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小气球》 楔子 找人、找事、找东西、找麻烦,没有我们找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这是第一征信社挂在门口的招牌,头一回看到它的人都会鄙视地瞪上两眼,口气这么大也不怕噎死。 曾经,洪虹也认为这里不该叫征信社,应该叫做牛皮社才对,尽瞎吹。 但当这间只有两名员工的征信社找到她委托了四、五间征信社也找不到的人时,她终于相信了第一征信社的能力。 尤其她委托的目标,乔绍均,她的男朋友,差一点点成为她的未婚夫,一年前,他是个白皙俊秀、可以用“白马王子”四个字来形容的男人。 现在他剃了个三分头,晒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双颊、下巴布满胡渣,曾经儒雅的脸部线条也被整型手术变成了粗犷的棱角,整个人一百八十度大变脸,若非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始终未改,她也认不出他来。 难怪那些号称一流的征信社找不到她委托的目标,乔绍均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嘛! 现在乔绍均就坐在洪虹面前,两旁站的是征信社的两名成员——顶着两个黑眼圈,不停打哈欠的柳慑;和桃花眼乱眨,媚眼飞不停的郑士衷。洪虹请他们帮忙监视乔绍均,以免他再逃走。 洪虹看着乔绍均,瞧见他眼底的痛苦和悲伤。她很疑惑,曾经他们非常相爱,互许终身,他曾许诺过,只要她熬过心脏手术,成功地从死神手中逃回来,他会娶她为妻,爱她一生一世。 可是她努力活了下来,得到的却是他逃跑的消息。 他后悔了吗?不想受到婚姻束缚,畏于承担责任?那他应该告诉她啊!爱情要两相情愿,强逼不得,她又不会硬拖他进礼堂,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躲她? 她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乔绍均,他一直闪躲她的目光,甚至根本不看她。 自从手术成功后,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尝到这种气闷、揪心的感觉了。 吸吸鼻子,她强忍住就要溢出眼眶的泪。“为了躲我,你真是费尽心思啊!竟然还去整型……我也不想逼你,但是,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吧?为什么?我做手术前你明明答应过,只要我活下来,当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一定会是你,可你……你一走了之,没有留下半点讯息,搬家、换电话,甚至去整容,做这么多事就为了躲我,到底是为什么?” 乔绍均低下头,用力咬住唇,一声不吭。 “你回答我啊!”她快哭出来了。“你跟我求婚,我答应了,因为是你,我才肯做这样的诺言,你就算不想接受,也该给我一个理由是不?” 他沉默依旧。 “你为什么不说话?”泪再也忍不住落下,她抽噎着。“哪怕你想要分手,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接受;可你总要开口啊!你不能放我一个人去猜、去想、去疑惑,我受不了,我会死的。” 他咬着牙,用力到牙龈都咬出血了,却是一个字都没吐出口。 “乔绍均,你难道连一句‘我们分手吧’都无法当面对我说?”她用力一拍桌子,才站起来,又头昏眼花地倒回椅子上。 “小虹……”他着急的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手挥掉。 “你如果不能对我说出那句‘我们分手吧’,就不要管我死活!”她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我……”乔绍均迟疑了好久,才从嘶哑的嗓子里磨出一段话。“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你不明白……其实,你现在的父母是你的养父母,而我……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们……” 这是一段错误的爱,偏偏他发现这件事时他们已经爱得很深很深,几乎论及婚嫁,他该怎么办?告诉洪虹这件事吗? 他说不出口,他这辈子不曾信任过谁,唯一进驻他的心的只有洪虹,他以为他们可以携手共度一生,但谁想得到,十八岁的一场酒醉会造成日后一连串悲剧? 他只能躲,不停不停地逃,却又因难耐相思,隔个几天,就非见她一面不可。 于是他整容换了一张脸,偷偷摸摸地在她身边徘徊,日复一日,在道德与思念中饱受折磨。 “不可能。”她不相信。“我从来没听我父母提过这件事,你怎么可能会是我爸爸?” 他撇开头,眼角有着水光在闪烁,过往的一切苦痛,缓缓磨出他干裂的唇…… 第一章 “小虹。”伴随着一阵咳嗽,一个柔软中带着坚韧的声音从医院大厅一路唤过来。“小虹,你在哪里?小虹……” “妈,我在这儿。”医院前庭的墙角转出一抹窈窕身影,个儿不高,也就一百六十公分,鹅蛋脸,小巧的鼻子,十七、八岁模样,本是青春年华,却让两颊的苍白破坏了大好朝气。 洪虹左手握着一条红绳,上头绑了颗米老鼠气球,右手高高地举起,对着妈妈笑。 “跑出来也不说一声。”洪母急急地跑到女儿身边,手上的大衣赶紧披上女儿肩膀。“外头风大,快穿上外套,小心再犯病。” 洪虹笑出了两点浅浅梨涡,一颗小虎牙,衬得那张娃娃脸更是天真无邪。 “那边的便利商店在做促销,发气球呢!全部不用钱,所以我来拿一颗。”她说着,给母亲顺顺背。 “妈,反正轮到我检查还要一段时间,你要不要也去家医科挂一下号?看你咳嗽快半个月了也没好。” “唉呀,我这是老毛病了,回家煎个九层塔蛋吃了就没事啦!不用看医生。”洪母最不耐烦吃药,只信偏方。 “你陪我做检查是等,去看医生也是等,与其在候诊室前坐着发呆,不如找点事做,去啦!去挂号,你一天到晚跟我讲,有病就要看医生,千万不能拖,你自己却不做,人家要生气喽!” 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洪虹好辛苦地将母亲哄进了医院,拿健保卡挂号看病去。 洪母一走,洪虹一脸灿笑像春雪见阳,瞬间消融,无影无踪。 “累死了。”嘟着嘴,她看一眼手上的气球。“什么米老鼠嘛!有够白痴。”手一松,气球随风飘走。 “找点乐子轻松一下。”她转回墙角,走到一只绿色的大盆栽旁,蹲下身,朝着盆栽底部掏摸两下,拿出一包凉烟。 “幸亏没被人拿走。” 想来满医院也就她这个常客有如此雅兴,举凡树洞、盆栽、开饮机底部……尽皆藏满香烟、啤酒、蜜饯等对她的身体而言算是违禁品的东西。 洪虹打一出生就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而跟医院结下不解之缘,从小就不能跑、不能跳,连太刺激性的食物都不能吃。 为了她,全家人都成了生机饮食爱好者,严格遵守每天九蔬果的规定;并且不准腌的、炸的、烤的、加味精的,可能妨碍身体健康的食物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 可是有什么用?长到十八岁,洪虹的身体还是一样破,平均两个月要住一次医院,一住大概就是一个月。 医生说得很明白,遗传性心脏病,药物只能控制不继续恶化,要彻底根治唯有一个方法——换心。 但说得简单,要做到,也不知要等多久。 当别的孩子都在外头玩耍的时候,她只能躺在床上养病;当同学拚尽全力去挤名校窄门,向着自己的梦想飞驰时,她只能在家里接受函授教育。 甭说医生估计她最多只能活二十年,就算她有命活到三十、四十,念完了学士、硕士、博士,然后呢?以她的破烂身体,她能做什么?世上没有一个老板能接受员工三不五时的因病怠工吧? 她注定成为别人终生的包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在家人面前装乖一点,百依百顺,少给他们添麻烦,至于私底下嘛……一切随兴。 “人生得意须尽欢……”嘀咕着,她揭开烟盒,倒出一根烟。“既然满十八了,就要试试烟酒的味道,否则枉来人间走一回。” 这个世界她没有看过、听过、尝试过的东西太多了,既然她注定短命,何不放开手脚,大胆品味人生?就算闭眼,也没有遗憾。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正要点火。 “小妹妹,这是你的气球吗?”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洪虹回过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五官俊美细致,出色得就像临江揽照的水仙。 看着他像水晶又似夜空深邃的眼眸,她不禁呆了。 美……她知道形容男人不该用“美”这个字,但眼前的男人却让她想起电影“王的男人”里那个叫孔吉的戏子,除了美或媚之外,没有其他的字眼可以形容他。 可是眼前的男人又比孔吉多了一股灵秀的气质,似蓝天上的白云,注定要吸引众人的目光,引起人想要触摸的欲望。 只是这样的男人可能出现在真实世界中吗?为什么她有一种正透过萤光幕看东西的感觉?情不自禁她伸出手想要确认一下…… “乔绍均,你这个混蛋!”忽然,一名俏女郎满脸通红冲过来,扳过男子的脸,兜头就是一巴掌呼过去。 “有你这种男人吗?载女朋友上医院看病,不帮忙开车门、拎包包就算了,车子一停好,就自己往前走,连伸手扶一下感冒的女朋友都懒,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们分手!” 闪电一样地出场,然后旋风般地离去,酷啊! 洪虹呆滞地看着那个据说叫“乔绍均”的男子,白皙的俊颜上慢慢红肿、浮现一个巴掌印,真是……唉,这么漂亮的脸怎么打得下去?打坏了,不心疼吗? 乔绍均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一脸的茫然。 洪虹觉得他有点可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烟、又看看他。“要不要来一根放松一下?” 乔绍均又愣了一会儿,才低沉地开口:“女孩子抽烟会生不出小孩喔!” 洪虹翻了个白眼,发现他会挨巴掌是正常的,这么不会说话的男人,她长到十八岁第一回看到。 “先生,我们才刚见面,你说话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他低头想了一下。“但我说的是事实。” “我知道是事实,但你可以婉转一点。我请你抽烟是好意,你没必要一盆冷水泼过来。” “什么样的口吻才叫婉转?” “比如说:小姐,抽烟对身体不好,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还是少抽一点比较好。” “意思不是一样?” 她翻了个白眼,这个男人脑子里一定少了一根筋,才会木头木脑的,一副小瓜呆样。 “或许话的意思是一样的,但听进别人耳里,感觉却大不相同,就好像……嗯,你会载女朋友来看病,可见是关心她的,那为什么不替她开车门,扶她走过来?怎么会把人丢着,自己走自己的?” 说到女朋友,乔绍均不自觉摸一下被打痛的脸,又热又烫的,从来不晓得那女人手劲这么大,既然有如此强横的力气,难道还不会自己开车门、走路,需要他帮忙? 不解啊!他一肚子问号。 “不管怎么说抽烟的坏处,只要能让人听懂就好,有差别吗?至于刚才已经和我分手的女友,她自己能开车门、能走路,何必我去多事?” 洪虹眨眨眼看着这张美到不行的脸,再眨眨眼,真的很漂亮啊!但为什么如此美丽的人脑袋里装的尽是一堆稻草? “乔先生,我真的很好奇,你个性这么不体贴,是怎么追到女朋友的?” “女朋友要追吗?” “难道还会自己送上门?” “是啊!”他点头。“她们说喜欢我,要当我女朋友,我就有女朋友啦!” “她们?”洪虹很讶异。“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 乔绍均扳着手指数了半天还是数不清。“应该有十来个吧!” “你劈腿”她唾弃这个用情不专的男人。 他沉默了片刻。“对不起,请问我有十来个女朋友跟劈腿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也不会劈腿,那个动作对我而言困难度太高。” 恐龙!侏罗纪生物!这时代还有不知道“劈腿”这个词的人吗?他真该被放进博物馆里展览了。 洪虹一阵啼笑皆非。 “所谓劈腿,不是真的去做劈腿的动作,而是指你用情不专,脚踏好几条船。” 他懂了,但问题是……“难道她们要求我做她们的男朋友,我还能拒绝?” “你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啊!” “可是她们都说很喜欢我、很崇拜我,没有我就活不下去。我若拒绝,她们真的死了,我不是成了杀人凶手?” “天啊,你们那种关系叫男女朋友?叫交往吗?根本就是偶像跟粉丝间的关系嘛!” “但我不是偶像,我不会唱歌、也不会演戏;还有,粉丝是什么?冬粉的一种?” 让她死了吧!代沟、代沟啊!人家说三岁一代沟,她与他嘛……这中间的沟大概可以媲美马里亚纳海沟了。 “粉丝是指崇拜者,也就是说你那些女朋友是敬仰你,而非喜欢你。爱情跟崇拜是不同的。”说着,她摆摆手。“还有,跟你说话好累,让我坐一下先。” 她就近找一张长椅坐下喘口气。 乔绍均才觉得跟这位小妹妹说话很累呢!一堆莫名其妙的用语……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说话吗?他们的国语到底是怎么学的? “你为什么要说‘坐一下先’,你的形容词和动词都用错了。” 这下子洪虹的脑袋真的打结了,半晌,嘀咕道:“你要嘛是古董、要嘛就是白痴,连周星星的招牌话都不知道。” “不是周星星,是周星驰,我看过他的电影,也很喜欢少林足球。”他很认真地说。“随便改别人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 她简直快吐血了。“绰号,你懂不懂?只是一个称呼,你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熟悉的亲朋好友之间才会互相取绰号,你认识周星驰吗?” “粉丝或媒体都会给偶像取绰号,周杰伦又叫周董,同理可证,称周星驰为周星星又有什么不对?” “古怪的理论。” “你的脑袋才古怪好不好?”洪虹歪着头打量他良久。“你明明不老啊!看起来不过三十岁,怎么比我那个快七十的奶奶还古板?你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今年三十六,而且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怪。”他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小妹妹年纪轻轻,古灵精怪,让他应对起来无比吃力。 “还有,我就住在医院对面那栋大楼里,是从家里搭电梯到地下室停车场,然后开车过来的,不是‘冒’出来的。”跟她说十分钟的话,他的寿命会短十年,受不了,他要走了。“小妹妹,这个气球是你的吧?请抓好,别再让它飞走了。” “我不是小妹妹,我十八岁,成年了,我叫洪虹,你可以叫我洪小姐或小虹,就是不准叫小妹妹。”小女孩最忌讳被人叫小了。 看不出来,他以为她不过十四、五岁,原来满十八了。但就算她十八岁,他都三十六了,叫一声小妹妹也不为过吧? 小女孩的想法真的很难懂,他也觉得他们之间有代沟了。 洪虹把他递过来的气球又拨回去。“这气球我不要了,送给你。” 呃,他一个大男人要颗米老鼠气球做什么?“你不要也不能随便乱扔啊!乱丢垃圾是不对的。” “我又没乱扔,我是把气球送给你,还有,你要不要去跟你前女友,那位小姐道歉?”她眼角瞄到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正从远处迅速地飙过来。 “道什么歉?我们已经分手了,她说……”他还没说完。 “乔绍均,你这个死猪头,我在停车场等那么久你也不追过来道歉,我恨死你了,再也不理你了!”啪地,俏女郎又是一巴掌呼上乔绍均另一边完整无瑕的脸颊,然后转身走人。 洪虹趴在长椅上笑到肚子好痛,活了十八年,头一次见到这样精采的戏,不枉人生走一回啊! 倒是乔绍均一脸无辜。“刚刚不是说过分手了,为什么又要我去追?” 救命,洪虹快笑死了,这个男人真是天兵,快来个人救救她吧!天啊,她肚子快笑破了。 乔绍均呢……他左脸先挨了一巴掌,肿起来,右脸又挨一巴掌,正慢慢红肿中,这整张脸发福,还真有几分像他“前女友”说的,死猪头一颗。 *** bbs. *** bbs. *** bbs. *** 乔绍均坐在客厅里,手上拿着一个琴头——他是一个小提琴制作家,十八岁那年移居芝加哥,后来拜了世界知名的小提琴制作家matsuda为师,一直到六年前父亲过世,他才为了处理丧事回到台湾。 matsuda制作的小提琴可谓当世最佳,米多莉、姜康、塞缪尔·麦歌德……和许多世界知名的交响乐团成员都使用他的作品。 乔绍均身为他的得意弟子,作品自然价值不菲。 但乔绍均的作品并不多,他可以花一个日夜挖出曲线优雅的f孔;花两个星期雕刻琴头美丽的螺旋形装饰线;花一个月,每天上一层漆,使小提琴表面的反光能沿着琴身的形状连成一圈;但他可能得花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去寻找一块上好的木材,并且等待它适应气候,再开始切割琴身。 每一把上好的小提琴面世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契机,所以他的每一个作品都是天价。而在时机不对的时候,他就以修琴为生。 他制琴的条件很多,但修琴就没有任何规矩了,不管是价值多少的琴,他都用同样谨慎并且追求完美的态度去维护它们。 这让他很快在小提琴界建立起良好的名声,一些好事者还送了他一个响亮的绰号——小提琴王子。 从此他麻烦不断。 铃!电话声响,麻烦来了。 乔绍均皱着眉头瞪着电话,就是不出手接,电话很快转到答录机,然后传出一个娇嗔的声音:“均均,人家好想你喔!找了你一个星期了,你什么时候有空给人家回个电嘛!爱你的小灵。” 乔绍均无奈地叹了好长一口气,陈灵上星期不是才甩了他两巴掌,跟他分手了吗?那干么还照三餐加宵夜地打电话找他? 铃!电话又响了,老调再弹一次:“绍均,是我,你最爱的小媚啦!今天是人家的生日,朋友给我开了个舞会,你一定要来喔!” 乔绍均用力摇头,他不喜欢参加舞会,他讨厌热闹,甚至讨厌与人交际,幸好他的工作也不需要他去做那些事;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去参加舞会的。 铃!电话第三次响起。 “小均,我啦!阿铃,我感冒了,好难受,你有没有空来接我去看医生?” 乔绍均没空,他好不容易等待一块上好的鱼鳞云杉到最佳情况,正可以做块一流面板,打算吃完午饭开始动工,怎么有空去接阿铃上医院看病? 当作不知道、当作不知道……他考虑要不要把电话线拔了,好吵,一个早上最少响了十通电话,这让他怎么静心工作? 都是那个“小提琴王子”的绰号害的,让他被一堆女人当成什么稀有动物团团围住,害他脱不了身。 记得洪虹曾问他怎么有这么多个女朋友,她以为他想啊?他不知道多希望孤家寡人一个,没烦没恼。 可惜每次他一开口拒绝女人的求爱,她们就寻死觅活的,迫不得已,他只好全盘接受了。 他晓得脚踏n条船是不好的行为,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压根儿不懂得与人交际,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自闭,根本应付不来这么一大票女朋友。 他梦想单身、渴望单身,最好是可以一个人躲进地洞里,任何人都不见……眼角偏偏瞥到那颗绑在沙发把手上软趴趴的米老鼠气球。 那是洪虹硬送给他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送一个大男人米老鼠气球?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将气球带回家?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玩那玩意儿。 “女人,你的名字叫怪物。”他对着米老鼠气球说,实在对女人很没辙。 当然,怪物中的怪物,她的名字叫洪虹。 她跟他说一些什么粉丝、劈腿、周星星之类的话,十有八九他都不懂,他真的这么落伍吗?还是她太前卫了? 但照她后来自己说的,她已经算正常了,还叫他上msn看看别人的对话,那些火星文才算前卫。 不过他没那么无聊,她的话已经够让他脑袋打结,他没兴趣再把自己搞得更糊涂。 铃! 这是今天第几通电话了?反正也算不清啦! 电话答录机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小均,我是阿铃,我的体温又升高了,现在都三十九度半了,你快来救命啊!” 乔绍均手中的琴头差点掉下去,重病缠身为什么要找他?应该打电话去叫救护车才对啊!可恶。 但他还是愤愤地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拿起车钥匙准备载人看医生去。 不过…… 他是接到了阿铃,但有一点他很好奇,阿铃在电话中说自己病得很严重,怎么……他侧眼瞄着她描绘精致的脸庞,一个重感冒快死的女人在去看医生前还要精心打扮,穿着又露胸又露腿的,这会不会让病情加重? 附带说明一件事,自上星期被洪虹提点过后,今天他可是帮阿铃提了包包,陪阿铃从停车场走进医院,还帮忙挂了号,才让阿铃自己去候诊室等看病。 “阿铃,你在这里等,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阿铃很明显愣了一下。“你不陪我?” “那要等好久耶!”他指着看诊灯说。“我还有工作,没时间耗在这里。” 阿铃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是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这还用问吗?乔绍均用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当然是工作。” 啪!阿铃赏了他一巴掌。 “混蛋,乔绍均,你这个薄情人,我算是看清你了,我们分手。”话落,哭着跑走。 乔绍均呆呆地摸着他可怜的、最近灾难不断的脸;这年头难道连说实话也有罪? “哈哈哈……”一个抑制不住的笑声在乔绍均背后响起。 很耳熟,乔绍均诧异地回头。“洪虹——”怪物之最啊! 第二章 在洪虹的病房里……是的,洪虹住院了,因为寒流来袭,气温骤降,一夜之间由二十五度降至十五度,她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住,所以住院休养,至今已经四天。 住院的日子对洪虹来说,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闷。 好无聊啊!直到溜出病房,四处闲晃,在家医科的候诊室看到被打一巴掌的乔绍均,终于给她黑白的生活添进一丝光彩。 她把乔绍均带回自己的病房,然后弄一条湿毛巾让他敷那又被打肿的脸。 看着乔绍均龇牙咧嘴揉着他灾难不断的颊,她趴在床上,怎么也忍不住笑。“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被不同的女人呼巴掌?” 这个问题他比她更好奇好吗?现在的女人是不是都有虐待狂,动不动就打人,疼死了。 “不过是你自己活该。”虽然肚子好痛,她还是止不住笑。“哪有人当着女朋友的面直接回答工作比女朋友重要的?” “我说的是实话,难道要我撒谎?”阿铃跟他认识不过四星期,但小提琴制作他却锺情了十来年,这之间的轻重还要比吗? “不是撒谎,是哄。女孩子是要哄的,你知不知道?就好像……”洪虹坐起身,整理一下头发。“你看我,觉得怎么样?” 他左瞧瞧、右看看。“脸色很差。” 她差点从床上栽下去。“不及格。”随着吼声过去的是一记白眼。“没人教过你,对漂亮的女人,你可以称赞她美丽,容貌差点的就讲清秀,再其次,也要送上一句气质好。难道你都直接指着长得丑的女人叫恐龙?” 他愣了好久。“丑女人跟恐龙有什么关系?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吧!” lkk。她知道他古板,但是闷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你要好好感谢你妈给了你一张漂亮的脸,否则你一定好人卡接不完,这辈子都别想交女朋友。” 乔绍均不禁愣住,他妈不过只是一个生了他,却从来不要他的女人,有什么好感谢的?父母只是一个名词罢了,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值得他敞开心胸去亲近,所谓的亲情、爱情、友情,不过是一些虚幻不存在的东西,他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拥有过,现在没有,未来也不需要有。 他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何须为那些无聊事烦心? 无形中,他淡漠的气息更添上几分冰冷。“我知道信用卡、金融卡,但是好人卡,抱歉,没听过。” 她有点讶异他突然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说错什么话惹他生气了? “你不开心啊?”她小心翼翼地问,住院的日子实在无聊,好难得有人可以陪她聊天解闷,她实在不想得罪他,再换来漫漫沉闷的住院生活。 “没有。”他以着生硬的口气说。 “但是我看到你脸上写着‘我在生气’四个字。” “我不可能在脸上写字。”他瞪着眼,一派认真。 她差点又噗哧一声笑出来,也许他已经三十六岁,但言行举止真的不像中年男子;他不会伪装自己,更没有久历社会的人身上惯常带有的圆滑气息。他很真,不管是心灵,还是外表。 “ok,我相信你没有在生气。那么我跟你说说好人卡吧!这是指女生不想伤害她不喜欢的追求者,所以以他是好人,但彼此并不合适的理由来拒绝他。通常我们称这样被拒绝的男孩子,叫做收到了好人卡。” 他抿了抿唇,想说她好无聊、好幼稚。 洪虹却先一步察觉了他的意图。 开玩笑,久病之人,眼光最利,因为她常常需要别人的帮助,所以什么样的人可能会帮助她或伤害她?她七、八岁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他嘴一撇,她便知道他吐不出象牙来。 “不准说我无聊或幼稚,这是现在最流行的说法,大家都知道,你不晓得是你落伍。你敢偷骂我,我就让你骑脚踏车到加油站加一百块九五无铅汽油。” “那个……有脚踏车需要加油才能启动吗?” 她再度笑弯了腰。“哈哈哈……你实在是太逗了。我开始觉得跟你分手的那些女人很没眼光,你的幽默感需要特别的人才能挖掘出来。” “你到底在笑什么?”他不记得自己讲了什么笑话。 “哈哈……”她笑得几乎被口水呛到。“你想像一下,如果你真骑脚踏车去加油,会是什么情形?” 他很用力地想了想。“也许加油员会以为我是神经病。” “对!所以骑脚踏车去加油是一种惩罚。” 呃!他呆了。代沟,真的是代沟。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无聊吗?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事。 洪虹对他挥挥手。“反正你少说年轻人胡思乱想,你应该换个方向思考,这是一种创意,脑筋急转弯,代表年轻人头脑灵活,不受固有框框限制,挺好的啊!” 喝,他又没说话,她怎么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她捂着嘴,像只偷着腥的小贼猫。“告诉你喔!我一出生身体就不好,有几次还差一点死掉;有一次我甚至感觉自己在天上飘,低下头,还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接受急救;自那以后,我就拥有了预知和读取人心的能力。” 骗人的吧?他是无神论者,但为什么背脊有点凉凉的? “你不信?”她当然是诓他的啊!没办法,住院生活太无聊,而这个中年大叔又太好玩,不耍耍他就是觉得对不起自己。“那么我告诉你好了,我确信继刚才在这家医科你被呼巴掌后,必然还有第二记耳光在等着你。” 这一点连预知都不用,拿膝盖随便猜猜都能知道,他长得这么帅,桃花遍地开,女朋友人数更是赛过天上的繁星,他又完全不会哄女人,他那些女朋友要能受得了不打他,那才叫见鬼了。 “这种事……”他话都还没说完。 “乔绍均。”洪虹的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来,却见阿铃气冲冲地闯进,一手拉起乔绍均的衣襟,就是一巴掌呼下去。“亏我这么喜欢你,你花心就算了,还找……这种未成年少女,变态恋童癖,你去死啦!』继耳光后又是一记撩阴腿。 一开始挨打没躲过,那是乔绍均吓到了,不是被阿铃吓到,而是教洪虹神准中的乌鸦嘴给骇着了,所以被打个正着,但这撩阴腿若挨中,可能小命都有危险,他还不努力闪躲? 先是两腿一夹,然后右手用力一挥,将阿铃推出去。“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平常我要牵你一下手,你都推三阻四的,刚刚这小女孩拉你,你却一点迟疑也没有就让她牵了,两个人躲进病房里嘀嘀咕咕大半天,不要告诉我你们什么事情都没做,我不是白痴,我看得出来,你对这个小女孩跟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同。”阿铃气得又要打他。 “你这没良心的混帐、王八蛋……” 对于阿铃一连串指控,乔绍均听得满头雾水,他本来就讨厌跟人接近,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孤僻到近乎自闭。 至于洪虹,他只当她是小妹妹,他们之间能发生什么事?讨论粉丝与冬粉的差别?他们相差了十八岁好不好? “对不起。”洪虹举手道:“容我插句话,或者我看起来很年轻,但我已经满 十八岁,成年了。”她最讨厌被当成小妹妹了。 那话—落,简直像在阿铃的怒火上浇—桶汽油,顿时焰火冲天。“你……你们……狗男女,不要脸……” “够了!”乔绍均捂着耳朵,阿铃尖叫得他头痛死了。“阿铃,要求交往的是你、要分手的也是你,我全都照着你的话做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说分手只是气话,我根本没有走,一直站在电梯旁等你过来追我,但你却无动于衷,你到底爱不爱我?为什么永远都是我打电话找你,你从来不主动约我?” 就因为她没走,所以才会看到不爱人碰的乔绍均乖乖地被洪虹拉进病房,两个人关在里头,不知在干些什么。她一直在病房门口等,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心底那只名叫嫉妒的魔鬼,可惜还是不行,半个小时后,她终是冲进病房与乔绍均摊牌。 乔绍均想大叫、想骂人,还有几分想从病房窗口跳出去的冲动,尽管这里是五楼。 “对不起,阿铃,我实在搞不清楚你那些喜不喜欢的问题,照你说的做你不开心;不做,你更不高兴。”他叹口气,摇摇头。“我好累。” “乔绍均……”阿铃满脸的泪,恨恨瞪他一眼。“我讨厌你,最最讨厌你了,哇……”她大哭跑走了。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大约五分钟后,洪虹伸手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问:“你真的相信她最后那句讨厌是讨厌?” 乔绍均用力翻个白眼。“不是讨厌,难道还会是喜欢?” 洪虹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乔先生、乔大叔,我发觉你的理解和观察能力非常有问题耶!你看她难过的样于,就应该知道她非常喜欢你,却又对你非常失望,才会说出违心之论。你若真喜欢人家就赶紧追上去,只要一句对不起,我保证她立刻回头扑进你怀里。” “谢谢你的预言喔!”乔绍均讪讪转过头来。 洪虹看着他高高肿起的双颊,忍不住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呃……你需不需要另一条毛巾敷脸?” “有必要吗?”都肿成这样了,除了时间,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让它消下去吧? 她低下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确实没必要,按照你的个性,和你招蜂引蝶的相貌,一定还会有无数女人被你吸引,围在你身边,再被你气得手脚相向。” “又是预言吗?”好吧!他现在相信世上有鬼神了,他确实异性缘好到不行,女朋友从来都是以打来计算,但交往得快,分手也快,并且挨打机率更是高到不行。 这样看来,洪虹不止能预知未来,还会算命呢!瞧她把他看得多清楚? “你有病啊!我随便说说你也信。我那是推理,观察你的个性以及对女孩子的态度,猜出你很容易得罪女孩于,让她们气到发狂打人的结论。”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黝黑的眸子里闪着阴暗的、让人心惊的波动。 “你们女孩子……都这么喜欢随口说说吗?明明不想分手,却硬要分手,明明喜欢,又要说成讨厌;为什么你们不能老实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非要男孩子去猜,猜对了,你们就说男孩细心体贴,猜错了就是混帐王八蛋。很抱歉,我讨厌这种猜谜游戏。”说着,他放下敷脸的毛巾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洪虹急得跳下床追他。“难道只有女孩子会说违心之论吗?男孩子也会啊!在感情面前,是人都会犯傻,你不能因为这样子就对感情失望。”她有些慌,隐隐发现自己似乎触到他的逆鳞了。 她不清楚他有什么样的过去,但她看得出来,这—刻的他完全将自己封闭,全身上下充满着一种痛恨人群、痛恨情感、痛恨这世间一切的种种负面情绪。 他是有点孤僻和落伍,可从他会替她捡气球这一点看来,他冷硬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温暖的心。 却因为她一时的贪玩,伤了那颗心,让它因为流血而逐渐变得冷硬。这是她的错,她满怀愧疚。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否则让他一路往偏道行去,天晓得最后他会伤成什么德行? “是的,我不应该忘记人类有多么的虚伪,每个人心里想的和表现出来的往往是两码事。而所谓的情感更是人类虚伪的大全,那最卑鄙肮脏的精华。”他离开的脚步越发快了,而表情则更显僵硬。 “的确,人越成长,越无法坦率地表现自己;但我相信,有一些谎言出于善念,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好,并非全出于恶念。” “所以只要一句我是为你好,就能抵消一切说谎的罪恶?” “不是抵消,是……一种甜蜜的谎言,一种想要对方快乐而无伤大雅的掩饰。”就像她,带着一颗畸形的心脏降生于世,注定了她不能过平凡的生活,永远有吃不尽的药、住不完的医院,多少次,她想着放弃吧!与其拖累家人地活着,她不如去死。但看着父母、妹妹为了她求神拜佛,吃斋茹素,她装也要在他们面前装出一副开朗笑脸,哪怕她积了一肚子的泪,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流下半滴。要说虚伪,她比任何人都虚伪,但这是错的吗?“难道你从来没有为了讨某些人欢心而说谎?” “有,我也说过很多谎,所以我比谁都肮脏。” “不,你比谁都善良。你有一副好心肠,因此你会替一个陌生女孩捡气球,会告诉她抽烟有碍身体健康。”她终于拉住他了,在医院的大门口。 “你太善良了,不会拒绝别人,才会有那么多女朋友。不管是上星期那位陈小姐还是今天的阿铃,她们没病,只是找机会向你撒娇,你没有戳破她们的谎言,由着她们使性子,哪怕挨打也没还手,那不是因为你虚伪或你傻,你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近乎笨拙,不懂得表达自己。” 他突然呆了,愣愣地看着这个矮了他一颗头、小了他十八岁的女孩,那一番维护的话打得他脑袋轰隆隆直响着。 他真的好吗?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那肮脏、虚伪的“乔绍均”。 他若真的好,为什么无数的女孩子跟他交往后,又一个一个地离开他?为什么父母离婚的时候争相放弃他的抚养权?为什么他找不到一个可以长久相伴的人? 一个真正的好人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爹不疼娘不爱,没有一个知己伴身旁。 他很肮脏,他心里清楚,面对这混乱的尘世,倾听那些虚伪的言辞,他心里就像燃着一把火,常常都有一股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 六年前,当他被通知父亲死亡,请他回台湾处理丧事时,整个丧礼过程中,他没有掉半滴眼泪;像他如此无情的人,怎么会善良呢? “小妹妹,你才多大,哪分得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胸膛里传来剧烈的心跳声,他眼眶发酸,居然想要抱着她大哭。 他用力咬紧牙根,依然控制不住身体发抖,酸甜苦辣,各样滋味如潮水般流淌过他心头。 洪虹抿抿唇,对他露出一抹虚弱中带着苍白的笑。“我虽然才十八岁,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可起码我晓得一件事,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很多事情要靠心去感觉,而我的心告诉我,你是个好人。” “你很幼稚。”他的脸色很冰冷,但声音在颤抖。 “无所谓,成熟、幼稚,那些东西对我没有意义。”她放开他,感受着医院外刺骨的寒风,冷,真的好冷,超级冷气团不是开玩笑的,确实有冻死人的威力。 “你知道一个随时可能死亡的人要怎么生存下去吗?不要想以后,不要想未来,仔细地观察、享受眼前的事物就好,唯有如此,才能不丧失希望地活下去。”太冷了,她觉得眼皮好重,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几乎要飘上天去。 “乔先生,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麻烦事?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直接说讨厌;瞧,这样的生活不就简单多了?”她张开双手,做出一个像要飞上天的姿势,身体却摇摇晃晃的。“放纵一下、轻松一下,不好吗?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会窒息的。 ” “小孩子的世界果然简单。”他撇撇嘴,想定,但双脚却被她青白的脸色定住了,看着她,他感到很不安。 “简单一点,才能幸福。”她闭上眼,身体好像被冷风掏空了,渐渐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你也年轻过,难道没享受到那种年少轻狂的滋味?” “很抱歉,我从小就是个满口谎话的小孩。”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家里就炮火不断,没有一天他的父母是不争吵的;小时候,他以为是自己不乖所以父母才吵架,他拚命地装乖,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但不管他多么优秀,他的家里还是不曾平静过。 等他渐渐长大,才发现父母争吵的原因不是他;那对夫妻的结合根本是个错误,一场利益婚姻,将两个彼此憎恶的人绑在一起,造就了一连串的麻烦。 当他的父母吵到最高点时,他装得越发乖巧了;可这时已不是想父母和好,他是怕被抛弃,以为如果自己乖一点,爸爸妈妈便会注意到他,哪怕有一天他们真正离了婚,他也不会被丢下来。 可是他的一切努力都成白费,他父母离婚时最大的争执点就是他;他们都不愿意照顾他,拚命指责对方为何不接纳他。 他应该庆幸自己是男生;一个无后嗣、可能要十八竿子才能打着一点关系的远房表叔,为了香火传承收养了他。否则在父母都拒绝要他,而他又才毕业、没有谋生能力的时候,他该去哪里?孤儿院都不收这么大的孩子。 总算,表叔死了,母亲也在不久后去世,父亲更于六年前驾鹤西归,他自由了,不必再戴着面具做人,他可以尽情的想要破坏什么就去破坏,再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 “小妹妹,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心愿,我希望所有人都去死,全死光了最好。”他恶狠狠地说。 可惜他面前没有镜子,否则他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像是被抛弃的可怜小狗的脸庞;那水光淋漓的眼里尽是对亲情的渴望。 洪虹听见了他心里的话,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悲伤和恋慕。 她泛出青紫的唇微弯出一抹平和的笑弧。“或许……你的愿望就要实现喽……”她无力地喘着,意识真的快消失了。“也许我就要死了,很快,一分钟、两分钟或者五分钟,我的心脏便要停止跳动,到时候你可以真正看到一个人由生存到死亡……完整的过程,很少人可以就近看到这种事,而你幸运地碰上了,你会开心吧?”她的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乔绍均不安的预感实现了,他就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但他已经惯了与衰神为伍,认定了只要有他在,麻烦永远只会找上他,不会寻上别人。 他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反正他早活腻了。可为什么这一次衰神改变目标,却缠上了这个小妹妹?她才十八岁,如花般的年龄,不该如此年轻就凋零啊! “你怎么了?喂……”就在她倒地的前一刻,他及时抱住了她。“醒一醒,小妹妹。” 他拍拍她的脸颊,却被上头冰冷的温度吓一大眺,怎么会那么凉?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停止跳动了,她昏过去前说了什么?问他看到她死掉会不会开心? 不!他不开心,她还这么小,生命中有太多事她没有经历过,就这样死了,多遗憾? “医生、医生……”他抱着她冲入急诊室,完全忘记自己不久前才说过,希望所有人都死光光。 他在乎怀里这个女孩,那小小的生命的花朵,他用力地搂紧,不想她就此消失。 为什么生命如此脆弱?为什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陷入危机?为什么…… 他有无数的疑惑,涨得脑袋几乎爆掉。 第三章 乔绍均站在洪虹的病房门口。自四天前她忽然昏倒,住进加护病房后,他就每天来探望她,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耗在医院中,东躲西藏地就为了对她说上一句“对不起”,却始终没有勇气真正去做。 今儿个一早,他又到加护病房外偷看,却没望见那熟悉的身影,问了护士才知道她病情好转,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他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偷见她一面?那句抱歉是绝不能少的,毕竟若非他,她也不会心脏病发。那天送她进急诊室之后,他被医生狠狠骂了一顿,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不能突然由温暖的环境转到寒冷的地方,否则极有可能造成心脏麻痹。 但他真的不知道她有这么严重的病,生命恰如朝露,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他也被吓到了,想不到真正面临生死关头,他受到的心灵震撼是那么大。 原来他一直是嘴硬心软的。唉,活了一大把年纪,最终却因为一个小妹妹才体会到这一点,想想都丢人。 徘徊复徘徊,他犹疑着该用什么藉口去见她。 “咦?”一个小小的惊呼突然自门边传出。 乔绍均低下头,瞧见那张熟悉的青白小脸。“小妹妹……” “我已经成年了,别一天到晚小妹妹、小妹妹地乱叫。”洪虹天生娃娃脸,身体又因常年病痛发育不良,心里够自卑了;每每听见人家说她小,便想揍人。 “呃……那……小虹?” “可以。”虽然也有一个“小”字,但起码比小妹妹好听,她接受。“你站在我病房门口干什么?” “我……”他是来saysorry的,但是看到她坐在轮椅上,偷偷摸摸地不知要去哪里,那句“对不起”就吞进肚了。 “你才刚从加护病房出来,不好好休息,要去哪里?”他的目光从敞开的门望进小小的单人房里,空荡荡的,没有第二个人。“没人看着你吗?” 谁能看住她?前一任看护因为没照顾好她,被她母亲炒鱿鱼了,下一个过午才会到;所以这个上午是她难得的放风时间。 “你也知道我刚出加护病房,闷了三天,快烦死了,现在当然是要四处去绕一绕,透口气喽!” “你身体还虚着,就要四处跑,再病发怎么办?”他太佩服她的体力了,一般人像她这样,倒床休息都来不及了,哪遗有力气找乐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你错了,正因为我又发病了,说不定下回眼一闭便再也睁不开,所以才更要趁清醒的时候多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她当然虚弱,没见她现在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轮椅吗? 只是越发病、越虚弱,越靠近死亡一步,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就越深,就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多看一眼这繁杂的红尘俗世。 “你想玩,大可以等身体养好再玩,你现在……”她一定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难看,他瞧得都心疼。 “你认为我的身体有养好的一天吗?” “换心就可以。”这四天他在医院也没白混,可是把她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换心不是割盲肠耶,你以为说换就能换啊?”而且就算让她换成了,也不保证不排斥啊!让她说,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总有一线生机。” “得了、得了。”她摆摆手,感觉上下眼皮又快要打架了,唉,这副破身体,真是一天比一天差。“被你搅和得我都快睡着了,我不出去玩总行了吧?”她吃力地调转轮椅往病房里推。 他也跟着她走进半掩的门里,帮她推轮椅,让她更快回到病床边。 然后,她对他举高了双手。 “啊?”他怔怔地看着她。 “抱我上床啊!”他以为她还有力气爬上床?刚才下来就已经耗费掉她大半精力了,现在……喘喘还行,上床,难喽! “噢!”他弯下腰,将她从轮椅上抱起,真轻,那纤细的身体摆在他的臂弯里,几乎没有一点重量。 “谢啦!”她躺回床上,拉起棉被盖好。“麻烦,再给我一杯水。” 他帮她倒了水,杯子递到她手边,然后与她大眼瞪小眼。 她有一点想笑,这个男人真的很笨拙,像只算盘,要拨一下才会动一下。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扶我起来,喂我喝。第二,抽屉里有吸管,你找出一根吸管,放进杯子里,让我用吸管自己吸水解渴。” 他点点头,大掌一揽就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慢慢地喝着水。 她喝了小半杯,喘口气。“好了,谢谢。” “不客气。”他先让她躺好,再把杯子放回桌上,两只眼睛左右看了看。“我……” “如果你是想道歉,那就不用麻烦了,我这病是打出生就有的,从小没少发作过,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如果你不是为了追我,跑到大门口吹了冷风,说不定你现在已经痊愈出院了,也不会……反正,我也有责任。” “你这个人啊,好像一天不给自己找点麻烦,弄些伤心事就不高兴似的,你确定你没有被虐待狂?” “我是真的觉得很抱歉。” “好好好。”对于这个过分认真又笨拙的男人,她真是没辙。“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没事了,那些无聊事就一笔勾消吧!” “我应该做点什么补偿你吧?”她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他良心很过意不去耶! 她下巴差点掉下来,敢情他还不满意她的大人大量啊!他果然有被虐狂,喜欢人家欺负他,最好把他压得死死的,他就开心了。 “补偿?”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前几天我进加护病房的时候,我妈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很内疚不该让看护来照顾我,所以打算辞了工作亲自照看我的生活起居,可我妈是公务员耶!就这么辞了,未免可惜,我跟她说了很久,一直说不动她,不如你暂时来做我的看护好不好?我就跟我妈说,有朋友自愿来照顾我,叫她别辞职。我从小三天两头发病,上学也是有一阵无一阵的,我妈最担心我交不到朋友,在学校被欺负,现在我有朋友啦!还是肯照顾我的,她—定很开心。这样她保住了工作,你也得到补偿的机会,两全其美,0k?” 这办法挺不错的,但不知为何从她嘴巴说出,听进他耳里,那感觉就是怪怪的。 但他还是同意了。“好吧!因为是我害你发病的,所以我来做你的看护,直到你出院。” 洪虹悄悄在心里比了个v字形手势,其实她母亲根本没要辞职,她的妹妹今年刚考上大学,注册就得花一大笔开销,再加上她的医药费……她妈若辞了工作,光靠她父亲一个人的薪水,根本撑不起一个家。 洪母的意思是,上一个看护没把她看好,让她乱跑又发了病,决定把人辞了,换个严格点的。洪虹心想,这新看护若像母老虎那么凶,还让不让人活? 现在好啦!乔绍均自己送上门,正好拿来做挡箭牌。 “那么就一言为定了,你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就赶紧去收拾,接下来的日子 你可是得陪我住医院的。” 啊,他想到了,就是这一点不对劲。“我跟你……同住一间病房?”孤男寡女耶! “我都不怕,你伯什么?还是你变态到会对一个病弱无力的女孩动手?” “我当然不会。”如无必要,他连人群都不愿接近了,更别说对她动手动脚了。 “那不就得了,快点快点,你去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弄好了就搬过来。”她催促着,搞定他后,她还要摆平她妈呢!时间紧急。 “好吧!我这就去。”说着,他举步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转回头。“你别再乱跑了,知道吗?” “知道啦!”唠叨的男人,糟……他会不会比那个严格的看护更麻烦? 乔绍均又叮咛了几句,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洪虹赶紧打电话给母亲洗脑,务必要把那个所谓的严格看护辞掉。 *** bbs. *** bbs. *** bbs. *** 一个小时后,当乔绍均再度出现在洪虹面前,那清灵俊秀的脸蛋又肿起来了。 洪虹蓝着他,叹口气。 “又被女人打了?” 他默不吭声地点头,自顾自整理那简单的行李。 “原因?” “小琴要我陪她去参加喜宴,我说没空,要照顾你;她问我你住的是单人房还是健保房,我说单人房,她就打我了。” 小琴啊!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三个打他的女人了,看来他的女朋友真的很多,弄得他那张脸被打完一次又一次,似乎没个止尽。 她忍不住叹了老长一口气。“乔……我叫你绍均怎么样?毕竟接下来我们得日夜相处好几天,老是先生、先生地叫,颇怪。” “随便。”他并不在意那些称呼。 “ok!绍均,你知不知道小琴为什么打你?” 他可能知道吗?那个女人莫名其妙就打过来,像发疯一样,他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所谓的经前症候群了。 “唉!”她又叹气了。“她打你是因为她怀疑你跟我有暧昧。你这么直接告诉她,这一间是单人房,就你跟我两个人住,孤男寡女的,任哪个女人都会嫉妒的。” “你也知道我们孤男寡女容易惹闲话,那你还不避嫌?”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以她对他的观察,他与人交往,只可能是被压倒的那一个,要他主动去爱一个人、并且对其产生欲望,难,很难、太难了。 他的个性太孤僻,跟自闭儿大概只差了一根手指的距离。 “小琴不相信我。”很讽刺是不?一个普通朋友信任他,而那说爱他,要做他女朋友的女人却怀疑他。所以他从不相信那些无谓的情情爱爱。 洪虹听出了他话里的委屈,这个外表冷漠的男人心里其实比谁都柔软、也脆弱。 也许他表现得对情感很不屑,但从他对她的发病感到抱歉,执着补偿,进而答应做她的看护可以观察得出来,他很在乎生命、很在乎朋友,只是拙于表达。 而他的笨拙则引发周遭人对他的种种误会,进而恶化了他的人际关系,将他推离人群越来越远。 洪虹为他感到心疼,一个无比渴爱的男人,却因为种种因素而不得不自绝于爱之前,长此以往,他怎么能忍受? “小琴不是不相信你,她只是在吃醋。没有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的男朋友要去照顾另一个女人能不嫉妒的,除非那个女人不爱那个男人。” “爱吗?”他手抚着疼痛的颊,想着爱情如果要依靠如此手段来证明,那爱还值不值得去追求、去拥有、去珍视?“我不喜欢,也不想要这种暴力性的爱。”他还是保持单身快活一点。 “那是因为你们都没有把恋爱这回事处理好,尤其是你。”洪虹回想相识以来他的所做所为,真有女人受得了这样的男朋友,除非那女人疯了。“算啦!我猜你也不是故意惹你的女朋友们生气,不如这样,你帮我摆脱严格的看护,让我有时间玩要,为了回报,我就做你女朋友,教你怎么尽一个做男朋友的责任。” 做她的看护不是他害她发病的补偿吗?怎么又跟回报扯上关系了?而且她还要做他的女朋友?乔绍均张大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你……我……我们年纪相差太多了吧?” “你没听过在爱情面前,年龄、性别、身高都不是问题吗?”她越想越觉得这 是个好主意。“再说啦!你跟女孩子交往是真的想找个伴,还是因为对方要求了,便可有可无地答应?” “后者成分居多。”他确实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总有一种感觉,不去希冀、不去爱,便不会受伤。 “那正好。我长这么大也没谈过恋爱,一般人没胆量爱我,我也不敢去爱。你呢,对爱情不执着,无论女朋友留不留在你身边,你都不会太在意,正适合做我生平第一号情人。”更完美的是,他还是她喜欢的类型,看着那张白皙俊颜……啊,她的口水快流下来了。 他眉头皱得快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或许他并不在乎女朋友的去留,但她也不必将他形容得像个无视他人生死病痛的冷血大魔王吧? 再说……“交往这种事可以拿来这样玩吗?” “不然呢?你看看我……”她指着自己青白的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我不健康。若在古代,身有恶疾,老公是可以休妻的,哪怕时代进步了,一般正常爱的感觉,我不能找普通人,免得我不小心死了,他们会痛不欲生。可你不同,你不会在乎我的去留,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想必你也不会太伤心,再说你也不懂得怎么跟女孩子交往,这一点我正好可以教你,我们各取所需,简直就是绝配。” 他一手按着太阳穴。“如果我其他的女朋友是让我的脸痛的话,你就是来让我头痛的。”她的话拐来转去,弄得他头都昏了。不过他还是坚持。“我们……不太可能,你这么小,我……” “就是我年纪小,才更适合做你的爱情顾问兼女朋友啊!”她越看他越觉得心动,长得让人垂涎三尺,个性又朴实,绝对只有被她欺负的分儿,完全不必担心他使坏。这样一个好男人,女人见着了,岂能不好好把握?“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对女人的小性子很没耐性?” 这一点他倒无法否认。 “也许你会计较别人骗你,比如藉口生病,找你约会之类的。但对着一个像我这样的小女孩,哪怕我真做错了什么,你会生我气吗?为了当他女朋友,她愿意认小,绝不容他拒绝。 “不会。”乔绍均摇头,他是孤僻难相处,却没小气到跟一个小女孩斤斤计较。 “那不就得了。我使小性子,你没办法生我气,我便能藉此告诉你一些女孩子的心理,你懂得女人心后,就不会再动不动挨女朋友打啦!”她说得眉开眼笑。“我呢,也可以因为有人包容,有人疼,享受到爱情的滋味,这对大家都好,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重点是……“我没有办法对一个小自己十八岁的女孩子动心啊!” “你对你那些女朋友就真的有动心?” “呃……”他无话可说了。 “你就当我是众多自动送上门的女朋友之一嘛!不同的是,我不会随便考验你、恼你,气你,反而会直接告诉你,我喜欢你做什么、不喜欢你做什么。还有,我可以对天发誓,不论你做了什么惹我生气的事,我都不会胡乱动手打你。你说,像我这样的女朋友人选,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他沉默了好久,两肩往下一垂。“你不去做生意太可惜了。”她这样的好口才,若去经商,肯定发大财。 “意思是说,你答应了?” 他点点头。“不过你年纪毕竟太小,我们要交往,得先徵求你父母同意。”希望她父母会反对,因为他实在很不会拒绝人。看他有一堆女朋友、又一天到晚挨打就知道啦!他拙于处理人际关系,不擅看人脸色,更别提讨女人欢心了,他唯一厉害的就是——惹女人生气。 开什么玩笑!让爸妈知道她十八岁就交男朋友,还不把她关到天荒地老? 但事实绝不能在他面前说,所以她笑嘻嘻地点头。“没问题,晚一点我就打电话告诉他们。” “为什么不现在打?” “现在是上班时间耶!你要害我爸妈被炒鱿鱼吗?” 对喔!他因为是苏活族,都忘了一般人上班时间是不适合处理私事的,会惹老板不开心。 “那好吧!晚一点你问过父母,徵得他们同意,我们再……试试看。”感觉好别扭,他一个三十六岁的大男人要跟一名十八岁的小女孩交往,不知情者都要怀疑他有恋童癖了。 但看她这么开心,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万一转个眼,她发生什么不幸,一个女孩子长到十八岁,连男朋友都没交过就去了,肯定遗憾。 哪怕她再多么古灵精怪、任性刁钻,看在她身体不好的分上,他便该忍耐一下,尽量让她过得开心点。 洪虹偷偷看着他变化万千的脸色,时而怜悯、时而叹息、又有些不舍,暗笑到肚子发痛。就说他心地善良吧,明明一堆自动送上门的女朋友已经吵得他快发疯,但面对她这样一个重病患,他还是无法拒绝,接受了她。 该说他笨还是单纯?但不管是什么,她都越看他越顺眼,心头甜滋滋,她终于有男朋友了,他们要怎么开始这段新关系呢? “嗯……”她歪着头思考片刻。“绍均,我有些饿了,想吃下午茶。” “噢!”他点点头,回头就往外走。 她错愕地呆住,他怎么也不问她想吃什么就出去买了? 大概十五分钟后,乔绍均回来了,手中拎着一只便利商店的袋子。 “你买了什么?”她很好奇。 “雅方羊肉炉。”他从袋子里捧出一只一人份的碗装热汤。“天气冷,我看很多人都在买,说吃一点身体会比较暖。” 她用力咬牙忍住笑,不能笑,他是好心想让她补身子,但是……受不了了,还是噗哧一声笑出来。“绍均,你真是天才!你觉得……哈哈哈……我一个才从加护病房出来一天的人,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吗?” “呃!”这一点他真的没想到,毕竟,她的脸色虽然很差,但说话还是古灵精怪的,就给他一种她其实没那么病弱的错觉。 他不知道,洪虹的处事原则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怕身体很不舒服,她还是要找乐子逗,享受足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才不会有遗憾。 “对不起,我再重买一份。”他把羊肉炉放在桌上,转身又要住外走。 “你应该直接问我想吃什么,这样就不会买错了。”笑完了,她忠实地执行起爱情顾问的角色。“女孩子都喜欢男朋友徵询她们的意见,哪怕只是随口说说也好,这会让女孩子感受到被尊重与爱护。” 他想了一下。“了解。那你想吃什么?” “一瓶豆浆就够了。”她的食量其实很小。“要纸盒包装的,请店员微波一下。” “知道了,我去买。”他转身走出去,那脚步似乎轻松了几分。 原来女孩子也不是太难搞嘛,重点是,她们要跟他讲清楚、说明白,别老让他猜她们的心,那会让他觉得很烦。 第四章 待到傍晚,洪虹打发乔绍均回家梳洗,也不管他早就准备好了换洗衣物,硬是把他赶走。 没办法,不能让他留下啊!她是骗妈妈,有个要好的女同学自愿照顾她,请求妈妈让她享受友情的温暖,这才打消妈妈请严格看护的念头。 万一被妈妈发现她口中的“女同学”竟是个大男人,行,她妈妈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六点整,洪家另三位成员提了洪母亲手熬的小米粥到医院探视洪虹。 打洪虹有记忆以来,她每次住院,家人虽碍于工作或课业而无法贴身相陪,但每天一次的探视却绝对不缺,经年累月,风雨无阻。 想来上天对她真的是很不错,虽给了她一副破身体,却补给她全世界最好的家人。 听乔绍均偶尔流露出来的只字片语,他的童年似乎过得很不愉快,家人有如同没有。想想她父母、妹妹相处这般和乐,过些日子,她与他关系更亲密些,不如将这些亲情分他一半,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家庭温暖。 她家人的热情一定会把他吓死,想想那个不爱人碰的笨男人突然被三个热情如火的“家人”包围,这个人给他挟一块肉、那个人拉他下一回棋、再来一个拖着他玩电动……哈,那张帅极的脸一定会扭曲得很好笑。 洪虹自顾自想着,嘴角眉梢也染上笑意。 洪父、洪母都以为她是交了好朋友在高兴,欣慰地拉着女儿的手。“小虹,你同学呢?怎么不在?我和你爸爸还买了礼物要感谢她来照顾你呢!” “啊……”洪虹大眼珠子转呀转。“她回去洗澡了,你也知道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什么保养品啦、贴身衣物的,真的要人家在这里住上一星期,行立非得准备几大箱不可,那太麻烦了。反正我同学家里离医院不远,干脆每天回家洗澡换衣服,我叫她敷完面膜、护完发再过来,不差几个小时。总不能让她在这里住上几天,青春美少女就变成黄脸婆吧?” 洪母在那儿不停地点头。 洪父小声嘀咕。“女孩子有这么麻烦吗?” 倒是洪家小妹洪婉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姊姊。 洪虹先是瞪了妹妹一眼,复转向父亲。“爸,女孩一定要保养,就好像鲜花需要清水是一样的道理。你没听说过吗?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可见梳妆打扮的重要。” “我就没见你跟你妹一张睑贴得跟鬼似的。”洪父辩驳。 “谁说的?”洪虹和洪婉同声一气。 洪婉还拉开洪虹病床边的铁柜。“老爸,你自己来看,乳液、化妆水,精华霜、面膜、唇蜜;凡是女孩子用得着的东西,姊可是一样也没漏。我们不过没在你面前做保养而已。” 洪父转头看老婆,女儿什么时候长大到要保养了,他怎么不知道? 洪母拍拍他的肩。“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甭操心了。” “妈,你少来了,说要去做脉冲光的是谁?”洪婉很不客气地一盆冷水泼过去。 “死丫头,就会给你妈吐槽,怎不学学你姊,温柔点儿。” 洪婉暗地里吐吐舌,洪虹要温柔,世上没有母老虎子。 洪虹私下给洪婉一个鬼脸,她就是会装乖,怎样? 洪婉也回她一个鬼脸,装乖,她不屑,她就爱我行我素、潇洒又自在。 这对孪生姊妹,长相大不相同,一个娃娃脸,胎里带病,弱不禁风样,恰似野地里一抹素菊;一个容光焕发,亭亭玉立,娇姿傲骨更胜花王牡丹。 就连她们的个性也是南辕北辙,洪虹外柔内刚,洪婉则表面强势,实则心肠柔软。 不特意强调,没人相信她们是一对姊妹花,偏她们不只是姊妹,还是孪生的。 一家人嘻嘻哈哈,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八点,天色全黑。 洪虹担心乔绍均回来撞见爸妈,那就不妙了,柔声催着爸妈早点回家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洪父、洪母只当女儿体贴,也没有怀疑,只反覆叮咛女儿小心身体,别再着凉、碰撞、受惊……凡是可能让她心情大起大落或者刺激身体的东西最好都敬而远之。 洪虹点头如捣蒜,好不容易哄走家人,惬意地躺在床上哼着歌。乔绍均差下多是时候来了吧?那木头真好玩,说他笨嘛,又一张聪明相,可惜脑筋不开窍,难怪老是惹女朋友生气。 唔!想起他的众女友,心里突然有些发闷,这么好的男人,她却得跟十来个女人分享。 “但我也没资格嫉妒啊!论先来后到,我是排最后的,只有别人指着我骂狐狸精的分,我也没资格说他那些旧女友抢我男朋友……”复杂的问题,弄得她头有些痛。 “老姊。”突然,一个小小的奸诈声音从门边传进来。 “婉婉。”洪虹吓一跳。“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跟老爸、老妈说我把手帕忘在病房里了,偷跑回来的。”洪婉从门口钻进来。“你老实招,根本没有什么女同学,你是谈恋爱了,才不要老妈请看护看住你,对不对?” “哗,你什么时候学会未卜先知了?”就知道这个妹妹没这么好拐,瞧她刚才的贼笑,洪虹恨恨对她挥着小拳头。 “看你那张脸就知道了,春情荡漾,不是发骚是什么?” “要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想进洪家门,先过我这关。说,奸夫长什么样子?几岁?哪里人?” “去你的进洪家门,八字都没一撇呢!”洪虹推着她出去。“你想看他的样子,我拿手机拍他的照片发给你,你快走,别让老爸、老妈发现了,我会很麻烦的。” 知道麻烦还偷偷谈恋爱?洪婉心里这么想,却说不出口,这个姊姊……医生都不敢保证她还能活多久,人生苦短,能够让她感到开心的事,就让她尽情地去游戏吧!只愿她活着的每一天都能开开心心,便不枉人间走一回。 “你自己说的喔!千万别忘了。”洪婉又反覆提醒了姊姊几遍,才猫一样地溜走。 等到妹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洪虹才摸着胸口小声嘀咕。 “这鬼灵精,眼睛贼利,怎么就让她看出来了呢?” 她真的一副春心大动的样子吗?忍不住打开抽屉,取出一面大圆镜,左瞧瞧、右看看,还真有点桃花飘呀飘的样子。 她赶紧把眼角往下拉一点,嘴巴也嘟一下,似乎没那么桃花了。 起码不能让乔绍均发现她一颗心悄悄地挂在他身上,那家伙害怕跟人亲近到有些变态了,万一知道她陷落情网,天晓得他会不会当场落跑。 想到乔绍均,她不自禁地眼角眉梢又带上春意。 “啊!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长得这样勾魂呢?”她陶醉地幻想着他衣服底下的身躯,是强壮?结实?还是瘦弱? 她喜欢男人的胸膛宽一点,但不要太夸张,浑身肌肉就有点恶心了。 但太瘦也不好看,有点结实,胸膛摸起来坚韧中带着弹性是最佳手感。他长得这么帅,身材应该也不会太差,否则就破坏整体性了。 找个机会她要验一下货,看他抱起来感觉如何? 叮叮叮,是洪虹的手机简讯声。 她拿过手机一看,差点昏倒。 简讯是洪婉发来的,内容很简单——记得戴套。 “臭婉婉。”洪虹开始按手机按键给洪婉发简讯。“我们是很纯洁的,没你那么下流。” 没多久,洪婉一封简讯回过来。“食色性也,哪对男女朋友不做爱?除非不行。” “男女朋友除了做那档事,还有很多娱乐的,只有你这个满脑子色情的家伙才整天想着做。”洪虹又按了一封回去。 “我这叫直爽,不像你们,虚伪。” “你小心淋病、爱滋找上门,色婉婉。” “所以才叫你戴套啊,笨小虹。” “不准骂我笨,我……”掩嘴打个哈欠,手指越来越无力,没办法,不管她再有精神、再喜欢做怪,她的身体承受不住,总是清醒三、五小时,就要小睡片刻。 多数人—天只要八个小时的睡眠,有的人甚至只需睡上五,六个小时便精力充沛;她不同,十二个小时是基本睡眠时间。 当她病发的时候,甚至得睡上十六或二十小时,她可以醒着享受人生的机会实在太少。 就连现在,有洪婉陪着她简讯聊天,她强撑着身体想等到乔绍均来了再睡都做不到,他好慢,为什么这么慢?她伯自己不能醒着等到他。 再打一个哈欠,洪虹想着,以后要规定乔绍均最晚九点到医院陪她,然后……神智已经支撑不住完整的思考,迷迷糊糊中,她睡着了。 在家里的洪婉看到那封没有写完的简讯,知道姊姊一定是累极睡了。 发现洪虹恋爱的时候她很矛盾,太多的情绪起伏对姊姊的身体是一种负担。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爸妈这件事,让他们阻止洪虹做这种有碍身体健康的事? 但转念一想,她又释怀了,对一个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人而言,每一种人生体验都是珍贵的,哪怕这段恋情不能有结果,她只希望姊姊起码爱过,也不枉红尘走一遭。 不过对于姊姊的男朋友,她一定要看过才安心,绝不能让一个坏家伙害了姊姊一生。 *** bbs. *** bbs. *** bbs. *** 当乔绍均再回到医院已经凌晨五点了,医院大门还没开,他是从侧门溜进来的。 他踮着脚走进洪虹的病房,怕吵醒她,结果…… 一阵光闪过,刺眼得他忍不住用手挡住眼睛。 “小虹,是我。”他小声地说,毕竟时间还早,他不想吵到人。 “我知道啊!”洪虹一直在等他,等累了就眯一会儿眼,稍微有点精神,又拿起手机一边打电动、一边等他。刚才听见门把转动声,她就猜可能是他来了,赶紧拿起手机等着照一张他的相片传给洪婉,先堵住妹妹的嘴,别把她谈恋爱的事告诉爸妈。 她个人是很能体谅乔绍均因为心肠太软,不懂得如何拒绝女孩,因此搞得女朋友一堆的事;但她父母一定不能接受……其实也正常,哪家父母肯答应让自己的女儿跟人分享爱情? 洪虹如果健健康康的,可能也受不了这样的男人,伹因为她身替不好,她可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太好的男人,乔绍均对她而言已经是最佳选择了,她喜欢他,欣赏他,跟他在一起很轻松、又快乐,重点是,有一天,她真的死了,不会害他太伤心,足够了。 当然,说她完全不嫉妒乔绍均的其他女友是骗人的,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醋呢! 假使可以把他藏起来,只让她看,不让其他女人瞄上一眼,那该有多好? “你跑到哪里去洗澡了,这么久?”她坐起身,打开灯,看到他一身狼狈,吓一跳。“你真的有洗澡吗?怎么越洗越脏?” 乔绍均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洗是洗了,不过……清莉,她也是我的一个女朋友,突然打电话跟我说她要自杀,非要我去见她最后一面不可。” “所以你就去了,自己一个人?” 他点头,走过来坐在看护椅上,一脸掩不住的疲惫。“我去她家,看到她喝醉了,拉着我又哭又闹,直到刚才她疯累睡着了,我才脱身过来。”所以回来得有点迟,实在对不起她。 她嘟着嘴看他,那眼中的红丝让她心疼,但她空等一夜,又有些不开心,他居然还没向她道歉。 但乔绍均如果那么机灵、懂得哄女人开心,他就不是那个老是被女人整得惨兮兮的乔绍均了。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底小小的怨怒。“下次如果你有事要晚过来,记得先打电话通知我一声,别让我等一夜,好累的。”虽然中间她小睡好几回,但精神确实疲累。 “你等我?”他吓一跳。“你身体不好,干么不好好休息?” “我让你去洗个澡,你一去就是十几个小时,你以为我不会担心啊?” 他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对不起。” “要记下来啊,以后不可以让我这样傻等,知不知道?” 他点点头,真的拿出纸笔来记。 她偷笑,心里甜滋滋,他还是在意她、重视她的;哪怕她只是他n个女友中的一员,他这个行为还是让她开心不已。 “还有啊!下回遇到有人说要自杀,别自己去,记得报警,带警察一起去。” “为什么?”对方指名要见的是他,不是警察耶! “万一她已经割腕,或者她是开瓦斯自杀,你知道怎么处理吗?” “有理。”这一条同样要记下来。 “最后。”她歪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你干么这样看我?” “你刚才说,那个……清莉,她疯累睡着,你就走了,有送人回房间吗?” 他摇头。“清莉喝醉时,我叫她回房睡,她说不要,她喜欢待在客厅,既然如此,我有必要多事送她回房吗?” 乔绍均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呆头鹅,有够不解风情。 但那个叫清莉的也很不应该,居然拿自杀来玩?对洪虹这个随时可能小命不保的人来说,这是一大忌讳。 洪虹想了一下,提醒他:“别人喜欢睡哪里我不知道,不过下回若是我碰到类似情况,比如我在外头玩疯了,跟你闹着不回病房,最后累到不小心睡着,请别把我就地放着,一定要送我回房,好吗?” 他记笔记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瞄她一眼。“你很贪玩?” 她也老实不客气地承认。“我从来就是睁眼就要玩,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 她不止是爱玩,根本是疯玩,若非爸妈看得紧,她连滑翔翼、高空弹跳都想去尝试,哪怕当场心脏就停了,起码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活这一辈子才有价值。 乔绍均沉默半晌,放下笔,看着她。“你知道这样对你的身体很不好吗?” “你直接说那会让我挂掉好了。”她对生死看得很淡,正因为看开,所以极力把握活着的每一刻。“虽然为了不让爸妈担心,我平常会装得很乖,但私底下,我想我家人都知道,我其实玩得很疯。他们没有阻止我,只当不晓得,我们彼此都在演戏。我装乖是希望他们开心,他们装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是不想我哪一天走了,却发现生命中除了医院、吃药、打针,再无其他值得留恋的事物。绍均,你说你讨厌人,因为人很虚伪,那么,我们一家人这样地做作,也很恶心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纯洁的,每个人都在做假,心里想的跟表现出来的是两码事;人类是天下闻最虚伪的生物。 乔绍均自己也戴着一张面具,所以他讨厌人,其中最讨厌的是自己。 但洪虹的话却让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她说谎,这是不对的,但他却无法讨厌她。 这就是所谓善意的谎言吗?黑暗中的一点光亮。 “不恶心。”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她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过来,她突然用力拉下他的头,轻轻的一吻印在他脸上。 “觉得恶心也没关系,你可以生气、可以讨厌我,但暂时别离开我身边好吗?” 他俊颜一片通红,很讶异,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大胆吗?随随便便就亲人。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她摇着他的手臂。 那青白的睑,纤巧的身子,性命像系在一条脆弱丝线上的小女孩,是这么的年轻,却……他既不舍,又害羞,一张睑烧得快要冒烟。 “你先放开我。”对着她,他有很多的无力,唯独一点,他可以拒绝天下人的碰触,就是推不掉她的手。 “不要,我是女孩子,你要让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放开你。”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他失笑。“我不是已经答应做你的看护了?”最起码在她康复出院前,他是不会离开她的;当然,如果她反悔了,要跟他提分手,他……“我会陪着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他很不想听话地说交往就交往,任凭女方要分手,他便放开让人走。 这个病弱的小女孩让他的心充满矛盾。忍不住,他伸手抚了抚她及肩的青丝,果然,身体不健康的人,发丝就少了一般人的柔顺光滑,有点毛燥和枯黄,但缠在指间,却似绕进了心坎。 得到他的保证,她开心地笑了,眼睛亮闪闪。 她直起身子,又在他另一边的颊上印下一吻。“谢谢你,不过下回我要亲这里喔!”她手指滑过他的唇,然后像条小泥鳅似溜回床上,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不好意思再看他。 好害羞啊,她这么主动,他会不会认为她太放肆? 可是……她就是想亲他嘛!打见第一眼起,她就被这俊脸勾得晕头转向,如今两人已正式交往,她要还忍得住不碰他,她就不是洪虹了。 对她而言,想做的事不马上做,就代表了很可能没机会再做。 乔绍均呆呆地看着病床上那拱成一团的“被茧”,脸红心跳外又有些好笑,似乎被轻薄的是他,为什么她表现得比他更激烈? 但她的吻……轻若鸿羽,似春风拂面,他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他不喜欢人碰他,可是与她的亲密行为,没有反感,他心里只有错愕和一点甜。是的,他心底有一种柔软在浮起,带着蜜般的芳香。 真的喜欢上这个小他十八岁的小女孩了吗?他伸出手,第一次有如此强烈想要主动碰触一个人的欲望。 他两手环住“被茧”,轻拍两下。“出来吧!小心闷坏了。” “你先去浴室把身上的酒味洗掉,我再出来。”被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你这是不好意思?”会害羞就不要做,弄成这样不是自虐吗? 棉被里静了好久,才传来她娇嗔的声音。“对啦!人家害羞不行啊?这可是我第一次亲男孩子,嗯……你梳洗的时候小心些,别把我的吻洗掉了。” 他忍不住好笑。“你干脆让我别洗脸。” “不行,下回我还要亲,脏兮兮的,我怎么亲得下去?” 他实在受不了了,低声笑了起来。“小虹,你啊……让我怎么办呢?”或许真的爱上她了,因为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生命如此充实。 这个“被茧”,他想一直抱着,不要放手。 第五章 乔绍均不知道别人做看护都是怎么样的,但他照顾洪虹却是劳心又劳力。 小丫头还像是个病患吗?精神比谁都足,出加护病房第一天已经会手脚并用蹭到轮椅上,企图溜出去玩,幸亏被他挡住了。 休养三日,她有力气四处走了,跑得更是欢快,往往他眨个眼,她人影已不见。 如果她真的有本事照顾自己,会自己乖乖回来,放任她到处转转,透口闷气,他也放心。 偏偏,她爱玩,也有跑出去的力气,就是没有坚持的韧性;常常玩上两、三小时,累了,就近找张躺椅、一块草地,倒下便休息了。 她没有一点防备心耶!完全不怕在她眯眼养神中,若有恶徒对她不轨怎么办? “小虹、小虹,你在哪里?”所以这两天医院常发生这样的景象,一个模样帅得不得了的男人板着脸,在前庭、后园一寸地方一寸地方的找人。 “小虹……哇!”行到停车场,他脚下不知绊到什么,差点摔个五体投地,低头一看。“小虹!” “嗨!”洪虹扶着一辆休旅车站起来,对他招招手。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他快急死了;不过那张俊脸还是万年不变的表情。 洪虹如果不是先看过他犯傻挨打的拙样,一定会被他这副不愠不火、超然脱俗的神仙样骗到,以为这家伙就是从月亮上走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可因为她知道他也是要吃暍拉撒睡的普通人,所以她注意到了他额上的汗,和那有点微微嗄哑的嗓子。 “你找我很久啦?”可怜,喊得嗓子都哑了。她弯下腰从地上拎起一罐喝了一半的可乐。“来,喝口汽水润润喉。”说着,她又掏出手帕替他擦汗。 那在额上飞舞着的小手有点凉,却很温柔,让他的心又不自觉柔软,唇角在自己没发觉的情况下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不过……“你可以喝可乐吗?”听说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吧? “又不是每天喝,久久喝一点没关系啦!”她回他一张笑眯了眼的可爱娃娃脸。 “是这样吗?”依照他看护她四天的经验,她常常用“人生苦短”做藉口,去尝试很多令他头皮发麻的恐怖活动;可叹他还是无法对她生气,这大概是她每一任看护都由最初的严格看管,到最后放任她尽情享受生活的原因吧!谁也不想她某一天走得遗隐。 只是乔绍均更希望她知道一件事。“浅尝即止才叫试。既然你自己也说可乐只是久久喝一次,那么希望你这次住院期间,就喝这么一次可乐。” “唔!”用不用管得这么严?喝可乐是她少数的嗜好之一啊!“三天一次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一样面无表情。 她当场就觉得心头忐忑不安。“ok、ok,从现在起到出院,我不喝可乐就是。" 真有点怕他这种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太有震撼力了。 “盐酥鸡也是。”他吸吸鼻子,空气间残留的味道应该是盐酥鸡没错。想来她躲在停车场就是为了偷吃这些违禁品吧! “哇,你鼻子也太灵了吧!”她都偷吃完,毁尸灭迹了,他居然还嗅得出来。 “那是因为盐酥鸡的味道太浓。” “其实吃点盐酥鸡也没什么不好啊!记不记得,我刚出加护病房那天,你还买了羊肉炉给我做点心呢!” “犯过一次的错,我从不会再犯第二次。”正因有过羊肉炉的糗,后来他仔细询问了她的主治医生有关她饮食的忌讳,才知那些少油、少糖、少盐、多纤维的注意事项。 “那我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你要活着才有机会享受人生,不要老是拿命不久当作放纵的藉口。” “我不信你没放纵过。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参加社团?交女朋友?跷课?”她每说一样他就摇一下头,搞到最后她都怀疑他是不是一出生就是三十六岁的美少……美中年。“那你年轻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读书。” “然后呢?你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读书吧?” “我当然也需要睡觉和吃饭,梳洗,但除了那些例行公事外,其他的时间我都用来读书了。”所以他年年拿全校第一,不是因为他特别聪明,只是他比别人用功三倍。 书呆子,她算是服了他了。“你这么喜欢读书,怎么没有走研究路线,最后却去学做小提琴?”这几天常看他拿着木头在那里雕呀雕的,问过他之后才知道他是小提琴制作师。她偷偷请妹妹到乐器行询问,发现乔绍均在小提琴界居然很有名,有“小提琴王子”之称,差点吓掉她下巴。 “因为没有必要再用功了。”十八岁以前他拚命读书是为了讨父母欢心,但他们终究离了婚、终究舍弃他,自此起,他再没有努力的目标。学做小提琴只是一个意外,他搬到芝加哥,新家附近就是小提琴制作厂,耳濡目染,就此走上这条路。 听他的声音硬得像石头,她心知问到了他最忌讳的心结——他父母离婚,却为了不想做他的监护人而争吵不休。 “幸好你现在不整天钻书堆了,否则你来照顾我,随身带的不是木头和雕刀,而是一本又一本的专业书籍……”她做个昏倒的姿势。“我肯定会被闷死。” 小丫头。乔绍均唇角不自觉又扬起那淡淡的弧。“你就这么不爱读书?” “我最讨厌读书了。”她跳过来拉住他的手。“想想,你不再钻书堆,我不爱念书,我们是不是很配啊?” “什么都是你在说。”但他听得很开心,因为她不像其他人,在得知这些事后,又是惋惜、又是叹气,要他不要为了父母而糟蹋掉人生,又劝他回头是岸,有心学习,不怕年纪大。 “我又没说错,你这样子很好啊!我就喜欢你这样。”小脸贴着他的手臂磨呀磨,气氛正好,有点暧昧又不会太放浪,她想着可不可以趁此良机偷亲到他的唇? 叮!偏偏手机的简讯铃声不识相地响起。 乔绍均脸上的温暖又都收起来了,回复成万年冰山。“你的手机在叫。” “我知道。”她低啐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暗骂:“臭婉婉。” 然后按下简讯观看,不到三秒钟,已经忍不住冲口而出。“什么啊!要不要脸!” “怎么啦?”他凑近手机看着简讯。 ——光只有脸好看是没用的,记得验货;还有这家伙花名在外,你小心不要被骗了,他如果欺负你,告诉我,我找人给他阿鲁巴。 “你怎么还念出来?”她不依地摇着他的手。 念不念不是重点,问题是……“这简讯是什么意思?我感觉它是在指我,但要验什么货?阿鲁巴又是啥玩意儿?” 对喔!她忘了这位美中年脱离年少轻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要不要跟他解释这些流行用语?都是洪婉的错,老爱说些五四三的,害她现在这么尴尬。 “这个……验货……”想了想,她说过两人要坦诚交往的嘛!还是老实招了吧。“就是……简讯是我妹妹传来的,我们交往,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她要我拍你的照片给她看,我拍了,也传给她了,她说你长得很帅,是很容易招蜂引蝶的那型。” 他没有表情,但就因为宠辱下惊,看起来又更可口了。 “我妹妹夸你耶,你不高兴吗?』她好奇。 不好意思,他没有感觉。“那……谢谢她的夸奖。” “我妹妹从来不夸男人的,你是她第一个说帅的,你知道吗?” 他摇头,她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她无力了。“唉,容我为那些被你的外型吸引,而围住你的人们悲叹一声吧!” “没人要他们围,像苍蝇一样烦。” “你要是长得有碍市容,看谁要围你?” “难道我还要感谢他们侵犯我的隐私、破坏我的宁静生活?” 她想了一下。“也是啦!太受欢迎,成天被粉丝追着跑确实不舒服。” “你晓得就好,但你还没告诉我验货和阿鲁巴的意思。”他现在已经不会把粉 丝和冬粉搞错了。 “我妹是说……交男朋友,当然不只要注意外表喽,内涵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有关终生‘性’福的……”她的视线飘啊飘的一路从他的脸、脖子、胸膛、腰杆,最后停留在他的男人性徵上。 他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你……你们姊妹……才几岁就想这些?” 他肩膀都垮下来了。“现在的小女孩都满脑子这玩意吗?照这样看,阿鲁巴也不是什么好话了。” “阿鲁巴……最近一集007皇家夜总会,你有没有看?” 他摇头。“我从来没有上电影院看过电影,最多租影碟回家看,007好像还没出影碟。” 还有人没上过电影院啊!简直是奇葩。 “没看过就算了,至于阿鲁巴……我和婉婉看过电影后认为,庞德被绑在椅子上受刑的那一场戏,就是一种变相阿鲁巴,而刑罚的地方……”她的视线继续在他的男人性徵上打转。 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咬着牙,恨恨地说:“我绝对不会去看最新一集的007。” “为什么?丹尼尔克雷格演得很好耶!本来看选角选中他的时候有点失望,但看完电影突然发现他其实很有型。”又有变花痴的迹象了。 “口水流下来了。”他冷冷地说,心里莫名有一股酸味。他简直发神经了,为了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去嫉妒一个电影明星。 “真的?”她吓得赶紧抹了抹嘴。“你讨厌啦!碰到这种时候,做男朋友的应该主动掏出手帕替女朋友擦嘴,这样才体贴嘛!” “下次你再对其他男人发痴的时候,我会记住的。” 她看着他淡漠中又带点僵硬的脸。“你在吃醋?” 他没有说话,冷冷的脸、冷冷的表情。 她突然跳起来,扑上他,双唇几乎是用力地在他的嘴上撞了一下。 真的不是一个有情调又温柔的吻,十足地幼稚。 但她的身体却像被电了一下,瞬间,喜悦充满胸怀。 “亲到了耶……”她愣了一下,又跳起来狂呼。“亲到了、亲到了、我亲到了……”她的初吻……忍不住两手捣着嘴,开心到有点想哭。 生平第一次恋爱,别人是怎么样的,洪虹不晓得,但对一个生命朝不保夕的女孩而言,她连明天在哪里都不晓得,又岂敢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爱情? 乔绍均是她主动追来的,初始感于他迷人的外表,随着相处日深,她越来越喜欢他。 索情、索爱、索吻,她一手包办,全部主动,因为她没有时间拖,现在梦想实现,除了高兴外,却有种浑身发软的感觉。 乔绍均张着嘴,有点吃惊,这样也算亲吻吗?该是相撞吧?他嘴里都溢出一股血腥味了。 但看着她开心的模样,那眼角闪烁的水光,他心头也涌起一股甜意。 的确是吻,这种暖暖的,带着幸福感觉的行为,除了吻没有其他字眼可以形容。 他张开双臂,搂住她发软的身躯,发现空白许久的心灵首度有个身影进驻,她的名字叫——洪虹。 *** bbs. *** bbs. *** bbs. *** 乔绍均和洪虹对视一眼,万岁,医生宣布她明天可以出院了。 这一刻,乔绍均差点飙泪,看护洪虹短短十天,他觉得自己有从美中年往老妈子路上迈进的趋势。美中年是洪虹替他取的绰号,他并不喜欢,但当洪虹说,不如叫他“阿吉”,“王的男人”里戏子孔吉的昵称时,他发现美中年其实很好听。 乔绍均没有办法想像自己被叫“阿吉”,然后跟一个大胡子男人说“我爱你”的情景;他对同志没有意见,但他受不了自己被带入那个角色。 “为了庆祝我出院,我们去大厅做义工。”她欢快地出了病房。 乔绍均慢了三秒钟才明白她的话中意,她已经不见人影了。 “小虹。”他随后来到医院大厅,找到她。“以你的身体,医院里有什么工作是你能做的?” “指路啊!这么大的医院,你以为能搞得清楚各院室位置的有几个人?除了工作人员外,我自信没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这家医院了。” 这一点他反驳不了,从她可以走到哪里就随手摸出各项烟,酒、腌制食品等违禁物就晓得,她对这间医院的地形实在是太了解了。 “的确,看你藏东西的手法和位置,就知道你非常清楚这间医院。”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糟糕,被你发现了,你可千万别私下a走我的宝贝们。”她看到一个小姐左右张望,显然是个迷途者,好心地过去给人指路了。 乔绍均看着她的背影咬牙,他倒很想消灭她那些违禁品,问题是他找不到。 “唉,这么好的脑子,怎么就不用在正途上,成天光捣蛋呢?”他拿她很没辙。 “先生,请问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乔绍均背后响起。 乔绍均回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伯伯,拄着拐杖的手还在发抖,下意识伸手扶住他。“厕所吗?我带你去。” “谢谢。” 说话问,两人走远了。 待洪虹将迷途者送到中医科候诊室,再回来已经看不到乔绍均。 “人呢?跑哪儿去了?”她手里拿着一包不知打哪儿摸来的芒果干吃着。 反正整间医院就像她的游戏间,她随手藏东西,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乐子逗。 “绍均。”她一边吃、一边找人。 洪虹先到挂号区、药局、各科候诊室,最后找到厕所,终于在男厕门口看到他。 “绍均。”她走过去,瞧见他一睑怪异。“喂,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吗?很难得看到他变脸耶! 不过他就算有情绪,脸上表情的变化也很细微,只有小小的皱眉,瞪眼,她还没见他大笑或大怒过。 “好痛。”他有点恍神。 “你受伤了吗?哪里痛?” 他终于回过神,看到她一张被芒果乾染成红色的嘴。 “你就这么爱吃零食吗?这些都是色素,对身体没好处的。” “这就是人性,越被禁止做一件事,就越想去做。我在家里只能啃青菜跟水果,有机会吃点别的,当然不会放过。”她拿出一块芒果乾递给他。“你要不要?” “谢谢,我对零食没兴趣。” “你还没告诉我你哪里痛?”她总算想起正经事。 “不是我痛,是他。” 洪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瞧见一个男人正抱着脚坐在地上。 “他怎么了?” “刚才有个女人一直追问他明天要干什么,他们在这里吵了好久。”他指着她站的位置。“然后他回了一句,你不要那么白痴,被商人的手段耍得团团转好不好,那个女人突然生气了,拿着皮包不停打他,两人一直追到那里,那个女人用力踢了他一脚,他就坐倒在地上了。” “你就一直站在这里看,什么都没做?” “我该做什么?”那对吵架男女一看就是情侣或夫妻,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管人家的闲事。 “也对啦!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那男人在这么特殊的日子讲这种话,难怪被打。” “明天有什么特别吗?”他只知道明天她出院,也不是国定假日,为什么那对情侣要为了一个普通日子吵架? “明天是二月十四号。” “我知道啊!”他会记得替她办出院手续的。 天哪,他居然连二月十四日是什么节日都不知道! “绍均,你应该感谢那位挨打的同志,如果不是他,明天你也会落到同样下场的。你记住了,明天是情人节,每一个有情人的女人都很在乎的日子,身为男朋友,绝不能毫无表示,否则他就准备被‘女友们’的怒火吞噬吧!”这个提示够明显了吧? 他不禁头皮发麻,后知后觉地想起以往几年在这个日子里,他那些名义上的女友们是如何蹂躏他的身体和精神。 “别怕。”洪虹拍着他的手臂安慰他。“以前是我不在,没人提醒你,你才会被整得惨兮兮,今年有我了,你尽管把女友们的名单列出来,我帮你打电话给花店,按地址送礼。你只要花一点点小钱就可以保证人身平安。” “没有名单。”他连自己有几个名义上的女朋友都记不清楚,又怎么列得出名单? “你不是吧?连女朋友们的姓名,地址都不知道?” “向来都是她们找我,我又不找她们,那些东西我怎么会清楚?” 她沉默了三秒钟。“等我出院后,你要每天给我一通电话,不准忘记,知道吗?”这个男人不敲打永远不会开窍。“拿笔记下来。” 他点头,乖乖照做。 “既然你不知道女朋友们的资料,我想你明天最好跟我跟紧一点。”她说。 他会的,或许明天干脆留宿饭店,不回公寓了,省得被谁捉住,给他一顿好受。 “另外,明天是情人节,你要陪我吃饭、逛街、看电影。”跟他交往,等待他会给惊喜就叫笨蛋,对付他唯一的妙招就是,想要什么,直接说。 “你确定办完出院手续后,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去做那么多事?” 也对,办那些手续很烦的。“那……你是做小提琴的,会不会拉小提琴?” “会,但不是很厉害。”废话,厉害的都进交响乐团了。 “没关系,我就要你拉一首曲子给我当情人节礼物。” 他有点吓到了,她的要求太简单。“就这样?” 她开心地拉住他的手臂。“不然呢?难道你有其他想法?” “我不知道。”他连二月十四是情人节都不晓得,哪里清楚怎么去过它? “那就照我说的做啦!” “好。”原来过情人节很容易嘛!他突然觉得倒在走廊另一端那男人很可怜,跟女伴吵半天,却只换来一记飞踢。要不要去告诉他,只消一首曲子就可过完一个情人节呢? 乔绍均想了一下,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分上……他曾经也因此被女友们整得好惨,他就帮上一把吧! 待洪虹找到其他的乐子逗,他就去找男人奉上一句忠告。 第六章 乔绍均是个好男人,不过欠缺调教。这是洪虹出院一星期后得到的结论。 出院前,她跟他约定每天通电话,本想以他孤僻的个性,多半是答应了却没做到;很意外地,他真的每天打,唯一有问题的是,他都是想到才打,所以那手机响的时间就很难控制,第一天是半夜两点,第二天是中午十二点半,第三天是下午四点…… 于是洪虹跟他重新约定,每天晚上九点聊电话半小时,否则他会打来说一声: “我打了。”然后就挂电话。 这男人真的很木头,但又……很真。 她抱着手机缩在被窝里,听他报告一天的行程。他不擅长甜言蜜语,说不来我爱你、思念你之类的情话,在几次冷场后,她便教他说说每天做的事。 乔绍均正说到中午吃了一碗新出的强棒泡面,日式口味,里头还有小鱼干,味道挺赞的。 “这好像是我第十九次听到你拿泡面当饭吃?”她忍不住好奇。“你很喜欢吃泡面吗?” 他迟疑了一下。“泡面很方便。” “可是泡面没营养,缺乏维生素、矿物质和纤维质。”而且听说以泡面为生的人,死后不必经过特殊处理就是一具木乃伊,永久下腐。 “我有补充综合维他命。” “慢着,该不会你三餐不是吃泡面,就是吞维他命过活吧?” “对啊!” 他怎么能够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你不想活啦?这样吃对身体很伤耶!”她被他打败了。“算了,以后隔一天出来约一次会,我们去外头吃饭,总要让你吃一些正常东西。” 这个好像有点困难,他工作很忙的,“三天一次好不好?” “也行。那除了吃饭外,还要去逛超市,买些牛奶、水果之类的,放进你家冰箱里。你每天至少要喝五的牛奶,吃三样水果。” 他沉默了。 “不可以嫌麻烦。”她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好吧、好吧!”拒绝不了,他只好答应。“九点半,时间到了,那我们明天再说。”他不是讨厌跟她聊天,其实每天找个人说些话,自己的心情有人回应,日常生活也有人关心,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挺新奇的。 可惜他不是个会表达的人,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所以每天九点到九点半的电话聊天,一分钟不提前,也一分钟不延后。 也亏得洪虹就喜欢他这种说一不二的个性,所以两人相处愉快。 “说bye之前先跟你提一声,我明天要去医院复诊,你有空陪我吗?” “几点?” “上午十点。” “没问题。” “那晚安啦!”她嘟起嘴,调皮地对着视讯手机亲了一下,看见他倏然变红的脸,她嘻嘻笑着挂了电话。 “好肉麻啊!”一把调侃的声音在洪虹背后响起。 “臭婉婉。”洪虹抓起枕头朝妹妹打去。“你怎么可以偷听人家讲电话?” “每天都是例行性报告,你以为我爱听啊?”洪婉红艳的唇斜撇一下,修长窈窕的身躯挤上洪虹的床。 洪虹看着妹妹玲珑有致的身材,心里好羡慕,看看这胸、这腰,两人明明同年,洪婉就性感得要命,而她却……唉,活生生一副干扁四季豆。 “你来干什么?”捏了捏妹妹的胸,又长大了,她的羡慕快变嫉妒了。 “不要光捏左边,右边也来两下,这样才会大小均匀。” “你已经够大了,不用再长了。”洪虹怀疑洪婉是存心来气她的。 “才c罩杯而已,我的目标是d。”洪婉挺了挺丰满的胸。“对了,我是来告你一个坏消息,老妈让我明天陪你去复诊。” “怎么这样?我跟妈说过,有朋友陪我,不用家人陪啊!” “你那个‘好同学’妈从来没见过,你以为妈老年痴呆,永远不会怀疑?” 洪虹大眼珠转了转。“你要怎样才肯放我和绍均单独约会?” “一场电影、一桶肯德基全家餐,再加上一盒蛋塔。” “一桶?你不怕肥死?” “吃完我去游个两千公尺就不会肥了。” 洪虹瞪她。“你就不要谈恋爱,否则我一定捣蛋。”哀哀怨怨地摸出她扁扁的钱包。“只剩五百块,不够啦!” “五百就五百。”洪婉向来只有一点点贪心。 眼睁睁看着仅存的钞票被夺,洪虹几乎都快哭了。“拿了钱还不快走?记住,明天不准打扰我和绍均的约会。” “当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嘛!我是一定守道义的。”洪婉快乐地扬着钞票准备闪人,到了门口,想起什么回过头。“姊,那个乔绍均……好像不止你一个女朋友,你不吃醋?” “神经。”洪虹又是一个枕头砸过去。“我就是不要他太痴心,万一我怎么样了,我也不想害人一辈子。” 洪婉扁扁嘴。“随便,你高兴就好。” 她明白姊姊是因为身体不好,不想拖累别人,才放任乔绍均跟一堆女人纠缠不清,但她还是替姊姊不值,感情是很私密的,如何能与人分享? 洪婉走后,洪虹再次打开她的3g手机,看着里头储存的乔绍均的照片,光是看着心就软了。 别人哪里知道他的好,看到他有很多女朋友就以为他花心,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花心;或者说,他不太会动情。 他答应跟那些女孩子交往,全是因为她们主动要求贴上去的,他拒绝不了,只好接受。 她刚开始跟他交往时不也一样,利用他的愧疚,提出交换条件,于是他答应了。 但她并不后悔做这个选择,想到他日夜照护她的细心体贴,那莽撞的初吻,还有他温暖的怀抱,她只觉得心甜。 她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这么甜蜜地交往下去,直到她死去;然后他身边的其他女友们会安慰他,让他不至于太难过,那么她就算走了也能心安,会保佑他平安幸福。 *** bbs. *** bbs. *** bbs. *** 隔天,洪虹和洪婉来到医院门口,乔绍均已经等在那里。 洪虹笑着扑进乔绍均怀里。“这么多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他眨了眨眼。“我们每天聊视讯电话,还算没见面吗?” “隔着电话又摸不到人。”她双手环着他的腰,小脑袋在他胸膛上拱来拱去。 “像这样真切地抱着,你不觉得比较有感觉吗?” 想了一下,他微微用力地搂着她瘦削的肩,是有感觉,心疼疼的,她好像又瘦了。不是听说她家很注意饮食健康吗?怎么也没把她养胖一点? “也许你说得对。”待会儿得带她去吃些什么营养食品,补一下身体。 洪婉第一次直接亲眼见证乔绍均的“美貌”,倒抽口气,难怪姊姊说他长得比孔吉好看,电影明星可能靠化妆或取镜角度而变得更美,但乔绍均却不经任何修饰,只消看他一眼,心脏都会抽紧。 洪虹跟乔绍均卿卿我我了一会儿,终于想到妹妹还在旁边。 “婉婉,你可以回去了,接下来有绍均陪我。”不必替彼此做介绍了,又不是没在视讯电话中见过,老熟人了。 “你可以更有异性没人性一点没关系。”洪婉横她一眼。“老妈要我盯着你看医生,你想让谁陪我不管,但我要亲眼看到你去挂号,进诊疗室才走。” “我都到医院了,难道还会偷溜不看医生?”洪虹嘟起嘴,她不喜欢三人行,一点也不浪漫。 “谁知道?老妈也成天说有病要看医生,才不会小病拖成大病,但她每次感冒都偷偷去买感冒药水喝,而你则完全遗传到老妈的个性。” 洪虹一跺脚。“挂号就挂号嘛,有什么了不起?”气鼓鼓地冲进医院里去。 乔绍均被丢在后头,洪婉乘机贴上去。“我们在视讯电话里见过,记得吧?” “我知道,你是小虹的双胞眙妹妹。”说要验他的货,找人给他阿鲁巴那个,他怎么可能忘记?从视讯电话里就看出她们不像双胞胎,真的亲眼看到了……果然一点儿也不像。 “你跟我姊到几垒了?”洪婉直接切入重点。 乔绍均窒了一下。“我不打棒球。”事实上他对任何球类运动都没兴趣。 洪婉感觉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十八岁和三十六岁,果然有代沟。 “算了,我直接说吧,我知道你除了我姊之外还有其他女朋友,个人是不欣赏劈腿的男人啦!不过我姊说你并不花心,只是不懂得拒绝别人,你的女朋友们都是名义上的,并未实质交往,我姑且相信。可你也晓得,世道不好,很多怪病流行,请你记得做好安全措施,别拖累我姊。这第一次嘛,做妹妹的我义务帮忙,喏,记得用啊!”她送给他一盒——保险套。 乔绍均呆呆地看着硬被塞进手中的粉色盒子,一分钟后,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个人对于繁殖性行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这个东西我用不到,还给你。” 洪婉彻底呆掉。 “喂,我挂好号了。”那边,洪虹对着他们招手。 乔绍均将保险套硬塞回洪婉手中,然后追上洪虹。 她一张小脸笑得像颗灿烂的小太阳。“绍均,你看,我运气不错耶!十二号,应该很快就可以轮到,等看完医生,时间早的话,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去看电影。” 她始终记得他没进过电影院,虽然在家看影碟很轻松,但在电影院看着大银幕也别有一番震撼感;什么事都要去试一下,这人生才有滋味。 “你很喜欢看电影?” “普通。” “那为什么念念不忘看电影?” “因为每对情侣都会去吃饭、逛街、看电影啊!我们当然也不能例外。” 原来是交往规则啊!他了解了。 两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聊着,彻底遗忘了洪婉。反正她也长大了,醒过神来会自己回家。 *** bbs. *** bbs. *** bbs. *** 乔绍均和洪虹坐在心脏科的候诊室里等着,灯号才跳到三号。 听说今天医生去外地开会,门诊延后,十点才开始,医院早有告示出来,门诊单上都有印,就洪虹这小迷糊没注意到,还以为自己好运,挂到了前面的号码。 “早知道这样,出院前就请医生先帮我预约了。”医生的行程医生自己知道,绝不会出这种岔子。 洪虹是老病患,知道有时预约挂到的号码反而会比现场抢来得后面,尤其是名医,事先预约者众,还不如直接到医院柜台挂号。 她看过单数排到一百多,双数只有五十几的,差别爆大。不过这回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没关系啦!十二号很前面,中午以前应该可以看到,赶得及吃饭的。”乔绍均安慰她。 “但可能要等一个多小时耶!”她最讨厌等待了,好浪费生命。 “还是要去三楼的咖啡厅坐坐?看个报纸、杂志,时间很快过去。” “你都不会不耐烦吗?” “都已经是事实了,就接受它。”他向来如此。 “你好厉害喔!”人生经验果然有差,她不禁有些崇拜他,拉住他的手臂,小脸在上头磨蹭两下,心口又发甜。 她有点像小猫,瘦巴巴,爱黏人,没有心机;每次她一撒娇,他就想摸摸她的头,给她一个拥抱。 他自己都没发觉,搂着她的时候,他唇角的线条是往上的,不再如平常地紧抿。 “那走吧!”他拉着她起身。 “去咖啡厅前先去一下便利商店,我去挑本puppy。” “什么东西?” “言情小小说啦!我不喜欢看报纸和杂志,都是坏消息,贪污、杀人、放火,看得人心情好差,不如看小说。” “呃……也有财经和汽车杂志啊!不见得所有刊物都只刊坏消息吧?” “那个我又看不懂。”她撇撇嘴。“言情小说就不一样了,有很好笑的,也有很感动的,我都喜欢。” “你这么爱看言情小说,会不会把自己带入小说里?”他也不是那么无知,完全不晓得现在的爱情小说和爱情剧都在演些什么。但看是一回事,若有女人要求他做到剧中男主角那般殷勤体贴、痴心不悔……杀了他比较快。 她睨着他。“你好像很紧张?” “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完美的男主角。”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她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你放心好了,我绝……绝不会要求你训练出邪肆的手指、脚趾和舌头的。” “什么东西啊?” “就是……哈哈哈……用你那些部位做爱做的事……” 他感觉头顶上乌鸦飞过。“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嘛!” “嘻嘻,你别担心,我才不会把现实跟小说搞混呢!”所以她不要求他跟其他女朋友分手,只爱她一人啊!在小说里,这也许很感人,但在现实中,这叫残忍, 若她有个万一,岂非伤透他的心? “绍均。”她用力握住他的手。“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爱着我的,这就够了。其他时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不在乎。”这样,哪一天她走了,他也不会太难过。这辈子他受了太多苦,余生应该快乐一点,她也只愿他开心。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默默地被她拉着走到便利商店。 “绍均。”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乔绍均回过头。“阿铃。”他的女朋友之一,曾经说过要跟他分手,却还是持续打电话给他,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想法,问她,她又只会说:我的心思你难道不懂? 乔缙均见鬼才会知道别人的心事,他又不会读心术。 于是他与阿铃就这么暧昧不清地持续交往下去了。 “好巧,这位是?”阿铃走过来,三十岁的她,正是成熟妩媚的年纪,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洪虹。”乔绍均帮她们做介绍。“小虹,她是阿铃。” “你好。”洪虹的声音很小,头低低的,握着乔绍均手臂的纤指微微颤抖。 “不舒服吗?”乔绍均发现了洪虹的不对劲。 洪虹摇头,不再说话。 阿铃对着洪虹一笑,藕臂搭上乔绍均的肩膀。“不请我喝个饮料?” “你想喝什么?”乔绍均问。 阿铃脚一滑,手臂同时也离开了他的肩膀。“你问我?”她不知道他现在被洪虹训练得很好,已经懂得尊重女性的选择了。 乔绍均点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喝什么?” 阿铃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汽水好了。” “我去拿吧!”洪虹突然放开乔绍均的手跑了。 “小虹……”乔绍均看着洪虹的背影,总感觉那上头笼罩了一层悲伤的气息。 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洪虹跑。 阿铃觉得很不可思议,从来不在乎别人的乔绍均什么时候会注意一个女孩子了? 难道他找到了他的真命天女? 洪虹帮阿铃买了一瓶黑松沙士,乔绍均的是西雅图咖啡,她自己则选了鲜奶。 在将沙土给阿铃的时候,洪虹不自觉地摇动了一下瓶身,完全是下意识的,她的手就是自发性地动了。 等洪虹的神思转回来,她才发现自己干下一件蠢事。 为什么要用这样幼稚的手段整阿铃?因为阿铃是乔绍均的女朋友之一,所以她吃醋吗?但她没有资格去在乎啊!她还跟乔绍均说过,要跟女朋友们保持良好关系。 但真的亲眼看到他其他女朋友,她还是忍不住心痛。 咬着唇,她眼眶已经热起来。 乔绍均察觉洪虹越来越不对劲,有点紧张。“小虹,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铃瞠圆了眼,乔绍均会关心别人耶!他是不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绍均,有没有时间聊两句?”阿铃问。 “我……”乔缙均想拒绝,因为他要陪洪虹,他不放心这么不对劲的她。 洪虹却主动开口:“你们聊吧!我回候诊室。”说完,她转身就跑了。 “小虹!”乔绍均皱起了眉头。“阿铃,你有什么事吗?”她快快说完,他好去找洪虹。 “我只是想问你待会儿有没有空,—起吃顿饭?”对于乔绍均,阿铃还是心有依恋的。他虽然不浪漫,但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个性又老实,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我已经有约了。”如果只是这种小事,他没兴趣听,要赶着找洪虹去了。 “是跟刚才那个小女孩?” “对。” “她也是你的女朋友?” “对。” “你不是一向讨厌独占欲强的女人,怎么会跟一个嫉妒心这么强的人交往?” “小虹嫉妒心强吗?”很抱歉,他从来没发现。 “你没看见她刚才给我沙士的时候,手用力摇了下瓶子,如果我现在将沙土打开,保证出糗。” 乔绍均低下头思索着洪虹的不对劲,确实是从阿铃出现后才有的,原来她是吃醋了,难怪一脸要哭不哭的,眼眶都红了。 思及她眼角闪烁的水光,他胸口一阵闷,她不开心应该告诉他的,因为他不擅长猜测,让他徒望她的悲伤却无计可施,那种感觉很可怕,像踩上结冰的湖面,却突然听见冰层裂开的声音。 满脑子挥不去洪虹含泪的眼,他不舒服极了,他们说过要彼此坦诚的。 “阿铃。”良久,他深吸口气望着对面的女人。“我们分手吧!” 阿铃吓得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沙士。“为什么?” “我不想让小虹不开心。”他的回答就跟他的个性一样直接。 原来他真的找到他的真命天女了。 阿钤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认识乔绍均在先,每天打电话给他,殷勤问候,却还是得不到他的爱。望着他跑走的背影,她知道他去找那个叫洪虹的女孩了,她想哭,明知道爱不爱一个人没有道理可循,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他不喜欢她?她对他是真心的,虽然她没有明明白白对他说过“爱”那个字。 第七章 心脏科的候诊室,洪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想着该怎么跟乔绍均解释她幼稚愚蠢的行为? 让乔绍均继续与女朋友们保持联络的是她;说要当他的爱情顾问,令他可以在爱情海中悠游的是她;认为自己会短命,所以恋爱只要快乐地谈,不要多所牵绊的是她;而最终为他的脚踏n条船吃醋、嫉妒、乱使小性子的还是她。 她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两手捂着脸,她快压不住冲上心头的悲伤了。 “小虹。”乔绍均走过来,轻拍一下她的背。“你在哭吗?”在便利商店分离前,他瞧见了她眼角闪烁的泪。 她曲起脚,把脑袋更加埋进膝盖里。 她很羞愧,以为自己很大度,但事实上她很小气。 “对不起。”她哽咽的声音从膝盖里传出。“明明是我自己说不介意你有其他女朋友的,但看到阿铃出现,她把手放在你肩膀上的时候,我好生气,我……对不起,我不应该摇她的汽水,我很幼稚,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突然很生气,你骂我吧!” 他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缓缓地融化了,眼睛变得闪亮起来。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虚伪,人人嘴里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 他讨厌跟人接触,一进入人群他就有一种恶心欲呕的肮脏感。 而在他讨厌的人类中,最最令他感到反胃的就是他自己。 直到洪虹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他说不出那是对是错,但他确信自己对她起了好奇心。 她对他提出交往要求,他虽迟疑,最后还是答应了。反正他有一堆女朋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唯一不同的是,洪虹对他很坦诚,想要什么就直接说。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满喜欢这种直接的交往方式。 他遵照她的规定每天九点打电话给她,聊到九点半,没想到能持续下去,再好的伴、再有趣的话题也有聊尽的一天,可是她不准他挂,说喜欢听他的声音,哪怕是谈些日常琐事也没关系,只要他们保持联系就好。 她主动告诉他想要什么情人节礼物,几号几点要陪她上医院看病,连两人间的亲吻都是她主动的。 跟她在一起,他永远不必费心猜测她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坦诚!他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真的人。 “小虹。”他蹲在她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我刚刚跟阿铃说分手了。” “啊!”她吓一跳,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他。“为什么?” 他举手轻拭她的眼角,看着上头晶莹的水珠。“你哭了。” 她的泪对他的影响有这么大吗?但是…… “不应该啊!我们交往前,我说过不介意你有其他女朋友的,犯错的是我……我小气,我突然就嫉妒起来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是我要抱歉才对,这样独占性的爱你一定不喜欢。” “也就是说你爱我,所以不喜欢看到我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问题是,他很开心她说爱他啊! “我很虚伪对不对?是我要你跟其他女朋友继续交往的,结果……”她反手抱住他。“绍均,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如果我有时候忘记了,失去控制,你提醒我一声,我会改的,你别说要跟我分手。”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手。”他抬起她泪痕交错的睑,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在、心底流淌。“小虹……” 他们两个好像爱情海中的幼儿园生,跌跌撞撞,在连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却已爱上。 他的唇无意识地贴上她的,好像饮下一瓶陈年美酒,瞬间就神魂飘渺。 洪虹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以为他很讨厌亲近人,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以为她可以把这场爱情剧主导得很棒……原来都是她自以为是。 他怎么会吻她?这太不像他了,但是…… 她情不自禁地张开嘴,他柔软的舌头沿着她颤抖的唇试探性伸进来,安静地待着,就像他的人,如此地沉稳。 她全身的汗毛都起立敬礼了,只感到一阵眩晕。 下一秒,他突然就动了,好像出柙的野兽,势不可挡地卷缠住她的丁香。 “唔、嗯!”她发出两句无意义的呻吟,大半娇躯软倒在他怀里。 他更使劲地搂住她,有力的舌头奋发突进。 生平头一回,洪虹的心脏跳得如此卖力和剧烈,她晕忽忽地,感觉身体正往云端飘。 “十二号,洪虹。”突然,心脏科的诊疗室大门被打开,熟悉的护士探出头来喊一声。当然熟悉啦!对洪虹这个资深病患来说,整间医院没几个人是她不熟悉的。 也因为熟悉,灯号闪了三下,护士没见到洪虹进诊疗室,才会好心出来叫人,换作一般人,号码早跳过去了。 但今天这种特殊待遇却让洪虹尴尬不已,她慌忙地推开乔绍均的怀抱,跑向诊疗室。“护士姊姊,我来了。” “小虹,你睑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问者无心啊!但众听者却听得很有意思。 候诊室里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洪虹窘得想要钻地洞,怎么会忘记现在是在医院,在公共场所亲吻,不是免费给人看戏吗? 倒是乔绍均一派大方,看就看,有什么了不起?他自幼就备受注目,各种善意、恶意的视线见多了,如今对于这种目光是完全免疫。 他走过去,拉起洪虹的手,对护士说:“她没发烧。请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举止坦然得令人惊叹。 *** bbs. *** bbs. *** bbs. *** 她上回的检查报告口已经出来,结果非常不好。 医生没有看到她的家人,一直迟疑着不肯说,反倒她毫不在乎,直接就问她还剩多少时间?说话的时候,她平静得像大雪飘扬的合欢山。 但乔绍均的心却在刹那间被冻住,因为医生的答案是,最好能换心,否则…… 大概只剩一年吧!当然,她也可以做心脏缩减手术来延长生命,但根据过往病例来看,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你怎么不说话?”她拉拉他的衣袖,大眼睛眨呀眨的,从他的角度低头望去,可以看见那长长的睫毛在她脸部形成一小片阴影。 她的脸好小,细细的肩膀,就算穿上高跟鞋,身高也只到他的耳朵。 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女孩,怎么可能就要离开人间? 他母亲死的时候他没哭,给父亲送葬时也未曾掉泪,但现在他却有一股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不……”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嗓子哑得难受。“检查报告一定出错了,不可能……” “绍均,绍均,冷静一点。”她张开手用力地抱住他,发现他身体一直在颤抖。 她不在乎生死,从小就在鬼门关中打转,她已经看得很开,多活一天是上天的恩赐,当下死了,也是理所当然,这人世一遭,她有亲爱的家人,现在更有一个会心疼她的情人,她已经很满足。 当然,要离开这些她所爱的人,她会很不舍,可是她无怨。 “每一个人都会死,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你应该知道。” “但不该是你。”他咬着牙。“你才多大,要死也是我先才对,我足足比你多活了十八年。”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不知道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绍均,棺材里装的是死人,不是老人。况且只要是人,终有一死,大家平等。” “不……不平等。你这么年轻,难道不觉得可惜、遗憾、害怕?”打小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他以为自己很豁达,但原来不是,他很执着,他绝对不想放开怀里这个女孩。 “就因为我害怕,所以活着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快乐啊!”她为什么把“人生得意须尽欢”当作座右铭,因缘在此。 “可是才十八岁……你才十八岁啊……”他脑袋乱糟糟的。“太年轻了,不行……换心手术,对了,刚才医生也说了,你换心……” 她纤瘦的小手捂住他的嘴。“绍均,你知道换心手术的意思吗?那代表着一个人的死亡,然后我去承接对方留下来的生命,是一命换一命。因为我要活下去,所以期待有人死,这是不对的。” 他无力地垮下肩膀。“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洪虹伸手抚着他不再冷漠的脸庞,没有表情的面具破碎后,是纯粹的善良与纯真。 她就知道她没有看错人,他不花心、不滥情,他只是不懂得表达,不晓得如何去爱;一旦让他动了情,那便是真真切切,不掺半丝杂质。 她很幸运能够得到这样一份纯粹的爱,真的,老天对她太好了。 就可惜她命不久长,说来她还真是害了他,可是她也已沉溺情海,无法自拔了。 “绍均,命运这种事谁也无法知道。所以你的问题我没有答案,我只想问,你愿意陪我走这最后一段路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瘦削的脸,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不健康,年轻的脸庞上没有青春的朝气,是一种病态的青灰。 可是她的个性并没有因为常年的病痛而扭曲,她体贴又率直,并且积极地享受人生。 他有一点明白她为何不顾男女之别,喜欢他就猛烈追求的原因了。 因为别人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经营一段感情,认识、熟悉、牵手、拥抱、接吻……一步一步来;她却没有,上天给她的生命太短,短到她想品尝恋爱的滋味,要跳开很多东西,直接就去讨爱。 “绍均,如果你没办法接受也没关系,本来这段感情就是我的一番私心,我为了不要死后留下遗憾,所以……”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乔绍均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我要娶你,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这份感情的出发点是什么不重要。他唯一知道的是,回首漫漫人生路,一片的黑白中,她是仅有的色彩。哪怕能够相伴的日子不多,他都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这下换洪虹呆住了,彻底地无言。 大概三分钟后,她结结巴巴开口:“你……我可能有点耳鸣,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要娶你,我们结婚。” 她揉揉有点痛的太阳穴。“绍均,我们回医院吧!” “你不舒服?” “有病的是你,好端端地,结什么婚?”她都快死了,他这么爱结婚,不如等着娶她的牌位还有可能长长久久。 “男女交往到最后不就要结婚吗?” “ok,就算我答应结婚,我们能做多久夫妻?” “时间长短不是问题,重点是你在我身边。” 从来不会说情话的男人突然说出这种话,确实教人听了很窝心,但是…… “绍均,你在欺骗自己,你真的可以满足最多一年,甚至可能只有一个月、一天的婚姻?”她不敢说自己有读心术,但常年住院,见惯生离死别,对于人心,她确实看得比常人透彻。 乔绍均外表冷漠,但他的心却刚好相反,单纯而热情;他之所以戴着面具做人,是因为从小感情上受到创伤,他以为只要守护住心门,不去在乎、喜欢任何人,他就不会再受伤。 这也是一个办法,不去爱人,就不会被拒绝。 三十六年来,乔绍均这一点一直做得很好,直到遇见洪虹,一个古灵精怪的克星,对人笑嘻嘻,又无比地坦诚。 她打碎了他心底的冰墙,让他那颗寂寞许久的心不自觉又活跃起来。 他终于又有勇气去爱人了。 洪虹也很满足两人这样的关系,甜甜又淡淡的,彼此需要,却不会因为失去对方就疯狂。 但显然,医生对她的小命评估掀翻了他心底的火山,让他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绍均,我很喜欢你……或者应该说,我爱你,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你是少数可以遵从一生一世婚姻承诺的人。问题是我不行,我不能让你的“一生”从二、三十年骤然缩短成一年,那对你不公平,你的心也无法接受,我若嫁你,就是害你。对不起。” 突然,她有点后悔,是不是不应该跟他交往? 倘使他们没有开始,现在他不会品尝到这种分离的痛苦。 也许到了他们分手的时刻了,让他回到他的女友群中,她们会抚慰他受伤的心灵;而她则独自走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我们分手吧!”越想她越觉得自己自私,说爱的是她,说再见的也是她。 可是,长痛真的不如短痛。 乔绍均没有说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他被动地接受告白,又被动地接受分手。没有人问过他的感受,她们总是自由地来、潇洒地去,留下他独自一人。 他以为这次会不同,因为跟洪虹在一起的感觉是那么特殊又舒服,想不到结果还是一样。 他是不是注定了得单身一辈子?也许,可能,大概吧! 晚上九点,洪虹抱着手机发呆。 乔绍均果然接受了她的分手提议,所以每天必然的电话聊天再不会有了。 这样的结果是对的。她告诉自己,假使她不能长长久久地陪伴他,那么就轰轰烈烈爱一回,然后分手吧! 他很快会忘记她,然后回到原本的生活中,也许两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健康的女孩,两人情投意合,步入礼堂。 哪怕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她也会保佑他平安喜乐;当然,前提得是灵魂之说是真实存在的。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自己的心意,也照顾到别人的需求,该知足了。 她应该开心,弯起嘴角快乐地笑,但是……眼一红,泪珠却滚滚落下。 她已经事事顺心了,为什么依旧难过?她是这样贪心的—人吗?有了情之后还要爱,还想拖累他,让他照顾一个快死的人,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姊。”洪婉没有敲门就走进来。 洪虹慌张地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拭干了泪再探出来。“干什么?连门都不敲。” 洪婉看着她红肿的眼。“你在哭啊?是不是姓乔的欺负你?我就知道那个变态不是好人。” “不要这么说绍均,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光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了。”洪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保险套丢在床上。“喏,今天我把这玩意儿送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不喜欢繁殖性行为。哪个正常男人没有性需求,他却说不喜欢?!他要嘛不行,要嘛就是同性恋。” 洪虹差点被妹妹吓死。“你没事送保险套给绍均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吗?他那么多女朋友……”因为洪虹瞪得很厉害,洪婉只好改口。“好啦!我相信他并不花心,不过性欲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感情进展到一定程度,就算有些亲密行为也很正常啊!只是你们没结婚,现在怪病又这么多,做好安全措施总没错吧?但他却说他没有需求,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会没有需求,谁信啊?” “一样米养百样人,谁说世界上每个人都一样的,总有几个是例外。” “这种例外就叫变态。”洪婉翻个白眼。“你还是赶快跟他分手吧!你要想谈恋爱,我介绍几个正常的给你。” “谢谢提醒,不过我跟绍均已经分手了,而且我也不需要其他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脑海中倏然浮现他帮她捡回米老鼠气球的情景,她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 有一种情,叫做一见钟情,以前她不懂,如今才领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相处再久都不会动心,有些人只消一眼,心便沉溺。对于乔绍均,她就是这样。 “那个死猪头竟敢变心。”洪婉暴怒。 “提出分手的是我。” “为什么?我……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知道你喜欢,你……”洪婉已经语无伦次了。 “冷静点,婉婉,我会提分手是因为他跟我求婚。”洪虹眼神清澈,若有所思。“哪怕爸爸、妈妈不说,你不说,我不说,但事实永远存在,我从一出生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我今年十八了。婉婉,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正因为我爱他,我更不愿拖累他。” “姊……”洪婉咬咬牙,泪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别哭,婉婉,我很幸福,真的;我的家人都爱我,我也爱你们,现在还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明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你舍不得他,你放不下,你才会哭。” “我会放下的,不会太久。”最多一年,她死了,也就什么都结束了。 乔绍均,水一般的男人,个性别扭,却很善良,骨子里热情如火。她还记得他被女人打时的笨拙样;也记得第一次主动亲他时,他无措又错愕的表情;还有他乖乖将她每一句叮咛都拿笔记下来,那种认真的态度…… 她会带着对他最美好的回忆,直到死亡。 第八章 乔绍均坐在客厅,手上拿着雕刀,他今天应该做一个琴头的,但他的眼睛却离不开墙上的时钟,以致手上的工作始终没办法开始。 秒针不停地动,然后分针也跟着走,最后是时针。 接着钟敲九响;晚上九点了,到了他该给洪虹打电话的时间,他们约定好的。 他放下雕刀,下意识就要去拿手机,突然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了。 她说他无法接受仅只一年的婚姻,她说他想要的是长长久久,她说不想拖累他……所以他们的关系到顶了。 为什么都是她说?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开口反驳?因为她说中了他的想法吗? 他低头看着为了跟她聊天而特地去换的3g视讯电话;这不是她的要求,不过因为她有,她家人也都办了3g,他们全家都喜欢看着对方说话,所以他就自己去办了。 可以看着对方的脸聊天的感觉果真不同,她皱眉、微笑、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好像虽然隔着电话,两人的距离还是好近好近。 他没有这么亲密地跟一个人交往过,也不曾如此敞开自己的胸怀让人走进,洪虹是第一个。 但她依旧离开了他。 他看着手机的时候,家里的电话照样响个不停,似乎从来没有安静过,陈灵、小媚、清莉、阿铃……这些他名义上的女朋友们,不管是否曾对他说过分手,抑或他已提出分手,她们还是没有停止过给他打电话。 她们都说喜欢他,所以不轻言放弃。 可是他呢?谁在乎他的想法? 他低下头,看见手机的桌布,是洪虹的影像,她虽然笑脸迎人,但面色苍白中带着青灰,看起来并不漂亮。 但她很不一样……起码他觉得她跟所有人都不同,她不会叫他猜测她的心思,永远坦诚待他。 他是喜欢她的,就好像小时候渴望父母回头一顾一样,努力的、拚命的做到最好,但求对方留下。 童年时的他失败了,他的父母终究舍弃了他。 成年后的他还是无法成功留住她的心,她提了分手。 每天九点的电话不必再打了,因为一切已经结束。 放下电话吧!他回到原本的生活,做个小提琴制作家,每天只要与琴为伍,再多人跟他告白也与他无关,反正总有一天她们自己会走。 他的生命中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一个。他习惯了,这真的没什么。 九点过去,十点、十一点,十二点……为什么他放不下手机? 然后,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洪虹的手机号码,电话响了一声,他心突然慌了,想要挂掉,可是电话却被接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这个时间她应该睡了,但液晶萤幕上却映出她的睑,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两行泪滑落。 他同样说不出话来,隔着遥远的时空,四目相对。 要看一个人多久,心才会满足? 一生一世?可一生的时间是多长?有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所以他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分钟;有人却能长命百岁,传说中的彭祖还活到八百八呢! 而他……他不知道想看她多久,只晓得他不想挂掉电话。 咚咚咚!大门传来激烈的敲击声。 乔绍均不想管,他只愿静静地看着洪虹,那点滴不停的泪,一颗颗都是对他的不舍。 砰砰砰!来人的脾气显然非常差,敲门不成,变踢门了。 乔绍均站起身,视线没有离开手机,走过去打开大门。 “乔绍均,你这个良心被狗啃了的混帐王八蛋!”一阵破口大骂喷过来,门前站的居然是洪婉。 洪虹说跟乔绍均分手了,洪婉本来就觉得他们不合适,说再见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 但洪虹哭了,一双红肿的眼只盯着手机看,洪婉知道她在等那每天必来的电话,但已经分手的男人怎么可能再来电? 可洪虹依旧等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洪婉再也受不了,幸亏以前查过乔绍均在小提琴界的消息,同时也弄到了他的地址,顾不得半夜三更就上门骂人。 “姊为什么跟你分手?她不是为自己,是为你,她不想连累你!你却轻易地放手,说断就断,半点留恋也没有,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感情,有没有爱过我姊姊,否则怎么能说再见就再见!”洪婉起脚就想踹这个负心汉一记。 乔绍均没有说话,翻转手机,让洪婉看清液晶萤幕上映出的人影——洪虹。 洪婉踢出去的脚停在半空中。“你们……在讲电话?” 应该是看电话,因为从头到尾他和洪虹都没有出过声音。但乔绍均并不想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有其他问题吗?若没有,我要关门了。” “呃……”洪婉—时无言,呆呆摇头。 砰!乔绍均随即当着她的面关上大门。 洪婉维持金鸡独立的姿势呆了三秒,猛然回神。“乔绍均,你变态啊!”什么烂个性嘛!搞不懂姊姊爱他哪里? “笨大姊……唉哟!”单脚站立是很难维持平衡的姿势,所以她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乔绍均打了电话给姊姊,姊姊的眼泪可以停了。 “雨过天晴。”洪婉摸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向电梯,真不想要乔绍均这种烂姊夫,奈何姊姊就是爱;可恶啊!她屁股好痛……啊!xx,脚扭到了,她坐在地上直把乔绍均诅咒了一千遍。 “婉婉去找你?”在电话拨通,沉寂了四十五分钟后,洪虹终于打破沉默。 “对。”乔绍均点头,透过3g直接传送的影像做不了假。 “她骂你了?” “对不起,她太冲动了,你可以帮我送她回家吗?” “不,我现在有话跟你说。” “我们的话可以过些时候再说,时间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走,我不放心,你就当帮我,送她一程吧!”洪虹不知道妹妹会这么冲动,真的很担心她。 “她能够自己来,就可以自己回去,我要跟你说话。”这已经不是执着,而是固执不通了。 “绍均,婉婉是我妹妹,我……” 他才不管洪婉是谁,玉皇大帝来都不鸟,只顾道:“我不要分手。” “啊!”他们现在说的是洪婉夜归的安全问题吧?怎么他……“绍均,我妹妹……” “我不要分手。”他反覆只有这句话。 她瞪着他,却被他眼里的固执打败了。“你……为什么?你一向不强求的,不是吗?” “强求如果求得来,我就会强求。” “而你认为我是可以被强求的?” “过去我不强求,是因为就算我强求了,别人也不会在乎我的感受,他们照样爱来便来,爱走就走。你不同,你会在乎我。”这是他想了很久,在看到她的泪后得出的结论。 有一种谎言叫做“善意的谎言”,隔了这许多日子,他总算理解她的意思。 她不是真心要分手,只是为了不要拖累他,她选择离开;从头到尾她都是在为他设想,为了爱他。 但是……“小虹,有时候用‘我是为了你好’为理由去做某些事情,并不一定会让那个人快乐。毕竟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这样吗?她自以为的体贴对他而言其实是一种伤害? “那么你想要什么?” “我想你陪在我身边。” “你晓得,这个承诺我给不起。” “一分钟是陪,一百年也是陪。我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时,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她咬紧唇,泪水又开始涌出眼眶。“你好傻,你知道,当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也许就只能躺在床上,戴着呼吸器……我甚至可能无法跟你对话,这样你也要?” “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生病了,我不是懵懂无知地跟你交往,我意识清楚,并且晓得将面对什么;我是在这种情况下爱上你的。” “我们才认识多久,值得你这样牺牲?” “我不觉得是牺牲。感情中也没有牺牲这个字眼,付出和接受,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一个人,孤独了好久,他也以为自己习惯了寂寞。 但事实却非如此。他在医院看护她的时候,是他生命中少数三餐正常的日子,哪怕只是吞个便当,起码他和她一起吃了饭,他不再靠泡面和维他命丸过日子…… 每天晚上九点一到,他下意识就会拿起手机,不管之前在做什么,他都不会忘记打电话给她,聊上半个小时,然后感觉这一天确实地活着。 在她没有提分手前,他只以为那些改变是她逼他做的,他只是拒绝不了,便接受了。 但原来不是,他是爱上了与她之间的互动,才会做得这样心甘情愿。 当她跟他提分手,电话不必再打了,也不会再有人唠叨他饮食不正常:他突然就失去了人生目标,茫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一刻他才发现真正地活着,和行尸走肉地活着有多大的不同。 他不想再过从前那种失落无助的日子,所以他绝不分手。 “但你单方面的付出,我一味地接受让我良心不安。”她更怕的是他会越来越依赖她,待到她定后,他会丧失独自生活的能力。 他脸上布满了疑惑,久久才开口:“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颠倒过来的,你付出,我接受,难道我搞错了?” 这是在玩鸡同鸭讲吗?她有点呆掉了。 “小虹,我记得好像是你说要交往,做我的爱情顾问,教我不会再被女人打,然后……我就没有再被打过了,是这样吧?” 她点头,但难掩好奇地问:“你还真的那么常被女人打?”她以为像他这么帅的男人,没多少女人下得了手。 他点头,自己也很纳闷,他不嫖、不睹,不烟,不酒,更是从来不对女人动手,偏偏那些女人却很喜欢对他手来脚去。 而且这种情况是从他小时候就有了。三十六岁的他是又俊又帅,但六岁的他却像天使那么可爱,邻居伯母特爱捏他的睑。 等他十六岁,少年初长成,还来不及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候,女同学超讨厌他,每天上学都被指着鼻子骂娘娘腔。 二十六岁的他则开始展现了桃花遍地开的异能,女人们疯狂地爱他,接着在约会过一次后开始骂他白痴。直到三十六岁,他的众女友们已经不屑骂人了,改而手打脚踢,怨他不够体贴温柔有诚意。 但乔绍均也很疑惑,她们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下车一定要他开车门?要他搀扶?她们自己买的东西自己提嘛,凭什么要他背?逢年过节一定要礼物,尤其是生日,拜托,他长这么大都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了,又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些女人的生日? 反正零碎小事太多了,他自己也记不清;更可怜的是,大家都说他因此挨打是活该,真不知道他招谁惹谁了? “小虹……”他话才出口,砰砰砰!又有人敲门了。 都快一点了,到底是谁啊?三更半夜上门的客人是最不礼貌的。 乔绍均带着一脸的厌烦走过去打开大门,讶异地看见……洪婉!她半倚着墙,五宫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我扭伤脚了,你送我回去。”洪婉可怜兮兮说。 乔绍均看着她,再望一眼手机液晶萤幕,他还没说服洪虹复合呢! “不要,我正在跟小虹讲电话。” 洪婉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男人,看到女人受伤,连帮个忙都不肯!” “等我讲完电话。”说着他就关上门。 电话那边传来洪虹的声音。“绍均,绍均,是不是婉婉?我好像听见她在说话。” “是她。但那不重要,我们现在应该谈的是不要分手的话题。”说话问,他没有停止关门。 “乔绍均,你信不信我叫姊姊跟你分手?”门板只差—咪咪就阖上了,洪婉气得大叫。 乔绍均没理洪婉,他的眼睛从来看不见自己不在乎的人。 “乔绍均——”洪婉想咬他一口。 “绍均,让我跟婉婉说话。”洪虹对着手机说。 “不要,先把我们的问题解决再提她。”乔绍均并不笨,但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他堪称智障。 砰砰砰!洪婉还在用力拍门。 现在洪虹怀疑他们两人到底谁的年纪比较大,他eo管理爆差。 “绍均,不要这么任性。你不让我跟婉婉说话,我就挂了你的电话,再打婉婉的手机。” 乔绍均生气了,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但洪虹也恼了。“我说到做到。” 结果是乔绍均退了一步,他打开门,将手机塞到洪婉手中。“小虹要跟你说话。” 洪婉早就被乔绍均气得火冒九重天了,接过手机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姊,立刻跟姓乔的分手。” “你讲完了?”乔缙均又把手机抢回去。“小虹,我绝对不分手,我想……” “绍均,你立刻帮我把婉婉送回家。”洪虹冷声打断他的话。 “不要,我还没……” “你一边用耳机跟我对谈,一边送婉婉回来,马上、现在。” 他眨眨眼,半晌。“好。” 他去拿耳机和车钥匙,准备送洪婉回家。 洪婉靠着墙壁滑坐地面。“姊到底是从哪里挖出这种史前生物的?” 她看得出来乔绍均很爱姊姊,但他的个性……除了“变态”,没有第二个形容词。 *** bbs. *** bbs. *** bbs. *** 洪婉坐在乔绍均的车上,耳朵播放着他像坏掉的唱片般,不断重复的话:我不要分手。 这家伙够执着,不论洪虹如何说道理,他就是不接受;问他为什么,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口才够差。 洪婉也不知道自己听了几句“我不要分手”,终于受不了插嘴:“你没有其他话讲了吗?我姊提分手不是因为她不爱你,是怕连累你,她心里不安,你哄哄她不就得了?就说你相信真情感动天,她一定会痊愈的,你愿意等她,就算这辈子等不到,下辈子继续等……只要是女人,听到这类情话,十个有九个会举双手投降的。” 乔绍均撇过头,给了洪婉一抹很冷漠的眼神。…这样哄小虹,无异于欺骗她。 只要是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到了那时候,我要怎么面对她?” 洪婉想拿棍子砸他的头。“谈恋爱,谁没有说过这些生生世世永远爱你的情话?山盟海誓不就从这里来的,不要告诉我你没说过这类的话!” “从来没有。”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洪虹带着愤怒的咆哮。“婉婉,不准你教坏绍均!” “我没有教坏他,况且以他的智商,教得坏吗?比猪还蠢。”洪婉对着耳麦回吼。 “你错了,根据研究,猪的智商其实很高,并且它们爱干净,嗅觉也很灵敏。”他就事论事。 洪婉翻个白眼。“没错,拿猪跟你比,对猪是一种污辱。” 乔绍均没理她,对于一个他不在乎的人,她生气或开心与他何干?要骂要打随她,反正影响不了他。 他只专注于说服洪虹收回分手的话。 可惜啊!他真的很不会说话,连一句“我爱你,所以不愿跟你分手”都说不出来。 他唯一会说的就是——我不要分手。 从手机萤幕上看,洪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很温柔委婉地跟他说道理。 但乔绍均是颗茅坑里的石头,怎么敲都打不开。 “啊!”洪婉抓着头发大叫。“我受不了了,乔绍均,你直接一句没我姊,你也活不下去了;我保证她立刻答应跟你复合,求求你不要再重复那一百零—句的‘我不要分手’好不好?” “婉婉,你敢煽动绍均,回来我剥你的皮!”洪虹大叫。 乔绍均赫然呆住,没有洪虹,他就活不下去了吗?这是谎话吗? 如果有一天,洪虹真的先他而去,他会怎么样? 自杀?心思百转,想到他们的相识、交往、至今的依恋…… 不!他不会因为她去自杀,但是……“倘若我这辈子会娶老婆,只有你一个。我不会为你去死,但我也不会再接受其他女孩,更不要除了你之外的女朋友。” 洪虹张大嘴,眼眶有泪珠在打转。他是真诚的,因为太真,所以很难在现今的社会上生存。 也因为太真,他每一句话都是从心底出来,不夸张、不打折。 他不会跟她生死相许,但今生今世,他唯一想要的伴侣是她。 洪虹眼一眨,成串的泪就往下掉。“绍均……” 洪婉目瞪口呆,这傻子自称不会说情话,但他刚才说的不是情话又是什么? “小虹,别哭啊!我说错什么了?”看着她的泪,乔绍均有些紧张。 洪虹没再说话,却默默地挂断电话。 乔绍均急上了火,将油门踩到底,车子飞快地飙到洪家。 引擎一熄,他就要冲下车找洪虹。 “喂,我还没下车,我现在没办法走,你过来扶我。”洪婉在他身后喊。 不过乔绍均对于不在乎的人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所以他早忘记洪婉还在他车里。 洪婉快被他气中风了。“乔绍均!立刻过来扶我,姊那边我帮你搞定,包你们三天内复合。” 很好,这句话击中乔绍均的心,他回过头,看着洪婉。 “我跟你发誓还不行吗?”她很不喜欢他,但对于他与洪虹的爱却很感动,决定帮上一把。 乔绍均够现实,立刻走到乘客座旁抱起洪婉,走向洪家大门。 “你别进去,让我跟我姊谈一谈。”洪婉阻止他进家里。要谈话是一回事,还有一点,她爸妈还不知道姊姊谈恋爱的事,乔绍均贸然出现,会吓坏两位老人家的。 乔绍均只好在大门口放下洪婉,看她掏钥匙开门,一步一拐地走进去。 他默默地退出前庭,回到车子旁边,抬眼看着洪家的大门发呆;不知道洪虹为什么哭,但她哭得他好难受。 洪婉一进门,就被端坐客厅的母亲吓一跳。“老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你也知道晚啊!一个女孩子混到凌晨才回来,真该叫你爸揍你一顿。” “意外,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洪婉最怕老妈发飙。 “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洪母瞧着有一点眼熟,又想不太起来。 “一个朋友,叫乔绍均。” “姓乔啊!那应该是我认错了。” “老妈,你认识他?” “我认识的那个王八蛋姓穆。不说那些讨厌的事了,现在很晚了,你去睡觉,明天我再审你。”女儿还要上学呢!不睡觉可不行,洪母脾气虽然不好,却也讲道理。 “马上去睡。”洪婉嘻嘻笑着,等母亲走后才抱着脚一边跳、一边龇牙咧嘴地摸向洪虹的房间。拐这么严重可不敢让妈妈知道,找姊姊帮忙推拿去。 第九章 洪婉并没有一开始就找洪虹谈有关乔绍均的事,跟他说过三天的嘛!没必要太便宜他,就让他憋个三天吧! 某个程度来说,洪婉还是很计较乔绍均对她的无礼的。 但她也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时间一到,直接坐在洪虹面前。 洪虹撇嘴。“如果你是要跟我谈答应绍均求婚的事,免了,我不想害人。” 洪婉嘻嘻笑。“开口绍均、闭口绍均,好恩爱啊!” “臭婉婉。”洪虹扑过去掐妹妹的脸。“你除了会气我之外,还会干什么?” “跟你谈你的亲亲绍均喽!”要无赖,洪婉在行。 “就跟你说不可能了,你还想怎样?”越提乔绍均,洪虹越难受,眼眶也渐渐红了。 “喏,姊,我问你,你拒绝乔变态……” “不准这么说他。”洪虹的手指又掐过去了。 “ok,ok。”护得这么紧,要说姊姊对乔绍均没意思,打死她都不信。“我换个说法,你不结婚是怕自己早死,会害了另一半嘛!但谁能料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突然一个天灾人祸……你晓得的,人是非常脆弱的,稍微的意外都可能害死一个人。” “你少诅咒绍均,我看他就是长命相,肯定福寿绵长。”哪个人看自家的爱人不偏心? 我只看出他一副变态相。洪婉偷偷在心里说,表面上还是一派正经。“退一万步,乔绍均可以活到一百岁,你自己说,他那种个性有可能再找到另一个能沟通的伴吗?” “你……过段时间,等他更成熟一点,他会改的。”洪虹说得很没气。 “你骗谁啊?所谓三岁看大,他今年都三十六岁了,改,等他改好,下辈子吧!” 洪虹气得要翻桌子。“那你要我怎么办?从小医生就说我活不过二十,大家都知道,我今年已经十八了,你要我去嫁人当一年的老婆,害人一辈子啊?” 洪虹活不过二十的事,在洪家是一个禁忌话题,每个人都清楚,但谁也不敢说;是有点逃避心态,以为不说就可以当它不存在,但……现实是残酷的。 洪婉用力压下涌上心头的酸楚。“姊,你不是一向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吗?” “我可以,但是你们不行;你们还有大把岁月、美好未来,不要轻易说放弃。” “我倒认为这句话适合每一个人。我不喜欢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这种理论,我更爱做一天和尚、就要敲好一天的钟的想法。”洪婉握住洪虹的手。“所以你一天没死,就还是我姊姊,我还要跟你做一天的好姊妹,如果不幸你比我先死,我会哭得很伤心;可不能因为我会伤心,我们就把感情弄坏吧?同理,你能做一天乔绍均的老婆,就好好地爱他一天,这样将来你先死了,你俩也不会留下遗憾。哪怕他有个意外先你而去,至少你们恩爱过,不是吗?” 洪虹咬着唇,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倒是眼角已经滚出一颗又一颗的水珠。 看出她心意已动摇,洪婉加紧劝慰。“再说啦,姊,以乔绍均的个性,你真认为有其他女人受得了?除非他花钱买老婆,不过我想只要是个正常女人,都受不了单独对着他超过一天,十之八九是要偷跑的,恐怕他花再多钱也买不到真爱。” “他没有这么差,他只是不擅长将心里的感情表达出来而已。”洪虹最讨厌人家批评乔绍均了。 “他还不够差啊?有哪个正常人在面对别人的求助时,能像他那样彻底的视若无睹?况且我还是他女朋友、你的妹妹,我扭伤脚请他送我回去,他竟然敢丢下一句‘不要’?!告诉你,我永远记住他了!” 有关这一点,洪虹只能苦笑,乔绍均是很不擅长人际上的应对啦!要不然他怎么会直接跟名义上的女朋友说工作比对方重要,以致招来一顿打? 但洪虹还是得说,乔绍均对洪婉特别地“忽视”,她怀疑是故意的。 毕竟,乔绍均可以容忍一堆女人缠上他,要求做他的女朋友,把他家的电话打爆掉,为何独独对洪婉的求援视若无睹? 可要说洪婉与乔绍均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并没有啊。 “婉婉,恨意会让一个人性情扭曲,何况我若和绍均……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种仇怨的状态很不好。” 洪婉看着姊姊。“理解,那走吧!” “啊?去哪里?” “去告诉乔绍均,你答应他的求婚。”说着,洪婉就拖着洪虹出门去。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洪虹的疑问句,而卧室人影已杳。 *** bbs. *** bbs. *** bbs. *** 老爷酒店—— 洪虹瞪着正大快朵颐的洪婉,两姊妹对面坐着乔绍均,他是临时被通知到这里听洪虹对他的求婚答覆的。 他到的时候,洪婉已经点了一桌子的菜,他没注意都是些什么东西,只看着正在生气的洪虹。 洪虹生气是因为洪婉专挑贵的点,又是龙虾、又是鱼翅的,每一道菜最少两百起跳,这一桌起码干掉乔绍均两千块,她怎么不去抢啊? 气死了,洪虹忍不住又想掐她。 洪婉两支筷子一挡。“老姊,你可以更有异性没人性一点。” “我要有异性没人性,现在就把你捏死了。”洪虹咬牙。“你又不爱吃海鲜,点这么多海鲜做什么?你故意的。”敲竹杠敲得这么明显,没品。 “我不爱吃海鲜,打包回去给老爸、老妈吃不行啊?人家把你养这么大,就要送给别的男人了,不过吃他一顿饭,你也计较!”洪婉没说她还预约了一只烤乳猪,三天后来拿,当然也是乔绍均付费;谁叫他得罪小姨子,活该花钱消灾。 “你再说……”眼看着洪家两姊妹就要起内哄,唯一的男主角插口了。 “没关系,让她吃,小虹,我们隔壁再开一桌聊聊。” 洪虹还没回话,洪婉就差点拍桌子了。“喂,你老婆还没过门就要把媒人扔过墙,有没有搞错?”其实在意的是他还没付帐。 乔绍均直接把钱包丢给洪婉,二话不说,拉着洪虹走到离洪婉最远的桌子,重新点菜。 洪虹突然觉得不能太苛求洪婉对乔绍均的恶劣态度,毕竟,他的礼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乔绍均点了几道清淡的小炒,把服务生打发走。“你干么趴在桌上叹气?” 洪虹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你跟婉婉有仇?” “没有。”应该是洪婉对他有偏见才是吧? “那为什么你特别针对她?” “有吗?” 她很肯定地点头。“我知道你不擅长人际关系、不会哄女孩,但你很少对人这么失礼的。至少对那些主动接近你、又苛责你,对你动手动脚的女朋友们,你也不曾如此忽视过。” “首先我要申明一点,我已经跟其他的女朋友都分手了,我很明白地告诉她们,不愿意再跟她们有丝毫牵扯。当然,你除外。” 她脸瞬间红了,心底是一股甜一股酸的。“你不是说搞不清楚有多少女朋友,也不知道她们的连络方式吗?” “我去电信局申请了一份通话记录,然后按号码一个一个打过去说分手。”虽然很麻烦,花了他好久的时间,但他还是做到了。 “她们都同意了?” “不知道。”这问题太神圣了,他无法回答。 她有点头痛,他这样单方面提分手,也没得到对方的同意,能保证未来不会受到骚扰吗?不过以他的个性能做到如此程度,也算尽力了。 “其次,我对你妹妹没意见,也没有讨厌她。”虽然洪婉老是找他麻烦,但他确实不曾心生厌恶。 “那你为什么对我妹妹那么地……”她思考着用辞。“特别?” “不晓得,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但我不会形容。” 她呆了一下。“你不会对婉婉有意思吧?”她知道妹妹很漂亮,身材窈窕、五官精致,仔细一比较,洪婉长得还有点像他呢!五宫都很突出。 “绝对没有,我看见她就想闪远远的。”他不喜欢人,觉得人类很虚伪;而做作的第一名是他,其次是他父母,再来嘛……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浮现洪婉的脸。 洪虹也说过谎,但他喜欢她那种“善意的谎言”,那种单纯的体贴胜过天下珍宝。 “这就是讨厌了。”洪虹叹气。 “我说了没有嘛!”那种感觉……真可恶,为何他口才如此差劲?“小虹,一个人吃海鲜就过敏,不代表他就讨厌海鲜啊!你……能理解吗?” 她迟疑了一下。“很难懂。” 他垮下肩膀。“我不会解释,那种下意识的反射动作也根本没有理由吧?” 还是不太明白,但看他急得要跳脚,罢了。“也许多多相处,这种情况就会改善。”她希望啦! 乔绍均倒不在乎与洪婉的关系如何,他紧张的是该如何开始他那真心的表白。 “我想……”渐渐地,一层红晕罩上他的睑。“小虹,我是很有心想跟你结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洪婉打电话给他时,说洪虹已经答应他的求婚,叫他到老爷酒店听取好消息。但他不太信,还是得亲耳听到洪虹说才作准。 “绍均,那天我的检查报告你也听到了,我可能只剩一年的时间可活,你不在乎?” 说不在乎是骗人的,可是…… “从你跟我提分手后,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如此反感?主动提出跟我交往,又自己离开的女人也不少,我应该习惯了。但,小虹,只要想到再也见不到你,我就无比地不能接受。那天在医院前庭帮你捡气球,也许对多数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我从来不爱多事,别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干,更何况只是一颗气球。偏偏那天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拉住了它,主动将它送还给你,主动对你说话…… 一切是我主动开始的,你知道吗?我跟你交往的事曝光后,阿铃、清莉、小媚……她们一堆人问我,为何对你这么特别?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我只知道我想这么做,就是单纯地想接近你、亲近你,一年也好、一天也罢,时间长短无所谓,有一天就陪一天,就这么简单。” 好像小孩子,没有目的,因为投缘,所以恋上。她低下头,眼角已经有水光在闪烁。 “绍均,我从来不对任何人做承诺,不是我畏于承担,而是我怕自己没命去履行承诺。” “如果是用嘴巴说的承诺,有没有我都不在乎。” “那么用我的心做承诺,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们永不分离。”她的手探过桌子,握住他的。 他看着那细瘦的小手,上头浮着丝丝青筋,有一些针孔旧痕,都是常年住院打针留下来的;这不是一只美润的玉手,但有着诚挚的温暖,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他反过手握住她,与她手指相扣,没有生死相许,但在有生之年,绝对不离不弃。 *** bbs. *** bbs. *** bbs. *** 洪虹又住院了,她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 但是洪父、洪母和洪婉都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情既然是注定,哪怕再痛,也必须接受。 不过看着医生沉重的表情和洪虹晦暗的气色,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人生正一步步走向终点。 洪母想要请长假照顾女儿,但洪虹拒绝了,她说想跟朋友在一起,其实是想要乔绍均陪,他们已经互许承诺,最后的一段日子,她想伴着未婚夫过。 洪母本来要拒绝,但是洪虹表示自己常年住院,从一开始同学、老师轮流深望,到现在只剩这个朋友有所往来,洪母听着听着便含着泪同意了。 乔绍均又开始当洪虹的看护了,但这回他没再把工作带到病房做,反而携了一把小提琴,和她在病房里过起同居生活。 洪虹看着他那特殊的“行李”,很疑惑。“你要在病房里拉小提琴给我听吗?会不会吵到隔壁的人?” “应该不会,单人房的隔音效果听说挺好。” “那赶紧拉一首来听听吧!”前回情人节听他拉过一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但她只要看着他,人就醉了。 他点头,取来弓弦,一曲乐音优雅响起。 她马上被口水呛到,咳得俏脸通红。 “怎么,我拉得不好?”记得上次她挺欣赏的啊! 好不好她是不会评论啦!但是……“这曲子叫……小蜜蜂吧?” 他点头。“这是我生平学会的第一首曲子。” 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是没人规定不能用小提琴拉小蜜蜂啦!不过……少了一点点浪漫。她宁可要上回她听不懂的那首。 唉,罗曼蒂克是女人最大的弱点。她试着问:“你……会不会其他的曲子,比较……抒情一点的?” 他想了一下,第二首曲开始。 她差点从病床上栽下去。“如果我没有听错,这首好像叫……无言的结局?” “我不知道。教我的人告诉我,这是一曲非常感人的情歌,曾经红遍整个东南亚。” 是啊!想当年确实很红,不过意义不是很好。洪虹又想叹气了。 乔绍均放下小提琴和弓弦,洪婉果然不安好心,给他这种曲谱。 “小虹,你不喜欢听我拉小提琴了?” “不是。”但……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女孩子对爱情的憧憬有时候很梦幻,而这种感觉若被打击,心里会很落寞。“其实绍均,你不必特意讨好我,我们像平常那样就好。”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我也是觉得像平常最好,不过洪婉……还有外头的……算了,我去把它推掉吧!” “等一下。”她喊住他。“婉婉到底教了你哪些鬼花招?” 他扳着手指数。“她说没有男人求婚是不准备玫瑰和戒指的,而我居然只用嘴巴说,简直罪无可恕。她要我做三件事当补偿你,第一件事就是拉小提琴给你听,刚才那首无言的结局就是她指定的。接着她要我去买一件白纱,请化妆师来帮你化妆梳头,和你拍一张结婚照。最后,钻戒当然更不能少。” “小提琴有了,那么你接下来准备的就是白纱喽?”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 他点头。“化妆师就在外头。” 但小提琴失败了,其他东西就都省了吧!麻烦得要死,要不是洪婉每天三餐加宵夜骚扰他,加上洪虹又住院,他希望洪虹开心,才不遂洪婉的意呢! “立刻请对方进来。”她迫不及待地说。 “你要穿白纱、拍结婚照?” “当然,没有女人不向往白纱的。” 他想撞墙,拍结婚照,她穿着美美的婚纱,意味着他也不能一身的休闲服了,但不论是西装还是燕尾服,都是他的死穴。上帝证明,那些领带或领结真的有勒死人的功能啊! “好吧!我去叫人进来。”但她渴望白纱,他只能乖乖去受苦。 乔绍均刚打开病房门,一个尖锐的声音轰过来。“真的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 洪虹听见熟悉的嗓音,也吃惊地从病床上坐起来。“妈,你怎么来了?” 几时病房外挤了一堆人?洪父、洪母、洪婉,还有一个陌生女子,脚边摆着一只大皮箱,里头大概就是乔绍均买的婚纱。 “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乔绍均看着这个一根手指几乎点到他鼻尖的中年女士,满脸纳闷。 “你当然不认识我,可你化成灰我都不会忘记。”洪母恨恨地瞪了乔绍均一眼,将洪父、洪婉、还有那陌生女子一起赶进病房。“我有一些私人事情要处理,你们都待在里头,不许出来!”说着,她用力关上大门。 “怎么回事?”洪虹看着父亲和妹妹,就算她恋爱被发现了,母亲也没必要这么光火吧? 谁知洪父和洪婉也是一脸疑惑,天才晓得洪母与乔绍均有何瓜葛,只是单纯的丈母娘看女婿不顺眼的话,那反应真的过火了。 洪母拉着乔绍均,一路拖出医院,到了停车场的角落,恨恨瞪着他。“穆绍均,我没有叫错吧?” “你真的认识我?”是的,一直到他十八岁,他都姓穆,后来父母离婚,谁也不要他,远房表叔收养了他,条件是他必须改姓,为乔家延续香火。  . 一个姓氏他并不在意,但想到传宗接代,要生出一个流着他这般恶心血脉的孩子……他背后一阵恶寒;幸亏乔表叔在收养他两年后就车祸过世了,再也没有人能逼他结婚生子。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你害死了我妹妹,你以为改了姓就可以逃脱罪责?” 洪母的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乔绍均的眉头整个皱起来。“我不记得自己曾杀死过任何人。” “余清婉,别说你忘记了她!我妹妹做你的家庭教师时才二十二岁,还是个大学生,她善良、美丽、又大方,却被你借酒装疯欺负了;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再去找你,穆家已经人去楼空,她一时悲伤过度病倒了,四个月后早产生下一个女孩,但她也因为太过虚弱……过世了。你敢说不是你害死她?” 乔绍均一震,脑海里一抹身影浮现,从模糊到清晰,小巧的身子、清秀的五官,是他的老师、他蓄意遗忘的初恋——余清婉。 他父母都是商界名流,为了利益而结婚,却不爱对方,婚后仍旧拥有情人无数,哪怕他的出生,也不能改善那对夫妻的恶劣关系。 他父亲甚至不承认他,因为他母亲的情人太多,天才晓得他是谁的种? 后来经过dna检验证实了他的身分,但他父母却更讨厌他,因为那对夫妻彼此痛恨,谁会喜欢一个流着自己厌恶的人血脉的孩子? 更讽刺的是,两个企业以婚姻为手段联合,期望能更上一层楼,却在他十八岁那年,集团宣布破产,让他父母的关系彻底破裂。 乔绍均就是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出生、成长的孩子。 他的性格没有在黑暗世界中完全扭曲成变态,余清婉厥功至伟。 父母虽然讨厌他,却不曾苛待过他的吃穿,高中要考大学的时候,也给他请了家庭教师补习功课,那人就是余清婉。 他还记得那年他高一、余清婉大二,她是个很爱笑的女生,喜欢米老鼠,老穿着米老鼠t恤,连课本上都贴了很多米老鼠贴纸。 他一直弄不懂她为何如此爱笑,生命如此不快乐,有什么好笑的? 但她却说,正因为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更该在快乐的时候尽情享受……对了,她跟洪虹一样,很喜欢说一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 是余清婉教会他什么叫快乐。如何在痛苦的时候,仍旧不崩溃,抱持着希望,等待光明。 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开始暗恋老师,从高一到高三,他越来越依赖她。 可等他高中毕业,她就不曾再到他家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是家教啊!只要负责让他考上一所好大学就够了。 那时他好伤心,偏他父母又吵苦离婚……某一天,他只记得父亲对母亲说,光想到他身上流着他母亲的血,父亲便觉恶心;母亲也回答,父亲的血脉同样令她反胃,只恨为何不在他刚落地时直接掐死他算了。 一瞬间,乔绍均真想去死,他从父亲书房中偷出一瓶白兰地,爬上四楼的阳台喝着,准备什么时候喝醉了,直接摔死算了。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不过三、五口就昏沉沉了,边想着死后的世界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接着他眼前出现了天使——余清婉。他一时崩溃了,哭喊着向她求救,他弄不清那是现实抑或酒后出现的幻觉,余清婉张开双臂包容了他,给了他美得像梦般的一夜。 可当他清醒过来,他人还在阳台,衣衫不整,身边却没有余清婉;他以为一切不过只是春梦一场而已。接着他父母离异,他被乔表叔收养去了芝加哥,那梦终究沉淀到他心底的最深处。 但如今听洪母的说法,他跟余清婉……不是梦,是真的,他还让她怀孕了,有一个女儿,那…… “老师的孩子呢?”他全身冰凉,想到余清婉、她的米老鼠t恤,又想起他捡到洪虹的米老鼠气球,她们都爱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你想要回孩子?别作梦了,她现在是我的女儿,妹妹死前拜托我,别让孩子成为父不详的私生女。所以报户口的时候,我托人将孩子报成我的女儿,你永远别想要回她!”洪母用力推了乔绍均一把。“滚,不要再出现在我家人面前,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任何一个亲人,下回我再看见你,一定杀了你。” 抹着泪,她咬紧牙根跑了,是真想杀乔绍均,这个害死她妹妹的凶手;但不行,洪虹还要她照顾,她不能为了一个浑帐丢下女儿不管。 乔绍均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脑海转着两个人的影像,洪虹,余清婉,一颗米老鼠气球、—件米老鼠t恤,两张豁达的笑颜,同样温柔的言语,享受人生,人生享受…… 洪母说把他的孩子报成了她的女儿……洪虹,她带病苍白的容颜渐渐地与余清婉合而为一。 她两人相似的喜好与性情……难道洪虹是余清婉生的,是他的……女儿? 寻寻觅觅十八年,最终他选中的人生伴侣却是自己的女儿? 第十章 一年后—— 第一征信社里,乔绍均花了三个小时向洪虹、柳慑、郑士哀道出了那割裂他心口,至今仍无法愈合的痛。 年少时的初恋,十八岁的错误,三十六岁的挚爱……最终,美梦成空,化作一个无法弥补的罪。 “你们知道后来我是如何离开医院的吗?我跑上大马路,等着上天降下惩罚,结束我罪恶的一生,我站在路中间,一直等、一直等……” “够了。”洪虹随手拿起柳慑留在办公桌上的半杯开水泼向乔绍均。 冰凉的水从他头顶淋下,一时间压住了喷发的火山熔岩。 洪虹对着柳慑和郑士衷说明。“对不起,二位,可以把你们的办公室借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和他私下谈谈吗?” 柳慑和郑士衷飞一样地消失了,事情的演变太具戏剧性,也太隐私,他们不该涉入。 办公室里只剩下洪虹和乔绍均,四目相对,一样的情深似海,淡淡的温暖四溢,像春天降临,第一株嫩草挣出雪地,一声鸟鸣啼破沉寂。 温暖,这就是他们的感情,虽不炽热,却绵长不绝。 乔绍均的眼眶更红了,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 洪虹轻咳一声,更多的泪涌上眼眶。“你冷静下来了?” 他的眼神越来越火热,看着她,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抑住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 她突然觉得很悲伤。“你喜欢我,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小阿姨的影子?” 洪虹笑了起来,苍凉的笑声配上两行清澈的泪,她觉得好荒谬,猜测过无数他消失的原因,就是没料到这样的答案。 伹乔绍均跟她有可能是父女吗?记得从小到大,亲属好友部说她跟爸爸长得像,连妈妈都抱怨过,怎么生的女儿没遗传到自己一丝半点的美丽基因,倒是妹妹清丽出尘的相貌跟妈妈年轻时有两分相似。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像小阿姨。”她把眼泪抹了又抹。“可以告诉我,你认为我们哪里像吗?” 他伸出手,摸着胸前口袋,里头有一只消了气的米老鼠气球,被他摺成小小的四方形,随身携带。 他常常将那气球拿起来看,一会儿想着余老师,一会儿想着洪虹,最后他总是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米老鼠。 又是一个默认。洪虹轻叹口气。“你不说话,我就当在你眼里,我和小阿姨一样。但我很疑惑,你既然认定我是你女儿,抛下我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在我动手术之前打电话给我,跟我说只要我撑过手术,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 他手握成拳,捏紧了胸前的口袋和那只气球。“我不能再见你,否则我会控制不住,我……我也想过永远从你面前消失,但是……我办不到,我一直注意着你,你病情急速恶化,又等不到换心的机会,延命的唯一方法就是接受心脏缩减手术,那么近距离地接近死亡,你的害怕、恐惧、担忧,我看在眼里,心好痛,所以……我打了电话……” “也就是说……你虽然离开了,却换了一张脸,藏在我身旁……”然后看着她痴痴地寻找、苦苦地思念,他居然忍心? “我不能接近你,但我也没有办法不看你。”他戒过对她的瘾头,然后品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只好投降。 她沉默了,泪水渐渐收去,代之而起的是比伤心更深浓的悲哀,有时痛到深处,反而哭不出来。 “现在你知道原因了,我们……”还是分手吧!乱伦的罪不是他或她可以承受的。 “你想说什么?”她讽刺地扬起眉。“爸爸?” “不要这样叫我。”他快疯了。 她也吓了一跳,认识这么久,头一次见到他如此激动;过去,他是在公众场所被女友扇巴掌也不为所动的人啊!她不禁同情起他来。 “好吧,绍均,我问你一件事,你的家族中有没有人有像我这样的病?” 话题转得太快,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没有。” 她整个人都放松了,愉悦地扬起笑,像迎春花儿一般,耀眼而眩目。 “那我跟你说一件事,我这心脏病是遗传的,我大伯,也就是我父亲的哥哥,也是因为这心脏病过世的。” 话落,她推开椅子站起来。 他似懂非懂,连忙追问:“什么意思?” “再提醒你,我母亲有两个女儿。” 他张大了嘴,洪虹、洪婉,余清婉,难道……“小虹,别走,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那应该由你自己去寻找。”她转身走了出去,脚步轻盈得像在云端飞舞。 他追在她背后问:“洪婉才是我女儿?” 她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离开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那及肩的发丝在风中飘荡,纤细的身影,给人一种路边小黄菊的感觉,不抢眼,却温柔。 但余清婉不一样,余清婉很漂亮,像朵香槟玫瑰,浪漫又多情,还带着一点点剌,那样貌……洪婉,是的,她们才像。 该死的,他为什么现在才想到,余清婉,洪婉……她们的名字都有一个“婉”字,会取这样的名字必有其意义,或许就是洪母对妹妹的一种追思。 “小虹……”他不再逃了,决定去验dna,甚至追问洪母事实真相……做什么都好,他要直接解开这个谜题。 *** bbs. *** bbs. *** bbs. *** 夜晚,洪虹爬上了公寓的顶层,仰望满天星辰。 她在等一个人,她的妈妈。 大约就十来分钟,洪母清脆的高跟鞋声来到她身后。 “小虹,你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非得上天台说?” “妈。”她没有回头看母亲,保持原来的姿势,飘然的嗓音像来自九重天外,“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吧?” “你又发烧了啊?你不是我生的,难道是路边捡的?”洪母走到她身边坐下。 “如果我是你亲生的,那么婉婉才是小阿姨的女儿喽?”她猛然撇过头,眼瞳像夜空那么深邃。 洪母吓一大跳。“你听谁说的?” “我找到绍均了。” “穆绍均!”又是这个杀千刀的男人,洪母咬牙切齿。“我已经警告过他不准接近你,他居然还敢出现!” “妈,他姓乔,是乔绍均。” “他以为改一个姓就可以撇开过去犯下的错?” 洪虹把脚边一只大牛皮纸袋推到母亲跟前。“当年绍均和小阿姨的事,我托人调查了一下,这不是谁的错,是命运弄人。绍均改姓不是为了逃避小阿姨,只是他父母离婚,没有人愿意要他,一个远房表叔答应收养他,代价是要他改姓‘乔’。后来小阿姨发现自己怀孕,要找他找不到人,因为那时他父母已经彻底闹翻,集团崩解,家产尽数被拍卖,他被人领养到芝加哥。” 洪母呆呆地将那叠资料粗略翻过一遍,她不知道当年的悲剧中竟掺杂了这么多的巧合和误会,但是…… “因为他不幸,就可以欺负婉婉吗?婉婉为了他,连命都丢了,实在太可悲了……” “这婉婉是指妹妹,还是小阿姨?” 洪母一时愣住。 洪虹长叹口气,酒醉确实不能做为藉口,但小阿姨是绍均的家庭教师,对他十分了解,当年没有对姊姊吐露实情,是不是小阿姨也对学生抱着一丝感情,所以分开了,她只感到伤心,却没有怨恨? 不管怎么说,小阿姨走了,已经没有人清楚她真正的心思,现在想太多也只是猜测。 “原来妹妹才是绍均和小阿姨的女儿。妈妈给妹妹取名‘婉’,也是为了纪念小阿姨吧?” “婉婉……清婉的小名就是婉婉……”提起早逝的妹妹,洪母的眼眶就开始发酸。“她小我五岁,那么美丽又善良……她曾经是英文系的系花,那么出色的一个女孩,却在短短七个月内……” 洪虹从怀里摸出一包面纸递给母亲,看着洪母一边擦泪、一边擤鼻涕。 “妈,小阿姨是抱着对绍均的怨恨而去世的吗?” “她有这么聪明就好了。”洪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起妹妹根本从头到尾只挂念着那不负责任的男人,还有刚出世就可能面临无父母照顾的女儿。“她过世前只是不停拜托我和你爸爸照顾婉婉,还说有一天,若是那浑帐王八蛋回来了,要让他们父女相认……开什么玩笑?”她气得大吼,整包面纸都撕烂了。“婉婉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大的,要我就这么还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万一他虐待婉婉呢?我死都不会把婉婉还给他。” 有人能虐待得了洪婉吗?洪虹很怀疑,但她不会问出来,老妈会发疯。 “爸爸呢?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完全同意你的做法?” “你老爸是个善良的人,当年我和清婉一起生产,清婉一开口,我还没说话,他就同意了,才不像那个没心没肺的穆绍均,你看这么多年了,你爸爸对你们姊妹有差别吗?” “没有。”爸爸给两个女儿的爱是一样的,不过……“妈,绍均姓乔,别再提那个‘穆’字了,那对大家都没好处。” “什么大家?”说话没头没尾的,洪母都听糊涂了。 “你们可以出来了。”洪虹回头喊一声。今晚这一出是乔绍均拜托她安排的,为了还原真相。 一个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是洪父,接着是洪婉,最后面的是……乔绍均。 “你为什么在这里?”洪母尖叫。 “是我叫大家来的。”洪虹抢先替乔绍均背黑锅。 “小虹,这男人给你吃了迷药吗?你居然……想把妹妹送走?”若非洪父上前拦住妻子,洪母八成已经发飙扑上去狠揍乔绍均—顿了。 “我只是揭露真相而已,不管是婉婉、绍均,还是我,我们有权利知道这些事,至于绍均和婉婉要不要相认,接下来要如何相处,那就要由他们自己决定了。” 而且打死洪虹,她都不相信洪婉会肯认祖归宗。 果然,洪婉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中。 “别跟我说什么父女相认那么恐怖的事。”此刻她头很痛,一直很不喜欢这个男人,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谁知道他竟然会是她的亲生老爸?她亲生妈咪真是没眼光,这样别扭的男人也喜欢? 这时最高兴的就是洪母了,洪婉的话代表她仍想做她的女儿,水远都是。 不过洪虹注意到,乔绍均也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似乎真的很忌惮洪婉,这对父女啊……就某方面来说,有着相同的别扭性子。 “洪先生、洪太太,我不会跟你们抢女儿的,我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也没资格要她。至于余老师……我很抱歉,当年我是真的喝醉了,等我清醒后,老师已经走了,我以为我在作梦,后来就去了芝加哥,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对不起。” 其实乔绍均心里也并非没有疑惑,余清婉既然真的与他一度春风,为什么不继续陪他?让他睡在阳台一夜,第二天感冒发烧,却还是被赶着撵上飞机,直接去了芝加哥。 十八岁,身体也许成长了,心灵却还是脆弱的,当他被拎上飞机的时候,他其实好怨,没有人爱他,父母遗弃他,连他视若女神的余清婉都没来送机。 他是个注定一生孤单的人,他从此认定了这项事实。 洪父是所有人中最理性的,他拍拍乔绍均的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活着是要面对未来,你跟婉婉……” “我绝对不会叫他父亲。”洪婉抢口说。“打死我都不叫。” “说得好,乖女儿。”洪母欢呼。 洪父赶紧再把老婆抱紧,这会儿已经够乱了,麻烦她别再添乱。 “婉婉,你有权利选择要不要更改户籍,但乔先生是你生父这件事是无庸置疑的。”洪父说。 洪婉气得跳脚。“不要、不要,不要。” “婉婉。”洪父叹息, “你这性子……到底像谁?” “哼,是某人的遗传因子太差了吧?”洪婉撇嘴,眼睛注视着乔绍均。 乔绍均垂下目光,只能默认。 “够了,婉婉,再下去就太没礼貌了。”洪父说到一半,被老婆拧了一下腰。 “你干么?胳臂迳往外拐。”洪母瞪眼。 “没错、没错。”洪婉拚命地点头。“况且姊现在正在跟乔绍均拍拖,我如果……不行,再想下去我头要炸了,维持现状最好。” “什么?小虹和他……不行,我不答应。”洪母跳起来。 “老妈(老婆)!”洪婉和洪父异口同声叫她,那凌厉的口吻陈述着不满。心脏缩减手术并非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法,洪虹的小命仍像风中残烛,几时熄灭,没人知道,每个人都希望她在有生之年过得好,至于其他……谁在乎? 洪母晚一步想起洪虹的境况,她可怜的女儿,唉!她开始低头不语。 “你们谈谈吧!”洪婉赶紧拉着父母闪人。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天台上就只剩洪虹和乔绍均两人。 四只眼睛对看着,目光在空气中纠缠,好像跨越时空,终于在今时今刻让他们寻着了彼此。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走到她身边,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塑胶气球,摊开来,凑近嘴边吹着。 气球越鼓越大,变成一颗米老鼠气球。因为时间的流逝,鲜艳的色彩已经变淡,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们在医院第一次见面,他为她捡回来的那颗小气球。 他把吹好的气球递到她面前。“谢谢你今晚做的一切。” 那么过分的请托她都答应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客气。”她摸着气球,记忆陷入那段如春风般甜美的回忆。“想不到你一直留着它。” 他点头。“这是你送给我的。”对他来说,它不只是一颗气球,还是一份情。 “如果它不是米老鼠,你还会一直留着它吗?” 他沉思片刻。“或许我一开始会捡它是因为这个米老鼠图样,不过一直到最近我才发现,米老鼠对我有不同的意义,促使我保留它的原因,是你。我崇拜余老师、也憧憬她,但我最喜欢待的是你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望着她,他冰冷的心就开始温暖,这是一种很温馨的感觉,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你不再觉得我像小阿姨?” “余老师很天真、单纯,你们完全不像。”久病的她是世故的,善于伪装;但也因为久病,让她更懂得体贴,这样矛盾的个性深深吸引着他。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我从不认为自己会长久跟谁在一起,除了你。” 她倾过身,小嘴趴上他肩头,用力咬了一口。 他一动也不动,就任着她咬。 她可以感觉到他痛得在颤抖,却还是不吭一声。“有时候我真想揍你一顿,你这个人……” “别扭、孤僻、变态……”她说不出口的话,他替她说。“正如婉……抱歉,我实在无法将那个称呼说出口,还是叫她洪婉吧!她说得对,这样的遗传因子是最糟糕的。” “比我这样的身体更糟糕?”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遗传性心脏病,心脏缩减手术只是暂时保住了她的命,未来犹在未知数。每一天都在鬼门关前晃,所以没有时间浪费在抱怨、发牢骚等无聊行为上。逮着了机会就要让自己快乐,因为错过了这一分钟,可能下一分钟就要生离死别。 不要让自己遗憾,人生得意须尽欢;这是她永远的座右铭。 他紧紧地抱住她,拥住真实的瞬间,无比地甜美。 “相信我,我的遗传因子绝对比你的糟糕一百万倍。”起码她的人格没有扭曲,还能带给人快乐;而他正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笑了起来。“或许你眼中的糟糕,是对我而言最致命的吸引力呢!”她攀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上他的唇,那醉人的滋味,好比上等的葡萄酒,芳郁而醉人。 “所以请别污辱我的爱人好吗?” 他怔了一下,舌头探进了她柔软的唇腔,点上那丁香,慢慢地吞蚀…… “遵命,亲爱的,从此而后,你的话是我最高的指令。” “是你说的?”她的手探进了他的衬衫里。 “是的。”沿着她的唇,他的吻慢慢落到那纤细的脖颈。 “那么我要你遵守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准再离开我。”浪费时间是可耻的,而他居然走了一年,让他们失去了三百六十五天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可原谅。 “哪怕你要走,我也不会再放手了,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把你追回来。”他同样也受够了每天偷看她,却不能碰触的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而我第二件要你答应的事是:万一我下一秒钟心脏就停止跳动,不准你跟着来。”爱抚的纤指来到了他的腰间,那坚韧的触感让她发出甜腻的呻吟。 “我每天去为你扫墓,要我帮你带花吗?”他的头埋进了她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痕迹,是她从死神手上赢来的勋章;他的唇情不自禁地吻上它。 “我不要菊花……啊!玫瑰,我要大朵的、鲜红得像血一样的红玫瑰。”她伸手解开他的裤子。“约定每天一朵?” “约定。”他把整件衬衫扯下来,包住她,裹紧,才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移向他的身体,在她的轻呼声中,两人合而为一。 最脆弱的花朵,他要用最谨慎的态度来守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