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秦淮(下)》 第十章 闵维醒来是在昏睡一天又十个小时后。 瞪着楞大的眼睛,看着病房,看着病床前朝他微笑着的秦淮天。慢慢地,眼神开始晶亮得不像刚昏睡才醒过的人。 收回眼神看看自己身上裹着的石膏纱布的凄惨模样,大约过了片刻: “我……这是怎么了?”他问秦淮天,眼神也变得迷惑,全不似先前的清澈。 秦淮天心疼地在他微张着的唇上落下一吻,却引得床上的人激烈的反抗,弄得秦淮天手忙脚乱手足无措。 “维维,维维,你别乱动,会触动伤处。”秦淮天只得伸手按住他完好的肩颈处。 “你这个变态!干嘛吻我!”闵维怒目而视。 “好,我不吻,不吻,你别再用力了。” “你离远点。” 秦淮天坐到了挨床而放的椅上:“维维,你……在生我的气吗?”本以为闵维会狠狠白他一眼,然后故意粗着嗓门说“当然”。可事实上闵维却是瞪大了眼睛,愕然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 秦淮天张着嘴:“维维?” 闵维皱了皱眉:“我叫维维?姓什么?你和我很熟吗?” 秦淮天近日来由于睡眠不足而显得青灰的面色开始变白,闵维的眉头却越皱越深:“我叫维维……那你又是谁?为什么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告诉我……” 闵维眼望着病房白白的顶,嘴里絮絮地说,可坐在椅上的男人却不等他说完便马上冲至病房外间惊怒地大呼起来。 “来人!医生!” 惊慌中的男人将病房里有呼叫器的事实抛到了脑后。 “这是怎么回事?”恢复了镇定,秦淮天沉着脸看着两名刚给闵维坐了全面检查的医生。 那两名医生对望了一番,其中一位推推眼镜说:“秦先生,我们刚给病人做了全身检查,尤其是对脑部更做了细致的脑电波检测,并未发现任何异状,”又指着身旁的一位说,“这位是我们医院脑科权威,让他给您作一下详细的检查汇报。” 脑科专家清了清许久未说话的嗓子,开始给秦淮天读检测结果。秦淮天静静地听着,眼光却未离睡在床上的人半分。似乎是刚刚重伤之下激动过度,闵维闭上眼睛睡了,长长的睫毛还时不时不安似地微微眨动一下。 “……大体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所以,秦先生,关于您先前所说病人出现过类似失忆的状况,以我十多年的专业知识来看,窃以为不太可能。” 秦淮天声音越发沉了:“那先前我遇到的又怎么解释?莫非是幻觉?” 两名医生听了此类明显不具善意的话,面面相觑,过了几秒,还是先前的脑科专家发话:“咳……秦先生,关于您说的病人刚才出现的失忆状况,这种病例我们先前确实未遇到过,今天晚上我们会召集全院脑科专家来会诊,希望能找到失忆原因。” 秦淮天是这家大型医院最大的股东,虽然他不常来,但大凡院里有点地位的医生没有不知道的。 秦淮天面色有了些许缓和,言语间也变得礼遇了些:“那就辛苦你们了。” 慢慢地关上门,秦淮天却没有马上转过身来。手扶在门框上停住了,修长兼保养得很好的手指白皙、沉稳而有力度。如今那小指却在微微颤着,似乎是因极度的兴奋或是气愤。 停在门边半晌,秦淮天转身过来走至床边。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在睡。 “看着我。”声音沉郁得可怕。 长长的睫毛只眨了一下,没反应。 “我叫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低沉的语声却锐利得仿佛冷飕飕地剑锋。 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终于睁了开来,带着很大的不满:“你没见人家正在睡觉吗,还说你是我朋友呢,就这么对重病号的我。”语气极是无辜。 秦淮天冷声道:“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骗你?我……骗你什么了?”表情更是无辜了。 不知是谁的牙在响,咯咯吱吱地,听了让人每根神经都发酸。 闵维皱眉道:“你能不能磨牙了?” “好!”字一出,秦淮天压住他的肩,狠狠地吻住了那刚刚还在反抗他的唇。当闵维重获呼吸时,他那灵巧而红润的唇已被太过用力的吻吮得轻微肿起,脖子上也似整个儿被剥了皮似的红得难看。 大概受了伤的人极是脆弱,闵维眼里泛起了层水雾:“你……欺负病人,算什么英雄。狗熊都要比你更英雄些。” “怎么不骂我变态了?”秦淮天眯着眼问。 怕他乱动,秦淮天依然扣着他的肩。 “你就是变态!见我重伤还这么对我……”闵维发狠地将头扭向床内侧。 “这是对你的惩罚,你觉得不应该吗?” “不应该!”闵维突地将头转过,瞪大眼将泪生生地逼了回去,“你骗我你失约,你将我打成这样,你就没有悔过么?!你就不该受到惩罚么?!” 秦淮天表情怔忡,渐渐地眼帘垂下,语气竟黯然得有一丝脆弱:“我就没有受到惩罚么,你以为?你以为,没有你的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要怎么惩罚我没关系,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记得我了?!” 闵维轻哼了声,不语。眼帘上还挂着先前未曾滴下的几粒闪闪亮亮的珠子。 秦淮天看着,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轻吻那湿湿的睫毛。闵维想要避开,被他双手稳稳捧住。 “维维,你不知我刚刚有多害怕……我以为你真的失忆了,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害怕你像个陌生人似地看我。”吻,细细密密地落在眉宇间,额头上,轻轻地抚慰着先前那被暴力吮过的唇。 闵维似乎觉得挣扎太浪费体力,干脆静了,任男人永不餍足地吻他。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骗你的?刚开始你不是信以为真吗?”想到秦淮天那大惊失色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牙齿轻咬了下那微微耸动的鼻头:“送医生出门时,我看到了,外面墙上的那面仪容镜里,你睁着眼笑,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的狡猾神色。若不是你全身都是伤,我当时真恨不得把你抓起来揉碎!可恨的小东西!” 秦淮天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但除了忽轻忽重地尽情吻那细腻滑嫩的脸蛋,他再也不能做别的了。 “哼,你会怕我忘了你么?你会怕就不会让我那晚在夜色枯等到凌晨,恐怕你心里巴不得我记忆里早没你这个人,好不再纠缠你才是。”一提起,闵维心里的怒火就遇着了油似的一下窜得老高。“你怕的只是你干的坏事被人知道,所以大楼里安了那么些警卫……”想起前夜所遭的毒打,闵维不由打了个寒颤。秦淮天见了他眼里的惧色,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抚慰,只是双手撑在他头两侧不停地吻。 “维维,别怕,那样的事,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我才不要你的保证。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你了。” 秦淮天停下吻,怔怔地看着他,转而又将脸贴下去:“维维,你还生我气么?” 闵维不答,却突然问:“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夜里去秦海大楼吗?” 秦淮天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知道。” 闵维冷笑一声:“哼,你真以为我是去偷你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秦淮天将脸在那不停说着话的唇上磨了磨,却不回答。 闵维恨恨地扯住他的耳廓咬了一口。秦淮天也没叫,连俯着的姿势都没变一下。 真是冷血动物!知觉都没有。闵维暗骂,嘴里终究还是说了:“我是好心想通知一下某人,他那一亿的贿赂案子已经惊动中央了,上面还暗中派了专案组,想叫他小心些,别一世英明毁于一旦,还落得性命不保。” 秦淮天这下真有些吃惊了:“维维,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有那么重要吗?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秦淮天静静地伏在闵维颈侧,几秒过后,问:“你为什么不白天来找我?” 闵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也有他的自尊,既然人家不想见他,他又怎会巴巴地跑去自讨没趣?! 秦淮天盯住他的眼神探究了一会儿,了然地说道:“你想通知我,却又不想我让知道是你通知我……那天晚上你是想找我的办公室吧?可为什么你会走到总档案室里去?走错了?” 这下闵维倒是老老实实地答了:“那些门上都没贴标签,又都是差不多的,我只好碰运气随便推了个进去……” 秦淮天叹了口气:“真是个小傻瓜啊……那日见着你满身是血失去意识地躺在组廊里,我心跳都快止住了。” 一生里,我从没那样害怕过,你可知? * 闵维这下真是睡着了。太累,加之说了太多的话又过于激动,昏睡过去了。秦淮天爱怜地亲了亲他的额头,轻轻地带上门,走出病房,打开一直关着的手机打电话。 声音又恢复了惯性的冷静:“李皓,马上去查一个人……” “rena,这几天我不回公司,公司的事务找夏副总裁。” 打了好几个电话的秦淮天,刚挂断通话,未及关机便有电话进来了。 看着显示号码,秦淮天让它响了几声才接听。 “……是我。这几天我会在医院,公司的事你看着处理好了……培文,现在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件事……就这样,我挂了。” 秦淮天冷冷地挂了电话,在无人的廊道上吸了根烟,才又走进病房。 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昏睡了去的人,手指滑过那灵动的鼻,翘皮的唇,嘴里溢出的几声喃喃低语:“我发誓,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手指温柔,眼神却望着窗外一片冰冷。 * 闵维又昏睡了大半天才醒来,精神较第一次昏迷状况下醒来要略好些。大概是心中怨恨未消,对秦淮天不理不睬的。 秦淮天难得低声下气地求人,一时间却也别无他法。 “维维,要不要吃个苹果?” 根本不理。 生平恐怕也从未曾给人削过苹果的人此时却利索迅捷地削出一圈完整且粗细均匀的苹果皮,像是故意逗弄似的,拿在闵维面前慢慢揭开,还煞有介事地晃了一圈,想要逗他发笑。 可惜,他秦大董事长商业机谋脑子里一大把,幽默逗笑可就不那么在行了。 自以为幽默无比的动作其实幼稚无比,闵维只朝他手里那被他削得光溜溜的像个苹果的东西斜觑了眼,哼了声,头又扭到一边去了。 秦淮天见逗笑不成,只得无奈地叹叹气:“维维,你生我气也好,讨厌我也好,总要吃点东西好吗?不然我便叫医生过来再给你输点液。” “我不要!”闵维最讨厌输液了,一连大半天都不能动,想想都难受,虽然他现在即便是不输也是动不了的。 “那你吃点东西,呆会儿我叫人端碗汤来。”秦淮天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戳了放在盘子里。 “来,吃块苹果。”语声温柔得让人难以抗拒。 闵维的心被这声音触得一动,转过头瞪了他半晌,才闷闷地说道:“既然你早已打算不再和我有什么交集,又对我这么温柔做什么!” 秦淮天见他神情,知那晚无故失约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不解开心里始终舒坦不了,便放下盘子,用手指慢慢描着他的眉眼。 “我后悔了,维维,那样做了,我就一直在后悔……没看见你,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你……”似乎想起了前些天自己苦苦挣扎的日子,不由脸贴着脸摩擦起来。“都是因为你太小,小得让我不忍心伤害你,总以为自己能脱身的……须不知自己存了疼惜你这个念头时,就已经是脱不了的了……” 闵维哽咽着:“你骗我。” “没骗你!”秦淮天忽然有些激动,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变得格外深邃的眼神对上闵维的眸子。那神情,闵维看着,便觉得像极了那浩瀚又平静无风的海面,表面上秩序井然,那极深的深处却在逐渐凝聚着一股狂乱的汹涌情潮。 从未见过在肌肤相触外还如此动情的秦淮天,闵维不由看得怔了。 “维维,不想再让你离开我了。” 闵维鼓着脸,心里却早已不气:“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难道还等着你来打我一顿?” 秦淮天伏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作我的小情人,我的宝贝。” 闵维整张脸顿时红成了刚取下的猪肝,滴得出血来:“恶心,这么恶的话你也能说出来。”心里以为秦淮天会乘机调侃他两句的,然而,秦淮天没有。 对着耳的嘴,极轻地说了句:“维维,我爱你。” 闵维听了,一时无法消化,呆了好几秒,奇怪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秦淮天抬起头,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缓缓地说:“再清醒不过。” “那难道是我被打糊涂了不成?” 秦淮天笑了,蜻蜓点水似的在那光洁的额上一吻:“你也是清醒的。”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爱、你。”伴随这三个字,是一个完全属于恋人似的缠绵火热的吻。 两下松开,闵维大口吸了几口氧气:“你真是秦淮天?” “如假包换。”秦淮天俏皮地眨了眨眼。 闵维凝视他的眼睛,缓慢地说:“可是人人都说,秦淮天狼心狗肺,情场上从来都只懂逢场作戏,从不对人用真心,你会是他吗?” “是谁对你说的?”秦淮天故意作出凶恶状。 “人人都这么说。” 秦淮天又眨眼:“那是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的爱人情人,而他们,那些‘人人’,都不是。” “……” 闵维看了他一会儿,向他噜噜嘴:“你头低下来点。” “什么?”秦淮天依言而行,鼻尖靠着鼻尖。 “我要吻你。” “我要……咬死你,你这个混蛋、臭人、烂人……害我以为又被抛弃……”闵维扬头,朝着秦淮天的脸不分鼻子耳朵地一阵乱咬乱啃,咬到后来,却渐由牙齿变为唇了。秦淮天干脆就势抱住他扬着的头,深深吻了下去。 深吻过后,闵维说: “秦淮天,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相信我,维维。”秦淮天深深地看着他。 闵维却看着他摇摇头:“不,你拿张纸来,我要你记下。” 秦淮天苦笑:“维维,你为何如此不信我?” 闵维舔舔嘴:“我也想信。”忽又想到什么,皱眉起来,“纸会烂的,而且容易丢……”忽而抬起眼吩咐,“我要一盒空白带,还要一部高保真的录音机。” 秦淮天不明白:“要这些干什么?”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好笑道,“维维,你不会是想把我们刚刚的话录起来吧?” 闵维丢给他一个赞赏的目光:“不是我们,是你的。快点!”其实是担心,拖得越久,他便冷了心情不肯说了。 一刻钟后,一台新的录音机和一盒空白带到了闵维缠着绷带的手中。 “好了,当我按下空白带,你就开始说。” “说什么?”秦淮天其实是无奈之下的明知故问。 闵维却并不担心自己的提议不被施行,坦然的神气:“说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 “你不说我就不吃东西。”闵维干脆地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好了,开始。” 秦淮天对着那开始转动的带子,瞪了一会儿,提起嗓门:“维维……”喀嚓一声,闵维按了“stop”。 秦淮天愕然:“怎么了?”他不是还没开始说吗? 闵维解释:“试试效果,还没正式开始。”倒回带子听了点点头,“嗯,效果不错,满保真的。” 秦淮天那个气呀,咬牙呀,切齿呀…… 气到嘴冒烟了,头发成灰了…… 还是得说! “……维维……维维……咳、咳……” “不行,重来。” “……” “……维维……我爱你……” “像文艺片里的告白,再来。” “……” “……维维,我爱你……” “要把握好速度,说话的速度,”闵维一再强调,“onemoretime。” “……” “维维……我爱你……我爱你……” 咔嚓一声,闵维正要提意见时,一直未做过声的秦淮天突然说,“维维,我嗓子哑了……” “哑了?”闵维边倒带试听效果边说,“哦,喝杯水吧。” “……” 闵维居然玩录音玩上了瘾! 第十一章 一小叠的照片,还有好几张印得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全都是有关一个人的资料。 “就这些?”医院贵宾休息室里,秦淮天对着桌上的资料表现出不满。 “秦海”五大助理之一的李皓从进门起就没有放松过脸上紧绷的不安神情。“董事长,不知为何,很多资料仿佛是被预先封锁起来了,我预先想好的查询途径总是被事先切断……” 秦淮天摆摆手:“也不能不怪你,像他们那些有特殊工作的人,国家总会给予一些私人隐私上的保护的。” “成莫,祖籍山东,出生于……毕业于中央公安部直属的某警校,现为xx市刑警队队长……有父母、一姐……” “可有他父母亲人的名字?” “没有。” “有他父母亲人的合照或个人的单照吗?” 李皓摇头:“没有,根本无法可查。似乎被人销毁得干净了。”语气渐变为疑惑,“董事长,你是否怀疑折成莫的家人与您有什么过往?” 秦淮天凝目看着正摆在那叠照片最上面的那张纯纯笑脸,还有站在那稚嫩身躯旁的着一身英武警服的少年。 头缓缓地摇动:“只是感觉……这个人很不简单。” * 在闵维住院的第五天,也就是星期四。秦淮天接到他办公室第一秘书rena的电话。 “什么事?” “董事长,有名叫成莫的警察找您,我说您目前不在公司,可他却说他想找您是因为……” “因为什么?” “他说他养子目前失踪了……而且与您有关……” “叫他到贵和医院来找我。” 秦淮天早料到成莫必会找来,闵维受伤住院,学校那边自然早已请了假,成莫只要打个电话,两相对质,便清楚了。 秦淮天听完电话,闵维正躺在床上打着游戏机打得不亦乐乎。 “玩久了太累,该休息了。”秦淮天强制性地把他手上的游戏机拿开。闵维倒也乖乖地躺下。 “是谁?” “嗯?” “刚刚不是有人要来医院找你吗?公司的人吗?是不是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了?”这几天秦淮天一直陪着他寸步不离的。 “不是公司的人,”秦淮天缓缓地说,“是你现在最怕见到的人。” “小莫?!”果然闵维惊叫一声。再过一两天他就要做接骨手术了。他只要祈祷小莫不要太有空打电话到学校问候他,到周末,他另想办法混过去应该也不太困难。 见他惊惶的样子,秦淮天搂住那小脑袋:“别怕,有我在。” “……可是,看到我这样子,小莫会骂死我的……”平常只要看他感冒发烧,小莫就会劈头痛骂,现在若让他看到这么凄惨的样子,还不知会咆哮成什么样。 见他怕成这样,秦淮天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心底深处却又那么一丝欣喜:毕竟他待我与成莫是不同的。 再怕,要来的人终究还是要来的。 一身便服打扮的成莫半小时后出现在闵维的加护病房里。 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那副缠满石膏绷带的身躯,笔挺的身形竟僵了一下,整个人怔怔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看着,那眼神竟愈见冷厉若冰了。 凌厉的眼光一扫,那缩在床上的人便期期艾艾地叫道:“小莫……” 成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马上转向坐在床边的男人。 “秦先生,周日他吃过晚饭从家里出来还是活蹦乱跳的,才过几天,便弄成这副样子,我想请你给我个解释。” 闵维可没忘记小莫是个警察,便解释:“小莫,我受伤都是因为误会……” “住口!我没叫你说。”成莫冷声呵斥,闵维本就心中有愧,被他一喝,更难过地垂下了头。 秦淮天低头吻了吻闵维无精打采的额头,随后起身离座,不急不缓地说:“成先生,维维目前身上有伤,又还是个孩子,还请你温柔些不要吓着他了。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说清楚的。” 成莫看着眼前的男人,冷冷地说:“他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当然知道该怎样对他。” 秦淮天一怔,便马上现出一个笑容将之掩盖了:“这个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到医院来了。维维的伤追究原因确实在我。那晚他来找我却被楼里的保安人员误认为是某些企图不良的人而因此下了重手……” 成莫面无表情地道:“秦先生,难道你不知,在握有确实证据之前就将人当作商业犯罪而毒打,这是违法行为?” 闵维神色紧张地看着成莫,又看了看秦淮天。 秦淮天却只是淡淡地一笑:“我愿意随你回去协助调查。” 成莫木然看着微笑的秦淮天,忽而语气变得不似先前冰冷:“既然维维都说是误会,我又何必再追究。说起来还倒要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了,让他住这么条件好的病房,这之前的住院费用就当你的医疗赔偿金,不过之后就不用你来操心了。还有,麻烦你代办一下退院手术。” 秦淮天皱起眉:“退院?” “我要给维维转院。” “不行!”秦淮天几乎是脱口而出。 成莫冷哼了一声:“恐怕还轮不到你说‘不’。” 秦淮天表情僵了下,说到底,成莫是闵维监护人的事实是他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小莫,你别这么生气好不好……”许久不敢出声的闵维像是害怕被狂风尾巴扫到的小羊羔。小莫是摆明了不想让他和秦淮天每天都呆在这家医院里。 被他一叫,成莫这才仿佛开始正眼看他:“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小莫’吗,若我不打电话去学校盘问,恐怕只会等着给你收尸也说不定。” 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知他已气极,闵维当下紧紧闭了嘴,不再说第二句。 “成先生,我希望你能从维维的病情考虑,他胸腔肋骨各断了根,需要接骨,过了这个周末就是手术了。我希望你能让他留下来继续治疗。”秦淮天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从抽屉里拿出闵维的病情检测,递给成莫。 成莫目光转向秦淮天递过来的薄薄几页,眉角不为人注意地偶尔跳动了几下。 “好,我可以同意不给他转院,但是我不希望你今后在病房里出现。” 秦淮天修长而白净的手由于用力压抑而凸现出了几条青色的血脉。默了一会儿才沉沉地说道:“好,我答应你,不再来这间医院里看他,可这期间维维需要有人照顾。” “不用你担心,我自会考虑。” 秦淮天盯着闵维看了几秒,只淡淡地说道:“维维,你听话点,手术时别怕,要多吃点东西……我……这就走了。” 闵维冲他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心中有痛,心中不舍,却也不想在成莫面前显露。和闵维在医院的这几天,他放任自己尽情享受着用心爱人的快乐,苦闷的想念换得相伴不过短短几天,竟然是要在这种情况下分别。 秦淮天走出门口,望着关上的门竟觉透不过气来。 这一刻,他恨自己那对成莫想探个究竟的好奇心。故意没有知会学校那边,便是想成莫知道消息后主动来找,好给自己一个多探测成莫的机会。若他知道成莫对他竟有如此深的敌对意思,他便怎样也会瞒过成莫闵维住院的事了。 到如今,自己的过错要自己来承受。 那些没有闵维的日子…… * 病房内的气氛渐演变成另一种无声的紧张。 秦淮天一走,成莫便起身走到床边揭开他的被子周身仔仔细细地查看。神情虽有些恐怖,但动作却很轻柔。即使看了病情检查表,成莫毕竟不是医生,而闵维身上的石膏和绷带却足以让他触目惊心。 不亲眼看个明白是不会安心的。 “还好,总算没有断手断脚的。” 成莫静静地坐在了床头。闵维见他神色不似先前那么冷,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小莫,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知道我弄成这样你很伤心……小莫最疼我了……”接着企图用他那裹满纱布的手去摇成莫的肩。 被成莫眼一瞪:“还嫌手上的绷带不够多吗?” 讨好的手又缩回去了。 见他安分了,成莫的手开始轻轻地摸着他的伤处,问:“很疼吧。” 闵维愣了一愣:“嗯。” 异常小心的触摸,由手臂到胸部…… 见小莫这么温柔,闵维心里一阵愧疚:“小莫,你别担心,其实现在已没那么痛了……” 成莫没有答他,紧闭的唇却突然开了: “从来没有。” “嗯?” 成莫让眼神透出窗子向外看着:“从你到我身边后,从来都没有让你受过哪怕一点点的伤……” 看着小莫有些落寞的表情,闵维胸口有些发闷,垂下微红的眼:“小莫,是我错了,我……向你认错。” 成莫怔怔地看了会儿窗外离得很远的高楼,转过目光,俯身把嘴贴在闵维的额上摩娑,闭着眼轻语: “我不气你……你没事,我就感谢上苍了……” * 下午,成莫回去拿了些换洗衣物,生活用品。拉开病房里的衣柜时,看到有套深蓝色的睡袍,便问: “这几天,他一直在医院陪你吗?” “……嗯。” 半晌没了声音,闵维扭头看,成莫站在窗边似乎望着下方的车流人潮出了神。 晚上,睡觉前成莫给闵维擦洗身体。 “维维,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闵维靠着成莫的手臂问:“什么话?” 成莫仔细把那滑滑嫩嫩的脸颊擦干净,然后再从浴室接了盆干净的热水放着,嘴里淡淡地说:“不记得了吗?” 闵维马上摇头:“小莫说的话我都记得。” 成莫把新的毛巾压在水里浸润,然后凝视着闵维的眼缓缓而道: “那你爱上他了吗?” 闵维的脸瞬间僵住,心咚咚地跳起来。 “告诉我,爱上他了吗?” “……” “告诉我!” 成莫那伴着低吼的眼神与其说严厉,倒不如说是痛苦压抑下不堪忍受而现出的脆弱,闵维几时见过小莫这样的伤心的眼神,一时间头只摇个不停:“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晚上跑去秦海给他通风报信?” “我……只是担心他,他对我挺好的,人也很好……” “维维从不骗我的。” “……嗯。” 成莫避开他裹满纱布的上身和四肢,小心地擦拭他的下体,擦着擦着,闵维的脸红了,倒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处被小莫看得一清二楚。他想起了昨天以前,秦淮天也是这样给他擦拭的情景。 他喜欢秦淮天给他清洗身体,尤喜欢看秦淮天替他擦拭时的僵硬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每次擦完秦淮天总会去浴室冲澡半个小时以上才出来。而闵维自己总是一边捂在被子里狂笑那只大色狼,一边体会着那种被自己爱着的人所需要着的甜蜜。 嘴角浮起了笑意,完全沉溺于那种回想当中。 “你在笑什么?” 闵维睁开眼,成莫正盯着他嘴角扬起的那抹笑意。怕小莫看穿自己心中所想,闵维急忙掩饰:“没什么……小莫擦得很舒服……” 成莫忽然笑了:“维维,要不要我帮你?” 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闵维头摇得波浪鼓似的。伤痕累累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一不小心便会引起伤口迸裂。 成莫看着,伸进被里的手又收了回来。头却靠近低了下来,唇渐渐地覆上那圆润的额。 “维维,你没事……我很高兴。”成莫捧着他的颊,温柔地亲着,他的眼,他的鼻尖…… 闵维被小莫这种太过温柔的动作弄得无所适从。当成莫的舌吮向他的唇时,终于受不了这样怪异的情形将头迅速扭开,抵抗起来。 “小莫!你干嘛吻我?” 成莫似乎料到他有此反应,任他扭开,只是笑着。 “以前你不是也常这样亲我吗,小时候也是。” 闵维不知小莫哪根脑袋神经出了毛病,那小时候的亲亲和这根本是两码事嘛。唇与唇应该是恋人间的举止。 “可那是完全不同的啊。” 成莫一挑眉毛,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亲吻吗。” 闵维目瞪口呆:“可是,小莫,你刚刚是在吻我的唇。” “那又怎样?” 闵维见小莫一副近似耍赖的模样,声调不禁提高了些: “唇与唇间的接吻,只能对自己喜欢的人才行。” 成莫浅笑着抬起他的下颚:“哦,维维就是说我不该亲你,我的维维不喜欢我咯?” “不是,不是。可这样的接吻是恋人间的专利,小莫怎么可能不知道嘛!”闵维表情异常认真,成莫看着,忽然呵呵笑起来,闵维觉得今天的小莫实在诡异得很。 手指捏了捏滑嫩的脸:“维维,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方面还真有原则性啊。”又低下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 不知为什么,闵维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小莫的笑时放松下来,就说嘛,小莫怎么可能连这个界限也分不清,原来是在逗他玩的。 * 下班前,夏培文敲门进来。 秦淮天仿佛也似正等他似的,见他一来便说:“我们去佩雯那儿坐坐?” 夏培文点头。 夜色还是一如先前,只是因为时间尚早,店里人影稀绰,显得很清静。 “哟两位大忙人,今儿个怎么得空一起赏脸光临啊。”佩雯着一身玫瑰红的羊绒套裙,发高高地盘在头顶,高跟鞋拉着优雅的步履而来,尽显成熟女人的高贵与妩媚。 两人俱是一笑,竟一口答道:“当然是想你呗。” 走上前来的美人用纤指在一人额上轻点了一记:“真不愧是混了几十年的搭档,说话调侃人都是一个模样儿。” 秦淮天笑道:“佩雯,你又乘机吃我们豆腐了。” 佩雯摇摇曳曳地从吧台处端了酒来。 “吃了就吃了,不过我是不会让你们吃回去的。难得我们很久没聚在一起了,今天时候刚好,店里清闲,好好喝上几杯,我请客。” 待秦淮天二人走出夜色时已经是八点多。 坐进车里,各自抽着烟,谁也没说话。 一支烟完。 “培文,你让我感到失望。” “你也让我失望了,淮天。” 夏培文转头正视秦淮天:“这近二十年来,我一直看着,你身边,一个一个的女人、男人,来了,又走了,有心伤的,有怨愤的,有不甘的,但那是他们,你总还是你依然如故的秦淮天,至始至终你的心就不曾为任何人敞开过……我以为今后也一直会这样下去的。” 夏培文看着秦淮天,秦淮天却按下车窗,望着外面闪烁的灯光。 “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都不对任何人动心吗?培文,你有你的彤彤,有过温婉美丽的妻子,所以你体会不到一直一个人这样过下来的滋味。我也希望有真正让自己在乎的人,像绳子一样系在我的心头,让我可以每时每刻都想着、担心着、牵挂着。”秦淮天望着远处那抹耀眼的光,连声音也有些远。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他能带给你什么快乐!带给你多少幸福!”夏培文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秦淮天慢慢收回目光落在旁边的人身上,“他究竟能带给我多少幸福,我不能知道。但我知道,我若不抓住他,不相信他能将带给我的幸福,那我这辈子恐怕也再也无缘接受别人的幸福了。” 夏培文呵呵笑了起来:“无缘?你不试着接受他之外的别人,又怎知其他人不能带给你幸福!”眼神也变得悲愤,“秦淮天,十年前佩雯所说的那句话果然没错:你对自己冷酷、对别人冷血,既不给自己也不给身边的人留一丝一毫的机会。” 身边的人……秦淮天凝目看了下有些激动的几十年来的朋友,对他的感情心里一直都有所感悟,但因他那疏远的性格及两人的关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的私生活夏培文是很少有机会介入的,这是他有意无意保持的距离。 夏培文也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 “我不明白,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为何比不上一个与你才认识仅两个多月的陌生人。” “谁又陌生?谁又熟悉?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契合度不是靠时间来对等的,有些人相处一辈子,始终突不破那道当初的界,正如你我。而维维则不同,每次看见他我便有种想要拥紧他的冲动,一想到和他在一起便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会情不自禁地想亲吻他、抚摸他,以前的我确实不知,人和人在一起,可以那样由身到心的快乐,原来我也可以为一个人思念成狂。这一切是他告诉我的。” 秦淮天嘴角泛起一抹极为好看的笑意。 夏培文呆了半晌,喃喃道:“原来这样,什么理由都没有……也对,爱原本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言语能真正说明缘由的,不是吗,我也这么爱上了……没有什么理由……” 秦淮天脸色有些歉然,忽又想到什么,神情一凛:“培文,这次你不该这么对他的……他还那么小。” 夏培文忽然冷笑:“我夏培文是何许人,对于敌人一向都是不留情的,这点你该知道。” 秦淮天眼神亮了一亮:“培文,我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几十年朋友的份上,不要再为难维维。” “你求我吗?” 秦淮天笑了,不容置疑的语气却没有什么温度:“我已经向维维保证过了,今后任何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回答他的是夏培文推开车门又关上的声音。秦淮天望着那笔直离去未曾回头的身影叹了口气。 培文,怕你不能相信,遇上他之前,我的人生,若除了秦海还有什么值得我珍惜的,那恐怕也就是我们几十年的这段朋友感情了。 你那么精明,别干让我们俩都难过的事。 第十二章 “进来。” “董事长。” 秦淮天抬起头。 “情况不错,胃口看上去也挺好的,看样子对明天下午的手术应该不会太紧张。”李皓还是一副有条不紊的口气。 秦淮天点了点头。 “董事长……”李皓犹豫着,“您真的在住院期间都不去看他了吗?” 秦淮天已埋首案间,仿佛没听见似的。 只有完全把自己沉在工作里才能忽略心中的空洞,秦淮天在等着时间慢慢流失…… 闵维上手术台的那天,秦淮天给他打了电话。闵维不知他就在医院的楼底下。 声音还是那么有精神,成莫把他照顾得很好吧。不知出于种什么心情,秦淮天又对着电话说了句“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以为自己一辈子或许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用词记录里。可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却说顺了口,说上了瘾,即使看不到人,他也每天会在心里默念着。 对着电话默默地吻了一下,挂了。点了根烟,静静地坐在车里等着。 自己牵挂的人在手术台上,他却只能在车里等待。这种煎熬不亲身历练是不容易体会的。 李皓打电话来告知他一切顺利时,已是傍晚六点,而他一向不多抽烟的烟他已抽了三包多烟。 秦淮天并不是个喜欢自虐的人。他知道成莫对他有着极端的排斥心理。他疑惑的是,这种排斥是成莫单纯针对他这个人,还是针对他和闵维的这种不为世俗所承认的情感,或仅仅只是一种把闵维当成自己所有物的一种占有欲使然? 他还猜不透,却直觉到成莫的危险。 当然,他如此退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闵维。作为监护人,成莫在闵维心里无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想到这点,秦淮天渐渐不安起来。 一种极想确认自己在闵维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而目前却又无法可得的躁动, 瞬间,像逃出闸门的积水, 无法抑制地奔腾着。 * 半月后,闵维出了院。石膏纱布都拆了,行动也已没什么大碍。 秦淮天果然一直不曾在医院出现过。 闵维和成莫一起时,也从未提起过有关秦淮天的只言片语。正因为这样,想念才更加疯狂。目前的闵维只希望自己尽快痊愈回到学校,那样便能和秦淮天见面了。 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对不起小莫,但他无法不见他,这些天的分别已经让他在极端地渴望,那时而温柔时而粗犷的吻,轻柔的抚摸,还有……那秦淮天式的木呐而呆笨的甜言蜜语。 只要一想到这些,闵维就兴奋得彻夜难眠。 如今,他才真正相信,爱情是会使人发狂的。 躺在分别半月的自己的床上,闵维翻滚着难以入眠。 “维维,你睡着了吗?” “还没。” 穿着宽松睡袍的成莫迎着微光走进来。 “小莫,你不看电视了?” “不看了,好久都没和你一起睡了。”成莫躺上床,双手把闵维一拢,闵维便习惯性地靠进他胸口。 小莫的胸口还是这么暖和,熟悉的气息包围下,闵维心里对秦淮天的思念也暂时歇下,睡意占了上风。 “很久都没这样抱着我的维维一起算睡了。”成莫似乎幽幽叹着,搂着闵维的肩来回轻抚,这无疑加重了闵维的睡意。 他舒服得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只是嘴角翘起: “小莫,你最近怎么这么温柔,有点可疑哦。” 成莫笑问:“难道我一向对你不够好?” “小莫当然是对我最好的,只是以前小莫都是很严肃的……” 睡意在轻抚下,很快成功席卷而来…… …… 半梦半醒之间,闵维觉得有个火热的身躯压着他,嘴唇也不断地被湿润的东西轻吮着,开始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本能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便放弃了。 可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实,有人在吻他! 唇边徘徊的舌伸进他的口腔拨弄他无所适从的舌……那气息他却并不陌生。 小莫? …… 猛地惊醒,从梦魇中睁开眼,等及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看清,闵维的思维便顿时陷入僵滞当中。 他觉得无法想象。 “维维,你醒了吗?” 闵维睁圆眼眸,仿佛上方那个人不是小莫,而是夜晚出现的妖魔化身,可是这个妖魔会和小莫一样叫他“维维”…… 颤抖着双唇:“你……是谁?” “维维,别怕,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成莫低下头极其温柔地轻吮住早已僵住的唇瓣,“难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吻你吗?” 不喜欢!不喜欢!心里狂叫着,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成莫边吻他边说:“维维,你是我的,从小就是我的,我不要把你给他,你是我的……” 闵维完全不能思考成莫话中的意思,他已惊呆。睡衣开始被有力的手指拉扯,闵维陷入停滞的思维被火热的触感震了回来。 他开始激烈的反抗。 成莫是个受过专业训练身手极好的刑警,而闵维却是一个刚刚重伤初愈的少年。很快,宽松的睡衣睡裤均被脱去,而闵维已挣扎得精疲力竭。 “不要离开我,不要像她一样……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成莫扣着他的下颚重重吻下,狠狠地吮吸着他柔软的口腔内壁直到发痛,手却在胸前徘徊着、留恋着,仿佛不舍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闵维出不了声,手指猛力地在成莫背上抓打,泪再也抑制不住地从暴睁的眼眶中滚出。 那突现在背肩上的血痕,不是他的愤怒。他只是恐慌。 究竟压在他身上的人中了什么魔咒而成了这般,为什么他还不变回原来所熟悉的那个小莫、那个他喜欢的小莫、那个他无比依赖着的小莫、那个宠他溺他的小莫…… 小莫! 小莫!! 你再不回来, 我 不、喜、欢、你、了…… 成莫停了下来,他那曾失控的脸上已尽是闵维滚烫的泪。 晶莹的珠子,覆在他俊挺的眉际,贴在他挺直的鼻尖,挂在他坚毅的嘴角、融进他黑漆的眼中。泪,洗净了他眼神中的疯狂。 他顶着这满面并不属于他的泪痕无奈地笑了。 即使下了无数道决心,不再放过他,不再放过他,可每次挣扎抗拒面前,他都注定是最先退缩的那一个。 身下那光洁的身躯抖得厉害,双眸圆睁,虽然他早已停下了动作,可那手指却还机械地在他背上扣出一道道深痕。 若一只濒死的小猫,用自己已折的爪微弱地抗挣着。 始终无法面对他的眼泪而出手伤他。 成莫忽然想纵声大笑。懦夫!卑怯的人!所以上天才会这么折磨他,鄙视他。就如当年的她一样,留着泪求他,不要伤害他…… 替已然挣得极度疲累的人慢慢穿好衣服,将那抖着的身体环进自己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把他死抠在自己背上的手指一根根扳下来。 “维维,乖,小莫痛了,别抓了,睡吧……” 小莫回来了…… 闵维在轻缓隐约的儿歌声中睡了…… 还好,这大概也是一个梦吧…… * 闵维回到了学校,班上同学有听说他车祸受伤的,都跑进来慰问看望。若不是不知道医院地址,他们是一定会去看他的。 闵维笑着说没事了。还标标准准地做了套广播体操来显示自己伤已痊愈。 可平日里他上课下课基本上都无表情变化,寝室里的兄弟们也只道他重伤初愈下精神不济情绪低下所致,并不太骚扰他。 关于那个晚上近似恶梦的经历,那样让他惧怕的小莫、完全不考虑他感受不怕伤害他的小莫,闵维想忘了。 小莫第二天不是已对他解释,由于自己喝多了酒,神智不清才会那样对他吗?信任与怀疑,他只能选择前者。 周四下午回校,第二日中午下课,在校门外看到了秦淮天。依然戴了副墨镜,不同上次的是特别大,几乎遮了半边脸,让人看不清面目。只晃了眼,闵维便红了脸。尽管看不清那人表情,但心里就是觉得那黑乎乎的镜片下的目光几乎能将他全身灼烧个干净。 秦淮天一句话不说地看他走进车里,然后自己也从另一边开了车门。一言不发地开动车子。 闵维也一声不响地毫无忌惮地看着似乎专心开车的人。除了墨镜,闵维才发现那张脸清瘦得惊人,侧面而看的面部线条更瘦削坚毅了,像是用石膏雕塑出来的那样英挺,让闵维忍不住想用手轻轻在上面抚摸而使它柔滑圆润。 车速不算惊人,但绝对不是游车河的悠闲所能比。 闵维走进富丽堂皇的五星级的宾馆顶楼套房,来不及欣赏,秦淮天便在门边抱住他的脸狂吻起来。抱住那宽厚的背,极力配合地想用自己的舌头回应,可是吻着他的双唇是那样狂热入迷,不容他物有插入的空隙,唯一能做的是将双手抱得更紧了。 思念成狂,又岂是一吻所能尽数倾泻而出的。 秦淮天急促地喘息,双眼由于激切的渴望而越发幽深黑亮。炙热的情潮翻滚在魅惑迷人的脸上,让闵维看得痴了。 “伤都好了吗?”即使轻语,在此刻也显万分动情。 “嗯。” 闵维的喘息跟着急促起来,那声音仿佛有着魔力,如丝丝热气烫进他的毛孔,整个人渴求地靠进那坚实的胸口,好似将一切交给他般。秦淮天抱起他轻放床上。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地将衣物一件件脱下,连内裤也不留。 赤裸的肌肤开始接受目光一寸寸的察看,直到确认无碍,秦淮天才发出一声压抑得太久的叹息,吻在了那莹润的唇上。 再也不必压抑,蜜色肌肤贴着那莹白的躯体开始抵死纠缠,而身下的人也仿佛豁出去了似,不顾尊严不顾撕痛不顾一切地迎合着。 和着痛的快乐,是一种极至的享受,它足以让人疯狂。 秦淮天那被激情濡湿了的面容、疯狂而又沉迷的表情显出种极至的性感,闵维被那表情俘获,发出一阵满足地呻吟,攀上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什么也不想,只愿被他这样激烈地渴求、占有着。 “有想我吗?” “有。” “有多想?” “很想很想……” “我不信,那你为何不先来找我?”语气添上了些小孩子气的忿忿不平。 而清脆的语声显然不当回事地轻哼:“反正你会来找我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大概是气结了,沉沉的声音半晌才起:“这样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论年纪你大,论思想你成熟,论财富我更是穷光蛋,让你先来就不公平了?再说,尊老爱幼,你不够老,我却够幼,你不来谁来!” 一席话,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歪理,秦淮天却只有认命的份。 “啊,别用你那金刚岩一样硬的骨头碰我,痛死了。”闵维逃离秦淮天下颚的肆虐,故意嘀咕着,“以前还软些的,哪知一瘦就这样了,难不成人老了都会成金刚岩的!” 秦淮天大掌一翻,小猴子便又被压在五指山下了。手指在那闪着粉色诱惑的白嫩肌肤上惩罚似地极轻地摩娑,挠动。 “你说谁老了?” 闵维怕痒,抵赖道:“还不承认,老得连听觉都弱了,明明我刚刚哪有说这个。” 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来佛再善心也不大算放过这只耍赖泼猴了。典雅尊贵的套房中立时响起了极不协调的尖叫嬉笑和不甘的求饶声。 过了会儿,秦淮天压住了完全臣服的闵维道: “你难道不知我会这样吗?” 语气竟是异于寻常的认真。 闵维伸手在那线条坚硬的下颚边缘抚摸:“我当然知道。” “那你说我是为什么。”秦淮天按住那抚摸的手贴在脸上摩娑。 “当然是因为……你色心大发难以抑制呗……” “……” “……” “维维,我觉得我们今天不必下楼了。”秦淮天阴阴的嗓音片刻之后响起。 “啊……你这个色狼、色魔……啊哈……” “我是色魔,饿了这么久这么瘦了你就心痛心痛我,尽你所能喂饱我好了……” “我不要,我要吃饭!唔……” “你要吃饭,我也要……我要养胖……” * 当夜,秦淮天带着闵维驱车到那所山间别墅过夜。当闵维看到一衣橱全是挂着他穿的衣服时,不由张大嘴。 “你买这么多衣服挂这里做什么?”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了。 “这些都是我给你挑选的,喜不喜欢?” “我又不是女孩子,要这么多衣服干嘛。” “不喜欢吗?” “喜欢过头了。” “那还是喜欢咯?” “老头子果然罗嗦,啊!唔……” 状似严厉的警告声响起:“可恨的小东西,我说过,别轻易就这么让我的自尊受损……” 一阵暧昧的呻吟过后,闵维脸泛红潮地从魔爪下爬了出来,一脸抗拒:“不行,我累了。” 秦淮天估摸着,一连两次,自己又控制不了做得太过火,这小东西大概也真累了,便一把将他搭过搂在怀里:“那就乖乖睡,别像个跳蚤似的在床上四处乱蹦了。” 闵维也着实累了,温顺的小猫似地蜷进秦淮天怀里,任那双有力的臂膀满足地把自己搂得更紧。一时间两人都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分离之后相拥的宁静。 “维维,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 “我想每天都看着起床的你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穿着它去学校,然后又穿着它回来。”秦淮天的声音带上了一种憧憬,忽而语声顿了顿,再问,“你发觉没有,这房子里多了些东西?” 闵维早发现了,上次来时,这幢漂亮的别墅除了装潢和硬件设施,几乎没有一丝人住的气息。就连上次他吃的那包薯条事后他发现都濒临过期的危险。 今天,他一进门便感受到了浓浓的家居气息,他能肯定,秦淮天在这里已住了些日子。高档的厨房里摆满了中西餐所需的各式餐具,冰箱里堆满了食物、杂质报纸零散地扔在沙发、坐椅上…… “这些天你一直住在这里?” “嗯,我还为你布置了一间卧室和书房……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这一次语气里竟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闵维再也不能忽视,却又不能答应。“……小莫不会答应的。” “你就这么在意他?”声音很冷。闵维知道秦淮天生气了,尽管这样,这些天压在心上的石头他早已无法忽视。 “小莫是我的亲人,我当然不想让他生气。” “那我是什么?!我的感受你就不考虑了?” 明知成莫在他心里的举足轻重,可知道是一回事,听他亲口说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嫉妒这种稀奇而新鲜的感觉就像西伯利亚寒流一样,无可抵御地侵入心的每一个角落,塞满每一个可以称之为缝隙的地方。 闵维低着头:“你和他都重要,小莫他……很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我这几天想了很久……我们这之后暂且还是少见面……” 没说完,闵维便感觉到了秦淮天的怒气,不由停下来望着他。 秦淮天红了双眼,不由分说地把他压在身下用力地吻,扯下他的无领衫,拨弄那纤细胸膛上嵌着的两颗粉珠,狠狠地吮吻那嫩白的身体,让他发红、让他在愉悦下难以抑制地轻颤、摆动、呻吟…… 秦淮天狂怒着,用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宣告对身下人的所有权,急切地期图能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阴云为狂风扫过,云卷云舒后是雨过天晴宁静。 “维维……”秦淮天深知自己刚才那气极之下而不顾及他的举措伤了他,心中已极为后悔。 闵维把头埋进厚厚的枕头里不理。 秦淮天叹了声,把那颗不肯朝他看上一眼的脑袋拽了出来强行搂进怀中。“你怎能轻易就说出那样的话来!你那么重视成莫,又可知我会嫉妒。”自我剖白出难于启齿的心理,还是换不来怀中人的理睬,不由再次长叹,“你搬过来的事,我会挑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别不理我好么?”用头碰了碰那颗深埋进自己怀里的脑袋,还是在生气。秦淮天一时无法,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了闵维冷漠的他不由无助地把头靠在脖子上,动情地轻诉,“维维,别不理我好吗,我真的好想和你每天都在一起,就像别的夫妻那样,一起出去然后一起回来,每天搂着你睡觉,每天看着你起床……好想!” 片刻之后,一直平放的手臂慢慢环上了背,手指泄愤似地在那宽厚的背上用力地捏着挤着。 闭着眼轻喃的秦淮天忽然觉得背上很痛,弄清怎么回事后,心里却欣喜得紧,知道闵维不再生他的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闵维才开口说:“小莫不会同意的。” 见他这样说知他已答应,秦淮天心中欢喜,柔声安慰道:“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 第十三章 之后,闵维便有了李皓这一个专职司机,每天下课后都会被接送回那处别墅。对于李皓知道自己和秦淮天是这样的关系,闵维开始有些不自在,不过从李皓那张习以为常波澜不惊的脸看出大概这能干的助理早知道后便也不去在意了。 秦淮天每天总会准时、甚至提早下班回别墅精心地准备两人的晚餐。早上若闵维有课,两人便是一起离开,若没有,秦淮天便会宠溺地亲吻那赖在床上的小猫后独自去上班。就像出门前丈夫给自己娇妻的临别一吻,甜甜密密的,牵牵挂挂的。 这样的生活,前不久还仅曾于秦淮天的幻想中出现。 秦淮天活了三十多年,却是首次享受到了这种极致的幸福。到了此时,他是绝不允许任何有可能的人来破坏的了。 人对于梦寐以求的东西, 若没得到,一切都还仅只能称为幻想。 一旦得到,便就会不顾一切地守卫它了。 因为,那种得而还失的痛楚不是轻易就能承受得了的。 在和闵维同居一周后的某个下午,秦淮天主动来找在家休假的成莫。 “维维现在住你那里?”成莫开门见山。 秦淮天一点也不讶异成莫知道他们同居的事,正因如此他才主动来找。 “我爱维维,维维也爱我,作为维维的监护人,你可能认为我们的恋情不容于世俗,但我们真的很幸福,如果你真为维维的幸福着想,请不要给他再施加压力。” 成莫眼神冰冷地凝视眼前这个男人,忽然笑不可仰:“哈哈哈,幸福?你说你们在一起很幸福?哈哈哈……” 秦淮天静静地看着他笑。来之前心中早有打算,料到成莫不会轻易同意。但为了闵维他愿意一试。 止住了笑,成莫神情又复一片冰冷:“他不是都已经搬过去了吗?又何必还这样委屈着来求我同意。” “虽然如此,但没有征得你同意,维维心里始终不踏实。”秦淮天语气渐转诚恳,“成莫,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不是吗?你是维维的亲人,难道我们每次见面总得让他难堪?” 成莫点了只烟,冷哼道:“成莫总算开了眼界,原来秦董事长是个这么温柔体贴的人。”嘲讽之意溢于言表,秦淮天却听而未闻。 “不管你之前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对维维是真的。而且不管你同意与否,维维都会呆在我身边。”平淡的陈述,在秦淮天嘴里说出来让人只感压抑和力量,沉静的、不可捉摸的、正是让人感到难以抗拒的,“这个事实你改变不了,正如同你是维维的监护人一样,我也不能。” 成莫没有再说什么,神色冷凝地坐在一旁抽烟。两个男人沉默之际,电话响了,成莫接过之后,穿了外套转身对秦淮天说:“抱歉,临时紧急会议。” 秦淮天站起身来。 两人下楼时,成莫忽然说:“后天就是商贸城的竞标招商会了,秦董事长是否已准备好了庆功宴?” 秦淮天脸上摆出极有分寸的微笑:“建筑并非‘秦海’的强项,不过届时还是会尽力而为的。” 秦淮天并没有把这次的主动来访看着是无功而返。至少他可以肯定一点:成莫对于他的嫌隙,并非仅在于闵维和他的关系上。渐渐的,秦淮天有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舒服。想着等过了这次招标会他要好好查查成莫这个人。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可预防不可避免的。 若最初那一开始,便注定要被冥冥之中的绳索套牢,又叫他何从防起? * “最近,德国那家公司盯我们盯得很紧,还派人在我们的上市股票上动手脚,若不是你事先做了防范,恐怕秦海股市会受到一次不小的震荡。”夏培文一脸公式化的表情,“要不要给他们一个警告?” “后天的招商会都安排妥当了吧?” “应该没问题了。” 秦淮天点点头,大概是心情愉快得紧,听了对方捣鬼股市,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淡淡地道:“算了,商业报复是很平常的事,德国那家kelen集团于意大利黑手党有密切联系,到时我们自己以难免惹一身臊,确切保证明天招商会不出岔子就可。” 夏培文应了声转身出门。 “培文,”秦淮天叫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夏培文一怔,随即恢复常态:“怎么会。”推门而去。 秦淮天苦笑着摇头。 看了看手表,用手机拨了个号,听见里面传出熟悉的清亮嗓音,秦淮天不由得眉梢眼底全是笑意。 “维维,在寝室吗?……今天我可能回来晚点,大概没时间做饭,你自己……明天你们学校有活动要出去?……哦,那你今天去不回去了吗……嗯,那后天中午我去校门口接你,乖乖等我。” 当天晚上,由于闵维回了成莫的住所,秦淮天在办公室看资料到十点便在里面套间睡下了。 * 招商会于九点在一大型拍卖行的交易大厅举行。中央政府的大型招标会当然非同一般,前来应招的商家如云,各自忙得热火朝天。秦淮天自率领一班秦海高层在旁悠闲观阵。 虽然各人都很清楚,这样的竞标兼审核,只是个形式,真正的赢家大概早就在那异常显眼的横排而坐的几人心里了。但对于那些并不想拨得头筹的应招者来,是不会放过这不可多得的推销自己的机会的。 招商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李皓突然神色紧张地捧着电话走到秦淮天面前。虽只是个形式,但过场毕竟也很重要,秦淮天已交待,没有重要事绝不要打扰他。 此时一见李皓难看的表情,不由皱了眉:“什么事?” “是成莫,说与闵维有关。”李皓压低声音凑至耳边。 秦淮天接了电话离座,来到外间组廊上。 “喂,我是秦淮天。” “维维出事了。我在家里等你。”冰凉的语气,完全没有起伏。在话筒边等了许久的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挂了。 秦淮天捏着电话呆立了几分钟,见守在远处的李皓走近,便说:“去告诉夏副总,若我有事不能赶来,下午的招标会由他全权负责。” 李皓见秦淮天向外便走,一向稳重之极的人也不由急了:“董事长,您这当口要去哪里?” 秦淮天头也不回。 * 成莫穿着毛衣休闲裤,开门之后,两个男人对站互望。 片刻,“你果真来了。”成莫笑着进屋。 “你不是早料到了吗?”秦淮天连诘问也平淡得有如叙述。 成莫走至客厅沙发上坐下,望了秦淮天足有几分钟。 “明知骗你,还是来了,秦淮天,原来你也是个痴情种。”成莫眼里闪着兴奋莫名的火焰。 赞美、讽刺,秦淮天此时并不在意,他此刻只是急切地想知道一件事。 “维维现在哪儿?” “他没事,今天早上和同学一起外出实践,明天才回来。” 关心则乱,接到电话的那瞬,便知是谎言,但成莫隐藏在如此明了的谎言之后的居心叵测却让他心内极为不安。秦淮天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才得放下。 找了张椅子坐下,秦淮天心情却变得凝重,他知道,一直以来隔在他和成莫中间也是一直维持着他们之间平衡假象的纱幕,今天要被成莫揭开了。 他感受得到。 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此时已卸下那冷漠的面具,连眼神也不再遮掩。那种轻松,便仿佛是,久在暗无天日的地道深处徘徊的人,在即将走出洞口时遥望那不远处闪烁光亮,更像是一个绝顶秘密的孤独苦闷的守候者,在历经疯狂的压抑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之公之于众的。 一种终于得出的狂喜兴奋。 一种如释重负的松懈解脱。 “你很帅。”成莫凝目看着秦淮天,突然冒出一句无厘头的话,秦淮天不解起意。 “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是男人中的男人,”成莫仿佛欣赏着他的疑惑,继续好整以暇地说着,“难怪维维会爱上你。以你这样的男人,若要和别人抢东西,一定不会输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 秦淮天听着。 “十多年前我就这么认为了。”成莫轻轻地说,语气几乎接近怀念。 秦淮天突然觉得有些焦躁,不是因为成莫说话的不着边际,而是由于那种语气。 就像对着一头正要进入屠宰场大门的猪。 优雅地、缓慢地、轻蔑地又极尽嘲讽地叙说着。 一辈子不曾有过这种被人像对待猎物般盯死的毛骨悚然。 成莫似乎很满意他的那种紧张,悠悠地道:“秦淮天,其实我们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吗?很多年前。” 秦淮天愕然。多年前?他可以肯定他和成莫并无任何交集。 “那你还记得她吗?”成莫头不动,反手一指,方位却是丝毫不差。 细腿圆桌上放了个颜色素净的水晶相架,桌子离两人很近,但因相架是反面放著,是以秦淮天先前并未注意。 秦淮天起身走至相架正面。 相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秀直的鼻,晶亮的眸,嘴角噙著浅笑,摇曳的白裙让人想将她形容成一朵夏日的幽荷。 秦淮天缓缓走近拿在手里细看。 这个女人入眼便觉熟悉,在早被时间抛置一角的记忆里他努力地搜寻著。 “怎麽,见著她也不能让你想起?”成莫的声音已然没了先前的嘲讽,冰凉的语气已似刀锋,能让人神经也跟著刺痛。 “哈哈,我可悲的姐姐,这个男人竟然可以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何其可笑……哈哈……” 成莫大笑起来,到最後,那笑听起来竟觉无比凄凉。 秦淮天悚然一惊:“你是成灵芸的弟弟?!” “想起来了吗?”成莫看著他,不再激动了。 是的,记起来了。 其实无所谓忆起与忘记,因为那只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记忆。 大学时的秦淮天没有如今的地位财富、没有显赫的家世,却依然是校园里众多女生倾慕的对象。他太耀眼。 成灵芸比他大,却低他两届,那时他刚满18。初见,成灵芸便对他锺情。对於女人,只要看得上眼,秦淮天基本上不会拒绝。只是交往前他会照例对每个女人说自己只是想玩玩,也希望对方不要认真。成灵芸是个例外,性格温和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爱吃飞醋,是他交往得最久的一个,但两人交往半年後的一天,成灵芸告诉他自己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对於一向在这方面小心的他无疑是个意外。大学允许人恋爱,却不允许学生作未婚妈妈。秦淮天记得当时自己要她打掉,那个一向顺从的女孩竟然拼命不从,留著泪说爱他,求自己娶她。秦淮天向来厌恶婚姻,何况还是这等以孩子作要挟的,之後便迅速撇清了两人关系。 之後他没有再见她。 正如他之前交往过的众多女人一样,成灵芸并未在秦淮天心里留下多大的痕迹。少年的风流情事已被他逐年而起的雄心壮志、羁旅飘泊淡得无了影踪。 “你姐……她现今在哪里?” 成莫慢慢移过目光投在他脸上,手指著地板,笑得有些空洞。 死了?心一紧。 秦淮天怔仲之际,成莫忽然站了起来,将那樽相架拿在手里抚摸: “你不是一直想要查我的家庭吗?我家在农村,父亲是位民办老师,母亲是个仅只小学程度的农村妇女。我的父母很勤劳,虽然是种田人家却很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培养,我姐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们家却是重女轻男,家里好的都给了姐姐。但我一点也不介意。我爱我的姐姐。从小她就是我的女神,美丽、温柔又聪明。小时我就一直看著她身旁围著众多的仰慕者,可我优秀的姐姐眼光又岂会为他们停留。後来她进了大学,恋爱了。我嫉妒著,气愤著,却也只能看著她幸福。可那样被我奉为女神的骄傲的姐姐竟然被你抛弃了。於是我偷偷拿了家里五十元钱坐上从未坐过的火车去找你。看到了你,我才知道眼高於顶的她为什麽会对你死心塌地了。你就像个王子被人群包围著……”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披著人皮的禽兽,为什麽要抛弃她,为什麽不要她……记忆里隐约有这麽个愤怒的声音朝自己怒吼,宽敞的校道上嬉闹的一群人前突然冲进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拿砖头砸他,拿脚踢他…… 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当时的他并未在意。莫说如今的成莫外形有了很大的变化,即使不曾改变他也没有印象。 “姐姐怀孕的事不久便被学校发现,勒令退学,农村里面的人是很看重女人的操守的。从学校回来的那天,有肺炎的爸当场咳出了大口的血。我父母是乡里人,却极爱面子,何况姐一直是他们全部的骄傲与寄托。之後父亲发疯地要打掉孩子,每次都是我和妈拼死相护,後来姐姐挺著肚子,顶著村里人背後的指骂,去了亲戚家。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一滴泪,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坚决地说:这个孩子也是生命,我不会打掉它。坚强骄傲的姐姐直到两个月后父亲去世都未曾在人前流过一滴泪,葬礼上她不言不语地挺著肚子跪一整天。 孩子产下来了,是个早产儿,刚7个月就生了。孩子满月後姐便瞒著妈送了出去,没有父亲的野种,在我们那里是遭人鄙视的。从城里回来的姐哭著求我,要我看好她的孩子。我知道那时她已没了求生的意念,她不想活了,不到半月我那被人称为仙女的姐姐便成了一堆黄土。我那善良的母亲由於不堪家庭重负和丧夫丧女之痛,而渐渐精神失常,某天夜里失足落了水……於是,初三那年我成了孤儿。” 成莫用著一副完全没有表情的面孔陈述著,仿佛只是在说著某个让人心酸的电影片段,他停下来了,看著秦淮天撑著桌边的手臂抖动。 “当时我有想过自己那样独活下去也没什麽意思,不过你却成了我生活下去的意义,由於好心的亲戚还有一些社会的支助,我考上了大学……” “你姐姐……我没有想到她……你们会这样……和她交往时就早说好,我并没有娶她的打算,也不打算娶任何女人,那个孩子我当初是坚持要她打……” 秦淮天像猛然被什麽东西掐住了喉咙,突然间失了声张著嘴却发不出话来。极大的惊惧让他英俊的脸孔扭曲变形。 那个……孩子! …… 他惊恐的目光,如溺水之人见著救命稻草般紧紧楸住成莫,期图他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 成莫打了个哈哈:“你没想到?!也对,任何人对你来说都只是发泄玩弄,被你弃之如履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不计其数,又岂会去想区区一个蠢得怀了孕的女人。” 成莫来到他面前站定,声音有如凌迟般缓慢:“你知道维维为什麽不姓秦也不姓成吗,因为他妈妈临死前终於领悟到了自己痴情的愚蠢可笑,又愧对父母家人,不愿选秦也不敢选成,所以她选了外祖母的姓。” 成莫看著那只白皙有力的手扣在胸口上,精致昂贵的手工西装在楸紧的手指下渐拧成一股漩涡,像是满意地笑了。 “17岁前的我都在拼命读书,因为我知道一个农村里的种田人是完全没有机会接近你的。可等我考上了大学,却发现你早已是一家资产过亿的公司总裁,有钱有势,那一刻我终於明白,我永远也不可能动得了你了。彷徨之际,我满了18岁,便从孤儿院领回了维维。第一次去见他时,我以为我会很讨厌他的,可是他就那麽站在我面前,穿著社会捐赠给孤儿院的维尼熊图案的童装,眨著明亮的大眼怯生生地叫我大哥哥……除了那颗聪明的脑子,他一点也不像你,那双晶亮的眼像极了他妈妈。後来我知道了你的特殊爱好,而维维却渐长得人见人爱了。於是我想到了一个很有用的方法……” 成莫停下,在近处欣赏著秦淮天脸上那比之惊恐更胜万分的表情,手指抠著心口,似乎要挖出个洞来。 成莫稍弯下腰来,与那具痉挛到一处的身躯平行,快意的眼神里闪著嗜血的光芒:“对於你这样冷酷无情任意玩弄人的禽兽,只有一种办法,要让你想爱不能爱!要让你自己也觉得成了真、正、的、禽、兽!” 成莫低下头,越过那急剧抖著的臂膀,找到了那两道早已空洞的眼神,凑至耳边,低沉的语声变得轻忽飘远: “告诉我,秦淮天,你现在痛苦吗?” 秦淮天没有出声,只是喉间传来几声完全没有意义的闷哼声,活像闷溺於井底深处的生命体发出的无意识的悲鸣。 成莫从鼻端泻出笑声,忽然左手伸出,像情人般箍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躯,右手贴近猛地一送,明亮的刀锋没入了身体。 没有声息地。 “这一刀是我爸妈的。” 刀锋抽出,已染了丽的色彩,再顺著先前开辟的路径刺入时已没了开始的阻挠。 “这一刀是我姐的。” 顺著短匕流出的血缓缓流入成莫的衣袖,锋刃再次沿著那留著血的相同裂口刺进,再抽出。 “这一刀,是我自己的。” 松了手,秦淮天倒了下去。右腹上的刀口在暗色的西装下并不格外显眼,由於近距离地刺入,血也慢慢地流著。 “秦淮天, 告诉我, 现在你觉得 哪、 里、 痛?” 倒在地上的人没有回答他。 那只白皙漂亮的手仿佛生了根似的, 只深深地抠进心口那处。 秦淮天倒在地上。他很痛。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正留着血。可是顾不了。 他只感觉心口那块痛得厉害,像被什么东西楸在了一块,搅动着。想用手把那搅动不停的东西抓住,撕开! 其他的, 都顾不了了。 他的维维…… 他的……孩子…… 成莫蹲下身子:“需要叫警察,还是需要叫医生?” 心痛得厉害,神智却还是清明的。 头急速地摇着,喉间发出暧昧不明的闷语。 成莫笑了。 第十四章 李皓赶来时,秦淮天已昏过去了,手在捂在心口上,腹部那片西服的料子已被染得异常深黝,血,从那道口子里缓缓冒出。 见到这情景,李皓脸都吓青了。跟秦淮天近十年之久,从一个手头拮据的普通大学生成了现在年薪几百万的秦海五大助之首,秦淮天赏识他,提拔他,不仅给了他别人梦寐以求的优渥生活顶级待遇,还给足他展示自我才华的空间。 对于他来说,秦淮天已不仅仅只是上司。 “董事长!”李皓将秦淮天扶起,见了伤口惨状,不由心中大怒,一时没想太多地怒喝起来,“成莫,你居然对董事长行凶,作为警察,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就等着坐穿你的牢底吧!” 成莫坐在沙发上,轻蔑地笑着:“欢迎你治我的罪,不过不管你要做什么,在那之前请先询问询问你们董事长的意见,不然若是你擅自做错了什么,我敢保证他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这句话好似当头棒喝,让李皓冷静了不少。他知道事情有些怪异,先不论董事长身手不错,即便成莫可能偷袭成功,正常情况下也断不会伤人后还不慌不忙地通知他、堂而皇之地坐着等他来指证。 最初成莫打那通电话时,他就预感不会有什么好事,而董事长更是二话不说丢下那么重要的事就来了。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伤口并未伤及要害,成莫下手极有分寸,让身体足够疼痛却不足以伤及性命。 秦淮天昏迷至傍晚,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报案,不要声张,不要任何人知道。 于是,秦海庆祝胜利夺标的庆功宴由于董事长的突然身体不适而不甚尽兴。 看着秦淮天说话时的神情,李皓庆幸自己当时够冷静,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 朝病床看去,躺着的人闭着眼,没有表情,甚至在静静地病房里连呼吸也感受不到。 看着那张脸,李皓很不解,为什么醒来后董事长会交待他那些事,那么对待那个孩子……变了个人似的。 * 星期五上午十点,c大外出实践的校车开进校门,闵维还从那个离城较远的小镇上带了两盒那里企业的特产酸枣糕,一盒孝敬小莫,一盒给他。 他一定没吃过这种东西。闵维不免得意地想着。 回寝室的第一件和唯一一件事便是大伙儿集体补眠。昨夜在那小镇上和别的寝室对打双升,两桌热热闹闹地到凌晨两点才散。 十二点,寝室里人都还在睡,闵维起床轻手轻脚地简单收了下东西出了寝室门。 秦淮天大概已等着了。嘿,让他多等会儿,不然让他发现我好像迫不及待似的,定被他笑话。又挨了几分钟,闵维才来到校门口。 并没有看到意料中的香车美男,搜索校门附近两百米依旧没看到时,闵维不由大失所望。 闷闷地在附近书店里等了会儿,十二点半再出去朝外面一瞟,还是没来。 有些气了,又坐回店里翻书,在确认自己手机开着且供电正常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那个没时间观念的男人等不及了来电话催,否则他定不先走出这书店大门。 在闵维肚子饿得咕咕叫时,他抬头看看书店墙上的钟,发现到了一点半了。忍了会儿,终于还是打开了手机盖。按下那个恨不得立时就咬他一口的名字,里面传来的讯号却是关机。 闵维真的气了,原本想着或许被工作或应酬缠住,一时脱不了身,竟然关了机。说好中午来接他,不来放他鸽子也就算了,竟然关机! 闵维又回了寝室,直到晚上去夜色上班时,都没有接到秦淮天的电话,待到凌晨下了班,闵维又打手机还是关着,打到那幢别墅,十秒后也转了留言功能。 气愤中又觉得不太寻常,于是也不管时间早晚,拨了李皓的手机,竟然通了……有人接了…… 闵维憋了一下午一晚上的火,在听到李皓那不急不缓地声音后,终于爆发出来。在深夜无人的街上大吼: “秦淮天哪里去了?” “董事长今天出差去了。”李皓的声音平平板板的,没有起伏。 闵维一呆,出差了?那为什么前天没跟他说,就算临时决定也该告诉他一声啊,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他么! “你现在在哪里,要我接你回去吗?”李皓问。 闵维连“不用”二字也懒得说,挂了。 心里大怒着,悲哀着,连脚踩着地面也劲力十足。 秦淮天,你有种!以后就是你来找我,我也懒得理你! * 闵维第二天回了成莫的寓所,进门时成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神情有些空洞,见了闵维也只淡淡地说了声“回来了”。 闵维走近扯扯他的眼角:“小莫,你打坐啊?” 成莫这才回过神来认真与他说话。 “维维,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闵维奇怪:“我不是一直和你一起生活吗?” “若是我要带你去国外,你喜欢吗?” “国外?小莫,那你的工作怎么办?”闵维不由心中吃惊。 “辞职。”成莫想也没想便说,“你肯吗?” “我……”闵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里有他爱的人,他又怎能离去。 成莫瞅了他一会儿道:“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吃饭了吗?” “还没。” “我去做。” “你骗了我、利用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到阴朝地府也要你偿命……”男人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客厅。 洗完澡的闵维从浴室出来,朝客厅中一望,成莫正注精会神地看八点档的电视剧,连他没打招呼地坐他身旁也没注意,竟吓了他一跳。 闵维好笑:“小莫,看什么,这么用心?”从来没发现小莫也会看这种电视剧。 成莫没说话,又看了几分钟,拿起遥控换了台。 “维维,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欺骗你伤害你,你也会恨我找我拼命吗?” 闵维一声噗哧:“小莫,你不会是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成莫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忽地一把搂他进怀里:“你不会恨我的,不会的。” 闵维被搂着,心里难免紧张,自从那天晚上小莫说是酒醉强吻他后,他便隐约有些害怕与小莫的这种亲密接触。 * 新的一周开始,闵维回到了学校。李皓开车来接他回别墅,他赌气不去,天天窝寝室,过了两天,李皓也不来了。 周五下午,李皓把闵维的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送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闵维冷着脸问。 李皓微垂着眼:“董事长说既然你不想住那儿了,就把一些生活用品衣物搬过来,免得你生活不方便。” “你不是说他出差了吗?”闵维提高嗓音追问。 李皓表情只僵了半秒马上回答:“是的,董事长出差了,是他打电话吩咐的。” 闵维眉毛一样,目光霎时犀利:“那你把他的电话告诉我,我有事问他。” “对不起,董事长交待过了,他公事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把东西搬进寝室,闵维呆坐床边。 这算什么…… 把我当东西一样,可以随便地搬进搬出吗? * 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周,考试完了,学校开始放寒假。 若是以往,闵维一定不会放过这赚钱的大好机会,找上大堆兼职,可现在,他是一只心懒意恢的猫,恹恹地蜷在床上。 又有大半月没见面了。 莫名其妙地,他便被抛弃了? 闵维心中极其讨厌“抛弃”这个词,可那天李皓提着他的东西从车上下来时,他满脑子的细胞都只感受得到这个词的存在。 放假了,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寝室里冷冷清清的。于是闵维便回了小莫那里,可小莫不是那人,不能代替他。 待小莫上班后,闵维乘车来到“秦海”。 “我找秦淮天。” 迎宾台的小姐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他找谁。 * 李皓走进病房,对站在身着病人服站在窗边的男人说:“董事长,今天他去秦海找您了。” “走了吗?” 李皓点头:“我以让rena交待下面了。” 秦淮天继续站在窗边,没有动,似乎在看那窗外的冬景。可惜除了横在远处的钢筋水泥构就成的阻挡着视线的庞然大物外,看不到其它。并不比那半山腰上的木叶清香。 “他……有闹吗?” “没有,董事长,他一句话没说地就离开了。” “只是……”李皓考虑着该不该说。 “什么?” “我听rena说,他在秦海外围的墙边蹲了很久……” “……” “……董事长!您怎么了?” 秦淮天坐回床上,手又习惯性地抓到了胸口,那块地方由于抓痕引发炎症已贴满浸了药水的纱布。 李皓见了急道:“我去叫炎林过来。” 秦淮天摇头阻止。 他那儿的痛,没人治得好。且,只怕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 寒假里,成莫每天排骨炖鸡、大鱼大肉地喂,可闵维却是一天看着一天地瘦,完全没有食欲,每天猫吃食似地才吃下那么丁点儿。 终于成莫发火了,一次吃饭时把整桌的菜掀到地上,问他到底还要不要吃。闵维不出声。 他也不是不想吃,只是感觉像得了厌食症的,硬是塞不下。 成莫没了办法,怒吼着摇他:是不是没那个男人你就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 闵维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什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成了负担,以前孜孜以求的兼职在他眼里已毫无诱惑,甚至每天吃饭都成了敷衍小莫的任务。 有次,他终于抱着小莫哭了。 小莫却说,那种花心男人离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说他花心? 闵维知道,和他在一起时,秦淮天从未找过别的人,每天准时回家,像家庭主妇般做出精美的饭菜,晚上搂着他卿卿我我色狼一番后相抱着睡去。 他真的以为他是真心爱他的。 那么恳切地期待他搬过去的人,竟会无缘无故地把他的东西扔出来,那样深情款款说爱他的人,转瞬就毫无原因地对他避而不见。 闵维不相信,也不死心。 他不相信,他的真心有流星的速度。 他不死心,他的爱情是昙花的翻版。 * “维维……不要走,不要生我的气,我好爱你……”男人紧紧地抱住气愤欲走的少年,一脸惶惑之色。 少年冷哼一声:“你爱我?一声不响地避我不见,无情无义地把我像扔块破抹布似的扔出来,还敢说爱我!” 少年奋力地挣扎,男人双手铁钳似把他箍得越发地紧:“不是你想的那样,完全不是!”男人几近怒吼,又似哀求,“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去你的见鬼的苦衷!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即使有苦衷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了,我已经不爱你了。我只恨你!恨你!!” 男人急了,用力地把少年按倒在地上,发疯地吻他粉嫩的唇,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扳开乱踢的双腿想要强硬地索取少年柔嫩的身体。 忽然被压在身下的少年面目变得有些狰狞,大笑起来:“哈哈哈,秦淮天,你连自己儿子都想要,你果然不是人,禽兽也不如。” 男人急剧地抖着,眼前的少年慢慢幻化出无数道形体,夹着无数道声音朝他扑来……无耻……禽兽不如的东西……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最近的一道声音,是少年的,夹着残忍的笑,却温柔地叫他: 爸爸,你还爱我吗…… “啊!!!” 城西一幢位于山腰的别墅里传出一声梦魇般的痛呼。 撕心裂肺。 痛彻心扉。 床上的男人如痉挛般翻滚着,手狠命地在心口上抓,微光下被汗水濡湿的是满脸痛苦地扭曲与抽搐。 渐渐地,他慢慢平息。 今夜,是除夕,万家团圆,老老少少围坐桌前观看春节晚会,热闹喜气。 男人黑灯瞎火地躺在床上,听着巨大的落地窗外焰火的远近交鸣。空中荡出的层层绚丽光芒偶尔照射在室内大型的水晶吊灯上,单纯有力的闪烁有着闪电的感觉。 一月前,他有个深深爱着的恋人。 一月后,他有个血浓于水的亲人。 却不是一加一的递加,而是一与一的替换。 想他,却不能见他。 爱他,却要残忍地推开他。 楼下传来微微的响动,似是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秦淮天猛地坐起。别墅里的保全设施是最先进的,那两三道的密码防盗、指纹验证、不是那么轻易进得来的。 除非…… …… 秦淮天恐惧着,兴奋着,手紧张地陷进被中,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过了会儿,卧室门被旋开,门口出现的人却并未继续走进,停在门口不动了。 外面迎接新年的焰火燃得正旺,艳丽的光耀得卧室一闪一闪,人影停住脚接着微微闪动的光亮辨认着什么。 “原来你在。” 片刻之后门口的人说。 “维维……”秦淮天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大过年的你为什麽不出去?”闵维走近床边,他没有开灯,眼睛已习惯黑暗里看物。 “你……是怎麽来这里的?” 别墅外围装了雷达扫描装置,方圆二公里内只要有发动机的震动辐射,便会有轻微的音乐声响出。 “那的士司机到了山下怎麽也不肯上来,说山上黑灯瞎火地,鬼影也没一个,我只好摸黑走上来。” 坐在床上的秦淮天愣了几秒,蓦地大吼:“你这个蠢东西!山上路这麽黑,路灯也没几个,万一遇到歹徒你怎麽办?!” 闵维看著他发怒著的胸口急剧地喘气,嘴里缓缓道:“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问我的死活了。” 激动的面孔顿时呆然。 闵维低下头抱住了他:“今天是除夕,应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小莫已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我却乘他出去买饮料时跑了出来,他现在一定找急了,可我已经不想理会那些了……我只想和你一起过这个除夕……我好想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我?还是以前你对我说的那些全都是骗我的……” 闵维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手指伸进柔软的丝质睡袍里抚摸那健康而富有弹性的肌肤。顿时,黑暗的空间里只有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少年得以碰触爱人的满足呻吟。 忽地,被抚摸的人痛苦地呻吟了一下,把缠在身上索吻的少年推了开去。不经意被推开的闵维一下子跌到床边。 灯亮了一盏,闵维习惯黑暗的眼顿时眯起,过了片刻才看清了秦淮天的脸。 嘴边长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那双眼珠便像嵌在厚厚木框里面似的。 整个人憔悴得生了场大病似的。闵维一时震住:“秦淮天,你病了吗?” 秦淮天默不作声地把闵维从地上拉起。从手臂那处传来的冰雪般的触感,让他手不由自主又毫无规律地动了一动。把那具由於暗夜行路而冻得冰凉的身躯半搂在怀内。 “我送你回去。” 闵维顺著他的手臂靠上:“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短暂地僵持後秦淮天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脸上已换了另种表情:“果然是小孩子,这麽喜欢缠人,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刚刚说什麽?”闵维手撑著床沿,声音沉了下来。 秦淮天望著那乌黑闪亮的眸子里光芒转换,霎时间又失了颜色丧了活力,心又绞痛了。 闵维走近,缓慢而有力地问:“你想说以前你都是在和我玩麽?” 秦淮天喉咙里咕咕作响,翻滚著的理智想吐出一个“是”字来,可心中那正绞痛的某处却在作最後的狂喊。 不要说!不能说!说了他便会永远对你死心,永远都不会再看你一眼了…… 闵维见等不到回答,便大步朝门口走。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人很快就消失於卧室门口。 第十五章 秦淮天张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气,蓦地回过神,这麽晚了,怎能让他再这麽一个人回去! “维维!”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声。 猛冲出房间,旋下楼。 闵维正在开门,秦淮天扑过去将他的手从门上拽开,把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闵维双手双脚不停地挣动,无奈秦淮天铁了心不让他下来,咬他,咬得鲜血淋漓,秦淮天仍然置若罔闻。 “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牙齿咬得哼哼地响。 秦淮天把他放到床上,用手臂压住,平静地道:“除非你愿意让我送你回去,否则今天我不会让你下楼。” 闵维发了狠:“我要死要活,关你屁事!”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闵维恶狠狠地瞪著,却不再大吵大闹了。 秦淮天见他安静下来便扯著被子盖在他身上,起身说:“暖和些了便自己放水泡个澡,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我不要你弄,我要吃除夕大餐。”闵维在他背後说。秦淮天顿了下没理径直出了房门。 泡了澡,闵维把头深深埋进被里,房间里全是他的气味,不知他待了多久。 秦淮天很快端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来,都是闵维平常爱吃的。还做了个苹果批给他当饭後小点。 “你也没吃吧?”闵维吃了一口见秦淮天光看不动。 於是秦淮天拿著筷子也吃起来。 吃完了闵维便自动换上睡衣躺在了床上。兴许是在想念已久的气息包围下,加上近段的常常失眠,原本想著要等秦淮天上楼和他一起守夜的人,气息缓缓变得均匀而又规律。秦淮天上来时他已睡熟。 熄了卧室内所有的华灯,只将别致的床头灯一盏柔和地开启,照著半捂在被中熟睡的容颜。 秦淮天跪在床边,不知餍足地看著,仅仅这样的注视,对他来说,已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奢侈。他不能见他……一见他便发疯般地想要吻他、抱他,哪怕不顾一切也想要安慰他、由著自己的心宠他爱他…… 若有神在,期能听他这一回祈祷,允许他放纵这麽一回。 过了今晚,他将不再见他,过了今晚,他将和他形同陌路。 做不了爱人,心中却更无法把他看作亲人。 这样的命运,相遇的最初,就已注定。 秦淮天紧紧地把熟睡了的人抱进怀中,用手去捂那冻得红红的手,凉凉的脸,却不小心让自己眼中的湿润滴在那尽在咫尺的长睫上,它不适地眨动,那滴水珠便乘势纳入那阖著的眼中。 * 大年初一,闵维睁眼,习惯性地朝外一看,满眼纯白。 好大一场雪! 闵维的心刚刚开始想要有些兴奋,便意识到了身边已没有人。 将窗子拉开,室外带著雪味的清冷空气突进,打破了室内的恒温。顺著大敞的窗子,闵维看到那积著厚雪的弯道上,现著一行新鲜的足印,顺著下山的路蜿蜒而下。 要离开卧室时,闵维发现柜上放了张纸。 缘深缘浅至此已尽 情浓情淡终不可行 山路雪滑,下去时小心。 闵维把纸条来回扫视了几遍,然後在那几行似偈非偈的字周围,用笔仔仔细细地勾勒出了个边框线。 那线框,似圆又方的,好似个乌龟轮廓。 * “找我有事?”成莫看见不请自到的秦淮天,口气淡然,眼光却扫视著眼前几周未见的男人。长长的毛呢大衣裹著的挺拔身躯让他有种单薄之感,脸上瘦得轮廓更加分明,嘴边新长的短短的胡须和身上的大衣融成了一色,看上去便像这窗外令人厌恶的冬天,落寞而颓废。只是眼神却因消瘦而越发锐利。 “带他走。” 成莫眼睛眯起,并不答话。 “我要你带他走!”秦淮天语声凛冽。 “怎麽,你不打算认他吗?”成莫挑著眉讥笑。 秦淮天霍然瞪目,一拳把成莫击倒在地,手掐在他脖子上,那落寞颓废的面容霎时竟有了种肃杀的寒意。 “若不是维维需要你,我早就杀了你。” 成莫哈哈大笑,也不挣扎:“受伤後的豺狼本性终於暴露出来了。” “成莫,你要怎样找我报复,我无话可说,”秦淮天冷冷地自上方睥睨他,一字一句,“可你不该牵扯进维维。你这样对他何、其、残、忍!不仅仅是因为我,也因为你,被你领养,你所给予他的,不仅仅只是衣服和食物……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他的。”掐著脖子的手指由於痛苦而狠命地抓紧。 “成莫,我是豺狼,可你,却是魔鬼……”手松了,秦淮天颓然跌坐於地。 成莫咳嗽著忽而大笑起来,笑声仿佛不可竭止,那狂笑著的眼神却没有笑意,只有痛苦。该叫他如何自处? “我不以为他会真的爱上你的……”早告诉过他了,不要爱上。 “带他走,越远越好……让他忘记我……”转过身,那刚说过话的唇微微抖著。 这样,至多他也只是承受失恋的痛苦,他才16岁,有足够的时间和经历来让他忘记我这个花心无情的男人。 那所有的罪,本就该我一个人扛的。 * 寒假里,自除夕那夜後,闵维唯一一次见到秦淮天是在夜色。 放假之前,他和夜色的打工合约期限便已满,他没有再续工,可那天他不知为什麽便跑进了夜色,还要了杯酒在那角落空桌坐下。不久,他便见到了秦淮天。 本以为他会朝他以前常坐的这张桌走过来,却见他进门後走了几步便随意在一张没人的空桌坐下,侍者走近招呼时,秦淮天的目光似乎瞟过他这边,那一刻,闵维几乎就要以为他看见他了,那目光却却无丝毫停留地滑过。 幸好光线够暗。闵维庆幸。 他坐在没有光亮的暗处,而秦淮天正坐於彩灯环照之下、光亮的中心。 秦淮天呷了口酒,目光开始如他顶上的灯似的在整个酒吧旋转,唯独不曾落於他所处的角落。 他想,那是因为他这里没有光线的缘故。 酒吧里人影绰绰,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下更显出夜生活的飘忽不实之感。 一时光影恍惚,待闵维定睛看时,秦淮天身上已多了一个男人,打扮得时尚得体的十八九岁的漂亮男孩,坐於他膝上,双手勾著他的肩说著什麽。秦淮天举著酒杯,低著眼,泛著一丝微笑,蓄了胡须的脸配上那抹淡笑,是一种比之优雅更让人著迷的安心的诱惑。 秦淮天偶尔说了句什麽,那男孩直起身子吻了秦淮天一下。 闵维站了起来,走到那你侬我侬的两人面前。秦淮天抬起头来,看著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惊讶。男孩见有熟人过来说话,便很识趣地离开了秦淮天的膝盖。 “这就是你所说的‘你我缘尽’的真正原因吗?”声音直直的,感觉像个没有经历抛物线的直线球。 “既然你这麽认为,那就算是吧。”眼神淡淡的,回答也是淡淡的,听起来便有如经漂白过的水喝到嘴中。 瞅著那张脸,然後一拳打在那上面,没有出血,没有碎裂,只是被打的那块瞬间泛红,然後逐渐转青。於是,下一拳打在了鼻梁上。他想见到他的鲜血,看看什麽颜色。 如愿以偿地,瞬间便有液体从眼前的鼻尖流出。 红色的。 男孩惊呼著起身:“你干嘛打人?!就算被抛弃当初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干嘛做出这种如妒妇般的举动。”男孩便说便拿桌上的纸替秦淮天擦那顺速落在衣上滴往地上的血。 秦淮天木偶般站著,一动不动。 闵维收回拳头,回眼看著手忙脚乱的男孩木无表情地道:“你错了,即使我变态到喜欢男人,也不至於喜欢这种三十多岁了的老男人。你不觉得他老得都快可以作你我的爸了麽。” 秦淮天全身一震,高脚杯已被拦腰折断,香味醉人的液体顺著他的手背流下。 闵维已转身朝大门行去,那种和著某种鲜豔红色的漂亮液体不受限制地在魅惑的灯光下恣意流淌著的绚丽,他并未看见。 他未回头,尽管再次听到男孩的惊呼。 是的,他不想做妒妇的。 若命中注定上天只能给他做妒妇或怨妇这两种人生方式的选择,他宁愿做个躲在角落里自怜的暗无天日的怨妇。 至少,没了爱情,他还能保全一样叫尊严的东西。 秦淮天撇开了身边的男孩,去吧台抓了瓶酒,一路喝著坐下。 吧台调酒师并不认识秦淮天,却被他那满手是血的模样吓到,正要好心地劝他裹伤,未开口便见自家老板娘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拿著纱布药膏。 佩雯一把抢过秦淮天举著的酒瓶,把药膏纱布一股脑儿扔在桌上,秀眉皱得死紧:“秦淮天,只半月不见,你怎麽成了这麽副德性?!”说著拿过那只被玻璃扎得尽是血的手掌,用棉球药水擦拭消毒,不料秦淮天手一动被他挣了开去。 见他无意包扎,佩雯眉一竖,怒从心来:“你想死了是不是?!” “死了倒好……可……我舍不下他……”那重重压在桌上的脑袋,最後竟发出了哽咽之声。 佩雯不由怔住,这样的秦淮天莫说相识这麽多年来她没见过,即便做梦她也不会想得到。 闵维打秦淮天那一幕,她刚刚进店,原以为只是情人之间打翻了醋坛,或是属於秦淮天的情人更替间的短暂混乱,但看起来已明显不是这麽一回事。 “秦淮天,你和那闵小孩之间发生了什麽事?” 一半是关心,一半是诧异。什麽东西穿碎了秦淮天那千年寒冰堆筑的心防,让他这麽脆弱得不堪一击? 才问起,桌面便传来秦淮天模模糊糊的笑,那笑声里似乎带著无限嘲讽。 “佩雯,你说的没错。” “……” “我终於得到报应了……” 所有的报应、所有的罪孽,都是他一人的。 可他的维维何其无辜! 他、好、恨! * 夏培文赶到夜色时,秦淮天已醉得人事不知了。自从秦淮天上次遇刺受伤,他便很少见到他了。自上次住院後,秦淮天再也未曾出现於秦海大楼,秦海上至高层主管,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一个多月没见著董事长的面了。秦海偌大的本部公司,便是夏培文这个副总裁和李皓那班助理运作著。 “这是怎麽一回事?”夏培文脸色难看之极。 佩雯不语,过了阵子才缓缓道: “如果我说,他跌进自己的罪孽里爬不起来了,你会信吗?” * “夏培文?”成莫看著站在楼梯口的高瘦男人确认性地问。 夏培文一点头:“你果然把有关他的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连我你都知道。” 成莫边开门便道:“即使不查,秦海玉狼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进屋後,夏培文目光扫向紧闭的两间卧室门:“闵维呢,不在吗?” “去同学家玩去了,找我什麽事?” “你什麽时候带闵维离开这里?” 成莫面色突变:“你怎麽知道这件事的?秦淮天告诉你的?” * 闵维提著沉沉的步子上楼,这几天他都和城内同学还有他一群吵吵闹闹的朋友在家里、酒吧疯,他太需要刺激来把关於那个人的一切从他脑中挤掉了。 走到门口,他看到了两双鞋,且门未关实,虚掩著,明显有人来访。 小莫和他向来是相依为命,除了彼此外并无其他亲人,小莫的朋友同事也很少上这里来,看著那两双尺码相近的鞋,闵维心中那一霎那竟有些遗憾地叹息起来。他希望那是双高跟鞋的。小莫太寂寞了,不知为何他总不找女朋友,人长得帅,工作很好薪水也不少,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拖油瓶了。没有家庭负担,这样的小莫应该是女孩子们争先相求的对象了,可这麽多年他没见小莫带过一个女人上家门。唯一介入他和小莫的生活的女人在那樽相框里。 其实对於它,闵维已只有那榆树下飘逸的长裙和美丽的背景的模糊印象,更为鲜明的是小莫凝视它时的眼神,仿佛除了那相中人,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专著痴迷得让人心悸。 至上次除夕跑出去後,面对小莫眼里的失望和悲伤,他便说小莫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找他了。之後小莫竟也真的不再说什麽,任他每日出去发泄似地疯玩。这些天玩得疯了,连神思也有些恍惚,回来更是倒头便睡。该找个时候和小莫说说话了。 闵维呆在门口想了一会儿,然後伸手推门,低头解鞋带时,靠近门框的耳朵忽然飘进三个字来,他猛地停了动作。慢慢地收回手,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点开一点门缝的距离,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屋内一个是小莫,另一个声音则是…… * 夏培文走了,成莫在客厅里呆了半个小时,然後进了自己卧室,目光定在那书桌上摆著的相框上,手指滑动在那光亮冰凉的镜框上,慢慢地把相框贴在怀中,神情痛苦里有一丝迷茫。 姐,我终於得偿所愿,报复他,让他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了。可是,姐,为什麽我一点快乐也不能享受到?为什麽我还是这麽痛苦…… 姐,我做错了吗…… 我该怎麽面对他…… 我真的很怕…… 晚饭时,闵维回来了,神情带著往日一贯的疲乏。 “今天怎麽这麽晚才回来,再迟点晚饭就过了。” 闵维开冰箱拿了瓶水咕噜咕噜地往喉里灌。成莫见他累了,便任他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进厨房准备饭菜。 客厅里坐著的人一直看著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表情呆然。 吃饭时,闵维一反常态地胃口甚好,还夸小莫做的菜最好吃了,成莫很是高兴,这是两人至之前那晚的不愉快後的第一次融洽相处。 睡觉前,闵维敲响了成莫的卧室门,扭开门後却又站在门口问: “我可以进去吗?” 成莫笑著点点头,牵著他的手引了进来。闵维低头考虑了什麽後才问:“小莫,那樽水晶相架呢?” 成莫愣了一愣,记忆里乖巧的闵维从来都不会主动询问他有关相架的事。 见他不语,闵维又走近些抬眼望著他:“小莫,给我讲讲她的事好麽?”眼神里竟是从未轻易显露过的真诚的求恳。 成莫转身沉默片刻,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相框。 “我能看看麽?”闵维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抖动。成莫递给了他。 “她……是小莫的什麽人?” “……是我……以前的女友。” “现在呢?” “……由於一场意外死了。” “小莫很爱她?” “维维,你怎麽突然问起这些?”成莫心有些虚。 “没什麽,只是突然想起,好久以前其实就想问了,看小莫这麽重视她,我想那应该是小莫最珍爱的人了。” “……我爱她,甚於自己。但维维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闵维静了几秒,上前抱住成莫,良久才松开。 “维维……”成莫叫住转身离去的闵维,失却怀抱的温暖,让他顿起一股强烈的空虚。 闵维回头朝他一笑:“我想睡了,小莫。” 成莫躺在床上心神不宁,快到十一点时,他忍不住去敲闵维的房门,没人应,不由得手下敲得愈急,好一会儿後房内才有回音,带著被吵醒後的一丝模糊。 成莫说睡不著想从他房里拿本杂志来看,闵维穿著睡衣来开门,显然是刚被吵醒。成莫随手拿了本杂志回房,不知怎麽地就心安起来,伏枕而睡。 早上起来,见闵维房门紧闭,还在睡,成莫进厨房做了早餐,又看了会儿新闻,闵维还没起来,一抬头已快十点。於是他起身去叫门,连叫好几声没人应後,成莫敲门的手都抖了。 扭开门,闵维人已不在,床上、桌上、书柜、衣柜都整整齐齐,一件件地检查,似乎没少什麽东西,快要失去弹性的神经不由松了松,生起一丝希望。也许只是起得早,怕吵醒我所以一个人出去玩了。 看到桌上放了本书,他拿在手上,然後便看到了一张薄薄的信纸,就压在那书底。 绷紧的神经彻底松了,却不是伸缩自如地放松,而是再也不能伸缩自如的崩溃。小莫,我走了,不要找我。 要报复的都是报复了,你一个人寂寞了这麽久,该找个人来陪你了。 记得小时候你给我讲的那只笨笨的小熊的故事吗? 笨笨的小熊在森林里迷了路,找不到亲人,朋友也不见了,它开始跪在一棵参天大树旁虔诚地祈求上帝能让它重见自己的亲人,直跪得头也昏了,眼也花了,然後它听到了空中传来的声音:你想幸福吗?它点点头,不知道自己的虔诚感动了那个林子里森林之神,於是小熊接受了森林之神的魔法,它看到了它的亲人和朋友,又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故事就那样完了,因为那是童话,我也一直以为那是结局,可现在却觉得一定是小莫你漏讲了最後的结局。因为我是小孩。 那现在我长大了,可否告诉我, 小莫,那只笨笨的小熊,没了魔法,没了幸福 它 怎样了……维维!! 成莫颤声叫著冲了出去。 第十六章 闵维穿著平日里常穿的那件套头毛衣,洗得发白了的牛仔裤,背著小包在凌晨无人的街上走。走过喧闹的都市,走过偏僻的小路。 早班的公车上他看见有位年轻的父亲去送上幼儿园的孩子,小家夥抓著爸爸的手玩得正欢,闵维想起,他刚被小莫领养回来的那会儿,小莫也曾这样抱著他坐在膝头,送他上学、接他回家,他也是欢喜得不得了。 记忆的清晰似乎永远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天,少年一身警服英挺无比地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温暖的手对他说:以後你就跟我走了。他兴奋得无所适从,连一向灵巧的舌头也乱打颤,小莫是把他从爱的荒漠里拯救出来的救世主,有小莫的爱,他甚至不会再想自己的亲身父母是什麽模样。他单纯的心只是为著小莫转,想著和他一起快乐地生活,即使没有父母也无所谓,他的亲人只小莫一个就够了。小莫和他是血肉相连的。 可现在他有种血肉被生生剥离的感觉。 或许,他从来都只是小莫眼中的复仇工具,或许十年前的那天,在孤儿院的槐树下小莫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一个有思想有生命的真正的人看,看到的,只是复仇的利器。 那他这十六年的生命里有过什麽?十六年,五千多天,这麽长的时间,为什麽,除了抛弃和利用,便没有别的了。 成莫对於闵维的意义之所在,便是一个有被眷顾疼爱的证明。 有人说,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作衣穿。他敢保证,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生在爱中不懂爱的人。 有了觉得它无所谓,没有的总拼著命去求…… 在车上坐了一站又一站,上车、下车、再上车、再下车,他看见街角还没被清扫的垃圾,毛孔不自禁地张大,霎时只觉得自己和那堆黄黄绿绿的东西没有什麽两样了,那些周围有著仁慈面孔的人,若知道他干过怎样败坏人伦受人唾骂的事,一定会把他看作蟑螂般地恶打。 他觉得车子在不停地抖,他原本是很懂事很乖的,从小到大小莫都说他很乖巧,他以为自觉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 闵维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的车,每到一个车站下站他便又踏上另一辆,最後下车时,他远远地看见了海。 他走近,坐在那被海水浸湿的沙滩上,海潮轻拍的声音很舒服,他从背包里摸出随身听的耳塞,瞬间,磁性优雅的声音夹著潮水声充盈在他耳内。 躁动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像早些时候爱美的女孩练瑜珈一样,盘腿坐著,闭上眼。海水漫向他的脚边,让他那泛白的牛仔裤深一块浅一块。涌上的海水攀上他的膝盖贴上他的腰身,然後下一秒又陡失了热情退了回去,再下一秒又奋力侵上来,冲到他膝上,盖过他的肩,扑上他的面,让他体会到短暂的窒息感。 闵维就这样静静地坐著。 身上都是海水的咸腥味道。 耳边尽是缓慢优雅的声音。 原来他竟是爱我的,竟真是爱我的,闵维的心在那污秽肮脏触不到的心的一角窃喜著,满足著。 他说他爱他,竟都是真的。竟是自己错怪了他。 可他真的很傻,如果真的要天打雷劈神灵触怒,那麽同是罪人的这个自己,又是他能庇护得了的吗。 慢慢地他觉得累了,便躺倒在沙滩上。海水一浪一浪地盖过他的头,不停歇地从他身上碾过,慢慢地,耳朵里一直响著的声音变得迟钝、沙哑了……模糊了……最後终至中断。 闵维仍然毫不在意地躺著。 天亮,天黑…… 似……乎……过了……很久…… 有个声音自不远处问。 “你还活著吗?”悉索的脚步声响在沙滩上。 闵维想翻过身背对来人,却没有成功,他的手脚已经被海水冻得僵硬。 “小夥子,你睡在这里不凉吗?”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就在他的上空响起。 闵维有一霎那不想睁开眼,他有些担心,睁开眼来,刚才那有著慈祥声音的人转瞬便变成那会化作烟的恶魔屹立在这冬夜的无人海滩上。 所以,他只闭著眼问:“你是谁?是人是妖?” 来人听了似乎一怔,後又呵呵笑起来:“小夥子,你真有趣,老头我活了这麽大把年纪,头次看到这麽有趣的人,我是人是妖你睁眼来看不就瞧个清楚了?” 闵维张开眼,一个老渔民,只手提了盏灯,身上还穿著厚厚的雨衣,笑眯著眼盯望著他,抬眼一看,不远处有条渔船泊著,看样子是刚出海回来。看清了不是妖,闵维又闭了眼睛。 “是给海水冲到这里来的吧?”老人摸了摸他僵硬的四肢,“真可怜,一定躺在这儿很久了,手脚都僵硬了。” 十有八九这好心的渔民以为他跳海了被冲到这边岸上来的。 “你从哪里被冲来的?” “天上来的。” 那老渔民笑道:“看你这装扮,应该是从城里来的吧,” 闵维没有作声,呆了会儿突然又问:“你知道有条河叫秦淮河吗?” “知道,就是那以前以歌妓闻名的河吗,俞平伯和朱自清游过之後还相约各自写了篇文来赞美它呢。” 闵维惊讶於老渔民的学识,老人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我祖上可是书香门第,爷爷那代还举过秀才,你可别小看我,我看的书说不定不比你少呢。” 闵维被他激起了谈话的念头,又睁开眼看著蹲在他身旁的人。 “不过你知道的一定没我多。” 老人也被他激起了好胜心:“那可不一定,我少说比你多活了几十年。” 闵维舔舔已不太灵便的舌头:“那你听过‘秦淮之水天上来’这句话没有?” 老人顿起怪异:“我只知道,唐朝李太白有‘黄河之水天上来’这麽一句赞叹黄河气势的诗。” “对吧,你不知道吧,可我知道,我就是被秦淮河的水从天上冲下海底再抛到岸上来的。”闵维说话时眼也不眨。 老人想了会儿似乎怎麽也弄不明白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有何深奥的意思,皱眉道:“你起来吧,不冷吗?” 闵维没有动,反而问:“你这麽时候出海不怕?” “我在这海边都呆了几十年了,还有什麽没见过。”提起海,渔民笑得开朗了。 “那你有网到过那种金鱼吗,有著红色尾巴的?” 渔民停了会儿,大概是明白了闵维说的是个寓言故事,便索性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谈了起来。 “我没有网到金鱼,但这麽多年,我也打到过不少好东西哦。” 闵维近处直视著他被海风吹得干裂漆黑的脸上露出的笑意,又闭上了眼。他冷得麻木了,只想睡。 潮息了,海面静寂无声,如安然睡去的婴儿。 渔民似乎发现了他将要睡去,便总和他说著话。 “你为什麽要跳海?我的孙子早些年也就是你这麽大没的,可他却是意外。” “我没有跳海。” 渔民皱起眉,显然为他明显地说谎而不快:“都这样了那你这是干什麽?” 虽然极为困难闵维却硬是翻了个身,让自己像海龟一样四脚朝天地平躺著。 黑如锅底的天幕,点了零散的几颗星。寒光隐现。 “我是来找一条罪大恶极的金鱼的。”闵维眼睛声音仿佛都直直冲著漆黑无涯到令人生怖的苍穹,“我有遇到那麽一条红尾巴的金鱼,它问我想要什麽,我说我想要幸福,它很拽地点头,然後还慷慨地问我想要什麽,我摇头,足够了,我没有忘记那个渔夫的前车之鉴,可那条骗人的金鱼它连我仅有的一个要求都不满足了,它不是容忍了那渔夫三次吗,何况和那个贪心的渔夫相比,我的愿望何其渺小,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所以我便跑来这里,想把那条骗人的该死的金鱼从它的老巢里楸出来,打它个稀巴烂,可它却藏得没了影,你说我该找谁去出气?” “如果我是那条金鱼,一定会冲上岸来揍你一顿,根本不用你来找。”老渔民点上自卷的烟,望著海面。 闵维愕然。 “你有手吗?”渔民问。 “有。” “有脚吗?” “有。” “可很多人却没有。” 从老人敞开的厚厚的防雨衣里,闵维注意到有只袖子特别空荡。 “你的左手……” “二十多岁时,和同伴出海,遇到海上风暴没的。”老人眯起眼,似乎在回忆著过去,“当时船上二十多人,只有两人生还,我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断了腿,我的儿子当时也在船上……” “……” “小夥子,你听过很多人聚在一起的痛失亲人的哭声没有?它让你觉得人世间再怎样痛苦的疾病,惨烈的战争,残忍的刑罚,都比不上和自己真心关爱的人永远分开的痛苦,可那些寡妇孤儿们还是活了下来,为自己最基本的生计,出海打鱼,织网谋生,不管怎样,他们最终还是得活下去……我的儿子出海死了,孙子在你这麽大时也车祸死了……可我现在还在这片海里捕鱼。” “……” “你现在还想打烂那条骗人的金鱼吗?”老渔民叹了口气,“现在都市里的人啦,生活太优越,每天吃饱穿暖没什麽愁的,便愁起那些诗里的风花雪月,小说里的爱恨情仇来,动不动便寻死觅活,和自己性命过不去,每年这海滩上不知冲起多少像你这样能动的不能动了的人,死了的不说,还活著的,却也没了先前寻死寻活的劲头,不说不动地坐一会儿就走了。为什麽有些人总要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有多珍贵,明白他能在这个世上活到至今是多麽不容易。唉!” 老人叹著气弹了弹所剩不多的卷烟头,语气带著一味若有若无的嘲讽:“有手有脚有饭有衣的人要跳海寻死,没手没脚缺饭少衣的人却要在海边挣扎求生,你说这是怎麽一回事?” 闵维平躺著看天幕里寒星点闪,忽然笑了:“因为他们没有遇到过那条神奇的金鱼,而我是幸运的。” 老渔民不知从何处找来块平平的下面有滑轮的板,把闵维放在上面,拖著他沿海行著,突然他指著黑漆的海面回头对闵维说: “小夥子,你看这海够大吧,可它却依旧深广不过人的心,在那麽深的地方要找到一点点的幸福,会找不到吗?” 闵维笑著。 之後,渔民把闵维拖回自己的小屋,生了很大一堆火,渐渐地,闵维感到疼痛从周身的麻木中苏醒,身体四肢有如针刺般,疼得他牙齿打了颤。 可刺痛愈来愈强悍,那种温暖的感觉也渐渐在叫嚣的疼痛中悄然而生。 闵维闭著眼,咬著牙,露出笑,感受著温暖的气息复活於体内。 * 在渔民那儿过了一夜,闵维背著那出来时的小包回了孤儿院,自离开这里後,他便未回来这里过。 十年了,孤儿院仍是安静如昔,甚至连院子里当时的那颗参天老槐都还在。这顿让闵维涌起无限的亲切感。 远远望去,院前空地上一班小孩子愉快地追赶嬉闹,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坐在门前的躺椅上看著,在小家夥们玩得疯时偶尔招呼一下。 “院长奶奶,我来看您了。”闵维走近,解下背包,将里面预备好的糖果糕点分给那些停下嬉闹站在四周好奇地打量他的孩子们,老院长望著眼前这个头发有些凌乱却不失灵秀的男孩,一时有些懵。 闵维走到她的躺椅前蹲下:“我是维维啊,院长奶奶您不记得我了吗?” 院长戴上老花镜朝他仔细端详了会儿,慈祥的笑纹慢慢攀上满是皱纹的脸。她记起来了,维维,那个小时候总被人欺负得鼻青脸肿却从不还手的小维维,最深的印象便是每次问他为什麽不还手,告诉他若是有人故意欺负他可以还手自卫时,那小脑袋却总是连连摇著:若是维维打架便不是乖小孩,就不会有爸爸妈妈来领养维维了。那可怜的孩子…… 院长抚著闵维的头:“维维都长这麽大、这麽帅了,院长奶奶还真不认得了。” 下午闵维和院长闲聊时,院长还说起昨天下午有个穿黑衣的男人带了一大帮人上孤儿院,初看上去气势汹汹的,倒没有什麽恶意,似乎是在找什麽人,而且找的人和维维你同名。 闵维说,那只是巧合。 闵维在孤儿院过了一夜,背包里的衣服早已烤干,但其他的全湿了。从包里的随身听中拿出那盒浸湿的录音带,放在手中摩娑了几下,然後从窗外扔了出去。 睡到半夜,闵维出了房间来到窗外,寻了好一会儿,又把那扔掉的东西捡了回来,擦干净了放进包中。 * 第二日傍晚,闵维进了秦海一楼大厅,正要上前搭话,那前台接待的小姐见了他,忽然瞪大眼,下一秒不待闵维说话便惊跳著四处叫唤起来:“李大助!李大助!”完全把闵维晾在了一边。 闵维只好自己走进职员电梯,出来後却发现根本到不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於是又走上旋梯上到顶层。在那敞开的门口站了片刻,走进。 并未看见意料之中的人,却见著了意料之外的熟识。 夏培文见了他腾地从椅上弹起,脸上有些错愕,却也不掩惊喜,长长地呼了口气又跌回转椅上。 “谢天谢地,你终於回来了,再不回来,他就要变成疯子到处杀人了。” 夏培文苦笑著,紧张的闵维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胸口都缠了绷带。 “你那天是听到我和成莫的谈话了吧。” 闵维轻轻点著头。夏培文叹了口气,呆然半晌,才缓缓开口: “所以,他把我打成这样。其实这次我只是真的担心他,不想让你在他面前晃得让他难受,才会去找成莫摊牌,没想到……这样也好,让我对他彻底死心。那天成莫失魂落魄地来秦海说你偷听了我和他的谈话不知去向了,他便狂吼著拿椅子砸我,被众人拉住後又拿椅子往自己身上砸……” 夏培文闭上眼睛,盖住那里面的伤感和落寞:“他疯了……那时他已完全不像个有理智的人,彻底地疯狂,看著那样的他,我霎时便彻底死了心,我不想看他为了别人疯,也不想在他那疯狂的痛苦中继续熬下去了,我对他说:若是不能找回你,我便死了向他谢罪,若万一找回你,我便辞了秦海副总裁带著彤彤离开。” 闵维听了半晌不语,在他低首默然的当口,一阵急促的脚步朝办公室重来,闵维回头,李皓带著一群人冲将进来,见了闵维二话不说,便对著手中的对讲机:“我已经看到他了,在顶楼办公室。” 通话完毕,李皓完全不顾形象地整个人咚地一声坐在地上,松了口长长的气,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我的小少爷,幸好你没事,秦海已经为你歇业两天,损失了几千万的交易额了。” 闵维不安地挪动著双脚:“那他……现在在哪儿?” “马上就来,你就在这里等他。” 过不了几分锺,闵维便听到直升机引擎的巨响自楼顶传来。 轰鸣响过,秦淮天出现在门口,头上裹著的白色纱布与他全身上下的黑色对比极为鲜明,让人见了暗觉煞气凛凛,而头发似乎在下机时被风吹得蓬乱,胡子拉碴地,又让闵维几乎难以辨认。瞪著眼想看得仔细些,瞬间便被狂风般卷近的胸膛遮住了视线,那双臂铁夹般紧搂他,双手无意识地在他背上乱抚,像极了一只失常的兽。 李皓早和秦海一众人退了出去,夏培文看了两人一会儿也黯然地走了。 搂抱著,闵维觉得自己脸上有泪的痕迹,却不是他所留。 “那些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听到没有,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闵维挣脱他的怀抱,仔仔细细将眼前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似乎作出什麽决定似地闭上眼睛。 “本来……我是不想回来了的,可我碰到了一条金鱼,它问我:为什麽要躺在那里,我告诉它我找不到幸福了,它却问我:你看属於我的这片海大麽,我说大,它又接著说:人心比海还要大,那麽大的地方,就找不到你要的一点幸福?於是我便回来了。” 睁开眼,面前的男人已泪流满面,闵维在他唯一还算光洁的额上吻了一下:“别想著要一个人独自承担什麽,纵使要天打雷劈也是两个人的事,我们都不是故意的,即使老天真的不肯原谅,错了,我们便不再错了……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还有,要还你一样东西。” 闵维自包中拿出昨夜扔了又捡回的带子,递到秦淮天手上:“这个,仍旧还给你。” 这是他的爱情,若真丢了,他便找不回它了,所以他又重拾回了他,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他。 他自己已经不能要了,可他或许有一天还能将它给别的人。 “……我不会再见你了,正如你不想见我一样。”闵维把头靠在他肩上,然後离开。 可秦淮天从後面紧紧抱住了他。 闵维心里的紧张和恐惧不安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得清的,他明白,身後紧抱住他的这个人仅一个动作便能毁了他所有的从容与镇定,他不想这样,他今日的从容是用昨天的死亡换回的。 “维维……留在我身边……我保证,我不会再爱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保证!我不爱你,不会爱你……我保证,我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 像咒语般想给己身施加魔力似地不停念著,闵维觉得抱住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一不小心便被身後沉重的身躯压在了地上,惊慌中回目一看,身上的男人已昏了过去,人事不醒。 * 条件奢华的病房门外,李皓语气沉闷地和闵维说著话。 李皓望著病房内的人叹气说,董事长这两天不吃不喝,只顾著找你,精神承受力早已接近崩溃边缘,就凭一口气撑著,加之头部伤口由於激动而崩裂,不晕才怪。 “夏副总找不到人,公司那边有很多事还等著我去处理,你能留下来照顾他吗?” 闵维点头走进病房。 “维维……维维……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正靠著床沿打盹的闵维被昏睡中的人一声声短促涩哑的喃喃呼唤惊醒,听著那声声无意识地低语,不知为何,闵维泪如雨下。 从不知你这麽傻。 你说不爱,就真的不爱了麽。 第十七章 秦淮天情况有所好转後,闵维回到了学校,刚进校门的那会儿,他总觉四周有异样的目光朝他逼来,胆怯得连腿也发了软,他害怕著,会突然有那麽个人冲至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骂变态骂恶心,说他牲畜不如不得好死,就像小时看的电视情节一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进去,所幸的是校园内众人都忙著开学的事,没有多少人拿迟缓审视的目光朝他身上放。 开学的手续费用,李皓都已经亲自替他缴了,室里的哥们依旧嘻嘻哈哈著,见了他一个个恶狼扑食似地朝他身上纵,欢笑嘻哈让闵维恐惧不安的思想有了点萎缩,他打起精神不让室友诧异,努力投入新学期的生活繁忙里。 只在学校睡了一晚,第二天新生入学老生常谈会完毕後,闵维在宿舍那棵树下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霎那,闵维的心积极地开始退缩,开始胆怯。 “咦,小闵维,那不是你叔吗,在那等你呐。”不知室中同行的谁说了句,闵维根本没用耳朵去听。 人被成莫一路拉著走,到了附近公园的僻静处才停下。 感觉成莫在狠瞪他,头抬起,迎上的是小莫凶狠而混沌的目光,心里一咯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成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住:“你就这麽怕我恨我?!连见也不想见我?” 说得太用力,头上青筋都暴出,闵维急声否认:“我没有恨你!没有……” “你还要骗我!”成莫暴怒地狂吼,“你为什麽要去秦海?然後躲到学校里,你根本就不想见我,对不对!” 闵维低下头,他现在的确不想见到小莫,什麽都挑明了,他便怕自己不知该拿什麽态度和小莫相处了,更怕的是他不敢想小莫还会怎样对他。 “我去秦海是怕他担心……” “那我呢!我呢!!”闵维的两只手腕被失控的成莫捏得快要碎了。 “我……”闵维突然抬起头,“事到如今,你还会担心我麽,报复完了、利用完了,还会像以前对我那样好麽?” 成莫怔住,脸色霎时惨然,不由松了双手,连闵维何时走了也不知。 * 闵维之後偷偷去了次医院,没有进去,只在门外徘徊了阵子,便走了,课余也只呆在寝室,没课时偶尔也会去孤儿院,给那些孩子们带点礼物食品,一玩便是半天。 几天後,秦淮天出了院,头上的纱布也撤了。虽然瘦了好几圈,人看上去却像脱胎换骨似的,眼里也有些光彩。 闵维住校,他在秦海,你不来我不往两人根本见不著面,但人毕竟还是留在了他身边。最重要的是,他是平安的。先前的撕心裂肺的苦,到害怕失去闵维的灭顶恐惧,膨胀到了极端後反倒淡然了,除去了那些噩梦般缠住他的心悸与愧疚,此刻他的心中反而充盈著一丝挨过过天崩地裂後的带著透明忧伤的心喜。 他原本是个豁达之人,只是这次的事情给他太大的冲击,加上同时承担著被闵维知道真相後的巨大惊恐和心痛,差点便摧毁了他。 可他低估了他的维维。 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坚强。 是他拯救了那个自我放逐,几陷疯狂而不自拔的秦淮天。 回想到让他心动的最初,那脸上流动著的纯净,仿佛有著水晶的质地,透明而幻惑,柔滑而坚硬,如此,便让他深深地迷恋上了。 现在的秦淮天早已不奢求什麽,从闵维失踪那天起,他求遍诸天神佛,也只是一个念头:让他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他身边。 爱可以舍,情可以堕, 目可以盲,心可以闭。 只要能远远守著他。 “他在学校还好吗?” “情绪还稳定,只是不怎麽爱多说话,这几天常去孤儿院那边和孩子们玩耍。”李皓把药碗端上桌。“董事长,您该喝药了。” 秦淮天放下笔,端起药碗一口喝下,面上竟起了许久未见的笑意,李皓呆了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用担心,过阵子他慢慢会好起来的。” 他是那麽坚强,坚强到连他也不再惧怕。 要守著他,守著他将对自己的那份心慢慢淡忘, 守著他结婚,生子……直到再也不能守在他的身旁。 秦淮天微笑著,这已是他能为自己能为他找到的最大的幸福。 秦淮天正式投入到荒废已久的工作中,成堆的文件,数不清的交易应酬,决策敲定。 “董事长,夏副总在您住院的那天便联系不上了,只在人事部的桌上放了封辞呈。”李皓慢腾腾地从袋中拿出一个信封。实不想在董事长难得心情好时说到这件事。只不过确实拖不下去了。 秦淮天放在键盘上的手只停了一秒,便又劈里啪啦动起来,完全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知道了,随他去吧。” 李皓见情况出乎意料的好,便又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分牛皮纸文件袋,袋口还加了特制的签名封条,显然是机密文件。 “这是从纽约、东京两处分公司快件寄回的绝密文件,要请您亲自过目。” 秦淮天撤下封条,翻阅里面的文件,皱了下眉,又恢复了常态,将之扔到桌上。 “董事长,是不是那边出了什麽事?” 秦淮天燃了根烟,说得轻描淡写:“是德国那家kelen公司仇视我们取了商贸城的承建权,暗地里捣乱拿两处分公司的上市股,目前那两家都在掏空了底顶著,但kelen若继续恶性扫荡股市,恐怕已撑不了多久,请求总部这边决策。” “董事长,您想怎麽办?看上去他们似乎是打著逐渐吞噬秦海的主意。” “我早就提醒过范义达和周严令那帮老顽固,叫他们小心股市控制,以免着了人家的道。” “可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kelen里那只老狐狸很不好对付。”李皓看著沉思中的秦淮天,他没有忘记自己跟随了十多年的老板在商场上对敌是多麽的铁血无情。 果然不出片刻,秦淮天面上便浮起了李皓所熟悉的那丝特有的冷笑:“奥德玛不是狐狸,他是只狡猾贪心又凶残的狼。你若不抓住他的要害给他致命的一击,他迟早便会咬断你的脖子。” 言语中的意思已显露无疑。 * 从绝密档案室里走出来,秦淮天手里已多了包东西。 “把这包东西寄到德国警察总署。”以前竞标时他留了手,毕竟对方实力雄厚,是个不易惹的对头,但到了现在他也没必要再顾忌什麽,生死存亡之际,犹豫便是致命伤。 “还有,让李让那边给我接通德国生花、旗丰银行里那班利欲熏心的老头儿们的电话。” 李皓领命而去,秦淮天又按了桌上直拨:“rena,通知建筑部的那个德国工程师karin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所有的风暴都深深地潜藏在平静的细浪之下。 * 四天後,德国财经界爆出一大惊人内幕:1998年被断定为遭恐怖分子破坏的德国linpo国际机场顶棚坍塌事件,传闻竟是由於德国建筑业界有几十年历史的kelen集团技术上的失误所导致。 此事引起德国官方的密切关注,下令严查。 尽管德国警署一再声明,只是怀疑阶段,官方正在核查证据。但德国民众已反响激烈,一些当时的受害人家属纷纷向德国官方提出抗议,要求澄清事实真相。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德国金融界受到波及,股市动荡,一路狂跌至谷底,有许多小公司一不小心便受了鱼池之殃,成了这场kelen狂跌风暴中的牺牲品。 据说kelen在向德国生花、旗丰两大银行贷款求助而不得後,墙倒众人推,已摇摇欲坠,回天乏术。次日,kelen股份被人以几倍高价买空,一片风愁云惨。 秦海大楼内,秦淮天悠闲地喝著下午茶。 “德国人办事效率真快。”李皓笑道。 秦淮天但笑不语。奥德玛,你可怨不得我,若不是你死追不放,我又何至於作到这一步。 享受胜利之际,桌上响起了办公室秘书rena有些怪异的嗓音。 “董事长,成莫先生要见您。” “……让他上来。”本有些放松的心情在听到这个名字後变得沉暗无比。 * “你说什麽?!”秦淮天双手发抖地从椅上起身。 “我骗了你们,其实维维根本就不是我姐的孩子。”成莫一脸平静地重复。 仿佛被吊上绞刑架的囚徒在看著系在脖子上的绳索缓缓升起,秦淮天霎时变得呼吸急促。 “你难道报复得还不够?维维不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吗!何至於如此忍心一次一次把他扶上天堂又推他下云端!”语气说气愤,倒不如说悲凉来得恰当。 成莫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激动,心平而气和地叙说著:“我姐当年生下的孩子,由於感染风寒高烧,到孤儿院不到两个月便夭折了。维维是当时一起被送进那里的孤儿,无论年岁还是相貌都和姐姐的孩子相当,所以被安排在同一个育婴房里,我去看姐的孩子时,他也会张著小手朝我乱舞,那双乌溜溜的眼竟像极了我姐姐,我便也常常逗逗他,婴儿年岁不大,面貌上有没有太大的差别,那时我姐病重,孩子夭折後我和那院长苦苦相求,让维维替了,瞒过了姐。姐去世後,我有阵子常去看他,摸摸他的小手,亲亲他的小脸,听他咯吱咯吱地笑,不知不觉心中竟真拿他当了姐姐的孩子。” 成莫回想著已久远的记忆,面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秦淮天撑在桌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可我们血型相同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只是巧合。” “……” “若不信我,你大可去验dna。” 事情来得太突然,秦淮天一时不知该怎样来面对,愣著脸呆了好一会儿,忽然目光投向成莫,变得凌厉无比: “你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这样做是为什麽?” 成莫默然不语。 “你想求维维原谅你?” “……” 两人紧屏呼吸的沉默著,似在想著各自心中的私密心事,似又在不约而同地等著某一刻轰隆的爆发。 终於,过了两三分锺之久,秦淮天开了口。 “你爱他,对吗?”语气在深思熟虑下显得异常地平静,也异常地具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成莫反射性地摇头,却又沉默了几秒才说:“我这辈子最爱的只有我姐。”对他,只有愧疚和疼惜而已,成莫对自己如是说。 秦淮天冷冷地看著他,似乎在瞧著一个自欺自瞒的可怜虫。 忽然间,丝毫没有预警地,铁般的拳头袭上了成莫的身体。霎时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於耳,但却依旧盖不过那怒狮般的狂吼。 “你这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害死了他,他差点就跳了海,差点就没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之後两人完全是近身的肉搏,没有丝毫技巧,百分百无奈打架的招数。若是有人在场,一定笑得下巴掉了都捡不起来,可这个庄严的高贵的办公室里没人笑。 弥漫著的只有一股由积压了太久的痛楚委屈所发泄出来的,有些变了味的悲伤抑郁气氛。 * 第二天中午便拿到基因检测结果的秦淮天,疯一般地飞车前往c大。心,像急欲摘花打扮自己的爱美小女孩一样,飞得高高的。 他要把真相告诉他,他要把他重新抱回自己怀中。 他,再也不用将心与身生生剥离地说: 不爱他。 秦淮天将车停在校门外的临时停靠点,徒步走进c大校园,到了李皓所讲的寝室门牌号前,深吸口气,然後极为小心地敲门。他并没忽视此时正是学生午休时间。 应门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的男生,看到他表情一愣,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才开口问:“请问……您找哪位?” “叨扰,我想找闵维。” 男生听了头转回室内一吼:“喂,哥们儿,有谁知道小闵闵去了哪里啊?” 小闵闵?尽管知道这只是年轻人相互间亲昵友好地一种表现,但秦淮天还是皱了下眉,心里微有不快。 “中午去孤儿院那边了。”里面一个声音传出,“谁找啊?” 男生扭头回来正要说,却没见了秦淮天的人影。 吓!刚才那帅男是鬼不成?! * 前往孤儿院的路上,秦淮天心里阴郁得难以排解。刚给闵维打了他平时几乎不怎麽打的手机,没有信号,想是孤儿院那边信号太弱,可心里却总压了块千斤重量的石头般。 直到从孤儿院回转,秦淮天终归是没见著闵维。院长告诉他闵维下午两点便离开了,秦淮天把车开在路边停著,在神思一片混乱中,他拨了个号码。 “是我,秦淮天,维维有没有在你那里?” 他祈祷著,成莫嘴中说出的那个肯定便是他的天,他的地。 成莫却没有给他太多幻想的时间,回他说:“从上次他回来後,他便一直未回过这里了。” 秦淮天觉得,这句话让他头顶上的那片青灰色的天,直直地朝他压下来了。 第十八章 傍晚时分,秦淮天接到了电话。一个中文讲得不标准却称得上流利的德国男人。 秦淮天让自己保持冷静,他不能乱。 “你要什麽?不要伤害他。” 一阵肆意的疯笑:“秦淮天,你现在还想和我还价?” “你要什麽都行,不要伤害他。”一旁的李皓冷汗直冒,秦淮天却镇定得出奇地重复先前的话。 “哈哈哈,我什麽都不要,我现在都成这样了,还想要什麽?!难道你还能给我一个kelen不成!” “有何不可,kelen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现在都在我手中,只要我愿意,秦海还可以给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足够让你重建规模胜於之前的更强大的kelen,条件是你决不能动他一根寒毛。” 电话那边的气息急促了些,上述条件对一个已准备求死的破产者来说,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而且,你们政府那边,我也可以要当时被你以办事不力辞退的工程师为你出庭作证。” 沉默了数秒後的话筒那边传来几声冷笑:“你以为你骗得了我,鬼才相信你会为了一个小情人而放弃你辛苦得来的一切?”奥德玛不愧是也是雄霸一方的商业巨头,并没有被利益冲昏头。 “你不是确定了他的重要性才来找我的吗。”秦淮天的反诘听起来平心静气。“既然不信,你又何必拿他来作要挟,如果我没猜错,在我行动前你就早已派人潜到这里,以便抓他来作为和我谈判的筹码,不然你也不会手下得这麽快。” 似乎对方没了声音,很快,秦淮天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鞭子抽到皮肉上响声,手一颤,差点话筒就掉了。 执鞭的人隐骂了句德语,鞭抽的声音越来越响,终於有了声闷哼传进话筒。很快那声音便被奥德玛粗鲁的笑声所盖:“怎麽样,刚才的声音还动听吧?不知他叫起床来味道如何啊。” 秦淮天的泪,一滴滴,滴到地上,沾上话筒边,那沾著泪水的唇吐出的话却冰冷无比。 “奥德玛,我们少说也有过生意上的来往,你该清楚我秦淮天是怎样的性格。他对我是重要没错,我先前也允诺过,我可以将手上的kelen,甚至一半秦海也拱手送上,但这一切是建立在他毫发无伤的基础上。如果比起这些,奥德玛先生更喜欢凌虐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那你就随兴好了,我秦淮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破损的东西再好我也不会要的。恕不奉陪。” “啪”地一声,秦淮天挂了电话,整个人软在椅上。满办公室盯著监视器的人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弄得倒吸冷气。 监听信号的成莫也不管有上司在场,发狂了一般扑过来:“你疯了!他会杀了维维的!你这个冷血动物!!”手抓著椅上的秦淮天往死里拽。 “成队长,你冷静点,秦先生这麽做或许是有他的理由的。” 一旁的刑警只得上前劝阻,将他从秦淮天身上拉开。 而秦淮天已稳住了情绪,目光渐变得睿智而坚定:“奥德玛是一个残忍的人,也是一个贪婪无比的人,他早打定主意要利用维维来取得他想要的东西,只是没料到我会早一步弄垮了他,所以惊怒交加下发了疯,但我相信他还有理智,只要有理智,这场赌我一定会赢。” 成莫厉声道:“赌?!你竟然拿维维的生命作赌!秦淮天你是畜生!畜生!!” “你以为我想!如果有选择,我宁愿自己死上千百次,也不愿维维受到一丝伤害。”秦淮天怒吼得更大声。 在看到了那熨烫在眼角的泪时,成莫蓄势待发的怒吼也哽在了喉间。 见成莫冷静了下来,秦淮天语气也复了常态。 “如果受制於他,任他予取予求,维维就算性命能保住,可落到奥德玛那样的人手上,他也会受尽凌辱,丢上多半条命,如果那样……” 他不敢想象!他要完整无缺的维维,而不是伤痕累累饱经蹂躏伤心欲绝的维维,“奥德玛心有顾虑,才不会对维维下毒手,只要他还没完全丧失理智,他就知道该怎麽做。他一定会打电话过来,一定会。” 秦淮天用手掌撑著头低声念著。 所有的时间,都在缜密的部署和紧张的沉默中度过。 众人在电话机旁,默然而紧张地守著时间流失,如同寺庙中的红尘中人不安分地苦守著青灯古佛,躁动无比。 电话一整晚都没来,秦淮天已接近崩溃边缘,可他要撑著,他很清楚,电话那边,奥德玛也一定在焦急地等著他的电话。 看谁能熬不下去後先向对方投降,这是场耐力的比拼,他决不能输!绝不能先崩溃!他一定要让奥德玛那头狼意识到,只有完整无缺的闵维才具有换得kelen、换得秦海的价值。若是一个残破不堪的人,他秦淮天是宁可舍弃也不会投降,他要让他深知,伤害维维,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天终於开始蒙蒙亮了,而众人的希望也如在那渐亮的天光中逐渐淡去的黑暗一样,渐稀薄得快要被这即将来临的白日所占尽。 早春暖阳的第一道霞光刺痛了众人彻夜不眠的眼眸,许久没有出现声音的办公室中,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 秦淮天猛地抬头,迎著光线的眼神显得欣喜无限,他赢了。 驰骋商场几十年,大小胜仗无数,却从没一场赢得有过这次惊心动魄的万分之一。 要失去什麽,他还没考虑,只想让自己爱的人完整无缺地回到自己怀中。 秦淮天静静地坐在椅上,听著铃声一声声地响过,直至停歇,始终未曾提过话筒。这一举动让一旁的众人甚为不解,成莫的眼神在对他狂吼。 秦淮天却指著话筒叫众人噤声,示意呆会儿一定会再打来。 果然不出一分锺,办公室里又想起了新一轮的响铃音,成莫看著椅上的秦淮天,深吸口气,然後不急不缓地提起话筒,不由得出了神。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可以薄幸,可以深情,可以冷酷,可以温柔,可以疯狂,可以睿智…… 想著想著,心里苦笑起来:姐,你和他终究是都没选错啊…… “喂,哪位?”室内的人屏息静听,很快响起了奥德玛那半生半熟的中文。 “秦淮天!你不要给我耍花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疼得要命。”奥德玛冷笑著。 “噢,原来是奥德玛先生啊,考虑得怎样了,还玩得尽兴否?没错,你若告诉我那小家夥已经被玩掉半条命,甚至连半条也没有了,我是会很心疼,只是疼过之後我秦淮天还是会把秦海和kelen联合起来发扬光大,然後空闲之余到你们塞克家族有百年历史的历代陵园里转上一圈,顺便来次大的‘翻修’……”秦淮天侃侃而谈的语气让人很容易联想起,明亮典雅的办公室里悠闲地端著咖啡或许还敲著二郎腿的商业精英形象。 塞克家族是德国有百年历史的大家族,极端重视家族荣誉,若说现在除了财富还有什麽能让濒临破产的奥德玛顾忌的,便只此一件了。 “秦淮天!你不要欺人太甚!”奥德玛终於沉不住气吼起来,“你用诡计害我破产,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才是!” “但凡胜敌皆良谋,奥德玛,商场如战场,你也在商场打拼好几十年了,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再说,你不也早打好主意要利用我爱的人来逼我就范吗,我先你一步罢了。今天的结果都是你的不能容物和贪婪造成的,若不是你一意要吞并秦海,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我若真要你死,招标会那会儿,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对方沉默了会儿,问:“你想怎样?”秦淮天的一番话似乎让盛怒中的人回复不少宝贵的理智。 秦淮天闭了闭眼:“如果人没损伤,那先前谈的条件一概算数。” 似乎嫌他答应得太快,奥德玛冷声威胁:“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若是你想耍什麽花招,我随时都可以叫你的宝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淮天沉了声音:“少说废话,我要先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奥德玛哼了声,嘴离开话筒叫道:“小家夥,你的情人要跟你说说话。” 过了几秒,话筒里响起了闵维的声音,秦淮天耳朵一震,仿佛生怕错漏那声音中所含的一丝一毫的情绪。 “喂,是你吗?我没什麽,他们只是把我抓到这里来,没有对我作什麽。” 秦淮天根本不敢答话,他怕他一出口那颤抖的声音便让他功亏一篑,可心中又为自己坚强聪慧的爱人骄傲无比。 “怎样,我没骗你吧,”很快又贴上奥德玛像蛇身一样冰冷的声音。 秦淮天捂住话筒换了口气,说:“好,半个锺头後,你查你的帐户,我会先把kelen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转到你名下,至於之後的我要亲眼看见他後再说。” “你要见他?” “而且,我会带一名医生去检查他的身体状况,所以你最好也别给我玩阴的。” 对方沉默了良久,半晌後冷森森地道:“秦淮天,你该不会是通知了警察吧?” 秦淮天噗哧一声,也不管满屋的警察:“这事有关我们内部的恩怨,何况还涉及投标会的贿赂嫌疑,你以为我秦淮天真的不要命了吗,爱情当然可贵,但生命却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的,我秦淮天会是那麽看不开的人麽?” 一旁的李皓,对著满屋的警察冷汗直冒,可秦淮天却说得若无其事。 电话都作记录了,若到时贿赂案曝光,这录音带便是呈堂证供……董事长…… 他真的不要命了! 电话挂上,众人都如虚脱般松了气。 * 成莫很快联系上了刑警总部。 “总部那边说,国际刑警那边所派增援及我方一百多名刑警已分散在对方窝藏点附近,随时待命,对方人数约二十来人,武器装备先进……若要顺利救人,恐怕到时会很棘手。” 秦淮天晶亮的眼神对上了成莫望过来的目光。 夜色肃凛,斜长的路灯下有两人并肩走著。 “成莫……如果这次我们能顺利救出维维……我想到你家人的坟前去祭拜。” 默了好一段路,才有人回道:“不必了,我想爸爸妈妈还有她都不会乐意你去的,再说,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怎麽一下子这麽亲热起来?” 秦淮天叹了口气:“成莫,你确定你现在还在恨我吗?还是仅只是对失去岁月的一种顽固的抗争?” 成莫不语。 其实,感情可以是最坚强也可以是最脆弱的东西。很多人认为可以相伴一生的情感其实并不尽然。再深刻的爱恨,在经历多年时间的虚耗之後,都会被慢慢磨去,留存在生命里依旧不损的,其实都只是那颗自我囚锁的固执的心。 如果你姐还活著,你能分得出她和维维对你谁更重要吗? 这句话秦淮天没有问出口。毕竟不该他问的,他不想多问,何况,问清了对他只是有害无益。 * 秦淮天和穿著白大褂的成莫走进一间榨坊似的宽敞平顶大屋,灯光格外的刺眼,才入门口,马上有两杆枪对准了他们的脑袋,连成莫随身携带的药箱也不放过。 “可别给我耍花招。”奥德玛双手抱胸地在旁看著。 秦淮天走了进去,然後他看见闵维。在整间几百坪的大屋中间的显眼位置。双手双脚均被绑著,除上身的衣服被鞭子抽得凌乱不堪外,倒也并未见其它伤痕,只是那干在上面的血污让秦淮天眼皮直跳。 秦淮天示意成莫去检查闵维的身体,朝著奥德玛眉毛一挑:“奥德玛,若你违反了规定,不仅之後一分钱也得不到,而且先前那百分之二十我也可以让生花旗丰那帮老家夥们两小时内替你收回去。” 奥德玛叼著烟慢悠悠地从腰间掏出乌黑的东西抵上秦淮天脑门正中: “秦淮天,你睁开眼看看,现在到底是谁在威胁谁。” 秦淮天顶著头上的枪口怡然而笑:“奥德玛,你不会愚蠢到以为我什麽都没准备就跑到这里来了吧──我刚刚就在2小时前立了遗著:秦淮天死後所有资产及秦海全部贡献给国家。你别以为我死了你便可以得到什麽好处,不仅一个钱也拿不到,而且,还要成为国际刑警在全世界范围内通缉的杀人犯……” 奥德玛放下枪,突然一拳猛击身前男人的腹部,接著上来几名魁梧的德国人楸出并未还手的秦淮天一阵猛打猛踢,成莫仿佛全无表情地看著,而地上的闵维已闭了眼睛不忍再看,片刻之间,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人已满脸是血。奥德玛打了个响指又要对一直站在身旁的医生如法炮制,被秦淮天阻住: “这是我的私人医生,可是弱不禁风的,若到时折腾昏了……” 成莫戴了副金丝边的文人气很浓的眼镜,宽大的白大褂遮住了他矫健的身材,1米77的个头在德国人眼中看来确实不算高大,看上去倒真有些文弱。 “若到时折腾昏了……而且我的遗嘱上可是有时间限制的,万一到时……” 奥德玛是个残忍的人,但目前两相对比,贪婪显然占据了他心中绝对的优势位置。一甩手令人退了下去,自己也退到一旁看著。 成莫走到闵维面前,蹲下身有条不紊地从箱子里拿出诊疗器具,动作娴熟地开始用手指在闵维身上各处摸捏著,突然成莫“咦”了声,地上的闵维开始痛哼。 秦淮天脸上一变:“怎麽了?有什麽问题?” 成莫脸色深沉的点头,又细细检查起来,本在远处端枪观看的奥德玛嗤鼻不信。这些小花样骗不了他!可闵维额上出现了豆粒大的汗珠,脸色顿惨白得似纸,他也心中不明其因地不确定起来,走进几步,下意识地弯腰细看。 电光火石的霎那,成莫蹲下的身形暴起,直扑几步之遥的奥德玛,那些环视在四周的德国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成莫已制住了他们的老板,奥德玛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在他眼里看上去文弱的医生竟会有如此敏捷专业的身手,而与此同时,秦淮天也一跃而起,猛扑离闵维最近的一个德国人,顺地一滚躲过了反应最快的一颗子弹,将闵维抱在了怀中。 抱住的那一瞬,即便在枪林弹雨中,秦淮天也只觉心安无限。 抱住了,就生死在一起。 再不放开了。 两人的动作配合得极有默契,一气呵成,完全没余下任何有可能被打断的空隙。 变故横生,那些德国人本就越境行凶,又猛见自己头儿被擒,一时乱了阵脚,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大屋的平顶上竟突然开了个大洞,无数支乌黑的枪口出现在他们头顶。 接著是直升机的轰隆声,扬声器里播放的是“你们被包围了”的消息。 奥德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淮天:“你竟然真的报了警,你竟然不顾忌让警方知道投标招商会的内幕?!”他怎麽也想不通,秦淮天这样做有何什麽好处。 秦淮天嘴角还残留著半干枯的血迹,望了望怀中紧紧抱住他的人,灯光下笑意温柔,竟叫奥德玛在内的四周的人看得呆了一呆。 “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又岂会在乎这些。” 奥德玛这下真正目瞪口呆了,他还是不能理解秦淮天对於他怀中那个少年的感情,不由习惯性地用德语说了句什麽,然後扭头看向拿枪制住他的成莫: “我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为什麽他会突然出现那种状况?是你所为吗?” 成莫笑道:“在我们中国古代中医学上,人有奇经八脉,每一处都与人的身体状况密切相关,我是触了他身上某一处,让他暂时出现异常状况,说起来也只不过是小把戏而已。” 大势已去已是事实,奥德玛没再多问,眨眼间,他带来的人都被拥上的警察缴了械,纷纷押上警车。秦淮天抱著闵维和成莫向外走去。 嘈杂的混乱中,没人注意一声怪异的口哨自神色阴狠的奥德玛口中响起。 在秦淮天三人快要走出大厅时,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型德国男人在所有警察忙碌著清理现场之际,手持双枪直射秦淮天。 没有时间躲,任何念头都来不及转,只是一种意识的本能在引导著,秦淮天转过身以背脊来迎子弹,护住了怀中的人。 感觉上仿佛听到了无数声的枪响,就在背後,可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异样的感觉,只是,背上…… 秦淮天扭过头,视线由远及近,看到的是前方躺在血泊里的野人般的德国男人,还有……成莫倒在他肩上的黑发。 “小莫!!” 闵维尖声叫著从秦淮天怀里挣下。 * 远处的警察过来了,将一干德国人犯悉数押入囚车,把成莫抬上了急救担架。 而成莫只是紧抓著闵维的手。 “维维,你能原谅我吗?其实,我这麽利用你,就不该……求你原谅,只是被我的维维这样恨著,我真的难过得不知该怎麽办……怎麽办才好……” 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被向下的力牵引著下坠。 “小莫,我没有恨你,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不想见你,只是害怕看到一个对我冷漠不再疼我的你……” 成莫似乎舒了口气,像心中压著的大石顿去的那种轻松:“真的麽?……维维,”闭著的眼角仿佛露著些许可以称作笑意的情绪,“你知道麽,其实……秦淮天并不是你的父亲,虽然你以後会明白,可是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闵维瞪大满是泪水的黑眸,一时惊住,不知如何开口。 成莫无奈地笑道:“对不起,小莫总骗你,一次又一次……可我不想再做那个总是欺骗维维的小莫了……” 闵维心里恐惧著,他怕极了这个从小便搂著他一起睡的温暖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僵硬冰冷,他使劲地握著他的手,呵著热气。 “不要难……过,维维,我……我终於要去见她了……”眼帘渐渐地阖上。 闵维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什麽也没了。 忽然间,觉得握著自己的那只手一紧,他看见小莫竭力瞪著眼,面色红润,努力地要将声音挤出喉咙,眼神里透著的竟是一抹兴奋之色。 “维……维维……其实我……我……” 忽然间不知为何,亮得惊人的眼神一黯,住了声音,闵维靠近,隐约只有一声幽长的叹息从嘴中流出,成莫笑著合上那曾有所企盼的眼帘。 一个永恒的秘密 还有映在那双眼眸中的闵维自己 都随著那阖上的灿烂 在闵维面前关闭了…… 闹事中的人群翘首望著,躁动著, 警车、救护车呜呜地叫著,掩盖了车内那失声的恸哭。 渐渐地、 远了。 而先前大厅中,枪支、人群、血迹,瞬间没了踪影,有如一幕喧闹的独幕剧,背景、道具、人声,全都在瞬息间,消失在了幕歇的背後。 * 2004年3月 x市刑警队长成莫,因公殉职,授予市二等烈士荣誉称号。 奥德玛犯罪团夥由国际刑警押送至德国受审。同年三月,因故意绑架、枪杀警方人员而判处死刑。 同年3月 秦海集团涉嫌国家投资的大型商贸城招标会贿赂案而受公安部密切关注,因事件牵连人员太多,公安部只能派专员密查此案。两月後,因证据不足,及许多高级官员因受审期间国内经济不稳股市动荡等原因而出声反对这种被称为“莫须有”的怀疑而不得不暂停此事。 同年5月,秦海集团董事长秦淮天以董事长名义宣布解散董事会,更在一月内以惊人的遣散费辞退了秦海在世界各地多个国家的数万名员工。 自那商界惊人事件发生後的半月不到,一场漫天大火将象征财富与地位的秦海大楼烧成了残砖废瓦,消防队赶到却因火势太大而无法扑灭。幸无人员伤亡。 查火因,确认为大楼因防雷设施损坏而遭强烈雷击引发电火。 途经的路人,每经那处断壁残垣也唏嘘顿足慨叹不已。 繁华,眨眼间褪落成灰烬。 “秦海”,这个商界神话,就在世人的睽睽瞩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和“秦淮天”这三个字一起遗落在世间,成为世人嘴中一段经久不衰的传奇。 尾声 “你为什麽要放那把火?”少年躺在男人怀中,左蹭右蹭,慵懒得像只磨人的小猫。 烧掉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不会觉得心疼的吗? 秦淮天温柔地扒扒熨贴在自己胸前的发丝,但笑不语。 秦海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是与“秦淮天”这个名字共存亡的存在,既然“秦淮天”消失了,那秦海又有什麽理由还存在於世间。 闵维等不到回答,不由吊起眼角瞪了他一眼,秦淮天一笑,双臂拥得紧了些: “知道吗,以前那些登台献艺的当红名角,总是要花很多心事来考虑整场幕落的背景和时间,如何让精彩过後不留白烂,如何让精彩之前不留遗憾,如何以自己优雅步入後台的背影来接受观众不舍的欢呼,在他们兴尽後用冷落的掌声遗弃他之前。”男人悠悠地道来,挠著少年小巧的耳垂,“这可是一种极高的智慧。” 闵维眼一翻:“你是名角儿?” 大手捏了捏那假装成不屑而撇著的嘴角,秦淮天模样逗笑地眨了眨眼:“我不是名角,可我却谢过一场任何一位名角儿所没有过的辉煌的幕。” 看著那搞怪的神情,闵维噗哧一声笑了,越发拿头死劲往他怀里蹭。 秦淮天别有所指地笑道:“你还这麽精神,那我们再运动一下如何?” “门儿都、没、有。”想都不想便一口拒绝。他明天可是要去澳大利亚看大袋鼠的。 秦淮天笑著搂著他一道躺下。一时间静静地谁也没说话了。室内的自控灯在外面的月光陪衬下越变越朦胧时,他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了那种朦胧似梦的色彩。 “维维,我有跟你说过吗,就像这一天里二十四小时的黑白替换,男人的天地也是由日夜组成。白天,容纳的是他们躁动、奔腾,想掌控世界的心,夜,则停靠他们疲累了想要安歇的魂。” 而你,就是属於我美丽的夜。 为你, 我愿意抛弃整个世界。 渐渐地,听到耳畔均匀细腻的呼吸声,他缓缓睁开眼来,看著把头蜷在自己胸间睡熟了的人。 那红润的嘴角正微微地上翘著,长睫安稳地伏在眼帘,似乎在做美梦。 闵维确实在做美梦。 他梦见穿著警服的少年和一袭白裙的女孩在田野间嬉闹著,那风中的青色麦田,在他们身後撑起一片晃动著的天堂。 小莫,现在和她在一起,你,幸福了吗? 闵维满足地笑著,身体朝著那宽实的胸膛挪了一挪,手臂围上了男人的肩。 我现在, 也幸福了。 我 没有翅膀 不想飞翔 我 没有霞光 无心绽放 但 看 这一场繁华幕落 倦了 累了 便化 一抹夜色 泊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