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梅子绿》 楔子 几米,是一位用画笔绘出梦想的当红绘本作家,作品在两岸三地,甚至是整个亚洲地区,都深受读者的喜爱。 几何,也是一个用画笔画出梦想,用图像来成为文学语言的绘本创作者。 几何在他的第一本绘本创作出版后,就被冠上了“第二个几米”这个称号。翻过他的绘本作品的人都说,无论是在笔触、风格,或是故事内容中的感性字句,都与几米相似。 因为这样的原因,让他迅速走红,而且是很红很红很红,红得不得了的那种地步,但批评他的声浪却是多于赞赏。 很多几米的粉丝都一口咬定几何有抄袭的嫌疑,还在网路上不断贴文指责他,说他是为求成名,才用这样卑鄙、奸诈的低级手法,好提升自己的知名度。 几何不以为意,因为他深知人红是非就多的道理,所以对于那些不实的流言,他下打算多做澄清,也许多说还多错咧,搞不好最后还会演变成罄竹难书的下场。咦?他这样使用“罄竹难书”,应该没用错地方吧? 再说,这对他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他还是一样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大马路上,不用害怕被几米的粉丝丢鸡蛋、撒冥纸、抬棺抗议,也不用畏惧身后三尺处,突然出现身著屈原装的蚵董——刺海哥哥,牵著驼鸟,举著牌子来找他的碴,要他还牛! 反正,又没人认得他的脸。 但是在第二本绘本作品、第三本绘本作品相继上市后,他慢慢发现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当他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这么一个节目—— “所有的投资朋友,大家好,老师又来啦!老师是谁?对嘛,老师是张国治嘛。好的老师带你上天堂,不好的老师直接带你住套房,就这么简单嘛!今天,老师要来分析谁?对嘛,老师今天要分析的是几何、几何、几何、几何!老师说的不是数学那个几何作图,而是那个很红的绘本作家几何。 “之前老师有没有在节目上跟几何说过?不要去学人家几米的风格嘛!不要学、不要学、不要学!老师在讲,你有没有在听?人家叫几米,你就学人家叫几何,这还是小事,没想到你连书名都学人家,难怪几米的读者会反弹嘛……” 这样的事情被新闻媒体大肆报导也就算了,万万没料到连电视节目的模仿秀也把他拿来当主题在讨论,他这才警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后来,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出版社的手段。 为了能在短时间之内捧红他,好让他为出版社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所以他的作品集名称全被狡猾的编辑群修改得和几米的作品名称几乎是一样的。就连“几何”这个笔名,当初也是出版社决定的。 考虑许久,为了自己的名誉,他决定出面召开记者会,澄清所有的误会。 台子底下,镁光灯此起彼落。 这可是几何第一次公开露脸啊,为了一探他的真面目,也为了提高收视率,各家电视新闻台、广播电台,报章杂志等媒体,当然都在第一时间做了现场直播的连线报导。 “几何,可以说说你对几米的看法吗?”三粒新闻台拔得头筹。 “老实说,在我的第一本作品上架之前,真的不知道有个很有名的绘本作家叫几米。我知道我生平第一次帮妈妈做的家事是洗米,我也知道西米露很好喝,我还知道牛奶的制造过程一定要挤母牛的某个部位,就是会让它很害羞的那个部位,可是米奶的制造过程却没有挤米这个步骤……除了这些,我和几米真的不熟。”他的第一次公开“献声”,马上引起现场记者们的哄堂大笑, “对于你和几米的风格相近,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冬参新闻台拿第二名。 “解释?”他微微一哂,“我知道很多人因为我们的风格相似,而说我抄袭、模仿,但我想应该只能算是纯属雷同吧。就像听古典音乐一样,什么莫札特第几号交响曲、贝多芬第几号交响曲……听来听去,我觉得都差不多,但是那明明就是两个不同作者的作品啊,难道他们这样也算是抄袭? “几米大哥在这个领域的成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个人在翻过他的作品之后,也相当崇拜、佩服他。他是前辈,我还有待磨练,也还得向他多多学习。请大家别再误会我是刻意抄袭,或是模仿他。” “你说你不是刻意抄袭,也没有模仿,那为什么你的书名和几米的书名几乎一样?尤其是他有本作品叫‘微笑的鱼’,而你有部作品是‘微笑的虾’两部作品的名称只差了一个字。关于这点,你要怎么说?”中添新闻台抢到了第三名。 “老实说,这就是我今天会选择召开记者会,公开说明的主要因素。刚刚才说过,我是在我第一本作品上市,也听到了很多批评的声音后,才知道几米大哥,也才去翻阅他的作品。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微笑的鱼’和‘微笑的虾’?如果两部作品都有翻过的话,那么应该可以清楚的看出来,这是两个不同的故事。‘微笑的虾’是我的作品,主角是一个因为车祸意外而丧失视力的男孩。整篇故事描写的是他在知道自己失明后的心态转换,像是他怎么去接受自己已是瞎子的事实、怎么去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世界……这其实是比较偏向励志类的故事。 “当初出版社决定以‘微笑的虾’这个书名出版时,我也有意见,但那时的主编告诉我,他觉得这样的故事很适合小朋友阅读,为了吸引小朋友,必须要有一个可爱的书名。因为主角是瞎子,所以主编才决定用同音异宇的‘虾’字做为这个故事的书名。我觉得他的想法并没有错,加上当时不知道几米大哥有部作品叫‘微笑的鱼’,因此后来我同意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全是出版社的意思,与你本人无关?”tvds的记者赶紧发问。 “是,没错!我今天要澄清的就是这点。会用‘几何’这个笔名,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还有,关于我已上市的作品,如名称与几米大哥的作品有相似之处,也真的不是我的原意。不过这算是我的疏失,因为我应该在出版社三番两次改了我的作品名称时,就要去注意的。” 话说到此,他站了起来。 “在此,我为我的疏失先向几米大哥道歉。” 他深深的一鞠躬。 “再来,我也要向几米大哥的读者朋友们道歉。” 又是深深的一鞠躬。 “最后,我还要宣布一件事。在这个记者会结束之后,我与该出版社的合作关系就此终止。另外,谢谢今天辛苦的记者朋友们。” 第三个深深的鞠躬后,他坐了下来。 “不知道各位对于这个事件,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一个广播电台的女记者举起手。“你可以说说当初你是怎么进入绘本创作这个行业的吗?” “其实我从没想过会成为绘本作家,真的没想过。要不是我把自己的作品贴在部落格,要不是我的部落格因为我的作品而拥有高人气,要不是我的作品又正好被出版社看中意……我想我大概得靠著『做案’才能成名。”他笑说。 “靠著做案成名?怎么说?”女记者又问。 “是啊,我并没说错,连搞轨案都可以捧红泰安休息站,还有那个‘鞋猴’的上流美姊姊,都可以因为被小狼……呃,我是说她的小男友殴打而意外走红,那我说靠著『做案’成名,又有何错?”他的另类回应,又惹来记者明友们的笑声。 “你没想过成为绘本作家,那你有没有什么志愿?”发问者是某水果日报的记者。 “心愿啊……”他拧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小时候我就喜欢画画,画山水、画花草、画人物、画天空、画星辰、画动物……什么都画。我还记得我那时候的志愿是长大后要到法国的蒙马特画家村走一趟。” 一谈起自己的志愿,他不自觉的露出自然的笑容。 “应该说人小志气高,还是人小口气大?那时候的我竟然痴心妄想,想要成为第二个梵谷。梵谷?哈哈,长大后我都告诉自己,人不要犯贱,也不要犯小人就好,要是不小心犯了太岁,记得去庙里安—下太岁,这样就能永保安康,岁岁平安,还梵什么谷咧,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为自己小时候的天真摇了摇头。 但这段话,再次引来满场笑声。 “如果可以让你再有成长一次的机会,你的志愿又会是什么?”八卦周刊的记者也凑上一脚。 “我想如果真能让我再有一次成长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画画,还是会想到法国的蒙马特画家村走一遭,只不过这次我的志愿会是希望自己成为第二个达文西……”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飘匆,但语气随即一转,又恢复方才的风趣。 “虽然我想成为第二个达文西,但并不表示我就知道罗浮宫馆长遭人谋杀后,所留下那些成串又难以理解的符号是代表什么,所以请别来找我解开达文西作品中的秘密,因为……我不是汤姆汉克。”耸耸肩,他帅气地站起身,打算记者会就到此结束。 “请问……”八卦周刊的记者不打算放过追问的机会。开什么玩笑,他们可是狗仔中的精英部队耶,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任何一条可以大肆炒作的新闻咧!“你说你想成为第二个达文西,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侧过脸,他看了一眼发问的狗记者……噢,八卦周刊的记者。“只是……我想画一幅‘梅子绿的微笑’,这样而已。” “梅子绿的微笑?你和谷稻绿茶有什么关系吗?还是你是还珠格格林心如的粉丝?”八卦周刊的记者穷追猛打。 他当然和什么谷稻绿茶没关系,更不是什么朱什么格格的粉丝。至于想画“梅子绿的微笑”的原因,他不打算要公开,因为那是他的秘密。 嘘,先偷偷告诉你,不过要记得保密防谍喔。 其实他只是喜欢上一个女孩,一个姓梅,名叫芷绿的女孩…… 第一章 二月份的台湾,还是带著冷意。 站在骑楼下的年轻女孩,缩著颈子靠著墙,双手时而在胸前相互摩擦,时而又放在嘴边呵著热气,仿佛藉由这么做能赶走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 她站在这里已经等候一天一夜了,从清晨等到黄昏,再从黄昏等到深夜,然后又是另一个清晨。二十几个小时未进食也未眠,她其实已经很疲累,加上这几天冷气团笼罩,低温让她的身子实在吃不消。 该不该继续等?她问自己。 若是继续等,她还要等多久?若是不等,万一他来了没见到她,又该怎么办? 蓦地,一阵鞭炮声响起,她望向声音来源处,是对街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 身著白色西装的新郎,看来硕长、俊秀,带著笑意;身著低胸白纱礼眼的新娘,看来性感、美丽,头纱下的脸蛋带著羞怯。 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组合! 好多年前,她也曾幻想有一日要成为这个世界最美丽的新娘,和杨品捷携手踏著红地毯,听著幸福的钟声,走进礼堂。 然后,慈祥的牧师问:“杨品捷,你愿意娶梅芷绿为妻吗?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会相知相惜、荣辱与共、甘苦同尝,一生不离不弃?” 接著,杨品捷大声笃定地告诉所有在场观礼的亲朋好友,“是的,我愿意。” 当然,当牧师把相同的话对她重复一次时?她也会肯定的告诉大家,“是的,我愿意。” 然而,这些都只是她的幻想,不会有成真的一天,因为她和杨品捷的感情不被他的父母认同,所以他们才会相约在这里见面,然后私奔。 她和杨品捷是高中同班同学,他们会相知、相惜、相恋,然后约定私奔,全因她的名字——梅芷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九月初的太阳相当毒辣,让人直想找个凉爽的地方躲太阳、消暑气、解热葸,偏偏这个月份是新学期的开始,也是很多新生入学的月份,所以学生在操场上热昏头的事是常能见到的。 那一天,是中区第二志愿的明星高中举行新生训练的日子。 高一的新生们,九点钟在各自的班级教室报到后,十点整,便被主任教官集合到操场。 十点钟?哇哇哇……九月份的早上十点钟,太阳可是正大、正圆、正闪亮亮呢! 头上顶著大日头,脚下踩著发烫的水泥地,耳朵还得被校长、训导主任、主任教官……接连著茶毒、摧残一番。 这样的新生训练,苦不苦? 苦啊,苦苦苦苦苦苦苦……苦得一塌胡涂,苦得有口难言,苦得像是在吞黄连却又偏偏解不了暑毒,苦得巴不得学会金庸笔下人物——左冷禅的绝学“寒冰神掌”来让自己冰寒彻骨。 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这时就能为这种情况做最好的解读,可要成为人上人终是一段遥远的路途,当然没有人愿意吃这种苦中苦。但就算不愿意,还是得乖乖伫立在原地,不能随便移动脚步,除非想要在新生训练第一天就被记过,成为校园的风云人物。 唉唉唉……杨品捷暗暗叹了不下几百声的气,大概把他未来几十年的气都在这一日叹光光了。 唉唉唉……新生训练为什么会这么苦?想起待会儿还有校歌教唱,他就忍不住要继续叹气。 从小他的身体状况就相当好,别说什么大病,就连小小的感冒都很少有,除此之外,大概是热爱运动的关系,他的体能也是超级无敌霹雳好,好到让他很自豪。 但这时他却开始埋怨自己的好体能了,如果他的身体差一点,体能弱一点,那么这会儿他也许就能因为被晒昏头,而被送到阴凉处休息。所以,他突然羡慕起病人。 说也奇怪,就在他埋怨自己的壮身子和好体能而害他迟迟无法昏倒,好躲过这种苦不堪言的新生训练时,在他身上真的发生了一件让他得以暂时离开现场,躲到阴凉处摸鱼……呃,休息的事情。 当他伸出右手,举高到额头处,用手心拭去汗水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右手臂被某物体击中,是很轻很轻的那种,而那物体还在他的手臂上停留,眷恋著不肯定。 那物体……有些温温的,好像也……稠稠的? 从天而降、温温的、稠稠的物体……该不会是…… 他想起早上出门前,笃信佛教的妈妈要他先向家里的佛像上香,庇佑他今日的新生训练顺顺利利,可他一来不怎么信那种鬼神之说,二来也是因为时间来不及的关系,所以他没去向佛像请安问好。 唉唉唉唉唉……不好的预感浮上来,他往右瞄。 喝!他看见停留在他手臂上的物体了。那是一种不会造成环境污染,还可以促进花开的肥料——鸟粪是也。 佛祖啊佛祖,我应该信仰你才是!他不断的暗自哀号、忏悔。 从今以后,他一定要当个听妈妈的话的乖小孩! 前后左右的同学见状,纷纷傻眼,直到其中一位男同学仿照古人吟诵诗词,大伙才有更“进一步”的反应。 那位男同学摇头晃脑,咬文嚼宇地说:“国旗迎风吹,鸟屎乱乱飞,落在右手臂,靠北呀靠北。” “噗——” 这是一种憋笑声,碍于台上的教官仍在口沫横飞,同学们当然不敢哈哈大笑,所以只能忍住想笑的冲动,紧紧闭著嘴巴,但实在太好笑,所以憋不住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先“噗”一声,而后笑开。 他有些气,气那只莫名其妙、不懂礼貌兼不卫生的鸟,拉屎就拉屎,还那么“神准”地让那坨温温稠稠的“半固体”直接“投”到他的手臂上,是怎样啦?!“天然的最好”,但是他的手臂并不需要这种天然的肥料,好呗! 他只能说,鸟太瞎! 他有些窘,窘自己第一天到新学校报到就发生这种让同学看笑话的事。加上那位男同学没事学什么诗人吟那什么鸟诗,这要他在往后的日子里,面子该往哪摆? 他只能说,太丢脸! 他有些闷,闷自己的同班同学竟然都用“看好戏”的心态在看他,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安慰他被“天外飞来一坨鸟屎”所惊吓到的心情,虽然大家都还未正式认识,但也不该是这种情况呀! 他只能说,太没人情味! 突地,有人轻轻地拉了他短袖上衣的左袖口。他转头看向拉他袖口的那人,是个女同学。 阳光太刺眼,他的双眼已经被刺得快要睁不开,加上此时此刻也没心情去注意对方的长相,只知道她朝他的方向摊开她的右手掌,上面有个折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 她是要他用她的手帕,擦去他手臂上的那坨鸟屎吧? 他看著她手掌上的手帕。啊啊啊……原来老天有眼,这个社会还是有温情的, 正当他要伸手过去接她的手帕时,原先站在班级队伍最右方的班导师突然走到他面前。 没办法,接连好几个同学发出憋笑声,和那小小的骚动,要不引起班导师的注意也太难,除非这位老师是聋子兼瞎子。 “这位同学……”有些年纪的女老师先是推高鼻梁上的眼镜,然后盯著他手臂上的物体,仔仔细细地研究著。 许久,许久…… “我看你还是先去洗个手吧!接下来还有校歌教唱,这一唱,我想没一个小时是结束不了的。如果要你顶著一坨鸟屎持续一个小时,别说你难受,我看这么热的天气,鸟屎也早就被晒干了。干鸟屎可是不好洗净的!” 班导师的一席话,透露出她对鸟屎的了解……不,是透露出她应该是个有人性的老师。 杨品捷自然是感动莫名。原来要暂离这个和烤炉没两样的操场,只要靠著一坨鸟屎就可以啊!那他要推翻刚才的想法。那只鸟才不是莫名其妙、不卫生又不懂礼貌,它是神鸟,是他的救星! “谢谢老师。”感动的回望班导师一眼,他快步地往建筑物走去。而女同学的手帕,自然而然被他遗忘了。 女同学看著他走远的身影,把手帕收回口袋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唉,连声谢谢都不会说,这位男同学也太糟糕了。 第二天的新生训练,杨品捷和大家都在教室里打扫时,意外捡到一条手帕。捡到手帕并不稀奇,但捡到让他觉得眼熟的手帕就值得研究了。 他仔细看了看手帕,想起前一天手臂被飞来的鸟屎击中时,那位好心出借他手帕的女同学所拿出来的手帕,和眼前这条手帕的花样是一模一样的。那么,他捡到的这条手帕,就是那位女同学的吧? 他不知道那位女同学的姓名,也对她的长相没什么印象,所以只好拿著手帕,对著教室内的女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询问。 终于,他找到手帕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好心的女同学。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女同学接过手帕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迳自走开。 他先是呆愣住,然后只有一个想法。唉,连声谢谢都不会说,这位女同学也太糟糕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依旧站在骑楼下的梅芷绿,突然轻笑了几声。 她想起高中新生训练的第二日,杨品捷拿著她遗失的手帕跑到她面前,问她:“同学,请问这条手帕是你的吗?” 当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他手中接过手帕后,就走开。 她在转身前,看到他的表情是呆滞的,那个样子好像是意外他帮她找到了手帕,她却没有向他道谢。 当然,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没有礼貌,况且从小妈妈就教她,要做个有礼貌的孩子。可是,他都那么没礼貌了,她又何必对他有礼貌? 对,她就是那个他被鸟屎袭击,大家都在笑他的时候,挺身而出,拿出手帕打算借他的那个女同学,所以若真要说她没礼貌,那也是他的态度造成的。 在手帕事件之后,她对杨品捷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在他知道她的姓名之后,她对他的印象慢慢的开始有些变化。 那个时候,杨品捷最爱跟在她身后,大声喊著:“好心的老板娘,请给我一杯梅子绿?” 起初,她又窘又气。明明大家都称赞她有一个气质中带点古典气息的好名字,怎么自他口中喊出来,却走了样?而他这么一喊,其他同学自然是有样学样,也跟著喊她梅子绿。 莫名其妙多了个没什么气质的绰号,她能不气吗? 期间,她曾转身面对他,带著怒意地要他不要老是跟在她身后大声嚷嚷,因为那会让她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 他却面带笑意,双眼熠熠生辉地说:“可是我很喜欢你的名字耶,因为我最爱喝的饮料是梅子绿,而且我也很欣赏好心的女生。” 就是他回应她的这段话,害得她渐渐习惯他在她身后嚷著,“好心的老板娘,请给我一杯梅子绿。” 那就像是上了瘾一样,他要是一天没这么喊,她反倒会觉得全身不对,好像少了什么。 后来他开口约她,而她也答应了他的邀约。然后…… 叭—— 一辆联结货车开过眼前,突然响起又大又长音的喇叭声响,将梅芷绿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看看手表,她刚刚又花了二十多分钟在回想她和杨品捷的点点滴滴。但要她不想,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想著杨品捷,她才有意志力继续等下去啊,否则她怕会挨不住寒冷的天气、挨不住等待的心情,然后先行离去。 自她第一次答应他的邀约起,他们便成了一对。 高中三年,加上后来的四年大学,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七年的时间。即使他的父母反对他和她交往,他却不曾放弃过要和她在一起的念头。于是他们相约,若是直到大学毕业仍然得不到他的双亲的赞同,他们就私订终身。 只是,怎么当初和她约定好的人,现在却迟迟不见人影?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他忘了约定的时间?抑或是他反悔,不想带她走了? 不会的,他不可能忘记约定的时间,也不会反悔要带她走,因为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的深厚。七年的感情,绝对不可能在一夕之间产生变数……是的,她是这么相信他的。 拉紧身上的大衣,双手放在嘴边呵气,她决定再等等看…… 第二章 清明节午后,阴雨绵绵。 于立飞坐在自己开的咖啡店里,正在苦思下一部绘本作品的内容。 他其实是个绘本作家,在第一本绘本作品上市后,因为一些负面消息而意外走红。那一阵子翻开报章杂志,都能见到他的笔名——几何,斗大地出现在标题。 店里冷冷清清,只有小猫两三只。 这家店是他和他的死党黄彦星共同出资,合伙经营的,只不过黄彦星请了半个月的假回老家扫墓,顺便和亲爱的老婆大人去度个小假,所以就只剩他一个人顾店。 小店嘛,当然就小本经营,而既然是小本经营,当然也就不用聘用太多的员工,于是他和黄彦星除了是老板之外,也身兼吧台工作人员、外场服务生、厨房工作人员、洗碗工读生、倒垃圾小弟…… 生意好一点时,他就起身帮忙;生意要是冷冷淡淡,所有的工作就由黄彦星一个人包办。而闲闲没事的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店里最角落的位子,打开电脑画他想画的图,或是上部落格写写心情日记、贴上他的作品。 今天的生意真的很不怎么样,和前几日的好光景真是无法相比。不过前几日生意好,绝对不是他们店里的咖啡变好喝,也不是他们店里的蛋糕变好吃,更不是他请来清凉辣妹团体表演又香艳又火辣的钢管秀。 那几天生意好,是因为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快两个星期,很多路人都是进来躲雨的,然后就顺便贡献微薄的营业额给他们这家小店。 突然,他想起黄彦星那时说过的一段话—— “嘿,我们小时候不是有首电视广告歌很红吗?好像是……什么……浙沥浙沥,哗啦哗啦,雨下来了,我的妈妈带著雨伞来给我……你有没有印象?” “喔,你说的那个是三和牌雨鞋的广告吧!”他记得小时候有看过那个广告,而且还对那首广告歌印象深刻。 “对啦、对啦,就是三和牌雨鞋啦!”黄彦星激动得像是中了杠龟九次的大乐透。“所以我看,既然大家都是进来躲雨的,不如我们就把店名改成‘三和咖啡店’好了,这样往后一旦遇上下雨,大家第一时间都会想来这里躲雨,也许生意会愈来愈旺喔!” 三和咖啡店?也亏阿星想得出来。 要旺还不简单,养只狗在店门口,没事叫它汪一下,它就会一路汪个不停,汪到汪汪相连到天边,汪到古圣和先贤都来这里建家园,汪到风吹雨打中依旧耸立五千年,汪到千秋万世直到永远…… 看看今日的冷清,于立飞真庆幸他没考虑改掉店名,因为今天依旧下著雨,却不见客人进来躲雨,随便用根手指头想也知道,在一连下了那么多天雨之后,大家出门都知道该带雨具了,当然没人进来躲雨。 移动滑鼠,他登入自己的部落格,打算把刚刚完成的作品张贴上去。 他先习惯性地看看部落格里,网友们给他的回应文章。大略浏览过一次后,他被其中一段回应留言吸引住。 为什么人们对于情字总是难舍?而偏偏情字又是那么飘忽难留…… 他怔忡了一会儿。 基本上会浏览他的部落格的网友,大部分都是读者,当然,也有部分是来找碴的。若是读者的留言,不外乎是鼓励他的言语;但若是无聊人士、纯粹找麻烦的,留言自然就是谩骂居多。 所以像这样的留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也当然会意外了些。 其实关于部落格里的回应留言,他一定会全数看过,却很少给与回覆,除非是让他特别有想法,或是特别有感触的留言。例如,现在这一则。 他想了想,接著,看了回应者的名字……梅芷绿?还真是一个特别的昵称。 然后,他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移动。 给梅芷绿:因为,情难触摸。 人类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对于想留却留不住的,总是特别念念不忘。然后因为念念不忘,就会产生不舍的心态。接著,就是苦痛、伤心的开始。 这种情况无论在哪个年纪,都是会发生的。得到了,是幸运;没得到,那就会挂念、会舍不得,甚至是不甘心。 不知道这位梅芷绿是小姐?还是先生?虽然这名字看起来应该是小姐,但在网路上,一切都很难说。不过无论是小姐或先生,他猜测,这位梅芷绿大概是遇上感情困扰了吧? 不管如何,既然对方会在他的部落格留言,那么也算是一种缘分,所以他也希望他的回应能给对方一些帮助。只是,如果对方知道他没什么感情经验的诂,大概会把他的回应当成屁! 哎呀,若真被当成屁,那就屁吧,无所谓啦! 望向窗外,他发现雨愈下愈大,看来暂时是没有停歇的迹象。店里只剩下一桌客人,他关了电脑,准备提早打佯,反正也没什么生意。再说,早一点关门,还可以省一些电费哩! 他走进吧台,开始清洗杯盘,直到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响起。 “欢迎光临。”他直觉地开口,声调平淡到近乎机器人那种没有情绪、没有高低起伏的程度。 久久,他没听见任何声响。 关上水龙头,甩甩手上的水珠,他一抬眼,一个全身被雨打湿的女孩站在吧台前面。女孩的长发黏贴著她的脸颊,雨水还不停的顺著颊边滴落地面。 “小姐,你……” 相信吗?他真的在她脸上看到小说中才会出现的表情,那就是楚楚可怜。 这一眼,让他感觉心脏好像漏跳了一下,平稳踏实的节奏突然出现了不规则。 “请给我一杯悔子绿,不加盐。”她怯怯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啊?”不加盐?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号呆”,因为梅子绿本来就不加盐,好呗? 以为他没听清楚,梅芷绿重复一次,“请给我一杯梅子绿,不加盐。”打了个喷嚏,她接著说:“这一个月来,我已经跑了十二家咖啡店和冷饮店,你这家是第十三家。之前我在那十二家店也是点一杯梅子绿,还特别交代不加盐,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每一家的梅子绿还是加了盐。我想大概是服务生没听清楚,或者是我没把话说清楚的关系吧。”说著,她又打了个喷嚏,无辜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路边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 那天,她又等了杨品捷两个小时后,终于放弃等待。 她拨打他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她留话在语音信箱,他没有回电;她传简讯,他一样没有回覆……如果他真的忘了他们的约定,那么就算电话他没接到,语音信箱和简讯他总是会听到、会看到她的留言吧? 他迟迟不出现,也不愿意回她电话,连个简讯都不回覆,她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原因了。 他根本不想带她走!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他一定是反悔了,但可能不知道要怎么向她开口才好。也或许是不想当负心人,毕竟先开口说分手的,多半会被认定是错的一方,所以他才会用这样逃避的方式,好让她知难而退吧?! 七年的感情,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难不成他们也遇上了七年之痒? 她等不到他,又回不了家,因为她在出门前留下一封她和杨品捷相约离开的信件给双亲。如果她因为等不到杨品捷,而又选择回家,那么,她该怎么面对双亲的疑问? 她没办法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面前,承认杨品捷不要她了。当然,就连面对她的双亲,她也开不了口。 后来她到银行,把自大学毕业后,在幼稚园教儿童美语所赚来的薪水全部领了出来,租了一个小套房,住了下来。 除了变成独居之外,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白天有幼稚园的美语课时,她才出门教学,剩下的时间就是窝在套房里发呆、上网打发时间。若真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多了一个嗜好,寻找杨品捷的味道。 三月初,她安顿好之后,会在没课的时间,随意在街上逛。逛到了咖啡店或是冷饮店,她就会走进去点一杯不加盐的梅子绿。杨品捷最爱喝悔子绿,所以当她喝著他最爱的饮品时,就可以想像他还在她身边。 她走了好多家泡沫红茶店,也跑了好多家咖啡店。每到一家店,她就点一杯梅子绿,可是不管她怎么喝,就是再也尝不到当初他和她第一次约会时,共喝的那杯梅子绿一样的味道。 她明明记得那杯梅子绿是微酸的、是甜甜的。 尤其当梅子的味道在她的舌尖化开时,她幸福得像是坐在云端,一如她初识爱情的心。可是,现在的她所喝下的每一口梅子绿,却都是咸咸的味道,咸得让她拧眉皱脸,咸得让她龇牙咧嘴,咸得让她……痛心…… “你随便找个位子坐吧!我确定我的耳朵没问题,所以等等就把不加盐的悔子绿送过去。”于立飞说。那十二家店是不是连锁企业?不然哪会这么刚好,全把她点的梅子绿加入盐巴? 他拿起雪克杯,装些冰块,倒进绿茶,再加了两盎司的果糖。本来梅子绿只需要放一盎司的果糖就好,但是既然她特别交代不加盐,他猜她应该是个嗜甜的女孩,所以就免费赠送她一盎司果糖。 盖上杯盖,几个俐落的动作后,拿了个漂亮的透明玻璃杯,把调好的梅子绿倒进杯子里,最后,他在杯里淋上半盎司的柠檬汁。 梭巡整个店,于立飞看见她坐在靠窗那排最角落的一个位子,右手支著下巴,正看著窗外。 端起不加盐的梅子绿,顺手抽了一条干净的毛巾,他走到她的桌前。 “小姐,梅子绿,不加盐。”然后,他递上毛巾。“也把头发擦一擦吧!免得病毒找上你,与你纠缠不清。” “谢谢。”接过毛巾,她感激地看了于立飞一眼。 她动作轻柔地开始擦拭头发,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是很宝贝她的头发才是。然后她用手随意拨一拨,顺了顺发。接著,她把毛巾对折几次,折成一个小小的正方形,放进她那被雨淋得湿答答的背包里。 “我带回家洗一洗,明天再拿来还你。”她用了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这意思就是说,即使他假仙地推说不必这么麻烦,她还是会带回去吧?! 于立飞觉得她用肯定句还真是用对了,因为他真的打算让她将毛巾带回去洗,再让她带来还他,这样他才有机会再见到她。 想再见到她? 是的,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也许是被她那句“请给我一杯悔子绿,不加盐”勾起了好奇心。 他这方法会卑鄙、会龌龊吗?不不不,绝对不卑鄙,也肯定不龌龊,因为是她先提起要将毛巾带回家洗,他只是顺她的意而已。 梅芷绿拉上背包的拉链,把它搁在一旁。 然后她伸出右手,拿起吸管,轻轻搅拌一下杯内的液体。冰块因她这样的举动,而不时撞击著玻璃杯,像是……像是她一进门那个楚楚可怜的眼神撞击著他的心脏。 她张开口,吸了一口梅子绿,他看见淡褐色的液体顺著透明的吸管,向上攀升,进入她的口中,然后一部分未及时进入她口中的液体,又顺著透明吸管滑落,回到杯子里。 皱皱眉,她抬眼看著他,“你加盐了?” 天地良心喔,他哪时加盐了?他加的明明是果糖,两盎司的果糖! “相信我,我不是台盐的员工。”于立飞眼神诚恳的告诉她。 她笑笑,“我猜,你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吧?你说话很有趣,和我之前遇上那些总是摆著脸色的老板很不一样。” “哈哈,因为我们是小本生意啊,也没请什么人手,那我摆一张脸是要给谁看?!”他说得没错吧?他又没有员工,当然没必要整日摆著一张臭脸,臭死自己吧! “客人啊!我发现很多老板要是生意一忙时,就会变得很没耐性,然后就是对上门的顾客爱理不理的,或是干脆摆张臭脸。”梅芷绿就遇过这样的老板,所以当她发现于立飞的风趣时,觉得很温馨。尤其在这样的下雨天,他还好心的送上一条毛巾让她擦干湿头发,更让她莫名地感动。 “那是因为他们生意好,忙不过来,心情自然而然地就会烦躁,当然,在那种情况下,脸色也多半不会太好看罗!”唉,怎么他的店就没有那种可以让他忙到心情烦躁的机会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他有印象起,好像对于什么人事物都可以很淡然地面对、看待,所以要看他烦躁,大概也很困难。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这家店生意好到让你忙不过来的话,你也会摆脸色了?”其实平日的梅芷绿是个内向不多话的女生,可今日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和眼前这个咖啡店老板聊了起来,是他的风趣让她觉得有意思?还是他那乐天的说话态度让她羡慕? 虽然她内向,喜欢独来独往,却还不至于是个悲观的人,但就在杨品捷失约后,她好像不管看待任何人事物,都变得很消极。而眼前这个有趣的老板,却轻而易举地让她已近死寂的心,慢慢地起了些微的波动。 “不会,无论生意好坏,我都不会对顾客摆脸色。一来我没必要把自己的坏情绪牵拖给无辜的人;二来服务业最重要的就是对待客人的态度;三来我也不是个容易就心情烦躁的人。”于立飞答得肯定。 他是来自南投的乡下孩子,因为在台中服役,让他爱上这里的气候和环境,加上大哥是台中一所国立高中的教师,和大嫂都住在这里,就连好友黄彦星也是台中人,所以退伍后,他便留在台中与阿星开了这家店。偶尔有空时,才回南投老家看看双亲。 他记得他还住在南投老家时,老妈常说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无关紧要。老妈甚至还说过,她很怀疑会不会哪天连天都塌下来时,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那时候,他是这么回答她的—— “安啦!就算哪天上天罢工,真的塌了下来,也还有比我高的人顶著啊!再说如果天塌了下来,那些神仙一定也都跟著掉下来,这样我就有机会和玉皇大帝、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见面耶……妈,那你说说看,释迦牟尼佛的头是不是真的和释迦一样,肿了一粒粒的小包包?” 老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闽南语对他说:“你说的那是什么话,都不怕佛祖生气,处罚你?!” 释迦牟尼佛会因为这样就生气吗?不,他相信不会,因为既然是佛,那么一定有很宽厚的心胸。更何况,那个头真的很像释迦啊! 他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个性,所以才会这么肯定自己不会因为生意忙碌,就对客人摆脸色。 “你……是不是一直都过得无忧无虑、没烦没恼的?”看著他脸上展现的自信,梅芷绿突然好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这么乐观。 “哈哈……”是她心思太单纯?还是他给人的感觉不正经?“我想……只要是人,都有烦恼的事情吧?我也是人,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怎么可能无忧无虑,没烦没恼?” 于立飞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我是在乡下长大的孩子,我们家是务农的,我老爸和老妈一共生了半打孩子,除了老二和老三是女生,其他都是男的,我排行最小。老幺最可怜了,什么都捡哥哥姊姊剩下的,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很多的烦恼。” “老幺会有什么烦恼?不都是很得宠吗?”她直觉他是在说笑。就她的印象中,她认识的人,只要是排行最小的,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骄贵的个性。 “那你就错啦!我老爸和老妈成日都在园里工作,根本没空理我,我都是跟在哥哥姊姊们的屁股后面跑。他们想吃芒果,我就得乖乖爬到树上摘。铅笔没了,我就得跑到距离我家有一公里远的街上去帮他们买。还有,我老妈养了一窝的鸡,她每天出门前都会交代我两位姊姊要记得喂鸡,但是我老妈前脚一出门,我大姊和二姊就会把饲料交到我手中。” 摇摇头,他硬挤出一脸心酸。 叹了一口气后,他看著她。“如果老幺真的都很得宠的话,那你说,我这是哪门子的被宠法?” 看著他那装模作样的心酸表情,她直觉的想笑。“呵呵……” “哇……这位小姐,你要不是没有同情心,就是太冷血,听到这么凄惨的故事,还笑得出来呀?我可是很心痛地在陈述我的过去耶。”他夸张的揪著衣襟,一脸受伤的表情。 “因为你的样子就是让我很想笑啊,一点也不感觉你小时候发生的这些事会是你那时的烦恼。”自从杨品捷失约、失联那天起,她好像就不曾有过像现在这样开心的心情。 “那你又错啦!这些事可都是我小时候的烦恼呢。我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开始担心今天大哥会不会叫我去摘芒果?大姊会不会叫我去洗衣服?二姊会不会叫我帮狗洗澡?二哥会不会要我帮他跑腿?三哥会不会叫我帮他洗内裤?唉,我那时候真的很烦恼。”他站起身,走回吧台,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水后,他拿著水杯,又回到她对面的位子上。 “不过后来我找到两个可以让我不烦恼的方法,就可以坦然的面对哥哥姊姊们对我的‘宠爱’了。” “什么方法?”如果他的方法不错用的话,她也要借来试试。 “第一,我都会在烦恼完这些事后,告诉自己,以后一定也要生六个小孩来供我差遣。我只要这样想,做起事来就会特别有精神,因为一想到以后也有六个人听我使唤,就觉得很爽。哈哈……”他笑得爽朗。现在想起小时候的天真,还真的是很好笑。 “呵呵呵……”这个方法很有趣,不过……不适用她现在的情况。“那第二个方法是什么?” “第二个呀……”他顿了顿,“我会在画画的时候,把大哥、大姊、二姊、二哥、三哥全部画进去,然后剪成小纸人,依序写上他们的姓名,再拿图钉或足缝衣针不停地刺小纸人的任何一个部位,” “啊?”他说得轻松,她却觉得有些惊悚和怀疑。“纸人……那你的哥哥姊姊们有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你刺哪里,他们就痛哪里吗?” “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电视上演的情况一样,等我哪天真的实验了,再告诉你答案。”言下之意就是说…… “假的?!你说的剪纸人是假的?”就说嘛,她刚刚听见他用剪纸人这个方法时,就觉得怪怪的。 ”当然呀,如果是真的,我现在就不会是这间小小咖啡店的小小老板,而是电视上那些有著大大名气的命理大师啦!”倘若他现在的身分不是绘本作家,而是命理大师的话,那应该要在名宇后面加上“居士”两宇,才会比较妥当吧? 几何居士?噢!不不不,他还是乖乖继续画图,单纯地当他的几何就好。 “你……”他是开玩笑?还是刻意捉弄她? “心情好些没?”他突然站起身,“其实人生在世,一定有很多事是不如意的,但烦恼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一样都是过日子,为什么不选择让自己好过一点的方式生活?这条路到不了,你可以转弯,在原地兜兜转转,未必会是件好事。转个念头,你会觉得人生还是很有趣。记住一句话,唯一会限制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决心。”他的表情由闲适换上正经。“你慢用,我去洗杯子。” 客气地对她一笑,他转身步进吧台。 也许他看似漫不经心,但或许是身为画者的关系,他的观察力相当细微,即使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也能从对方的举动或是表情当中看出蛛丝马迹,所以他大概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并不快乐。 当然,他刚才对她说的那些儿时回忆并非杜撰,除了剪纸人是胡说之外,其余的句句属实。不过他没必要解释何者为真,何者又是说笑,反正那都不是他要说的重点。能不能听出他想说的重点,就看她自己了。 唯一会限制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决心……这句话不断在她脑海中回荡。 是吗?她的郁郁寡欢,真是她自己的心所造成,而不是品捷带给她的?可若不是品捷失约,今日的她应该正幸福地与品捷享受双人世界的甜蜜啊! 所以,真是她把自己限制住的? 第三章 于立飞坐在咖啡店的角落,背对著店门口,双眼盯著笔记型电脑的萤幕,右手移动滑鼠,正在玩“连环新接龙”。 “唉……”没灵感啊没灵感! 身为绘本作家,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没有灵感。 想画却又画不出来的感觉实在痛苦,这就好像是肚子里积了一星期的宿便未清,好不容易等到“它们”有想奔出来的感觉而感动地脱下裤子以利“它们”前进时,电话铃声好死不死的在这时响起,“它们”闻声后,又害羞地往同缩……这感觉闷不闷?闷哪! “唉……”没生意啊没生意! 身为咖啡店老板之一,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没有客人上门。 用心煮了一壶浓、醇,香的咖啡,只差没养一头牛在现场现挤牛奶当奶精用,却没有人上门品尝。这种痛苦就好像是肚子里积了一星期的宿便,好不容易“它们”选在这个良辰吉时愿意来“放空”时,才发现厕所里的卷筒卫生纸被客人拿去当围巾用……这感觉瞎不瞎?瞎哪! “唉……”没女人啊没女人! 身为适婚年龄的男人,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被家中老父老母逼婚。 正所谓姻缘天注定,该来的时候,连中央山脉也挡不住。但是又不是他不婚,是那该死的……不,是那天注定的姻缘未到,所以就算每日照三餐打电话来念他、逼他,也没用呀! 说实在话,他长相不差,甚至可算得上是秀色可餐,尤其是他笑起来时,唇边隐隐约约可见到两枚小酒窝,更是迷死人不偿命。但是……月下老人就是不眷顾他,让他活了二十七年,却一次恋爱也谈不成。 不是他生性害羞,不敢追求女孩子,而是他总是遇不到能让他兴起追求之意的女生。 倒追他的女生也不少,但这种女生总会令他想起当年念幼稚园时,曾被班上一名刚吃完肥滋滋油腻腻炸鸡的女同学强吻,弄得他满睑口水、满睑肥油的惨痛事件。他不想每日都过著被强迫回忆过往惨痛事件的生活,所以对于主动示好的女人,他一向排斥。 关于追求,他遇不到他想要的女人;关于被追求,他又相当排斥…… 难怪!难怪母亲刚刚在电话中会用闽南语这么问他—— “你跟我说,你是不是gay?” gay?想不到母亲也知道gay?!更想不到的是,亲生的娘竟然会怀疑他这个儿子是gay? 他才不是同志,他是个有著正常性向的男人。 母亲的话要是传出去,一定又会被那些狗仔记者大肆追踪报导,届时他肯定又会上新闻媒体。出本书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要是再来个他是gay的新闻,那他以后看到男人不就都要避之唯恐不及? “唉……”没天理啊没天理! 他只要一想起母亲串门子时,要是不小心把她怀疑自己儿子是gay的这种话说给邻居春花姨听……春花姨一定会再转述给金枝婶,金枝婶又和阿来婶婆感情特别好,有八卦一定要分享,到时候就连阿来婶婆的老公阿福叔公也会知道,他还记得阿福叔公好像养了一只很爱说话的九官鸟,那…… 啊啊啊……那不就全村都会认定他是gay?那么他就算跳到黄河泡个三、五年,都铁定洗不清自己的冤屈。 他是不是应该认真的找个女人来爱一爱,好证明他的性向正常,身体也没有任何隐疾?但是,上哪找能让他心动的女人啊?二十七个年头都过了,他一个也没遇上,更别指望在短短的时间内会让他碰见。 “唉……”没天良啊没天良! 现在就连简单的接龙游戏都解不开是怎样?大家都和他有仇就是了? “唉……”没…… “唉唉唉唉唉,我光在这里整理吧台就听你连叹了六口大气,你还打算再叹几次才够啊?”黄彦星打断他的哀叹声。 他拧干抹布,挂在身后的架子上,然后端了两杯黑咖啡来到于立飞眼前,其中一杯放在他的电脑旁,再端著另一杯,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下来。 “伯父和伯母又关心起你的婚姻大事啦?”啜了一口黑咖啡,黄彦星了然于心,因为他也曾有过这样的闲扰,不过他现在已经解决啦! “唔,就是啊!”于立飞揉了揉酸痛的颈子,再伸个懒腰,挫败地垂下双手。 “那就顺著两位老人家的意,找个女人结婚不就成了?”背靠著椅子,黄彦星说得一脸轻松。不是他在说风凉话,也不是幸灾乐祸的心态,是结婚的感觉真的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婚姻生活还很美满。有人帮忙洗衣、做饭、整理屋子,把脱下来的臭袜子翻面……结婚真的很不赖。 于立飞闷哼一声。他当然知道找个女人结婚就没事,难不成大家都以为他想找男人?但问题又不是出在这里,是月下老人根本不关照他。 其实以他的个性来说,他才无所谓有没有什么好姻缘,反正人活在世上,只要日子过得快乐自在就好,有没有结婚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两个人比较有伴是没错啦,但一个人也未必就会比较糟啊!可是,问题就在他的双亲。 “唉,要不是我太了解你,还真会以为你大概是个gay,要不然怎么从来都不见你身边有过女人?!”黄彦星有感而发。 “gay?又是gay?!没想到连你也这样说!”说到底,阿星也怀疑他的性向就是了? “不然咧?一个正常的二十七岁男人,至今没有和任何女人谈过恋爱,除了同志这个可能性以外,另一个可能就只剩下和尚了。”黄彦星的身子往前倾,伸手轻抚于立飞的头发,状似亲昵暧昧。“可惜你不是和尚,所以被质疑性向有问题,这也是合情合理啊!” 于立飞拍掉头发上的那只手,一脸嫌恶的说:“喂,别毛手毛脚的。” “哈哈哈……从你的反应来看,我可以确定你绝对不是同志。” “废话,本来就不是!”没人性啊没人性! 身为他于立飞的好友,不安慰他也就算了,竟然还这样调戏他?!真是恶劣啊恶劣!是谁说过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啊?怎么他的父母和他的朋友全都如此这般怀疑他? 双眼回到电脑萤幕,右手移动滑鼠,他继续刚才未完的接龙牌局。关于 gay这个话题,他没兴趣再讨论下去。 “阿飞,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黄彦星延伸话题。 啊?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认真仔细的想了想,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发型?身材?长相?学历?职业?个性?家世?他好像没特别设定什么,也没特别喜欢哪一种或特别不喜欢哪一种。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者应该说,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反正遇上了,就会知道自己喜欢哪种女人,没遇上之前,想再多也是浪费时间。 “长发?短发?”黄彦星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从一样一样喜好问起,再来判断他喜欢的类型。 “都不错啊!”长发飘逸,短发俏丽,是真的都不错嘛! “鬈发?直发?” “都奸啊!”鬈发成熟,直发清纯,是真的都好啊! “胖子?瘦子?”前两题没有答案,这题总该有了吧?! 这个问题比超前两题,是有深度了些。 想了想,于立飞开口,“都可以。”胖子可以饿成瘦子,瘦子可以喂成胖子,所以是真的都可以接受呀! “美女?丑女?”要是再回答都可以、都好、都不错……这些狗屁答案,他一定开扁。 “嗯……” 于立飞移动滑鼠的动作停了下来。这问题好像又更难一些。 他花了点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无关紧要地说:“都ok啦!”美女不化妆就不是美女,丑女化了妆就不该是丑女,所以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吧?! 听闻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另类答案,黄彦星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正在剧烈跳动。他只差没养一群乌鸦命令它们在此刻飞过他的头顶,好证明他有多无言。 “于立飞,你要嘛就是滥情,要嘛就是饥不择食!哪有男人像你这样在找对象的啊?”黄彦星一脸见鬼的表情。 于立飞耸耸肩,不置可否。只是有一点令他不解,滥情和饥不择食,差别在哪? “你真的都没遇过那种会让你想多看几眼的女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同志,那么怎么会有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类型是这么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黄彦星实在怀疑。 会让他想多看几眼的女人?于立飞的脑海随即浮现一张女人的脸。 两个星期前的清明节,那个下著雨的午后,一个被雨打得浑身湿的女人走进店里,她点了一杯很普通的梅子绿,却很不普通地要他别加盐。 他送上不加盐的梅子绿的同时,也递上一条毛巾让她擦拭。她告诉他隔日要来还毛巾,他期待再见她。但是直到两个星期后的今天,她迟迟没出现,而那条她信誓旦旦保证会先洗净再送还给他的毛巾也不知下落。 若真要问起会让他想多看几眼的女人,那么,大概就只有那天下午出现的那个女人了。 他为什么会特别想再见她?因为她点了一杯很特别的饮料?还是因为她在雨天却没打伞,淋得全身湿透?抑或是……其实他挂念的是他那条不知流浪到何处的可怜小毛巾?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领了药,梅芷绿踏出诊所。 两个星期前,她出门时忘了带伞,被大雨侵袭后,染上重感冒。 高烧不退、喉咙痛到沙哑、鼻水源源不绝,外加四肢无力、全身酸痛、头重脚轻……种种不舒服的症状,迫得她只能在家好好休养,连幼稚园的美语课也请假,就怕传染给那些孩子。 好下容易,这两天身体状况好转,她的精神也才恢复得比较好。 把药放进侧背包里,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著。 经过书店、面包店、电子用品专卖店、烧蜡店、牛肉面店……然后她在经过一家冷饮店时,看见雨个身穿制服的学生站在店门口,其中一个学生朝著冷饮店里的店员大喊—— “两杯梅子绿,一杯去冰,一杯半糖。” 他们也喜欢喝梅子绿啊……她停下脚步,盯著冷饮店里的店员调制饮品时的俐落身影。然后她拉开侧背包的拉链,从里头找出折叠得很整齐的毛巾。 她没忘记她在两个星期前的清明节,也就是染上重感冒之前,曾走进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不加盐的梅子绿,还因此认识了一位个性很洒脱的年轻老板。 手中这条毛巾,是那年轻老板当时借她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的。她笃定的告诉他,一定会把毛巾洗干净后,亲自送到店里还给他。可是,那日回家后,她便染上重感冒,于是毛巾才会还在她这里: 今天还要去还毛巾吗?理该是如此。但是在迟了两个星期后,那位年轻老板还记得这件事吗?倘若他还记得,那么对于她迟了两个星期后才送还毛巾的行为会不会很不以为然? 手中紧握著毛巾,她又开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其实早在那日从那家咖啡店回到租屋处后,她在第一时间就将毛巾清洗干净,并打算在晾干之后,马上就送回咖啡店还年轻老板的,但是夜里发烧,直到隔天仍是不退,她就这样病到现在。 虽然如此,她依旧在隔日毛巾干了以后,就将它折好,并收进随身的包包里。 这段生病请假在家的期间,连同这次,她一共看了四次医生。 第一次看诊,从诊所走出来后,她曾特地绕到咖啡店,但门口却挂著「今日公休”的牌子。 第二次回诊,从诊所走出来后,她一样特别再绕到咖啡店,可是大门依旧深锁。她想,应该是她来的时间太早了。早上九点,一般的咖啡店是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就营业的吧?! 第三次回诊,她选在晚上的看诊时段。但未料到晚上看病的病人特别多,整个候诊间像是菜市场般热闹。等叫到她的就诊序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三分了。医师看诊到晚上九点半,她还耽误了医师的下班时间。 领完药,她绕到咖啡店时,发现店里面只剩下一盏小灯。她知道那个时间该是打佯了,所以没有踏进店里。 今天是第四次回诊,她拿出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显示。17点52分。 这个时间不会早到咖啡店还没营业,也不会晚到咖啡店已打烊,所以今日应该可以顺利归还毛巾。只是她迟到了两个星期,总还是觉得犹疑不定。 她握著毛巾,一路想著,一路走著,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家咖啡店门口、从玻璃大门向内看,店里的生意好像还不错,或许是因为正当用餐时间,所以她发现店里的位子有三分之二是有人的。 抬眼一瞧,她看见玻璃大门上方处悬挂著一块椭圆形的木牌,上面刻著「飞星”两字。 飞星……是店名? 飞星咖啡店…… 好……好特别的店名,就像……就像那位年轻老板给她的感觉……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说,那天被鸟屎打到后,你是什么感觉?”梅芷绿坐在校园角落的大树下,看一眼身旁与她倚靠在一起的大男孩。 “啊?你问我感觉啊?”杨品捷拧著眉头,好像她问的问题很困难。 见他一脸为难,她说:“你……你该不会没感觉吧?” “怎么可能没感觉?!”他说话的音调整个拉高。“唉,是一言难尽啊……” 她看看手表,“距离上课钟响还有八分钟,你可以慢慢说。” “嗯……”沉吟了一会儿,他说:“感觉内心很受创,因为我居然在新生训练的第一天,就被一坨鸟屎欺负,真是颜面尽失啊……” “哈哈哈……”她笑倒在他的怀里。 “很好笑?”他一脸大便。 “还满好笑的啊!”他被鸟屎砸中那天,她来不及笑,也不敢笑,现在正好补笑一下。若不笑,还真的是太对不起自己,毕竟人的一生中,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鸟屎击中,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你问我感觉就是为了好笑?”除了一脸大便,他还是一脸大便。 “也不是啦,只是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而已嘛!”她仍旧不怕死地往下说,因为她知道他的大便脸对她无害。只不过有一件事让她颇感怀疑,是不是一旦被鸟屎砸过之后,都会开始习惯性地摆出大便脸? “改天等你遇上这种事,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搂住她的腰,往后一靠,他和她一同倒在草皮上。 “不会吧……”这个姿势正好可以让她望著天空,“哪有这么巧的事?”视线所及,一只鸟也没有,更别说有鸟屎掉下来。 “我就这么巧啊,所以你也别铁齿,以后出门在外,最好随时撑著一把伞,挡鸟屎专用。”他也跟著看向天空。 “看来……你真的受了很大的创伤……”她盯著他的侧脸,憋住笑意。 “是呀!正所谓一朝被屎击,十年怕飞屎。”他夸张地长叹一声。 “呵呵呵……”心情好愉快,因为身旁有他。但察觉两道带著寒意的目光投射过来,她再次憋住笑意。“咳……那个……反正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忘了它吧!” “是啊、是啊,不过就是一坨鸟屎,干嘛放心上咧?被掉下来的鸟屎砸到,总比被掉下来的飞机压到好呀!”突然,他翻过身子,双手支在她的肩膀两侧。“再说,要不是因为那坨鸟屎,你怎么会有机会和我这种那么疼女朋友的男生在一起呢?” “唔……”他的身影为她挡住阳光,但这种姿势也太暧昧了吧?“这……这里是学校耶,你……你起来啦!”好害羞,目光不敢直视他。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男女朋友耶。而且我要让全校的师生,甚至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杨品捷喜欢悔芷绿。”话落,他起身,双手圈住嘴唇,朝天空大喊:“我,杨品捷,最最最最最喜欢梅芷绿,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 垂眼,她盯著地面,笑自己没事又想起那个失约的男人——杨品捷。 最近的自己变得有些奇怪,只要一想起杨品捷,脑海里就会浮现另一张男人的脸——眼前这家咖啡店的年轻老板。 她只见过咖啡店老板一次,只跟他谈过一次话,连名字都不知道,却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可以侃侃而谈。而那次的谈话之后,竟让她不时把他的影像和杨品捷的重叠交错在一起。 好像……她好像在咖啡店老板的身上,看见杨品捷的身影。一样都是那么幽默风趣,一样都是那么乐天,一样都是可以为她带来好心情。 她是独生女,爸爸妈妈成日忙著自己的工作,她从小就是一个人做功课、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看电视,甚至时常都是一个人吃饭。 久而久之,也养成不管去到哪里,她总是一个人的习惯。有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她是不是患了自闭症?直到高一那年认识杨品捷后,她才知道原来有人陪伴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和杨品捷在一起七年的时间,她变化最大的当属个性。她变得会说笑、会打闹、会有比较多的情绪反应……虽然这些变化只在杨品捷面前,但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找到了生活中的一些些乐趣。然后他的失约,又将她推回最原始的那个她。 那日,与咖啡店老板的对话,让她再次找到一点点欢欣。虽然只有一点点,却足以让她对生活的态度又燃起了一些些希望。 对于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就能对她有所影响,她是怎么样也想不透,理不清其中的情绪啊!这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得可以! 看看手中的毛巾,看看眼前的这扇玻璃门,她不禁想,踏进这扇门,归还这条毛巾后,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推开门。 叮叮……当当…… 一样清脆的风铃声,一样浓郁的咖啡香…… 第四章 “欢迎光临!” 玻璃门一推开,很有朝气的声音随即窜入她的耳里。 声音一样厚实低沉,是男人才有的,却不是她听过的那道声音。而这声音的主人,很明显地也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走到吧台前,她看著正在忙碌的男人身影。 熟练地调好一杯蛋蜜汁,在将蛋蜜汁倒入玻璃杯的同时,黄彦星随意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口,“小姐,要点餐吗?麻烦请你先找个位子,我等等就过去帮你服务。” 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她是来找人的? “还是你需要外带?”黄彦星低下头,忙著把柠檬切片,好用来装饰。 直接说明她是来找老板的,应该不唐突吧? 连著两次的问话都没听到任何回应,黄彦星在把柠檬片摆饰好后,终于抬眼正视她。哦喔,好一个漂亮的女生,漂亮到他想吹口哨。 只可惜……她好像是个哑巴?! “你……”他用手指了指她,接著指向自己的头,放慢说话的速度,“想要什么?” 深怕她看不懂自己的意思,所以他再拿出菜单,比了比她的眼睛,然后指著菜单。 “你、可、以、慢、慢、看,决、定、好、之、后,再、指、给、我、看。”唉,生平第一次和哑巴说话,还真是有点累。 梅芷绿看著他一会儿放慢说话速度,还夸张地加大唇形,另一会儿又是比手画脚……噢,她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他以为她是哑巴? “我不是来用餐,是来找人的。”不知怎地,她好想放声大笑。怎么在这家店工作的人,反应都这么……奇特? “噗……咳咳咳……”突然看见哑巴张口说话,黄彦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著。“你不是哑巴啊?” “不是耶……”瞧他一脸惊吓,她会说话的事实,好像让他很失望? “你一直没出声,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费力比手画脚了老半天,原来是白费力气。 “真的是非常抱歉。”弯腰鞠躬,她有些不好意思。 “喔,没关系啦!你刚才说你是来找人的是吧?你要找谁?” “我想找你们老板。”紧握著毛巾,她有些不安。 “老板?我就是。”再仔细看看她,他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请问你是?” “你是老板?可是我上次来时,遇见另一个男生,他也说他是老板……” “哦,我们这里有两个老板。你遇上的那个男人,是不是长得高高的、瘦瘦的,看起来斯文沉稳,可是一张口说话却是该死的欠扁?”老板有两个,既然不是找他,那一定是阿飞了。 “对对对。”点点头,她觉得他的形容真是贴切,但好像也没严重到欠扁的地步。 “他在那里面忙著呢!”确定眼前这女人与他无关,黄彦星指了指吧台右方的小走道。“你直接走进去吧!” 朝她友善地露齿一笑后,他端起刚才调好的蛋蜜汁,准备送到客人的桌位。在经过她身边时,他又多看了她一眼……阿飞的女人? “好,谢谢你。”一个颔首后,她往他说的方向走去。 从小走道进去,她发现那里面是一个厨房,空间虽不大,设备却很充足,双门冻藏库、炭烤炉、煮面机、油炸机、松饼机、搅拌机、烤箱等。她之所以会认识这么多厨房用品,全拜她忙碌的双亲所赐。 他们时常忙到不见人影,她后来也就学著自己做饭,还会从电视上的美食节目学习一些异国料理、西点制作,所以眼前的这些用具,她可是很熟悉的。 然后,她终于看见她要找的那个人了。 他从厨房最里面走了出来,手上拿著绿色的叶片,因为有些距离,所以她看不清他掌中的叶片是什么植物,不过她倒是听见了他的歌声。 “你随风飘扬的笑,有迷迭香的味道……”于立飞打开水龙头,清洗著手中的叶片。“你看你呀,真是幸福,竟然连周杰伦和方文山这两大才子都为你写歌。” 她听不清楚他自言自语了些什么,不过看他的样子……他在对那些叶片说话? 接著,他从冷藏库里拿出一个保鲜盒,再从里面取出看起来已经腌过的鸡腿排,把鸡腿排放在砧板上?他一面用双手又拍又捏鸡腿肉,一面又开始自言自语。 “阿星说,这鸡腿排下锅前一定要先按摩,吃起来的口感才会好。嘿……我按按按……左按按……然后右按按……”按著按著,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款,按摩时,应该要有音乐来陪衬才热闹……” 然后,他的双手再度为砧板上的鸡腿排按摩,而这次还摇头晃脑地唱起歌来。 “天天给你好元气,台湾黄金鸡,天天让你有活力,台湾黄金鸡,口感好吃到不行,台湾黄金鸡,好吃好吃真是没得比……” 梅芷绿见他一会儿哼哼唱唱,一会儿和叶片、鸡腿排说话,一会儿又自个儿嘀嘀咕咕个没完没了……看来他真的很懂得为生活制造乐趣。 她还记得他上次说过,他不是个容易就让自己心情烦躁的人,现在她看见的他,真的就是一个懂得制造欢笑,不让自己心烦气躁的人。 热了锅,倒了些橄榄油,他把鸡腿排放进平底锅里煎,接著转身,他又往最里头走去。 梅芷绿见他这般忙碌,虽然忙得很快乐,但她依旧不好意思惊扰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原地,等候他的空闲时间。 其实这厨房走到底,有一道纱门,门外是一片种满各式各样花草、辛香料植物的庭园。刚才于立飞手中清洗的迷迭香,也是取自这座庭园。 在庭园种植丰香料植物、各类花草,是来自黄彦星的构思。 他本就是餐饮科毕业的,服役期间和于立飞结成好友。在一次闲聊中,他得知于立飞的老家是种茶的,于是两个年轻人便兴起开咖啡店的念头。茶叶的来源就直接从于立飞老家购得,一来品质有保证,二来也能减少成本。 至于这个店面,是于立飞大哥——于立桐的住家,因为地段邻近商圈,所以当初于立桐知道他们要开店的消息时,便主动热心地开口要把一楼便宜租给他们当店面使用。这么一来,就算生意不怎么样,这家店其实也亏不了什么钱,成本低嘛! 而厨房后面那座小庭园,原是被于大嫂当成仓库在堆东西用,但黄彦星为了再省下成本开销,在经过于大嫂的许可后,他将它整理成一座小庭园,里面种植的全是这家店能用上的花草和辛香料植物。 因为种种原因,于立飞才会时常嚷著他们是做小本生意的小本老板。 “是不是回忆就是淡淡柠檬草,心酸里又有芳香的味道……”在庭园里摘了一些柠檬草后,于立飞走回厨房的同时,歌声依旧绵延不绝。 当然,自言自语也持续发挥。 “老妈那个年代有余天的榕树下,有邓丽君的夜来香。我们这年代有蔡依林柠檬草的味道,有周杰伦的迷迭香。那……改天我儿子那个年代,会不会连冬虫夏草、猪笼草……这些都有歌?儿子?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 他的嘀嘀咕咕总算是有暂停的时候了,因为他看见了静静伫立前方的梅芷绿。 时间、空间静止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样,他有整整三十秒陷入无法思考、无法动弹的情况,这种感觉很像他高三那年参加毕业旅行时,在旅馆过夜遇上鬼压床的那种感觉。 一样都是动弹不得,一样都是震惊,但不同的是,鬼压床还带些恐惧感,而突然看见她,却有些意外,还有些……喜悦。 “你好。”梅芷绿先打破沉默,朝他伸出手掌,上面是那条折得整整齐齐的毛巾。“我是来把这个还你的。” 刚才自言自语的说话能力,此时完全消失,就像原本嗡嗡作响的苍蝇,突然被捕蝇拍打死一样。 她站在那里多久了?是阿星让她进来的?想起刚才自己的种种行为……她不会全看光光了吧?虽然他都是在这里忙著做菜,不是上演有损清白的限制级行为,但听过他唱歌的人都说他的歌声有点像山猪吼,那…… “我打扰到你了吗?”见他呆愣不说话,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忘了曾借她毛巾? 于立飞轻咳一声,欲掩饰自己的窘态。“是没有,只是有点意外而已。你……站在那里多久了?”拜托、拜托,千万不要告诉他,她在那里已经站“很久了”。 “很久了。”她语气平淡,但眼神里有著笑意,彷佛是在告诉他:从你开始自言自语,开始扯著你那破锣嗓子唱著不成调的歌时,我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不会吧?她还真回答他很久了……买大乐透都没这么神准过,害得他只想背过身子猛槌胸口,后悔自己以前上音乐课时没好好认真学习。 “你……”她偏著头,一脸沉思,然后打趣的笑说:“其实你的歌声满特殊的,听起来还挺有另一番风情呢!” 他差点把手中的柠檬草发狠地一口嚼下肚。另……另一番风情?她不妨直接告诉他,他的歌声像发疯的禽兽在咆叫。 唉,真不知道该不该谢谢她对他歌声的“赞美”? “嗯咳……实不相瞒,当歌星一直都是我的梦想。”清清嗓子,他一脸正经地说,把平底锅内那已煎得约有七分熟的鸡腿排取出,撒上刚刚清洗过的迷迭香,然后放进烤箱里。 “嗯,加油,你人这么好,一定能如愿成为当红巨星。”梅芷绿说得认真,看起来像是发自真心的祝福。 “哈哈哈……”刚踩进厨房的黄彦星正好听见后面这段对话,不禁放声大笑,差点连腰都直不起来。“对对对,他一定能成为当红的巨猩乔扬!”这小妞要不是太善良,就是她根本也是个音痴。任谁都听得出来,于立飞根本是五音不全。 “耶?你吧台是没工作啊?”关于黄彦星的笑声,于立飞回以冷冷的瞪视。而对于她那发自内心的祝福,他则是无言以对,因为他没想到她会将他的玩笑话当真。 “当然有,我是来告诉你,三桌加点一份番茄义大利面。另外,我来催一下迷迭香鸡腿排餐。” “催?耐性是美德。”于立飞取来一个白色的圆形瓷盘,夹了几样早已处理过的配菜入盘,再拿了一个饭碗,盛人满满的白饭后,将之倒扣在圆形瓷盘上,接著,他再从烤箱取出表皮已烤得酥脆的鸡腿排,放到瓷盘上。 “我当然知道耐性是美德,但是客人在催了。”黄彦星双手环胸,盯著于立飞那慢条斯理的动作,实在担心往后他要是不在店里的时间,阿飞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所谓慢工出细活,要吃美食,就要知道这个道理,”于立飞拿了一颗柠檬,两刀分为四片,取了其中一片,再拿了几小株新鲜的迷迭香,装饰瓷盘。 “道理?我只知道你的排餐再不送出去,客人下次就不会再光顾咱们这家小店。我看,登个广告征个人来帮你好了。”吃饭皇帝大,肚子饿了谁还管你什么道理不道理的?! “征人?”于立飞抓了一小把黑芝麻,洒在白饭上,迷迭香鸡腿排餐终于大功告成。“不需要吧!之前清明节那次,你十几天不在,我不也一个人看店?” “那又不一样!”黄彦星伸手接过于立飞手中的瓷盘,“最近这几天生意特别好,如果情况一直持续的话,是该请个人,不然我去上课时,剩你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 “你又知道我会忙不过来?”觑他一眼,于立飞有些下以为然。 “依你那种一会儿‘耐性是美德’,一会儿‘慢工出细活’的态度来看,你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黄彦星突然看向站在他身侧不远的悔芷绿,“这位善良的小姐,我相信你也同意我的说法,是吧?” “啊?”梅芷绿呆愣一会儿,见他们还是一副等她回答的模样,只好硬著头皮开口,“你们可以请时薪的工作人员啊,只要在特定的时间让他来上班就好,像是晚餐时间。” “对耶,我倒是没想到时薪制……”黄彦星又将目光落在梅芷绿身上,他的眼神除了笑意,还带著几分欣赏。“这位小姐不仅善良,思想还很细腻。请问,在哪高就?” “我在幼稚园教儿童美语。” “原来是老师啊,难怪气质这么好。”黄彦星满意地点点头,一个想法瞬间在脑海中成形。 “喂!你是要让客人饿昏头啊?问那么多干嘛?!”看著好友脸上流露的神情,于立飞总感觉那是一种算计。只是他不明白,她有什么可以让阿星算计的? “耐性是美德!”朝他翻了个白眼,黄彦星又带著笑容,转首对著悔芷绿说:“幼稚园通常是下午四、五点就放学了吧?那你的工作应该都在五点以前就能结束,是吧?” “嗯……基本上幼稚园都把美语课排在早上,所以我中午以后的时间都闲著呢。”其实她一直想继续进修,看看能不能考到中学教师的资格,只是这段犹如行尸走肉的生活让她无心此事。 “啊哈!那善良的小姐,你会做菜吧?”黄彦早脸上堆满了笑,又问。 “会的,但只是一些家常菜。” “会就好、会就好,现在的女人啊,会做菜的少见罗,你真的很不错。”黄彦星一脸满意,那表情就像是婆婆在挑媳妇。“既然你会做菜,时间上也没什么问题,不如……晚餐时间,你就到店里来帮帮我们,顺便兼个小差、赚点小钱,如何?”刚才问了一大堆,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我?”对这提议,她显得很惊讶。“我……我怕我做不好。”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很莫名其妙地,心底竟有一道声音催促她答应。 “不会、不会、不会,做菜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既然家常菜没问题,我相信我们店里的餐点,你做起来也能很顺手的。”黄彦星继续怂恿她。“像你这么善良的小姐,应该会答应我的‘请求’吧?”他刻意加重“请求”两字。 看他诚心诚意的表情,应该真的很需要一个帮手,她看向正忙著做番茄义大利面的于立飞,他似乎没意见?也好,找点事情做,或许她能分散生活重心,而不是只用来想念杨品捷。再说,她又能多一份收入,何乐而不为? “好,我愿意试试。”梅芷绿露出甜美的笑容,说明了她很乐意帮这个忙。 “哎呀,你真的是一位善良的小姐,我果然没看错。不如……就从现在开始上班,你方便吗?”与其说他迫切需要个人手,倒不如说他是急于知道她和阿飞的关系。因为从他踏进厨房那一刻起,就发现了阿飞那个自在的表情。 “从吧台工作先开始?还是厨房的工作?”她不答反问。 “厨房、厨房,就从厨房开始。”她等于间接回答他,她可以马上上班。黄彦星又问:“能否请教小姐贵姓大名?” “梅芷绿。” “啥?梅子绿?”黄彦星打从一进厨房就堆在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变化,那是疑惑。 仿佛早已习惯他人听到她的名字时会有什么反应,她微勾唇角,淡淡地说:“梅子绿的梅、周芷若的芷、梅子绿的绿。”打从她有了梅子绿这个绰号,她就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 “梅子绿的梅,周芷若的芷、梅子绿的绿……”黄彦星复诵一次。“真是一个特别的名字、特别的介绍方式。那……小绿,以后厨房的工作就多多麻烦了。我先去送餐啦!”一句小绿,拉近了距离,虽称不上朋友,充其量只是雇主与员工的关系,但总是比陌生人亲近。 她颔首,看著他端著餐点离开的背影,直觉告诉她,这份兼职的工作将会十分有趣,因为她的老板很风趣,而且两个老板皆是如此。 说到老板,她这才想起另一个,也就是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她走近他,见他正在用滤筛捞起煮熟的面条。“我……需要帮忙什么?” 他身著一件长袖的白色衬衫,两手的袖子都被翻折到手肘关节处,而底下搭配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很普通的穿著,在路上随随便便都能见到这种打扮的路人,但她发现他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像……艺术家。 对,她觉得他像艺术家。蓦地,她想起上回与他对话时,他曾提到他会画画,这就是她感觉他像艺术家的原因吗? “我看,你先站在一旁看著我做就好了。”于立飞把捞起的面条暂放一旁,取了一个平底锅,开火,再倒入一些橄榄油,然后开始拌炒洋葱末、芹菜梗末、红萝卜丁。 双手动作看似熟练顺畅,双眼也是专注地看著锅里的蔬菜,但其实他是有些不安的。 打从一见到她开始,一种异样的感觉便不断的在他胸口翻搅,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静下心工作,就像是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突然掉落—片树叶在湖面,泛起淡淡的水痕后,又是回到无波的状态。虽是无波,但那片树叶依然在那没走,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尤其在听见她对阿星报上她的名字时,悔芷绿三个字便不停的在他脑中转啊转,他依稀见过这名字,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在哪见到的,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因此困惑著他。 他走向冻藏库,取出一包事先熬煮好,分袋冷冻保存的番茄酱汁,将之放进雪平锅,倒进一些高汤后,开火化开酱汁。 “酱汁为什么不现做呢?现做的比较新鲜不是吗?”她问。 “因为这个酱汁要用小火焖煮四十五分钟,客人是不可能呆坐在那里等啊!”他翻动著平匠锅里的蔬菜丁。 “原来这种酱要煮四十五分钟啊……我自己在家里做番茄义大利面时,都是用番茄罐头和番茄酱,所以不知道这么费工。”她吐吐舌,觉得自己有些丢脸,毕竟做菜这种事,女人是该多了解的。 他略弯身子,将蘑菇切片的同时,眼角不经意的看到她面露不好意思的表情。 “其实大部分的人都使用罐头,总是比较省时,又方便。不过阿星坚决要自己熬这种酱汁,他说这样才有特色。”像是想起什么,他又补充,“阿星就是刚才那位,这店是我们合伙的。” “其实他说的也很有道理,有特色才能吸引顾客光临啊!”他喊他阿星,阿星喊他阿飞,所以这是店名——飞星的由来? 他把切好的蘑菇也放入平底锅里拌炒,“别看他说话不三不四的,事实上他是学餐饮的,所以菜单里看得到的,像是饮品、套餐、午茶的西点蛋糕……全是他的杰作。” 说话不三不四?这对合伙人对于对方的评语,还真是巧妙。一个说对方说话是该死的欠扁,一个说对方说话不三不四…… “他很亲切。”她选择用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形容阿星这个人。 “亲切?哈哈哈,他只对女生亲切啦!”他爽朗的笑说。 而这个笑声,也让他暂时忘了心里那份异样感,他变得可以用轻松的态度和她交谈,就像上次那般。 “你真的要来这里帮忙?”他关熄炉火,把雪平锅里那已化开的番茄酱汁倒入平底锅里,和蔬菜丁拌在一起。 “嗯,当然是真的,就当……就当……”想起手中还紧握著那条毛巾,她笑说:“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而且还人情还有薪水领,当然好啊!” 他再将事先煮过的面条放入平底锅里,和蔬菜丁、酱汁拌在一起。“喔,你不提,我倒忘了你是来还我毛巾的。”瞥一眼她手中的毛巾,又道:“我还以为你会把它丢了,没想到你真的拿来还。” “借东西理该还的,不过比较不好意思的是我答应你隔日就洗净拿来还,但因为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拖到现在,希望你不介意。”她不提生病的事。 “我当然不介意。”侧过头,他对她一笑。“那毛巾是我在菜市场买的,一条二十元,买五条算九十九元,还赠送一条小抹布。这么便宜的东西就算被你丢了,也没关系。”他真的不介意,而不是在客套,毕竟他都见到她了啊! “就算再便宜也是丢不得的,因为那毛巾有你的爱心。现在这种社会,愿意伸手帮劝自己身边需要帮助的亲友的人已经不多见了,更何况是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手!所以你的爱心真的不可多得。”她道出事实。 想当年品捷被鸟粪砸到时,班上的同学们不也都是看笑话而已?只有她想到借他手帕擦拭……思及此,她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为什么她和品捷的相识是起于她的手帕,而她与眼前这男人是因为他的毛巾? “哈哈……你把我说得太伟大了啦!那天看你淋得一身湿,气温又低,我想换成任何人见你那模样,也都会借你毛巾吧!”他熄火,把锅里的番茄义大利面盛入白色的瓷盘中,洒上一些干燥过的巴西利。大功告成! “那也不一定喔!现在诈骗手法那么多,也许有人会以为我用苦肉计,先博得同情心后,再骗取钱财。” “你不像骗子,所以我不担心这个问题。”他端起盛满番茄义大利面的瓷盘,“好吧,我老实告诉你,其实我那天是担心你的湿衣服会把我店里的椅子也弄湿,所以我才借你毛巾的。你要知道,椅子是原木制的,要是被你的湿衣服弄湿了,我怕会长出香菇,还有那个椅垫啊……”他一边嘀咕著,一边端著瓷盘走出厨房,送餐罗! 香菇? 望著他的背影,她突然发觉爱碎碎念的男人,其实也很可爱…… 第五章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黄彦星接了救国团的工作,所以才会想找个人手帮忙于立飞。除了星期天,他每天晚上六点开始,直到九点半,都在救国团社教中心担任美食烹饪的授课老师。 在这里兼职进入第二个月,该学的,能学的,她都已经得心应手,黄彦星直夸她有慧根。不过于立飞倒不怎么认同黄彦星的看法,因为他认为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店里餐点的料理方式和饮品的调制全学会,是他指导有方。 对于这两位老板总是斗来斗去的对话模式,她早已习惯,甚至羡慕起他们的友谊,若不是彼此相知,又怎么能在玩笑后还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她的朋友不多,相知的更是少得可怜。高中时代除了杨品捷以外,她只有一个死党吴小莉,不过吴小莉在大二那年移民美国后,她和她便慢慢少了联络。大学时代更别说,她连有些同学的脸都记不得。 她和黄彦星才初次见面,她就答应来帮忙,现在想来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确,没有人能事先得知人与人的相遇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或者应该这么说,和黄彦星、于立飞对话没有什么压力,就算她从头到尾不吭声,光听他们说话就很有趣,所以她那时才会答应吧! 说到黄彦星和于立飞,她开始时总喊他们年轻老板,黄彦星听了大概不太顺耳,直嚷著问她几年次,她这才知道他们三人其实差不多年纪,黄彦星长她四岁,于立飞长她三岁。 其实她会喊他们年轻老板,倒不是因为她误以为她的年纪比他们长,而是在她的印象中,能创业开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且那些被称为老板的人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像他们这般年纪就出来创业的人,她是头一次遇上,也所以她才会用年轻老板称呼他们。 不过黄彦星和于立飞都不喜欢她用年轻老板称呼他们,所以后来她和他们之间就直呼对方的名字。 她拿著干净的布擦拭刚洗好的杯盘。现在不过晚上八点不到,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这和她刚开始来上班的那几天的生意情况,还真是相差甚远。 那几天的生意好到没话说,好到黄彦星直说她是他们的福星,不过母亲节过后,店里的生意又回复到平平的状态。后来于立飞才想到,隔壁街的百货公司在母亲节前推出了全馆六折优惠活动,难怪会突然涌进一些平日没有的人潮,连带的让店里的营业收入也跟著丰硕。 虽说后来的生意平平,但似乎也没影响到于立飞和黄彦星的情绪。黄彦星依旧在晚上就离开店里,到救国团去教学;于立飞还是喜爱一边做事,一边念念有词。 她曾好几次趁著他没注意时,偷偷细听他到底在念些什么,几次下来,她发现他只是把心里所想的东西,当下用自言自语的方式表达出来,不一定要有听众,就算只是个咖啡杯,他也能对著它说得很开心。 因为他的心很干净,没有堆积什么想说却没说的话,也没有积压想发泄却没发泄的情绪,所以他才能一直保有快乐的生活态度吧?! “在想什么?”于立飞突然走进吧台,见她若有所思。 “啊?”他的声音无预警地窜入她的耳里,双颊蓦地泛红。“嗯……其实也没什么……没什么啦!”她总不能老实告诉他,她正在想他这个人吧?! 见她红著脸,他似笑非笑地说:“想男朋友?” 男朋友?对喔,说起男朋友,她这才想到,她好像好几天没想起杨品捷了。两个多月前,她时时刻刻想著杨品捷,而且一想起他,要嘛就是泪眼汪汪,要不就是眼泪配饭吃。 一个多月前,她每每想起杨品捷时,却不再有眼泪陪衬她的思念。而且她总在想起杨品捷时,也跟著想起那时才见过一次面的于立飞。现在她还是会想念杨品捷,不过次数和时间已慢慢地减少。 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她的心境却有这样大的不同。是她变了吗?还是时间真的是最好的止痛药?她用七年培养出一段深厚的感情,却只花了三个月就淡化它。那么,她又有何资格埋怨杨品捷在一夕之间就决定放弃她? 唯一会限制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决心……她突然想起于立飞对她说过的话。因为当时的她无法接受杨品捷失约的事实,顿失重心,只会笨得把自己的心困住,困在对杨品捷的思念里。但是现在的她生活重心已被工作填满,所以她的心境才有这样大的转变吧?! “你失恋过吗?”她开口问道。她想知道像于立飞这样的人,一旦遇上失恋,是不是也能轻松看待? “没。”他答得干脆,然后笑道:“没有谈过恋爱,怎么失恋?” “你没谈过恋爱?”她瞠目。怎么可能?“真的还假的?”她直觉那是他的玩笑话。 “当然是真的,骗你又没钱可赚。”他将蓝山咖啡倒进自己的马克杯。 “为什么不恋爱?”她想起他和黄彦星那坚定的友谊,莫非他喜欢的是……“是不想?还是……” 瞥见她脸上古怪的表情,他不用脑袋,用头发想也知道她大概想到什么了。 “我不是同性恋,这点我可以保证。”他没好气地说。干嘛一堆人老以为他是同志啊?! “呃……呵……”她尴尬的笑笑。也别怪她这么想,因为要她相信一个长相不差、个性不坏的二十七岁男人,至今未谈过恋爱,实在有些困难。 于立飞端著马克杯走出吧台,往他放置笔记型电脑的那张桌子走去。 “你不用不好意思,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怀疑我的性向的人,我老妈啊、阿星啊……他们都这么怀疑过。你相信吗?我常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等待一个可以让我想好好呵护她一辈子的女孩出现。所以在她出现之前,任何女孩都没办法让我有想要和她恋爱的冲动。”把马克杯放在桌上,他坐了下来。 “那……她出现了吗?”想不到他对感情这等事,竟有这样的坚持。 他侧过头,笑而不语地看著她。 总觉得他的笑容中,好像藏有某种她不懂的东西,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乱,一时之间连手脚该摆哪里也都忘了。 最近常有这种情况在两人之间发生,像是他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偷看她,待她发现,四目相接时,他又变得一脸轻松。还有像是好几次他和她一同用餐时,他会细心地帮她夹菜,却又在她看著他的举动时,用一种像是在照顾员工、朋友的表情回望她。但夹菜这种动作,偏偏就不是那么单纯的关系会有的行为。 “你会这么问,肯定谈过恋爱吧?”他终于打破沉默。 “嗯。”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一次,为时七年。” “现在进行式?”问这句话的同时,他发觉自己的心竟微微刺痛。 “不。”她摇头,思忖了一会儿,“过去式了。” 哈哈哈……他窃喜。 梅芷绿取来一条干净的大毛巾,覆在她刚刚擦拭过的杯盘上,然后脱下围裙,步出吧台。 她走到他身旁,拉开他右手边的椅子。“我坐这里,会打扰你吗?”她知道店里要是没什么客人时,他会坐在电脑前,虽不知他盯著电脑到底都在浏览什么,不过她可以确定他一定是忙著正经事,因为他一旦坐在电脑前,眼神和举止就会变得很认真。 有个信用卡的广告词是这么说的:认真的女人最美丽。但她觉得这句话用在他身上相当贴切、适宜,因为他认真的神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和魅力。这样的男人,真的没谈过恋爱? “老实说,会。不过我喜欢被你打扰。”他笑说。看似漫不经心,看似玩笑话,但那还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那……”她又被他的言语惹得满脸通红,“我就……”她把拉出的椅子移回原位。 “哎哟,跟你说笑的啦!”于立飞伸出右手,把那张椅子再度拉开,跟著举高手,拉住她的手轻轻往下一带,她安稳地坐下了。 原来是说笑的啊……不知怎么搞的,一阵怅然蓦地往她心里钻。 见她轻蹙眉头,他以为他拉她的举动让她下怎么开心,双眸瞬间黯然,一丝轻到连自己也没听见的叹息声自他口中逸出。他转正身子,面对电脑,移动滑鼠,开启了绘图软体中的一个档案。 店里的桌子都是方形的,一张桌子配上四张椅子,一人正好占一方。所以即使梅芷绿坐在于立飞的右手边,从她的角度往他看去,只能见到电脑萤幕的背面,顶多就是还能看到键盘而已。至于萤幕正面,她是看不到的,所以并不知道他在画图。当然,他另一个绘本作家的身分,她仍不知情。 “我和他是高中同班同学,因为我的名字……”她盯著桌巾,开始诉说她和杨品捷的过往。她没想到竟然可以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情事,甚至连她被杨品捷放弃的事情也全都坦白。不敢回家对双亲承认,却可以让他知道,她真是反常得可以! 他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盯著萤幕上那未完成的作品,静静的听她的故事。 “也许他临时有什么事走不开,并不是要放弃与你的这段感情。”在听见杨品捷失约时,他突然出声提出他的想法,但绝不是要帮对方说话,只是他习惯什么事都先往好处想。人生啊,本就太多苦,若什么事都往坏处想,那不也太自虐了?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那之后,我打了好多通电话给他,也在他的语音信箱留言,连简讯都不知发了几则,他却一点回覆都没有:”事实摆在眼前,要她怎么相信杨品捷是因为有事走不开? 嗯,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因为走不开,他是该给她电话才对,就算当下无法给她电话,他也该在事后告知她啊,没道理放她孤单地等著他的出现。 “先不管他为什么失约,”他抬眼,视线越过电脑萤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这么说来,你算是离家出走耶……不像你的个性会做的事。”他总算是见识到爱情的伟大了,连她这样的女孩,也会为了爱情而选择和对方私定终身。 她无奈的笑了笑。“是啊,是不像我的个性会做的事,现在想来,也不明白自己那时候怎么会和他有这样的约定。我为了和他在一起,宁可离开自己的父母,最后他却没来赴约……你说,这是不是就叫报应?” “找个时间回家吧,别让你爸爸妈妈担心,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很著急。”虽然他体会不来她和那个男人的感情究竟有多浓、多深,但他知道,不管再怎么浓、再怎么深,终究比不上亲人血浓于水的关系。 “有,我有打过电话回家报平安了。”她说。即使双亲工作忙,很少陪她,但她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坏,只是互动少了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样的举止是错误的,所以在她生病那一阵子,曾打过几次电话回家,告诉爸妈她很好。 “打电话啊?你……没回去看看他们?”想了想,他又改口,“我是说,你没回去让他们看看你?”至少也该回家一趟,让父母亲看一下自己的孩子是平安的。因为这种事若在他身上发生,依老爸和老妈那种个性,要是没见到他的人,他们绝对不放心。 “没有。”回家?她不是没想过,但电话中,她没对爸爸妈妈提起杨品捷失约的事,所以一旦回家,他们一定会问起,届时她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敢回去?因为怕他们问起那个男人的事?”这算是懂她吗?其实他也不确定,但肯定的是,很多时候他确实是可以猜出她的想法。 梅芷绿听见自己藏于心底的话从他口中说出,诧异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见她自谈论这个话题开始,目光流转间,总有一股淡淡的愁绪,他……不忍。 “因为我会算命啊,屈指一算,便能知晓你的心思。”他胡诌一通。无妨,只要她别用那种让他看了不忍的表情来面对他,要他睁眼说瞎话也行! “呵……这位大仙,可否帮我算算明年的运势?”她朝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当然,她绝对相信他是在说笑,不过让他一个人演,似乎有些孤单,所以她决定陪他演这场大仙算命的戏码。只是,这时的她却没发现一件事,她似乎也慢慢学会在生活中添加一些乐趣。 “当然没问题。”他答得爽快,然后握住她的指尖,细看她那密密麻麻的掌纹,“小姐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于外文系,白天在幼稚园教儿童美语,晚上在咖啡店兼差。”算命?他懂才真有鬼! “是,大仙,您说得真准!i梅芷绿憋著笑意说: “小姐清秀婉约,将来必能遇上懂得疼惜你、爱护你的好男人。”他继续帮她编织她的未来,接著他把她的手掌翻转了九十度,仔细盯著她小指下方的细纹,“啧啧啧,小姐的命真是好呀,除了能遇上好男人以外,你们未来还会有孩子,目前看来……你倒是很会生喔。” 生孩子?她好像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和杨品捷在一起时,他也不曾提过。不过她倒是挺喜欢小孩子,每次到幼稚园上课时,只要一听到那些小娃儿用软嫩的嗓音喊她mandy老师时,她的心情就会莫名地好。 “你喜欢孩子吗?”想也不想地,她面露浅笑的问。 盯著她掌纹的于立飞猛然抬眼,对上她的。 被他看得不自在,她的笑容顿时凝结。这才想到,她的问题好像有些瞹昧?通常女人会问男人喜不喜欢孩子,好像都是有某种关系后,想要为他生孩子,才会用这种问题去试探。所以,他这么看她…… “呃,我只是想到小孩很可爱,问问看你喜不喜欢而已,就……就想单纯听听你的想法,没……没别的意思。你……嗯……我是说你……”她愈想解释,愈说得结结巴巴,一张脸红得和熟透的苹果没什么两样。 “我知道,你别紧张。”他老神在在地说。其实一开始是有因为她的话受到小小的惊讶,但跟著想到她的个性,他大概就猜到她只是随意问问而已。不马上阻止她的解释,是因为他发现她慌乱的模样很可爱,像受惊的小猫。 “呵……”一想起她刚才的样子,他又忍不住低头浅笑。 “噢,你不可以笑!”好丢脸、好丢脸,真的好丢脸喔!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让她钻进去躲著。 “哈哈哈……”人类就是这么无聊的一种动物,通常人家要你别笑的时候,就偏偏愈能引起你想大笑的情绪。于立飞现在的情况,最能证明这个理论。 “噢,你不要笑啦!”头一次,她觉得眼前这男人还颇无赖的。 “嗯……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他轻咳两声,调整情绪,再次抬眼对上她时,已恢复正经的表情。“你知道吗?有时候逃避不一定就躲得过,勇敢面对也不一定就会让你陷入无措,失去之后不代表你就不会再拥有。你可以因为失恋而伤心难过,但你更可以找尽各种理由让自己快乐,懂吗?”于大仙退驾,现在变成心理学家身分。 她的指尖还被他的大掌握住。他的手掌大大的、厚厚的、粗粗的、热热的,很男人的手。而他对她说那番话的同时,她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流慢慢的自他的手掌传递至她的指尖,渗入血管,送到身体各部位,最后在她的心脏凝聚成一道热力,融化了她心底的一角。 她必须承认,眼前这个名叫于立飞的男人,其实在她心里已占了一个位置,只是她无法判断他是占了哪样的位置。是一般朋友的普通座位?还是因为他的个性某种程度上和杨品捷相似,所以她产生移情作用,给了他博爱座? 可以确定的一点,那就是她为杨品捷保留的专属贵宾座,已取消他的资格。未来这贵宾座,会是谁有资格拥有?若于立飞占的不是普通座位,也非博爱座,那么会是…… 其实她早就不再伤心和难过,只是每当忆起与杨品捷为时七年的感情时,总是有股淡淡的怅然。而让她忘了伤心难过情绪的人,是眼前的于立飞啊!这是否表示她想把那珍贵的贵宾座保留给于立飞? 最近黄彦星要是待在店里,有事没事就会拿她和于立飞寻开心,说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就凑合成一对……诸如此类的话。每当他这么说时,她总是等待于立飞回应,不过他不曾对这样的话有过什么反应,最多就是望著她,笑了笑后,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他对她看似无心,却又让她觉得他对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存在,教她时常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是。 “喂,小姐,大仙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见她久久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事,他又变回大仙身分,笑问她。 “如果我说,我现在过得其实满开心的,你相不相信?”她曾经因失恋而伤心难过,可是在认识于立飞和黄彦星后,她的伤心难过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快乐。 于立飞静静的凝睇著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再看看现在的她,虽算不上热情有活力,但整个人的气质确实是和第一次有明显的不同。不过他还是不怎么喜欢见到她每次提起那段感情时,流露出的那种淡淡愁绪,那会让他……会让他……会让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一样。 “我相信,但是还不够,你可以再让自己过得更快乐。”他轻勾嘴角,专注地看著她。 如果可以,我愿意每天为你制造快乐。 “好,我会继续努力。”她答得很干脆,而这声“好”,除了为她自己以外,也是……为了他。他希望她快乐,那么她便努力去做。是因为在意他吗?是的,她很确定自己是在意这个“朋友”的。 如果可以,你会每天都为我制造快乐吗? 她微微一笑,回望他,这才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幽深如墨的眼瞳镶在内双眼皮下,像是黑夜中闪著光的璀璨星子。比起单眼皮,这样的一双眼多了一些活力;比起双眼皮,这样的一双眼却又多了一分忧郁。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内双眼皮是这么好看…… 好糟糕,她好想就这么一直盯著他的眼睛。 “为什么盯著我看?该不会是……你喜欢上我了吧?”他倾身靠近她,打趣道。当然,这也是一种试探,因为他相信依她的个性来说,她对他一定有某种程度以上的好感,否则也不会和他谈论到属于她个人隐私的问题,只是他不知道她对他的好感是到哪种程度。 梅芷绿急忙抽出仍被他握住的指尖,猛地站起身,“呃……不是啦!”她的双颊再次染上晕红,像是上了腮红。“我只是觉得……觉得你的眼睛……” 叮叮……当当……熟悉的清脆风铃声在此时响起,暂时解救了处于羞窘状态的她。 “我去招呼客人。”她微微颔首,逃命似的离开。 看著她仓皇离开的背影,他略微低头,肩膀剧烈的抖动。看得出来,他是拚命地想压抑笑意。 而后仿佛又想起什么,他抬首,对著她的背影喊道:“喔,对了,其实我很喜欢小孩子,如果你想生一个,我倒是可以效劳。” 哇哇哇……什么跟什么啦?!她从快步走变成小跑步,赶紧奔进吧台,但仍不忘回道:“不敢劳烦!”无赖、无赖、无赖,他今天真的很无赖! “哈哈哈……”他开怀大笑,爽朗醇厚的笑声在室内回荡。 一对刚进门的姊妹听见于立飞那暧昧的话语,又瞥见梅芷绿红著脸跑进吧台,再看见他桌上那电脑萤幕里的影像……直觉地认定,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感情一定很好,然后也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如果梅芷绿有回头,她就会发现他的电脑萤幕上有个女人的画像,虽然只是半成品,但从清楚的轮廓描绘中不难发现,那女人是她! 第六章 这天,咖啡店的例行公休日,适逢端午节,所以梅芷绿在幼稚园的课也停课。 这段日子以来,除了工作,仍是工作。咖啡店属服务业,休假日本来就与一般行业不同,偏偏幼稚园的休假日是按照行事历,简单来说,咖啡店公休时,幼稚园是正常上课的,但幼稚园放假时,咖啡店是营业的。所以,她有一段时间没像今天这么优闲无事了。 忙碌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一件讨厌的事,相反地,她颇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她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也不太会像以前一样,总是花很多时间在一些事情上钻牛角尖。 简单地整理过屋子后,她拿起昨日利用前往咖啡店上班前的那段时间,到书局去购买的一本新书——听几何说话。 这是绘本作家几何的新作品。若问今年度最具争议性的话题人物,大概非他莫属。报章杂志都在批评他,说他等于是直接抄袭当红绘本作家几米,无论笔名、书名,甚至是画风,都和几米相似。 不过在她看来,那些不过是记者们在唯恐天下不乱。现在无聊的人满街都是,总爱拿著放大镜看别人,却又忘了检视自己。她不是要为几何说话,只是她在翻阅过他的绘本作品后,并不觉得和几米有什么相似之处,更别说抄袭。 有没有抄袭,其实只要翻过这两位作家的作品便能得知。那些记者也许就是抓住人们爱看八卦的心理,也不去求证,先报导抢赢收视率、销售量再说。 认真说起来,她是喜欢画画的,只是碍于没什么天分,画出来的东西只有自己看得懂,所以也从不曾让身边的人知道她对这方面是有兴趣的。就因为有兴趣,因此每当她到书局时,总会特别注意有没有什么绘本、画册上市, 她看看自己的书架,光是绘本、画册这类的作品就占了一半的位置。几米的作品,她是每本都收藏,至于几何的作品,他目前也只出了两本,所以应该也算每本部有收藏。 翻开昨日买的绘本,她突然想起好像曾经在几何的部落格留过言,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给她回应? 开了电脑,连上网路,进入几何的部落格。 噢,好可怕的浏览人次和回应次数,她想找到她的留言,大概得花点时间。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不明白,那时的自己怎么会想留言给几何? 她移动滑鼠,拉动卷轴,终于,她见到了自己的留言。 为什么人们对于情字总是难舍?而偏偏情字又是那么飘忽难留…… 当然,她也看到了几何的回应。 给梅芷绿:因为,情难触摸。 情难触摸……这四个字,好熟悉。 她想起有一次在咖啡店时,听见黄彦星和于立飞的谈话。那次的谈话好像是黄彦星先起头的吧?聊著聊著,黄彦星突然又要于立飞多多向他学习,立了业也要跟著成家。他们之间的对话常是这样的,说著说著,黄彦星就会冒出一句要于立飞交个女朋友之类的话。 这种时候,于立飞多半是笑笑带过,但那次他意外地回厂话,语带无奈的说:“感情这种事,是很难触摸的,又不是我想怎样,就真能那样。哎呀,这话题你提了又提,我都听到有些无聊了。你一直拿出来聊,不烦呀?!” 为什么……为什么几何的回应会和立飞的话那么相似?她记得立飞有提过他爱画画的事,那么……该不会…… 呵,怎么可能嘛!立飞怎么可能是那个绘本作家几何?!她笑自己的联想力太丰富。 忽地,市内电话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是不喜欢电话的。现在这个社会,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三支手机的比例是愈来愈高了,她却从不曾用过手机。电话对于她这种话不多的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除非真有什么要事,否则她绝不会打电话给任何人。所以能有她住处电话号码的人,只有父母、幼稚园园长,和咖啡店的于立飞、黄彦星。 今天幼稚园和咖啡店都休息,那么这通电话会是……爸或妈? 她急忙起身,跑到电话旁,拿起话筒。 “喂?” “小绿!”一道醇厚的男性嗓音在电话的彼端响起。 “你是?”她认得那是于立飞的声音,只是想起他不曾打电话来找她,所以变得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他。 “我是于立飞,你……今天有没有空?”于立飞拿著手机,站在她住处的门口,显得有些紧张和迟疑。他知道自己未先和她联络,就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很贸然。 “有空啊!”她据实回答。他这么问她,该不会是突然想要营业,要她去咖啡店加班吧? 她的干脆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依她的个性,他以为她大概会告诉他,她今天没空,没想到她那句“有空啊”,说得又快又顺。他猛然想起台北国际马拉松的电视广告,一个叫阿娇的可爱胖女生拿著手机到处问人家“有空吗”,而对方都是回应“有空啊”。 发现自己与那广告中的阿娇小姐有著雷同的举动,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熟悉的爽朗笑声响起,梅芷绿这才发现笑声好像离自己很近,不太像是单从话筒里发出的。 因为她租的是小套房,一房一卫的空间并不大,电话摆在单人床的床头柜上,从她站的位置走到大门,只需六大步,所以屋外的动静,待在屋内的她是很容易就听清楚的。 她狐疑地放下话筒,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偷偷开了一道小小的门缝。那道伫立在房门外的高大身影,正靠著墙壁哈哈大笑。 她惊喜地看著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出现在她住处的门外?更不明白的是,这男人到底是在笑什么啊? 拉开房门,她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咳!”他止住笑,“今天难得休假,我们……去逛逛吧?”将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后,他盯著她的脸,看看她的反应。 原以为会听到要她回店里加班的话,他却出乎她意料的要约她出门,这倒是让她愣了几秒。 看见她瞠大双眼,让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再瞧她的表情,并不像是要拒绝他,倒比较像是讶异,于是他也不再多想,直接拉住她的手,笑说:“走吧!” “我……”她总算是把他刚才说的话消化完毕,“我进去换件衣服。”转身欲走。 “不用换了,你穿这样很好。”手一带,他又把她拉回眼前。 瞧,她上半身是一件半高领搭滚边蕾丝的公主袖针织衫,下半身搭的是小喇叭牛仔长裤,这样的穿著,正适合他要带她前往的地方。 “那我拿一下包包。”她缩回被他握住的手,转身踏进屋内。 不到十秒钟,她又步出屋外,拉住他的手,带他进屋。她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却也不觉得别扭,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你坐一下,我马上好。” 她松开手,迳自做自己的事。她拉开化妆台两侧抽屉的其中一个,拿出一个背包,然后把长夹、零钱包、面纸等小物品塞进去。 于立飞被她电脑萤幕上的画面吸引。那是……他的部落格?她有逛他的部落格的习惯?然后他又瞥见放在萤幕旁的那本绘本,是他刚上市的作品,也是他的第二本书。 “我好了。”见他盯著萤幕出神,她拉拉他的衣袖,“我要关电脑罗!” “喔。”回过神来,他随意问道:“你认识这个作家?” “呵,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大人物!”她关了电脑,一边笑说,一边把那本绘本放到书架上。 “我看你又是浏览他的部落格,又买他的书,还以为你认识他。”他再次试探。其实他不曾对她提过他就是几何,但严格说来,也不是不让她知道,只是目前的他稍有名气,而且还是因为一些无聊的报导才让他和话题人物这四个字沾上边,所以总觉得不让太多人知道是比较好的,就连他的双亲、他的哥哥姊姊们,大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个身分。 目前为止,也只有大哥、大嫂和阿星三个人知道他就是几何这个秘密。 梅芷绿摇摇头,“我是因为昨天买了他的新书,所以才想到去看一下他的部落格。”拿起桌上的钥匙,她弯著唇角,“走吧,我好久没出门逛逛了,好期待你等等要带我去的地方耶。” 突然,他一脸严肃,恶声恶气地说:“我要把你载去卖了。” “我不怕。”她往大门走去。 “为什么?”他跟在她身后。 “因为你不会。”走出门外,见他也跟了出来,她锁上门,把钥匙放进背包。 “你又知道我不会?”是不会,他是真的不会卖了她。一来他不是人口贩卖集团的成员,二来……他才舍不得咧。 “款,我就是知道你不会。”是信任他吗?是的,是信任他,但这话……要她怎么开口? “这么说来,我在你心里应该是一只披著狼皮的羊,没什么侵略性,所以你才不怕。”他跟上她,走在她的右侧,盯著她线条柔和的侧脸。 披著狼皮的羊? “那你是把我当成小红帽,所以才要披著狼皮罗?” “不不不,我当你是小红帽的奶奶。”他和她一同踩著阶梯下楼。 “哈!”她不生气,反倒被他逗笑。“你的话……真的好无聊。” “无聊?可我看你也回应得挺开心的。”他又盯著她的侧脸。如果他的话能让她绽放笑容,那么即使被她说无聊,又何妨? 她笑而不语。 是啊,她是很开心,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好心情。 一个制造快乐,一个接收快乐,看似平凡的互动,其实这就是爱情降临的预兆…… ***bbs.***bbs.***bbs.*** 车子朝著南投的方向开去,经过了椰林大道、中兴新村、台湾最著名的双冬槟榔西施,还有一大片草莓园后,原本宽敞的路面顿时缩小成一半。 从音响流泄出的是凯文科恩的钢琴曲,澄清剔透的音乐,和车窗外那令人心旷神恰的景色,让梅芷绿放松心情,安稳地沉沉睡去。 趁著等待红灯的时候,于立飞伸手从后座拿了自己的外套,轻轻为她盖上。 他把车子开上山,方向盘一转,上了一个坡,在弯曲的山路穿梭了十多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 将引擎熄火,他步出车外。原想叫醒她,但见她睡得香沉,又不忍吵醒她。 展开双臂,他深呼吸,吸进一口满满的茶香,好久没上来自家的茶园看看了,再怎么说,还是乡下的空气好,城市固然新鲜、有趣、热闹、多变,但怎么样也不比自己的家乡好。 昨晚他已先打电话和家里联络过,说他今日会回家一趟,并告知他会带个朋友。不过对于老妈逼问朋友身分这件事,他倒是没多解释,总不好据实告诉老妈,他要带他喜欢的女孩回家吧? 对,他今日打算对梅芷绿坦白心意,与其暗自猜想她对他的感觉,倒不如直接一点。他相信她对他是有好感的,虽然不知道到哪种程度,但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一方先跨出那一步,否则两人只在原地兜转,是要到哪时才能修成正果啊?! 哈哈……说到修成正果,这四个字可是阿星对他说的。 前些天,梅芷绿不在店里时,黄彦星突然拍拍他的肩,“喜欢小绿就要直接一点告诉她,像你这种默默对人家好的方式,是要到民国哪一年才能见到你修成正果啊?” “在笑什么?” 梅芷绿轻柔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醒来了?”偏过头,他见她站在身侧,手上拿著他的外套。“刚刚见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你。”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著。”想到自己的睡容被他看光光,她垂首,羞涩的说。不知道自己睡觉时会不会流口水?打呼?还是说梦话? “不用不好意思,累了就该休息。”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外套,他走向车子。 再次回到她眼前时,他的手中多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她。 “喝点水吧!” “谢谢。”放眼望去,茶树如茵,犹如绒毯一道又一道地铺在平原上。一畦畦浓绿厚实又规划整齐的茶园,阡陌纵横。“这是哪里?” “南投,名间。”仰头,他喝了一口水,“你来过吗?” “不曾。”她摇摇头,“我是独生女,爸爸妈妈忙著工作,小时候我多半是一个人玩游戏的。长大一点有了同学后,也不爱和大家有太多的互动,所以我很少出门呢。基本上,我算是个不怎么合群的人。呵!” “内向也没什么不好啊,女孩子总是应该文静一些。”他看著眼前的青山绿树,笑道。也许自己就是被她那股恬静、大家闺秀的气质深深吸引。 “你……喜欢内向文静的女孩?”偏头,她盯著他的右侧脸。问这话倒也没什么意思,只是顺著他的话接下去。 “嗯……”他垂眸思付,再抬眼时,笑得灿烂。“不,我并不喜欢内向文静的女孩,我……比较喜欢你。” “款?”没料到他会有如此直接的言语,一时之间她竟也只能红著双颊,要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对。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赖,像是在逗她,但那双眼眸却又好诚恳。唉,她怎么觉得自己像被大猫逗著玩的小老鼠? 他没再说话,只是唇角微扬,接过她手中那瓶矿泉水,和自己的那一瓶一并交给左手拿著,而他的右手很自然地牵起她的左手。 “走吧,我带你去茶园逛一逛。”他领著她往茶园中的小径走去。 他的掌心贴著她的,她的手臂靠著他的……体温交融中,一丝丝甜蜜由他厚实的掌心传至她柔软的小掌。她偷偷瞄一眼他的侧睑,实在难以想像长相俊美、个性又好的他会没谈过恋爱。感觉上,外型出色的人应该都会有很丰富的恋爱经验才是呀! 视线再顺著往下看,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一改素色衬衫,穿了件暗红色和米白色相间的格子长袖衬衫,两手的袖子依旧反折在手肘关节处。他好像对长袖衬衫情有独钟,而且一定要将袖子反折。 牛仔长裤底下是一双褐色的亮皮休闲鞋。大大的鞋子向前踩一步,她的小脚就跟著往前踏一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稳重厚实的步伐,一如他的人。即使他偶尔像个无赖,却也不影响他给她的那份安稳感。 “名间的茶叶产量占全国的百分之五十三,其中就以这种松柏长青茶最负盛名。”他领她走进一畦茶园,指了指眼前的茶树。“这种茶的最大特色就是香气。你可以闻闻看。” 她弯下身,深吸一口气。“哇……真的耶,真的好香喔。” 瞧她笑得双眼都眯成只剩一条小缝,他知道带她来这里真是对的决定。“拿来入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呵,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开咖啡店的人,除了懂咖啡外,也懂茶呢。”她站直身,望著他的目光带了些崇拜。 “我不是因为开咖啡店才懂茶。”他牵起她的手,往茶园的步道走去。“我生在这里,成长也在这里,想要不懂茶,还真是一件难事呢!”他没说这片茶园其实就是他家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在想,为什么你对这里的地形好像很了解?” 他不语,只是浅笑的看著她。 而后,他发现她鼻端冒出几颗细小的汗珠,站定,伸手为她轻轻抹去,这才开口,“正中午的,实在不该让你陪我在大太阳底下走路。饿了没?我们去吃饭。”像是征询她的意见,事实上他可是肯定的语气。 不待她回应,他迳自牵著她的手,往前方走去。 吃饭?放眼望去,满山茶园绵延起伏,加上远处峰峦叠翠……要上哪吃饭?梅芷绿心存怀疑,但仍是任由他牵著走。 走了约莫五分钟,眼前出现一栋红瓦建筑的四合院。万绿丛中一点红,想要忽略这栋建筑物,恐怕也难。在都市住了二十多年的她,一见连续剧中才能看到的四合院就在眼前,惊喜地反握住于立飞的手。 “你看、你看,是四合院耶。”她的双眼闪闪发亮,像是夜空星子。 “嗯,是四合院。”于立飞语气平淡,一脸平常。不过她那欣喜的笑颜,倒是让他有一会儿的恍神。 “这是餐厅吗?”满山茶园中,矗立这么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加上他刚才说要带她去吃饭,所以她直觉这么认为。 “嗯……”他沉吟一会儿,“算是吧!”红屋里是有吃饭的地方啦,不过也只能算是饭厅,是他从小到大吃饭的地方。 他牵著她的手,越过红屋。隐约中,他好像见到有人影窜过。 “不进去吗?”好奇怪,吃饭不是要在餐厅?她狐疑的望著他。 “晚点有时间的话,我们再进去。”他领著她走到红屋后方。 眼前出现四、五座的原木凉亭,让她又惊又喜,“好别致的凉亭!”噢,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城市佬。 “我们在这里用餐,好吗?”他松开手,任由她又叫又跳地在凉亭间奔跑。 “好!”她展开双臂,望著亮晃晃的天空,吸进一口又一口的茶香,快乐极了。 他站在原地,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勾起唇角,看著前方那像一只蝶儿飞舞的她。唉,只可惜忘了带画具,要不然他真想把这一幕画下来。最有名的画像莫过于“蒙娜丽莎的微笑”,如果可以,他为她作的画就叫……就叫……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况。不如就叫“梅子绿的微笑”? 忽地,他感觉到身后的红屋似乎有人影窜过。猛一回身,果然,他捕捉到那来不及藏身的三哥。嘴角微微抖动,他瞪著三哥,往红屋走去。 梅芷绿穿越一座又一座的凉亭,发现凉亭里的桌上都有泡茶工具,除此之外,无论是柱子、桌子或椅子,上头都有精致的绘图。而绘图底下,还有绘图者的名字……于小六? 于小六?于小六?于小六?这么巧?!绘者和立飞同姓耶。 想到立飞,好像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 转身,她没看见他。她记得他刚才还站在那儿的啊! 她往东边看看,西边瞧瞧,南边不忽略,北边也没忘记……没有、没有、没有,都没有他的身影。会是在红屋里吗?她又踮起脚尖,试图看清那红瓦四合院前的情况,不过仍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蓦地,一阵恐慌袭上胸口,她忆起那个冷冷的天气里,她独自站在骑楼下等著杨品捷,从清晨到深夜,从深夜再到清晨的景象…… 泪水滑落她的脸颊。一颗、两颗、三颗…… 从红屋走出后,于立飞就见她背对著他,站在凉亭里,肩背正颤动著。 走上三个石阶,走进凉亭里,他试探地开口,“小绿?” 一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嗓音,她抬起眼,马上往前狠狠一扑,投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扣住他宽宽的腰身,然后哇啦哇啦的哭诉,“你去哪儿了?我看不见你,整片茶园除了绿绿的茶树和那栋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的四合院之外,我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我以为……我以为你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温温的泪水染湿他胸前的衣服,熨烫了他的心。 她不是不能靠自己走下山的温室花朵,而是恐惧感让她失去了判断力。 于立飞愣住了,没料到自己不过离开几分钟,她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伸出右手揉揉她的头,轻声安慰道:“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他在无意中道出了真情意,但左手就是杀风景地举在半空中,不知该摆哪里好。 别怪他,因为从来没有女人像她这样对他“投怀送抱”,加上她的泪水惹得他心情有些浮动,所以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措。 凉亭这方,女生哭得伤心,男生被哭得胸口泛疼。红屋那方,几颗人头在红色的砖墙后面躲躲藏藏,轮流冒上冒下。 “抱下去……抱下去啦!立飞怎么那么笨?!这么好的机会是不会抱喔!”人头甲冒上砖墙,紧盯著凉亭。 “就亲下去呀!亲亲亲亲亲……嘴嘟起来,就一直亲啊!”人头乙压下人头甲,冒上砖墙,看著前方那笨拙的男生,碎碎念著。 “喂喂喂,人家皇帝都不急了,你们这些小太监在急什么?慢慢来,正所谓慢工出细活,懂不懂呀?”人头丙把人头乙从砖墙上方拉下,自己冒上去。说是这样说啦,他也是巴不得见到缠绵悱恻的画面。 红屋这方,几颗人头依旧偷窥著。凉亭那方,女生似乎比较平静了。 于立飞的话,像是有安定人心的效果,稳住了梅芷绿的心。 她停止落泪,自他怀中抬起睑,孩子气地问:“以后……我是说以后还有这种一起出来的机会的话,可不可以不要一声不响地就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他俯下脸,伸出拇指抹去她颊上未干的泪。“好,我答应你。”然后那只自刚才就举在半空中不动,像是被点了穴的左手,终于落下,落在她细细的腰上,收紧。 或许平日的他偶尔吵闹、偶尔无赖,但现在拥著她的他,却又是个稳重到可以让她全心依赖的人。她的鼻间窜进的除了茶香之外,就是他的气息了。款,这样枕在他的胸前,她觉得好满足。 不过……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关系? 虽然他常嚷嚷著喜欢她之类的话,但到底也只是随口说说,逗逗她而已,也不见他有过认真的态度。可就算随口说说,他对她也是真的好啊,而那种好又是情人间才有的举动,所以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 同样的心思,也在他的脑海里翻搅。从早上贸然出现在她的住处,直到现在为止,对于他的行为和偶有的肢体触碰,她都没有抗拒之意,甚至刚才他不过离开几分钟,她便这般不安地扑到他身上……她是在乎他的吧?像情人那般的在乎吧? 所以现在这个时刻对她说明自己的心意,应该是最恰当的。 于立飞深吸一口气,决定现在表白。 “小绿,我……” “上菜!上菜!”杀风景的男性嗓音自他身后冒出,打断了他的话。 一名长相神似于立飞的男子,端了两盘茶料理和餐具,摆在原木桌上。 于立飞挫败地叹口气,松开环在梅芷绿腰上的手。“小绿,我们先吃饭吧!”他招呼她坐下,对于来者视而不见。 知道自己上菜的时机不太对,来者只能在心底嘀咕著,唉,见色忘兄啊! “好。”她乖乖的坐下,却又觉得怪异。“为什么……”若这真是餐厅,为什么不见服务员来招呼他们?而且他们也没点餐,那桌上的菜是怎么回事? 彷佛听见她的心音,他主动解释,“我刚刚离开,就是去四合院那里点餐。” 哦,懂了、懂了。 “你常来这里?”他对这里的环境好熟悉,应该是常来吧?! “算……算是。”他回答,但也没忘记有多余的第三者在场,轻咳一声,暗示第三者该离开了。 接收到暗示,第三者闷闷地开口,“请慢用。”呕死了,凭什么他要听立飞的指示?他可是他的三哥耶。但是呕归呕,离去前,他不忘再看一眼梅芷绿……唔,原来立飞喜欢这型的呀! 他别具深意的眼光,让梅芷绿有些疑惑。她望著转身欲离去的背影,问身侧的男人:“立飞,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于立飞夹了一块肥美的茶油鸡肉,放进她的碗里,冷冷的说:“喔,大概是思春期到了,一见美女就眼巴巴的望著,所以你别靠他太近,免得有危险。” 迈出步伐,正要走下凉亭的阶梯的于立扬,一听身后的对话,差点往前滚落阶梯。虽然只有三阶,但仍是险象环生。 什么跟什么?思春期到了?立飞有必要这样说他吗?不过是小时候喜欢逼迫他帮他洗内裤而已,不需要长大后每一次见到他就拚命损他这个哥哥吧? 眼见有人差点跌得四脚朝天,于立飞憋著笑意。而一旁的梅芷绿虽仍感疑惑,却也没再开口,安静地咬了一口鸡肉。 “好吃吗?这茶油鸡肉是用乌龙茶的茶籽油,加入姜片,和鸡肉一起下去快炒的。”他一面解释,一面夹起一只吧美的老茶虾子,慢慢地剥去虾壳。 “嗯,鸡肉不老不涩,炒得好好吃。” 当然,那可是他老妈炒的耶,于家几十年的煮饭婆,怎么可能不好吃?! “那再试试这老茶虾子,是用活海虾浸泡茶水去腥后,再用陈年茶叶一同烹煮的。”他把剥好的虾子放进她的碗里。 “对对对,小姐一定要试试老茶虾子,老茶口感比较不涩,所以虾子吃起来的口感很清脆爽口。”一道清亮的女性嗓音响起,接著,她把手中的美食送上。“这是绿茶面和清蒸黄鱼,趁热吃。”然后拿著托盘离开。 干脆,不拖泥带水,这就是他二姊于立溱的作风。于立飞感激地看了一眼刚离开的背影,不过诡异的是,刚才他进屋去找老妈时,明明只见三哥和老妈在家而已,二姊是哪时候回来的? 他一边狐疑地望著红屋,一边认真地为梅芷绿添满一碗绿茶面。“这面是用乌龙茶叶粉和入面团做成的,下水煮熟后拌上茶籽油,很简单清爽,我想你们女生应该都会喜欢这种料理吧!” 他一直放东西在她的碗里要她吃,为何不见他自己动筷子? “你不吃一点吗?”看看他干净的碗,她问。 “喔,要要要,我很饿了。”他也为自己装满一碗绿茶面。唉,若不是害怕老妈和三哥跑出来乱,他也想安稳地吃一顿饭呀。即便刚才他进屋时,已有“警告”他们不要惊动他的“朋友”,也不要泄漏身分,但多年的相处经验告诉他,事情不会真如他所愿。 他只要想起大哥当年第一次带大嫂回家的情况,就头皮发麻。大姊、二姊、三哥轮流在当时还只是大哥女朋友的大嫂面前,极尽可能地破坏大哥的形象,好险大嫂后来还是嫁进来,否则大哥恐怕会怨死他们。呃,那个……当年小小年纪的他,好像也有参与破坏行动…… 他夹起面条,唏哩呼噜吞下肚后,想再抬眼看看红屋那方的动静,一个身形矮胖,顶著一头短鬈发的妇人捧著托盘站定在他们眼前。 “少年耶,女朋友很漂亮喔。”妇人和蔼的笑著,流利的闽南语更显得亲切。 “噗……”老妈一开口,果然不同凡响,他差点把刚才咽下肚的面条全数喷出。狼狈地轻咳一声后,他尴尬的笑了笑,“谢谢,汤放在那里就好。”他指指桌上的某一处,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吞面。 “嘿嘿,小姐,这少年也不错喔。”妇人开心地嘿嘿笑,离去前不忘推荐一下自己的宝贝儿子。 梅芷绿心底的疑惑更深,看著埋头苦吃的于立飞,“你好像和这家餐厅的人很熟?” “啊?”他抬起脸,“熟熟熟,对,我和他们很熟,因为我是常客呀!” “咦?对喔,你刚刚有说你常来这里。”于是她不再追问。 “小绿?”吞下碗里最后一口面条,他拿起一个汤碗,盛了碗茶树香菇鸡汤,放在她眼前。叠泛样的料理还吃得习惯吧?” 夹了一口黄鱼,细细品味后,她弯著眼,笑说:“虽然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菜色,不过我很喜欢喔。”对做菜有兴趣的她,其实还在想著有机会也要学著做做看。 “既然喜欢,不妨常来这里坐坐。”淡淡的语调,有些冷却不失温和的声音,来自于立昏。“我送绿茶冻过来。”然后噙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身离开。 二……二哥?于立飞一见到于立昏出现,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要知道,全家上上下下,他最尊重的人就是二哥。 二哥很小就独自离家在外,也很少回来,而自他离家后,整个人也变得不大一样,不太有笑容,显得很冷傲。不是难相处,但就是感觉有些距离。现在连他都回来了,可想而知,这一切准是老妈做的好事。 依老妈的个性,她八成在昨天接到他告诉她要带朋友回家的电话后,一一打电话要兄姊们回来,否则哪会这么巧啊?! 还有,平时明明有请个小妹帮忙的,今日却不见那个小妹,反倒是几个兄姊端菜出来,这也太不合常理了。所以一定是老妈的杰作啦!待会儿会不会连大姊和老爸也跟著「粉墨登场”? 乍见于立昏的梅芷绿,有一会儿的恍神。那个人的长相……和立飞的大哥好像啊,简直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大哥看起来是温和有礼的,而那男人感觉是冷傲的。 于立飞的大哥和大嫂就住在咖啡店楼上,她见过几次,也跟著喊大哥大嫂。所以一见到于立昏时,她自然是对他的相貌感到意外不已。 “立飞,这是不是你家?”从他对环境的熟悉度,还有刚才那几个人有些古怪的对话与神情来看,她会这么联想不是没道理的。 正走下阶梯的于立昏听见身后女孩的疑问,微勾唇角。好一个聪颖的女孩,希望立飞真能在她身上找到幸福! 肩膀垮了下来,于立飞无奈的点头。 诶,就说了,老妈和三哥果然靠不住。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啊! 第七章 其实他不是不愿意介绍他家人与她认识,而是担心有些怕生的她,若知道那些人都是他的家人,恐怕会让她紧张与不安吧!与其让她紧张,不如就别说出他们的身分。他是这么想的。 饭后,他牵著她走在茶香步道。 “小时候我们家的茶园只有四合院前的那一片,后来我老爸存了一些钱,才把后面那一片,也就是刚才我们吃饭的凉亭那一整块地,全部买下来,本来只是单纯种茶而已,我三哥脑筋动得快,想到可以把茶园扩大成休闲农场,所以后来才规划成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你是因为你三哥把茶园扩大成休闲农场,才想到要自己开咖啡店?”一个是茶料理,一个是异国料理,虽然不同,但是都和美食有关,她不免这么联想。 “不,是先有咖啡店。我三哥就是看准阿星的好厨艺,又加上现在很流行休闲农场,所以他才有这样的构想。刚刚你吃的那些菜色,其实都是阿星和我老妈一起研究出来的。” “阿星?这么说起来,他和你的家人应该也很熟罗?” “熟熟熟,熟得不得了,你没看阿星的个性多像我老妈和我三哥啊。他和我三哥第一次见面时,就直嚷著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呵,你家人都满有趣的。” “是吗?你喜欢他们?” “嗯,虽然和他们都不认识,不过看起来,大家都很热情,只除了……”她停顿下来,思考著该怎么说才不会让他以为她在批评他的家人。 “只除了送绿茶冻给我们的那一位,是吧?”他接下她未完的话,“其实不只你这样认为,凡是认识我们这一家子的人都这么说。” 他领著她,走到一棵茄苳树下,然后席地而坐。 “他是我二哥,因为资质好,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到外地去念书。他从小到大都是念资优班的,奖状全部摊开的话,大概能把我们家的墙壁贴满。”谈起二哥,他的眼神里有著淡淡的崇拜。哪像他,只有美术成绩是可以见人的。 “他和大哥长得真的好像,所以刚才我一见到他,一瞬间还以为我见到的是大哥。” “哈哈……我们家的孩子啊,像是早就分配好了,排行第一、第二、第四的大哥、大姊和二哥长得像我老爸;排行第三,第五的二姊、三哥,还有我,则是像我老妈。三个像爸爸,三个像妈妈,很公平。不过我老爸和老妈常为这件事斗嘴,我老爸说男孩子应该全都要像他,看起来才有男人的威严。我老妈很不服,她说孩子是她生的,应该要像她才对。”一想起老爸和老妈每次都为这种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情况,他摇头失笑。 “哇……听你这样说,感觉你家好温馨喔。”想想自己家里的冷清,她好羡慕他。人家说环境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个性,他应该就是最好的例子吧! “温馨?”他像是听到什么奇人异事似地扬高说话的语气。“我家应该是吵闹吧?尤其我老妈每次斗输我老爸时,就会任性地骂他老芋仔,我老爸当然不认输,于是反骂她老番薯,整个屋子听到的就是老芋仔、老番薯、老芋仔、老番薯……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他们斗嘴的功力好了,包准你不再觉得我家是温馨的。” “你知道吗?我很少见到我爸和我妈有像你爸妈那样的互动。”她抬首望著蔚蓝的天空,突然有些感叹。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爸爸和妈妈的婚姻生活好像只是一种公式。上班时间到了就各自出门上班,下班回到家,爸爸坐在客厅里盯著电视,而妈妈则是忙著家务事。她还见过妈妈拖地时,拖把一伸向爸爸的脚下,爸爸就会自动把脚抬高。他们一切的互动,几乎都是无声的。 “他们……感情不好?”侧过头,他望著她有些迷离的神情。 “也不是,就是让我感觉冷淡了些。我觉得夫妻生活应该不是像他们那样的。谈谈心、聊聊天,或是偶尔一个拥抱、一个亲吻,甚至意见不合时,也可以吵吵嘴……我认为这样才像夫妻啊。” “嗯,或许他们觉得那样的相处模式是最适合他们的,只要他们快乐,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每个人都有选择该怎么生活的权利,他是这么想的。 她偏过头望著他,而后露出很轻很轻但很真很真的笑容。“你看,明明是同一件事,你和我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我想这和环境真的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我是你们家的一分子,长时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的话,也许我的个性就会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突然,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著她,像是在慎重考虑什么,然后深情的开口,“小绿,我们在一起吧!这么一来,你也算是于家的一分子了。” 他那听起来不像告白的告白,让她意外地瞠大双眸。她眨眨眼,一层薄薄的水气随即覆上她的眼。“立飞,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如果我的成长环境与你家相似的话,那么我的个性应该就会如同你一般开朗。其实……其实你不必因为同情我,就……” 同情?这字眼让他不怎么高兴,她又不是路边的野狗野猫,他干嘛要同情她?再说,若他是那种会因为同情就和对方在一起的人,那他的女友早就一卡车了吧? 叹口气,他对上她的眼,认真的说:“小绿,你听好,我要我们在一起,就只是因为我要我们在一起,而不是你认为的同情。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给你幸福、给你快乐。这么说,你懂吗?” 她只是睁大泛著泪光的双眼,静静的凝睇著他。 他伸手拥住她,下巴抵著她的发,柔声说道:“如果起了风,我的臂弯,我的胸膛会为你挡去凉意;如果下了雨,我的双掌会为你遮去雨滴。”俯首,他亲亲她的额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尽最大的力量守护你,为你撑天、撑世界。我们在一起,永远、永远,好不好?” 永远?扬品捷也对她说过永远,可是最后呢? 她抬首,盯著他的下巴,轻声的问:“永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永远究竟有多远?” 他松开拥住她的手,视线对上她的。“我不知道永远到底该用什么量词来算,但你想要多远,我就陪你多远。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继续了,我也会放手。” 她捣著嘴,是惊喜也是感动。她不得不承认,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就对他存了不一样的情绪。只是她还惦记著和扬品捷的那段感情,所以不敢正视自己的心。可是现在听见他这番深情的告白,教她怎么样也忍不住心底那份早已萌芽的情意。 “可是……可是你有说过不喜欢内向文静的女孩,我……”也许杨品捷给她的伤害太重,她变得小心翼翼。 他一哂,惊异于她在这方面的记忆力,她要是不提,他早忘了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会那么说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就算你内向文静也好,外向活泼也没关系,那都是你啊!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而后,吻落下,轻轻地点在她的发上、她的额上、她微颤的眼皮上,最后停留在她的鼻端。一道淡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声自他唇间逸出,那是满足,也是喜悦。他这才知道,原来拥著喜欢的人、吻著喜欢的人,是这般让人沉醉啊。 “和我在一起,嗯?”他哑声问道。 “……好。”轻点螓首,她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口。如果和扬品捷的那一段是为了与于立飞相遇,那么,她先前受过的伤,再苦也值得了。 午后,微凉的山风,清新的茶香,她枕在他的胸前,满足得像只刚舔了一整碗奶油的猫咪。突然,她想起一件事。 “立飞?” “嗯?” “那个……于小六,该不会就是你吧?” “……嗯。”很不想承认,但迟早她也是会知道那是他的小名。 “为什么要叫于小六?” “我老妈的杰作。”他无奈的说。“她说叫名字麻烦,干脆帮我们取个小名比较方便。大哥、大姊、二哥长得像我老爸,我老妈就管他们叫于大大、于大二、于大四;二姊、三哥和我长得像她,所以就是于小三、于小五、于小”八。 ” “满……特别的小名。” “是吗?”他突然起身,朝她伸出手,“那么‘梅小绿’小姐,现在我想带你去寻宝,你愿意跟我走吗?”他加重“梅小绿”这三个字的语气。 偏过头,想了想,她笑著伸出手,让他拉著她站起身。“好,我跟你走。” “不问我要带你去寻什么宝?”他紧握住她的手。从这一刻起,这个被他紧紧牵著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呢。女朋友、女朋友,他的亲亲女朋友。 “不问。”她摇头失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有著一颗赤子之心的男人,已经成为她的男朋友了。 “唉,你猜猜嘛!” “嗯……你要带我去摘星星吗?” “现在是大白天。” “那……带我去抓蝴蝶?” “我只知道茶园里有的是茶虫。” “不然……这边的树上有猴子吗?” “猴子?我家那群还不够你看呀?” “呵……”她又失笑。“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家人的?!” “有哇,不就是我?哈哈……”他爽朗大笑,拉著她再往前走几步,走到另一棵看起来已有百年树龄的老茄苳树下。“我带你来寻找我的秘密。” “你的秘密?”秘密不是应该放在心里?那要怎么寻找? “嗯。”他弯下身,栘开叠放在树根处的几个红砖块,拨拨上,就见一个圆形,看起来像是瓶盖的东西露出来。 然后,他用双手又把土再往旁拨动,慢慢地,一个玻璃瓶身出现。他握住瓶身,稍稍使力,玻璃瓶整个被他从上里拉出来。 他吁了一口气,把玻璃瓶递给她。“寻宝记成功!” “里面是什么?”玻璃瓶里装满了像是纸张的东西,不过都被卷成一小卷一小卷,她看不到内容。 “你可以打开看看。”他勾起唇角,有些神秘。 拿掉瓶盖,她取出一卷,摊开它。 “今天老师发了数学考卷,我考了十四分,老爸看了差点气昏,他说以后再考十四分的话,长大去给人家牵牛好了。我问老爸,那以后考十五分可以吗?他拿起拖鞋追我,还叫我不要跑。我哪有可能不跑,又不是笨蛋!” 她微笑的念一递,然后看他一眼,又取出第二卷。 “我今天很生气,因为三哥叫我帮他洗内裤,虽然我很生气,我还是有帮他洗,洗完了我就吐口水在他的内裤上面。哈哈哈哈哈!” 这两张纸都已泛黄,字写得歪七扭八,不但夹杂注音,还有错字。 “这些该不会都是你写的吧?”她笑问他。 “是啊,全是我写的。”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一脸轻松自在。“我以前要是心情不好,就会把让我心情不好的事写下来,然后放进瓶子里,埋在地下。每次只要这么做,感觉心情就会变好,所以你手上的那些,可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秘密。你以后要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试试我这个方法,保证有用。” 她浅笑不语。会不会试他的方法,她暂时不去想,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玻璃瓶里属于他的秘密读完。她想知道当于立飞还只是小孩子时,都做些什么事。 手又伸进玻璃瓶,拿了第三卷后,她俏皮地说:“我觉得我好像在摸彩喔,真期待这次能抽到‘大奖’。” 摊平第三卷,果真是大奖,除了纸张特别大以外,内容也不是他的坏心情纪录,而是他国二下学期的总成绩单。 国文、数学、英文……都还可以,眼神往下—瞄,她见到他的美术成绩意外的高分,但美术成绩栏下的音乐成绩,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尤其是后面老师对他的评语栏,更让她隐忍不住笑意。 热心助人,能言善道,尤其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绘画天才。歌声 也很特殊,一旦听过便很难忘记那样的歌喉。 对对对,这评语写得真对,特别是最后两句。 看见她的笑容愈来愈灿烂,于立飞感觉有异,伸手抽走她手中的纸张……瞬间,脸色大变。 他咕哝一声,随即将成绩单卷起来,然后拿走她手中的玻璃瓶,将卷起的成绩单丢进瓶里后,覆上瓶盖。款,粗心啊,竟然忘了成绩单也藏在瓶子里。 他脸上隐约可见一片淡淡的红潮。“晚一点会起风,我们先走吧!”一手抱著玻璃瓶,一手牵著她。 “立飞,我想听你唱歌。”她出乎意外地开口。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不好?”虽然他的歌声真的很特别,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见他自得其乐的样子,那会让她也跟著快乐。 有时候听情人唱歌,不是要听到好歌喉,而是细腻的情感藉由歌声传达,会有一番更不同的感受。用情歌诉情说爱,不也很浪漫? 不要这样折磨他吧?她明知道他的歌声…… “立飞!”见他不回应,她又喊他的名字。 他拉著她,加快脚步。 “于小六,我想听你唱歌!”自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她定在原地。 唉唉唉,他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转过身子,于立飞瞧见她脸上的坚定表情,然后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梅小绿,你话变多了。不过我还挺欣赏这样的你,因为……这样会让我想对你这么做……” 话落,吻也眼著落…… 亲亲亲亲亲……嘴嘟起来,就一直亲啊! 于家那群关心于立飞感情动向的家人们,终于如愿。 ***bbs.***bbs.***bbs.*** 他的战术奏效,她再也不敢开口吵著要他唱歌。她乖乖地任由他牵著,走回四合院,他将她正式介绍给他的家人们认识。 屋子里,除了大哥和大嫂以外,其余该来的、不该来的,全出现在客厅。所谓不该来的,即是他的二哥,依二哥那冷傲的个性,他实在料不到二哥也对他的“朋友”有兴趣。 事后他才得知,事实果然如他所臆测,兄姊们真是老妈电召回来的。而且让他意外的是,原来大哥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对老妈透露他和咖啡店女服务员走得近之类的话,难怪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告诉老妈要带朋友回老家时,老妈马上就逼问他那位朋友的身分。 “唉……”一想起那天之后,老妈几乎每天都和他热线,追问他和小绿的进展,他突然心疼起自己那对三不五时就要忍受老妈的大嗓门的可怜耳朵。 “怎么了?”听见他的叹息声,梅芷绿将视线调到他身上。 那日确定彼此的心意之后,每天晚上咖啡店打佯,他都会开车送她回来。他会先把车子停住路口,然后牵著她的手漫步走向她的住处。他说身为一个女人的男朋友,就是该把女朋友平安地送到家。 这段路程,有时他们会聊聊天,交换一些事情的想法。而有时则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漫步在幽黑的夜空下,享受片刻的宁静,分享从彼此手中传递的体温。 这段短短的路程,到处都是他们深深的情,浓浓的爱。 “没什么,只是我老妈很喜欢你,问你哪时要嫁给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笑吟吟的说。 他的直接,让她瞠大了双眸。“我……我……”红潮自她的耳朵,—路侵袭至她白皙的颈项。哪有人这么问的?! “又脸红啦?我发现你很容易就脸红耶。”轻轻拍揉她的头,他贼贼的笑说,然后微微倾身,附在她的耳边,“不过是几句话就能让你脸红,那改天你真的嫁给我,新婚之夜要行交配仪式时,你不就像煮熟的虾子,从头红到脚?” 交……交配?噢!这种话怎么可以拿出来讲? 她耳上、颊上、颈仁的红潮,颜色加深,被他的话逗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只能垂首,用头顶对著他说话,“我要回家了啦!”她羞涩到连抬眼见他的勇气都没有,双眼盯著地面,小跑步越过他。 手一使力,他将她拉回眼前,恶作剧地弯著身,盯住她依旧低垂的红红睑蛋,“款,我用‘交配’来形容,已经很含蓄了耶!要是换成阿星,他一定……” “啊啊啊啊啊……于小六,你不要说了啦!”她先是伸手捣住他的嘴,而后跑著离开。可恶! “哈哈哈……”他逸出爽朗的笑声,在这幽黑的夜里,更显清亮。 但笑声维持不到三秒,他却收敛笑容,因为刚才那个跑著离开的小小人影,突然停下动作,定在他前方约五公尺处。 “小绿?”他盯著她不动的背影。“怎么了?” 见她没回应,他走近她,这才发现她租屋处的公寓大门外,站了三个人。而那三个人正回望著他们。 “小绿,妈妈帮你找到品捷了。”三人中唯一的女人走了过来。 是她妈?这样说来,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应该是她爸爸。那么,她爸爸身旁站著的那个男人不会就是…… “你这孩子真糟糕,那天品捷出车祸没去赴约的事情,你在电话中怎么都没说?我和你妈一直以为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放心地没要你回家。要不是前几天我去银行办事,正巧碰到品捷,他问起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你是一个人住在外面。”中年男人也走了过来。 车祸?品捷那天出了车祸?这么说来,他并不是要背弃他们的约定,而是他不能来?这样的讯息重重震撼了梅芷绿。想起身后的于立飞,她突然觉得好难过,难过到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从她的身体里被狠狠抽离。 “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爽约。”杨品捷在她眼前站定。 他的人依旧,他的声音依旧,可她总觉得她面对他的心不对了。 “品捷……”她想告诉他,这段日子里她喜欢上别人了,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原来真正背弃约定的是她,不是品捷啊!这要她怎么办?又要立飞怎么办? “我来履行承诺了,希望不会太晚。”杨品捷笑容温文的说。 “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你知不知道?”她满心委屈,为什么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在她对立飞有了感情后,他才出现? 不过这样的话听在于立飞耳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以为她对杨品捷还存有感情,所以才会埋怨他让她等待。 一个转身,他露出落寞的表情,欲离开。 “立飞?” 梅芷绿软软好听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柔柔的响起。 眼神一黯,他盯著自己的鞋尖,嗓音低沉的说:“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聊,我在这里总是不方便,所以……我先走了。”迈开步伐,怎知这一步竟是如此沉重,沉重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即将失去行走的能力。 “立飞!”她又喊。 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你乖,别让大家等你一个,有事再打电话给我。”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样是寂静的黑夜,一样是晕黄色的路灯,但本来充满浓情蜜意的一段路程,却因为他孤单离去的背影,而显得过分冷清…… ***bbs.***bbs.***bbs.*** “你们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梅芷绿端了一杯开水,递给杨品捷。爸妈刚才离开前,要他们两个好好谈谈,想想未来的生活。 杨品捷的父母不喜欢她,因为她的家庭背景配不上。即便如此,她的双亲对杨品捷的态度倒是不错,不因他父母的态度而对他冷淡。 “我们来找你之前,于伯伯有打电话给你,但你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后来他想到你还有留幼稚园的电话号码给他,所以于伯伯打电话问幼稚园的园长,才知道你的地址。” 杨品捷伸手接过杯子,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空间真的好小。 “小绿,我真的很抱歉,让你等了我一天一夜。”他随意坐在地板上。 “你……还好吗?”她也在地上坐下,“呃,我是说那天的意外,你……”好怪,再见到他,她竟然变得紧张,一句话怎么说也说不好,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现象。 “好了,现在身体完全好了,不过当时我可是昏迷了将近一个月。”杨品捷淡笑的说,他不是没发现她的改变,光从坐姿就能看出。以往的她,总会赖在他身边,现在却坐得离他好几步远。 “一个月?”她好惊讶。他伤得这么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也没什么,就是赶著和你见面,结果不小心和一辆闯红灯的轿车相撞。”他摊开双手,“然后就被送进医院,躺了好久。” “我一直打你的手机,还留了言,可是不见你回电。” “嗯……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想到要联络你,可是……”他顿了顿,“可是我想到如果让你知道我躺在医院,你一定会担心,所以后来才决定不告诉你,等我康复后,再找你解释。” 等他康复后?他知不知道,如果他早些和她联络,事情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知不知道,在等你康复的这段日子里,我们的生活可能都会面临未知的变数?”她指的是她和于立飞的进展。 杨品捷的心一震,看她一眼,而后浅笑的说:“我知道人生本来就有太多的未知数,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只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他当然知道变数已存在,只是他能对她说吗?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担心?你一个消息都不给,放我自己胡思乱想,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想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开口说你不想履行约定了,想你……想你……”想到最后她喜欢上于立飞,想到刚才于立飞落寞离开的背影……她想得头痛,想得心痛,想得泪水奔流。 “小绿?”相识多年,从没见过情绪这般失控的她,杨品捷惊讶地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她身旁,跪坐在她眼前,轻轻搂住她。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她伏在他胸前哀哀哭著,哭她和于立飞的感情就将死去……哭她再也没办法回到于立飞身边……哭她现在喜欢的是于立飞,却不能坦白告诉他,她不想履行那个约定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杨品捷以为她埋怨他的失约,是因为她还深爱著他。他为自己伤她的行为,道歉再道歉。 另一方面,他也暗自庆幸方才没说出他隐藏的那个变数。就别说了吧,和她约定的是他,失约的也是他,纵然他不是故意,却也该负起原有的责任。 “怎么办?要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心痛到快死掉,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这段感情。如果坦白告诉杨品捷,那她不是伤了他?可若不让杨品捷知道,那么她伤的是于立飞。不管怎么做,似乎都有一人要被她所伤。 “怎么办?”杨品捷俯首,盯著她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等等回家,就先向我爸妈提我和你的婚事。”他再度拥她入怀,轻拍她的背,诱哄著她。他的脑海里,却在此时浮现另一张带泪的脸。 “婚事?”这两个字好比威力强大的炸弹,炸得她的心湖翻涌出一阵阵浪潮,不停的拍打著她,好疼、好痛。曾经,她以嫁给他为毕生梦想,而今,她却害怕梦想成真。 甩甩头,甩去脑海里那张带泪的脸,他柔声安抚怀中的人儿,“我爸和我妈已经不再插手我的感情事了,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 “我们……我们真的要结婚?”梅芷绿自他怀里抬起睑,再也无法确定她和杨品捷的婚姻是否有意义? 真的吗?现在的他真的想和小绿结婚吗?但想与不想又有何差别? “真的,我们结婚吧!”他给了她保证。 思忖一会儿,她认真的看著他,“你还爱我吗?” 他盯著她,沉默许久之后,哑声回答:“我爱你。”他这是违心之论啊!为什么一场车祸会把他对小绿的感情也撞散? 他爱她?他说他爱她?那么,要她怎么拒绝? “好,我们结婚。”她困难地点点头。 立飞,对不起,我和品捷认识在先,也约定在先,所以真的对不起…… ***bbs.***bbs.***bbs.*** “小绿,该休息了,明天就要订婚了,要早点睡,才有好气色。”梅母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把她的思绪拉回。 “好,我等等就要睡了。妈,晚安。”朝房门方向回应之后,她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订婚……她明天真的要订婚了,她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情绪。趴伏在书桌上,她随意抓起一枝笔,在纸张上画啊画的。 那晚和杨品捷长谈之后,隔日她便退租,搬回家里。一是为了避免双亲担心她的安危,一是方便筹备订婚事宜。而她和于立飞,再也没联络。 有几次曾想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她的决定,但是说了又如何?不过是让他伤心罢了。况且就算让他知道,也无力改变这样的事实啊! 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同她思念他一般,也想念著她吗?还是他会怨她、恨她、怪她? 蓦地,她想起那日午后,他们在茶园寻宝的那一幕。 然后,她举起手中的笔,调整好坐姿,开始认认真真地写下心情。 立飞: 夜深了,这个时候的你,在忙什么? 立飞: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你是否也如同我想你一般的想念我?我想你想起我时是快乐的,还是埋怨的?我想你后不后悔对我付出? 立飞: 我用七年的时间认真爱一个人,却仅花几个月的时间就忘了该怎么再去爱他。你说,我是不是太无情? 立飞: 原来爱情真的与时间无关。 我和他在一起七年,那是爱;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数月,那也是爱。只要爱了,无论是几年几月几天,甚至哪怕是只有一夜、一个钟头,我想那都是爱。 立飞,你听到我对你说的那三个字了吗? 立飞: 我懂爱情与时间无关,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爱情与顺序有关吗? 立飞: 我想念你的歌声。 立飞: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为我作画吗?我想知道我在你的笔下会是什么模样? 立飞: 我发现你教的这个方法一点都不好用,因为不管我写了多少张纸,我还是想念你呀。 立飞、立飞、立飞…… 这一夜,她写了好多纸张,每张都是给于立飞,每字都是情深,每句都是意浓。她把她的心,全都一笔一笔刻在纸张上。 明天她就要订婚,这些心情将随著她的订婚而成为秘密。既是秘密,就不能随意再提起。除了于立飞,谁都下能窥探。 只是,会有那个机会让立飞知道她对他的想念吗? 第八章 到今天为止,他整整一个月没见到梅芷绿了。 他早习惯了生活中有她的身影,甚至是每天起床一睁开眼,就是期待到店里开门,然后等著她来上班。现在没有她存在的生活,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平顺。 他开启绘图软体,叫出一个旧档案,那是她的画像。这画像很久以前就开始画了,只是那时修修改改,一直没能完成,而最近想完成,却是怎么样也抓不到她的神韵, 其实那一夜他根本没离开,只是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然后找了一个隐密却又可以见到她住处情况的地方,静静等候著。 等呀等,他见到他们四人进了大门,然后她位在五楼的住处亮了灯。 等呀等,他等了一个多小时后,见到她的双亲出现一楼大门处,然后离开。 等呀等,他又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见到那个男人出现在一楼大门处,而她则是跟在他身后。他们在大门前交谈了几分钟后,他才离开,而离去前还拥抱了她,她……没反对他的拥抱。 等呀等,最后他等到她上楼,住处的灯也暗了,他才心情沉痛地离开。 之后,他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她没来电告诉他情况,也不再到店里上班。有几次他偷偷跑到她的住处附近等待她,却始终没见到她的身影。后来他找了住在同一栋楼的房客打听,才知道她已搬离那里。 就这样?他的爱情就这么无声离开?一句道别、一个解释都没有?他不主动找她,是因为他不忍她为他有压力,所以他只好等待,等待她的答案。 现在看来,他能确定她的选择是什么了,虽然她没有亲口告诉他。 但念头一转,他又质疑起自己的心态。他怎么能在没有得到她的答案前,就断定她的选择?也许她有事要忙,所以没办法给他一通电话;也许她搬到比较远的地方,所以没办法再来咖啡店;也许她…… “立飞!”于立桐突然出现在吧台另一侧,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大哥?”自从一楼租给他开店后,大哥很少出现在一楼,他和大嫂都是从后门进出,所以看见大哥出现,他自是惊讶万分。 “你和小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立桐向来是温和派的好好先生,此时却面色凝重。 “哦?小绿啊……”于立飞暗自苦笑一声。这要他怎么回答? “我刚刚在报纸上看到她的名字。” “报纸?小绿怎么了?”想起杨品捷是因为车祸而失约的那件事,他不免有些担心,梅芷绿这下见人影的一个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于立桐将藏于身后的报纸递到小弟的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杨氏企业董事长的二公子杨品捷,已于昨日完成订婚仪式。 据可靠消息透露,杨品捷的未婚妻梅芷绿来自一个很普通的小康家庭,相当重视门当户对的杨董事长原先并不认同出身平凡的梅芷绿成为杨家二媳,未料杨品捷和梅芷绿竟相约私奔,而杨品捷在赴约的途中发生严重的交通意外,昏迷数十日后才清醒。 为避免相同的情况再度上演,杨董事长终于决定不再插手儿子的感情事。 昨日这场订婚仪式,邀请了…… 于立飞再也无法继续看下去。原来……她订婚了?这就是她一直不出现的真正原因吧?将报纸揉成一团,他无力的滑坐在椅子上。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永远究竟有多远? 蓦地,他想起她曾问过他的问题。 永远究竟有多远?现在他知道了。 永远是少少的,永远是小小的,永远是浅浅的,永远是短短的……原来永远,永远只有少少的这么远;原来永远,永远只有小小的这么远;原来永远,永远只有浅浅的这么远;原来永远,永远只有短短的这么远…… “立飞?”见他失魂,于立桐担忧地拍拍他的肩。这个小弟啊,才刚触碰爱情,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喔,我没事。”于立飞抬眼,给于立桐一个坚定的笑容。“大哥,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啦!”反手握住搭在他肩上的手,算是证明他真的没事。 “嗯,那我上楼了。”再度拍拍于立飞的肩,于立桐转身步上阶梯。 望著大哥的背影……他于立飞没了爱情,还有亲情啊,还有友情啊!所以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阿飞,要不要喝点酒?便利商店就在旁边,我去买几瓶,我们喝个痛快吧!”刚忙完吧台工作的黄彦星说。其实早上他就见到报纸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于立飞提起这件事。不过现在他倒是可以陪他喝几杯,解解闷也好。 “阿星,你可以给我一杯梅子绿吗?”谁说失恋就一定要喝酒,他现在只想喝杯梅子绿。人家是睹物思人,他这算是……喝茶思人? 苦笑一声,他觉得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女朋友和别的男人订婚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为什么大哥和阿星都要用那种担忧的表情看著他? “哪,你的梅子绿。”黄彦星把刚调制好的梅子绿递给他。“怪了,无论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小绿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人啊!她更不像是会为了嫁进豪门而舍弃你的那种女人,何况我看得出来,小绿对你的感情绝对是真诚的。既然对你真诚,更不可能还对那个杨品捷存有感情。那到底她为什么要和杨品捷订婚?”他不是要为梅芷绿说话,而是他觉得她不是无情人。 于立飞没回应,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那么再去追究她为什么要和杨品捷订婚又有何意义? 他拿起吸管,轻轻搅拌一下杯内的液体。冰块因他这样的举动,而不时撞击著玻璃杯,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这声音……竟和他看见她订婚消息的那一刹那,心脏所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原来心碎了一角,就是这样的声音啊! 关于爱情,他好像又明白了一些。 他张开口,吸了一口梅子绿,淡褐色的液体顺著透明的吸管向上攀升,进入他口中,然后一部分未及时跟进他口中的液体,又顺著透明吸管滑落杯里。 紧拧眉头,抬眼,他看著黄彦星,“下次我的梅子绿,可以不加盐吗?” 他终于懂得为什么当初小绿会对他开口说“请给我一杯梅子绿,不加盐”的原因了。因为他也尝到了一样的味道,咸咸的,那是…… 他的泪。 ***bbs.***bbs.***bbs.*** 时间真能愈合伤口? 于立飞叼著一根烟,仰首盯著窗外的夜空。 一直以来他对任何事都是抱持著顺其自然的态度,亲情、友情、家世、背景、学历、事业、财产……皆是如此。他并非不积极,而是努力过,便觉得足够,就算结果差强人意,也不会有埋怨。 人生嘛,不就是如此,就算事事争赢了,最后下也是要入上为安?况且有些事,是怎么争也争不赢生命的。笑看一切,快乐生活就是福气。 因为快乐生活,他很少掉泪,自有记忆开始,他不记得自己曾为任何事哭过。就算数学考了十四分,被老爸追著打,他也是告诉自己:没关系,他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下一次考十五分,下下一次考十六分……总有一天,他一定可以考满分。 他的理论让老爸和老妈很头痛,老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泪腺故障,老妈说她没看个哪个孩子被打是不哭的,连他那个看来孤傲的二哥,小时候也是一挨揍就哇哇大哭。全家六个小孩,就他一个非但不哭,还可以笑著和大人回话。 为什么自小到大都不哭的他,却会为了小绿而尝到自己的泪水?这是教他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一点。是爱情让他变得脆弱?还是有哭有笑才能构成一段爱? 也许是爱情太难懂,或者应该说是他的领悟不够,所以他就是念念不忘小绿。关于小绿,他做不到无所谓;关于这段感情,他无法笑看过后便算…… 阿星说,初恋总是最美的,而初恋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多半是发生在懵懂的年纪。虽然懵懂,偏又难忘得让人心痛。 懵懂?是啊,他的年纪不懵懂了,但关于爱情这等事,他的确是懵懂。 曾经,他在念书时期看过班上的两名女同学因为暗恋同一个学长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曾经,他在服役时看到同单位的学弟因为女友兵变而痛苦地闹著要自杀。曾经,他也在电视新闻或报纸上见到关于情杀案件的新闻……那时的他总是怀疑,爱情真有这么伟大? 现在,他仍是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不是那么伟大,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爱情真是一种难搞定的东西,龟毛得要命! 吸了一口烟,他苦笑一声。什么时候开始,向来洒脱的他竞也成了这般郁郁寡欢、善感的个性?连阿星都说他变得像偶像剧里,那种擅长要忧郁的男主角了。啧,这还真不像是他的个性。 又吸了一口烟后,他关上窗,转身走到电视机前。在电视柜上的烟灰缸里,捻熄了烟屁股,然后按下电视开关。他躺坐在沙发上,拿著遥控器随意地转台。转啊转的,极少看电视的他根本不知道要看哪一台的节目。 忽地,他看见一名他知道的艺人,扮相不同以往地出现在电视上,好奇心让他按遥控器的动作停了下来。 “所有的投资朋友,大家好,老师又来啦……” 他愈往下看,心里的疑惑愈深。 自从得知梅芷绿订婚的消息之后,为了忘记伤痛,他一有空闲就是画画,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他以为只要把自己变忙碌,就不会想起她。没想到忙碌的结果,竟也让他在短时间内完成了第三部绘本作品,接著上市,开始销售。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出版绘本,旧事就会再被拿出来炒作。他从没抄袭,但抄袭这两个字却总是跟著他,即便他凡事不争、不计较,可并不代表他默许这样的事件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早在第一本作品出版时,大哥就建议他要好好和出版社商量解决之道,但当时的他总认为没那个必要,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是该查清楚才是。 关上电视,站起身,他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拨了组熟悉的号码…… ***bbs.***bbs.***bbs.*** 他拜托在学校任教的大哥,看看是不是能透过学校合作的书商,请书商去出版社打听消息,没想到他那个向来老实的大哥竟然干脆就自己假冒成书商,直接打电话到出版社以大量批书为由,偷偷从某位小编辑口中,打听到这全是出版社使出的手法。 那位编辑说,出版社负责人为了赚钱,主动发出不实的言论给八卦周刊,之后事情就演变成疑似抄袭事件。 人哪,多半都是这样的,对于与自身利益无关的事,总是不会认真求证,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听,甚至还抱持著看好戏的心态,一点判断能力也没有,所以即便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也可以闹得满城风雨。 开完记者会后,他松了一口气。 想想,他还真佩服自己,第一次公开在电视机上亮相,竟可以把情绪控制得那么好。他明明很紧张,却要故意显得轻松自在;他明明在提起“梅子绿的微笑”时心痛如绞,却仍是面带微笑……他终于体验到那些每天活在镁光灯下的名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还好,还好他只是个小作家,不是什么名人,所以不必每天犹如戴著面具般地生活。就算有一日他有机会成为名人,他想,他应该也是不适合的吧! 说起适不适合这问题,他突然发现绘本作家这个行业好像也不适合他。若不是他出了书,今日也不必出来抛头露面召开记者会,与其类似的事情往后再发生,不如趁著这次和出版社停止合作的机会,干脆就不当作家了。 谁说爱画画的人一定得出版作品成为作家?谁说爱画画的人一定得以此为业? 想起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何不就先休息一阵子,出国完成梦想? 就这么决定了,暂时抛开台湾的一切,到外头的世界去走一遭吧! 下定决心后,他拨了通电话回老家,也拨了通电话给黄彦星和大哥,然后打开电脑,连上网路,订了张机票。关机前,想起也该和支持他的读者们告别,于是进入自己的部落格。 蓦然,他瞧见当时梅子绿的留言,再把卷轴往下拉,看看自己那时的回应。 因为,情难触摸。 情难触摸、情难触摸……是啊,那时只是觉得感情是一种抽象的东西,所以才那么回应她。而现在,他总算能体会这句话的个中滋味。 点燃一根烟,他在升起的白烟中,开始打下关于离别的字句…… 第九章 “小绿……小绿……” 打开大门,一道娇小的身影直接扑到梅芷绿身上,哭得又伤心又委屈。 “你是……”梅芷绿轻轻推开身上的女子,好看清楚对方的面貌。“小莉?”是她的高中死党吴小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吴小莉自从移民美国后,便很少与她联络,现在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还真是相当意外。 “小绿……我拜托你,把品捷还给我好不好?”吴小莉泪水奔流,两道黑色的眼线液伴随著滑落,更显得狼狈凄惨。 “品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梅芷绿拍拍吴小莉的肩膀安慰著,虽然她不知道吴小莉到——在哭什么。 “小莉!小莉!”杨品捷紧跟著出现,把吴小莉拉进怀里,她的眼泪让他万般不舍。“小莉,我不是说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吗?” 看著眼前搂在一起的两个人,梅芷绿顿时傻眼。一个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是她高中时代的死党,现在突然一前一后出现在她眼前,还拥抱在一起……他们这是在演哪一出? “解决?你的解决方法除了履行那个约定之外,还是履行那个约定啊!那我要怎么办?”吴小莉难掩激动地喊著。 “你们这是……”梅芷绿似乎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小绿,你听我说,都是我不对……”杨品捷亟欲解释这一切。 “不是这样的,小绿,错的人是我,要不是我……”吴小莉也抢著开口。 梅芷绿盯著面前这两个抢著认罪的人,忽然,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自从杨品捷回到她身边后,总是见他眉头深锁的原因了。他和以前一样常约她出门,可能是吃顿饭,可能是看场电影,但以前的他和她出门时,是神采飞扬的,和现在愁眉不展的样子,差距甚大。 她感觉得出来,虽然杨品捷对她依旧温柔、关心,却比较像是对待认识很久的好朋友,或者也可以说比较像是家人,与以往那种还带著甜蜜的感受,截然不同。这一切的改变,是为了小莉吧?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笑了,非但不生气,反倒还热烈的招呼他们,“进来说吧,站在门口说话总是不方便。” 一进到房里,吴小莉抢著开口。 “小绿,你先听我说,其实……其实我从高中时候就很喜欢品捷了,只是当时你们感情那么好,所以我只能偷偷喜欢他。” “原来你喜欢品捷啊……” 难怪那时有众多男同学向吴小莉示好,却不见她对哪位男孩子有好感。怎么当时她一点都没察觉好友喜欢著自己的男友? “他和你约定私奔那天,会发生交通意外就是因为被我撞上。那时我刚回台湾没几天,大概是几年没回来,对台湾的路况已有些陌生的关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著,车子开呀开的,就撞上了品捷的车。再见到品捷,我好开心,但另一方面又好担心他的伤势,深怕我爱了好多年的男人,会因为我的失误而丧失性命。”想起那时满身是血的杨品捷,吴小莉的眼泪又开始泛滥。 杨品捷紧紧握住吴小莉的手。小小的举动,大大的体贴。 梅芷绿看著他的举动,多日来那积在心底犹如被大石压住的沉重感,顿时消失。 “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期间,他的手机不断有你的来电和讯息留言,我一时起了私心,全数删除。”自知这样的行为不对,吴小莉低垂著头。“好不容易,他在昏迷了近一个月后,终于醒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怕他联络上你之后,又无视我的存在,所以我以别让你担心为由,要他身体康复后再联络你。” “结果他身体康复后,也爱上你了?”梅芷绿将面纸盒递给吴小莉。 “你怎么知道?”吴小莉终于抬起头。 “呵!”梅芷绿心情大好地开玩笑,“我的‘未婚夫’当著我的面搂抱别的女人,这不就表示他爱上了那个女人?”她刻意加重“未婚夫”这三个字的语气,像是在埋怨他的变心。 杨品捷满脸愧疚。“小绿,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躺在病床上的那一段日子,小莉日夜细心照顾,帮我梳发,喂我吃饭,甚至是帮我擦脸、擦身体……我一方面感谢,另一方面也很感动。” 说著,他突然转头,深情的凝望吴小莉。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后来我竟发现自己爱上她了,加上她对我表白她的情意,让我们之间的恋情迅速加温。出院后,我和她原本打算找你说清楚,可没想到早一步遇见你父亲,我一问起你的情况,我们才发现你因为我的失约而独自在外租屋。” “原来你喜欢会帮你梳发、帮你擦身体的女人啊……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呀!”梅芷绿一脸认真的说, 她的反应让杨品捷和吴小莉有些担心,担心她是不是不愿成全。 “不,不是这样的,我爱上小莉不是因为……”杨品捷急忙澄清。 “呵!”梅芷绿笑得眼儿弯弯。“我懂,我们取消婚约吧!” 杨品捷和吴小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么……会有人在听见未婚夫爱上别人的事实后,不见哭闹,反倒笑著要取消婚约?这也未免太干脆了吧?! “品捷,我想……我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收敛笑容,悔芷绿的神情有些迷离。“记得那晚的谈话吗?我想你遇上的那场交通意外,就是我们两人生命中的变数。或者应该这么说,是四个人的变数。” “四个人?”杨品捷想起那夜的对话。当时他极力隐藏,没想到今日还是要坦承这一切。只是他不懂,原是他和她、小莉三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变成四个人?难不成……“你是说你……”答案似乎已在心底。 梅芷绿微扬嘴角,“那一夜我埋怨你,因为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眼前。如果早一点,我或许还在等待你,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可是你偏偏在我爱上另一个男人时,跑到我眼前说你要回来履行承诺,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选择他,我会伤害当时还以为仍爱著我的你;选择你,我必须伤害他,也伤害我自己。” 她起身倒了三杯水,一杯给自己,另外两杯分别递给杨品捷和吴小莉。 “我和你同时犯下的错误,便是不愿伤害彼此,决定履行约定,却没想到其实我们早把心都给了另一个人,所以我们真正伤害到的,是现在我们心底最珍惜的那个人。”她喝了一口无味的白开水,顺著喉咙滑落,感觉有些酸、有些涩、有些苦。 想起这段与于立飞分开的日子,心仍是一阵阵疼,尤其那晚于立飞落寞离开的画面,总是不断的在她脑海里播放,像是在指责她的无情。她明明苦得不得了,却还得佯装沉浸在订婚的喜悦中。 不知道立飞……过得好不好? 听到梅芷绿的这番话,杨品捷又是讶异又是惊喜,讶异于原来她也另有所爱,惊喜于事情大概能有个完善的解决。 “我以为你埋怨是因为你仍对我有情,所以我无法开口告诉你,我另有所爱的事实。七年的感情,也是真心一场,要我伤你,我终究于心不忍。”他真真实实的爱过梅芷绿,若非那场意外,他也以为自己会和她相爱一辈子。 梅芷绿望著对面两个人那紧紧交握的手,笑道:“现在你已经坦承另有所爱的事实了,接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沉默许久的吴小莉瞠大双眸,小心翼翼地问:“小绿,你的意思是……你……” “嗯,你们结婚时,我要当伴娘。”梅芷绿怜惜的盯著好友那泪痕未干的脸。小莉的伤心,是不是也在立飞身上发生? “噢,小绿,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成全。”吴小莉终于破涕为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不应该偷偷删除你的来电和留言,也不应该……”好友的成全,反倒让她觉得自己很没度量。 轻叹一声,梅芷绿起身走到她面前,“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今天让我知道这件事,我这才明了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规则。我之所以会在心另有所属后,仍决定和品捷结婚,就是因为我认定我和品捷约定在先、相爱在先,于情于理都不能背弃他。若是你今天没来找我,我想我和品捷都会带著遗憾走进一场错误的婚姻。” “小绿……”吴小莉感动得涕泗纵横,紧紧拥抱好友。 “不过我有个要求。”梅芷绿轻轻推开二度扑到她身上的吴小莉,正视著她,“你当新娘那天,可不可以用防水的眼线液?”她指著吴小莉脸上的两道黑线。 吴小莉伸手抹脸,这才发现手指沾上黑色色彩。“好,我答应你。”然后转头质问杨品捷,“你怎么没告诉我,我脸上的妆哭花了?” “耶?那是哭花的呀?我还以为那是你们女人最流行的彩妆化法耶。现在不都是流行什么烟熏妆?”事情解决,心情大好的杨晶捷,回复以往的个性。 “烟熏妆?我看你是故意要看我出糗。”吴小莉哇哇大叫,猛拍他的手臂。 “我哪敢啊!你是我的老婆大人耶!”杨品捷笑著闪躲。 梅芷绿想起高中时候。那时,小莉也是像现在这样,没事就和品捷斗嘴,当时她还以为小莉是讨厌品捷呢,没想到那叫喜欢。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打是情,骂是爱”? 说到情,说到爱,她不免又想起于立飞。品捷和小莉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了,那么她呢?立飞还愿意给她幸福吗?双眸微黯,她轻叹一口气。 敏感的杨品捷发现了她的异样,七年的感情不是谈假的,纵然最后他们没能在一起,但彼此之间的默契仍是存在。 他停止和吴小莉笑闹,使了个眼色,便拉著吴小莉起身。“小绿,真的谢谢你的成全,我们……也该走了。” 梅芷绿抬眸,挤出笑容。“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罗!”突然,她又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取消婚约的事,你怎么对伯父和伯母交代?” “你放心,这些事我会解决,你……”他良善地看她一眼,“你只要负责把你的幸福努力找回来就好,这些琐事让我来处理。” 把幸福努力找回来?是啊,她是该努力找回她的幸福。 “好,我会努力找回我的幸福。”轻轻点头,她一脸坚定。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幸福……是最近很红的那个绘本作家几何吧?” “几何?”她讶异于他的猜测,笑说:“不是啦,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名人!i “不是吗?我还以为是他呢。前一阵子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他召开记者会,觉得他很面善,但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他,后来听到他提起他想画一幅画,叫作‘梅子绿的微笑’我才想到他就是那晚送你回你先前租屋处的那个男人……”杨品捷不解,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又说:“不是他吗?但是我……” “你说什么?”梅芷绿不可置信,急忙追问,“你刚刚说什么记者会?” “你不知道吗?他前些时候有召开记者会,澄清抄袭事件。我在电视上见到他时,一直觉得很面善,后来才想起他就是那晚……” 他的话再度被梅芷绿打断。 “立飞就是几何?”为什么他不曾对她提起这件事? “呃……我也不是很确定啦,只是觉得长相很神似,而且他又提到梅子绿这三个字……” “品捷、小莉,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们了。” 顾不得什么礼貌,她只想马上确定于立飞究竟是不是几何,迅速奔到电脑前,开了机。 “奸好好,你忙、你忙。”杨品捷失笑的说,没想到小绿也是见色忘友一族。“你记得要努力找回幸福喔!” 说完,他牵著吴小莉安静的离开。 等候开机的时间,她回想起先前在租屋处,于立飞见到她拥有几何的绘本时那意外的表情。若他真是几何,当时怎么不承认? 开机完成,她连上网路,进入几何的部落格。才一进到首页,就见斗大的文章标题写著「暂告别”。 她点选该篇文章,发现内容有两段,上半段用黑色字体,是给读者和网友的感谢与道别,下半段用绿色字体,是……给小绿? 深吸一口气,她仔细地阅读。 小绿: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见这篇文章,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到,只不过当你看到时,我大概已去完成我的梦想。 请原谅我一直隐瞒我另一个身分是几何这件事,因为负面消息多于正面,所以还是别让你知道比较好,以免影响我在你心里的印象。 还记得在茶园的那个午后,你问我:“永远究竟有多远?” 那时的我是这么回答你,“我不知道永远到底该用什么量词来算,但你想要多远,我就陪你多远。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继续了,我也会放手。” 现在,我放手了,虽然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不是不争取你,而是尊重你的决定,不让你为难。 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但我深信,这会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因为我早就将你深深刻在我的心版上。 我对你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吗?印象中是没有的。 那么,现在请容我这么说:因为我爱你,所以祝你幸福,见你幸福,我也才能幸福。 你希望我幸福吗?我想善良如你,你的答案肯定是希望我幸福。所以,你一定用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幸福。 飞 我爱你……这三个字不停的在她脑海里、心里回荡,深深撼动著她。 她又哭又笑,像个小傻瓜。她的立飞啊…… 抹去泪水,她拿起话筒,拨了个号码。 “喂?” “阿星,我是小绿。我想知道立飞……” ***bbs.***bbs.***bbs.*** 法国 蒙马特这个位于巴黎北面的山丘小城,拥有著名的圣心堂,艳阳高挂时,白色的建筑物显得分外洁白,特别神圣、庄严,附近广场经常有画家、艺术家聚集,所以人人如同天使的化身。 其实蒙马特原本只是巴黎郊外的村落,西元一八六〇年才被并入巴黎市,因为当时的蒙马特地价便宜,吸引了很多穷艺术家聚集在此喝酒、聊天。 十九世纪初,两位画家来到此地定居后,许多尚未成名的画家、诗人等艺术家纷纷群聚于此,梵谷、雷诺瓦、毕卡索、莫内、高更等著名艺术家也都曾居住在这一带。后来的人们,觉得居住在这里的都是画家,于是这里便有了“画家村”这样的称谓。 梅芷绿一下飞机后,便直接来到圣心堂。什么圣母院、艾菲尔铁塔、凯旋门、香榭丽舍大道……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只知道此行是来努力找回她的幸福的。若无意外,那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现在应该就在圣心堂后面的画家村。他和她同样来自台湾,是个绘本作家,而且目前在台湾还有著相当高的知名度。 她心情忐忑的步入这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画家们所聚集的广场。 广场四周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多为纪念品店、咖啡店、啤酒屋和小餐馆。不过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她却无心感受这里的艺术气息与浪漫。 她一路往前走,不少帅气的画家频频上前询问她需不需要为她作画。要,她当然需要一个画家来为她作画,不过不是这些人。即使眼前的他们,每个都是年轻、俊俏的金发帅哥,但她依然不为所动。 她继续往前走,经过了一对正在拉小提琴的美丽女生、经过了一位弹奏手风琴的帅帅男生……然后,她终于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一紧,喟叹一声,她总算不必再去担心满溢的思念无处收容…… 于立飞正低头收拾画具,一道黑影突然遮去了光线。 “对不起,我要休息了,需要我为您作画的话,请明日再来吧!”他用流利的英文,对著遮去光线的那道黑影说。 “但是,我想现在就画。” 回应他的不是英文和法文,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中文。而让他熟悉的除了语言之外,还有那声音…… 他猛地抬眼,黯然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喜,却快速得教人来不及捕捉。 “你……”那是他日夜挂念,却不曾想过会再度出现他眼前的人。他以为他们此生大概再无机会碰面。 她往前站一步,仰起脸,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 她发现他的头发长了些,发尾在肩上乱翘,让他多了些艺术家的气息。而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冒出杂乱的胡碴,让他看起来多了一股冷傲。他还瘦了些,本就不胖的身形,现在更是显得单薄。 她在他的眉宇间,找不到以往她熟悉的那份坚毅不拔;她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她爱看的自信光彩;她甚至在他的嘴角,看不到他总是微扬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线。 她又叹口气,感叹世事多磨,让他们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才又在地球的另一端相遇。 “帮我画一张素描,好吗?”她深信他的一双巧手,即使不用上任何色彩,也能将她画得唯妙唯肖。 他静静的凝睇著她,然后才发现她是一个人。 “你一个人?”他不答反问。 “嗯,我一个人。”她答得轻松,不觉得一个人来到法国有何不妥。 瞧她一脸天真,他真不知道是该要替她担心?还是该庆幸她好运? 别看白天的蒙马特美得像天堂,夜幕低垂时,这里兴旺的可是色情行业。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打扮性感的女人拦截经过的男士,用金钱换取短暂的欢愉。 还有一些身形高大的黑人,喜欢拿著自家编织的彩色手绳,一见单身的女游客便上前挡路硬推销。 她就这样一个人,来到这个矛盾又复杂的地方,真的很危险!万一遇上了歹徒,她怎么招架啊! “他呢?”明知道自己不想提及“他”,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想问她,为什么“他”会放心让她一个人来这里?想问她,为什么“他”不陪同她前来?他一声不吭的将她归还给“他”,难道“他”不懂得要好好保护她、好好爱惜她? 眼神微黯,于立飞又说:“我是指杨……杨先生。” “你说品捷啊……”他看起来还是很在意品捷的存在,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的情感依旧?而这样的讯息,让她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舒缓。“品捷在台湾。” “在台湾?他难道不知道你要来这里?还是他知道却不肯陪你一同前来?”火气一上来,他的声调扬高,语气变糟。 最近这几个月他的脾气愈变愈糟糕,以往最自豪的洒脱个性,早在她回到杨品捷的身边时,就已不复见。他终于明白,以前那些乐观态度全是狗屁!说要到外面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回到以前的个性,却发现他根本办不到。 原来他不是真洒脱,而是之前的他尚未遇见能真正让他无法洒脱的事。直到他初识爱情、浅尝爱情,然后再到深刻,再到痛心……他才体会到,爱情能把一个人折腾到心神俱疲的地步。 “他不知道我要来。”她低下头,看著自己的鞋尖。 哦喔,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不过他的脾气没吓坏她,反倒让她窃笑。 “他在台湾筹备婚礼啊!结婚嘛,总是人生一大事,马虎不得的。”抬起螓首,她冲著他甜甜一笑。 婚礼?喔,对,他差点都忘了,他会来到蒙马特,一方面除了完成小时候的梦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要避开她和杨品捷的婚礼。所以要说他是来完成梦想也是,要说他是来疗情伤也对。 乍见她的惊喜,因为“婚礼”这两个字而消失无踪。 “那你应该在台湾帮忙才对,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留他一个人在台湾忙碌?”他冷冷地说。 “他在台湾忙,我来这里忙呀!”她面带笑容,双手摆在腰后,身体左右轻轻摇晃,模样看起来淘气又可爱。 她灿烂的笑容,依旧是他熟悉的、喜爱的,但他不太喜欢她的笑容是因为别的男人而有,纵然他愿意放手,可不表示他不会难受。 “你来这里忙什么?教儿童美语?”他双手环胸,冷言冷语。不想这么待她,但若不逼著自己对她冷漠,他害怕会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 “我刚刚说了,你没注意听吗?”她又靠近他一步。 他冷冷的看著她,脸上的表情就如法国的天气,尽是浓浓的寒意。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的举止古怪到不行? “我觉得婚宴会场的入口摆放一般的婚纱照太没有创意了,而我又希望能摆上你为我画的画像,所以来找你帮我作画。”她的双颊染上晕红,有些羞怯。 她的话无疑是让他满是寒意的脸庞,迅速霜化。 “你专程在婚礼前夕,一个人从台湾飞到法国这么远的地方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要我帮你作画?”于立飞扬眉,脸色冷凛的问。 “嗯,这幅画对我而言相当重要,所以不管你在多远的地方,我都会飞来找你。”这话意味著她跟定他的决心。不过很显然地,有人始终在状况外。 她言谈间那坚定的神情,深深撼动著他。看来她真的很爱杨品捷,爱到甘愿一个人前来找他作画。虽然他在她决定回到杨品捷的身边时,就有这样的认知了,但现在再次体会,他的心仍免不了隐隐作痛。 “你……找别人为你画吧!这里的画家来自世界各地,随随便便找一个帮你画,一定都画得比我好。”他婉拒了。 他不是小气,也不是不愿意,是因为在人物素描时,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他的视线除了画纸之外,就是主角。现在她要当主角坐在他面前,让他一笔一画勾勒出她的美,而这美却不是为他,教他情何以堪? 找别人画?梅芷绿有些意外他的拒绝。 “这里的画家不管画得有多好,毕竟都不是你啊!”因为我只喜欢你……当然,这话她只在心中喊。 又来了,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上来,可是他又说不出她到底是哪里怪。 “谁画不都一样?”他颇感无奈。 “但是我只要你……的画。”她勉强把后面那两个字说出口。 只要他的画……他该开心吗?原来他在她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地位,即使这无关感情,但他还是软了心。能怨谁呢?谁要他对她的眷恋如此深厚?! 现在她开口了,他又不忍再拒绝,那么那阵免不了的心痛,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她,也怨不得杨品捷! 他搬了张椅子,“你先坐吧,我准备好后,我们就开始。” 他又弯身将刚刚收拾好的画具一一取出。 架好画架,他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她。第一笔都还没开始,他的心口却已像是被大石压住般,沉重无比。 “画好后,我想请你签名。不是签几何喔,是签本名。”梅芷绿突然离开椅子,走到他眼前站定,从随身的长夹里拿出身分证,翻到背面,指著空白的配偶栏说:“签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 她知道他是几何,他不感意外,毕竟他在部落格上已坦白。但是见到她拿出身分证,指著配偶栏要他签名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像是被撞离胸口,高挂在半空中摆荡。 “呵,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真不懂吗?”她的身分证配偶栏上一旦填入他的名字,那他就是她的夫啦!这么简单的答案,他会猜不出? 唉,怎么她决定要跟定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有坏脾气的一面?现在更是好了,她还发现他好像变笨了。没关系,反正她是儿童美语老师,所以往后的日子她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我如果真把名字签在你身分证的配偶栏上,那你结婚之后到户政事务所办理登记时,杨品捷的名字要放哪里?你重办一张身分证吗?”他是真不懂。他知道配偶栏代表什么意思,但是不懂她这么做的用意。 “这和品捷无关啊!”笨笨笨笨笨……呜,他真的变笨了。 “和杨品捷无关?那和谁才有关?”她要嫁杨品捷,当然就和杨品捷有关系!她到底是哪根筋没接上大脑啊? 这时,他真庆幸自己的心脏够健康有力,否则她的话准会让他心脏病发作。 “你要不要帮我签名嘛?”再这样下去,天都黑了,也别想画了。 “签!我会签名,但会签在画纸上,而不是你身分证上的配、偶、栏!”他像是在暗示她,不要随便叫男人在她的配偶栏上签名! “不签配偶栏啊……” 哇,她的“求婚计谋”好像快失败了耶。那……女人最擅长的武器是什么?是任性吧?所以干脆就…… “那我去找别人帮我签!”她转身欲走。 “你要找谁帮你签啊?”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大吼:“配偶栏不能随便给别人签名,你知不知道?”他简直快被她气死了。 他拉她的力道之大,让她整个身体向后旋转半圈,等她站稳时,她已在他的胸前。她盯著他不断上下起伏的胸膛,想起那里曾是她在人生最无助时,收容她并提供温暖让她汲取的地方。怎知后来的自己,竟然这么伤他…… 立飞,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从身后拥住我,站在茶园里闻著茶香的那份淡淡幸福感…… 他没料到自己这样一拉,竟将她拉到胸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都能看到她弯翘的睫毛正轻轻颤动。他想起不久以前,他也曾这么近距离看著她,然后拥住她。那时的他还以为自己的胸膛会是她最终的依靠,怎知后来自己竟然愿意放手…… 小绿,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就这样紧紧的拥著你,站在这满是咖啡香的艺术村,享受异国的浪漫…… 他低垂著脸,贪婪地看著无法看见他的表情的她。 能再这样好好的看著她,一秒也好,两秒也好,他都觉得是一种奢求,因为等会儿为她画完她要的素描,她就将离开,她会飞回台湾,飞进杨品捷的怀里,然后他就再无机会像现在这般好好的看她了。所以就算只有一秒钟,他也贪图这份美好。 既然他都知道配偶栏不能随便给别人签名,那他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梅芷绿叹口气,暗示不成,只好选择明说了。 “我当然知道配偶栏不能随便给别人签名,所以才要你签。”仰起脸,她想看著他说话,却因为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而意外让他的唇刷过她饱满的额头。 一道电流在彼此心问窜流,她的脸颊像是沾上红色的颜料,而他的呼吸则有些紊乱。 心脏怦怦作响,她红著脸,鼓起勇气,有些慌乱地说:“笨蛋!我……我……我是在跟你求婚啊!总……我总是个女生,又不好直接开口要你让我当于太太,所以……所以只好骗你在我的身分证配偶栏上签下你的名字嘛!”唉,明说真的是很难为情啊! 刚才嘴唇意外刷过她的额头,于立飞相当震慑于那份轻触所带来的影响力。原来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被时间和空间稀释,只是将那份感情压抑下来而已,所以现在即使只是嘴唇轻轻刷过她的额头,都能让他撼动不已。 这种感觉就像什么?嗯……就好像斗牛一样。他把对她的感情禁锢在心窝深处,将之上锁,不轻易让它窜出他筑好的心墙。而她就像拿著红巾的斗牛士,轻轻将红巾一扬,它就像失了控的牛一样,拚命往前冲撞,终是撞烂了他努力架起的心墙,跑出心门,对她打招呼说嗨。 “求婚?于太太?你到底想做什么?”死寂的感情明明已苏醒,他却小心翼翼,对她的话不敢有太多想像,即使她已说得很明白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再也关不住那份已冲出心门的情愫,他只是在硬撑。 “都说了是求婚,还问我想做什么?!”她难为情到低垂著头,声音细如蚊蚋。 “你不是准备和杨品捷结婚?”他最想不透的就是这点。 “我没说我要和杨品捷结婚啊!”细想刚才的对话,她确定自己没说过她要和杨品捷结婚。 “你不是说他在台湾筹备婚礼?”他愈听愈胡涂。 “是,他是在台湾准备婚礼事宜啊,但他是准备他和他老婆的婚礼。” “他老婆?”他的声音扬高,对这个讯息感到意外。 “嗯,他老婆。”她点点头。 “不是你?”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他更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我。”她摇了摇头,很无辜。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唉,不过是求个婚,怎么那么辛苦?还是当男人好,求婚时只要准备戒指,找个浪漫的地方下跪,女人通常就会答应了。哪像她?!求个婚,不但要一个人飞到语言不通的法国,还要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和他来场鸡同鸭讲的对话…… “为什么他要结婚的对象不是你?”若不是她选择回到杨品捷身边,若不是他得知他们订婚的消息,他也不会待在异乡。 没错,蒙马特确实是他的梦想,他从小就有的梦想,但是待在蒙马特疗情伤,并不在他梦想的范围内。 “因为……我不想嫁他,他也不想娶我。”她据实回答。 “你一个人飞到这里找我为你作画,不就是为了要将这幅画摆在婚宴会场?现在你又说他要结婚的对象不是你,而你也不想嫁他,那……”他觉得像是在洗三温暖,一会儿被她的话搞得整个人像是泡在冰水里,一会儿又被她的话弄得紧张到快要沸腾。 “找你作画是因为我要把画摆在我们的婚宴会场,我想要拥有一个和别人不一样,又不用花什么钱,而且还特别有意义的婚礼,所以这幅画当然要由你的手来完成才最适合啊!”她一口气说完,几乎没有停下来喘口气,不这样,她害怕自己会没有勇气把梦想中的婚礼说出来。毕竟到目前为止,这婚礼都只是她单方面的想像,她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再次接受她。 他啼笑皆非。还好他的听力不错,能跟上她的速度,听得懂她在说什么。那么她大老远飞到法国,是为了他?一道温暖的阳光,在这时候偷偷洒进他的心坎,照得他暖洋洋。 没有回应……所以……她能把没有回应解读成他不愿意吗?垮下双肩,她一脸的失落。 “走!”忽地,他抓起她的手腕。 “去哪?” “去找家咖啡店坐下来,让你把话好好说清楚。”他总是要弄清楚,她和杨品捷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她很自然地跟著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从他的掌中抽出手;“你那些画具……”她往回走,弯下身欲收拾他的东西。 “等等再来拿就好,不会有人偷的。”他再度拉住她的手,“大不了就是丢了之后,再买就好。” 走走走,大手拉小手,他拉著她再度往前走。 现在任何事都比不上把他、她和杨品捷这三角习题解开来得重要。 第十章 “当我知道他是因为发生交通意外才没来赴约时,心里满满的歉意和悔意。歉意是我没能守住对他的感情,喜欢上你;悔意是我在他没有赴约时,就应该要积极找人,而我不但没那么做,还一味地认定他不想带我走。” 坐在充满咖啡香的咖啡店里,梅芷绿娓娓诉说。 “当他开口要我回到他身边时,我没有办法拒绝,总觉得既然是约定,我就应该履行。而且当我知道他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时,愧疚感压得我难受,我想如果我怀著对他的愧疚感继续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和你也不会快乐。” 端起他为她点的咖啡,啜了一口……她皱起眉头,有点苦。 刚刚一踏进咖啡店时,他淡淡地说:“这里没有梅子绿,你喝欧蕾好了,它是加新鲜牛奶的,比较不苦,牛奶又能补充钙质。” 他还记得她不爱喝苦苦的东西,也不忘顾及她的健康……所以这口咖啡虽然还是有些苦涩,但仍是暖了她的口,也暖了她的心。 于立飞靠著椅背,看著她将随咖啡附上的方糖丢进咖啡里,然后又喝了一口,她还是皱眉。很自然的一个动作,他拿起自己咖啡所附的那颗方糖,丢进她的咖啡里,搅拌几下。 “试试看,这样应该就不苦了。” 看著他的举动,她不由得想起他亲手调制的梅子绿。打从认识他开始,他好像总是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糖罐的角色,为她的生活加糖、加蜜,甜她的人,蜜她的心……有他的日子,总是甜腻腻。 “其实……其实和品捷订婚后,我就后悔了。我后悔不应该因为对他有愧疚就选择回到他身边,也明白感情这种事没有先来后到的规定。”重叹一口气后,她缓缓道出杨品捷和吴小莉的事。 “所以他要娶的人是你那位同学?”不可否认,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是让他欢喜的,但也不免感叹命运还真是爱作弄人。 “嗯,他要结婚的对象是我的同学,不是我。” “那么你真是来挽回我们的感情?”于立飞静静的凝睇著她,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是,我是来挽回你。”为了于立飞,她连女性的矜持都抛开了。 于立飞端起咖啡怀,喝了一口咖啡后,才慢吞吞地开口,“嗯……老实说,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觉得回复最原始的生活,感觉也很好。” “你的意思是……”梅芷绿犹如遭到青天霹雳,声音里夹杂著微微的颤抖。 神色复杂地睨了她一眼后,他语气沉重地说:“你回去吧!回台湾去吧!” 回台湾?他这是要判她出局吗?怎么会?怎么会?他不是在他的部落格里写著他爱她?他不是说只要她幸福,他便能幸福?她的幸福只因为他啊,没了他,她学不会幸福啊! 蓦地,眼泪无声的滴落,一颗、两颗、三颗……温热的液体顺著她的脸颊,全滴进了咖啡里,和咖啡融为一体。 噢,她知道了,原来这世上的咖啡都是苦涩的,就是加了太多伤心人的眼泪吧?! “你知不知道,我喝惯了你调制的梅子绿,别家的梅子绿会让我闹肚子?” 她没忘记他们是因为一杯梅子绿和一条毛巾,才发展出这段感情。她更没忘记他曾经为了安慰她先前的情伤,而这么告诉她:“以后想喝梅子绿时?尽管开口,我会特别为你调制一杯装满我的爱的梅子绿,甜甜你的唇舌,甜甜你的心肺。” “你……不一定要喝悔子绿,可以改喝别的啊!”他眼底闪过一丝光彩,但速度太快,没教她发现。 “你教我把心情写在纸条上,埋在树下。可是我家没有茶园,没有茶树,连盆栽都没有。我想埋秘密,却找不到地方,看来只有你家的茶园才能收藏我的秘密。”言下之意是她想当于家人,要当于家人就得嫁他。 “这个问题嘛……你可以找个公园啊,公园里一定都有树。”看著她没停过的泪水,他真担心再这样下去,她眼前那杯咖啡会不会满溢? 抹抹泪痕,她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仍是坚定的,那像是在告诉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变更决定。 梅芷绿轻轻叹息一声。也好,若他觉得这样对他最好,那么她成全他。弯下身,她从放置腿边的行李袋里拿出一把原子笔,递给他。 “嗯?”于立飞伸手接下那把原子笔,笑说:“我不用原子笔画画。” “这是我的秘密。前些时候,也就是我和品捷订婚前夕,伏在桌上认真的写下我的心情,写完后才发现我家连个盆栽都没有,所以没有地方埋,于是把原子笔的笔心抽掉,秘密就装在每一枝笔管里。这些秘密就送你吧,当作是……当作是一个纪念也好。” 她拿起行李袋,站起身。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那么……”她用力吸气,再吸气,若不这么用力吸气,她怕已胀满心酸的胸腔会无处收容供她生存的氧气,那样她会死掉的。“……你保重。” 说完,转身,她几乎是逃命似地跑离现场。 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隐忍的泪水又没完没了。她一路掉泪,一路擦泪,一路往前跑,沿著小路往山下跑,模样除了狼狈还是狼狈,有几次还差点因为泪水模糊视线而摔倒。 她学习于立飞以往的处世态度,带著乐观的心情来找他,却怎么样也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难以招架。怎么那颗心啊,痛得让她觉得好像在下一秒钟就会死去。 跑啊跑,她跑得双腿酸疼……怎么跑到最后她觉得眼睛好疼,心也酸酸的? 回台湾后,第一件事一定先到药局买治疗酸痛的药布,贴双腿、贴双眼、贴……不会好了,不管贴什么药布,她的心是不会好了。 跑啊跑,她终于跑到山下,终于要飞回台湾,终于要和他再度分离了……就跑吧,尽力的跑吧,反正在这里多停留一秒,她就多不舍一秒。所以跑吧……跑吧……跑…… 忽地,一道人墙挡住她的去路。 “依你这种跑步的速度来看,将来茶园交给你准没错。在你身上装个喷洒器,你就沿著茶园跑一遍,我相信不需要一个钟头,整片茶园的茶树都能拥有充足的水分。” 熟悉的男性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你……”猛地抬眼,她见到于立飞面露和煦的笑容。 “在法国喝咖啡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除了方糖以外,还附上一颗巧克力。你刚刚没发现吗?”他亲昵地伸手顺了顺她因为跑步而紊乱的发丝。 “没有。”她愣愣的看著他,不懂他前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更不懂他现在的举止。 “没关系,我把刚刚咖啡附赠的巧克力带下来了。”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上有个用素色纸张包住的东西。 她伸手欲拿取,他突然将手指收拢,一脸的神秘。 “这是香草巧克力。在法国有个关于香草巧克力的传说,在咖啡店里,男人只要吃了心爱女人点的咖啡所附赠的那颗香草巧克力,便能从女人身上得到幸福。反之,亦是如此。” 他抓住她的手掌,摊开她的掌心,然后把那颗被素色纸张包住的巧克力放置她的掌中。 “刚才你离开后,我已经吃下你的香草巧克力,所以我将从你的身上得到幸福。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应该大方的把我的幸福送给你。”他柔声说道,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缱绻。 他的意思是……慢慢消化他说的话,她好像懂了。 收下那颗香草巧克力,意味著收下他将给她的幸福。 “噢,立飞……”猛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她又哭又笑。 揉揉她的发,他深深的拥抱她。这段日子以来总感觉自己好像遗落了什么,就好比一幅拼图,不小心缺了一块,就那一块,让他的生命再也不完整。现在那一块补上了,他的心圆圆满满,完好无缺。 俯首,他细细的亲吻她的发,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然后他松开她,牵起她的手。 “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牵著她,走进一家专门贩卖各式各样天使主题产品的精品店。 梅芷绿看见墙上挂满了天使的海报、油画、镜框,壁饰,地上立著天使的雕像,书架上全是天使的画册和相关研究的书籍,就连天花板的灯座也是彩绘天使。 “挑一个你喜欢的吧!”他说。 “送我?”她侧著脸,笑问。 “当然。”他宠溺地笑答。 小小的店面,满满的天使。手链、耳环、项链,明信片、卡片、马克杯、背包、瓷盘、蜡烛、零钱包……产品多到她眼花。最后,她拿了两个马克杯。 付款后,他们走出精品店。 “为什么选马克杯?”他依旧紧紧握著她的手。没办法,她曾经短暂离开他的生命,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紧紧抓牢她。 “因为以后我想陪你喝咖啡啊!不过,你也要陪我喝梅子绿。”她笑得甜丝丝。 那只被他紧握的手,她没想挣脱过,失而复得的幸福,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咦?那你为什么要送我天使的东西?”她看著他好看的侧脸。 “因为啊……因为就算你没长翅膀,我都要给你如同身为天使的幸福和快乐。”他的笑容也很甜。 原来甜甜的笑容,不是女人才有。只要幸福,谁都能拥有。 “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她的两颊染上红红的色彩。“对了,你刚刚是怎么下山的?” 她先离开咖啡店,而后一路跑下山,没道理他会在她之前到达山下,她可不相信他会轻功。 “我坐缆车啊!不然怎么堵你?!” “堵我?”她想了想,不太满意的说:“哦?那意思就是说,你故意讲那种话激我离开?” “嗯。”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得意。 “为什么这么做?” “给你惊喜啊!” “可是你害我掉了好多眼泪,我还一路哭著下来,乱没形象的。” “我用我的下半辈子,赔你刚才的眼泪。”他醇厚的嗓音有如好酒让人沉醉。 她笑得甜美、幸福,然后喟叹一声,紧紧挨著他。 走在蒙马特的伊冯乐它克路,法国巴黎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路长,影长,情更长…… ***bbs.***bbs.***bbs.*** 一年后 自从一年多前几何召开记者会澄清抄袭事件后,他的知名度与受欢迎的程度并未随著他的出国而有降温现象。相反地,他在部落格那一篇情意缱绻的文章,让他的形象与评价转好。还有许多女性书迷见了他那张好不容易公开的俊美脸庞后,更将他视为理想中的情人。 读者们都在等著他完成梦想回到台湾,等著他的新作品上市。 梅芷绿躺在床上,想起这一年来的日子。 和于立飞回国后,她的身分证配偶栏真的填入他的名字。他依旧是于先生,可是她除了梅小姐的身分以外,还多了一个于太太的称谓。 于太太啊于太太,这个身分让她好骄傲。 半年前,本已决定不当绘本作家的于立飞出了本画册,他说因为那本画册对他而言有著特殊意义,所以他才重回这个行业。 画册上市的当天,出版社为他办了场签书会。她瞒著他,前去参加那场签书会,这才知道原来她的丈夫这么受欢迎。 签书会上,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新作品—— “半年多前的记者会上,我曾提到我想成为第二个达文西,因为我要画一幅‘梅子绿的微笑’。后来我完成梦想,真的去了一趟蒙马特,不过我还是没能成为第二个达文西,因为我被内人,也就是当时的女友拐回台湾,所以绘画能力没什么进展。 “我们曾经分开过一段日子,那时候的我想把她的样子画下来,却是怎么样也画不好。这段感情失而复得后,我竟莫名其妙地能把她的美一笔一画勾勒出来。我想她是我的天使,没有她,我就没有幸福,没有幸福,当然也画不出美好的事物。 “现在我很幸福,所以即使我的画作无法让我成为第二个达文西,但我相信我的新作品会是全世界最有价值的一本画册,因为……那是我用幸福的心去完成的。 “这本画册里的内容,全部以内人为主,所以书名就订为‘梅子绿的微笑’你们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是梅子绿的微笑,而不是百香绿、柠檬绿?今天我就来解开这密码好了。因为这辈子我最心爱的女人,她就叫梅芷绿。对了,顺便一提,既然这次我是以一个为人夫的身分完成这本画册,所以我的笔名不再是几何,而是于小六。” 想起那日他说的那番话,她仍是感动得乱七八糟,翻个身,摸摸身旁那少了他体温的位置,她好想他啊! 画册上市后,将他的名气推向高峰,不仅是台湾掀起了一股于小六风潮,就连日本、韩国、新加坡等,也都有众多支持他的读者。这星期,他就是飞到新加坡办书友会。 明天他就回来了,可她仍是想他想得紧。 又翻了个身,她下床,走到隔壁的书房。开了盏灯,伏在书桌上,认认真真地写著她的心情。一张一张,仍是满满的立飞。 后来她也养成写心情的习惯,所以于立飞为她买来好几个盆栽,以便她埋藏秘密。 她把写过的纸张卷起,装在小瓶子里,打开书房的落地窗,走上阳台,拿了把小铲子挖松盆栽里的土,打算把小瓶子埋进土里,没想到小铲子才一挖,便挖出了一把原子笔。 细看那把原子笔,她想起那是在法国时她交给于立飞的。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把它们保留下来…… 她露出傻笑,像个小疯子。 埋下刚刚写完的秘密,她带著以前的秘密,慢慢步回卧房。 拿块布一一擦拭笔管,然后她转开每一枝原子笔的笔盖,拿出里面的纸条,不禁又讶异、又喜悦、又感动。 好了,这下子她更像小疯子了,除了傻笑以外,还增加了因感动而泛滥的泪水,因为每张写著她的秘密的纸张上面,多了他苍劲有力的字迹。 立飞: 夜深了,这个时候的你,在忙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能让我忙碌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想你。 立飞: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你是否也如同我想你一般的想念我?我想你想起我时是快乐的,还是埋怨的?我想你后不后悔对我付出? 我想你时,当然是快乐的,否则又何必想?而既已付出,就不会后悔。 立飞: 我用七年的时间认真爱一个人,却仅花几个月的时间就忘了该怎么再去爱他。你说,我是不是太无情? 不用记著怎么去爱他,只要记著怎么好好爱我就行了。 立飞: 原来爱情真的与时间无关。 我和他在一起七年,那是爱;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数月,那也是爱。只要爱了,无论是几年几月几天,甚至哪怕是只有一夜、一个钟头,我想那都是爱。 立飞,你听到我对你说的那三个字了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天都能听到你说那三个字。 立飞: 我懂爱情与时间无关,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爱情与顺序有关吗? 这问题,我想你已体会了。所以答案,在你心底。 立飞: 我想念你的歌声。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你每次总要提“那一壶”! 立飞: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为我作画吗?我想知道我在你的笔下会是什么模样? 你的模样啊……你去看看我们从法国带回来的那两个马克杯,上面的图案就是罗! 立飞: 我发现你教的这个方法一点都不好用,因为不管我写了多少张纸,我还是想念你呀。 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慢慢告诉我,你有多想念我。 一辈子……是呀,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诉情说爱,可是怎么搞的,她突然觉得一辈子也不够她用来爱他。如果真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她还想再用来爱他。 突然,她想起曾经问过他的一句话,“你能不能告诉我,永远究竟有多远?” 现在她懂了,深深、深深地懂了。 永远是若他们相爱一日,那一日便是永远;永远是若他们相爱一世,那一世也是永远。只要他心底有她,她心底也有他,那么永远便存在。 永远、永远,永远其实并不远…… 【全书完】 后记 先来介绍这个故事。 会写下这个故事,起因于梅子绿茶。 话说某日,爱喝奶茶的我突然想来一杯冰凉的梅子绿,所以自己煮了壶绿茶。 绿茶凉了,我先倒进杯子里,丢进三颗绍兴梅干后,发现拿梅干的手指头沾上了梅粉,于是放到口中舔净。 梅粉尝起来是带咸味的,就在那个当口,我的脑袋突然浮现:电视剧常出现伤心的主角在雨中哭泣,好用来掩饰自己流泪的情节,那么流泪的人喝梅子绿时,也可以假装尝到的咸味是因为梅干上的盐巴,而不是眼泪的关系…… 就这样,我开始写一个关于梅子绿的故事,而我的女主角也就命名为梅芷绿。 接著来说男主角。会把男主角设定成画家,我想多半是因为自己学过画画也喜欢画画的关系。但是先澄清一点,“学过”画和“喜欢”画,不等于“会”画画。 在写男主角的时候,我一直幻想著画家的样子,等到作品完成寄出后,才在电视上看到一部男主角是画家的连续剧——天堂来的孩子。 我看到这部戏的时候,已剩最后几集了,剧情我不是很懂,但重点不在剧情,而是当我见到由李威饰演的男主角时,哇啊……帅呆了啦,他在剧中的造型与个性,就是我想像中的画家该有的样子。真的是帅到爆!(羞) 再来说书中提到的蒙马特画家村。我没去过法国,会知道法国有这个画家村,是从旅游杂志上看到的。 很巧的,有个朋友从事导演工作,因为外景拍摄的关系,他去过很多国家,也包含了法国。 当我写到关于蒙马特这一段时,没去过法国的我就跑去请教这位朋友。听他介绍了蒙马特之后,我很希望有那么一天也可以走一趟蒙马特画家村,踩踩毕卡索走过的道路也不错喔。(最好还能和那边的画家来场异国恋情什么的……) 介绍完了这个故事,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好了。 与我熟识的朋友,多半喊我猫猫,因为听说我的个性像猫。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很喜欢搜集和猫有关的东西。除了猫以外,音乐、文字、涂鸦也是我的兴趣和喜好。有机会,再来聊聊兴趣这部分罗。 最后,这本书应该是在农历年前出版,所以先向各位读者拜个年。 祝福大家心想事成,健康平安,新年快乐!(洒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