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将军》 第一章 阿爹这回真的没骗人。 这京城里车马辐辏,穿梭于大街小巷间的人儿硬是比他们家里后花园蚂蚁还多。 诸葛小雨打从一跨入京城东门之后,两根细腿儿便在市集前钉了桩,怎样也没法子拔开。 市集两侧,宅舍商铺林立,或卖铜铁器皿、或贩冠梳、白肉胡饼,还有一整排的香茶果子、蒸糕、糖饼……尤其是蒸梨糕的那股沁甜味儿,光是在八百里外便能教人口水直咽啊! 咕噜、咕噜。 诸葛小雨捂着肚子,随意找了间最大的客栈走去。 客栈大,包子馒头自然也大,这是诸葛小雨的想法。于是,便睁着一对乌溜溜眼珠,踩着朱红木阶走进了人声鼎沸之“悦来”客栈。 “客倌上门唷!”店小二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冲到门口招呼人。 诸葛小雨觉得新鲜,眯着眼,笑出一口雪白编贝。 “客倌,这边请哪。” 店小二一瞧这客倌虽年轻,身上所穿之玄青色袍衫倒也不含糊。加上这小客倌走进京里最大之悦来客栈,竟也不显得半点局促,看来是见过场面的公子,自然不敢怠慢。 “客倌今儿个想来些点什么?咱们这儿的鱼兜子、煎鱼饭特好,要不要尝尝。再不然,本店的蟹肉包也是绝鲜美,宰相家小公子最爱咱们这道菜了。”店小二比手画脚地喳呼说道。 店小二每说一样吃食,诸葛小雨便咽一回口水。等到店小二停了嘴,诸葛小雨脑里已经全塞满了食物,只差没打个饱嗝出来。 “客倌想来点什么?”店小二笑着杵在一旁等着。 “我要馒头、白饭。”诸葛小雨说。 店小二一愣,脸色一沉,心里便有意刁难了。“我们这儿没法子只点白饭。” “那再来壶茶吧。”诸葛小雨想不出来能点啥,皱着眉头回答道。 “我们店里这茶可是京里特时兴之蜀地茶,一壶便要三串铜钱,不知道客倌今日钱带得够不够。”店小二没好气地说道,完全狗眼看人低模样。 “这样够吗?”诸葛小雨掏出一小锭金元宝,塞到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眼儿发亮,接过元宝掂掂重量。 “客倌,这元宝够了!要不,我请厨房帮您炒个素菜,如何?”店小二此时只当自己识人不清,遇上吃斋念佛的小爷,连忙恭敬站好。 “不……”诸葛小雨正要摇头拒绝,脑子念头却突然一转。“啊!原来如此!” 诸葛小雨恍然大悟地用力一拍桌子,店小二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张裂了一条大缝之木桌。 诸葛小雨未觉有异,迳自拊掌大笑着--原来如此哪! 阿爹说在没找着楚狂人前,吃饭不许鸡鸭鱼肉。可阿爹没说,不能吃素菜啊!哎哟,难怪阿爹老骂自己是傻孩子。 “给我来几盘素菜,再给四个馒头、两碗白饭。”诸葛小雨一想到可以大快朵颐,马上精神十足地说道。 “那就帮您点个菜面、上碗碧羹、来盘细粉素签,再配个杂色煎花馒头和砂糖绿豆!我们这儿的素斋可也是京里鼎鼎有名的大菜啊!”店小二一见是出手大方的豪客,态度自然也热络了起来。 “好好好,好吃的全送上来。”诸葛小雨可乐了,一双大眼笑得只剩两条缝,还是继续憨笑着。 店小二见着这位客倌笑得活像走进了金山银山里,也就跟着猛笑到嘴巴发酸。 “我去帮您备菜,您稍候一会儿。”店小二笑累了,先送上茶招呼,转身便弯进厨房送菜名去了。 咕噜…… 诸葛小雨以拳敲打肚皮两下,警告它别叫得太嚣张。 “傻诸葛小雨……”诸葛小雨喃喃自语道。 这回往京路上,一直反复地吃着果子、白饭及馒头。虽说现下皇上昏庸、时局甚惨,有东西可吃,便该感到心满意足。只不过,这同样的东西吃了一个多月,竟连梦里梦见大鱼大肉,正要大饱口福之际,嘴里咀嚼起来也都是馒头味啊。 诸葛小雨咂了下舌,只觉得嘴巴里又全都是面粉味儿了,连忙端起茶,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壶。 “这茶倒不差,虽然较之咱家的翠玉春茶还有些差,不过,回甘滋味已算是这趟路程里喝到之最佳口感,京里吃的食果真不同凡响……”诸葛小雨对着茶壶说道。 “听说楚狂人将军曾经和公主订过亲……” 远远地方传来的细微声音,让诸葛小雨倏地坐直身子。 楚狂人?诸葛小雨的耳朵动了下,连忙闭上眼专心聆听。 阿爹总爱把“知人知彼、百战百胜”挂在嘴边,自己眼下即将要去投靠楚狂人,多方搜集消息自然没错吧! “非也、非也。皇上当年要赐婚予楚狂人时,听说他冷哼了一声,说娶公主不如要块小岛。皇上惧他,怕他造反,便顺了他意,赏了块小岛给他,就叫‘狂岛’。您听这名字多不驯哪……” 诸葛小雨腮帮子僵硬地揪成两丸,怎么这楚狂人竟比阿爹还凶,连皇上都怕他哪! “这还不是最骇人的,听说楚狂人还叫士兵们在冬日大湖里泅泳,根本是存心想冻死人啊!” “怎么全都是听说啊?”诸葛小雨一旦心里紧张,嘴里便开始低啐个不停。 “听说他和叛军首领司徒无艳交情好得很,也许哪天就倒打皇上一耙……”说话声音压得更低了。 听不到了!诸葛小雨眼儿闭得更紧,更专心地想捕捉那些耳语。 店小二送上素菜时,见到的便是这名小客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模样。他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放下了菜肴。 有菜香! 诸葛小雨鼻尖动了几下,蓦睁眼,一眼就对上那碗配菜嫣红姹绿地恰如春景之碧羹。 什么楚狂人、皇上、公主全都滚到一旁吧! 吃饭最大! 诸葛小雨手不离筷,待店小二再送上两道菜时,碧羹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全见了底。 “给客倌上菜了--”店小二手端着菜,傻在原地。他虽见多了大食客,但个儿这么娇小的,身上没几两肉的,倒还是头一回见着。 “小二哥,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诸葛小雨问。 “您尽管问,只是这城里有名的人,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店小二难得可以卖弄几句文绉绉,得意地扬起下颚。 “请问一下楚狂人住哪?” 诸葛小雨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是以整间客栈之人皆因为听见“楚狂人”三字被大声地提起,而全都竖起耳朵,个个都巴不得能抓到机会,也凑上前说个几句。 “楚将军住在京外的‘狂岛’,那是皇上赏赐的土地。”店小二说。 “要怎么到‘狂岛’?” “有艘舢板船定期往返于京里与‘狂岛’之间。不过,小客倌,你千万别贸然前往,楚将军不爱外人乱闯‘狂岛’。你要是打扰了他,将来若是少了胳臂、缺了腿,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啊。”店小二急着想打消诸葛小雨的念头。 “他当真如此凶恶?”诸葛小雨担忧地问道。 “前几回,有几个想说媒的媒婆,私自雇了小船前往。在‘狂岛’外的护城河外被挡住了不说,还被一阵乱石击中落了河。掉在十二月河水里,一个个全染了伤风,险些去了半条命。”店小二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冷哆嗦。 “对对对……听说还曾经有过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儿,不知怎么闯进去那座铜墙铁壁小岛里……”一票闲杂人等凑到诸葛小雨桌边,张三第一个抢着发言。 “既是铜墙铁壁,旁人如何闯得进去?”诸葛小雨不解地问道,下箸挟菜入口动作却分毫未停。 “那并不重要。”张三瞪了这个腮帮子鼓鼓的小子一眼,继续摆出“汝当视楚狂人为蛇蝎”之惊惧模样。 “那么重要之处为何?”诸葛小雨又问。 “总之,‘听说’那名偷儿被抓进牢房后,所发出之惊天动地惨叫,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衙门里的爷说,八成是被人腰斩,或是一根根拔了指甲哪!”张三歪眼斜嘴,做出鬼样。 诸葛小雨心头一惊,脸色也变得惨白了。怎么阿爹要自己投靠的,竟是这样一位残暴成性的将军哪?! “总之,小客倌听我一劝,千万别轻举妄动。这楚狂人将军就是狂人一名,任何脑子清楚之人都知道不该离他太近。”店小二好心地说道。 诸葛小雨放下空碗,小脸苦哈哈。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三只空盘与一只空碗。这名小客倌是在何时用完餐的?那可是四人份餐食啊! “这下真糟了,谁知道楚狂人会是这样一个万恶不赦之人。”嘴里没东西好咬,诸葛小雨只得咬起指头,叨叨碎念起来。“可我一定得找着他啊。” “你找楚将军做啥?你是他啥人?”张三好奇追问。 “我是他的家人。”阿爹交代外人面前就得这么说。 诸葛小雨此话一出,店小二倒抽了口气,吓得后退三大步。 张三白眼一翻,亏得身旁人撑了他一把,否则早早便摔倒到地上。 “你们--” 诸葛小雨才开口,身边重重人潮顿时像被狂风吹散到天际一般,全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个楚狂人,当真这么骇人啊? 诸葛小雨低头喝茶,眉毛打了十八个结。 幸好阿爹料事如神,千交代万嘱咐地要她别露了女儿身,否则这穷凶极恶的楚狂人一旦知道她是他指腹为婚的未过门妻子,说不准一抬脚就把她给踹进海底喂鱼。 不过,她画了这么粗的两道剑眉,还用特制泥浆涂深了肌肤,还拏了土黄色药膏塞住她全身最像姑娘的两只小梨涡,现下除了个儿小了点之外,真个是平凡到没人能猜出她是女儿身吧…… 诸葛小雨这么一想,心里便安了心。她端起茶碗,又连喝了两大杯茶。 什么味道--好香! 诸葛小雨鼻尖动了下,马上闻出是辣炒鲜菇那股又呛又野之独特香气。她咽了口口水,抚着肚子,觉得肚子又饿了起来。谁叫她天生食量大呢? “小二哥,再来一份素炒面哪!”诸葛小雨拍桌子叫人。 木桌啪锵一声,裂成两半,往地面倒下。 诸葛小雨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地面上横尸遍野的木块,毫无意外地听见身后一堆倒抽气声音。这不就算她硬说自己是个十八岁姑娘,也没人会相信吧。 唉,力大无穷又岂是她的错吗? ***bbs.***bbs.***bbs.*** 这日傍晚,难得的冬阳晒得每个人头顶全都热气腾腾。 诸葛小雨卸去身上酱色斗篷,在一群人的尾随间,走到船坞边,等待舢板船夫为她捎上信息给楚狂人。 船夫显然对代为转交信件一事,甚感不安。“狂岛”上谁不知晓楚狂人连日来脾气恶劣至极,有谁愿意吃饱撑着去捋虎须啊。 诸葛小雨双手递上阿爹的亲笔信,英气飒飒之声于风中扬起。 “这位大叔,烦请转告楚狂人将军,说这是诸葛长风写给他的信,他便会收下的,我就坐在这等着会他。” 诸葛小雨盘腿在木头栈板坐下,从怀里掏出一颗素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 阿爹抓准了她嘴馋弱点,知晓她为了想要早日大快朵颐,尝遍天下各式美馔佳肴,铁定会拚了命地找到楚狂人的。 可阿爹一定没料到这京里素食饮馔花样也很惊人,光是包子便有十来种花样。日后,她定要每种口味都尝遍,如此一年后回乡时,方可了无遗憾。 诸葛小雨填饱肚子后,背倚着一棵大树,被徐徐海风吹沈眼皮,打起了盹儿。她微张着唇,脸蛋才一偏,便已咚地一声进入梦乡之间。 “听说,这位小兄弟是楚狂人的弟弟!” “听说,他一到客栈就砸了人家桌子!” 睡梦中,一群七嘴八舌群众,吵得诸葛小雨没法安眠,只得睁开眼。 她才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正巧便瞧见了一艘篷盖舢板小船朝着这儿驶来。 “楚将军来了!”人群间有个孩子大喊了一声。 诸葛小雨一跃而起,站到码头上,仰望着小船上那个神色黧青之巨人。 巨人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藏青软衫,不但无视于风微寒,反而敞着衣领,露出黝实胸膛,那股傲然气势活像他天生便该是个将军。 这人八成便是楚狂人了吧!诸葛小雨在心里忖道。只是这楚狂人的个头居然比她阿爹还高、还壮,这未免太骇人了些。 诸葛小雨直勾勾地望着楚狂人那两道闪着烈焰的黑眸,一时之间竟忘了要合上嘴巴。 好亮好沉的一双黑目哪! 她最钟爱的那柄乌钢刀在阳光下,闪烁的便是这般黑金熠亮光泽哪! “你是诸葛小雨?”楚狂人一眼便瞧了那个猛盯着他瞧,一脸不怕死模样的小家伙。 “正是。”诸葛小雨兴奋地朝楚狂人挥着手。“你是楚狂人,对吧。” 楚狂人怒目一瞠,棱角脸庞一望即是毫无善意可言。 此时,船上、岸边亦正刮起一阵海风,吹得众人心头冷飕飕,只有诸葛小雨不为所动地继续往前走,也仍旧卖力地朝着楚狂人频频送笑。 她--终于见到楚狂人了,以后鸡鸭鱼肉通通可以不用忌口了! 光是想到这点,诸葛小雨的笑意几乎挤歪了脸蛋儿。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脸上的满满笑意,他弹了下手指。 小船在离岸十步处停了下来,显然无意再靠近了。 楚狂人双臂交握在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个蹦蹦跳跳像个猴子,肤色微黝,眼珠亮得像龙眼核,身穿玄青色袍衫,足蹬着被黄泥染污的长靴、身量最多只能构及他胸口的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长得和师父一点都不像!况且,师父、师娘皮肤都极为白皙,怎么偏生出了一个乌抹抹小子? “楚狂人,你瞧过我阿爹写给你的信了吧?”诸葛小雨呆呆笑着说道。 “谁准你叫我名字的?”楚狂人怒目一瞪,凶神恶煞的模样尽现。 “为啥不能叫你名字?”诸葛小雨奇怪地瞥他一眼。 “除了当今皇上,没人会直呼我的名字。” “莫非直呼了你名字要被砍头吗?”她兴奋地喳呼着,极想知道答案。 楚狂人脸色骤凛,心头火倏地狂燃而起。好一个诸葛小雨,说起话来竟敢如此没大没小! 哼,既然这只小猴子胆敢当面挑衅,那他便来试他一试。 “上船说话。”楚狂人命令道。 “船没靠岸,我怎上船?”这人果然不愧是阿爹的唯一弟子,怪里怪气模样像足了她阿爹。 “扔绳子给他。”楚狂人用眼神让船夫将船上那捆粗绳,朝岸边掷出。 他要船夫扔绳,原意是要让诸葛小雨将绳子系在岸边木桩上后,再以轻功沿着那条绳子登上舢板小船。当然,如果诸葛小雨掉进海里,那也只能怪其学艺不精了。 楚狂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岸边正对着绳子苦苦思量的诸葛小雨。 “你要我靠这条绳子上船?”诸葛小雨抓抓头发,苦恼地皱起眉。 “对。”故意不说他想要诸葛小雨如何做,存心要刁难人。 “成!幸好我今日吃饱喝足了!” 诸葛小雨拍拍肚子,先以粗绳在腰间转了一圈后,再站稳马步,咬紧牙关将粗绳在细腕上绕了一圈-- 这小鬼总不会是想要把船拉到岸边吧! 楚狂人冷眼相看着,心里不免嗤笑起诸葛小雨的不自量力! “喝!”诸葛小雨小手虎掌紧拏着绳索,开始使力。 “哎哟--” 在众人惊呼声中,舢板小船一寸一寸地往诸葛小雨靠近。 喀噔一声,小船撞上了岸边木头栈道。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诸葛小雨朝楚狂人一笑,双足一蹬,利落地跃上了舢板小船。 “了不起!神功盖世啊!”四周叫好声、掌声不绝于耳。 诸葛小雨朝着诸公挥挥手,腮帮子仍被笑意挤得圆鼓鼓。 “好啊!再表演一回!” 下头这些人是在看猴子耍戏法吗?楚狂人往船下狠狠瞪去一眼。 掌声停了,群众也后退了,可没人肯散去,全都眼巴巴地等着想再瞧场好戏。 “开船。” 楚狂人大掌一挥,船夫迅速地摇橹前进。 舢板小船于是在海浪间迎风逐浪,朝着狂岛而去。 第二章 舢板小船上,楚狂人摆了张臭脸,迳自走到船首无人之处。 诸葛小雨一见没人搭理她,便晃到楚狂人身边,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这小船比我想象的还轻些呢!八成是因为漂在海面上,水有浮力因此易于往前吧。”诸葛小雨吐舌说道,小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是嘻嘻笑着。“幸好我今天晌午那餐吃得够饱,否则还真怕不够气力呢!” “你爹人呢?”楚狂人低吼一声,浓眉大眼。 诸葛小雨眼眸先是圆睁,继而想起阿爹的教战策谋,连忙把头一低,再拧深眉头,最后还用力地皱起鼻尖,将嘴角往下一撇—— “我阿爹走了。”诸葛小雨依照爹所交代的话回答。 “走了……”楚狂人脸色惨淡地瞪着诸葛小雨,急迫地问道:“那师娘呢?” “也走了。”两人一同游山玩水去也,害她整整一年都不能吃到娘拿手的糯米丸子。 诸葛小雨低头看着微湿甲板,此时倒真有几分悲意了。 “师娘也走了。”楚狂人紧闭着眼,咬紧牙根忍住那股直呛鼻尖的酸楚。 诸葛小雨见他一副强忍悲伤模样,心里倒不舍了起来。看来这楚狂人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哪! “我阿爹信里没写吗?”诸葛小雨柔声问道。 “你自己瞧!”楚狂人孥出信笺往诸葛小雨的方向一扔。 狂野海风吹起信笺,眼见信笺就要落人海里,诸葛小雨一个跃身抢快,右手便抓住了信笺。 “好身手。”诸葛小雨自夸了一句,遭来楚狂人一个白眼。 信里写着—— 诸葛小雨是我子,留他一年。诸葛长风去也。 “里头写得很清楚啊。”诸葛小雨说。 “里头根本什么都没说!平白无故就扔了个人过来,十几年没联络,一联络便说他走了!走了就走了,还扔个人过来搞啥鬼!”楚狂人嘶吼出声,脖间青筋全然暴突而上。 一忆起师父当年逐他下山的无情,一忆起师父和师娘都已经撒手归西,楚狂人心口便烧起一把焰火,惹得他健壮胸口不住激烈地起伏着。 “阿爹说你和他有过约定。”诸葛小雨连忙补上一句。 楚狂人抿紧唇,背着手转过身,迎风看着海上的风浪高低。 当年师娘怀孕时,他不过才十岁。师娘和师父大吵一架,回了娘家,师父携他到山里闭关,一闭就是五年。 彼时,他确实答应过师父,若是师娘肚子怀的是名女子,他便娶师妹为妻;若是师娘怀的是男子,他便认为义弟,好生带在身边好好教导切磋着。 谁知道当年才出关,下山的第一天,他师父便扔下一句“你可以自个儿去闯前途了”,从此,便是音讯全无了。 多年来,他一直苦思着要见师父一面,岂料,现在传来的竟是一只托孤命令。 楚狂人猛旋身,高壮身躯倏地撞倒一道小小身影。 “啊!”诸葛小雨扯着楚狂人衣袖,脚尖顿地几回,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 楚狂人睁大眼,后背乍然一阵冷汗涔涔。 诸葛小雨是在何时潜到他身后的?若是诸葛小雨今日是为敌军身分,他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那双黑白分明眸子,此时方注意到这张小脸竟不及他巴掌大,除了黑皮肤和两道浓眉,那眼鼻唇全都细致得不像话。 “你真是男子?”楚狂人突然粗声问道。 “我看起来不像男子吗?”诸葛小雨反问。亏得阿爹早早便盯着她把楚狂人可能会问着的话,全都沙盘推演了一回,否则她现下八成只会站在这儿呆笑。 “小雨听来像是姑娘家名字。”楚狂人紧盯着诸葛小雨。 “我出生时体弱多病,娘说要取个文弱名字才养得大。瞧我现在力大无穷,可见这名字取得多好。”诸葛小雨眯着眼,还是在笑。 看来这楚狂人不但脾气易怒且个性多疑哪,幸好阿爹早说过他要她找上楚狂人,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出来见见江湖世面,免得她老不知道人心险恶,可没真要让楚狂人娶她哪! 忖及不用嫁给楚狂人之事,她禁不住愈笑愈开怀,眉眼甚且都笑弯了。 楚狂人皱着眉,不快地瞪了一眼诸葛小雨的笑颜。 虽则这家伙就连说话声音都不男不女,不过诸葛小雨的力大无穷,绝对不是个姑娘家该有的力气。 如果有姑娘能拉得动这艘船,那他便娶她为妻。楚狂人在心里冷笑道。 “哇——海风吹起来好凉爽哪!”诸葛小雨身子往下一蹲,盘腿便在甲板问坐下! 楚狂人一见诸葛小雨一副自在模样,他剑眉一皱,便想发火。 想他正为着叛军之事伤透脑筋,而这家伙一派自在地晃到他身边后,便想轻易地留下。 门儿都没有! 楚狂人眼里冒出火光,气焰让他原就魁梧的身形更形张狂,任何人都应该知道此时最好退避三舍。 “楚狂人,我阿爹都说了你只需留我一年,你干么一脸如丧考妣?”诸葛小雨抬眸望着他,不以为然地大声地说道:“一年很快的。” 杵在一旁偷听的船夫,不禁为这个诸葛小雨捏了一把冷汗。 在狂岛上,大伙儿连对将军说话都不敢超过三句了,眼下这位小公子居然胆敢教训将军,摆明活得不耐烦了啊。 “我说过不许叫我楚狂人。”楚狂人压沉声音,脸色益发变得更加黧青。师父、师母皆已不在人间的此一震撼,仍让他心情其差无比,偏偏这个诸葛小雨不识相,还一个劲儿地就找他说话。 “那我该叫你啥?狂人大哥?楚大哥?”诸葛小雨追问。 “啥都别叫!”楚狂人忍无可忍地大吼出声。这个诸葛小雨果然是师父之子,三两下便激得平时不爱说话的他,气到只想骂人。 “你的脾气真的很差。”诸葛小雨啧啧称奇地说道,不过一双眼却直往他冒火后更显晶澈的黑眼珠瞧去——楚狂人的那双眼睛还真是好看! “你爹有没有说过,他究竟是想要你来我这里学什么?”楚狂人板着脸说道。他虽不愿接下诸葛小雨这个烫手山芋,可这毕竟是师父所托之事,他还是得办。 “阿爹只说你教我什么,我便学什么。”诸葛小雨睁着圆澄眸子,侧着头说道。 “我没啥好教你,我的功夫还是你爹教我的。”他不耐烦地说道,心里仍是乱糟糟。 “反正,我阿爹就让我跟着你,你要我做啥都行。”诸葛小雨固执地回望着他。 楚狂人冷冷回望着诸葛小雨,脑中已有了主意。完成师父遗志是一回事,带着一个公子哥儿当成拖累,又是另一回事。 “你从此刻开始,便是我贴身小厮。跟着我做事,便不许叫苦,若是叫了一声苦,你就得自个儿收拾包袱滚离狂岛。”届时,他自然会对诸葛小雨另作安排。 “不苦、不苦,我一定不喊苦。”诸葛小雨闻言,又是一阵笑。 阿爹说,她若是跟着楚狂人待满了一年,他便要带她吃遍天下美食。先苦后甘,终究得到的还是甘甜,何来苦之有啊? “呵呵呵……”诸葛小雨笑声当啷啷地响着。 “跟在我身边,不准笑。”楚狂人低喝一声,觉得那笑容真碍眼。 诸葛小雨扁下嘴角,这下子可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天生就是爱笑啊,要她不笑,简直就像要她吃饭不吃饱一样地要人难过啊。 这楚狂人怎么这么难以相处哪!幸好她不是他未过门的娘子。 诸葛小雨一付及此,心情很好,双唇一扬,又想笑了。 楚狂人说过不准笑!她马上捂着嘴,警觉地望向楚狂人——幸好,他正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笑。 哎哟,那她以后都背着他笑,不就得了。诸葛小雨咧出一口白牙,双手抆腰,得意地对楚狂人宽厚背影无声大笑着。 “蠢蛋。”楚狂人冷冷地抛下一句。 诸葛小雨颓下双肩,泄气地发现楚狂人似乎和她阿爹一样,有着连空气振动都能察觉的好内力。 看来,她接下来日子不会太好过喽。 次日,楚狂人起床,窗外正好飘下早冬的第一场雪。 他推开窗,窗外晨风如刀般刮扫过他只着单衣的高壮身躯。雪其实下得不大,是湿气却让晨风冻了起来。 楚狂人望着灰蒙蒙天色,也不唤人来燃起屋内火盆,屋里冷得像冰窟,但他不在乎。这些年来,为了习惯四处变动之军旅生活,他从不依恋任何事物。 他其实不爱征战,但若是他的成功领军,能让多数百姓免于被欺凌的苦难,那么他便会继续军旅生涯。 在遇到师父、师娘之前,他是个在亲戚家备受虐待的小孤儿。那段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让他学会了体会百姓苦楚。 他的苦难,是遇到师父后才渐渐褪去的。 他的名字是师父取的,他的武艺是师父传授的,他的兵书学问是师娘教导的。师父、师娘视他如己出,如果只有一颗馒头可吃,他们也绝对会让他先填饱肚子。他自然也能为了师父、师娘,牺牲自己性命。 是故,十五岁那年,师父毫无理由地赶他下山时,他才会如此痛心。从此之后,他不再对任何人放感情,也不在乎任何人,因为他不想再尝到心痛的感觉了。 诸葛小雨的出现,却让他再次回想起那年被人抛弃的伤痛。是故他痛恨看到那小子! 可他对师父有过承诺,他得实践,那是他欠师父的恩情。 可师父……怎么这样便去了? 一股撕裂般地苦扯住楚狂人胸口,他砰地一声重重关上窗,赶忙在伤痛占领他的心时,将所有感情全都推出心门外。 他凛起脸色,黑玄眸光如冰,依旧是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狂人将军。 他要让诸葛小雨知难而退,要让诸葛小雨连一年的时间都待不到,便收起包袱离开狂岛。 楚狂人推开内室的门,打算叫起睡在外室的诸葛小雨。 “诸葛——” “你起床了啊。” 正盘腿坐在地上的诸葛小雨,一个跃身便窜到楚狂人身边。 她扬起嘴角,原是想笑,却在对上他那张铁脸时,赫然想起他叫她不准笑的命令。 “早。”诸葛小雨的盈盈笑脸顿时转成苦瓜脸,闷声说道。 “你很早起?”楚狂人问。 “对啊,我已经起来半个时辰,练完一套拳法了。”而且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楚狂人望着诸葛小雨精神奕奕的小脸,发现早起这事整不倒人后,他当下便决定,待会儿带着这小子到练武场上练军,之后再去巡视小岛护城墙之兴建。 他巡视,诸葛小雨则去筑砖墙。 纵使诸葛小雨力大无穷,他就不信那么瘦小的身子能抵得住一整天或者是数十日的操劳奔波。 “要我端热水让你盥洗吗?”诸葛小雨大声问道。她没当过小厮,不过向来都是一个勤劳女儿,这些事难不倒她。 “我不用热水。”楚狂人说。 “太好了,我正巧提了一木桶冷泉水准备要给你洗脸呢!” 诸葛小雨没待他接话,手脚利落地将木桶拎进了内室。她手拿葫芦圆杓,熟练地将水倒入黄铜盆,并摆了条手巾、放了根洗牙用之杨柳枝及一碗漱口水。 没想到她这个小厮还做得挺有摸有样的嘛!诸葛小雨双手抆腰,得意地扬起唇角。不过笑声才逸出嘴角,她便很快捂住了嘴。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直到那些笑意全消失无踪。 “我现在想用热水。”他摆明了要整人。 “喔。”诸葛小雨点头,完全不疑有他。“那我去提热水。” “不用了。”他学不来浪费这事。 诸葛小雨往旁边一站,看着他利落地弯身盥洗。她好奇地往他高大身躯旁一站。 哇,他就连弯下腰都还比她高呢! 咕噜,咕噜。 诸葛小雨急忙压住肚子,试图挡住饥肠辘辘的叫声。 楚狂人抬头,额眉眼上都还染着一层水气,一颗水珠在他乌黑长睫上滚动着,染湿了黑睫,映得他一双眼瞳里都是水光。 诸葛小雨瞧着他黑漉漉眼珠,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并将肚饿一事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手巾——”楚狂人眉头一皱,粗声喝道。 “手巾……”诸葛小雨怔怔地重复着楚狂人的话,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楚狂人浓眉一拧,眉眼间距离一缩近,那两道眸光是更加深邃了。 诸葛小雨此时又觉得他的眼珠子像极了她最爱的糖蜜龙眼子,可口至极哪! “算了!没用的家伙。”楚狂人举起袖子擦去脸上水珠,眉眼凶恶了起来。“你干么直盯着我?” “我也不知道……”诸葛小雨扯着发,才别开眼,却又很快地转回头再瞧他一眼。怪了,她怎么头昏昏,心儿怦怦跳呢?莫非饿过头了吗? 诸葛小雨这家伙在恍神什么?盯着他瞧的模样,活像中了邪。楚狂人两道浓眉越锁越紧,终于耐不住烦,低吼了一声! “你再盯着我,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去叫灶房拿早膳来。”诸葛小雨转身往外走,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练完功之后——” 楚狂人声未落地,诸葛小雨身影已如鸣箭般地疾射出门口。 “……才用早膳。”楚狂人气得一脚踹向一只矮凳,心里真正想踹飞的,却是这个不受教小子! “将军!” 半刻后,已将烦心事扔到脑后之诸葛小雨喳喳呼呼地跑了进来,并从三层大竹篮里逐一取出早膳,完全没注意到楚狂人脸色有多难看。 “这里的食材很丰富,厨娘说我可以任意取用,所以,我一早便熬了这锅粥,炒了一些山菜。” 熟悉的菜香飘入楚狂人鼻尖,那味道刺激着他的心。 是黑甜粥,还有加了姜丝的山菜,豆豉豆腐、豆油萝卜。这些菜,他吃了好几年,就算再过十年,他也不会忘记这些山野味道。 诸葛小雨将五碟山菜摆成梅花状,中间便搁着一锅黑甜粥。 她先咽了口口水,这才有法子说话。“用早膳了。” “我不吃这些东西!”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粗声斥喝着。 “真的吗?”那她可以一人吃双份喽。 诸葛小雨双眼发亮,即便脸上涂了黄土肤色,却还是掩不住那层兴奋暗红。 “你是存心做这些饭菜,希望我讨厌,好让我食不下咽吗?”楚狂人不悦地说道。 “如果希望你不吃,我犯得着早起到灶房煮这些东西吗?这些可都是我娘叨念着你最喜欢的菜喂呢!我娘怪得很,每次煮到你爱吃的东西,就要对我耳提面命一番……” 诸葛小雨一想到娘和阿爹现下也许正是在西湖吃着藕粉点心,自己却没捞到半口,一双眼眸便漾成了两汪泪泉,像是随时要飞喷出悲伤一样。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的泪光,内心一阵怆然。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诸葛小雨却是说哭就哭,简直不像话。 楚狂人的表情是冷的,可他望着诸葛小雨那张强忍悲伤的脸孔,心里酸楚也已经不受控制地蔓延至咽喉了。 “啊,我差一点忘了……”诸葛小雨跳回放包袱的地方,从馒头堆里掏出一小捆蓝染布包。 “阿爹要我把这东西给你。”诸葛小雨用蓝染布包去戳楚狂人的手掌。 “是什么?”楚狂人并不伸手去接。 “我哪知道。阿爹交代不能瞧,我当然没瞧。”诸葛小雨睁着骨碌碌大眼,认真地说道。 “当真?”这布巾连系个结都不曾,他不信诸葛小雨当真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当然。整个山头的人,谁不知道我诸葛小雨最守信用。”诸葛小雨一掌打向自己胸口,倏地打得自己后退三步。 “你是傻子吗?”楚狂人皱眉上前一步。 “我皮粗肉厚,没事,没事。” 诸葛小雨一站稳脚步,急忙笑咧出一口白牙,以示自己一切无碍。 “哎呀,你不准我笑。”诸葛小雨急忙又捂住嘴,手掌啪地一记打上脸庞。 这一巴掌若是打在别人脸上,八成早早便飞出窗外。可诸葛小雨基本马步功夫扎得深,因此只是涨红了脸,小小身子前后晃动了几下,总算没倒下。更甚者,诸葛小雨左手的那只蓝染布巾也仍然牢牢握在掌心里,怪异地在空中晃啊晃地。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哭笑不得的杂陈表情,对他的种种不满也开始渐渐释怀了。诸葛小雨之憨直个性,他算是见识到了。这类人通常没有坏心眼,就算想使坏,他也能一眼就识破。 简言之,诸葛小雨是个可以留在身边的人。如果他能够对师父当年不闻不问地赶他下山一事释怀的话。 楚狂人夺过蓝染布包,打开一看! 是一把乌钢薄刀。 那是当年师父与师母请天下第一刀铁匠徐生,所打照出来的日月双刀。 此刀薄于蝉翼,可轻易藏于衣袖之间,削铁如泥。师父曾用此刀助他俩脱困过几回。 楚狂人凝视着手里烙着太阳圆形的乌钢薄刀,久久都说不出话。 “月刀呢?”他声音嗄哑问道。 “在我身上。”诸葛小雨从长靴里取出匕首,扬眉笑着。 楚狂人望着诸葛小雨的笑容,浓眉马上揪起,只想骂人。在不知道他是善是恶之前,居然就这样将私藏武器曝了光,若是他现下居心叵测,擒住了人,夺走月刀,这家伙还笑得出来吗? 唉,师父和师娘原就是不谙世道人情之人,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如今师父将其最钟爱之匕首交给了自己,他还能怎么着? 楚狂人低头凝神看了匕首一会儿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将匕首收入腰间暗袋,沉声对诸葛小雨说道:“日后匕首不许离身,谁要你拿出来瞧都不许,那是你护身工具,懂吗?”他既然接下了这只匕首,他便会代替师父担起所有教养诸葛小雨之责任。 “懂。” “你日后就好好在我这里待下来。”他会严格地训练诸葛小雨,直到这孩子能自立为止。 “我本来就要在这里待一年了,不是吗?”诸葛小雨瞥他一眼,觉得他这话根本多此一举。 “没人要你多嘴。”楚狂人瞪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只想把他揪起来好生教训一番。 “那我再问一句话就好了。”诸葛小雨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说。” “我们可以用早膳了吗?”诸葛小雨眼巴巴地望着他。“黑甜粥冷了不好吃。” 楚狂人额颈间青筋毕露、脸色转青,方才什么要诸葛小雨克绍箕裘之念头,现下全都无情地嘲笑着他——这家伙满脑子都是吃,能成什么大气候! “练完功之后才许用早膳。”楚狂人浓眉紧揽到陷出一记深沟。 “那我们快去练功。”诸葛小雨扯住楚狂人的衣袖,急忙就要往外冲。 “你会后悔的。”他练军之严,向来是谁听了都要咋舌严苛的。 “只要能吃到饭,什么事都不会让我后悔的。”诸葛小雨又拍胸脯保证道。 “咱们等着瞧吧。” 第三章 出乎楚狂人意外,诸葛小雨一到了练武场,简直如鱼得水。蹲马步一刻钟,诸葛小雨踩得比谁都稳。练武半个时辰,诸葛小雨从头到尾没怠惰过。刺枪半个时辰,诸葛小雨甚至是全场呼喝声最惊人的一名。楚狂人站在练武场前方,心里禁不住为诸葛小雨喝了一声采。孺子可教也,至少诸葛小雨很能吃苦。日后,若诸葛小雨对军旅生活有兴趣,他或者可以考虑为其在军中安插个一官半职。 “休息半个时辰,用早膳。”楚狂人宣布。 士兵们心里一阵欣喜,然则个个神情仍然一丝不苟。 只有站在最后方的诸葛小雨,咧嘴笑眯了眼,一脸喜不自禁的模样。 “诸葛小雨,回‘孤骛轩’。”楚狂人眉头一皱,低声命令道。 “是!”诸葛小雨精神十足地大喊着,倏地跑到楚狂人身边待命。 楚狂人的步伐大,旁人常要跟得气喘吁吁。诸葛小雨不但不以为苦,反倒是一想到有饭可吃,足下脚步愈来愈轻快。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楚狂人居住之“孤骛轩”。 桌上的饭菜都已凉,厨娘补送来了一桶热腾腾米饭。 “坐下,用膳。”楚狂人用眼神示意诸葛小雨坐到对面。 诸葛小雨端起饭碗,痛快地吃就了起来,楚狂人则舀了碗黑甜粥,一口一口地品味着。 “将军。”诸葛小雨学着旁人这样唤他。 “什么事?”楚狂人因为诸葛小雨方才认真练功之举,而难得地给了个好脸色。 诸葛小雨指着窗边的一棵果树,兴奋地问道:“那树上果子是酸柑吗?那可是好东西哪!去年冬天,我和我阿爹把几颗大酸柑的果肉挖净之后,填入乌龙茶与中药粉,蒸熟后,再晒干!” “你——” “晒得又黑又干又扁后,可以切片冲热水饮用,喉咙不适时,饮用最适宜。”诸葛小雨连气也没喘一口,便把话说完,最后还附带了一句:“你别骂我哪!” 诸葛小雨放下饭碗,露出一脸悔意。 “你怎么知道我要骂人?”楚狂人一挑眉,倒是把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我娘骂我阿爹贪吃好食时,就是这副眼冒火光,声音颤抖的模样。啊——我也不是故意这么嘴馋嘛,谁叫我阿爹把我生成这德行。”诸葛小雨吐吐舌头,冲着楚任人又是一阵笑。 诸葛小雨容光焕发的笑颜,让楚狂人移不开视线。他甚且想不出这几年来,有谁曾经这样对他笑过了。 那些对他有意的姑娘们,总是笑得太媚太黏太烦人,其它人对他不是敬,便是畏,就连跟他说话都要发抖的。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与人拉开一道距离。反正,他原就不在意任何人。 “将军,我脸上有饭粒吗?”诸葛小雨被盯得不自在,伸手抹了脸一把。 “你的体力不错。”楚狂人随意找了话题,移开了视线。 “我娘说我头脑简单,就空长了力气,她常叨念着我怎么不像你,文武全才。”诸葛小雨提到家人便是要笑的,这回也不例外。 “你自幼在师父、师娘的呵护下,对人自然没有防心。我是一路苦过来的孩子,人心世道险恶,我看得多,心眼自然比较多。” “没错、没错,我爹娘要我来找你,正是想要我多知道一些江湖险恶。对了,将军,咱们待会儿还要做什么?”练功完吃饱饱的感觉很不赖,她开始期待下一回了。 “泅泳。”楚狂人冷冷说道,等着她惊呼出声。 “不成!”诸葛小雨蓦跳起身,眉头一拧,双手拼命地挥着。 “你不会泅泳?”这可不成。 “狂岛”离京而居,居于海中央,岛上居民全都该谙于水性。况且,士兵于冬日泅泳,亦是锻炼体魄之行径。诸葛小雨既然要待在狂岛上,便得遵守这里规矩。 “我不但会泅泳,甚且还是水中蛟龙!”诸葛小雨大声说道。 “那么是为什么不成?”楚狂人双臂交叉在胸前,已经习惯诸葛小雨这类惊人之语了。 “方才我见着几个新兵,他们瞧见我新来乍到,却表现得比他们还好,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她生平最怕别人哭,也不爱别人对着她愁眉苦脸。 楚狂人望着诸葛小雨皱眉苦恼模样,心里不禁诧然了。他万万没想到以诸葛小雨这般粗枝大叶个性,居然会注意到旁人如此枝微末节情绪。 诸葛小雨这点倒是像了师娘——师娘向来心肠软。 “你若不想和他们一起下水泅泳也成,你待会儿便自湖的东边,泅游至西边让我瞧瞧。”楚狂人说道,可没打算让他随口说说便躲过一劫。 “没问题。”诸葛小雨马上转身往外跑。 “且慢——”楚狂人才放下饭碗,诸葛小雨已经破门而出。 他不悦地皱起眉,嘴里低低诅咒了一声,也就随之出了门。 这小子莽撞的程度较之常人简直两倍不止,看来他得好生带在身边,磨个一段时间才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是时,狂岛东侧的那片湖泊尚未结冰,然其湖底凛寒,却足以教一个大男人脸色发白。 “慢着!”楚狂人跟上诸葛小雨身后,正好瞧见诸葛小雨把外袄一脱,往地上一扔。 “诸葛小雨——” 楚狂人声未落地,诸葛小雨已经咚地一声眺进河里。 楚狂人气得牙根发痒,生平一次想咬掉某人的头。 这小子连身子都没弄暖和,就这么贸然去跳下去,万一冻僵在湖里,要他如何跟师父、师娘交代。 “诸葛小雨!” 楚狂人才喊了这一声之后,便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以为诸葛小雨那小子会被冻得丢掉半条小命,不料,那家伙在湖水里却像一记迎风利箭,倏地划湖而过,湛蓝身影如同一尾游龙在波浪间隐隐起伏着。 诸葛小雨迅速地游至湖的另一方,才自湖里跳起身,便见到楚狂人高壮如山的身影矗在她面前,狠狠地瞪着人。 “将军……我游完了……可以回去了吗……”诸葛小雨一停下泅泳之举,兼以冷风一吹,牙齿便打起颤来。“可……以……吗……” “披上。”楚狂人递过诸葛小雨方才扔于另一头湖边地上之外袄,紧紧地为其裹上。 诸葛小雨缩进外袄里,抖了几个冷颤后,抬头对他一笑。 楚狂人一愣,但见—— 诸葛小雨发问水珠沿着脸颊滑落,每落下一道水痕,诸葛小雨之肌肤便由泥黄变成皙白。 楚狂人瞪着眼前这张黄白交横的小花脸,倏地伸指在那张小脸上狠狠按捺了一下。 诸葛小雨脸颊顿时被清出一道白皙指痕。 “这是怎么回事?”楚狂人厉声问道。 “啊,我阿爹调得这罐泥浆不好。”诸葛小雨伸手一摸,一见满手黄泥色,马上气得直跳脚。“娘调的那瓶泥糊,即便连碰着了水,也可以再撑个一刻钟。我早上流汗时泥糊没啥掉落,我还以为阿爹这回总算比较——” “闭嘴!我不是问你这事!”楚狂人气得捏住诸葛小雨的下颚,以打停其絮絮叨叨。 诸葛小雨睁大水眸,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此时蓦然意识到指下肌肤,竞滑腻得不似男子…… 莫非他是女的! 楚狂人急忙低头往诸葛小雨胸口一看—— 幸好!诸葛小雨湿淋淋单衣下之胸膛平坦如地。 楚狂人长吁一口气,这才放了心。 诸葛小雨若是女儿身,那他岂不是要娶“她”进来?!他孤家寡人惯了,可没打算找个人来添麻烦。 “诸葛小雨,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脸涂黄?”楚狂人把诸葛小雨往后一推,不快地咆哮着。 诸葛小雨被他凶横表情吓到,她嘴巴连抿了好几下,却不慎挤掉了那两只填住小梨涡的黄上。 楚狂人一见诸葛小雨此时又露了两只梨涡,简直气绝。 “诸葛小雨!”楚狂人火冒三丈,雄伟脸孔开始扭曲。 “我阿爹说,我这张脸长得太像姑娘家,路上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所以要我做些掩饰呀!”诸葛小雨连忙把阿爹说词,拿出来搪塞一番。 “你何止是长得姑娘家,你根本……”就是个姑娘家。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那张水嫩脸孔、那两片被冻成水红的软唇,以及那双闪亮眸瞳、还有那两道逗人的小梨涡…… “去把你自己弄干。”他斥喝了一声。 诸葛小雨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问道:“我待会儿可以煮壶姜茶喝吗?”她渴望地望着他。 “可以。” “那我可以到灶房取些水晶包儿来吃吗?”她一早在灶房里便看到这道小点了。 “可。”他拧起剑眉,嘴角微微抽搐。 “那么我可以再烤些米……” “闭嘴!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出‘狂岛’。”楚狂人不耐烦地暴吼出声。 闭嘴就闭嘴嘛!诸葛小雨依言闭嘴,习惯性将双颊往内吸吮,嘴巴于是嘟成圆鼓鼓一丸。 楚狂人瞪着这个十足女孩家模样的诸葛小雨,他心里一乱,便又想要发脾气。 “不准做出这种表情!”没有任何男子会做出这种动作。 诸葛小雨瘪起嘴,也不高兴了。 她爹娘从没这样凶过她,楚狂人凭什么对她大吼大叫哪。她现在是哪里犯到他了? “你——哈啾。”诸葛小雨骂人还没骂成,便先打了个喷涕。 “快滚回房,去洗个热水澡,再把师娘帮你调的那罐泥浆重新给我仔细搽上,一寸都不许遗漏。”楚狂人大吼一声,脸庞青筋暴动着。 诸葛小雨见他一副要揍人姿态,直忙飞奔而去。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的背影,嘴里不由得连声咒骂。 诸葛小雨长发在肩后飘扬,纤细身子虽然看不出腰身,身段却轻盈小巧。加上那一张笑起来软如糖饴之笑容,已经足够在一个阳盛阴衰的岛上惹风波了。 楚狂人抬头望着澄净碧空,长叹了一声。 “师父,你就连走了,都不忘要扔难题给我哪!” “将军,飞鸽传书。” 一声大吼打断了楚狂人沉思,老副使气喘不已地朝他跑来,一只紫蓝色鸽子在其头顶上徐徐飞行着。 楚狂人伸出右臂,鸽子认人,亲热地停了上去。 他自内襟里拿出一柄小钥匙,解开鸽子腿上之朱红小信筒!那信筒匙孔内若放入不对的钥匙,马上便会被融化。 一旬之后酉时来访,盼君心回意转。 水红信笺如此写道。 楚狂人瞪着那只信笺,浓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唉——这是除了诸葛小雨之外的另一桩麻烦事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楚狂人之心头忧虑绝不是空穴来风,诸葛小雨确实是一个随时皆能与风波扯上关系的家伙。 即便楚狂人镇日耳提面命着诸葛小雨,时时要记得在脸上涂泥浆,诸葛小雨还是招来了过多的注意。 诸葛小雨之力大无穷、超大食量及满面笑容,很快地便在平静狂岛上闯出了一番名气。 诸葛小雨是热性子之人,凡是与其有关之事,自然是热络得不得了。事实上,即便连与其无干之小事,诸葛小雨也总是非得插上几脚,才能甘心。 即便不提上述诸事,诸葛小雨嘴甜,谁送东西给吃,便笑得想向人掏心挖肺。岛上几个大婶皆已纷纷提起勇气向楚狂人探听,诸葛小雨之人品身家,说是要把女儿嫁给他。 诸葛小雨搞不清状况,只要有姑娘送食物,便笑嘻嘻地接受。每位大婶自然全当自家女儿有希望,不时排挤他人,闹得整座岛上纷扰不已。 这日傍晚时分,夕阳将楚狂人的脸色映照得更加阴晴不定。 楚狂人正站在“孤骛轩”,怒不可抑地听着里头互相指责之尖锐声浪。 他脸色一沉,一脚重重踹开大门。 “滚出去。”楚狂人瞪着庭院槐树边,那两个吵得脸红耳赤的大婶。 “将军,是她女儿不识相……”牛大婶先告上一状。 “将军啊!您得为我女儿做主啊!”朱大婶则不甘示弱地大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我才冤枉!明明就是你女儿……”牛大婶干咽两声后,又开始续续抱怨。 “滚!” 楚狂人一脚踹飞一张石椅,石椅砰地一声撞上“孤骛轩”的石垣。石垣缺了一隅,石椅则碎成几大片。 诸葛小雨蓦抬头,吓得忘了咀嚼食物。 她鼓着腮帮子,目光从断壁残垣一处看向楚狂人,发生啥事了?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手里紧孥着筷子之无辜模样,一双黑眸被怒火烧得更加灼亮。 两位识相大婶逃难似地飞奔而去,吓到腿软的两人,早已忘却方才恩怨,甚且还互相扶持着往外走。 “谁惹将军生气了?”诸葛小雨一面吞咽下食物,一面含糊不清地问道。 楚狂人一时怒气按捺不住,抢过诸葛小雨手里筷子,重重往地上一摔。 “你干么抢我的筷子?我也帮你准备了一双啊。”诸葛小雨含着两泡眼泪,觉得委屈。 楚狂人瞪着这个不知死活家伙,干脆揪起他的衣领,让他脚不着地。 “你敢掉一滴泪试试看!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拳把你揍到门外?”他一副磨刀霍霍要宰牛羊的凶恶姿态。 “信啊。”诸葛小雨忙不迭地点头,回答得顶认真。“因为我也可以拎起你,把你摔到门外。”诸葛小雨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地神色。 “你有胆就试试看。”楚狂人威胁地低语着。 “好!领教了!”诸葛小雨误将玩笑当成挑战,娇小身子马步一蹲,拽住他的手臂,就要抬人。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的头顶,脸色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红。 这个诸葛小雨是存心要气死他吗? 楚狂人浓眉一拧,定神提气稳住下盘,使出“千斤鼎”功力。 她竟然搬不动他¨诸葛小雨不能置信地皱眉,龇牙咧嘴,费尽吃奶功夫,一试、再试、又试。 楚狂人健硕身躯像吃了定风丹似地,竟连挪动半寸都不曾。 诸葛小雨使力使得全身发热,额冒轻汗。她不服气,更用力地捏紧他的手臂。 不对劲!诸葛小雨隐约感觉到掌下有股气流在窜动。 她抬头一看,但见楚狂入神色自若,然呼息异样缓慢,显然是在调匀运气。 “楚狂人!你怎么可以使出我爹教你的千斤鼎功夫,这样我哪搬得动你!” 如同她每回对着阿爹耍赖一样,诸葛小雨抡起拳,对着楚狂人就是咚咚咚地一阵乱拳挥打。 楚狂人几时见过这种无赖,他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瞪着使出全力对付他的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仍旧鼓着腮帮子,尝试着想在他身上刚硬肌肉刨出几个洞来。 楚狂人原想骂人,但瞧着诸葛小雨红扑扑脸蛋及一张嘟得圆圆的小嘴,他只觉诸葛小雨此时闹别扭模样和小娃儿根本没什么两样,胸口怒气于是先消了一半。 诸葛小雨不服气地抬头看他,一见他嘴角上扬,心情显然甚好,她更是气得不想轻易放过他了。 她向来以力大无穷而自豪不已,现下居然被耻笑,这还得了。 “你还笑我!”她抡起拳头,挥舞到他面前。 他在笑?楚狂人一经诸葛小雨提醒,马上扯下嘴角,眉眼横了起来。 “住手!”大掌一握,轻易地拢住了诸葛小雨双腕。 “气死我。”诸葛小雨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服。 “该被气死的人是我!我这‘孤骛轩’向来清静,打从你来了之后,三天两头便招来了大婶、姑娘们在这里吵闹,你当我这是啥地方!” “吵架的人是她们,你干么把怒气发在我身上?”她呐呐地说着,还拨冗瞄了一眼那碗还没吃完的人参鸡汤。 “若不是你对每位大婶及姑娘都纷纷示好,害得她们全都想将你招为女婿 “她们想要我当女婿啊,呵呵……呵呵呵……”诸葛小雨掩嘴吃吃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生平还没遇过这么有趣的事……呵呵……” 楚狂人啪地一掌,打上诸葛小雨脑门。 “你打我?”诸葛小雨一时惊愕,竟忘了要喊痛。 “对,我要把你打清醒,让你知道你错在哪里。” “吃了东西就要对她们负责,那我如今在‘狂岛’上,吃你的、住你的,岂不是要对你以身相许。”诸葛小雨不快,双手抆腰便回嘴道。 “你是男子,我无断袖之癖!”楚狂人怒发冲冠,精壮身躯气得连肩背都颤动了起来。 “那……倘若我是女子,你对我便有兴趣了?”诸葛小雨好奇地问,小脸直凑到楚狂人面前!哎呀,她发现楚狂人那双眼珠子此时像透了黑色琉璃,光璀明亮得惊人。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那张过分靠近之小脸,鼻尖竟隐隐闻到一股淡淡清香,让他的指尖无端地忆起诸葛小雨皮肤那股柔嫩触感。 楚狂人急忙后跳一步,大怒地说道;“总之,你如果对那些姑娘没兴趣,便不许再吃她们送来的食物了。倘若再被我捉到你偷吃的话,你就给我滚出‘狂岛’!” “不——” 诸葛小雨捶胸顿足,发出惨烈叫声。 那叫声响遍整座“孤骛轩”,搞得这处沉静园子轰闹了起来,连甫踏上“孤骛轩”后那处隐密船坞之贵客,都听见了这道惊天动地之嘶吼。 第四章 不—— “那是什么声音?”身穿松绿斗篷的神秘贵客在船坞下了船,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绝色眼眸。 负责将舳板小船系好之老副使笑着答道:“八成是将军又在教训诸葛小雨了。” 老副使接送过几回这名神秘贵客,却从不曾见过贵客眼眸外之面容。不过,老副使以为光是那双清艳眼眸,便足以倾城倾国了。 “诸葛小雨?”司徒无艳压低声音,教人听不清是男或女。 “是啊,听说是将军师父的儿子,来这岛上也有一段时间了,把将军搞得鸡飞狗跳。”将军交代过只要不是军机大事,但说无妨。 “鸡飞狗跳?”司徒无艳低呼了一声,眉峰一扬,唇角漾笑。 “那孩子是个没心眼的人,偏偏将军规矩向来多,难免会吵出些问题。其实,将军也没恶意。在我看来,他倒像是在担心那孩子太单纯,过于不食人间烟火,因此才会特别盯着人。” “是吗?”司徒无艳这下更讶异了,楚狂人对于没兴趣的人,向来不是那种有耐心去调教的人。看来这个诸葛小雨有些意思,才会让楚狂人留在身边吧…… 司徒无艳与老副使走近主屋,而诸葛小雨不服的叫声也就益发清晰了起来—— “为啥我不能吃她们送来的食物,最多就是我挑明了说我没法娶她们为妻嘛!” “你一吃东西,便是欠人恩情,总之不许吃。不许再顶嘴,给我去清理练武场。再不然,就罚你今晚不许用膳。” “他们两人一天到晚斗嘴。”老副使为贵客推开后屋,笑着说了这话后,便离开了。 司徒无艳自后门绕着一道白石小径而行,一路走至主屋大门前。 “让我去清理庭院实在太糟蹋人,我应该跟着李大叔去收拾菜园的。我知道许多能使菜蔬长得又绿又好的秘方……”诸葛小雨说。 “闭嘴!”楚狂人说。 “这倒是我头一遭看到你和别人斗嘴。”司徒无艳笑着推门而入。 楚狂人和诸葛小雨同时回头。 司徒无艳解下斗篷,露出一张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之国色天香容颜。 “谁许你露出脸的?”楚狂人不客气地说道。 “我猜这诸葛小雨不是外人。”司徒无艳浅浅噙着一抹笑,神色更媚。 “他是不是外人,该由我来定夺。”楚狂人不悦地说道。 “我想和诸葛小雨交个朋友,这也不成吗?”司徒无艳柔柔说道。 “哇!我从没见过如此貌美之人!” 诸葛小雨兴奋地凑到来人面前,左看右看之后又是一阵惊赞连连了。“啥是雪肤花貌、啥是美容如面、柳如眉,我诸葛小雨如今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在下司徒无艳。”司徒无艳眼角漾笑,眼神勾魂。 “我是诸葛小雨。”诸葛小雨爽朗地说道,目光仍旧停滞在司徒无艳身上,没法子离开。“你这名字取错了,哪来的无艳,你这艳光足可祸国殃民啊!” 只不过,这司徒无艳坏就坏在长得太高大了些——竟和楚狂人一般高哪! 诸葛小雨仰头瞧着司徒无艳,瞧到脖子酸了,禁不住问道:“你是男是女?” “在下是男子。”司徒无艳说。 “啧啧啧,老天造化弄人,怎么竟让男子长了这么一张脸孔哪!”诸葛小雨绕着司徒无艳看了一圈,禁不住又喳呼了起来。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那一脸垂涎模样,浓眉一皱,表情一沉,心里莫明不快了起来。 “你觉得我好看,还是将军好看?”司徒无艳瞄了楚狂人沉郁脸孔一眼,笑着问道。 “你美,不过将军比你好看。”诸葛小雨一本正经地说道。 “将军比我好看?” “你看看他那双眼睛——”诸葛小雨站到司徒无艳身边,与他一同望着楚狂人,闲话家常般地说道:“我有时瞧着、瞧着,都会忘了要呼吸哩!” 此话一出,司徒无艳轻轻一挑眉,楚狂人却是如遭雷击。 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说出这类调情语句,怎能不让人想入非非? 楚狂人吞咽着口水,眼睛瞪大如牛铃,一股热气灼烧着脑门,烫得他就连耳根也染上了热。 “你们两个干么一直盯着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诸葛小雨奇怪地瞥着他们。 “楚狂人现下一直盯着你,你会不会又忘了呼息?”司徒无艳低笑着说道。 “他现在看起来比较想叫我去筑城墙。”诸葛小雨防备地后退一步。 “你给我滚出去打扫练武场!”楚狂人大吼一声,音量足以震天撼地。 诸葛小雨瞄了楚狂人那张怒火中烧脸孔,她长吁短叹了一番之后,也只能回话道:“是,小的遵命。” 谁让狂岛是她这一年吃饭之所,而楚狂人又是狂岛之主呢? 吃饭,最大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孤骛轩内少了诸葛小雨声音,顿时变得静谧无比,庭院里小桥流水声也分明了起来。 “这诸葛小雨挺有意思。”司徒无艳低笑出声,回头对楚狂人说道。 楚狂人矗在原地,依旧惊恐瞪着门扉,神态活像发现敌军潜入狂岛,活捉岛上数千人一般。 你看看他那双眼睛,我有时瞧着、瞧着,都会忘了要呼吸哩! 诸葛小雨的话,一个劲儿地在他的心上绕着。 “回神了,楚狂人。”司徒无艳笑着拿起羽扇在他面前挥舞了几下。 “我没出神!”楚狂人狂吼一声,一个箭步便在东边敞窗长边坐下。 司徒无艳随之在一旁落座,羽扇半遮脸蛋,尽是美人倾城之姿。 楚狂人黝麦肌肤与阳刚神态,与司徒无艳纤细柔美模样恰成明显对比,英雄美人情景于是呈现。 司徒无艳芳眸斜睨楚狂人,以羽扇掩唇轻笑着。 “你瞧什么!”楚狂人掹拍桌几,桌上杯盘被震得砰砰直响。 “瞧你好看啊,瞧我会不会也看得忘了呼吸哪!”司徒无艳笑着说道。 楚狂人霍然起身,轰地辣红整张脸孔,命令道:“如果你来只为了说这些废话,那么你可以滚了。” “恼羞成怒啊,怎么你方才没对诸葛小雨如此翻脸无情呢?”司徒无艳说道。 楚狂人取过桌上一片饼,倏地朝司徒无艳射去。 司徒无艳身子飞快往旁侧一闪,无奈却还是被饼削断了几寸发丝。他叹了口气,这才正襟危坐了起来。“我先前的提议,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说过了,我不会带军反攻一手栽培我的恩人。”楚狂人说,表情凝重。 “我晓得皇上是一手拔擢你的恩人。天下人全都知道,皇上唯一英明之处,就是还懂得用你这个人才。不过,他放任外戚、宦宫干政,弄得民不聊生,却也为不争事实吧。” 楚狂人一句不吭,双臂交握在胸前,刚毅脸孔让人瞧不出心里打算。 “前阵子东南大水,谷仓储米没半颗,国库银子被皇亲贵族拿去为第十皇子满月庆生,盖了一座三层高的酒池,饮酒作乐。这种事,你不会不知情吧!”司徒无艳眼眸变冷,声色俱凛地说道。 楚狂人仍旧默然,双唇却眠得更紧了。 东南大水时,他为了私下赈灾而亲自跑过那儿一趟。彼时,马匹还没到州县,尸臭及腐烂味道便呛得他不得不掩面。那夜,他没法子入睡,因为妇孺的啼泣声让他心痛如绞。 “当今皇上身为前皇之弟,当初夺宫诛杀迷信先皇,逐公主、太子,冠冕堂皇地说是要为人民争一场好生活。而今百姓哀鸿遍野,你若领军起义是为了苍生哪!你如何能够只为着这‘愚忠’二字,而不挺身而出呢?”司徒无艳一见其神色动摇,劝说口气也就更显激动。 “若我与你一同出兵起义,纵然是为了苍生着想,但总难免引起议论。说我背恩忘义,贪图王位,意谋不轨。若天下人以我为榜样,认为有机可乘,有利可图,便可揭竿起义。日后天下人心浮动,个个贪婪,如此一番新天下,也无益于百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大道理?你不是视礼教为无物吗?”司徒无艳叹了口气,嘴里如此说道,心里却是不得不佩服楚狂人。 自己聚众欲攻占皇城,除了为天下苍生着想外,泰半原因也是为了想迎回前皇长公主段云罗之私心。可楚狂人当真是心中无私哪! “我确实是视‘男女授受下亲’那般礼教为无物,但人若不懂得真心待人,天下便是人吃人的社会。所以,我绝不能领军背叛皇上。”楚狂人望着他的结拜兄弟,斩钉截铁地说道。 司徒无艳坐直身子,玉容毫无表情。 两年前,他与楚狂人在其远征他国途中相见,两人不打不相识,比亲兄弟还投缘,他从没想过两人会有兵戎相见之一日。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领军和我对峙?” “我明日便进宫向皇上报告,说是海外罗夏国叛变,预备出兵攻打我国。我几日之后,便领兵出海。”楚狂人说道。 司徒无艳激动地站起身,重重地一拍楚狂人肩膀。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楚狂人一旦假藉出征理由离京,京中无大将,朝廷又尽是些酒肉之徒,天下便是胜券在握了。 “你打算如何安置皇上?”楚狂人问。 “他对你有恩,我会送他至他处安养晚年,绝不会让他吃苦受难的。” 楚狂人点头,算是同意了司徒无艳的话。 “你别让我失望。”楚狂人一手搁上司徒无艳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必将不负所托,竭尽心力给天下百姓好日子过。”司徒无艳慎重地点头许诺。 楚狂人淡然一笑,知道百姓将会有许多个好年头可过了。 “现下谈完正事,我口干着呢,不如就叫那个诸葛小雨进来倒茶伺候如何?”司徒无艳一笑,摇着羽扇一派自在地说道。 “你找他做什么?”楚狂人不客气地夺过司徒无艳手中那柄只为了掩面之羽扇,往地上一扔。 “何必一脸紧张?我难得遇到诸葛小雨这种有趣之人,更难得看到你与我以外之人相谈甚欢,想与之多多亲近,也是人之常情。” “相谈甚欢个头,我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楚狂人咆哮出声,霍然起身,山般魁梧身子在屋里走来步去的,不得安宁。 “你光是骂他的话便不只半句。”司徒无艳低笑着,眉眼如弯弯新月。 楚狂人回头怒目瞪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诸葛小雨在他心中,确实与众不同。 “那是代替师父、师娘给他教训,我是恨铁不成钢。” “也许你师父、师娘便爱诸葛小雨这般没心机的性子。即便傻得被骗了,也不以为意,依旧能自在过活,那也没啥不好。” 楚狂人凛起眉头,明知道司徒无艳这番话或者没错,可他就是放不下心。 怕诸葛小雨出去有危险,怕那番单纯性子被欺瞒,怕那家伙一无所有、三餐不继,怕那家伙连被人卖了,都还在替别人算银两…… “他一个人会吃亏。”楚狂人板着脸说道。 司徒无艳直接把脸凑到楚狂人面前,美眸闪过一丝狡狯。 “诸葛小雨怎么会是一个人——‘他’有你一路相伴,不是吗?”司徒无艳坏坏笑着,心情难得太好。 “你是什么意思?我和他都是男儿身。”楚狂人声音一沉,不愿多想。 司徒无艳以手掩唇,轻咳了几声。 楚狂人浓眉马上一皱,快手便递过一碗热茶。 “你还好吗?”楚狂人瞪着司徒无艳身子,担心他又染上了风寒。 司徒无艳身子极差,每年冬日总像在和阎王搏命一样。 “我不碍事,只是这几日天气寒了,我这破落身子若不咳上几声,牛头马面准以为我命没了,硬要带走我魂魄的。”司徒无艳干笑着,抿了一口热茶。 “别镇日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不是还有一番经国大事要做吗?你这样要我如何放心!”楚狂人粗声一吼,不快全写在脸上。 “我晓得你关心我,如同你关心诸葛小雨一样。”司徒无艳伸手挡住楚狂人的抗议,笑着说道:“只不过你待我是兄弟,待‘她’却是男女之情。” “你今天是存心要惹毛我……”楚狂人真恼了,抡起拳头作势要和司徒无艳论个高下。 “诸葛小雨是个姑娘。”司徒无艳打断楚狂人的话。 “你说什么?”楚狂人后退三大步不止,活像见着了毒蛇猛兽一般。 “诸葛小雨是个姑娘。”司徒无艳又说了一次。 “她怎么可能是姑娘?!”楚狂人两眼瞪得奇大,喉咙不断吞咽着唾液,还是没法子镇定下来。 “我不会看走眼的。”司徒无艳拿起热茶,悠然地抿唇饮尽。 “不可能——诸葛小雨卸去脸上那层泥肤,看起来确实是女孩模样,但‘他’力大无穷、食量如牛、举止粗鲁,甚且还在我面前只着单衣泅泳过,那平坦胸膛看来分明就是个男子。”楚狂人嘴里絮叨个下停,怎么样也不敢相信。 “她既然敢着单衣泅泳,必然是因为已有万全准备。”他猜想诸葛小雨这番女扮男装之举,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不可能。” “我记得你跟我提过,若你师娘生的是个女娃儿,便要与你指腹为婚。” “没错。” “可你那师父如果平空扔来一个娘子,想你自然也不会接手得太开心。倒不如叫诸葛小雨女扮男装,到你身边打转。如此一来,你没了心防,再者目久生情、顺理成章走在一起,也不无可能啊。”司徒无艳猜测道。 “不可能。”楚狂人摇头,不信。 “太荒谬。”楚狂人再摇头,仍是无法接受。 “你如何知道诸葛小雨是女的?”楚狂人心里乱到没法子镇定下来,干脆挑明了问个清楚。 “我就是知道。” 男人再瘦弱,肩胛下方那两道骨头总还是较女子方棱许多。诸葛小雨那模样、那身量,分明便是个姑娘家。他曾经被卖入一处专门豢养男宠之王府,他在那里待过几个月。诸葛小雨是男是女,他一眼便可瞧得分明。 “你以为随口说说,我便会相信你?”楚狂人没法子镇定地站着,跨步一个转身,便又在屋内大踱起步来。 “不如你亲自验证一番,便知真假,如何?” 楚狂人瞪着司徒无艳,即便明知道这家伙的笑容不怀好意,可他现下只想快些得知真相,也就顾不得其它了。 “我如何验证?”楚狂人问。 “沐浴时,总要卸下所有衣裳。” “你要我偷窥诸葛小雨洗澡!”楚狂人一掌揪住了司徒无艳的衣领,轻易地便将纤细的他拎得离地半步。 “我没让你去偷窥,我只是要你去了解一下诸葛小雨是男、是女。毕竟,你对她的好奇甚于我百倍,不是吗?” 楚狂人松开司徒无艳的衣领,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我去泅泳。”楚狂人粗声说道,转身就走。他需要冷静一番。 “你干么急着走人呢?我正想告诉你,我前些时日遇见一位周游天下的老顽童,武艺高强,却是疯颠过人。他现在跟着我们军队……” “我没兴趣听这些,我待会儿便叫副使过来送你离开狂岛。” 楚狂人推门而出,脚步既快且急,完全反映了他此时心境。 司徒无艳笑着拾起了那柄落在地上之羽扇。看来再过不久,他便能喝到楚狂人的喜酒了哪! 话说,这诸葛小雨虽然依照将军命令,乖乖走到练武场里洒扫洗净。不过,她总没法子专心做事。 谁见着了诸葛小雨,都想进来寒暄一番。 她得分神听听路经此地之婆婆妈妈抱怨,还得陪着小兵聊聊军旅愁绪。最后,就连老副使都上来凑了一脚,说些了神秘贵客之事。 直到傍晚接近用膳时分,大伙儿纷纷走人,诸葛小雨才唰唰几下以关公甩大刀姿态,匆匆扫除完毕。 她拎着油灯,拖着扫帚,先到厨房转了一圈后,才又回到了“孤骛轩”。 诸葛小雨站在门前,却发起愣来。 老副使适才告诉她,说将军每回见着神秘贵客时,心情总是大好。老副使因而猜测神秘贵客必然是楚狂人心仪之人。 可……司徒无艳是个男子啊! 她知道楚狂人不欲他人知道司徒无艳真实身分,自然没在老副使面前嘴碎这些,但她也确实没法否认司徒无艳确实美到六宫粉黛无颜色啊。 楚狂人不也急着要把她赶走,好跟司徒无艳独处吗? 诸葛小雨咬住唇,使劲捶着胸口,只觉得心头沉甸甸地像是噎到东西似的。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无奈还是散不去胸口不适,她遂决定大声唱歌,好逐走脑中胡思乱想。 “一尺布,暖童童;一斗粟,饱蓬蓬,兄弟二人……” 诸葛小雨清脆歌声自前院飞入主屋东边窗边,楚狂人正坐子长榻上,苦恼地皱着眉。 一个快二十岁,可以当爹的男子,会如此嘴馋又爱唱歌吗?可他也从没见过胆敢在男子面前卸衣泅泳的女子啊! 楚狂人霍然起身,在屋内转了一圈后,又重重地落回长榻上。 “将军,你在里头吗?”诸葛小雨一面推门,一面大声问道。 “嗯。” 楚狂人闷哼一声,在黑暗中仍然视力鹰隼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诸葛小雨。 这家伙个子确实不像个男子,那轮廓太雅、皮肤太细。可司徒无艳也长得国色天香啊!怎么他就不会对着那家伙胡思乱想呢? “乌抹抹的,你干么不点灯啊?”诸葛小雨以手上的油灯燃亮了一根烛后,便在屋内四处绕着圈打转。 她不爱黑,总习惯要将屋里所有灯烛全数燃起。 诸葛小雨没察觉到楚狂人如影随形视线,她一会儿燃亮了东边的青玉灯烛,一会儿又跑到西边去点起九烛陶灯,非得待到满室亮晃晃一片时,她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将军!你瞧——厨房李大娘给了我这个!”诸葛小雨跑到楚狂人面前,献宝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炒栗子。 几上烛火映在诸葛小雨巴掌脸孔上,照得她骨碌碌的眼珠直发着亮。 诸葛小雨笑得那么璀亮,就连唇边被堵住的梨涡,都快被笑意逼了出来。 楚狂人定定望着她,脑门像被压入了深水间,他的眼耳鼻舌全都窒息,只听见心怦怦怦怦地跳着——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吃栗子。” 诸葛小雨唤了几声,见楚狂人都不回神,她干脆剥了栗子直接喂到他嘴边。 楚狂人不自觉地张开唇,口里还没尝到栗子味,却在感觉到诸葛小雨细嫩指尖滑过他下唇时,愉悦地颤动了下身躯。 “呵呵,果真好吃吧,瞧你吃到都傻眼了。”诸葛小雨乐不可支地扯着他的手臂猛笑。 傻眼?!楚狂人蓦回神,耳根子辣到他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真好吃,对吧、对吧?”诸葛小雨一手抚着腮帮子,一手扯着他的手臂问道。 楚狂人瞪着她的脸,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要不要再来一颗?”诸葛小雨问道,纤白柔荑又拎起栗子送到楚狂人面前。 “不要!” 诸葛小雨被他这声突如其来大吼给吓着,她瑟缩了下身子,抿紧了唇。 看来,将军见着她,不像她见着将军那么开心…… “你是何时跟厨娘混熟的?”楚狂人见诸葛小雨一脸黯然,急忙找了个话题。 “我记不得我和李大娘是何时混熟的。”诸葛小雨老实说道。 她对李大娘的好手艺,向来赞不绝口。李大娘被她夸得笑到合不拢嘴,每每见着她,总是十八般武艺全要使出来的。 “我不是才教训过你,不许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吗?”楚狂人板着脸,禁不住又开口教训人。 “李大娘只有一个十六岁儿子,又不想嫁女儿给我。这样子我还不能吃东西吗?”诸葛小雨瘪着唇,一脸委屈、满腹心酸。 楚狂人看着诸葛小雨可怜兮兮模样,荒谬地想把她搂到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这个念头吓坏了楚狂人,他捏紧拳头,瞪着诸葛小雨在烛光下更显稚气之小脸,脱口问道:“诸葛小雨,‘你’究竟是男是女?” 诸葛小雨手里的栗子,咚咚咚地全数掉落于地。 第五章 诸葛小雨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错愕到甚至忘了要拾起栗子这回事。 楚狂人逼近诸葛小雨一步,击鼓般心跳让他壮硕胸膛下停起伏着。 “诸葛小雨,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男是女?” “我是男子。”诸葛小雨嗫嚅地说道,像只虫子不停地蠕来动去。 “你对天发誓。”楚狂人一见眼前人儿一脸做贼心虚样,蓦地伸手握住诸葛小雨的下巴,灼热黑瞳直逼到人面前。 诸葛小雨屏住呼吸,胸口闷闷痛着,两眼则被楚狂人的眼给蛊惑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诸葛小雨……”他低唤着。 “啥?”诸葛小雨迷迷糊糊地微张着唇,双眸着迷地睨着他。 楚狂人盯着诸葛小雨意乱情迷眼眸,他的心似火在焚烧,逼得他只想堵住那张粉嫩红唇。 “对着老天发誓!你是男身儿。”楚狂人狂吼一声,却又倾身俯近了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被他一吼吼醒,这才讶然想起自身处境,她惊跳起身,慌乱伸手拨开她下巴上大掌。 “这种事何必要发誓……”她微声说道,水灵灵眸子看天看地看烛芯,就是不看他。 “不愿发誓也成,你就解开上衣,露出胸膛,证实你是男儿身。”楚狂人大掌直接揪住诸葛小雨胸前衣襟。 “不成。”诸葛小雨神色愀然一变,心虚地不住后退着。娘可是千交代万嘱咐过,要她无论遭逢何等剧变,皆不可松开系胸布巾。 “若你是男子,有何不可?二楚狂人觉察了异样,自然更加紧迫盯人。 “我……我……”诸葛小雨一时词穷,结巴了起来。 “你如果不自个儿解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楚狂人厉声说道,长臂疾伸便扯住诸葛小雨前襟。 诸葛小雨被他的疾言厉声所惊,又唯恐他真的是要拆她的衣服,探她的雌雄。心里慌得没法想事情,只得张开嘴—— “哇——” 诸葛小雨的眼泪霎时如泉水般地喷洒而出,无数泪水便以千军万马姿态朝着脸面滚滚而出。 “哇——” 诸葛小雨的哭声石破天惊地划过夜里的静,她拉开嗓门,一副打算哭到天地变色之惨烈模样。 楚狂入神色大变地捂住耳朵,不懂诸葛小雨怎么有法子说哭就哭,而且还哭得如此惊天动地。 孤骛轩外,脚步声纷沓而至。 “小雨,你怎么了?” “小雨,是不是将军欺负你了?” 诸葛小雨哭得惨惨切切,自是没听见这些人的声音,楚狂人却是被那些问话给惹火了。 见鬼的他欺负诸葛小雨!分明就是诸葛小雨这个家伙一入狂岛,就没让他过过一天好日子。 “问话的人是谁?有种就推门进来问。”楚狂人粗声朝外头抛去一声。 屋外闲杂人声顿时肃静而下,所有人全都退避三舍,没人敢再多吭一声。 屋内楚狂人则瞪着哭到四肢无力,正沿着西墙缓缓滑落于地的诸葛小雨。 他健臂一伸,揽住诸葛小雨的腰,将之挟带上长榻。 诸葛小雨的轻盈腰身,让他一愣,心里于是更有了几分确定。只是诸葛小雨这方哭得正卖力,哪知道楚狂人打量眼神。 “别哭了!”楚狂人等得不耐烦,抓住诸葛小雨的脸,用袖子胡乱擦了一通。 “会痛!” 诸葛小雨挣扎地想推开他,全然不觉她一张小脸在经过泪水及楚狂人使劲揉搓之后,脸上泥浆早已褪脱殆尽,此时便是一张清怜素颜与楚狂人面面相觑着。 “你哭什么?”楚狂人粗声问道。 “谁叫你要叫我脱衣服!”她怕东窗事发,怕被赶出去这个地方。 她喜欢狂岛,喜欢待在楚狂人身边,喜欢他名为管人,实为关心她的唠叨举止。况且,岛民对她也好到没话说,她才不要定! “倘若你真是男儿身,我要你脱衣衫,不过是小事一桩,有啥好哭的?” “我偏偏不是男的,我偏偏就要哭!”诸葛小雨鼓起腮帮子,一脸要和他计较到底的样子。“啊!”诸葛小雨捣着嘴,却挡不住她的祸从口出。 诸葛小雨瞪着牛铃大眼,不安地看向楚狂人。 “你!”楚狂人直接扯高诸葛小雨的衣领,她整个人便被扯起半天高,只剩一双小腿在空中飞踢着。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 楚狂人这一凶,再次吓出了诸葛小雨好几串泪水。 诸葛小雨感到心酸,她红着眼眶,开始想起爹娘,开始埋怨自己干么因为想吃尽天下美食,而答应了爹要在这狂岛待上一年,任由楚狂人吆来喝去。 她也不是不喜欢让楚狂人吆来喝去,毕竟他吃香喝辣总不忘少她一份。只是,他这般凶她,她心里就是会难过啊…… 诸葛小雨不想还没事,一想之后,泪水又成串成串地落下,不一会儿功夫便哭成了泪人儿一个。 “别哭了。”楚狂人低语着,被她这回的无声落泪,哭得手足无措。他从不曾对谁没辙过,可她哭得他连心都拧了起来。 见她仍不住地泪水涟涟,楚狂人笨拙地以大人抱娃儿姿势,一把将她揽到胸前。他大掌胡乱拍着她的肩背,依样画葫芦地学着旁人哄孩子模样。 “你打人好痛……”诸葛小雨哽咽地说道。 “少啰嗦!快点给我闭嘴,不准哭,否则我便打到你求饶。”楚狂人嘴里撂着狠话,双臂却是愈缩愈紧。 他也曾和风月场子里的姑娘有过肌肤之亲,可他却从来不曾这么搂着一个人。 诸葛小雨娇小之温热身子,像极了天生便该归属子他怀里似的。 天! 楚狂人黑眸大睁地瞪着怀里人儿,惊恐地发现他怕是早已对她日久生情了。 诸葛小雨哭倦了,小脸在楚狂人胸口揉来蹭去,心满意足地长吁出声。 “在你身上睡觉,一定很舒服。”诸葛小雨喃喃低语着,眼眸半闭。 楚狂入耳根一辣,全然未料到叱咤战场数年的他,竟会三番两次被这丫头弄得哭笑不得。 “你经常对男人说这种话?”楚狂人扣住她的下巴,粗声问道。 “只对我阿爹还有你说过。”诸葛小雨揉着眼,小手掩住嘴儿挡住一个哈欠。 “这种话不许对旁人瞎说,旁人会以为你不知检点!”楚狂人嗄声命令道。 “那可以对你说吗?”诸葛小雨眨着略干涩的眼,乖乖地询问道。 楚狂人再度被堵得哑口无言,兵败如山倒。 “为何要欺瞒我?”他质问。 “我阿爹交代我如此,我便这样做,倘若他叫我扮成卖糖葫芦的,我也会照做的。”诸葛小雨老实回答。 “你见过卖糖葫芦小贩,会自个儿把糖葫芦全吃光的吗?”楚狂人没好气地举手赏给她一颗爆栗。 “呵——” 诸葛小雨被打,却“嗤”地进出一声甜笑,那眉眼弯弯的甜笑,可比糖葫芦还沁甜个百倍。 楚狂人望着她的笑脸,眉宇间严肃便宽缓了几分。 诸葛小雨一瞧他不凶了,自然又回以一记更如花的笑颜,完全没有知错悔改的表情。 “我生平最恨别人欺骗我。”楚狂人板起脸,可没打算这么简单就善罢干休。 “那你该去恨我阿爹。”诸葛小雨揉着眼睛,眼睛哭到有些酸疼,也觉得倦了。 楚狂人一腔怒火,全被她不知情的孩子模样给浇熄了。 师娘当初不也是这么傻不愣咚地被师父耍得团团转吗?这诸葛小雨也不过就是个少不经事丫头罢了。 也亏得她少不经事,她若精明些,师父便不会要她使出女扮男装、日久生情这一招,必然会要她死命缠着他娶其回家门。 可他是战里来去之人,本就不愿有家累牵扯,即便心里对诸葛小雨有意,却还是不想把包袱往身上揽。 “你阿爹告诉过你,我与你之间的事吗?”楚狂人问道。 诸葛小雨勉强撑开沉沉眼皮,小手再掩去一个哈欠。 阿爹是说过什么指腹为婚之事,可阿爹都没放在心上了,她又何必对那事太认真?她可是还有着吃遍天下之鸿愿呢,哪能随便嫁人。 “我和你之间还有啥事?不就是我阿爹要你照顾我一年吗?”她懒懒说道。 “没错。”楚狂人放了心,却还是皱眉说道:“不过,你现在就给我从‘孤骛轩’搬到客舍去。” 这下子,诸葛小雨的瞌睡虫全被赶跑。 她倚着墙的身子倏地坐得笔挺,她咬着唇,一排编贝全在唇间烙了痕。 水亮眸子瞥他一眼,脸上分明写着不服气及不想顺从。 将军这里的橱柜大,她高兴摆多少零食,就摆多少。 她晚上贪看些乡野传奇小说,就愁灯烛不明。正巧他每晚都在西厢书房看书,或者手绘海图,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拎着热茶与点心也窝进书房里。如此美妙处所,她可不信这岛上还会有其它地方可以比拟。 诸葛小雨一念即此,柳眉一拧,长叹了口气。 “装可怜样也不成,你就是得搬出去。”楚狂人说,心里却不禁暗喜。 这诸葛小雨就这么爱待在他身边吗?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如此肆无忌惮地表现出心仪? 且慢。 楚狂人脑中念头一转,神色乍然一变。 若是她搬到客舍,在那里被别人发现是女儿身,大伙儿少不了要对他们两人曾经同居一室之事,抱以暧昧眼神。 他是铜墙铁壁,流言蜚语诽谤不了他。诸葛小雨再怎么力大无穷,毕竟还是名女子,总不能让她名声全毁于一旦吧。 楚狂人愈瞧着她,心里愈益发挂意起来。 “你还是住在这里好了。”楚狂人板着脸,不悦地说道。 “好!”诸葛小雨高兴地扯住他的手,猛朝着他笑。 “你日后别老是乱碰人,男女……授受……”楚狂人话没说完,自个儿便先恼了。 “你该不会要说男女授受不亲吧?我阿爹以为那是最荒谬的礼教。”诸葛小雨忍住窃笑,一脸等着要嘲弄人的表情。 “不管男女是否授受不亲,你如果再这么乱碰我,后果你便自行承担。” “啥后果?”她睁着黑白分明大眼,全然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之神态。 楚狂人厉眸一眯,扣住了她的后颈。 “这般后果。”他低头吻住她那张爱发问的唇。 诸葛小雨闷哼一声,因着嘴巴被他撞痛了。 楚狂人闻声,旋即放轻了吮缠力道。她的唇温馥香甜,有着淡淡的香甜栗子味道,尝起却来比任何佳肴都还甜美。 诸葛小雨吓得没法子动弹,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尝着她的舌,她只晓得她被他尝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得有样学样地想以舌尖推开他的。 谁知道她不赶人还没事,她的舌才触到他的,身子便被他搂得更紧,舌尖也被他吮得更密了。一股儿软麻从他舌尖碰触之处漾开来,她的力气全化成了糖蜜。 诸葛小雨身子一软,便没法子再多想,只能无力偎在他怀里,任由他唇吮齿嘱在她的血液里撩拨出一道又一道的热…… “有栗子的味道……”她喘着气,牙齿不自觉轻咬了下他的唇。 楚狂人勾唇一笑,身子往后稍挪,想看清她神情。 她睁着氤氲眸子,回望着他,稚嫩小脸上尽是意乱情迷。 楚狂人头皮一凉,恨不得将自己干刀万剐,处以极刑。 他明明就不打算与她有任何婚配,又怎能因着一时心猿意马便轻薄了诸葛小雨呢? “干么一直瞅着我……”她低喘着气说道。 楚狂人蓦将她推在一臂之外,飞快下了榻。他颓着肩,像吃了败仗似地仓皇逃离了“孤骛轩”。 诸葛小雨不解地看着被他重重关上之门扉。 她一手捂着唇,一手压着怦怦乱跳胸口。 她喉头发干,猛咽了几口口水,想伸手拿杯水,手掌却无力到连端水力气都没有。 发生啥事了?她不是力大无穷吗? 诸葛小雨望着自己微颤双手,蹙眉良久却想不出原因。 楚狂人亲她的嘴,是因着喜欢吗?倘若是像她阿爹偷亲她娘那般的喜欢,他又何必逃难似地离开她身边呢? 倘若他不是喜欢,那他又为何要亲她的嘴呢? 这一夜,诸葛小雨苦恼到连晚膳都忘了吃。 更甚者,从小到大总是一夜好眠之诸葛小雨,此时竟是辗转反侧、寤寐终夜,终至鸡鸣时分,方才倦极睡去。 唉,脑子里尽是楚狂人身影,要她如何安稳入眠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诸葛小雨粗枝大叶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可这回便连她都发觉了情况不对劲,她已经整整七日没见着楚狂人了! 副使说他到皇宫里处理他国入侵之事,这事她可以理解,但她昨日分明就已瞧见他在练武场上操军哪,那他为啥不回到“孤骛轩”? 害她昨夜又因为思索这个问题而没法子成眠。 这一早,诸葛小雨拿了些晒干稻草编成了圆壶形,并子里头铺上一层厚棉,做了个“茶寿”——这是娘教她做的玩意儿,好让她在冬日里也能喝到热腾腾的茶。 诸葛小雨在“茶寿”里摆进二亚热茶,小心地捧在怀里,走到练武场上。 “将军呢?”诸葛小雨对着厨娘的儿子小李子问道。 “在和副使说话呢。”小李子朝着诸葛小雨猛笑。“你很多天没来了,大伙儿都念着你呢。” “我这几天忙。”忙着想楚狂人为什么要避着她。 “大伙儿说要找你比腕力。”输给这个小不点,任谁都会不服气吧。 “改天吧。”诸葛小雨随便挤了个笑容,目光突然发起直来。“啊,我找到将军了!” 诸葛小雨抱着“茶寿”,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到楚狂人面前。 “将军!我用‘茶寿’带了壶热茶给你,即便一个时辰后再喝,也依然能烫嘴呢!”她兴奋地炫耀着。 楚狂人冷冷看她一眼,不予置评,随口找了件事,先遣走了副使。 诸葛小雨一瞧楚狂人冷着一张臭脸,猜想他八成是快冻僵了,她马上低头从茶寿里取出茶壶,再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陶杯。 “你没其它事好做吗?”楚狂人粗声问道,双拳握得死紧。 “有啊,我不正在送热茶给你吗?”诸葛小雨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不喝。”楚狂人别开头,不看她一眼。 诸葛小雨低头望着手里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觉得心头直发冷。 “那我自己喝。” 诸葛小雨拿着陶杯,盘腿便在沙地坐了下来,横竖楚狂人现下就伫在她面前,总不能再躲着她了吧! 楚狂人小山般地矗在诸葛小雨面前,瞪着她小小口地啜饮着热茶,还不时挥手和士兵们微笑寒暄之悠闲姿态。 “诸葛小雨!你给我滚进木屋里!”楚狂人将诸葛小雨吼进了一旁堆放兵器之木屋里。 士兵们全都以同情目光看着诸葛小雨背影,只有诸葛小雨不明就里地拎着她的“茶寿”,因着要和楚狂人独处而开心着。 楚狂人一脚踢上木门,一旋身便骂人。 “你没事少在这里和那群小兵们眉来眼去,影响到他们练习。” “啥是眉来眼去?”她刚才不过是和别人挥挥手罢了。 “还想装傻,你以为我没瞧见你一进到练武场,就和小李子打得热络的那副模样吗?” “那样哪算热络,我又没送茶给小李子。”她嘟着唇,不以为然地说完,还瞥了他一眼,满脸“谁都知道我对你比较好”之神态。 楚狂人对于她种种出人意表的行径,早已经见怪不见,现下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多事之秋,再和她争论什么。 “总之,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就给我乖乖留在‘孤骛轩’里,一般女子该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他命令道。 “你为什么不在?你要去哪?”诸葛小雨一听到“他不在”,马上眼巴巴地追问到。 “罗夏国叛变,起军要攻打我国,我明日便要出征。”楚狂人冷声说道。 诸葛小雨的脸垮了下来,她蜷缩着双肩,活像被爹娘抛弃之孩童。 楚狂人强迫自己冷下心肠,硬是不给她任何回应。 诸葛小雨咬着唇,胸口闷闷地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才想着会见不着他,她心里便难受得像饿了一天一夜似地。 可在脑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后,她整个人便又神采奕奕了起来。 “那么我也跟你去。”诸葛小雨抬头看着他,开心地宣布道。 楚狂人脸上乌云满布,旋即从齿缝里磨出两个字来。 “不行!” “为什么?”她学他皱着眉,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要与之讨论军国大事的正经模样。 “整个船上都是男子,万一你是女子之事被人识破了……” “我还以为你不让我上船,是因为怕我会捣乱呢!”诸葛小雨一笑,打断他的话,容光焕发得像是被夸奖了一样。 诸葛小雨的话像一道巨雷劈上楚狂人! 他可是统率水师之将领啊,居然完全不曾考虑到她可能会对于军情造成之重大妨碍! 这个丫头将他原有的方寸全都打乱了,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能带她上船。扰他心绪,事小;若是整军因而有任何闪失,那可是谁都担当不了的重责大任啊。 “你不能上船。”楚狂人厉声重复道。 “我的手巧,经常帮我阿爹设计一些小机关、小玩意儿,船上肯定需要这类人。”诸葛小雨尽力地想说服他。 “船上需要的是老练士兵。” “厨娘的儿子小李子也不是老练士兵,他泅泳、刺枪、搬砖砌墙,没一样胜过我。” “小李子上船是为了担任伙食兵,那些基本兵艺,我只要求他能达到标准。” “我对于五谷杂粮及食物种类比小李子更清楚。”她又想毛遂自荐,免得他都不知情她有多好用。 “不准便是不准。”楚狂人眼色一峻,直接打断她的话。 诸葛小雨见他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她皱皱鼻子,鼓鼓腮帮子,不服气地瞪他一眼。 哼!人不转路转,他坚持不让她跟,那她就是拚了命也会想出法子跟,毕竟阿爹也交代过她得跟着他嘛。 “你要去多久?”她问。 “战争时间长短,岂是我所能掌控的。”楚狂人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瞧不起人的意味甚浓。 “那你好好保重。”诸葛小雨调头走人,准备去进行她的跟踪大计。 诸葛小雨突如其来的撒手不追问,反倒让楚狂人傻眼了。 “在我没回来之前,你就给我安分守己地待在岛上,听懂了吗?”楚狂人想也未想地便伸出大手,制住了诸葛小雨的肩。 诸葛小雨双手抆腰,回头扔给他一句她娘经常拿来对付她阿爹的话。 “我要做什么,你管不着,你又不是我阿爹!” 我是你将来夫婿! 这话蓦地在楚狂人的脑子狂喊了一回。 楚狂人一惊,双眼瞪着诸葛小雨,健壮身子吓得后退了整整三大步。 诸葛小雨不高兴地瞪着楚狂人满脸惊惶,心头顿时涌上阵阵难受。 又来了!楚狂人怎么又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她当真那么让人厌恶吗?亏她平时对他推心置腹的,什么事都把他摆在心头第一位。 可恶! 诸葛小雨愈想愈不快,嘴巴也就愈嘟愈高。 “我去和副使商讨战事。”楚狂人心里还在余波荡漾,干脆转身先走人,免得感情再次失控。 “哼!”诸葛小雨不服气对着他背影扔去一记怒哼。 等着瞧吧!她想尽法子也要把自己弄上船。 待她到了船上之后,在那些大风大浪间,他便会知道她诸葛小雨可是大大有用的咧! 第六章 长空无云,海上有风却不颠狂,正是水师出军好时机。 楚狂人在狂岛上领了圣旨与兵符,在军鼓一击,众军大喝一声,以振军心之俊,五艘军艇,数千兵士,便在咚咚咚的鼓声中,迎风长征。 军船稳定地乘风破浪向前飞驰,楚狂人站在战船之首,望着沙滩百尺红线外,那道密密麻麻送行人潮。 这些人明知站得甚远,实在是见不着即将远行的亲人。可他们总是要来送行,总是要喊得声嘶力竭,总是希望能将心里祝福传达百分之一。 他没有家人,所以从来不时兴站在船边,同士兵一道拥挤。 那他今日站在这里,引首眺望,又是为了哪桩?楚狂人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下船首高台。 诸葛小雨想必是没来吧…… 他留了封信给诸葛小雨,里头不外乎是耳提面命要她在岛上别泄漏了女儿身分,未了还说待他回来时,要帮她找一门亲事。 他是认真要帮她找一门亲事吗?还是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得更深呢? 他是个随时准备在征战中捐躯之人,他不想让谁为他的死去痛心疾首,也不想因为牵挂着谁,而让自己在战场上有任何苟且偷生的念头。 他天生就该是孤家寡人。 楚狂人面无表情地走到船之下舱,探视了划桨手座舱之后,便又步行至上层舱室询问状况。 “将军。”火长正指挥完舵兵,一见将军到来,旋即立定站好。 “无须多礼,你们忙。”楚狂人望着前方巨型舵杆,心里悬念的却是他事。 待他回来时,也许她早已有了心仪对象也说不定…… 楚狂人咬紧牙根,一股怒火烧得他心神不宁。见鬼了,现下不论是男子或女人看上了女扮男装的诸葛小雨,都能让他伤透脑筋哪! 楚狂人盯着铜制罗盘,心里苦笑着。 女人果真祸水啊!一个诸葛小雨,竟就搞得出征时总是心无杂念的他,心浮气躁。 “有了您上回探出的那条新航路,这次从王家岛那边顺着潮流而下,下消二十日便可抵达罗夏国了。”火长说道,豪迈地笑着。“罗夏国八成还以为我们得花上两个多月时间才能抵达吧。这回铁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楚狂人点头不语。 天知道罗夏国根本没叛乱,他们这趟出征时间,完全端赖于司徒无艳取得政权时间长短罢了。 一待司徒无艳取得政权,他便会宣布由于罗夏国内乱已止,整军打道回国。 为了故布疑阵,中间或者会遇上几番海盗争战,不过那群海盗也会是司徒无艳熟稔的一群人,势必不会对军团造成任何损伤。 他如此这般劳师动众地领军远行,也是不想军团留在国内,多增无谓牺牲哪! “将军,这回水船还是照旧在‘海龟岛’补给水食吗?”火长问道。军队为了防止埋伏,至何处补给一事,总是出航之后才知情。 “没错。稍后我会再和都指挥一块过来和你讨论路线。”楚狂人拍拍火长肩膀,走出舱房。 一踏上甲板,恰好迎上一阵海风。楚狂人闭眸,长吸了一口咸冷的海味,却也皱起了浓眉。 他是不是听见了嬉闹笑声? “谁在笑?”楚狂人蓦地睁开眸,利眼倏地扫过甲板上所有士兵。 所有交谈声顿时戛然而止,当然也包括了那阵嬉笑。 “军心最忌涣散,别以为离征战之国尚有千里远,便可松懈。前方海域,海盗盛行,也不是一、两天之事,心头一旦松懈,纵便是几名小敌,也可以将我军痛击到落花流水。”楚狂人严声训诫着,光是站着便有股不怒而威之气势。 “将军,我这就带着士兵们开始练兵。”老副使一看将军脸色不对,马上出来缓颊。“还不快在甲板上站好。” 士兵们连忙排成练武姿态——毕竟,让老副使操军,总比将军亲自下阵来得轻松些。 楚狂人站在原地观看,但见士兵架式摆弄得有模有样,精神也再度集中,这才转身回到舱房。 该写封信给司徒无艳,规划一下他为新朝所设计之水军配备。 而今朝廷水军强盛,靠的全是他熟悉水路所得来之成果,但他无法永远领军。事实上,只要朝廷后宫不浪费,船坚炮利本不是难事。 楚狂人坐在桌前,在桌上燃起一只火盆,烘着笔、砚不使其结冰,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桌上一只保暖“茶寿”上。 这个东西为何会放在他桌上? 莫非!诸葛小雨来了? 楚狂人手中的笔咚地落在桌面上,双眸完全没法子自那只茶寿布包上挪开。 他强作镇定地拾回笔,却落不下半个字。 他在心慌个什么劲儿,八成是她要人把这东西拿到船上来的吧。楚狂人逼迫自己继续提笔写字。 难为她的这份心意了。而他对于她的这份心,又该如何回报?莫非真要替她找个好夫婿吗? 这个念头才起,楚狂人禁不住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一甩头,他不愿多想,决定暂且将儿女情长抛在一旁,毕竟军国谋略才是他之强项哪。 横竖这趟征军水路尚需一段时日,他仍有许多时间好好思索自己心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冬日海上夜,冷得让人吐气都能成霜。 船上载重有一定限制,又得小心火烛,因此夜里燃炭取暖总不比自宅里,火想燃得多旺,便烧得多旺。士兵们只能盖着毛毯,靠着彼此体温取暖。 亥时刚过,楚狂人巡视完船舱上下内外,确定一切无事之后,这才缓步回到房间。 他才推开舱门,后背寒毛倏地直立。 房内有人! “谁在舱房里?”楚狂人无声拔出腰问长剑,利眼梭巡着房内。 舱房里的埋伏者,呼吸声变得浅快了。 楚狂人侧耳静听一番后,他敛去呼息,以轻功提起身子,悄悄地跨过半间舱房。 此时,舱房里除了一道透进窗户之月光外,便悉无光线了。 楚狂人高大身影专挑暗处行走,埋伏者瞧不见楚狂人身影,便蠢蠢欲动地探出头来,想看个分明。 “找死!” 就在埋伏者子月光下露出泰半前额时,楚狂人手里长剑也正直指到埋伏者前额,警告地留下一道血痕。 一滴鲜血流下埋伏者眉宇之间,露出一双惊慌水哞。 “你在这里做什么?”楚狂人低咆出声,瞪着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呆愣在原地,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该死!”楚狂人抛下长剑,揪她拽到床榻边。 他以打火石燃起火烛,继而拿过一方手巾压住她的伤口,再取来金创药敷在她的伤处上。 “这药有青草和花蜜的味道。”诸葛小雨皱皱鼻子,嗅了一嗅。 “你还有心情闻味道!”楚狂人揪过她身子,十指陷入她的肩膀问。“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方才使剑力道再深一些,你的头便要被劈成两半了?” 楚狂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双眸闪着愤怒利光。 “你别再说了,”诸葛小雨打了个冷哆嗦,可怜兮兮地仰望着他。“伤口很深吗?” 楚狂人使劲地将她拽进怀里,紧得密不透风。他用尽全身气力牢拥着她,以期能掩饰他手臂颤抖的这一事实。 万一他方才当真一剑刺穿了她脑袋…… 楚狂人咬紧牙根,拼命想压下心痛感受。 可胸腔里那股又酸又麻的痛楚不放过人,逼得他非得抱紧她,将脸颊埋入她柔软发丝,听见她轻轻的呼息,他才有法子平静。 再没法子自欺欺人了,他如此在意着她,怎么有法子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嫁娘呢? 他唯恐自己光是用眼神,就要逼得她的夫婿在尚未拜堂前,便逃之夭夭了。 楚狂人侧过头,用唇贴着她的发丝,急速心跳至此方缓缓平静。 “好暖和、好舒服喔。”诸葛小雨没察觉到楚狂人异状,只是一股脑儿往他怀里钻,小手揪着他后背衣衫,抱他抱得极牢。 他唇边扬起淡淡一笑——也只有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才胆敢在这种关头撒娇。 “好想睡觉喔……”诸葛小雨赖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不许,我有事要审你。”楚狂人握起她的下颚,利眸紧盯着她。 诸葛小雨屏着呼息,只觉得他的眼睛映着烛光,熠亮得让她不敢迎视。 她咬着唇,抚着辣红耳朵,悄悄别开眼。 楚狂人看出她不知所措的羞涩,他心湖一乱,以指尖抚过她粉颊,转过她的脸庞。 “你怎么有法子混上船来?”他问。 “小李子突然得了急症,没法子上船。可船上总还是需要伙食小兵哪。除了我之外,没人更适合担当此职了。”诸葛小雨大声地回答,藉以掩饰她的心慌意乱。 “嘘,小声些,别惊动他人。”楚狂人指尖抚住她的唇,眸子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诸葛小雨心儿狂跳,被他瞧得头都昏了,哪还记得要说话。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上船了?”楚狂人逼问着,竟不知此时是想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是直接将她扑倒在床杨问。 “这只是小事嘛。” “军队里没有小事!若今天代替小李上船的是他国奸细,我们全船的性命可能全都毁于一旦了!”楚狂人一论及此,神色便又峻厉了起来。“说!是谁让你混进来的?” “老副使。”她睁大眼,一脸无辜地瞅着他。 楚狂人咽下一口怒气,无奈地发现他所有的火气一遇到她,总是只能发作一半。 这类更换兵员小事,向来确实都是由老副使负责,甚且无须上报于他。 “你别找老副使麻烦,他待我可好了,还特别安排我和伙夫住在灶房边的小房间,不用和大伙挤通铺呢!” “老副使安排你和厨房伙夫独居一室!如此你也答应?”楚狂人火冒三丈地瞪着她,额冒青筋,大掌指节握得喀披喀啦响。 “我怎可能会想和伙夫同居一室呢?那房又小又暗又冷哪。你瞧,船上灯烛才熄,我便溜过来找你了。”诸葛小雨理所当然地说道。 楚狂人脸色一沉,磨牙霍霍,不知道此时他应当直接气昏过去,还是把诸葛小雨拎起来咆哮一番,比较容易平息怒火。 “我警告过你,不许上船来!船上全是男子,万一有人发现了你的女儿身,万一有人对你做出任何不轨之举,你真以为自己力大无穷,可以毫发无伤……” “你不是治军甚严吗?他们哪会对我做什么不轨之举?”诸葛小雨一见他又要教训人,急忙打断他的话。 “你当真不懂?” 诸葛小雨睁着无辜水眸瞅着人,摇了摇头。将军喜欢她才会亲她的嘴,士兵们当“她”是男子,总不至于对她有非分之想吧。 “所谓不轨之举,指的就是这种事——” 楚狂人扣住她的后颈,狠狠咬住她的唇,不留情地尝到了血味。 诸葛小雨一吃痛,张开了小嘴。 楚狂人堂而皇之地含住她的唇舌,放肆地霸占着她的味道。 诸葛小雨喘不过气来了,又感觉有一股刺麻感受在她四肢百骸钻动着,只得无助地揽他更紧。 他被拉近她娇小结实的身子,手掌便从她的颈间,拨开了那层层衣袍,顺势滑入她的衣襟间,抚触着那片玉肌。 寒夜里,她的肌肤一触及空气,不免漾着冰意,不觉地轻颤着。然则,他火灼大掌才触及,她便舒泰地拱起身子,撒娇猫咪似地贪恋他指尖的热意。 可他掌间的热意是羞人的,因为他的大掌正松开了她胸前的布巾,卷覆住她玉峰。她没法子抗拒,因为那种快慰远超过她能承受…… “啊……” 诸葛小雨动情呻吟在静夜里,清亮得一如击钟。 楚狂人乍然清醒,蓦地捂住她的唇。 “怎么了?”她睁着水眸,憨然问道。 楚狂人不敢再看她,猝地将脸庞埋入她的颈间,长长呼息了数回,才勉强调匀了胸口紊乱。 “若是我下回再对你做出这类不轨之举,就将我摔到地上,懂吗?”他闷声说道。 “好。”诸葛小雨认真地点头。 “我真该死……”楚狂人喃喃自语地说道。 将军为什么要如此自责。两情相悦,总不免卿卿我我,阿爹这样告诉过她啊。莫非楚狂人心里还有其它人? 诸葛小雨咬着唇,想起老副使告诉过她,关于将军与司徒无艳之点滴…… “你也会这样亲司徒无艳吗?”她脱口问道。 微弱烛光之下,有些东西看不真切。 然则,楚狂人脸色又青又白地变了几回,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楚狂人被自己的大吼声吓到,急忙压低了声音。“我为啥要亲司徒无艳?” “他一来,你就急着赶我走人,我猜想也许你们相互喜欢着。”诸葛小雨闷声说道,鼓起腮帮子、噘起了嘴。 “我和他若是相互喜欢,我何必又来招惹你?”楚狂人瞪着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可能之于男子,你最喜欢司徒无艳;而之于女子,你最钟意之人是我。”诸葛小雨说完,自个儿便先恍然大悟地点了头。“原来如此啊!” 楚狂人气到七窍生烟,非得朝着空中啸啸挥拳,才有法子不对她狂啸暴吼一番。 “你恼羞成怒?”诸葛小雨揪住他的手臂,好奇地追问道。 楚狂人眯起眼,凶恶瞪着她。 好你一个诸葛小雨啊!普天之下能够将他惹到想拆入骨肉,却又下不了手的,八成也只有这一人了。 “我和司徒无艳之间是可以互相信任,能够生死与共的兄弟关系,此种交情自然不同于一般。”楚狂人拎着她的衣领,怒脸直凑到她面前,气息也愤然地喷洒到她身上。 “那你真正钟爱之人是我,对吗?”诸葛小雨兴奋不已地捧着他的脸庞,水灵眸子比烛火更加炽亮。 楚狂人的脸反正也没法子再红了,干脆咬着牙根,狠狠点了好几下头。 诸葛小雨吁了好大一口气,还兼以拍拍胸口驱惊吓。 “我还以为你喜欢司徒无艳,胸口拚了命地痛着呢!”诸葛小雨抱着他手臂,小脸儿偎到他的肩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尽说这种话。” “哪种话?” 楚狂人仰天长叹一番,放弃了将她导回常道之努力,能够毫无心机地说出心里话,不也是她突破他心防,让他钟情于她之最大原因吗? 他伸出大掌温柔地揉着她的发丝。 诸葛小雨舒服地眯眼,打了个哈欠。 “闭嘴,睡觉。”楚狂人命令道。 “那我可否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勉强睁开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问。” “你很喜欢亲我的嘴,好吃吗?”这事,她已经好奇许久了。 楚狂人低吼一声,在她来不及再度开口前,便再度吻住她的唇。 这一回,他不敢让自己放肆,因他知道她不会抗拒,而他不想占她便宜。 “军队一回到狂岛,我们便成亲。”他在她唇间嗄声说了这句话后,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 “为啥要成亲?”她虚弱无力地由他拥着,只觉全身气力都被扔进了海里。 “你的清白差一点毁在我手上,还需要问为什么?”楚狂人重敲了下她额头,力道虽不重,却以足够在她额间留下一记红痕。 “喔。”诸葛小雨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句,仍是懒懒地赖在他胸窝处。 “‘喔’是啥意思?”楚狂人不悦地眯眼瞪着她。他处处为她着想,偏这丫头却是完全人在福中不知福。 “‘喔’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之意。”诸葛小雨半合着眼,似醒非醒地说道:“我此行是来投靠你一年,可不是要嫁予你为妻的。我还要吃遍天下美食呢,嫁你为妻之后,我如何自在云游天下呢?” “难道我不能带着你吃遍天下美食吗?”他难道不如食物! “你愿意吗?”她小脸乍绽出光彩,精神也好了。 楚狂人差点点头,若非他突然意识到自个儿正被诸葛小雨牵着鼻子走的话。 “师父当年告诉过我,若师娘生的是个男子,便与我结拜为异姓兄弟。若生下女娃,便要嫁予我为妻,这可是不争事实。”他强势地说道,存心要压得她没理由反驳。 “这事我是知情的。只不过,你倘若真将这事搁在心上,为啥不在一发现我是女子之际,便告诉我呢?”诸葛小雨蹙着眉,不解地问道。 楚狂人抿着唇,有种被人倒打一耙感觉。 难道要他低声下气地承认他是因为对她动了情,且动情至一发不可收拾,才会愿意让自己担上家累吗? “夜色已深,明日再议。”他端出将军口吻下令,偏生不认错。 诸葛小雨也实在是倦了,便乖乖点头。 娇小身子才在他怀里蜷着找到了个好位置,便已经处于半梦半醒间了。 “这榻上让你睡。”他将她摆平在榻间,并为她覆上薄毯。 “你陪我,船上乌漆抹黑的,我不爱一个人。”她抱着他手臂不放人,打着盹说道。 因为困意浓浓,她说话声音听来只像在吟唱,让他不觉地勾起唇角一笑。 “夜晚航行船只,若不想成为海盗攻击目标,自然得黯灯火。”他说。“你日后便先睡在这里,待得十日之后,军队在海龟岛补给青菜、蔬果时,你便下船给我好生待在那里,待我军回朝再去接你。” “你要我一个人待在海龟岛上?”她身子一侧,一臂一腿全搁上了他身子。 “你不也从故乡一路到京里来找我,一个人待在那里又有何难?”他说。 诸葛小雨可不敢说是阿爹亲自把她带到京外不远处,才安心让她进京的,否则她哪来那么大本事翻山越岭啊! 总之呢,她现在困得紧,什么事都等到明日再谈吧。 “将军……我要睡了……”还有十日,她总会想到好法子,让自己继续留在船上吧。 “睡吧。”楚狂人抚着她发丝,低声说道。 她闭着眼,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了。 楚狂人侧身躺子床榻外侧,虽是软玉温香在抱,对他而言却是种不人道的酷刑。 叩叩。 门上传来两下敲门声。 “且慢!” 楚狂人的阻止声还来不及传人来人耳里,老副使便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手足无措的厨房伙夫。 “将军,这儿有一份飞鸽传书。此外,船上少了个小兵,我们遍寻不着,那人便是您师父的儿子诸葛——” 老副使手里的烛火燃亮了舱房,诸葛小雨巴在楚狂人身上之困眠姿态,一下子便无所遁形地呈露在所有人面前。 “原……来……”老副使结巴了半天,老脸胀得通红。“原来……诸葛小雨在你这里啊。” 厨房伙夫嘴巴张得其大无比,怎么样也合不拢。 楚狂人脸色一沉,知道这下子就算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板着脸站起身,接过老副使手里的鸽子,取了信笺,送走了鸽子,再用一双虎彪利眼瞪走了那两人。 “该死!” 楚狂人一脚踹向一只方凳,方凳顿时四分五裂,却不足以消其心头之恼。偏偏他又不能当着士兵的面,宣布诸葛小雨的女儿身。不少士兵以为船上若有女子,会为船程带来霉运,他可不想让大家在这趟军旅间,心神不宁。 那他还能怎么着? 只得让所有人以为他豢养了一名男宠哪! 楚狂人瞪着睡梦正酣,甚且还露出一抹微笑的诸葛小雨,他暗自按捺下脾气,在舱房内找了个空处,随意睡去。 诸葛小雨实在是他的灾星哪…… 这一夜,整艘船上只有诸葛小雨睡得安稳,而将军有断袖之癖之谣,早已不胫而走地闹得整船沸沸扬扬了。 第七章 军船离开狂岛,已近十日。 这些时日以来,船上士兵见着了诸葛小雨,总不免要投以异样眼神。 亏得诸葛小雨个性向来大而化之,对于闲杂人等的奇怪神色也从来不搁在心上。加上她武艺着实不差,那些想扯她后腿,找她麻烦的,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是故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诸葛小雨只道是楚狂人交代了士兵们别理会她,是故她白天便待在灶房里,东磨西摸地在吃食上为大伙儿频频换花样,让大伙儿吃得眉开眼笑。 待到灯暗入夜,她没了事做,上眼皮要找下眼皮时,她便眯着眼,挨进楚狂人的舱房里,谁也不得罪。 时间一久,大伙儿也就见怪不怪了。 毕竟将军素有“狂人”名号,养了个男宠总也不是啥太惊世骇俗之事。 反倒是这个诸葛小雨傻不愣咚,八成便是被将军看上了眼,也就傻傻地跟了将军吧。 大伙儿这么一想,便又开始和诸葛小雨亲热了起来。 这一日甲板上,上兵们练兵甫毕,正围了个大圈瞧着一名士兵邓九耍杂技。 诸葛小雨偷偷在鼻子里塞了两颗香丸,省得被那股臭浊男人汗水给熏倒。 真是怪了,将军也会流汗啊,可他总会先把自个儿打理得清爽干净,才会挨近她。这也就难怪她跟哪个男子都不爱亲近,就偏生爱赖在将军身边。 诸葛小雨脑子里虽是这么想,却还是伫足在一群男子之间,目光一个劲儿地紧盯着正在抛耍鼓棒的邓九。 只见邓九手中那四根彩色鼓棒,轮流在空中翻转下停,连转数百回都不曾出过乱子…… “太妙、太妙!真是大大精彩哪!”诸葛小雨兴奋到双颊泛红,连声音都不免拔高了些。 一群人抬头一瞧诸葛小雨—— 但见他双眸飞扬,粉唇微张,怎么瞧都像个女孩儿。 大伙儿全看傻了眼,几名小兵还偷偷咽了几回口水。 几名调皮爱戏谑人的士兵,想着诸葛小雨这些日子被人投以异样眼神,总也没动过怒,说话口气不免轻薄了起来。 “诸葛兄弟的个头这般娇小,若要是头上戴些珠簪,再穿件玄青裙儿,罩件雪花丝衫,便像个姑娘家了。”邓九收起鼓棒后,揶揄地说道。 诸葛小雨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诸葛小雨要是女孩儿,咱们将军可就不爱喽——”李十七和邓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两人哄然大笑了起来。 “为什么我要是成了女孩儿,将军便不要我了?”诸葛小雨蛾眉一蹙,呐呐问道。 这话一出,诸葛小雨前前后后的士兵全都笑倒在地。 “将军爱的就是你这副俊俏小倌人模样哪。”邓九狂笑地抱着肚子,趴在甲板上滚。 “我回厨房干活了。”诸葛小雨皱着眉,讨厌这些人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么说走就走,咱兄弟们还没说够呢!”李十七、邓九一把拉住诸葛小雨,将其按在原地。 “不要逼我动手。”诸葛小雨火了,一个侧身便躲开了他们的碰触。 “嗳哟,咱们小娘子动怒了!”李十七不死心地伸手摸了诸葛小雨下颚一把。 诸葛小雨一努唇,只觉得心头反感,胸腹间隐隐作呕。 她单臂一扬,拽住李十七手臂一甩,李十七整个人便飞也似地摔到门边,重重撞上船边,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一见,自然又是瞠目结舌。 “你敢摔老子!”李十七咬牙忍痛站起,吆喝着:“邓九,挡住他的去路,就不信咱们兄弟竟制不过一个臭娘们小子。” “制住诸葛小雨之后又如何?”邓九身后凌空飞来一句问话。 “自然是给这个小白脸一阵排头!让他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李十七话没说完,便察觉到四下寂静得不像话。 邓九和士兵们一个个老鼠见着猫似噤声不语,所有人全都不安地搓手顿脚,眼神尽往李十七身后飘去。 李十七寒毛直竖,回头一看—— “将军……”李十七脸面苍白,双膝一软。 楚狂人厉眸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自然也瞧见诸葛小雨手足无措模样。他虽然心疼,脸上峻色却是不曾稍减。 “升军事庭。”楚狂人说道。 众人全倒吸了口气,李十七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管泪流满面地大声哭嚷着:“将军饶命啊!” 诸葛小雨咬着唇,虽不明白“军事庭”会是啥严重之事,但从各人脸色全都惨白一片看来,她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错,是她引起的吗? 军舰上层甲板摆了张长桌,楚狂人严凛着一张脸,向西坐着。 邓九、李十七低头站在下首,不发一语。 “军有军令。我记得我不只一次耳提面命过,在我军中最忌犯着以强欺弱、以老欺幼之事,对吗?”楚狂人眸间寒光一闪,大掌重重往桌上一拍。 桌子龟裂之声随之而起,所有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若是我不曾及时赶到,诸葛小雨现不是否已经被压制在地上任由你们宰割了?”楚狂人再问,怒火青筋于额间跳跃着。 “我们只是和诸葛小雨开开玩笑。”邓九抖着身子说道。 “谁都知道诸葛小雨是将军的人,没人敢放肆的。”李十七红着眼眶答道。 “我们今日便把话挑明了说,别让你们说我身为将军,私心藏了个男宠,却不许你们以言语挑弄诸葛小雨。” 楚狂人起身,漠然地看着邓九与李十七。 “诸葛小雨为我师父之子,这事你们都知情。诸葛小雨年纪尚轻,因为思念双亲,因而将我当成父亲握着手落泪入睡。偶然被你们看见这事,还以为我与诸葛小雨有暧昧之举,从此各人心里便天下大乱了起来。对吗?”楚狂人找了个足以服众之说法,简单地解说了一回。 士兵们全都噤声站在原地,没人敢吭上一声。 “天地为鉴,我楚狂人若与诸葛小雨有任何不容于世间之感情,便教我死无葬身之地。”他和诸葛小雨可是指腹为婚之男女,又非什么禁忌之爱,他这话可没扯谎。 众人一听将军竟连这种重话都说出口了,个个全都低头不语了。 “有谁尚有异议?”楚狂人问。 他侧头一看诸葛小雨蹙着眉,显然对于他的说法甚有疑惑,便先开口堵了她的嘴,以免她扯他后腿。 “诸葛小雨,你给我闭嘴。关于你私自违令上船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楚狂人粗声一喝,这才让诸葛小雨摸着鼻子,退到船舱边站着。 “除了李十七、邓九之外,其余方才一旁讪笑之人,每日加做刺枪百回,惩戒你们毫无同袍情谊,放任强者欺负弱势。有谁不服吗?”楚狂人凛声问道。 “没有!” “李十七、邓九,你们两人之后便在海龟岛下船,兵籍就此去除。下船之前,拘提于船上牢笼,你们可有异议?”他治军向来严厉,无法规守戒律者,自然一律逐出军团。 “将军,饶命啊!您把咱们关在牢笼十天半个月都不打紧,就是别除了咱的兵籍啊!” “我家中尚有妻子啊……” 李十七、邓九身子一弯,咚咚咚地磕起响头来。 时机不好,京城之外处处路有饿死骨,狂岛却是个例外。 在将军麾下,士兵不但衣食无虞,甚且一年三节礼金,从没短少过。 将军不藏私,皇上给的赏赐,他全拿出来让士兵及其眷属分配田地,总不肯让他们受一点苦。这也是将军虽然治军甚严,士兵们却仍是愿意甘心跟随之最大原因。 “将军,他们没恶意的。平时他们也待我极好,邓九帮我搬过几篓菜,李十七教了我他家乡腌菜,大伙儿日后在船上才不至于……”诸葛小雨急着说道。 “你不用开口替他们求饶,因为你也一样要在海龟岛下船。”楚狂人打断她的话。 诸葛小雨扁着唇,豆大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砰! 一记火雷重重击上船身,所有士兵无须楚狂人开口交代,全都依着平时训练,自找掩护趴身而下。 楚狂人一看诸葛小雨还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低空跃身便将诸葛小雨藏到他身后,躲进了暗处。 砰! “全船至备战位置,副使打讯号烟火让后船警戒。”楚狂人在第二声炮响声中,沉声命令道。 此时,一艘三桅风帆轻艇出现在海中央,两名长者一坐一卧于甲板之上。 楚狂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名来者,心中疑惑更甚。 要说这伙人是海盗嘛,他行走海域多年,还不曾见过这般面貌风雅之海盗。况且,寻常海盗不会找官船的麻烦,更不会傻到犯上他楚狂人。 “楚狂人!”一名白发老者一跃而至船舷之上,技高人胆大之举,引来士兵们几回抽气声。“是英雄好汉便站出来!” 诸葛小雨禁不住想探出头来瞧上几眼,无奈手臂却被楚狂人抓得死紧,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使出这番偷袭手法,有啥资格见着英雄好汉?”楚狂人说道。他在那艘三桅船上左看右看,就是瞧不见炮台,那他们是如何掷出炮雷的呢? “不亲手扔出几声炮雷,楚狂人怎么知道我们来了呢?”另一名灰袍老者笑眯眯地起身说道;“况且,我们也没伤了船身半分,这该值得将军站出来,和我们哥俩打个照面吧。” 楚狂人缓缓起身,高大身影将诸葛小雨遮了个密密实实。 “诸位有何指教?”楚狂人目光铄亮地望着来人。 “我们岛主知道楚将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要招募你为夫婿。日后天下荣华富贵全都由你夫妻二人享之,如何?”灰袍老者仍然笑着说道。 “诸位好大的口气,不过你们显然没弄清楚,天下富贵于我如浮云。”楚狂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岛主?他努力于脑中搜寻着附近海域,只隐约得了一个想法—— 他依稀记得这附近有座长年在云雾间的小岛,船员们皆称之为仙人岛,说是有人经过那地时,曾听得仙语不绝、仙乐飘飘。 “我们岛主蕙质兰心、身分尊贵异常,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灰袍老者说道。 诸葛小雨头一回晓得这海上也有劫亲之事,愈听愈是火冒三丈。他们竟想对将军下手,此举根本罪不可赦! 楚狂人可是她的人哪! 诸葛小雨忖量了下与来船距离,小手抚着捆在脚踝处的乌钢软刀,准备杀个对方措手下及。 楚狂人感觉身后人儿蠢蠢欲动,低头一瞪,暗示她不可轻举妄动。 “楚狂人,错失咱们岛主,你可是会后悔千年!”白发老者说。 “哼。”诸葛小雨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 楚狂人及时开口挡去了诸葛小雨的火药味。“国有外患,此时正是急难之秋,在下不便于此论及婚嫁!” “你好好一个人才,怎么就甘心被那个昏君给利用呢?”白发老者气得直跺脚。“总之,你若是不乖乖跟我们上路,休怪你们整船人命被你当成陪葬!” 诸葛小雨眉头一皱,双臂交握在胸前,觉得这些怪客们口气未免过分猖狂,恍若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艘百人大舰,而只有楚狂人一人。 楚狂人亦察觉到这点,他见怪客们有恃无恐,暗暗担心超前方海上恐怕是有任何不知名的海涡,而这两名老者下愿告之,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啊。 “两位都是人生父母养,这船上士兵们亦全都有父母子女,在家乡等着他们平安回府。倘若前方有险滩恶流,也烦请诸位好心告之。”楚狂人说道。 楚狂人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诸葛小雨望着他的背影,险些想替他鼓起掌来。 “都说楚狂人爱兵如己,果然名不虚传。”灰袍老翁愈看楚狂人愈顺眼,大袖一挥说道:“此番时节潮向异样,你们的船若是再往我们方向驶个一寸,便会遭逢一道暗潮巨流。你们先皇海军便曾于此一时节,在这方海域痛失一艘宫船,当时船上三百余人,无一人幸免。你们还记得这事吧?” 诸葛小雨猛打了个冷哆嗦,紧揪住楚狂人的衣衫。她偷瞄着一旁的士兵们,只见他们不是脸色惨白,便是嘴巴张得其大无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谢诸位恩公救了整船之人。”楚狂入神色庄重地拱手为揖。 “不用道谢啦!只要你自个儿跳到咱这边船上,跟着咱回去与岛主成亲,咱便好心再指点你几处危险水域。否则,咱要毁了你这艘船,简直易如反掌。”白发老者手舞足蹈地又叫又嚷着。 “你们救人是作功德,可强押人成亲,也未免太不讲理吧!”诸葛小雨倏跳起身,站到楚珏人身凌。 “小蹄子多嘴!”白发老者手一挥,一记麻编长绳便往诸葛小雨方向击去。 两船虽是隔了二十多棵柳树宽度,但长绳凌厉之势却不曾须臾减缓半分。 楚狂人倏地出掌抓住那记长绳,白发老者见状,嘿嘿笑了两声。 灰袍老者仍维持方才慈煦笑容,却同时自大袖间疾射出另一记麻绳。 这回,诸葛小雨抓住麻绳,她眯起眼,两手牢牢握住绳端。 “起!” 她出力一喝,力道一使,灰袍老者整个人竟被她的蛮力扯飞了起来,从小船上一路直飞到楚狂人这方船边。 只见,灰袍道人在船舷边打溜了一圈,松开了麻绳,飞回了小船上。 诸葛小雨没了出力点,身子蓦地往后一跌,头上撞出一个大肿包。 “好一个力拔山河的小娃娃啊!”灰袍道人说道,脸上尽是佩服之色。 楚狂人见诸葛小雨受了伤,也不再和这些人啰嗦了。 “放炮。”楚狂人回头命令道。 “且慢——”白发老者说道:“你还有你护在身后的那个粉面小子,都已经中了毒。我瞧你人高马大,大抵可再撑个一刻钟吧。不过,那个小子嘛……哈哈……” 绳子有毒! “卑鄙。”楚狂人诅咒一声,猝地低头看向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正蹲在地上,半闭着眼,唇色已经由粉转紫。 楚狂人马上掏出怀里解毒丹,喂入她唇内。 “我调制的百毒液,若是可以让你随意几颗丹丸便给破解,那我还要做人吗?”白发老者抆腰说道,放声大笑着。 楚狂人没空理会人,他捧住诸葛小雨脸庞,后背冒上阵阵冷意。 “我没事的。”诸葛小雨极力想睁开眼,可眼皮儿不听话,直往下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别恼我哪……” 楚狂人心痛到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他撼晃着诸葛小雨细瘦双肩,只怕她若不再和他说话,这条小命便是要去了。 士兵们全围在楚狂人身后,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冲锋打仗,替将军夺得解药。 “我们不为难将军,只要你跟我们走上二天三夜,自然双手奉上解药。至于你和不和我们岛主成亲,我们不强求便是了。”灰袍老翁说道。 “你们行事如此不光明,如何取信于人?” 楚狂人话未落地,鹰眸一抬,右手已然取过一篮弓箭,倏地强以手劲射出。 灰袍老翁闪得快,没让箭射中。 白发老者的袖子却被插入了一柄弓箭。 “好玩!好玩!再射个几回吧!看是你毒发先倒下,还是我们先被你射死!”白发老者拍手叫好。 楚狂人低头望着怀里已是出息多,入息少的诸葛小雨。 见着她头儿一偏,像是永远不会再醒来似的,他冷汗频流到连旁边副使都瞧出了不对劲。 “诸葛小雨!”楚狂人重重摇晃着她的肩膀。 “啥……”诸葛小雨微张了下唇瓣当成回应。 楚狂人抱着诸葛小雨,怔坐在原地,看着她唇上青紫开始蔓延到她的脸庞、颈背、手背、手臂…… 他铁铮铮汉子一条,从不怕死,所以才会选择了从军。 可他现在怕“死”!怕诸葛小雨死了,怕她会永远离开他身边。 楚狂人毅然抬头看向灰袍道人。“我跟你们走一趟。” “将军!” 满船士兵全都发出惊呼之声,诸葛小雨因而微睁开双眸。 “痛快,送上解药一颗。”灰袍道人弹指送上一丸解药。 楚狂人右手高举接过那丸黑色解药,左手仍然牢牢地扶着诸葛小雨后背。 “嘴巴张开,吃解药。”楚狂人将解药塞到诸葛小雨唇边。 诸葛小雨咬紧牙关,奋力睁开了双眼。 “你这时耍什么脾气!”楚狂人瞪着她连眼白都泛了紫光的双瞳,急得大吼出声。 “药一颗,你吃……”她从齿缝问进出话来。 “你说啥傻话!” “你吃了……甭受他们威胁……领航离去便是……若我吃了,他们又不给你解药,那才是天大危险……你死,不如我死……” 诸葛小雨用尽最后力气说完话,便人事不醒。 她……楚狂人感到有一股热气直攻眼眶,他猝地低头将她拥得更牢了。 如果普天之下当真只有一颗解药,他会自己吃,因为他要替她报仇,他也不能对这些弟兄们置之不理。 但这些话自她口中说出,却让他几乎落下了男儿泪。 幸而这回征战只是虚晃一招,他现下方可只身离开,为她取得解药啊。 楚狂人抚住她冰冷脸孔,见她已无意识,他怕解药丹丸太大颗噎到她,便将丹丸放在口问嚼碎,再低头,覆住她的唇,以舌尖将解药徐徐推入她的口中。 “将军!”士兵们再度惊呼出声。 楚狂人听而未闻,整副心思都搁在诸葛小雨身上。 诸葛小雨含进了丹药,几回呼息之后,她突然蜷起身,在楚狂人怀里剧烈抽搐着。 “诸葛小雨……”楚狂人唤道。 诸葛小雨小嘴一张,呕了几口乌血在他的衣襟上。 “是假解药!”有士兵大声说道,拿起长剑便要杀了过去。 “甭担心,乌血是毒,呕出来便没事。”站在彼船边看热闹的白发老者说道。 楚狂人见诸葛小雨虽仍昏迷不醒,但她指尖的乌紫却已慢慢淡去,他这才安下了心。 他卸下自己外袍,将诸葛小雨裹于其间,放置子甲板上后,转身说道:“副使,这船暂且由你与火长共同控命。待你们和后头海鹘船会合之后,再听命于两船之齐将军,直至我回船为止。” 老副使点头。 “我原不该弃你们而离船,然则我今晨收到探子回报军情,说是罗夏国军船因着内哄而失了航径,目前仍在兵荒马乱间,我现下方起程去取回解药。”楚狂人面不改色地说着稳定军心之谎言。“逢此剧变,军心最需安定。将士们务必一心助着副使、火长,休得闹事,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士兵们声震天地的回答,让船身为之震动着。 楚狂人望着士兵们戒慎恐惧脸孔,他忽而弯身,朝着所有人拱身致歉。 “实不相瞒,这诸葛小雨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因为调皮跟着上了船。我怕各位弟兄顾忌船上有女人一事,于是不敢揭穿她的真性别。我此去若有任何不测,将来狂岛便全交给她处理,诸位全都是见证者。”楚狂人简单说道。 士兵们噤若寒蝉地站在原地,个个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 “邓九、李十七,我与诸葛小雨之间确实清白,适才方敢说出那般毒誓。你们过度戏弄人,仍为军法不容,然则如今我身中毒,船上急需要人手。你们便将功赎罪,代我好好守护她的平安。”楚狂人沉声说道,神色凛然地望着他们。 “是!”邓九、李十七闻言,涕泪纵横,忙不迭地说道。 楚狂人侧身再看了诸葛小雨一眼,确定她气色已然好转后,他提气于胸间,一个跃身站上船边,再借着弹跳力道,借力使力,一个眨眼瞬间,便站到了对面小船上。 白发老翁及灰袍道人一见楚狂人乖乖就擒,两人呵呵笑着张开帆,拿起船橹,整艘船便飞快地前进着。 不一会儿工夫,军船便只能隐约瞧见三桅风帆轮廓了…… 第八章 小船驶远后,邓九、李十七两人马上将诸葛小雨抬进楚狂人舱房里。 诸葛小雨头才沾枕,便立刻睁眼醒了过来,吓了两人好大一跳。 “将军呢?”诸葛小雨问道,脸上已恢复了泰半血色。 “将军跟着那两名怪客走了。”李十七答道。 “什么?!”诸葛小雨旋即一跃而起,生龙活虎模样看得李十七、邓九一阵傻眼。这哪像是一个甫中毒之人? “将军走多久了?”诸葛小雨跳下榻边,拿起桌边一壶茶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才走不久。”邓九说道。 “好!那还追得上!”诸葛小雨转身,便要往外走。 “诸葛小雨……”李十七才说出口,就开始打自己嘴巴。“不对、不对,现在该叫夫人了。夫人现下应当待在榻上好生休息才是。” “干啥叫我夫人?”诸葛小雨奇怪地瞥他们一眼。 邓九把将军刚才所说的话、所交代之事全都叨絮了一回。 诸葛小雨心窝一阵热,只觉得自己脑子从没这么明白过。 楚狂人为了救她,中毒任人宰割。他还怕自己一去不回,她孑然一人没了依靠,竟连身后事都交代了圆满。 他对她情深意重至此,她又岂能不以同等热忱待之呢? “给我一艘小舟、一只水浮针、几块干粮、一些干净水,我去救将军回来。”诸葛小雨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 邓九、李十七对看了一眼,心里其实也希望有人能救回将军。 “你会划船吗?”邓九问道。 “我泅泳比划船快,船只是在我倦累时,好让我有个打盹之处罢了。不过,馒头干粮得多带些就是了。泅泳后,我容易肚饿。” 诸葛小雨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自柜子取了外袍,再取了张防水油纸包住。随即抱着纸包,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李十七及邓九紧跟在后,一脸不放心。 明知道诸葛小雨平日力拔山河,支手可拾男子之壮举,确实是全船最有资格去搭救将军之人,但她总是个女的,甚且还是将军夫人哪! “你才刚吃了解药,需要多休息,还是甭去吧。”邓九和李十七干脆挡在舱门口,不许人离开。 诸葛小雨充耳未闻地以左手拎起李十七、右手拎起邓九。 “还是不成啊!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将军回船责怪起来,我们就算有十颗头都不够砍啊!”李十七哇哇大叫着。 “你们挡不住我的。”诸葛小雨弯身运气一推,邓九、李十七两人顿时便被挡到十万八千里外。 邓九、李十七互看了一眼后,李十七先开口叹气说道:“不如你先把我们摔到角落,我们才好报告将军说我们无力阻止你。” “好!”诸葛小雨也下啰嗦,马上举起李十七身子,往榻边一扔。 但她急着要离开,根本忘了收敛力道这回事,只见李十七身子在空中画了个圆之后,“砰”地一声重落子地上。 “嗳哟喂啊!”李十七惨叫一声,但觉老命去了半条,眼泪鼻涕全被摔了出来。 诸葛小雨一心挂念着要救楚狂人,也没心去多顾虑别人。她转身走向邓九,伸手便要抓人。 “我……自个儿昏过去就好。”邓九双膝一软,咚地倒在地上,脸色倒是惨白得相当逼真。 诸葛小雨一看两个人都昏了,她脚跟一提,头也不回地便走出舱门。 就算豁出她这条小命,她也要救回将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话说,楚狂人才跨上对方小舟,灰袍老人便给了他半颗解药。 楚狂人吞了药,也不说话,只是盘腿坐着,望着前方蓝绿色清澈海域。 他没试图和这两名老人比出高下,毕竟有毒在身,他占不了便宜。 楚狂人静默地坐着,趁着两名老人不注意时,将师父给的那柄乌钢薄刃由长靴处换至了手腕。 “我们岛主可比你船上那个不男不女的小丫头来得识大体许多,她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白发老人闷得慌,便闲扯起话来。 “干我屁事!”楚狂人瞪去一眼,脸色又冷又倔。 “说得好!”白发老人不怒反笑,嘻嘻哈哈地拍着手。“再多骂一些!岛上那些家伙全都吭不出一句屁话来,我整整无聊五年了。” 楚狂人瞥他一眼,根本懒得搭理。 “无趣!”白发老人板了张臭脸,随手抓起长橹快速地划动,小舟便飞也似地在海上飞驰着。 不一会儿的工夫,绕过几处涡流之后,三人便到了岛上。 楚狂人一路走着走着,也不忘以袖间乌刀削下些许衣料,不着痕迹地落在土地之上,再以砂上一拨以固定那些衣料。 若他要逃跑,总是得知道小舟停于何处吧。 岛上几排瓦房屋宅,林荫处处,虽比下上京内街道热闹,倒也颇有村宅气概。 楚狂人被送进一处深手不见五指的屋宅里,灰袍老翁要他待到岛主和他谈完之后,才能给予另外半颗解药。 楚狂人除了相信之外,也别无他法了。这两位老者虽然言行不同于常人,但清亮双眼看来却是绝非恶类。 他背倚着墙,正调匀着呼息之际,鼻尖却突然闻到一股淡然草香。 他原不以为意,继续闭目养神,不过便在几次吸息之后,他全身气力竟一点一滴地流失了。 “可恶!” 这草香该是软筋散的异香,没有武功的人闻了只会想睡,身上有武艺之人,则会功力受制,变得与寻常人无甚异处。 他们使出这种卑鄙手段,莫非是想强押着他与岛主成亲? 楚狂人咬紧牙根,盘腿调息,努力不让功力丧失得太快。 嘎吱。 开门声让楚狂人惊醒,他扶着墙壁蓦站起身。他虽失去了九成功力,但长年锻炼之身手,还是让他较之一般人敏捷许多。 门才被推开,透进了一道光线,便又很快地被掩上了。 楚狂人只来得及瞧见一道年轻女子身影,双眼便再度陷入黑暗里。 “谁?”楚狂人低吼一声,凭着方才印象,一个跨步上前,乌钢薄刀在手,便准备制住来人。 女子闪躲过楚狂人的攻击,在衣袂飘起时,落下几抹似麝若松之香氛。 楚狂人站在原地,因着恼着自己的功力已失,心头气愤也就愈益张狂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号!”声震屋檐。 “楚将军,您还好吗?” 楚狂人对面方位幽幽地传来一声低唤。 女子声音如莺语如水泉,温婉如丝,细滑若缎,任谁听了,耳根子都要折服的。 楚狂人闻言,浓眉一皱,表情甚为不悦。 他并不想对这个女子产生任何好感,但他的心却没法子对她兴起任何厌恶之意。 “报上名号!”楚狂人皱着眉,粗声一喝。 “先皇长公主段云罗。” 先皇长公主段云罗! 楚狂人一怔,万万没想到竟会听到这个答案。 “先皇长公主和皇子已经死于宫里那场政变大火之中了。”楚狂人粗声说道。 “我们没死。现今皇上较之他背后那些叛贼,总还多存着一份仁慈之心。他暗中派人救出我们两个小孩,给了我们一艘船,让几名护主的忠臣武将带着我们远走高飞。”段云罗淡然以答。 “那么带我来此的两名老人家又是?”楚狂人问。 “灰虎将军及笑脸将军。” “原来是两位前辈。”楚狂人闻言,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两位将军当年背着皇子们沐血奋战之场景,天下传诵已久。 “当年,若不是他们两位,我及弟弟这两个没本事的孩子,即便逃出了那场杀虐,也没法子存活下来啊。” 段云罗在说话间,一股淡淡兰芷之香亦随之飘上楚狂人鼻尖。 楚狂人但觉一股热气呛入胸口,他握紧拳头,只觉得眼前女子声音,愈听愈像是诸葛小雨。 明知道诸葛小雨说起话来疯疯颠颠的,也决计不会有这番柔丝万缕的嗓音,楚狂人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前跨近了一步。 “将军……”段云罗低唤了一声,声音颤抖着。 楚狂人掐住大腿,从胸肺间咆出一声巨吼! “你们除了软筋散之外,还用了什么?” 段云罗长吁一声,道尽心中无限事。 “迷情香。”段云罗眼眶微红地说道。 “荒唐!”楚狂人大喊一声,却吸入了更多那股若有似无的雅香。他浑身着了火似地烫着,愈来愈觉得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定然是诸葛小雨,于是整个人只想与之亲近。 “将军,失礼了。两位将军相当中意将军,他们以为正气如将军,一旦与我结为连理了之后,便会对我负起责任。” 段云罗的声音像空谷泉音,清清朗朗地流入人心湖里,让人完全没法子抵御。 “可恶!” 楚狂人在最后一丝理智涣散前,拿起手里乌钢薄刀,笔直地往自己腿上一插。 他闷哼了一声,在痛苦刺激之下,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鲜血味道亦冲淡了那股让人目眩神迷的香气。 “您受伤了!”段云罗惊呼一声,因为闻到了血味。 “死不了人。”楚狂人咆哮出声,皱眉忍着痛。 他曾经受过更重的伤,躺在战场上三日三夜都没死,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 “我已有婚配,他们不曾告诉过你吗?”楚狂人问。 “在他们心中,儿女私情又岂能抵得过家国大业。” “我若是能由得人支配,现在早娶了当今公主了。传闻都说先皇长公主聪慧过人,你现下怎么就由着他们糊涂呢?”楚狂人斥喝了一声,皆目欲裂。 “他们不糊涂,只是见不得天下苍生苦,遂是想为百姓们求得一位真正明君。”段云罗幽幽地说道。 她又岂想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呢?只是岛上百姓全都对她恩重如山,亦全都巴望着她能与将军成为夫妻,她被逼得不得不从啊…… “若不是因为私心想掌权夺回皇位,只是单纯以为改朝换代,便能使天下苍生不再受苦,那么你们现下便可以放我离开了,因为挣天救地的真命天子已然现身。”楚狂人说道。 他对司徒无艳有信心,相信司徒大军此时必然已在最不伤人之状况下攻占了京喊。 他而今等待的,便是捷报了。 “将军此话是真是假?”段云罗激动地问道,不意其因为激动而升高之体温,却使得迷情香味道更加浓馥了。 将军……将军……诸葛小雨蹦蹦跳跳模样及灿烂笑颜冲击着楚狂人胸口。 楚狂人一咬牙,不留情地将乌钢刀更往肉里瓒深了几寸。 “我不说假话!”楚狂人从牙缝里进出话来。 “敢问将军……” “你离我远一些!”楚狂人握紧拳头,狂吼出声。“我不想做出任何失礼之事。” “将军,这是解药。算是我代两位将军向你赔罪吧。” 一双冷凉小手轻触了下楚狂人的手,留下一股凉香在他鼻瑞。 楚狂人心湖一震,接过解药的手腕,只差一寸便要反掌握住段云罗。 她不是诸葛小雨,他不该意乱情迷! 楚狂人一口咽下解药,拼命告诫自己。 “您隔了四个时辰才吃下解药,是故还需要四个时辰才能恢复原先功力。”段云罗说。 “软筋散及迷情香之解药呢?”楚狂人问。 “这两种味道,只要不再多闻,两个时辰之后,效力便会淡去,我现下便撤了这些香味。只是,仍要请将军多担待些,在这屋内再待上一段时间,待我查证将军之语是否属实后,自当亲自奉送您离开这里。” 段云罗柔语才落地,门扉便再次地被人打开又关上。 楚狂人低吼出声,气息粗重地喘着气。 他拔起腿上利刃,将乌钢薄刀放回手腕边。 腿上的刺痛不敌体内一波紧接一波之燥热,他起身下停地在屋内走着、奔跑着,最终仍是不敌倦意地卧倒于地。 他趴在地面,地气冰凉贴人体内,反倒带来了几许清醒。 诸葛小雨水亮眸子、柔软芳唇,细致肌理开始在他脑海里反复地出现扰人。他想以他的唇吻遍她全身,以他的指尖碰触过她每一寸柔软…… “诸葛小雨……”他在嘴间喃喃自语地说着。 只盼得诸葛小雨已经平安醒来,只盼得段云罗别再出现,否则他不敢保证以自己思念诸葛小雨的程度,会不会将她看成诸葛小雨并将其扑倒在地。 “诸葛小雨,你这个混小子——” 楚狂人咒骂出声,手掌往伤口重重一压,让伤口之痛唤回他部分理智。 要不是因为将她搁在心里,他今日会沦落至此吗? 情宇,果真伤人哪! 诸葛小雨体力向来极佳,甚少觉得疲累。 然则,就在她泅泳了好几个时辰之后,她却觉得四肢全像绑上铅块一般。 她远远地跟在那条三桅风帆轻艇之后,因着多半时间都潜在水里,因此没被发现踪影。 待他们上了小岛之后,她也随之潜入了岸边树丛,等待着救人时机。 夜色已临,诸葛小雨这才从隐身的草丛后现了身。披在肩头外袍早已被身上潮湿衣衫给浸透,并在寒夜里被冻出了一层薄冰。 她不怕冷,可湿淋淋了一整日,总免不了脸色发青,双唇发白,只有被冷风刮得红咚咚的脸颊,隐约现出了一点血色。 诸葛小雨抱着双臂,蓦打着冷颤,上下跳动着想求些暖意。 这一夜,正是夜圆十五之后不久,月色亮到她无须以打火石取火燃烛,便能瞧见枝微末节事物。 前方光是屋舍就有十多间,她怎么找人啊? 诸葛小雨懊恼地踢了下沙地,却眼尖地瞧间了沙石里露出了一方烟蓝布料。 那是将军的的衣服! 诸葛小雨精神大振地拾起布料后,又慢慢地往前不停搜寻。 果然,不远处又让她找着了一块、一块又一块的衣料。 终于,她抵达了一处全无窗户的土泥砖房间。大门之上,甚且锁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重锁。 一定就是这里! “将军?你在里头吗?”诸葛小雨挨近门边唤着。 楚狂人蓦地从不安梦中惊醒,满目仍是阒暗一片。 “将军,你在里头吗?”诸葛小雨拍了两下门板。 楚狂人狠狠地往腿上伤口一捶,痛苦地瑟缩了下身子后,这才真正清醒了过来,明白此时耳问所听之话声,实非幻语。 “诸葛小雨……”楚狂人霍然起身,朝着发声处走去。 “你……你等着我,我马上进来。” 几道喀啦啦声音起落之后,门被推开来。 楚狂入朝着光亮看去—— 诸葛小雨站在门口,月光盈盈覆满了她周身,如梦似幻地不似真人。 “将军!”诸葛小雨飞奔而进屋内,一个跃身便跳到楚狂人身上。 楚狂人身上毕竟有伤且毒性未愈,自然不似平时的威武雄健。他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后一倒,诸葛小雨的重量便结结实实地全砸到他身上。 楚狂人痛到呛了一口气,弓身猛咳了起来。 “将军!你没事吧?”诸葛小雨挣扎着想坐起身,右脚却不慎踢上楚狂人大腿伤处。 楚狂人冷抽了口气,咬牙忍着痛,也忍住想臭骂她莽撞之冲动。 “你来救人,一定得弄得这么轰轰烈烈吗?”楚狂人低吼着,掐住她的臂膀。“说话小声些,先从我身上挪开,再扶我起身。” 诸葛小雨猛点头,依言做完所有事后,却又发现了他异常苍白之脸色。 “你的脸色好差……有血的味道!”诸葛小雨心一疼,不觉又放大了嗓音,慌慌张张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不碍事,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九章 就在楚狂人拥着诸葛小雨离开屋子之后,他走着走着却突然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你身子怎么全是湿的?”他握住她的下巴,粗声逼问道。 “你先甭问……”诸葛小雨闻言,蓦打了个哆嗦。 他不说她还不觉得冷,他一提,她便开始头痛、背麻,心冷,就连牙齿也开始狂打起颤来。 楚狂人浓眉一皱,脱下外袍,紧紧地将她裹在其间。 “好暖和。” 诸葛小雨仰头对他一笑,只觉得头也不痛了,身子也不冷了,脚步也像只小鸟般地轻快了起来。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一拐一拐地走在她身后。 “你怎么这么慢……”诸葛小雨回头找人,忽而敲了下自己脑袋。“啊,我忘了你中毒,体力下比从前。” 诸葛小雨说完之后,眼睛全发起亮来了。 她今天铁定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有用的人,兴许他日后出军打仗时,会愿意再让她同行呢! “我背你!” 诸葛小雨二话不说,手臂一伸,便扛起楚狂人搁在背上,健步如飞地往海岸草丛边走去。 楚狂人趴在她的背上,嘴巴震惊到合不起来。 老实说,虽然伤腿被她这么一扛,不免又扯开伤口压出血来,但他心头的那股热潮,才是他此时眼眶发热的真正原因。 诸葛小雨背着楚狂人,下消一会儿功夫,便抵达了她方才藏身之所。 “成功。”诸葛小雨呵呵笑着,将他放在地上。 “你既开锁,又会扛重物,你还有什么不会的。”楚狂人抚着她的脸,低声说着话,以掩饰其心头悸动。 “我阿爹最爱教我旁门左道,所以我啥事都会一点。”诸葛小雨也不邀功,心里挂记的总还是他的身子。“我去找解药,你在这里待着。” 诸葛小雨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被楚狂人制住了肩膀。“我拿到解药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才能回复原来功力。” 诸葛小雨站在他面前,就着月光瞅着他。 见他好端端地坐在她身边,虽然脸色甚为难看,可他如今人没中毒,而且也让她找着了,她一时欣喜若狂,便再次朝着他飞扑了过去。 “谢谢老天爷!” 楚狂人这回学聪明了,赶在她小山压顶前,便侧开了伤腿,张开双臂稳稳地拥住了她。 诸葛小雨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意,而是因着心里的害怕。 “我吓死了……吓死了,万一你毒发身亡了、还是被人关入地牢毒打,或者被饿了三天三夜……”诸葛小雨紧贴着他面颊,豆大泪水一颗紧接着一颗猛掉,哭得凄凄切切,好不可怜。 楚狂人吻着她的脸庞,尝到的全是她为他而落下的泪。 “幸好你没事。”诸葛小雨紧搂着楚狂人,连一寸都不肯放松。“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泅泳时不敢掉眼泪,怕一哭体力便会短少……” 诸葛小雨哭倦了,半闭着眼儿,小脸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肩臂上休息。 “你说你是怎么来的?”楚狂人声音没有变化,一双黑眸却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我泅泳来的啊。”好困。 “再说一次。”楚狂人陡然握起她下颚,黑眸里的怒火被月光一照,更显得清楚骇人。 “我泅泳来的啊。”诸葛小雨一瞧见他扳着张臭脸,马上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你又生气了哪?” “又”生气!楚狂人浓眉一皱,要不是时地不宜,他真要跳起身来大吼大叫,捶胸顿足一番了。 她以为泅泳渡海是件芝麻绿豆小事吗? 那攸关着她的性命啊! “你泅泳泅了几个时辰?说——”他问道,不想直接发怒。 “我哪知道,反正身边系着小舟,累了就往上一躺……” “你知不知道这处海域处处皆是惊险!” 楚狂人声音凌厉地打断她的话,光是想到她可能会遭遇到之种种恐怖,他便吓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没啥危险啊,我带了水浮针,记住了他们每一次转向方位,够聪明吧。”她得意地咧嘴一笑,等着他夸奖人。 “你信不信我会揍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干么要揍我,我可是费尽九牛二虎才来到这里的。”她鼓起腮帮子,下满地瞪着他。 楚狂人手抚住她的脸,一颗心全揪成了一团。 “我知道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我。可你想过吗?我的命重要,你的命难道就不重要吗?”他低语着,还是没能压制住颤抖的嗓音。 “我哪有法子想到那么多,我只想着要救你。”诸葛小雨抓抓头,老实说道。 “傻子……” 楚狂人抚着她被太阳晒伤、被海风刮伤,红屁股猴子似地惨不忍睹小脸,他低头以唇轻抚过那一道道因他而造出之伤痕。 在他眼里,她此时模样胜过任何天仙绝色。 “小雨……” 楚狂人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低头吮住她的唇,一股脑儿地将他所有情意全都诉于其中。 深吻之间,他的吻顺着她的颈边落下,大掌掀开她的衣襟,除去她的层层布巾,以唇亲近着她因为寒冷而冻挺的蓓蕾,再以他温热的唇舌去焚烧她每一寸冰凛肌肤。 “你……我……”诸葛小雨的头在沙地间摇晃着,只觉得身子又酥又麻地全然作不得主。 “把你自己交给我——”他在她的肌肤上低喃着,指尖如魔地撩过她白皙软嗔,直探她的女性娇柔。 诸葛小雨意乱情迷地拱起身子,正在又羞又怯地不知如何回应,脑中一闪而过他先前交代过的话。 她霍然坐起身,在他瞪大双眼的注视下,她抡起双臂,一个侧身,便将他摔倒在地上。 痛! 被摔倒子地的楚狂人闷哼了一声,头晕目眩地仰望着夜空。 有了如此娘子,他将来日子应当不会太好过。可有她的日子,他将会过得很有意思! 楚狂人张开唇,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没事吧?”诸葛小雨见他久久不起,甚且还放声低笑着,急忙搀起他的身子,检查着他是否摔坏了头。 “为何摔我?”楚狂人笑着问道。 “你之前不是告诉过我,说是你若再对我有任何不轨举动,便要我把你摔倒在地吗?瞧,我这回很懂事吧。”她双手抆腰,唇边小涡得意地漾着一脸讨赏表情。 “你啊,从来没搞清楚状况过。” 楚狂人敲了下她的脑袋瓜,一把揽过她的身子,在她来不及抗拒前,双手便飞快地解下她身上所有潮湿衣物。 “你……又想被摔?!” 诸葛小雨平时虽然豪气干云,可要她在心爱男子面前赤身裸体,她还是羞得全身都臊红了起来。 “不要……”她窘到连眼眶都涨满了泪。 “我怕你着了凉。”楚狂人在她额件印下一吻后,脱下他的长袍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听好了,日后不论我对你有多逾矩,都不许再摔我了。”他下颚抵住她的发丝,拥她拥得甚紧,却不许自己再纵情了。 她是他最钟爱的人儿,他怎能在沙地上便随意与之野合呢。 “那你之前干么还叫我摔人?”诸葛小雨双颊酡红地瞥他一眼。 “彼时,我们之间尚未名正言顺,自然还是该有些男女之防。此时,我心里当你是娘子,也宣告大家你是我娘子了,再如何放肆都算合于情理。” 楚狂人握住她的手,黑眸狂野如火,紧盯着她。 诸葛小雨耳根子直冒着热,心窝也怦怦乱跳着,才看了他一回,便不敢再迎视他,只得垂眸而下—— “啊,你的腿怎么受伤了?”她惊呼出声。 楚狂人约略说了说当时情况,诸葛小雨蓦摇头,嘴里直说荒谬不可思议,手却没停着。 她以乌钢薄刀割了块衣袍,重重地压在他的伤处上,直到伤口止了血,她才松开手。 咕噜。 “别吵,没瞧见我在忙吗?”诸葛小雨拍了下自己肚子,两只眼睛全盯着楚狂人伤口。 咕噜。 “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诸葛小雨再次重重地惩戒了下肚皮。 “你冤枉你的肚子了——是我的肚子在叫。”楚狂人低笑出声,拉过她的身子,将她整个扯进怀里。 诸葛小雨噗地一声笑了起来,笑到蜷曲在他的怀里,把肚子都给笑疼了。 “我这辈子还没听过有谁饥肠辘辕的声音比我还宏亮的!”她格格笑着,怎么样也停不下来。 “没法子,我饿坏了。适才他们送来的膳食,我怕有毒,于是一口都没沾。” “对了,我还有一颗馒头。”诸葛小雨冲到草丛间的小舟边,从一团油纸包里掏出一粒馒头。“快吃、快吃,别饿着了。” “你吃,我身子还挺得住,在战场上,几餐不食本是常事。你禁不起饿,先把馒头给吃了。乖……”楚狂人抚着她的头发说道。 “我刚才在小舟上已经吃过一颗了。”她固执地硬把馒头塞到他嘴边。 “你给我吃下去!”楚狂人浓眉一皱,粗声命令道。 “你不吃,我便吃不下去。”她鼓着腮帮子,也拗了起来。 咕噜。 “瞧,你的肚子又叫了——还不快喂喂它!”她戳戳他肚子,一副罪证确凿模样。 “你又错了,这回叫的是你的肚子。” 楚狂人忘了自己还板着脸,一仰头便大笑了起来。 两人笑得东倒西歪,笑倒在彼此怀里。 楚狂人笑得无力,拿过她手里馒头咬了一口后,马上就把馒头递到她唇边。 诸葛小雨背靠在他胸口,让他一口一口地喂食着。 “这馒头真好吃哪。”诸葛小雨笑到连眼眸都眯了起来。 “你冒命从军船上送来的,当然好味道。” “是啊……”诸葛小雨嘴里咬着馒头,眼眸已是半闭,说着说着便在楚狂人怀里睡着了。 楚狂人凝望着怀里沉睡的人儿,却舍下得移开视线。 天亮之后,能否顺利逃出这处小岛,他不知情:军舰是否平安地前进着,他亦没有把握,更遑论此时又湿又冷,砂地又硬又刮,怎么睡卧都没法舒服…… 但,楚狂人刚硬面容却漾着笑容。 怀里拥着为他不顾一切的心爱女子,他怎么有法子不笑呢? 明日就算拚了命,他也要带诸葛小雨离开这座仙人岛。毕竟,他还不曾见过诸葛小雨身穿女装模样。况且,他也还未曾带着她到师父、师母坟前,禀告他们即将共结连理一事哪! 楚狂人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诸葛小雨全拢进怀里,不许她吹到一丁点风。 “从今以后,我会为你遮风蔽雨,决计不让你受到一丁点苦难。”楚狂人在她耳边低语之后,也合上了眼。 此时,在黑暗海洋的另一端,一艘闯黑大艇正飞快地朝仙人岛驶近。站在那艘船首上的男人,一张清艳倾城脸孔在月光下更显出天人般绝美。那正是甫推翻了朝廷,取得新朝政权,自封为摄政王之——司徒无艳。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好热!当楚狂人再度醒来,他是被怀里的温度给烫醒的。他低头一看,发觉诸葛小雨正痛苦地皱着眉,满脸通红地喘着气。他惊慌地伸手碰触着她的额头,一颗心随即沉到谷底。她烫得像一块烙铁! “诸葛小雨?”他捧住她的脸,低声问道。 “将军,我好冷……”诸葛小雨全身颤抖地一个劲儿地往他的怀里缩去。楚狂人握住诸葛小雨的手,只觉她指掌如冰。 是时,太阳正东升,海面正闪着亮光,隐约可见一艘军舰飞快前进之影。那正是与楚狂人军舰会合之后,正准备要王“仙人岛”迎请大将军楚狂人回朝共商国事之摄政王司徒无艳的军队。 楚狂人无心多看,便连逃跑的念头也断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他只求诸葛小雨平安无事。 他抱着诸葛小雨往屋宅处飞奔而去,大腿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完全没因此而停下脚步。 此时,前方正好走来一名身着松花绿短襦女子。 楚狂人旋即抱着诸葛小雨,笔直地走近那名女子。 “我要找段云罗。”楚狂人沉声说道。 女子张开唇,天籁般的银铃声于是响起。 “我便是段云罗。” 楚狂人一怔,瞪着脸前这张堪称清秀之脸孔,实在没法子将耳间所闻之天籁嗓音与这张平凡面貌联想在一起.况且,天下不也传言前皇长公主段云罗,容貌沉鱼落雁,艳冠群芳吗? “将军莫讶异。我不过空有一副好嗓子,容貌却不过疏松平常,枉让天下当我是天仙美女。”段云罗像是已习惯了这类诧异眼神,淡然地说道。 “那不重要。”楚狂人抱着诸葛小雨,口气着急地说道:“她在发烧!此处可有大夫能为其看诊?” “莫慌,待我先为这位姑娘把脉。”段云罗伸手握住姑娘手腕,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位姑娘身子里热邪停滞,兼以身外寒邪损伤,加上经脉瘀阻,没法子将汗水排出,因此才会闹出这场病来。不过,她身子本质不差,我开个几帖药,让她将热汗排出,身子便会慢慢好转了。” 楚狂人一听长公主这话说得笃定,心里担忧便放下不少。 “请将军往这里走,待我领这位姑娘到我屋里休息,再为她好好再诊一次哌。” “你们最好别再搞鬼。”楚狂人严声说道。伤了他事小,要是有谁敢动诸葛小雨一根寒毛,他便和那人拼命! “我先前既然给了将军解药,便是相信了将军所说关于改朝换代一事,自然不会再有任何荒唐之举。”段云罗微颔首,声音如珠玉圆润。 楚狂人信了她,拥着诸葛小雨跟着长公主向前走。 “你如何在未把脉之前便知道她是姑娘?”楚狂人追问道。 “将军如此不避嫌地紧拥着她,神色又焦急至此,我无需把脉也知道‘她’是位姑娘。”段云罗柔声说道。 楚狂人点头,但觉得长公主虽然相貌平淡无奇,然其开阔心胸及聪慧举止,却足以令许多女子相形失色。 三人一路往前走,途中遇见了一个老婆子,段云罗说了几帖药,要婆子先去吩咐灶房,继而又叫来了一名小厮,交代了几帖药让小厮带进石屋给烤热。 “请将军将这位姑娘放在榻上。” 段云罗走进一处院落,她推开闺房,迎进两位客人。 楚狂人瞄了一眼屋内,但觉闺房清雅无比,满屋书册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我好渴……”诸葛小雨皱着眉,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我马上找水给你喝。” 楚狂人将诸葛小雨安置在榻间后,才转头,段云罗便已为他递上了一杯水。 他见诸葛小雨病得昏沉沉,根本没法子自行喝水,顾不得长公主还在一旁,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搂起诸葛小雨后背,便低头将水徐徐哺入诸葛小雨口中。 段云罗一诧,微红了脸,悄悄别开了头。 只是段云罗视线虽是挪开了,脑里回忆却不放过人。 她也曾经如此哺喂过一名男子!不过,即便她惦记得深,有着绝艳容貌的对方想来是早已遗忘了她吧。 毕竟,“他”连她的真面目都不曾见过啊。 “你不是要再帮她把脉吗?”楚狂人擦去唇上水渍,抬头唤着段云罗。 段云罗抛开脑中纷想,急忙上前握住姑娘脉门,就连气色都好生观看了一回。 “气血有些亏虚,不过正同我方才所说,她身体底子强,要复原也不是什么难事。烦请将军带她至我院落右侧那座石屋里休息,我已命人烤热石屋,将以特制药材为她进行蒸熏疗法。她只要在石屋里待上一刻钟,多喝些温水,出过一身汗后,自会没事……” “我没听过什么石屋蒸熏法。”楚狂人直截了当地说道,可不想拿诸葛小雨的性命开玩笑。 “请将军安心,授我医术者,是当年人称神医的御医简陶。”段云罗说。 楚狂人闻言,这才舒展浓眉安了心。 “烦请公主为小雨备一些粥食,待她醒来之后随时可用。”楚狂人以一贯下令口吻说道。 “将军唤我段姑娘即可,我毕竟早已不再是公主之尊。”段云罗浅浅一笑,也不恼火。“将军可需要用膳?” “待她没事之后,我自会用膳。”楚狂人抱起诸葛小雨,就往房外定。 “这是金创药,对您腿上伤口极有神效。”段云罗递过一盒药膏到楚狂人手里,神态也不扭捏。 “楚某谢过公主。”楚狂人一颔首,对于公主心细如发留下了深刻印象。 就在楚狂人带着诸葛小雨步入石屋之际,段云罗出声唤住了他。 “将军且留步,先前告知您我的真实身分,是希望您能因着我的身分而成全大局。如今天下局势已变,我在此请求将军务必对我的身分保密,我现下不过是平凡黎庶一名,向往的亦是平凡日子罢了。”段云罗情真意挚地说道。 楚狂人点头,应允了段云罗的话,转身走出屋子。 第十章 楚狂人抱着诸葛小雨进入石屋后,便依着门外小厮之言为她卸去衣衫,只留下一件单衣,自己亦然如此。 石屋下方备有炭火,将石屋烤得热气腾腾,白雾氤氲问,扑鼻药草清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深吸一口。 “好热……”诸葛小雨才进来石屋不过一会儿,便想伸手撤去身上单衣。 “万万不可。”楚狂人抓住她的手,不许她在他面前赤身裸体。 他虽自诏自制力过人,然则眼前心爱人儿屡屡戳破他定力,却也是不争事实。 他拿过一旁温水,低头哺喂她几口,再以指尖拭去她额上汗珠之后,他凝望着她,却不觉长长叹了口气。 “你啊,就不能让我放心久一些吗?你昨儿泅泳至岛上,吓飞了我半条命。谁知道今晨一醒来,你又烧成这副德行,我连胆都被你给吓小了……”他苦笑着将她额上的细发全整拢到她的耳后。 想来是因为他往昔待人全下留情面,因此老天才派来诸葛小雨挑战他的防备。要他从此懂得在乎他人,要他从此懂得珍惜。 “我原不欲与人亲近,也不想把什么人搁在心上的。军旅生涯,人命不过是无常,我本是什么都不在意。现下有了你,我乍然体谅了士兵们想回家的心情……” “将军!” 诸葛小雨睁开眼,楚狂人乍然闭了嘴,因为被抓到叙说着真心话,脸孔不免有些赧然,耳根子亦微热着。 “将军……”诸葛小雨抓着他的手,又唤了一次。 “叫我的名字。” “狂人——”她偎着他的手臂,边说边笑着,却因为无力而轻喘了起来。“唤你的名字……怎么倒像在骂人呢……” “想跟我说啥?”楚狂人将她的身子拥高了些,将她置于他的肩臂上。 “你一直嘀嘀咕咕地,吵得我睡不着。”她嘟起小嘴,一脸苦恼地说道。 楚狂人脸上宠爱之色全都冻馁在脸上,他那番深情告白没得到赞许就罢了,她竟然还嫌弃他吵。 他一时恼羞成怒,额冒青筋,双唇紧抿,狠狠瞪着她。 “你的眼珠子又在发亮了……怎么这么好看啊……”诸葛小雨抚着他的脸颊,软软说道,还附赠一个微笑。 楚狂人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了,他低笑出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兵败如山倒。 “我真喜欢你抱着我……”她星眸半睁,秀发披肩,全然已是女儿家姿态。 楚狂人明知她现下仍是病弱,可她瞅着人的娇弱模样却实在让他动情,他禁不住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吮点着。 “嘴巴凉凉……我喜欢……”诸葛小雨勾着他的颈子,吮住他的唇想得到一些冷意。 楚狂人呼息变得粗重,胸腔里发出阵阵低吼。 “你的身子也冰冰的——”诸葛小雨温热唇瓣从楚狂人颈问滑落,她无意识地吮着,偶尔还伸出舌尖轻舔着。 “够了。”楚狂人稳住她脸蛋儿,在她的唇吻至他咽喉时,仍是极有正念地喊停。 “不要。”这回,诸葛小雨小手钻进了他衣衫内,眷着他胸膛触感,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诸葛小雨!”楚狂人大吼一声,几乎捏碎自己双拳。 她冲着他笑,眉眼弯弯配上粉红软腮,那笑意说有多惹人怜,便有多惹人怜。 楚狂人霍然将诸葛小雨压平在杨上,吻住了她的唇,双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身躯上撩起无数娇吟。 “小——雨——”门外传来一声闷雷大吼。 这声音……楚狂人皱着眉,脑子一怔,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来.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师父的叫声! 虽然十多年未曾听见,但他遗记得师父心急唤人时,每字之间总要间距长长一段的老习惯啊。 “楚——狂——人——你把我家小——雨藏哪里去了?” 真的是师父! 楚狂人惊坐起身,望向门口。 砰砰砰——石屋门板传来了一阵急促敲击声。 “且慢!”楚狂人大喝一声,快手将再次睡得昏沉沉的诸葛小雨拢进怀里。 石屋之门由内以木栓闩起,楚狂人忖度着自己应还有一些时间,便急忙想为诸葛小雨套上衣衫。 喀。 楚狂人心一沉,还来不及猜测师父是如何撬开门锁,门便已经被推开了。他只得脸色凝重地将诸葛小雨密密抱在怀里,以免其春光外泄。 诸葛长风一进门,一眼便瞧见女儿衣衫不整地被搂在楚狂人怀里。 “你们两个干了什么事!”诸葛长风怒火中烧,双眼却闪亮地像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说什么都得演上一场之热切。 楚狂人望着眼前双鬓微白,面貌却无啥大变化的人。 “师父!”楚狂人激动地低喊出声。 “狂人……我喜欢你的嘴……真的好舒服……”诸葛小雨喃喃低语道,小脸一侧,又在楚狂人喉间留下一吻。 “楚狂人,我要杀了你!”诸葛长风这下真的发毛了,一个纵身跃过,便要与楚狂人对招。 楚狂人怀抱着诸葛小雨,身子自然不甚灵活,也只能勉强左闪右躲地避开师父的掌风。 “师父,您误会了。小雨身子高烧,大夫说她需要在石屋里蒸熏治疗。她病得昏沉,我总不能让她一人待在里头吧。”楚狂人身子一个右偏,只差一寸,便要让师父给折了右肩。 “你不会找个女的陪她吗?况且,你陪她也就罢了,何必把衣衫全都卸了,分明是你想轻薄她!”诸葛长风大怒之下,什么轻巧功夫都抛到脑后,他抡起拳头,只想把楚狂人揍到鼻青脸肿。 “师父,你要是再说得大声些,整座岛上之人便全会知道我和她现下在石屋里是啥情况了。” “竟敢威胁我——” 诸葛长风拳风霍霍闪过楚狂人脸孔,刮得他脸发热。 楚狂人只守不攻,频频后退着,不让师父动到他一分。 诸葛长风咽不下怒气,一瞧楚狂人走路姿态不对,索性直接踢上楚狂人大腿伤处。 楚狂人闷声一声,身子失去重心,整个人眼见便要往地上倒下。他眉头一皱,一个侧身,便用身躯撞上墙面,阻挡了跌势。 没理会撞击疼痛,楚狂人马上低头望着诸葛小雨,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诸葛长风见状,心里虽是暗暗开心楚狂人对女儿的保护.脸上却还是一副怒火中烧模样。 “师父,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小雨放下。你想怎么打我,我都不还手。”楚狂人慎重地对师父说道。 “这才像话。”诸葛长风双手抆腰,仰天大笑着。 楚狂人将诸葛小雨放子檀木长榻上,他沉稳地走向师父,双眸黑亮,毫无所惧。 “吃我一拳。”诸葛长风不啰嗦,直接出掌. “为什么要骗我你已经死了?”楚狂人眯起眼,厉声一问。 诸葛长风的拳头,硬生生地在楚狂人面前打停。 “你就那么巴不得我死吗?”诸葛长风哇哇大叫,开始顾左右面言他。 “你既然没死,为何要小雨欺骗我,甚且还将她托孤于狂岛一年?”楚狂人眯起眼,将师父心虚姿态全看进眼里。 “那可是我的锦囊妙计啊!你若是知道小雨是女的,你哪会安心让她在你身边,搞不好还随便找了个闲杂人等便嫁了她。”诸葛长风一说到此,马上理直气壮了起来。 可恶!师父的心态居然和司徒无艳当初所猜测之想法,分毫不差。楚狂人在心中诅咒道。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欺骗我!”楚狂人怒瞠双目,额间青筋愤怒地鼓动着。 “我不用托孤这种名义,你哪会收容我女儿。我和你在一起那么多年,你这小子的孤僻和记恨个性,我岂会不清楚。”呵呵呵,他真是厉害啊。 楚狂人双臂交握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师父一副快飞上天的得意模样。 “既然清楚我好记恨,你当年为什么一下山就急着把我赶出师门自立?” 诸葛长风垮下脸,挤眉弄眼,抓头搔腮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大夫吩咐小雨熏完一刻钟后,必须回房休息。”楚狂人再度抱起诸葛小雨,冷冷地瞥了师父一眼。“你可以待会儿再回答我的问题。” “我抱她回去。你们名不正言不顺,可不能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尽。”诸葛长风极力地想为自己扳回一城。 “我已经告知全船之人,诸葛小雨是我未过门妻子。”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快跪下来叫声‘阿爹’来听听。”诸葛长风这下可乐了,他大步一迈,恰好挡在楚狂人面前。 “你一日不将当年事情说清楚,我便一日不叫人。”楚狂人瞧都不瞧他一眼,便走出石屋。 “你不叫我爹,我就不嫁女儿。” “那就甭娶,我孤家寡人正好落得清净。” 诸葛长风被反将一军,老脸当场便垮了下来。 楚狂人才跨出石屋,便听见了一道洪声命令,自远处传来。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 司徒无艳怎么会找到这里?况且,他又何必自封为摄政王呢?时局正乱,司徒无艳应当即刻登基才是啊…… 楚狂人皱眉沉思着,才一分神便让师父夺去了诸葛小雨。 “师父,送她回房。”楚狂人命令道。 “她是我女儿,还要你交代不成!”诸葛长风瞪他一眼,匆匆走进石屋边的那间屋子里。 楚狂人一见诸葛小雨有人照顾,心系着国事的他,便立刻踏出长公主院落,正好与迎面而来的司徒无艳打了照面。 “你果然在此。”司徒无艳除去头上那层遮面布幔,激动地握住了楚狂人的眉。“你身上之毒……” “已解。”楚狂人笑着说道,也回拍着司徒无艳的肩。 司徒无艳松了口气,神色这才稍缓了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此?”楚狂人问道。 “我带着新朝军令到了你的船上,齐将军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我那船上正巧有个熟稔此处海域之人,便一路寻上了这座仙人岛,待会儿我就让人把你的军队也带到此处。”司徒无艳说道。 “他们一切可好?”楚狂人担心地追问着。 “你的军令如山,士兵们个个谨守本分,倒是我船上那名忘年之交,一听到你和诸葛小雨遭遇之事,当场便急得两行眼泪都掉了下来,又催又拉地吼着我快点救人。”司徒无艳笑着摇头说道。 “你的忘年之交?” “你师父诸葛长风在我那儿待了半年,只不过他当时用的是假名罢了。” “原来如此啊!”楚狂人恍然大悟地说道,低笑了起来。方才因着还陷在师父仍活在世上之震撼,倒是忘了追问师父如何会至此仙人岛。 “对了,你的副使提到,说当时带你来岛上的两位老者,向你提到若娶了其岛主,便可得到天下富贵。他们口气狂妄至此,你可知情岛主身分?”司徒无艳低声问道,声音不免有些微急,两道拧蹙柳眉亦不慎露了心事。 楚狂人对于司徒无艳难得之急切神态,他疑惑地皱起眉。 “我是否知道岛主身分一事,并不重要,现下让我甚感意外之事是为——你既然已得天下,为何仅以摄政王自居?”楚狂人沉声问道。 “因为我日后将遍寻天下,以期能迎回前皇长公主及皇子重返庙堂,是故现下便只以摄政王自居。”司徒无艳说。 “你说什么?!”楚狂人不免惊讶,因为他从不曾听过司徒无艳说过这般言论。 “天下五年遭逢朝政剧变两回,人心浮动不安。前皇或者迷信巫筮误国,前皇长公主却是蕙质兰心、足智多谋,足可担当陪同皇子登基,以安民心,以利国统之大任。” “你如何知情长公主蕙质兰心、足智多谋?兴许那不过只是天下传闻罢了。”楚狂人暂且将他见过长公主一事按下不谈,硬是要从司徒无艳口中得到真相。 司徒无艳沉默了半晌,却未曾掩饰其脸上悲恸情绪。 且久后,他悠悠说道:“因为我曾经与之共同生活过半年!虽然我至今不知其真面目为何。” 司徒无艳笔直望着楚狂人,黑玉眼眸里尽是男子对心爱女子执着之神态。 楚狂人不会不懂这般神情,因为他而今有了诸葛小雨。 “当初为何不告诉我?” “在你尚未遇见诸葛小雨之前,情字之子你,连个屁都谈不上。我说多了,际反倒会当我是私心作祟,而不是以天下人福祉为念。”司徒无艳叹了口气,侧身低咳了几声。 “岛上风大,先把斗篷系紧些。”楚狂人见司徒无艳依言系紧了斗篷,这才接着问道;“你知道长公主如今下落吗?” “不知。”司徒无艳摇头,神情落寞地长叹了口气。“因此我一度怀疑副使口中那名自称能给你‘天下’之人,是前皇长公主,毕竟长公主身边有着一票想复国之忠臣……” “公主,不得了啊!天下发生大事了!” 一声大吼打断了楚狂人与司徒无艳之对谈。 “楚狂人没说错,恶皇下台了。那名叛军首领司徒无艳自封为摄政王,还对天下人宣告说要迎你回朝,他现在正在咱们岛上啊!”一名白发老翁踩着段云罗院落屋外那堵矮墙,一路如履平地高飞着,嘴里还兀自哇哇大叫着。“那个司徒无艳,是不是当年‘那个’司徒无艳啊……” 司徒无艳一听到这个声音,修长身子倏地僵直,他抬眸不能置信地看着那名老人飞入院落,一颗心也随之进了那座院落里。 “长公主在这里?”司徒无艳不能置信地说道,一双灵巧美目此时却是呆若木难。 楚狂人一笑,也不多说,迳自转身走进段云罗的院落里。 司徒无艳望着院落那扇绘着水仙之门扉,他因为久病而总是惨白脸庞,此时染上一道红晕。 久违多年了,他的云罗。 就要见面了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三日后夜里,就在司徒无艳与长公主返国即位之事,仍在岛上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楚狂人麾下军船亦抵达了仙人岛。 楚狂人安置好将士之后,便将诸葛小雨救他及中毒已解之事,简略跟他们说了一回。士兵们欢欣鼓舞之余,也和将军谈起了这改朝换代之事,大伙一致决定将军未来的路如何走,他们便跟着如何走。 这一夜,就在大伙儿仍对天下事大发议论、义愤填膺之际,诸葛小雨却是早已卧在楚狂人身上打起瞌睡来。 改朝换代干她啥事啊! “将军,你还是快把夫人抱回房里吧!海上风大,可别风寒未愈,又染上新风寒。”副使说道。 “是啊、是啊。”士兵们纷纷附和道,全都笑看着那个微张着唇,睡得像个孩子的诸葛小雨。 楚狂人向大伙儿点点头,抱起诸葛小雨,就往客房走去。 进了客房后,诸葛小雨头一沾枕,失去了楚狂人温暖怀抱,她便马上睁开了双眼。 “你别走。”她把小脸贴在他手臂上,软声说道。 “若是再让师父瞧见我待在你房里,他会拿刀砍了我的头。” “我阿爹打从那日见过我一面之后,就逃得不见人影了,谁晓得他在心虚什么,见了你像老鼠遇猫似的。”诸葛小雨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解。“如果我娘也跟着他一块来,我们便可以要我娘去逼问我爹了。” “师父应当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当年他为何突然对我不闻不问一事,因此才会逃之夭夭的吧。”楚狂人猜测道,大掌轻抚着她后背。 “喔。”诸葛小雨应了一声,对她阿爹的事没啥兴趣,反倒扯着楚狂人,说起其它话题来。“趁着现在四下无人,我有事想问你。你被掳来之后,当真没见到前皇长公主?” 司徒无艳在岛上遍寻不到长公主踪迹,岛上居民像是被下了封口令似的。所有人虽不否认长公主存在,却个个都推说,不知情长公主现下人于何处。 整座岛上只寻得了一名符合长公主年龄之年轻哑巴女子,司徒无艳猜测她必然是为长公主婢女,便将她带在身边使唤,尝试着想从她口中间出端倪。 楚狂人对这一切都不予置评,倒是诸葛小雨天生好奇,一见司徒无艳带着个年轻婢女进进出出的,总不免东想西患。 “你真想知道?”楚狂人一挑眉。 “想想想——”诸葛小雨一连点了三次头,好奇地睁大了眼。 楚狂人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你说那个哑巴婢女就是……”诸葛小雨惊跳起身,嘴巴大张到可以塞下一只拳头。 楚狂人捂住了诸葛小雨的唇,要她压低声音。 “我以为她是哑巴,我没听她说过一句话。”诸葛小雨的眼睁得又圆又大。 “她那声音太特殊,若是一开口,身分便露了馅。” “我的天!我的天!” 诸葛小雨激动得没法子在榻上好好坐着,索性跳下榻,在地上又叫又跳又跑着。 “我知道不干我的事,可一想到司徒无艳居然把长公主带在身边而不自觉——哇!”诸葛小雨在屋内转了一圈,又跑回楚狂人身边。 “过来!”楚狂入朝她伸出手,顺手从榻边小几的方盒里拿了颗蜜枣塞她的嘴。“这事得保密,我答应过长公主。” 诸葛小雨点点头,嘴里含着蜜枣,眼眸却仍然睁得圆滚滚,整个人完全静不下来。 “一待我们成亲之后,你便是狂岛当家主母,以后言行举止可别再这么像只小猴子似的。”楚狂人挑起她的下颚,定定凝望着她。 诸葛小雨柳眉一皱,而且愈皱愈紧。 “不能蹦蹦跳跳,那你要我怎么走路?”她吐出蜜枣核,苦哈哈地说道。 楚狂人怔了一会儿,低笑了起来。 诸葛小雨见他笑到眉心都舒展开来,一双眸子比星光还亮上几分,她便傻傻地也跟着笑。 “我就连听见士兵们唤我‘夫人’,都会四肢僵硬,不知如何走路呢。”诸葛小雨偎在他肩臂边,小声地问着:“我日后当你的夫人要做些啥事啊?” “安排岛上的生计营收,排解岛民们疑难杂症。小事甭管,大事则须事必躬亲——诸如每年节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你别再说了!”诸葛小雨才听到这,便用手掌重拍了下自己额头,翻了个白眼。“我瞧你干脆改娶我娘好了。” 楚狂人再次笑出声来,他双臂一张,将这个宝贝人儿搂进怀里安顿着。 “我说的那些事全不奢望你做,你只要开心做你的诸葛小雨即可。” 楚狂人揉着她的发,宠爱地望着此时身着秋香短襦,腰系水绿系带,简单盘了个圆髻,娇俏可爱得让人想一口吞下的人儿。 “嘻,就知道你待我最好!”诸葛小雨搂着他的颈子,笑眯了眼,直往他怀里钻。 楚狂人抚着她的笑容,黑眸里尽是温柔。 他能够轻易找到能者来管理狂岛大小诸事,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诸葛小雨能让他如此雀跃啊。 啪! “有敌军!低头!”楚狂人一听见燃炮声,便将诸葛小雨掩到了身后。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待楚狂人听清楚了是一连串的鞭炮声之后,他才放心地让诸葛小雨探出头来。 他走下睡榻,拉着诸葛小雨走出房门。 门才推开,楚狂人和诸葛小雨便愣住了。 诸葛长风正端着凤冠霞帔站在他们面前,身后跟着一串好事之人。 “今晚子时是这一年最佳吉时,你们两个就在这时成亲,宜室宜家、多子多孙。”诸葛长风摆出为人父架子,硬将凤冠霞帔塞到女儿手里。 “师——”楚狂人上前一步,不明白师父为何突来此举。 “你别说话,我先给你道个歉。”诸葛长风望着天上银月,呱啦呱啦地说道:“那年要你一个人下山闯江湖,纯粹是因为我心眼小。” 楚狂人不解地皱起眉,诸葛小雨则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爹。 “我苦练了多时却始终不精进的灵山剑法,你不过几回禅坐精进之后,便有了领悟。”诸葛长风不是滋味地说道,仍然是一脸地不甘心。“这未免太不像话,我愈想心里就愈不服气,所以才——” “才要我下山自立门户?”楚狂人接下了话,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荒谬。”诸葛小雨下了评断。 “那算什么荒谬!更荒谬的是,你这师父这十几年来都自觉丢脸到没脸去见你,所以,才会遣了小雨来找你。”诸葛夫人自人潮后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师母!”楚狂人一见师母,立刻单膝落地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诸葛夫人扶起他,仔细地将眼前长得英勇魁梧的楚狂人好生打量了一回。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原就是愈看愈满意。这诸葛夫人一瞧楚狂人的容貌、模样都较之十多年前更具威仪,自是乐不可支。 “娘,你别尽瞧他,还有我呢!我好想你哪!你怎么突然跑来了?爹说你没跟上司徒无艳的军船啊。”诸葛小雨窝到娘身边撒娇,凤冠霞帔很自然地便往旁边地上一搁。 横竖又不是吃的东西,她捧久了还会手酸呢。 “我在司徒无艳另一艘商船上住得正安稳,谁知道你阿爹便快马加鞭把我扯来的,才上岸便说要帮你们两个快点把婚事办一办,免得孙子出生了还没名没分。”诸葛夫人笑着说道。 “师娘,我和小雨之间仍是清白。”楚狂人恭敬作揖答道。 “我懂,我是怕小雨不懂事。”诸葛夫人拍拍他的手臂,笑睨了女儿一眼。 诸葛小雨无辜地眨着眼,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管他啥懂事不懂事,总之呢,你们两个今天给我成亲便对了!”不甘被冷落太久的诸葛长风,跳出来说道。 楚狂人对着师父、师娘,当下便是双膝落地。 “爹娘在上,请受楚狂人一拜!”从今而后,他便有了爹娘,有了心爱娘子,有了家。 “好好好!好徒儿、好贤婿!”诸葛长风受了楚狂人这一拜,心里一舒坦,什么恩怨、正事便全都搁到一边了。 他喜不自禁地拉着楚狂人的手就要到一旁比剑,嘴里还嘀嘀咕咕说道:“为师的这些年好生琢磨了那套灵山剑法,今晚风清月明,下如咱师徒现下便找个地方比试一番。” “是。”楚狂人点头。 这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胜过师父,否则师父恼羞成怒之下,把诸葛小雨也给带走,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是说要让他们两人拜堂吗?”诸葛夫人挡住丈夫去路。 “待我们师徒比划完毕,再来拜堂也不迟。”诸葛长风扯着楚狂人的手臂,一迳地往前走。 “娘,我想吃你煮的糯米丸子。”诸葛小雨揪着娘的手臂,眼巴巴地说道:“可我又想去瞧他们比划剑术。” “我懂得你意思了。好吃丫头!想瞧便去瞧吧,等娘煮好了糯米丸子之后,再给你送过去。”诸葛夫人揉着女儿发丝说道。 “谢谢娘。”诸葛小雨灿烂一笑,蝴蝶般地朝着楚狂人及阿爹飞舞而去。 诸葛小雨跑得急,在楚狂人身后绊了一跤。 楚狂人也不知是身后长眼还是什么,一个回身便揽住了诸葛小雨的腰身,阻止她跌了个四脚朝天。 诸葛小雨笑着偎上楚狂人身侧,楚狂人低头对她一笑,自然便揽住了她的纤腰,一并前行着。 此时,站在人群外,静默望着这一切的司徒无艳,低头轻咳了几声后,回头对身边那名婢女说道:“我要回房休息了。” 段云罗点头,待司徒无艳转身之后,这才缓缓跟上脚步。 诸葛小雨与楚狂人的感情着实令她艳羡。而她心里这没人疼的相思啊,搁在胸口这么多年,究竟是值不值得啊…… 段云罗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眸朝着司徒无艳背影瞥去一眼。 司徒无艳正巧回头,正好对上她那双含愁眸子,他一时竟挪不开目光。 段云罗被他看得慌了,快步越过他身边,朝着厢房走去。 司徒无艳一蹙眉,倾城脸孔染了一层薄怒,也就疾步跟上了。 有道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哪…… 【全书完】 后记 写这本书之最大挑战是,我从没写过朝代架空之古代小说。 提笔写古代稿,即便没把史料放进去,可我通常都会很清楚地将时间设定在某朝某皇,偶尔甚至会细密到定位于某年某月。我有点小固执地以为若是朝代设定好了,那些典章制度,衣物家具,甚至是某类乐器是否已经问世,我才能在心里有个底。 我不想写出那种把唐朝衣物摆到宋朝,把宋朝家具放到唐朝的故事。当然,我才疏学浅,可能早已做出那种事而不自觉。(歹势啦!) 因此,甫在提笔设定大纲之初,我确实有些苦恼。不过,当我开始思及如果没有了既定朝代这回事,我高兴要兴谁的邦、灭谁的国,都可以飞天遁地乱来。或者,我亦能建造一团强大水军,而不用考虑彼时大型战舰技术是否已成熟一事时,我其实觉得痛快起来了。 是故,故事便这么一路哗啦啦地写了下去。 诸葛小雨很有我的缘,写到她开心时,我总也忍不住咧着嘴笑。 她没有心机,喜欢人群,做事出发点总是良善。重要的是,她虽然有些莽撞,却是一个可以在紧急关头信任主人。她看似散漫,但她其实很认真在过她的每一分钟。她做事认真、吃饭认真,爱一个人也很认真,在她没有认真地完成一件事前,她不会轻易地责怪大小诸事。她拥有许多、许多最珍贵的恃质。楚狂人晕头转向地沦陷在她的情网里,说来实在一点也不奇怪呢! 和《宠姬》及《蛮王》相较之下,这本书因为调性轻快,写作速度也随之加快了一些。当然,我也很自然地随之调整了文笔的松紧度,希望你们在阅读时也能感受到这股自在。 所以,当你们看到番外篇司徒无艳与段云罗的婚后故事时,千万别因为和《狂将军》描写叙述方式微有不同而感到讶异。那是属于司徒无艳与段云罗的故事,当然便要有他们的味儿。 如果你们看了都觉得顺眼,那么便谢谢你们。如果觉得我切换得下好,也欢迎你们的批评指教喔.总之,你们都看了这本书,感恩啦! 最后,祝大家“猪”年大吉!万事如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