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温度(下)》 第一章 “小唐早。” “司秘书早。” “司秘书早。” “阿芳早。” “陈经理早。” “小司早。” 晨曦透过明亮的玻璃照在宽敞的总经理办公室内,有种让人情绪彭湃的勃发生气。 我在这家不大的公司就职已两月有余。目前和沈晓熙同住一间公寓,且不出意外,今後应该会继续长期合住下去。原因便是这样对我来说实在是百无一弊:离我上班的仁华公司只有二十分锺的车程,公寓地点接近城市繁华地段,工作生活都很方便,房租是对半分,而同住人又很投缘。目前的状况可以说,已好得让我无法挑剔。 能获得现在这份工作,我有些意外。仁华公司虽然规模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公司资金周转灵活,效益不错,一般来说是不会要我这种没有大学文凭的人来做文员的。当初我也只是抱著试一试的心态来应征公司里的一般小职员的。 作职员不到半月,便被人事部经理叫到了办公室。 “小司啊,据说你英文水平不错是吗?” 我以眼神询问这次问话的目的所在,才发现经理办公室内除了笑得和颜悦色的陈经理外,还有一个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望著我眼神褶褶。年纪约摸三、四十岁,脸庞方正,一双剑眉显得英气十足。 我不知道这中年男人是不是也是公司员工。毕竟才来半月不到,我工作的范围仅限於一楼那人声嘈杂的大厅一角。 “嗯,是这样的,前几天公司的秘书张文请了半年产假,公司近段工作比较紧迫,而一时间又难找到适合的人选,我便向总经理推荐你,怎样,有没有什麽意见?” 我微笑著颔首:“谢谢陈经理的赏识,我当然没什麽问题。”自我进公司,这人事部的经理就对我一直不错,并没见我新来便给我小鞋穿。 “哦,小司,你还没见过吧,这位便是我们公司的徐应文总经理,徐总,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司希。” 一直坐在沙发上打量我的男人点点头:“好,你去忙你的去吧。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陈经理走过我身边时,小声对我说:“小司,好好表现啊。” 我点头叫他放心,知道若是总经理对我不满意,他这个推荐人面子上也挂不住。 “你读过大学吗?” “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他抬头注目看著我:“可你的英文水平比一般本科生都要好。” “徐总真是夸奖,那些都是我业余时间学的。” “哦,是这样啊。”他笑了笑,我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缓和些了。 就这样,我做了老板的代理秘书。刚开始有些细节会有些顾不上,熟悉一周後便习惯了。徐总是个很好也很称职的上司,我初做秘书工作,有些小细节开始总难顾全,他便常常带著指导的口吻提醒我注意。 公司里其他员工也很好相处。两月下来,我便和他们成了能时时说说笑笑的好同事。这家公司真不错,我想。 阿晓在几家俱乐部歌厅里当歌手。有工作时,一般不到十二点以後是不会回来的。公寓的晚上,时常便只有我一个人。晚上看完新闻便觉得无事可做了。 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张海报,说有吉他培训,分日班晚班。我心里一动,当即便到附近的培训地点报名参加晚班。 “司希哥,今天电影不错,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难得碰上休息日的阿晓,一副看起来蠢蠢欲动的样子,颇有不玩尽兴不罢休的架势。 “可我呆会要去上吉他培训班了……”我有些为难。 “今天还有吉他课吗……真是的,早没有晚没有,为什麽偏偏等我休息时就有了。”阿晓一脸忿忿地噘著嘴小声嘀咕。 我解释道:“一周三次,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别去了好不好,难得碰上我休息,我们哥俩出去好好玩玩。”他用半乞求半强硬的眼神瞧著我。 我看他这样子便笑道:“你一周不是有一天固定休息吗?下次我们再去好了。” “上周你也是这麽说,这周又这麽说,下周还是会这麽说!”他的语气仿佛在历数我的罪大恶极,我算是领教了,叹了口气:“好吧。算你厉害,走吧。” 虽住一起,但平时我们俩都有空闲的时间并不太多。 两个大男生一起看电影,有些奇怪,还是爱情片,就更奇怪了。出了电影院的大门,我笑著调侃:“阿晓,你下次得找个女朋友来陪你才是正理。那样,也省得再拉我凑数了。” “我才不要呢,女孩子叽叽呱呱得,很烦。再说,我就是想和司希哥你一起看看电影一起出来逛逛嘛,你别替我费心了,反正我赖定你了。” 我无语。 两人看完电影,又去吃了夜宵,回到公寓已到了十点多,洗了澡躺在床上,什麽也没想却睡不著。从墙上取下吉他轻轻拨弄。学了一个多月,我现在已能弹奏简单的曲谱。 手指轻动,不经意指间流出的曲调让我怔怔地靠在床头,这首曲子我已经能准确地弹奏出来。 “司希哥,你还没睡吗?”阿晓敲门进来。 “嗯,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睡不著。刚刚你弹的那首‘爱的浪漫史’再弹一遍给我听好吗?” 我笑了笑:“可我弹得不好。” “我喜欢听你弹。” “记得以前阿聂也很喜欢听吉他曲的,”阿晓坐在床上,怀念地说,“司希哥,你很喜欢这首曲子吧?记得当初就是因为它我们才认识的,而平时我也常听你弹。” “以前有个朋友弹过这曲子,我觉得很好听,便想自己弹来听听。” “朋友,什麽朋友啊?”阿晓似乎对我以前的生活很感兴趣。 “一个普通朋友,很会弹吉他。”我淡淡地说。 “司希哥……” “嗯?” “你……” 我见他言语吞吐,抬起头问:“怎麽了?” 他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过了会儿:“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指他吗?” 我站起身将吉他挂回墙上:“谁?” “盛乐。” 我手上动作没停,将吉他挂好後走回床边:“是啊,怎麽了?” 阿晓坐在床上仰头望著我:“你……是为了盛乐才来这里的吗?” 我一怔,接著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我是为了我自己。” “司希哥,你……”他欲言又止。 我打了一个呵欠:“睡去吧,时间晚了。” 我打开被子躺下。 “我和你一起睡。”阿晓温暖的身体滑鱼一般钻了进来。 听著耳边的均匀的呼吸,我将环在腰上的手臂轻轻拉离,将身体稍微转动挪开了些。 这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失眠。 梦中几何,那毕竟是梦。现实中我几乎不允许自己有足够的空闲来发呆。这也是我和阿晓合租同住的原因。我害怕一个人的孤寂,我需要有人和我说话,需要感觉自己周围有生动鲜活的气息存在。 阿晓虽然在外面很沉稳,但在我面前却是个透著阳光气息的男孩,上班後回家会有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等著,那种有人等待的感觉让我有种温暖舒心的踏实感。 我知道今天阿晓没问出口的话,虽然我没跟他说只身远来这陌生城市的原因。但以他和我的旧识经历,有这样一问也就不让我太吃惊了。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出逃者。逃离生活,逃离自己。可当初的出逃,此时再冷静思索,却没有了初时理所当然的确定感。 出逃有什麽意义,现在想来竟是自己的胆小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盛乐,面对他对我将那些本该属於别人的情话。 所以,我逃得慌不择路,逃得狼狈不堪。 我像所有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努力地遗忘。 一株满是花朵的枝桠。一夜间风吹叶落。 花瓣还来不及向世人展示它芬芳的丽,便已碾落为泥。 种子还来不及为自己幼嫩的身躯装上坚硬的外皮,便被深埋地底。 而它已没有破土而出的能力。 沉睡是它唯一的选择。 那颗被土壤封冻的种子,我就是。 *** “司希哥,教我英语吧。” “你要学英语?”我有些诧异,记得阿晓说过中学时并不是那种爱学习的好孩子。 “嗯,有些客人想听英文歌,我还是中学时接触过英语这玩意儿,怕字音咬不准,你口语好,现在吉他班也结束了,就顺便教教我吧。” “哟,想不到你还这麽有求知欲啊。”我不由打趣。 “那是当然,何况家里有这麽个便利条件,不学白不学。” “什麽‘不学白不学’,要我教可是要交学费的。” “老师请讲,学费咋个手法?” 我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底说:“一周内有五天是我做饭。” “以後我做。” “衣服也是我洗的……” “以後我洗。”阿晓拍拍胸脯,答得慷慨激昂。 “真的要全部揽下?”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 “真的。” “再确认一次,可是做饭和洗衣这两大任务呢,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 “不就是洗衣做饭吗,一个大男人还怕了不成!” 我故意犹豫:“这样好像是我在压榨你呀……” “没关系,只要你有著觉悟就行。” 阿晓说有些累,最近便辞了一个俱乐部的场,每晚在家的时间多了不少。虽然一起生活,又是朋友,但我对阿晓的工作却所知甚少,他虽在俱乐部工作,可也从没邀我去探过班,我也就不便过问。 洗完澡,就听阿晓在客厅说:“司希哥,洗好了?” “嗯。”我擦著头从浴室出来,知道他定是在等我给他解惑了。现在他只要一有空在家便会要我教他英文,我左右闲著无事,教教他也无妨。 “司希哥,这个词怎麽读?” “这不是有音标吗?”我放下报纸凑过来看。 “可我读不准,还是你直接教我好了。” “遇到你这种学生,真是全天下所有老师的悲哀。”我无奈地摇头。 他嘻嘻地笑:“没办法,人家就是笨嘛,而且我喜欢听你读。” 正当我教他读音时,门铃响了。我有些诧异的抬头。这里我只认识阿晓及公司的同事。晚上八点,同事应该不会来找我。我望向阿晓,发现他的脸有些白,脸上的神情不是警惕,而是紧张。 我皱了皱眉:“阿晓,是你的朋友吗?” “司希哥,你先到里面去,我去开门。” 我满是疑惑地起身往卧室走去。 身後传来阿晓的声音:“你是谁?”从他声音里的诧异可以断定他并不认识来人。 我停下了脚步。 “先生,请问你找哪位?”阿晓不耐烦的语气让我停下脚步转身回看。 心却在触及门口来人时猛跳了一下。一身西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俊美的五官轮廓越见分明,他,比起两年前更加意气风发。 我脑袋里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为何他会出现在我公寓门口。 他站在门口没动,胸口微微起伏著,显然有些激动。 “司希哥,他是你朋友吗?”阿晓一旁轻声问。 我从极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冷静:“阿晓,我现在要出去一会儿。” 说完便走回卧室换了身便装,走到门口对依然定定站著的人说: “走吧,宁先生。” *** 我径直走出门口走下楼梯,并不管后面的人是否跟上。 在要走出公寓大门时,我停了下来。因为被他从后面紧紧抱住。 “希,我想你想得快疯了。要再见不到你,就真的要发疯了。” 我没有挣扎,静静地任他抱着,语气再冷静不过:“宁扬,如果你想好好说话就先放开我。” “让我抱抱你。”身后的人根本就没听进我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愚笨,并不是不熟悉身后这人霸道强势的习性,他若真能和你平心静气地以礼相待,也便不是宁扬了。 他说要抱一下我,嘴却在吻我的发际耳垂,我不禁嘴角泛出苦笑。 到了今时今日,我难道还要受制于他吗? “宁扬,你不会忘记我在学校跟你说的话吧?你要再不放开我,难道认为我没有叫警察的可能?” “管他狗屁警察,看他们谁敢过来!”他激切地想吻我。 我头一偏,乘他放松之际脱离了他的掌控,手从裤子后袋拿出一物。这把水果刀是我换衣时顺手塞进袋内的。似乎便是为了防备此时这种情形的。 我缓缓将刀举到胸前看着他:“那这样你怕吗?” 他怔了一怔:“希,你这是做什么!”他语声有些焦急,激情似乎被我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凉却了不少。 “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再过来,这把刀既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你。” 宁扬不再近我身旁,只愣愣地看着我:“希,两年多了,你还是这么恨我。” 我见他不再过来,放心了点,语气也平缓了些:“你错了,恨和爱现在对我来说,都是种耗费心力的痛苦事,我现在全心全意地只想活得轻松安稳,太激烈的事情我都不想再尝试。好了,我想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现在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就着公寓大门的灯光看了我半晌,轻轻地说:“希,两年不见,你似乎长高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头发也留得比以前长了些,皮肤还像以前那么好,眼睛还是那么倔强漂亮……”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被他那种专注的眼神打量,我浑身不自在。 “希,我想说,我回来了。”他脚向前跨了一步,我见他没有继续上前的意思,也不再似先前那么警惕。 “我提前一年修完了所有课程,在国外这两年,我拼命学习,为的就是能早点回来看到你。我……” 他嘴里说着,人却突然欺上前来,只眨眼间,我握在手中的刀便被他夺过扔到地下。我还来不及恼怒他的卑鄙,便被他狠狠地吻住。他似乎真怕我再有所反抗,两手再加身体便将我牢牢固在他怀中。 如狂风肆虐,我的舌似乎快被他狂热的气息灼焦烧透。他却不肯放过我。我气闷得紧,心里却有些悲哀。到了今时今日,我仍然逃离不了他的掌控,他想吻便吻,想抱便抱,司希啊,你何其可悲! “希,你别怪我,我要见不着你,碰不着你,我真要疯了。” 他狂热的吻似乎要将我吸干才肯罢休,吻渐渐下移,我的脖子被他吮吻得生痛。他竟然不顾这是在公寓大门口,手伸进我衣内抚摸。 “宁扬,你还想再强暴我一次吗?” 我冰凉的声音僵住了他的手,几秒后他抬起我的脸逼我直视他的眼睛,进而也看清了他眼里浓浓的不安:“希,对不起,我刚刚是有点失控。看着两年多来朝思暮想的你就在我眼前,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根本就想不了别的。” 宁扬不再吻我,却仍然紧搂住我不放,“希,我知道我对你所做的事让你很难原谅,可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不要一点机会也不留给我。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我会以加倍的爱来偿还你。” “我不需要你的爱。”被紧拥,我表情木然。 “你需要。”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我喃喃低语。 “你需要,希。”他依旧霸道地将我圈在怀中,头摩娑着我的后背,“你需要的。” 过了会儿,宁扬问:“希,你还爱盛乐吗?”探询的意味。 “这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我知道当时你明了他是欺骗你时,心一定很痛的,”他语气里似乎有着叹息,“他没有好好照顾你,希,我不会再把你交给他了。”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 “我一个月前就已回国,找到盛乐你却不在了。我心急如焚地四处找你,调查我走之后你和盛乐的情况,还派人彻底查了盛乐……当我踏下飞机直奔你住处却四处找不到你时,我心中的失望……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我花了半个月才找到你。希,我说过不管你走到那儿,我都会找到你,将你牢牢抓住,不让你再一个人伤心地逃开。” “宁扬,当年,你用家庭胁迫我,莫非现在你仍然还以为我会受你控制?” 说完这句,我突然觉得我和他的谈话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希,我不想强迫你,只想好好爱你,好好保护你。” 保护我?我嘴角轻微扬了扬,真够讽刺。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让任何人伤害我?讥讽的笑意再次自我的嘴角溢出: “宁扬,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不来打扰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呵护了。” 宁扬的提前回国、突然出现,让我看似平静的心荡了一荡,本以为可以就这样无悲无喜活下去的心此刻也有点不确定了。 面对他的纠缠,我只觉得疲于应付。爱、恨,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如今我都不想再继续尝试。 不管是爱,还是恨,都会掏空一个人的躯体和灵魂。 而我的灵魂已掏空,心力已耗尽,无波无澜无风无浪得日子才可以帮我培育我生命的必需品。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休眠,不想被人打扰,不管是曾经我恨的人,还是曾经我爱的人。 回屋时,阿晓已睡了。进房呆呆望了会儿吉他,我坐在床头一夜无眠。 *** 早上起来,眼睛由于缺乏睡眠,有些肿。简单洗了把脸,轻手轻脚出门。刚走出公寓大门,便看见一辆黑色劳斯莱斯近墙停着。 “希,还没吃早饭吧?”车门打开,宁扬三步并两步走到我面前。 “不劳你费心,我自己会吃。”我径直朝不远处的公车站走去。 “我也没吃,一起去吃吧。”他赶上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单手甩脱:“宁公子,我的早餐向来都是在粗陋不堪路边摊解决的,恐怕你难以下咽。”13路车应该快来了,我边走边想。 “我没关系,路边摊也喜欢。” “可是我不喜欢和人站着一起吃路边摊。”我说着话头朝着车来的方向。 “希,让我送你去上班好不好?” “不敢麻烦。” “不麻烦,我也顺路去上班。” 我停下来转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 宁扬笑道:“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也在这里上班,就在离你公司二十分钟的风凌集团。” “风凌集团?你为什么不去风扬集团?”我实在好奇,明明自己家里那么多产业,为何还要到别人公司效力。 宁扬轻笑了一声:“希,你还真是孤陋寡闻,风凌就是风扬旗下的子集团。” 真混!我狠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继续朝前走。 “希,你别生气,我承认,我是有目的才到下属集团来的。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好好保护你。你喜欢在这里工作,我就陪你,你不想见盛乐,我就让他找不到你。” “宁扬,我说过与你无关。还有,我是个男人,能保护自己。不要再说什么保护照顾之类的恶心话了。” “好,不说,那你让我呆在你身边好吗?”他亦步亦趋。 “不好,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 *** “司秘书,今天下班后公司里几个哥们约好去喝杯,你去不去?” “你看我这里的架势,能去吗!”我将头从厚厚的文件堆里抬起,无奈地笑着。事实是不会喝酒的我很怕被人灌酒。 下班后,我将办公桌清理干净,才慢悠悠地下楼。一整天的文件档案整理让我感觉很是疲乏,刚想招辆的快点回家,手没扬起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尊贵万方地向我驶来。 “希。” “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接你回去啊。” 我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那一脸理所当然的人面前:“宁扬,我再说一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希,我只是想接你下班,并不想干扰你的工作。”宁扬语气恳切。 “可你现在已经干扰到我了。”这里离公司大门不远,而宁扬与他的豪华坐骑又太过显眼。我并不想让公司内的人对我的过去产生任何兴趣,更不喜欢被人背后说些无谓的话语。 我瞟了一眼他的豪华房车:“我可不觉得被公司内的人认为我与你这位大少爷之间有什么是件多好的事。” “我下次换辆车。”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是车的问题,而是我压根儿就不想看到你。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郑重地告诉你,如你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纠缠不休,我一定会在你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保证不会让你再找到我。” 我最后一句话让宁扬有了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出现。没有想到这种连自己都觉得很弱的威胁居然还真让他有所忌讳,其实宁扬若真执意缠夹不清,我倒没有我自己所说的那么决然洒脱。从一个刚熟悉点的环境转到又一个陌生的环境,先不论心理上,只在生活上就让我很难适应。以我现在这种情况,工作并不容易找。人是社会的动物,不是说走就能走得干干净净、走得一丝不苟的。我自嘲地笑了笑。 就因为这个原因,即使我知道,宁扬虽没大模大样在我面前出现,却还是时常暗暗在远处晃来晃去,也不想再去和他交涉。 只要他不近前来干扰,不让我看到,我就当他不存在。 第二章 “小司,今天下班后公司包了间吧,有聚会。”下午时,陈经理特意来通知我,还挤眉弄眼地,“可不要迟到,到时有好事哦。” 我满心疑惑,进公司以来,这和蔼可亲的上司对我总是照顾有加,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背后说我是他的私生子。 “司秘书,通知公司管理层人员马上去会议室开会。”桌上的传话器里响起沉稳的嗓音。 我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几个上司都不错,工作方面正规正矩,从不故意端架子挑肥拣瘦。让整个公司的工作氛围很舒适轻松。 公司聚会,缺席总不太好。阿晓今晚歌厅有场,我回公寓时他已走了。洗个澡换身便服出了门。 从宁扬出现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自我上次撂下那句威胁性的话后,他便再没在我面前出现过,要不是偶尔瞥见他远处的车子,我都几乎忘了他回来、且和我同在一个城市工作的事实。 公司聚会向来都是同事间轻松心情联络感情的媒体。我到黑猫酒吧时,大部分人都到了。 “司秘书,你来得好迟啊。”资料室小吴端着酒杯娇声埋怨。 “小司,你还真是姗姗来迟啊,下次这样可要罚哟。”陈经理微红着脸走到我面前。 “对、对,要罚要罚,罚酒三杯。”一群年轻的女孩抛下平日的文静矜持,一起轰然叫嚣着要罚我。 我只得如实交底:“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更要罚。”不知谁说的。 陈经理给我解围:“意思意思,叫小司喝一杯就好了。” 于是,我在连酒名都不知的情况下就被灌了一杯入喉。见我受罚,众人这才善罢甘休。 待众人离去,陈经理将我拉到一旁:“小司,你还没女朋友吧?”我思索着他的弦外之音。 “呃,是这样的……” 我望了望眼前的女孩,长得不算很漂亮,但五官干净秀气,让人看了舒服。是那种一看就知会是好妻子的类型。这样的女孩会对我有好感,我着实没想到。平时公司上班时,她碰见我总说不上几句便走了,也没见他看我的神情有多特别。现在居然对我说“喜欢我”。我不得不感慨,若不是女人的情感波动太快,便是她隐藏得够深。 也有些明了的叹息,陈经理的照顾,恐怕也是早认定我是他未来的侄女婿人选了。 我沉默着,最后还是以事业未成,暂时不想谈及婚姻作为原因来婉言推托。陈经理忙说,年轻人不必为了事业而牺牲爱情。 我只笑了笑。 聚会中另一件让我感到诧异的就是徐应文的到来。不只我,便是陈经理眼里也有些诧异的神色。老板居然会和小职员来喝几杯。不过,老总的出现将本就热闹的聚会更推上了一个高潮。大家轮流想总经理敬酒。徐应文深入下层,笑容可掬。 我本想早退,没料老总突然光临,只好耐着性子捱到最后了。 中途舞会,公司里的年轻男女各自配对滑下舞池,舞曲悠扬,灯光温柔,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陈恋隔着一张桌子,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望着我。即使灯光暗,我也能感受到她眼里的期待。 叹息了声,我走向她伸出了右手。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搂着的是眼前人,看到的是眼前景,脑袋里出现的却是另一副画面。 我记得曾染上手指的,盛乐那休闲服柔软舒适的触感,记得灯光暗影交汇里的盛乐那迷人轮廓。 在这一刻,更是不可言喻的鲜明。 “你在想什么人吗?”陈恋对着光的眼睛晶亮地注视着我。 “没有。”我只有否认。 “可你脸上刚刚明明有种怀恋的神色。” 我惊讶于这个女孩子不同一般的观察力。却也在同时感到深深的无奈。 我是真的想要忘记。 可现在,谁能告诉我, 我究竟,又忘记了多少? *** “多谢总经理。” 我走下车门对车内的人道谢。 徐应文,我的老板在车内戏谑:“怎么,不打算请我上去坐一坐吗?” “真不好意思,徐总,我是和一个朋友合租的,现在他恐怕睡了,所以……”我的表情看上去应该很为难。 “哦,开玩笑随口说的,时间晚了,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他大方地甩甩手,开着车绝尘而去。 我心里却有些起伏不平。今晚从黑猫酒吧出来,可能是先前喝了杯酒,又一直呆在人声嘈杂的酒吧里,头开始有点晕。徐总说要送我,我当然谢绝,可老总一直坚持,我也不好再推托。 回来的车上,徐总问我以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我完全可以把这种询问当作是上司关心下属的一种平常表现,可心里却有些打鼓,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神。可能是车里的空间太小,我看到他眼里的感情分明。那不是一个上司看下属或是男人看男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露骨的欲望。 我震惊,更多的还是忧虑。现在要找到这样一个好工作,尤其是这样一个有着很好工作环境的工作,以我的条件,是在很不容易。可若哪天老板将这层暧昧挑明,那我除了辞职走路外别无选择。 就在聚会的那会儿,我还认为自己最近不算太糟糕,能在这样一个气氛融洽的团体里工作。可现在…… 我叹息着走进公寓大门。 “希希……”走到门口,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身后只有自己投在地上的瘦长身影,不见有人。原来真是错觉,觉得刚刚似乎有个声音叫我。 我笑着摇头拾阶而上。 “希希。” 仿若是历经百年也无可抵御的诱惑。我猛停住脚,再次转身。 他,就在我身后台阶不远处的地方,站着。 我虽然憔悴却不减英俊的爱人,曾经。 “希希……”他站在半开的大门边看着我。 “希希……希希。” 我的脚一定是在这一瞬间僵成了化石,不然我该往前迎上或是往后躲开。 而不是如此刻般站在这里,十足的呆傻。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希希?”他缓缓朝我走来,嘴唇轻微张和吐出低喃的话语。 当熟悉的指温触及我的脸时,我才悚然一震,如触电般退了开去。心神霎时间回复。心里却止不住地悲哀,盛乐,你又何苦再来找我,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希希……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就那样走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句句地问,脸上的表情痛彻心扉。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的手紧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凝聚全身的力量用来支撑自己稳稳地站立。 我呵呵地笑了,轻声询问:“盛乐,我倒是很想问,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能问出这个‘为什么’?” 眼前的男人被我触电般的避开呆住了神智,却又在听到我的轻笑后回过神来,沉默了。脸上的神情黯然、悲哀。 “希希,你为什么要看那本日记,为什么要看!” 我再打了个呵呵,语气却不再似先前的自然:“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我没有看那本日记,甚至没有和你去学校搬动西,没有进过204,这样,我就依然能好不知觉地做你的‘小希’。” “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就当你从来没见过那本日记,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回到我身边!”他变得激动,过来抱住了我。这次我没有躲开,我自己清楚,自己是如此渴望那曾经熟悉的胸膛和让人安心的温度。 “回到我身边来,回到我身边来。” 身体被紧紧拥入那团温暖中。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为什么会不一样了…… 我揪心地叹息:“我们还能回到原来吗?盛乐。” 双臂搂得更紧,他的下腭压得我的背很痛:“能,当然能。希希,我会好好地爱你的。” 我靠在他肩头瞪大眼望着公寓大门外漂亮的花形路灯喃喃道:“不能了,不一样了。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盛乐。” “为什么!”他松开我,转而抓住了我的手臂,“希希,忘记那本日记!我是爱你的,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要我忘记吗?对,我正努力试着忘记,努力把以前的一切都忘记,” 我缓缓将手臂抽离他的手掌,定定地看住他,“也包括你。” “希希,你要相信我,是的,我忘不了小奚,可是我也爱你。那些日记都是以前写的。我知道刚开始把你当小奚来待,深深地伤害了你,可我现在心中明白,这几年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别人,不是小奚,是你啊。” 我看着他,仿佛亘古以来就已凝视的那种专注。 “希希,你要是不喜欢我记得小奚,我会努力将他忘掉的……” “盛乐。”我打断了他急欲出口的承诺,眼光再停留了他脸上片刻,移开,凝望着远处清冷街道上的夜晚华灯,那一直延伸向远处的亮光闪着一圈圈美丽清幽的光晕,我的语声也变得幽远: “你不必向我承诺什么,也不必觉得拿我当代替品或是欺骗我而感到内疚,我并不恨你。因为你根本也没有错。因为,是我先爱上你的。虽然你的那时的情话与温柔注视并不是真正属于我,但我的的确确就为那样的你,为那样对我微笑的你动心了。生平第一次爱人,却是个男人,”我止不住嘴角苦涩笑意涌现,“爱得离经叛道,爱得抛弃亲情,爱得一无所有,爱得身心疲惫、没有自我……我二十年里的所有都融在这份爱恋当中了。所以,当我感觉它幻灭时,只觉整个生命被猛然抽空,明明还在的身体变得虚无。我现在渴望的,不是燃烧我生命残骸的火,我需要的是仅仅能照耀温暖我身体的阳光,滋润我身体的雨水。你懂吗?” 短暂的沉默。 “现在呢,希希?” 我收回飘远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他。 他身子微微地一震:“希希,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爱? 爱。 曾经爱得那么专心致志,心物旁骛,怎么可能现在说不爱就不爱。 只是我真的累了,盛乐。 我已经没有余物可以再拿来奉祭给我的爱情了。 精力、激情,我不具备一样。 所以,我以我的叹息作为了回答。这声叹息缓缓地让盛乐深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悲哀。他不可置信,固执而冷静地摇头: “不可能的,希希,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小时候,我奶奶乡间的院子里有棵大树,春天,它不开花,秋天,它不结果,可是,它会从它粗壮的树干和虬曲的树枝上生出许许多多的圆形叶子,一到秋天,那些叶子便魔术般地全变成了金黄色,满树闪耀着。有那么个秋天的下午,我在那棵‘金子’树下徘徊,奶奶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找一片最最漂亮的‘金叶子’。我找到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那片,我把它制成书签,夹在书里,可后来薄薄的书签掉到地上,被隔壁的大黄狗撕咬成了几片。我伤心得大哭,隔壁的阿牛便爬到树上为我摘了很多‘金叶子’,我止住哭声仔细辨认,将那些叶子和已经只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那片细心比较,发现它们不是没它那么完美的圆,就是色泽不够金黄,不如它毫无瑕疵。于是我放下那些叶子继续哭,奶奶安慰我,说等明年新叶长出来,一定有更漂亮的。我知道奶奶说得不假。以后,经年,或许会有更漂亮更完美的‘金叶子’。可属于我的那片回不来了。虽然那棵树上还有千千万万的叶子,虽然第二年的春天会有同样千千万万的叶子,但,我曾经钟情的那片已不会再现了,永远永远,地老天荒。” 我收回目光,准头看向呆呆站在身旁的人,微笑着问:“盛乐,你懂吗?” 呆住的人猛地将我狠狠搂住:“我不懂,也不想懂,希希,后来,你一定又找到了比那片更漂亮更完美的叶子来取代,因为在我身边的你是那样的快乐。” 我缓缓摇头:“不,因为那之后,我就不再看那树上的任何一片叶子了。” 盛乐不再激动,静静地凝视我,我也看着他。 “你想像抛掉一片叶子一样,抛掉我吗,希希?” 我再次将头摇动:“不,是像抛掉一片叶子样抛掉过去的自己。” 我站在台阶上。 看着远处一线变得越来越孤寂的街灯。 看着孤寂街灯下盛乐越来越细的背影。 盛乐,你可知,我抛掉那片叶子,正是为了让它永远最美地留存在我心中。 忽然,我止不住眼角滴下的湿润。 “小傻瓜。”一个声音轻轻地从暗处传来。我来不及擦去眼泪,便看见宁扬从另一幢公寓转角处走出来。 他走到台阶前伸手,我避过,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傻瓜,力那么重,对眼睛不好。”他的声音很柔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的叮咛。 “收起你那套莫名其妙的温柔。还有,你不会有偷窥癖吧,不要忘记我上次说的话。”我冷着脸,转身踏上楼梯。 背后宁扬笑着:“希,我没忘记,不过你只说不要我出现在你面前,我只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你,这又不违背你的要求。” “那现在又怎么解释?”我有些奇怪,目前为止,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怕你一个人伤心,所以……” “多谢你关心,现在可以走了吧。” “别这么急,送你上楼后我马上离开。” 阿晓今晚有场,要很晚才回来。我默默上楼。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门口,我望向他,意思不言而喻。 “来个晚安吻吗,希?” 我怒气全无,依旧用先前的目光看着他。 宁阳似乎不甚明显地叹了声,随后笑道:“希,晚安,明天见。” 我看着他走下楼梯才开门进屋。 *** “司秘书,总经理找你,办公室。” “好,我马上就去。”将拟好的材料交给打印部小沈,经过电梯间,我顺便倒了杯水。 “司秘书。”陈恋手拿文件夹站在了面前,期期艾艾地说:“今晚下班,有空吗?” “不好意思,今晚我与朋友约好去他工作的地方探探班,所以恐怕……” 陈恋白皙的俏脸上由于急切而微微泛红,只手连摇:“没关系,没关系,我不需要一晚的时间,只想和你喝杯咖啡,下班后怎样?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我看着眼前这女孩由于激动而湿润的眼睛,头不由自主点了下去。 “那下班后,我在公司大门口等你。”娇小的背影消失在电梯中我才想起刚刚徐应文找我的事。 推门而进:“总经理,您找我吗?” 果然,坐在高级办公桌前的男人脸色有些不霁:“怎么,下面事情很多?” “哦,刚刚小沈的打印机坏了,我帮忙看了一下,让总经理久等了。” “打印机坏了,有修理工,你是总经理秘书,不是打杂的,以后做好你份内之事就行。”男人表情严肃,语气却不失温和。 “知道了。不知总经理找我什么事?” “啊,是这样,明天我要去香港谈件生意,到时恐怕有些文件需要临时拟写,你一起去吧。” “徐总,我手头还有近期急需的好几份文字材料,还有公司的一些帐目明细要和会计部核对……” “把那些交给别人去做。”徐应文眉头皱下。 我极力摆出为难的神情:“可那些工作我都已作了一半了,中途交给别人恐怕不太好……” 回到自己办公室我松了口气。若人家老板真死活要让我去,我只怕很难拒绝。心里忧虑又深了一层,看着办公室,想着离开这里的时间是不是就要快到了。 电梯间出来,就看见已等在大门口的陈恋。 这间咖啡厅离公司最近。我慢慢地搅着手中的勺子,咖啡氤氲的香味里,陈恋一扫先前短暂的沉默,开口问我:“司秘书,你以前谈过女朋友吗?” 我想了一想,若说没谈,以前又确实曾有一个,可若说有谈,那又不能算真正意义上两情相悦的恋爱。因为,先不论我,那整个过程都是宁扬的阴谋,那女孩至始至终都没喜欢过我。 “没有真正谈过。”这样回答应该算比较接近事实了。 陈恋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现在呢?” 我故作轻松的一笑:“依然没有。” “司秘书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 “……我没具体想过。” 几秒的停顿后,清脆的语声再度响起:“司秘书讨厌我吗?” “哪里的话。” “那……你可以试着和我交往吗?”对于陈恋主动相约,我多少有些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她会以这么直接的方式提出,我事先准备好的托辞全都没了出场的必要。 我没办法给你幸福的。我如是对女孩说。她说她不相信,她相信她的眼光。我摇头笑,对于以后还能否给别人以幸福,连我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自信。 *** 看着灯光粲然的大门,我踟躇着。 下班回家,看见阿晓在桌上留条说,今晚有加班,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我看着手中的菜,闷闷的叹气,明天休假,原本预定今晚会有个丰盛的晚餐的。自己简单地吃了点,我想着从来都没去过附近的休闲场所去看看,顺便也好去探探阿晓,给他带点夜宵。 我觉得对阿晓,渐渐有种相依为命的意识。我不喜欢太过热闹,厌恶拥挤喧嚣的人群,却又害怕一个人独处时,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空气停滞气息。让我有种被遗弃的悲凉感。 “bluerose。”我再次确认了一下酒吧名,提着食品盒走了进去。从大门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男性,我注意到这个问题,不免有些惊讶。这是一家gaybar。吧内装修气派,别具一格,地方也颇大,看来在这个城市应该很有名气。只是我来此地好几月,却从不曾到这种地方玩过。今晚到这里来,也是因为它里寓所较近,而自己又依稀记得阿晓提过这个名字。 原先希望能在这里见到阿晓的心情淡去。我不希望他常在gaybar工作。意识里我把阿晓当弟弟看,塌实一个纯洁充满阳光气息的孩子,虽然他比我只小3岁。 目光随意晃了下四周,我打算回去。吧台附近的一个角落里突然有些嘈杂,接着灯光亮起,一下适应不了强光我眯起了眼。 “亲爱的各位来宾,下面是本店特意为各位准备的周末特餐,希望各位喜欢。” 等眼睛适应过来后,便看见了台上站着的阿晓。和其他男孩一样,他穿着黑色紧身无袖小皮马夹,下身是同样箍臀皮短裤,露出他修长白皙的双腿。紧接着,在轰然而起的赞赏叫好声里,穿着性感的男孩们在台上跳着贴身热舞。 我忽然间明白阿晓为什么从来不邀我来看他的现场表演,甚至很少提起他的工作了。 仅仅是一瞬间,我又有了一种后悔的感觉。一种亲手碎掉美好事物的悔恨感。 一如曾经翻开日记的那刻。 “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当我离去之际,一个悦耳的男人声音传来。 眼睛斜斜撇到一个身影。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不远处笑着对我举杯。我乘着乐声只当没听见,径直走离人群中心,低着头向大门而去。 经过侧门时,先前的嗓音再次响起,这次声调高了不少,他大概真以为我没听见吧。 抬首便见,先前那男人靠在侧门边含笑看着我。看得清楚后,才发现他年龄并不如他的身形看来那样年轻。一张脸庞无论谁目光触及都会在上面感到一种久历人情世故的沧桑与成熟。 这个男人,我看不准他的年龄。气质上不可掩盖的沉稳与成熟让人觉得他已年届四十,可他眼中的精锐气息及外表的挺拔又让人以为他不过三十有余。 “里面太吵,这里要好些。”男人笑得彬彬有礼。 我静静地看着那张魅力十足的成熟面孔,总觉得这彬彬有礼的笑脸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熟稔感。我回忆着,以前同学中有没有和他相似的。 所谓感觉,便是人瞬间产生的一种意识,等你若真正定下心来想抓牢时,它却又攸忽不见了踪影。我有些闪神。 “肯赏光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怎样?”男人颇具兴味的眼神睨着我,等待回答。突然间,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说道,“我叫李浩然,今年四十有五。自由职业者。”他一口气介绍完自己,却并没像一般人那样接着询问我的情况。不过,那并不代表他没有意愿不想知道。虽第一次来,我对这种地方搭讪的人的目的却再清楚不过。 正要回答,猛听到前厅中人群里一阵轰然夹着喝彩叫好,抬头一看,脖子顿时有些僵硬。舞台上,阿晓被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扯住上衣亲吻。这个热吻沸腾了整个现场。那男人的手还在他赤裸的身上蛇一样的游走。 我觉得头忽然痛起来。 “怎么,台上是你的熟人吗?”这句话让我醒起身旁还有他人存在。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不打算一起喝一杯吗?”他看上去仍没死心。突然他目光瞅着台上那边暧昧地一笑,“你那朋友在看你哦。” 我下意识地望向台上,阿晓似乎真看见了我,头朝着我所站的方向,怔怔地站着。我不待与他目光交汇看清他的表情就把头转了回来。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没关系,咖啡也行。” 我停下脚步,语气无奈:“先生,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不必浪费精力了。” 我快步走出酒吧。 *** 把还是温热的饭盒往桌上一放,我坐在沙发上便不动了。脑中还不断回放店中看见的那幕,甚至止不住想,除了这种算是煽情的场面,阿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 突然间,想抽支烟。下楼到附近超市买了包。回来时,四下里望望,心里不免有些奇怪,很难得的,今天宁扬竟没有在我周围出现。 阿晓回来时,我坐在沙发上看深夜节目。 “你在等我?”沉默很久后的开口。我关掉电视,没有否认。 “你想问什么?该看的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语气的冷凝,让我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和平时在我面前撒娇卖乖的男孩不是同一个人。 看着这种表情,我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自己不该问的事。虽然目前我和他住一起、吃一起,和他很投缘,甚至有种把他当亲人当弟弟看的感觉,但这只是我的认为。或许对方只是拿我当一个普通的合租人来看,止于一个普通朋友而已。想到这点,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今天去店里是想给你带点夜宵,顺便去看看,”我拿着饭盒问,“你饿不饿,我去热一下。”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觉得我做这种工作很下贱是不是?”背后的男孩用生铁般的声音质问我。 “阿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你有。可能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那一刻的眼神有多失望!”他朝着我竭力低吼。 失望?我真的有吗?我辞竭。 男孩走到我面前,红着眼瞪着我:“如果你连这个都看不惯,那若是我告诉你,我不仅和男人吻过,还和男人做过,你会怎样?”他嘴角泛起自虐似的残忍笑容,“是不是吓着了,说话啊,司希哥。” “阿晓,你是在气我自作主张跑到店里去,所以才故意将这些气话对不对?”我问,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糟糕。 “气话?”阿晓哈哈一笑,“你想想我连高中也没毕业,如果不是做那种出卖自己的事,能赚那么多,能住得起这么好的单身公寓?!” 话一说完,客厅里霎时悄然无声。眼前的男孩像一个被撕开伤口后呲牙咧嘴嗷嗷痛叫的幼兽。他急需抚慰,可我却不知该怎样抚慰。 “你现在看着这样的我觉得恶心、觉得肮脏吧。” “阿晓。”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就是这样想的。我是个下贱恶心的男妓……”房门在喃喃低语中砰地关上。我走到紧闭的门前,敲了两下,意料中的没有理会。 “阿晓,如果你是气我不该擅作主张去你工作的地方,那我道歉。这个城市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近的朋友,甚至,某种程度上,我把你当成亲人,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我并没有权力干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但,我没有瞧不起你。我说的是实话。” 时间已经很晚,我依旧醒着。这件事后,我和阿晓之间的谐和将不会再现?对明天会出现怎样的相处模式,我感觉,就像一组不尽人意的未知方程式,无法估量。 清脆的敲门声在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司希哥,你睡了吗?”门外响起阿晓小心翼翼地声音。现在是凌晨三点,阿晓现在找我做什么?我缓缓闭上眼睛。门被轻轻旋开又轻轻合上。 阿晓微热的鼻息在我耳边吐翕。手指在我脸上来回轻抚,我直觉不会就这样停止。接着,阿晓吻了我。 吻得很轻,似乎担心把我惊醒。 “讨厌我了吧?可是,我是这么努力地在你眼前做一个乖小孩,还是被你不经意地剥掉了全部的伪装。我知道你是被我吓到了,虽然你说你没有。” 语声轻得仿佛梦中呓语,渐渐带上了呜咽的声调,“我是那么努力,甚至退掉了很多生意,很认真地做一个你眼中的乖小孩……还是被你发现了。” 一直到阿晓回自己房间,我才睁开眼,心不规则地跳动着。 明天,我和阿晓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相处模式? 不只一点, 我的迷惑,很多。 第三章 难得的一天休假,被我睡去了差不多一半,昨晚的失眠让我将近十一点半时才起床。阿晓不在,平常白天他一般都在休息的,今天可能是故意躲我出去了。没什么食欲,到下午我只吃了点面包。六点,我看着桌上的菜不断冒着热气,升起,再又晕开,然后消散。等了会儿,阿晓还是没回来。六点半,我把剩菜倒掉,心里一阵不安晃过。 洗碗时,电话铃响了,第三声时我提起了话筒。接完电话,我马上打阿晓的手机,没人接。刚刚的电话是阿晓所在的歌厅老板打来的,说阿晓今晚七点的场,可现在六点四十分了还没见人。 阿晓不想在家里看到我,难道连工作也不做了吗? 十点时,我照着先前的号码拨回那家歌厅,不出所料,阿晓依旧行踪不见现。我心里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即使赌气别扭,以阿晓的脾气也太过了点。 第二天,乘中午午休之便,我又拨了次阿晓的手机,显示说关机。下午时,我提前下了班去阿晓常跑的那家歌厅。问一个看上去像那里服务生的男孩,阿晓平时都和一些什么人来往。 那年轻男孩说阿晓平时就只和店里的熟人打打招呼,并不和客人多搭腔。 “只是……” “只是什么?”我见他言辞有些犹豫,不免一番追问。 “只是前阵子,有几个很像……来意不善的人找过他,晓熙似乎很讨厌他们。” “你知道那些人的来历吗?” “有点像……道上混的。” 我脑中回忆起前阵子阿晓一些紧张怪异的举动,心里更加不安了。回到公寓,什么事也不想做,连动也不想动。 道上的人?阿晓会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斜靠在沙发上,深深感到一种对未接触过事物的无力感。心里只是希望阿晓今晚能回来就一切无事。不然,面对这种情况我会感到有些触手无策。 这个城市,除了阿晓,我再无其他相交甚厚的朋友。 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想到了宁扬。这两天没看见他在我四周晃。大概是晃累了,放弃了吧。我嘴角上翘,有时还真有那么点佩服他这种不求功只求仁的精神。嘲笑了一番,想起阿晓眉头又皱。 深夜时分的电话铃,只能惊醒梦中人。 而这时的我却清醒得很,不过突然遭逢深夜一点的铃声,心还是紧了一下。 “希,是我。”是宁扬。两天没感觉他出现,居然在深夜打电话来。我恼火之极,开口也没好声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半夜的骚扰电话?” “希,对不起,这么晚还打电话。你睡着了吗?” “不是说好不骚扰我的生活的吗?” “别生气,我说几句话就挂,不会打扰你的。” 这还不算打扰?!我看他该去字典上查查“打扰”这个词的定义了。 “有什么事快说吧。” “这阵子我为收购股份组建新公司的事奔忙,有两天没看到你了,想在电话里听听你的声音。你这两天还好吗?” “还好,不会死。”我硬邦邦地丢出一句。 电话那头,宁扬嗤嗤地笑了。静寂的夜里听来,好似响尾蛇滑过草丛的那种声音。至少我认为。 “希,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刺又多了几根。”停了会儿,他语气正经了点,“这几天,我老头子过来了,他一直反对我来下属集团,想要我去总部那边磨练,这次名为考察工作,实际上是想抓我的小辫子。所以这次的收购建新工作我要做得漂亮,他才不会有话说。” “就这件事?”我像一个领导听完汇报后面沉如水地问。 “嗯,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可以挂筒了,晚……” 没让他说完就切了线。晚安?应该是早安了。混帐!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刚刚为什么没跟宁扬说阿晓的事呢。以他的能力要查出阿晓的行踪应该不是件困难的事,我很清楚。可我就是开不了口求他。 因为只是阿晓而已,让我潜意识里觉得向宁扬开口不值吗? 如果是盛乐,我会开口相求的吧?如果是他,不管求的对方是谁,即使是宁扬。我也会。 随着这个意念而来的,是我满脸苦笑。嘴里、心中、苦涩无处不在。 盛乐,你还过得好吗?是否已经准备将我遗忘? 下次如果再见你, 我要问问你。 你说你爱我。 你爱我? 你爱我,可曾有我爱你这么多。 *** 阿晓失去消息的第三天,我请了一天假,也考虑了要不要报案。最终还是没有。我不确定阿晓确实是被店里服务生说的那帮黑社会抓了,再者,我揣测不出阿晓与那些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关系。 “你在找他?”声音姿身后响起。 这个男人绝对有着幽灵的某种特质,在bluerose的转角处,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很认真地看定他,重新估量着他的身份。 “你在找他吧,那个舞台上的漂亮男孩?”他再一次重复着和我打招呼。 我提了提眉毛:“你知道?还是你跟踪我?” “都有。”他不温不火地笑着。 这次我连眉头都皱了起来。这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怎样,司先生,要和我去喝一杯咖啡吗?” *** 和这样一个男人在这种情侣咖啡店里对坐着和咖啡,这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件幸事。shit!再怎样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也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 “如果我没记错,你姓李吧?” “李浩然。”他微笑着接口。 我一口气将杯中的咖啡喝尽:“那好,李先生,说出你的目的吧。” “那个叫沈晓熙的男孩是你的情人吗?”李浩然悠悠地啜饮着咖啡,比起我的开门见山,显然要委婉了许多。 我眉头再次皱起:“这个我没义务告诉你。” 李浩然不以为意地一笑,继续慢悠悠地饮着:“我想现在,那个孩子应该在黑羽会的大堂里享受贵宾待遇吧。” “什么意思?”我目光一紧投向他脸上。 男人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手在杯身上画了个圆圈:“意思就是那个漂亮孩子不知哪里捋到了虎须,被他们请去作客了。不过你暂时可以放心,相信他现在还活着,黑羽会从不把要死的人带去总部的。” 我有些怔忡,事情看来比想象的更糟。 “对了,你知道黑羽会吗?” “不知道。”除了同性恋,我只不过是个再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是一个横跨亚洲的黑道组织,常在东南亚一带活动,常在香港、日本那边活动频繁,内地倒是很少露面,不过,黑羽会的会长在国内商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 “你究竟是什么人?” “平常也在商场混,所以知道一些。” “仅此而已?”我当然不会相信他说得这样轻而易举。 “你想救他?”李浩然没回答转而问我。 我眉毛不觉一跳:“你能救他吗?” “当然。”我定定的看进他眼神深处,想要发现他有没有说谎的可能。 “你不相信我?” “不。”从这个男人一出现,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普通。他身上有股运筹帷幄、挥洒自如的强者气势。 我现在的处境就是他这种能力的最好证明。 “你想要什么?”意识到这是一笔交易,而且似乎非做不可,我很大方地将序幕拉开。 “要你做我一个星期的情人。”他眼神由于欲望盈满而变得格外发亮。 “你做这么多,就为此?为了找个男人做一星期的露水情人?”我语气不无嘲讽。 “怎么,你认为不值?” 我不说话了。 “你在考虑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我在考虑,一个男人做另一个男人的情人,到底该做些什么。” “做一切情人该做的事,包括吃饭、逛街、看电影、调情,当然,也包括做爱。” 他笑了,笑得春风得意,因为他又成功捕获了一头猎物。 *** 傍晚时分的城市,华灯初上,继续着白日未尽的喧嚣。我静静地坐在车里,坐在李浩然的身旁。 “现在我们该干嘛?”我问得如一个不晓事实的孩子。 “现在我们该去吃饭。” 坐着林肯,吃着豪华的法国大餐,我享受着让所有情人热衷心动的待遇。却是和一个大自己十多岁的男人。 “现在呢?”我机械地重复先前的问题。男人暧昧的一笑,开动车子:“去酒店。” “天宇”是这个城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此刻,我正踏在它厚实奢华的墨绿地毯上。我注意到李浩然并没有办任何手续,直接走进了一角的电梯。先是诧异,瞬间又明白过来,这酒店是他的所有物。 豪华的总统套房内,一切都是那么尊贵不凡,让我赞叹。 “要先洗澡吗?”看来他并不是个不懂情调的急色鬼。 我努力摒去心中的不安局促:“你先洗吧。”他没说什么,将外套除下,走进了里间浴室。听见水流声我才松了口气,到了此情此景,我真正体会到了要和一个陌生男人上床是件多么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我甚至已开始后悔。 “要洗吗?”男人围着浴巾赤裸着上身从浴室走到我所坐的沙发前。 “可以开始了吗?”他用手托起我的下颌再次询问。眼睛已带上了浓浓的情色意味。 望着他一脸昭然若揭的欲望,我忽然间确定了一件事,我在后悔! 他就着我在沙发上的姿势将我压到,当那股热气靠近我的唇时,我慌乱地躲开了。 “我们还有重谈的机会吗?”我觉得这样问得有些窝囊。 “怎么,后悔了?”被拒绝的男人眯起了眼睛。我走到旁边一张沙发坐下,不自然地理了理刚刚被压得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李先生,我们来重新谈谈条件好吗?”我明知眼前的男人对我感兴趣,而且他也决不是那种需要任何人提供物质条件的人。但此时,我已经是赶鸭子上架、进退维谷了。 “你很讨厌我?” “不是。” “你不是同性恋?” “是。”我很老实,在他面前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他像一个循循善诱地老师逐步排除掉各种理由,引导我讲出最后的答案。 “对不起,我只是很不习惯和陌生人做这种事罢了。” 李浩然坐在床边深深地注视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有种我欺骗了他的觉悟。半晌静坐床边的男人才缓缓开口:“你以为,除了你自己,还有什么其它的东西能吸引我吗?” 看来他真的生气了,语气冰冷,言辞犀利。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反驳的理由。他说的是事实,我很清楚。 气氛变成一种僵持的沉默。 突然,庄严华贵的沉默气息中,响起了阵清脆的音乐铃声。一遍响过,李浩然眼也没眨一下。当第二遍快要响过时,他皱着眉按了接听键。 “什么事?……嗯……你上来吧。” 放下电话他到吧台倒了杯酒独自喝起来,接着又到里面卧室,出来时身上多了件睡袍。他会有事情要处理吗?刚刚那通电话应该是有人要来找他吧。 我在柔软的高级沙发上如坐针毡,觉得难受已极。可心里最担心的还是阿晓的事怎么办?毕竟是我毁约在先,难道要他无偿地助我?想到这点,我不禁少有的焦躁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宁扬,若是求他,就不用忍受和这个陌生男人做这种事了,可马上又狠狠地自我唾弃了一番,与其向宁扬低头求助,还不如和这个陌生人上床交易来得心里痛快! 算了,自己以前也不是没和男人做过,况且自己也是个男人,眼睛一闭让他做也不会死,而我不做,阿晓却会生死未卜。 何况李浩然也是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我安慰自己。 阿晓,下次见面时,你就应该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因为我也学会里利用自己的身体。你用身体换得优渥的物质生活,而我被迫用身体换回朋友。 想通了其实也没什么,我自嘲地哂笑了声。 就当我准备开口时,有一种轻而脆的声音窜进我的耳朵。反应过来才发现是敲门声。服务生送宵夜吧。我想。 “进来。” 门外之人也没有客气,听到里面应答后随即拧门就进,脚步并不为室内的豪华丽景而停顿,笔直走到吧台喝着酒的男人身边。 我看着健步走入的来人,脑袋轰地一下,有那么一会儿听不到任何声音。 早知道是他,我就该提前在沙发上挖个洞钻进去! 这种状况实在很难堪。 “我说老头子,拜托你下次别在这种叫我上来找你行吗!每次都看到一副做完事后春光旖旎的样子,拜托替你儿子想想,我也是个成熟男人了,看到这种情况后是会有反应的。” “哦?你以前对这种情况可是麻木得很的呀。” “拜托!用用你那英明神武无往不利地商业脑子,那是以前,人是会变的。” 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成这样,听着这段不像父子对话的对话,我很想笑,因为状况实在滑稽。 可无论如何这不是我该笑的时候。 我瞪大眼盯着吧台边刚进来的年轻男人,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问题: 我今天要怎么走出这里! 看着他从吧台转身,我自觉地将头低下,若说心里不存在不希望被他看到的侥幸似乎说不过去。 “老头子,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去啊,你屈尊降贵来这里也好几天了,弄得风凌整栋楼里都人心惶惶,连我每天都上满弓……”不满的声音突然在中途嘎然而止。 “这几天为收购‘佳华’的事你加了不少班吧,哼,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你自己,你若不能独领一方,就乖乖给我滚回纽约总部去。” 视线已经强烈到我不能忽视的地步。我叹着气将头抬起,终于还是看见了。算了,是祸躲不过。而且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就算做了也与他无关。 “希,你怎么会在这里……”宁扬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表情怔忡,显然对我出现在他老爸的房间里还没适应过来。 看到宁扬的异常,李浩然,不,应该说是宁展风也是一脸诧异。诺大的豪华套房里,看来只有一个人最为冷静,那就是我。 “你们……认识?”宁展风问儿子。 宁扬死死盯着我,脸色瞬间白得有些吓人。眼神在我和他父亲之间晃了一圈,嘴唇抖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声音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安静地看着眼前慢慢了解到状况的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扬扬……” 宁扬脸色越来越白,额上青色的血脉也显得透明起来。他全身散发着炙热的怒火,如一头十足危险的野兽走近我。猛然间,他对坐在沙发上的我大吼:“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那种炙热灼面的怒气逼近下,我下意识地感到有失安全的感觉。但这仅仅在是一瞬间而已,很快,我就镇定过来。 “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不想再忍受这怒气冲天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我若无其事地从沙发上站起,然后对一旁还是目瞪口呆的成熟男人说,“你干嘛要骗我,你应该姓宁吧?”心里着实有些懊悔,若他早说自己是宁展风,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跟他来酒店做一场这么荒唐的事情了。转念一想,既然是做这种露水交易,一般人也会很少用真名的吧,尤其是像他这种有身价的人。 “我没骗你,‘李浩然’是十八岁前跟母亲时取的名。” “那个,关于阿晓……”我想问关于阿晓的事这之后他会怎么处理,话讲到一半便消失在宁扬有力的拳头下。其实,我还是多少用了点警觉的,毕竟自己心里很清楚,不管是这种情形,还是我的态度,都已经彻底激怒他了。但黑带的出拳速度却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鼻子、嘴角似乎都在流血。可我在意的不是这些。吸引我注意力的并不是眼底这些鲜红的流质物体,而是宁扬眼中近似疯狂的恨意与愤怒。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我也曾有过。 就在科大那绿草如茵的校道上,一栋栋宿舍楼旁,我也曾如失控的野兽般疯狂地对他拳打脚踢。 如许疯狂,如许激烈。 这是一种怀念。 可如今,这种激狂从宁扬身上再折回我的感觉里,我…… 突然轻轻地笑了。不是苦笑,不是嘲笑,更不是冷笑,此刻爬上我裂开的嘴角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的愉快笑意。 我明白,这是一种报复的快感使然。 虽然并不是我的蓄意谋划,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种偶然,让此刻的我体会到了一种迟来几年的报复快感,真切、直观。 宁扬,多谢你这一拳,我现在很快乐。 我慢悠悠地擦干脸上的血迹,笑得更加愉快。 “宁公子,怎么算起来,我也该是你的校友了,就算你觉得我和你爸爸是这种关系,也不该对我挥拳相向吧?”看着宁扬刚刚还对我行凶过的手掌不停地抖动,我实在很想大笑出声。 “这对你爸爸好像也不太尊重。”我接着又补了一句,斜睨了一眼,根本不去管眼前男人筋脉凸现,而愤怒又是如何疯狂地滋长。 痛快!我恶劣地想着。直到宁扬旋风般地摔门而去,我才发觉自己一直抽搐着的、已然裂开的嘴角很痛。果然是又痛又快,我又自我讥讽了一番。 “你没事吧?”紧接着追到门口的宁展风走进来看着我。 “还好。” “用药水擦擦吧。” “谢谢。” 我去浴室将伤口洗净,上了药水。对着镜子看到,嘴角处裂了条口子,大概要一两周才能好了。出来时,宁展风手中又倒了杯酒,坐在我刚坐过的沙发上静静地喝着。 “你们是同学?” “准确点说,是校友,他高我两届。”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刚刚说了,校友而已。” “仅此而已?”我的答复显然不能让这精明历练的男人信服。 “不然你以为还会有什么?”我反问。 宁展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静静凝视了我几秒,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他刚才很生气,这二十多年里,我从未见过他生过如此之大的气,至少在我面前他没有过。可他刚刚不仅气得失去理智,还在我面前动手打了你。” “你的结论是什么?” “扬扬喜欢你。” 喜欢我?我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宁展风的结论。 “那又怎样?而且,你不也喜欢我吗?”宁展风脸上难得地显出那么一丝难堪,接着便沉默下去了,过了片刻,他突然说:“他和我不同,难道你看不出来?” 听了这句话,我很难得认认真真地将宁展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想到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被夸奖的人很恰当地一笑:“并不比世上任何一位父亲逊色。” 我似乎被他那种为人父者所独有的笑容所感染,也跟着笑了。曾几何时,我也有过像这样的一位父亲,拥有过这样的父爱。 “宁先生,关于我那位朋友的事……”我还是提出了目前自己最为关心的话题。 “这个你放心,最迟后天之前,他会平安回来。” “谢谢你。”既然是宁展风许诺了,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阿晓,希望你没事,我力尽如此了。 *** 我谢绝宁展风的相送,一番折腾回到公寓时已是十二点多。洗了个澡,直接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想动了。 夜晚,一个翻身,被疼痛弄醒,原来压到嘴角的伤处了。 宁扬,下次你再揍我一拳,我就还你十拳,我吱吱磨着牙恨恨地想。 第四章 嘴角的伤,第二天到了公司难免被人问及。理由我顺口拈来,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对众人讲的理由不知有没有冲突。 “司秘书,你的伤没事吧?”下班后走出电梯,陈恋就从一楼斜角处的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嗯,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我刚刚买了药膏,擦在伤口上消炎用的。” “谢谢。”这个女孩还真不是一般的细心。我望着背影感慨了一番。 回到公寓,简单地吃了饭,百无聊奈地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任意转台。阿晓明天、或者后天就该回来了吧,不知他有没有吃什么苦头?我看着电视屏幕,心里却想着阿晓的情况。既然宁展风答应过三天之内,那一定就没错了。只是不知道宁扬会不会从中阻挠。想到宁扬,昨天自己确实将人气得痛快,可现在又开始为自己痛快的后果而忧心忡忡了。 平缓的门铃音响了。我诧异地隔着门问,并不见有人答话,以为是有人按错了门铃,才走到沙发上坐好,那铃声又响了起来。 “是谁啊?” 过了几秒,门外响起了声音:“是我。” 我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为他开了门。 “你有毛病啊,装神弄鬼的!” “我……怕你听见是我,不会开门。” 宁扬站在门口,西服似乎还是昨天的那件,头发也乱糟糟地四下散开。我有些吃惊,不过嘴里仍旧冰冷不带感情:“怎么,昨天还没打够,今天来继续找我打架?不过,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希,昨天是我误会你了……”宁扬语气讪然。 “你没有误会,事情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如果不是你上来打扰,事情就会你想像中那样进行下去。” 宁扬猛地挤进门内,一个转身将我扣在门反背。 “你昨天是故意让我误会的是不是?!”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毫不否认,却也没说话。宁扬眯着眼神里所透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危险。 在紧闭的门与危险的男人之间,是全身警戒却又难以动弹的我。 “你一定要用武力才能展示你的优势所在吗?”我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忿。 眯着的眼看了我好一阵子,宁扬才缓缓开口:“你这样故意气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想看我为你气得发疯的表情吗?还是只是单纯地为了气我而气我?” “前者怎样,后者又怎样?” “如果是前者,那说明你还是在意我的,我会很高兴很高兴。如果是后者,”间歇间,宁扬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只能说明你太残忍了,希。” “残忍?”我对这个词感到很新鲜。 “不是吗?看到自己的恋人和父亲在酒店开房,你觉得这个误会不够残忍吗,希?”看到他的眼神,我心中突然有股心慌蔓延而上,避开他的眼神,我硬着嗓子讥笑:“宁扬,我想你该弄清楚一点,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恋人’了?” 宁扬默然无语,并没有急于宣告他那种只存在于他意识里的对我的那种‘独占欲’。好一会儿,他眼神奇怪地看着我我: “不是吗?没关系,从现在以后,就会是了。” 我还没吃透他那变得奇怪地眼神,就被如狼似虎地吻住了。突然被袭,我拳脚并用,跑开两步又被他拖住往卧室而去。 “宁扬,你放手!你这个神经病!变态……疯子……” “是,我是个疯子,我昨天就差点被你气疯了,疯得想杀人!”宁扬用一种比我更高亢的语调回应着我的咒骂。进了卧室,他把我死压在床上,想脱我的衣服,嘴又不停地胡乱吻我。我知道,若不拼命抵抗挣扎,这之后又会是什么后果。 “宁扬……你……” 我发疯般甩开他的吻。 “宁扬,你要是再吻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不具危险性的威胁对压在我身上的这个被欲望占去理智的男人并没产生多大的效力。 “你想杀就杀好了,随便你。”他开始一脸情色地啃我的脖子,同时手在解我的衣服。 我咬一咬牙,一个动作下去,便让所有的动作全部停止了。 宁扬松开制住我的双手,愣愣地看着我。我望着他右胸上流出的血,一时忘了将身子挪开。 愣了几秒,宁扬伸手捂住刀口,但仍然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我。 “希,你真的刺了我一刀?”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愚蠢。 我恢复冷静,从他身下挪开,将水果刀顺手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 “你不是都已经用手捂着那地方了吗?” “你……怎么会有刀的?”看样子他不明白我刀从哪里弄来的。 “是事先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 我走进浴室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又将身上弄脏的睡衣换了。出来时,宁扬靠着床角蜷坐在地板上。看见我,脸上挤出一点很难看的笑意:“怕把你的床弄脏,所以自动滚下来了。” 我看了一眼已然沾上血迹的床单:“已经弄脏了。” 我用毛巾擦拭着手掌,宁扬从下方仰头看着我,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希,你好冷静,看起来像个职业杀手。” “多谢夸奖,我只不过成功地阻止了一个色狼的侵犯而已。” 过了几秒。 “希,你还有一件东西没处理。”坐在地上的伤患突然变得怪腔怪调。 我没多想地就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宁扬朝着不远处的桌子噜噜嘴。桌子上放着那把沾着半截血迹的水果刀。 几秒钟过后,我明白过来,他是在讥笑我销毁罪证。脸上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我咬着牙冲着地上的人说:“你若真怕毁尸灭迹,就给我滚出去,别要死不活地赖在这里。” “你不怕我出去后告你故意伤人罪?”宁扬眯着眼扭曲地笑着。 “请便。” “那可是好几年以上的刑罚啊。” 我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罗嗦!你想怎么告随便你,现在给我滚出去。” “我走不动。”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 我不再管他,转到书柜,从上次没抽完的那包烟里抽出一根点上了火。在前厅坐了阵子,不见里面卧室里有任何声音,忍不住走进看看。宁扬依旧靠着床头坐在地上,头耷拉着垂下,伤口已让他自己用脱下的衬衫草草包住,但血还是把浅色布料染了一大片。 “你想死在我这儿吗?”我冷声冷气地问。 听见声音,宁扬虚弱地抬起头看向我:“希,你再不管我,我就要死了。” “要死就出去死,别赖在我这里。” “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我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觉得他这个人的确是个人才。 “你死我不会伤心,但是我会殉情。” 我语气很认真的一句话,在几秒之后,便换来几声短促的大笑。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说的最好笑的一句笑话了。所以,两秒不到,宁扬这个唯一的听众就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了,只是笑不到两声,他便像只受伤的豹子形态优雅地蜷在地上呻吟起来。 我看着他衬衫上的血污又扩大了一圈,实在很想把这个大麻烦弄出去,可又担心他在门口会走不动。我心情烦闷地在卧室走了几遭,将吸不到一半的烟熄了扔进垃圾篓。 “你到底走不走?” “希……给我叫医生来好吗?”宁扬这次没抬头,或者说是他已经没有抬头的气力。 “你们家有专用家庭医生吧,你自己不会打电话叫吗?”我对着他几乎在怒吼。 “要不,你去买点药品来给我包扎?”似乎我的怒吼对他来说没有出现过,他用虚弱的声音再次提议。 我冷笑:“那你等着去死吧。” 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点半了,我皱着眉将床单换下,床单那头被宁扬的背压着,我粗暴地用力一扯,“咚”地一响,宁扬低低地闷哼了一下。 我抱起枕头准备睡阿晓那边。 “希。” 在我走出卧室时,宁扬突然叫了我一声。 “……你不会让我死的。” “我睡去了,要不要打手机你自己决定。” “你不会让我死的,因为……我还要给你种一棵树,一棵不要叶子……只有花的树。” 无法形容是种什么感觉,我在门口愣住了。 随后也没回应他什么,走出卧室,在沙发上怔忡地坐着。 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滋味。 为什么对我说这句话的是他,不是你? 我一遍遍地不知在问谁…… 不知睡了多久,觉得口渴,我起身倒了杯水,看到时钟已到十二点多,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卧室,眼角跳了一下,低咒了一声。 这个疯子! 走近床边,探了探已经昏过去的人的鼻息,有些微弱。 我尽量让手稳稳地伸进一旁的西装袋里摸出手机,开机之后,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同样的号码,我随便按了一个回拨过去。尽管深夜,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 “宁先生吗,我是司希,你儿子在我这里,受了伤,最好带个医生来。” 宁展风来得很快,身后跟了一位年青、但一看就资历不浅的医生。由于失血过多,宁扬已经完全昏迷,宁展风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双手熟练迅捷地替宁扬包扎急救。 “这是怎么回事?”他语气不失冷静。 “被我刺了一刀,目前昏迷不醒。”我说着根本就不用说明的摆在眼前的事实。 宁展风朝伤口看了一眼:“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个小时前。” “我得重新估计他对你的感情了。”离去前,宁展风对我说。 我站在窗口位置,静静地看着车子疾驰而去。 *** 第二天我刚下班,阿晓就被宁展风送回来了。人虽然有些憔悴、有点蔫蔫的,但所幸没有什么大碍。我很高兴。 “阿晓,你没事吧?” “没事。”少年没有以前的锐气,只是有着显然的疲惫。 我迟疑了会儿,还是问了。 “你与黑羽会结了什么梁子吗?可能这些事我不该过问,但是我真的是很担心你。” “我哪能与那些黑社会结什么梁子,躲都还来不及呢。”阿晓很快就否认了。我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不解起来: “那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我怎么会知道,那个人莫名其妙的。”不知阿晓紧张什么,讲话变得结结巴巴的,脸也像喝了酒一样。 我奇怪地看着他:“阿晓?” 阿晓显得烦闷地甩了甩头:“司希哥,我跟他们那些人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见他那样,我没再问什么,便叫他先去洗个澡休息休息,自己则进厨房做饭。 “司希哥,我辞了所有pub里的……那些工作,”不知什么时候阿晓洗完了澡,在厨房门口站着。 “嗯。”我貌似不经意地答应。 “早前阵子,有个乐队就一直想要我过去做主唱,以后我会老老实实地在歌厅里当个歌手,司希哥……你相信我吗?”阿晓上前一步看着我,那表情认真得像一个在对亲人保证自己不再做坏事的孩子。 *** 对于宁展风的突然来访,我有些意外。猜不出他来找我的目的。 “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宁扬,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我想知道有没有可能你会接受他。” “感情上吗?没有可能。” “即使他这样爱你,将来或许会更爱你,也没有可能吗?”慎之又慎的问话,我觉得,这种慎重是否用在国家决策的议事桌上更为合适? “他要怎样,那是他的事。”我微微笑着。 宁展风靠在沙发上凝目看着我。 “一个人,拥有物质上的一切后,就会很自然地转而追求精神上的需求;一个男人,事业成功后,就会退而寻求背后家庭的幸福温馨。两个孩子和我,这就是我的家庭。以前我由于事业而忽略了他们,但我同样很爱他们,所以,我会尽一切可能地让他们幸福。” 突然而起的话题有些突兀,我不知如何接口。 “若以一个普通父亲的立场来着想,自己的儿子爱上一个男人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从他能幸福的角度来讲,只要他是真正喜欢,我不会阻拦。但是现在情形却不是如此。他如果继续这样一头栽下去,不仅毫无幸福可言,到头来很可能结果会落得一个独自伤心黯然。所以……”迟疑的语声渐停,目光定在我的身上。 “所以?” “所以,你若真的不打算接受他,就干净利落地绝他所有的希望,让他死心吧……也算给他一个重新爱人的机会。” 重新爱人的机会?我的笑有些凉。 这个机会,不知今时今日的我是否还有资格重新获得? *** 时间眨眼即过,阿晓回来后大约半月后,宁扬又神情气爽地站在了我公寓门前。 “希,这个月来,你怎么不去看看我?”俊挺的身材,双手很帅气地抱在胸前,有型如服装杂志的模特儿,可嘴里却发出如此白痴的质问。 我鼻子里嗤出一声:“你少说些废话不行吗?当时没在你身上补上一刀,然后毁尸灭迹就算对你不错了。” “也是、也是,呵呵。”他笑得甚是愉快。 宁扬站在门边,我嫌他碍事,手一伸将他推到一边,拿出钥匙开门。 一声夸张的叫痛声,宁扬捂着胸口哀怨地看着我:“希,你怎么这么野蛮,温柔点不行吗,我的伤还没好全啦。” “宁扬,你越来越无耻了。”我看着他作做的表情,语气有着浓浓的无奈。 被骂无耻的人耸耸肩:“我本来就这么无耻啊,希,难道你现在才发现?” 面对这个人的油盐不进,只得在心里咒骂一声,扭开门锁,对身后的人说了句:“你不用进来了。”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 门外那人大概还在发懵吧。我在门内恶意的偷笑。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 “希,你最近越来越机灵了呀。” “啊,这都拜你所赐。” “今天天气不错,要出来玩玩吗?有场音乐会听说还不错,要不要出来听听?” “……好吧。”我考虑了几秒,爽快的答应了。 “真的?!”门外那人似乎不太相信。 “什么时候?” “七点进场。” 我出公寓,是一个小时后的事。看着车旁边捧着一大束花的男人,我头开始发晕。 “你这是做什么?!” “希,这是我和你的第一次约会,怎么可能少得了花。”手捧花束的男人笑得容光焕发。 “你想让我抱着这么一捧男人送的花在大街上被人砸死吗?” 他固执地将花递到我面前。我不想再为这些小事争辩,收下后扔进了车里。 我看着手表问:“现在离音乐会还有多久?” “一个小时。” 应该够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先去喝杯咖啡吧,我想和你谈谈。” *** “希,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喝咖啡呢。”宁扬很不顾形象地双手伏在桌面笑得甜蜜,“不过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这种没有情调的店子。”他很轻地抱怨。 “这里的咖啡很好喝。”我端着杯子轻轻晃着。 “宁扬,你有女朋友吗?”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坐在对面的人很久没转过弯来。短暂的错愕后,宁扬脸上的灿烂一点点地褪去。 “我记得你比我大两岁吧?”我继续喝着咖啡,自说自话。 对面而来的目光紧锁在我脸上:“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而已。最近很多以前的一些老同学都相继结婚了,有些感慨。”我垂下眼神,望着杯中晃动的液体。 突然,我听见一声奇怪的声响,似乎是骨节松动的声音。我抬眼朝对面瞥了一眼,宁扬的拳头用力地攥着。 “这样捉弄我真的就这么让你快乐吗?”宁扬从对面看着我,语气突变成不同以往地脆弱。 “我没想过要捉弄你。” “你明知道我的心,还问我有没有女人,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任何女人都产生不了兴趣了吗?”嗓音压得很低,我不禁听得有些难受。 对面的视线良久地锁在我身上,不用看也能感受到。 这种方法应该是最合适的了。我独自一边默默地考虑。实在不想和他再这样奇怪地相处下去了。拖着别人的感情,自己却是最累的一个。所以,我比任何人更希望摆脱它。 从宁展风来过后,我就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那个疼爱孩子的父亲大概本意是想我离开吧。只要我一句话,他甚至把我送到西伯利亚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次,我不想让自己再打点行装、抛开一切,到陌生的地方开始陌生的生活了。 为什么每一次自己都一定得逃开呢? 接受不行吗?面对不行吗? 我没有那么多生命可以重来。 这次,我要选择一种不再生涩的方式,来留存我的人生。 “没有用的。”我抬起头来,看着那张不知我所云的满是错愕的俊美面容。 “你从现在开始放弃我吧。” “绝不。” “宁扬,你要看清楚,我不是什么天香国色、绝代佳人,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放弃对你我都好。”明明说着感情激烈的话题,我语气却听不见半点起伏。 宁扬稳稳地捧着杯子凝目注视着我,语声缓慢,一句一字听来格外清晰: “你要我放弃你,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放弃盛乐吧。” 我怔了一怔,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和盛乐没有关系。不管怎样,我不会接受你的。”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弃了吗?”牙缝里挤出的字让我的耳膜听得很难受。 “我有女朋友了。”我这么说。 一阵冷哼:“天真!你随便的一句话我就会相信!” “是公司的女孩,你或许也看到过。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但是人很好。”我知道他在远处见到过陈恋。 宁扬不说话了,脸色却瞬间差了许多。我不禁第一次在心里有了种怜悯的心情,为何要这么容易纯粹地就受我的影响而情绪波动? “如果顺利,我们会结婚。”我心里没有任何说谎的不安。仿佛就在叙说一件事实。 宁扬低下头,过了几秒,默不作声地喝起咖啡来,不多时,他已叫了三杯。 出得店来,我看了看手表:“我……先走了。”说不出再见,转身而去的霎那,觉得被什么力量牵绊住了,回头一看,宁扬抓住我的手臂。 “音乐会快到进场时间了。” 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去听音乐会? 见我停下,他松开手臂。 “上车吧。”他若无其事地看了我一眼便坐进驾驶座。我在车门外站着。 车里的人探出头来:“你想爽约吗?第一次约会。” 去音乐会的路上,前面驾驶座上的人始终没说一句话。没有言语,车里cd放着轻缓的音乐。是我最喜欢的bandri。 车平稳地开着,平缓的车速让人体会不到开车人的情绪。 而我,就静静坐在后座、和一堆娇艳的玫瑰花旁。 *** 从音乐会回来后,一连几天里,宁扬没再来找过我,也再没在我面前出现、或是偷偷地在远处凝望。 虽然心里不知为何会蔓延着一丝模模糊糊的空虚感,但比之,那种“终于摆脱”的“如释重负感”还是来得更为强烈。 之后,徐应文,我的上司约我吃饭时,提出了要我做他床伴的建议。两个男人,又都喜欢男人,互相似乎也并不讨厌,他提出这个要求显然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只是…… “徐总,我以前是喜欢男人没错,但现在我想过普通的生活,或者说谈场与一般人并无二致的恋爱。”我如这般说。 第二天,我进总经理办公室递交辞呈。 “你不用辞职。”办公室里的男人对我说,辞职信被扔进了垃圾桶。 “可徐总……” “我当初调你上来,的确是看中你的能力。”听他这么说,我有些欣喜,因为自己在公司的一切并没有被否认。 “司秘书,”出办公室前,男人叫住了我,“我是真的很欣赏你……希望你能留下来为公司多多出力。还有,忘记昨天我约过你。”看向我的眼神闪闪发亮。 “好,总经理。”我愉快地笑了起来。 *** “我考虑好了。” “啊?”女孩紧张地抬头。脸上淡淡的妆容,在优雅的灯光映照下,更添一层妩媚。看得出来,她有精心打扮过。一身宝石蓝套裙,衬得她多了份往日所没有的气质。 今天是我约她出来的。 我微笑着:“就是小恋以前说的那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 “那……” “不知小恋有男朋友了没有?” 女孩马上摇头。慌乱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很真的很可爱。 “愿意试着和我交往吗?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我诚恳地对眼前的女孩说。 “愿意。”女孩很大方地回答我。 “我并没有什么经济基础,单身一个人,没有亲人,朋友也很少,或许没有什么钱给你来买贵重的礼物,这样你也愿意吗?” 回答我的仍然是肯定。她点头的那一瞬间,说心里没有感动是假的。 和小恋在一起很轻松快乐。有时我甚至在想,要是在遇上所有人之前,先遇上她,我会很幸福的,和我的家人一起。 由于公寓晚上经常就是我一个人,所以有时小恋也会上我这儿来玩。但为了避免让阿晓碰到尴尬,我们基本上都是在电影院、情人餐厅、公园里度过。 这是一场没有爱情的恋爱。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快乐。对方对自己很用心,而我也用心的对待对方。 除了爱情,人生里还有很多乐趣,我发现。甚至觉得,这样没有爱恨、淡然轻松、细水长流的模式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而那些世间的爱恨情仇、哭泣缠绵、都是被人所扭曲了的生活的变形体。 我是否够得上资格和那些学士僧侣们谈经论道了? 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又落到墙上挂着的吉他上了。好久没有动它了,沾了些灰。拿抹布细心擦拭后,抱着坐在床边用手指拨弄了几下,然后,打开衣柜放了进去。 不会用了的东西,该好好收起来吧。 和小恋看电影,接着送她回家后,回到公寓已快十点。下车后远远看见一个瘦长的人影在公寓大门前徘徊。初冬的风里,他的身形有些瑟瑟的轻微耸动。猛然间,我觉得这个人的侧面有些熟悉。走近一看,却又呆在那里。 “小平,你怎么会来这里?”眼前的人竟是盛平,许久没见,他又在迅速长身体中,以至于我开始竟没认出来,“你来这里是要找人吗?还是有其他事?” “我是来找你的,小希哥。” 乍见盛平,我看着他那与他哥略微相似的容貌微微失神,一阵风吹过,单薄的男孩经不住寒气将头缩了缩。不知他等了多久。 “先上去吧。” 阿晓看见盛平,不知是谁,我只说是老家的同乡,到我这儿借宿一宿。阿晓听后便说他把房让出来,他自己来和我睡。我对他说小平有点怕生,还是和我睡一起比较好。阿晓一脸不悦的进了自己房间。我看着他小孩脾气又犯了,只好摇摇头带盛平进了自己卧室。把空调开开,泡了杯热的奶茶,让盛平暖暖身子。换上我的睡衣后,盛平端起杯子,喝着喝着,眼慢慢变红了。 我的心跳不由急遽加速。 盛平眼角终於滴下早已蕴著的眼泪。我只觉得我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完全没有节奏。 “小希哥,你去看看我哥吧。”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我向公司请了三天事假,和盛平一起踏上了跨省列车。来到熟悉的门前。我等著盛平从包里拿钥匙开门。 离开才不过半年,此刻站在门前,却觉得有著隔世的久远。 房内的设施没什麽变化,但异常的整洁。 “宁欣姐每天都来打扫。”盛平解释道。 我静静地走过客厅,走到盛乐的房门前。推开门後的那片刻,我脑袋变得一阵混乱,脚也忘了挪动。 床上这个羸弱的男人真的就是他?这凹陷的双颊哪里能看得到昔日那占据我整个心灵的俊帅与活力?! “暑假里,哥曾有一段时间发疯般地找你。後来不知为什麽没找了,开始去酒吧喝酒。每天都是深夜醉醺醺地回来,我劝也不听。後来他干脆把酒带到家里来喝。九月大学开学後,我就搬到学校宿舍去住。但因为不放心,所以周六过来看,满屋的酒气吓了我一大跳。哥依旧像惯常那样醉得人事不知倒在地上睡著了。我扶他上床,看到电话录音灯闪个不停。打开一听,是哥所在的研究院打来的。原来他早就开学了,却一直没去,连名也没报。我又悔又恨,自己怎麽没早发现!第二天,我骂了哥一顿,求他别再喝酒了,求他去上课,开始时他不理我,後来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还把我赶了出去。我当时不走就好了。”盛平满面悔恨地留著泪水。 “我当时不走就好了。我那时负气去学校,一连两周都没来这里看他,哪知後来接到宁欣姐的电话,再见他,已经在医院了。我从来不知道,酒精中毒是那麽恐怖,还是发生在自己最亲的哥哥身上。他像一个上了毒瘾的人一样,发疯似地想要喝酒。有几次甚至想要从三楼跳窗去外面找酒。医院没办法,只好把他铐在特制的床上。最初的那阵,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除了要酒,就是昏迷,後来还有些神智不清。我一边懊悔痛恨自己就那样丢下他不问,一边却对著那样的哥不知所措,幸好有宁欣姐照顾,还给哥办了休学手续。一直到一个多月前,情况才开始慢慢好转。酒毒清除後,哥搬出医院,回公寓休养。他不再要喝酒,身体也渐渐好转,可天天却只是躺在床上,不理人也不出去,像个活死人般。我开始还以为是酒精残余毒素的暂时影响,可後来晚上我听见他睡梦里不停地叫小希哥你的名字,那时我才知道哥有多想你。可白天他从来绝口不提,更别说要去找你了。你的地址是我无意在他的西服内袋找到的……我这个骄傲又自尊心强得不像样子的哥哥,宁愿每天梦里想你也不愿去求你回来。” 盛平哭著叹息。让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我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从体内不断冒升。 “这阵子宁欣姐外出有事了,我便向学校请了一周假照顾。昨天早上发现那张地址条後,我就去找你了。小希哥,你留下来好不好,哥他太痛苦了……”盛平留著泪这样求我。 当我再走进卧室时,发现床上的人已醒了。睁大眼看著我。他还认得出我来,我欣慰地笑了。 “饿了吧,吃晚饭了。”我端著饭走到床边,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送到嘴边,他就张嘴嚼著,眼睛却望著我。 我在难熬的视线下,喂他吃完了所有的饭,我起身去放碗筷,盛乐本来没动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力大得出奇。我挪了挪,根本动不了。 “我去放碗,盛乐你先放手好不好?” “不要走。” “我不走,我是去厨房放碗。”抓住手腕的手,力道依然不见丝毫放松,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右手的碗交到左手,先放到最近的床头柜上。见我放好碗,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将我牢牢压在身下。 本来我以为他至少会吻我,可他只是单纯地将我牢牢地固在身下而已。 “小奚不喜欢我吻他,也不喜欢我触摸他,所以,我不会吻你了。”盛乐把头埋在我胸间,用一种近乎做梦似的语调说著。 我扭动身子,抽出一只手来,抚摸他的头发,缓缓将他的头抬起,看著他说:“小奚不喜欢你吻他,可是我喜欢……” 我略微凑过头,将唇压在他苍白柔软的双瓣上,轻轻地摩娑,直到满意地看到它上面有红晕现出。 “为什麽……为什麽你们都要离开我,小奚走了,希希也走了……” 温热旖旎的气息中,迷惘的语声不知在问谁…… 盛平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四脚朝天很难看地被盛乐压在身下的情形。 我指指放在矮柜上的碗筷拜托他清洗碗筷及厨房。见盛平回来,我松了口气,不用担心厨房没人打理了。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子将身上的男人搂住。手轻轻拍著,嘴里还哼著几句小时常听的摇篮曲。不一会儿,盛乐就睡著了。我才下床去浴室冲澡。 冲完後,依旧回到床上。搂住早已睡熟的人,我闭上眼发出一声叹息。 盛乐…… *** 第二天,我睁开眼就发现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在盯著我。不知他什麽时候醒的。 “先洗个澡好不好?”我轻声地问。他看著我,神色就好像今天才看到我这个人似的,目光中有著昨天所没有的清醒。我这才醒起,他现在只是比较虚弱而已,神智并没有问题,不禁对自己先前有如对待小孩的温柔语气感到尴尬。 他起床,走到衣柜处拿了衣服,便走进了浴室,我依旧尴尬地在床边坐著,听到水流声才想起还要做早餐这件事。盛平今天已经去学校销假上课了,冰箱里有盛平预先买好的蔬菜果品等食物。 突然觉得背後异常,转身一看,盛乐站在门边看著我忙活。 “饿了吗?马上就好了。你先去客厅等一会儿。”身後的人并没有挪动步子,依旧靠门站著,我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对他说的话。 对於坐在桌边的人始终不动筷子,我很头痛。 “怎麽,不喜欢吃蛋吗?那下次我做别的。”他以前早餐也常吃蛋的啊。我心里嘀咕。 “是盛平叫你来的吗?”从昨晚到今早,这是盛乐对我说的第一句神智清醒的话。我又欣慰又心酸。面对身旁强烈的视线,我低下头咬了一大口蛋,模模糊糊地应著:“嗯……” “打算什麽时候走?” “啊?这个……不说这个了,等你病好了再说,先吃饭吧。”我又低头喝了口牛奶。 “我没有病……你还没说你什麽时候走。”对於这种固执的问话,让我实在很头痛。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我现在不走。” 见他终於拿起筷子,我松了口气。其实盛乐刚刚的问题也正是我在想著的。这样的情况,我怎能撇开他回去?!可公司那边我只请了三天假。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唉,先不管这麽多了,到时再看看吧。 之後的时间里,盛乐就像我身後的影子,我在哪儿他就在哪儿,跟在身後却又不跟我说话,我渐渐明白他竟是怕我会在他看不见时离开。对於这种近乎神经质的行为,我觉得一阵怜惜一阵好笑。 “你先到房里休息去,我马上就来。”我担心他身体毕竟虚弱,大半天跟著我在房子里晃来晃去,肯定吃不消。 最後,我只有尽快干完手头的清洁工作,然後陪他进房睡觉。果然他有些累了,上床没多会儿,抱著我便睡著了。 为了配合他的休息作息时间,我也闭上眼睛让自己入睡。 极浅的睡眠被耳边的声声梦呓催醒。在听清那呓语後,我的心再也不能继续伪装平静下去。 “小奚……小奚,不要走……你们……为什麽要走……” 我将靠在肩上的头搂过,吻上了那微微张合的唇。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离开会对你造成这麽大的伤害,将你推到这种孤立无依的境地。是我再次掀起了你被时间尘封的创伤。可怜的盛,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回来的自己在你心里,代表著的究竟真正的自己,还是只是一个符号象征而已? 告诉我好吗? 你不去找我,而是宁愿一个人独自愁苦,真的只是为了骄傲吗?还是连你自己都已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以你才会这麽苦闷彷徨、自暴自弃?当初为了挽回我,你说你愿意抛掉心里的“小奚”,我阻止了你那样说,因为我深知,你是不可能真正抛掉的,况且我也不希望你抛掉。 而今,我已明白。 你心中的小奚,一如我心中的你。 记录著以往自己的所有快乐与悲伤、年少与梦想。 那些,用真诚无暇的生命垒成的记忆,又怎可遗忘! 我明白了。 可这种“明白”,又是怎样一种艰辛的获得! 如今的我,已不敢再回头去细细探究。 ***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公司,请求续假,只说朋友的状况很不好,需要人照顾。没多费力气便又请了两周假。 在我的照顾下,盛乐面色渐渐也有了些红晕,有时还会和我到楼下走走,和我去超市挑选东西。除了上厕所洗澡的时间,他几乎从没离过我的身边。白天,他躺在床上休息时,我就坐在床边看书,或者放点轻缓的音乐,晚上,我们一起在客厅看会儿电视后,考虑到他的身体,便早早进房休息。 盛乐依然要抱着我睡。每次他总是把我团团抱在怀中,安然睡去。隔着睡衣,我能感受到那紧贴着的平稳的跳动节拍。 听着这样的呼吸,我不想将来地安然入睡。 宁欣回来是在我来一周后。手上提了很多东西。都是些家居用品,好像还有衣物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盛乐正在熟睡中,而我正坐在床头看书。 我轻轻地关上门,和她来到前厅。 宁欣见到我,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是激动,看着我,一脸冷静。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是小平告诉我的。” 美丽的唇线渐泛起一抹优雅的冷笑:“你还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和他从头再来?” “……我只是担心他,来看看而已。” “当初你抛下他,现在又自己回来,”她放下袋子,坐在沙发上,拿了根烟,轻吐着烟圈,忽而一笑,“不过,就算你回来也是没用的了。” 就在我思索这句话的当口,她眼神很用力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以前的盛乐已经死了,被你和那个小奚杀死了。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是属于我的一个人的盛乐。” 对于这句话,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觉得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像一个宣布自己领地所有权的女王。 “你心里一定不以为然吧,可你知不知道?”她忽然捋起衣袖,细嫩白皙的手臂上,横竖陈列着纵横交错的深刻细长伤痕,似乎是手指抓痕、齿痕。 “你知道那时的盛乐是什么样子吗?双手双脚都被铁环铐住,酒瘾发作时,只能躺在床上哀嚎,受不了了便用发狂地用头撞床,我抱住他,他就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求我给他酒喝,不过我给他的不是酒,而是我自己的手……” 我眼前仿佛已只剩下那些伤痕,还有在我眼前滴下的那些越来越急的泪水。 “要是再让他喝上那么一周,他会死的。”泪水敛去,宁欣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模样。 “现在他慢慢恢复了,你却回来了。司希,难道你还不明白!以前那个属于你的盛乐,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这个盛乐是完全属于我的。请你离开。” 下午三点,我去火车站打了第二天早上8点的回程火车票。 以前属于我的盛乐?我呆呆握着票走在路上。以前的盛乐,又何曾真正属于过我! 推开公寓门时,还没走进便觉得异常吵闹,是盛乐的吼声,还夹着几声女人的咳嗽。 “你说啊,他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把他赶走了?!啊?说啊,你把他赶走了是不是?!” 冲进客厅,就看见盛乐将宁欣按在沙发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神情恐怖。沙发上的女人,面色已渐转绯红,呼吸变得困难。 我再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盛乐,干什么!快松手!你会掐死她的。”我没费多少力便将盛乐拉了开来。 盛乐见了我,面上乍显喜色:“希希,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被这个女人赶走了。” “我刚刚去下面超市买点菜。”我口不对心地安慰着。宁欣一手抚着脖子,一手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边咳嗽边垂着泪。 霎时间,我突然想到,若是我还迟来一会儿,她会这样被盛乐这样掐死也说不定。 第一次对自己出现在这里有种罪大恶极的感觉。 “你没事吧?”我走近她。看了我一眼,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盛乐,宁欣又默默地滴着眼泪。我看着竟涌起一阵心酸。 盛乐走了过来,低下眉看着沙发上默默垂泪的女人,面色终于变得柔和。 “宁欣……很感激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你回去吧。刚刚误会了你,对不起。”盛乐的道歉缓慢而低沉,仿佛是寒冬天际隐约迸出的闷雷,敲得人胸口发闷。 “今天这么晚了,就让她留下吧。反正还有一个房间。”我说。 盛乐不是很乐意,但也没说什么。 “我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盛乐不在时,我对宁欣说。 晚餐过后,盛乐说要洗碗,让宁欣到房间去休息。我只好也跟着进了厨房帮忙。 随后,他提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要求。 我期期艾艾地说:“你……以前不都是自己洗的吗?” “可是,我想让你帮我搓背。” “盛乐……” 没说完,我人已经被拉进浴室。不大的浴室空间霎时被我们两个男人充斥。而近在咫尺的男人却开始在我面前大模大样地脱衣服。 “盛乐,宁小姐还在这儿,这不太好……”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再说,她以前那么对你,你又何必为她着想。” 眨眼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脱得一件不剩。我不由得低下了头。心里混乱间,只是在问,该怎么办! “希希……”意料中,滚烫的肌肤靠了过来。 “是你吗?希希……你真的回到我身边来了?”他双臂将我环紧,手指在我背部轻轻摩娑,我连伸手去推开这滚烫身体的勇气都没有。 “盛乐……你别这样,你先放开我,洗澡好不好……我帮你擦背。”不知是浴室空间太小,温度过高,还是我太过紧张,说完这几句话,我已满头大汗。 “我不要你擦背,我要你和我一起洗。” “不行。”我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 “为什么?以前我们不是经常这样吗?”这句话没来由地让我胸口一痛。我推开他摩娑着正在解纽扣的手。 “希希,你还爱我的,是不是?你前面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爱?我真的已弄不清该给存在于自己心中的这份情感下个什么定义了。只是越临近离去,对眼前这个男人越是不舍。 “你不吻我吗?”我闭着眼将头靠近。 “……我想抱你,想抱我的希希。” “……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宜做那种事。” “我已经没事了。” “盛乐,如果……你明天一睁眼,我不见了,你会怎样?” “不会的,希希,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一定不会再走了,对不对?你说过……我的希希是不会骗我的。”他紧张地寻找着足够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直到从浴室出来时,盛乐终究还是没有吻我。因为他一心一意沉浸在我会走的恐惧担忧之中。 根本就忘记了吻我。 第二天早上,我被叫醒。宁欣站在床边:“要吃早餐吗?我已经准备好了,车上吃的。”我惊讶她来房间这么大声叫我,并不怕吵醒盛乐。 “你不用紧张,昨夜的牛奶里我放了双倍的安眠药,不到12点,他是不会醒的。” 我默然起身。洗漱完毕,我心情复杂地坐在客厅。 “怎么了?” “没什么。” 宁欣表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会是不想走了吧?” 内心深处正不断反复着的想法被人猜中,我没有太大的惊讶,因为自己正处在极度的矛盾中。 “哈—哈—”我听见一声怪异的笑声。 “对了,昨晚看见你,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大概两个多月前的某天晚上,盛乐似乎把我当成你,和我上了床……虽然被当替身难免我会嫉妒,但基本上我还是觉得很幸福。” 幸福的微笑让我的眼睛刺痛无比。而此刻那笑容又在向我靠近。 “或许是把我当作你,或是当做那个小奚……不过,不管是谁,我都可以无所谓了。如果是那个人,反正人已经不在了,我根本就不用担心。至于你,我想我也不会需要担心,因为……”咯咯的两声娇笑,“盛乐他会负责的。” “什么负责?”我不懂。 “呵,当然是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啊。” “我说过,你和盛乐已经不可能了。一段感情就像两条不行线,过了那个交叉点,就永远没有交汇的可能了。司希,我想当初你离开他时,心里也是深知这一点的吧。” 我端坐着,过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明白……希望你好好待他。” 出门前,我突然想起昨天下午的情形,不由问道:“我这样走了,呆会儿他若醒来,你……”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他说清楚的。前阵子我离开就是为了我们订婚的事去和我爸商量的。” “订婚?他知道吗?” “我暂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不过他醒后,我会挑个合适的时机和他说的。” 最后,我还是不太放心,留了张条给盛乐。 盛乐,忘记我们吧——无论是我或是小奚。宁欣很爱你,她能给你一个平静的生活,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孩子,而我,也将会有自己要照顾的人。 保重。 *** 列车晚点,到站时已将近下午六点。走出车站,望着暮色中匆匆急行交错而过的人群,我突然间有了种强烈的想要归属的感觉。 带着一种近乎期盼的心情回到公寓,经过楼下时,习惯性地先抬头看看,那个熟悉的窗口,正张着漆黑的口子,好似在向我冷笑着。 今天阿晓又有工作吗?顿时只觉心里那块,有个硕大的空洞,在像流沙一般凹陷。步子也变得缓慢。 透过别人紧闭的门,能听到为工作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在和家人一起笑闹,门内隐约传来的电视剧对白、小孩的吵闹…… 这一切,听起来虽然真切,离我却是如此的遥远。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一首诗来。是以前诗刊上看的。 每次开门都会担心走错 每次开门都有一种失落 以一位单位的家 又有谁在等我 开门是寂寞 关门仍旧是寂寞 门里门外 是否有一缕望断天涯的苦涩 是否有一个苦甜交加的负荷 是否有一种落花流水的无奈 是否有一丝魂牵梦绕的离合 盛乐,你我之间的门大概已经永远地合上了吧。 这次,是谁在门里,谁在门外呢? 闭上眼睛,我靠着门背坐了下来。 真的, 倦了。 *** 我意外地提前回来,让阿晓吃了一惊。被问及提前回来的缘由,我只说朋友病情有了好转,不需要我照顾了。不过,从阿晓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他心中泛着疑惑,但我也没多解释。 早上回公司销假,陈恋见到我很高兴。下班后我们一起相约去吃火锅。四川味,味道很浓,陈恋一边哈着气边吃,还有说有笑。后来她要了两瓶啤酒,还说吃火锅不喝点酒没意思。 我第一次知道她原来是很能喝酒的,一瓶下去,颜不改色。初冬的低温天气,吃火锅的确是件快事。陈恋兴致很高,倒是我,喝了两杯之后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出了店冷风一吹才稍觉好转。可渐渐地头也开始有点隐约发晕。陈恋笑我酒量奇差无比。 看看天色还早,我们便一路绕街步行。虽然天气已算是冷,不过暮色中越来越亮的路灯,却增添了几许温暖的气息。所以路上吃完饭后沿街而行的人还是不少。 在一个转角的背光处,陈恋突然踮着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只一愣,便下意识地搂住这个靠在胸前的温暖柔软的身躯。在寒冷的日子,相拥果然是个取暖的好方法。 “我可以叫你‘希’吗?”女孩靠在我肩头轻声地问。 “不可以。”我未及点头,便听到一个冰冷之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觉得背后寒气似乎都重了不少。 听见有人,陈恋慌忙从我身上移开,一脸吃惊地看着走到眼前来的陌生男子。 “你知道为什么你不可以吗?”宁扬脸上浮着平和却毫无温度可言的笑容。 我拉起陈恋就往前走。 “……他是你认识的人吗?”一头雾水的女孩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无措地望向我。 “不用管他,我们走。” “啊!你干什么?!”陈恋一声短促而惊慌的叫声,我回头一看,宁扬抓住了她的手臂。 “宁扬,你想干什么就冲我来,别冲着我女朋友开刀!” 宁扬手是松开了,可一双眼睛冷气森森地盯着我,表情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既然前面早就和他说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要是再说一声她是你女朋友我就当着你的面强奸她。”本该恶狠狠地语气却因说话人语速平缓而更显森然。 我怒气陡生。上前两步给了那表情冷凝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由先前的紧绷变为现在的寂静。手掌掴过脸庞的声音格外响亮。 “这种畜生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兽性难改!”瞬间,我似乎看到宁扬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的色泽。 “如果小恋以后有什么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愤怒过后的平静,我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总是如此轻易地就激起我的怒气。 挨了一耳光后,宁扬不再看我,面无表情地转向我身边有些胆怯的女孩。 “你要和他结婚吗?” 眼光似乎朝我瞟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我们结不结婚与你半点关系全无。” 宁扬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也没看我,居然还点了下头:“你们结不结婚,是与我无关。不过,只有一点,你要记得:就是你绝对不许叫他希!” “为什么?”刚刚还在胆怯的女孩,在明白事情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种状况后,气息足了不少。 宁扬似乎笑了一笑:“因为能这样叫他的人,只有我一个。” “你……你这人莫名其妙!”白皙的脸颊已开始因为愤怒而泛红。 “小恋,别理他了,这人是个疯子,我们走。”我再次拉起陈恋的手,不可否认,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紧张。接下来这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即便是我如此熟悉他,但这个人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来,也还是不在我的预测范围内。 “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这么有趣的问题。”宁扬只一大步就挡在我们面前。 “宁扬,你再纠缠不清,我就报警了。”每次面对这个人,我只能说出这种并不具效力的威胁之语,对于这点,我实在很恼火。 “别急,我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你们约会的。”做着令人生厌的事,眼前这男人的态度却是落落大方。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心里浮起一个想法: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怪物。鸡蛋里孵出的鸭子——十足的怪胎! “陈小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而已,或者可以说是告诉一个你绝对感兴趣的小秘密。” 宁扬突然变得温文尔雅起来,看着我怡然而笑。 “什么秘密?”女孩好奇心驱使。 我皱着眉头不知宁扬在打什么主意。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感觉到瞬间宁扬放大的脸孔、唇上的热度以及心中窒息的感觉。 舌头毫不温柔地伸进口腔,虽然是电光火石的冲撞,却让我晕眩得不能思考。 当我终于从他的禁锢中解脱,眼前就看到了呆若木鸡的女孩瞪大眼望着我们。霎时间,我愣住,思维也变得僵硬,只听得见先前吻我的男人的声音在响。 “这个秘密,就是关于你现在的男朋友、或者说是将来的未婚夫的。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吗?因为……他是喜欢男人的。” “你……你骗……”陈恋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惊讶,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吻而已。站在你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肤我都触摸亲吻过……” “你不要再说了!”女孩尖叫着打断,满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望向我,“你……真的喜欢男人?” 我说不出“不”字。无法否认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又觉得对于自己对她的心意一时无从解释起。 沉默着,看着眼泪在我面前流下。 “啪”地一声,我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然后便是一句哭着说出的话语。 “自己是个同性恋,还来招惹我……真恶心!” 第六章 看着陈恋哭着跑远的身影,我僵直地站在原地。 只这一霎那,听到这句话,我连追上去解释的欲望都没有。 真恶心……是了,自己喜欢男人,明知这点却还要想着和普通女孩子交往,这样的我不恶心么? 可和她在一起时我是真心对她的,如果娶了她,我也会努力养家、好好疼她……我承认自己对她没有爱情。可这偌大一个世界上,不是也存在着许许多多没有爱情的婚姻吗?他们不是也过得很好? 人人都能,为何我求一个祥和安逸的婚姻、一段普通稳定的生活而不可得? 我直直地望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脑子里短暂的僵滞后,升起的是一股没来由的怨愤。 为什么?!我抛弃了爱情、放弃了爱人也放弃了被爱的权力,却还是求不到那人人都能拥有的正常生活! 多么乱俗的情节!刚刚发生在这个街角寂静处的一切。可我还是忍不住心中直涌而出的悲切。 拨开抚上脸颊的手,然后对着面前的男人苦涩地嘲笑:“宁扬,你真有本事,每次手指轻轻这么一弹,就能让我陷入悲苦的境地。” 我迈开步子,缓缓朝着公寓方向走去。不用看也知道后面一定有个人跟着,但目前我已想不了这么多了。 走到楼下,像往常一样,漆黑毫无生气的窗口。我突然记起先前店里吃火锅时,那种酒精带来的晕眩。 转个方向,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酒上楼,根本完全无视身后有人存在。 掏出钥匙开门后,又“砰”地一声随即将门关上。 只开了盏壁灯,到厨房拿了杯子,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喝起来。 只片刻,电话铃响了。我只当没听见。 过了会儿,宁扬焦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希,你在里面不开灯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为那种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伤心……你开开门好不好?” 进来时,我并没关上铁门,只将里面的门顺手关上了。宁扬用手拍门的声音听得我心烦气躁,干脆拿了酒到卧室把门关上。耳不听心为静。 过了一会儿便没了声音。我躺在床上大舒一口气,头晕乎乎地和衣横在床上想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渴醒,嗓子发哑,头有点痛。便起身到厨房倒水喝。顺便一看钟,到了十二点多。 阿晓的房门开着,人还没回来。今天又在乐团那边睡了吧。进那个乐团后,由于乐团表演的需要,有时为了排练方便,阿晓会有时宿在乐队那边。 走近卧室,脱了外衣正要上床。突然想起外面的铁门没关。便又走到客厅去关门。 扭开门锁,就看见一个男人靠着门框外沿睡着。开门时透出来的光线刺激和轻微的声响让他马上就醒了。 “希。”看到我,宁扬诧异中带着喜色,脸上却还是一副没睡醒的神色。 “你大半夜睡在人家门口干什么?”这个男人究竟是人是妖!如果我现在手上有照妖镜,一定会忍不住照上一照。 “我……希,你还没睡……我,你先前不听我解释,我不放心,所以就……” “所以你就睡在门口扮鬼吓人?” “我想回去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安心些,至少醒来明天早上能看见你。” “你还是不是个人?”我实在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 “啊?”刚刚醒来的人一脸愕然。 我看他依旧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走不走?我要关门了。” “希……”宁扬按住我要关上的铁门,竟是一脸可怜样。 我把门一推:“你喜欢作门神、睡门口,也由得你。我要睡了。” 我朝卧室走了几步后,身后是铁门关上的声音,接着里面的门也关上了。 “我要睡了,你是要回去还是睡沙发悉听尊便。” “等一下,希。” 我拈开抓住手臂上的手指:“宁先生,你要是半夜进我房间,该知道什么后果吧。” “希,我有话对你说。” “以后再说吧。” “今晚不说我睡不着。” “那是你的事。” 我要进卧室,宁扬从后面抱住了我。 我叹着气:“你就不能让我在你面前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一次吗,一定要事事都强迫我?” “我不强迫你,但你要听我说。” 宁扬放开我。 我捺住阵阵头晕,坐到沙发上。宁扬小心翼翼地靠到我身边:“希,你还恨我吗?” “恨又如何,不恨又怎样?” “你回答我,究竟你是怎样想的?”语声低沉,却还是掩饰不住本来的紧张与急切。 我斜睨着他:“以前我懒得说,就今天你对我所做的事,还以为我会对你产生好感不成?” 宁扬眼皮垂下:“那就是恨我了?” 我不作声。 “你在为今天那女人的事生气吗?”见我不发话,宁扬一个人自说自话。 “希,为了那个女人生气不值得,那个臭女人居然敢打你,下次我……” “不关她的事,那巴掌是我应得的。是我自己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异想天开了。”我淡淡地说。 “希,那女人根本就不是真的爱你,她只是在找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罢了。” 我讽刺地一笑:“我也是啊,如果不是你,我想我们会结婚也说不定。” “你还在说这种话!你根本就不爱那女人。”语气多少有些愤怒。 “没有爱情的婚姻,难道你没见过吗?再说,现在我不爱她,并不代表我将来也不爱她。人不是说爱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吗。” 宁扬用力瞪着我:“慢慢培养?你宁愿与那个女人培养感情,也不愿接受我?!” 看着他瞪大的眼睛,我叹息在心里,这两姐弟性格方面还真不是一般地像,一般地牛劲。 “宁扬,把你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另外找个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好好去恋爱。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世界并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了,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 “……活不了……”宁扬看着我喃喃道。 “啊?”我以为我没听清。 “希,离开你,我是活不下去。”宁扬用一种我从没看过的柔弱表情看着我。 我张大嘴。可看他表情似乎不像在说笑。 “直从到了这里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担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会不会被别的女人抢走,会不会被那些恶心的男人窥觑……看不见你,我会无精打采,就连话也懒得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会爱一个人爱得……爱得这么痛苦。” 他慢慢搂住了我。 “希,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害怕得睡不着觉,真的怕你就这么一去不复返。” 原来他知道我去找盛乐了。 “希,不要离开我的视线,看不到你,我真的很难受。不要对我说那些残忍的话……” 他靠在我的肩膀叹着。 “……很难受……” 过了会儿,我发现靠在身上的人半天没了反应了。整个上身的重量压在我肩上,再继续下去我肩膀实在吃不消了。 “喂,宁先生,我的肩膀很痛啊。” 还是没反应,我把肩上的脑袋扳过来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我只有目瞪口呆。 把他身体挪到沙发上,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居然还是没反应。这个人多久没睡了?!看着熟睡的人,我不由靠近仔细琢磨起这个人来。 俊逸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没什么特别啊!眼前的人并没长上三只眼睛两个鼻子。可为什么做出来的事总那么出人意表,让人难以接受?! 忽然,我睨到他眼角出似乎有一处濡湿,顿时诧异异常,忍不住用手指在那处抹了一下放在舌尖。 咸的? 可笑的诧异过后,我当真笑了。 宁扬,原来你的眼泪也是咸的。 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晕眩的脑袋竟还浮出一个想法: 如果是在现在的时光,我们初次相遇, 你不会再对我做那些事了吧,宁扬? *** 我在床上摩娑著,翻身触到一个温暖的物体,下意识地靠了过去。随後感觉整个人被一股温暖包围,很舒服。 “谁叫你谁床上来的?”大早起床的我冰著脸,看著睡在我旁边的男人。 “我冷。” “我不是拿了床被子给你吗?” “客厅没空调,又是沙发……” 我不由横瞪了他一眼:“那你昨天睡门口就不冷?” 他哑口无言。 “给我滚下去!”我不管他有没有穿衣,把被子整个一掀,铺起床来。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著後面的人,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昨天有没有做什麽?” “什麽做什麽?” “你!”他装疯卖傻,我气结。 “希,你是问昨天我有没有对你做什麽吗?”宁扬嘻嘻笑著,裸著上身走过来搂我。赤裸的身体气息让我胸口一滞,我扭身避开。 “我什麽都没做。”看著我不信任的表情,他又加上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可那也不能怪我啊,原本我就怕自己控制不住,煞是小心地避开你。可是有人半夜硬是往我怀里钻,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就是神仙也忍不住了……” 他如此解释,那无辜的模样,让我心头火冒。我竭力压住情绪,免得让脸颊温度继续升高。 “希,你在害羞?”他饶有兴味地看著我正在烧著的脸。 我怒瞪他一眼:“我在後悔,昨天干嘛叫一只中山狼进来。” “你说错了,亲爱的希,我不是‘中山狼’,是色狼。”他眯著眼笑得有如偷到腥的恶猫,“我昨天只是吻了你。” “……还吻了你的脖子、胸口……” “住口!你真无耻!”我怒叱。他顿时噤若寒蝉。 *** 在公司一整天,我都在後悔,昨晚一时鬼迷心窍,让那怪物进了门。後悔莫及。 及到下午快下班时,我才考虑到昨天傍晚发生的一幕会给公司的我带来怎样的影响。若公司的人知道後会用怎样的眼光来看我?大概多半也少不了“恶心”鄙夷之类的情绪了。留意找了一下,发现陈恋并没有来上班。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请假了。我和陈恋的交往的事还没公开,公司的人并不知道。 要不要去探病?想起昨天她那麽激烈的反应,我著实犹豫了一阵子。最後还是去了。不管怎样,我和她要做个了结才对。 今天的陈恋显然没了昨天的激动,见了我还算平静。我稍稍松了口气。 她把我让进屋後,还倒了杯茶给我。我颇为诧异。 “小……陈小姐,我……”我意识到关系已不同以往,及时改口。 “你不用说什麽,昨天是我情绪太激动了……但我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自己的男朋友或是丈夫是同性恋。” “我知道。” 我本想对她说,其实我并不想骗她,只是打算和她有个新的开始而已。话到嘴边又咽下喉咙。这样的结束对她来说,算比较好了,何必再说那些无益的话惹她伤神。 从陈恋家出来,远远见著一个人站著,看著我下来便迎了上来。 “希。” “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笑了笑,却不是很自然,接著又把话题扯开。 “饿了没有,我们去吃饭吧?” 我见他故意避开话题,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要吃你自己去吃,阿晓还等著回来吃饭。” “阿晓?那我和你去买菜,帮你打下手好了。” 我默不做声地只管自己走著,走过那辆停靠在一边的车子,朝著附近的菜市场走去。身後传来宁扬关上车门然後跑过来的声响。 一直到菜市场,他都没再说话,只默默调整著步伐走在我旁边。 不过,他的静默到了菜市场就不同了。 “希,你喜欢吃芹菜的,多买点回去。” “……” “这鱼也很新鲜呀,买条回去。” “……” “还有这鱼头……” “阿晓不喜欢吃鱼头。”我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他嘴角毫无形状地扭了几下:“……可我喜欢。” “宁先生,你弄清楚点,这是买给我们自己吃的菜,不是为你做的,想吃自己回家去做。” 见我语气变冷,刚刚还在坚持的人态度马上软化下来:“不买不买……那阿晓喜欢吃些什麽?” 买完菜回走时,我听见他低声嘟哝:“为什麽那个阿晓就那麽重要……” “你刚刚说什麽?”我确认性地问道。 “没什麽。”他否认得倒干脆。 过了会儿,他问:“希……你和阿晓真的……那麽好吗?” 我冷哼了声:“阿晓我就是那他当弟弟看的,”打住话头冷言觑了身旁的人一下又接著说道,“至於你,就像眼中的砂子,看见就不舒服。” 眼前的人表情霎时变得僵硬,看著他那有点伤心的样子,我意识到可能刚才自己的话说重了点。 说话间不由语气变软了些:“走吧。” 走出菜市场时,一直都郁郁的人突然笑了起来。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鬼笑些什麽?” “希,我们这样一起买菜又一起回去,我觉得……好幸福!” 意料之外的话,我回头看了一眼。 “这样你也会觉得幸福?要说好话也不是这样说的。” “我是真的觉得幸福。”面对我的不信,他不由加重语气强调。 “一起上班、一起买菜、一起回家的感觉真好。”他刚才还郁郁不欢的眼睛霎时便像擦亮了的上好青铜,泛著幽深幽深的色泽。 看着他的笑容,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想击碎它,事后去想,这种心情竟似小孩子恶作剧的意味。 “你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又哪里会去理会别人。”这句冒着冷气的话,成功捣碎了笑意。 “……希,你真的如此讨厌跟我在一起吗?你说实话,别说慌!” “我说讨厌你就会离开?” 感觉他的脸瞬间僵住,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走了几步,觉得身后有异。我回头一看,才发现一直走在旁边的人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见他不跟来了,我也没打半个招呼,乐得自个儿清静地往前走去。 “希……”他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大声叫我。 我无奈回头,本以为他接着跟上来了,却发现他还站着,完全有如被施了定身法般,我大感诧异。 这时节,寒气已深,风吹在脸上颇是刺骨,他独自站在数米远的地方,身旁冰冷的墙壁与他脸上的哀哀之色让我看着,心里一动,竟觉得煞是可怜,态度便不觉软了下来。 “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想被风干吗?”我停下站住脚。不远处的人脚下就像生了根,表情怔仲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你要么过来,要么滚开,别像傻子蠢站在那儿好不好?” 我话音刚落,他大喜过望地跑了过来。若他身后有条尾巴,那一定在拼命摇着。我强忍住迸出嘴角的笑意,觑着他道:“你还真是个怪物。” “啊?”他满是不解。 我懒得和他多说,转身挪开了步子。 为什么一定要我叫他来才来?平时他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想着想着,突然心里又生了些许悔意,为何先前心软叫了他,若不睬,他会怎样,在那儿站下去? 我边走边为自己这种连锁性的思考感到好笑。 “希,我们到车上去吧,这里走路怪冷的。” “你冷你自己去。” “我是怕你冷,再说,快六点了,如果不快,恐怕阿晓会等……” 他空出一只手来握我的手,因为动作太自然,我一下子竟没想到要避开。等在漫溢的温度中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握住了。 “两个大男人在街上握手像什么话!”握甩开他温暖的手掌,低斥。 “只不过握手,被人看见有什么……”他小声嘀咕着。 *** “阿晓,这是我以前的同学,宁扬。”阿晓回来后,两人对着望,我只得站出来介绍。 “以前见过。”阿晓一副不冷不热的语气。 “你好。”宁扬适时地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公子派头,“希跟我说,他把你当弟弟疼呢。”伸出来的手并没得到回应,阿晓寒着俊脸哼了一声便进房去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 宁扬也耸着眉毛笑:“这小孩还真不好巴结呀。” 吃饭时,阿晓只沉着脸吃饭,话很少。我当然知道,造成他不快的来源便是我身边这个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的男人。平常阿晓难得呆在家里休息。吃饭后我决定赶人。 岂料…… “司希哥,我呆会儿出去。”吃完饭后,宁扬自告奋勇地去洗碗,我也由得他。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临时又有事?” “不是工作,我想出去看电影。” “看电影?”我直觉自己不该接口。 “《魔戒三》。” “嗯。” “我买了两张票……” “……” “我们一起去看吧?” “……我……”我倒不是不想去,只是有宁扬这个大麻烦在,会很不方便。 “司希哥,你不想去吗?” “呃,我也不是不想去……”我不知道该从何跟他解释起。 “因为客厅里的那个人?” “呃,算是吧。”我忽然发现自己回答得不得要领。 “你怕他生气……就不怕我也会生气吗?” “阿晓!” “我一个人去好了!”他头发一甩,大步走出房门。 “阿晓,等我一下。”我从里面赶了出来,情急之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走到门口的人,向屋内瞥了一眼:“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去好了。” 门不轻不重地关上了。 应该是生气了吧?我迈着无精打采的步子回走。 “希,怎么了,他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横了他一眼,也没什么好语气:“你什么时候走?” “怎么,生气了?” 我闭嘴不语,心里也直觉这样拿他出气太幼稚,可想到若不是他在,阿晓宝贵的休息日也不会弄得这样不快。就忍不住。 “饭也吃了,该走了吧?” “我想多陪陪你。” “别说‘陪’,听起来恶心。” “现在还早,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要不,看会儿电视好了。”见我不答,他打开电视,音量关小,又坐回我旁边。 我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便躺倒了床上。 客厅里的人很意外地没来骚扰,让我清静了一阵。外面静悄悄的,他在干嘛?走了?应该不太可能。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厅里电话在想。两声过后,宁扬在门口叫我:“希,电话。” 我走到客厅时,绵长的电话铃音刚好挂断。我望了宁扬一眼。 “接别人的电话不太礼貌。”他如此解释。 我又好气又好笑:“礼貌?你说这句话不怕闪到自己舌头?” “希,你的利嘴真是一点也没变。” 我靠在沙发上,他便像一块带着强力黏性的胶布跟着贴了过来。 “别靠过来!”我再次站起身来朝卧室走去。 “希,你别老呆在里面了,和我说说话吧。” “我累了,想睡了。” “现在才刚刚八点……” “我明天要上班,早点睡不行吗?” “我也要上班啊。” “那你回家睡去不就行了!” 谈话到这里算是僵住。 他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幻,终于说道:“好吧,那我回去了……” 我没应声,不过摆在脸上的表情想是再清楚不过了的。 他默然无语地看了我几秒,便走了。 逢他转身开门那刻,我似乎听到一声轻轻地叹息。 第七章 门关上的同时,电话响了。我看了看,和先前同一个号码,陌生的。 “喂?哪位?” “喂,司希吗?” 听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嗓音,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有什么事?” 一阵有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过:“啊,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我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凌乱的气息传进话筒。 “下月中旬,是……我和盛乐的婚礼,希望到时你能来参加,喝杯喜酒。” “……” “哦,对了,小扬在你那儿吧?他手机一直关着。也麻烦你顺便告诉他一声,到时两人一起来好了。”两声愉悦的笑声之后,结束了通话。 我呆呆地站在电话旁,直到听到话筒里传来迅疾的挂筒音才回过神来。 茫然间,听到门铃在响,脚步疲于挪动,铃声却一直持续着,开门一看,竟是宁扬去而复返。 他为什么突然回来?我头脑迟钝地想着。 “……我的钥匙忘沙发上了,拿了就走……希,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 “你不是拿什么东西……钥匙的吗?拿了就快走吧。” “你不说,让我怎么放心走?” 我按住了探向我额头的手。 “宁扬……我想喝酒。” “希?” “给我买瓶酒回来好不好?” “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甩开他的手,朝门口直走:“我自己买去。”只觉他双手一拉便把我拽进怀里。 “不行,希,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手在背上来回摩娑似在安抚,胸膛更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温度传来,我闭上眼睛靠了上去。不管是谁,能让我得到暂时的温暖便行。 “宁扬……我很难受。” “嗯,你说哪里不舒服?”手掌在背上轻拍的同时,嘴唇在我额上亲吻住。 “你姐怀了盛乐的孩子……他们要结婚了……” 只觉额上的温度突然远离,却在下一秒覆在了我的唇上。我扭头让开,又被他捉住。他吻得很深,温柔而专注。那种专注让我感觉此时吻着的人心中一无一物,唯有此吻。 这样的吻,此时的我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等寻回自己的呼吸时,发现自己已躺倒了熟悉的床上。 “你让我看到你为盛乐伤心如此,又让我情何以堪?希!”他从咫尺间凝目注视我。我气息不接地喘着气。 “不要再想他了……好好接受我的爱……”嘴唇开始在我颈间、锁骨逡巡,而手指解开了我的上衣扣,探了进来。 *** 早上醒来,床铺凌乱,身无寸缕,还被他紧搂在怀中。 如果说,对于昨夜毫不拒绝地让宁扬抱一事没有后悔,那是骗己骗人。但这点心思我也不会露于言表。既然做了,后悔何益?若要怪,那也只怪自己一时臣服在欲望之下。 那一刻,究竟是被什么迷惑了?还是自己贪恋一种久违的温度? 我看了看仍旧没醒的人,拨开他环在身上的手臂,下床穿衣。洗漱完毕再回卧室换衣时,床上的人似乎有了动静。伸出光洁的手臂在自己身侧摸索着,我知道他在下意识地找什么。 “希?”身旁空空如也,他旋即睁开眼,神情紧张地四下顾看,却发现我就在离床不远处正盯着他看。紧绷的表情瞬间松懈下来,余下的,还是一脸朦胧睡意。 “希,你怎么就起来了?”他抱住被子看着我。 我系着领带淡淡地说:“你可以不去上班,我迟到了可是要被人家炒鱿鱼的。” “现在还早……”声音好似被中途截断似的,他突然望着我语气沉重:“希,什么时候了?” 我头也不回:“八点二十。” 之后的我便听见一声“糟糕”,就看见刚才还由于睡意未醒而周身慵懒的男人,精神百倍地一个翻身,就光着身子下床四处找衣。 “怎么了?”我见他反应这么大,便多问了一句。 “我要迟到了。” 我很是诧异:“怎么,你也会担心上班迟到?”语气不无讥讽。 正在急行军似的扣着上衣的人听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的希,我当然得上班啊,不然那一千多员工谁来管。而且平时我是严令自己员工不许迟到的,否则一律辞退。现在我若迟到了,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临出门时,我习惯性地朝另外一个房间望了一下,明明说今天休息,却没呆在家里。而他昨晚有没有回来,我也全然不知。 为自己一时忽略阿晓而惭愧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庆幸,若是让阿晓看到昨晚的情景…… “我先走了,出去时记得锁门。”跨出门前,我交待正在忙着自身清理的人。 “希!等等!我送你。”他从厨房冲了出来,嘴里还有牙膏。 “不用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句。 才走出公寓大门,就听见了身后的叫声。 “希,等等。”头向回看,宁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自楼梯口而下,手还在系领带,头发也似乎有些凌乱。好在他本人可观度还不错,即使这样也不至于难以入目。 很快他将车从附近停车场开了出来。 “上车吧,希。”我看了他一眼,很干脆的上了车。本想坐后面,一拉之下发现竟是锁着的。 “希,坐前面,后面我昨天锁上了。”他打开前面的车门,一脸若无其事。 我在无奈之下坐在了前面。 没有偏头,却从前面镜子里看到开车的人一脸掩藏不住的笑意。我顿时了然,他是故意锁上的。 “到这里就行了。”在离公司一百米处,我让他把车停下。 “希。”正要步下车门的我闻声回头,只见他迅捷地靠了过来,蜻蜓点水似的在我唇上一吻,“下班后我来接你。” 我默然拉开车门,我迈着散乱的步子走在进公司的路上。 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相处模式?我和他。 恼怒控制不住情绪的自己!之前的一切都在昨天发生变化。 如果,昨天拒绝,现在我还依然能若以前般和他撇开关系,默然以对。 可发生昨晚的根源何在? 当时我或许很懵懂。 现在却已清晰地知道自己渴望宁扬的拥抱源于…… 心中所宝贵的那段美好失去的空虚与失落。 那个时候的盛乐, 那个时候的我, 还有那段让我铭心刻骨的感情, 这一切,就像小时被大黄狗弄坏的叶子一样, 永远地失去了。 我该像小时候那样伤心恸哭吗? 悲恸地哭泣,长大的我终是没有。 却是顺从自己的感受躲进了一个男人的怀中寻求安慰。 突然变得有点唾弃这样的自己。 *** 下班出公司大门,一抬眼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车靠线停着。 “希,呆会儿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我明天还要上班。” “那我们去……” “我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未及他说完我便截去了他的话头。 “你回去吧。”到了楼下,我这样说。 他仰着头似乎是朝楼上看了看,遂低着头说:“我送你上去再走。” 踩着日常闭着眼也能走过的楼梯,我忽觉四楼楼梯很漫长。对这样躁动的自己,我感到几分无奈。 到了门口,他并未马上离去,而是默不吭声地站着。 我叹了口气,拿钥匙开门,他在身后把门关上。 “希!不要对我这么冷淡!”进屋后他难以忍耐地抱住我,“你怪我昨天抱了你吗?” 怪他? “我……见你没拒绝,便以为你同意了,我不是有意强迫你的。”这是并不像他会做出的那种异常慌乱的解释。 “我没有怪你,”掰开他的手臂,我是在怪我自己。 “昨天你并不是强迫我。” “希,你说的是真的?”他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喜悦。 我深深地看了那笑容一眼,转过身去背对他:“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各取所需而已。” “什么叫……各取所需?” “你一直想要亲近我的身体,而我也很久没有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了。”选择背对他,是因为知道,说出这话的自己有多虚伪和无耻。 背后变得悄无声息了。我也没有回头。 半晌,声音依然自身后响起,变成很没有温度的那种沙哑。 “你是说,昨晚你把我当成盛乐的代替品……或者干脆就是有需要时召之即来的男妓?” 我觉得脸上某根神经抽动了一下。 默然换来一阵长时间的沉寂。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是,既然你是那样看我,从心底厌恶我,那我……消失好了。”长久静默的人在身后发出叹息。 我没来由地震了一下,这么长时间来,我再如何冷漠、如何蔑视、甚至痛骂,他都从未说过“消失”二字。 “你告诉我,昨晚是不是任何一个男人抱你,你都会愿意?” 我怔住,这个问题我竟然没想过。 我只想过,昨晚的自己由于极度想要抚慰,心甘情愿地让这个叫宁扬的男人抱上了床。 却没想过,若当时是别人,自己也会愿意接受他的爱抚?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是这样的吧?”那种万念俱灰的垂丧语气,大概是以为我在默认。 我隐隐觉得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可若要我真对他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或许……并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碰触我都会愿意接受…… 这句话也绝对说不出口。猛然惊觉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种未可知的情绪当中。 “我……算了,终归就是这样吧。希,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宁扬显得有些疲惫地说。 随后,他站了一两分钟,便离开了。我竟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离去之后的半个小时内觉得特别安静。 安静得有些不习惯。 *** 第二天开始,我似乎又恢复了宁阳回国之前的那段清静时光。公寓从早到晚几乎都只有我一个人。阿晓不知在躲我什么,不回公寓,手机也不开。偶尔打通了也只说这段时间都很忙,为了方便基本上都睡排练室,会很少回公寓。 在电话里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随他了。 这样的清静日子过了好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正忙室内卫生的我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笔挺的西装彰显出不同寻常的气派。可他身边却很不对称地放着一株不大却是枝叶茂盛的盆栽树,用一个巨大的透气塑料袋装着。 “请问是司希先生家吗?”来人极有礼貌地询问,得到我的确认后又继续说道,“司先生你好,我是风凌集团的总裁助理康进,受我们总裁所托,给司先生你送来这棵树。” “你们总裁还有什么交待吗?”我把他让进客厅,接过树摆在一旁。 “我们总裁还有一封信给司先生。” 我接过信先放过一旁,客气地说道:“谢谢康助理跑这一趟。” 他面上泛起很为职业的笑容:“这是我份内的事,”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下,“司先生常常一个人在家?” “啊……由于同住的那个朋友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近段基本上都只有我在。” “难怪,我觉得司先生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我勉强笑答:“还好就是,以前也常常这样一个人,习惯了。” “不好意思,我的问题有些僭越了。” 康进走后,我拆开了一早放在桌上的信。 希 好久不见。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送你一棵会开花的树?这是我拜托一个搞生物遗传的朋友特意培育的。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送过来了。不过我当时想着等到,算了,我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本来是不打算送来的,想了很久,还是想送到你手上。或许你并没有真正想要,甚至忘了这件事,但这是我对你许下的诺言。 说起来,它不是很难照看,只要有适宜的温度就行,放在室内最好了,还可以吸收空调辐射。别看它现在枝叶茂盛,只要花期一到,叶子一夜之间就会全部落下,据说开出的花会有木本芙蓉那么大,但是金黄色的,喜不喜欢?而且,听我那朋友介绍,刚开花的一两年内,只会开一两朵。那么多枝干,却只光秃秃地开着一两朵花,会不会觉得很有趣?花期预测似乎是一年一次,下一次花期是根据上一次来推算的。不过,照情况看,我觉得今年年内是不会开花的了。 哦,对了,说了这么多,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记得隔上两天要给它浇次水,不要太多,别让它渴到就行。 适宜的温度和适量的水分,它一定会活得很好的。 希……下次它开花后,给我寄张照片过来好吗? 我也想看看,花开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会好好照看它吗?不过,你要是觉得麻烦把它丢弃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一棵树,哪来这么多麻烦事。 罗嗦了这么多,好像没几句有意义的话。 你多保重,希。 宁扬 我看着这封不像书信,却像是一段条理不清、思维混乱的说明文字,心情变得复杂。站起身把那棵树搬到客厅的一角,然后蹲下身来仔细观看。 这怎么看,也是一棵树,它真的会开花吗?如果真如此,叶子掉光,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一两朵硕大的花,那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我就着先前信上的说明,蹲在树前,想得入了神。 *** “小平?”下班回来的我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小希哥,我哥下个月初就结婚了。” “我知道……” “这是请柬,哥说,请你一定要去。到时很多老同学也会来参加。” 我默然半晌后问道:“你哥……他很忙吗?为什么不自己来送?” “哦……嗯,是啊,哥这阵子的确很忙。”不知是否是在我的凝视下,盛平表情显出有些不自然来,“婚礼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脱不开身。” “是这样啊……也是,那样隆重的婚礼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我强笑着,“小平,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婚礼那天,我会去的。” “你一定要去呀,小希哥。” “嗯。” “那我走了。” “现在天都快黑了,你还去哪儿?” “我明天还要上课,哥给我定了往返机票。” 我送他下楼,没说别的,只叫他路上小心点。 “小希哥,你还爱我哥吗?”楼下盛平突然这样问我。 我有片刻的呆然:“小平,爱与不爱,无论怎样,到现在都已经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当然有!”盛平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思索着盛平的不同以往。 第二天,由于天气颇冷,我便把树转到了卧室,还给它裹上了防护膜。闲来无事时,我开始看一些花草培育的书,可不知道是否有用。因为那是一棵树,并不是草本花木。 晚上,我懒于做一个人的饭菜,睡了会儿觉得有点饿,便叫了外卖,端着边吃边看电视,从无聊的电视节目中转来转去,终于停到某个画面定下。 “观众朋友,这期我们财经节目的‘名人访谈’请来的嘉宾是我市青年企业家,不到一年时间便在我市龙腾虎跃的经济形势下大展头角的风凌集团的总裁宁扬先生。你好,宁先生。” 我看着屏幕上的男人,比平常的那种熟悉的嗓音更要冷静沉稳。一身得体的深色西服,脸上泛着成功者独有的掌控自如的微笑。 “宁先生,可否让我提一个很冒昧的问题?” “请讲。” “宁先生担任风凌总裁不出一年,可先后收购并入了丰华电器、长铃制造、长远空调、新大陆百货等多家大中型且收购范围覆盖面广,对于这点,众人皆评宁先生作风之速、手段之狠,更甚乃父当年。” “商场之中,只有商机、利益与胜负,成王败寇的法则中也只有一力求胜才是自己的生存之道,我所采取的手段及方式只不过是为自己在当今商场中赢得更大的生存机率和发展空间而已。” 此刻在电视屏幕上侃侃而谈的风凌总裁与平日里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完全划不上等号。猛然间醒起,这才是本来那个人该有的样子吧。 “宁先生,谢谢你今天能作客‘名人访谈’栏目,节目结束之前,我想问你一些私人性质的问题,不知可否方便?” “还望主持人不要太过为难就是。”男人耸耸肩轻松地作答。 “恕我直言,以宁先生你平常的管理手段行事方式,以及我刚刚接触的印象,直觉你应该是个满强势而且时刻都有很强自信的人。不过我很想知道,生活中宁先生在对待很多事情方面是不是也坚持着你一贯的作风呢?” “生活中……”语气不若先前流畅自然。 “譬如,朋友或爱人方面。” 男人表情变成与先前明显不同的无奈:“感情这方面的事情,并不像工作那样,只要时机成熟方法得当,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它并不会受你控制,也不是你付出多少的努力就能强求得来的……我曾经不明白这点,所以,犯了很多……难以挽回的错误……” 我靠着沙发看着电视里似陌生似熟悉的人,有些出神,里面讲什么都没听进脑中了。过了会儿,又觉得索然无味,便索性关了电视。 已经有一周没看见阿晓了,要不要去看看? 下班的路上,我犹豫着。 途经这条熟悉的街道转角处,猛觉眼前一黑,什么东西蒙住了头部,接着颈部一下刺痛,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便没知觉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寻常之极的房间内,不寻常的是手脚都被绳索捆牢了。这种以前只见诸荧屏报端的情形,恐怕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遇上。 绑架? 可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怎么看,我也只是个最多能出得上几万块赎金的普通人而已,这点钱给他们塞牙缝似乎都嫌少。 突然,我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人拿我去向宁扬拿赎金?后又觉得这种可能也是微乎其微。近段宁扬根本就没来找过我,又怎会有人注意到我? 任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难受地躺在地上空耗着。 在以为是不是被抓自己来的人遗忘了时,门适时地开了。 来人一表人才,酷哥模样,室内都还带著副墨镜。绕著我嘴巴啧了两声:“没想到大哥也会喜欢你这种类型……还是抓来另有用途呢?”轻佻之极的眼神围著我上下扫动。 “嗯,仔细看看,似乎真的不错啊。”他倏地头瞬间凑到我面前,我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他哈哈笑起来。 “还真敏感……嗯,近处再看,皮肤真好!” 白皙清瘦的手指摸上我的脸:“摸起来真舒服。” 接著手竟来到我的衣领处,我不由一阵恶寒升起,勉强说道:“我是个男人,你看清楚点。”其实这句话完全等於废话,我想这个事实在他进门时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只是心里抱有一丝侥幸,毕竟天下喜欢抱男人的男人属於极少数。 手转到喉结处抚摸著:“呵,我当然知道你是个男人了,只不过本少爷的宗旨是:无论男人女人,只要是美人,通通都不放过。” 他解开一粒衣扣伸了进来,四处抚摸,给我的感觉便似一条冰冷的蝮蛇在衣内游走,恐惧难以抑制的升起。 “别害怕,我会很温柔的。”手上的绳索被解开,我双手得脱,正要死命挣扎,便被一双异常有力的手捏在手腕处,一使劲,我立觉一阵难以忍受的酸麻痛感传遍全身,不由难过地闷哼了一声。 头上传来嘿嘿的笑声:“别想挣扎,形势悬殊,你是挣不过我的。” 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压了下来。 “冬天衣服这麽多,真麻烦!”他一件件卸去我身上的衣物。 “不知我要了大哥的人,他会不会生气……嗯,管不了那麽多了,美色当前,若不尽兴不是坏了我黑羽三当家的名声!”我听见他犹豫地在头顶小声嘀咕,心里一动,不是他抓我来的。这里应该是那个以前抓过阿晓的黑羽会。 “你这样对我就不怕你大哥生气?”我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 这人果然一愣,瞬间便道:“若你真是我大哥的人,他才不会把你关在这里一天都懒得理你。” 冰冷的手掌在我肌肤上滑过。我看清男人眼底浓浓的欲望,恐惧霎时蔓延过理智,大概这次是躲不过了。一个名字在脑海里闪现,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 原来,自己内心还是渴望有人保护的。 异常清晰地听见他拉开拉链的声音,我闭起眼,也只能尽量压住自己的身躯不要颤抖。理智回复时却感到刚刚那件意料中的事并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睁开眼来,才发觉屋内多了一人。一身黑衣,没带墨镜,神情却比刚才那个要冷上许多。 “你还知不知道节制!我抓来的人你也敢胡作非为!” 先前那人低著头:“大哥,我只听说你抓了个人,又关在这里一天半日不理他的,便以为可以随便……玩玩……” “出去!别罗嗦了!”被唤作大哥的人寒著脸呵斥,先前那人望了我一眼,便怏怏地出去了。 我见先前的危险解除,大松了一口气,不著痕迹地打量起对面的人,暗忖著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对方却是毫无顾忌地打量著我。 我才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模样狼狈,身体自然而然地缩了一缩,抓起最近的一件衣服胡乱套在身上。 正感他审视的时间过长时,他突然开口: “其实我对你一直很有兴趣。” “呃?”不期他会说出这麽一句话,什麽叫“一直”? “想看看让他念念不忘、藏在心窝里的人究竟是什麽样子,现在看到了……本觉得不过如此,细看之下,却发现你果然……”玩味的眼神,靠近我,“是个让人很有感觉的人。” 我心里紧张得“扑通”了一下,什麽叫“让人有感觉”? “不懂吗?呵呵,”他神情暧昧地压下头,“就是说,只要有特殊嗜好的人看到你,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你压倒狠狠地刺穿。” 我表情僵硬难看地扭曲了一下。 他哈哈大笑著退开:“直话直说而已,反应还真有趣,这麽纯情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个自卑的小傻瓜才会把你当宝贝了。”笑声到後面倒更像叹息了。 “你在说谁?”虽然异常恼怒这个人之前轻佻的话语,却不得不问。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麽要抓你来?”他不答反问。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黑羽商会会长,肖羽。” 我暗忖道,果然料得不错。只是这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竟然就已是有名黑帮的老大。 “简单点说,我想用你来牵制一个人。”肖羽眼神锐利得放光。 “谁?” “你的同居人。”语气异乎寻常的缓慢。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 第八章 门砰地大开,肖羽满面寒气地走了进来。 “你到底和宁扬有什麽关系?” “我说了,只是同学而已。” 肖羽冷哼了声:“哼,敢情宁扬那小子疯了,居然为了一个‘普通同学’放话说,若不立即马上放人,便毁了黑羽会。” 我尴尬地垂下头:“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到这里不过两天,若不是有奸细,那臭小子怎会这麽快知道!那小子以为我怕了他,哼,他宁家财大势大,不过想毁黑羽会,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他没好声气地说,猛地手擂了下旁边桌子的一角,“他妈的,该死的内奸,坏我计划,该杀!”我看著这个绝对算不上善类的人,心里不由多了层隐忧。 “你……真的会很好地对他吗?”听到我的询问,他余怒未尽的眼睛又染上了些许愠怒:“你好像忘了,我刚刚也说过,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 *** 我走出这个熟悉的转角,便瞥见公寓大门前一个熟悉的人影站著。与往日不同,他穿了件深灰色的风衣,面色冷凝地吐著烟圈。我停在远处看了会儿才走近。 突见我,宁扬怔了好几秒,却又在转瞬间急奔过来,一言不发地拉著我往楼梯处走。 进了门,他便抱住我,力量大得出奇。我觉得臂膀有些酸痛。 “吓死我了!希,” “没事。”我倦倦地答著。 对於这件事,他受到的震惊似乎比我更甚,连嗓音都有些变了:“希,我再也不走,不离开你了,就算你再怎麽骂我气我,我都不走了。”他肩膀微微地抖动,我看著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大男人靠在肩头哭泣,这情形也算得有些惊天动地了。 *** “那姓肖的敢动你,我一定会要他后悔的!”心情平静后,他又变回平常的模样,语气神情均是冷冽之极。 “我没事,人家对我也没有恶意,你不要去惹人家。” “他敢抓你,就要付出代价。” 我看着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心里顿感厌烦,冷冷地说道:“我都说没事了,你还想怎样?挑人家堂子还是把他抓来毒打一顿?!” 他表情突兀地僵住,呆了半晌才悠悠地说道:“你讨厌我这样子吗?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仇必报有怨必偿,为了得到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可是……希,我这辈子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总得不到,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努力…也得不到……” 我垂下眼睑,默默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最想要的东西吗?到如今,我这辈子最想要的大概就是宁静了,不只生活上,还有心上的宁静。 “何必这么执着?”我淡淡地说,“顺其自然不好吗?” 没有人回应我。 过了会儿,我又想起什么,对一旁悄然站着的人说道:“谢谢你。” 肖羽将我扣住,虽然不会对我怎么样,若是没有宁扬从中介入,却也不会这么快便放我回来。他想用我来牵制阿晓。又是一个不懂怎样爱人的傻瓜。我记得当时自己笑着对他说的那一席话。那个人应该会很好地爱阿晓吧,虽然他并不善良,可能也不会是多好的人,但应该会是个很好的情人。我记得,他那充满乖戾气息的眼光每提到某个名字时,便会露出一种让人心动的温柔,那是掩藏在眼神深处的,是不能伪装的。 阿晓他会幸福吧。我眯着眼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希?”一个疑惑的声音自上方响起,我睁大眼,宁扬在前方看着我,眼神中有着不解。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竟然想得笑了,想必未及收回的笑意还挂在上翘的嘴角上。 “希,你刚刚在想什么?”宁扬意有所指的询问。 “没什么。” 我起身想去卧室。 “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从后面揽住我的腰,头低下靠着我的脖子,像只需要安慰的小狗寻求安慰似地不停摩娑。我静静地任凭他抱着。 “希,肖羽为什么要抓你?”他突然闷声问我,语意里明显有探询之意,还有那么一丝……紧张。 “……为阿晓的事。” “他和阿晓有什么关系?”宁扬难得地惊讶起来。 “这与你无关。” “……只要与你无关,我便不问了。”他似乎松了口气,果真不再追问什么了。 “累不累?睡会儿好吗?” 经过一番惊愕折腾,我也的确累了。 “我睡了你做什么?”坐在床上脱下外套。 “我……也休息。”看着我的脸色,他又加了一句,“在沙发上。”我不想和他多费唇舌,的确累了。 为了避开视线,我把被子拉得高高的。 过了会儿—— “希,原来你真的把它搬到卧室来了,还套了防护膜,对它真好!”刚还在床前盘旋的声音此时大概在对着室内一角的树叹息。 “我以为你会任它自生自灭呢,没想到你这么细心照顾它。” 任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我闭眼在被窝下培养睡意。 “不知它什么时候能开花……” “要开花我想也得等上大半年吧……希,你说是不是?” “希,别蒙着头睡,这样会呼吸不畅。”头上的被子被轻轻拉下。 我忍无可忍地将被子干脆掀开:“你到底还要不要我睡?!”像只苍蝇在耳边嗡来嗡去。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我睡眠形成干扰,讪讪地道歉。 *** 一觉醒来,才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开灯一看,已到了七点半。打开卧室门,客厅厨房灯火通明。 “醒了?”宁扬端着一大碗汤从厨房出来笑道,“再等等就好了,希,你可真能睡。” “我来吧。”这里毕竟是自己家,看着别人忙来忙去总有些别扭。 “嗯,别动,你去客厅休息会儿,马上就好。” 餐桌上,是一桌并不简单的四菜一汤。 “味道怎样?” 我一言不发地继续吃着,明明刚刚语气里充满期盼的人也没再多问。 吃过饭后,宁扬要我先去洗澡,自己进了厨房收拾餐具。 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发现宁扬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吸烟。见了我,便马上灭掉扔进垃圾桶中。 他走过来,语气有些迟疑:“希,今晚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阿晓今晚会回来。” “那我……这就走了。” “希,下午,我给树浇水了。”走到门边,他想起来才说。 “嗯。” *** 阿晓在我从黑羽会回来的第二天回来了。 十多天没见着面,发现他瘦了些,大眼睛下的睫毛扑闪得更惹人疼惜。对于他十多天未归家,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微笑着:“这次回来多休息几天,补补身体,看人都瘦了一圈了。” “司希哥……”阿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不安地眨着。 我笑着拍上他的肩膀,邪邪地眨了眨眼:“怎么,该不会是几天没见,想我了吧?” 他眼圈一红,及时低下头:“我……” 我心中疼惜,嘴里却兀自浅笑:“别哼哼唧唧的,今天司希哥请你看电影怎样?票很贵的,可别说没时间浪费我的钱呀,嗯?” 他看着我,终于笑着点了下头。 饭后,我和阿晓整装出发,哼哼哈哈地手勾手进了电影院。 “司希哥,你说《魔戒三》是不是很精彩?” 我笑着附和:“嗯。” 回到公寓,两人都舒服地洗了澡。阿晓进我的房间,发现了那棵树。 “司希哥,你房里什么时候摆了棵树?”他煞是奇怪地问我。 “前些日子,你恰好不在。” “很普通啊……我看它没什么奇怪的,又不好看,为什么要把它放卧室?”阿晓蹲在树前好奇地瞧着。 我笑笑:“平时是见它没什么特别,只是听说它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开花就是了,还是很大的那种。” 阿晓漂亮的眼睛瞪愣了半天:“真是棵怪树。” 听到这句评语,我又笑了:“因为送它的人也是个怪人。” “是……那个宁扬吗?” 我看了他一眼:“嗯。” 仰起的头又垂了下去。 我走到他身旁,蹲下:“阿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什么事?”对着我的目光,他变得慌乱。 我微微叹了一下,抬起他的头:“那你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难过?” 他躲开我的手,仍旧不说话。 “肖羽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傻孩子!”我搂住他,“记得,以后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一定要对他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我不配喜欢人……更不配喜欢……喜欢……” “你配喜欢任何人!”我抬起他的下颌,让他看着我的眼神,“阿晓,你有配。你自己不知道你有多么美好,多么让人疼惜。被你爱上的人一定会很幸福。记住,以后若碰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了,一定要让他知道,不要等哪天错过了,再想回头就难了。” 男孩怔怔地看着我流泪。 “我只喜欢你,不会喜欢上别的人了。”他对我说。 我笑笑:“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和我最亲近。而人生是很长的,漫长的一生中,你和我的相遇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幕间片断而已。以后你会遇上自己命中注定的人的。” 这一晚,我和阿晓相拥着平静安心地入眠。 阿晓,相信我,你会幸福的。 *** 十二月,接近元旦,好日子很多。宜婚、宜娶、宜斋戒、沐浴。 我记得以前皇历上都这么写的。 今天,我早早下班,本只想请一天假,后又担心来回不够,便多请了一天。 两天不能回来,我给室内的树浇了水,又重换上了防护膜保温御寒。 那天盛平送来的请柬里夹了张飞机票,我是后来才发现的。难道宁家给人的请柬里都夹了飞机票吗?我自嘲地笑了。 明早八点的飞机。虽然才到晚上八点,但我已不想再做其他的事,只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后用睡眠来等待明天的来临。 熄了客厅的灯,正待往卧室走,电话铃响。 “希,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准备睡觉。” “……那我现在过来好吗?” “我要睡了。” “希……”他欲语又迟。 “我没事。”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想听他说。 “那好……你好好休息,明天等我,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我便进卧房睡觉。 大约十点多,被冗长的电话铃音吵醒。响了很久,我才起身。其实最初的那遍响铃,浅眠中的我就被惊醒。却懒于起身,就这样耗着。外面的电话响过一遍又一遍。显然是同一个人在一遍遍地重拨。 “喂?”刚从床上起来,冬天的夜晚即使室内也依然寒气不减,我裹紧外套。 “……希希。”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才悠悠响起一声叹息似的呼唤。 我一震,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你终于还是打来了,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希希,为什么不说话?” 我要说什么呢?在你成为人夫、人父的前一晚,一声“恭喜”吗? “我明天就要结婚了,难道你不想祝福我吗?” “……祝你幸福,盛乐。” 我仿佛又听见他的叹息。 “小时候,看见别人挽着美丽的新娘走上红地毯,我总是会想,自己长大了也要娶个漂亮的新娘,好好地保护她。后来却爱上了小奚。于是将心中要一辈子保护的人换成了他,想守着他长大,然后和他一起生活,好好地生活。我是那么爱他……他还是离开了我……再后来,我遇上了你,原本只是想要贪恋他的影子,可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开始想着你的一切,想着你,念着你,现在还是……” “盛乐!”我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 “明天,希希,你一定会来吧?” …… “为什么不答应?”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我有些吃力地发问。 “因为我想看着你亲口对我说出‘祝福’。”语声顿了一顿,“希希,明天我一定要在婚礼上见到你。” “希希,明天,我等你。” 那句意味深长的“我等你”的真正意思,直到婚礼的隔天,我才明白过来。 *** 如果说季节的变换,是时间的轮回,那往日心情的再现算不算得也是一场情感上的轮回? 我静静地凝视着镜前的自己,质地柔软的上好西服,没有一丝褶皱。还缺点什么呢? ——我这儿有条。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打领带? 领带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会打。 当时要是能看清他的神情该有多好啊。不过看清又能怎样?那时的自己也还是会爱上吧。只是……若当时看清……应该就不会走到现在这样了吧…… 微妙的差别,换来的是一场永生不忘的心酸。 那张夹在请柬里的机票我还是没用。相同的班次,宁扬早买好了座位一起的两张。上机后,瞟了一眼落座处,我说道:“我以为你会买贵宾舱。” 身旁的男人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睡会儿吧,呆会儿有得闹。” 他微笑着将大衣盖在我身上,“我想和你像普通人一样平常自然地出去,搭飞机乘车坐船。” 机内温暖舒适的温度让我很自然地就将眼睛闭上。倒并不是想睡,只觉得干瞪着眼很无聊。 国内航班,小憩一阵便到了。 婚礼场面极为隆重。宁家豪宅的一楼整个大厅做了婚宴厅。至于里面的装饰格局则让我以为走进童话中的王宫,里面住着的只能是王子和公主。而我,是个无缘的路人。 一路走来,便能看到很多只能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头脸,和一些不知身份的器宇不凡的陌生人。 有很多过来和宁扬打招呼,邀他过去一叙,宁扬走在我身边,开始还客气地一一推托,后面可能是鉴于情面利益,实在推托不掉了,也只得勉强答应。何况,今天,他本就是主人,理应待客。 “希,你先在下面转转,吃点东西,我和那些朋友聊几句再过来陪你。”无奈的表情,只在我面前展现,到人前还是衣服笑脸迎人的礼貌主人形象。我觉得他们这种公众人物实在活得很不自在。 见他要去应酬,留我独自清静清静,我乐意得很。 “希,”他走了几步又回头交待,“要是渴了就找服务生拿果汁或茶饮,有些酒看起来像果汁,可别拿错了。”他似乎很担心我碰酒。末了,又似乎不放心地加了句,“希,你就在楼下那处等等我好不好?我见人多,怕呆会找不到你。” 我好笑道:“你在自己家里还怕找不到人?”他也似乎觉得自己紧张罗嗦过了头,讪讪地笑了下便走了。 时间还早,婚礼的正式仪事要到傍晚才举行。据说是配合晚上的焰火礼花。 放眼望去,豁大的宴会厅,除了来回奔忙的年轻waiter,便是三五个盛装气派、手举酒杯闲聊的宾客。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遇过一花围翠绕、银铃般的笑声,是我不陌生的。循声望去,身着白色婚纱的宁欣,身材高挑,有如一只高贵的白天鹅,被众人围绕着。 她真的很美。作为新娘的她更是姿容艳丽,光芒掠进每一个人的眼中,绝不会被忽视。 她看见了我,离开众人朝我走来,微笑着和我打招呼,仿佛看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 “你来了,小扬呢,没陪你吗?”她笑得很美,“盛乐刚刚才出去办点事去了,很快便回来。”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哦”一声,“你见过易孟他们了吗?刚还在这儿的,恐怕也是去找你去了。” 易孟?他也来了吗? 招呼了我几句,宁欣马上又被一波人群拥走了。我朝她的背影望了一会儿,便又像游魂野鬼似地走了一段,在人声稀落的一角坐了下来。 繁华的灯光壁影里,我很努力地想回忆一些美好的片断来调节自己的心情和表情,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所有的好的、坏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全躲在了那个叫做“暂时遗忘”的角落,在我需要时,不让我记起。 “小希!!”一声突如其来的欢呼冲进我快要休眠的耳膜,我愕然抬头,便看到一张久违了的熟悉脸庞。 “易孟?!”乍见故友,我也惊喜莫名。 “果真是你!我就说嘛,你肯定不会在人多嘈杂的地方。”易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回头朝一方叫道,“阿清阿林,小希在这里。” “小希!”瞬即,就见两个高大人影朝自己直奔而来,意料中的,又是两个大大的拥抱。 “小希,想死我们了。”薛清看上去激动万分。 “真是的,一点联系都没有。害得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你这小子给我玩隐身术啊!”林湃狠捶了我一拳,而我不顾得痛,只是激动。 “来,我们哥儿几个好好聚聚!”几个人相扯着坐下时,我才发现易孟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是……”我望着易孟。 “啊,对、对,怎么望了给你们介绍呢。”易孟笑着拉过身边的人,“这是我的未婚妻,简薇。薇薇,这就是我常说的大学时的寝室长,司希。” “你好,小希。” 很灵动的女孩,文静而不木呐,很自然地随着易孟来称呼我。 “薇薇,你要是觉得闷,就先去其他地方或到新娘房里去转转,我和几个老同学几个先聊聊。小心点。”易孟眼光宠溺地看着女孩离去。 “易孟,你变了很多。”我深深地感慨。俊朗的容貌还似当年,却少了当初那股能随时滴出来的浪荡公子气息。真的沉稳了。 易孟微笑着点头:“是啊,如今我相信,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语气不无感慨,“小希,你也相信吧?”他似有深意的问我。 我喉咙噎住,无法回答。相信吗?我曾经相信。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易孟,仿佛便是为了对照如今的我。 他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新生的同时,获得了无上的美丽。而我却还在最初被缚的茧中苦苦挣扎。同时被风刮落的两颗种子,一颗已长成枝叶参天,而一颗却只能在深深的泥土中仰望阳光的气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原是我陷得太深,便挣扎得太过用力。却没意识到,挣扎得越是用力却又陷得更深,越不得脱。 薛清林湃两人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我和易孟间的事。四个人又说笑了一阵,简薇过来了,对我们笑了笑,才曼声细气地说:“孟,爸爸叫你到楼上去一下。” 易孟点点头,语声是从未见过的温柔:“嗯,你先上去说一声,我马上就去。” “阿清阿林,呆会儿等盛乐来了,我们再好好畅谈一晚。” 易孟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搂住我,覆在耳边说:“小希,是你的宽容造就了现在的我。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204里为我擦床柱铺床铺的小希……所以,一定要得到幸福。不然我会很失望的……学会抛掉一切吧,就从这个婚礼开始,你会幸福的。” 我呆呆地望着易孟上楼的身影。 “小希,阿孟还是很缠你啊。”薛清在旁边笑侃。 “小希,你不舒服吗?”林湃靠过来拉我的手。 “没有……只是看到阿孟变化这么大,有些感慨。” “人都是会变的,小希,你也变了。”薛清深望着我。 原来我也变了吗? “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多棱角和锋芒……可也没有以前那么开朗……变得更加让人心疼了。” “你说这话,旁边不会有人吃我的醋吧?”我忽视心中一掠而过的酸涩,斜睨着坐在身旁的林湃开起玩笑来。 预料之中,又是一拳打在我胸口:“刚还在表扬你,给你三分颜色,你倒还真开起染坊来了。看你这张利嘴!是~我是吃醋,只不过不是他,是为你~来、来、来,哥俩好久没见着面了,让大哥我好好疼疼你。” 他磨着牙扑过来,我忙不迭地躲开,嘴里笑道:“真有你的,这么久不见,阿孟变好了,你倒变了个十足的痞子了。” “瞎!说我是痞子?我就痞给你看看……”他坐着摩拳擦掌地又要压过来。 那痞样我看着好笑,扭头像旁求助:“阿清,你们家的痞子要痞到我身上来了,你管是不管?” 薛清一旁无事人似地望着我们,语态悠闲:“只要不痞到我身上,我就万事大吉了。”说完脸上还一脸看戏的表情。 林湃听罢,竖起两道俊美的眉毛:“好你个薛清,不管是吧,哼,我明天就和我那个‘湘湘’表妹一起痞痞去。” “请便。”薛清微笑着,下一刻便故意叫道,“啊!你踢轻点不行吗,把我伤了,可没人陪你。” 林湃撇了撇嘴,起身对我说,“小希,你要喝什么,我去端来。” “茶就行了。” “我要一杯whisky。”薛清在他身后加上一句。 “自己去端。” “阿清,你们真幸福。”我叹息着。 “小希,只要努力,你也会幸福。相信自己。”薛清收起刚才的戏玩神情,“如今的你和阿乐都不复当初的年少了。既然回不到过去,那就将眼光望向前方,学会放弃。你看,阿孟不是很好吗?” “你们……知道?”心中一时惊愕得不能用言语形容。 “嗯,是他后来写信告诉我们的。” 林湃端着盘子过来时,我看见另一个人急步奔过来。 “希。”看见我,宁扬坚硬的表情瞬间放软,看样子他恐怕找了一会儿了。 坐到我身边,宁扬才将眼光看向我身旁的两人:“啊,好久不见了,阿清,阿林。” 两人都朝我看了一眼,意在询问。我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装作不知道地喝起茶来。 宁扬熟络地和他们聊天闲谈,我反而静了下来。突然醒起,今天似乎少看到了一个人。长身而起望了望,的确没有。这种时候,他也应该招呼客人才是。难道和他哥一起出去办事了。 “希,你不舒服吗?” “没事。” “要不要去睡会儿?”在薛林两人面前,宁扬如此亲近地关心,让我觉得有些尴尬。我自然而然地推拒。 “不用。” 宁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说什么。 “小扬,你在这儿啊,楼上几个客人想见见你。”宁欣娉娉袅袅地走近。 “你就说我正有事。”宁扬眉头皱着极为不悦。 “这不太好吧,是肖伯伯他们啦,爸现在也在上面呢。你去见一下吧,就一会儿而已。” 宁扬无奈地站起来。 “希,我去去就来,就在这里等我好吗,别走动了,让我呆会儿又找你不到。” “快去吧,阿乐刚回来,也在楼上和他们说话呢。” 宁欣笑着和我们点了下头又云一样飘走了。 “阿清阿林,那我先失陪一下。”走到最近的楼梯口,宁扬忽然回走几步,“希,我很快就来,别像先前那样四处走动了,我会找不到你的。嗯?”他担心过甚,我点头给他一个回答后,人才放心地上楼。 宁扬身影刚一消失在楼梯处,林湃就问:“小希,你和宁扬……”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对于宁扬的事,我多少尴尬,总觉得解释难于开口。 “小希……” 我思索着该如何理清这心中的感觉时,林湃忽然叫我,语气有些奇怪。 我不解地望向他,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眼光移开,投向了另一个地方,我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盛乐。 一身白色礼服,帅气得有如王子。 “哟,我们的新郎官盛大帅哥,终于忙完了。”人还隔着几步,林湃就把带着戏谑的朗笑抛了过去。 “小林,不去帮我招呼客人,躲在角落里,尽损我。”走近的人也朗笑回应,走上来亲昵地拍了两人一下,看了看我,淡淡地说道: “希希,你不舒服吗?”见面的第一句话,让我愕然。疑惑地看向他,深邃的眼神,除了浮在最表层面的询问,我看不出其它。 “曾亮,带我的朋友到客房休息一下,好好招待。” 盛乐头也没回地吩咐,我这才看到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高高大大的宴会服务生。 不等我作出反应,那服务生便麻利地走到我面前作了个“请”的手势:“司先生,请跟我来。” 我看了眼盛乐,又看了看身旁的两人。 “小希,休息一下也好,我们过会儿去找你。” 我跟在这个叫“曾亮”的服务生后面,走过大厅,穿过廊道,左转右转,感觉上似乎进了迷宫。客房怎么这么远,心里嘀咕着随曾亮的脚步走到一间房前停下。 “司先生请先进去小憩一会儿,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曾亮将门推开,示意我可以进去休息后便自行离去。我推门而进。即便是客房,也布置得品味不凡。 室内只开了盏壁灯,微黄的壁灯,昏暗而温暖。 虽然昨晚失眠不知何时睡着的,但现在却没有多少睡意。脱下外套躺在靠门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从嘈杂的大厅到这样寂静的房中。有种很不真实的停滞感渐渐蔓延,易孟薛清他们的话在我耳边回响。独自靠了许久,神思有些朦胧起来。忽然觉察空气中的异动,有人没有敲门也没有任何声音地便进来了。 我起身回头,同时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 “希希,你睡着了吗?” “盛乐……你怎么来这里了?”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厅中招呼客人吗? 窗帘合着,晕黄的光线有些昏暗。 “希希。”盛乐又叫了我一声。走近,我才看清他脸上的笑意,“我是来向你要祝福的。” 将手中一直端着的酒杯递到我面前,然后又转身端了杯放手中。“祝我幸福,希希。” 我端着酒,呆呆地看着他,我今天来做什么的,不就是来给他祝福的吗?为什么不说……真心祝福他……真心祝福他…… 学会抛掉一切,就从这个婚礼开始,你会得到幸福的。只要说出了这句话,我就能像他般破茧而出,接近阳光? “祝你幸福,盛乐。”这是我真心的祝福,不,该是全心全意的祝福。我说出口了。 酒杯一碰,交错而回。 我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动作不疾却是一口不歇地喝完。小时候听奶奶说,给人祝福的酒是要一口喝尽的,不然祝福会送达不到。 端在唇边的酒又放下,盛乐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片刻之后微笑忽起:“我会幸福的……因为有你陪着……” 后面一句竟响自耳畔,我迟钝地发觉他温热的气息已悉数贴近。 “希希,我终于等到你来了。”我感觉他在吻我。很想推开他,告诉他这是不对的,他不能再吻我,我也不能再让他吻了。可是,一种让人无力的钝感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重重撞击着我的神经。眼睑有如灌铅似的越来越沉……终至不甘地阖上。 第九章 身体能偶尔察觉小小的微动,可感觉依然钝重。有手指轻轻抚弄我的脸。我用力地睁开眼,一个模糊的影响,渐渐地,变得逐渐清晰。 俊朗的眉毛,深邃的眼眸……是盛乐。 “盛乐?”我赫然睁大双眼,不该是这样的,他看我的眼神太过温柔,更不该情人般地亲密地搂着我。 这是怎么了? 神智恢复,我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此刻并不在宁家大宅,不在婚礼现场,却是在……一架客机的贵宾舱的床上! 我将自己四处探寻的目光收回,缓缓放在面前的脸庞上。 “希希,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要不要再睡会儿?”他身上穿的已不是那件白色礼服,而是件深灰色大衣,就像那年到我家县城车站时的模样。 “盛乐……”我轻声唤着,心里涌起的,除了浓浓的怀念,再无其他。 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尔后又抚慰似地吻了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 我坐起身,眼睛对着眼睛地看住他:“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希希别担心,只是让你好好地睡了一觉。”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他用温暖的手指亲昵地抚摸我两边的脸颊:“希希,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我不懂。 我冷静地摇头:“盛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取消了那个婚礼,”他悠然笑道,“准确地说,是在婚礼举行前的一刻,逃离了那个婚礼。”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得意的笑容。“……你没有结婚?” “我怎么可能会和那个女人结婚。” “……那你们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哈哈,”他大笑着,“孩子只不过是她逼我的幌子而已。她不会知道,即便她真的有了孩子,我也不会娶她的,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后面一句他重重地咬着牙齿。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平静地开口:“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我不答应她不会放过我,小平也会受牵连。而且……希希,你知道那女人有多厉害吗?她给我下药,诱我和她上床,还拿个孩子来诓我!明知道我不爱她,死也不会爱上她,她还是要把我锁住,把我和你分开。我不爱她所以她恨我,和我结婚就是为了让我痛苦,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她以为她一切尽在掌握,以为我认命了我束手无策了。哈哈,我就是要让她尝尝婚礼上没有新郎的滋味。”笑声中有种恨意发泄的愉悦透出。 “现在各大报纸的社会版头条想必都应该挂上宁家的大名了。”快意的语声让我心里一突。 怎么报?宁家大小姐的婚礼,新郎和男人私奔?想起进宁家大门时,那些早已守在门口的报社记者。我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现在手中有份报纸,一定可以在社会版上看到这样醒目的标题。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去意大利。我爸已经在那边为我们办好了一切手续,小平也过去了。希希,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希希,怎么了?” 意大利,在从未出过国的我印象中,是个遥远的国度,而今正是我要去的地方。 抬眼四顾,目光扫过布置得清雅如新的客舱,仔细地在每一处搜寻……最后落到自己身上。 我是来旅行的吗?为什么身上一件可以称之为行李的东西都没有? 我凝视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我又一无所有了,盛乐。”工作、房子、刚刚熟悉了的生活,这些都没有了……还有……那棵树,没人照顾,没人浇水,隆冬一来,一定会慢慢地死去吧……终究还是看不到它的花开了。 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希希,你还有我,还有我。”他抱紧我,一遍遍地重复说着,仿佛誓言。 曾几何时,我在清冷的街头,在他的怀里,也曾如此问过。那时,心内一片绝望。 而现在又在同样的怀中说了同样的话,心境却不复当初的绝望与悲痛。 被紧拥,心内挥不去的,只有一丝岁月流失过往不再的感伤。 *** “希希,到了,看,这是我们的新家。” 一座两层的白色法式洋楼矗立面前。 家?我仰首望着。 别墅环境很好,虽然面积不大,但却不是普通人能买得到的地块。 “这是我爸送给我们的礼物。我说要和我爱的人结婚。” 洗过澡后的身体,清除了肉体上的疲惫,却清不去心间的疲惫。 “希希,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唇从我的额头转移到有些凉的唇瓣上,唇与舌火热的触碰,我却静静地睁着眼,任感觉如水般,一丝一丝滑过心头。 “希希……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终于发现我的倦累,停下吻询问。 “……我累了,想休息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对不起,我一时情难自禁,想亲你……希希,这个卧室的是你喜欢的鹅黄色调,喜不喜欢?”他不肯放开我,即使睡觉时也一样,“我怕我真的是在做梦,还能和你在一起。”他喃喃地,把我整个人圈进怀中,就像从前一样。 头埋在胸前,有点压抑似地呼吸不畅,我将头偏离,然后闭上眼,静静地呼吸。 我似乎做了很多很杂的梦。梦见和阿晓一起搭着背在街上呵着辣气吃烤肉串,梦见自己在人影穿梭的一楼大厅里和会计部的小林说笑……感觉上似乎还有很多,但怎样努力地想,却也只能记得醒来前最近的两个了。 阿晓该换房子了吧,我不在了,不知他和肖羽怎样了……还有…… 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么多?!不是已经决定抛下了吗?为何到了如今还要心心念念地放不下!我在心里痛斥自己。 走下床,轻轻地推开窗,看着清晨异国的街道上开始奔忙的人群,就如悟经解道般,只一瞬,便明了了当年易孟出国的心境。陌生的生活、新鲜的生活、带着没有被往日纠裹浸染的新希望的生活。 我仰头深呼了一口清新的气息。 易孟, 我想我这次是真的找到了破茧而出的秘密。 *** 客厅内,三个男人悄然相对。压抑在无形中蔓延开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盛乐的父亲。这个知名画家有着和儿子同样的高大身材。盛乐的外貌应该是大部分传自他的父亲。 “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盛乐的书房时,听到里面传出低沉的嗓音。 “什么怎么回事?” “为什么是个男人?” “希希本来就是个男人。”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电话里我说得很清楚,如果你接受,我想带着我爱的人到这里来和你一起生活。” “你要我花这么大的气力就是为了和这个男人私奔?!”语气已明显地带了火药气息。 “爸爸,只要是我爱的人,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听见盛乐一声轻轻的发问。 之后,便再没有声音响起了。 我叹叹气,敲了下门,走进。 “希希,明天我们去游巴法尔公园,然后再去海上乐园,你觉得怎样?” 盛乐左手勾住我的脖子,右手隔着柔软的睡衣连带手臂一起将我圈住。 我不作声,感觉他将我越拥越紧的身体明显地发烫起来。随后背上的手臂一紧,他翻身将我压在了沙发上。 “希希,”他边吻我边气息急促地叫我。 “盛乐。”我躲开他正要落在唇上的热吻。情欲急升中的他并没注意到我的动作,反而随着我头部的挪动顺势将唇舌吮上我的脖子,只手来解我的睡衣纽扣。 我再次将他的手抓住,平静地看着他:“盛乐,别这样。” 无法形容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仿佛被毒蛇不经意地咬了一口,满脸的震惊中游离着一丝恐惧。他慢慢调整表情。 “希希,你是听到了今天我和爸爸的对话,所以生气了吗……是的,我骗了爸爸,我知道他若事先晓得我逃婚后要带你离开,一定不会答应。而我要逃离婚礼,带你离开,却不得不借助他的帮忙……希希,你放心,我会让爸爸接受你的。” “盛乐,不是这样。”我叹息着凝视他的双眼。 本就安静得客厅,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言语,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是这个问题,那是什么问题?”盛乐于静谧中开口,语气中夹着一点异常的冷静,“你是想说……你已经不爱我了是吗?所以不愿让我抱。” 不是不爱。只是爱意在每一分每一秒的虚耗上,黯淡、消失、变浅、褪去……现在所剩的,是那些于星星点点的黯淡中沉淀下来的怀念。 “你爱上了别人吗?” 我抬头看着他。 “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才不想让我碰,对不对?”他笑了起来,可声音听起来没有哪一寸是在笑。 “呵……呵……你真的爱上别人了……是谁?宁扬还是沈晓熙?” “……” “是宁扬对不对?”他在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不是。”我飘开视线,缓缓摇头。为什么你不能懂我的心情? “你骗我!”他突然用力大吼,“我知道是宁扬,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对他动心的……希希,你是我的希希,怎么可以爱上别人!”声音渐次低得有些朦胧不清,呓语一般,“我想过,你会恨我,气我,甚至为了报复我,而和别人在一起……却没有想过你会真的……不爱我……” “盛乐,我没有爱上别人。”感觉自己这一刻的声音仿若冬天的湖面,无一丝波纹,眼神却不能没有温度。深深吸上一口气,“我这二十多年,真正爱过的,唯一爱过的,最爱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之前那个活了二十年的我生命历程里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可是我现在不想再像那样爱了。或许从我离开你的那一天气,就已经潜意识地这么想了,只是心里一直……放不下。盛乐,以后我或许还会爱人也说不定,但却不可能再像曾经爱你那样去爱任何人了。你明白吗?” 我看着表情仿佛已经呆滞的人:“盛乐,我们都需要放手。” “我不放,我绝不放手!”他双目用力瞪着,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放手吧,盛乐,”我仰着头看他,“否则我们都会很累。无论你我,都被过去束缚得太深。以前我放不下你,而你放不下小奚,也不愿放开我……你有一个关心你的父亲,疼你爱你的弟弟,你相信我,只要抛下过往,我们都会活得很好的。” “鬼才相信你!”他激动地吼着,双手抠着我的肩膀,接下来便是报复式的吻,掐着我的脖子仿佛把我压碎似地在我脸上唇上吻着。我心里难受,加上缺氧气息不顺,头渐渐开始发晕。 等回过神来,刚刚激动已极的人已安静地伏在我身上。 “为什么?希希,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地爱我?”低喃的语音,似乎连周围的气息也被弄得模糊不清。“我想要我的希希,想要以前那个全心全意爱我的希希……那个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人的希希……” 我抚着他的头发叹道:“那个全心全意爱你,心里眼里都只容得下你的‘希希’已经不在了,他已经在时间的流失中消失、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盛乐,我不想骗你还来爱这样的我。我很自私,看着你给的爱我的心会痛,盛乐,不要再执着于昨天的美好,那样会失掉今天还等待在前方的幸福。”我微微笑了起来。 盛乐挪开压制我的身体,注视我良久,然后从沙发上起身,慢慢地开门,关门。 这一夜,他都没回。 而我呆在房子里,什么也不能做,更不能出去。直到第二天傍晚,在浴室洗澡时,在水流停歇的缝隙间听到有人关门的声音。是盛乐回来了。 我忙冲干净身子,穿衣服时突然听到外面房门被猛力打开,还有桌子沉闷地摩擦地板的声音。我正要伸手开门,不意却被突然迅猛大开的门撞倒在地。 来不及将剩下的睡衣纽扣扣住,便被盛乐抱起。 “盛乐?”我叫他,不知他要做什么。他置若罔闻地走进卧室,将我放在床上,身体随即重重压了下来。 身上的男人一言不发,默默地在我唇间掠夺,转而扒开我还未及扣上的睡衣,含着我的乳首舔吮起来。 “盛乐……不要这样对我……”我闭上眼,痛苦地说道。 下体被抓住,他轻轻地套弄着,然后分开我的双腿…… “希希……” 我听见有个声音喘息着叫我。 事后,盛乐仍旧不肯放开。 “我以为你走了。客厅、房间、厨房都没有你。” 没有证件,也没有钱,能走到哪里去? 我凉凉地笑着。 我便像失去了翅膀的鸟儿,成天呆在笼子里。 盛乐研究所还没开学,白天和我一道出去游玩,晚上回来便是和我做爱。有时很激烈,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温柔地吻我,温柔地进入。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总是极有耐性地用舌尖或手指花很长的时间来全力挑拨起我的欲望,却又迟迟不肯进来,故意在高处看着我难耐地呻吟,在欲望的折磨下挣扎到汗液津津,直到看到我明显的渴求,他才肯抱我。 身体被欲望驱使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渴求,可心内却是一片凄凉。 盛乐,为什么你不懂放手…… *** 圣诞时,我看到了盛平。他变得比以前开朗。果然还是呆在家人身边的好。我感慨着。 “爸,新年过后,我准备和希希到荷兰注册。”圣诞餐桌上,盛乐对一直静默着吃饭的父亲说。 突兀的话语并没有得到响应。 “爸?”盛乐又坚持着叫了一声。 “现在还早,等你从研究院毕业后再说。” “不管多久,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的。”淡淡地说了句,盛乐重又吃起饭来。 圣诞过后,便是新年了。 “希希,呆会儿我们去广场看焰火,很漂亮的。” 我点头答应。 我在默默地等着。等待一个从过去束缚中脱身而出的盛乐。所以,从未想过要自己离开。而对这样对自己的盛乐也选择默默地看着。 如果不能让他尽弃前事,那就陪他永沉过去好了。我又何忍独自出走! 总之,这一次,我不会再任意地离开。 新年的焰火果然壮观得很。广场上人山人海,观者如潮。盛乐拉着我兴奋地四处找着最佳看点。虽然天气寒冷,但广场上的欢呼,天空里的焰火,都只会让人热血沸腾,不会感觉丝毫的冷意。 我们站在广场人群之后。盛乐从背后抱住我,不是发出欢呼。 焰火在人们的惊叹声里给静寂的夜空画上各种各样让人欣喜的图案,巧夺天工。惊艳的光芒在夜空的停留却比不过人们长久持续的欢呼。它渐渐淡去。可那种艳丽的灿烂应该留在了颠峰吧。一瞬的耀眼可以让人恒久地挂念。 这,是一种独属于焰火的永恒。 我仰首望着,渐渐地有些痴了。 看完烟花回来,已到十点多,洗完澡,盛乐便像往常一样,例行公事般地吻我。 “希希,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新年了……我们等天气暖和些了便去注册结婚好不好?” 我也如往常般闭着眼平静接受他的搂抱亲吻。 突然他停了下来,左右轻晃我的头,又俯下身吻我的眼睑,迫我将眼睁开。 “希希,像以前那样吻我。”我睁开来,他却闭上了。“希希吻我。”语气有些急切地轻喘起来。 我静静地看着,伸出手缓慢地抚上他轻颤着的脸颊。 “盛乐……刚刚的焰火很美丽,让我想起了以前……”我来回抚摸着他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欲望,只有淡淡的伤感。 可是在眼前这副完美的脸上,忧伤却如岩浆般迸出:“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冷淡,为什么不肯和我在一起?” 我笑了笑,柔和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不是在这里吗……只是再也不能成为以前那个为了爱有勇气不顾一切的‘希希’了。” 那样的爱,一生一次就够我这短暂的人生享用了。 “我不许!你还我的‘希希’来!”他猛然甩开我的双手,将我重掀倒在床上,扯下我的衣服。我以为这次的情事会很激烈,可落下的吻却异常轻柔,从眼到鼻再到嘴,依次滑过我胸前的敏感部位。羽毛一般地拂过。 他耐心地轻吻我身体的每一处。 我知道了他的意图,心里有些悲哀。 他含住我的下体,慢慢地很有节奏地吞吐,双手在我乳首上揉捏。 我开始急促地呼吸,身体里渐渐有股压制不住的热浪腾起。见我有了反应,他的逗弄更加耐性十足。开始慢慢用牙齿轻啃…… 我不顾一切只想解脱时,一只手用力握住我急欲寻求解脱的部位,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晕,疼得声音都发了颤:“盛乐……不要这样……对我……” “希希,说你需要我,说你还爱我,说你只爱我。” 得不到解脱的欲望,终于逼得我满头大汗,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 “希希,说你爱我,说你爱我啊!” 不知眼泪太多还是欲望的压抑的痛苦,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听到他一遍遍地在上方的叫唤。 感觉舌尖舔上胸部,然后停在小腹处滑动,舔吮。 身体中心被握的剧痛、总不得脱的欲望与心中的羞愤,我无意识地挣扎了几下,便晕了过去。 疲惫地睁开眼,稍稍转动一下目光,便看到盛乐怔怔地坐在一旁,目光低垂,我醒了许久他才发觉。 他伸出手缓缓触摸我的脸,语气带着一种缓慢而无力的痛心:“希希,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我呆呆望着他不知要说什么。 “不说话是恨我了吗?”他苦涩地笑着。 我缓缓摇头:“盛乐,我又怎会恨你。” 他移过来俯身抱住我。 静了片刻,我轻声唤他。 “盛乐……” “嗯?” “……让我走吧?” 他没有出声。 我恹恹地叹息。 盛乐, 傻瓜…… 第十章 盛乐没有再提荷兰注册的事。同样对让我走这件事也绝口不提。 过完中国的旧历年,晃眼间他就开学了。 天气好时,他就带我出去游玩,阴冷的日子便在房子里看电视玩电脑。 开学後,他每天都有课,只有晚上回来。所以,白天就变成我一个人在太过空阔的别墅里晃荡,无所事事。不知是否很久没出去的缘故,身体机能仿佛也跟著退化。整天什麽事也没做,吃了睡睡了吃,典型的猪的生活方式,却还是觉得精力不济,人越来越容易累,一天下来,倒有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 “希希,你不舒服吗、脸色很不好。”盛乐上完课把我从床上叫醒。 下午喝了杯茶,然後到後面小园子里晒太阳。晒著晒著人晕晕乎乎地,便进房来休息,不意一睡便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不好意思,我还没煮饭。”我看看手表道歉。开学後,盛乐回来都会买菜。後来每次我便将饭先煮好,等他回来做菜。 “我们去外面吃。” 去哪里吃我其实无所谓,本就没什麽胃口。 周末,我们去了意大利的田间小路,体会别具风味的异国乡村情调。 下午回来途中,经过一居民小区,小型的篮球场上有附近的篮球爱好者自组两队比赛。 还是以前在学校时看过篮球吧。我停下来观望。 盛乐回头问我:“希希,想看吗?我也上去活动活动。” 我笑著点头:“好,我给你算分。” 盛乐脱下外套递给我,乘他们中途歇场时走上去表明自己的意图。很快他加入了其中一方。 与场中人相比,盛乐的身高已算不上优势。但他伸手迅捷,传球技术好,头球上蓝更是准。不一会儿便将所在那方的劣势搬了过来。害得对方频频换人。 我坐在场外的青草地上微笑著看著。 盛乐还是当年让我心动的盛乐, 只是, 我已不复当年动心的我。 我笑著,叹息,看著场中穿梭奔跑的身形。你能准确算到时间在传球上造成的误差,可为什麽不能明白时间流失所造成的一段感情的误差呢? 寻思间,听得场中又是几声响亮的口哨和一阵快意的大笑。 又进球了吧。朝比分望去,56比42,在搜寻熟悉的身影,发现他已在看著我。 扬起嘴角,准备向他露出笑容。体内不知从何处窜出的痉挛般的痛席卷而来,将未成形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声音卡在了喉间。我仿佛听见盛乐惊呼著朝我奔过来…… *** 再醒来时,入眼都是白色。有人在用我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交谈。我扭动脖子,看见盛乐和他父亲在与两位穿著白大褂的医生说话。角度不好,看不清他们的神情。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麽。 我病了吗?朝自己四下左顾右顾,身上并没插什麽针头气管之类的,我松了口气,试著从床上做起来也没感到任何不适。 应该是晕倒了吧。只记得一股让身体连呼吸都要停止的痉挛剧痛感觉。我这缺乏锻炼并不强壮的身体,从小到大却也健健康康的,没什麽大病大痛。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弱了。 我正要下床,听见有人喊了声,接著盛乐就快步奔过来了。 “希希,你怎麽起来了。”他紧张的语气让我狐疑。 “盛乐,我怎麽了?” 盛乐看著我,嘴角动了动,语气很勉强:“你昏过去了……还没来得及给你做检查,danfer医生说等你醒了再做全面检查。”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医生向我说了句意大利语,看著我懵懂不知的表情,又马上转向盛乐。盛乐对他用意大利语说了什麽。 “希希,这是我爸的好友,danfer医生。”盛乐为我们做介绍。 “你现在感觉怎样?”danfer医生用英语询问我。 “没什麽异样。”现在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正常。 “你知道自己是怎麽晕倒的吗?” “……一阵突然而来的剧痛……我想我应该是痛得晕了。” “以前有过这种突然疼痛的经历吗?”他若有所思地问我。 我摇头:“第一次。” 他点了点头:“你现在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要留院观察。明天我给你做身体上的全面检测查。” 走出门的医生停住脚想了想,又转身回来:“你现在的身体不容乐观,若有运动习惯也请捺下,不能做太过激烈的运动,包括做爱。” 淡淡的语气,让我来不及感到尴尬,说话人便消失在门外。 晚上,盛乐陪我留在了院中。 从没在医院留宿的我,第一晚竟然没睡著。睁著眼清醒了一整夜。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了。 之前盛乐要给我洗澡,我被我拒绝了,身体没什麽大碍,诸事完全可以自己料理。 躺在床上,盛乐便像著了魔似的,定定地盯著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气化成蒸气从他面前消失。 “盛乐,你不睡吗?” 他摇了下头,又变回原来一样的表情了。 医院的护士小姐在门外要求关灯。盛乐才躺回另一张床上去。 没有了他灼热的视线,我心中一轻,悄声笑道:“正好,我也睡不著,我们来说说话吧。” 躺在漆黑的病房里的单人床上,和盛乐聊了很久,直到他渐渐地变得呼吸均匀。聊天的内容天南地北,後来还问起了他意大利语怎麽这麽流利。记得他说初中时便开始自学了。 初中啊……小时的盛乐定是非常渴望到父亲常住的这个国度来一起生活,所以才努力学习这异国语言。 我在黑暗中睁著眼睛,明天等待著自己的,又会是什麽呢? 其实这次并不是突然发痛。前阵子胃部连著腹部的那块就时时隐痛,最初我以为是做爱太过频繁引起的身体不适症,多休息便会没事,後来感觉不是。不过很少到过医院的我也没怎麽放在心上。 以前似乎听人说,从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便是可能丢命的大病。 我感慨,无病无灾安稳过一生的人生真的很少啊…… *** danfer医生用纯正的英语语速缓慢地念著检验报告。我静静地听著。心情轻松。毕竟老天带我还是仁慈的。 “……胃的部分细胞发生病变,有些已开始向身体其他部位反噬,若不及时将病变部位切除,会眼中危机健康,甚至生命……” “谢谢医生,那我现在该做些什麽呢?” “好好休息,准备手术。”这个肤色白皙的意大利男子温和地看著我。我心情变得比之前更好:“为我做手术的是医生您吗?” “当然。”他自信地一笑。 “别担心,孩子,danfer是我几十年交情的朋友。这方面他很权威。”我受宠若惊地看著这个无论年龄还是严谨程度都和自己父亲不相上下的男人对自己和颜悦色地安抚。 待两人走後,我转过头来看著床边这个至始至终站著未说一句话的人。 “盛乐,你爸和danfer医生都走了……盛乐?”我觉得他神情有异,便欠起身子拿手晃他,“怎麽了?” 他抬起一直低著的眼帘,那其中的痛苦之色让我心里“扑通”一惊。 “盛乐,你不要担心,只是切胃而已。我没事的,”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松,“原本以为会是胃癌什麽的,结果只是胃部细胞病变而已,切除就没事了。” “希希,你为什麽不恨我?”他站在床前,垂著双手,仿佛是一只被抽干精力的猎豹,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剽悍。 我摇摇头:“我为什麽要恨你。” “……我受不了你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每天晚上那样对你,我知道你很难受不喜欢。可是我受不了抱著你时,你眼中那种恹恹的表情,明明是我在吻你,你却似什麽也没想,我的吻,甚至我这个人都仿佛离你很远似的,我受不了。所以我一心一意地挑拨你的身体,看著你被情欲染红的脸,看著你被情欲逼迫的濡湿的眼睛渴求似地望著我,需要我,我就会在那一瞬间有种错觉,你还是我的希希,不是别人的……” 他像生离死别般抱住我:“希希,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每天那麽对你,你的身体不会变这麽差……”如溺水般抓住我的脖子。 我柔和地说道:“盛乐,这不是你的错,人生病吃药是很正常的事。即使你没有对我那样我还是会生病的,我又不是铁金刚。” 从未恨你,真的。 *** 一星期後手术。 danfer医生举刀。他安慰我,但我看得出来他眼中的隐忧。 这几天,我过得并不顺。其间病发了五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离手术最近的一次,我根本就痛得意识不清。身体更是如大河决口,一泻千里。真所谓“病如山倒”。 我没有照镜子,却可以从另一个人脸上的憔悴想象自己现在的模样。 手术是提前进行的。danfer说本想等我身体状况稳定一些後再手术,那样危险系数会小一些。但病变细胞已开始迅速扩散并有癌变症状,不得不提前。 躺在手术台上,闭著眼睛感受上空无影灯的照射,听见各种器械运送的细微几不可辨的声响,感受麻醉剂注入自己体内,甚至锋刃划开腹腔的奇怪感觉。人开始晕晕欲睡……残余的意识里开始想就一直这麽舒服地睡下去……可被压在角落里的某部分却拼命地在激喊,不能睡……不能睡…… 手术最後是有惊无险。病变细胞成功切除。只是在手术快要完结时,腹腔不明原因地猛然大量出血,导致我心脏几乎骤停,幸亏danfer经验丰富,及时采取措施。 danfer医生感慨地说,我捡回了一条命。 我历经大难,笑著叹息。 我怎麽可能会死。 绝对不会死! 死了也要从地府爬回来。 因为,我若这样死了, 会有一个人,永不翻身。 *** 整整一个月,我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直到不健全的胃被确认没有任何术后不良反应或并发症,才被允许可以吃一点流质易消化的食物。 长久未真正吃过东西的感觉真的难受,一碗浓淡适宜的稀饭我吃得津津有味。 “最喜欢这种皮蛋瘦肉粥了。”我意犹未尽地咂着嘴。 “现在不能再吃了。”盛乐拿过碗。 “遵命。”我舒服地躺下,闭着眼发出似乎满足的叹息。 活着的感觉还是最好的。若未经过生死大劫,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活着的感觉这样美妙。譬如现在,我仿若处在凌驾自己之前的所有一切的高度之上来审视自己以前的人生。 那些往日缠绵在心间郁郁不得出的情感、心中酸酸涩涩的涌动、还有那些曾经左冲右突却不得出路的悲愤绝望与孤寂、如今放在生死之前,重来品尝,恰如秋日夕照的葡萄藤下,茶一杯,入口清淡,入心淡然。 睡到半夜,饿醒了,胃里空空如也。黑暗中我朝邻床看了看,悄悄地起身下床。由于刚动过手术的胃承受力弱,医生交待一餐只能吃个五成饱,所以每天晚上盛乐都会给我熬稀饭。 出病房,朝着组廊东头走,那里有一间小小的厨房,是danfer医生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专门空出来的。每天盛乐都会在那里熬粥煮东西。 深夜的组廊太静,我蹑手蹑脚走近,依稀看到有微光从门下的细缝里泄出。眉头不由皱起,莫不是盛乐已经起来了。刚才起来时我不敢拉灯。上次夜里偷偷起床找东西吃被他发现骂了一顿,所以后来我很谨慎。 继续走近,自然而然将身体靠在门上。 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那是一个男人低低的哭泣。 不用推门,我知道是谁。 悄无声息地退回病房,摸了摸那床被掀起的被子,已经没有余热余存,他去了很久了。 我依旧没开灯,躺回床上。 我知道,深夜在僻静的医院病房里的哭泣,是为什么。 他在为那个永不再回的“我”而哭。 不在人前掉落的眼泪便是专为往日那段美好时光而存的悼念。 灯亮了盏,温柔的低笑响起:“我就知道,你这个时候该醒了。” 他将小碗粥递到我手上,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喝。 “味道怎样?” “好喝得不得了。”我浅笑并夸张地转了圈舌头。 他笑了。 我轻轻将手放到他那样微笑着的脸庞上。 “盛乐……让我走吧……” 这次,他笑容敛去的眼,很平静地望着我,没有回答。 *** 一周后,我出了院。手里几乎没有行李只用一个轻便的小软袋装了套换洗衣服,还有证件护照之类,还有盛乐塞的大把路费。 仰首望了望天空,天很高,云很远,天气很好,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 也是个适合离别的日子。 “就到这里吧。”我转身对走在后面的人说。 他站定,静静地看着我,一件浅色的套头毛衣让他看上去帅气清爽。 我走过去,放下手中提袋,把他抱了个满怀,微微踮起脚,嘴唇在无人的车站路牌下轻快地扫过他的额头,留下一片比羽毛还轻的吻。 “古人以酒以花作别,我们以吻作别,不知谁更浪漫?”我笑言。 “这根本就不是吻。”他的声音在我脑后响着。 “嗯?”我松了手放开他。 “这才是。”他捧住我的头,狠狠地吻在我毫不知情的唇上。 这可是在意大利的公车亭下!但也只好由着他了。 他放开我,我望了望四周,噗哧笑了。 “盛乐,要记得我啊。”我看着他认真地说。 他默然了几秒,随即摇头笑道:“不,我要忘记你,然后找个更能让我记住的人。” 我由衷地地微笑:“没关系,我会记住的。” 记住我们曾经的那段年少岁月, 记住我们曾经的相爱, 也记住今天我们云淡风轻地道别。 在的士后座上,我一直看着那熟悉的身形,静静地站在那无人的公车亭下。渐渐地,远了变成一个细细的影像、模糊了…… 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眼中的眷念, 但我还是要对你微笑着挥手道别。 此刻的离别,虽然让你难舍,但你会幸福的。 我也会。 请相信! 我曾经的爱人。 *** 坐在候机大厅里,我拿出护照来看,最后目的地——中国.上海…… 在登机前一刻钟,我将机票扔进了垃圾桶。随意坐上了一辆长途列车,在最后的终点下车。走下车门的那一瞬,我笑了。 好了,就是这里了。 我的全新生活。 当晚,找了间最便宜的旅馆住下,身上的钱还够一个月的花销。次日起便开始满街找工作。 餐馆打杂、咖啡馆打零工、推销、甚至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也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像一个久居山野的出洞幼兽,站在繁华喧嚣的入口,我对着眼前陌生又新奇的城市兴奋地寻找着自己的落脚点。 现在的我,白天在一个旷大的施工地做零工,工作是从运货的载货车上搬运木材、水泥,按量记工,若不偷懒,一天能有十几美元的收入。 刚开始会觉得有点累,而且工地上多数人不懂英文,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语言交流。但由于收入颇丰,便坚持了下来,习惯之后也不觉有多累了。而且每天挑战体能也是我这之前未做过的事。 我所在那个工地的工头是个美国人,为人风趣温和,休息时我便和他聊上几句。 “东方小伙子,看不出你个头不大,人又这么单薄的,干活还不输那些大个啊。”工头笑眯眯地说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喝水,“当初你来应工,我还真错愕得以为你走错了地方呢。” 我咕噜咕噜一口将瓶中水喝个底朝天,抓起圈在脖子上的毛巾插了把汗,才慢悠悠地将被晒得微黑的膀子送到他面前晃了晃:“人不可貌相哦。” 有时胃痛会发作,受不了时便请假在工棚里休息。静静地躺在工地专为外地或无处可去的零工准备的简单粗陋的卧铺内,心里还是会升起一股满足。 就像这样,在粗糙的生活中纵情挥洒生命,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现在才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可真算得上公子哥儿的优渥了。 由于工棚地处嘲杂,晚上也很难入睡。我思索着想自己找间房子。但目前收入若要付房租恐怕会很吃力。于是便请好心的工头帮忙,看能不能找点晚上的事做,工头刚开始给我介绍了家夜间开业的酒吧,我看了下,考虑到可能会是gay吧,避免可能的麻烦,我还是选了家待遇比之要低的夜宵店服务员。每晚工作两小时,收入也抵得上我白天半分工了。事后,请工头吃了顿叉烧鹅,外加小麦酒以示我的谢意。 房子租得离上工地点不远,位于一块陈旧少人的居民小区其间一栋的顶层。虽说顶层,却也只是四楼。房子有几件简单的必须家具,单人床、桌子、厨房和卫生间就占了整个面积的一半。基本设施一应俱全。 这样,每天就可以自己炖炖粥喝,犒劳犒劳自己的胃了。 没有电视电脑,甚至连录音机也没有。我每天的娱乐便是歇工时和工地上的人说笑,听听小餐馆中从音色不纯的录音机里放出的我所不懂的意大利民歌。然后惬意地哼着小调回家。 终于,我可以不用在深深的泥土中仰望阳光了。 你呢?盛乐。 “哥最近有些沉闷寡言,大概又是想你了……不过,有我在旁边看着,小希哥你放心就是了……” “哥最近这阵子要准备学年论文,挺忙的,平时在家能见上面的时间不多,我也不想打扰他……不过前阵子,他脾气很不好,嘿嘿,我知道原因。一个比我还小的男孩缠上他了,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兜着转,是他研究院里的学弟……” 关掉视窗,回了信。以后可以不用上网来收信了,我微笑着想。 心情甚好地打了个响指,朝坐在一旁的小人儿说道:“rede,待会儿我请吃饭,作为这么久来用你电脑的报酬。想吃什么尽管说。” 旁边看书的人听了并没太大的反应。甩了甩一头污糟的头发,毫不以为意地撇嘴道:“算了吧,以你的小气劲儿,还不是请我吃路边摊什么的……再说,我想去peteri吃大餐喝红酒,你付得起吗!” 我一脸黑线。 不宽裕的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我还开始学起意大利文。 有时会想阿晓,不知他过得怎样。还会想想盛乐、宁扬甚至那棵未看到开花的、可能早已成枯木的树。 一日从工地回来,听见对面楼下声音很吵,似乎是在搬东西。过了会儿便没了声响。这一带基本都是以前那些快要废弃了的旧宅,都只四、五层高,平平的屋顶,一眼望去倒也舒服。而住这儿的不是中下贫民,便是像我这样对吃住不太在乎的单身汉。 第二日去顶楼晒衣服,我看了对面顶楼很久,很久。 一棵硕大的盆栽树枝叶昂扬精神抖擞地迎着早上的晨曦,绿油油的叶子上泛着一点一滴的光亮…… 我的生活还是如原来般的平静。每天上工下工,然后洗澡换衣再去餐馆。那棵树,我也没有特别留意去看,只有天气很好的日子,上顶楼晾衣服时才对它瞟上两眼。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难得休息一天,我一觉睡到大中午,煮了碗面吃,然后舒舒服服地搬了张藤椅去顶楼晒太阳。很意外地那棵树不在。诧异之际没了看点,便无聊地想到房内拿本书看。 进门便听见电话很大嗓门地叫嚣着。 这个电话大概是房东留下的以前的老家当,声音大得吓人,且怎样也调不小。 一定又是rede那小家伙。今天周末他没课,肯定闲得无聊找我出去玩。 “喂……喂?”电话那头不知是线路嘈杂还是怎么了没人应。 “喂、哪位?”我又英文问了一遍。 “它开花了,希。”回过来的是中文。沉稳的男中音是我所熟悉的。 “光秃秃的枝干上,开得好大……好傻……”他小鸡啄米那样咯咯地笑着,“但它看起来真的很漂亮……你要上来看看吗?” 我重走上了顶楼。 对面顶楼的栏杆处,耀眼的阳光下,站着一个微笑的男人。 身旁放着一株和他平齐的没有叶子的盆栽树。秃秃的枝桠上开着两朵大大的花,繁复的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下恣意地绽放着,金黄金黄的…… 午后的凉风袭过, 花中,有淡淡的香味溢散开来。 而他眼中, 有泪闪过。 theend 温柔的温度 纽约风扬集团总部 “爸,我要去意大利。”一脚踏进父亲办公室,宁扬未及卸下满脸奔波之色,便道出自己此次纽约之行的目的。 完全没料到儿子来他这儿就是为了这点小事,宁展风轻松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有向我交待行踪的习惯了?”半开玩笑的语气,“公司那边安排好了没有、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我是来向你辞职的,请你重新安排风凌的总裁人选。” 这次宁展风真的愕然了,但显见宁扬那明显压抑着起伏的胸膛,他的心情也如滑雪板一样,唆地从高处落下。难道扬扬还未能走出那片陷入绝地的情感阴影?或是他根本就是从不曾真正走出过? “我找到他了,在意大利的一个边境小城里。离开盛乐后他一直在那里。”尽管用力压抑,声音里还是透着丝丝倔强的颤抖。 “你要去那里陪他吗?” 宁扬并没有立即回答,身体侧着深深地吸气。 “他做了手术,听说还差点……他在那里没一个亲人,朋友也没有,身体不好,还每日做那种体力活……”宁扬很不自然地皱着眉。 那种强抑的痛楚之色让宁展风沉默了足有一分钟。 “可我们风扬并没在意大利那边设下属公司。” 宁扬垂着眼睛:“爸,恕我不孝……恐怕我今后无法帮你打理风扬了。” 宁展风呆了呆,瞬既叹道:“这不是重点,还有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可以帮着,唉~只是……风凌在你手下刚变得有起色,风扬的一些老臣子也对你拭目以待,寄望颇高,董事会也有很多人看着,他们的印象对你讲来接管风扬顺利与否,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如果你现在突然辞去风凌总裁,之前那些就等于前功尽弃了。” 宁扬听了一笑:“爸,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看不开了。我之前在风凌所作出的努力还是在那儿,谁接手又有什么重要。” 宁展风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好吧,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他犹记,婚礼那日,自己这个平日里手段果敢神情稳重的儿子,是怎样在宾客如云的婚宴上,默无一言地打开一扇一扇的门,从一楼大厅到客房,再到楼上、楼下…… 看着那样一言不发仿佛顷刻丧失了说话能力的儿子,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的宁展风,竟然开始感到有些惧意,他怕儿子就这样一蹶不振,从此消沉。 “爸,他还是走了。”记得最后停下搜寻的儿子平静如是地对他说,神情平淡。若真平淡倒好,只怕那平淡却是深深绝望下繁衍出来的麻木的假象,№心的死寂。 “我去封锁媒体。”儿子那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风扬大小姐的婚宴上,没有新郎,据说新郎带着一个男人跑了。到场的宾客都知道,却不会说。到场的记者也知道,却不敢说——这消息虽然会刷爆他们的印刷厂,但恐怕第二天他们报社就要被人连窝端了。 回想起那骚乱的一幕,宁展风深深地叹息起来,他一生仕途商途顺畅之极,为何两个儿女却偏偏这般冤孽? 宁扬见父亲不说话,便说道:“爸,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扬扬。” 宁扬回过身来。 “你到那边后有什么具体打算?” 宁扬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找个普通的工作,好好看着他,照顾他。” “你会带他回来吗?” “……不知道,若他愿意,我便带他回来。” 宁展风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扬扬,作为父亲,我要提醒你,他虽然离开了盛乐,但那并不代表他爱你,且他没有回来,这说明他想开始新的生活,你要考虑清楚。” 宁扬走过来,抱了宁展风一下,扬起头一脸的笑容:“放心,爸,我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就好。虽然从小我便教你,想要的东西需要努力争取,但你也须知,凡事不能太过强求,你看你姐姐现在……” “爸,我和姐不同,她好胜心太强,强到连爱情也成了她争胜的一部分。她爱盛乐,可是盛乐不爱她,所以她选择恨他,宁可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也要绑住盛乐。”宁扬顿了顿,“对了,爸,姐最近情况怎样?” “情绪还算稳定,放心,我不会让她有机会乱来的,而且我已经给周韬那边下了严令,凡大小姐吩咐的任何有关意大利那边的事情一概置之不理,她没有可能伤害他们。” 宁扬松了口气:“谢谢爸。” *** 意大利某边境小城 宁扬在空旷的施工地不引人注意的一角站着,几近贪婪地把视线锁定在工地上那瘦弱倔强的身影上。虽然每多看一秒,心就痛上一分,奈何忍不住心中的渴望,仿佛本能般追逐着那抹身影。 而当那陈旧不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居民区在眼前呈现时,宁扬觉得自己那痛得快要麻痹的心又被激活,阵阵隐痛。 他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这一带属于废弃的旧式居民区,本少人住,宁扬只稍微和物主协商了一下便很快地入住其中。 对面四楼就是他的房间。夜静了,对面亮起了白枳灯昏黄的灯光。宁扬拉下窗帘,关了灯,然后站在窗口看着偶尔映上窗帘的人影。 次日清晨,他忐忑不安地把那株树搬到阳台晒太阳。既希望对面的人能知道他来了,他就在他身边,又不愿自己的出现搅乱了他的全新生活。 “走了……”宁扬看着对面阳台的他只朝那盆栽树望了一眼,便又走了。 “果真不记得了……”宁扬放下窗帘一角叹息。转念又想,这样也好,他仍旧可以在自己的注视里不受干扰地生活。 “你的主人不记得你了呢。”宁扬揉捏着那绿油油的叶片喃喃自语。 第四天里,宁扬改了履历表,在这个僻远小城的市中心找了份普通的职员工作。 每天准时上下班,看着对面忙碌的身影,然后安心地躺下。和他住同样的地方,过同样的生活,即便不能接近,他也能感到安心满足。 一日早上起来,正要像往常那样把树搬去楼顶,却惊讶地发现,室内掉了一圈叶子,他有些激动,凑近一处一处地细细找寻,果然在枝与枝的交接荫蔽处找到了一个不易发觉的突起部分。顿时便欣喜若狂地拨通了德国搞生物遗传研制的朋友的电话,询问要如何照顾及一些注意事项。 “希,它开花了,你看它漂亮吗?”阳光下,宁扬望着对面的顶楼的人,微笑着。无论如何,他想让希看到这树的花开。即使希忘了,也没关系。即使他对自己说“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他依旧想和他一起看这花开的一幕。 对面的人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说道:“隔远了,我看不清……你把它搬过来吧。” 宁扬呆住,然后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喜悦充斥。 来到四楼,门已开着。站在门口深呼吸一下。 “希。”宁扬轻声唤着。只是能这样真实地叫着他的名字,心内便是如水波一荡,万难平静。 人从卧室而出,浅笑道:“这么快,我还在整理内务呢。” 宁扬痴痴地望着近前的人,这眉、这眼、这唇,自己有多少个日夜没这般靠近他了?他不想数清。 “怎么,不认得我了?”司希穿着件松松薄薄的t恤,看着他笑。 “希……你瘦了好多。”只一句话他便如刺在喉。 “嗯,是吗?不过我还是觉得精神很好啊。” 司希淡淡地说了句,走到那株光秃秃的树旁蹲下,对着那两朵怒放的花不发一语。片刻之后叹声忽起:“我原以为它死了的……可那天它居然出现在我眼前,我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个奇迹般。” 头转过来。被那清澈的目光一照,宁扬不由自主地靠近。 “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司希笑着问。 宁扬感觉自己对那笑容着了魔,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已经像梦里无数次那样,将自己爱到心痛,想到心痛的人搂在了怀中。 可甫一触到那温热的身躯,他神智猛醒,有些慌乱地将自己环紧纤背的手撤开,心中很是懊恼,为什么自己总要失控做出这些让他不快的事!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气氛有些轻微的尴尬。 “宁扬,你要不要喝茶?上次难得买到正宗毛尖,味道很正。” 司希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 “好。” 司希进厨房沏了两杯毛尖端来桌上,果然香味四散。宁扬缓缓地品着,杯中的茶变浅、变浅,终至一滴不剩。 该走了…… “希……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明明想搂他,想抱他,想把他搂在怀里用尽全力的吻他,想要他,想得全身细胞都在发抖,可嘴里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司希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入了神,仿佛没听到他在告辞。 宁扬又看了他几眼,然后无声无息地朝门口走去。 “宁扬。” 正要开门的手微抖了一下。 司希抬起头来,用那种清澈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神看着他。 宁扬脑中盘踞多时的意志便被这幽深的目光击成了无数截。从门口奔过来,弯腰狠狠地将坐在椅上的人紧箍怀中。 “希,让我留下来,让我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只知这样重复着。 有一双手悄悄围了上来,宁扬霍地睁大眼,感受着那缓缓靠向他肩头的温暖。他不是在做梦,心中一遍遍强调,只因,即使梦中,希也不曾如此对他。 希,回抱了他。 “希……”声音无意识地颤抖,嗓音也变得暗哑,“让我吻吻你好吗?” 清澈的眼神消失在缓闭的眼睑之下,这是一种无言的邀请。 宁扬一把将椅上的人抱起放在膝上,如待珍宝般将那抹诱惑噙在嘴中,轻怜浅爱,舌尖交缠,细细吻了许久。放开来时,两人都已一脸潮红。宁扬把人抱进卧室,轻放在床上,由眉到眼由眼到鼻,贪婪地吮吸着身下人口中的茶香,体会着和他口舌交缠的快乐,身体开始难耐地在那具细腻的身躯上扭动挤压。 心中的爱恋难以舒解,于是轻柔而又急切地将衣物从那纤瘦的躯体上褪去。每多触一分那裸露的肌肤,就让宁扬身体里的火焰高涨一分。 膜拜似地又几近狂热地在那漂亮的身体上摩娑、亲吻,发出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 司希闭着眼,任身上的男人肆意地抚摸吮吻,终是受不了身体的刺激上开始轻轻地呻吟出声。 这种致命的诱惑彻底击跨了宁扬岌岌可危的意志力。轻柔的爱吻顿作狂风暴雨。 司希略皱着眉承受着太过疯狂的激情。明明很痛,可被这个男人这样爱着,心里却又有一缕难以付诸言辞的安全与温暖。 “希……我爱你……我爱你……”宁扬无法控制自己内心压抑太久的情感,更控制不了将身下人狠狠占有的欲望,渐渐地连神智也开始迷乱起来,只是凭本能地在那紧炙的身体里不断地索取…… *** 睁开眼,身边的人依旧睡得很熟。宁扬心疼地吻那紧闭的眼帘,抱住自己爱逾生命的人。 司希疲惫的睡颜让宁扬意识到自己刚才还是失控了,手爱怜地抚上那光洁的额头。 希瘦了,皮肤比起以前也变得微黑,可是却多添了种成熟的气息。手指在脸颊滑动,好似风轻拂过水波面上的细纹,而干爽的吻便是甘愿沉迷在那水波中的一株随波荡漾的水草。 希,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吃苦了。 轻手轻脚地下床,宁扬到厨房的旧冰柜里找菜,除了几个面包,就剩一些速食食品,转身时,还看到了垃圾桶里的方便面袋。痛又划过心脏的脆弱部分。成天就吃这些东西,他那脆弱的胃怎么受得了! 到最近的菜市场买了大篮菜,进门时,熟睡的人仍未醒过。宁扬开始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忙活。发现没有微波炉,便先煮了饭,菜准备好了等希醒了再做。 宁扬闲着无事,又回到卧室,扑在床边双手撑住看着睡得香甜的人。喜悦充斥着他的灵府,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只知道,如今,笑竟已成了表达喜悦最贫乏的方式。 “希,我现在终于能一伸手就触摸到躺在我身旁的你了。” 抱住身边人,宁扬又和衣睡下。再次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宁扬一惊慌忙起身,未及出声便已闻见菜香。来到厨房,正在做菜的司希一眼瞟到他:“醒了?我想菜做完,你大概也该醒了。” “希,我来做。”宁扬去拿他手中炒菜的铲,司希手一让,他手落了空。 再看时,司希似笑非笑:“你自认为厨艺比得上我吗?”一盘香味四溢的清蒸鲫鱼盛到盘里。“端到桌上去。” 吃饭时,宁扬替对面的人夹菜,轻声地抱怨。 “希,你怎能每天吃那张速食食品方便面,不易消化又没营养,明知自己的胃不好……” 司希咽了口饭,轻松地笑道:“有时赶时间,便吃得草率了些,其实平时我都有很好地照顾自己的胃的……对了,你买那么多菜放冰箱做什么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啊。” 我是买的两个人的菜,只要你愿意,我每天替你做饭熬汤,不让你这样虐待自己。 “希,你看看你自己都瘦了多少!” “是吗?嗯,好像还黑了点,”司希吃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语气平常地说着,“男人出来讨生活就是这样,总有些累的。” 宁扬“啪”地把碗筷放下,起身将司希搂住,怒气想将他狠狠地搓揉。 “我知道,你想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想过和以往全无牵绊的新生活,可是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怎样我很清楚,再说,这种粗糙的生活也适合我。” “完全不适合!”宁扬楼紧椅上的人,压抑地低吼。“希,这样的你让我看到就心痛你知不知道!” 司希微微挣脱宁扬的怀抱,望着他的眼睛:“宁扬,你放心,除了胃,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很好。我也不是在自虐,现在这种生活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体验。” “就算你不在乎我的感受,也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体……希,辞掉工地那份工……”宁扬用头摩擦着司希的颈,“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司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要退工……也要待到这个月尾才行,因为工地那边最近紧缺人手,一时半会儿也请不到人,我不想让工头为难他帮了我很多。” “我去。”宁扬说。 司希一呆,复又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工地一时片刻难于找人吗?你辞了我去。” “不行。”司希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有什么不行。我没病没痛,身体壮得像头牛,为什么去不得!” 宁扬紧抿嘴角,薄薄的唇形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那种明是赌气却偏又显得冷酷坚硬的表情让司希看得笑了。 宁扬一秒也不肯放松地看着,仿佛渴望许久的珍宝突然出现。 “希,你刚刚对我笑了。”宁扬低语喃喃。 “我一直在笑啊。”司希淡淡的语气里有着不解。 “不同。你第一次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就像射进你心里的阳光又反射回我的眼中,让我清清楚楚地觉得你那一刻是愉快的……和你好接近。” 宁扬缓缓伸出手,让两人紧贴在一起,手轻抚着那背脊的曲线。 “希……讨厌我吗?” “……”司希将下颌搁在他肩上。 “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好吗?” “……我可请不起你。”司希说话间,那张合的下颌在宁扬的肩头来回挪动,造成一种尖锐又酥麻的摩擦感。 宁扬难耐酥麻地咯咯笑起来。 “那我请你。我请你让我照顾你。” 笑意未淡,目光再显出一种仿佛另全世界也难以置疑的执着与认真。 临近夏日的阳光将宁扬身上的汗滴蒸烤成一层薄薄咸咸的粘稠物体,让身体紧绷又难受。 古时人工晒盐大概与此同理了。宁扬便用毛巾擦着身上的粘稠边想。坚决让希辞了工地这里,把餐馆那边转成了全职,这样晚上希便能好好休息了。而他自己辞了那公司职务,然后来了这里。 工地放工没有固定时间。当天任务完成便可收工。宁扬总是尽量提前做完,早早回家把饭煮好菜洗净,然后等希回来再做。 他早让私人医生把希当日的手术报告和身体状况表作仔细研究,制了份营养结构配置表传了过来。 他欣喜地发现,这些天,希的气色好了很多,而且他抚摩那削瘦的双肩时感觉没那么硌手了。宁扬愉快地哼着小曲在厨房里转悠忙活。 “六点了,希怎么还没回来?”宁扬看了眼客厅的时钟。以往这时希该回了。 拨通手机,铃声正常地叫了一遍,没人接。宁扬接着按重拨,刚响两声边被掐断。 宁扬拿上钥匙便奔出门,心在狂跳,希,我的希,千万不要出事。奔出半条街了,宁扬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煞白。姐,要是你敢伤害希一丝毛发,你不顾姐弟情意,我也无须再顾了。 宁扬压住心中的恐惧,强行冷静自己的神经。这时虽还亮,但由于天色阴沉仿佛暴雨将至,所以路上行人已不多了。挑一些僻静的巷子沿路找寻,那毫无人声的死寂有如强效催化剂般助长了他心中的恐惧疯狂地滋长。 就在冷静快要被惧意侵蚀干净时,宁扬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意大利语他听不懂。仿佛是在争吵什么。循声来到一条极荫蔽污秽的巷子口,眼光一触到那被压在地上的人,他血液仿佛要顷刻化作岩浆迸射而出。 他的希被两个意大利人按在地上,嘴中塞了块破布,另两个站着,四个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远处还有一人躺在地上。 宁扬旋风般冲至跟前,左臂一勾,右手抓过一人脑袋往墙上猛撞,也不管人是死是活,推了开去,右腿急扫另一人下盘的同时,双手甩开了那压制着司希还未及起身的两个意大利流氓。两具结实的身体倒了开去,又迅速翻起,朝宁扬扑了过来。 宁扬红着眼,宛若一只因被窥觑了唯一宝物而狂怒的狮子,那缠斗的三人眼中渐渐露出怯意,司希人已从地上爬起,脚步有些晃荡地靠墙站着。 宁扬见了,心内着急:“希,你没事吧?唔!”分神间已中了对方一拳。 司希急忙道:“我没事。” “到巷子外等我一会儿。”话音一落,一声惨叫,宁扬一脚下去,那结实的身躯滚了几米远。余下的两人见情势不对,瞧见同伴的惨样,便想开溜。 宁扬阴恻恻地说道:“想开溜?恐怕你们连打电话回家买棺材的机会都没有。” 那两人被宁扬堵住,两人一发狠,各从腰间扯下把短而亮的小水果刀,嘴中用意大利语谩骂着再度朝宁扬扑过来。 宁扬嗤笑一声。侧身避过刀锋,手灵巧快速地向前一搭,捉住那其中一只捉刀的手腕,用力一错,刀便掉落在了两米开外,而人同时也被摔到墙角晕了过去。 宁扬转身,不禁吸了口凉气。 那个意大利混蛋竟…… “你找死!”一声惨呼夹着司希的惊呼声里,小巷口的这场恶战才算落下帏幕。 司希惨白的脸上有些血迹,不是他的。宁扬左手手臂划了条两三寸来长的口子。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被刀锋划了条口。”他刚才见那混蛋朝希扑去,心中惊惶乱了方寸,一时不慎被刀锋划伤。 “我帮你先用衣服包一下,免得血流得太多。” “希,你知道那些渣子是什么人吗?” “大概是附近的一些混混,前几天在餐馆见了我便时不时来骚扰……今天不小心被他们觑着空子,我乘他们大意,先放倒了一个,后来四个人便一拥而上。”司希双手扯着衣襟宁扬手臂打了个大大的结,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抖动。“你来时,他们大概正讨论着要如何处置我,或是争论谁先上……” “我不许你这样说,不许!”宁扬吼着吻住那还在张合的嘴。 而他怀中的身体在渐渐下滑。 宁扬察觉到异样,霍然放开,惊恐地看着怀中的人脸白若纸。 “希,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刚才伤到哪里了?” “没……有……先前他们恨我弄伤了他们同伴,便踹了我几脚……胃……胃部……有些痛……” “希、希……你不要吓我!” 意大利边境小城的无人街头,宁扬抱着骤然而倒的人发足狂奔…… *** 一年后 中国某城 一栋临山滂水而建的高级别墅内,响着清脆的风铃声。一身着白色休闲服的帅气英俊男人正拿着一只香烟头逗弄着床上的人。 鼻尖不停地被外物侵扰,缠睡在床上的人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鼻尖,男人笑着收手,片刻又伸出手来逗弄。床上的人被反复如是的叨扰,不甘愿地睁开眼,露出一双由于睡眠充足而敛着水意的眼睛,酣睡之意仍是不醒。 男人见自己方法终于凑效,低下头一记深吻。 “小懒猫,想睡到什么时候啊,不记得我们今天要去拜佛去的吗?迟了,菩萨可是会生气的哟。” 床上的人笑了笑:“不会的,菩萨一向对我很仁慈的。”若不仁慈,昨年那次胃大出血,早已要了他的命。 “笨蛋,所以我们才要去拜啊。” 城西北的福音寺,以平安大佛最为有名。每天都有各地游客前来瞻仰朝拜,以求福泽永驻,一生平安。 而此时,那尊大佛的蒲团前也跪着两个男人,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末了,一人问道:“希,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你先说。” “我希望佛能保佑我的希一生平安。” “还有呢?” “……没有了。” “真的?” “我希望佛能保佑让我的希早点爱上我。”先前的男人缓慢而虔诚地说。 另一男人听了低低地笑了几声。 先前的男人不解:“希,你笑什么?” “我笑,名震世人的商业骄子居然也有失招的时候。” “我哪里失招?” “宁总裁,你别忘了这可是保平安的佛啊。” 男人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心诚则灵。” 后面那身材纤细的男人突然问:“你求佛为什么不求我?” 男人眼光闪亮:“求你有用吗?” 清澈的眼神向男人眨动,仿若能带走他的一切灵魂。 “当然,我可以帮你向佛祈求他能早一点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