做主嫁给南宫苍旻的朱棣或是霸占了她九个月零八天的南宫苍旻。无论是谁,他们都该死!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回去?”苍旻他不太对劲,到底出了何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南宫苍旻倾身吻吻她的朱唇,柔声道: “你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好,虽说桂林适于你休养,可还有几日的路程,我怕一路上奔波劳苦,你会吃不消的。” “我没事啊,你瞧我现在不是好了吗?我早就想去看看桂林的山水了,你带我去嘛。”都走到这里来了,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何况她真的有些怕回去面对家里的人。 若不是他有要事要办,而且关乎她的性命,他真的会对她少见的撒娇没辙, “再说我还有些江湖上的事要赶去处理,我实在不放心把你一人留在此处,思前想后,只有把你送回家去了,等我办完事,一定带你游完中原的名山大川。” “前些阵子怎么没有听你说还有要事去办啊?”她有些怀疑他的说辞,怎么没几日工夫,转变如此之大啊。 南宫苍旻停下手边整理包裹的动作,转身把她抱入怀中,亲昵地嗅着她发问的清香,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相信我吗?” “我怎会不相信你,你是我的丈夫啊。”昭阳心中更奇,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些。 “只因为我是你的丈夫?”若不是他在凤台选婿时费尽心思,使尽手段,今日只怕她的丈夫会另有其人。 昭阳婉约一笑,柔声道: “不是,因为你是南宫苍旻。”他对她的心意,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她又岂会不知。初时,她也许是装作不懂,但日久相处,她又怎能漠视一份送到她面前的真情。 眼眶涩然,他的头埋入她的颈项间,哑着声道: “你要记住今日的话啊,无论今后发生何事,只要你相信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他刺杀皇帝成功与否,昭阳都会痛不欲生,谁料想她亲选的驸马会去刺杀她最爱的四哥? 她抬起头来,抚着他削瘦的脸颊,轻声道:“有什么事困扰你吗?”不然他不会如此失常,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没!”他朗声一笑,她有玲珑的心思,再说下去就会露出破绽了,“我们走吧!” 昭阳带着满腹的疑问跟着他跨出天字号客房,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难道跟她生病有关? 第十章 “嫂嫂,出事了!”夙云急惊风似的出现在梅院,口里不断地嚷着“出事了!” 昭阳搁下手中的绣花针,欢喜地道: “四妹,你来啦!”自那日他们一起回到南宫家后,不到半日,他又出门了。南宫家的人虽在苍旻的叮嘱下没有苛责她,但对她也甚为冷淡,只有夙云常来她这里与她说话。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还这绣花。”夙云拉起昭阳就往外跑。 她为他新做的斗篷上绣了一副苍鹰图,眼看就要完工了,却被夙云打断了, “夙云,你别拉着我跑啊,我跑不过你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她又不会武功,哪里跟得上从小习武的夙云啊。 “哎,真麻烦。”夙云提起她的腰,跳上屋顶,拣直线飞过,骇得昭阳连尖叫都叫不出来,只有脸色死白地紧闭着双眼。 被夙云拉到大厅,昭阳半晌都没恢复过来,只觉得眼前有许多黑影在晃,可那一声声“参见公主殿下”,让她明白是朝廷来人了,是四哥要他们来的吗?还是四哥又要北上? “圣上有旨,除昭阳公主一人外,南宫家其余之人全部押解回京。” 什么?! 昭阳按住头痛欲裂的脑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四哥要拿下南宫家的人? “公主,皇上要公主随微臣回宫。”宣读圣旨的那人向她靠近了些,语调异常的激动。 睁开清明的眼,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形貌,“是安统领?”四哥连御林军统领都派出宫了?他的职责不是保护四哥吗?放眼望去,又岂止安康一人,御林军、六扇门的人,还出动了东厂,而且一个个凶神恶煞,像要随时斩谁的脑袋似的。 “师出有名,请问我南宫家到底是犯了哪条王法,要全家治罪?”南宫御沉声问道,他身后的儿女、子侄个个都面露愤怒之色,显然要与朝廷一拼,而这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啊,就算武功再高,又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况乎这许多人,并非个个都武功高强。 安康冷哼一声,拔出腰间的配刀,直指南宫家的人,“南宫苍旻行刺当今皇上,罪犯滔天,诛连全家。” 这一惊,非同小可,南宫家的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均想:他怎么会去行刺皇帝? “我不信!”慌乱已过,昭阳坚定地否认。他不会!他不会的…… “校场八十万禁军都可以作证。”安康迅速打破了她的幻想, “前来的御林军中就有当时也在场的,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他们。” 昭阳浑身一颤,险些昏倒在地,安康正欲伸手相扶。却被夙云强先一步,啐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嫂嫂。” “你……若非看在公主面上,我安康就要你血溅当场。”他从没受过如此屈辱,可为了她,他全都可以忍耐,只要南宫苍旻一除,她就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了。 “好啊,来比划比划。”夙云正要亮剑,却被父亲喝阻。 “云儿休得胡闹,还不赶快给我退下!”夙云只得无奈地退开。 “来人啊,全都给我拿下!”他现在奉旨捉拿朝廷钦犯,片刻耽误不得。 “慢!”昭阳拦住安康,“本宫要进宫亲自去问四哥,没有问清以前,南宫家的人你一个都不许给我动。” “公主,微臣是奉旨而来的,不拿人犯怎么向皇上交差啊?”说着,他一挥手,意思是坚持要拿人。 “本宫看谁敢动!”她不怒而威,公主的威仪浑然天成,昭阳虽从不以势压人,但这次只得破例了。 “公主——”安康皱了下眉,对她的阻挠颇不以为然,她不是一心向着朝廷,一心向着皇上吗?连她腹中的骨肉都能不顾,这次怎么反倒阻止起他办差来了? “拿下!” 昭阳拔下头上的金钗,抵住自己的颈子, “只要你的人一动,你就带着本宫的尸首回去见四哥吧。”南宫家的人绝不会束手就缚的,安康若是一意孤行,只怕一场血战就再所难免了。 两方僵持不下,一来安康不相信昭阳真的会为南宫家自残生命;二来他正在找机会夺下她手中的金钗,免得她伤了自己。昭阳似看穿了他的意图,微一咬牙,将金钗刺上数分,直至见血。 “公主!”安康没想到她说到做到,顿时没了主意。 昭阳的这一举动,把南宫家的人也惊呆了。 “就照公主的意思办吧。” 东厂的人群中走出一人,昭阳顿时松了一口气,喜道:“三宝!” 三宝正欲屈膝参礼,却被昭阳托起,她道:“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公公也来了?”安康不明所以,皇上何时派了三宝太监跟他一起出宫的,他不是应该在宫里保护皇上吗? “皇上只叫奴才来伺候公主,没有要协助安大人办差的意思。” 四哥怕她受到波及,才派了三宝前来。 “皇上给臣的圣旨是要臣把这些人全都押赴京城。”如果照公主的意思,那岂不是要违抗圣命。 “皇上也吩咐过奴才,一切以公主的安危为优先,其余之事可以暂缓。”没想到真被皇上给猜中了,昭阳会以自己的性命保护南宫家。 昭阳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盈盈拜倒,道:“爹,娘,昭阳回宫后一定问清各中原委,请二老放心,我相信驸马绝不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日的话言犹在耳,她说过会相信他啊,他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又怎会去行刺四哥呢?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当她马不停蹄地赶赴京城时,驸马在校场行刺皇上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听到这些消息,昭阳的心不由得凉了半截,因为这样一来,即使她想求四哥法外施恩也都难了。 昭阳直奔宫门,却意外地被挡驾,原来自从宫中发生了行刺一事,守卫撤换了大半,而这些人显然不识得眼前风尘仆仆的女子就是昭阳公主。 “大胆!公主的凤驾你们也敢拦。”随后飞骑而来的三宝赶紧呵斥。 三宝太监在宫中当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守宫门的侍卫一看是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赶紧放行,至于是哪位公主的凤驾到了,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穿过宫门,越过石级,昭阳直奔御书房,以前这个时辰,四哥都会在御书房内和朝臣商议国家大事。只是没想到,她却扑了个空,三宝随手抓来一个小太监,问明皇上的去处,然后对昭阳道: “皇上和姚大人在御花园……” 昭阳一路奔跑,分不清自己是想见四哥多些,还是想知道丈夫的情况多些,她的思绪已乱,脑海里闪过的尽是以前的生活片段,有她与四哥的,也有她与南宫苍旻的。 “四哥!” 朱棣回过头来,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向他飞奔而来,他赶紧上前几步,刚好将如乳燕投林般的昭阳接了个满怀,威严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的神情,“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京了,三宝是怎么照顾你的,居然准你一个柔弱的女儿家骑快马连夜奔驰。”他料到她会回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不然他早到宫门外去候着了。 “奴才没办好差,请皇上责罚。”三宝曲膝跪地,行了大礼。 昭阳赶紧拉他起来,道:“四哥只不过埋怨两句,你也当真啦?” “老和尚参见公主。”此人长得慈眉善目,一副出家人打扮,便是人称“缁衣宰相”的道衍和尚,俗名姚广孝。他虽是太子少保,官拜资善大夫,但只要一下朝,必是身披袈裟,住庆寿寺。他不杀生、不娶妻室、不营产业,矢志为僧的精神令人钦佩。 昭阳赶紧还之以礼,“老师近来身体可还健朗?”永乐二年,姚广孝已是七十高龄了。 “公主挂心了,老和尚至少还可多活十年。”昭阳也算是姚广孝从小看着长大的,而且甚得他的喜爱,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的侄儿前来选驸马,可惜姻缘天定,公主另有良缘。 一生中最信任的三人都在此,朱棣顿时龙心大悦,道: “今日没有君臣,没有主仆,大伙儿像以前在燕王府一样畅所欲言,三宝,你也坐。” “皇上,奴才还是站着吧。” 浓眉一扬,朱棣望着欲言又止的昭阳,道:“小十七,你说该怎么罚他?” 以前在燕京时,四哥总爱唤她小十七,只因她在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十七,挥师南下以后,他才改口叫她昭阳。 昭阳咽下已到喉中的话,道: “那……让他自罚三杯好了。”谁都知道,三宝公公武功盖世,却是沾酒就醉,而且还是醉态可掬。 “公主,你饶了我吧。”三宝赶紧求饶,这比杀了他还狠,想他第一次喝醉了差点儿跑到荷花池去洗澡;第二次喝醉了和王府里下人的小孩抢甜食吃,还把人家的小孩弄哭了,害得他自此无颜见人,再也不敢沾酒了。 朱棣板起脸孔,佯怒道:“那你还不赶快坐下,真想喝酒吗?” 顾不得是否合宜,三宝赶紧坐到石登上,这总比要他喝酒好些。 “四哥……” 昭阳忍不住出声,刚想开口,又被道衍和尚打断,“皇上今日好雅兴,老和尚也好久没有如此畅快了,皇上还记得起兵时老和尚说过的话吗?”道衍将话题引至前事,暗中和朱棣使了个眼色。 朱棣接口道: “怎么不记得,朕记得当时突然狂风大作,檐瓦堕地,朕以为不祥,而你却说:‘祥也,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堕,将易黄也。’”他转过头来,问了昭阳一句, “小十七,你记得你当时说了句什么吗?” “我说:‘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四哥若再不起兵,只怕战祸绵绵不断了。’”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又怎会忘记。 “朕当时虽是迫于无奈,但确实是夺了别人的江山,因此有许多人恼恨朕,因为朕阻了他们的富贵,所以朕一登上大宝,就颁布了一条法令,小十七你还记得吗?” 昭阳顿时面色死白,嗫嚅道: “四哥在明律上又加了一条,‘凡涉嫌谋反、谋逆者,不论主犯、从犯,皆凌迟处死,九族全诛。’四哥是希望他们看在自己的妻儿族人份上,不要铤而走险,犯上作乱。” 朱棣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道:“你明白就好。”然后就与道衍、三宝说话去了。 昭阳以路途辛劳,身体感到不适为由,告了个罪退了下去。 望着她黯然远去的背影,朱棣不再有兴致与他二人说话。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转眼已过了五日,驸马行刺一事并没因时间的流逝而淡下来反而持续升温,朝野上下只有一个声音——按律严办其罪及族人。 “公主,去求求皇上吧,他那么疼您,一定会答应的。”五天了,公主一直坐在绣架旁不停地刺绣,除了偶尔进食梳洗,她有多久没合眼了,玉容惨淡,神情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昭阳头也不抬,针线依然上下穿梭,她一定能把它绣好。 “公主,大人们不断地上折子,听说皇上快要……” “下去!”昭阳打断云喜的话,不耐烦地道:“别烦着本宫。” 云喜一下子跪到昭阳面前,泪流满面,焦急地道: “您再不想法子,就要来不及了,只要您肯去求皇上,驸马就有救了……” “来人啊!”昭阳大喊一声,宫外的守卫马上冲了进来,“把她给我拉下去看着,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放出来。”绣线依旧在锦缎上飞扬。 卫士得令,将云喜架走,她使劲挣扎也是枉然,只得大喊: “公主,您不愿去求皇上,难道也不看看驸马吗?他不是有心要刺杀皇上的,不然……”云喜竭力地嘶喊,可惜声音还是越来越远,直至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昭阳始终也没抬起头来望她一眼,她的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了这件绣品,她太专注了,专注地绣着…… 直到冰冷的剑锋贴上她的颈子,昭阳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持剑人一眼,道: “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把剑拿开,等我绣完再来。”说完,她又低下头来,锋利的剑刃在细白柔嫩的颈子上划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然故我。 风季渊并未因此收回手中的长剑,冷冷地道:“一个丫头都比你有情有义,南宫都快被你皇兄处决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绣什么鬼东西。”他只比昭阳公主他们晚一天到京城,他一直在祥和客栈等宫里传出消息,没想到等到的却是昭阳公主对此事不闻不问。他一直以为她会看在南宫是她丈夫的份上,尽量打探,尽力周旋,没想到她是如此冷血之人,竟然对南宫的生死毫不在意,而今他又亲耳听见了她与那丫头的对话,更是怒从中来,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昭阳不理他,双手在锦缎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再次下针。见她如此目中无人,风季渊的怒火更炽,她已经负了南宫一次,没想到还是不知悔改,这样的女人留她在世上何用? “不要啊……”给公主端膳食进来的望春一见这吓人的阵仗,骇得脸都白了,正要向门外求救。 风季渊抖了抖手中的长剑,望春马上噤声,公主的命在他手里啊。 “进来,把门关上。”风季渊命令道。 “不!”昭阳反对,“你去给我拿些墨绿色和金色的绣线,这儿用不着你。” “公主……”此时好像由不得公主要怎的就怎的,望春站在一旁犹豫着。 “去吧!他要杀我刚才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昭阳不为颈子上的青芒所动,将绣架挪了挪,这样才更加顺手些。 风季渊也不反驳,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要胆敢引人前来,只怕你们公主就活不成了。” 昭阳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又继续刺绣。 月儿落下,太阳东升,复又西落,一天一夜过去了,昭阳揉揉酸疼的颈子,想要站起身来,却险些栽倒在地,出于本能,风季渊伸手扶了她一把,事后又懊恼自己多管闲事,她摔死岂不更好? 望春一直随侍在昭阳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公主有个闪失。她见公主终于绣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准备将绣架收起来。 “我自己来吧!”这件绣品,她一点儿也不会假手于人,从头到尾,她都要亲自动手。 昭阳将绣品展开,一只睥睨傲然的苍鹰似欲飞出,那种神情,那种姿态,像极了一个人。直到现在,风季渊才明白昭阳公主为何坚持把它绣完,她哪里绣的是一只海东青啊,她每一下针,心里想的,心里念的,无不是南宫苍旻啊!他从未见过如此栩栩如生的绣品,也从没见过如此像人的雄鹰。 风季渊的心动摇了,她也许并非无情,她也许也是莫可奈何啊! “你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救南宫?”如果在她能力之外,他必然不会再为难她,她对南宫只要有这份心意也就够了,这世上哪有几对生死相许的夫妻啊! 昭阳将绣有海东青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到托盘上,然后回身望着风季渊,坚定地说: “我能救——”但她下一句却将他引入绝望的深渊,“却不可以救!” 心中一寒,风季渊怒道:“什么叫‘能救却不可以救’?”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昭阳冷淡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对望春说:“本宫等会要梳洗,你下去准备准备。” 望春迟疑了一下,还是依照公主的话下去了,她不像云喜,猜不透公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有依着公主的话办事才是正经。 昭阳叹了一口气道: “你是他的好兄弟,今日我也不怕对你实说,四哥是下定决心要杀他了,但他应该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南宫世家在武林的威望上,看在公公曾救了他的份上,对其他人法外施恩,但苍旻他……校场行凶,众目睽睽之下是铁证如山,不官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样的苦衷,也都是难逃一死了……” “你说过你能救。”朱棣对她的话几乎言听计从;无一不允,他相信只要她开了口,南宫绝不会伏法。 昭阳点点头,继续道: “四哥疼我,只要我去求他,无论有多难,他都会允我的,但我却不会去求他……听我说完,今日这番话,我也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了……要让四哥放了驸马不难,难就难在以后,国法的尊严岂容随意践踏,四哥虽是皇上,但皇上也有国法管着,如果他为昭阳一人破例,置国法于不顾,那他以后要如何掌管天下万民?” “是啊,你为你的皇帝四哥想,为朝廷想,为天下万民想,为何独独不为南宫想?他才是你的丈夫,你真正应该关心、应该重视的人哪!”听她这一席话后,他才更觉她的无情和她的可悲,上次她牺牲一切也要阻止朱棣北上,南宫到底是以何种心态原谅她的?爱之深却不能恨之切。 昭阳心头一震,垂眸道: “他犯的是国法,并非说恕就能恕的,如果四哥要赦了他,那朝臣们也不会答应的,难道又要来一次死谏吗?”四哥夺得天下,也满手血腥,她真的不希望他一怒之下又来一次“诛十族”、“瓜蔓抄”了。 “皇帝杀的人还少吗?为何要牺牲南宫去保全他自己的名声。”风季渊嗤之以鼻,说实话,他对这个皇帝并没多大的好感,其实南宫也一样,若不是他对昭阳痴心一片,他断不可能和朝廷、和皇家扯上任何关系的。 “我说过他犯的是国法……”她只有不停告诉自己不能罔顾国法,才能阻止自己去向四哥求情啊。 “国法也是为你们朱家的人所写,南宫今日要是去杀的是另一个人,你们还会口口声声地说他是谋反吗?”风季渊冷冷地一笑,扬长而去。要救南宫苍旻,并非只有靠她朱昭阳才能成事,大不了与之拼个鱼死网破,他这做兄弟的,绝不会见死不救。 风季渊的最后一句话在昭阳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何谓国法?何人所定?国法的尊严还顾不顾?国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拿血来祭奠的国法就有尊严了吗?一个又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差点儿让她支持不住,难道真的要活着的时候不去珍惜,等到死了才要去伤心后悔? 她真的要眼看着他死吗?死,就是永诀啊! 第十一章 天牢里那股冲鼻而来的秽味让她几欲作呕,而潮湿阴寒的空气更让她遍体生凉。不能想象他被关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安然无恙,昭阳愈想愈心急,下台阶时差点儿滑倒。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南宫苍旻依然盘腿坐着,仿佛对她的探视无动于衷,但微颤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真正的心绪。整整十三天了,她终于还是来了!他怕睁开眼,看到她眸中的恨意与决绝啊,毕竟他去刺杀她的四哥,她最在乎的人,她宁可牺牲一切也要保全的人啊。 昭阳走到栅栏跟前,如今见着他了,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瘦了,也很憔悴,最重要的是刑部对他用了大刑,幸亏他功力深厚才能撑得住。那残破的囚衣,血迹斑斑的四肢,看来没有人因为他是驸马而留些情面,是谁给他们权力用刑的?四哥不是说押往天牢候审吗?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在昭阳心里不断地扩大。 那淡淡的幽香在他鼻间萦绕,若有似无,许久没听见她的回音,他不禁有些心慌,是错觉吗?他睁开紧闭的双眼,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她啊,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如今,他终于见着她了,他只想再好好地看她一眼,把她的容颜刻入脑海,生也不忘,死也不忘…… 她的脸色虽然苍白,却无中毒之象,看来他们没有对他食言,她平安了,这样也就够了…… 这个阴谋果然是冲他而来…… 昭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朝廷里是谁存心要他活不成,煽动大臣们不断向四哥上书,又在天牢内让他受尽折磨?良久,她轻启朱唇: “四哥已经朱批了,明日午时要你伏法。”她本不是要说这些的,可除了这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判的是什么?”南宫苍旻有些好奇,朱棣应该不会让他死得太难看才是。 她唇一扯,“斩首!”如果他身首异处,必是为她所累,如果他不是驸马,也不会被人利用,落得个如此下场。 是的,她自始至终都相信他没有谋害四哥之心,没有哪个刺客会在青天朗日下的校场行凶,有那么多人护着四哥,他怎么可能得手。即使得手,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啊。他若想取四哥的性命,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罢了。这一切,只因为她啊,他说过,他永远不会做叫她伤心的事。难道只要他不伤四哥,她就不会伤心吗?他这样牺牲自己,才真的让她心如刀绞啊! 南宫苍旻站起来,靠近栅栏,她的眼里没有怨怼和恨,“依明律而论,皇上判我斩刑,也算是厚待苍旻。” 她靠得再近些,凝视着他毫无惧色的双眸,淡淡地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只要他愿意说出自己的苦衷,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他周全,即使让四哥为难,即使罔顾国法,即使…… 南宫苍旻一愣, “你也来问我是何人主使的?”朝中有人急着让他招供,条条直指安家,又一个趁机栽赃嫁祸、排除异己的阴谋。 昭阳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这样的说话方式让她堵心, “我不是来审案子的。”不知为何,他越不在乎,她就越在乎,她真的害怕他就这么坐以待毙啊,即使她不能救他,他总会有其他办法脱险的,起码风季渊一定会救他。 南宫苍旻凝视她近在咫尺的秀丽脸庞,想要伸手去抚触,却又忆起自己满手血污而作罢。 “云喜,望春,你们进来。”昭阳退开一步,向外唤了一声。 南宫苍旻正感疑惑,只见云喜捧着托盘,望春端着金盆出现在他眼前。只听得昭阳又吩咐了一句:“退下吧。” 云喜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微一咬牙,依言退下,公主真的不打算救驸马了吗?昭阳从托盘里拿起钥匙,栅门一开,她弯身走了进去。南宫苍旻痴痴地望着她,一时明白不过来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伸手去解他的衣衫,目之所及,以往平滑结实的肌理布满了无数的伤痕……昭阳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抽痛,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他到底受了多少罪啊!她以为,即使她不出面,这些人多少有些忌惮她敏感的身份;她以为,只要四哥不动他,就没人敢动她;她甚至以为,他武功卓绝,决计吃不了大亏。 所以她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来见他,她想,他必会无恙啊。是她低估了权术,低估了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政客,更是高看了自己,一个早已婚嫁的公主,在朝堂还有何影响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化脓了,若非亲眼所见,她真的不敢相信,他们会如此待他。这一刻,她是恼四哥的,若非他的默许,这些人又岂会如此放肆,即使跟他无关,但以他的情报,他必然早已知道,只是放任不点破而已。她后悔没有早些来此,即使他必须伏法,也不该受此折辱。 望着她阴晴不定的小脸,南宫苍旻有丝疑惑,不解她为何一脸的沉痛与自责。依她的性子,应该是大义灭亲才是,只盼她不恨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虽说他是迫于无奈,只有如此才可以换回她的一命,但他行刺当今皇上确是事实,不管有天大的理由,也掩盖不过去。他依旧得伏法,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告知她真相,让她在救他就是罔顾国法,不救他就会愧对于他的中间两难呢。 昭阳背过身去,抹了抹挂在腮边的眼泪,浸湿了绢布,轻柔地为他擦拭起来。南宫苍旻只是看着她,像是久旱的人突然看见了水源,他这么看着她的日子不多了啊! 将他身上的血污、汗渍清洗干净,换上崭新的衣裤,昭阳将藏青色的披风抖展开来,一只睥睨众生的苍鹰就这么显露了出来。他神魂一震,扰着那披风上的鹰,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这是她为他而绣的啊,不是五爪金龙、不是锦绣河山、不是富贵牡丹,只是一只翱翔于天地间的雄鹰。 虽然脸颊上有道鞭痕,但无损他的丰神俊朗,这一番梳洗,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憔悴。昭阳将他按坐到地上,为他束发,让那一丝一缕的青丝在她的手中飞扬。 南宫苍旻一惊,按住她的小手,颤着声道:“昭阳……”她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会如此待他? 昭阳抬起泪眼,终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为什么啊……难道对我也不能说么……” 她不知道!松开她的手,南宫苍旻硬下心肠,“若非朱棣,你又怎会失掉咱们的孩儿?” 他居然拿这个当做行刺四哥的理由! 昭阳顿时脸色死白,他宁可伤她,也不愿与她分担心中的苦,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提到那未出世的孩儿, “是我的错……招你为驸马,是我的错……既然嫁你为妻,却又放不下朝廷,放不下四哥,这是第二错……但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再次跟你走……”夫妻之间应该是相互扶持,患难与共的,一味地牺牲自己保全她,就叫为她好吗?他甘心赴死,怎知她愿不愿意他死呢? 南宫苍旻想到的却又是另一层意思,她终究还是后悔了,“昭阳,我……”他还能说些什么。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转身走出了牢房。走时,牢门没关,钥匙未带。可她知道,他不会走的。 昭阳掩面奔出了牢房,纵使星光微弱,仍能看得见有一人站在古树之下,不动不移。 “公主,忧能伤人,仲尧实在不忍心您如此伤怀,愿意代为向皇上求情,饶他死罪。” 面对昔日友人,昭阳却生出陌生之感,她侧身拭去脸上未干的泪痕,道: “多谢仲尧此番心意,但乾坤已定,纵然有再多的人为他求情,也是徒劳。” “公主,仲尧愿以死相谏,只求您再展欢颜。”解仲尧跨上前一步,站到她的跟前,鼻息相接,体热相触。 “仲尧你……”昭阳一时间太过惊讶,忘了拉开彼此的距离。他曾两次对她露出求娶之意,第一次是凤台选婿,她以为他只是遵从父命;第二次是她为四哥上京,至此再难容于南宫家,她以为他是心存内疚,想要做出补偿;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是对她早有情意。 “仲尧知道公主既不愿意为难皇上,又不忍心驸马被斩,可仲尧看到公主整日里郁郁难以成眠,实在痛心不已。”他伸出手掌抚上她的颊,那冰冰凉凉的濡湿之感,让他对牢中之人骤起杀机。 拂开他的手,昭阳退开一步,心生不悦,“这是天牢重地,你待在这实在不合适,速迷离开吧。” 解仲尧反而去拉她,昭阳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拉入他的怀中。 “放肆!”她颊生红晕,不知是怒是羞。 “公主,你听我说,南宫苍旻是死有余辜,为何您还要为他落泪伤心,您忘了他是来刺杀皇上的吗?”她怎能将身心许给别人,还是他最瞧不起的那种江湖人。 “解仲尧,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他是好是歹,我这个做妻子的再明白不过了。”她对他有气,有怨,却无恨,他刺杀四哥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气他总是什么事都一人承担,也怨他宁死也不说出真相,只为了怕她伤心。 她对他疾言厉色,但一提起南宫苍旻却目露温柔,蛰伏在心底的情欲与妒恨让他露出邪佞的一面。他目色赤红,俯头攫住她的红唇,堵住了她的惊呼与求救。 “唔……”他放开她的唇,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唇角添了一抹刺眼的血丝。她居然咬他,这是那个温婉端丽的昭阳公主吗? 昭阳趁他闪神之际,挣脱出他的怀抱,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喊了,若让四哥知道你对我无礼,只怕你父亲也救不了你,今日之事,我自会守口如瓶,但我也不想再见着你了,你走吧。” 解仲尧深深地望着她,恼自己太过急切,这么久都等了,却坏在这一刻,此事须得重长计议才行。 “还不走!”昭阳恨声道,只盼他速速离去。 松开捏紧的双拳,解仲尧转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他离开后,昭阳才放松紧绷的身子,腿一软,跌坐到地上。想起刚才被强吻,她拉起衣袖拼命地擦拭自己微肿的红唇,心里觉得委屈,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 “公主,不要哭。”浑厚的嗓音中充满慈爱。 昭阳抬起泪眼,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道衍和尚,扑入他怀中大哭起来,“老师……” “公主很勇敢,老和尚也就放心了。”二十年前,他和皇上在风雪地里拾起的小女婴终于长大成人。她不光能庇护大明的时运,也能保护心爱之人不受伤害。 “仲尧他……为何变得如此……”一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为何会突然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别去管他,皇上对他另有打算。”道衍的话中隐含玄机。 “公主想救驸马吗?”这孩子啊,若是能自私些,也不会如此自苦。 “老师有法子?”想要救他其实不难,但难就难在光明正大,若要免他的罪,必须要有法可依才行。 道衍微微一笑, “你四哥也不忍心杀他,只是要为难公主了。”皇上到底还是硬不下心肠,只是碍于帝王的颜面,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要能救他,昭阳怎样都不觉得苦。” “孩子,你喜欢他吗?”道衍抚着她的秀发,像是爷爷对小孙女般地谈话。 她喜欢他吗? 两人相处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幕一幕的闪过:月下挟她而去,新婚之夜的体贴,赠她珞璎花时的甜蜜,原谅她的自私狠心,遇险时以身相护……这样一个男人,她能不喜欢吗? “看来公主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道衍暗自叹息一声,“若想救驸马,只有如此……” 昭阳洗耳倾听,不住地点头。 师徒两相谈甚久,直至昭阳离开后,大榕树下走出一人,却是当今天子朱棣。 “皇上不后悔?” “她陪伴在朕的身边足足有二十年,朕还有何悔何憾?” “皇上若不忍心她孤寂一生,何不公开她的身世,纳之为妃。只要公主能留在皇上身边,至少能为您延续十年的阳寿。”公主对皇上有意,皇上也并非无心啊。 “少保是方外之人,为何比朕这个俗人还要看不透?莫说是多出十年,就是多出百年又有何不同呢,只要大愿一了,无论何时尽可归之尘土。”能认昭阳为妹,是他今生莫大的福分;若还要占为已有,岂不是太不知足。没人能明白他心中的感受,若能远远地望着她,他会是个好四哥,是个好皇帝,一旦得到,依他的性子,只怕会为了她负尽天下人。而她,能不对他心生怨怼吗?这般安排,对她,对他,对南宫苍旻都好。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次日 南宫苍旻因行刺圣上,按谋逆罪论处,念及事后有悔意,将凌迟改为斩首,罪不及亲族。太子少保姚广孝监斩。 法场上因斩驸马而被围得水泄不通,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四周放下了竹帘,让外人见不到驸马身首异处的惨状。 一名戴着斗笠的江湖客站在酒馆的楼上,遥望午门那边人潮涌动的情景。 “朱棣要你速速离京,你待在这干什么?”他本打算劫法场的,南宫却神通广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己’死后的情形。”没想到朱棣会放了他,“季渊,法场里还有南宫家的人吗?” “放心,那些人我都照你的意思打发走了,不会有人不知死活地去劫法场的。” “你不就是准备不知死活吗?”南宫苍旻转过身来,坐到桌前开始茗茶。 “走吧,你还在等什么?她不会来的,就连你没死她也许都不知道。除了她,京城还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 男子不语,继续茗茶。他到底在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他没死? 他是“已死”之人,自然也与她断绝了夫妻情分。不再是夫妻,而她的情又若有似无,更没有共同孕育的孩子成为他俩不可磨灭的联系,那昔日的夫妻之情只会随风而逝,终不会有再续的一天。 还能挽回什么?他把一切的可能都交到了她的手中。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除非她念他若狂,后悔没拦下皇帝赐死他;不能以丈夫的身份阻扰她另行婚嫁,除非她愿意跟他离开;不能让她得知他未死的消息,除非她自己看出端倪……这一切,是他与朱棣之间的协议,为的是不再让她卷入是非之中,为的是不让她在国法与私情之间两难。他的昭阳太过正直,也太过善良。 “我们走吧,离京城越远越好。”南宫苍旻站起身来,察觉到东厂的探子正在四周活动。他既然允诺了皇帝,就不会背信,无论有多难,他都一定会做到。 第十二章 永乐七年,与鞑靼边境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而大明军队又与瓦刺在漠西作战,无暇顾及,只得议和,并下嫁公主和亲。 送嫁仪仗行至边陲,路经峡口,被一伙盗贼前后堵截,形成包围之势. “何方贼人,敢拦皇家队伍?”骠骑将军坐在枣红马上,长鞭直指带头之人。 “拦的就是你。”回话的乃一长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大汉,若要人说他不是土匪贼人都没人肯信。看他这副模样,不禁让人仰天长叹:果然是当土匪的材料啊。 那将军神情狂妄,而那土匪头子也忒嚣张,双方语言不和,只有在手底下见真章了。长鞭对上大刀,彼此讨不到半分便宜,而没有主将的号令,底下的虾兵蟹将也不敢轻举妄动。 昭阳撩开窗口的帘子,不由自主地紧蹙蛾眉,不是他!莫不是真的碰上了贼人?四哥不是说他就在这一带吗?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她前往鞑靼和亲的消息?按捺不住,她跳下凤辇。 “公主,前面危险!”两名兵卒拦住她。 “危险与否,本宫心中有数。”若要她一直留在车上,那才真有危险呢。 走得近些,那名大汉果然眼生得很,而这些人明明是一伙货真价实的土匪军,想来她是料错了。 朝廷送公主和亲就是为了解决边关之患,而这些人却还打着皇家队伍的主意,真是死不足惜。虽然她不是真正前往和亲之人,却也应该为后面的送嫁队伍扫清路障。 清冷的嗓音响起, “这可不是校场比武,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四年来物是人非,三宝出使西洋,皇后娘娘崩卒,四哥屡有亲征之意,她也不再是那个心慈手软的朱昭阳了。 亲兵们恍然大悟,纷纷拔剑上前,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正在此时,一个蒙面客从众人头顶上飞过,显然是冲着昭阳而来。 亲兵们将她团团围在中央,誓死保卫公主。昭阳屏息以待,瞧着那人影更近些,心中怦怦而动,莫非是他?! 那人虽是蒙面,却掩盖不住满脸的胡须。她心中一阵失望,如若再不拿定主意,只怕到时真的落入贼子手里,悔之晚亦。 微一咬牙,她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随身火器,抬起右臂瞄准来人的肩头——若万一是他,也就不会铸成大错。 仿佛知晓她所持之物的厉害,蒙面人左躲右闪,就是不走直线,加之他变换迅速,一时间昭阳也拿他没办法。 电光火石之间,蒙面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亲兵们蜂拥而上,他轻易地撩倒几个,而深幽的眸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昭阳仿佛被天雷劈中,顿时无法动弹,更莫说要朝他开枪了。她无法对拥有那双眼睛的主人开枪啊。她借和亲的名义出京,等的就是他啊! 她缓缓地垂下右臂,望着他突围而出、望着他欺近她身,那双眼睛啊—— 蒙面人点住她的睡穴,将她柔软的身躯搂入怀中,身躯因强烈的激动而颤动着。 昭阳啊! 见此情形,那与骠骑将军一直缠斗的大汉打了个手势,一伙土匪训练有素地且战且退,终于走得一个也不剩。 骠骑将军阻住正要追赶的兵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喝道: “上奏朝廷,送亲队伍至葫芦峡时,突遇贼人袭击,昭阳公主被贼人所劫,罪臣等遍寻不获,公主至此下落不明。”直至现在,他终于完成了护送公主的使命。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某山头。 “奶奶的,又不准劫财,又不准伤人,只劫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回来,还不准人碰,俺说老大啊,你当兄弟们吃饱了没事干,下山过过打劫的瘾是不是?”一听老大说要率兄弟们下山好好干一票,个个都是乐开了花,要知道他们虽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却已经有三年多没干过不要本钱的买卖了。 “你也知道你们都是吃饱了的,那还打个什么劫?”被称为老大的男子满脸胡须,看起来好似四十来岁。 “可俺们是土匪啊,不打劫干什么?”大汉苦着一张脸,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吃饱的,还不是种地嘛,每一个兄弟都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谁叫老大有恩于寨里许多兄弟,想要造反都造不起来。即使他们不顾念恩情,发了狠,可谁打得过他啊。 “谁说土匪就一定要打劫了,你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自给自足,还有多余的粮食可救济山下的百姓。” 提到这,大汉不禁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山下的百姓看见他们不再恐惧害怕,相反,还用那种很敬仰的眼神看他们,就像他们看老大一样。现在,他们纷纷以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山来当土匪为荣,所以土匪山才有现在这么浩大的声势,要抢个皇家队伍,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老大,俺们这样还算土匪吗?”好像没有哪家土匪当成他们这个样的,不光不抢不劫不说,还要做善事。 “怎么不算?你走出去随便问问,肯定会说你是土匪。”大汉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走到哪都能吓哭妇孺,要说他不是土匪才没人相信呢。 大汉摸摸自己的脸皮,咧嘴一笑,同意地点点头, “老大为什么要劫这个公主?说起来她还是为了边境的安宁才牺牲自己嫁往外族的,这不是有违俺们只劫恶官奸商的宗旨吗?” “谁说我是劫她,我是请她到山上来做客,让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瞻仰一下本朝第一公主博爱伟大的圣洁光辉。” 大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怎么看都觉得老大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哎呀,老大是和公主有仇, “俺……俺出去喂鸡。”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他可不想成为老大泄愤的靶子。 “鸡已经有刘桓去喂了,你再去喂一遍,是准备撑死它们怎的。” “哎呀,张婶家的房屋漏了,俺马上去修。” “这不是大前天的事吗?你这才想起啊,早就有人去帮着修好了。” “对对对,修好了,修好了……”哪个兔崽子这么多事,他灵机一动,准备开溜, “俺去撒种,顺子刚从江南带了一批好籽回来,正缺人手呢。”脚底抹油似的,倏地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男子摸摸自己浓茂的胡须,若有所思,她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四年了,没想到他等了四年,等到的却是她要嫁到鞑靼和亲的消息。她可真是为他四哥着想,为朝廷着想。他胸中怒火陡生,手中的茶杯被捏了个粉碎。 他回过神来,望着落到地上的碎瓷片。难怪老二跑得如此之快,想必是看出了他有些不寻常吧,而他还以为自己没露出什么破绽。老二如此粗枝大叶都察觉到了,而她一向心细如丝,聪慧过人,定会识破他的身份。此时不去见她,是做对了。 “大哥,她醒了。”门外奔进一名娇俏可人的女子,翠衫黄裙,粉粉的模样让人呵疼怜惜。 男人倏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急切地问道:“醒了?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只问了翠儿一句可不可以四处走走,翠儿一想大哥曾说过无论她要什么都要想法满足,也就答应了。”环翠迟疑了一下,又问, “大哥认识她吗?”那位公主娘娘生得可真美,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名女子都要美。 “只说了这么一句……”像是跟谁赌气似的,男子猛地拍了旁边的桌子一掌,直把一张好好的桌子打得稀烂,恨声道: “她可真是随遇而安啊!”被人掳劫,还有心情四处闲逛,她到底顾没顾过自己的安危。本来就气她答应和亲,顾而准备吓吓她,后来怕被认出,因此不敢冒然前去探望,现在知道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就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千般心情一起浮上。果然一见着她,他就变回了以前的南宫苍旻。 “对了,她好像还咕哝了一句‘怎么就当了土匪呢’之类的,她说得含含糊糊的,翠儿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一动,莫非……“她在哪儿?” “翠儿只看见她对着大哥晾在架子上的披风发呆,就先回来……喂,大哥,你去哪儿啊……真是的,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粉嫩的唇角噙着笑,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她还以为大哥还能多装一会儿呢,得赶紧向云姐姐报告好消息,大哥终于要回家了。 ∞ Φ风の谷Φ  ∞∞∞  ΦnausicaaΦ  ∞∞∞  Φ风の谷Φ ∞ 天,她果然早就知道! 当南宫苍旻赶到时,见到的就是一名女子将脸颊贴在那件披风上的动人画面。此时,他的心中没有半分犹疑,大跨步上前将女子抱了个满怀,哑着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他没死也不来找他?为什么明明对他有情还要前去和亲?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昭阳仰首靠在他的颈窝上,闭上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不亚于他的激动与狂喜,只淡淡地道:“你不好!” “我不好?为什么?”南宫苍旻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不明白,他是哪里不好,居然要他受四年的相思之苦作为惩罚。 “那我问你,你为何要来劫亲?你不是曾答应过四哥永远不出现在我的面前吗?”这么一来,他算得上是背信弃义了,江湖人最不耻的就是这个。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去鞑靼受苦?那里气候恶劣,民风剽悍,你一个柔弱女子,怎能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中生存下来,何况双方还有边境之患。”依皇帝对她的疼爱,断不可能把她送去和亲,而今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她是自己请旨前往的。 “除了怕我受苦外,没有别的原因了?如果我今天嫁的是人中之龙,青年俊杰,你……就不来了吗?” “这……” 居然迟疑!昭阳拂开他环住自己的手臂,道:“送我下山!” “什么?”南宫苍旻赶紧拉住她,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你居然还要去和亲?” 眼波流转,昭阳摇首否认: “不!我改主意了,我干吗把自个儿嫁到塞外那么一个苦寒之地,我这就回去禀明四哥……”见他松了一口气,昭阳恶意地补了一句:“京城中王孙公子那么多,昭阳随意挑选一人不就籽了吗?” 南宫苍旻胸口如遭锤击,愣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她要嫁给别人? “你还不送我下山?”她假意敦促着。 望着她如花的娇颜,瞥见身后那绣着苍鹰的披风,南宫苍旻紧蹙眉头道: “我做了什么惹恼了你,非得让你拿反话激我。” “你不忍心我嫁往外族吃苦,也不舍得我成为别人的妻子,是不是?我受苦,我伤心,你也跟着心痛,是不是?”她眼波转柔,想到他的深情,他的呵疼,他的不爱惜自己……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行刺四哥?” 黑眸一黯,南宫苍旻张口欲言。 昭阳点住他的唇,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被人所迫,那别人是拿什么来要挟你的呢?我吗?” 南宫苍旻惊讶地望着她,她是如何知晓的? “你为何要选在校场行刺四哥?” 只有如此,朱棣才能全身而退,你才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也不等他回答,昭阳继续问他,“你明明是有苦衷的,为何要说些任人误解的话?” 那日,他曾说过:“若非朱棣,你又怎会失掉咱们的孩儿?” 道出实情,只会让你伤心自责,心存内疚,毕竟他行刺当今皇上是事实,法不能容。 “依你的武功,要逃出天牢并非难事,为何你不逃?” 逃了,你我也就夫妻情断。我亡命天涯,你身锁深宫,终不得见。 “四哥放走你,只说怕我有一日会后悔,到时还能还我一个活生生的驸马,却也要你永远不准来见我,你就真的忍心四年不来,信守对四哥的诺言。你不来见我,那我只好来见你了。” “昭阳……” “我还要问你,如果我决意要去和亲,你会怎么办?” “除非我死!” “死!死!你能为我死,就不能为我好好地活着吗?为了我,你去行刺四哥;也是为了我,你选择牺牲自己;到后来,你不肯说出真相,还是为了我;你这么为我,你可知我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昭阳冲他大吼,任凭眼泪在脸上奔流。 不顾她的挣扎,他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蛋,额抵着额,“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不过,现在你是否还是如此,我就不确定了。”无论她与朱棣是不是亲兄妹,她对朱棣的心意都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呢,她心里还是只有她的四哥吗? 昭阳平静下来,望进那双坦诚无伪的黑眸,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仿佛已被他看穿。 “也许我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但那时无论我有什么样的理由,若是我杀了或是伤了皇帝,你还会原谅我?还要我为你好好地活着?”宽厚的大掌拂去她眼角的泪,拇指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亲昵地摩挲着。 昭阳偏过头去,难堪地咬着下唇,他知道!知道她……居然恋着自己的四哥!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驻在你心上的人可是我?”他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虽然心中有几分把握,但还是十分紧张。 心中释然,含泪一笑,昭阳凝视着他的双眼回答:“我心上的那个人在我眼底。” 南宫苍旻一愣,随即明白她话中之意。昭阳连表白心意也是用如此委婉的说法,她腼腆羞涩的性子怕不会因为已为人妇、年纪稍长而有所改变了。 双手扶上她的香肩,将她拥住,他喃喃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离别四载,他何其有幸还能赢得芳心, “我终于等到你了……” 昭阳不由得浅浅地笑开,漾出了无比美丽的笑容。 那笑,灿烂夺目;那笑,发自肺腑;那笑,因他而起。南宫苍旻怔怔地陶醉在其中。 尾声 永乐二十二年四月,帝自北京出发,率先命集中在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五都司及另三卫兵会合于宣府之大军北征。命皇太子监国,大学士杨荣、金幼孜扈从,杨士奇辅助太子。 七月,驻于榆木川,朱棣病危,召英国公张辅受遗命:“传位皇太子”。而后,摒退左右,仿佛静心等待着某人。 在黑夜的掩护下,两道身影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急匆匆地进入无人守卫的房间,直奔向床榻。 望着榻上病得形同槁木的老人,女子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但又不敢肆意发泄自己悲伤的情绪。 “别这样,昭阳。”中年男子揽住她的肩,温柔地劝慰着。 似有所感,昏睡之人醒了过来,双眼没有焦距地向外望着,喃喃地道:“小十七,是你来了……” 昭阳坐到榻边,握住他在空中乱挥的手,哽咽着道:“四哥,是我,是小十七来了……” “你来了……四哥也就放心了……”朱棣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不愿再松开。 昭阳虽觉得有些疼,却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他握着。朱棣不再开口,似又昏睡了过去,等到四更天,他醒来说了一句话: “乾清宫的横梁上放了一件东西,你去看看吧。”而后,朱棣不再醒来,昭阳失声痛哭,夫妻二人待到天现鱼肚白方才离去。 自那以后,南宫苍旻与昭阳公主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过着神仙眷侣般的自在生活,至于他们有没有去看朱棣放在乾清宫横梁上的锦盒也就不得而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