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王》 第一章 东大街的胡同里,一个身着红色锦衣的佳人从一扇木制大门里走出来,然后回身朝大门里的人说话—— “金老板,抱歉打扰了。”女子的声音清亮悦耳。 “唉呀,都是老朋友了,下次若是周转有问题,来找我借银子也是可以商量的。我这么多年来都是喝你家茶庄的茶,算是老顾客了。”门里的金老板呵呵笑着,语调爽朗。 “实在是对不住,因为小店资金比较吃紧,才会这么快来跟您收货款。下次您来我们店里,我请您喝好茶。”女子说话速度不缓不急,有种雍容的稳重感。 “好,下次肯定光临。君姑娘肯定还有事忙,那我就不送了。”金老板说。 被称为君姑娘的女子微微颔首,在大门关上时,她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逝了。而紧接着,轻愁拢上了她秀雅的眉峰。 转身离开金老板家,君莫缇揪着手里的几两银子,心里有点酸。他们君家茶庄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她那个只想当文人的爹整天就忙着过风雅的日子,哪里肯花心思去打理生意。 她爹老说做生意、算计银两是粗俗的事,不适合他这个文人来做。所以君家茶庄的帐自她会算账以来,都是她在管的。而也因为这样,她爹不切实际的程度更愈益严重了。她应该把那本充满了红色朱砂的账本扔给她爹看,看看他能不能从那风雅的文人梦中醒来。 “天气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冷?”她兜拢自己的衣领,后悔出门时没带披风。 她身上的衣料虽然不新,但因为料子相当不错,那红的衣裙都没什么褪色,穿在她身上依然亮眼。滚着兔毛边的衣领柔化了她脸上的霜色,冷空气让她白皙的脸颊泛着一抹粉红,配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珠,煞是漂亮。加上她那秀挺的鼻梁,丰润的唇瓣,使她虽不艳丽,却也清秀雅致,令人忍不住多看。 如果光是这样看她,君莫缇怎么看都像个大家闺秀,只可惜她没那个命。如果她不操劳君家茶庄的事情,恐怕早在几年前,茶庄就倒闭了。 看着天空开始飘起鹅毛细雪,她赶紧加快脚步,走过东大街,好回到位于西大街的君家茶庄。 原本她是低着头快步走路的,但走到一半被拥挤的人群给拖缓了脚步,她抬头见到街上这么多人,忍不住伫足观看。 “这位大叔,请问一下,这边怎么这么热闹?”君莫缇问了问旁边正在排队的其中一人,瞧这条长长的人龙蜿蜒而去,根本搞不清楚排了多长。 “姑娘你是外地人吗?”那位大叔怀疑地看着她。 “不是,我住在西大街那头。”君莫缇直觉地回答,不知道人家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她看起来像外地来的? “那怎么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每个月的初五、十五、二五,这边都这么热闹。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 每个月有三天这儿都如此热闹? 君莫缇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不是这城里的人了。话说回来,她成天忙着张罗茶庄的事情,光是为钱烦恼就烦够了,除非必要,也少有机会往街上遛达。更何况她住的是西大街,虽然东大街热闹许多,但她没特别事情也不会到这头来。今天是为了茶商要来收货款,她店铺里现银不够,才只好提早出来跟老顾客收这个月的茶款。 “这人龙这么长,是要买什么东西?都下雪了,人群还不散?”君莫缇真羡慕,无论大家是排队买什么,这家店铺的老板肯定没她苦命。 “是买茶,今天二十五,听说陆家茶庄这一次的云雀翠玉非常清爽回甘,色泽更是上等,光是看着茶色,闻着茶香,就觉得春天来了。所以这雪算什么?难道排了半天,要让旁人买去了不成?”大叔口沫横飞地解说着。 “云雀翠玉?陆家茶庄?”君莫缇循着人龙往前走,果然不久后远远看到一家门面宽大,气势恢宏的铺子。 铺子的上方用了一块厚重的檀木,写着“陆家茶庄”四个大字,字体浑厚有劲,让人看了忍不住肃穆起来。 她是知道东大街有家陆家茶庄,也知道这家茶庄很大,根本不是他们那种小茶庄可以比的。但因为根本不是同等级的竞争对手,所以虽然同样是卖茶的,她倒是不曾研究过这家店。 眼下看来,还真教她忍不住叹息。同样是做茶生意的,为什么人家的门庭若市,客人甘愿顶着下雪的天气,站在寒风中排队等待。而她陆家茶庄却门可罗雀,只有一些老顾客在往来? 攒着怀里刚收来的银两,她顿时觉得连银两都是冷的。 发愣间,刚刚跟她谈话的大叔已经排到她身边了。 “姑娘,你要买茶的话下次要早点来,今天应该是没机会了。记得呀,是初五、十五跟二五喔!” 君莫缇回过神来,望着那位大叔。“为什么?难道这云雀翠玉只有初五有卖?” “唉呀,陆家茶庄的特种茶都是有限定数量的。一般的茶种随时可以买,但是特种的茶只有特定时间才有,卖完就没了。还限定每人只能买一斤,想多买都不成。”大叔说明着。 “多买都不成?这么跩?”君莫缇听了忍不住动气。实在太过分了,她是恨不得多卖半斤茶,这陆家茶庄居然这么跩,想多买还不给买? “那是因为好茶产量有限。你不懂,这陆家茶庄的主子是个好人,有好茶不会藉机提高售价,反而以合理的价钱卖给大家。会规定每人只能买一斤,是怕了商人见利买来囤积,转手把茶翻倍卖。要我说啊,这陆天骥不仅会做生意,还是个真正爱茶的人。” 君莫缇看着那位大叔说得兴致盎然,骄傲得好像那姓陆的是他儿子一样。“谢谢大叔的说明,让我长了见识。祝你好运,可以顺利买到茶。” “呵呵,不客气。下次你也来买茶,说不定还会碰上我。” “买茶?”君莫缇干笑两声。“我家的茶还满多的,短时间内应该不需要了。”开玩笑,她家也是开茶庄的,她怎么会来买茶? “那真可惜,下次见了,小姑娘。”中年大叔热情地挥挥手。 君莫缇露出笑容,也朝他挥手。正当转身要走时,却看到队伍的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她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爹!” 人群里的君远山猛然回过头来,那惊吓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像做了亏心事。“莫缇,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去跟金老板收茶款,今天有人要来收货款,我们店里的现银不够。还有,爹,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看了看自己老爹站的位置,怎么看都是人龙的一部分,难道他…… “嘿,不就是为了买云雀翠玉吗?”君远山有点羞赧地回答。 “云雀翠玉?”果然!君莫缇差点咬牙切齿起来。“有没有搞错?我们家开茶庄耶,爹,你是卖茶的,跑来买茶?这……像样吗?” 若有那个钱,怎么不把银两给她,让她去付货款?如果这样,她也不必冒着寒天出门,去跟人家收款。 “怎么不像样?我们茶庄里又没卖云雀翠玉,这云雀翠玉是陆家研发出来的新茶种,据说香气清新,茶色漂亮……” “那么一斤卖多少?”君莫缇冷冷地接口。 “三两银子。”君远山直觉便答。 君莫缇眯起眼,伸出手。“拿来。”三两银子够他们家用上两个月了,他居然想拿去买茶?还是买别人的茶!自家茶庄茶那么多,还买什么茶? “不成。”君远山好像预期得到女儿会跟他讨钱,赶紧把荷包攒得紧紧的,简直像在防小偷一样。 “爹!”君莫缇眉头都皱起来了,她努力压抑火气,但她老爹就是让人无法不发火。“你知道我们茶庄经营不善,这几年都是靠着我跟娘省吃俭用来维持的,你一口气买一斤三两的茶,做什么呢?这茶喝了就饱了吗?喝了就不饿了吗?”她真的不能想象,怎么会有人都没钱了,还会想把银两拿去买茶? “莫缇,你老是钱钱钱的,多俗气啊?爹不是跟你说过多读一点书,女孩子家不要出来抛头露面,多养点气质,将来嫁入书香人家……”君远山也开始叨念了起来。 君莫缇简直想喊救命。看看她老爹这种穷到快不行的文人,宁愿把三两银子拿去买茶,也不愿用在家用上,她就一点都不想跟所谓的文人扯上关系。 不切实际,满嘴诗文,能吃能啃吗? 没钱的人谈什么风雅?谈什么气质? 她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以更自由些,去学习怎么做生意,怎么赚钱。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爹对自己不是男儿身,可能遗憾比她还多。光看她的名字被取作莫缇,就知道了。莫缇、莫提!生了个女儿,就别再提了。 “爹,反正我也要不到你这三两银子了,女儿还有事忙,先走了。”君莫缇抛下这么一句话,随便点了点头,人就转身离开,往西大街的方向走去。 “唉呀,你这丫头,真是……”君远山的抱怨在人龙开始移动时消失,他赶紧跟上队伍,就怕买不到云雀翠玉。 君莫缇走进自家茶庄时,她的娘亲正坐在店内整理茶叶,而店铺内一个客人也没有。 “今天有卖出什么吗?”莫缇望着一脸平静的娘亲,不知道她怎么能够那么平心静气,好像天塌下来都砸不到她。 或许爹爹就是希望养出一个像娘一样秀外慧中,温柔又具才情的女儿,可惜她君莫缇是个被现实打醒了梦,提早成熟的丫头。对爹爹所坚持的文雅之气充满无力与抗拒。 “今天没什么客人。”娘亲摇了摇头。“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外面不是飘雪了吗?你看起来挺热的,来喝杯茶吧!” 莫缇走到桌前坐下,接过娘亲倒好的茶水,缓缓地喝了几大口茶。 “我……是给气热的。”她瞪着那双有神的大眼睛,嘟着嘴望着自己的娘亲。 “没收到茶款吗?别气,原本都是下个月初五才收的茶款,金老板也跟我们买了很久了,我们提早去跟客人收,也是不得已的……” “不是这个,是爹啦!”莫缇看了看手里的杯子,想到老爹拿了三两银子去买那什么云雀翠玉,她就觉得满肚子火。不就是茶吗?茶叶泡完之后难道能啃?啃完难道可以饱,可以不用吃饭? “你爹又怎么了?他今天是没来店里帮忙,但我看生意也没多忙,早上就没要他过来了。” “我刚刚从东大街回来,看到陆家茶庄前面很多人排队,说是要买限量的云雀翠玉,娘,那茶一斤要三两银子,结果你猜我看到谁了?”莫缇越说越气。 “看到谁?”君大娘的眼睛一瞪,马上就猜到了。“你爹?” “可不就是我那秀才爹爹吗?”莫缇叹了口气。“不提了,反正爹的兴趣就那几样,他会花钱的地方就是那些笔墨纸砚跟书籍,现在他冒着下雪天去排队,就为了买茶。我劝也没用!唉,如果我能多赚点银两就好了,我们这铺子顶多只能维持我们一家子用度,实在不够……” “丫头,你别闷了。我们家的女儿已经比人家的都要能干许多了,我对你已经很满意了。待会儿等你爹回来,娘肯定跟他拿半斤茶给你,你做的事情可比他多太多了。”君大娘笑笑安慰。 “半斤?那我可以拿去街上卖吧?好歹换个一半价钱回来!”莫缇眼睛一亮。 “唉,你跟你爹就是两个极端。都怪我跟你爹不争气,累得你每天要为生计奔波,你都十八岁了,也该找个好人家……” “娘,我喜欢做生意,在这儿比在家里绣花好玩多了。我真希望能知道怎么振兴生意,真希望能多赚点钱,要是有本书能教人做生意就好了。”莫缇微皱着眉,又倒了杯茶喝掉。 “说到做生意,那真的得看看人家陆家茶庄了。你看这种限量特种茶的卖法可从来没有人想过,城里头那么多茶行,就没一家生意比陆家茶庄好的。据说陆家的主子年纪轻轻,但是挺有本事。” “娘也听过陆家茶庄的做生意手法?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大叔,还一直说陆家主子是个好人,才把好茶便宜卖给大家。三两耶,三两还叫做便宜吗?”莫缇怀疑地说。 “那是因为我们的茶行都卖便宜的茶,真正名贵的茶种,动辄上百两,三两若能买到好茶,确实是很便宜了。不信等你爹回来,你喝喝这次造成热潮的云雀翠玉,再来下定论也不迟。”君大娘说。 “陆家主子当真这么厉害?那如果能跟他学学就好了……”莫缇脑袋瓜子转得快,一边喝茶,一边心里已经有了新的主意了。 那天莫缇喝了爹爹去排队抢到的云雀翠玉,不得不承认那是上等的好茶。此等茶用一斤三两的价格买到,她也不得不承认是便宜了。也因此她对陆家茶庄起了莫大兴趣,开始到处打听,逐渐了解了陆家的生意范围。 原来这个陆家比她想的要厉害多了,陆天骥除了有经营头脑外,做生意的方式也很得到赞扬。所以陆家茶庄是有名又有利,想来还是她君莫缇孤陋寡闻,不晓得陆天骥的大名。 原来陆家不只卖茶,从种茶、焙茶到卖茶,所有的技术都很精良,因而陆家可以以较便宜的价格把好茶卖给市井小民。由于如此,卖茶的利润很低,甚至还赔钱,所以在这儿卖的茶是有限量的。其余的茶,陆家则销往其它城里,价格可是翻身涨了好多倍。这也就是为什么城里的人这么称许陆家茶庄的原因。 她对陆家充满了好奇,她也想知道陆天骥是怎么经营这个茶世家的。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姓陆,是茶圣的后代,天生就懂茶吧? 也就是因为想弄清楚陆家的经营手法,她才会在这里,手里削着地瓜,肩膀痛到快垮了。 “唉,明明是想到陆家茶庄当泡茶女婢的,至少也可以学到泡茶、品茶的技巧,结果居然在这边削地瓜,简直是……唉……” 这里是陆家庄的厨房,原本是茶行小老板的君莫缇,为了一个想法跟念头,此时身陷在陆家厨房,动弹不得。 “唉呀,为了让牙婆帮我安排空缺,还多花了银子,没想到茶行不缺人,竟然被派到厨房来了。还说什么我十八岁了才开始当女婢,委实太老了!过分!”莫缇用力地削着地瓜,越想越气,所以下手就越重,那地瓜的面貌也就越寒碜。 “莫缇,地瓜削好没?动作怎么那么慢?”厨房大娘的嗓门很大,人未到,声先到。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莫缇对着手里的地瓜苦笑,赶紧加快速度,不去管快要垮掉的肩膀。 她今天一大早就被挖起来做事,从后门挑水进厨房。这样来来回回,忙了几个时辰,她肩膀都快碎了,最后还得来做一堆杂事。她真不懂,这陆家庄连用个水都这么讲究,庄里就有水井不用,硬要从远远的地方挑水回来。好在她只是把家丁挑回来的水从后门分批运回厨房,不然她的肩膀可能会彻底废掉。 唉呀,想偷学人家功夫,没想到却被困在厨房,动弹不得。这个致富之道可真遥远。 她赶紧把削好的地瓜端起来,但这动作牵扯到她的肩膀,让她龇牙咧嘴起来。“大娘,我削好了。” “拿过来。”大娘一边顾着灶上的食物,一边转头看她,但眼睛在看到她捧的那盆地瓜后,整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不是要你全削了吗?” “我全削了啊!”莫缇赶紧说。她可是有遵照指示在做事的,虽然厨房的事情她真的很不会做,但削地瓜这种事情她应付得来的。 “我的老天爷啊,你把一大盆地瓜削成一小盆,是怎么削的?还有,这么丑,每颗都坑坑疤疤的,能看吗?”厨房大娘毫不客气地批评。这丫头很奇怪,明明都十八岁了,应该很会做事才对,但却连那些十二、三岁的丫头都做得比她好。 “我……那个因为手痛,所以削得不好……下次我会改进。”莫缇赶紧说,说话时还差点咬到嘴巴。原来当人家下人这么困难,这饭碗还真难端。以后她不会再抱怨爹爹了,至少他还没真的让她吃过苦。比起当下人,她的日子真的好过太多了。 “算了算了,我没时间跟你穷蘑菇。你出去吧,别在这儿碍事。”厨房大娘把她撵出去。 莫缇垂头丧气地走出厨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捶着自己的肩膀,感觉骨头都快散了。 这样下去可不成,她可能在这边做到死,都没机会偷学到陆家的本事。唉,不过她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正唉声叹气时,远远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小径走了过来。她不经意抬头一望,忍不住瞪着那男人直瞧。 男子年纪不老,大约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高大的身材给人一种稳重感。他的发简单地梳了个髻,身着藏青色长衫,那衣衫并不花俏,但是看得出来质感很好。他有一双有型的浓眉,但并不会棱角分明到张扬的程度,是种带着悠然气质的坚毅感。他的鼻梁又挺又直,配上那薄唇,嘴角淡淡的笑容,给人慵懒的感觉。 陆天骥。 莫缇将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心底浮上这三个字。 她曾经远远看过一次陆天骥。也因为是远远看的,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马上认出来。但他那走路的模样,高大的身材,跟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这些实在不是旁人学得来的。 看到他逐渐朝她逼近,她马上起身,想要躲起来。 “那个谁,你过来。”男子朗声喊。 莫缇整个人转过身去。她没看到!她没听到!不是叫她,不可能是在叫她…… 她真的很想躲进花丛里,但那样就太明显了。她是万分不希望主子注意到自己,但是眼前看是避不过了…… “我叫你过来,你是在哪里当差的?不认得我?”陆天骥已经完完全全挡住她的退路了,那浑厚的声音从她头顶灌下。 “主……主子。”她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赶紧低下头,就怕被他多看两眼,多注意几下,以后有机会认出来。或许是心虚吧!她是来偷学功夫的,一遇到陆家庄的主人就直觉地想躲。 “你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陆天骥原本对丫头也没什么特别注意,但眼前这个行为实在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回主子话,奴婢是新来的,在厨房当差。”她一直低着头,声音细细的,一副戒慎惶恐的模样,一心希望他别问她的名字。 “那好,我需要一点水,你取了水方跟我来。”他说着随即转身。 取水?又要提水?莫缇瞪着陆天骥的后脑,真想用眼神戳伤他。她的肩膀快散了,又让她提水?陆家的水方大多是槐木做的,不用加水就够沉了,再装了水,简直要她的命。 正当她瞪得很爽,眼神狰狞的时候,陆天骥毫无预警地回头。“怎么还不跟上?” 她吓得赶紧把头低下,装出驯服的模样,结果因为动作太猛,差点还扭到脖子了。她赶紧奔进厨房拿水方,躲避他的目光。 陆天骥望着那像被火烧屁股的丫头,想到她刚刚那迅速隐去的瞪视,他不禁开始感兴趣了。 这丫头诡异得很有趣。 第二章 因为太慌乱了,莫缇冲进厨房时还差点跟厨房的大娘撞成一团。 “唉呀,你这莽撞的丫头,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管事的是去哪里买来这么个笨丫头。”厨房大娘提着大锅闪过她,一边嚷嚷出声。 莫缇被数落得脸都红了。平时她在家里,总是被爹娘跟客人夸她能干,但是来到陆家几天,听到的全都是嫌弃的话。难道她连个丫鬟也干不好? “对不住呀,大娘。”她嘴里丢出一句道歉的话,身子已经往旁边去,赶紧抓了水方就要往外跑。“对了,大娘,那个……主子要我去帮他取水,所以我不是去偷懒喔!” 话先说在前头,以免回头就发现自己被厨房大娘给呈报上去,说她刚上工就开小差,到时候不管她塞给了牙婆跟管家多少红包,恐怕都保不住她在陆府的差事了,唉! “主子?那你拿错了,你要拿煎茶用的水方。”厨房大娘生怕她一来就惹主子下高兴,到时候搞不好连她都有事。 “煎茶用的?水方不就是水方,盛水用的,还有分煮饭用的、煎茶用的吗?”这陆府的鸡毛蒜皮规矩怎么这么多?莫缇嘴角微微不屑地扯动着。 厨房大娘瞪她一眼。“我告诉你,在陆家饭可以乱煮,茶可不能乱煎,你等会儿可得机灵点,以免连累别人。”大娘一边把煎茶专用的水方给她,一边还警告地看她一眼。 “大娘你放心,煮饭的事情我不内行,但煎茶的事情我还可以。”她赶紧接过颇沉的水方,抱着出门去。 三步并作两步,她回到陆天骥身边,陆天骥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跨进小径中,莫缇赶快跟了上去。 陆天骥人高马大,腿又长,他迈个一步,她得奔个两步,加上她手里还有个不轻的水方,没多久她就觉得微微喘了起来。不得已,莫缇虽然嘟着嘴儿偷偷抱怨,但是依然埋着头,苦苦地跟上。 或许正因为她埋着头,所以当他忽然停下来时,她竟然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唉呀!”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还要捞住差点跌下去的水方,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狼狈。 这陆天骥不是应该是那种文文弱弱的富家子弟吗?她这一撞才发现,这家伙的身子硬得跟练武的人一样,苦了她那张清丽的小脸。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陆天骥取笑道,望着她那张因为赶路而嫣红了的脸,还有那因为疼痛而揪在一起的秀眉,他这才发现眼前的丫头实在长得不错。“你……多大年纪了?” “十……十八?”不会又要嫌她老了吧?她敛了敛容,一脸防备。 看到她的表情,他差点笑出来。 “我二十七。”他淡淡地说,话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她望着他那温文儒雅的笑容,差点呆了。原来男人也有万种风情哪!他抿嘴的模样跟微笑的模样相去甚远,但都是一个容易吸引人目光的男子。 “呃……”她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眼睛眨了又眨,怀疑自己漏听了一段。“主……主子是什么意思?” 他刚刚问她几岁没错吧?那她是漏听了哪段,怎么会跳到那句话去?她很肯定自己绝对没开口问他几岁的。 “哈哈哈!”这下他忍不住笑出声了。“因为你刚刚的表情好像在说十八岁很老似的,所以我才跟你说我二十七了,算是安慰你。” 安慰? 莫缇偷偷撇撇嘴。年纪也能拿来安慰的? 她才不是觉得自己老。只是老是被说自己的年龄现在才开始当丫鬟,算老了,听多了也觉得烦。偏偏自己不争气,在厨房简直无用武之地,但要说起体力,她也比不上人家,所以若真的没塞银两,想混进来当个胸无大志的小丫鬟都做不到呢! “水方拿好,我要舀水了。”他站在一整排的水缸前,打开其中一个缸,拿起水瓢舀水。 莫缇赶紧靠过去,两手抱着水方,让他把水舀进去。 “家里不就有水井,为什么还要另外来取水?”她知道这些水还是家仆从深山林里挑回来的山泉水,光想就觉得累。 陆天骥闻言,朝她看了一眼。“你……煎过茶吗?” “当然煎过。”她在自家茶庄里,一天都要煎上好几回。削地瓜会难倒她,这煎茶难道能难倒她不成? “那我今天找你来就对了?我刚好要煎几样茶,你来帮我。”他随口说。 “煎茶吗?”她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等到机会了,说不定今天就可以学到一点秘诀呢!“没问题,但凭主子吩咐。” 陆天骥也不是傻子,她那变化多端的神色让他起了好奇之心。这丫头好像听到要帮他煎茶,就很兴奋?刚刚捧着水方的模样还像只濒死的鸭子,有气无力的,现在连腰背都挺直了,有趣! 一等水方注满了水,陆天骥就盖好水缸,然后转身接过她手里的水方。“跟我来。” 莫缇呆愣住了,一直等到陆天骥迈出好几步了,她才醒过来,赶紧追了上去。他……居然帮她拿水方,这是当主子的体贴吗?还是他其实只是担心她会把水弄倒,到时候还要再回来取水? 跟着他稳定的步伐走,望着他宽大的背,她开始好奇起来,到底陆天骥是个怎样的人呢?陆家家大业大,这自然是众所皆知,但一个人能垄断茶市场,培植出一整套优秀人才来种茶、焙茶,甚至是卖茶,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得到的。据说大家都说陆家是茶市的霸主,而更有许多人称赞他陆天骥是茶王。 欸,等等她就可以偷看到茶王是怎样煎茶的了,她仿佛看到银子开始有往她家茶行掉下来的迹象了。 她跟着陆天骥东弯西拐地,来到一个宽敞的屋子前,这屋子的门大敞着,前面是个中庭,有石桌椅数套。她环视着环境,发现屋子里摆设的都是跟茶饮有关的物品,包括茶碗等等,陈列在架上,看起来很有价值的模样。 “你进去里面,把都篮里的烹茶器具都拿出来备用。”陆天骥放下手里的水方,指着屋子说。 “是的,主子。”莫缇赶紧走进屋子,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架上的茶碗,然后才朝屋子角落的几只都篮走去。 打开都篮,发现烹茶的器具一应俱全,全都擦拭干净放在都篮内备用。她好不容易分批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去,放在石桌上,大老爷的下一道命令就来了…… “你去取一斗井水来。”陆天骥低着头整理木炭跟风炉,头连抬起来都没有,就这么说。 “是的,主子。”她的声音有点紧绷。 “记得别用取泉水的水方,去找厨房的大婶拿专取井水用的水方。”他在她迈出步子,又来不及走远前补充交代。 她的步伐滞了滞,这下连应声都省了,直接走人。 厨房?很远的好吗?还得去厨房拿水方,再走到井边去取水?她光想都觉得浑身酸痛。她刚刚一定是误会了,怎么会以为陆天骥是好心帮她拿水方呢? 即使满心偷偷的抱怨,莫缇还是快快去,快快回,因为她一进厨房,差点就被厨房大娘逮去唠叨一顿。她赶紧推说主子交代的事情打紧,乘机溜了。唉,谁想到当个下人这么难? 奔波了一阵,抱着水方的手都在发颤了,她还是咬着牙把井水捧回来。“主子,水取回来了。” 奇怪了,刚刚提起说为什么不用井水时,是谁连回答都不回答的?现在居然又改变主意,要用井水来煎茶了? “好。”他瞥了一眼,随即说:“再去取一斗江水来。” “江水?现在?”莫缇脸差点绿掉。 他看了看她那大惊小怪的表情,忍不住微哂。“不是要你现在奔到江边去取水,家里有专用的水缸,里面装满了从江中取回的水,就在我们刚刚拿的山泉水旁边。记得看清楚,取对水。” 早说嘛!莫缇赶紧把张开的嘴巴闭上,顿时觉得自己很蠢。 不过这样一来,她是不是还得回去厨房一趟,再拿个水方去取水?天哪,杀了她吧!她现在不只肩膀痛,连腿都很酸了。这陆家没事干么这么大,让她得这样奔波。这陆家主子没事干么要她拿那么多水,难道他是故意折磨她的?她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她错了,大错特错了。 她怎么会以为陆天骥是个好人呢? “莫缇!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 厨房传出厨娘相当有分量的吼声,连路过的人都被震了两震。接着吼声出来的,是一阵细细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 “谁让你掀蒸笼的?我一笼的桂花蒸糕都蒸坏了,你要负责吗?你全给吃了、吞了!”吼声伴随着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让路过的人脚步走更快了。 然后一个狼狈的细小身影奔出来,身后还飞来几个蒸坏掉的桂花蒸糕。 “滚,我不管管家要安排你去哪,总之你再也不准给我踏进厨房来!”厨房大娘的声音非常宏亮。 “喔。”躲在门外的莫缇简直就像只落难的小鸭子,狼狈而气虚。“不掀蒸笼怎么知道蒸好了没?我怎么知道这样就蒸坏了……” 莫缇靠在小径旁边的石板凳上,觉得自己的丫鬟前途难保。奇怪,她在家里也会帮娘做点厨房的事情,怎么就没这么难呢? 其实厨娘不仅要做主子吃的饭,还得张罗这一家上百口的佣仆、雇工的餐食,不能干是不行的。而莫缇在厨房的本事,跟能干还有一段颇为遥远的距离哪! “这下可好,是要自己去跟管家自首吗?他会不会叫我回家?”莫缇懊恼地揪紧了眉头。 才说着,小径的那头就出现了管家的身影,他皱着眉头,朝她走了过来。 “管……管家?”莫缇小小声地喊。 陆管家摇了摇头。“怎么就这么不机灵呢?厨房的活也干不来吗?算了算了,你回去吧!这陆府还是没适合你的差事。” “管家!”莫缇情急,揪住了老管家的袖子。 陆管家一转头,看到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心就软了。“我把你进来时给我的银子还给你,这几两银子还够你生活一段日子。” 都怪他不好,收了小姑娘的贿赂,保证要照顾她的。谁想到她这么难照顾,什么差事都干不好。一开始她还说想要去茶行帮忙,还好因为这边缺人,先把她调过来了,不然依这丫头的办事成果,肯定会闯了祸还会害他挨主子的骂。 “管家……我真的需要这差事。如果我没好好在陆府学做事,我爹娘……就没饭吃了,你可怜可怜我,我会很认真的,我不会偷懒,真的!”她可不要就这样被赶走,遇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可不是她君莫缇的习惯。 再说,她真的没有说谎,照这样下去,她家的茶馆生意再恶化,到时候爹娘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这……”老管家一看到她那两潭水眸,还有那小巧的瓜子脸,觉得这孩子还当真可怜。肯定是家道中落的千金,才会这么不会做事,不然怎么会十八岁了才出来当奴婢呢?“那你说说,你究竟会些什么?” “会些什么?”她喃喃地重复。她会写字、会算账、会盘点,可这些怎么说出口?一个普通的丫头会算账,可一点都不正常。“我会认一点字……可是这好像没什么帮助哦?” “认得字喔……”老管家搔了搔胡子。“有了,我把你调去帮主子整理书房。不过你可别给我搞砸,主子身边的差事我通常都是派有经验而且干得利落的人去做的,你若闯了祸,到时候不仅你有事,连我都会被你害到。我这可是冒了极大风险了,你懂吗?” 若不是不得已,他又怎么会想派她去整理书房呢?偏偏这丫头就是这么没本事,连体力也差得很,所以想要帮她,也只能如此了。 “这我做得来,我会认真做的,我保证。谢谢管家伯伯的大恩大德,莫缇替我爹娘谢谢你!”莫缇开心地说。 书房是吗?说不定找得到陆天骥的独家经营秘籍,那她就发了。 “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主子的书房,先教你做简单的整理工作。”陆管家说着就领着她走。 莫缇嘴角含着笑,看在管家的眼底,以为她是家中经济状况不好,因为能保住饭碗而开心。但是她的心里可不只是这微薄的月俸,而是想要自家茶馆赚那白花花的银子。 这事情要让她那自认为文人的爹爹知道了,肯定说她俗气,但她可不在乎!如果她不俗气,完全放任爹爹去管家里的店,根本不可能撑到今天。文人?光喝西北风能饱吗? 于是管家先教了她怎么整理书架的书跟四周的环境,说完就被人喊走了。看来管家伯伯也是很忙,于是就留着她一个人在书房。 “哇啊,这是真的还假的,这么多书,他全看过了吗?”她看着书房里一整片的书墙,兀自瞠目结舌。 不管怎样,现在她得先保住工作再说。于是她去取了抹布跟木桶,汲了水来,先把桌椅擦干净。 刚擦完桌椅,才直起腰想喘口气,就从敞开的门外看到大踏步朝这里走来的高大身影。 “不会吧?”莫缇看到陆天骥,暗呼不妙。遇到他好像没好事,上次被他整得好几天都抬不起手,她还因此打翻了厨房大娘的一盘菜干,连连闯了好几个祸,最终被大娘赶出厨房。这陆天骥还是少接触为妙! 她缩缩缩,把自己缩进书架后面的空间,希望不管他是来书房干么的,最好快来快走,然后别发现她的存在。 她甚至很孬地低着头,猛擦那已经光可鉴人的书架,耳朵拉得长长的,就想听动静。 可是陆天骥哪是那种耳不聪目不明的人呢?他远远就看到这丫头闪进书架后面的动作,然后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天他叫去汲水的丫头。那天他走得匆忙,店里临时有事要他去处理,让他茶都来不及煮就走了,以主子连她名字都忘记问。 说实在,他后来还有想起她,想问问管家这丫头哪来的,在哪边当差,谁想到一张口还真不知道怎么问起。看她连陆家宅子都很不熟悉的模样,他猜想她是新来的,但是据管家说最近招了一批新的奴仆,所以光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没想到今天就让他遇到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埋头的样子,悄悄地绕到她身后,然后靠在她耳边轻轻开了口:“我说这儿有那么脏吗?”他的声音真的很轻。 可是引起的反应很大,她猛然转头,头就敲到书架,顿时额头痛得快爆开。“喔,好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是很小声的吗?”他被她那张苦兮兮的脸给看得心慌意乱,赶紧伸出手去。“我瞧瞧。” 他那修长的指擦过她的额头,讶异子她脸上肌肤的滑嫩,但是她额头上的红肿让他更为注意,自然地朝她额头吹了两口气,然后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伤痕。 原本吃痛的莫缇醒了过来,发现陆天骥贴得她好近,而他吹在她额头上的气息那般引人心乱,她顿时间都忘了痛了。 “我……没事的。”她红了脸,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背抵着书架,无路可退。 “主子,我真的没事了。” 陆天骥也发现自己的孟浪了,往后退了一步。给了她一点空间。“如果你不是见到我就躲,怎么会这样呢?” “还说呢!见到你不躲怎成……”她嘴里碎碎念,非常非常小声。“就怕又要我去汲水,搞得手痛得要命,结果打翻了这个又那个,最后丢掉厨房的工作……” 她真的是低着头,近乎无声地“腹诽”主子,但是显然还不够小就是了! “工作丢了啊?被大娘给赶出来了?”他低声问。 她猛然抬头,差点又撞到他下巴。“你……主……主子!”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听得到?她心慌得差点没昏噘。 “对了,你先告诉我你名字吧,那天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呢!”陆天骥退开来,怕他再不给她空间,那张火红的脸恐怕永远都没机会退烧。 “回主子的话,奴婢叫做莫缇。”她是叫做莫缇,只是不姓莫,姓君。当然她可不想跟他说。 “莫缇?哪个缇?”他在桌子前坐下。 莫缇见他桌上摆有笔墨,于是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缇”字。“是这个字。” “你识字?”他眯起眼看她。 她暗抽口气,懊恼自己不该孟浪。“识得一点,写写自己名字没问题的。” 陆天骥怀疑地看着她。她写得一手好字,那个缇字写得秀雅又沉稳,完全不像很少写字的人能写出来的字。 “好像是刚进府没多久,为什么想来陆家当差?”他沉声问,再度觉得这丫头很怪异,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奴婢。 “是牙婆介绍的,听说陆府当差很稳定……”她心虚地回答,不敢迎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可是这城里大户人家很多,怎么会想来这儿?”他不放弃,继续追问。 “可能……我跟牙婆提过,我爹爹喜欢喝茶,如果能到卖茶的人家去当差,说不定可以学学怎么煎好茶。所以我原本是去茶庄那边当差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茶水还没煎上一壶,就被管家派到宅子里来了。”说谎的技巧就是半真半假,这样比较不容易忘记自己编的谎言,这些她之前就沙盘推演过了。 “喔?”他微微掀起一道眉,若她没有从头到尾不敢接触他的眼睛,那么他就会信了她的话,可她却一直低着头,教他不免疑惑。“这么想学煎茶?” “嗯,莫缇想孝顺爹爹。”她细声回答。她是想孝顺爹爹没错,只不过是想用赚多点银两的方式。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走吧!”他起身往外走。 “主子,去……去哪儿呀?”他怎么说风是风?莫缇觉得陆天骥这人实在太难预料了。 “去取水啊!那天我们取了泉水、井水跟江水,都来不及煎茶,我就去忙了。今天我们肯定要煎成茶。”他大迈步地往外走。 “取水?啊……”她好想死喔!他上次虐待她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他是不是已经调查出来她是细作,只是想不动声色地整得她哭爹喊娘?还没提水,她的手臂就开始觉得沉了! 第三章 这一次陆天骥没让莫缇跑三趟拿水,但是她还是满头大汗。 “好了,就这三种水,我们来煎茶吧!”陆天骥一手抱着一个水方,直接放到中庭的石桌子上。一回头,却发现莫缇不见了。“人呢?莫缇!” 陆天骥一脸不解,不知道她怎么消失了身影,正犹豫着是否要回头去找人,莫缇那纤巧的身影就抱着水方朝这儿走来了。 “我还想说你怎么不见了呢?”陆天骥松了口气。 “我……”莫缇喘息着放下水方。“刚刚差点迷路了,主子的步伐真大……”然后主子的心思真粗,一点都没想到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还有,这陆府还真是该死的大,动不动就有迷路的危险。 陆天骥听闻到她话语中微微的埋怨,不禁觉得好笑,这陆府的人可还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莫缇,你来陆府当差之前,都做些什么差事?”他好奇地问,这女子一点都没有当奴仆的样子。 从小就当奴仆的人有种特质,唯命是从可以说是深入骨子底,反射性地就可以做出听命的举动。但这个叫做莫缇的,反射性地就可以指责人家,或是微微露出埋怨的神态。倒不是说她态度娇惯,就是一种让人觉得可爱的神色变化,让他老是喜欢逗她、惹她。如果成天都能见到这丫头,无聊时就逗逗她,应该是很不错的调剂。 不过如果莫缇知道陆天骥现时的心思,恐怕会完全忘记自己的身分,大大地训斥他一番。 “差……差事?”莫缇手一抖。“就在家里帮忙,做点小事。” “哦,哪一类的小事?”他追问。 莫缇的身子一僵。这姓陆的怎么这么烦人?帮忙就帮忙,小事就小事,非要问出个什么吗?她也不想一直撒谎的。 “就……打扫庭院、整理房间之类的。”她的声音细细的,看似驯服,其实是心虚。 陆天骥看着她的头顶,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可不能再问下去,否则等一下她的头要栽进水方里去了。 “好,我来准备茶,炭火就由你准备。”他拿起茶饼跟茶辗,开始把茶辗成方便煎煮的碎茶。 “好的,主子。”莫缇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连看都不看他,开始认真地煎起茶来。 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中庭的石桌椅前,无声地煎着茶,虽无热络的谈话声,但气氛颇为轻松融洽。莫缇一专注在手上的工作,整个心神就定了下来,她熟练地生火,接过他筛好的茶。 “主子,这……要用哪种水煮?”莫缇看着桌上的三个水方。 “你先煮井水,再煮江水,然后再煮泉水。”他淡淡地说,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莫缇看着他坐在旁边的石椅上,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发指的悠闲神态。她暗自咬牙。好吧,这家伙果然是喜欢虐待人,要煮就煮吧! 于是她真的连看都没看他,把他当成墙壁,兀自煮起茶来。很快地水沸如鱼眼,她拿起少许盐添入,然后取了一点水试饮。接着锅边的泡泡连珠般地往上冒,她舀出了一瓢水,用竹荚在沸水中搅动,然后从容地将茶末沿着漩涡中心倒下去。 在放茶叶时,她其实有点犹豫,毕竟这茶她没煎过,无法拿捏该放多少茶,但看到他在石桌上摆着的茶末有三份,她就毫不犹豫地将茶末放进水里煎煮了。 很快地,水三沸,她将那取出的茶水倒回去,没多久就完成了煎茶的程序。 “主子,茶好了……”她抬头,发现陆天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座位。她那微微冒汗的小脸满是困惑。 然后就见陆天骥从内室拿着一套茶具出来,还一次拿了六个同色茶碗。“来,用这个,青瓷的颜色正好衬这茶色。” “啊,我最喜欢用青瓷茶碗,那瓷色宛若千峰叠翠,别有一番意境。”莫缇接过茶碗,马上发现手里的茶碗绝对是上品。这青瓷的品质相当好,光是茶碗就非常吸引人把玩。这陆家不仅有钱有势,连品味也可说相当不俗。 她不禁抬头看了陆天骥一眼,觉得这男人确实有他的一套。 “来,喝喝看,这茶是茶庄新进的,其实我也还没喝过。”他舀好茶,将茶碗递给她。 莫缇接过茶碗,手指不小心与他的碰触到,使她讶异于他手里的薄茧。看来陆东家可不是那种坐着等收钱的富家子弟,刚看他辗茶的模样,该不会真的跟着仆人做这些活吧? 陆天骥边喝茶,一边望着她因为沉思而显得有点呆愣的模样。刚刚他瞧她烹茶的模样,就知道她确实对茶有点研究,只是显然研究不是那么透彻,所以才问他为何不用井水。 “如何?”陆天骥低声问。 她微微弹了弹舌,感觉茶香在舌尖蔓延开来。“香味很足,可惜唇齿间的味道还略嫌涩了点,但是还是相当不错的茶。” “嗯。”他没多说什么。“那么现在你再用江水煮一次。” “再用江水煮?”她怀疑地看着手里的茶碗。她才喝一口耶,好歹也让她喝完这杯吧?这陆天骥还真小气。 看到她那变化多端的神情,害陆天骥差点就朗笑出声。 莫缇微微嘟着嘴,硬是又喝了一口,这才开始取水煎煮第二次的茶。 虽然有些抱怨,但是她还是认真地取了江水来煎茶。这次她还抽空偷看他,发现他居然拿了本账本在看,一边看还一边蹙紧了眉,使他的表情越见严肃。望着他那线条刚硬的脸部曲线,她不禁想,如果他常摆出这种脸,难怪其它仆人提到主子都一脸严肃戒慎的样子。 这两次相处下来,莫缇倒是觉得陆天骥没有想象中可怕,要不是她自己心太虚,可能还会更自在些。反正她看别人跟他说话都很尊敬,所以她就有样学样,动不动就回答“是的,主子”就没错了。 看着看着,她有些入了神,谁想到居然被他逮着了。 她呆了一下,看到他朝她挑了挑眉,害她整张脸窘红了起来。 “我……我不过在想,你干么好像很痛苦的模样?”她赶紧没事般地说,好像自己刚刚并没有盯着人家瞧,仅仅是在闲话家常。 “是颇痛苦。”他倒是坦白。“管帐的人今天生病告假,我得自己算账,而我……最讨厌算帐。”他说着还真的露出一抹苦笑。 “怎么会?”她讶异地说。 “算账需要缜密的心思,每个步骤都要非常谨慎,而我脑子里面往往有太多事情在兜转,反而没办法把这件事情做得又快又好。” “这么痛苦?那我帮你算账,你来煮茶……”她才脱口而出就后悔了,这要求实在过于唐突,更别说她现在是在指挥主子。再说,陆家的账本岂是她这新进的小丫鬟可以看的? “你是真的不喜欢煮茶,还是真的很爱算账?我记得你刚刚说你只认得一些些字,怎么连帐也会算?”他微微眯起眼。 看着他的表情,她不禁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我……是我……奴婢唐突了。其实我对这个不太热络,只是会做简单的算数罢了。请主子忘了奴婢的造次!” 唉,她连个话都说不好。明知道当奴婢的动不动就该以奴婢自称,不能我我我的说个下停。但她实在改不过来,真不懂干么要一直昭告天下自己的身分有多卑微啊? 她说完就赶紧低下头,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他那两道灼灼的目光停留在她头顶心,害得她头皮一阵阵麻。 “看来你有些乏了,茶我来煎吧!”他接过她手里的竹荚。 “主、主子。”她忐忑的扬起脸。 但是他已经把竹荚“抢”过去了,她想阻止都没办法。于是她虽然尴尬,也只好坐在一旁看他煎茶了。 陆天骥煎茶的动作流畅中还带着优雅,让她看着都发愣。这男人难道是天生下来就该做这活的吗?闲适中带着一种到位的精准,让她难以移开她的目光。 没多久,他就把茶煎好,且舀好茶,将茶碗端给她。“喝喝看。” 她在他催促的目光下喝了口茶,茶才入口,她的眸光一亮,扬睫望向他。“这真的是同一种茶吗?” 茶味在入口时的香味是相同的,但是那香味在嘴巴的余味完全不同,已经去除了涩味,比刚刚那用井水烹煮的茶要好上许多。 “所以你还要问我为什么不能用井水吗?”他唇边带着笑,仿佛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虽然我知道水质会影响到茶,但是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过去我喝的茶等级不够佳,才没显出这样的差异吗?”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么泉水呢?会比这个好,还是差呢?”她迫切地问。 “哈哈,看来你的兴致来了。”他从容地笑着,看到她那双发亮的眼神,顿时觉得无法移开目光。 莫缇则是不耐烦了,见他没想回答她,自己就起身去取了泉水,开始动手煮起第三炉茶了。 当她终于喝到第三炉的茶时,眼睛里都进出星光了。“这就对了,这水就对了。不仅入口时茶香保留住,回甘的韵味完全展现出来,涩味也不见了。这才是能够完全展现这茶特色的水呀!” 他但笑不语。 “所以说泉水是最适合煮茶的水吗?井水的味道最差,江水次之。”她继续追问。 只见他摇了摇头。“一般来说是如此,但也曾遇过用江水煎出来比泉水出色的。所以每次引进新的茶种,都要仔细地比较过后,才能了解茶的特色,才能找到展示其风华最好的方式。” “每一种茶你都自己这样试?”她开始对他肃然起敬。她之前觉得他恶整她,还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顿时觉得汗颜。 “尽量自己来,没时间时就让可靠的茶仆煎好,我一一试喝过,然后也让在茶馆当差的茶仆通通试喝过,这样在跟客人解说时才能尽可能告知煎茶的最好方式。”他说明着。 她听了忽然觉得有种被冲击到的感觉,然后一种感动从心而生。 “莫怪乎陆家茶庄生意会这么好,莫怪乎人家要称你做茶王。陆天骥,你……真的很厉害。”她喃喃地说。 “喔,有很厉害吗?”他嘴角含着笑。 她忽然警觉地瞪大了双眼。她刚刚居然喊他陆天骥?天哪!她难道学不乖吗?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己嘴这么笨,说话的习惯都改不了。 “是的,主、主子。”她真想掐死自己。 自从那天跟着陆天骥煎茶之后,她个人对陆天骥的评价大大提升了。这时她也才慢慢发觉,原来自家茶行生意不好,需要改进的地方实在太多,光是一个用心就差上千百里了!她赶紧趁夜将这些学来的心得记下来,以后她就可以活用在自家茶行的经营上了。 她又开始觉得银子要往她家飘了,真是开心哪! 所以今天早上当她起床,整个人就觉得神清气爽,身子格外轻,脑子格外舒爽,只差没哼着小曲去上工。她提着水桶,手里拿着抹布,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利落地开始打扫书房。 “唉呀,这里很多跟茶有关的书籍,等等来借看一下。”她的指间抹过架上的书籍,一边自动地挪动书籍的摆放位置,让其归类。或许是她太兴奋,好几次搬动书籍的时候失了手,让书掉了满地,她赶紧捡起来,一一擦拭过才摆回去。 偶尔她还会翻开书,读上一段都觉津津有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粗手粗脚已经吵醒了内室安憩的人。 接着她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一只茶碗,她昨天还没见过这东西,应该是刚被拿进来的。那只茶碗是刑瓷,白色的碗身透着漂亮的光彩,只是当她看到上面刻着“风雅”两个字时,忍不住嗤声。 “风雅?最讨人厌的两个字。风雅!”她家有个以文人自谢的爹,成天把风雅当成人生目标,动不动就把这两字挂嘴上,所以让她很受不了。在她看来,故意追求这两字,实在庸俗,附庸风雅之行最为庸俗不堪。 只是她也完全没发现,自己那丰富的表情跟声音已经尽落另一双眼眸了。 随手放回那只茶碗,她转身想继续打理书架的书,没想到才微微转身,也不知道是没放好,还是自己动作太大,那茶碗竟然应声而落! 哐啷! 她不敢置信地徐徐转身,瞪着脚边那只碎裂的白瓷。 她的脸色微微泛白,身子还僵着,就有个人奔了过来,抓住她直问:“伤到没?” 她愣愣地看着陆天骥那抓握住她手臂的手,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约莫也是这种感觉。怎么会?怎么会打破了那只茶碗呢? 虽然她对那上面的字不大以为然,但她想也没想过要打破人家的茶碗,更别说是被主人当场逮个正着。 “主……主子,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苍白着脸,话声颤抖着。 毁了,她才刚找到门路,从陆天骥那边学点本领,怎么就要被赶出府了呢?这是不是俗话说的乐极生悲呀? “先别管这个,我问你伤到没?”他见她不回答,竟低下身,微微拉过她的裙摆,检查她的脚踝。 她脚下一凉,才发现陆天骥掀了她裙子,她赶紧往后缩,满脸涨红地瞪着那蹲在她眼前的男子。 他钳住她的脚,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开她,然后起身,迎向她指责的眼神。“失礼了。” “既然知道失礼,为什么还做?”她有点恼羞成怒,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原本浑身绷紧的陆天骥放松了,然后一抹好笑的神情闪过。“跟失礼比起来,你受不受伤比较重要,难道你宁可放着流血?万一伤得很严重怎么办?” “可是我没有流血,我没有受伤呀!”她微恼地回,脚踝上还残留着他手的温度,让她的心无法平静。 “那是我检查过了,你才知道你没受伤。形式有那么重要吗?我掀了你裙子,谁看到了呢?”他贴近她,手指在她脸颊边徘徊,感觉挑衅的意味很浓。 “我看到了!”她用力地拍开他的手,然后狠狠瞪他一眼。 他冷不防被拍开,手背还红了。愣了一下,他哈哈笑出声。 这笑声像是把她震醒了一般,她看着地上的“罪证”,开始后悔刚刚的冲动。“主……主子,这只茶碗是不是很贵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那张从担忧变成气愤,又从气愤变成担忧的脸,他的笑声差点就无法克制地继续滚出胸膛了。 “我也讨厌那两个字,我这人跟风雅半点扯不上边,偏偏有生意往来伙伴就爱送我这种东西。” “怎么会?主子是做茶生意的,这也算是种风雅的行业。”她回应。 “生意生意,既然是生意,怎么风雅呢?我对这种称号没什么兴趣。”他对那些想赚钱又爱伪装风雅的人很不以为然,偏偏做他这工作的,还真的常碰到这类型的人。开口讨价还价的时候,什么时候风雅过了? “可是……这是刑州的白瓷,这瓷烧得很不错,应该是名贵之物……”她是很想豪迈地说从她月饷扣,可是完全无法想象,这一下是不是要在陆家做到发苍苍、视茫茫。 “好了,别放心上。既然被你吵醒了,我就起来吧!你把这扫一扫,然后给我打盆水来。”他伸了伸懒腰。 “吵醒?”难道他睡在书房?她越过他身子往后看。 “我昨晚工作得晚了,就直接在内室睡了。”他让开,她就看到那扇被推开的书架,后面果然有间小房间,有个软榻,墙上还挂着他的外衣长褂,而他身上也只穿着素白的中衣。 “主子一直在这儿?”她想到她刚刚的种种行为,还有她刚说的那段有关风雅的话,啊……他都看到了? “对啊,你这丫头粗手粗脚的,一打开门我就醒了。”他好笑地看着她震惊的表情。 “我……对不起。”她窘红着脸,丢下抹布,转身就跑了。 “喂,记得帮我打水。”他朝着地喊着。 看着她奔出去的身影,他也没把握她还会不会回头。走进内室拿起外衣套上,他开始穿戴整齐。 才刚系好腰带,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老管家一脸忧虑地走进来。“主子,我刚刚看到莫缇从这儿跑出去,这丫头是不是又闯祸了?” 陆天骥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笑得老管家头皮发麻。 “管家,这丫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她不像伺候过人。”他终于有机会问问那丫头的来历了。 谁想到管家噗地一声趴跪在地,诚惶诚恐地说:“主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呀!我是收了她一点银子,答应要照料她。我知道我这种行为很不好,我会把银子还给她,然后赶她出府的。” 惨了惨了,莫缇这丫头真是个惹祸精。万一主子震怒,他被连累赶出府,难道年纪这么一大把了,还要当无业游民吗?他在陆府都干了快三十年了,难道今天要因为一个小丫头丢了差事? 唉呀,都怪他贪呀! “原来你收了她贿赂啊……”陆天骥好笑地看着老管家趴跪在地的身子,然后担心玩久了会害老人家伤了身子,这才赶紧将老管家扶起来。“别慌、别忙,先起来吧!我没有要赶莫缇出府,更没要赶你出府,管家可以不用担心了。” “真的吗?主子!”管家激动地抓住东家的手。 “真的。”陆天骥安慰地拍拍他。“不过你得打听打听,究竟莫缇是从哪来的,你把背景查查,然后告诉我。” “主子,我觉得这莫丫头大概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我看她什么事也不会做,我给她换了好多差事了,她手脚不伶俐就算了,体力也很差,更没有力气。我原本是想让她走的,可是想到她一个落难千金还要靠薪饷养活父母,就忍不住同情她。” “家道中落的千金?我瞧没这么单纯,总之你把她的背景查查,这事情别让她发现了。” “好的,这件事我会去办。”管家赶紧承诺。“那这丫头……我把她调去别地方,省得让主子烦心。” “别,别动她。”他出声阻止。“以后就让她跟着我吧!这丫头……有趣得紧……” 看着主子脸上那莫测高深的笑容,老管家完全无法理解莫缇那笨丫头哪里有趣了。不过主子怎么说怎么是,他可没笨到去问主子哪里有趣了。 第四章 莫缇出去打了水回来,让陆天骥梳洗。她一边望着已经套上衣物的高大身影站在桌前,做着梳洗的动作。在不大的空间内,看着他做这些动作,感觉其实是很私密的。但是她没办法这样退出门去,一来因为主子没吩咐,二来是她心里还忐忑不安。 “那个……主子,那个……”她吞吞吐吐地。 “这样把话含在嘴里,不大像你吧?”他没回头都可以想象她的表情。就算她没出声,他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个打破的茶碗……奴婢该怎么赔偿?”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嗯,别管那事了,物品的价值端看使用的人如何定义。”他浅浅地说了这么一句。 端看使用的人如何定义?这是说随他高兴喽? 莫缇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差点没骂脏话。这跟握有她把柄,操纵她生死有什么两样?是啦,了不起她赔不起可以一逃了之,现在陆府的人没人知道她打哪来的,就连牙婆也不知道她住哪儿。只是耗了这么多功夫,才觉得要学到点门道,就要夹着尾巴逃跑吗? 这教她怎么甘心? “主子,这……教奴婢怎么安心呢?”她真想戳戳他额头,要他现在就把事情谈好。 “我不是说了别放心上了吗?以后你好好服侍我,就是帮我忙、还我情了。”他笑着说,其实管家的讯息要是没错,恐怕他把这丫头弄来身边,要吃苦的人搞不好是他自己。 “可是……”她还想争辩,但是看他一副不打算再谈的样子,只好把话吞回去。“是的,主子。” “今天时间太赶了,我直接到厨房找点东西吃。以后每天早上你就去厨房端早膳,厨娘会准备好膳食。对了,除非必要,我大多在我自己房间过夜,所以你明天早上可别到这儿找不到主子呀!”陆天骥轻描淡写地交代完,扣好自己袖子就推开门出去了。 “早膳?难道负责打扫书房的人也要负责主子的早膳?等等去跟管家问清楚好了。这陆家没事这么大,奴仆也这么多,光是工作划分就是个问题。大户人家真麻烦!”她说着眼角瞄到书房地上的碎片,赶紧奔出去找了扫把跟畚斗来,湮灭证据先。 才扫完地上的物品,打算去汲水来,继续打扫书房,就在门口遇到管家。 “陆管家,找我吗?”莫缇见他老人家负着手,看来就是在等她的模样。 “嗯哼,不然难道我来散步吗?身为陆府的管家,我的事情可是很多的。”管家喉咙清了清,顺便瞪她一眼。真是个不机灵的丫头,这种丫头摆在主子身边,教他怎么放心哪? “喔,是这样吗?”莫缇随便应应,毕竟她见过很多次,看到管家一副没事干地到处闲晃啊!就连她这个小角色都常常遇到他。 “别说废话了。”管家赶紧回过神来。“莫丫头,你今天开始就负责服侍主子,主子要你做什么就做,每天早上要准时去叫醒主子,然后端水去给主子梳洗,再帮主子穿衣,上早膳……” “穿衣?自己穿不是比较快吗?”莫缇皱皱眉头。 “唉呀,我是让你来顶嘴的吗?你以为我愿意把你这没用的丫头放到主子身边吗?成天就只会闯祸,到底干对哪件事了?按我想法,早把你赶出去了,也不知道主子哪来的佛心,居然还要你服侍他!”管家愈说愈不平。 “还佛心呢!”莫缇偷偷撇撇嘴,然后眼神随之一亮。“等等,你是说我以后就跟在主子身边,专门伺候他吗?”那不就代表她可以接近权力中心,学得他本事的日子指日可期了? 唉呀,如果能快点把本事学好就好了,当奴仆还真的是件苦差事。 想到她即将来临的光明前途,莫缇的眼睛灿亮得不可思议,让管家看了都吓了一跳。 “你……在想什么?”管家觉得脑门一凉,有种不安的感觉。“我可警告你,别对主子有非分之想。你以为以咱们主子的好条件,到现在还没娶妻,就表示你还有机会吗?喜欢我们主子的姑娘不知凡几,我跟你说,俗物主子是看不上眼的。你可别妄想攀上枝头,反而打破了饭碗。” 管家以为她眼中的光芒是因为可以接近主子而发的,毕竟这差事肯定是很多奴婢想抢的,就算没被主子看上,能在主子身边服侍,总是要职。比较那些只能在其它角落默默工作的人,这差事被主子赏识的机会可大上许多。 但其实也危险许多,这一点管家比谁都清楚。有时候主子懒得骂人,会直接把他叫去,问他怎么会找这么个人来做事,搞得他老是冷汗涔涔,害他生活太过刺激。今后为了这丫头,他这把老骨头还要吃多少苦呀? 唉,早知道不要贪那几两银子,种下这祸根哪! “攀上枝头?你……你以为我……喜欢陆天骥?”莫缇听了都傻眼,不自觉地直呼主子的姓名都没发现。 “可恶的丫头,居然这么无礼!我现在就把你撵出府。”管家老眼一瞪,气唬唬地看着她。 莫缇也知道自己失礼。“抱歉,不小心说错了。不过你怎会认为我喜欢那……”呃,把“陆天骥”换成“那家伙”大概也不能安抚到管家。 “唉呀,我还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妥,你还是出府吧!我把你的银子还你……”管家越想越觉得应该要快手斩祸根。 “喔?那主子要是回来找不到人,你准备怎么说?说你的判断力比主子强,决定把我撵出府比较快吗?”莫缇脑筋动得可快了。 “这……”管家马上气短,但又不甘心被个小丫头威胁。“你……还不快去干活儿……” “是的是的,管家大人。”她俏皮地笑了笑,轻快地走开了。 老管家望着她那纤巧的身影,揉了揉头,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歹命的老人家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开始莫缇去到陆天骥身边,觉得这人也不会太难搞,就算她做事没尽善尽美,他也少挑剔。但是即便如此,她周边的其它丫鬟“前辈”都会主动告诉她该注意些什么。 其实她做的事情虽杂,但是并不辛苦。早上只要陆天骥出了门,她就只要打扫他寝房跟书房,如果主子有回来吃饭,她就去厨房取午膳。晚上主子如果在书房,没叫上她她就不用当差,如果叫上她,她就帮忙磨墨,无聊到她常常磨着磨着就打瞌睡。 陆天骥对她这不精明的丫头也没什么抱怨,反倒是老管家像只黏人的苍蝇,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用那双自以为精明的老眼盯着她。 莫缇打开陆天骥的衣橱,将洗好的衣物放进橱里,眼角就看到窗边影子一闪。她默不做声地缓缓关上衣橱的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后蹑手蹑脚走出去,果然看到某个老人家趴在窗边偷窥。 只是这老人家的技术也太差,连偷窥的对象已经消失了都没警觉,还不断踮着脚尖往窗里看。 “咳咳!” 随着这声故意的咳嗽,陆管家以一种老人家不该有的伶俐身手整个人弹了起来。“你……唉呀,你这臭丫头,干么鬼鬼祟祟?” 莫缇见老人家红了脸,显然心虚的模样,嘴角差点忍不住那抹笑。“陆管家找主子吗?主子还没回来喔!” “呃……我只是路过,想说来看看主子回来没,顺便跟主子报告一下事情。”陆管家赶紧托辞。 “这样啊!我就记得管家很忙啊,怎么会最近常看到您呢?原来是最近事情这么多,要跟主子报告呀!”莫缇明明知道老人家是来监视她的,故意捉弄他。现在她越来越觉得陆管家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啊,主子回来了,刚好你可以跟他报告……” “主子回来了?在哪?”陆管家一张老脸因为紧张而涨红,这下子牛皮要吹破了,等等这丫头肯定逼问他要跟主子报告什么,偏偏他什么也没有可以跟主子报告的! “呵呵呵……”一串银铃似的声音响起,莫缇再也忍不住笑出来了。老管家的反应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喔,是我看错了,抱歉、抱歉。” 陆管家横她一眼。“臭丫头。” 这丫头真的没大没小,他得赶紧查出她的底细,好让主子将她撵出去。想到这,他又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徒留下笑吟吟的莫缇。 莫缇嘴边的笑容都还没合起来,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朝她喝道;“你站在那边傻笑什么?” “主子?”她猛转身,果然看到陆天骥站在他房门口的小径上,朝着她猛皱眉。呃,他今天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主子回来啦!” 陆天骥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闷着头走进屋子。她赶紧小碎步跑进去。 “帮我倒水来。”陆天骥坐在桌前,沉声道。 “桌上就有……”莫缇的反驳声音在看到他的脸色后,赶紧缩了回去。好吧,虽然桌上就有刚才她去厨房倒回来的水,那水还是温的呢!但如果主子硬要她再倒一杯水来,她也只好去了。“好的,主子。” 她拿起桌上的茶碗,疾步地前往厨房。 “难道他是想喝热的?”她思索着,赶紧去锅里找刚煮好的热水,然后把水舀进茶碗里,还谨慎地将周围擦干净,这才端着茶水赶紧往回走。 不过端着一杯八分满的水要走得够快,实在是不容易的任务。她生怕走太慢,等等他又要她再去倒,原因是不够热,所以她还是勉力而为,急匆匆的奔回他的寝局。 “主……主子,水来了。”她有点喘,将茶碗放到他面前时,手还微微抖着。 奇怪,她过来这边服侍他好几天了,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难伺候,难道说之前那几天的相处都是假象吗? 陆天骥不发一语,将茶碗端起来,才掀开茶盖,连喝都没喝,就又盖了回去。“再去倒杯水。” “可是……你连喝都没……”莫缇把嘴边的话硬吞了回去,看到他那不太友善的表情,她也不想继续争辩。端起他面前的茶碗,人就往外走。 原本她有点生气,觉得陆天骥似乎自己心情不佳就整她出气,可是忽然她觉得这情况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当初他要她提水煎茶,她不就认为他故意整人吗?可是事后证明他教了她很重要的一课,就是要根据茶的特质寻找适合的水质。难道说这次也是这样? “难道说他连喝水都要喝山泉水?”她皱着眉将茶碗打开,自己喝了一口。“除了烫了点,水很甘甜啊……啊!” 对了,烫了点!就是一这句。是太烫了吗?可桌上有温水啊,他也不喝。 莫缇慢慢往厨房去,脑子倒是动得比腿快。她可要改掉那冒失的性格,否则她只会苦了自己,白做了很多任务。 难道说他想喝冷水?见他从外面回来,脸色不是太好看,是乏了吧?因为气躁,所以不想喝温水,更别说是她倒来的热水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原本的不悦消失,反而有点愧疚。她确实是个不会体察主子心思的笨奴才哪! 回到厨房换了冷水,她赶紧碎步回到他寝居,将茶碗放到他面前。“主子,这是您要的水。” 她温顺地退开,头低低的,眼皮却掀起来偷瞄他。只见他真的打开茶盖,咕噜噜几口喝掉那杯茶,她才松了口气。 早说嘛,这样她也不必跑两趟,而且他还要多渴段时间。 不遇直说好像不是陆天骥的风格,他似乎只喜欢下命令,让你自己从他的命令中去学得东西,学到的算意外之宝,学不到的可能就觉得他是个恶主子。难道说有些人谈到主子既尊敬又害怕,是因为像她这样的笨奴才很多的关系? “你……主子还想喝吗?要不要我去把这壶水也给换了?”她轻声问。 陆天骥的眉头松了些。“不用了,我等等还得出门。” “那主子不回来用午膳了吗?” “嗯,应该是没办法回来了。”他看她一眼。“怎么,一个人吃饭无聊?” “没有、没有。”她赶紧摇头,心想他好像又回复到那个比较和善的陆天骥了。“再说让奴婢觉得有趣也不是主子的义务。” 其实说到吃饭,这就是她另外一个困扰了。 自从她被派去服侍他之后,他就坚持要她同桌共食,第一回她跟他僵持了好久,他老兄宁可耗上半个时辰,饭菜都冷了也无所谓,就是要她坐下来一起吃。她觉得跟他一起吃饭会惹麻烦,但万万没想到,不肯一起吃也会惹麻烦。后来当然还是她这个当丫鬟的人投降了。 自此以后就变成只要在房里用餐,她就得陪着他吃。她怕被管家念,也怕被厨娘知道会说她不知进退,所以每次端回去放时,总自己赶紧把碗洗了放回去,生怕人家知道她跟陆天骥同桌共食。厨娘还以为她机伶多了,还夸她勤劳有长进,害她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刚让你不开心了?”看到她那退缩的态度,他好笑地问。现在又变成了奴婢了?她什么时候这么有下人的自觉? “怎……怎么会呢?是莫缇太不经心,没有先替主子考虑到,是莫缇失职,请主子恕罪。” “恕罪?好啦好啦,我怕你说太多这种话会咬到舌头。我得走了,晚上见。”他起身,觉得回来休息一下子,精神又回来了。难怪他最近一有机会就想回来喝杯茶,这算是工作外的小小调剂吧! 最近他每次工作忙到一个阶段,他的腿就好像有自己意志似的,老要往自己寝室走。后来他终于发现到自己这怪异的举止了;进而发现到他老想着回来一趟,竟是为了看这个什么都干不好的莽撞丫头。一开始他也被自己心中那种莫名的冲动给吓到了,但是他想了想,大概是他的生活太无趣,而她的反应太有趣,所以才这么爱看着她。 今天早上也是,事情多到不行,他想回来又抽身不得,心思烦躁下反而减低了工作的效率。对于这一点,他对自己很不高兴,连带着也对她很不高兴。都是她害他想回来见她,才会打破他工作的习惯跟原则。可是一对她发脾气,瞧见她那委屈又不敢发作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太小气了。 “主子慢走……”她抬起头,恰好看到他外褂的一条绣线脱了线了。“主子,衣服好像脱线了,要不要换一件?”毕竟他时常出去谈生意,穿着一件脱了线的衣服,实在不是太恰当。 他低头一看。“确实如此,这边的绣线好像全脱了,你帮我拆了,重新绣个花样吧!”他脱去外褂,随手披挂在床上。 “我?绣……要绣什么?”莫缇原本要移开目光,避免看他换衣服的,虽然只是外褂,毕竟男女有别,可是一听到这消息,人都傻了。她对绣东西可没什么天分哪! “你看着办啊!不然绣只鹰好了,挺搭这花色。”他看着她那略略苍白的脸,明知道她大概不会绣,还故意这样说。“那我走了。” 他扔下这颗石头后就闪人了,留下莫缇无奈地瞪着他的外褂看,好像看久了它会消失,她的难处也会跟着消失一样。 莫缇整个下午都在跟绣线奋斗,到最后都头昏眼花了。 老实说,她实在没有绣艺,光是针跟她的手就几次打结,戳得她自己火大,好几次都把陆天骥的外褂给摔在地上,自己生过闷气之后才去捡回来继续绣。所以当最后好不容易绣好了,花样却跟预计的很不相同时,她也懒得管,连看一眼都不想看,就把衣服挂好,挂在他衣架旁。 正当她收好绣线时,发现天都暗了,赶紧起身点上蜡烛。而陆天骥就在此时朝着她大跨步走来。 “主子,回来啦?”她露出稍嫌过甜的笑容,忍不住挪动身子好把身后衣柜旁的外褂完整遮住。 看到她那甜美的笑容,陆天骥愣了一下,然后朝她挑了下眉。“我怎么觉得你……不大一样?” 她的笑容虽然看起来有点心虚,但是那两片樱唇在雪白的肤色下宛若春花绽放,还是让他看得舍不得移开眼神。 他甚至想动手摸摸看,那抹红是不是出于他自己的幻想,才让他觉得如此美丽。毕竟漂亮的姑娘他也不是没见过,凭他陆天骥的声望,想娶个美女过门一点都不困难,可是却少有让他难以移开目光的女人。 “有吗?主子看错了吧?”她呵呵傻笑,想要蒙混过去。 他跨向前,矗立在她面前,害她连呼吸都停住了。 然后他的手缓缓举起,抹过她微张的唇,略微粗糙的指摩着她细嫩的唇,那奇异的感觉让她一时间竟然没想到要躲开。 她扬眸,撞进他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瞳,竟然像是被点了穴似的,无法移动…… 他看着她的眼神专注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热情,让她原本想研究他眼神里的意思,却反而被吸进了那潭深渊中。 他的指不仅在她唇瓣摩挲,指关节更是不断与她细致的脸颊肌肤相亲。他低头,脸贴得她极近。她倒抽口气,以为他就要吻她了,但是身子却僵住无法移动。她不知道自己胸口那如擂鼓般的声响是因为紧张还是期待。 然而他在离她嘴唇一寸的地方停下,目光细细审视她的嘴,手指抹了抹她嘴角,随即直起身子。“沾到东西了,都没发现吗?” 他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差点忍不住要亲吻她了。但是他还没确定自己要让事情发展的如此快速,他对她的想法还处于冲动的时期,他还得要冷静地想一想。 躁进从来不是他陆天骥会犯的毛病,但他最近已经有好几次失去自制的例子了,而他非常不喜欢这一点。 她看着他退开,转身,她醒过来似地整张脸爆红。 手指捂着自己的嘴,不知道是为了心中不该有的期待而羞赧,还是为了自己闹了笑话,嘴上沾了东西不知道而觉得丢脸。 “我……我去帮主子打水。”她匆促地丢下这么一句,就拿着洗脸的木盆出去了。 一直到奔出了好一段距离,她才稍稍缓住了那快眺出胸膛的躁动。汲水时,她盯着脸盆里的倒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刚刚碰她脸的方式好温柔,带着一种眷恋的感觉。难道这是她的错觉吗?唉呀,人家只是帮她把脏东西拿掉,都是她想太多了! 为了平息内心的骚动,她加快动作,赶紧端着木盆回去。 “主子,我给你打了温水来,请先洗把脸。”莫缇才将木盆放到平常摆放的地方,转身就看到陆天骥手里拿着他的外褂,脸上的表情莫测高深。“主……主子?” 他抬起头来。“我记得我让你绣的是老鹰吧?可我怎么看这都像只小鸡,你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小鸡?那明明是老鹰,我可没记错。”她对于他的评语感到不平,就算她的绣艺没有很精,但也不至于把老鹰绣成小鸡吧? “没记错?那你真的绣了老鹰?”他把外褂整件提起来,人跟着站到烛光明亮处,展示给她看。 那只……老鹰看起来真的很像小鸡。 “那是一只幼鹰,对,幼鹰,老鹰的雏鸟跟鸡长得很像,主子也没说不能绣幼鸟,所以我……”她赶快为自己的颜面辩解。 “喔?真可惜。”他叹了口气,把衣服挂回去,然后转身洗脸。 “可惜什么?”他小心翼翼的问。 陆天骥洗完脸,伸出手去,莫缇就很自动地把巾帕递给他,他抹了抹脸。 “绣东西是很累的,我本来想如果你有绣出我喜欢的样式,今天新进来的茶就赏你一斤喝的。”他淡淡地说,走到桌前坐下。 “新茶?”她的眼睛又亮了。“什么样的新茶?” “比前阵子卖的云雀翠玉等级要高上一等,茶的味道偏温润,但回香相当隽永,名叫珠玉回春。大概要等这个月二十五日才能卖。”他说明着。 “珠玉回春?那是不是比云雀翠玉要贵?”她已经在想象那味道了。 之前她也喝过云雀翠玉,真的很不错。比云雀翠玉还要好的茶,会是什么滋味呢?如果她能得到一斤,她可以把半斤留下来,爹爹肯定很开心。另外半斤放在自家店里卖掉,还可以换些现银呢!自从来了陆家,很多天都没办法回去一趟,茶行这个月能不能交得出货款,她都不清楚。 “那当然,这个一斤卖十两。备货只有五十斤,卖完就没了。”陆天骥看着她变化多端的表情,顿时觉得好笑。 “十两?”她倒抽口气。“且只有五十斤?”那转卖出去的茶说不定可以卖得更贵的价格,肯定很多人都买不到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他故意很冷淡地问。“你知道做主子的是有原则的,虽然我也很想有机会让你品尝品尝,但是事情没做得很圆满,随便赏东西,这不是做主子该有的风格。” “主子,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绣到你满意!”她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子,热切地盯着他。 陆天骥差点笑出声。 其实看她这么想要,他大可给她,毕竟除了五十斤预备在城里卖的茶之外,他还备了上百斤要卖给外城的商家,只不过价格远比十两贵多了。 他陆天骥不是个小气的人,只是逗着她玩比直接给她有趣多了!瞧,她刚刚还坚持那是只“幼鹰”呢!现在就说要第二次机会了? “嗯,可以考虑考虑。”他沉吟道。 “主子慢慢考虑,我去帮你拿晚膳,忙了一天,肯定饿了吧?”她热切地服侍着,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开心。如果她会耍杂耍,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吞剑娱乐主子了。 珠玉回春哪珠玉回春,她一定要弄到手。 “不忙,我晚点要去谈生意,不在家里吃了。晚上回来可能晚了,你自己先休息了吧!” “这样呀!那主子你要不要喝水?”她赶紧又问。 “好了,我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就是,绣好了就拿给我看。”他笑着说。 “谢主子,你肯定是遗传到陆羽老前辈的,才能有这一身本事,对茶这么有研究,莫缇真是佩服!”她赶紧拍马屁。 他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才哈哈笑出声。 陆羽的后代?亏她想得出来! 第五章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陆天骥起身。 “主子请慢走。”莫缇难得如此恭敬。 陆天骥走出自己的寝居,离开前先去找了管家。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老管家见主子寻来,赶紧起身。 “我晚上要去谈生意。上次我要你查的事情,你查得怎样了?”陆天骥直接问。 “呃,老奴无能,现在没什么进展。那牙婆好像对莫缇也没什么认识,说是旁人介绍来的。”管家开始冒汗,果然每次出问题都是在莫缇,他就说这丫头片子是祸根嘛! 陆天骥沉默了下。“我今晚不在,你盯着莫缇,如果她出府,你就跟紧她。” 他不相信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就能把小鸡变成老鹰。看她绣出来的东西,那绣艺绝对是有限。既然她会急着要第二次表现机会,就不可能是寄望自己的技术,所以她唯一的可能就是找人捉刀。 找到帮她捉刀的人,那就可以循线查出她的背景了。 “好,老奴一定竭尽全力办好主子交代的差事。”管家赶紧说。 “那我走了,你快过去。”陆天骥挥了挥手,人就往外走了。 “出府?这丫头进来后好像没出过府。”管家边说着边往主子住的院落走。“对啊,说也奇怪,难道她家不住城里?” 陆府的仆人有外地来的,也有住城里的。住在城里的可以每天回家,但是外地来的也提供仆人的居所。只是管家不知道,莫缇是为了怕天天来回露馅,所以干脆选择住在陆家。 心里还在想着事情,陆管家人都还没走到主子住的院落,就远远看到一抹粉色身影走过小径。咦,这可不就是莫缇那丫头吗? 瞧她手里还拽个布包,难道是要偷东西出去卖?主子早有提防了吧?这下可被他逮着了吧! 陆管家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果然莫缇在府里阴暗的小径绕了绕,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唉呀,主子我真是对不起你,领了这么个小贼回陆家!”管家边跟着,心里一阵阵激动,那步伐就不免大声了点,身影也隐藏得不够仔细。 莫缇才出了陆府,就感觉到身后有身影跟着。她几度用眼角回去偷瞄,发现那人好像是老管家。 他干么跟着她? 这下可惨,她好不容易逮到这机会,主子刚好不在,她就可以把衣服送出去,再找时间去拿回来。如果今天放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拖太多天,万一主子把珠玉回春都卖光了,那他哪有茶赏她?那不成! 好吧,如果真是老管家,那就只好跟他拚体力了。虽然她体力并不好,但要摆脱一个老人家,难道还办不到吗? 她从位于东大街的陆家要回到位于西大街的君家,其实沿着大街走就可以到。但现下可不能傻傻地这样做。 “看我的!”她顿了一顿,感觉到身后的身影也跟着一顿。 然后她开始碎步直走,在胡同里绕来又绕去,直到她确定甩开了气喘吁吁的老管家,她才往君家的方向走去。 “好在平时收货款时走过太多次,对这些胡同还算熟悉,不然可不妙。”她抹了抹额头的汗,赶紧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 君家的茶行晚上没做生意,她也没从大门进去,反而绕了绕,从屋后的后门进去。走进屋里头一看,烛光还亮着,而屋里只有娘亲一人。 “娘!” 莫提一喊出声,那累积了一段时间的思念就跟着汹涌而出。 君夫人抬起头,看到女儿那激动的表情,眼眶也微微红了。“傻丫头,你可回来了,耳朵不痒吗?你爹成天念你呢!” “娘!我好想你喔!”莫缇走过去,赖进娘亲的怀抱。长这么大以来,她还真没离开过家里这么久呢! “你在陆家过得可好?你从来没离家这么久,加上你不是打小干粗活长大的,我还真担心你在陆家会应付不来。让娘看看你……”君夫人摸了摸女儿的脸蛋,仔细看了看她。 “娘,我没事,没什么是我应付不来的,你别担心。”莫缇赶紧拍胸脯保证。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但毕竟历练还不够,我真怕你偶尔出现的毛躁性子会坏了事,当下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确实是不简单,动不动就要自称奴婢,这个最辛苦了!”莫缇苦着脸说。 她的话把娘亲都给逗笑了。 “你吃过没?我锅里还热着紫米桂圆粥,要不要吃一碗?”君夫人说着就起身。 “吃是吃过了,但是还是想吃娘的紫米桂圆粥。”莫缇撒娇着。 君夫人宠溺地看了孩子一眼,转身进厨房,很快舀了碗粥出来。 “谢谢娘。”莫缇接过碗,开始吃了起来。在这天气还有点寒的时节,吃上一碗口感温润的粥,感觉真的很好。她还真想拿一碗给陆天骥尝尝,他肯定会喜欢! 可是她还真的没办法带回去,因为无法解释这甜品的来源。就算谎称是自己煮的,到时候陆天骥要她再煮一次,她不就破功了? “娘,爹呢?”她这才想起,进门到现在都没见到爹。 “可真不巧,他跟几个文人朋友出去了,说是去看个朋友的字画。”君夫人回答。“你爹自从你不在后,每天都乖乖地看店,没再到处乱跑了。” “娘,你没跟爹说我在陆家,还有去陆家做什么吧?”莫缇紧张地问。按照她老爹那张毫不牢靠的嘴,这事情要真让她爹知道,恐怕没多久就会弄得连客人都晓得,最后免不了传进陆天骥耳中。 她可没把握陆天骥知道了,会不会把她当茶饼串起来晾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我骗他说你去城外的人家做事,为了赚钱贴补家用。他知道后哭了一阵,直说自己不争气,所以这阵子收敛许多,每天都乖乖来看店,没有到处乱跑了。”君夫人说。 以往君家老爹简直把茶行当作玩票性质,想出门就出门,这店内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她们母女俩在打理。 “那店里生意还好吗?这个月货款缴得出来吗?”莫缇担忧地问。 去到陆家她才知道,有人是这样做茶生意的。跟他们这种小家子气的买卖完全不能相比,她从不知道光是卖茶,学问也这么多。 “生意也跟以前没太大差异,这你别担心,以前都能熬过去,这个月也没问题的。”君夫人转身看女儿。“你今晚要回家住吗?是管事的给你放假了?” “没有。”被这一问莫缇才想到正事。“我差点忘了,娘,我是有事拜托你才冒险回来的,我等等得马上走了。” “什么事呢?” “这个,陆天骥……就那陆家主子的衣服啦!”莫缇把布包解开,拿出陆天骥的外褂。“说要我绣老鹰,结果你也知道女儿我绣艺不佳,还被他笑说是小鸡呢!”她说着忍不住噘起嘴。 看到女儿的表情,君夫人也“噗哧”一声笑出来。“小鸡?是有点像。” “娘!”莫缇抗议着。“都是你这师傅没教好,还笑人家?” “是你自己性子太好动,根本耐不住性子在绣架前坐上一个时辰,所以怎可能学得好绣艺呢?”君夫人知道这个女儿,对于某些她有兴趣的事情可以花很多时间,但对于她没兴趣的事情,实在没什么耐性。恰巧绣东西就列在她不感兴趣的事物那列,所以也只能勉强学会基础的技术而已。 “所以我现在学也来不及了,你帮我绣啦,我改天找时间溜回来拿。要绣美一点喔,陆天骥说绣得好要给我一斤好茶!为了这机会,我可是连他得到陆羽好遗传的巴结话都说了哦。” “陆羽?”君夫人愣了一下。“可我记得听过你爹说,陆羽一生未娶,孤老而终,不曾留下后人。” “什么?”莫缇弹了起来。“陆羽终生未娶?啊……”她怎么连马屁都拍不好啊?陆天骥会不会也知道,然后在背地里笑她? 君夫人见了只是温柔地笑笑。 “娘,那拜托你了,我过两天回来拿。我先回去了!”莫缇赶紧起身,她记得陆天骥的书房很多跟茶相关的书籍,她要去查查有没有记载陆羽的事迹。说不定他有私生子大家都不知道…… 唉,万一没有的话,那她的脸可丢大了。 陆天骥晚上去谈了一笔生意,跟往来的商人吃了顿饭,回来时已经颇晚了。但他才踏进陆家大院,就看到陆管家低着头站在角落,简直像他陆府多出来的石狮子,动也不动一下。 “管家?”他站在老人家面前,也不敢太大声喊。 “主子!”老人家像被惊吓到,整个人又是跪趴在地上。“都是老奴没用……真的很没用哪!” 看着趴在地上老泪纵横的仆人,陆天骥揉了揉额角,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他简直拿这老管家没辙,动不动就来上这么一出戏,让他想责备他也不是,不责备却又有点说不过去。 “管家,你先起来。”他弯腰将陆管家提起来。“有话慢慢说。呃,你办砸什么事情了?”他脑子一转,就想到他出府前让他去跟踪莫缇的事情,心里大概有个底了。 “老奴按照主子指示,跟着莫缇那丫头出府。主子真是神算,那丫头当真出府了,怀里还揽个布包,恐怕是偷了您的东西,主子千万要仔细盘点一下,看看贵重物品是否有遗失……” 老管家想到那丫头的作为,还是咬牙切齿。 陆天骥想了一想,猜也猜得到她那布包里包什么。“我想这个你不用担心,布包里面应该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莫缇到我那之后,我身边还没丢失过东西。” 当然,被打破的不算,确实是没短少。她从没偷过东西,但是打破东西的本事可不低。 听到主子这么笃定的回答,管家只好勉强相信莫缇没偷东西。“可是她拿个布包做什么呢?我瞧她回来时手上没东西。” “你慢慢说。我不是让你跟着她?那她去了哪里?”陆天骥又问。 “主子……”管家抽抽噎噎的,一脸羞愧。 陆天骥马上知道了答案。“跟丢了。” 管家惭愧地点点头。 也是,莫缇那丫头体力虽然不怎样,但要真的发现有人跟踪,要甩开已上了年纪的管家也不是难事。 “那她人呢?”陆天骥问。 “在主子书房,一晚上都没出来。主子,我有监视她,这次没让她再拿走什么东西了。”管家赶紧报告,希望主子不会觉得他是个没用的老废物哪! “你不用担心她拿什么东西,我只是要知道她去些什么地方,好查出她的来历。好了,这一、两天我不在时你就多关照,如果她再出府,找个人跟紧她。”陆天骥交代着。 他估算,如果她把衣服拿去找人捉刀,总是得去取回的。 “是的,主子,这次我一定不会办砸的,请主子再给我一次机会。”老管家信誓旦旦地说。 看着他老人家那脸坚毅,他忽然想到莫缇为了得到珠玉回春,不断要他再给一次机会的模样。连他是得到陆羽真传的马屁都拍了,真让他笑到不行。 “嗯,其实你跟那丫头还有点像呢!”他笑着说。 “莫缇?”老管家惊愕地说。“主子怎么会这样想呢?莫缇那丫头知恩不图报,办事不牢靠,我可是对主子一片忠心赤诚,主子这么说,老奴很难过。” 陆天骥愣了一下,然后就哈哈笑出声。“看来你对那丫头还满多意见的!” “主子……”管家错愕地看着主子笑得如此爽朗。 “没事了,你休息去吧!”陆天骥嘴边的笑还没敛起,人就往自己居住的宅院去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管家。 陆天骥回到寝居时,发现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烛火,也不见莫缇的踪影。原本想到她可能去睡了,却又想到管家刚刚提到,她在书房待了一晚。 “这丫头不知道还在不在那儿?”心念一转,他还是向心里想见她一面的念头投降了,他没脱去外衣,反而转往有些距离的书房。 拐了几弯,他远远就看到书房的烛火还亮着。走到门边,他轻轻地推开门,果然就看到莫缇的身影。 她坐在他的大槐木桌前,看起来格外娇小。而此刻她也不是醒着的,那张脸埋在手臂间,整个人趴靠在桌上。 他无声地走过去,伫立在她身旁。他的眼紧盯着她只露出一半的脸蛋,还有脸上那一整天下来显得有点凌乱的发丝。他忍不住伸手将那些发丝理顺,想象着如果她醒着,该会跳起来瞪他,他的嘴边就漾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指再度流连忘返,迷失在那莫名的眷恋感中。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总是喜欢跟随她,不知道她的行为跟一颦一笑怎么会这样吸引他。他只知道,每天都想多看她一眼,贪她一个笑靥或是一个娇嗔。 为了避免自己更多的心荡神驰,他开始低声呼唤她。“莫缇,丫头,醒醒,你不能睡这儿。” 他摇了摇她,好不容易她眼皮子掀了起来,却像有千斤重似的,又合了回去。 “莫缇,莫缇!你醒了没?”他又拍了拍她的脸。 这次她张开了眼,然后朝他傻呼呼地一笑。“陆天骥……紫米桂圆粥……好吃……可惜……” 听到她喊自己名字,他的心一暖。“好不好吃都无妨,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 怎奈她完全不肯帮忙,他只好弯身抱起她,将她那细细弱弱的身子揽在怀中。她的身子如预期般轻盈,他才几个跨步就抵达书房内室的软榻了。 坐在床边,他一度还真舍不得放下她。 瞧她睡得香甜的模样,他不禁苦笑。这丫头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所承受的煎熬跟痛苦。即使只是这样抱着她,他都已经不想放手了。 勉强自己在盖妥她棉被之后抽离开身子,陆天骥终于熄了书房的烛火,转身关妥门,这才回去自己的寝居。 莫缇是被窗格射进来的阳光给弄醒的。 她张开眼,觉得宛若尚在梦中。鼻端闻到的味道是淡淡的书香,还有一种有点熟悉的气息,好像在哪儿闻过似的,让她皱着眉头努力想。怎奈初醒来,脑袋不甚清醒,不太好使呢! “咦?天大亮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她从床上跳起来,这时完全忘记刚刚还在留恋的温暖棉被。这一起身她才发现,自己睡的床竟然不是佣人房的寝室,而是…… 她的目光落在那隔开内室的一整列书架,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书房,正确来说,是睡在陆天骥书房内室的软榻上。 “喔,我的天哪!喔,怎么会这样?”她狼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头发散乱。她颤着手勉强打理,把头发弄干净,看见这天色这么亮,知道自己肯定错过叫主子起床的时间了。“完蛋了啦,陆管家会不会等在那边逮我了?” 顾不得梳洗,也没先回自己寝房换衣服,就这样一路奔奔奔,奔到陆天骥的寝房。她像支被点燃的爆竹,一路爆进去时,陆天骥正好抬头看她。 “来得好,正好赶上早膳。”陆天骥指了指桌上的清粥小菜,好像眼前上演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情景了。 “我……主子,对不起,莫缇睡过头了。”该死了,她怎么会睡到他床上?她明明记得自己在书桌前看书的呀?难道她太困了,半梦半醒间摸进去床铺睡觉?然后连棉被都盖得那样严实,她这诡异的本能会不会太吓人了? “过来。”他朝愣在门口的莫缇招招手。 莫缇硬着头皮走过去,好像生怕他会忽然变脸,然后在她耳边大吼大叫。 “主子,我……来了。”她的声音比老鼠还小声。 只见陆天骥伸出手,她还很自动地缩了一下,引来他责怪的瞪视。他的手落到她颈边,让她倒抽口气,差点没昏厥过去。 那可不成,如果她真的一口气上不来,昏了,那他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她瞪大眼睛,努力呼吸。 “你那什么表情?”他夹了她鼻尖一记,这才动手扣上她领子的盘扣。“冒冒失失的,连衣服也没扪好,一点也不像十八岁姑娘,我看大概只有八岁。”他调侃道。 喔,原来是帮她扣扣子。可是……这动作有点太那个了吧?感觉好……亲密。 莫堤努了努鼻子,微红着脸倒退一步。 “还没梳洗吧?让你回去寝室梳洗再来,粥都冷了。我看你在里面洗把脸,我们就可以用早膳了。”陆天骥说着。 “是的,主子。”她声音还是小小的,赶紧碎步进去他平日梳洗的地方,那边果真有盆干净的水。好像他知道她会晚起,还会慌忙出现似的,什么都准备得好好的。 还有,早上谁端洗脸水给他?谁去拿的早膳? 洗完脸,拿起旁边干净的巾帕擦干,她还愣了一下。对了,就这味道,她醒来时就是觉得这味道很熟悉,搞半天,原来是陆天骥身上特有的气息。想到此,她的脸又是一阵红。 这要是让老管家知道了,肯定又要指责她对陆天骥有非分之想了吧? 苦笑之后,她还是赶紧回到桌前。 “吃吧,我今天没有要出门谈生意,这几天都算比较空闲的,你慢慢吃。”他把一碗粥摆在她面前。 “谢主子。”莫缇也是有羞耻心的,居然让主子服侍她,这下子她真的是抬不起头了。“对不起,我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不小心就睡着了。”希望没人发现她睡过主子的床。等等,她好像忘记折棉被了,等等得回去整理好,以免被发现。 “虽然入春了,但是晚上天气还是凉,你睡在书桌上,隔天肯定要闹风寒的。”陆天骥边吃边说。 莫缇却差点呛到了。“主子知道我睡在书房?” “嗯,是我抱你上床的。”他一脸无所谓地说,好像抱她上床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莫缇的脸却整个爆红。“怎么不叫醒我?我可以回寝室睡,占用主子的地方,很失礼的。” 还有,他随便抱她,这也很失礼。只是她现在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不大能跟他争辩这个。光想象他抱着她的模样,她的脑门就整个热到不行。 “我有叫你啊,叫了很多次。但你说了什么紫米桂圆粥的,就又睡着了。你说我能怎么办?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抱你回去你平日睡觉的房间?”他反问。 “当然不行!那所有人都会看到,我就死定了。”若真如此,不仅老管家会以为她投怀送抱,就连其它佣仆都会说她闲话的。就算是当奴婢的,也是有名誉考虑的。 “死定?有那么严重吗?”他耸了耸肩。 “你不懂啦!”她撇撇嘴,又吃了一口酱菜。 “呃,我今天打算上山一趟,你看要不要跟我去?”陆天骥吃完粥,擦了擦嘴说。 “上山?做什么?”听起来很累,该不会要去挑水吧?他这当主子的有必要这么劳累吗? “茶行里进了几样新品种的茶,我想去试试各地方的泉水,看哪边的水质最为适合,再请家丁去挑回来。”陆天骥说明着。 其实他在工作比较空档的时候才作这些事,一方面是休闲,让自己到山里走走,转变一下环境,也转变一下心情;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陆家的茶生意做得更精致。 “所以要爬很多山?要走很多路?然后还要扛着煎茶的工具出门?”她光想都觉得累,这比去陆家后院拿三趟水还要更累十倍不止吧? 看到她那惊恐的表情,他真的觉得好笑。“外出时会精简篮内的煎茶器具,所以不会太重。” 不会太重?要爬山耶,就算不重,那也是要带着爬山。他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松,好像只是去后花园赏花一样? “我……一定要去吗?”她硬着头皮问。她记得他刚刚是问她要不要去,这么说表示她还有选择的余地,那她就毫不客气,就算被说厚颜,也要选择不去喽! “你当然可以不去,我自己去也成啦,就是辛苦一点而已。”他大大叹了口气。“可惜哪可惜,我想到我那个碎掉的刑瓷茶碗,若不是碎了,这次我也可以带着去,那可是上好的瓷,说不定配上这次的茶汤色泽刚刚好呢!”他夸张地说。 看到他那故作哀怨的表情,她暗自咬牙。 这人根本是在威胁她吧?当初是谁说他也不喜欢“风雅”两字,打破了不用放在心上的?现在说得好像痛失此生珍藏似的,真是令人发指! “既然主子希望莫缇去,莫缇自然义无反顾哪!”要演吗?大家来演吧!她眯起眼看他。 “唉呀,你真是个有义气的人,那我先去准备准备,你吃完就到上次煎茶的地方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好……好的,主子。” 她现在觉得肚子都饱了,那粥都快梗在喉咙了啦! 第六章 莫缇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到了极点。 刚出陆家后门时,她还提着都篮。老实说,那都篮是真的不重,就连编都篮的藤好像都是特意选过的,质地比平日摆放在家里的都要轻。但是即便如此,走上一段路,她就觉得额头开始冒汗了。 “把都篮给我吧!”走在山路上的陆天骥忽然回头,朝她伸出手。 “到了吗?”莫缇左右看了看,怎样都看不到有水。没有水怎么煎茶? 他几个跨步过来,主动接过她手里的都篮。“还没到,起码得再走上半个时辰,才会看到从山上下来的溪流。” “那我提好了,怎么可以让主子做事呢?”莫缇赶紧奔过去,抓住都篮的另一端。 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愧为一个丫鬟,帮主子做的事也不多,每个月还领人家薪饷,然后还从人家身上偷学本事,这可真是越想越觉得汗颜。 “唉,你该不会是真的累了,想要这样抓着都篮,好让我拖着你走吧?”他叹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地说。 “不是的!”她赶紧松了手,这才发现上了他的当。 “没关系的,陆管家不在这儿,没人会说话的。就算管家在这儿,我要提便提,难道他还能跟我这主子争辩?” “唉呀,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大好。”莫缇噘噘嘴说。 “良心发现了?我记得才不久前,有人还不想来呢!”他逮到机会就调侃她。 “喔那个……我是怕我体力差,连累主子嘛!”她赶紧咧开一抹谄媚的笑容,有点儿耍赖的味道。 他看着只是笑笑不说话。 “那你等等抓两条鱼,烤鱼给我吃,就当作报答我帮你提都篮的恩惠了。”他接口。 “烤鱼应该没问题,但抓鱼……可能有点技术性的问题。”她糗着一张脸说。 “哈哈,技术性的问题。好,那你负责烤,我可以负责抓。这山溪里的鱼肉很鲜甜喔,刚好都篮里面有盐,加上一点盐调味,真的是美味到不行。” “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她大感兴趣地问。 “嗯,才刚用完早膳耶,你饿啦?”他笑问。 “我……我只是希望赶快到,好赶快煎茶啊!这是我们今天要做的正事吧?”她赶紧正色说。 “亏你还记得正事。再等等,就到了。” 他每每遇到较陡的坡,就会回头来等她,若见她不好攀爬,还会拉她一把。让她开始觉得陪他出来一趟,也算是难得的体验。 这座山离城里不远,她却从来没来过,这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再走了半个多时辰,两个人终于看到溪水了。陆天骥像是识途老马,沿着溪流找了几个点,捧了一捧溪水喝,不断品尝水的品质,最后才选定了一处将都篮放下,准备煎茶。 “这时节水还很冷吧?这是山上融雪的水,是吗?”她在书上看到,雪水也是适合煎茶的水。 “嗯,这时节的水最好,刚好适合。你把茶具整理一下,我去捡柴火。”他把都篮放在她脚边。 “我们没带炭火,不是说炭火比柴火要佳吗?”她困惑地问。这人不是很讲究的吗?她还以为他会连炭火都带出来。 “那么你愿意一路扛着炭火上山吗?”他反问,见到她急忙摇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山上的木头都还不错,煎出来的茶不会太差,勉强可用。” “哦,原来如此。”她赶紧摆出受教的模样,生怕他下次让她扛炭火上山。 没多久,当她把都篮里面的器具拿出来清洗干净备用后,他已经收拾了适合的柴火,用石头堆起临时风炉好起火。或许是有过一起煎茶的经验,两个人煎起茶来合作无间,很快就把茶煮好了。 陆天骥从都篮内取出两只茶碗,舀好了茶之后端给了她。“小心拿喔,这两个青瓷茶碗可是我的最爱,千万别打破了。” 莫缇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这才横他一眼。“最爱喔?那么那个印着‘风雅’两字的白瓷又算哪根葱?” “哈哈哈,别这么爱记恨,我也没有强迫你来啊,只不过是希望有你做伴嘛!”他的笑声清朗,在这深山林里回荡着。 她被他坦直的言语给弄得有点忐忑。他言下之意是喜欢她的陪伴吗?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我们还要去找几处泉水?”她好奇地问。 “少则三处,多则五处,看天色。”他回答。“怎么样,要出发了吗?” “我才喝了一杯,这剩下的要倒掉吗?”她讶异地问。 “茶在品其精华,不在多。”他当真把剩下的茶汤倒了。 “唉呀,这是银子哪!”她看了实在有点心疼。 “放心,要赏给你的珠玉回春我已经拿起来放了,不过得要你有本事赚到这赏,我可不会自给喔!” 这话让她想到她上次绣的那只没有任何豪气的“幼鹰”,窘得她差点回不出话来。“好啦,不是说要走了吗?” 他笑笑不说话,开始帮忙收拾茶具,没多久两个人就继续上路了。 原本莫缇还在高兴来这一趟,觉得好像出来玩一样,但是随着走的距离越来越长,她脚底可是越来越痛。到了第二处定点停下时,她趁着陆天骥去捡柴火的时候,脱了鞋袜检查,在看到脚底水泡时倒抽了口气。喔喔,该死的,都起水泡了,难怪这么痛! 可是他说少说要停三处,现在才第二次,她若喊苦,因此而折返,肯定要被笑没用。于是她只好把鞋袜再穿回去,希望自己这双腿能撑回陆家,别再半途废掉。 由于她一直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所以陆天骥也没发现她脚痛。很快地煎好了茶,两个人各品了一杯之后,他又打算上路了。 “等等,你不是说要抓鱼当午餐吗?要不要用这火顺便烤了?”她皱着眉,想到自己脚底的水泡,半点都不想起身。 “饿了呀?天色还没到正午,等到下一个定点再来烤,顺便可以休息多一点时间。我们走吧!”说罢,他提起都篮,转身就走。 莫缇只好在他身后苦着一张脸起身。喔喔,真是他奶奶的痛哪! 她勉强自己跟上他的脚步,走着走着,就觉得水泡大概破了,因为她觉得脚底好像有火在烤,不舒服极了。她越走越不爽,又不愿意开口求救,一张脸蛋垮了,连肩膀都垂了,半点生气也没有。 走了许久,都没听到身后的人叽哩呱啦说话或是问问题,陆天骥觉得有些怪,这才要转身看她,就发现她走路一拐一拐的。 他忽然停下脚步。“你的腿怎么了?受伤了吗?” 一路沉默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脚下正好遇到颗大石头,她却忙着抬头看他,一个分心,脚马上拐了—— “唉呀!” 她痛呼出声,这下子真的没办法继续无事地往前走,腿一软,就地跪倒在石子路上,裙摆都给弄脏了,就连膝盖也擦伤了。 “莫缇!”他丢下都篮冲了过来。他又急又担心,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找颗大石头让她坐下。“等等,我看看,大概是扭伤了。” 原本就因为水泡磨破痛得要命的莫缇,这下子眼眶里面更是湿润润的一片。而他的呵护简直就像是最后抽开水闸的动作,惹得她悲从中来,觉得自己肯定是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了。 “呜呜……我就说我不要来嘛!我体力差,我自己承认,你就偏要人家来。”她开始哽咽。“还把人家打破茶碗的事情拿来说嘴……” “好,都是我不好。”他蹲跪在她面前,将她扭伤的脚放在他大腿上,小心翼翼的脱下她的鞋跟袜子。“这样疼吗?”他缓缓扭动她的脚踝。 “怎么不疼呢?”她眼睛里的水分开始有泛滥的趋势。“你骗人……呜呜,陆羽明明没后人,你还骗我你是他的传人……”她又累又痛,开始胡乱指责,而眼前只有可怜的陆天骥可以当目标,她毫不考虑就开始数落他。 “我没骗你……”瞧她抽抽噎噎地,他心里一阵不忍。 “有,我说有就有!”她小姐还开始蛮横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还真的没有指控人的说眼力。 “我只是没告诉你而已。那……起码我们都姓陆,可能我们是远亲吧!”他安抚地说,一边在检查她的脚时,发现她脚底已起水泡,甚至水泡都破了。“你脚痛多久了?怎么不说呢?” 顿时间他简直心疼得不得了。这双细细嫩嫩的脚掌怎么看怎么脆弱,竟然在起了水泡又破了皮的状况下,还能撑着走这么远。他不禁责怪起自己,怎么就没考虑到姑娘家的体力呢! “呜呜……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什么事都办不好的笨丫头,我连都篮都没提,只是跟着你走路而已,这教我怎么说出口?呜呜……虽然我是很没用,可是我也不想我这么没用,更不想让你知道我没用……” “停、停!你已经语无伦次了。”他将她的脚放好,倾身抱住她,制止了她那混乱的呓语。 果然,在他的宽大怀抱下,她的胡言乱语就停了。靠在他怀中,她轻声地哭着,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没事了,哭一哭就不痛了喔。”他拍着她的背,轻哄着。 “你又骗人……”她听了破涕为笑。“喔,不要看我,好丢脸喔!”她将脸埋进他怀里,眼下半点没想到这动作比之前她忌讳的接触都要更亲热。 “对,是我骗人,是我不好,才害你脚痛的。”他继续搂着她,觉得少见的一种温柔情感从心底浮起,现下感觉整个人都有着暖暖的激荡。 这种情感对他来说也是陌生的。但是自从认识这丫头以来,他心头已经有了以前不曾有过的感觉。慢慢地,他已经能够接受了,接受自己对她那超乎寻常的喜爱跟温柔。 她靠在他怀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想到自己的姿势很不得体,赶紧推开他。“我……没事了,对不起!”她赶紧抹了抹脸。天哪,好丢脸,居然哭得像个小娃儿。 他这次没有笑她,弯身将她横抱起来。 “啊,你做什么?!”她惊呼出声。 “安静点,我在想办法让你舒服一点。”他抱着她,笔直走向树荫处,找了个阴凉又靠水的地方,让她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然后才轻轻地将她的脚泡进冷冷的溪水中。“会有点冷,忍忍。” 果然冷冷的溪水让她倒抽了口气,但是没多久她就感觉脚踝的痛楚舒缓了不少。她这才缓缓抬头看他,朝他羞怯地一笑。 这一笑,宛若一把小箭射进他心窝子底。 她的发丝柔软地披在肩膀上,窈窕的身影端坐在水边,那白皙的脚丫子泡在水里,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她整个人柔媚了起来。尤其当她这么一笑,羞涩中带着腼腆,简直可爱到了极点。害他想走过去,握着她的肩膀,弯腰给她一个吻。 不过他忍住了,怕这冒失的丫头一个激烈反应将他推进溪水中。她的脚已经受伤了,他可得保持点体力带她下山。 “好点了吗?”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好多了,主……谢主子。”她不好意思地说。 “在外面不用叫我主子了,你可以喊我名字,反正你平常也常在喊啊!”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那是不小心,又不是故意的。”她抗议。 “好啦,我说了没关系,只要没其它人在,你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快点,练习一下。”他催促地说。 “练习?”她看着他那直盯着她的黑眸,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变得有些怪怪的。像是被下了符似的,她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缕缕地喊了他名字:“陆……陆天骥。” 奇怪,平常乱喊乱喊都不觉得怎样,现在怎么才喊一次,就别扭得脸一直红起来? 再抬眼,看到他笑吟吟地望着她,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她不禁也感觉到彼此间有了什么莫名的变化,只是她现在还不懂那是什么。 “你坐着别乱动,脚要是太冷了可以抬起来,我去帮你张罗午餐。”他说着挽起袖子,脱去鞋袜。 “你……要做什么?”她瞠目看着他走进冷冰冰的溪水中。 “抓鱼啊!”他还边说:“不要出声,鱼会跑掉。” 莫缇赶紧把跑到嘴边的问题给吞回去,半声都不敢吭。虽然她心底不相信他这样徒手抓得到鱼,但还是屏息以待,看看他怎么做。 没想到大出她意料之外的,没多久陆天骥真的抓到了一条鱼。让她又呼又叫,差点忘记伤腿起来乱跳了。 结果那一餐他不仅抓鱼,还负责烤鱼,而她就做个被服侍的公主,只等着吃。吃完烤鱼后,他还去摘了些野果,莫缇甚至吃到打饱嗝。 “那我们不顺便煎茶吗?”她困惑地问。 “不了,这边的水我一喝就知道,没有前两处好。我们休息一下,等等就下山。”他把余火给灭了。 “下山?可是天色还早,你不是说要至少去三处吗?这一处其实并不是你选定的点吧?只是刚好我在这边拐到脚。如果不远,我们可以再去一处……” “怎么去?用跳的吗?”他双手环胸,往下盯着她瞧。 “我……”她心虚。“不然我在这边等你?” “不必了,我改变主意了,我乏了,今天不想走那么远,所以别跟我争辩了。可以走了吗?”他弯下腰问。 莫缇犹豫了一下,知道他是因为她才不往上走的,不过看来他心意已决,就不再争辩了。“嗯,等我,我把鞋袜穿上。” “穿袜子就好,鞋子别套了,这样碰到伤处肯定痛。”他把她的袜子拿过来,交给她。 “可是这样走路岂不是更痛?” “所以说我背你啊!”他小心地将她的鞋子收好,然后在她面前转过去,蹲下身子等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脸又红了。“我……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自己走?我看我们天黑都还在山里面,晚上的深山很可怕的,你确定要在这边过夜?”他转头问她。 “我……”她也知道他说得没错,只是觉得这样实在是很教人害羞。“喔,好啦,你转过去,不要看我啦!” 他嘴边泛起一抹笑。她说得好像他不看她,她就可以不害羞似的。但他还是乖乖地转过头去,耐心地等着她。 终于,她磨蹭了半天,还是缓缓趴到他身上,他感觉柔软的身子靠上他,整个心神一振。一个利落的起身,他让她的重量完全成为他的负担。 他一手往后抱着她,一手捞起都篮,再回去勾住她的腿,然后以稳健的步伐往山下走。 莫缇觉得困窘,脸都埋在他背后,也不吭声说话。只是这沉默反而变成了一种亲昵的氛围,让两个人一路都沉醉在一种晕晕然的状态中。 第七章 起先莫缇还有点僵硬,毕竟被一个男人背着可以说是此生未有过的经验。但是下山的路途遥远,她见他体力不错,脚步下曾颠簸,逐渐地就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而这一放松,累了大半天的身子都乏了,困意也跟着升起。 “陆天骥……快到的时候要放我下来喔,万一被别人看到就惨了。”她猛打哈欠,还不忘记交代他。万一不小心给老管家看到,肯定要大惊小怪。上次他就咬定她对陆天骥有非分之想,若真如此,岂不是等于让他抓到证据了? “还很远,到了我会叫你。”他的声音沉稳,听起来教人安心。 听以她就安心地睡着了。 没想到太安心果然是错! 莫缇再次张开眼睛时,居然看到老管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放大好几倍,吓得她差点跌下陆天骥的背。 “管……管家。”她猛皱眉头,苦着一张脸。唉呀,陆天骥为什么没叫她啦?!她真想踹身下的男人一脚,但她若真做了,说不定眼前的老管家会跟她拼命。 “陆管家,你来得正好,麻烦你找人拿盆温水到我房里。”陆天骥像是没事人一样,随便交代两句,就继续背着她往他的寝居走去。 “是的,主子,马上来。” 老管家的声音在她身后应着,但她可以感觉到有双锐利的眼睛在“目送”她离开。 “唉呀!”她把脸埋进他背里。“我不是跟你说快到时要叫我吗?都被看到了啦!” “可是你睡着了。”他淡淡的应,好像她的大惊小怪实属多余。 其实对陆天骥来说是如此,他是主子,做什么事需要人来同意呢?他也不是个很介意世俗观感或是外界评价的人,所以从来不曾考虑太多。在生意场上他是个精明细心的商人,但在生活面,他是个率性的男人。 “天哪!废话。”她低声呻吟。“我若没睡着,需要你叫我吗?你这样大剌剌地把我背进府,要看到的人怎么想?丫鬟是服侍主子的,怎么能让主子服侍呢?你都不知道当下人的难处啦!” 他闻言沉默了一下,这才接口。“我没当过下人。”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猛翻白眼。 陆天骥人高脚长,两人说话问他已经踏进自己居住的小院了。推开房门,他把她放了下来,让她在椅子上坐好。 “何必想太多?就是受伤了,我背你有那么奇怪吗?”他放下都篮,倒了杯水给她。“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等一不会跟管家解释你受伤的事情。” 她很自然地接过,然后咕噜噜喝个精光,这才想到这好像不大妥,她又让他服侍她了。于是她赶紧倒了杯水,推给他。 “算了,还是别解释了,越解释越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背着我走很累吧?冷水可以吗?”她问着,想起之前他要她连倒几次水的事情。现在眼前最方便的就是桌上的水了,若要温水或热水,可得要跑厨房才成。 “不可以的话,难道你要去倒?”他接过杯子,也是几口将水喝光。 “我知道你是个好主子,才不会虐待我这小小丫鬟呢!”她吐了吐舌头,也算是赖皮吧! 他横她一眼,算是回应。 此时有个丫鬟端着一盆温水,而老管家还跟在旁边进来。 “主子,温水备妥了,主子可以先梳洗一下,我已经请人烧水,马上可以沭浴更衣,晚膳也在准备了。”老管家发挥他的本事,顺便报告一下成果。 “好。”陆天骥接过那盆水,就近摆在旁边,再拿了条布巾,弄湿后拧干,随即温暖的布巾盖上她的脸,她跟着管家一起被吓倒。 “我……我自己来。”莫缇感觉到管家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赶紧想抢过他手里的布巾。 谁想到陆天骥根本不管她,也不管旁边的丫鬟跟管家,继续擦着她的脸,然后还顺便把她手擦干净了。 “陆管家,请你找人拿些伤药过来,外创伤的跟扭伤的都要。”他手上稳定工作着,声音也沉稳地下着命令。 “啊……是、是的。”陆管家赶紧转身,顺便把端水来的丫鬟给带走了,脚步之凌乱,连莫缇都觉得狼狈。 “你……唉,算了,反正我横竖是要背上这罪名了。”莫缇无奈地看他一眼。 结果他果然帮她上了药,还禁止她到处乱走动,硬是让她待在他房里,一起用膳。不过大概是被她的抗议影响了,这次他把人都支走了,包括管家在内。她起码眼不见为净,可以当作没这回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烦恼。 接下来几天,莫缇简直可以说是被软禁起来了。 他说她的腿受伤,若跟其它丫鬟挤着睡,会弄伤脚,反而不容易好,再说来来回回佣人房与他的书房、寝房之间,她的扭伤也不可能好,所以就很专制地要她睡在他书房里的软榻。 其实莫缇也很无奈,原本打算陆天骥一出门她就要起身,做一些平日她在做的工作,例如打扫书房、卧房等等,但是也不知道陆天骥是故意的,还是刚好这几天很有空,根本就不大出门。 所以大多时间里,她都像有个专属牢头似的,被他看管着。他甚至把烹茶的用具全都搬到他住的小院,成天在那边煎茶。不过由于她行动不便,也只能坐在那边煮煮茶,其它的杂事通通交给陆天骥去做。 到了晚上,他会在书房看书,算算账,而她就是坐在书桌旁帮忙磨磨墨,也跟着看一点书。睡前他还会抱她上软榻,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如此熬了三天,她的扭伤在这种半囚禁的生活下竟然很快地痊愈了。今天陆天骥终于同意她帮他打洗脸水了。 “主子今天要穿什么衣服?”莫缇边打开衣柜,一边问他。 “早上得出去看几款新茶,帮我挑适合外出、好活动的。”他高大的身材站在梳洗台前,从背后看连肩膀都很宽大。 他的外表优雅斯文,但是体型高大,体力跟体能都比一般人来得好。有时候莫缇不禁望着他发呆,不知道他这样的男人该被归在哪一类。他跟她一开始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像这几天,虽然他的行为很专制,但他的动作中处处可以看到对她的体贴。她的心常常被这些小事给感动,然后那种愧疚的小虫就会开始爬上心窝,啃噬着她的平静与快乐。 他面对她总是如此坦然,态度爽朗而大方。虽然时常逗得她懊恼不已,但是整体来说,他对她并不像奴仆,反而像是朋友。更有甚者,许多短暂的亲密时刻,她都觉得彼此感觉非常的贴近。 她没有与其它男子来往的经验,但是也不至于傻到不知道自己的心在改变。 “对了,你把我衣服绣好了吗?应该绣好了吧?不然这几天怎么不见你乘机会拿出来绣?”他让她挑好衣服后帮忙他穿上,她那娇小的身材在他身边总显得格外纤细。 “衣服?”莫缇倒抽口气,她居然完全忘记这回事了。“呃,差一点点就要完成了,我都给忘了。既然主子今天要出门,那莫缇刚好乘机会把它绣完。” “那我真是期待哪!”他还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偷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根本期待着看她笑话。可是,哼,他不知道她有秘密武器,就是一个绣艺很棒的娘亲。 于是她送他出门,就赶紧逮住机会,偷偷摸摸往后门去,一路上还不断确认,怕有被老管家跟踪。 这次由于她的脚刚扭过,她也不敢多绕路,说不定还没回到君家,脚就又痛了,她可不想再被陆天骥给限制行动。所以一路上她数度谨慎回头观望,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君家茶行。 这次她还是从后门进去,以免太明目张胆。果然她才踏进自家后院,就看到娘亲在后院整理茶饼。 “娘,我回来了。”莫缇轻声地说。 “啊,你终于出现了。我还在想说你怎么好几天不见人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又下方便去陆家找你,真是教我急的……”君夫人起身抓住女儿的手,有点激动地说。 “啊,是出了点小意外,我跟陆天骥去山上煮茶,路上扭伤了脚。他根本不准我出门,然后他成天也不出门,我根本没机会出来。”莫缇小小抱怨了一下。 “你跟陆家主子好像很熟悉?”君夫人听她谈论陆天骥的口气,就知道这似乎有点异常。 “呃……我现在被调去服侍他,陆家主子是个没派头的人,对仆人就像对一般人一样。”莫缇有点心慌意乱地解释着。“娘,那个衣服绣好没?我恐怕今天就得拿回去。” 君夫人皱了皱眉,还想追问,但只得暂时先作罢。“我去拿,你等等。你爹在店里,进去吧!” 看着娘亲进内室,莫缇偷偷吁了口气。奇怪,她怎么就这么心虚呢?她跟陆天骥也没真的怎样,不过就是他对她好了点,这一切都是误会,就像管家对她的误会一样,不是吗? 边想着事情边走进店里,君家老爹一看到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莫缇哪!我的缇丫头,你可回来了。”君远山激动地朝女儿走过来,只差没老泪纵横了。“都是爹不好,爹不争气,才让你要去工作养家。丫头,你回来吧!以后爹会努力赚钱,不让你吃苦了。” “爹!”莫缇抱住自己的爹亲,对于老爹的愧疚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爹这样子,刹那间她真想说实话,可是又怕说出口,以爹这种直性子,不知道是不是又藏不住话,把事情传出去了。 如果事情传出去了,陆天骥一知道,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待在陆家了吧?想到这儿她居然有种剧烈的疼痛,害得她差点呼吸不过来。 “缇丫头,你怎么了?脸色真苍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君远山担心地握住她的手臂,紧张地说。 “我……”莫缇说不出话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心绪奔动骇着。“我没事,只是走路走太快,还有点喘。” “那坐下、坐下。你离开以后,我把很多自己珍藏的茶卖掉了,所以现在店里的盈余比较多了,你不要担心,不要去了,就留在家里。”君远山很舍不得。这次女儿离开家,他被老婆训斥了一顿,也虔心检讨过了。 他这几十年来,一直沉迷于自己考上的那小小秀才的虚名,为自己仕途不顺、官运不济而长吁短叹,从没想过反复的沉迷于过去,只会替家人带来困扰。他跟妻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以让她那么辛苦呢? “爹,你别担心,我过阵子就回来了,我现在过得很好。”莫缇赶紧安慰老爹。事实上她在陆府是过得满好的,这几天还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简直好命到令人汗颜。 “可是……”君远山还想说什么,但是被从内室出来的妻子打断了。 “莫缇,这个已经绣好了,你瞧瞧。”君夫人把布包交给她。 “不用瞧了,娘做的事情还用担心吗?”莫缇接过布包时没拿好,布包散了,里面的衣服露了出来。“唉呀!” 她还来不及把衣服塞回去,君远山就一把扯住衣服,将整件衣服都给拿出来。 “这是男人的衣服,哪来的?”君远山抓着那件外褂质问着。 “爹!”莫缇困扰地喊,看了看她娘。 “你去哪儿工作?不是说到城外做点简单的活儿吗?这是谁的衣服?你跟这衣服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君远山还是个读书人,对于这事关礼教的问题自然不可能不追问。 “不是这样的,爹你误会了。”莫缇赶紧趁其不备把衣服抢过来,然后捞起布巾说:“娘,你帮我解释解释,我先走了。”她说完转身就走。 “唉呀,莫缇,你还要去多久?”她娘追了几步。 “多久?我……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先走了,爹那边你帮我说说,但是千万别让他知道我是去哪儿。”莫缇小声地跟娘交代。 “好吧,但我希望你早点回家,你不在,我们两老很无聊。”君夫人拉了拉女儿的手。 “嗯,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赶紧趁老爹再缠上来之前离开。 一路小碎步地走回陆家庄,莫缇的心乱得很。终于回到陆天骥的寝居时,她摊开布包,将他的外褂拿出来。衣物上绣的那只鹰很有英气,有种沉稳的威风感,倒是很适合陆天骥。 她的手指抚过衣物上的绣样,心里头浮现的是陆天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眉目,他的鼻梁,他的唇的模样,在她心底可以轻易地勾勒出来。她想起了娘亲的疑问,想起了爹的质疑,她不得不去想,像陆天骥跟她的相处模式,真的没有悖离正常的主仆关系吗? 其实她心底很清楚的,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可是教她该如何呢?她虽不能干,也是屡次拒绝他的做法,包括与他同桌共食,让他背着下山,让他呵护着她。但是哪,当他的温柔这样强悍,如此坚定时,她如何能够不软化呢? 陆天骥是个出色的男子。这个她在进陆家之前就知道,但他的本事,他的一切的一切,却是在她与他接触后,才一一烙印在她的心中的。什么时候起,她关心的不再只是可以偷学到的本事,而是他的想法,他的喜怒? 眼前的自己根本不想离开他,可是那又如何?她难道真的能在陆家当一辈子丫鬟?就算他不把她当奴仆使唤,就算他对她温柔体贴,但终归来说她还是个丫鬟呀!。”她怎么可以眷恋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柔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让她陷落到眼前的困境呢? 所以老管家时时盯着她是对的,她当真对陆天骥有了非分之想哪!这下子谁来教教她,该怎么办呢? 莫缇想这些问题想得太专心,整天都心神纷乱。直到陆天骥回到家,她见着了他,不知怎地心里的混乱与下安,就在他那熟悉的坚定浅笑中安定了下来。 晚上,她陪着他用过晚膳后,就陪着他到书房去。今天是他最讨厌的算账的日子了。 “对了,你的鹰到底绣好没?到现在都还没拿来讨赏,肯定绣得很差。还是说现在变成一群小鸡了?那我可不敢穿出门喔,出去谈生意会被笑的。”他在书房的椅子坐下,马上问到这件事。他以为她会很快来讨赏的呢! “喔,那个呀,好了啊,我放在你衣柜里了。”她看了看他那刚毅的脸部线条,在知晓了自己的情感之后,再这样望着他,居然有种莫名的温柔在胸臆间流动。就连她看他的眼神,都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 陆天骥怎么会看不见她那幽幽的眼神,他真想象那日在山上一样将她拥入怀中,将心底的激动化作行动,让那隐藏着的激烈情怀展现出来。 如果这丫头对他的感觉也开始有了觉醒,那么他是不是可以不必再那么辛苦地克制了? “莫缇。”他轻轻喊着她的名。 “嗯?”她的一个扬眸,眉眼间的柔媚教人看得都觉晕眩。 他的手执起她的青葱白皙,将她拉了起来。“你的脚今天还痛吗?” 她的手被他握住,她的心也跟着被抓住,她觉得自己不仅目光无法移开,就连呼吸都无法自主。 “不……不疼了。”她浅浅地应。 他将她拉靠在他坚硬的怀抱里,让她跌坐在他的腿上。 “莫缇、莫缇……”他的手展过她的发丝,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 “嗯。”她轻轻地应声,心神却被每一寸与他相依的肌肤所夺走了注意力。初初觉醒的爱恋在温柔的眼神下,竟如此软弱地弃械投降了。 她的温顺让他失去控制,手指捧起她的脸,目光直视着那双晕晕然的瞳眸中,他的情再也不愿意忍耐,那双薄唇覆上她的,激烈地探进了她的柔软芬芳中。 她起初是被这激烈的占有给吓到了,但是他眼底的火焰让她着了迷,很快地她就忍不住回应着他。 她的反应很生涩,却勾起了他的爱欲。 他握住她纤细的肩头,唇齿相交所撞击出来的点点星光,让他也迷失了。 他与她都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缠绵所带来的快乐与激情教彼此眷恋难返。 他贪求着她每一寸的细致,她眷恋着他每一个亲密的接触。此时此刻,那些让她担忧的疑虑跟忧虑,通通消失,通通失去了颜色。 她想就这样靠在他怀中,在他温柔的激情中流连忘返。 她的指穿过他的发,而他的指与唇则探进了她的衣领问。盘扣松了,衣物乱了,就连唇也肿了。 “陆天骥……”她轻喊着他的名。 “是的,我在这儿。”他回应着她,唇覆盖住她的,吞灭了她唇边的叹息。 他感觉到他的欲望完全被唤醒,而怀中的人儿柔软而顺服,让他差点就要忘却了一切,就在这书房里的书桌前占有了她。 差一点。 他僵硬地停止了手的动作,然后恋恋不舍地又吻了她一下,这才勉强自己松开她的嘴。 “陆天骥?” 她一脸不解地抬头看他,那白皙的脸上有抹红晕,教他差点破了功,再度将脸埋回去。 “嘘,给我一点时间。”他摸了摸她的唇,伸手将她散乱的衣领拉好,再一一将扣子扣回去。 他不能像对待一个随便的女子般,任意地侵夺了她的清白。起码得等他安排好彼此的关系,让她脱离奴仆的身分,否则一离开他身边,就连陆家其它的奴仆都不会尊重她的。 “我……喔!”她的脸这下子真的全都红了。 若不是他停下来,她根本不会想要停止。 一个从来不曾与男人交往过的女子,怎会这样忘了矜持,忘了一切呢?她对于自己的毫无防备感到忧心。她怎么会让自己这么的喜爱他呢?这根本不在计划之内,这下子该怎么收拾才好呢? “莫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陆府?”他想到这个问题,想要直接问她。 这段时间他被她吸引,竟然都没有认真地调查这件事情。然而此时他也不想再私下调查她了,他希望她能对他坦白。 他就这样把她搁往心底了,她起码可以回报给他这一点诚实吧?只要她愿意说,那么无论她为了什么而来,他都能接受。 然而他的话却让莫缇心慌意乱到了极点。“我……我不是说过了,我爹爹喜欢茶,所以想找个茶庄做事……” “你还坚持这种说法吗?那么你告诉我,你家住哪里?你打哪儿来?”他追问着。 “我家?我住在城外……很远,要走好几天。”她胡乱地应,就怕被他知道了真相,他会顿时间变了脸。 她的回答让他失望了。 “算了,等你想说再告诉我吧!”他要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你今晚还是睡内室的软榻吧!我回房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我明天要到南方的茶园去几天,等我回来再谈。” “你要出远门?”她竟然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嗯,所以明天别睡迟了,要陪我用早膳。”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好……” 她看着他起身,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心里顿时有种冲动,想要抱住他,想要叫他别走。 然而那又如何? 在温柔之后,他还是陆家的主子,而她依然是个想要偷学他陆家生意本事的女子。她若还痴缠着他,岂不是落到老管家所说的,对主子有非分之想的境地了吗? 这夜,她恐怕是无法安寝了。 第八章 莫缇果然一夜无眠。 当清晨的第一丝光亮从窗格透进来时,她坐在依然有着陆天骥气息的床榻上,感觉到自己的心如这清晨的空气一般寒凉。 她想了整夜,却也因此更无法成眠。 她与他怎么会有前景?她是个丫鬟,而他是个家大业大,称霸一方的茶商,在地位上来说是天差地别。陆天骥到了二十七岁尚未娶妻,绝对不是等着娶个丫鬟的。 那么如果说出她的真实身分呢?那她就不是个丫鬟,起码是个家境小康人家的姑娘。虽然君家的茶行不大,家境也只算还过得去而已,但是总比出身奴仆的地位要好吧? 原该是如此没有错。但是有一个重点,比什么都重要的重点,承认她的真实身分,她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个骗子。对于一个想到自家当细作的女子,哪个脑袋清楚的人会娶这人为妻呢?届时他的鄙夷恐怕比怒火更教人难以消受吧! 再说,他虽然待她极好,却不曾说过倾心于她。 她见过许多大户人家的少爷不仅三妻四妾,有些更与家中丫鬟有着露水姻缘。若陆天骥亦是这般打算,她怎么承受?怎么还能看得起这人?她相信他对她好,是对她有着情感,但是出身于商贩之家,正面对婚事时,能不把这些外在的条件考虑进去吗? 当然她可以直接找他,直接问他究竟对她是怀着什么心态。但是她又有何立场去质问他呢?她会出现在陆家,原就不是出于什么光明磊落的动机呀! 这些事情宛若打了结的水草,在她心头纠结又纠结,折腾了一整夜,随着天色逐渐亮起,她也明白了,离开将是她唯一的选择。 可想到要于他分离,她胸口的疼痛却是怎样也压抑不住,眼泪流了又停、停了又流。她起身,望见铜镜中自己微肿的眼睛,强打起精神,打了冷水洗脸,硬是把那红肿给压下去。 然后她打了温水,送到他寝房前。 “主子,你起来了吗?”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抹温柔。 “起来了,进来吧!”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陆天骥的声音一传来,她的眼又红了。她赶紧深吸了口气,将波动的情绪压下去。 推开门,她边将温水放到梳洗台上,看着他起身,她赶紧过去帮他取外衣,让他穿上。 “嗯,我以为你八成是吹牛呢!没想到这鹰绣得确实好。”他笑着说。 她听了将头低了下去,闷闷地说;“那个……其实我是找别人帮我绣的。” “我知道。”陆天骥爽朗地说。 他的回答让她吓了一跳。 “那……”她猛地抬头。 “你绣出那种小鸡,难道隔个几天就会忽然技艺大跃进?我还看不透你这丫头打的算盘吗?放心,你要的珠玉回春我早帮你拿起来了,等一下就拿给你。”他笑着说。 “可是……那又不是我绣的,你怎么还给我?”她呐呐地说,顿时觉得与他的大方比起来,自己可是小肠子小心思,乱没格一把的。想到自己骗了他更严重的事情,她的心情整个都沉了下去。 “唉呀,我是卖茶的,你想喝茶还担心没有吗?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更好的茶,让你喝个过瘾。”陆天骥不以为意地说。 “你……陆天骥……”她望着他,鼻子又红了。 “怎么这表情?”他见她苦着一张脸,又看到她那双红肿的眼睛,摆明了前一晚哭过。他的神色一敛。“怎么了?你昨晚哭了?” 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然后掩饰地低下头,怕他再这样温柔地跟她说话,她真的会哭出来。 “你不要看我啦!”她伸手遮住他的脸。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贴放在他胸口。“莫缇,是因为我今天要出远门,舍不得吗?昨天夜里是不是偷偷哭了?嗯?” 她红着眼,咬了咬唇,埋怨地看他一眼。“不是叫你别提了吗?” “好好,我不提。”他将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头顶。“我很快就回来的,南方的茶园快要收成了,雨前的茶产量影响很大,我得先去确保茶树的品质。若不是这样,我也不想离开那么多天。” 她伸手圈抱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想到他今天离开后,他们就真的要分离了,她怎样也不想放开他,希望能赖在他身边久一点。 然而缘分自有上天的安排,人的喜好并不能支配着命运。她清楚自己与他约莫是无解了。 “陆天骥!”她想再喊他一次,说不定以后再没机会喊这名字了。 “傻丫头,何必这么难过?我会快点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找管家去,茶行里进了好多新茶,就说是我交代的,每种都拿来煎煎看,等我回来要一一报告。”他安慰着她。 “嗯。”她吸吸鼻子。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捧住她的脸,给她一个又深又长的吻。 她的回应如此热烈,让他根本不想结束这个吻。她身上的香气蛊惑着他,而那柔若无骨的身子倚着他,简直要将他化作一潭水了。他现在开始诅咒起这太大片的产业,让他得要出门奔波。 吻持续了很久,绵延难绝,但无论如何,再深的眷恋还是得放下。他放开了她,伸手顺了顺她的发丝。 “陪我用早膳吧!”他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到厨房拿餐食。 这是第一次她任他不顾旁人眼光这样牵她的手,她已经不在意了,毕竟这些都只能成为回忆了。 用一种甜蜜中带着酸楚的感觉,她陪着他吃了粥,送他出了门。最终他临走时交给她的那包茶饼,她揽在怀里,心里默默地掉着泪。 陆天骥出了门,她就回到仆人的住房去,将自己带来的简单衣物整理好。她怕再耽搁下去,她会离下开。最终她与他之间会落得尴尬,她也只会为自己换来更多的苦楚罢了。 收拾好物品,她直接走到陆管家那边去。 “陆管家。”莫缇一踏进门就朝坐在椅子上的管家喊。 陆管家瞧见她手里的布包,那双老眼就警戒了起来。“什么事?你拎着个布包,又是想干什么去了?不要以为主子不在你就可以偷懒喔!” “管家,我想辞工。这是我当初带来的衣物,你可以检查一下,里面没有陆家的东西。”她说着还把布包打开,里面确实只有两套衣物跟一包茶饼。“这茶是主子今天给我的,你也瞧见了。如果管家觉得我不该带走,那么我就留下……” “东西是主子给你的,这哪是我能做主的?还有,好好的干么辞工呢?谁有比你这差事更轻松的?你不要以为哪边还有比陆府更好的地方。”陆管家急了,他不知道主子打算拿这丫头怎么办,可眼下主子不在,她要走人,他这当管家的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可是莫缇想家了,所以希望现在就走。这样可能给管家添麻烦了,那么这个月的饷银我就不拿了。”莫缇轻轻地说。 “呃,不是这问题。你……主子不在你走了,教我怎么跟主子交代?”老管家猛瞪着她。果然是个会惹麻烦的丫头,早知道当初别心软,别接受请托让她进府不就得了?! “管家不是说过,要我不要对主子有非分之想吗?我离开的话,对管家应该是比较省事才对呀!”莫缇反驳他。 “我是这样想,但是主子他就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我从来也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好。你怎么就说走就走,未免太无情!”不用说,陆管家的心是偏的,完全站在主子那边。 莫缇苦笑。“就当我无情吧,我还是得走。这些日子谢谢关照了。还有,管家,别跟着我了,莫缇的脚程就算不快,但要比上您老人家,那是绰绰有余了。” 她说完拎起布包,转身就走了。 陆管家愣了一下,这才吹胡子瞪眼睛。“这臭丫头,那她是知道上次我跟着她喽?唉呀,拿我这老人家调侃,真是……” 可是现在怎么办?她说走就走,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光想到几天后要面对主子,他就觉得痛苦异常。 还是现在去跟踪她? 算了吧、算了吧!她都叫他省省力气了,难道这招能奏效吗? 好运的话说不定主子回来时都忘了有这号人物了,那么他这老人家就可以安然地在陆府过日子了,再也不必为这没用的丫头提心吊胆。 只是,可能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陆天骥骑着马一路从南方奔回,他连续驱策着马匹长达四个时辰,在马儿都快受不了的时候,他终于抵达家门。 他以一个利落的姿势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旁边的佣人。“马牵进去,让它休息一下,喝点水。” 这一趟去他收获丰富,不仅确认茶园的作物很健康茂盛,还谈成了几笔新的生意,带回了不少货品。只是他急着回来,货品还在后头,让管事的负责押运。 “主子,您回来了。累了吧,我马上请人准备温水跟餐点。”陆管家赶紧迎上来,主子比他预想的要早一天到家。 “好,辛苦你了。”陆天骥没停下来,大踏步地往内院走,笔直走向自己的寝居。 陆管家开始冒冷汗,看这样子,他的期望恐怕要落空了。主子看起来就像要去找人一样,这下死定了。 没多久陆天骥就走进自己的寝房,推开门,四处张望一下,屋子里面没人。“莫缇呢?是不是在书房?还是在仆人的睡房?” “主……主子!”陆管家惶恐地喊。 陆天骥看他没回答,也不想继续跟他耗,直接转向书房。管家只好苦着脸追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自然他在书房还是扑了个空。 “管家,你怎么不回答我?莫缇人呢?”陆天骥失去耐性地问,他急着想见那丫头,这些天对他来说还真是煎熬。 他决定一回来就跟她好好谈,无论她想不想,都得交代她的来历。然后不管怎样,他就找人去安排,尽快安排两人的婚事。他以后就算要出远门,也要带着她。这种分离的日子太难熬,他不想再经历。 看着主子脸上那殷切的期盼,陆管家从来不曾见过陆天骥这样。此时此刻他才体认到,王于是真心喜欢莫缇那丫头的。 想到此,陆管家的膝盖无力,整个人跪了下去。“主子,是我不好,是老奴办砸了。莫姑娘走了!” “走了?”他的心一凉。“你说走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走的?走去哪里?” “主子前脚才出门,那丫头……莫姑娘就说要辞工,无论我怎样劝她,她都不改变心意。主子,她又不是长工,也没有签契约,我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陆管家懊悔极了,早知主子真的如此在意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放莫缇走的。 早知道不管怎样赖也得将她拉住呀! “辞工?没有原因的吗?”陆天骥的表情开始变冷,眼底的热情像是被泼了盆水,整个急速降了温。他一路奔驰回来,差点操坏了马匹,结果她早在三天前就离开了?在他才踏出家门没多久,她就离开了? 他想起了她那张幽怨的脸,那含情脉脉的眼眸,那柔情似水的吻,还有她那红肿的眼睛? 可笑极了! 她还说她是为了他要离开才哭的,结果他前脚才走,她后脚就迫不及待离开他了!这算什么舍不得?这算什么依依难舍? 当他陆天骥是个傻子吗?还是当他是个笑话?! 想到自己那急着回来见她的心情,此刻就像个笑话。她觉得戏耍他够了,无趣了,所以才定的吗? 从来没有如此将一个女子摆放在心中,结果她回报他的是什么? 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这样走了? 他陆天骥就这么不值吗? 不管她当初为何来到陆府,在他这样对她之后,她怎么能就这样潇洒地离开了?亏他还曾经想过,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而来,他都不打算计较,毕竟正是因此他才有机会认识她。只是眼前看来,她可不稀罕这缘分! “主子,都是老奴不好,老奴应该阻止她的!”老管家见他脸上的痛苦,顿时觉得后悔不已。他趴跪在地,这次是真心的忏悔着。 “不关你的事,她要走,谁能拿她怎样?”陆天骥轻轻地说,那苍白的神色霎时间好像老了几岁。“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老管家担忧地看了看他,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请喊老奴一声。” 陆天骥连抬手挥了挥都省了。 老管家才把书房门关上,里面就传来物品倒地的声音,然后紧接着碎裂声四起。他忧心地看着紧闭的书房,唉,恐怕那些珍贵的茶碗都不保了。他从来没见过主子反应这么大。 这可怎么办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君家茶行里,君家老爹君远山热络地穿梭在客人中间,没多久笑呵呵地做成了几笔买卖,这才得了个空档休息一下。 君远山跑进内院,看到正在整理茶饼的女儿竟然拿了个茶饼,然后动也不动。 “奇怪,这茶有这么奥秘吗?”他喃喃说了两句,走上前,偷偷地蹲在女儿身边,跟着她研究茶饼。 但蹲着蹲着,蹲到腿都酸了,他才发现女儿的目光虽然停在茶饼上,但却两眼无神,根本就是在发呆。 “喂,丫头!”他匆然出声。 莫缇被吓到了,茶饼掉下去,好在下面铺着油纸,否则茶饼就要脏掉了。“爹,你做什么忽然出声啦?” “忽然?我蹲在你旁边很久了,你都没发现吗?”君远山盯着女儿那消瘦的下巴,自从她回到家之后,他就觉得她气色很差,难道是去城外工作时吃了太多苦吗? 她回来都快十天了,成天都这样闷着,愣在屋里,连到店里招呼客人都没有。除了跟他们两老说话,大概平日都不开口的。这可跟以前的莫缇完全不一样。 “爹,你怎么有空?前头不是很多客人吗?”莫缇随口问,心思却不在此。她的眉眼间依然有着抑郁的痕迹。 “刚刚都走了,自从你改了一些茶的煎茶方式,咱们家的生意好了不少,这样下来这个月肯定可以轻松地付出货款。你别辛苦了,咱们爷俩来休息一下,你上次不是拿了那个珠玉回春回来吗?我们来煎了喝吧!” “珠玉回春吗?嗯……”她的心思回到那个有着高大身材的人儿身上。不知道他从外地回来,发现她离开后有什么反应。他会想她吗?他会找她吗? 她既希望他找来,又不希望他找到她。她想见他,却不希望看到他用冷漠的神情看她。这矛盾的心绪岂是有办法说清楚的?心思纤细的娘亲似乎已经有猜到一点,但她没有多问,只是时常拍拍她的手,当她还是个小娃儿一样地安慰着她。 “好了,我去拿水,你说过的,要山泉水是吧?”君远山兴致极高,很快地去取了水,架起风炉,煎起茶来。 莫缇没有起身,她还是继续整理着手边的茶饼。她靠着从陆天骥那边偷学来的本事,改了茶行里一些卖茶的方式,生意已经好转,但这对她来说反而是种煎熬。她的落寞跟愧疚像是不会消散似的,让她成天落寞寡欢。 “来来来,这茶真是好,你看,茶沬很漂亮吧?这给你。”君远山端着茶碗过来,热心地给了莫缇。 莫缇只得接下,见爹爹又回头去弄茶,她闻到茶香,打开茶盖,缓缓地喝了一口。 “丫头,这茶真的很赞,你说是……”君老爹的话卡在喉咙,因为他转身看见女儿捧着茶碗,那泪水居然一滴滴地往下掉,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害他差点跟着哭了。“怎么了?为什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爹!” 莫缇摇了摇头,泪水还因此跟着飞溅,她赶紧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没……没有,是太好喝了,觉得很感动。” “啊你也太夸张了,是满好喝的,这茶一斤要十两,有银子还买不到。老爹我喝了也很感动,但有必要哭吗?你这丫头真是……差点把我吓死!” “对不起啦,爹。”莫缇赶紧露出一抹笑。 “没事就好,这边还有一杯,你慢慢喝,我先去前头看店了。你喝完了来帮帮我,今天我得去收茶款,但是你娘到现在还没回来,店里不能没人在。”君远山交代着。 “好的,我等等就过去。”莫缇赶紧收拾情绪,大口大口喝着茶。 君远山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第九章 莫缇的爹亲出门收茶款,而娘亲还没回来,她只好坐镇店内,帮忙顾店。为了让自己不要沉溺于回忆而感到落寞,甚至因此吓跑了客人,她拿起抹布到处擦擦,整理整理货架上的茶饼。 这时段客人比较少,她整理完货架还能坐下来算算账。正当她低头打算盘时,眼角瞄到店门口有客人进来,她赶紧收好算盘起身迎客—— “你好,里面坐,有没有中意的茶?还是需要我介……”她的声音在她看到来人时完全卡住了,像是噎着了一般,完全说不出话来。 陆天骥。 乍见到他时的喜悦是那么难以掩饰,仿佛镇日的低迷终于出现了光芒。但是定睛一瞧,她的心却猛地往下沉。 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陆天骥。因为他脸上的表情之冷,让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大跨步地走进店里,眼神蛮横地扫过她家茶行的小小空间,然后落到了她身上,那眼底清楚地写着轻蔑。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她的喉咙干涩,勉强挤出一句话。 “君家茶行?”他念了念墙上的匾额,笑声中带着讥诮。“原来你叫做君莫缇,我还以为连名字都是假的,莫缇莫提,后来想想,怎么看都是假名。” 他也但愿自己能像她的名字那样,别提了。可是他就是没办法这样放开她,这样回去过他的日子。他的生活、他的感情已经因为一个冒牌的丫鬟而天崩地裂了,他如何能船过水无痕,当作没事呢? 她被他那冷淡的怒意给刺到了。看来他已经知道她去陆家的原因了,既然他都已经找来了,那么肯定已经调查清楚。她早知道可能要面对这艰难,不是已经想过了吗?那么为何此刻卡在喉咙的竟是深深的苦涩呢? “我……不是有意这样欺骗你,其实我很想告诉你实话……”她望进他冷漠的眼底,感觉到心里有阵阵的酸楚。多日不见,相思让她日夜难安,终于见到了人,多么想上前摸摸他,就算不说话也好。 “那怎么不说?我给过你多少机会?我出门前还问过你的,到了那关口,你为什么不说?”他步步进逼,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她眼前。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她朝他喊,双手抵着他的脑,眼眶里的水雾迸散。 看到她的情绪溃堤,他眼底闪过短暂的心软。他不是木头,他也看到她眼底那楚楚可怜的爱恋,但是如果她真对他有情,怎么会选择这样对待他?他如果再心软,那他就不仅是傻子,而是傻到不可救药了! “你到我陆家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绷着声音说。 “你不是都查到了吗?不然怎么会找到我?”她痛苦地回答。 “是啊,可是费了我一番苦心。我翻遍了这城,甚至是附近的城,都找不到姓莫叫莫缇的。不过你真是太小看我陆天骥了,以前我没有认真查你背景,是因为我希望你自己能坦白。你以为你躲回这家小铺子,我就当真找不到你了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可是费了一番心血才找到她的,他让陆管家把接头的牙婆叫来,亲自审问她。然后费了番心思,一路循线找到她的娘亲,才找到君家茶行来的。找人事小,而是这期间他心里所受到的煎熬,让他更觉得自己的无助。所以他如何能不恨呢? “我……你找我做什么?”她的眼底燃起一抹希望。 难道说他也跟她一样,无法忘记她,所以才干方百计找来的吗?如果不在乎,他就不会来了吧?就她所知的陆天骥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这么生气,会是因为在乎她吗?她可以怀有这种希望吗? 但是她的希望在他那憎恶的目光下迅速蒸发掉了。 “你说呢,我除了找你算账,还能做什么?”他一拳捶在她身后的墙壁上。“说,你到陆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清楚看到他那张狂的怒意,她的身子忍不住打颤。“我们家的茶行你也看到了,之前生意一直不是很好。后来我发现我爹把店里剩下的银子拿去买了陆家茶庄的茶,然后我又听说陆家做的生意规模非常大,口碑也很好。人人都说陆天骥是个年轻的茶王,所以我才想如果可以学得一点本事,可能可以挽救我们家茶行的生意。”她缓缓地解释着。 “所以你到陆家就是为了偷做生意的本事?”他眯起眼问,鄙夷的味道很明显。 “偷……”她轻吐了这么一个字,然后同时极轻地叹了口气。“要这么说也可以。” “你知道偷窃这种行为,若告到宫府去,是要吃上官司的。”他威胁地盯着她。 她被他那恐吓的语气给气到了,忍不住反驳。“那你去告官好了,事情是我的不对,我做的错事,把我关起来好了。” 他倒是被她的气魄给吓到,神色有点不豫,但他很快回复了冷硬的神色,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你这算是做错事人的态度吗?你以为把你关起来,事情就可以了结了吗?你把我陆天骥当笨蛋要,当笑话看,这笔帐就这么算了吗?” “我哪有把你当笨蛋耍?你以为……”她抗议着。他根本不懂,要离开他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说谁是笨蛋?她才是笨蛋吧!明明要去偷学人家本事,没想到自己一颗心就这样被他偷走了,现在还得被兴师问罪。那她的损失找谁问去? “那为什么我前脚才走,你后脚就离开?你若知道自己犯了错,为什么不敢面对我?自己躲在这里,可曾捎来只字片语表达你的‘歉意’?!”他气愤地质问着。 “我……”她又该怎么解释她的心思呢?说她因为发现自己已经太喜欢他了,不得不赶快离开吗?说她即使不想与他分开,但是却看不到彼此的未来吗? 他当真对她有真感情吗?还是只是因为失去了个女人,心底不痛快?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看穿他的心思。 “怎么?说不出口了?这么多天了,还没编出一套说词吗?”他毫不客气地说。 莫缇叹了口气。“是我错了,可以吗?如果你现在不把我抓去衙门,那么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问得好!我想……”他眯起眼,嘴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得赔我。” “赔?怎么赔?要多少银子?”她担忧地问。这件事情由她起的,她不希望连累到她的爹娘受罪。 “你得跟我回去,做我陆天骥的奴仆,而且这次不支薪。”他笑了,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多久?”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耸了耸肩。“看我高兴。” “如果我不呢?”她平静地问。 他看了看店里。“你既然知道人家称我为茶王,就该知道我有能力垄断茶市场的交易。信不信我能够让你君家茶行无茶可卖?” 她被他的威胁伤了心,脸色白了些。但她不愿意在他面前崩溃,不愿意哭叫着求饶。他摆明了想打击她,她不愿意败给这样冷漠的陆天骥。 “信。”她吐出这么一个字。“我需要一点时间跟家人交代一下,晚一点我会回去陆府的。这样可以吗?” “你以为你是被延聘回去的吗?这事情可由不得你!”他生气地吼。 莫缇锁着眉,一抬头正好看到娘亲回来了。 “莫缇,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好像有吵架的声音……”君夫人看到店里有个男人,这男人还把她女儿逼到墙角,似乎不是个寻常的客人。她锐利的眼光扫过陆天骥,像是在警告他。 但是陆天骥丝毫没有被吓到,身子连移开半寸都没有。 “娘,这位是陆家茶庄的陆天骥东家。”莫缇怕娘亲发作起来真的跟陆天骥杠上,赶紧出声。 君夫人了然,约莫明白了他的来意。 “娘,陆家主子是来找我回去工作的。我之前事情做一半就走,是不大负责。我看我随陆东家回去,等到他们找到人来替我了,我再回来。”莫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天骥,看他敢不敢戳破她的说词。 陆天骥仅是朝她挑挑眉。“是的,麻烦夫人了,我希望今天就可以带莫缇走。你知道的,陆家没她不行,她是个能干的丫鬟,无人可以取代。” 君夫人的反应倒是很镇定,看了看站在一起的女儿与陆天骥,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好吧,带几件衣服去吧,别像上次穿得那么寒酸。”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但看在女儿喜欢这家伙的分上,她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看看会不会有好结果。 “好的,娘。”莫缇则是吁了口气。 于是当天她就回到了陆府。 如果莫缇还对这段感情抱有一丝希望,那么也在回到陆府后一一蒸发了。 陆天骥简直就是卯足了劲让她明白,当个下人是件多难的差事。她不再被要求住在书房的内室,但是他每次只要一开口喊人,她就得马上出现在眼前,慢一点都不成。搞得她每天得早早起床,晚晚睡觉。 像是今天,天一黑,他从外面回来,看到桌上空荡荡的,脸就沉了下来。 “主子有什么交代吗?”她手里捧着一盆温水,忐忑地问。 “你真的是没当丫鬟的慧根,还是故意整我的?”陆天骥的声音非常的淡,淡得让人发毛。 “我……奴婢不懂。”她甚至不大想跟他四眼相对。 “哪个当丫鬟的像你这么不懂察言观色的?主子在外面辛苦了一天回来,难道就不能早早备妥晚膳?累都累了一天了,难道我还要一一教你怎么做?”他不耐烦的说。 累了一天? 莫缇看他比她要神清气爽,她才是累了一天,本来还希望今天可以早点上床睡觉,看来这又是她的奢想了。 “可是如果提早准备晚膳,等主子回来就冷了。”她忍不住还是回嘴了。 “那难道还要我帮你想办法吗?”他毫不客气地冷哼出声。 她赶紧低下头。 “奴婢不敢,奴婢会改进的。奴婢现在先去帮主子端晚膳。”她说着说着退到门边,然后赶紧往外奔出。 看着她那仓皇的身影,他气恼地拍了下桌子。奇怪了,明明是故意折损她,但听她一直奴婢奴婢地叫自己,他就是莫名地一阵不爽。瞧她做得挺开心的,当丫鬟那么释然吗? 她越是顺服,他就越想折腾她。 等到晚膳端来,他用过膳之后,坐在桌边喝了杯茶。而一直站着服侍的莫缇这下子赶紧收拾了桌上的杯盘,迅速地端回去厨房。如果陆天骥肯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那她就可以到厨房吃顿饭,否则她都快饿扁了。 “弄好之后到书房来吧!”他扔下这句话,人就往外走了。 端着那一堆杯盘的莫缇叹了口气,看来想好好吃顿饭是奢想了。他虽然没说马上就要过去,但她知道,若去晚了,他肯定会发脾气的。 于是她只好赶紧把晚膳撤了,到厨房时跟厨房大婶要了颗馒头咬了两口,却不小心被馒头给噎到。 “咳咳!”她赶紧抓了旁边的水,猛灌了两口。 到那口气终于顺下去了,她眼角都给呛出泪来了。抹了抹脸,她连那颗馒头都不想吃了。 她急急忙忙赶到书房,即使已经这样快了,但陆天骥看到她进来,还凉凉地说了一句。“我已为我已经请不动你了呢!” 她听了真想尖叫,要不是她太累了,她可能真的会发作。 “对不起,奴婢来晚了。” “还愣着做什么,把烛台举起来,到我旁边来。烛光太远了,这样子太暗了,我没办法看账册。”他喝令着。 举烛台? 这是哪门子变态的虐待奴婢方式? 但她还是不肯出声求饶,当真举起那不轻的烛台,站到他旁边去,帮他照明。 “近一点。”他沉声道。 她赶紧又靠近一点,但这动作让她近得甚至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她闭起眼,偷偷地深吸了口气,偷偷地回忆那张温柔的脸,偷偷的想念那个陆天骥。 然后她的心缓缓地平静了下来。即使是以这样的身分待在他身边,还是可以看着他,可以陪着他。以这种角度来看,她根本不是在被惩罚,不是吗? 凝望着他的身影,他脸庞的线条,她的目光柔了。 昨天晚上,陆天骥硬是在书房待到很晚,她就只能陪着。陆天骥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也不叫她坐,她就这样在书房穷站了一晚。等到他回寝居,她还在他门外等,等到他灯都熄了,这才敢回房去休息。 累了整晚,天还没亮她就起床了。也没时间多想,赶紧梳洗完,就到陆天骥门前等,等到时辰到好唤他起床。 站在他居住的小院里,她环视着周遭环境,竟有种人事已非的感觉。她见不到他时万般思念他,见到他时又被他那冷淡的眼神给搞得痛苦万分。跟前她也只能忍耐,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她也不能怪他这样大发脾气。 “你是要在那边踱步到什么时候?一大早就吵醒人,我欠你的吗?”陆天骥的声音从她身后的门边传来。 她猛地回头,发现他身上仅着一件中衣,那双浓眉皱的死紧,脸色难看的很。 “吵真主子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走。”她闷着头就想离开,看来他今天也照样没好心情。 谁想到陆天骥听了脸色更难看。“你去哪里?我有叫你走了吗?” 她的身子硬生生打住,然后僵硬地回转过身。“主……主子,要不要我帮你打水洗脸呢?” “连这都要问吗?当丫鬟的这么不机灵。你不要以为不支薪饷就可以这么散漫。”他还顺便教训人。 莫缇咬咬牙忍住。 自从回到陆府,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喜怒无常的主子。她没主动做事,被他骂不机灵、不称职,不懂得揣摩上意。主动做了事,被他骂自作主张,心怀不轨,反正就是动辄得咎。后来她连争辩都懒,只要他骂人,她就说“对不起”。谁想到这样他也没比较开心,脸色继续阴霾。 “是的,奴婢马上去。”她看都没看他,自然不知道他脸上的气恼神情。她转身快步走向厨房,迅速地端来了一盆温水。 人才走进去,将温水放到梳洗台上,他就发难了。 “天气这么凉,你端这水到了这里都冷了,还洗什么?”他说着还顺手打翻了水盆,整个木盆的水都倒到地上去了。 莫缇站在屋角,看着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咬了咬唇,一句话也不吭。拿了条抹布,赶紧把地上的水吸干抹净,谁想到他还有话说—— “你动作慢吞吞的,是想我等到什么时辰才洗脸?你以为我很闲吗?”他继续用那气死人的语气说话。 “对不起,主子,我先去给您端水。”她赶紧把抹布跟木盆收拾一下,转身时因为太快,人还滑了一下,好在有抓到旁边的柜子,否则这下恐怕要摔倒了。 陆天骥看到了,差点伸出手去拉她,但那手究竟没伸出去,在她离开后,他重重地捶了衣柜一下。 真是够了,折磨她对他竟没有预想的快意,反而是更多的烦躁梗在胸口,让他更想发脾气。 他现在到底是在惩罚谁啊? 等到她去了又回来,这次他终于没再开口挑剔。她做着细活,一直到端来了早膳,服侍他开始用膳,都还相安无事。 现在他也不叫她吃饭,更别说是同桌共食了。他吃饭,她得随侍在侧,时而帮主子布菜、倒茶,或是递毛巾。 陆天骥沉默地用餐,气氛僵得很。等到他吃完了饭,准备出门时,还给她一堆工作。 “今天你得把书房所有的书都拿下来擦干净,我晚上检查,要是有擦不干净的,你今晚就别睡了。”他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人就走了。 莫缇也懒得应声了,等他走后端来托盘,把桌上的食物都收了。动作间她的手掌一阵刺痛,她摊开手,发现刚刚去取热水时不小心烫到的地方开始红肿了。 她深吸口气,忍住那委屈的感觉,不管手痛,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收干净了。惨的是她回头将早膳端回去时,因为太急,竟摔了一跤,她直觉地用手掌去撑,然后那原本就红红肿肿的右掌心更是整个破了皮。顾不得手痛,她用水勉强冲了一下,就回头继续做事了。 不久后,等她已经在书房打扫时,管家找上了她。 “莫缇,我听其它丫鬟说你没回去吃早膳,是在主子那边吃了吗?”老管家走进书房问。 这几天他倒是有点同情这丫头,主子可以说把这丫头给整坏了,他看她这辈子也没这么累过。除了要打点主子身边的事,还被派去做了不少属于其它人的工作。看她从天未亮忙到深夜,连他这个老人家都开始不忍。 “管家,我不饿。而且主子说今天要把所有的书都擦完,我就赶紧过来了。”莫缇边说话还边洗着抹布。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跟主子的关系变好了。”陆管家叹了口气,目光在看到木桶里的水时愣住了。“你……这水怎么这颜色。” “什么颜色?”莫缇停下来,回io去看水盆里的水,竟然泛着红。她也跟着一呆,然后才说:“啊,大概流血了。幸好你提醒我,不然若弄到书就不好了。” “什么流血?”老管家瞠目结舌。 “没什么,手不小心弄伤了,大概破皮了,连带着流了点血。”莫缇不怎么在意的说。 “那怎么可以这样不管?你这丫头……可真笨!”老管家坚持检查她的伤口,一摊开她的手,就发现手心有一块脱了皮,流着血,而四周的皮肤也都红红肿肿的,一看就痛得不得了。“我去跟厨房大娘要点外伤的药。” “不用了,管家。横竖是要碰水,搽了药还是掉,就不必麻烦了。我等晚上睡觉前再搽点药。” 她说着就想到上回她从山上回来,脚底水泡破了,还扭伤了脚。那次陆天骥背着她回来,帮她洗脚,帮她上药,还像个牢头似地盯着她,就是不准她做事。而这一回呢?他恐怕还会气她弄伤了自己,耽误了工作。 她已经没有了撒娇的权利,这点点滴滴的痛都要概括承受。只是为什么想到这里,胸口还是这么痛,眼泪还是在眼眶里威胁着要掉出来呢? “丫头呀!”老管家看了也不忍。“你别气主子,主子是太失望了,太生气了。你离开后三天,主子从南方骑快马回来,据说连续四个时辰没有歇息,那匹马儿到家时可喘得厉害了。我从没见过主子这么喜欢一个姑娘,也没见过主子对一个姑娘这么在意,我想他是太喜欢你了,可是你让他失望,他才会这样的。” “你说他喜欢我?他真的赶回来看我?”莫缇的脸上燃起一抹希望之光。“说不定是你误会了,他不是回来看我,是有其它事情……” “他直直走向自己寝居,到处找人,还一直问我你去哪里。我吓得都不敢开口,后来主子知道你走了以后,把这书房的茶碗全给摔坏了。” “什么?是他摔坏的?”莫缇讶异地说。“我还在想说这个架子上的茶碗怎么都被移走了,居然是摔坏了。” “你才知道,都不知道是扔掉了多少银子哪!”管家说着都心痛。 “他……当真喜欢我吗?”莫缇喃喃地说。 “谁都看得出来,难道你看不出来?所以你就忍忍,等主子气过了,说不定你们就和好了。” “真的有那么一天吗?”莫缇眼底有着深深的落寞。 其实她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她想跟他解释她离开的原因,即使这样或许不能改变他的态度,但是她想说清楚。现在在他的眼中,她是个卑鄙的女子,为了偷得他的生意本领,伪装成奴仆混进来。在他的眼中,她还是个感情的骗子,对她那般好,却不念旧情说走就走。但是对她来说却不是这样。 只是在那冷漠的表情前,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又该怎么做才好? 第十章 莫缇在书房耗了一整天,书搬下来擦,擦完又搬上去放,别说有伤口,就连正常的手都快酸死了。 天黑了,她还来不及把所有的书都整理完,管家已经探头进来了。 “莫缇,主子回来了,现在在前厅。快点去厨房端水,我已经跟厨娘说好了,让她帮你上点药,再用布包起来,不然你这双手连碗都端不住。”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说,显然是一路从前门跑来通风报信的。 “喔,好,谢谢你,管家伯伯。”她朝他笑笑,脸上有着疲惫的痕迹。 莫缇赶紧忍着身子的酸痛跟手掌的刺痛,将抹布跟水桶先收好,然后就急呼呼地去了厨房。 厨娘也依约帮她上了药,用布条将她的手缠上厚厚一圈。“你可别碰水了,老碰水,这伤口会烂掉的。” “可是我书房的活还没弄完,等会儿找到空档还得去弄。”莫缇为难地说。 她希望陆天骥今天晚上也有事,最好是出门谈生意去,这样她才能把书房的事情做完,要不然他又有话说了,八成会说她连这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别以为没领饷银就可以这样打混之类的。 “唉呀,那晚点我帮你忙吧!主子要洗手的水我准备好了,你现在赶紧端去。”厨娘好心地说。 “谢谢你,大婶。” 莫缇急呼呼端着水,刚好跟陆天骥一起踏进屋子。 陆天骥看了气喘吁吁的她一眼,淡漠地撇过头,视若无睹地走进门去。 莫缇赶紧跟上,将水盆放好。“主子,水准备好了,请主子梳洗。主子要现在吃饭吗?” 这次他甚至不应声了。 莫缇犹豫了下,又开了口。“那奴婢先去帮主子拿晚膳。” 她又停了一下,见他没有反驳,她才转身走出去。不过在书房工作了一天,全身的肌肉都酸痛得很,几次踉跄了下,都差点在小径绊倒了。她赶紧打起精神,从厨房端了厨娘准备好的晚膳。 进来时,陆天骥已经换过衣服,洗过脸了,他的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莫缇赶紧把晚膳都摆好,然后微微退开。 “倒杯水给我。”他看也不看她,在桌前坐下。 她赶紧拿起被摆放到旁边的茶壶,倒了杯水端过去。“主子。” 他喝了一口,随即将茶碗甩了出去,那茶碗碎裂的声音还让她惊跳了一下。 “洗脸水是温的,晚膳是热的,我以为你终于长进了点,谁想到我还真是对你期望太高了,这茶都凉了。”他冷冷地说。 “主……主子,对不起,是奴婢不好。”她忍着来到眼里的泪液,赶紧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的碎片。“奴婢马上给您倒热茶来。” 奇怪,这一幕好熟悉,简直跟今天早上演的一模一样,只是早上是洗脸水,晚上是茶水。不知道他明天还有什么新花样?她苦笑地想。 或许是有点闪神了,她捡拾碎片的手被扎了一下。“唉呀!” 她忍不住轻喊了一声,虽然赶紧咬住嘴,但陆天骥还是听见了。 他那双利眼扫过,然后微微眯起。“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他看她手里好像捏着什么,只是室内有点昏暗,看下真确。 “没什么。”她赶紧把裹着布条的右手给缩回去,让袖子盖住手,然后用左手继续捡碎片。 “我问你那是什么!”他的声音提高了,脾气又上来了。这丫头畏畏缩缩的,人就在他面前,难道还以为躲得过吗?真当他是笨蛋哪! “没……只是……没什么,我去帮主子倒茶!”她说着起身就想闪过他,冲出去拿茶水。 但陆天骥会是那么好唬弄的人吗?他一伸手,比她溜走的动作还快速,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然后将她拖了过来。 “啊!”她惊呼。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将那手举高,另一手拿了烛火来,好让他看清楚。等到烛火一照,他才发现她被布条包裹的手。 “你……”他一抬头,就看到她紧抿着嘴,忍得额头都冒冷汗的模样。“你是蠢蛋吗?!”他忍不住吼叫着,赶紧松开手劲。 莫缇倒抽了几口气,这才堪堪忍不到嘴边的呻吟。他的手劲还真大,痛得她差点哭叫出来。 “我……没事,一点小伤。”她努力想用平静的语气说话,可惜眉眼问的痛楚痕迹泄漏了秘密。 他皱着眉,动手将她手上的布条解开,她挣扎着想阻止他,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这一瞪之后,她只好安静下来。 当布条被完全解开,那又红又肿的伤口露出来时,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这只是一点外伤。那个……主子如果没事,我想去整理书房,我……奴婢还没整理好。”她不安地想逃走,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可怕喔,像是要把她吞了似的,那眼睛里都燃着火焰。 “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吗?”他钳握住她的手腕,让她逃无可逃。他的声音嘶哑,听起来似乎也很痛苦。“我对你好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逃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显露出愤怒、冷漠以外的感情,她想到今天管家告诉她的事情,想到他回到家时那失望的心情,她忍不住为他感觉到心痛。 他检视了下她的手掌,发现确实上过药了,只好再把布条缠了回去。 “陆天骥……”她忍不住伸出自由的那只手,抚摩他的下巴。 “你这该死的丫头!”他两手各扣住她一只手,将她压靠在旁边的暗壁上,然后那激烈如暴风的吻就这样兜头兜脑朝她倒下。 就像暴风扫过一般,他激狂地侵略着,而她仅能承受。当唇齿相接的刹那,太多的回忆跟情感跟着涌上,她忍不住回吻着他。 多么久了? 她感觉离开这个怀抱已经有一百年了。 当他再次这样抱着她,当她的胸膛再次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她眼眶里的泪缓缓而下,而心里的情感也跟着溃堤。 她的回应像是火中的热油,让他的激狂不减,冲动加剧。 他拉开她的腰带,拨开她的外衣,当衣物散落,他的理智也跟着消失。他的唇在她身上肆虐,她的人柔弱地贴靠着他,使得他那侵夺的烈火无法平息。 “曾经,我舍不得随意占有你,把你当作我最美好的宝贝。而今我再也不愿当那傻子,我今天就要了你。”他扣住她的后脑,对着她逐字逐句地说。 她那红肿的唇在白皙的脸蛋上煞是迷人,而她眼底的迷乱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他弯身,打横抱起了她。 寝居的门被关上,她被放上了床,放在被褥之间。而她身上散乱的衣物,如绽放的花儿朵朵,美丽而引人遐思。 他的眼睛紧盯着她,那眼底的狂肆毫不收敛。他退开一步,开始解自己的衣物。腰带被扔在地上,随即外衣被脱掉。 她没有闪避,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等到他身上的衣物一一除去,她脸上的红晕也逐渐加深,但她还是没有回避。 然后他就这样赤裸裸地矗立在她面前,那伟岸而坚实的身材一如他那刚毅的一面。他坚定地朝她走来。 她迎上他那火热难减的吻,迎上他那不掩霸道的抚触。他的手推开了她仅剩的衣物,用他的体热覆盖了她。 她微闭起眼,在那周身回荡的火焰教她不知如何是好,仅能无助的任他在她身上制造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的手指在她纤细的肌肤上点触,即便带着笃实的霸气,但指尖依然有着些许温柔。他的吻一路从她那柔细的下巴往下蔓延。 她被松开的发丝披散在枕被间,如丝缎般包裹着她雪白的身躯。 他醉在欲望与爱恋的深渊,难以自拔。 而当他那狂肆的吻吸取着她胸前的柔美嫣红,她仅能发出细细碎碎的喘息,她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手指穿梭过他的发。 “陆天骥……”她的声音破碎。 “你……浑身都是香的、软的。”他低喃着,声音沙哑。 他侵略的手抚遍了她全身,直到自己那紧绷的欲望即将失控,他才让自己置身她腿间,将她那柔嫩的花蕊一剥,使得他的坚硬穿透了极致的柔软,让自己置身天堂。 “唔……”她闷喊出声,那声音被他吞进了嘴里。 她感觉身子像是被撕开了似的,火辣辣的痛。 而他置身在这痛楚的中央,停住不动。 他的感觉却是恰好相反,她紧紧的包围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极力地克制自己,让额头都开始冒汗。 “还痛吗?”他的声音紧绷。 她抬起水洗过的眸子,想了一想。“好像比较不痛了,但你好像还痛着,怎么办?” 他苦笑,差点被她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 “男人不会痛的。”他嘶哑着声音说。 “你是怕丢脸吧?”她同情地拍拍他的脸。不痛怎么会满脸都是汗哪!承认又不会怎样,她刚刚也是很痛呀! 她的安慰像是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忍耐不住,开始放手让自己的欲望奔驰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她都没心思去“同情”他了。 欲望的火焰在帘幕里烧起,置身火焰的两个人都难逃这焚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莫缇累惨了。 她好像昏迷了一段时间,直到身边的陆天骥起身,她才被吵醒。“唔……天亮了吗?” 陆天骥并没有下床,他起身靠坐在床头,沉思地看着她。 随着他的目光来到自己身上,她发现自己光裸的身子上有点点红痕,脑门一热,赶紧拉来被子,将自己密密实实地盖了起来。 他没有阻止她,也没有遮掩自己。 “你……起码欠我一个解释。”他的声音喑哑。 “解释?”她抱着棉被起身,侧身看着他。 床的帘幕已经拉下,这个小空间内就是赤裸裸的两个人。 “解释你为什么要走。”他的声音像是被梗住了。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但是你的表情让我找不到机会开口。” “那么你是认为说了会有什么不同吗?那么现在我给你机会说,你说吧!”他粗鲁地应。 “就算没什么不同,起码就如同你说的,我欠你一个解释。”她抱紧了棉被,忽然觉得冷了。 “嗯哼。”他不置可否。 “就是你要出远门的那几天,我忽然察觉到自己对你的感情已经……已经……”她看着他依然冷淡的表情,那表白的话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反而是他恼怒地看她一眼。“到这时候你还吞吞吐吐,是故事还没编好吗?”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她急着说,话才脱口,人就跟着愣住了。 她赶紧低下头,以至于错过了他眼睛里的惊喜神情。 “就这样?”他凉凉地问。“听起来不大有说服力。因为喜欢我,所以要离开我?这不怎么合理。” “那你要我怎样呢?!”她恼了。“你想一想,当我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你时,我是什么身分?我是个丫鬟。就算你对我好,跟我同桌共食,晚上一起秉烛夜读,那还是不能改变我俩之间的距离。你是陆家的主子,生意做得有多大,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吗?”都是他,没事家世背景那么显赫,不然她也不必那样痛苦。他以为这是容易的选择吗? 他被她一呛,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 “当然我也可以不是个丫鬟,但是如此一来,我就得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我为什么来陆府。我想都想得到你会怎样看我,记得你那天是怎样说的吗?你说我偷窃,还威胁要告官,下记得了吗?”她委屈地说。 “那是因为你用这种方式让我知道。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我出门前还问过你,你的背景,你从哪来。那时候为什么你不肯坦白?好,就算错过了这机会,你可以等我回来再告诉我,结果呢?我前脚才走,你后脚就溜了。这算什么?这就是你的诚意?”他依然气愤地咄咄逼人。 “我……我……你忽然问起,我一紧张,很自然就否认了。再说,你从来不曾说过喜欢我,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对一个有钱人来说,跟个丫鬟打发打发时间,说不定就是司空见惯的娱乐,我怎么……”她越说越觉得尴尬。 哪有人让姑娘家自己说这些话的,好丢脸喔! 她的话让他瞪大了眼睛,数度张嘴又闭嘴。“你……你居然怀疑我不喜欢你?怀疑我是拿你当娱乐?我吃饱太闲吗?我太无聊,所以才让个丫头成天陪我吃饭,所以才把一个丫头带在身边,烦死自己?换来背着人下山的娱乐?哼,好有娱乐价值喔!” 他的话中充满了讽刺。 她的脸逐渐窘红了。“我……可是我怎么拿这种事情去问你?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痛苦,想到要离开你,我整夜都无法睡,坐在书房的软榻上哭了一夜。所以你不要再用那种讽刺的语气说话了!” 她也开始生气了。 这男人真的很得寸进尺,她是错了,但他难道就毫无瑕疵吗? “喔,现在连我说话的语气都要挑剔了?你这像是喜欢我的样子吗?你这丫头到底有没有心肝?你知道为了你我陆天骥当了十足十的傻瓜了。”他没好气地说。 她的解释其实有缓解了他部分的愤怒,但她越说越气愤,好像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是他的错似的。想到他在这件事情上受的煎熬跟折磨,他也没办法好脾气相对了。 “所以呢?你要继续生气吗?那好啊,你出去……不,是我该出去,对不起了,主子。”她气唬唬地起身,非常了不起地扔开棉被,跳下床。 陆天骥气到不行,独自留在床上生闷气。他听得到她捡衣服、穿衣服的声音,他用力捶了床柱一记,气到想咬人。 直到那细细碎碎的啜泣声传来,他那满腔的怒意跟暴躁才像是被针戳到似的,急速消减。 他拨开床帘,看到莫缇身上只穿了中衣,连外衣都还没套上。她蹲在角落,手里拎着她的外衣,哀哀切切地低声哭着。 他愣住,望着她那抖动的肩膀,看着她那纤细而脆弱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气的男人。 他起身,套上衣服,然后缓缓走到她身边。 她哭得很卖力,完全没发现旁边有人,那张小脸哭得都涨红了,眼泪鼻涕齐发,简直狼狈不堪。 “莫缇。”他拍了拍她肩膀。 她愣了一下,然后甩开他的手。 “莫缇。”他又拍了拍她背。 她僵住。 他赶紧弯身将她抱超。“嘘,别哭了。” “现在连哭你也要管了喔?我高兴哭不成吗?呜呜……”她拍打着他的肩膀,抗议他的专制。 他叹了口气,投降了。“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我,我以为我的感情是白白付出了,以为你把我当笑话看,感觉无聊之后就一走了之。那就像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一样的错愕,所以我才如此生气。” “然后威胁要告宫?把我绑回来当免费奴婢?成天嫌弃我做的事,一下子打翻这个,一下子摔破茶碗?”她委屈地说。“这样都还不能消你的气吗?” “这样怎么能消我的气?我看你受折磨,我心情只有更差。你说我陆天骥聪明一世,怎么会糊涂一时,爱上你这磨人的丫头?”他搂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充满了无奈地说。 她原本满脸泪痕,听到这话之后浑身僵硬,然后怀疑地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说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按照要求重复一次。 “不是这个啦!”她猛跺脚。 他明知道她想听什么。 “你叫我说我就说吗?你辜负我一片心意,原本打算从南方回来就要安排婚事的,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要我再说一次?”他依然搂抱着她,但是嘴上可是不退让。 “你这人……”她脑子一转,赶紧变了脸,露出谄媚的笑容。“陆天骥,其实我……我真的很喜欢你的。” “嗯哼。”他稍微满意一点了,但还需要再接再厉! “那个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睡不好。我回家之后瘦了好多,成天做什么都想到你。我爹还以为我工作太辛苦,一直自责呢!还有你给我的珠玉回春,我爹煎了给我喝,我喝着就掉眼泪,差点把我爹给吓死了。”她微红着脸,低着头说。 果然这些叙述打动了他,软化了他。 “既然如此,你还让我费尽心思的去找你?你不能体会我那日夜兼程也想赶回来日夜思念的心吗?” 她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对不起,不然我让你罚好了,要打我手心吗?” 她顽皮地伸出手,作势露出掌心。 没想到他却倒抽口气。 “怎么了?”她困惑地抬头看他。 “你的手……该死的,刚刚有没有伤到了?”他抓着她的手,一路将她抓到床边坐下。他刚刚动作那么激烈,完全忘记她的手伤了,不知道会不会无意间害她的伤更严重了。 “我没怎样,这个已经抹过药了。”她安抚地说。 “你受伤了,居然还去碰水?难怪皮都破了,还流血,你是笨蛋吗?”他又开始吼了。 莫缇偷偷翻了个白眼。“是你叫我去擦书房的书的,我还有一些还没擦完,等等还得去……” “谁让你去擦什么鬼书了?!”他毫不客气地骂。 “你啊!”她的回答让他气绝。 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脚? “闭嘴。”他沉声命令,拿出药箱来,开始帮她仔细地上药,然后再用干净的布条将她的手包裹起来。“这几天都不准碰水,还有,别拿重物。吃饭也别碰,我会喂你。” “陆天骥,你这样太夸张了啦!”虽然被原谅很好,但是他这样她也很困扰。难道她又要多个牢头了吗? “你还喊我陆天骥?”他瞪眼。 “不然呢?”她呐呐地问。 “我打算明天就找人去你家提亲,到了这时候你还连名带姓喊我?”他显然不大满意。 “明天?等等,我都还没跟我爹娘提到你,那个……这样太突兀了。”她赶紧说。 “哪里突兀?有些人连面都没见过,就这样成亲了。咱们洞房花烛夜都提早过了,你还跟我说早,哪里早?”他不以为然地说。 “唉呀,你干么大剌剌地说啦!”她捂住他的嘴,顺便瞪他一眼。 “那么是只准做,不准说吗?”他戏谑地问,然后倾身亲了她嘴唇一下。 她的脸顿时间涨红了。“啊,陆天骥,你别这样!” 她边喊边逃,而他满屋子追着她跑。正当这两个人玩得火热之际,寝居的门居然被撞开了,一堆人跌了进来。 “莫缇,你有没有怎样?” “主子,求你不要再怪莫缇丫头了。” “对呀,她的手已经伤痕累累……” 跌进来的人兀自说着话,来人正好是老管家、厨娘跟几个丫鬟。 接下来全部的人一起呆住,然后换成莫缇尖叫着奔进床帘里躲起来。她跟陆天骥的身上都只穿着一件中衣,很明显的衣衫不整。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陆天骥咬牙切齿地问。 “呃,主子,是我们误会了……”老管家识相,弯着身子猛后退。 “对,我们怕主子太生气,伤了莫缇丫头……”厨娘也赶紧退。 “那我们告退了。”大家退退退,顺便把门给关上,顿时四处窜逃去也。 陆天骥揉了揉额头。“好了,你可以出来了,他们都走了。” “天哪,我不要做人了。”莫缇埋在棉被里哀号。“他们不知道来多久了?是不是有听到我们……刚刚……那个我有没有叫很大声,在你……在你……那个的时候?” 她含含糊糊地问完,他已经笑趴在床上了。 “我想是没有,你放心。如果有听到,他们会以为你被我欺负,而赶进来救你吗?”他笑着说。 “你还说?”她恼怒的瞪他,拿了枕头扔他。 “哈哈哈,那以后我都叫他们不可以靠近这边,这样可以吗?你爱怎么叫都不会有人听到的。” “那岂不是昭告世人我们在做什么?我不要,讨厌鬼。好丢脸喔!”她受不了地埋回去棉被里。 “那你就赶紧生个娃娃,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就没人会记得这件事了。”他认真地提议。 “你说生就生喔?等等,”她忽然醒过来。“你都还没把我娶进门,就提到什么娃娃不娃娃,谁答应你了?” “不答应吗?嫁给我好处很多耶。”他搂住她。 “嗯,说来听听。”她一副勉强的样子。 “不管是云雀翠玉还是珠玉回春,你想要多少有多少,你说好不好?”他开始利诱了,商人本色嘛! “喔?”还有呢? “还有,这陆府的茶都是最好的,我们可以供货给你娘家,让君家茶行的生意蒸蒸日上。” “还有吗?” “等等,先不说这众多好处,我记得你打破我一个珍贵的茶碗还没赔我,你打算怎么赔?我看用你来赔好了,我勉强收下了。” 他的话声后跟随着她的尖叫声。 “别又提那茶碗了,你是要提到什么时候呀?”莫缇败给他了。 “那你就答应婚事,我以后便不再提。”他提出条件。 “嗯,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你瞧,我分析一下这利弊得失,嫁给我绝对有好处没坏处……” 只听得闺房内,不改商人本色的男子正鼓动着三寸不烂之舌,而中间时不时穿插着女子的娇笑声。 这婚事可正谈的火热。 尾声 莫缇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从内院走出来。她嫁进陆家已经半年了,现在已经很适应这边的生活。只是自从怀孕以后,她的自由也多少受到了限制,这是她比较想抱怨的。 一见到她走出内院,管家赶紧迎了上去。“夫人,你怎么出来了?主子不是说……” “停。”莫缇举高一只手,制止老人家的唠叨。“我只是怀孕了,胖了点,但不是残废,不要再说了。陆天骥人呢?还没回来吗?”她在里面待得无聊,正想出来找他呢! “主子回来了,但现在前厅有客人。” “客人?重要的客人吗?”莫缇问。 “嗯,是个刚告老还乡的官爷,以前就常跟京里的其它宫爷推荐我们的茶,主子一直说他是我们的重要客人,每次去拜访总是很客气的。” “这样啊,那算是对我们陆家很好的一个朋友了,那我去打个招呼。”莫缇听了就更有理由往前面走。 老管家也阻止不了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果然一踏进前厅,就看到陆天骥跟一个胡须都白了的老者坐在一起,桌上则是刚煎好的茶。 “怎么出来了?”陆天骥一看到她就皱眉。 她笑笑。“听说你有重要客人,我想来打个招呼。” “确实是重要客人,这位是储大人,对茶跟瓷都相当有研究。这次是在还乡的路上,顺便来拜访我这老朋友的。”陆天骥介绍着。 “那真是欢迎,储大人。”莫缇得体地说。 “唉呀,第一次见到尊夫人,果然相当温柔可人。”储大人说了一堆赞美的话,然后三个人就这样聊开来了。 聊到一半时,储大人忽然想到什么地问:“说到这个瓷器,陆东家,我以后还乡可就没那么多机会接触到刑州的白瓷了,那真是可惜。上次我送你那个,你还喜欢吗?” 刑州?白瓷? 莫缇忽然觉得脑袋阵阵麻,有种不祥预感。 果然,陆天骥看了她一眼,非常凉的一眼,然后才对储大人露出歉意的笑容。“说到这个可真是让我扼腕,我把那白瓷天天放在桌上赏玩,结果被一个不知长进的刁奴给打破了,我还真是心痛了好久,实在辜负您一番心意啊,大人!” 莫缇堪堪倒抽了口气,转而瞪他一眼。这人竟然拐着弯骂她刁奴耶!不过是打破了一个他根本不喜欢的白瓷,还记恨那么久?再说,白瓷装茶水,茶色容易变红,并不真的适合,她这个号称茶王的夫君岂会不知? “那可真是可惜哪,那个白瓷可是烧制得很完美呢!”储大人叹气。 聊到这儿,忽然茶馆那边有管事来报,需要陆天骥去圈点一下货品。所以陆天骥致了歉,人就先离开一下。剩下莫缇陪着储大人。 “我说那个储大人。”莫缇小小声地说。“我告诉您一件事,请您务必帮我保密。” “什么事啊,夫人?”见她那么神秘,储大人也跟着谨慎起来。 “是这样的。”她说着眼眶里还多了水雾。“其实我夫君那只茶碗是我不小心打破的,我怕他生气,就推说是仆人的不小心,其实他很重视大人送的这个礼物,都是我不好。可是我都怀孕了,真怕夫君一气之下休了我。” “这样啊?”储大人看她伤心,也忍不住同情。“那我以后不会再提了,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密的。” “谢谢大人大德!”莫堤感激地说。 嘿嘿,这下好了,这储大人只要别提了,那她那夫君也没道理再记得这件事。莫缇得意地想。 数月之后,莫缇产下一子。 陆天骥成天陪着她,事情大多交给旁人去做了。 “天骥,那边桌子上堆了一堆东西,那是什么?”莫缇趁着他抱着孩子,起身活动一下四肢。 “都是别人送的礼,大多是祝贺咱们喜获麟儿。不过好像有一个是给你的,只写了你名字,我都还没时间拆。”陆天骥忙着跟儿子玩。 “那我来瞧瞧。”她走过去,把那一堆礼盒搬下来,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一盒写着她名字的。是谁会送礼物给她啊?难道是她爹娘?不可能啊,她爹娘都亲自来,怎么会请人送呢? 好奇之下,她拆开了那个礼盒,然后过了好久,陆天骥才发现妻子化成了一尊雕像,呆在礼盒前一动也不动。 “莫缇?什么东西让你惊吓这么大?”他抱着儿子走过去,探头一看。 礼盒里面躺着两只茶碗,是刑州的白瓷,茶碗上刻着“风雅”两字,这下子连他都愣住了。 她拿起里面的字条,字条写着! 陆夫人: 今后你不必担忧了,老夫找了好久,终于找到技艺精巧的土匠,打造了模样相似的两只茶碗。一只给你,一只给陆东家,希望你们鹣鲽情深,祝百年好合。 储士然 陆天骥看完字条,困惑地看了看她。“他为什么会想到再送茶碗?” 莫缇额头大概出现乌云了。她把先前跟储大人的对话说了一次给他听。 “唉呀,我也是怕他怪罪你,所以把事情揽到我身上,就怕你丢失一个重要客人,我怎么知道这位大人这么好心,竟然送给我……我的天哪,一只换两只耶……”她哀号着把那礼盒推给他。 陆天骥会意过来,忍不住哈哈笑出声。“这该说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夫人,这是送你的,你要好好保存哪!” 莫缇瞪他一眼。“不如这次换你打破它吧?” “我可不要再去跟储大人道歉了,你自己处理。”他赶紧撇清。 莫缇端着茶碗给儿子看。“我说儿子啊,你最好是会很好动,不小心打破这两只茶碗。不然我就把它当传家之宝,传给你了。” “喂,你这样对待小孩很卑鄙。”陆天骥替儿子抗议。 “那好,你不卑鄙,你来!”她把礼盒塞给他,抢过儿子。 陆天骥无奈地看着手上的那两只茶碗。好你个风雅,最讨厌的总是摆脱不掉吗?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