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上)》 序 爱, 起始於满街灯火下,惊鸿一瞥的一见钟情 磨砺於茫茫人海里,苦寻不得的伤怀郁闷 成就於春秋交叠中,一生不渝的执著痴心 落暮於转瞬刹那间,蓦然回首的幡然惊醒 却早已於叶落花谢抬眼呼吸间 爱成了世间一幕幕长长短短的永恒。 第一章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 阳台上夸张做作的诵读声,不断飘进地方太小,东西太多的拥挤客厅。 「姐,若你真想扮文学青年气质才女麻烦你念得专心一点。」姐那娇滴滴肉麻麻乃至忽轻忽重缥缥缈缈的抑扬顿挫声让本就光线不足的客厅越发显得阴气森森。我坐在客厅看动画片还看得一寒一颤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是很专心。」姐不服气地进客厅,捻起兰花指捏着手中的书,挺胸昂首作迷思状。 「嗯,有点派头了,再努一把力诗人气质就出来了。」我道。 被我一逗,姐噗哧一声,如那武林高手泄了真气再难成形一屁股蹲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 姐瞪我一眼,继续发表高见:「你说这李清照自寻烦恼也就是了,还害得一代一代的大好青年陪她一起心伤,真作孽。她要生这个时代,在外面逛一圈,后面就有一溜男人跟着——现在男人都犯贱。」 「你身边就有个不犯的。」我指着鼻梁。她前不久才和一起两年的男友一拍两散,失恋的女人需要容忍。我原谅她一棍子打死我们广大男同胞的恶劣行径。 导火索在此刻终于点燃,我暗恨看七龙珠看得太兴起,忘了谨慎提防。 「就因为你不犯,所以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处男一个。」她如精密雷达定位器马上找准攻击点。「都大四了,还没领过一个女孩子回家,人家高中生都玩了一卡车了。」 我哀叹自怨:「姐,你老弟我没人家那资本,想玩也不成。」 「怎么没有!」 一双青葱般的手指顿作鬼爪捏住我的下巴,左摇右摆:「眼大,鼻挺,颌圆,额宽,身材匀称,玉树临风,帅哥一个。」 我作泄气怨妇模样:「我没有男子气概——」 愤怒中老姐拿书敲我。「你长得狗模狗样,怎么就一次恋爱都谈不成,这么不争气,都二十了还看动画片,你呀整个一木鱼没心,现在追女孩子一个字——黏,早上叫她起床,晚上送她回家,她说要时就是要,说不要时还是要……」 「那是苍蝇。」 「女孩子就喜欢苍蝇哈巴狗,她叫你往东就绝不能走南北西,叫你站就绝不要坐躺卧,」姐说得兴起,大有手舞足蹈之势,于是我按住她正要往空中挥舞的纤手。「姐,你是在说你自己挑男朋友吧。」 她停了一秒,然后干脆答道:「是。」 我伸着懒腰站直身子:「我要挑,就一定挑和你兴趣爱好不同的。」 哈?姐瞪大美目。 我从房间背了书包,换上鞋,朝我那自认为千娇百媚男人克星的老姐一笑: 「我要找个没有苍蝇犬类爱好癖的。」 「沈练,你这个臭小子,别跑!」 关上门,姐的狮子吼还能力透门背,厉害。 *** 学校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尤其大学,有开跑车上学的,有周末整天打扫教室勤工俭学的,但不管如何,大家都坐在同一个教室听课。这是这个社会的自由。 星期天的校园比平时更为热闹,机车上,脚踏车上,一对对帅哥靓女嘻笑而过,徒让路人望着美景怅然。 朝走在路上的自己身上一扫,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长相一般身高一般家境一般的我实在很一般,若用高倍显微镜来察,稍微特别一点的也恐怕只有我那双比起别人稍长0.01公分的腿了。 你要是再高十公分就是顶呱呱的模特儿身材,我姐常怨我。 我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再高十公分。 所以我只能是一个普通又普通的大学生。 我迈着闲步吹着口哨走在树荫密匝的校道上。无云的夏日,天空湛蓝得像块上好的水晶,我顺着阳光朝它伸出手,凌空捏捏,仿佛只要一个高兴,就能将那块纯粹的蓝水晶捏碎手中。 但我不会,擎天沉地那是盖世英雄所作的事。我是个甘于平凡的平凡人。 开始让我觉得自己不平凡的是一个叫杜御飞的男人。 夏夜华街上的灯光远比天上早被人类文明沾染得悔暗不明的星光更为华丽,让人痴迷。看完电影我与同学分道送外校联谊的女生回家。似乎都吃了太多东西,我们两个都不急于走路,散散迈着步子一路欣赏着那条在光芒璀璨中躁动不安的发光长龙。 这个城市平时交通秩序井然,极少像这样晚间出现如此严重的交通堵塞,边走边欣赏着难得一见的壮观阵容,看那一辆辆平时耀武扬威的机器凝固般瘫痪当地,寸步难移,我恶劣地吹起口哨。 这时走路最快。 长蛇阵尽头,一辆车翩然而至,同样无奈地停在我们面前,那尊贵无比的车型,微微颤动的女神霎时吸住了我的目光。 劳斯莱斯。平时只能在杂志上一睹风采现在真身出现,我怎可错过。 未等我近距离欣赏名车,车门已如紧闭的扇贝悄然打开。车中走下一个男人。 他眼睛很亮,亮得整条大街上的华灯闪烁在我眼中都成了廉价的装饰品。上天可真舍得花工夫造出这么样一个人。街上的灯影在他挑不出任何缺陷的脸上打出一缕缕飘动的幻影,他整个人便在那片幻影中流光溢彩,光华攒动,优雅迷人。 「等会儿不用来接我。」无比契合地紧抿的唇以一种让人愉悦的清冷开口,低沉的磁性让我怔住,我被这个男人施了定身法,看着他优雅如画般从车上走下,一秒之间,纯然忘了还有周围世界的存在。如果男人也可以用风华绝代倾城倾国,我此刻决不会吝啬,我会像菜市场堆咸鱼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词汇全堆在他身上。 经过我身边时,他不经意甩了下被风吹开的发丝,风拂落花柳条般轻盈潇洒。 他漠然冷酷优雅从容轩昂无视地从我身边走过,我傻傻呆呆如痴如醉不顾自己蠢态毕露地用目光执意追着他的侧脸背影。看着他在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中步履穿梭,淡定悠闲似漫步自家花园小道,完全不在乎他已成为这绵长灯流中最夺目的一点,他抬脚在人流车流中飘动,如一个傲慢的君王,把所有的包含仰慕惊艳嫉妒的如火目光无视地弃在身后。 一声压抑的低声尖叫,把我从蠢相中拉回,才发现身旁的女孩眼睛朝着我目光刚收回的地方捂着嘴兴奋得满脸绯红。 「好像在做梦,好不真实,竟然这样也能在街上碰到他。」她知道他。 「他是谁?」我问。 「杜家的大少爷,杜御飞。」 杜家?黑道、明星、商业巨子、政界大腕? 我望向前方,灯光璀璨处,那被我定格的身形依然可见。 人有时真是很奇怪,这个男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不过短短几分钟,甚至比不上我身边这个女孩停留的时间长,可我看着他还未完全消失的身影就已在心中浅浅地渴望再见他,热切地渴盼能接近他。我心在鼓跳,兴奋难抑,却又惆怅无比,这种情感我之前二十年中从未有过,却又有种「踏遍铁鞋无觅处,如今尽在咫尺间」的心动领悟。 这个男人啊……他是颗重型流弹,以突兀之势炸飞我多年来一直牢牢包裹着我的恐龙壳,让我赤裸无遮地暴露在再无掩盖的空气中。 这一晚,我有了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偶遇,也得到了一个让我彻底看清自己的机遇。 兴奋难掩!惶惶难言! 二十年中没谈过任何一个女朋友,并不是说我让女生讨厌到这种程度,事实上高中时代的我是较受女生欢迎的,但那时一门心事想考上学,上了大学又垂涎数额颇丰的奖学金,每天晨昏不渝常驻图书馆。去图书馆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读书的。 我给自己解释,既不是天才,想拿头等奖学金就要舍得拼命。 我一直认为学业、奖学金、与女朋友是我的熊掌鱼翅,不可兼得。我必须要割舍其中一样。但天可怜见,事实大相径庭,自己颠倒了是非混淆了黑白。 没有熊掌,没有鱼翅。学业不是我的熊掌,是鸡肋,是我遍寻熊掌珍肴不得之下无聊之中又无聊的消遣。 我终于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有不同常人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不爱女人。 是在我二十岁时,一个叫杜御飞的男人告诉我的。一个……漫街灯光中耀眼炫目如星辰贵气冷淡如帝王般的男人。 *** 我不知道杜家,但我知道凌风。 凌风是一个历年悠久根基雄厚的公司,根深叶茂,如巨龙盘踞商界高空,睥睨群雄。杜家大少爷刚从史丹佛学成归国不久。正所谓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可我作了个决定——我要进凌风,进那个以前从未敢想的商业帝国。 我脱离轻微的郁闷症状,开始生龙活虎,找资料啃面包吃泡面成天泡图书馆,要接近那高空之中的存在,我雄心勃勃。 在拿毕业证同时,我收到国内某名牌学府mba的入学通知。 家中爸妈已临近退休,工资微薄,姐自给自足况且她的嫁妆谁都不会去动,在这中心城市中消费既高于别处而家中经济状况又并不宽裕,如此情形我应该马上就业缓解家中负担,以我大学文凭要找家好公司进去并非难事,可我却执意要再虚耗两三年,就为了我心中那点缥缈幼稚的私愿,置家人不顾,甚至抛掉自己唾手可得的平静幸福,去那辉煌无比又危机四伏的商业帝国中胡闯。 知道自己犯了傻,罔顾自己的前途,罔顾爸妈的感受。虽然爸妈他们都支持我,可我知道我是一个自私不智的不孝子。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的再求学生涯过得有些艰辛,每天都几乎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可我的家人支持我这就够了。 我再也未能遇见他,那晚的偶遇仿佛是神托他带给我的启示,让我彻底看清我自己。不过我在平面彩色纸张上看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多。 在我学业完成的前一年,他继任凌风总裁,江山易主,意气风发。 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凌风人事部大厅的面试会场中。我的个人资料放在人事部经理面前。我的学历在应聘凌风的人中仅算个一般水平,但那摆在桌面上的各类奖书证件应该多少能为我添些筹码。 这应聘说穿了跟那菜市场里买菜没什两样,两方都得愿意,都要讲谱,你若摆出个成败不计的豁达矜持样来,人家聘家也会待你用心些。 但事实是没人不想进凌风。我更是作不出那爱进不进的矜持来,我慎之又慎地小心应付来自各方的审查盘问。 「好,沈练先生,允许我们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进凌风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可笑到幼稚的私念?为了自己站得高一点以接近那高不可仰的存在。 我动动嘴唇:「为了高薪。」无聊的问题,无聊的回答。 一周后我收到了录用通知。我们全家外出痛快地庆祝了一次,爸妈很欣慰姐很高兴,进凌风就等于拿到了高薪的保证。 我高兴得有些犯糊,几年的拼命努力,夙愿得成,这会儿倒让我觉得朦朦胧胧地有些不真实。 终于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 我在预算部三科的办公室占了小小的一隅,每天埋首于各类产业评估销售投入收支配额的卷案中,不敢丝毫大意。 一个月中我从未见到他,我的工作只对我的上司负责,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至少我和他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 只是他在那高高的三十九层,他隔我,百来米高。 千里之遥。 第一次与他面对面是一个月后的某个阳光灿烂极适合喝午茶的下午。 「小沈,替我把这预算送总裁室去,要得急,你交给张秘书就行了。」预算部三科的科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些啤酒肚。虽是我的上司,平时我和他却无太多交际,今天却特意吩咐我。 我爽快答应心中却敲起了急鼓。 来了月余还是头次到三十九层,凌风制度御下极严,若非工作职员是不许随便走动的。 从玻璃门往里看,秘书室没人,我拧门进去,望着里间那扇青墨色的大门发怔,手将刚放在秘书桌上的文件夹又拿了起来。他在里面吧。 我抬手敲门。 「进来。」隔着厚厚的门,我听见门上传话器里的声音遥远而低沉。 推门进去,等不及欣赏难得一见的总裁室里别有洞天的豁大,就把目光投向那坐在皮制滑椅上伏首案前的男人。 看不见那双如星如辰般的眼睛,垂着的眼睑下有一排密而粗的睫毛,双眉不时生动地挑起挺直中正的鼻梁将他的脸分割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是那紧抿的唇,方正的下颌让他美得无可挑剔的脸显得坚毅冷漠。 我惶惑地走到桌前。 「总裁,这是您要的资料。」 他本以为是秘书,听了声音才抬头,有些诧异:「张芯呢?」 「张秘书不在。」 他目光闪向我的刹那,我心在怦怦跳,还没跳上几下那目光又收回放那白纸黑字上去了。 「你放桌上出去吧。」 我应了声,色狼般盯着他低下的脸看了几秒,实在找不到可以多说一句话的理由,忽瞄到桌边的饮水杯已空了,便冲了杯茶端到桌上。 他正翻看我刚递上去的预算报告没理我,眉头却皱了皱。 我心中叹着气儿轻手轻脚垂头丧气往外走如一只偷腥不得的猫。 「等等。」 他叫住了我。我猛地转身有些不可置信。 「这预算表是你们部门哪个负责的?」 我一看那报告是我三天前交给科长的,是我一周熬夜的成果。 「……是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轻嗯了声,抬头开始用那对美丽却慑人的眼望我。 「预算报告缺了一页。」 果然被那老头算计了,我不知该怎么解释该不该解释。 「新来的员工?」 「一个月零九天。」我脱口而出。 瞬间,那对泛着威严与光华的深眸添上一抹不同的色泽,我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否笑意已然隐去。 「以后小心些,一刻钟后整理好再拿来。」他似乎不需要我解释,我怀疑他心里是否有个记录,哪个员工亮黄牌几次后便判他出局。 只不过没像其他人那样拜过码头,怎么就看我这么不顺眼。心中一边暗恨那老头阴毒,一边如风如火冲向楼下办公室。果然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摆着那预算表的缺页。 秃头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说小沈,我刚刚才发现那表掉了一页,过来给你时你走了。 我笑笑说多谢科长挂心。 这个小插曲很干脆地在十五分钟内结束,我没有被开除,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我漂亮的办公桌前做我堆积如山的工作,做我愚蠢可笑的白日梦。我成了瘾君子,自那次办公室见过后,仿佛多年压抑的毒瘾又犯上来,难以忍耐每天在一起工作却每天见不到的折磨,一周下来人瘦了一圈,家人问起,我只说大公司关系复杂工作辛苦。 进凌风的第二月里,我无意间发现了我们总裁每日上班的固定时间,竟意外地早。难怪我从未碰见过他。 由于租的小公寓离公司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大公司总是对属下员工衣着格外讲究,我需要六点或是更早起床,洗澡更衣吃饭,穿上找姐贷款买的、几万一套的西装,准时到公司大楼五百公尺处的豆浆店里买豆浆。八点左右我远远地观望着那辆豪华房车驶向停车场,看那抹高贵优雅的身影淡定地走入公司大门。 他齐整的发,宽而亮的额,让任何人可以为之迷醉的优雅的冷漠——这每日短短三分钟已成我一天的动力。 我知道我在引鸠止渴。但我愿意又于人何干。我就是这么一只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癞蛤蟆,可我并未痴心妄想恶心疯狂到要吃那美味可口的天鹅肉,我只是顶着我那丑陋的壳,躲在污黑的泥沼里远远看着那洁白的双羽扑扇尽情释放它的美丽,看着那神的宠儿用无比的光华眩晕世人。 只要看着就好。 我愿意,我犯傻;我喜欢,我发痴。 我是蛤蟆,他是天鹅。 我没妨碍到他,没妨碍到任何人。 我日日心安理得地做我的癞蛤蟆,神清气爽喜笑颜开。直到某一天那秃头科长黑着脸把我叫进他办公室告诉我,我负责的预算似乎出了点问题。经过上次之后我郑重地拜访过他,他此时已把我当作自己的好下属。他貌似关心地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上头要我去。 被人如此正式地请进总裁室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被他注视,也是第一次,竟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下,我想笑得嘴发苦。 「沈练?」他抬动清黝的剑眉,算是正式打招呼。 「是。」 「你知道此刻为什么被叫到这里来吗?」 我机械地动着嘴:「因为预算报错一个零,让公司损失一千万。」 他点了点头,没有我想像中的暴跳如雷,怒气迸发,继续用冷冽的目光看我。也是,他原本就是个贵气公子威严俯瞰众生的帝王,区区一千万如何能动得了他的容。 可我是蛤蟆,还是只一无所有的穷蛤蟆。一千万,我还,要两辈子吧? 我不知道,不相信,我是该死地如何少填了那一个零的,我办事一向谨慎,虽不是天才,可我很认真,从小到大考试只有不会做从来就没有做错的。可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证据摆在那儿,我确实少填了一个零。我眼前这个男人是从来不听解释不问原由的,他只看结果。 「总裁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双肘撑住在桌面,俊美的脸优雅地搁在交叉的手背上,不急不缓:「你爸妈在一家棉纺厂,去年退休了,有个姐姐在药材公司上班,你半工半读完硕士课程,进凌风,目前存款在五位数以内。」 他似乎连我老底祖宗十代都查了,也对,讨债之前查清负债人家底这是必要的。 他的头缓慢优雅地在双手上摩擦,温柔优美的唇吐出的话却冷酷坚定:「你没有能力偿还这笔钱。」 是啊,我没能力,我敬请你高抬贵手别让我上法庭,可一千万的债,我说不出口,谁会无缘无故饶过一个让自己公司损失千万的坏蛋。 我的爸妈辛辛苦苦培养我二十年,指望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也渴望能回报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我进监狱,我若够孝顺此时就该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求他发发慈悲,给他做牛做马都行。一千万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可眼前是他,是我一意追逐了三年仍遥远如空中楼阁的他。我那一厢情愿的只能躲在暗黑之中的感情已够可悲可怜可笑可叹,我不能让它再没了自尊。 「一千万,够你坐个十年二十年的。」他冷而美的面容渐渐变成了爸妈老泪纵横的模样,我心中大痛,冷汗直冒。 我知道此刻在他眼前的自己肯定凄惨无比,仿佛一只被人绝了生路的狗,呜呜咽叫。 「总裁……请您……」我在把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拿出去硬生生卖掉。 「你想求我容情?」我直直看着他说话时的表情,几分意料之中的鄙夷,几分兴趣盎然的玩味。我死死地瞪大眼盯着那张刺得我心口发痛的面孔,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是……」 他慢慢泛出一个与他温柔凝练的唇形无比契合的笑,笑意冰冷,可那灿目的美仍然撼得我此刻快要绝望的心动了动。 「沈练,你是秦震宇派来的奸细?」 秦震宇?奸细?我茫然。 他哼了声,手一甩,什么东西抛到我手上。低头一看,一张照片,两个男人。是我念书时和朋友的合照。 「你认得这个人吧。」 我当然认得。读研究生时随导师参加国内经济研讨会时认识的朋友,他还说自己有家公司,要我毕业后过去帮忙。 相片上他搭在我肩上。我们都在笑,显得很亲密。 「秦思翰是秦震宇的独子,天秦集团一直和我们有些过节。」 我此时再糊涂也明白了十分。只是我没想到秦思翰是大名鼎鼎的天秦集团的公子,那时他只是一个和我出席学术研讨会的跟班学生。 「不过,这些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很清楚。」他站起身迈着修长的双腿朝我走来,精致的手工西装与他搭配得是那样完美无暇,甚至一丝褶皱都没有。 我的老板在我面前站定,美丽的眸子刹那阴厉尽显:「你每天跟着我,公司里目光时刻搜寻我,那么,你告诉我这一个多月来你都给秦思翰探到了些什么情报?」 我不知道这些,我真的一无所知。可他用温柔的唇咄咄逼人。我想笑,我竟被当成商业间谍。 进办公室后我第一次心情平静地直视他,一字一字:「我不是商业间谍,总裁。那一千万是我的失误,并非故意。」 他睨着我,似乎颇为认同我的解释,眼中闪现一抹玩味的笑意:「哦,那你为什么每天在来公司的路上跟着我?」 原来他早知道了我的偷窥,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心陡跳,生怕心中那卑微见不得光的想法被他察觉了,惶惶之际,脸已烧得一片通红。 「沈练,你为什么跟着我?」他稍低下比我高出半头的身形,与我平视,重新问我,语调比先前更不可捉摸。 那汪波光潋滟的清潭就在我面前二十公分处,细细地审视我。 我霎时慌了神,思维短路,怎么也接不上线,口中嗫嗫嚅嚅:「我……那只是偶然,我只是喜欢那儿的豆浆……」 神慌意乱间我听见轻微而短促的嗤鼻声。「你真有趣,沈练。」 他满脸戏谑,靠近,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十公分,他的气息隐隐扑到我惶惑不已的鼻尖上。 「沈练,想还钱,还是想坐牢?」 我下意识地后退,顿时被一双手捉住,我摇着头不知所措。他为什么突然靠我这么近?我脑袋快成一团稀粥。 「那你……」那看似纤长的手指铁钳般捉得我越来越紧,我感觉仿佛被巨型螃蟹夹住一样。 然后,他那俊挺之极的鼻贴到我脸上,在我耳边吐出一道道气圈。 「就把自己卖给我。」 我大大地睁着眼,却只看见他贴在我脸畔的黑发。 那正舔弄着我耳垂的热舌,让我不能不无比清晰地领会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于是,我整个人成了一大团浆糊。 第二章 「要洗澡吗?」 我摇头,又点头,活像个摇头狮子。他,我的老板,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总裁大人杜御飞,兴致盎然地端着酒杯看我笑话。即使穿着睡袍,那也无损他慑人气势和王子般的优雅。 未擦干的湿发凌乱地搭散在额前,水珠贴着额际流过形状姣好的鬓角,在那俊美白皙的脸颊上止住,仿若上好的羊皮上凝结的珠玉,剔透晶莹,透着绝美而纯粹的诱惑。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急剧加速,血液如黄河泛滥全身奔腾起来。我再也受不了刺激,狼狈地躲进了浴室。 拧开龙头,看着砸在水磨地板上随之反弹溅起的水花,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事情已发展到滑稽得让我想哭三个月然后大笑直到抽筋而亡的地步。 我千辛万苦处心积虑偷偷摸摸小人行径就是为了能天天看到他,更接近他,如今见到了,接近了,还要和他肌肤相亲上床了——我的夙愿竟是被胁迫逼债得成。 但这原不是我的夙愿,我卑微的愿望没有如此伟大,我这只蛤蟆从未胆大到幻想和他上床,绝对没有,我发誓!可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透,他不是史丹佛经济管理与公共决策的双硕吗,为什么会做这种赔本交易,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般大富之家的公子小姐大都有些异于常人的兴趣爱好,尤其像他长成这等品貌,喜欢出众点儿的东西刺激玩意儿实在是正常得很。 可我不是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又不是勇猛强壮的肌肉男。虽然长得也有些模样,可那是平常人的标准,到他眼中无异于垃圾。这样一个长相爱好普通的二十三岁男人,不会自恋到认为他对自己有什么意思。 对他来说我实在普通到不行,除了一点,我喜欢男人,我喜欢他。 抓起睡衣套在身上走出浴室,他酒已喝完,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我站在浴室门口怔忡地看着,即使他就那样随意地躺在那儿也优雅如画,我不禁在想自己以后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举手投足皆成画的人了。 见我出来,他朝我招招手,我慢腾腾地挪到床边。他直起身子要笑不笑:「怎么,不愿意?我可要拿一千万补到公司帐上啊。」 我连忙点头不迭说愿意愿意。这是我的真话,我真的愿意得不得了。 只是我再如何幻想成狂,也从未假想过有一天和他这么眼对眼鼻对鼻地亲密对视。我是个胆小的癞蛤蟆,只想让自己躲在暗处独自沉醉,不想让自己陷入无救的疯狂。 我本就只想远远看着他。 他舔过我的耳垂,软软的舌尖灵舌般在我喉结上来回滑行,我气息开始粗重,可怜的脑袋在情欲催动下渐渐不听使唤起来,他的吻由浅入深,撩得我呼吸急促而不畅,我想抬舌响应他,却僵硬得要命。一个从未接过吻的笨蛋在他高明得吻技下不能自已,浑浑噩噩不知何时被他压在身下,他的舌他的唇他的气息如一道道来势汹汹的洪水将我体内的理智冲刷得一干二净,让我只剩欲火焚身。 我扯下他早已散开的睡袍,嘴和手一起贴上那光滑美丽的结实身躯,和他一起纠缠起来。 唔,我的天鹅王子,我是何其幸运能得你垂青。 第一次,一夜纵欲,他做得很小心,后面没受伤,却痛得我直不起腰来。 「你是第一次?」 我点头。 「之前和女人也没做过?」 我顿了一顿头再点。 「你喜欢男人?」他眼中显出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为讥笑。 我喜欢男人,我喜欢你,头刚要点下,马上又飞快甩头。 他瞬间扬唇轻笑,尽管笑意浅淡,却仍是让近处看着的我目眩神迷。 「沈练,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 第二天他就告诉我说那一千万已经没事了,公司没几个人知道,叫我不要在意,这样,我心安理得地做起了我的老板的地下床伴。 能理所当然地和他亲密接触,但除了床上的其余时间,我小心翼翼从不敢让自己的行为有一丝一毫的越轨。他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他会要女人。这笔交易在他看来是对我的惩罚,若让他知道他的所谓的惩罚对我来说实在是种享受,那这场以「胁迫」为由的惩罚也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但更重要的是,很显然,对他来说这是场游戏,他握有全部的筹码,我又如何敢让自己的真心暴露在他面前。我学鸵鸟把头深深埋进沙中,任外面风吹雨淋,学蜗牛缩回壳内不管外面世界天翻地覆,宁可在沙地做窝在壳内生锈,也不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真实中。 很快,我就发现他不是一个性欲需求强烈的人,或者说他要我只是想尝下男人之间的刺激,并无太大兴趣——他每次总要花上很大一部分时间来做前戏才能勃起。我们每周最多一次,每次都是他用手机拨来一句话:今晚去我那儿。我就如电话应召女郎随传随到,做完之后我都自动离开那片豪华住宅区中他独门独户的寓所,他也从不留我。 每次我都坐他的车进去,刚开始几次,那门房总是以无比惊异的目光盯着我——因为没看见我进去,却见我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我每次都朝他笑笑,打声招呼,老伯你好啊。 时间久了,那门房老伯也不以为怪了。 这样的关系持续了二个月,做爱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知道他对这种刺激已渐渐失了兴趣,偶尔叫我恐怕也是因为那一千万的惩罚之故。 灯光微晕的室内,情事过后的床铺有些凌乱,他仰面躺在我边上,性爱之后汗水浸湿的脸比平时柔和许多,翕动的鼻翼,轻微喘息着的唇,我又岂止是怦然心动,不由自主竟伸手去抚那好看的眉,慢慢抹平那嵌在其间的晶莹水珠,他回过神来眉一皱,把眼睁开,先前那抹柔和之色早已没了。我尴尬慌乱的收回手指,指尖上还有他汗水的余迹。 「你还有什么事?」先前被我假想出来的缱绻温度一下冷却至了冰点。看着他那修长躯体上的深浅红痕尽是我情动之下所留,我有种冲动,想问他,当初为何要这么做,惩罚我的方法有很多。没有问,无数次想问没问,我有感觉问了只会自取其辱。 想着上一刻,我和他肢体相缠。 我的唇我的手曾碰过他火热的肌肤曾拥抱过他完美无暇的躯体,他曾贴着我的耳畔进入我的身体,我们之间紧密得甚至没有一丝缝隙,我为那一刻无比贴近的感觉心醉神迷,可只那一刻。此时,这个仰面而卧的男人离我仍然触手难及。 隔天之遥。 「那我走了。」 「哦,对了,」他忽睁开久闭的眼睑,「我的一个行政助理得了直肠癌住院,你来接他的位置吧。」 我不出声。 「怎么,薪水是你现在的几倍。」 「总裁,我只不过是个刚刚进来不到半年的新职员,您……这样突然把我提到那个位置,会很突兀,到时我怕别人会说闲话……」 「怕别人会发现我们的关系?」他捋起羽被,兴致懒懒地靠在床头,「不用担心,你好歹也是学的工商管理,做这个算是用得其所,公司偶尔提拔新人有什么奇怪的。」 好吧,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把自己摆在你面前,任你挫圆捏扁。 *** 于是,我由预算部一名普通职员,一夜间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总裁身边的行政助理。公司中的人果然都在猜测我的身份,我不是女人,而我们这位总裁显然在这之前并没什么有独特性趣爱好的花边新闻,所以传闻无非是同学、朋友、远方大嫂姑表弟之类的版本。 我有了一个单独的宽敞舒适的办公室,就在三十九层总裁室旁边。只要按下桌上的内线通话器,就可以听到他沉厚悠远的嗓音。 拿起整理好的统计表敲开青墨色的大门 「总裁,这是您要的这个月的数据统计。」 他伸手把我手中的资料接过,我刚要出去,他叫住我。 「等一会儿。」 我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他将手中的表格与笔记本中的数据核对。应该是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近距离在办公室盯着他,发现他工作时的神色简直可以称之为肃穆,一向冷冽的脸带着种神圣与庄严,越发让人不敢逼视。 我渐看得入了迷,隐约觉得,比起床第间那张总在上方带着玩味眼神戏看我痴态的脸,这张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没有任何虚假表情的素面更让我心动。 我不知何时看得丢了魂,醒来时他那对黑眸正饶有兴趣地瞅着我,闪闪发亮。 我把目光迅速移开,垂下眼:「总裁,如果您暂时没事,那我回办公室了。」 他收回目光,吩咐:「帮我煮杯咖啡,旁边房间里有研磨机,上面壁橱里有散装咖啡豆。」他边敲键盘边吩咐。 我默了几秒之后,用自己都觉得很愚蠢的一种声音回答:「我只会泡速容咖啡,不会煮咖啡。」 他低下的嘴角往上扬了一扬:「去叫张芯来,要她教你。」 「张秘书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下楼去办事去了。」 「哦。」 他继续专心看他面前那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条,不再管我一旁傻傻站着。也好,他看屏幕,我看他。 大约过了两分钟,他突然头不转眼神不动地吩咐:「把豆子放研磨机里弄碎,在下面壶里注水,等水往上面壶中去后把咖啡粉放上壶里,搅拌两次,然后将两个壶分开,加一勺壁橱里的dimple,其他不要。」他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我记没记住,就又噼里啪啦地敲他键盘去了。 我耐心地将那黑不溜秋的豆子碾碎,煮,倒粉,再搅两次,我心里默默念着步骤,静静地等着水沸。壁橱里放着一瓶酒,我只偶尔喝酒,且都是廉价啤酒,这外国酒我完全不懂。 喝个咖啡也这么麻烦,速溶的不是很好吗?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煮至中途,杜大总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我一愣。 「还在煮?」他问。 「嗯,水过一会才沸。」 几分钟后,我端着已煮好的咖啡出来时,他已离开办公桌,靠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轻轻将咖啡放旁边几上,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让他睡咖啡会凉,叫醒他……他似乎已有些疲累了。我站着不是走也不是,末了,竟蹲下来呆呆仰望那斜靠在沙发背上的睡脸,明明是张十足的男性脸孔,可真的很美。与女性的柔美秀气完全不同,他是阳刚坚韧冷冽而深邃的,更加诱惑更加直射人心。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他的眉眼鼻尖,放肆地描他轻合着的优美唇形。为什么生成这样,我悠悠长长地叹着气,就是眼前这个人让我三年来受够了相思滋味。 我没叫醒他,只是看着那杯浓浓的咖啡不断释放出热气。 最后出去时把室内的冷气关小了点。合上门的瞬间,我有一刻的满足,这有没有点像两个相依相偎你侬我侬的情人之间的细微关怀? 纯粹自我消遣。 *** 杜御飞,我的总裁,已经有接近三周的时间没叫我去暖床了。 事实上,从那次我煮咖啡起,我们之间单独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分钟,见面只是纯粹工作上的事。这段日子里他似乎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开不完的会议,好几次我送材料张秘书都说总裁出去了。之后我也不多问,交东西直接搁秘书室就是。 这个游戏他已经厌倦了,杜御飞,他的一千万还真廉价就准备这么放过我,离透支还差得远啊。这样的我,感觉就像一只送进屠宰场的猪,本做好准备心甘情愿挨宰,不料最后杀猪人竟弃了权。我心里有些憋。 我开始想他,偶尔做梦都是与他床上缠绵。越界吃了天鹅肉的癞蛤蟆其实早已不满足于只远观那美丽的洁白,它再也忘不了吃肉时的甘美。 这时我的内心才真正开始慌乱,无法再把他当偶像当神邸崇拜供养,他是活生生的人,他冷冽的戏谑的的神情,他优雅的从容的器宇,高潮之后他伏在我颈间的低哑叹息,已刻进我的身体,不可能再消失。 可这样的亲密,我却得时时提醒自己必须承认,他只是我的老板,我的债主。 不是我的情人。 桌上对话筒里的轻响,传来总裁大人沉稳的声音,如酒即醇且厚,听起来真舒服。 「把昨天让你审核的那叠人事材料拿过来。」我已经有一阵子没从话筒中听到他的声音了。 习惯地把东西交秘书室回了办公室,才坐下,桌上又响起他沉沉的声音:「我要你送表的你怎么没送来?」语气里有十分质问。 我愕然:「我刚刚已经交给秘书室了。」 「我是叫你自己送过来……算了,你现在过来一下。」 我敲门进去,很意外地发现他并没如往常坐在那张气派的办公桌前,身体斜斜靠在那张沙发上望着窗外。 见我进来他指了指桌上:「帮我把桌上那堆东西整理分一下类,我有点累了。」 我是助理帮他做这些是理所当然,可是在轮到我尽忠效力前外面不是还有个秘书吗? 「张芯有事。」他似乎有读心术。 「哦。」秘书有事我没事。 我开始站在桌旁认认真真地将那大堆散乱纸张归类。他大概真的累了,一直靠在沙发上没动声息都弱得很。我把桌面上清理干净,忍不住朝他那边望过去,果真头低着,但那浓密的睫毛偶尔大幅度的扇动,他并没睡着。 「总裁,都整理好了。」随时随地叫总裁,便让我能用属于下属的心境来对他。 「帮我泡杯咖啡来。」 「好。」我转身走进里面的茶水间。 「别煮久了,上次的煮糊了点。」他在背后说。 端着咖啡从里面出来时,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成了茶水服务小姐,这些都是秘书职责范围啊。 这次他倒没睡着,坐在沙发上睁着眼,精神奕奕。一口气把我煮的那杯黑糊糊的东西喝了,然后扬起眸对我说:「今天晚上到我那儿去。」 我一直苦等的话就在我毫无心里准备之下被他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我以为这几个字再也不会从他嘴中说出。 我欣喜若狂。 *** 大概真是忙得他没时间照顾自己身体的需求,他动作比以往要微微激烈,一向惯于带着玩味冷静自持的眼神染上了几许情欲之色,引得人发狂。一番激情射了痛快之后,他喘着气挪开身体。 「沈练,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不知怎么,他就忽然这么问我,突兀的开口让我吃了一惊,一般做爱之后他都很少说话。 我并没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但他显然已经把我当成。也是,有哪个正常男人会在男人身下激情难抑欲仙欲死。 他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但他的这个问题却让我想笑。 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不就是你让我知道的吗。就是三年前那满街灯光中优雅高贵的你啊。 就是你啊。 我转头看他,那欲望舒发后似满足似回味的表情像烙铁一样灼痛了我,霎时我体内岩浆奔流,不可抑制,再也忍不住转过身体斜压在他身上。 他刚过激情有些慵懒,只道我做爱之后余韵未歇,只稍稍把头偏离,并未拒绝。 我吻他那美丽的额角,那富于冷厉而感性的薄唇,轻咬他的喉结,一时只觉整个人脑里心中都只有这个叫杜御飞的人了。情动如潮,侵袭了每和他做爱时我痛苦压抑的理智,如抚慰般的细吻变得激烈粗鲁起来,他皱着眉想甩开我,我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他始料未及竟一时被我压在身下。我像只冲破牢笼掠夺成性的野兽,看着身下的猎物红了眼。 「御飞……杜御飞……」我叫着心中叫了无数遍却从未真正一次叫出口的名字,胡乱在他身上狂吻。 想要他!想要他!! 手指渐渐伸向那从未有人接近过的后庭,感觉身下的身体猛震,下一刻,不知为何,我就被摔到了床下,头嘭嗵一声撞到床柱上,眼冒金星。 接触那冰凉的地板,我顿时从头到脚全身凉沁。沈练,你瞧你干了些什么! 他走下床来,在我面前站定,脸色铁青高高在上地俯视蜷曲在地的我,身不着片缕,却高贵冷傲一如审判罪臣的君王,那双总光芒灿耀的眼此刻如利剑般把我钉在原地。 「沈练,你是疯了吧。」他的语声能将地上的我瞬间冻结。 我怔怔地看着他,额角有什么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红红的。 像只一击不中全盘皆输的野兽,无力地瘫痪在地,等待着致命的裁决。 我怎么就忘了,这个男人是高傲的王,美丽的神,我居然会对他做那种事,怎么能让我这只蛤蟆在他身上随便撒野,痴心妄想! 他凉凉地自上方凝视我很久,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可我知道他那看着我的眼眸的幽深之处,是多么地鄙夷不屑弃之如履。 「你想上我,沈练?」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此刻听了我自己都想笑。 他深邃的眼角旖旎上扬,喉间泄出几缕短促的笑声。在进浴室之前他头也不回,语声没有温度:「滚出去。」 我迈着迟钝的双腿在夜晚十点的街上飘荡。 我笑,仰着头看天笑。沈练,你真他妈是个天下最大最浑的浑蛋。 第三章 目前,我还坐在这个宽敞漂亮的办公室里,可以悠闲地观赏从三十九层俯瞰下的这个城市绝大部分的光景。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像这样几天,或许下一秒我就要被请出大门,连一楼门厅也禁止进入。 出门时,我应该这样退场介绍: 大家好,我是沈练。 我是不小心得了失心疯的蛤蟆,居然想要上自己的老板。 ——就这样来个凌风史上最为震撼的谢幕词。 当然这只是窝在办公室里闲极无聊的自己用来解闷的空想,但被扫地出门禁令永远不得踏进凌风一步却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真实——三天前的晚上,突兀发疯的我企图强暴自己老板,未遂,目前待审中。 按理说,我那天冒犯了他,应该马上被一通乱棍打出去,可我惶惶不安地等了三日,却没人来赶我没保安来抓我,甚至那晚之后他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嘀的一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寂静无聊了很久的办公室突然冒出他的声音,语气居然很平静,只是平静得让我发毛。 推门,发现他一向整洁的桌上小山似地堆满文件,原来这几天他是忙得没时间来治我的罪。 我走到桌前一公尺站定,等着他审判—— 他递给我一叠足有几公分厚的文件说是公司中高层人员资历明细,「这是你这周的工作,把这些资料仔细复核整理,然后归档。」 我接过,眼望着他:「总裁……」你不打算处置我? 百忙之中他抽空看了我一眼,突然凑近:「你这伤口很大吗?」 他指我额上。额上碰了条口子,本打算不理,回家往镜上一照,竟有寸来长,担心白天吓着人,当夜便到医院包扎,第二天到公司人都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我打个哈哈说挤公车时不小心撞到扶手栏上,咦,沈助理,公司不是有报销的费吗,我又是一个哈哈,我突然想体验挤公车的感受嘛。 我不自然的抹上额角纱布,这是我摆在额上的一条罪证。可是他现在此时貌似关怀的询问又是怎么一回事?没派人多打我几条口出来我就该庆幸了。 「你是在为那天晚上的事介意?」他从椅上坐起,伸伸腰,语气懒懒的。 介意?他竟然只用「介意」这个词,我又岂只介意,我害怕,我惶惶不可终日。 「激情中的男人行为失控是可以理解的,你没必要太在意。」他双腿交叉着斜靠在椅上,那姿势竟是优雅无比。 我晃手晃脚地走出总裁办公室。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就这么放过一个意图对他图谋不轨的人,是他总受帝王之学贵族教育养成了对人生性豁大,不与我计较?还是……我心中冒起个念头,我们这种关系好歹有了个半年多,虽然那晚他当时恼恨之极,但毕竟待我陌生人有些不同。 于是又妄自幻想:莫非他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所以才这样纵容我……当然,这是不可能得,这是我无聊时最有趣的消遣。 风风火火忙了好几天之后他都一直不停地派活儿给我,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主意有意要把我累死,他甚至让我和他一起在办公室整理资料,除了秘书送文件进来过几次,其间一直是我端茶倒水泡咖啡。助理该做的事我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也做了。 末了,总裁大人似乎甚为满意,嘉许地看我几眼:「没想到你还真有些办事能力。」 他现在才有这个认识,原来凌风也有用人不「唯才」的时候。 「怎么你有些心不在焉?」他把脸猛然凑近,气息直扑我脸上。我耳根在十分之一秒内红了。 面上佯装平静地摇头:「没什么,」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总裁还有事吗?」 「没有。」 「那我先出去了。」我以最正规正矩的下属离别方式对他一礼,然后离开。 「二十分钟后在楼下车库前等我。」 我怀疑我得了严重幻听,转过头正看见他微微张合的唇。「今天晚上和你吃个晚饭,」看着我吞了石头的表情,似乎觉得有解释的必要,他又加上一句,「犒劳你这些天的辛勤工作。」头靠得更近。 「不用不用,员工替老板做事本就理所当然」我摇手不迭,如受惊的鸟忙着与他拉开距离,哪知他一步又跟了上来,比之前贴得更近:「话虽如此,但你这几天工作超量,」他挑起白皙的手指抚摸我的脸,「看,最近你都瘦了。」这末尾一句尾音竟是说得无比温柔。 我下意识地推开那只手,可那抹语音落下的温柔却再也无法从我的耳里拂去。 ——不,杜御飞,别这样看我,别用这样的表情拉我下地狱,我会陷入疯狂,会万劫不复。 我已疯过一次了,心有余悸。隔得越近我就越无法自拔,即使这是你无心也好,别用这种表情看我! 这是一家气氛不错的餐厅,一楼大厅里布置得简约又不失大气,厅内客人大都是朋友亲人相聚,至于情人肯定是在楼上包厢,也有偶尔几对情侣坐在极远处靠窗口位置的。 大厅西北角有架乳白色的钢琴,色泽柔亮,音韵低醇,应该价值不斐。上菜期间的空挡我一直看着那个弹钢琴的年轻男人,五官清秀却没有一丝稚嫩之气,那双在键盘上精灵般飞舞的手纤长而白皙,上下飞动时有种透明幻惑的美感。我对钢琴一窍不通,所知也仅限于电视里常听的那几首曲子。 此刻大厅中飘荡的曲子舒缓流畅,似朋友似恋人互对着款款低语,微合着眼的中性化的脸上,随着曲调变幻似乎流动着一种纯净得近乎忧郁的气质,极是让人心动。 我看着那张脸,不知怎么就叹气气来。若杜御飞真喜欢男人,也该是这种玲珑剔透的美人。 他喜欢美的东西,这从他办公室的布置,卧室的摆设就可以看出来。品味高雅不凡,就像他的人,如此高贵的人是不会喜欢上低级货色的。 我扭回头望他,正与他眼神相对——他正用一种我很熟悉的莫测高深的审视目光盯着我,我一愣,他对我潇洒地一扬眉,噜噜嘴,算是把四目相对的尴尬局面解除,啜口茶:「这家餐厅不仅钢琴不错,菜也很好,不过最值得一试的是他们的甜点。」 菜很不错,不过我最近胃口不好并未多吃。当侍应生彬彬有礼地拿着甜点谱过来时,他更加大力介绍说甜点是这家店的招牌,说是一个法国高级甜点师亲手新鲜调制。 我望着那一行行介绍详尽五花八门看得我眼花缭乱的甜品名目,大多都不认识,有的旁边甚至还有法文注解,顿觉得头晕目眩,随手点了个看着眼熟的,芒果蓝姆酒杏仁慕斯。 等待时间,他闲话问我:「你喜欢吃芒果?」 我敷衍道:「还好。」 十分钟之后,甜品上来,现作现吃,味道应该一流,只是我向来不爱甜食,即使法国大师作品我也只是勉强吃完。心中只是觉得奇怪,想他那样看上去外表冷漠坚硬的人也能毫不皱眉地吃完一碟甜得发腻的东西。 我的表情明显让他看出我的想法,用湿巾细致地擦净嘴,笑道:「偶尔尝尝不同的口味也是件不错的事,至少你能明白别人为什么喜欢它。」 我不由问:「即使你并不喜欢?」 他没答我,过了几分钟却说了句:「今天去我那儿。」 坐在车上一路在想,原来果真如此。他是喜欢尝试新奇事物即使那并不是他兴趣所在,了解别人的想法控制别人的心情,这个人果然是从小受教出来的帝王之范。 那他上我是想了解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就为了他大公子大总裁大帝王无聊的好奇心,而把我拉下深渊,让我疯狂? 我苦笑。知道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或许是比赞比亚人形狼蛛更为危险的生物,但我别无他法。 喜欢他,所以留下来。 *** 「你很紧张?」轻喘着皱眉,无奈间他只得打住正要在我身上攻城略地的行为,我的后庭僵硬,不,应该说我全身僵硬,他只好回过头来耐心地做前戏,之前他都是缓慢煽情游刃有余地做着挑逗之举,我也曾以为不怎么喜欢男人的他一定要做足前戏才能勃起,今天看来并非如此。此刻他忍着欲望做戏的动作让我想笑。大概有阵子没找女人了,就不明白他怎会总喜欢让自己捱到这种饥不择食的地步。 但我此时身体僵硬与他做没做足前戏其实关系不大,我是上次吓破了胆。伸手摸摸,额角的那条小疤还没消。我只有把自己的感觉听觉视觉嗅觉封在黑箱里,把自己凶猛的情欲之虎锁在铁笼中——所以此刻我只能无比僵硬地接受他一波一波的爱抚,肌肉紧绷得发痛。 似乎看出我强烈的隐忍,身上的男人极度恶劣地一门心事挑逗起来。 从未想过哪天和他上床做爱也成了一种极端的折磨。他执意要引我发狂,下身动作得越来越用力,我在他勇猛的攻击下,丢盔弃甲终于狂乱,抱住他嘴中乱叫着。杜御飞……杜御飞……颠峰处,极痛也极乐。 第二天差点迟到,刚好赶上时间。倒杯茶,腰痛腿痛那里痛,只能斜斜地坐在转椅上。 「你迟到了一份钟。」桌上话筒里没有任何预警爆出来的声音着实让我从椅上震下,痛得嗤牙咧嘴。嘴里却还得说:「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了。」 一声促狭的笑传来:「我诓你的,你还真老实。」 他居然说笑话。「过来,我有事。」 我进门时,办公室没见人,正奇怪,已听见他的声音从茶水间后面传来,走进去朝里面一探头,他正站在一个封闭式的阳台上。 大老板真好,连办公室也能修成人家三室两厅的套房格局。 他站着,旁边的琉璃桌上放着杯咖啡,他似乎早中晚都有喝咖啡的习惯。 他正微低头看着下面。我顿时明白他先前说我迟到并不是诓我。 这个人,他每天那么早到公司,难道就是为了从这上面监视他的员工早晚出勤? 我壮着胆笑他:「总裁,您要是每天都从这里肉眼监视,那门口的自动监视器很快就要退休了。」 似乎心情不错,意思性地笑了下,示意我走过去。「每天早上从这里看下面的车来车往,众人忙于汲汲营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很有趣?我从三十九层阳台朝底下俯探,只看见车如甲虫人如黑点,一片众生忙碌辛苦之象,有何趣? 大概是他惯于站在高处审视众生,众人忙碌奔波在他眼中会显得有趣而可笑。 怔忡间,他拿了片钥匙给我:「我忘了份报告在书房桌上,九点半的会议,你拿了直接送第三会议室,我叫司机送你。」 我攥着钥匙坐在车内,心情激动,他竟是真的待我与别人稍有不同,即使只有那么一点点我也满足了,不管怎样,他信任我,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进书房拿了报告,正要出门,巧不巧厅中电话铃大作,几声后转为留言。 「阿御,你怎么这么拼命,这么早就去了公司,你那边才刚过九点吧……」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上去语气和他很熟稔,应该是朋友。「我这里最近无聊死了,你那边怎么样……哦,对了,上次你说在公司里找到一个有趣的消遣,怎么样啊,要我啊,就把他提到身边让他每天在自己眼皮底下战战兢兢,猫戏老鼠不是很有趣?呵呵,我下周回国,你要来接机啊……」电话里的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却加快步子往外走。 这电话与我无关,可我却在听了之后情绪如霜冻骤降,只赶紧拿了表格出门,不愿再多想这些与我毫无关系的事。 赶到公司,会议已开始三十分钟。静默肃穆得几乎无声的会议室里我是一个突兀的闯入者,几十双眼的众目睽睽下从偌大的会议桌尾走到桌头,他的面前,然后又走到桌尾空位坐下。 与会人员皆是凌风高层主管在外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讨论也尽量恪守君子之风即使偶尔意见不合各人也似乎都颇吝啬于争吵,至少,在会议室,在杜御飞的面前如此。 我从桌尾远望那首位的男人,他似乎没在听闭着眼仰头靠在软椅上,古井无波的面孔离会议室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很遥远。他应该是觉得这个会议很无趣。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那通留言电话,心情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沈助理?」不知这是他叫我的第几声,我回过神来时,整个会议室得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我。 「请你把这个月的人事异动管理部署粗略地讲一下。」他面沉如水。 我这才想起今天有个简单的报告要作,却心神不宁忘了拿资料,所幸昨天看了一下内容大体有印象,当下只得站起把报告内容复述了一遍,好在都是一些大体主要的工作部署,没有牵扯进具体数字,才能没有差错地讲出来,过关。 「你今天是怎么了,从进会议室开始就心不在焉。」会议完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训话。 「对不起,我失职了。」 「你没失职,讲得很好,不过,凌风史上敢手上不拿东西作报告的你是第一个。」他似赞似嘲。「看来我提你上来还算对了。」 我垂下头,不再看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总裁,当初您究竟是为了什么提拔我?」 「你说呢?」他一脸莫测高深,还有那么点暧昧意味在眼角。 我头垂得更低,像一只猫眼戏谑下的小老鼠。 「是不是昨天累到你了,今天你才这么精神不济?」手指蛇般滑进我的西服衬衫里,连同他那张象征着万恶之源的脸突然在我面前放大,乌亮的美眸霎时像无底的黑洞释放出巨大的吸力,妖魅般将我扯进。我的眼已看不清任何东西,也看不清他,因为此刻,他的唇在我的唇上,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 一通吻毕,他放我喘息,开始用齿尖咬我的耳垂。 「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平时在办公室你会这么不同,明明你就……」他突然不说了,专心啃我耳朵。 原本我颇有身为行政助理的下属职责感,能以平常心对他,至少在公司内如此,可现在他居然随时随地可以在办公室上演热情戏码,我已严重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沦为他养的狗。 晚上,又和他缠了一晚,最近频频蒙他召唤,他技术越来越熟练,动作力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缺乏某种温柔元素,我才知道人纵欲起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虽然也只不过被他连续做了两三次,却被他的勇猛弄得筋疲力尽腰酸背痛。从来没有的黑眼圈也隆而重之地露了面。见我这样,他大方地答应了我一周的假——我这个助理,不是被成堆工作累倒,而是被老板做得趴下的。 进凌风半年多以来,从未享受过这么美好的长假,我预支了这半年的工资,竟有十万之余,这才真正体会到了高薪人士的优越感。 很久没回家,二老似乎又苍老了不少,看了不由一阵心酸。看着拥挤的三室一厅的老式房子,我心中计划明年买房。以我现在的薪水标准,分期付款应不成问题。可二老心中所虑和我心中所想的事显然不能划归同一区域。 晚饭时姐下班回来,一家人静谧和谐地围着小饭桌吃饭。 我说我现在薪水不错,姐听了果然很高兴,她一直希望我这个弟弟能有所作为,成为真正能扛起家业的男子汉。 「看吧,我就知道小练当初刻苦读书是对的,不然白白牺牲了那么多钓女朋友的机会,那就实在太不划算了。」 我心中知道要糟,姐,你这个大嘴巴,快给我闭嘴。 果然慈眉善目的妈首先开腔,练儿啊,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谈成女朋友,读书时没时间,可是现在你都在大公司找了份好工作了,应该考虑这终身大事了吧。老人家想了想忽然面露喜色又说,对了你们公司那么大,应该有不少很好的女孩子。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妈正用热切的眼神期盼着我,而一向成稳持重的爸虽没说话可那投向我的眼神分明与妈同出一辙。 于是我一本正经的解释:「爸妈,你们有所不知,大公司的女孩确实都很不错,可她们一向眼高于顶,挑人既要挑长相又要挑学识,更要看家当,而且娇小姐脾气也难得让人侍侯。」我夸张了点,爸妈不喜欢娇气的媳妇。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却生出一心里的郁闷,哪儿也没去,只在房里躺着。爸妈都以为我工作累了不打扰我我一个人在安安静静地在房里,默默烦恼。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样急切盼望我早生贵子他们孙儿得抱的爸妈,要知道自己儿子根本不爱女人,会伤心成什么样我不敢想。 上天生就我注定要做个不孝的儿子,我长长地、毫无顾忌地叹着气,想到了那个高贵得并不适宜在我这个小小蜗居里思念的男人。刚一离开就已思念,还真是我最不乐见的事。 自己是个感情很硬的人,不易动心,但一旦动心恐怕就很难平静了。这相处的半年我一再用少的可怜的理智束缚着自己,可最近我感觉自己和他之间那种气氛变了,一种我尽量维持的限于老板和下属债主和负债人之间的平衡变了,我不知道是我们之间的谁首先破坏了这种保护我的平衡屏障。想起最近做得频繁的几次,他都是卖力挑逗,似乎一心一意想看我神志迷糊为他疯狂他才肯鸣金收兵。 富家公子果然多多少少都有些怪异癖好,不由连连摇头。 在家魂不守舍地呆了三天,把家里一些七七八八的老古董扔的扔卖的卖换上了新的,总算稍微尽了些人子的孝道,第四天,我把预支的工资大部分交给爸妈,只留一点生活费。早早吃了中饭,我便搭车返公司。出门时妈给我塞了大包自制的泡菜,说让我带到公司吃,还叮嘱我别一个人偷吃多分给公司里的同事。说起泡菜我是很喜欢吃的,但基本上只吃自家老妈的独家密制,上学时一月一包全寝室抢着吃吃了抢。 我坐在车上笑,泡菜怎么可能上得了凌风那些大家闺秀商界精英的口。 到公司下午三点半。走进大楼发现比平时光线暗了很多,一探听之下是全城刚刚停电一小时检修,公司的备用电频只能供所有电脑,不必要的照明及其它全部切断,也就是说电梯没电。 就是说我要从一楼爬到三十九楼。 一咬牙,我一楼层一楼层地往上爬,都到了这里了,难道还回去,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个懂得在困难面前却步的人。 是真的很想见他。 反正就当好久没做过的跑步训练,我甚至还自己鼓舞士气计时一路小跑上去,三十九层,耗时二十八分钟,到时,我已筋疲力尽汗湿重衫。 进自己办公室休息几分钟,洗把脸整理了下自己的东西,然后又把那包老妈特制的榨菜拿出来,看了看,拿出食盒分出一些放柜里,剩下的依旧包好扎紧,然后左手提着榨菜包右手随便拿了份不重要的文件往总裁室。 秘书室那美丽精明的秘书不在,不知又去哪里了。 习惯性地先按门铃,几秒之后反应过来没电,动手敲门,很久都没反应。就此离去又不死心,当下手腕一扭,墨绿色的琉璃门把竟轻易被我拧动。 办公室只亮了桌上一盏小小的灯,没人。泛着淡淡木香的办公桌上整齐有序地放着笔记本、电话及几页纸张。我把手上东西往桌上一放,四处张望。 会到哪儿去?正以为没人时,一声大大的张狂笑声传进我耳朵,声音自茶水间后面的阳台处传来。 「不会吧,你真的用一千万跟他上床?!」 走近,茶水间的玻璃门敞着,接近五点时分的阳光斜斜地打进极粗的一束,透过厚厚的玻璃,仍是固执地打到对面桌上那一套漂亮高雅的咖啡饮具上,剔透的艳黄。封闭式的阳台上,两个男人正愉快地享受着三十九层的阳光大餐。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背影陌生的年轻男人,两人都背门倚桌向着太阳而坐。桌上的咖啡杯已浅了一截,显然聊得很是契意。 「可怜那个的家伙,被你一吓一逼,莫名其妙地就接受了那个莫须有的一千万,阿御,你还真会折腾人。」 我静静地退到门外。 嗤嗤的笑声接着传来:「阿御,你还是一点没变,连玩个游戏也这么有气魄。可你还和他上床了,我们一起十多年,可从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嗜好。」 半晌没声音回。 「他到底是什么目的?竟然敢跟踪你,难道真是秦震宇派来的人?」 一声轻微的嗤鼻:「秦震宇怎么可能幼稚到派这种一目了然就可看穿的人……」 「莫非……那家伙竟真的对你有意思?」阳台上起了似乎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笑声。「阿御,你果然是回国闷在办公室太无趣了。我猜,你一定把那个家伙调到自己身边,让他在自己眼皮地下不停地晃悠,看他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表情聊以解闷,谁叫他那么胆大敢偷看你还心怀不轨。」 不知想到什么,阳台上那帝王般的男人竟低声笑出来,一字一句都带着玩味:「他那种表情确实很有趣……」 「不过阿御……你真的就为了解解闷耍耍他而故意用一千万套他?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哦。」 没有回答。 一声明显你多管闲事的不悦冷哼中,我出了总裁室的大门。张秘书已经回来了,见到我很惊讶,咦,沈助理,总裁不是说给了你一周假吗,我朝她点点头,不记得笑了没。走到外面,发现电梯间的灯亮了,来电了。 我走进去,明明平时感觉很平稳的电梯,现在却只能让我感觉它在下坠,被一股极大极强的吸力拉着,拖着我的身体一起下坠,无休无止,想要坠入无底的未知的完全黑暗的异空间。 在封闭狭小如盒子似的金属空间里我突然揪紧心脏感到一阵巨大而难以消退的恐惧。 下到一楼,走出公司大门,突然想起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整理。走到楼梯间又退了出来,算了,反正也没什么重要东西。 走着回去,天黑了,走进自己公寓时才发现自己脚很痛,大概连着先前爬楼的份也痛在一块儿了。 坐在床上,麻木的思维活了,之前所听的话语铺天盖地朝我脑中涌来。我思索,果真还是高估了自己,到底这只癞蛤蟆即使只远远看着还是惹人嫌了。所以他设下陷阱让我跳,故意把我调在他身边,让我在他的注视下惊惶失措在他的西装裤下畏畏缩缩,匍匐在地常跪不起。他让我剥个精光、光着屁股在他面前表演,如同小丑猴子,看着我在他面前丑态毕露痛苦挣扎,他会有快感、会很有趣、会快乐无比。我的激动我的惊慌,我的爱慕我的心动,我的嘶叫我的高潮,在他眼里都是一幕束解无聊的小丑剧——一出花上千万买来的小丑剧。 我曾乐观地以为自己多多少少有称得上他床伴的资格,原来我没有。我只是个他花点钱买来以供消遣的小丑。 小丑而已。 望着书桌上的相框,那是大学毕业时的单照,人很瘦,眼角遮不住熬夜看书的血丝,但笑得无比灿烂,即使充血的眼睛依然神采奕奕,那里面闪动着不为人知的梦想与秘密。 三年了……杜御飞,如果你需要,我的时间我的生命我的身体我的爱情甚至于我的自尊,都可以给你。 但,你不能玩弄它。即使是你,也不能。 第二天,我去人事部递交了辞呈。 第四章 我的辞职手续办得平静无波。 半年工资我已预支大部分,剩下那些就权当给公司的补偿,我是自动离职并非公司遣退,不可能有遣退费,公司不追究我的违约金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在那小小的单间公寓里蜗居了两周,到第三周蜗居开始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秦思瀚,我昔日的同窗,秦氏的独子。 打开门,他和着冬日的阳光走进来,首先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沈练,好久不见。」 快到圣诞节的日子,天气却仍然好得让人不愉快,若是适时应景地下下雪,让情人们约会之余多点皑皑白色中散步的浪漫,也是件乐事。 坐定之后他开始皱眉:「这么好的天,你不出去溜达溜达,沈练,你会发霉的。」 他不问我如此这般大好光阴如我这般有志青年为何大白天呆在家里不去上班,反倒说我没去街上四处晃悠透气,当真是世家大公子德行。 谈话间,我细看他,多半年未见,他和以往看上去有了些不同。眸子中的懒散换成了精明,稚嫩换成了成熟,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阳光灿烂地笑着,但眼前这个人和我所熟悉的半年前、两年前的那个人已明显有了改变。 我不知该感叹是时间还是这社会改造人的神奇力量。 洗头洗澡刮面,看看打扮得像样了,然后被他拉出去吃饭。 反正是他出钱。我拉他到了ivory。 我对他说这儿的甜点很不错,还有好听的钢琴曲。他有些惊讶,问,你常来这儿吃?我摇摇头说只来过一次,但印象深刻。秦思瀚说他不喜欢甜品,但既然是我推荐的,他自然要给我面子尝尝。 「沈练,你这小子怎么多半年没和我联系?」等着上菜时,他开始质问。 「要找工作啊,没时间。」我撑着头,眼睛望着西北角上白色钢琴架旁那美丽的面孔,确实是个美人,恐怕这厅中有不少人是冲着他来的,至少我就多少有这个目的倾向。 「哪像你堂堂天秦大公子一回家就有现成的钻石饭碗。」我眼里看着美丽的钢琴师,嘴里不忘刺他。 我一半是恼他隐瞒家世一半是恶人先告状,我承认,若不是那张照片,我有段日子确实忘了他。 「我哪里隐瞒你了,我跟你说过我们家开公司,还要你过来帮忙。是你自己没脑袋。」他嘻嘻笑着,眼中又是顽皮又是狡诈。 「你只说开了家公司我哪知时什么破公司,加上你又这副德性。」闲闲无事故意逗他。 「我这还不算告诉你啊,我姓秦,家里开公司,这不明摆着吗。」 我们开始像毕业前那种小孩斗嘴。「抱歉,你这副样子,实在让我很难联想到就是秦大公子。」 「怎么了,我长得很抱歉?」 笑闹直到菜上来为止。秦思瀚其实还是以前的秦思瀚。餐桌上整个话匣子就没关过,他显得很开心,说毕业之后他老爸日日把他关在公司学业务学管理,他差一点都快成了天秦里最悲惨的奴隶,还语声怨怼,多半年我竟一个电话也不打给他,说他不能出来,我电话换了又找不到人。 看着他一路话匣子不停,不由替天秦叹息。 眼前这个男人与凌风三十九层的男人相比简直就是个还未涉世的小毛孩。这么心计单纯,又如何与那个精习帝王之学精通控人之术的男人匹敌?我不由替天秦的未来担忧。 回去时,天已微黑。街上情侣一对对依偎而过,远方的天空中已有烟花绽放。今天是平安夜。 「还记不记得去年平安夜的我们在干什么?」 去年平安夜?那已离我很遥远。 「我们买了很多烟花,邀了很多女生坐在楼顶看,吼得学校楼顶都快塌了。」他回想以往趣事笑起来,我也跟着他笑。 还记得有个三年级的女生,在众人列队齐压马路时把我叫到队伍最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个精致袋子放我手上,脸红得似胭脂里浸过。 后来我在圣诞节过后,买了份礼品连同装着手套的精致小袋一同送回给她。再之后,我的东西被原封不动地退回,那女孩再没来找过我。 「怎么,又想起那副手套了?」秦思瀚笑我,他看见那幕后就一直笑我,说我当时僵得媲美木偶。「既然这么挂念,为什么当初又要拒绝?」秦思瀚问我。 我叹了口气回他打趣的嘲笑,我只是在回忆当时的感觉。当年意气风发雄心壮志以为可以接近梦想,现在看来真是幼稚无比,若当初甘于平淡的生活,不理会爱情心动那种奢侈玩意儿,这会子别说教堂,恐怕连孩子都有了,爸妈该多欣慰。 现在虽说没到万念俱灰,想再重头也是过不回那种生活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错过了那一条,就只能在这一条上辗转向前来回奔波,不能回头,不能停歇,即使再辛苦艰难,永无休止。 我曾想做一个平凡的正常人,一个尽心的孝子,在进凌风之前,一直都想着即便见到他也只要远远看着就好,我会娶妻生子也会看着他娶妻生子,只要静静地呆在他身边看着,然后年华老去,岁月沧桑,谁也不会知道我曾爱那个人一辈子,除天除地除自己。多么美丽的爱情设想,以我的理智与控制力我相信自己能做到。毕竟,他隔我那样遥远,远到了平凡的我用梦想也到达不了的距离。 他把我拉进深渊,却又不让我迷失心智彻底沉沦,我在那渊中灼人的表面,要沉不沉,要浮不浮。 上不了,下不去。我这辈子第一次有了在那灼热的深渊表面随波逐流的无奈。杜御飞,我一定上辈子欠了你的。 秦思瀚开着他拉风的莲花小跑回去时,跟我说要我去秦氏去帮他,说帮他当然是在客气,他看我这个老同学朋友失了业没事做大好一男人成天当蜗牛缩在家心里难受。秦氏在国内商界与凌风号称「双壁」,历史甚至比凌风更为悠久,绝对是众多有志之士的理想工作之地。 「思瀚,很抱歉。」当时我这么说。进天秦就隐隐等于与那个人对立了,虽然我的美梦醒了,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际了,但潜意识里我不想与他站到对立面。没有任何企图,只是思想上纯粹地拒绝任何与他有冲突的可能。 「为什么?」被我拒绝他表现得并不惊讶,神情竟似早已预料。 看他难得认真的表情,模样有些奇怪,我笑了:「因为我不学无术,成天魂游天外,到时出了差错把自己卖给天秦都抵不了债。我可不想被你追债。」 我笑着,却惊见他脸色瞬间隐隐变了一变,临出门时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你就这么怕被我追债?」 我看见,他嘴角确实上翘着,眼里却似乎有种淡得不着痕迹的落寞。我眨眨眼,想看清楚些,等我再睁开眼,他脸已经转过去了。 我怕啊,思翰,你不知道,我已经被人逼债逼得怕死了啊…… 我看着摇尘而去的莲花,心里默叹着。 *** 「沈先生,您在凌风做过总裁行政助理?」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一脸不可思议,但我的学历与证件多多少少有些可信,最后几位招聘官咬了几下舌根。「沈先生,很抱歉,蔽公司暂时还不缺您这类人才,况且,以您的学历资历一定可以找到更加适合您的工作职位。」 我提着履历袋走出门口,拿出纸笔,一排如羊肉串似地划成一线的名单上又添了一笔。 已经是第二十一家了,难道高成了再来低就真的有这么困难?这一周来我所干的事就是提着履历袋满城跑。接近年终,大部分公司人事异动都在年末,只有这个时候找工作机遇较大。 我决定把所有奖书证件收起,只留了个光光的学历证书拿在手上,履历栏也把行政助理勾掉只写了个普通职位,若再有问起离职原因就说公司内受到排挤。 如此折腾之后,终于被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中等企业相中收容。「喜上天」是一家专营电子小配件的公司,胀不死也饿不着,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风趣老头,平易近人不端什么架子。除了爱钱好色贪杯,他真是一个很不错的老板。公司多年轻人多活泼可爱的美女,这想必与老板的个人喜好直接相关,但不可否认,在这样的环境下确实能让男人心旷神怡。 我在营销部负责管理及营销策划,与我专业不怎么沾边,但只要多用些心少偷懒多做事也基本能应付得过来。工作需要,经常要各方联系业务,有时要定时拜访客户,遇到棘手的事时还得四处奔走接洽生意。喜上天整个公司就二三十来人,我是营销管理,同时也兼了营销代表,谈生意时被老板拉上,陪客户时也被老板拉上,用那老头的话说,左边一帅哥右边一美女,谈起生意来也有气魄些。虽不明白他那气魄打哪儿来,但那老头谈买卖时确实虎虎生威架势派头十足,也不由信了。 工作算顺畅,日子也平淡,我依然忘不了那个人。我恨他挖阱让我跳看我出丑,把我的爱情自尊当他的消遣,不,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或许知道了也完全不在意。 但,现在离开凌风三个多月,我对他一点恨也没有了,心中有的只是梦醒之后的无奈,深重无解。 再怎样,我在他身边的存在也只是小丑,我和他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即使有了如此之深的认识,但我管得住自己的手脚却管不住脑袋里那根犯贱的筋。爱情就是犯贱。我从未像此刻般将这句话体会得如此之深刻。 哦,沈练,这不正是当初你啃馒头吃泡面也要追寻的爱情?不解相思,相思无解。现在相思入骨,你就一辈子好好尝尝这滋味吧…… 杂志上的封面,电视上的采访,我把凡有他出现的杂志访谈封面收集起来整齐地放在一处,闲来有空时翻翻看。 过了这么久,又回到一年前的日子,习惯于在平面图上看他那张精致惑人的脸,现在回过头来看平面的也不错啊。嗯,那双眼不会再向你泛着冰冷慑人的光,形状优美的唇也不会再向你吐出伤人刺骨的语,当然,那眼眸也不会再为你染上情欲的微醺,唇也不会再为你泻出低重的呻吟,不会……不会……都不会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很好。 虽然秦思瀚大概生我气了,不知是又被他老爸锁在公司还是真恼火着很久没来了,但以他脾气过阵子自然会忘记,然后又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是的,情况一直很好,直到某天,正跟着老板陪客的我在某间著名酒楼看到他为止,我都一直不错。 那家酒楼素有「一刻千金」之名,我那素来爱财的老板为了彰显气魄硬是咬牙在一楼大厅买了半个小时,我和公司一女同事傍着也享受享受贵族待遇。 我看见他时,他正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一群人,无波的眼神有着帝王般的睥睨之姿。 我望着他,他根本目不斜视,如果不是老板那声叫我陪酒的吩咐,如果不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小心翼翼地鸦雀无声,他压根儿就不会知道大厅里还有我们这几个人的存在。 我的眼睛竟与他对上,由于之前看得太过专注而躲避不及碰上了他犀利而来的目光。他微微怔了一秒,不着痕迹地在我周围扫视了一下,我回过神来时人已被簇拥着走出了酒楼大门。 看着他瞬间消失在大厅的背影,我怅然,也只能怅然。 公司的工作都很顺利,真真正正地吧自己所学有所利用起来。脱离了他的魔力范围,我不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患得患失,把自己苦学几年的知识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短时间就为公司挣了好几笔大业务,那秃头老板连夸我不愧是名校高才生,把我当宝看。 脱离了他的光芒四射,我这颗小星星总算可以喘口气眨几下眼了,我似乎真又回到了以前的沈练,积极向上,不言放弃。 在酒楼偶遇他大概一周之后,下班后走在路上的我盘算着晚上要吃什么。斜斜的夕阳慵懒地照着公司大门,让人不晓得该说暖和还是闷热。走过路边巴士停靠点时,看见停了辆黑色宾士,多看了两眼,车里就忽然走出个人来。 我愣住。就跟三年前那个美丽的夜晚的街道中一样,他优雅地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这次,他从容的步履是直朝我而来。 我的心又患了「见他恐惧症」乱蹦个不停,恐怕下一刻它就要像个爆竹冲天而去。不行,这样会更令他笑掉大牙,沈练,你还想给他做免费滑稽表演? 我扭过头把眼一闭再转过来对着他。好了,沈练,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全天下最混帐的无赖,最可耻的花花公子,他欠你一千万!ok!准备就绪。 他在我前面两米处站定,满脸打趣的笑意挂在大好西阳下。 「沈练,你偷走公司的东西就想一走了之?」他声音恶毒,一句话就差点破了我的金刚罩。 「杜先生,难道你还想故技重施?」我在金刚罩内冷静无比,无视他的恶毒。 他眉角轻舞,张狂到几让人讨厌,却该死地好看得要命,「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一千万你以为就那样清了?」 杜御飞,这个该死的男人……他居然调戏我! 「杜总裁,杜先生,」我提取一口真气,提醒,再提醒,现在这个人只是你不认识的无赖,他什么也不是。「我可以告你故意亏陷公司款项兼诬陷公司员工。」 他一时仿佛惊讶,吞了个大鸭蛋撑得不行似的,转而有满脸好笑的表情:「那你为什么不告?」 「我怕杜先生杀了我灭口然后来个死无对证。」我用很冷的声音说着机率0.001%的事实。 他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大笑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他,他那满身贵气就被他这几声大笑笑得荡然无存。 他终于停住了笑,用那双笑得润湿的眼晶晶发亮的瞄住我:「沈练,怎么才几月不见,你都变了。」 你错了,是几月不见你我又恢复正常了。可我不想同他说这些,就当那半年是美梦吧,虽然结果并不美好。 我决定走了,我不想此刻再在他面前带着面具作戏,他那双湿润的眼让我无比烦躁,让我想起某种特殊时候他的脸。我转身时他正参观我目前工作的大楼。「你放着凌风几十万年薪不要,跑到这里作个一月三四万的商务代表。」 我背对着他向前走:「这里老板很好,至少他不会挖空心思让他下属欠个百千万巨款什么的。」 我还是有愤怒的。没看到他想他,看到他了首先冒出来的却是愤怒。我的愤怒又上来了。 一千万巨债是个假的,根本就是他一手捏造的,那时我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低三下四奴颜婢膝的乞求又算什么! 我加快步子远离他,仿佛他是个重磅炸弹三秒内立刻爆炸。 「沈练,」他在背后叫我,「你的包还有东西都还在办公室里,你不要了?」 「都不要了。」我急冲冲往前走。 「沈练,」他又在叫,不知要干什么。「你的泡菜很好吃,」我停下脚,「还有你藏在柜里的也被我吃了。」他的声音真大,幸好周围没几个人影。 我可以确定我还在愤怒着,可不知为什么,下一秒钟里,掉转脚尖我疾速回走,眨眼间就已到了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我忽然间着魔般凶神恶煞地朝他奔来,明显不解何意。 我急冲的身形在他面前煞住,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昂贵的领带,把那高了我将近十几公分的脸朝我的高度用力拉,嘴一嘟硬凑了上去。 他始料未及竟被我吻个正着。我死劲吻用力咬,然后一把推开那颗还在发怔的脑袋,活像个调戏良家少男的恶霸,他顶着一脸难以在瞬间抹去的惊讶,像足了当众被恶霸调戏的纯情少男。 瞪着他,我恶狠狠:「杜御飞,这吻算你应得的。」 多大的新闻啊,凌风总裁当街被人强吻。杜御飞,沈练我要叫你上明天各报大头条! *** 我知道我的恐吓甚缺成熟条件,一是那里根本人就很少,二是经过的人也不一定都认识他,三是即使经过的人认识他他也不一定有相机,四是……诸如此类等等,但最总要的是如果让这种新闻登上头条,他就不是凌风总裁不是杜御飞了。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翻开报纸发现风平浪静时我很心平气和。想着他那张万年难得一见的发懵的脸便是最近几天唯一的快事。 我知道他来找我只是纯粹的心里不平衡——就像所有喂狗的人,丢失了条狗不以为意,数月后惊见他的狗居然狗模狗样摇头摆尾地跟在别人身后,成了人家的狗,是人心理都会不平衡——那狗原就是他的,即使原本是不理它死活,也断不允许它跟在别人身后摇尾——他就是这样的。 你真是个祸害,我指着当代财经的最新刊的封面。是他的一副全身照,深灰色的西服,尊贵无比俊美无比仪态万方的他,生生把家财经杂志变出了娱乐周刊的景致,不过这家杂志似乎正有此意,封面右下角正规正矩地印着:杜御飞,凌风现任总裁,某年某月某日生,出生地某某城,毕业于某某校,身高体重……喜好什么什么……没有三围啊。我有些可惜。 这样想着,已不可避免地自动搜索起记忆中他的目测三围,脑中以往像电脑一样自动存储的他的印象全部触动,洗版似冒了出来。他白皙而锻炼得很好的身体,不粗壮却很有形的肌肉……就这样不知节制的想着,很快,我作为男人的劣根性与悲哀的欲望就冒出头来,我脑中天人交战着该把那家伙打入十八层地狱,手却伸到某处开始自己动手解决起「温饱问题」来——算了,再怎样也不能亏自己,反正我脑中想着谁也没人知道…… 我依旧在无聊的想念和无聊的工作中忙忙碌碌。在我进喜上天的第三个月里,公司里到了个大case,老板的秃头兴奋得直发亮,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沈啦,你的办事能力勤劳吃苦已为带来了很多利益,若这次生意能谈成,你就是喜上天的大功臣。」 看他亮得吓人的眼神,知道这次是碰到了条大鱼,我就推辞说为什么非要我去做、这个办不成我罪可大了。 哪知老板竟说对方指明要我负责不可,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跟着老板进贵宾室与大客户见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生着一脸精明相。 预料果然没错,那精明得可以让你无地自容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会看错,相当初,就是他的一字一句让我明白自己是怎样由一个遵纪守法勤奋工作的好市民好职员变成背负巨债的商业罪犯,就是这个男人,凌风总裁麾下的第一特别助理陈天翔。 他朝我笑笑,然后彬彬有礼地对站在一旁的老头说,龚老板,我想就这次大生意和沈先生单独谈谈,你可以自己忙去了。 可怜的老板就被人满面笑意地赶了出去,活该,谁叫他贪钱。 「沈助理,以你的才能屈就在这里实在可惜。」只剩我们两人,他还称我「沈助理」。这人倒爽快,怎么就说起话来信口开河不怕闪了舌头。 我冷笑:「陈先生,我哪有半点才能,不然也不会欠下那么多债务了。」 陈天翔清了下嗓子:「沈助理,我们都是为老板办事,有些事不得不为。」我可以想见,当初宰我这头猪,肯定由这人正式操刀。 我把资料往桌上一摆:「陈先生,我也是要为我的老板做事,若你没别的什么事,我看我们还是开始为我们各自的老板效力吧。」 第五章 杜御飞究竟要怎样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是真的不耐见自己脚边的狗在别人身后晃荡了,或许,他又在玩什么游戏。 虽然明知他别有居心,但生意是生意,半点马虎不得。我忙得不亦乐乎,老板天天陪在我身边只差给我端茶送水了,也怪不得他如此紧张,若这笔交易做成,抵得上喜上天过去一年的总交易额。 凌风那边自始至终都是陈天翔在负责这桩生意,其实,这生意对于凌风来说是在算不得什么,又何须他这个特别助理来搭理。 看样品展示及签约那天,陈天翔通知说他们老板会亲自来签约,整个喜上天躁动得像开了锅的水,老头吩咐公司上下清洁干净不说,还不时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以前的老板喜欢什么。这老头紧张得像是与国家主席会面。是担心合约签订出问题,也是惧怕凌风势力,除去这些,据我观察,他那种小心翼翼似乎含着一种天生的对上流社会有钱贵族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前阵子的阴雨连绵,让天天往外跑的我受了寒感冒得严重,动不动就咳嗽还鼻涕眼泪一大把,但即使这样也不能稍微缓解我被公司无数女职员包围的状况,一个个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兴奋不已地拜托我让个机会给她们让她们端茶进去,以便一睹凌风总裁的芳容。我只好胡诌凌风总裁从不在工作期间喝茶咖啡也是,才把群气势吓人的粉领军哄走。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在看完样品展示后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公司里只有老板和我再加一名高职技术人员,对面坐着陈天翔,还有那个远远坐在首位从头至尾都没出过声的男人。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全身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气息,我可怜的秃头老板在我旁边已悄悄擦了两包餐巾纸了,没办法,人胖了汗腺就是发达。 「我们总裁还有些事想和贵公司负责这个案子的沈先生谈,签约事宜在下午。」 老板点头哈腰,出去时悄声对我说,小沈这事就全权拜托你了,事成之后年终奖提三倍。 陈天翔也跟着出去了。偌大的可容百多人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我和他,空荡得发慌。 他开始拿眼神堵我,用一种近乎盯着正被开膛剖肚的青蛙的眼神,我被他盯急,前几天刚好转的感冒似乎又复活了,一个人在静无声息的会议室里轰轰烈烈地咳嗽起来。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 我旁若无人地拿纸擦眼泪擦鼻涕擦口水。 「为这一年几万,你还真舍得拼命。」 咳嗽间他已靠着我旁边的会议桌,手撑桌面看着我。 我用纸巾擦了擦嘴,「既然拿了人家工资就要尽心尽力办事,杜总,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员工有我这样的敬业精神?」 他摇摇头,看着我一脸好整以暇:「如果员工都因累成病,公司还得报销大笔医疗费,得不偿失。」 我知道和他斗嘴下去对我没好处,我打开协议书认真地又从头至尾看,边看边问:「杜总,关于下午的签约,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他回答很干脆,根本就不看我递上去的东西,反正这些都有他的超级助理全力承当。「沈练,你的东西都还在办公室,真的不回去吗?」他款款低语如同劝诱一只迷途小羊儿跟他回家。 可我不是小羊。「不回去了,不想继续做你的解闷工具,被剥了皮了还要向你点头哈腰?」我平静地合上协议书。 听我一说,他笑了,凑得更近:「你这个比喻不恰当,我可没剥过你的皮,只剥过……」 他话没说完,但很不规矩地在我颈边蠕动的手指已经将意思表述得很明显。 真是讨厌的手指,讨厌的蠕动……我用十二分力压住身体的颤抖,捉住绕在我脖子上的手腕,把那五根讨厌的手指甩了出去。 「杜总,请你自重点,我已经不是那个欠你一千万随你搓圆捏扁的倒霉员工了。」我表情声音都堪称冷静,可只自己知道,若刚这几个回合是是高手过招,我已轻而易举地被他送到死亡边缘走过好几遭了。 他被我一甩,很礼貌地退开一点,看着我悠悠语道:「原来你还真是迫于一千万才跟我上床,」他语声故意顿了一顿,「我原以为你多少总有几分是出于自愿。」 他略带戏谑的口吻让我霍地抬头:「杜总,这里是会议室,公事时间,就算我喜欢谁,喜欢上一只猫一只狗一只纯种澳大利亚野山猪也与你无关。」 终于还是来了火。达到了他的目的,他靠在一旁悠闲地笑看我。他似乎就存了心要看我发火,逼我露出原本虚伪掩藏的真面目。 我吸口气。 「如果杜总对于协议没有异议了,那我们下午签约时见。」 「沈练,你真愿意舍年薪二十万而在此地屈就一月几千的乏味工作?」 「比起钱,我更喜欢一个正常的好老板。」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居然一脸诚恳之色:「沈练,这次我是真心想要聘你做助理,你学了这么多年就不想要个好地方施展你所学,宁愿呆在这里做一个跑腿打杂的业务员,只要你愿意,凌风会是你施展所学的最好舞台。」 我敢打赌,即使装模作样他杜御飞一辈子恐怕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他的钱与权足够帮他解决一切。可他此时稍低的语调吐出来的不是故意煽动性的言辞,却比个正牌演说家的言辞更具煽动性——他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堪化腐朽为神奇,他有一双光芒璨耀的眼,当它以某种神情望着你时,很少人能不为所动,何况……那个人是我。 「你这是在挖墙角,」半晌我再次木无表情,「挖人墙角是很不光彩的事。」 他哑然失笑,表情潇洒地靠近我语声轻快:「沈练,莫非你是真爱上我了,才这么不顾一切地从我身边逃开?」 一击即中,戳正死穴。他原本就是个绝顶高手。我站在原地,想必脸色红白相间,好看得很。 那两片享受着胜利愉悦的唇,贴着我的耳窝吹气,「你就这么害怕被我挫圆捏扁吗,沈练?」 那用意恶毒的人伸出舌头,在我意志薄弱的耳垂上兴风作浪,开始准备开拓属于它的疆土。我知道接下来他要作什么,可是我却没胆再承受他接下来要做的什么,我是一个经不起肉欲挑逗的浑人。 本来处变不惊神定气闲的我就这样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那个混蛋,就让他在门里面笑到抽风吧。 我和他的交锋,以他的胜利开始,以我的失败告终。 我从头至尾地输,输给了我的爱情。所以,怨不得人。 *** 中午的饭局,老板竟然通知去帝胄,我这才知道不只陈天翔,他也没走。老板咬牙破财招待财神,可财神却不领情。 「那里的东西不合我味口。」众人面前杜大总裁冷着脸第一次开口。 「那杜总您……想去哪里用餐?我马上派人预定。」 杜总大人似乎不太欣赏我们老板冒冷汗的样子,头扭到一边抿着嘴吐出几个字。 二十分钟后,我坐在了这里。 婉转轻扬的钢琴弥漫在整个大厅。注视那双灵动的手,看着那张似乎与外界隔离与音乐融为一体的脸,已成为我来ivory的习惯。明明很优雅的曲子,我听着听着就觉得有那种落寞和哀伤从连贯的音符断层中泄出,让我的思绪也缓缓受到感染。 不知是琴来就我,还是我就琴。眼光晃过大厅,每一桌都有来吃饭来闲聊来听琴的人,每一桌都自成一个世界,我又望向那双修长精致的手,它可以将这琴声变成我的轻郁,变成别人的欢快。千人听琴,千人心境。 「你似乎对那钢琴师很有兴趣?」对面的人轻咳一声,声音有些不满对他这个大少爷的忽略,脸上却又一脸戏谑。看着我的眼神像看着一个万年发情男。 「你不觉得他是个很美的男人?」我问,几分试探,几分故意。 「一个普通男人而已,」他呷了口马丁尼,语气一贯的冷淡,「你以为说一个男人美是种赞美?」 「哦,是吗,」我也拿起面前的高脚杯啜起来。我没喝过后劲如此强的外国酒,顿时有些上脸。 他嗤着鼻子笑:「你这样子活像煮熟的虾子。」他那样只差指着我的鼻子了。 我知道我上脸的样子很丑,我呀,让你笑,仰起头咕噜咕噜把杯中剩酒喝得一滴不剩。 「你喝太多了。」他微皱眉轻蹙的模样让我的心咚咚地蹦掉了半边。我趁着酒势将身体朝着他挪了挪,手压在他放在桌上的手上,慢慢抚摩,然后打了个酒嗝,扬着脑袋看着他说:「杜总,其实你也是个美人……嗝,比任何人都要美的美人。」 我打着酒嗝,大着舌头斜瞅他,那张美美的脸有些青,但远看仍然很镇定,被我压着的手也没缩回去,不仅如此,他另一只手还气定神闲地捏着酒杯抿饮:「沈练,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话酒气很浓,语气却淡,淡到无香无色无味,无怨无怒无嗔。 我哼哼地笑了几下,手掌继续不着痕迹地在他手背摩,「我在疼我的美人啊。」 我头撑在桌上,我的眼睛半眯半睁,我的脑袋半醉半醒,可仍然能感觉到头顶灼热的视线。你瞪,你瞪呀。看你杜大公子当众被非礼,你有本事甩杯走人呀。呵呵,你能把我怎么样,怎么样,我就是要吃你豆腐非礼你,能把我这醉鬼怎么样。我手掌在他手背上蹭啊蹭。 他当然不能当众拿我这醉鬼怎样,事实上,当他拉着我悄然走出餐厅把我塞进车里后只有两人独处时,也仍然没把我怎样。 秃老头和陈天翔送我们来ivory没呆上两分钟就双双退场。此时杜大总裁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开动车子的迹象。 我被他塞在后座,眯着的眼看到的只是他凝滞的背影。在想什么,在生气还是在算计?他现在还不开车不会是恼羞成怒要把我怎样怎样吧?他不会把我这醉鬼扔在马路山让人家小跑车大客车当橡皮泥压吧。我眯着眼移着身子想看清驾驶座上那半边脸的表情,无奈身体重得灌了铅似的,怎样挪看到的还只是僵硬冰冷的铁板背一块。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头越来越重,眯得早已不耐烦的眼皮开始拼了命打架…… *** 我在公司休息室的床上睁开眼,晃悠悠地走到外面,公司同时告诉我签约已经是两小时之前的事, 「小沈,你终于醒了,你醉得好厉害,还是杜总亲自把你送回来的,」老板满面喜色,五千万的交易已落口袋,叫他不喜也难。停了几秒他又说,「小沈,我也是明白人,说话也不藏着,我知道,若不是因为你,这是办不成,多少大公司争着抢着要和凌风套近乎,又哪轮得到我们头上。」 老板这番话算说得情真意切,可我总觉得怪怪的。 果然,下一刻,老板那有着深深肉窝的胖手就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来,递给我:这是杜总要我交给你的。 一张便条。杜御飞给我留便条?我接过来将折成便笺的纸展开。 「小沈……你和杜总好像……关系很好啊,他好像很关心你……」 还没来得及看,先听到老板结结巴巴的话,我直觉这条子没什么好事,低头看。 「沈练,限你一周之内处理好你那边的事来凌风报到,否则,我找人sm你。」 sm……sm……sm!我猛然抬起眼睛看向前方那秃头且大腹便便的老板,他没看这条子吧?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我死盯着老板,我老板那张肥肥的红光满面的脸扭捏地对我笑着,表情有些不安又有些怪异。 他那表情摆明了他偷看了,还知道。啊,我忘了他是好色老头,说不定他还背着老婆孩子偷偷在小旅馆里玩sm游戏。 后面那变态老头跟我又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办法听了。 杜御飞,他一定是故意的!王八蛋!我的面子里子都被你丢光了! *** 「我要见杜御飞杜大总裁。」我几乎是咬着牙对服务台的女孩说。不知是女孩还认得我这前总裁助理还是被我态度吓到,替我通传得很快,然后我等了半个钟头,被传到了总裁室。 我满腔怒火地上楼来,见着人了却又一下子不知该先从哪里发起。 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我,好不悠闲:「那边的事情都办好了?」 我磕着牙:「还不都是杜总你一手操办得好,喜上天的老板给我办了个很隆重的欢送会。」 「欢送会啊,我是有说过。」他语气轻松,似乎经我提醒他老人家才想起自己说过这么回事。 「欢送会很隆重?」他又问。 「很热闹,整个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到齐了。」我牙咬得咯咯响。 「嗯,那很好啊。」 沉默……我已经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我泄气。 「杜御飞,」叫出口,才发现当着他的面如此正式地叫他名字还是第一次,「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作无辜状摊摊手:「没想怎样,只是觉得你是个人才,想让你为凌风效力而已。」 「凌风从来都不缺人才,也从来没有求贤若渴到这种地步。」 本夹着汹汹气势滔滔怒火而来,却不知怎么,被他那满脸懒懒浅浅的笑意一照,满肚的火就似被大雨淋了个透,只剩下几个零星火点在胸口闪呀闪。 他站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低头与我平视:「那你希望我用怎样的理由怎样的目的来回答你。」 他深深的眸子突然就这样凑近,我吓了一跳。 恨! 「你真是一只全天下最狡猾无双邪恶无比的狐狸。」 隔得太近,他鬓角的细发随意蜷曲成好看的弧度,我看着失神。 他眉一皱:「沈练,你胆子不小,连老板也敢骂。」 「你不是我老板。」 「很快就是了。」 「我不进凌风。」 「你不进凌风不行。」 「为什么?」我一步步地向门边退,我退到门边,他啪地把门关上,我无处可退。 「因为我……迷上……」我觉得他在很艰难地措辞。 「……你的泡菜了。」 这个男人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竟然说出这么个理由,这只有骗笨蛋的份。 可我偏生就是比笨蛋还笨蛋,若他说一千个理由我都会付之一笑,偏偏这个理由我没辙。杜御飞,你果然是我的克星。 他把我困在门背后,舔舔我的唇,捏捏我的下颌,凝练的唇形还发出愉悦的笑声,像是一只逗弄自己小狗无比愉悦的主人。 我闭着眼,想着该拒绝还是接受,不能意气用事不能草率冒失,我要用我这颗赢回无数张证书挣过无数次奖学金的引以为傲的脑袋,好好决定一下我的爱情留去。 他在留我,这很明显,这个大概一辈子也没留过什么人的倨傲男人,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不管他怎么想,出于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我不知道的理由,他是否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我?我承认自己喜欢妄想,但我不觉得自己此刻这样思维有多过分。 此刻这个男人把我压在门背的身躯,扣在我背上的双臂,紧紧密密游走在我颈上的唇……即使我是妄想狂,也是他纵容我如此。 我对彷徨的自己笑了笑,老兄,勇敢点!即使冒险,也不能让自己和梦寐以求的爱情失之交臂。 我拿下颌压了压那个正伏在我颈间忙个不停的男人。 「喂,」我叫他,他自顾忙活并不理睬。 「杜御飞。」我又叫,还是不甩我。 停了片刻,「你刚刚是那个意思吗?」 他兽性大发,在我颈间咬了几口,抽出空来回我:「什么意思?」说完他研究似地用手指沿着我的颈画圈,接下来语气似乎不甚满意地评价,「怎么几月不见,这肉怎没那么有弹性了……」 他那语气十足像在肉市场评定这猪肉质地怎地怎地…… 我在心底饶过他,答道:「杜总,猪瘦了肉都会松的。」 他经我一解释,复又用手捏我的肩揉我的腰:「嗯,是瘦了点。」 我低头不语,半会儿又心有不甘地问他:「杜御飞,你是说……你需要我吗?」 在我身上拿拿捏捏的手停下,看着我不语。 「嗯……是吧。」当我的唇再次被他封杀时,我听见这句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回答。 好像希望不大。 算了,沈练,你不是一向有信心把百分之一变成百分之一百吗。 *** 我再次成了凌风总裁助理,还是那间办公室,真的还都是我离开时的摆设。 似乎又回到我离开前的状况,但我在凌风的地位却如大鹏展翅,扶摇直上——杜御飞真的在重用我。 他让我和他的爱将陈天翔并肩作战,一半是叫他提点我,一半是考较我到底有多少斤两。好在陈天翔是个工作至上公私分明的人,他都只记得我工作中的勤劳敬业,完全不理我的工作之外的冷嘲热讽。从这点就可看出,他绝对是个任何老板都想拥有的超级助理。 有次我实在忍不住问陈天翔:「你从来都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吗?」 他笑笑:「当然会。」 奇怪,我怎么就偏偏觉得要他有个情绪比要个公鸡下蛋还难。当然,这不是我研究的范围。 比起研究陈大助理何时会有间歇性情绪发作,用心揣摩我那俊美无比睿智无比狠毒无比的老板下一刻下一秒会要我做什么显然显得更加迫切和有实用价值。 他会突然叫我随他出差国外,随性拉上我陪他去开无聊的会赴无趣的宴,性致来了晚上十一点叫我去他公寓和他上床…… 有着杜御飞的生活,就像开着一个一个的五光十色眼花缭乱的万花筒,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它会带给你什么。 第六章 我起身,下床,穿衣。 他技术越来越好,每次做完,除了当时全身虚脱无力,第二天腰酸背软无力,基本上没有什么其它不适状况。 扣好衬衫,拉上拉链,正要找不知扔到哪里去的外套,背后一只手伸过来把我往床上一拽,我结结实实地倒在床上。 「你去哪儿?」 问得奇怪,当然是回去啊。「回去。」 床上闭着眼裸着胸的男人二话不说,手又是一抬,一块瑞士手工表砸到我胸上。 「自己看看,到什么时候了。」 我真的拿起表看了下:「十二点不到,可以打的回去。」 他眼皮抬了一下,又慵懒地合上。 我又补上一句:「杜总放心,我会很小心不让那司机转圈让你多出的士报销费的。」 我从床上坐起又要起身,手臂被他抓住。「今天就别回去了,睡这儿吧。」 我愣了下,随即压住浅浅的喜悦,也不客气,抱起枕头要去睡沙发。 「你又要去哪里?」 「我去客厅睡啊。」 「谁叫你去客厅睡了,这张床不够大吗。到时客厅弄得乱七八糟的。」 他嫌嫌不耐的样子与十岁的孩子没多大区别。我笑了笑,抱着枕头往他脑袋旁一放,人贴着他躺了下来。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更不和你客气。 他身上飘来的沐浴露的香味惹得我心痒,顿时开始心猿意马,试探性地握他的手。 没反应,环上他的腰,也没反应。最后,我干脆地右手环他脖子左手抱他的腰唇贴在他颈间,整个人树熊似地趴在他身上吃豆腐。 他如此被我骚扰却没什么大的动静,只偶尔挪动挪动,仿佛真要睡着了。当然,只是仿佛。 「杜御飞?」 「嗯?」他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很配合地和我一问一答。 「你当初为什么会注意到我?」 他没有立即回答,把我靠在他颈间的头推离,然后把那双早已慵懒不堪的眼撑开一条缝,看了我几秒,然后又稳稳闭上眼。 我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他轻声地说了,竟带了那么点温柔意味。「你的眼睛像一个人。」 我有些不是味道,酸酸地问:「你以前的情人?初恋?」 「我的弟弟。」 我愣住,早几年还在读书期间时,就查过有关杜家有关他的资料,多方资料都表明,他只有一个妹妹,并无弟弟。 「你在诓我?」 「我干嘛诓你。」 「从没听说杜家还有个二少爷。」 「他有病,七岁时就死了。谁还记得一个七岁早夭的小孩。」 语气平缓。毕竟隔了多年的哀伤很久后再回忆起来剩下的恐怕也就是几分似浓似淡的伤感。 我沉默了一会儿,头凑过去看着他似睡未睡的脸,问:「你很疼你弟弟吧?他叫什么?」 ……他睁开眼来,一眨不眨地盯住我。我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绝没有探听豪门世家隐私密辛的意思,也不会卖给报社赚黑心钱,我问这个纯粹只是满足个人好奇心理。」 他眼神眨巴眨巴着然后挪了开去,嘴巴开始动了起来:「他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小时候胖乎乎圆墩墩的,大些因为病变得很瘦,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他居然转过头来望着我很温和很不像他地笑了,「专注地看起人来时和你很像,又白痴又搞笑,让人看了很想过去逗逗他。」 原来我在他眼里是这么个模样,我原本就知道我看他的眼神一定很愚蠢,但于今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在心里小小郁闷了一回。 「你弟弟有些……不灵范吗?」我隔墙打鸟地问。 「你比他更蠢。」 我无语了一秒,心里被打击得没了之前高兴劲,但有件事我还是想问清楚:「杜御飞,你觉得我和你弟弟真有那么像?」 「不像。」他似乎好话说完,再也懒得看我,闭着眼答得干脆。 「不像?」之前他明明有说过像…… 我搭在他腰上的手被利落地甩开,他语气冲得像我是坨狗屎:「你以为你是什么,二十三四的人像七岁的小孩?你以为你是变态啊。」 我顿时眉开眼笑,不顾他厌烦,凑了上去张开爪子开摸。「我是变态啊,嘻嘻。」 「沈练,你要是再干扰我睡觉,下次做时我就把你吊起来。」他的穷凶极恶让我丝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 我收爪,睡觉。 晚上,我做了个梦。那时梦中的我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 荒漠无涯的平原上我可怜兮兮地赤着双脚跑啊跑,不知道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可怜巴巴地打着双赤脚,身上还衣不蔽体整个人在冷风中打着寒颤。 梦中那个清醒的我很奇怪,为何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惨还固执地跑个不停,仿佛由遥远的初始我就在这片无垠大地上跑着。 突然四下无人的地上凭空多出来个人的背影,我一阵欣喜,甚至连那人是谁都还未看清就踏着疾步朝那影子奔去,那背影先是一动不动,等我近了却开始一点一点地向远处移,我大叫着,不顾脚下的血泡磨破拼命要赶上,近了,近了……我伸手抱时,那明明在眼前的身体就在我快要触摸到时消失了,我失望着,大喊着,又开始朝着远处搜索,那个背影不停地出现,不停地消失,我一次次地欣喜,然后一次次地失望……你真是个笨蛋,我骂那个梦中的我,他明明是逗你玩的,你还真蠢。看着梦中的自己脚板血泡尽破,一路血滴洒着,我心中越来越急,担心那个快要血流尽的自己,笨蛋!别跑了呀……不要再跑了…… 我梦中声嘶力竭地大喊,实际上醒来时发现只是嘴在无声地用力张合而已。奇怪于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这个怪梦,整个人还停留在刚才的梦境,一时被淹没在那种悲伤绝望中,以至于两三分钟后我才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床下地板上。 身上除了条短裤什么也没有。 我恍然,难怪梦里的我会觉得寒冷无比赤脚上阵衣不蔽体。 一转头,看向床上,人还在熟睡中,独个儿裹着薄被,占了大半张床。 我从地上起身,回头看了看自己落下的位置,又看看床上的人,思忖着。究竟是我自己滚下来的,还是被这个男人踢下来的。 我是被他敲醒的。一睁开眼就看到他那张让我全身血液运行加速的脸离我半寸远。不过一瞬间,在我才来得及是不是要来一个早安吻时他就挪开了。一个闹钟丢在我身上。 「你竟然睡到八点半!」他摆着一副严厉老板脸,看着我的眼神让我顿觉自己好像已经十恶不赦。 看来他醒来很久,也忍了我很久了。 我无力地起身下床,照着常速穿衣。 「杜总大人,我也没办法啊,不知半夜哪个混蛋把我踢下床,害我睡地板睡了半个晚上,哈啾!」我开始打喷嚏,连打了五六个,等我调好呼吸眼泪汪汪地再来看,这个男人已经很无良地笑得张脸轻度扭曲。 「床这么宽,你自己滚下去怪谁?你这么大个人谁有本事把你踢下去。」他居然不承认。 他在胡说。 我公寓的床只有这三分之一,我从来就没掉到地板上去过。可我又没话反驳他,只好作罢。 关于我昨晚为什么会在地板上睡半夜的事自然成了个悬而不解的疑案。 *** 我不是第一次参加宴会,以前读书时也曾参加过几次正规的宴会,但如此规模如此水准的宴会绝对是生平仅见。商贾名流,政界要人,都是媒体新闻上常露的脸孔。当然,晚宴自然少不了美女。各色的美女让你眼睛照看不过来,一个个拽着长长的礼服晚装,扶着男人的手臂优雅轻盈地穿梭于琳琅华美的灯光酒席之间,此时会让你觉得女性这种生物真的是无比美好又无比神圣高贵的存在。 大家闺秀小姐千金,世家公子少爷商界巨擎钻石男人,这里完全是为他们准备的星光舞台,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跟进来的一个小跟班,抬头四处望望,带我进来的人此时不知在和哪个政要攀谈或是站在某个角落和某个名门闺秀调情,早不见了踪影。 我端着酒杯,窝在角落沙发里,眼光晃啊晃,就看到一个翩翩浊世帅公子朝我走过来。 「思瀚,你今天好帅!」帅公子还隔几米远,我就开始心虚夸张地大捧狗腿。拒绝他的邀请却再一次进了凌风,还大模大样地跟着老板到了这里,常人很难不生气。不过某种意义上讲,思瀚不是常人,他是神经大条的非常人。 秦思瀚没坐下,端着酒走到沙发前看着我,合身的精致礼服称得他比往日更潇洒出众,真的很帅,我这狗腿,不说假话。 「你老板人呢?」他低着眼皮子问我。 我耸耸肩答:「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还跟他来。」 「老板之命,不得不听。」我察言观色,见他也没怎么恼怒,便言辞嘻哈起来。 秦思瀚把杯中酒喝尽,搁旁边几上:「这里吵,说话也不方便,我们出外面走走吧。」 我说好,站起身目光朝厅中游了个圈。 「你老板说不定正被些政界要人围着,用不着你跟前跟后地侍侯着。」他话中带刺。 看来,非常人也会偶尔生一生常人的气。我拍了下他,勾着他的肩边走边笑:「我是怕他呆会儿想起我来又找不到我,一生气扣我工资。」 和秦思瀚在一起时的我,很轻松,大概毕竟是同学,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贵族大公子的派头,他总是随和而亲切。我想我自己大概也是这种人,所谓人以群分。 记得相识之初,他就说我有种很随和亲切的味道,让人想亲之为友。但我估摸着分析,他这么夸我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出于在第一次见面的宴会上我跑出宴会场所好几里替他偷偷买醒酒药的缘故。 他说他从没见过我这么对一个陌生人好心的人,我说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好运气的人。我告诉他,那天是我第一次参加宴会吃撑了,正想运动运动恰巧让他给碰上。 我和思瀚走出大门。宴会场所是个开阔的庭院形式兼具古典风格的建筑,除开富丽堂皇的大厅,周围都是曲曲折折的组廊,廊外幽草小花通径,适合散步品茶赏花谈心幽会……我们就在出大门不远的一条组廊边站定。我仰起头看天上的星,秦思瀚也在看。 「沈练,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知道他问什么。难得他用如此正式的语气问我些什么,我很难不和他直话直说。瞒着家里就够累了,对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可我还有点顾虑。我的性取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除了杜御风自己看出来。 「思瀚,进凌风是我继续求学的目的,是我的梦想……」 那张异常严肃的脸望着我,我艰难地措辞。身上手机突然响起,我想也没想一下掐断。既然不能瞒一辈子,迟早都要说,那就乘这个时机一鼓作气说下去。 那张脸依旧望着我,仿佛定了格,下一秒我放弃了痛苦的措辞,「思瀚,我进凌风是因为我喜欢一个人。我对他一见钟情。」 我用着一种干脆而不沉重的语气,一直以来我瞒着家人瞒着所有人,如今半勉强着对眼前一个适合的人吐露心中压抑极深的秘密,那种轻松并非全部伪装出来的。我相信他能接受理解我。 「那个人,他是个男人。」 那张专注听我解释的脸大概是被我吓到了,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呆滞无神,半晌才做出一个笑来:「沈练,你的直接还真吓到我了。」 我想我确实吓着他了。他笑得僵硬,明显是装出来做样子给我。他不适合假笑。 我尴尬地叹:「你不要再笑了,很难看。」 我无法不带歉意。和他虽然科系不同不住一块儿,但暑假时曾合宿住过。任何人初听自己身边的人有这么个不大常见的毛病都会吃上一惊,这种反应很平常。 表情在他那张僵住的脸上仍是凤毛麟角踪迹难寻,我伸手晃了晃,轻松地说:「不过,你放心,你洗澡我绝没有偷看,对你也绝对不曾有过非分之想,其实我还是很正常的,我……唔!」 话没说完我的肚子挨了一拳,我没明白怎么回事。死劲瞪大眼看着思瀚那只收回去的拳头。 「你为什么打我!」 「我哪里打你。」我眼睁睁看着他将那颗逞凶完毕的拳头舒展成掌,然后大大方方潇潇洒洒地插进裤袋。 「只是逗着你玩的。」他平静得很,表情一点也不好笑,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好笑。 这拳叫逗我玩?他分明是发了狠把我当沙包玩。 见他打算转身走人,我叫:「秦思瀚,你到底哪门子好玩!我快被打得胃穿孔了……」 他朝着外面走的身形居然没停。「那就胃穿孔好了。」 这句透着凉意的话让我彻底住了声,看着那走进厅中再也没回头的身影我在原地怔忡良久。 回到宴会厅,繁闹喧嚣仍在继续。我进进出出根本没人注意。看着一波一波穿来穿去的人流,我心意懒懒,不想再耗时间去找杜御飞。摸出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名字是我正要拨过去的。看时间,后面一个是我掐掉的,前面那个大概是在大厅时嘈杂没有听到。 下次换个大声点儿的铃声。 我按了键,铃响了十多下他才接。 「杜总,你现在哪里?」 话筒那边的声音仍然是一贯的有条不紊的冷:「你还记得有我这个总裁?」 我想可能是由于我之前掐断他电话的事不快,可我心情不好,不想跟他平常一样地打哈哈作解释,情绪勉强低糜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问:杜总现在在哪里,需要我过去找你吗? 「不用,我已经回来了。」他语气生硬,这几个字像是隔着无形电波一个个铁球似地扔过来的。「你自己搭车回去吧。」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挂断。我又愣了几秒,举步朝厅外走。 宴会地并不是公共娱乐设施,是几家大财团为方便私人范围内聚会而出资兴建的休闲之所。地处市郊偏远处,周围四五公里内没有公车点,更无出租的士经过。 我走在幽亮的路灯下,脚步稀松而懒散,我学螃蟹样横着走,像张果老骑着两条腿倒着走,反正没人看见。 心中滋味难言。 如果时间回转三个月,他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有任何不适,可现在心境不同了。最近他对我的态度让我以为他在慢慢把我当情人对待。即使现在还不是,至少我算得上他的得力助手手下大将,于公于私,他何至于把我抛在这周围几公里无车轮脚印的地方。 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失落感,果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望着直而阔的路无力地叹息。 仰头看看头顶暗黑的天幕,有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挂在上面,我选中头顶正中那颗星仰头盯住,脚下不停一直往前走。我突然想,若是一直跟着这颗星,脚下不停地走,又会走到什么地方去?在这颗星星的尽头,又有什么在等着我? *** 「你是说到美国之后可以直接到这家公司去提款?」 我疑惑地看向陈天翔,想看出点犹豫。可是陈大助帅气方正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是啊。」 我还是满脸新人小白式疑惑。 「你这次的出差其实与这家公司有着莫大的联系。」我看着那公司的名字,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也正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这家公司是总裁还在求学时期时以他私人名义注册的,目前为止知道这件事的公司内就只有你和我。」 我一愣之后淡淡地道:「想不到总裁这样信任我,不怕出纰漏,人多嘴杂?」 「这件事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来是不想麻烦你跑这一趟的,只是我在这边处理联成那边的工程,实在抽不开身,派其他人一是没能力,二来总裁也不放心,所以就只好麻烦你走着一趟了。」 自我再次进公司,陈天翔一直对我言辞有礼,不知是不是为先前和他老板合谋坑我一千万而心中愧疚。 来美国出差并不是第一次,并没什么新鲜感可言,一觉睡到了洛杉矶,下几后直奔定好的酒店。 出差一周,我打电话告知家里,姐托我买这买那,我的行程预定除了呆在会议室开会旅馆休息,就是逛街购物。 在分公司以总裁助理身份现一现身,走走过场,我便直奔下一目的地。这次出差明地里是视察凌风在这里的分公司,实际却是替杜御飞审查muse内部帐务问题。 「沈先生,这是公司两年内的所有帐目交易记录,请您慢慢查阅。」 我会来此,据说是muse帐务出了问题。翻阅着帐目,我不得不佩服杜御飞的机谋用心,muse表面看来是独立运营的公司,注册人并不是杜御飞,而是一个叫shelleyde的美国人。没人知道,它曾是国际商界闻名遐尔的世家杜氏大公子求学时的英文用名——以杜家的权势让无变有,让假变真并不难。 muse是一家独立运行的公司,在外界看来它有着完善而独立的运行机制管理体系,但实际上与凌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点只有此时翻阅帐目的我才能一目了然。 我忍住严重的眼睛胀痛,长时间地呆在酒店房间查帐,已经让我力有不及。正要合帐休息片刻,目光却因一行帐目被钉住,再也不动。这是一笔约一年前与凌风的交易。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这公司名感觉上很熟…… *** 一周后,我漂亮完成任务回国。恰逢双休日,姐去机场接我,顺便把我带回的大包小包捎了回去,临行时还传达爸妈旨意这周末要我回家。从她挤眉弄眼的神情我大概可以猜到是什么事,当下也只敷衍着应了。 拍拍空空如也的行囊,好,现在回公司,我这超级心腹部下要给老板汇报成绩了。 「帐目收支有异的状况大多都出在发展部和预算部,缺口在两亿左右,我已经照杜总您之前的吩咐把那两个部的负责人撤了。这个是我整理的帐目审核详细结果。」我把足足有一叠书那么厚的表单必恭必敬地呈在我的老板面前,我的语气完全是公式化的,标准的下属对上司的口气。 不是我故意如此,自上次宴会之后,他就没给我看过多好的脸色,冷脸冰眸,像要把我秒钟之内冻僵似的。 那晚,我对在静无一人的水泥路上走了两个小时已没有什么感觉,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头顶上那颗星。我望着它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出五公里以外的公车站,它依旧在我的头顶,寒寒地闪着光芒。 那一刻,我对那抹似乎恒久都会绽放在头顶的微光有种近乎孩童依赖似的亲切,虽然它隔我几万星河浩瀚。 我望向此刻办公桌前正坐的男人,那冷的眼凉的唇,正以一种刺骨的冰凉乘着光速飞离我身侧,愈距愈遥远。 而他隔我只一张漂亮的办公桌。世间怎会有如此奇妙不可言的事。 「杜总……」我在离开前想起一件事,虽已不重要,但心中疑团总要弄清才畅快。「那一千万你是转到muse帐上了吧?」 一直盯着屏幕的男人握着滑鼠的手指微停了下。「你都查到了啊,」 他头抬起,目光似笑非笑地打在我脸上,薄唇轻启:「不然,你还真以为你值一千万?」 这话千真万确,半点贬低我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也真够毒。 「我当然不值。」我木着脸吐出这么轻轻一句。 觉得心口那股一直憋紧的气开始向外界渗漏,也不知是身体哪个地方缺了道口子。 第七章 「好好好,但,妈,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请动假。」无奈地挂了电话,头痛!自上次老姐接我时说这周末要我回去,家里有事,我当时只道能敷衍着过去,没料到老妈大人竟然亲自打电话要我请假。 明天就周末,要请假只有今天。我将一些手边的工作整理一下,估计着近几天回要的顺手拿了交过去。 走到秘书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分贝略高的说话声传过来,一看,总裁室的门竟少有的大敞着,秘书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许林,这事我不想再多讲。我要下班了。」 「阿御!」 我正觉这声音有点熟,就看见一人从里面冲出来,果然是上次阳台上喝咖啡的男人。看那一身装扮器宇不凡,典型的公子派头,他的朋友,这个许林,自然也非凡品。 这个叫许林的男人顶着一张余怒未消的脸打量站在门口的我,忽然冷笑了一声,走转几步对着里面说:「阿御,你爱和他玩游戏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小嫣等你的戒指等了十多年,你亲口承诺的事可别忘了。」嘴里说着,眼光却睨向我,眼中的敌意不难读懂。 我好笑。这位仁兄是不是把气发错地方了,这几句好像故意说给我听似的,他把我沈练当什么人啦。某人的情人不成?有上帝为证,我真的真的只是一个职责里多出一条偶尔陪老板上上床的助理而已。 「小嫣的戒指我自然会给,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里面的男人大概不知道真正的听者已走出了门外。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又不能。现在不请假明天就是周末了,我现在好歹是公司的当红人物,一举一动都要总裁亲自批准,人事部起不了作用。 我看着手表,在秘书室门口站了约莫两分来钟,走上前去意思性地敲敲敞开的门。他坐在沙发上,手里夹了根烟。我有些惊讶,从来没看过他吸烟,也以为他不吸烟的。 但更惊讶地是莫过于他见到我时的表情变幻,虽然瞬间转为冷淡,也难以掩盖刹那的不自然。 我心里想,其实应该再等几分钟进来才对。 「总裁,这是下几个会议需要的材料,我已经弄好了。」 他抽着烟,示意我放桌上。我看着那缥缥缈缈的烟圈从手指与双唇间优雅地漫出,是一副足以震撼我的诱人画面。此时的他有一种深沉到让人落入绝谷置身山颠的惊心的性感。 「总裁……」我知道现在不是请假的时候,但我不说不行。 「我想从明天开始请半个月的假。」 他不出声,有几秒我还真盼他不准这个假。 「有事?」他吐着烟圈问。 「嗯,家里有些事。」 「回家吗……」他低声自语,起身从里面茶水间拿出个盒子,上面的油渍已被洗的干干净净。是上次装泡菜的盒子。 「拿回去吧。」 我伸手收了,朝他略微一礼,「那我走了。」 看来,他还真是喜欢我们家的泡菜了。 ***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被妈拖去附近的茶店相亲。我心不在焉,回家时连人家女孩子的脸都没看清,第一天、第二天,每次回家妈问起都说不中意。以至于第三天晚饭时,一向沉默的爸终于火山爆发。 「这个不中意那个不中意,你到底要挑什么样的。你们现在年轻人讲自由,讲自由恋爱,好,你自己找,可你从大学到研究生,这七年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非得等我和你妈入土了,你才肯叶落归根定下来!?」 爸发起火来素来可怕,年纪大了,哮喘更加严重,妈忙着劝解,帮他顺气,姐忙着收拾一桌的狼藉。 我低垂着头僵硬地坐在椅上。 「这些女孩家都是一些热心的熟人亲戚介绍的,人家也是好端端的大学生,有份正正式式的工作,有什么配不上你的?你以为年薪好多好多就了不起了?!」爸越说越气,手一直打颤。 「老头子,练儿又没说他不要,只是这几个他不中意。这事虽然急,但婚姻大事也不能马虎。」妈一边轻声劝说,一边朝我使眼色。 我舌头在嘴里乱翻跟头,只好硬着头皮说:「爸,前几天相的都不怎么中我的意,明天我再从相片里挑一个见面。」 当晚,我从十几张相片里,跳了个看了顺眼的。看来爸妈这次不达目的是不会轻易放手。 就近选了了家咖啡厅。相亲的对象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低着头,清了下嗓子开口:「罗小姐,今天约你到这里来真的很冒昧,其实……我是个同性恋……咳……因为家里逼得紧,今天只好请你陪我演这场戏了。」 我一口气说完,然后等对方反应。过了几秒,对面的人说:「那还真巧,我也是同性恋,被家里逼着来的。」 我愕然抬头,心里正想着这年头怎么啦,对面的女孩噗哧一笑,声音突然娇若黄莺出谷: 「学长,你竟然认不出我了?」 我睁大眼凝神细看,一头亮滑柔顺的披肩发,漂亮大方的鹅蛋脸,完全一副时尚女郎的打扮,哪里还有当时学校时清纯朴素的模样,就与那天照片上也感觉不同。我张了张嘴:「你是罗婷?」 罗婷抿嘴一笑:「是我啊。」 「你……」我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她啜了口咖啡,轻松地说道:「我就知道师兄你会用这种理由拒绝。」 我苦笑,本以为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却碰到了同学时代的学妹,不过既然话都说出口了,也不能退缩,何况事关别人幸福。 「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看着她,「罗婷,我真的是同性恋。」 罗婷只愣了不过一秒,转而笑着喝了小口咖啡:「其实我早猜到了。」 我惊讶:「你早猜到了?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若喜欢女人,学长读书的那几年就该谈了,你可不要说没你中意的,我们学校可是出了名的美女无数。你当年不仅拒绝我,听说别系的系花对你暗送秋波,你也不理不睬的。」 「说得我好像帅到天下无双宇宙无敌似的。」我苦下脸,完全不知情,当年我有那么受欢迎吗? 罗婷咯咯地笑:「事实上,你们那几届研究生里确实没有比你帅的啊。」 我脸越发硬了:「那是因为他们不是三十多岁的老头,就是实在呆到不行。而且秦思瀚就比我要帅。」我找了个垫背的。 「他是公子哥儿,傲得要命,谁敢吃饱了去做无用功。」 思瀚傲?「我没觉得啊。」 「他是和你要好才亲你。」 我看着罗婷,上着淡妆的脸上,已不复当年忸怩着送我东西时的娇羞清纯,多了份进入社会的历练。 「罗婷,你变了些。」我看着她轻声道。 她愣愣地,脸上表情复杂了几秒,随即只过滤下几抹恹恹之色。「女孩若真出了社会,想不变都很难。」 这话我听起来有些不是滋味,当年我虽拒绝了她,那场景却一直留在我记忆中,如一副浅色抽象画,蕴着一种纯洁,一种美好。 而今却感觉有种变质变味的东西渐渐渗入那种美好之中。 罗婷一扫以往的腼腆寡言,聊得很开。她说她大了家里逼得急,想找个凑数的堵堵家里人的嘴,随便的人她又不愿,不如我们戏先做着,等各自找着合意的了再说,于是我们各取所需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第二天我就带罗婷回家,表示我同意,爸妈自然高兴,加上罗婷人漂亮,又是我以前同校的学妹,旧相识,知根知底,更让二老喜上眉梢,恨不得我们一天见面一天结婚,第三天就生出个胖小子来。 不过,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我终于遇上个对眼的,到底安了爸妈的心。 罗婷顺应爸妈的请求,把休假提前,和我「培养感情」。 解除危机放下心中大石,畅快之极,和罗婷四处游玩。女孩子玩,无非是逛街吃饭看电影,罗婷说很久没人陪着给她的衣柜进货了,于是我们逛了三天街。付钱时,我说我付吧。她点头,是哦,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不过你有钱吗?来来来,家私清点盘查,沈练,你目前工资多少? 经她一闹,我才认真盘算起我目前的薪水来。我说,算年薪的,大概有个八九十百来万吧。这样看来我也算个小有家资了。 罗婷瞪大的眼里,把我反射成一大金矿:「学长,你这么有钱,不如不要当同性恋,娶了我回去吧。」 我笑道:「娶你做什么?」 「天天帮你花钱。」她喜滋滋的。 「好学妹,你不嫁我也同样可以刷我的卡。」我拍拍她的肩。 「那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我允许,高兴给你花还不成。」我们俩同时哈哈笑着走进另一家商场。 我的休假就这样过去了七八天。每天只是和罗婷吃喝玩乐大谈以往趣事。人大概也胖了。真是快活不知时日过。有次无意看到那个从公司带回的盒子,便跟妈说要她多做些泡菜,带去给公司同事吃。 某日和罗婷、姐一起喝茶聊天,电话铃响。听铃声该是公司同事,一看,竟是陈天翔。 「陈特助,有什么事吗?」 「呃……是这样……」 一向巧舌如簧长于应变的陈大助竟然话语不连贯,我大奇:「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 「咳……是这样的,沈练,最近公司有点忙,日丰广场那边的施工到了质量检测的第一阶段。所以……总裁说要你先取消休假……先回来,假期日后再补。」 要我检测工程质量标准,我又不是学建筑的。不过我没多说什么,主子们都只喜欢会办事的狗,而只会乱吠的狗是不逗人喜欢的。 「那总裁说需要我什么时候回公司?」 「如果方便,明天就回来吧。」 罗婷购物心满意足,叫我回去好好专心赚钱,爸妈姐笑着送我出门。 第二天,我提着一大包妈精心腌制的泡菜出门。 *** 回公司第一件事是到总裁室销假报到。 经过秘书室时张芯把我叫到一边说总裁这几天心情欠佳,叫我小心着些。我心道,岂止这几天,我已经被他的冷语冷眼砸了近一个月了。 「总裁,我来销假。」果然是一张传说中的冰脸。就算不笑,他的表情就不能稍微柔和一些吗,我死劲回忆以前无意间看过的那一张张富于变化的表情。 「假期过得还愉快?」 「嗯。」 他居然会问我这些,虽然语气有点怪,但我被他冷冻得僵硬的心多少有些雀跃。 我把一个大包递给他:「总裁喜欢吃泡菜,所以我带了一大包来。」 他没接,甚至看也不看。若是这会儿办公室有人,我不知尴尬得将自己至于何地。 我把那个细心裹着的塑料包放在办公桌上一角。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泡菜了。」他道。 我静静地看他几秒,我原想冷笑几声,我原想直接把那包东西甩到垃圾桶或者他脸上。 最终,我只是语气淡然:「哦,总裁你的口味还真多变啦。」 然后,伸手把那一包别人不要的东西拿了过来,若是别的东西我一定扔垃圾桶,但这是我妈做的,做给她儿子和她儿子的同事吃的。 走过秘书室时看见张芯还在,便问:张秘书,你要尝尝泡菜吗?我妈秘方特制的,我不小心带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算了。毕竟,毕竟,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相情愿。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就在一个月前,我还和他同床共枕,亲密异常,他为何忽冷忽热到这种地步!对于他的若即若离,我已经开始觉得疲惫不已。我一向不服输不退后的韧劲在他的面前毫无用武之地。我心恢,我气馁。 一果然只能逐渐消散至最初始的零,不能递加为完美的一百。 我的心,就那么一小块,这样日复一日地被他磨着,一下一下,不知还能耗到什么时候。 中午时,陈天翔过来找我,顺便一起吃个午饭。突然很想听钢琴,于是我提议去ivory。陈天翔似乎不怎么愿意。 「怎么,你不喜欢那里的菜?」 「不是。」 最后我们还是去了ivory。 点了菜我开始欣赏起钢琴与美人。不知怎么,今天我总觉钢琴上方那两道清冽的目光时不时偶尔有意无意地飘向我们这桌。 这之前不管我怎样盯着看,那双眼始终都不曾在这大厅中停留,仿佛这厅中碌碌之声与他无关,自弹他的琴,如今却似被什么惊扰了,心不再静,琴不再纯。 心血来潮,只是在一瞬间。伸手一招,向潇洒高大的服务生说:「麻烦帮我买束花来送给那位弹钢琴的先生。」 服务生显出少许为难之色:「先生,之前从未有客人送花或其他东西给本店的钢琴师,所以您……」 「是否店内有规定不允许?」 服务生一愣,然后摇头:「那倒没有这个规定。」 我笑道:「那不就行,我常来这里用餐,也来听琴,他的琴声让我的用餐变得非常愉快,我想送花表示我的感谢与祝福,我想贵店店长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吧。」 服务生捧着一大束百合送到他面前时,他望向我这边的目光有些讶异,不,或许是比讶异更为复杂的神色。我朝他一笑,他只呆了一瞬,马上礼节性地朝我微笑示意。 我觉得这种眼神的交流很奇特,隔着半个大厅的两人,明明互不通姓名,却能够熟稔毫不遮掩地用笑意来表达彼此之意。 回去时陈天翔开车,我坐助手席。 「你今天看上去怎么有些心神不宁?」我不解地看他。 前不久我还好奇地期望,这个一脸正经满心工作的男人什么时候会露出一点点属于正常人的表情神色。今天就看到了。 「没有,我是在想明后两天的工作安排,还有总裁这几天为什么一反常态地心情不好。」 一提到那个人,我刚刚吃完饭听完琴的好心情一下被冲得干净,「忽冷忽热」、「不可捉摸」这些词语疾速冲入脑内。 「他不是这几天突如其来的心情不好,而是一贯的心情恶劣。」我冷冷地说。 陈天翔看了看我,突发一语:「沈练,你真的不知道总裁为什么心情不好吗?或许……」他犹豫着,「你可以做些什么让他心情变好也说不定。」 我嗤鼻:「我沈练何德何能,能让大总裁心情舒畅。」 其实,我的内心是极其渴望自己有这种能力的,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有这种能力。让他不再烦恼,不再悲伤,不再冷漠。 我不想有什么大智大才,我只想让自己所爱的人能在自己的抚慰陪伴下不再忧愁悲伤。可惜,我没有。 晚上从公司出来,正要叫车,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身后。 「思瀚!」 *** 「对不起,沈练。」坐在高脚椅上,端起酒杯,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倒是很高兴他来找我。其实那晚的事现在我并没怎么在意。思瀚的反应或许激烈了点,但总还在情理之中。我不需要他这么正式严肃地想我道歉。 「那天我心情不好,又陡听你说那件事,心里更乱,一下适应不过来。」 他一脸严肃,我看着倒不适应了,于是笑道:「别这么婆妈了,那点小事我从没放在心上。只是,你那一拳还真狠。」我又开始逗他。 他垂下头,低声问:「那一拳真的很痛吗?」 他这样活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我笑着一拳打过去:「别恶了,痛又怎么了,你现在才悔过,我痛都痛过了。你要赔罪,就把这几瓶酒全喝完。」 思瀚不语,果真闷声不响地猛喝了好几杯。到后来倒是我先劝他别喝了。 「沈练,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是什么吗?」他头低着,盯着手中摇晃的酒杯。 我想了想,认真地答:「做了个恶梦醒来发现自己活着。」 他用鼻子哼出低笑:「是单恋。」 我愣了。他竟说出这么个答案来,实在大出我意料。 「人生最痛苦的事你知道吗?」他又问。 这次我没答,我知道我不答他也会自问自答,他只是想找个听他说话的人而已。 「单恋。」他咕噜咕噜喝下几口酒,眼神投在我脸上,却又很明显地越过我的脸落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你喜欢着他,恋着他,都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你在心里开扇窗,让他变成蝴蝶也好蛾子也好什么虫子也好,爬进去。让他在你心里爬呀爬,让它的翅膀扇动着,被它的触角抚摸着,让它的身体温存你,取悦你,它住在你心里,任何人都不知道,它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它在你心里翻江倒海,兴风作浪,不知道它让你快乐着期待着,你偷偷摸摸地独自快乐,无与伦比,贪心不足地想把它永远圈在你心里,可你还没来得及筑好豢养它的城墙,它已经飞进了别人心里。」 我惊见思瀚脸上的那隐若不明的哀伤,我错以为他不会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原来只是我没发现,或者说他从未在我面前这么坦然地表现。 他开始有些醉眼迷蒙,我过去扶他,他甩开了我的手。 「我能欣然接受单恋的快乐,却最终承受不了与快乐并存的痛苦。」 他把脑袋身体全趴在桌上,轻叹,表情无比落寞,「我果然还是不够资格单恋。」 不够资格?我听了愣住。 我够资格么?太贪心,太期望,太在乎, 或许,在我亲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完全不够格了。 「思瀚,你知道吗,爱就是寄住在心里的一个魔,当你心里住下这个魔的时候,你早已不是你了。」 我看着那双迷离的醉眼,对着他说,也是对着自己说。 第八章 「沈练,你这狗屎技术,我就闭着眼都比你强。」我把喋喋不休的人拉出车门。 用我操练得很少的技术握着方向盘,终于在夜晚人比较少的路上摸索着安全到步。着实紧张了一把。自从学校考了驾驶执照后还没开过几次。 思瀚的住所是一所独门独院的别墅,地方很漂亮,我来过一次便印象深刻。无论何时都懂得享受,思瀚他有着这个所有贵公子通有的习气。 从他袋里拿钥匙开门,进门的那一刻我觉得有点不对,但瞬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儿不对。直到我关门转身看到急闪出窗外的人影时,我猛然醒悟。 思瀚客厅的灯竟然是开着的。我可以肯定我进门时并没开灯,而思瀚已经醉了。 「思瀚,有贼!」我抬脚想要急追那从敞开的窗口跃出的人影。却被醉汉一把拉住。 「哪儿有什么贼,我这儿怎么可能有贼!」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他真的醉得太过厉害,不由发急,用力想摆脱他的双臂。「思瀚!我刚刚真的看见有人在客厅!你真的醉了!」我满口责备之气。 对上他的眼睛时,却发现那里面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刚才的醉色。不由一呆。 他轻轻笑道:「沈练,一定是你眼看花了,我这里怎么可能有贼。」 我停了一秒然后也笑笑,嗯,那恐怕真是我刚才眼花了。 从思瀚家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着刚才那一幕。 诡异的事件,思瀚异常的举止,让我疑惑不已。我知道他绝对也看到了那个人,很明显他是不想让我去追。我当时心急没想太多,后来仔细一忖,那人开着灯明显是在等屋子的主人。不管怎样,这是思瀚的个人私事,我不便多问,只当没看见便是。 只是,脑中回忆着,那急奔出窗口的男人背影,虽只一眼,却觉得眼熟。 对于这点,我有些在意。 *** 每天我来回奔走于公司与日丰广场工地之间。 工作不仅并不劳神,简直可以用无聊形容。不懂建筑,每天只坐在工地西北角位置的一间玻璃与木板做成的小屋子里,等着同行的两名工程质检人员测量完毕。 这间名为督察室的小屋子原本是工地工头休息与督导全场用的,现在腾出来给我做休息室。 屋子里没有空调暖气,但比之下着毛丝雨的外面要来得暖和。 放下手里那张已被我前前后后翻得通透的报纸,无聊地看外面机械轰鸣,巨大的起重吊车缓缓越过头顶,上方隆隆的巨响听了让人心慌。 我一个人坐在督察室里看外面大大小小的工头张大嘴呼来喝去,看工人推车滚石东风大卡队队排排从我面前不远处繁忙而有序地川流而过。 这里不久之后便要建起一座八十层的贸易大楼,这里有将成为他商业王国中一角新隅。 我已经有很几天没去过他的办公室了。休假半途被叫回之后就一直被派来工地做这种我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工作,每天每天,去公司报到后便带着两名质检人员直奔工地。辛苦而奔波。 这在公司同仁中,恐怕早在议论着我这个王上身边的红人不知为何得罪了尊贵的主子而被放逐冷落逐出宫廷。 其实我个人并无感觉。此时我并未觉得受了他多少冷落,正如公司里每天陪侍左右时也不曾感到与他亲近过几多。 床上的纠缠,肉体的亲近,短暂的温存。这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尽非我所愿。却是他让我接近他之唯一所愿。 他求我所不欲求。 像思瀚说他不够资格单恋,因为无法忍受默默地失去。而我的不够格是因为我无法摒去心中所欲所求的执念。我所追寻的爱情,一直都只是我用寂寞凄惶所堆成。我呵护备至的爱情,已面临绝谷冰封。 耳边响起熟悉而优美的旋律,我失神地听了会儿,响到第二遍时才意识到刚才那种举动叫不接电话。忙拿手机看,竟是姐的电话。她很少这种时候给我电话。 姐,什么事? 姐的狮子吼马上传来,你这小子,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说我刚刚睡着了。这屋子里信号不好,加上工地嘈杂,我走下短短的楼梯到外面好不容易听清姐说了句爸哮喘又犯了,正在住院,正听着,突然就断了声,偏头一看,机子没电了。 正犹豫着,恰巧见作工程质检的两位同事走过来,便说我出去打个电话。其实也是想溜出去走走。 到工地围墙外走了一小段的电话亭,向姐问清了哪家医院,挂上电话看手表,离下班还早,爸所住医院就在这附近,乘现在没事,不去看一下始终不安心。 买了些爸平常爱吃的水果提进医院病房,妈还没回去。爸的样子虽然虚弱,但说起话来还挺有精神。明明就不生气,却还是责备说反正左右都是老毛病,下班来看看也就是了,上班时间怎么能随便丢下工作,人家老板花那么高的薪水聘你,怎么能玩忽职守! 我应承着,看看并无大碍,安心之下聊了几句就出来了。 到工地外围时,一路见着路边人群围着三三两两地议论,更讶异地是入口处竟排了一长排警车。 我急忙走近,才发现现场封锁,我好说歹说我是里面的工作人员,那警察才勉强让我进去。 工地入口离我休息的督察小屋还有一段不远的路,但我只一眼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间修得颇高的玻璃木屋已经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在外围用黄色颜料画着的异常醒目的警戒线。110还有穿着绿色警服的人来回奔忙穿梭。 我吸口气,一股冰冷之气在体内兜游。若我刚才未出去接电话…… 我在原地呆了足足好几分钟,才慢慢走向人群。 玻璃屋子是被一个庞大的起重吊车当头砸下,压进土里。就是上午一直在我头顶晃来晃去的那辆。吊车所落之处的土陷进约两三公分,陷土的边缘有些四散的玻璃碎片和少许断裂的木料。 一起少见的工地突发事故。 我突然想起之前那两个进屋休息的同事,心里一紧,正要找人询问。 「杜先生,重型吊车还没来,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有人在屋中丧生,或是否就是贵公司的职员。」 我停下来。然后又听见陈天翔的声音从人群最里边传来: 「总裁,您先沉住气……当时他并不一定就呆在这屋子里……」 我用力扒开人群挤进去。 凹陷下去的土块边缘,一个人屈膝蹲着,昂贵精致的手工西装不再平润如往常,上面丝丝褶皱上溅了不少泥土灰尘,优雅白皙的手不知被什么割着,细细地滴着血丝。 我冲进去站在他面前。 「沈练!」陈天翔惊喜大叫,「你跑哪儿去了?!」 蹲在地上的人霍然抬头。 我不知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 他那湿润眼眸中放出的超越一切悲喜的眼神,让我心口蓦地酸麻疼痛。 即使多年后,回忆起来仍是鲜活如刻在心底。 他缓缓起身,带着满身尘灰双眼的湿润,并不高贵也决不优雅地走近我。 用已不知是什么表情的脸对着我半晌,蓦地大吼:「你刚才去哪了!!」 他怒眉凶目,当作众多惊愕的脸大声斥我。凶狠的模样完全让在场知道他不知道他的人目瞪口呆。 陈天翔上前一步小声说:「总裁,有什么话先离开这里,沈练没事就好。」 我也完全没料到他会当场火山爆发,这并不像他杜御飞的作风。他应该更冷漠更深沉,以更高贵的睥睨之姿漠视全场,更或者,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只是一场合作公司的突发工地事故,只是两三个公司职员而已。 可现在映入我眼中的他的眼眸,像是恼恨自己控制遮掩不住情绪,倔强地懊恼着,委屈地恼怒着。 我又朝他跨出一步。其实,他已经靠我很近了。我站到他面前,一个公众所允许,于我们两人来说最亲密的位置。 不抬眼,能感觉他上方促急的呼吸。不伸手,能触到他此刻真实的心跳。然后轻声说:「谢谢总裁关心,您的手受伤了,需要包扎。」 陈天翔留下来和警方商量处理善后事宜。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向他停在不远处的车子。他一声不响地拉开后门坐进去,砰地又关上。我只好认命地坐进驾驶座。这么高档漂亮的方向盘让我这个新手来握比让他那双情绪不稳的手来握恐怕好不了多少。我打起十二分注意力开车,直到他的寓所他都没开口,开了口我也没空去理。 「把中指和食指再张开点。」他的手顺从地放在桌上让我包扎。 我却有些心疼,本是双漂亮优雅号令众人的手,现在可怜兮兮地在手掌和指间交错着深浅长短不一的血纹。我边拿东西挑出里面的碎玻璃和泥土边拿眼偷瞅,他闭着眼斜靠在沙发上表情松弛,显然在休息。 之前一进门我便主动交待那时候我去了医院,他咬牙问我电话又为什么打不通,我把手机拿给他看,说昨晚忘记充电了。他倏地一声把我手机甩到对面茶几底下,便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不动了。 「好了。」我轻轻拍下他那被我裹成粽子似的手。 他举到眼前睁眼看看,评价:「真难看。」 我笑着说就这水平,将就将就,说着就与他眼光对上,突然就没音了。 我知道我有很多话亟待问他,可我无法开口。眼前的人是条深海鱼,仿佛一时大意被搁在浅滩,让我窥见它闪闪发亮动人心弦的美丽鳞鳍,然后尾巴几摆几摆,拼着命又潜回了他自个儿的深海汪洋。于是我又只能无措地望着那汪洋深处晃动着的一个模糊而不再清晰的巨影。 「我要睡会儿。」他起身走进卧室。听他语气不像在逐客,但也没有留我的意思。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客厅喝着,喝到茶杯见了底还没人来下逐客令。我省了敲门的环节,直接推门走进卧室。 他已睡,睡熟了。白粽子似的手搁在被外。 我知道他是由于之前情绪过于激动紧张而觉得精神疲累。执起那裹得难看的手在层层纱布上轻轻地吻,忽而也觉得睡意上来,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揭开被子又不至弄醒他地钻了进去。 正要闭目睡去,某次不好的经历让我又睁开眼,看了看身边睡得正熟的人,慢慢地侧身、贴近,只手抱住他的腰,另只手搂住他的头,然后极其小心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很平缓结实,一下一下地都经过我脸部的神经传过来,无比真实无比贴近。我安心睡了。 醒来时,我还在床上,并没如我睡之前料想的那样在床下或其他什么地方。他也醒了,双眼望着上方漂亮的琉璃灯饰,长长的睫毛不时眨那么一两下,见我醒来,只晃了眼并不说话。 我轻轻拍了拍他那只搁在我肚皮上的白粽子,那琉璃般的眼珠子望向了我。 「你那时担心死了吧?」 「什么?」他装聋作哑。 我把他那粽子手举高,一翻身整个身体悬在他上方,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直视他双眼。 「你那时以为我死了吧。」 他不出声。 我头低下一点:「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还没死。」 「设想一下。」我头再低下。只要再一下我就可以触到他的唇了。 「我的脑袋不是用来设想这些的。」他明显不耐地别过头。把我企图低下一寸就能碰触他的唇晾在了半空。 正要打算退却,整个头就被他拉下。触到他凉意渐淡的唇,我便不客气,我们开始激烈地舌尖纠缠,较劲。我当然不是他对手,他吻过很多人,我只和他一个人接吻。 我越发吻得用力,不分头脸地乱吻,他把我扯开,皱眉抗议:「你到底会不会接吻?不会就不要这么激烈。」 我在心里羞耻了一下,嘴里却不松口:「我怎么不会接吻!」 他眯着眼看我气喘心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趴下去。」 望着他我没反应。 「你不趴我怎么做。」他一脸理所当然,我突然就不那么乐意了。 「为什么就非要我趴下?」 盯着他随意敞开的睡衣处露出的那片景致极好的锁骨,我咽着口水。 他张大眼,满是惊讶。那种像是冬天烤火夏天吃冰的暖洋洋又凉冰冰的融着些许天真的不可思议的神情让我心痒痒得厉害。 我撑在他头两侧的双臂一松,整个身体作垂体运动,直压在他身上。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乘人之危欺他右手壮烈负伤才会如此色胆大如牛的小人之举。 我手脚麻利地将他单手压在头顶,避开他另外那只受伤的手,开始我的色狼行径。 我觉得我已经很深刻地体会到了「平等」这一词的含义。下床,他是我上司,上床,我和他都是男人。 想着那时工地乍一见他时的表情,我欲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我以为我会得手的。我占尽优势。他根本就是妖魔一族。除了避开他那根粽子手,我真的几乎已尽了全力。 「沈练小子,你不仅胆大,还够卑鄙。」他用他那只看似凄惨的粽子手毫不留情地捶我已经被他打得够惨的脸。 我无话可说。我已经尽力了,两只小兽般拼命厮打,结果就是这样。 他用他那粽子手解开我的领带。 我大叫:「杜御飞,我不喜欢sm!」 他眼神既邪气又坏水,脸上还漫着一汪冷笑:「谁要sm你。」 把我绑好,他用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再加上那只粽子手,在我脸上脖子上开始又拧又咬…… 当晚,我不仅被他打成了猪头,更被他做成了猪头。 *** 陈天翔就站在我的旁边。 他昨天和今天都和警方一起参与处理善后事宜。 果然,和我同去的那两名质检技术人员没我这么幸运。死者三人,当时还有一名工头进来休息。尸体早就一团模糊不能辨认,通过仪器测定才能辨认死者身份。 目前暂定为突发工地事故,由起重吊车制造商、保险公司还有日丰的承建商共同按责任承担赔偿。凌风所要承担的只是那两名罹难员工家属的一点抚恤金,除此,无丝毫名誉金钱方面的损失。 但陈天翔透露一个内部消息,虽然警方暂定为意外事故,却发现一些小小疑点,譬如那起重吊车虽年久失修,那擎臂上的巨型螺丝为何会松,那操作机器的人为何突然生病请辞等等,说受了惊吓的理由显然有些僵硬,但毕竟只是猜测,纵贯当时全场意外的可能性极高。不过,理应赔偿的机车制造厂商和保险公司却一致要求彻查事故原因。 「张芯,给那两个员工家属每人一百二十万的安抚费,今天就送去,然后代表公司慰问一下。」桌子前方的男人用精干冷凝的语调吩咐。 一百二十万,对只是基于给普通员工道义上的安抚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我也变成其中一员,他或许会出个千来万,甚至更多点,说不定还会亲自安抚我的家人。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非常大。 如今的我也只能如此想想而已了。 我坐在一个不错的茶店里,喝着用精白润泽的上好瓷器泡出来的香味醉人的优等碧螺春。明明是家古香古色的茶楼,稍带玉色的杯子上的图案却是副现代味很浓的油画。一个半裸上身的女子仰着头,肿胀明显的腹部似乎说明她在承受怀胎十月或者分娩的痛苦。图案不大,但女子痛苦又充满希冀的神情和紧紧蜷住汗珠溢出的指关节异常引人注目。 画师为什么要把这幅画印在茶杯上,提醒人们生命总是伴随着痛苦?我无聊地笑了。 昨晚,夜半。 突然醒来的我毫无防备地对上他异常清醒的双眸。他没睡。 我奇怪,问他怎么不睡,他不语,只默默地看着我。从未被他用如此专著的目光注视过,我的睡意眨眼潮退,手慢慢爬上他的脸,竭力去懂他的那双说话的眼眸。 我没读懂,不过我已不打算读得太懂,我在心里鼓了不下十遍的劲,终于做好准备问白天没来得及问的话。 我要向他摊牌。其实,我完全用不着紧张,因为还没问出口,他就已经回答了我。 沈练,不要太认真。他很认真地对我说。男人之间认真了都难收场。我可以承认昨天若在那里面的是你,我会很伤心很痛心,但伤心又怎样?我还是会照样地结婚生子,照旧过我的生活。 你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在乎我?!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打算认真过?!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对他大吼。夜半无人,寂静无声,容易让人清醒镇定,也更易让人脱下伪装还为真本。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的味道又像苦涩又像怜悯,所以我说,太认真不是件好事,现在这样不好吗?我需要你,但我不会爱上你,也请你不要爱上我。 如果已经爱上了呢,我静静地问。 那我只能说抱歉。他真的是一脸诚恳的歉意。 我呆然,人慢慢地静下来了。这也不是最坏的结局。至少他对我不是全没感觉,至少他刚才说过他需要我,至少昨天他为我失控为我伤了自己。 至少……至少……至少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骗我。我想我还可以继续为自己想出很多个「至少」来。 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些?完全静下来时我看着他问。简单的问题,我纯粹只是想问问而已。他却没有先前的那股冷静,目光隐隐焦躁起来,连不善观人晴雨的我都能看出。 他缓缓转过身去,过了几秒才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再继续陷下去了。 我只愣了一秒,然后笑了。看着他深沉的高不可攀的背脊我说:本应该觉得你有点残忍,但基于理智公道,我应该谢谢你的仁慈。 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地想要剥开那包裹着他的隐秘又层层叠叠的坚硬的壳,触及他袒露无遮的柔软的中心。现在的我却于霎那明白,原来从最初的开始,我所一直触及到的,就已是他最真实的内心。 无比真实。无比坚硬。 第九章 我终于踏上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踏上的红地毯——穿著齐整而帅气,微笑着走在我姐的身旁,尽管很少有二十四岁的伴郎走在教堂里,我还是笑得一脸灿烂,把自己唯一的姐姐的手交到红地毯那头的男人手上。 婚姻这种东西,可以让你放心地把自己朝夕相处的至亲的手安安心心光明正大地交到另一个你或许完全陌生的人手上。这是实现男女爱情的终极方式,所有得到世人认同的爱情必须也仅需婚姻来开道。不然便是不贞不忠不德不轨不伦。 那些都是不被认同的爱情,所以,我那渺小卑微不能被冠以爱之名的情只能这样郁郁而终,连为它哀悼的理由都不够。 姐姐是惊人的闪电式,实际上新娘已有三个月身孕。让人先上车后补票,姐这次是真遇上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新郎是个很阳刚出众的帅哥,和我美丽的姐姐十分相配。 姐的那束花直接抛到我面前。小练,限你一年内赶快结婚,说罢还朝不远处观礼的罗婷望了眼。 我望着花,只觉真的浪费。 「学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罗婷满眼审视的目光。 「我能有什么事?」 「学长,」罗婷把脸在我面前放正,「好歹你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你的情绪……」她了然而笑,用手戏弄般临空描我的眼部轮廓,「只要看这里就知道。」 我呆了呆,一时竟无语回她。 罗婷咕噜咕噜喝完杯中香茶,呵了口气扭头看窗外。我只看到她半边脸。半边脸全是忧郁。以为她正感物伤怀时,她突然回转头来对我说意味深长的说:「学长,若爱得辛苦就别爱了吧。」 她今天说的话总让我吃惊。见我怔忡的模样,她又咯咯地笑了,「反正世上好男人又不止一个,再找一个,说不定还有更适合你的。」 我差点被她的话弄晕倒。 她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极为放肆,仿佛要急于纾缓些什么。可笑到后来,那声音中已带着越来越浓的苦涩。我看得出来。 「我说的还真好笑,若随便想爱就爱,不想爱就不爱,那还叫爱吗。又不是你去超市往篮子里挑东西。」 我一直不知道我这个昔日走得很近的师妹参加工作后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她变了不少。 我有些关心:「罗婷,你这阵子瘦了,你自己没发觉吗?有什么事别不告诉我,我们现在可是男女朋友关系。」我朝她眨眨眼。 她垂下眼,第一次不用笑来伪装。脱下面具的真实脸孔竟是凄然一片,长睫毛眨了几眨,忽然就扑到我身上哭起来。我有些手足无措,又不忍拉开她,只得有些尴尬地在茶楼众多双惊愕的眼睛下任她眼泪洒雨似地把我西服的前胸濡湿一大片。 她向来这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爽快直接,从来不忌别人怎么看她,现在更是如此。 她哭够了,拿出纸巾擦脸,接着又去洗手间补妆,出来时状态已基本回复,只有眼眶揉得通红。「不好意思,把你的西装弄脏了,我赔你一件要不?」语气还是蔫蔫的。 我轻松地掸了掸被她揉得面目基本全非的衣服,笑道:「这可是很贵的衣服噢,恐怕要花你好几月薪水,你心疼不心疼啊?」 她果然推了我一把,笑嗔:「切!你有钱了耍大款呐,好,你要做你的阔佬,我就成全你,请我吃豪华大餐,还要负责我今天逛街的全部开销。」 我们大笑着在众人越发惊愕的眼球下走出茶楼。 她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会问,正如她不问我为何人何事憔悴伤神一样。整整一下午都在和罗婷两人吃东西逛街,说我们臭味相投,不如说物伤其类。 事故后思瀚曾过来看过我,显然是听了新闻,我只说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虚惊一场,他表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我煞是心里犯奇,我以为他有什么事难以开口跟我说,最后却莫明其妙地搂住我的肩膀跟我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笑,思瀚,你这声对不起很诡异。 他表情扭曲了半晌然后低低地回我说,那天晚上喝醉了没能留我下来让我那么晚独自回去心里一直很在意。我本想笑他鸡婆,却发现他竟真是一心一意来跟我道歉,表情压抑地倦怠着。 我突然就觉得我其实并不怎么了解我学生时代这个交得最来的朋友了。 我不必再来回奔波于工地和公司,恢复了我以前优渥日子,坐在我大大的办公室里,有时很忙,有时很闲。也像往常一样常在他办公室进进出出。不过这几天我还没去过,因为他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贵客。整个凌风都知道,未来的总裁夫人大前天回国,由总裁亲自去机场接回。 拿着手里的文件,我吸口气抬手按铃。 银白的大衣裹着娇小玲珑的身体,比肩稍长的发,黑而亮,脸更是难得的精致。但让我真正吃惊的是那张无暇的脸上所透露出来的纯净。 他将要娶的人,我以为会更时尚更妖娆更艳丽更魅惑的,却是这么一个纯净清秀的女孩。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高贵俊美的国王,自然就有娇美可人的公主来匹配。上帝不会让出自他手下的任何东西失衡。 我的心在无止境地下沉。其实我并不是必需得现在交材料,只是最终没能忍住想来看看她是怎样的人。 「总裁,这是昨天您要的下个月的投资分配及部分预算,我已经审核过了。」 此刻我的上司并没坐在办公桌前,而是坐在沙发上,她的身旁。一只手臂绕过她纤细的脖子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捏着厚厚的相册的一半。另一半放在她膝上。 「放桌上吧。」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和她一起翻看相册。 「这是在凯旋门……这是埃及的路克索神庙……这个,看……有趣吧?……这是我向路过的妈妈借的她的孩子,看看,我抱着这个孩子,像不像妈妈?」 「嗯……像姐姐。」他哈哈大笑。我回头偷觑那神色,虽是戏谑,却自有一份温柔在其中。 一直以为冷漠深沉是他那张独一无二的倾城脸庞最适合的表情。今天我才知道,之所以会那样以为,是因为这之前我不曾见过温柔和煦情意款款的杜御飞。 快速地别过头,合上门,那是我所陌生的杜御飞。 那一脸温柔笑颜,让我的心恣意地动,也让它狂猛地痛。 两百多个日夜,白天八小时夜晚两小时,有过远远观望,有过及至贴近,那笑,我从未见过,他从未让我见过。 沈练,曾经是一个自信无比的人,是的,他曾一直是个干劲十足不知进退的人。 但现在他该知道如何进退了。 心颓然,就连进去之前那仅剩的想保有与他情感上一缕联系的勇气也已全然不剩。 杜御飞,你可知,是你的温柔谋杀了我的勇气。 我的上司给自己放假一周,陪在国内呆得很少的准未婚妻四处游玩。 上司出去,我自然要忙上许多,白天上班拼命干活做老黄牛,晚上邀思瀚一起喝酒。这次换我喝醉了。我们不愧是很好的酒伴,所谓很好的酒伴就是…… 「你喝醉我不喝醉,我喝醉你不喝醉,哈哈,至少得有一个人能直着走回家……」 「沈练,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 我在思瀚的扶持下摇着脑袋,人醉了,可我的脑袋无比清晰。喝醉的感觉的确不好受,想放浪一醉却醉不了的感觉也很痛苦。 思瀚把我拉进车里,问:「现在去哪里?」 我嘻嘻笑,学足醉鬼腔调:「去下一家。」 「啪」地一下我的脑袋被重重地打了一下,头被他重重向上提起。暗黑的车里,思瀚两只眼在车外路灯的反射下发着幽黑的光芒:「沈练,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家世,你不会不清楚,你真以为他会爱上你吗!那只是你一直在做梦吧。」 我闭上眼,不再装醉,自嘲地笑了。 「我怎么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清楚得很,我从没奢求过他要爱我,因为那只是遥远的幻想,遥远的梦总是缥缈不可触摸。可思瀚,你可知道,沙漠中饥渴的行路人突然之间意识到他向往追寻了许久的,以为近在眼前的水源竟是美丽虚幻的蜃楼一景,那一刻他心中是如何地幻灭?」 我撇开横在我颈间的双掌,慢慢躺回软软的座椅上。「我不能在家人面前醉,不能在同事面前醉,思瀚,难道你也不允许我在你面前痛快地醉上一场吗?」 车内静悄悄地,我不知道思瀚下一站把车开去了哪里,因为开车之前,我睡着了。 *** 「张秘书,麻烦你把总裁桌上的那份会议草案拿来,我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我又坐在文件堆里埋头疾书。陈天翔跑外我管内。老板不在的日子我要一个人做两个人份。 「不用了,总裁刚刚已经看过了。」 「总裁回来了?」 「嗯,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回来的。」 不是说一周吗,怎么今天第三天就回来了? 我拿了这几天积累的大堆需要签字的文件,敲门。 总裁室只有他一个人。 「这些都只等总裁签字。」 「这几天公司没事吧?」他示意我放下,面有倦色,大概旅途劳累。 「基本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前天那家法国公司想让法国分公司的百货公司代理时装一事,对方已派专人洽谈,陈天翔已去了法国,日丰广场工地也进展顺利,其余我职责范围内都运作正常。」 我一五一十地汇报完毕,刚要走,就听他说:「帮我煮杯咖啡,我有点困。」 我煮咖啡已经很熟练,我现在的公寓里就置有一套完整漂亮的咖啡器具,我自己不常喝,但常常闲来无事练习着煮来玩,每一杯都尽量调出他喜欢的味道。 此时,他正喝着我煮的咖啡,面上的表情在热咖啡腾出的氤氲雾气中,显得有些迷离。 「这几天辛苦你了。」他说。 「这是我职责所在。」 在公司要无时无刻不面对一张曾经与自己在床上厮打缠绵而现在却已毫无关系的老板的脸,是一件痛苦的事。关上门的时候,我想,过几天就写辞职信吧。我已经越来越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对他。 现在已快接近年底,要找新工作得抓紧时间。 想想上次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辞的职,看上去还真像老天一手安排的巧合。 *** 下班时,我顺便扔了些不要的东西,从公司侧门出去时遇上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她似乎在等人,脸朝着公司正门出口,被从电梯间走出来的我撞倒了。 我忙乱地将她扶起:「对不起,许小姐,没伤着你吧?」 「没事。」许嫣站起来揉了揉脚踝,我见她穿着细高跟,便问:「是不是扭着了,我送你去附近医院看一下?」 「真的没事,你不用紧张。」她摇摇头,忽而一笑,「你经常为别的女孩子这么紧张吗?」 面对她的戏语我不知如何回答,缄默地垂手站在一旁。 她却将眼神专注地投在我身上:「你就是沈练吧。」 这不算个问句,因为它语气是肯定的,顶多只能算个打招呼的方式。 「我刚刚一直在等你。」 吃了一惊,她知道了?我不打算否认,点点头:「是你哥跟你说的?」 许嫣笑着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从你上次进办公室我就隐约知道了。」她毫无恶意地看着我微笑,「你出去后,他一直盯着你关上的门。」 在如此格调高雅的咖啡厅里我却觉得自己尴尬得像被正牌老婆抓包的小秘情人,实在煞风景。 「你不要多心,我来并没有其他意思,纯粹想和你聊一聊。」她笑得像十岁小女孩没有半点机心。事实上去年她刚满十八岁。 「纯粹想看看让他在意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她的目光确实只是纯粹在打量我。「你真的事一个很好的人。」她扬唇轻笑。 我一时弄不明白,在我面前的这个妙龄少女是真的太单纯还是太深沉。 「许小姐,你放心,等一些事情安排妥当后我就会离开。」我语气很坦然。 听话人却一脸不解:「高职位高薪水,为什么你要离开?如果是为御哥,你不必那么做。」 我越发弄不懂她来此找我的意图。只好看着她等她把话挑明。 她看着杯里的咖啡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嘴角噙笑,语气笃定:「或许御哥真的对你很特别,那也只能说他暂时需要你,可他不会真的爱上你,就如他也不爱我一样。」说这话时她的嘴角依然噙着笑,却盖着忧伤。 我愕然。怎么也想不到会从她嘴中听到这样的话。 「既然……」 「既然我知道他不爱我,为什么还是要嫁给他?」她接下我未出口的半截话茬。这个女孩有一颗与她外表同样剔透的心。 「因为我爱他啊。嫁给御哥那样的男人,我就成为世界上最尊贵的公主。」她莞尔一笑,如同天鹅舒展脖颈她把美丽的脸庞仰了仰,那股浑然天成的高傲与他简直同出一辙。 我霎时有感,不由诚恳地对她说:「许小姐,你不用任何人陪衬,就已经是漂亮又高贵的公主了。」 她呆了一秒,忽而笑得妩媚:「谢谢你的夸奖,不过,只有得到他的承认,站在他的身旁,我才会真正认为那顶耀眼的桂冠是属于我。」 我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就升起一股淡淡的愤怒来。自己苦求做梦都想要的东西,竟成了别人的装饰品。我愤怒,却只能无奈地一笑。 「沈练,你不想问问,既然御哥不爱我,为什么又要娶我?」 我保持缄默,他总有一天要结婚娶妻,他的青梅竹马,华尔街商会董事的女儿,自然是上上之选。自古以来,政商都如此,强强联姻,实力更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保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正眼看着我。「杜氏强到可以不凭借任何外力就能纵横商界,御哥更不是那种拿自己婚姻当筹码,往自己皇冠上加金的人。」 这一席话,从一个柔弱的女孩口中说来,竟是别有一番铿锵之音。 她似笑非笑着优雅地把玩杯中的勺子,沉默了近一分钟,才又抬起头来:「他要娶我,是因为他不得不娶我。」 美丽小巧的唇向上扬起,拉出来的却是几缕苦涩与自嘲。 非娶不可吗?我怔忡着。 许嫣眼神望着别处,缓缓道:「因为,他欠一个人的情。」 所以,你不必离开,也不要伤心,不管有多少人喜欢他,或是他真的曾为谁动过心。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注定只会属于我一个人。 *** 「你在哪里?」 「月蚀酒吧。」 「好,我马上就来。」 看着罗婷面前一长遛的空瓶我脸色有点青。只是她喝得不少却不显醉,我都不知道她酒量有这么大。酒吧不好说话,便招了辆车把她拉回家。 她一路唱着歌,我怕那的士司机嫌吵,先道了声歉,不过司机职业素质良好,只管开车并没表示有什么不满。 其实原本罗婷的歌喉不错,以前学校晚会时她还作为一系代表登台献歌,只是现在酒喝多了,嗓子硬,唱出来声音直直的,听上去别扭而可笑。 「不要再想他……不要……再爱他……让时间悄悄溜走抹去……我俩的回忆……呵呵……」 罗婷住在一套工薪住宅的小套间里,地方虽不大,环境却不错,一定程度上,女人要比男人更懂得享受。我扶她到客厅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浓茶,让她解酒,她却一个劲地叫着要听歌。没办法,我打开音响,调到不会打扰别人睡眠的合适音量。她拿着遥控,不停地回放,翻来覆去地听,也只有那首。 不要再想他,不要再爱他,让时间悄悄溜去抹去我俩的回忆……她靠在沙发上听。我也坐到她旁边陪着。那颗靠在沙发背上的头顺势就搁在我肩膀上。 「学长,我爱上了一个人。」语气让人听了觉得她是在梦呓。缓慢而缥缈,「以前我没跟你说起过吧。」 我轻轻地答到:「没有。」 肩上的重量很轻,她并未真正靠在我肩上,只是挨着。 「他有一个老婆两个孩子。」 我苦笑,这是什么跟什么!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觉得这种世上太过常见的事出现在以往纯情的小师妹身上让人一时难以消化。 「他是我的老板。」 这下我更不知该怎么说了。 她抬眼望了我一下:「你不出声是觉得我是坏女人还是不道德?」 我只有再次苦笑着摇头:「怎会?」 关于爱情,只有两个绝对真理,爱与不爱。衡量爱情,从来都只有两个绝对标准:爱与不爱。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不需要有对错好坏道德不道德之分。 有很多人都能明白这点,却有更多的人无法做到这点。正如所有人都倾慕纯粹的爱,却很少有人能爱的纯粹。 人面临爱时,会不可避免几乎是宿命地给自己的感情背负上本不属于它的对错、好坏、道德的夹子,在诸多因子一起纠结搅拌下产生的爱情是复合体,却比原来纯粹的更揪心更蚀心也更销魂。爱情变成了复杂到让人恐惧到膜拜的存在。 「这是从爱的历史成因来分析爱。」我戏谑地对罗婷说。 罗婷拿着遥控的手绕过我的另一只肩膀,蹂躏我左边那可怜的半张脸。「你真了不起,学长。」 我们一起仰头而笑。然后,她开始娓娓道来。整个叙述过程中,只有一个地方让我吃惊,最开始,是那个男人利用罗婷工作上的失误逼她上床。 「他说他很喜欢我,虽然他并不帅,也不年轻,是那种人群里一抓大把的三十多岁的西服男人,可他真的又细心又温柔,有他在,我就觉得似乎有个绝对可以让自己依靠的存在,我渐渐爱上了这种让我幸福到晕眩的感觉,爱上了他……」 罗婷转而问我:「学长,你说这爱他妈的是不是东西?」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我紧闭的嘴唇淡淡地抛出一句。 心有戚戚。 之后,是像所有外遇故事一样,男人太投入被妻子发现,妻子大怒,丈夫大惊,家中大乱。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入赘继承妻子家业的男人,这种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被他老婆在公司当着同事,当着他的面骂狐狸精,他任凭他狂怒的妻子对我又咬又踢,只是和别人一样站在门外看着……然后,第二天我还没见到他的面,就被公司开除了。师兄,为什么男人在爱情和名利的取舍之间会变得这么脆弱无力不堪一击?」 罗婷伏在我肩上,似哭似笑:「他明明说过他是真的爱我……」 似哭似笑,都是凄然。 音响里不停地传来流畅磁性的男声。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我静静地听着不停回放的歌,心有所感,突然问:「不知这世上这爱上了人的、被爱上了的,是不是到时都会做出这样潇洒的忘记?」 罗婷怔怔地盯着窗外的夜色,背影有些单薄。她也问:「学长你认为这是种潇洒的忘记?」 看着她的表情,我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来回答。 后来,我回想,至少,那时,我认为那是种潇洒。 第十章 我敲开总裁室的门,把昨晚写好的辞职信默默地放在办公桌,我的总裁,杜御飞的面前。 他瞄了眼,没反应。我也没说什么,鞠了一躬,正要转身朝门外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腾地从椅上站起,双手撑在桌面,冷静的模样顷刻荡然无存。 「我想辞职。」我重复一遍。 他把辞职信抓在手里,问:「我是问为什么?」 我垂下眼睛:「我也想问总裁我有什么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僵持了片刻,他声音突然有些软了:「你辞了这里,也总要找份工作,你能找到比这里有更好薪水更好坏境更高职位的工作吗?」 「事实上我并不需要这么高的工资,我也不是一个很有工作野心的男人。」我淡淡地道,「我希望总裁能准许我的辞职请求。如果你现在工作忙,明天答复我也行。」 我走到门口开门,扭不开,用力扭,还是扭不开。一回头,看见办公桌前面的男人手里拿着的门锁遥控。 我不由一愣。他的眼神黝亮得让人发怵,深邃得令我发慌。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的那抹沉把我牢牢钉住。 他放下遥控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不再看我,整个身躯如同力气抽离般将头陷进手里。 我走回来站到他面前。「有个问题,我想问你。」我知道他听着,「你为什么要娶许嫣?」 「因为你欠一个人的人情?」 他霍然抬头,眼神里满是疲累。 我等他的回答。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牢牢地盯着,他那两幕深潭中的浅浅变幻。 「欠的并不是人情。」他闭着眼笑了,比黄莲更苦的笑,与他简直格格不入。 他缓缓地道,眼角眉间霎时尽是痛楚无奈。「我欠的,是一条命。」 「欠命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嗓子紧得发痛。 他将头靠在沙发背,闭着眼不答,半晌却缓缓问我:「沈练,你知不知道看着别人为你命丧眼前的感觉?」 我心怵了一下,耳中漾着他有些飘忽的声音,「看着那些仿佛永远流不尽的红色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流到我的手尖流进我的手指夹缝……看着她的血沾满我的衬衫,一分一秒地感受她心脏的滞停……她的生命在我眼前一寸寸被吞噬。死的本该是我,不应该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沈练,」他叫着我,脸上突然显出自我厌恶的神色。「我那时还太小,被那血腥吓住了,只是呆呆用手替她捂伤口……如果我当时不呆傻地看着,执意要送她去医院,说不定还能活……」 我的心仿佛被拖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彻底静默了,完全失却想说话的欲望。 …… 静默的空间突然响起了他飘忽如纱的轻语,「小御,别怕……别怕……我们已经安全了……」 他闭着眼轻声念着,毫无来由把我的心酸软了。 「她一直很疼我,临死前都还一直安慰我,她没来得及见任何赶来的亲人,只叫了一声自己女儿的名字……」 「……」 「后来我看到小嫣,那时还很小,只是望着我傻笑,她不知道自己妈妈是被我害死的……她从小就喜欢粘我,长大知道真相后也只说感谢自己的妈妈救了我……从十二岁那年,我就提醒自己有义务完成她女儿任何我所能为她完成的愿望。」 他终于收回脸上弥漫的飘忽柔软,冰冷干脆地笑了声,看着我:「因为我的命从十二岁那年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站起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默然望着窗外的世界,良久,对我说:「你说的对,你要辞职,我没有任何理由留你在这里。」 我在他身后静静站了一秒不到,然后轻步走过去,突兀地障碍般堵在他跟前,伸手抚摸他脸上来不及散去的柔软表情。 对,此刻的他是柔软的,而我喜欢的正是这样的柔软。 我喜欢这万丈冰峦中绝无仅有地透出来的一尺温暖的柔软。喜欢到迷恋,迷恋到痴狂,痴狂到不可自拔。 压低他的头,温柔虔诚地吻上那虽冰尤暖的唇。细细地用我热的舌一遍便地缠绕,尽量输送我的热能,我这个完全为吻而吻的没有任何他意的吻,结束在他的双手中。 预料之内的被他推开。他的气息有点乱,看着我不置一词,随后默默走回办公桌前。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防得这么严实?你知不知道,你认真说话时的表情很柔软?」我站在原地对他说,他完全不出声,即使一眼也不看我。 「沈练,我已经无法让这种关系在我们中间持续下去。」片刻,他的声音传来,表情有些颓丧。 我法宝用尽,再也别无他法。早应想到他绝不会开口留我。即便他真有过这种想法也会一秒内迅速把它掐灭。只是不到最后一秒,我仍然改不了人类喜欢痴心妄想的天性。 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门锁遥控,对着门按了下,然后稳稳地放到他面前。 「祝你幸福。」 不舍,不舍,却不得不离开。可我必须离开。非为他的拒绝,而是,我势必会成为他婚姻的阻碍。正是看出这点,他不留我。能让他为我心烦,虽不满足却也无奈。我不想做喋喋不休纠缠不止的麻烦男人,更不想让他觉得我麻烦。 他有他的商业帝国,豪门家事,还有一个系在命上的不得不去践诺的誓言。而我,只是个男人,能得他如此,已足够。 我安慰好了自己,装着潇洒,走出门,不再回头。 我和他的离开,我希望留给他的是一个潇洒远去的背影,而不是苦涩心伤的表情。 *** 我的辞职经总裁批准,人事部审批,已经正式通过,手续齐全,只是按凌风一向高层人员离职的惯例,真正离职要等到年底工作总结会后,把我手中的任务完全交接干净才算工作圆满结束。 到年底,还有一个多月。 接下来我变得十分忙碌,既要努力整理手中账目,又要抽空提前另找工作。好在我已不需再按正规时间上班,每天做完自己手中的事剩下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或回家或外出找工作,只是每天在拥挤不堪的公车中挤来挤去,头晕脑胀,还很费时,我捉摸着以后上班也用得着,便在旧车市场买了辆二手奥迪,也算没浪费我辛苦考来的驾照。 如此忙碌了几周,和罗婷思瀚也只电话联系,某天在外面吃过饭开车回家,经过一家pub旁暗黑人少的胡同口,正要转弯时隐隐看见前方黑处有几个人在扭打,我以为是道上的黑吃黑,少管闲事为妙,正要要转动方向盘,一声短促的求救声让我停了手。我把引擎熄了,将车灯猛地全开照着前方的人影。然后从车上走下,作势拨了三个号:「喂,老刘啊,东城人民路附近有几个闹事的,你去局里带几个人来……」 那几人可能只是些小垃圾,当街行凶被外人撞见,本就心虚,没等我说完,便骂声喋喋地急急离去。 我走近,将地上的人扶起,车灯映照下的脸半明半暗,我愣住。 竟是他,那个总坐在钢琴旁的优雅男子。 「你有没有受伤?」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就着车灯,我看到满地乱甩的衣服,踏着脚印的衬衫,扯下的长裤,还有他脸上青肿的伤痕,我明白那几个人并非围殴。 白净晶莹的脸上屈辱的泪痕尚未干,大概是在地上尽力挣扎,蹭破了好几处,在惨淡的光线下看起来令人生疼。 我舒了口气,心理庆幸幸好我停了下来。 把他扶进车里,开到了市区中心。 「你还记不记得我?」我问他。 他心情已然平静,看着我温和地笑:「当然记得,两个月前给我送花的那位先生。」 「我叫沈练。」 「韩清。」 就这样,我正式认识了倾慕已久的钢琴美人。 韩清这样不方便去医院,我便把车开回了我的公寓。 他洗了澡,坐在沙发上,我端了杯热奶给他,又拿消炎水出来,他低低说了声谢谢,便让我替他轻轻擦伤。可能是缘分,我对这个玲珑剔透的男子素有好感,总觉常听他琴,似与他神交已久,一时对着他,似有很多可谈的话题和他聊,又似没什么营养价值高的话拿来说,便边擦边道:「你受伤了,今天就睡我这儿吧。」刚说完就觉得不妥,我是什么人,他凭什么相信我睡在一个可称之为陌生人的家里。 他出乎意料的答应了。看着我表情,他轻轻地笑:「一个在路上伸手救人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我忽然觉得心情亮了许多,愉快地笑了:「或许我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恶魔。」 他摇头:「居心不良的人不会有你这样坦荡真诚的眼神。」 我愣了下,然后语气真诚地说:「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的琴。」 玲珑的嘴角往上微翘:「我知道呀。」 「你知道?」 「你不喜欢我怎会送花给我。」 俏皮的话让我哈哈大笑。 「待会儿你睡卧房,我就在客厅睡。」 「那怎么行,不能喧宾夺主。」他马上拒绝。 「你受了伤,睡沙发恐怕不舒服,明天上班会很累。」 他嘴巴动了动,垂下头,脸上出现恹恹之色:「我不会去上班了。」 「啊?」 「我已经辞了工作,连公寓也退了。」垂下的眼睑带浊扑扇的长睫,极是动人。但我觉得与我印象中的他相比现在的他又略有不同。以前这美丽的脸上忧郁总是淡淡地闪现,被掩藏压制得很好,现在却似决了堤的洪浪恣意地往外泻。 「我本来是已离开这里了,只是突然转卖的钢琴出了问题,只得住在旅店等钢琴转手了再走。」 我默默地替他擦着伤口,片刻,对他说:「卖掉钢琴前,你就住我这里吧。」 我对他说住旅馆总不如住我这里,虽然地方不大,但住两个人没问题。他垂着头默默思索了会儿,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我抽空买了张折叠床,回来时,厅里多了架钢琴,我知道这是韩清的宝贝,真正喜欢弹钢琴的人总是特别珍爱自己的琴。他不愿随便将它转手卖给一个不会珍惜它的人。 韩清从厨房出来:「我已经做好晚饭了,你常在外面吃吧,见你的厨房都是一尘不染的,我还真不好意思弄脏你这么漂亮干净的厨房。」 恢复了元气,他的声音也似琴音一样,清脆却又柔软,富有弹性,连调侃起我的语调都比常人来得优雅动听。 「你应该做厨艺特级大师。」我撑着圆滚的肚皮由衷称赞,还兀自不舍放下手中的勺。 他脸色瞬间变了变,眼中显出一大片哀伤来,我不知哪里说错了。 「他也这样说过,还笑我厨艺天分比琴艺天分高。」 我差点被嘴里的汤呛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抚慰地朝我笑,接着嘴角流出一声叹息,「是我自己在你面前谈起这些无聊的事……我只是想找人聊一聊而已。」 收拾碗筷时,准备洗澡的他来到厨房,突然就这么毫无预警地问我:「沈练,你是gay吧?」 突如其来的点穿让我无所适从,难道我有什么举动让他误会了?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和他身体碰触,若不是他有洁癖,那就是他下意识地怕对方误会。」他眼中闪着慧黠的光,语气悠然地点穿我,他走出厨房,又回头对我一笑,「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原来是我太拘谨让他看出来了。还真是难看呀。 我一笑抹去尴尬,叹道:「我们这些人还真辛苦啊,对女人要守之以礼,连男人也得安安分分的。还不如回家养只猫给自己尽情蹂躏!」 他嘻嘻笑着关上浴室门。 这晚,我和韩清在客厅聊到半夜,除了个人私事外的所有能谈聊能扯的事都扯谈过。 其中他提到了陈天翔,问我和他什么关系,我说是同事。韩清马上有点紧张地请我不要告诉陈天翔他在我这里。我更觉奇怪。转过来问他和陈天翔是是什么关系,他停了停,说,是我表哥。 我仔细回想之前和陈天翔去ivory时的他的别扭表现,感觉他们关系并不仅此,但我不便多问。 说起陈天翔,我才醒起,有一阵子没看陈天翔在公司出现过了,似乎是在外面奔忙得紧。 就这样,过了一周多,韩清的事我没有告诉陈天翔,却在圣诞前两天,被另一个人看见了。 他来这儿比陈天翔来我这儿更加不可思议。 我和韩清正商量着出门采购圣诞大餐的材料。一下楼就看见了他。韩清不认识他,他却明显认识韩清。 他靠着他的劳斯莱斯,冷冷地看着一并走下楼梯的我们,又是那种锐似利箭凉如薄冰的眼神。韩清似乎受不了他的眼神,转而看我。 我介绍:「他是你表哥和我的上司,杜御飞。」 「陈天翔找你一个多月了。」杜御飞沉声道。 韩清表情呐呐地,垂下头:「他找我做什么……我现在谁也不想见了。」 完全忽视周围存在似的喃喃低语。 三个人在楼梯口各怀心事地默默站了一会儿,杜御飞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开车走了。晚上睡在床上,我才想起,除了对韩清说过一句话,他并未开口对我说过半句言语。他开车到我公寓做什么? 第二天下班后,我特意在公司门口等他,片刻没来,我想韩清的圣诞平安餐恐怕好了,便去车库开车,从前门进车库,猛见一个人影飞离而去,那位置正是我的车所在。 偷车贼?马上否认,我这二手没人想要,那会是干什么。我没多想,跟着赶出了车库后门,早不见了人影,只剩个守门的老头一旁坐着鼾声如雷。我骂了声,这车库保安又偷懒让他老爹代劳了。当下只得暂回车上。 检查了下,发现早上放在驾驶台上的皮夹不见了。现金倒不多,只是有些证件要补,有些麻烦。无奈只好先回家。 进门,没有我想象中的圣诞大餐,一屋冷清,我晃了眼,钢琴还在,可是看到桌上的条子时,我知道,韩清已经不在了。 「沈练,非常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必须走了,很不好意思,说好一起吃圣诞餐的,失信了,这架钢琴算是我的赔礼,我带不走,又不想随便给那些不懂珍惜它的人,送你好了,虽然有些旧,但它是架好钢琴。留给你我也放心。——韩清留」 是陈天翔接走了他,还是他自己走了?我披上大衣,出门,把车开到了那幢再熟悉不过的独门别墅,天刚黑,但别墅里没有灯光。对了,今天是平安夜,他应该陪该陪的人去了。 我放弃等待,发动车子,突然楼上的灯光亮了,我吃了一惊,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们没出去,是在家里……过圣诞。 心口闷得慌,又担心被发现,当下扭动方向盘掉头就走。这时手机却响了,是他打来的,他的铃声不一样。我停了车子。应该是被发现了。 「你找我?」他声音低黯,哑哑的,仿佛刚睡醒。 我嗯了声,说:「我有事找你。」 「既然有事找我,那你刚才又急得什么似的掉头就跑?!」 我在车里听这声音居然有些近。一抬头,他就站在我摇下的车窗旁。 只有他一个人,我不由松了口气。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我瞟了眼,他大衣里面的毛衣领子卷卷的,完全不似他往日穿衣服的细致伏贴,仿佛急忙中胡乱套上去的。 只是,即使这样,他那身衣服,也与我这半旧不新的座套很不搭调。 「我们找个地方聊吧。」 他把头靠在座背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死了似的。 我面前摆着一杯酒,但我没喝。他也只是浅浅酌着。 「这是我和你第一次喝酒吧。」他问。 第一次喝酒?又岂止喝酒是第一次,除了上床,我们没做过的第一次太多了。我点头:「是啊,第一次。」 他又喝了几口,垂下头,声音有些低,但我还是听见了。 「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似乎不再刻意掩藏自己的情绪了,在我面前表现他的不舍,意味着什么? 我苦笑。什么也不意味,除了分离。他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因为这次我真的要离开了——他是个很会保护自己的人。 他抬起头来:「你怎么不喝?」 我本来想说,我要开车,但终究还是端起酒杯陪他喝了起来。 从酒吧出来去停车场时,途经一公园,门口的许愿树灯光灿耀,极是美丽。 「我们过去许过愿吧。」我说。 「那些都是小女孩的玩意儿。」他皱眉。 我摇头不赞同:「男人就没有愿望梦想?真迂腐!」 我拉他来到树下,向旁人借了纸笔:「今天是平安夜,你把你最希望实现的愿望写在纸上然后挂在上面,就能实现。但心一定要诚。」 树下流光四散,灯光极其艳丽,我心情大好,看他,沉默着,终究还是写了什么在上面,折好了,我拿过来和我的放在一起,挂在树上。 远处有圣诞老人派发礼物,我嘻嘻地跟他说你去领个礼物来吧。 当他提着两顶圣诞帽回来时,我站在树下微笑地等着他。 对不起,我偷看了你心底的秘密。我默默地在心里道歉。 回到车上,他坐上了驾驶座,我喝了点酒,他也喝了点酒,但应该都没醉。路上似乎玩累了,我们没再说什么,一切都很平静。所以,当那出意外发生时,我们毫无心理准备。 其实只是电光火石间,车往路边坡下冲去时,我没来得及想什么,本能地将身体覆在他上面,当黑暗虚无永无边际地袭来,我看见他眼中的惊恐与伤痛,好真实……好浓烈……我的手抱得更紧,身体压得更牢。 这一刻,没有任何事,任何人,任何物,在我们中间,甚至,空气也不能。这一刻,我企盼,就这样和你相拥,千万年,永沉那暗黑汪洋底…… 第十一章 醒来时,先传到意识里的是一阵欲裂的头痛,眼皮几眨,然后就听到一欣喜之极的叫声。姐的嗓门不大,却永远惊人。 接下来我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爸妈焦急担忧的倦容出现在我眼前。见我醒来,妈一旁喜极而泣,低声抽搐着说我们练儿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爸抚着她的背喃喃地安慰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无法出声,只得勉强扯动嘴角安慰他们。伤的是自己,痛的是亲人。愧疚之际,有一个问题我却不得不问,我看着离我最近的姐,还有就近观察我状况的医生,努力地想用唇形表达我的意思,一遍遍地问他怎么样了,姐姐和这医生努力观察了我好一会儿,我嘴噘得快变形时,那医生如释重负地转头对我家人说:他应该是想喝水了。 我气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只有姐在病房守着,见我醒了便说爸妈守了一天一夜已经很累,被医生劝回家休息去了。姐叫来医生看我情况,只是这次推开门,进来三位白衣加身姿态凛然的一看就资历不浅的医生时,我吓了一吓。医生们在我身上忙活了一阵,三人又站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位对姐说:「沈小姐,令弟的状况已基本稳定,但病房探视时间为一小时,一小时后请遵守医嘱让令弟好好休息。」 姐难得顺从地点头应允,还问一些照顾时应该注意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只是医生一走,那张小心谨慎的美丽脸庞对着我时,马上变得一脸凶狠地瞪着我。 我心里咯噔了下,不出三秒,姐脆生生的嗓音在我耳边爆竹似地炸开了花。 「你这个臭小子,你还真会逞英雄啊,自己命不要了去救上司,现在弄得半死不活的,你就没想过,万一死了残了爸妈怎么办!」姐这样子我从未见过,一脸愤怒,却是一脸泪水。我内疚入骨,乖乖地听她骂。护士敲门进来为我换液量体温。姐忙擦去泪站远,护士出门时交待:「沈小姐,请在病人面前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宜让病人激动。」 姐受了训,擦干眼泪,又坐近我。我想对她说,美女不要轻易动怒,尤其是怀孕中的美女,有点不敢说。大概是心中郁闷愤怒发泄完了,姐的声音也回复了平常的状态,温柔地问我饿不饿。 我凝神把注意力放在肚皮上感觉了一下,眨眨眼说有点。声音虚弱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跳,不过总算能说话了。我一喜,偷偷瞟着一旁专心削苹果的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姐,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姐仔细地削出一个完整漂亮的皮,问:「谁怎么样了?」 我暗中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忙改口:「就是我们总裁啊,他有没有受伤?」 一块苹果怒气冲冲地撞进我嘴里,姐怒视我。 「总裁,总裁,你现在都这样了,还口口声声不离他,你们总裁是你儿子,还是你是他儿子啊!!」 我猪刨食一样急把口中苹果块嚼碎吞下,解释:「我只是随口问问,他好歹是我的『衣食』父母嘛。」 姐哼了哼,「你要是自己人都死了,还巴结他提拔你有什么用。」 我心里急却又不能显出来,只得耐住性子半撒娇地问:「好姐姐,你就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嘛。」 「没事,你都替他挡完了他能有什么事,人家好好的,今天还去上班了,能有什么事。」 我彻底松了口气,忽略掉心里冒出头的那点失落,安心享用起难得吃上的老姐亲手奉上的爱心苹果。 姐又待了会儿,我便让姐回去休息,她的身体更加紧要,姐夫最近出长差,她便搬回家住。可她左右磨着不肯回去,最后过了探视时间,还是被进来的护士架走了。 我吃饱了肚子,眼光开始审视起自己的模样来。头似乎悬着,大概后脑勺有伤口,我感觉得到钝钝的痛。经过一番检查,我发现,现在唯一能动的除了眼耳鼻口,就是我的左手。抬起来看看,只在虎口上裹着纱布。我看不到我的右手,只知它被固定在我的身侧,目光尽量斜转,也只能大约看到一片白的,两条腿也只看到一片白纱布,可能还打着石膏,但还好,总算没有锯掉,松口气,觉得并不像姐说的那样耸人听闻,说什么「半死不活」的。 看完自己再看病房,不能用干净整洁或者清新来形容。一间病房,弄得这么豪华干什么。房间里摆着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东西。不认识的都是些医疗器械,长这么大头一次住院,全身每根汗毛加起来用也不认识它们。姐刚刚告诉我,住院的所有费用都是他付,我想照他的行事风格,那三个医生恐怕也是什么专家。 最好的病房,最好的看护,最权威的医生,他尽量地补偿我,可这些补偿不是我想要的。闲闲叹了口气,扭着脖子去看窗帘还没放下的窗外,天快黑了。姐说,这是车祸后的第三天。 医生果然最对,我确实无法持续集中注意力去想一件事,我开始疲惫,如果现在有什么声音在我耳边絮叨个不停,我肯定难受得想死。 窗外,窗内,寂静无音,我想休息了。 我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睡饱的我清晨醒来,就看到他近处凝视的脸。我睡眼惺松地朝他笑,「你没睡吗?」 我觉得他没睡,他那澄黑的眸子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朦胧,清醒得有如一直这样坐在我的床边。 「睡过了,刚起来不久。」他嗓音黯淡,我也不点穿他,依然笑道:「我的车子没报废吧?」 他皱了下眉,语气轻柔又满嘴蔑视:「本来就是废铁一堆。」 我气结,放大嗓门,佯装怒气:「本来就是你喝醉了神志不清,还怪我的车,它旧虽旧,可功能完好,你可别歧视它。」 大概知道自己于理有亏,他低低辩解了句「我没醉」,待我追问时,他头又转向窗外去了。 我看不到他的脸,便伸出左手拉他。等他回头看向我时,我问:「总裁大人,我晕迷时,你有哭过没?」 本是句玩笑话。我只是想多看看他。从生离死别意识抛离前那刻,到此时的现在,我觉得仿佛隔了轮回般的久远似的没看见他了。 他垂着的眼睑闪了几下,终于闭上,良久,叹道:「沈练,你是个傻瓜,我这辈子所见的最大的傻瓜。」 是啊,我很傻,明明隔你那么远,却还是不停地追。 我抬起左手轻轻摩挲他的脸。 「可你却很聪明,你是我这辈子所见的最聪明的聪明人。」 防微杜渐,在双足沾上泥泞前谨慎机警地飞离我这团危险的沼泽之所,永远不会让自己不受控制地陷下去。 完全不用怀疑,蠢到极致的我和慧到极致的你。有哲人曾说过,凡极致处的东西总会有那么点相似。就如美到极致与丑到极致一样惊爆人眼球的效果一样,极度愚蠢的我与极度智慧的你,是否融会了愚蠢与智慧而形成了间于这两者之间的某种东西? 我挂着浅浅的笑,凝神注视着他,嘴里重复着:「杜御飞,你是个最聪明的聪明人。」 他与我对视的目光渐变得不安,变得不自在,变得摇摆而痛楚。他将头转了过去,无法再与我两目相对。 我见他这副模样,不忍再拿言语刺他。其实,我足够笨,而他,却不够聪明。 一瞬,仿佛又看见,圣诞夜许愿树下,那琳琅璀璨的五彩灯光……心里忽然有些暖,我笑了。 话说多了,觉得嗓子有点哑,我开始吩咐:「总裁,小的口渴了,麻烦你去帮我倒杯水来行不?」 他倒了水准备拿勺子喂,我把嘴扭到一边,后又扭过来笑眯眯地对他说:「你用这个喂我。」我用左手指我的嘴。 开玩笑,这时不用我病人的特权,更待何时。一半为戏弄他,一半也真是我想体验体验这传说已久的滋味。 他将眼帘略垂了片刻,真拿起杯子含了大口水朝我唇上压过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快?还真出乎我意料,这也有内疚补偿的成分吧。 我来不及说什么,他带着白开水气息的唇舌卷进我嗷嗷待哺的嘴中。水流细细注进我的喉中,温润水流中的游弋的舌缠上了我,纠缠围绕,似浅流中摇摆环绕的水草。 这种飘忽不定却又似离非离的缠绕让我迷得发狂。一激动,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地满嘴乱窜,感觉水开始往鼻孔钻,于是我再也顾不了他,开始很不人道地咳嗽起来,那个难受啊…… 他慌忙退开,手忙脚乱地拿吸水海绵清理我脸上脖子还有衣服上的水渍。 「你的技术还是这么烂!」他狠狠地凶我。我已经鼻涕眼泪都咳嗽出来了,没办法回击,水灌进鼻孔的感觉真不是盖的。伤重期间我不打算再玩这个了。 正当他忙碌中,查房的中年护士长敲门进来,一看我们这阵势,皱了皱风韵犹存的蛾眉,看看我身上的水渍,又看看他身上的,语气虽然恭敬,责备之意却是半分也掩藏不了。 「杜先生,请以后用吸管给病人喂水。」 他尴尬地将头扭到别人不易看清的角度,一边侧脸迅速冒出浅浅的晕色,再凝神于侧面来看,他那黑幽精致的长睫很有频率而又不安地眨动着。 我死劲鼓着嘴,在护士长一脸严肃地走出病房前,感觉笑意已经把肚皮撑得滚圆滚圆,同时又极富弹性地张弛着。 门合上那一秒,终于堪比气球爆气那一瞬,满肚的笑痛快地爆了出来。 他扭过头,眼神瞄了准心似地定定看着我笑,也不出言相讥,怔忡了良久,忽而低下头吻住了我。 在我记忆中,除了之前在床上时,这种程度的激吻不曾有过。事实上,除了上床之外,我们吻得很少。 我发着呆,片刻忘了回应,任他灵巧的舌用力缠我的舌根齿龈,直到唇被他的牙齿咬得钝钝的痛,感觉才活转过来。 痛哼了声,他离了我的唇伏在我颈边,深重的呼吸,似喘似叹。 「沈练,」他唤我,声音低沉似梦。 「你害苦了我……」 我一时愣住,心里忽然抽痛起来。 缓缓地,我伸手拨开他伏在我肩上的头,直直盯住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杜御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话语中的冷硬让他震了下,他默默看着我,似乎在考虑怎样答我,或者根本只打算以沉默作答。 我的视线滑过他微闭的唇,直挺的鼻,一直向上,留在那双墨色琉璃上。 「你不要以为这一次就欠了我天大的人情,没有这个必要。我那样做完完全全是自己心甘情愿,别说我现在还没死,就算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害苦了你』?」我低声重复着,嘴里泛出苦笑。 「我现在成了你的负担了?成了你感情天平上的累赘了?或是终于有幸成了你心里那块想丢又丢不掉的鸡肋了?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抱歉,杜御飞,这是你自己庸人自扰。」 我停下缓口气,眼光晃过豪华的病房,「还有,这么高级的病房,医疗设备,一流的专家,我都不需要。如果这些也是你表示同情补偿或者责任的方式,请收回吧。」拜他一句话所赐,我完全成了一头呼呼喘气攻击心旺盛却偏又刺软体虚的刺猬。 他脸色变幻,复杂得很,我一时心懒难得去辨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每句虽然声调不高,却是耗尽我气力。 「沈练,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再次把头靠近我,缓慢而郑重,「我欠你的不是人情,你知道的。」 品着他话里的意思,我呆了几秒,叹声:「我知道。」 闭上眼,我轻声说,「我只是累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快到每天护士送早餐过来的时间,他不想与我家人或是其他人在我的病房见面,或许也是公司事务,他陪我吃完早餐然后就走了。 我躺在空寥阔大的病房里,寂然无声。 沈练,你或许该恸哭。也许在那一刻,从黑暗汪洋底苏醒的你,就已错失了与他相拥的良机。 睁大眼望着头顶的空白。是我的爱成了他的负累了吗? 但,无法否认,我很高兴。 负担也好,累赘也罢,他终于肯正视我这份感情,肯把它拿到心里细细掂量了。甚至,只要我愿意,拿它当筹码来压他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得他珍视,我复何求!让他苦于情义之间,非我所愿。埋我之情,也非我所愿。 如果,我们中间,最终只能存在舍弃。杜御飞,你舍弃我,还是我舍弃你? 若选择非行不可,还是我舍弃你吧。那样,至少,我的爱情不灭。 *** 据医生观测,今天白天起我精神应该大好,所以,暂时,病房成了我的豪华接待室。除了姐和妈来探班,思瀚是踊跃前来看我的第一个。 只是看上去他神情比我这伤患还要憔悴。我怀疑他是不是刚病了一场。还好,笑得依旧灿烂。 沈练,你现在应该很幸福吧。他问我,语气有着些怪异的感伤。我知道他指的什么,回了韵味无穷的一笑。 是乐是苦,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知晓。所以我只能回他一笑。不知他心中如何以为,在我床边坐了二十几分钟,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这扯那。接着,他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他要订婚了。和一个外国妞!他不是不喜欢西洋文化的吗,连大学也在国内读的人竟会娶个金发美女。我算是看到了。 惊讶过后,我问那你那单恋对象去哪儿了?他表情似痴非痴,语气似笑非笑,去哪了?飞了呗,都飞到人家宫殿里好好住起来了。 看他眼中难掩的感伤,我顿觉此话题不宜深入,忙和他扯上别的。临别时,他前前后后将我看了一圈,深深地对我说,沈练,我被你彻底打败了。我目瞪口呆,我什么时候打败过你了,更遑论“彻底”了。 他低下身双手围在我脖子上狠命箍了下,所以,如果你还幸福不了,我总有一天要勒死你。他这样的语气,我心里顿时涌起种怪异的感觉。心里失神,待见他要走时,才急急问他订婚宴在哪天。他关门时给我个轻松的笑,放心,我会等你伤好再办。 许嫣是第二个来看我的人。她穿一条浅咖啡色厚呢裙,套着同色毛呢上衣和手袋,依旧是我初见时的漂亮高贵。 她注视我满身的纱布良久,声音有些弱:「你那时有想过自己会死吗?」 「没有。」我微笑地回答。 她失神地盯着我,喃喃地低声说:「你知道吗,这次回国本来是预订要和他在圣诞节订婚的,可他打电话给爸爸说暂时取消订婚典礼。圣诞节那天,我一直在房间等他来……可是他却和你坐在同一辆车上发生了车祸……」 女孩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对不起,那天是我有事去找他。」 许嫣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蠢女人吧,明知他不爱我却要嫁给他。」 我无法回答,静静地听着。 「爸爸从妈妈死后,就很少仔细地看过我一眼,在别人眼里我是公主,一个家族,那么多人,从小到大,真正关心我的只有哥哥和御哥,可是哥哥要忙家族生意和学业,只有御哥常常陪我,我要什么他都想办法送给我,他总是很温柔的,从来连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女孩失神地望着我床的一角,似乎陷入了甜蜜的回忆。 「你恐怕不知道,御哥是多少贵族小姐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可他从来不正眼瞧她们一下。呵呵,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是御哥让我活得像个公主。」 语气中那点优越的自得并没消失,只是添了一抹让人不易觉察的凄凉之感。 我默默地看着她,头一次让我意识到,再高傲再优越,她也只不过是从小失去母爱,又完全得不到父爱的女孩…… 「你恨我吗?扰乱你的生活。」许嫣垂着脖颈,半晌语气低迷:「我只是嫉妒你,若不是因为我妈妈,御哥肯定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可是,没关系,御哥虽然不爱我,却会保护我照顾我,而且他身边最终都是要站着一个女人的,我有条件有优势,为什么不嫁给他呢,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没碰到比御哥更让我想嫁给他的人。」 精巧的脸上开始往日的优越高傲的笑容。 我闲闲散散地笑了:「你说的很对,他需要的始终是一个女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