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艳》 第一章 喀啦喀啦喀啦…… 一辆简陋的马车子深夜的碎石小路奔驰而过,木头车轮嘎压过石子之辗裂声,激动地击破一路寂静。 马车每晃动一次,被扔置于后车厢里之司徒无艳,纤薄孱弱的身子便得受虐地在木板上折腾过一回。 他为何还没死去?司徒无艳半睁着眸,瞪着黑沉沉车厢。 佛家地狱里所谓万针穿心之痛,就是如今这般感受吗? 他痛到再无声吼叫,胆汁苦溢满口,却又乏力喊苦。喉咙里似火在烧,胸腔里像有人拿刀碎烂着肚肠,细柔肌肤被稻草割出了血痕。 他还能再怎么苦? 他--不知道。 司徒无艳讥讽地扬起嘴角,唇边流出一道鲜血。原就倾城容貌,增添了这抹血色之后,益发地清艳如妖了。 他恨! 恨老天总是先让他尝到备受呵护滋味,才又让他自云端跌入悬崖谷底。 他一出生,娘便因为难产而过世。他承继了娘的美貌,也因此自小备受爹的宠爱,请了好几名师傅教他读书、写字、习武、抚琴。爹经常笑着端详着他,说太子也不过就是如此好教养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被众人高拱日子不过才十年,爹就因赌败家,周遭姨娘抓着了机会,推说他的美貌能得高价偿债…… 天地就此变色-- 他从尊贵少爷成了人奴,卖入左王府。 左王爷俊挺过人,一见他便惊为天人,嘴里不住嘀咕着要好好栽培他,心里却是在等着他长大好收房。 他初进府不知王爷色心,以为王爷便像亲人般地呵护着他,自然也就更加费心钻研学艺,虽是十岁之龄,却有着远胜于十五岁少年之才智、学养。 左王爷宠他更甚,他也因之沾沾自喜了起来。 不料,太妍丽的花朵总是要引来折枝杀祸。 他入王府不过半年时间,王爷的“男宠”便因着嫉妒他,找人强灌他喝下致死毒药。 “啊!”司徒无艳又呕了一口血,半睁着眸,诡亮眼里一闪而过今日记忆,四肢百骸毛孔亦随之泛起寒意…… 午后,喝下剧烈毒药的他像匹被宰牲畜,被扔在地上,不住低嚎痛哭着。 王爷穿着金色锦袍,神祇般地现身在已是出息多、入息少的他面前。 “王爷……救……”他伸出手,内心燃起一线希望。王爷把他当成宝一样地保护着,一定会救他的。 颇懂得医术之左王爷看他一眼,上前掀掀他的眼皮,把了下脉。 “可惜了这么一张脸。”王爷眸子寒冷如冰。 司徒无艳神智有了一刹那的清醒,他笔直地看入王爷眼里,却只瞧见“无情”二字。 王爷温热大掌抚着他的脸,薄唇微启。“他若能活着也是个废人了,来人--把他扔下河里,让那两名灌他药的人一起陪葬。” 他的一生就这么过了吗? 回忆里那些无情眼神,那些嫉恶排挤,全都一鞭又一鞭地挥打着司徒无艳已然奄奄一息的心。 司徒无艳垂下眼帘,苍白如纸之双唇间,开始蜿蜒出一道黑血,在他云白色绸衣上留下一道怵目惊心焦痕。 爹还在世时,曾经有一位小师父告诉过他,死前若怀有憎恶之心,将会落入畜牲、饿鬼、阿修罗等三恶道。 在被灌下毒乐之前,围绕着他的只有锦衣玉食,三千宠爱。他从没想过死亡,遑论那些畜牲、饿鬼、阿修罗! 可他现下满心满腹的怒,他不想死了还要继续在三恶道间受苦。 但--他怎有法子不怨?! 就是这张倾城脸孔惹来的祸端,无怪乎娘要为他取名为“无艳”。若没了这张祸国殃民面孔,或者他终究还能得到一些幸福。 如果手边有一把刀的话,他会一刀毁了自己这张脸。偏偏他现下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 “呵呵呵--”司徒无艳半掀起眸,尖锐笑声子黑夜里响起,神智已然涣散。 驾着马车的车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弄不清楚那道凄厉叫声是由人还是鬼所发出来。 “喝!”车夫把车子驾得更快了。 司徒无艳细瘦身子被高高地抛起,再重重地落在车厢木板上。 这次,一道椎心之痛狠狠地刺进他的骨子里,他昏了过去。 终于,他得到了暂时解脱。 不过,这阵解脱来得快也去得急。 才一刹那时间,车子已经抵达夺魂桥边。 夺魂桥下河水湍急,河岸前端即是出海口。只要被人往河里一丢,恁是再身强体壮之人,也只能等着见阎王。 “喝!” 车夫拉住缰绳,拉开车门,不费吹灰之力地扛起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全身骨肉再度被鞭绞了一回,他痛得睁开眸子,心却差点跳出胸口。 他整个人被抬起,横过高高的桥梁-- “不要!” 司徒无艳才魂飞魄散地叫出这一声,整个人便像一只麻袋似地被人扔入河里。 不--要-- 司徒无艳快速地于黑夜间坠落,他的呼息被吓停,冷风刮面,刺出刀削般地痛。 司徒无艳以为他不可能再更痛了,但他错了。 当他的身子碰上冰冷河水时,他尝到了五马分尸之苦。 他痛得暴睁着眼,张大了口--冰冷河水乘机灌进他的口鼻,刺痛他的眼,淹没他的身子。 老天爷,如果您还有一丝慈悲的话,就让我死去吧! 司徒无艳脑子才闪过这一道想法,他便失去了力气,失去了所有意识…… 他雪色袍子在阒黑河水里顺着水势漂流着,漂流着,像夺魂桥下的一名冤死水鬼…… ***bbs.***bbs.***bbs.*** 夜静,冷寒。 河上夹着水气之冻意,不留情地刺进人骨子里,逼得站在船舷边之段云罗,只能搂住双臂,牙齿频频发颤着。 段云罗原该回到船舱里,但她听不见旁人之劝,仍旧固执地站在船首,以她红肿双目望着视线能及之远方国土。 别了,她的家国! 两道热泪滑过段云罗稚气的脸庞,她眼眸里有抹过分早熟之忧伤。 若是她早能劝阻父皇别再迷信长生不老炼丹术,放任江湖术士把持朝政,叔父也不至于出兵夺宫,引出此次兄弟阋墙杀戮。 段云罗一念及那些为了保住他们姐弟两人而牺牲之诸多人命,泪水再度汩汩而出。 夺权谋利野心之下,人命如草芥。 叔父引领的叛军的那一把把焰火,一排排之刀箭都像刺在她身上。 士兵、宫女们惨遭杀戮之惨叫声,死伤尸首被大火烧灼之焦味,让她逃亡至今仍然无法安眠。 她想叫那些士兵、宫女们逃命而去,想要他们别只尽顾保全皇室,可师傅、嬷嬷们没给她机会,她是被架着离开宫中的。 “诸位救云罗之恩德,云罗终生不忘。他日若有机会与皇弟返回国土,必当以天下众生为念,仁心治国。”段云罗垂眸为那些死者默哀,凄声款语着。 段云罗一启唇,天籁般之美音便在幽黑河面上飘袅着。 船上正划橹之士兵,闻言全都止住所有动作,抬眸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音如天籁,声语婉柔如天女下凡。 民间传说其容颜国色天香,然其真实面貌却只堪称清秀。 不过,长公主仁民爱物之心,则是任何天仙美貌女子皆没法比拟的。她年纪虽轻,却是智慧、善心过人。年仅七岁时便懂得劝皇上开仓赈粮,至今仍引为佳话。 他们这票人之所以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护送着长公主、少皇子逃出皇宫,正是因为期许十二岁之长公主,有朝一日能为天下苍生谋求更多福慧啊! “公主,回船舱吧。别受了寒,让大家担心。”吴嬷嬷走到公主身旁,为她披上一件灰鼠毛裘。 段云罗点头,仍是不舍地再望了一眼国土。 “皇弟身子好一点了吗?”她担心着自小心脏便有残疾之幼弟。 “少皇子还是有些晕船,刚喝了点粥,御医帮他扎了几针后,又睡过去了。”吴嬷嬷说道。 “笑脸将军师傅呢?”笑脸将军为了护皇子,身中数十刀,现在还昏迷未醒。 “御医说笑脸将军气力惊人,一定能撑过来的……” 段云罗一想到总是领着她和皇弟四处玩耍的笑脸将军,而今体弱苍白模样,不禁又是一阵鼻酸。 她欠这些人--太多太多。 “公主,快回房吧。”吴嬷嬷又催促道。 “嗯。”段云罗转身回眸,眼尾余光却突然在河面上看到白色银光一闪。 “河里有人!”段云罗惊呼出声,急忙回身奔至船舷,半个身子全探至河面上。 “咱们现下哪还顾得那么多呢?能不被逆贼们追上,便是万幸了。”吴嬷嬷拼命将她往后扯离船边。 “可是河里有人--” “这般黑天暗地的,人掉到河里,不死也冷掉半条命了。”吴嬷嬷心里虽也不安,却是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便得救人!” 段云罗高声喊来了几名士兵,急忙吩咐他们去取网救人。 “不能救哪!您不能再耽搁了,您叔父放您一马,不代表他的爪牙会想留您一条生路啊!”吴嬷嬷急得跺脚。 “我怎能见死不救呢?”段云罗淡淡地说道,开始着指挥士兵将大船转向。 “发生什么事了?” 吴嬷嬷一见到教导公主武术、书册之灰虎将军现身,连忙开口求救。“灰虎将军,您快请长公主断了救人念头吧!咱们现下都自顾不暇了--” 灰虎将军伸手止住嬷嬷的话,走到公主面前,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师傅,河里有人溺水,我们得救人。”段云罗手往河里一指,但见那抹白色身影又往河里沉了几分。 “请公主说说想救人原因。”灰虎将军问道,全身依然处处都是与敌人对峙之后大小伤口。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不就是仁义二字吗?您打小让我牢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现下又岂能见死不救?”段云罗毫不犹豫地说道,小小年纪之沉稳气度,已有泱泱大度风范。 灰虎将军点头一笑,知道自己这些年对公主教诲总算没白费。 “移船就近撒网救人。”灰虎将军说道。 段云罗松了口气,在船上人员忙碌之际,她也没闲着,口气急促地对嬷嬷说道:“快去请来御医师傅,并备好毛毯、热水……” “这种冷天之下,不死也半条命了。”吴嬷嬷边抱怨着,边往前走。 “只要那人还有一口气在,御医师傅便绝对能救回他的。”段云罗笃定地说道。 如果有人能从阎王手里抢回命来,那人一定是神医简陶。 父皇迷信,唯一不幸中之大幸便是听信了一名术士之言,说她命格不凡,应尽聘天下名师以教之。因此,她自幼便得到最好之师傅教导各方学艺。 是否命格不凡,她不知情,她只晓得在父皇被弑之后,灰虎将军师傅、笑脸将军师傅、御医师傅,个个都成了她生命中之贵人。 “怎么了?”甫入睡便又被吵醒之御医,惺忪着睡眼走到甲板。 “河里有人落水,烦请师傅救人。”段云罗说道。 落水网正巧在此时卷起了那抹白色身影,士兵们费尽力气,七手八脚地才捞起了那具湿淋淋身子,将其摆平子甲板之上。 段云罗一跨步,弯身想查看。 “公主,您别靠得太近。”吴嬷嬷扯住她。 “嬷嬷,经过这场政变,咱们一路踩着尸首逃离京城,你以为我还会惧怕死者吗?”段云罗一双懂事明眸,定定瞧着嬷嬷。 吴嬷嬷无声叹了口气,松开手。 段云罗和御医师傅同时蹲在落水者身旁。 她接过一只干净布巾,才扳正了落水者那张湿淋淋脸孔,她便和所有人一样屏住了呼息。 灯火荧荧,益发映得落水者那张玉雕面容不似凡人-- 白玉面容上绣了一对纤眉长眼,弯俏长睫染着一层薄冰,晶亮如星。高鼻娟雅如羊脂玉雕、薄唇即便毫无血色,却仍妩媚异常…… 段云罗屏住呼吸,以为自己惊见天女入尘。 “这人是男是女啊?!”吴嬷嬷第一个惊呼出声来。 “这身白绸云纹衣裳是左王爷家的‘男宠’,你们瞧那袖口正是王爷府饕餮家徽!”一名士兵突然对着那张绝色脸大叫出声。 段云罗闻言,柳眉一揪,虽不识得落水之人,但心里对他之同情却再也没法子压抑。 左王爷作威作福,置天下俊美男人子禁脔一事,众所皆知。偏偏她父皇听信左王爷谎言,以为他不过是以童男协助炼丹之事。是故,即便左王府命案频传,却是谁都动不了左王爷分毫。 “我们得救他。”段云罗直接望向御医师傅。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简陶握住落水者手腕,皱眉闭目聆听着微乎其微脉象。 段云罗看着师傅把脉,目光忍不住又落回落水者身上--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曹植为宓妃写下之“洛神赋”,说的便该是如此瑰姿艳逸丽人吧。 只不过,出人意表的是-- 这名绝色丽人竟是个男子! “此为一无救之人。”简陶忽抬头,皱眉沉声说道,右手掌扔牢握着此人手脉。 “但他还有一口气,不是吗?”否则师傅早说这人已死了啊。 简陶赞许地看了公主一眼,他这些年的教导没白费。长公主样貌或者平凡无奇,然其聪慧才智却远远胜过常人。 “此人寸口微弱、气血俱虚,本该是名必死之人。可其外在湿热毒火与其体内邪寒之气互相冲触,原本应死之命脉,竟因着热寒互击而存活了下来。兴许此时海水冷寒冻住了他体内毒性,又或者是冷热脾性互攻,也反倒解了部分之毒……”简陶眼中闪着一抹遇上奇症之兴奋光彩。 “他能救,是吧?”段云罗问。 “能救。”简陶用力一点头。“怕是其中毒过深,即便救活了也可能是活死人一名。” 段云罗静默了,她低头望着那张皎白如月之俊容,不禁犹豫了起来。 她能代这人决定命运吗? 活死人,也是种折磨啊…… “师傅,咱们该救他吗?”她抬头看向御医师傅。 “皇子心脏仍不稳,随时都可能离开。我不敢在皇子身上试重药,此人心肺疲软程度与皇子相当……”简陶婉转地答道。 “您是说把他当成药人!”段云罗惊呼出声,小手紧握成拳。 师傅告诉过她,贫穷之人偶有卖子为“药人”,做为大夫试药者。但,这人是被他们救起的,他们无权将其当成药人。 “俗话说道‘死马当成活马医’,他既遇上了我,被当成药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我既然有心想救他,他便会有一丝醒来机会。”简陶安慰地说道。 “他会难受吗?”段云罗只担心这点。 “他昏迷过深,短期之内,不会有意识,若他的脉象显示出不妥,我便会停手。” 段云罗再次看向那张夺人心魂脸孔,实在也狠不下心来不救他。 “那就麻烦师傅费心了。”她说。 “好了,不是要救人吗?全都愣在这做什么?”一遇到棘手病人,简陶反倒精神奕奕了起来。“把人抬到我房里,帮他换上干净衣服!先烧热水替他擦身子。我需要替他扎几针,能不能撑下去,就靠这十二个时辰了。” “我帮师傅准备艾草炙针。”段云罗飞快返回船舱内,也忙着打点了起来。 师傅们教导她的首课,便是要她不论做任何事,若想有所成就,便得发下长远心。这一回,她自作主张救了人,又岂能毫不努力便退缩了呢? 只要她有能力的一天,她便要救醒这个左王府家之男宠,好弥补这人当初所受到之苦难。 “嬷嬷,替大伙煮壶浓茶,咱们今晚要跟着御医师傅熬夜了。”段云罗回首向吴嬷交代道。 “是。”吴嬷嬷领命而去,在甲板上啪啪啪地奔跑着。 那一晚,段云罗的船驶向远方海域-- 驶向一处只有灰虎将军年少时去过一回,惊叹地绘于私人海图里,其它人却未真正见过样子之仙人岛…… 第二章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段云罗离开国土已有六年光阴。 他们一行人冒着生命危险,凭着一艘前行小舟,顺利地避过几处连羽毛都会沉溺之弱水海域,来到了终年笼罩在烟雾间之仙人岛。 原以为到了这座无人岛上,盛时不再,一行人早早有着过着茹毛饮血蛮荒生活之打算。下料,仙人岛上却处处尽是神仙福德。 岛上海滩布满了灰白相问石头。这些石头看似寻常,但在御医师父将其对准光线之后,众人却不得不惊呼子石头内所透出之翡亮绿光。 这满地沙滩石头竟有九成都是未曾琢磨之翡翠原石! 灰虎将军拿着石头,换了一船的物件、药材、种子,甚且还买来了几名无家可归之可怜稚子稚女及婆子到岛上帮忙。 他们在仙人岛上盖起石屋,聚起村落,男耕女织的日子便这么过了下去。 段云罗在将军师傅及御医师傅之教导下,亭亭玉立地成长了。 当年重伤之笑脸将军在休养了半年之后,早已痊愈。一年里头有八个月时间全驾着小舟四处历险去也。而那名被段云罗救起之落水者,却始终没醒来。 更甚者,他竟成了这六年之间,陪伴段云罗最久之人。 他名为—— 司徒无艳。 段云罗在他那袭白衫腰带上发现了这个名字。 “无艳”这名字,对映着他的容貌过分讽刺。段云罗只能猜想着,是他的家人不意欲他有着这般绝色无俦之容颜吧。 自古红颜多薄命哪…… 无艳若非长了这么一张连仙人都要嫉妒之脸孔,又岂会被送入左王爷府成为男笼呢? 段云罗每每想起左王爷那些糟蹋男宠之传言,总忍不住要为无艳心疼。 六年来,不言不语的无艳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心头无法割舍之一块肉。 这一日,岛上诸事依旧,段云罗款步走出药草铺,走入阳光间。 她身着一袭月牙色衣衫,头上简单盘了个螺髻,虽已过了一般女子十五出阁的年岁,但神情间依旧保有着少女方有之纯净。 “长公主好。”士兵们从两旁田里抬头,向她问候着。 “辛苦了。我为大家熬了热麦茶,待会儿记得去灶房喝一些。” 听见段云罗莺声动人之关怀,士兵们但觉一天疲惫全都褪了去。 他们咧嘴笑着,又继续埋头以稻灰护住果树新苗,以免寒冬冻坏了心血。 段云罗继续往她的院落走去,沿途不时停下身影和大伙打招呼,闲话家常。 岛民眼中的段云罗,面貌虽只是平凡,但她那双洞察人心之聪慧眼眸,总让人在事有灾异,心头有事时,忍不住想对之告诉一番。 更遑论这岛上诸多屋舍设计、田农知识亦是出于长公主发想,怎生不让人愈加佩服呢?长公主不过是名十八岁姑娘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段云罗这才回到自己院落里。 她先在主屋外头药草圃里绕了一圈,剪了一枝牡丹放在亲手烧制之陶盘里,便急忙转身来到院落那间架高石屋里。 石屋以板岩铺盖而成,架高屋子下方则搁了一只木头大灶。 这是师傅新创之熏蒸疗法——当大灶烧热石屋后,便将药草平铺子其内。而药草被石板烤热后,疗性便能透过无艳全身毛孔而进入体内,替他补气排毒。 “青儿,你可以先离开了。”段云罗唤了一声坐在石屋外打盹的小厮。 “是。”十来岁青儿正是爱玩年纪,一得了空,立刻飞奔而去。 段云罗一见青儿离开,平淡眉眼便已漾出了温柔笑意,她迫不及待地推开石屋大门,一股熟悉药草味儿迎面而来,染了她一身香,顿觉全身清爽了起来。 和无艳独处时,她可以无须是沉稳的长公主,她可以随意地爱笑爱撒娇,可以暂时忘却那些她没法改变之国仇家恨。 “无艳,今儿个出了大太阳呢!” 段云罗迫不及待地奔到无艳身边,原本便如同珠玉一般圆润嗓音,因为漾着喜悦而更琳琳琅琅地让人动容。 你来了! 平躺在木榻上之司徒无艳,在脑中欣喜地唤了一声。可他整个人依旧像株植物一般,完全没法子动弹半分。 “我院里那株总是误了花期之牡丹,还是开了几朵,你闻闻——”段云罗将方才折下之花朵,送到司徒无艳鼻尖。“清清雅雅的,好闻极了,对吗?” “嬷嬷昨天捣米做了甜糕呢。那甜味可香着呢!我将甜糕熬成米粥,待会儿便在花圃边喂你吃,你就能尝到味道了……”她说着,眼眶却红了。 说是喂他吃饭,却是以汤勺压着他舌根,强行灌食而入。每喂他吃一回饭,她心里便觉得一阵不舍。可若不硬着心灌他进食,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到时候,落泪最伤之人,应该是她吧。 无艳之于她,是千金不换的。 这几年间,她将无艳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没法子翻身,但他一身肌肤依旧赛雪,样子虽然总是清瘦,但面容、身躯从没枯槁过。 她舍不得让他受苦。她日日夜夜瞧着他,时时刻刻在他身边说话、对他背诵书册,早早把他当成自己一部分了。 “无艳……你早日睁开眼睛瞧瞧我,好吗?” 我何尝不想早日见着你呢?我早已听过你声音无数回,我只是挣不过那层拷在我身上之重重枷锁甲…… 平躺于木榻上之司徒无艳,脑中思绪其实纷乱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有了想法,可他没法子动弹。他像是被困在脑子无声暗室里,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他被困在里头。 段云罗凝望着司徒无艳,不禁又轻叹了口气。她拿起白布巾轻拭他脸上汗水,手劲极轻,生怕在他身上割出了血痕! 御医师傅猜测,无艳应该曾于左王府内服食当时盛行之五石散,里头之石钟乳、赤石脂、硫磺、石英等矿石,虽能让其拥一身冰薄嫩肌,却也成了风一吹都要泛疼之肌肤哪! 于是,无艳之肌肤晒不得太久太阳、吹不得太狂之风,更骇人的是——长期服用五石散者,轻则中毒,重则送命。 “师傅说你命大,你血脉里的五石散毒性遇上了海水咸寒,竟化解了你体内鹤顶红剧毒。且咱们在船上千里航行了几日,你竟也撑了下去。师傅行医日志上,可是着实地把这事给提了一回呢!”段云罗依照御医师傅所教导之法,轻掐着司徒无艳主人中,刺激其任脉,以期他能早目清醒。 “事实上是师傅也倔,不救活你,他也觉得脸上无光。况且,人非草木,相处久了,怎么可能不多费点心思呢……” 段云罗指尖画过他的颈间那道因为清臞而显得脆弱之销骨,目光流连在他毫无表情之冰雪容颜间。 师傅以无艳来教导她人体百穴,关于无艳身子之一切,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吴嬷嬷自然是反对的,说她一个云英未嫁、金枝玉叶之公主,怎可随意窥看、碰触男子身躯。 御医师傅却说自己年岁已大,说什么都得抓住时间,好让她尽得他毕生真传。 “师傅说你这半年来血气、脏气都已调得妥当。岛上之少见珍珠海草,对你脑部,心脏都极好。师父其实还疑惑着,他说你早该在上个月便要醒来了啊。”段云罗凝望着他,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无艳,你真有醒来之日吗?”她低语道。 我醒着,我只是被围在这具身子里动弹不得啊…… 司徒无艳脑子里如此忖道,可他身子依旧僵直着,只隐约感觉有一股刺麻暖流正在他指尖窜动。 “醒来之后,你会不会识得我?”她凝视着他,柔声问道。 他,微微动了下手指。 段云罗没看到他此一举动,正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制脂粉盒,里头装了蜂蜡制成之油脂。 她轻轻地挖出一些油脂,涂上他干燥却依然像是最好画匠以工笔绘出之两片粉唇。 “其实……我昨晚哭了一夜,幸而你瞧不见我,否则铁定要嗤笑我这双红肿眼睛的……”段云罗此时虽是含笑,眼眶却火红得紧。 我不在乎你容貌如何。你陪伴我多时,待我千百般好,就算是个无盐女,你仍是我心中最珍贵之人。 司徒无艳在心头呐喊着,手指又轻轻曲动了一回。 蓦地,他感到有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他的面庞。 “知道我为何而哭吗?昨儿个用晚膳时,我瞧着大伙在这岛上待得也颇习惯,便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不如便在此地养老终生吧!’”她如丝美音颤出几缕哭声,瘦弱双肩早已抖动到没法子自止。 她捂着脸,不意却只是让泪水落得更凶。 你别哭啊! 一股急恼直攻司徒无艳胸口,他用尽全身力气只想安慰他。 “你猜怎么着?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要我万万不可灰心丧志。说什么当今叛贼皇帝以百姓为刍狗,要我务必守着皇弟,等待返国之日。我知道灰虎将军师傅始终在观察新朝廷,我也知道他仍暗中在集结不满势力……” 她哽咽到一时说不出话,只能以指尖拭着那些她落在无艳脸上的泪水。 “只是……我们岛上而今最多百人,复国大计怎么样也只像个梦……可这些话不行说、不能说……我好累……背负这么多期待与为我牺牲之性命……明知道复国大计不啻足以卵击石,可我却不能戳破他们的美梦。我依旧要熟读经史、依旧要娴熟兵法,依旧得泱泱大度,依旧得像个随时准备复国佐帝位之长公主……” 她说得倦了,哭得也累了,便娇气地将脸贴在他的手掌问!如同她儿时在父皇掌间撒娇举动一般。 “就你待我最好,我说什么,你都陪着听。” 一阵羽毛似之搔痒滑过段云罗面颊边,她心一惊,蓦抬起头,竟瞧见—— 无艳右手手指正缓慢地屈弓成拳! 段云罗一怔,呼吸就此凝结。 她不敢眨眼,怕是自己眼花,却又不自禁地低唤了一声。 “无艳……” 我在。 无艳手指又动了一回。 段云罗慌张地跳起身,整个人猛撞倒了一只木凳。 她痛得满脸通红,连泪水都掉了下来,可她不敢被伤痛耽搁,拐着右脚疾冲出石屋门口。 “来人!快去唤御医师傅来!说是无艳手指动了!” 段云罗声音如此急促不安,说的又是这般大事,下一会儿,岛上居民便全都围在石屋边。 简陶提着药盒,飞也似地赶到石屋。 “我就说他这几个月来脉象有异,似有心绪起伏一般。这几日,才刚帮他多加了帖生脉饮及通窍之药,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疗效。”简陶伸手重重掐住他中指沟之中冲穴,目的是为了让无艳更加苏醒。 司徒无艳受了疼,全身痉挛地猛振了一下。 “无艳,御医师傅是在帮你治病。”段云罗着急地将柔荑覆住他脸孔,低声说道。 司徒无艳一听见她声音,呼息这才又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简陶看了公主一眼,将她的少女之情全都看入眼里。灰虎将军近来正想以联亲方式,为公主找门亲事,以当成复国根基。这司徒无艳竟在此时醒来,究竟是福是祸啊…… 简陶飞快地在司徒无艳身上,由无名指以至于耳后之少阳三焦脉上全扎了针,但见司徒无艳呼吸渐渐加促了起来,双唇颤抖着,像是急欲说话一般。 “他快醒了吗?”段云罗着急地问道。 “公主,借一步说话。”简陶说道,暗示公主走到石屋角落。 段云罗不舍地看着无艳一眼,便随着师傅走到角落。 司徒无艳之手指再度轻颤了一回。 她为啥不再对他说话了呢?她为啥突然消失不见?司徒无艳挣扎着想推开那压紧着他的重重黑暗。他眼皮蓦震了一下,长长睫毛扬动了一回。 石屋另一端,段云罗和简陶并未注意到这事。 “即便他醒来,我等亦不能让他瞧见岛上一切,我必须封他的眼穴。”简陶正低声说道。 “不!”段云罗脸色发白地低呼出声,拼命地摇头。“那样太残忍。” “他曾经是左王爷的人,谁都知道左王爷至今仍是现任皇帝的亲信,谁知道他会不会将看到的一切传回京城里。” “他不会的。”段云罗急忙摇头,急红了眼眶,只想帮无艳找出一条光明路。 “您如何知道他不会,您甚至只知道他名字。” 御医师傅之话让段云罗脸色更加惨白。 她颤抖着双唇,心里既期待着无艳清醒,可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一睁开眼,就是无边黑暗呢…… “他不会逃走的,这岛上只有一艘船……”她低声说道。 “岛民原本自在过生活,您要我们费心时时监范着他吗?况且,他长了那样一张容貌,真要存心蛊惑人,旁人想来也抗拒不了太久。”简陶目光冷静地看了公主一眼。 段云罗抿紧双唇,未曾接话。 “若他当真逃脱成功,而让叛徒循迹而至的话。岛民性命存亡,就在您一念之间了。” 段云罗垂下头,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怎么无艳的一切,全都要落到她手里,由她做出主宰呢? “这海域处处是弱水……”她还想为无艳说情。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简陶简洁地挡住了她的说情。 段云罗拧着眉,红了眼眶。 “就依师傅所言吧。横竖他瞧不见也好,他若瞧见我这容貌,也会失望的。” “公主饱读诗书,精通术艺,比容貌更加可取。” 段云罗浅浅勾起唇角,轻轻摇了头。师傅们安慰她之话,她是不会当真的.若不是遇见了无艳,她对于自己这副皮相其实早已习惯了啊。 段云罗缓缓走到榻边,伸手抚住无艳一对拧皱柳眉。 “这么疼吗?”她低语着。 司徒无艳听到她的声音,心里躁恨这才渐渐地平息了一些。 “师傅,他皱着眉呢,您快点过来帮帮他,好吗?”段云罗握着司徒无艳手掌,柔声低语着。 简陶坐上杨边,再取出几支银针飞快地插满司徒无艳周身大穴,便连头顶百会穴都结实地扎了几针。 他如今是要救司徒无艳,也是要封司徒无艳这对眼睛! “唔……”司徒无艳痛得呻吟出声。 段云罗紧握着他的手,眼泪便滚滚而下。 这是她首次听到无艳声音哪! “忍一下就没事了。”段云罗哽咽地看着地板,不忍心望着他痛苦脸孔,泪珠便雨水般地落在他的手掌上。 “公主——”简陶唤她。 段云罗蓦抬头,顺着师傅手势望去,无艳正缓缓张开了眼。 那是一对会让日月无光之明眸,那是一对漆黑如夜之沈眸。只是,这双眸子像似蒙尘珠玉,少了一层熠亮光泽—— 他瞧不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半年之后—— “无艳,你今儿个走了一个时辰的路,气息瞧来也不甚喘。看来经过这几个月之调养,你身子骨真是好了下少呢。” 段云罗攀扶着司徒无艳手臂,两人并肩踏于海滩边。 司徒无艳听着那柔软如缁声音,绝美双唇漾出淡淡一笑。 他而今除了目不能视之外,身子在简陶及她的呵护之下,确实已恢复了九成。 说是恢复了九成,却仍然不及寻常人健壮。 简陶大夫说,他内脏当年腐坏过剧,能再活个十年、八年,便已经是大幸。 如同他当初吞下毒药之咽喉,如今虽也能说话,但声音却永远没法子清亮。 他能吃食物,但除了捣烂之粥品,却也没本事咽下其它食物。他能咀嚼肉,但他胃肠却没法子吸收。几回喝了肉粥,总是痛得在地上滚。是故清醒至今,他没吞过一口肉。 只是,段云罗总说茹素是在帮他积福寿,是故总陪着他一同茹素。 司徒无艳一忖即此,神色益发柔和了,他侧身握住她扶在他臂膀之温热柔荑,不由分说地便将之牢牢地裹在掌间。 他如今什么也不求了,只盼得有她陪伴在身边,便觉得能弭去他所有不幸。 “累了吗?”段云罗之手被他这般紧覆着,感觉心也随之拧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便不倦。” 司徒无艳倾身望向她的面容,不能视之美目依旧闹得她飞红了脸庞。 司徒无艳眼不能视,行为亦随之放纵了起来。他病痛了那么多年,少活了别人那么多时间,他而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想法! 谁都管不着他——除了段云罗之外。 “再替我把脉,看看我何时双目能视?”他不死心地追问,说话嗓声细听之下,其实嗄哑不若常人。 段云罗闻言,心虚地别开眼。 “云儿?” 段云罗听他唤人,只得伸手握住他手脉,指尖微一施力,测得脉象好半晌后,她只是低声沉吟道:“待调好了肾气,也许再过一阵子便能瞧见吧。”她能说实话吗? “你在说谎。”司徒无艳说。 “我……”段云罗一惊,急忙缩了手,后退了一步,活像他已知晓真相一般。 “你说谎时,声音总在颤抖。” “你……啥时发现此事?”她捣着胸口,掌下心儿怦怦狂跳着。 “目不能视,耳朵自然会灵敏些。” 段云罗闻言,神色又是一黯,绞着衣襟,心阵阵地揪痛了起来。 若是病宽夺了他光明,那也就罢了。偏偏他没法瞧见,是因着晴明两穴被师傅给制住了,要她如何与他说分明呢? “云儿……”司徒无艳拧起眉,再度朝她伸出手。 段云罗款步上前,又将小手放回他掌间。 “你别内疚。” “我并无内疚。”他一说,她更内疚了。 “又狡辩。” 司徒无艳握着她双肩的手掌瞬间滑落入至她腰间,指间才轻动着,怕痒的她早已笑得偎在他身侧瑟缩起身子。 “别闹……呵……” 段云罗笑声如同莺语滑过花间,似冷泉流遍他受伤心扉。 “我真爱听你笑。”司徒无艳指尖从她纤纤腰间一路滑过她颈子,抚上她笑成灼热之粉颊。 段云罗很快地看了周遭一眼,旋即拉着他的手奔进一处岩洞。 一入岩洞,冷凉湿气才沁上司徒无艳肌肤,他便抚着她脸颊,吻住了她双唇。 早已忘了他们是在何时首次四唇交接了,他们之间相爱,自然得像是早已注定一般。 她看了他那么多年,早有爱慕之心。一个水泉般冽美人物,任谁见了都要失神的。况且是陪伴了他六年的她?况且,他虽目不能视,才智反应却不在她之下,怎么叫她不为之倾倒呢! 而司徒无艳对她的声音如此熟悉,在见不得一物的视线里,她便是他唯一的光明。他打小没了娘,从来没人对他是这般不求目的之好。更遑论,他虽是自小早熟,世理人情懂得多,她言谈间之聪慧与见识却也经常教他折服啊。 在这座岛上,没人比段云罗更知情司徒无艳之伤痛。 在这座岛上,也只有司徒无艳能完全包容段云罗,接受她的任性。 这般互相欣赏的两人,自是将彼此当成唯一拥有,一时一刻都舍不得分开。便连她日日读书时,他都要坐在一旁聆听的。 灰虎师傅因为知道司徒无艳目不能视,自然对他松去了戒心。而司徒无艳有着过耳不忘之好脑袋,举一反三能力经常让灰虎师傅咋舌,久了也不免对他多费心些。 只是于医药这方领域,无艳因着日日都要咽汤药,便是怎么样也提不起兴致,否则应当也能上手几分吧。 段云罗心里想着司徒无艳干百般之好,小手不由自主地便更揽紧了他肩臂,迎接着他一日较一日更加灼人、惑人心神之热情。 司徒无艳鼻尖绕着女子肌肤香柔,耳间听着她动情之浅浅呼吸,情动之柔荑拨开她胸前衣襟,放肆地探求着她亵衣底下那片柔软胸蕊。 她拱起身,为他指尖揉劲酥倒,不得不重咬着唇,方能不嘤咛出声。 “别……”她发出稚猫般的娇喘声,却不敢贪眷得太深。“灰虎师傅说他今日午后会回来。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 司徒无艳原是不依,如同孩儿撒娇般地益发揽紧了她的腰问,不肯放人。 “等咱们……真成亲了之后……才许你再更进一步……”段云罗指尖撩着他绢丝乌发,羞红了脸低声说道。 她这话逗得他心花怒放,双唇漾笑,手掌揪住她手臂压她向前,抚着她面颊,再偷香了一个吻,方肯放人。 “你那灰虎将军师傅又去斡旋复国大计?”司徒无艳柳眉一皱,搂着她坐起身,听着她窸窸窣窣整衣声。“‘一年又过一年春,百岁曾无百岁人’。他们平头已是六十岁之人,要他们别再兴风作浪了,我们好好在这个地方终老一生不也是一种福分吗?” “唉……”淡淡一声叹息是她的回答。她背负了这么多期待,又岂能一掌砸碎众人之梦? “你若是回朝掌政了,我们之间该如何?”司徒无艳捧住她脸庞,一提此事,便不免焦烦了起来。他桃李般面颊直逼到她面前,非得求出一个答案不可。 “傻子,回朝掌政岂是这般容易之事。”她轻啄了下他唇边,轻声说道。 “天下人都知道长公主素有聪慧美貌之名。若是有了外援之力,你岂有无法回朝掌政之理。”司徒无艳声调不稳地说着他的见解,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好不容易求得了这么一个能够与他相知相守相许之人,他怎甘心放手让她定到一个他永远碰触不到的高位。 “‘聪慧’二字,得多谢诸位师傅教诲。至于美貌,又有谁敢在你之前自称美貌呢?”言语至此,她不禁怨起自己虚荣,即便交心至此,她仍没有勇气告诉他她面貌平庸。 “不要再提我的美貌了。” “是你的美貌将你送到我身边的,我偏要说你好看。”她戏谑地继续说道。 司徒无艳十指摸索着抚上她面皮,不客气地一捏。 “好疼!” “活该你疼,谁要你胆敢如此戏弄我。二话虽说如此,大掌却在同时放轻了力道,轻抚过她的肌肤。 “我不疼了。”她侧身在他掌间印下一吻。 司徒无艳颊边生出一朵艳花,为着两人之间那股不言而喻之默契而笑。 段云罗即便时时日日见着他,却还为他此时模样而看傻了眼。 “公主!公主!” 洞穴外传来阵阵呼喊,叫喊由远而近,声声急促催人。 “公主!您在哪?” “你且噤声坐着,我且出去听听灰虎师傅要同我说些啥事?”段云罗捺了下他肩膀,低声说道。 “快点回来。” “嗯。” 段云罗才踏出洞穴,便快步走离洞穴,不想灰虎师傅发现无艳其实仍在里头。 她小跑步地向前,口里说道:“师傅,我在此地呢。” “公主……”灰虎将军跑得气喘吁吁,方正面容染了一层红晕,有着少见之喜色。寻公主、公主——有天大喜事啊!” 段云罗见着灰虎师傅脸上欣喜之色,内心却是一沉。能让师傅这么开心的事情,只会有一件—— 那便是复国有望! 可那真是她内心真正渴望之结局吗? 段云罗悄悄回首望了洞穴一眼,整颗心火灼似地烧痛了起来。 第三章 书斋里,窗外吹入袅袅轻风。 段云罗颤抖着身子,端坐子黄梨太师椅上,双手紧扫着扶手,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欣喜若狂之灰虎师傅及御医师傅。 “在朱紫国宰相运作之下,朱紫国国王久闻你聪慧之名,他们太子尚未娶亲,说是娶妻娶德,准备将你立为太子妃人选啊!”灰虎将军眉飞色舞着,好久不曾说话如此中气十足了。 “朱紫虽是小国,但地控夷夏枢要,要由那处反攻回国土,实不是难事。况且,如今那叛贼皇帝放纵外戚、宦官弄权,天下民不聊生,正是我辈夺回皇位之大好时机啊!”简陶大声地呼应道。 “我不嫁。”段云罗说,后背沁出冷汗。 “公主说什么?”两名长者脸色骤变地看着她。 “我不嫁。”段云罗望着两位师傅,红着眼眶起了身,弯腰款款行了个揖。 “我们如今无权无势,好不容易朱紫国有心相助,岂可放过此一大好机会?一向来脾性甚好之灰虎将军脸色一沉,顾不得眼前人是长公主,口气大怒地说道。 “两位师傅如此费心,无非是为了想扶正段氏皇族血脉。可小弟病弱,若仍无法主政于事,取回政权亦是无济于事啊!” “荒谬!”灰虎将军粗喝一声,皆目炯炯地瞪着她。“皇子体弱多病,可他身边有您啊!吾等日夜要您熏习,便是期待您能以其聪明才智辅佐皇子!谁知您读了这许多书册,却仍然无法将社稷黎庶放于心间,枉费我这生心血!” 灰虎将军怒而拂袖,背过了身。 简陶则是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段云罗看着两位师傅脸色铁青,不免内疚地咬住唇。她早该知道她身是皇家人,便永世无翻身之日啊。 “徒儿知错。徒儿因为一时贪恋安稳,忘了百姓仍在受苦,请两位师傅见谅。”段云罗又是一阵弯身行揖,涟涟泪水却是不可自制地流了满脸。 “当初不该让您救起司徒无艳的。”灰虎将军愤然说道。 “您不也把他当成您的另一个徒弟吗?您不是说以他的才能,有朝一日,你们总是要让他重见光明,带他回朝委以重任吗?”段云罗心一痛,只觉师傅此时之怒意像长鞭一样鞭笞得她心痛。 “司徒无艳之资质可取,确实是一可教之材。然则,美色原本即为治国大忌,您现下荒逸了想取回国土之心,不也是因为他的美色吗?”灰虎将军下客气地说道。 “两位师傅教导我多年,时时告诫我容貌妍丽不及内心才秀重要,我将这些话牢记于心里。是故,我钟意无艳之处,便是其过人才智及不凡见解。两位师傅此时又怎能在无艳之容貌大做文章呢?” 段云罗端正神色,黑白分明眸子毫不闪躲地望向师傅们。 两位长者不料长公主竟以他们平日安慰她平凡容貌之言,拿来堵他们之口。彼此对看一眼后,只得无奈地摇头。 “我不愿嫁之原因,除了无艳之外,也是怕有辱两位师傅颜面。毕竟我这些年所学一切,都是关于修身治国之行,而非什么人妻女规。”段云罗又说。 “朱紫国希望娶到的是一名能佐天下之王女,而不是什么寻常妻室。”灰虎将军急忙说道。 “是啊,我不该儿女情长的。我早该知情我毕竟没法如同天下寻常女人,得一有情人厮守终老啊!” 段云罗没抬头,嗓音清泠如裂帛,撕扯得人心痛。 屋内顿时陷入一阵寂静之间。 “公主,咱们逃到这处孤岛,您不会不知情如今骑虎难下之困顿处。若您肯嫁给朱紫国皇子,我们复国便是大大有望啊!”灰虎将军说道。 “若是我不嫁呢?” “请长公主以大局为重!” 灰虎将军与简陶两人当厂双膝落地,双手拱拳,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两位师傅请起。”段云罗上前去搀扶,心却被师傅们的这一跪给压碎了。 “若公主不愿嫁人,我等便于此长跪不起。”灰虎将军凛然说道。 段云罗望着他们,脚步踉跄地后退着。 每一步,她都像踩着了自己的心,痛得她不住地喘着气。可她又能如何? 她是长公主啊! “我嫁。”她说。 “老夫就知道公主是识大体之人。”简陶老泪纵横地一个磕头谢恩,频频以袖拭泪。“您成了朱紫国太子妃之后,咱们复国之日便不远矣啊!” “师傅请起吧。”段云罗搀起两位长者,眼眶仍噙着泪,但那双聪慧眸子里已经有了坚定主意。 “我同意嫁给朱紫国皇子,也请两位师傅应允我一个条件。”她第三度向师傅行揖为礼,泠泠语调间虽是有礼,却已是不容违逆之命令声调。 “啥条件?” “让无艳恢复双目视力,离开这里。”她说。 “不成。在您尚未真正成为朱紫国皇妃之前,不可贸然行事。”灰虎将军第一个反对。 段云罗不想和他们争辩,定定地注视他们。 “若不让无艳恢复光明,我便不嫁。况且,我嫁至朱紫国之后,岛上所有人皆要随着我一并离开。他就算能寻回这座岛,也不过见着一座荒岛罢了。” 两位长者互看一眼,简陶叹了口气。 “便如您的意吧。但您最好尽快送走无艳,朱紫国希望您年后便先到其国内居住,一来与皇子切磋谈心,二来也方便议论婚事。”简陶说道。 段云罗心一凉,以为不可能再被伤得更深之心,却还是跌入了更险深渊。 年后吗?今儿个已是小年夜了,她和无艳只剩半个月的时间吗? “我知道了。”段云罗下再看两位师傅一眼,缓缓旋身走出书斋。 就让她任性地耍一回脾气吧!毕竟,她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人命与恩情,她这辈子从来不曾照自己意思度过一天日子那…… 走出书斋之段云罗,踏着千斤巨石般沉重步伐,走过灶房边。 灶房里阵阵飘出红枣与红糖被蒸热之沁甜香味——这股味道向来总是能让她快乐上好半天。可这一回,再多甜味也压不下她喉间之滔天苦涩。 段云罗冷眼看着吴嬷嬷正吆喝着旁人搬出一缸柑橘,她快步走过他们身边,免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失态,哭出声来。 要她抛下无艳,一个人出嫁,情何以堪啊! 无艳又会怎么想呢?她不认为无艳有法子由着她出嫁而不疯狂啊。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和他拉开距离的。 他的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她怎能再让他更苦呢…… 看来让无艳早她先行离开仙人岛,肯定是不得不行之事了! 她与他,都无法眼睁睁地面对别离啊! 那么她得快些帮他裁件衣裳,将岛上翡翠尽可能地都缝进衣裳内袋里,好让他将来衣食无虞,是她目前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段云罗一忖及此,泪水几乎就要滑下眼眶了,但她却不敢掉泪,怕声音哽咽,让无艳察觉了不对劲。 她飞也似地子沙滩上狂奔了起来,直到跑得喘息都不正常了,才敢再度冲回洞穴里头。 “我……来了……”她整个人直跑进他怀里,无力小手牢牢地揪着他的身子。 “怎么跑得么急?海滩上都是石子,不怕绊了脚、跌了腿?”司徒无艳低头,关心地拧起眉,试图想举起袖子替她拭汗。 “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毕竟,相聚时间不长了。 段云罗小脸整个埋入他肩窝里,眼眶是红的,喉间是哽咽的,幸而微喘气息掩饰了她的不安。 “方才发生什么事?灰虎师傅急着找你过去做什么呢?”司徒无艳握住她臂膀,总觉得她不大对劲。 她心一悸,只能庆幸着他瞧不见她此时心虚表情。 “朱紫国宰相和将军师傅原就私交甚笃,这几年辗转联络上,说是想助我们一臂之力。”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那你为啥听来不甚开心?”她的身子摸起来竟和他一般冰冷。 “朱紫国助我,无非也是为了贪求利益罢了。我既有心要复国,利弊得失间便不得不权衡,总不能引狼入室吧。” 司徒无艳听着此时她说起复国之事,口气居然甚是笃定,他不由得心下一慌。 她当真是复国有望了吗?若她日后返回于庙堂之间,她哪有时间,心情能与他相守呢? 她同他提过一些还田地子民之制度,他知道她有心、也有能力返朝掌政,辅佐其弟登基。只是,若她一旦返朝掌政了,他这么一个目不能视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莫非又要沦为他人口中之男宠? 司徒无艳的眉头愈攒愈紧,神色也益发地不对劲起来。 “在想什么?” “你们复国之事得倚重朱紫国,即便他们贪求什么利益,也得暂时应允,不是吗?”司徒无艳表情极冷,拳头也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些。为何他总是没法子将幸福紧紧捆在掌心里? “你不开心吗?”她抚着他面颊问道。 “我不想失去你。”司徒无艳揽着眉,蓦地搂她入怀,非得将她搂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了,才勉强愿意松手几分。 “你不会失去我的。”段云罗勉强自己口气轻快些,小鸟依人地将脸庞偎在他心口上。“纵然物换星移,我始终都会在你心间。” “我不要你只在我心问,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旁。”他急切地说道,迷蒙双眸虽目不能视,却焦躁地以他的方式“看”着她。 段云罗望着他近在咫尺之深情脸孔,甚且必须紧咬住唇才有法子不痛哭出声。 “我对你的心,总是不变。”她低语着。 “你现下确实是我一人的。等你掌政之后,事情便不会如同现下这般。”他益发用力地掐紧双手,像是想捏碎自己筋肉一般地忿然颤抖着。 他苦难了这么多年,一颗心好不容易找着一处安歇处,老天爷凭什么又要朱紫国来扰乱!司徒无艳心里尖声呐喊着。 “无艳,若我对你有了贰心,就让我遭天打雷劈。”段云罗急忙捧住他双手,不许他伤了自己。 司徒无艳没推开她,静静地由着她握着,僵凝身子至此才慢慢缓了下来。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举起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着。 “即便你有了贰心,我难道舍得让你受那天打雷劈之苦吗?”他嗄声说道。 “无艳……”她终究还是落下了泪。 司徒无艳触到她一脸泪水,也不免心酸哽咽了起来。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情一旦复国之后,他们两人之间便要被天翻地覆了啊。他们如今只是在避谈这个问题罢了…… “说你会伴着我生生世世。”司徒无艳忽而狂乱地低头吮着她泪水,疾声命令道。 “我会伴着你生生世世。”她捧着他的脸孔,在哭泣声中说道。 “说你会嫁予我为妻。” “我会嫁予你为妻。”每说一句谎言,段云罗的心便如刀割,疼到她没法子不落下更多泪水。 “云儿……我的妻……”司徒无艳在她唇问不住地低唤着。 “无艳,我的夫君……”段云罗搂着他颈子,哭到没法子自已,悲痛问唤着她与他这辈子都没法子成就之夫妻称谓。 “何时嫁我?”他被她哭得心碎,不安地想求得肯定答复。 “待这个年一过,我便向师傅们提出我俩婚事。”段云罗睁眼说着瞎话。 司徒无艳雪白面容像映上阳光,整个人蓦璀亮了起来。 他勾唇眯眼一笑—— 那道心满意足,近乎孩童之纯净笑容,段云罗知道自己将会此生不忘。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一回年节,段云罗除了就寝、沐浴之外时间,全都与司徒无艳寸步不离。 岛上所有人全都知情她即将与朱紫国皇子成亲,亦全都知情她将在十五夜之后,送走司徒无艳。是故,不论段云罗与司徒无艳如何如胶似漆,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除了吴嬷嬷——吴嬷嬷哭着求她千万不能把身子给了司徒无艳。她身为一国公主,出嫁之时若非处子之身,众人皆会因此羞愧至死的。 段云罗含泪点头,只说了句—— “我早知这身子不是属于我自个儿的……” 除夕那日早晨上完课,读完了书,她取来了素绢丹青,说是要将他如花美貌绘下来,硬押着他在太师椅前坐了一下午。说是画人,可她的手几度抖得握不住画笔。 大年初一早上,她拉着无艳的手,开封一盅去年九月以稻谷酿成的新酒。她说是要庆贺她过完年后,已是个十九岁老姑娘。而他少她一岁多,依然青春正盛,也值得庆贺一番,横竖什么理由都值得她醉酒! 年初三,她向吴嬷嬷学做红糖年糕,明知道他咽不下,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要他尝了味道再吐出来,并缠腻着要他永远记得此时滋味。 年初九,她拉着他一起拜玉皇大帝,他不信神佛,却陪着她拈香、祈福,求得自然便是两人长长久久。 这一夜,吃完十五元宵,这年算是正式过完了。 明知他目不能视,段云罗却仍坚持要他提盏灯笼应景,陪着她走至海滩边。 司徒无艳多半顺着她,也喜欢和她独处,自然没多问些什么。 段云罗靠在司徒无艳身侧,半倚半偎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而今怎么还有法子正常呼息。 一个即将失心之人,一个即将成行尸走肉者,应该悲忧伤痛到长啸恸哭啊! 段云罗仰头看着脸庞沉静的司徒无艳,心似刀割。 唉,她如何能长啸恸哭呢?有人比她还清楚她的情绪起伏哪…… “这一季冬,你身子比往年好上太多了。以往只要一入冬,你至少总要发烧生病个好几回。”段云罗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将他每一寸脸孔全都烙进心里。 “有你盯着我一天到晚喝什么驱邪汤,大补小补不断,病魔闻到我身上药味,早早便闪躲跑到八百里外。”司徒无艳笑着说,知道这身子是她一寸一寸给救回来的。 “我就喜欢药味啊……”想到日后再也闻不到他味道,她不禁悲从中来,只得急忙找事情来分散伤心。“等等,你披风系得不够密。” “才说我身子好多了,才说你爱这药味儿,现下又急忙忙地担心我生病?你啊——”司徒无艳轻笑着,拥她入怀。 “你身子骨变好,便是因为我日日耳提面命着大小事。 “所以,不许你一日卸下这责任。”司徒无艳指尖觅着她肩膀,抚上她脸孔,俯头以另种方式紧盯着她。 月光下,他的脸孔透着一层白玉光华,耀眼得让她移下开眼。 她使出全身劲儿,伸臂拥紧他。 司徒无艳回拥着她,怎么会不知情自从朱紫国提出要助她复国一臂之力后,她便像一刻都舍下得与他分离一般地黏腻着人呢! 只是,她愈是搂得他密不透风,他便愈是心慌,总以为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发生。 可她允过他,这个年过后便要同他成亲了。他坚信成亲之后,情况必会有所不同,于是便强压下不安,不再多追问她近日之异样。 “这几天不开心吗?”他佯作不经心地问道。 “我哪不开心了?我打小到大,还没过过这么有意思的年。咱们再喝点酒……今夜便和月色共眠……”她拎起腰间那盅巴掌大小葫芦酒壶,眼眶红了。 她拿起酒喂到司徒无艳唇边。 司徒无艳不疑有他,喝了几口。今宵有酒今宵醉,明儿个他便要向灰虎将军提亲了! 段云罗抬眸,以指拭去他唇间湿润酒液,手掌不住地颤抖着! 她在酒里摆了安睡散,混在酒里,足足可以让他睡上两个周天。而待无艳醒来后,他与她便是一生一世永别了! 段云罗心里的酸楚,在胸腔里窜动着。她喉咙灼热得像火在烧,眼眶几回都失控地逃出水气。可她狠狠咬着拳头,眼泪只能往心里吞。 “这酒后劲倒强。”司徒无艳玉白脸庞被酒气染出红晕,纤长身子摇晃了一会儿。 “是啊,我只瞧见你在我面前转啊转地……”段云罗格格笑着,大声畅笑着以释放着她没法释放的恸哭。 “云儿……”他又喝了口酒,低眸神态极媚地唤人。 “啥事?” “云儿……” “啥事?” “没事。只是想着不久之后,你便要成为我娘子了,一颗心便像是要炸开似地疼着呢!”司徒无艳在晕沉间,用尽全力捧住她的脸孔说道。 “我的心也疼着呢……”被他一说,眼泪不听使唤地滑下眼眶。她吓得马上定住眼泪,就怕他发现任何端倪。 “哭什么?”司徒无艳倾身,以唇啜饮着她的泪水,眉宇间尽是醉意。 “喜极而泣。” “那我也该流下几颗泪了……”司徒无艳倦了,闭上眼,下颚搁在她肩窝里,悄喃说着。 “别说话了,好好睡上一觉吧。”段云罗听见自己以一种微笑声音同他说道。 司徒无艳的脸靠在她的下颚,呼吸渐渐、渐渐地变得平缓了。 段云罗的心痛再也没法可忍,无声泪水顺着脸庞而下,湿了领口、衣襟,凉了她的心。 此时,夜色如墨,轰轰海浪声在静夜里显得气势磅礴,但听在段云罗耳里却沭目惊心得像是鬼差要人生离死别之催促声。 “公主,船已经准备好了。” 一刻钟后,灰虎将军走近他们,上前低声说道。 “再给我一刻钟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说……说完之后,便可上路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段云罗不知道自个儿痴痴地坐了多久,只知道天上明月开始疯也似地璀亮着,映得夜色一如白昼。 炽银月光照得司徒无艳绝色面容在月光之下显得超尘出众。 段云罗望着他,眼里不再有任何惊艳之意,只有揽心的悲伤。 “你日后要一个人过生活,脾气得好些。你得告诉你身边的人,说你中过剧毒,身子很差,一染风寒便得和阎王搏命。要告诉他们,说你年少时被恶人迫服下五石散,皮肤很薄,丝绸之外的衣料会刮伤你的肌肤。你得告诉……” 段云罗心太痛,不能自禁之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脸上、颈间。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的命从没属于过她自己,她身边有着太多为了扶持她这道王族血脉而不顾性命之英魂。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毕竟不想见着他亲眼看到她时的无奈。 上天让她拥有了一道仙泉般的嗓音,却未曾让她拥有同等的容貌。她从来不抱怨过这点,直至她遇见了天人一般的他。 那双美目若是能瞧见的话,也会对她的容貌感到震惊吧。 她不想见到他眼里的失望,因为他始终以着男子爱女人方式来呵护着她。 “别了——”段云罗低头贴着他的脸,热泪全揉碎在他的肌肤上。 光是想到要和他分离,她便心痛到连呼吸都难受了,她根本不敢想象日后再也见下着他的日子啊。 “公主,可以启程了吗?”灰虎将军上前问道。 段云罗拥着无艳,只是定定地坐在原地,眼睛眨也未眨地紧盯着人。 当无艳醒来之后,他会发现他失明了半年之双眼,能重见光明了,但他亦会发楣广! 他再也见下着她了! “公主。”旁人以为她没听见,又唤了她一声。 段云罗贝齿陷入唇间,她强迫自己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让他远离她的怀抱。 她没法子留他啊! “启程吧。”段云罗缓缓起身,不敢再看司徒无艳。 “云儿……”司徒无艳突然低喃了一声。 段云罗猛打了个冷哆嗦,红着眼眶再次看向了他。 两名士兵正抬着他纤瘦身子走向船舱,段云罗上前握住了司徒无艳的手。 “好好睡,我在你身边。”她柔声说道,要吴嬷嬷拿来她为他所绣之紫色披风为他密密披上。 披风上没有比翼鸟,只有一只紫色翠羽鸟孤伶伶地站在枝头,瞧得人心酸。 别怪我……段云罗咬紧牙根,不许自己在众人之前落泪。 “夜里风浪无常,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身,还是待在岛上安全些。”灰虎将军上前劝阻道。 段云罗抬头,黑白分明眸子很快地瞥了所有人一眼,淡然容貌自有一股皇室威仪。 “我都要放手让他离开了,还不准我送他最后一程吗?”她说。 段云罗挺直身子,头也不回地与司徒无艳一起登上船舱。 若是此程能与司徒无艳一同双宿双飞,而不是为了送走她最挚爱之人,那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啊…… 段云罗坐于舟中,启唇悠悠地唱出了“越人歌”。 “今兮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段云罗唱至最后一句时,早已埋首于无艳胸前,泪流满面。 可她没法子停下歌唱,因为她有太多太多心情想倾诉予他,可身边有其它人哪,她又怎能让他们知道她的心碎呢? 无艳永远不会知情,让他离开,是她不舍得让他知道她将嫁予他人之用心良苦哪。无艳永远不会知情,她正是因为深爱着他,才要让他远离啊……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心悦君兮君不知……” 于是,“越人歌”在黑夜海上泠泠地响了一夜。 那歌声清雅婉柔,有着超乎曲调之深情,舟夫们即使不懂越国语言,却也不禁为那声声悲怆的语调而落下了泪。 “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四章 四年后—— 司徒大宅之西厢里,一束阳光洒入菱格窗棂,落在一名敞着紫色衣衫,倚着白缎靠背,正合目睡眠之男子身上。 说他是男子,可他那张绝色脸孔肯定要让天下人失神。 他一身肌肤恰似羊脂美玉般的滑腻雪白,精致眉眼是工笔画师穷毕生之力也没法成就之美形,一头乌丝较之最好丝绸而毫不逊色。 若真要找出什么缺点,便是男子脸色太苍白、打眠时神情太悲恸。 他揪着眉,像是梦魔正伸出千百双手掐着他脖颈似的。他痛苦地挣扎着,墨紫色衣襟因而大敞地露出清臞骨感胸膛。 云儿,你在哪里?! 他在一团白雾里走着,拼命地寻找着她的踪影。 他努力瞠大双目,瞠得连眼珠都发痛,可他所能望见的依然是一片雾蒙蒙灰白,他遂是更加用力地启唇,想唤出她名字。 云儿! 可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他就是听不见自己声音,“云儿”二字总是一阵烟似在他唇间转绕着。 “云儿!” 当这个名字被他大声地喊出之际,司徒无艳也蓦然睁开眼,自梦中惊醒。 白昼阳光刺入他眸里,他别过头,避开那刺目日光。 他瞪着卧榻边那盅养生汤,他怔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而今是看得见了。 他不是在梦里,他不在那座岛上,他能够看得见了!而云儿—— 也确实不在他身边了。 他们分开四年了! 他没一刻忘记过,那年元宵夜他与云儿共饮时,他正准备要娶回她的雀跃之情。 他更没忘记过,那一夜之后,当他再度醒来时,他双目能见,却是独独见不着她时的椎心痛苦。 他当时孑身一人在客栈里,身上沉甸甸衣袋里全装满了翡翠,一张字迹娟秀纸条约略写明了其价值,并细细写下了他的病征、脉象及风寒杂状时之应用药方。 方棱大木桌上亦留一张字条,写着! 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 司徒无艳喃喃自语着,从怀间荷包里掏出了那张薄到几乎随时都会化成灰之纸片。 “云儿……云儿……你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待我?”司徒无艳清透眼里有恨有痛有不舍。“你一句‘情非得已’,又要我情何以堪呢?” “醒来时,双眼能见,知道先前必是简陶多心封了我双眼,可我从没怨过你。你呢?你可惦记过我这些年过的是啥日子吗?” 司徒无艳听见自己怨恼声音,这才惊觉到自己这些时日其实未曾改掉对着这方纸条说话之怪毛病。 只是,他前阵子染了风寒,大病一场,辗转床榻,竟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梦见过她了。 司徒无艳握着手里纸缉,嘴里话儿却像是不吐不快似地溜出唇间—— “我醉生梦死,挥霍无度了好一段时间。可我总不快乐,思念你之心,并未因为抱了其它女子而和缓过。我开始眷上喝酒——别人醉酒,最多便是宿醉,我的身子却总是要死去活来一回。” “所以,我偏要醉酒,呕心之痛才让我觉得自己活着……” 司徒无艳手掌随着说话而握成拳,不慎捏绉了纸绢。 他倒抽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以青葱指尖抚过纸绢。 “我其实是存心要折磨死自己的。偏我又没本事把自己弄死,总想着有一天要再次找到你。”他苦笑着将纸绢重新收进荷包里,偎在脸颊边眷恋着。 他原该是日日纵情酒乡间,直至体衰银两用尽,而耗去生命。 谁知有一回替一名声音与云儿有着几分相似之歌伎赎了身,并带歌伎回到她村庄之后,他这一生再度转了个弯。 那村庄里闹着饥荒,京城救粮等了几个月也不来。他想着云儿爱民之心,便变卖了身上翡翠以济村民。 村民因着他度过了饥荒,他们将村子改名叫“司徒村”,众人全以信赖眼神看着他,等他带领这村走出一条新生路。 这是他头一回知道云儿所背负的压力,于是他扛了下来,却意外地发现了这村里之人拥有极佳拳脚功夫。不过是因为生性耿直,不懂商业之道,是故挣不了银子罢了。 他瞧准了世道正是混乱之际,便让村人组了个镖局,承接不少护镖工作。谁知几年下来,竟意外闯出一番名号,发了不少财。 “公子!楚将军来找你了!”门外传来一声叫唤。 “快请他进来。” 若说他这些年里有啥大收获,那便是结识了楚狂人。 楚狂人是当今皇上所任命的大将军,却也是看过最多因为皇上逸于政事,而惹出天怒人怨事端之人。 当年,他正于村里赈灾之际,远征而回之楚狂人亦拿着私募粮草到了村庄里。 楚狂人乍见他,不但没对他的绝色发出惊叹,反倒诅咒了几声。楚狂人说他长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要他没事别出来走动,免得被城里那些爱好男宠之人闻风而王,平白失去自由。 司徒无艳一念及往事,心情大好地扬起笑意,苍白玉面多了几分妍色,眼波流转间,遂是更加璀丽得让人不敢逼视了。 司徒无艳扶着墙壁,拿起云儿为他所绣之披风裹住自己,款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屋外暖风拂司徒无艳面容上之笑意,看傻了几名路过院落之村民。 村里人谁都知道司徒大恩人不轻易展笑颜,一层笑颜便是心情极好。 他引颈而望,看着楚狂人巨大身影如同飓风疾行而近。 “楚大将军来访,未曾远迎,当真失敬。”司徒无艳迎上前去,戏谑地笑着说道。 “拿酒来!”楚狂人巨大身影扫过司徒无艳身边,步入屋内。 “怎么了?”司徒无艳眉头微拧,总不免挂心起好友心绪。 “西北大旱,我代地方官请命,要求急送粮草至灾区。不料却被好臣百般刁难,说是不想让这等灾难影响皇上新娶嫔妃心情。”楚狂人重重一拍桌子,便是石制桌子也随之颤动了起来。 “怕是你请命之那批粮草,早早便被那班佞臣给五鬼搬运完了。” “铁定是!”楚狂人怒不可抑地大吼一声。 “我手边还有一些银两,总能度过几月饥荒。”司徒无艳自几案盒里拿了几块金子,递到楚狂人手里。 “好兄弟!”司徒无艳笑着拍拍他的肩,却差点打断无艳肩膀。 司徒无艳瞥他一眼,捂着肩,叹了口气。 “啊!这东西给你!”楚狂人自腰间掏出一纸布包往桌上一搁。“皇上前月赐给我那座岛,五谷不生,就产了这味人参。我要他们拿去变卖之前,先留了几株大的给你。你多喝点、多喝点,免得老是风一吹,身子就像要垮了一般。” “我没这么容易走,老天是要留着我受苦的——” “老天派你来帮忙这些百姓的!你经营镖局手段之高,聚众能力之强,所有人都对你服气不已。”楚狂人浓眉一皱,一掌便挥上他肩头,不爱听他老是这般泄气。 司徒无艳孱弱身子乍然被他推到几步外,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 “楚将军方是天下赞许之奇才,管军之严,爱军如子,机谋聪颖,人人皆知。”司徒无艳说道。 “甭说了!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楚狂人做了个不寒而栗之表情,举起桌上茶壶对着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总之哪,百姓总是最可怜的人。前皇迷信,却不至于政事全然不理,身边也尚有一票忠臣……” 司徒无艳一听他提到了前皇,整个人全紧绷了起来. “这些年来,天下人全巴望着前朝长公主和小皇子没死。总说他们逃亡到了海外,总希望他们领着叛军回来除掉现下这个皇帝。” 百姓们盼着他们领着叛军回来—— 司徒无艳的脑里突然转出一个念头,震得他全身泛出寒意。 这些年来,他寻遍全国下上广求段云罗消息,也只探到了公主当年逃离国土,搭船出国这事。即便他想至海上寻人,能行长远海路之军舰也不是他所能掌控。除非,他能推翻皇朝,自据于王,掌得兵权。 “倘若有人聚集反叛势力想除掉这皇上,可是难事?”司徒无艳轻声问道,细雅眸子璀如黑玉。 “各地军心涣散,人民自顾不暇,岂有心情去抵挡叛军。只要日子能过得比现下好,谁当皇帝都不是重要之事。”楚狂人想到百姓们这些年以来的痛苦,结实双肩顿时颓落而下。“我真不知情自己在外头沐血奋战,得来他国进贡,求得是什么?” “你甭自责了。朝廷内若少了你,百姓便要受更多苦了。”司徒无艳看着楚狂人,清楚地知道他这拜把兄弟,将会是他计划里之最大助益与最强阻力。 “这话没错。” “况且,当今天不能征战之军队,也只剩下你狂人岛上的兵团吧。” “这话也没错。” “因此,倘若我欲领军攻下帝位,你会挺身与我对峙吗?”司徒无艳秀眼似火,直勾勾地看着楚狂人。 “你!”楚狂人霍然起身,瞪着司徒无艳脸上认真神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司徒无艳孤家寡人,原可利用这些年来所赚来银两,极尽排场奢华能事。可他除了体弱之故,衣食都非得务求精细之外,其余财物全都拿来济民。如此仁心,无人能匹敌哪。 且司徒无艳身子虽弱,却有着诸葛之智。济民时从不仅只给食粮,他向来总是要先弄清楚这村人心性,擅长之处及当地风上民情及宜于栽种作物,总得扶得一村之人有法子营生,方会收手。若是这样的人登基为皇…… “你为何不回答我问题,若是我领军攻下皇城,你会领军与我对峙吗?”司徒无艳又问。 “若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起义之举,我自会有所打算。”楚狂人黧黑脸孔正经地回望着他。 “此话当真。任凭皇上再怎么对你有恩,即便他仍想嫁女予你,你也不动摇?”司徒无艳心湖激烈地翻绞着,若他真能成功取得皇位,他便可光明正大地迎回长公主——他的云儿! 一忖及此,司徒无艳心头火焰便熊熊燃起,但觉他此生从未如此充满斗志过。 “你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莫非心里已有打算?”楚狂人问道。 “我心里就算有此打算,也得与你商量过才行。”司徒无艳修眉微蹙,黑黝眸子里真诚无所隐瞒。 楚狂人站在原地,看着司徒无艳白玉观音般脸孔。 对百姓而言,这些年苦够了。他这个兄弟有多少能耐,他再清楚不过…… “若你真有起义打算,我找人来替你训练军队。”楚狂人说道。 “我等的正是你这句话。”司徒无艳激动地上前握住楚狂人大掌,病弱之白皙脸孔泛出了红晕。“我现下就便同你参议起义所需之粮食、物力,并开始聚集民力,着手找出皇城各处弱点。待我经营有成后,再让人放出风声,说是天下即将易主,以动摇人心。” “攻占皇城,竟也像是谈生意一样,我算是服了你。莫非你早有计谋?”楚狂人一听大惊,不免问道。 “我实为临时起意,否则现下心绪便不会如此沸沸扬扬。”司徒无艳老实说道,让楚狂人瞧着他仍在颤抖之手掌。“你也别佩服我了。你拥兵自重,原可轻易夺得天下,却只因为皇上是提拔你之人,而坚决固守‘忠心’二字,你才是值得敬佩之人!” “你不也是将天下人福祉搁在一切之上,因此才趟了这滩要起义的浑水?” “我不是。”司徒无艳摇头,悠悠叹了口气。他固然也见不得苍生苦,然其起义之初衷,却是为了—— 他的云儿。 可他心里这话不能同楚狂人说,粗犷豪气如楚狂人者,是不会懂这般儿女情长的。 司徒无艳一忖及他与云儿或者真有可见之日,不禁捂住胸口,觉得心跳快到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楚狂人看了神态凝重之司徒无艳一眼,只当他是为了天下而忧,而就益发敬重佩服了起来。 之后,两人又略略说了一些攻略及民心向背之事,楚狂人用完晚膳之后,才又策马离开。 那一夜,司徒无艳兴奋到没法成眠。 他倚着窗口,翦水眸子染了星光,一颗心全为着云儿而心神不宁着。 若是能再见着云儿,他要问问她当时怎能狠心弃他子不顾。他要问问她究竟是为了何事,竟得送他至千里外…… 他要狠狠地拥她入怀、狠狠地看清楚她的神态,他要—— 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年后—— 皇天不负苦心人。 司徒无艳所率领之义军,一路势如破竹地自国土最外域攻进皇城。 义军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掳获人心,司徒无艳着实居功厥伟。他命令义军所到之处不仅要济弱扶倾,甚且要义务教导百姓耕种。此等仁义作风,自然引来更多百姓及有志之奇人异能者加入军队,一同期待改朝换代之日。 这段行军期间,司徒无艳更让乞丐去传递天下即将易主——前皇长公主、皇子即将在义军辅佐下登上帝位之消息。又让人假冒公主之名,处处济贫天下,天下百姓现下莫不以长公主现身为最大希冀。 更重要的事,当义军攻入皇城时,楚狂人也已于“适当”时机,领军出海,远离战火。 司徒无艳集结天下思变人心,加上没了楚狂人之拦阻,进京不过十日,便已成功取得皇位及—— 军舰之出海权。 此时,司徒无艳站在军艇前方,他头戴斗篷,面系一层薄纱,可海风仍然刮得他的脸颊生痛。 他不介意这般痛苦,毕竟这层皮肉之痛提醒了他自己此时“可能”正在前往会见云儿之路上。 是的,他猜想他已掌握住云儿消息…… 在他掌了兵权之后,当下便飞鸽传信给正在海上之楚狂人。岂料,楚狂人军队却回复说,楚将军被两名怪人所掳,说是楚将军若娶了其岛主,便可得到天下富贵。信中并把两名怪人所说之话仔细地写录了下来—— 我们岛主知道楚将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要招募你为夫婿。日后天下荣华富贵全都由你夫妻两人享之,如何? 我们岛主蕙质兰心、身分尊贵异常,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以比拟。 一个居住于海外岛上之身分尊贵、蕙质兰心,且有资格拥有天下富贵之女子,除了云儿之外,还能有谁?! 他知道那些将军们对于复国之执着,楚狂人有爱民之心且掌有军权,自然有可能被他们列为对象。 是故,司徒无艳在接到此一消息之后,即刻整军出发,先在海上与楚狂人军队会合后,再朝着周边岛屿前进。 “还有多久才会抵达你口中那座能住人之仙人岛?”司徒无艳向身边一名部领军官周德生问道。 义军之中,各方人手皆有。周德生曾经在海路商船上待过三十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各方海域、岛屿了。 “再经过一处弱水海域,便能抵达。”周德生恭敬地说道。 弱水便是连羽毛飘于其上都会下沉之海域,是所有海员之噩梦。 “辛苦你了。”司徒无艳说道。 “能拯救楚狂人将军,是小的荣幸。”周德生说道,不敢看主子那双琉璃眼珠,怕自己失神又失礼。 司徒无艳一颔首,一颗心悬在胸口,看着周德生坐上一艘小船,一路以竹片为军舰开路,好几回几处都险险着了道. 一处不过一记箭的长度海域,却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平安度过。 军舰行驶间,一阵突如其来之晕眩让司徒无艳紧揪着船舷,紧闭着眼,低低喘息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该休息的。义军起义以来,他每日席枕硬木,怎么样也睡不安稳。可他现下愈距离云儿近一些,他愈是没法子好好休息啊。 “军舰即将靠岸了。”副将说道。 司徒无艳顾不得身子不适,他飞快撩起面纱,望着海岸边那大大小小之灰色石头,胸口如遭人乱拳猛击般地疼痛着。 这是他和段云罗曾经携手、喁喁私语之海岸吗? 他没法子呼吸,甚至得从怀里掏出一只依着云儿当年留下药方所炼制之护心丹,放在嘴里含着。 丹药之清凉药草味在嘴里散开来,司徒无艳气息却是更乱了,他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海岸边那处岩洞! 那可是他与她曾经唇齿相亲之冷寒岩洞吗? 一阵心悸让司徒无艳缩起纤弱身子,他张开唇大口呼息着空气。 “军舰靠岸。”副将言毕,一排士兵自舰上一跃而下,将军舰固定在岸边桩上。 司徒无艳再度垂下面纱,唤来部领仔细交代了一回。 “去宣布吧——”司徒无艳说。 他系紧身上墨紫色披风,在披风上那只孤鸟被海风吹得像是要振翅飞去时,他缓缓步下军舰。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部领以传声工具大声地说道。 数十名士兵则以四人一组,同声在岛上宣布着!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伞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车。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这般大声宣扬之声,在宁静仙人岛上随着海风一路散开来,飞过岛上中央屋舍,拂过段云罗屋外院落之一捧牡丹,继而飞入段云罗半敞之窗里。 岛上哪来这般喧闹声? 莫非是灰虎将军私自掳来楚狂人将军举动,已使军队追袭至岛上? 段云罗挂心岛民安危,心急地放下书册,倾身推门而出。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脚步定定站在原地,她揪着衣襟,不敢置信耳间所听闻之一切。 无艳……他……他……竟成了摄政王! 无艳……他竟为了楚狂人而来! 天下事还能再如何转变呢? 段云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得如秋风中之落叶,向来清明脑子里如今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无艳知道她在这座岛上吗? 无艳知道这是他们两人曾经日夜倚偎之处吗? 心似野火燎原,却烧得段云罗全身发寒,频频颤抖。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明知道该离开,却连移动力气都找不出来。无艳必定知情她在岛上,否则何必要人传扬此句话语? 待得呼叫之人走远之后,院落里有了须臾安静。 段云罗听见风吹槐树声音,她不寒而栗地拥住寒毛直竖之双臂。 “你既然已得天下,为何仅以摄政王自居?” 院落门外传来楚将军声音,段云罗怔愣了一回,完全没法子动弹了。 莫非同楚将军说话之人,是摄政王——司徒无艳? 段云罗揪住衣襟,狠狠咬唇,免得自己惊呼出声!无艳和她,如今竟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我日后将遍寻天下,以期能迎回前皇长公主及皇子重返庙堂,是故现下便只以摄政王自居。” 果真是无艳的声音! 他咽喉受过毒灼,细听之下,便不难察觉嗓音里的沙哑。 段云罗闻声之后,再也没法子站立,双膝如软泥般地半卧于地。 第五章 段云罗望着门扉,清淡脸上落下两行泪水。她无助地咬住双唇,免得她的哽咽泄漏了她行踪。 她听懂了无艳言下之意,他是铁了心要找她的。即便这仙人岛上找不着她,他也会费尽心思迎她重回庙堂之间哪! 无艳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她又有何颜面去见他呢…… “你说什么?!”楚狂人说道。 “天下十年遭逢朝政剧变两回,人心浮动不安。前皇或者迷信巫筮误国,前皇长公主却是蕙质兰心、足智多谋,足可担当陪同皇子登基,以安民心,以利国统之大任。”司徒无艳说。 无艳怎能将她说得如此好?她没资格得到他这番赞许。段云罗心一沉,想给自己一耳光。 若不是当年朱紫国皇子嫌弃她面貌平凡,仅让她在朱紫国待了十日,便遣走了她,她早已是别人妻子了! 她当年为了家国,放弃了他。他而今竟还以摄政王之尊寻她重入庙堂,这其间恩怨又该如何算得清楚。况且,她的么弟早在三年前不治身亡,即便回国,亦无人能承继大统啊! “你如何知情长公主蕙质兰心、足智多谋?兴许那不过只是天下传闻罢了。”楚狂人说道。 “因为我曾经与之共同生活过半年,虽然我至今不知其真面目为何。”司徒无艳说道。 是啊,他从没见过她真面目。段云罗抚住自己脸庞,心里更加慌乱了。 无艳怕是也如同天下百姓一般,被她婉清声音给蒙蔽,当她是个天仙佳人啊。 与他分离的这些年来,她虽是虚长了几岁,却仍称不上美女一词。况且,她近来忙着采药晒药,原就平淡面容又晒黑了不少,怎么瞧都显不出丽色。 五年前,朱紫国皇子虽不及无艳一半美貌,却也是位有名美男子。彼时才瞧见她真面目,虽未拂袖而去,却也草草找了个理由,送了好些银两,推托已有心爱姑娘,辞退了婚事。她或有聪慧才智,不过天下男子首重者仍为美貌皮相吧。 段云罗揪着眉,清淡眸子望着门扉。 无艳现下双目能视了,她在他心中又是如此美好,她怎有法子面对他看到她真面目时之失望心情。 段云罗转身就想逃,打算前去吩咐岛民千万别说出她的行踪。 “公主,不得了啊!天下发生大事了!” 段云罗抬头一望,笑脸将军师傅正飞檐走壁朝着她的院落而来。 “叛军首领司徒无艳自封为摄政王,还对天下人宣告说要迎你回朝,他现在正在咱们岛上啊!那个司徒无艳,是不是当年‘那个’司徒无艳啊……” 完了,段云罗心一凉,只来得及对师傅做了个噤声动作,便没命地朝院落小门狂奔。 笑脸将军扮了鬼脸,脚下蹬蹬几回,也就不见了身影。 “长公主在这里?” 院落外的司徒无艳听见了方才那一串呼喊,惊喜交杂地低喊出声来。 段云罗闻言,心更冷了,她脚步仓皇急冲而出,慌乱得像是后头有叛军正在追赶她一般。 只不过,这段云罗前脚才离开后门,院落外之司徒无艳便在同时推开了院落大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司徒无艳才跨进院落,整个人便失心疯似地激动着。 方才听见那位老将军的叫喊,他心里已肯定了九成。现下再这么一瞧周边屋宅,他已是完全确定云儿果真是身在此处了。 司徒无艳看着院落中央那座木屋,又回眸凝望着院落侧边石屋,眼眶竟泛红了。 没错,就是这儿了。 他几回风寒出不了汗,总是靠着那座石屋蒸汗、熏药,才撑活了下来。 这些年,他还能勉强撑着这具破落身子,也总是依着这个法子啊。 “云儿!”司徒无艳朝木屋跨近一步,语气激动地哑声难辨。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晕眩袭来,司徒无艳一时之问没法子好好站立。他弯下身来,脸色苍白,呼息也变得浅薄了。 司徒无艳揪着衣襟,胸口那阵激荡却是怎么也压下下来,颤抖地只得再掏出养心丸,喂入唇间。几回沉重呼息之后,心痛才缓了一些,便已迫不及待地放声大喊 “云儿!云儿……” 司徒无艳起身走进木屋、石屋寻人,却是处处扑了空。 他依稀记得主屋附近有一道小门,他俩总爱从那处小门溜出去玩耍。依着记忆寻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道门。 他推门而出,前方出现了一座花园。 花园里左方植栽着一整排药草,右侧则是百花竞放之花圃,花圃里有着一块海中浮木!她经常在这儿念诵四书五经给他听。 她呢?司徒无艳着急地放目远眺。 忽而,远处一记身着淡青色衣衫女子身影映入他的眼。 司徒无艳眼儿一亮,不顾一切地往前狂奔了起来。 “云儿!” 段云罗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他急切地唤着,吓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停住脚步。 “云儿!” 司徒无艳现下身子状况虽然不佳,但为了追着心里之人,拚了命也要使出楚狂人教他之轻功。 此时的他气息混乱,脚下功夫本该冲不快,但凭着一股心意,由着胸口真气乱冲,嘴里虽已猛咳出声,脚步却还是疯了般地恁是疾快。 “云儿……咳……咳咳……” 段云罗听着身后那惊心动魄之猛咳声,眼眶焚烧般地烫着,心里不舍,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司徒无艳因此更接近她,长手一伸蓦地扣住她的手臂。 段云罗身子重重一颤,她咬住唇,下颚全缩到胸口,怎么样也不愿转身。 她不敢……不想……不愿……让他瞧见她! “云儿……”司徒无艳放低声音,纤细手掌却更使出劲,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扳,他一怔。 她亦是一怔。 司徒无艳睁大着眼,看着眼前肤色微蜜、双眸漾着水气,面容平常之女子。 他没见过云儿,一时之间实在也难以将眼前这张脸孔与心里的云儿串连在一起。 段云罗望着司徒无艳,惊觉他的容颜在加上一对明眸之后,夺人心神的功力更甚了。 她痴痴望着他焦急眼神,泪水已不请自来地在眼眶打滚着。 “你是……云儿?”司徒无艳犹豫地唤了一声。 段云罗指尖深陷掌中,一语不发。 “云儿?”司徒无艳更倾低身子,语气亦随之颤抖了起来。他鼻尖隐约地闻到一股淡淡药草味,他的双手只差一步就要捧住她脸庞——她一定是云儿,只有云儿才会浑身都染着药草气息啊! 段云罗屏住呼息,强迫自己定定地看着司徒无艳透亮黑眸,并且摇头。 司徒无艳瞪着她那双不闪不躲之黑眸,他柳眉微蹙,想自她脸上找出一丝丝线索。 他确实听过云儿自称其容貌平凡,他当时以为那不过是种谦虚之词。然则,此时让他不解之事是—— 若她不是云儿,她为何要逃?若她真是云儿,为何要假装不认得他? 若她真是云儿,那天下传言长公主貌若天仙之语,岂不只是闹剧一场?眼前女子,最多也只堪称清秀罢了。 他不介意云儿面貌是否丑怪,他介意的是——她是否仍想欺瞒他? 司徒无艳胸中气息未定,眸色狂乱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段云罗被司徒无艳盯得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你当真不是云儿?”他嗄声问道。 段云罗摇头,不由自主地后退着。 “她呢?”他逼近一步,直觉这女子与旁人真有所不同。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看,哪个不是脸红心跳、呆若木鸡。更遑论女子们只要与他四目交接,便总是要脸红心跳的。 段云罗摇头,情急之下弯着身,以左手取了块石在沙地上写着字。 司徒无艳蹙着眉,像是要防范她逃走似地挡在她面前。 我不知道。她写道。 “你不能说话?” 司徒无艳瞪着那方正如孩子般字体,一时难掩脸上失望神色。 她果然不是云儿!他荷包里有着云儿当年写给他之字条,他亦曾听师傅们夸她字体清雅有劲,犹有义之风骨! 这不是云儿的字,且云儿也不是左撇子! 他一时心急之下,居然差点被她身上药草味给迷惑了…… 司徒无艳心里刮过一道痛楚,像是让人给抬到天上,又突然在云间踩空,跌到人间一样。 他身子摇晃了一回,脸庞渐失血色。 方才那阵疾追,已耗尽他全身气力。此时,他只觉得海风冻得他额际阵阵抽痛。若是再不能快些逼问出端倪,他怕自己即将不支倒地。 “段云罗在哪?”他不耐烦地问道。 我真的不知情。 段云罗又低头写道,心里悲怆地直想落泪。 果然,对于她不是长公主一事,他很快地便接受了。 怪不得他,毕竟她被天下传诵成天仙美女,谁都没法子接受她其实平淡无奇阿。 “这座岛就这么丁点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长公主在哪?!”司徒无艳怒瞪着她,因着身子不适,是以脸色更青、双唇益发地惨白了起来。 段云罗一抬头,见到的便是他这般怒意横生的模样。 他现下这副冷怒模样,她其实并不陌生。当然他甫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便是用这副神情对待她之外的岛民。 如今,她不过也只是个闲杂人等,总算也得挨他的冷眼了。 “起来。”司徒无艳漠然地看着她,强忍住胸腹间那股不适。 段云罗依言起身,双肩却颓得极低,连头都不敢拾了。 在这岛上没有绫罗绸缎,她而今不过简单盘了个髻,原就朴素的面孔除了干净之外,也谈不上其它。是以她不想看他,不想在他绝色双眼里看到平凡的自己。 “抬头看着我。”司徒无艳命令道。 段云罗心一惊,只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抬头!”司徒无艳不耐烦地又提了一回。 段云罗屏着气,忐忑不安地揪着十指。揣想着,会不会他其实认得她,而今只是在测试她呢? 倘若他认出面貌平凡的她便是他心目中之段云罗,至少表示了他并未只因为她的外貌便否定了段云罗之一切。这么一想,她鼓起勇气,缓缓地抬起头。 “带我去找长公主段云罗!”司徒无艳眯着眼,命令道。 段云罗的心被打入了地狱里,她唇角噙起一抹冷笑,嗤笑自己之痴心妄想。 他撑不住了……司徒无艳双眸一闭,突而像被长箭射中似地往前一倒。 啊! 段云罗来不及扶住他身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重重摔倒子地,四肢顿时一阵冷寒。她疾弯下身,握着他如冰手掌,抚住他脉门—— 待知晓他而今只是积劳成疾、气力耗弱,并染了风邪,实无没生命危险之后,她这才放下了心。 段云罗为他拉拢了披风,泪水却在同时汩汩而出。 这是她当年为他缝制的那件紫绒孤鸟披风! 缎布边都磨薄了,系带也陈旧了,怎么他竟还穿着呢? 他而今身分地位不同以往,想要哪样的绫罗绸缎而不可得呢? 他,当真是用心惦着她啊! 可她又能回报他什么呢? 难道真要告诉她,她当年是因为要嫁予他人,而被迫放逐了他?还是要告诉他,因为当年他国皇子嫌弃她貌寝,退了婚事,请无艳接受这样的她? 泪水是她唯一答案。 豆大般泪珠落在他雪白的面颊上,她俯身抚住他如丝脸庞,唤出那个在她心里藏了五年之名字! “无艳……”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段云罗没时间对着司徒无艳伤感太久,她总还是担忧着他的身子。 她速速找来了人将司徒无艳送至石屋里,以几味药草为他蒸熏疗病之后,让吴嬷嬷代为煎药,并找来了灰虎师傅,要他请岛民们暂且隐瞒她身分,只当她是个哑巴姑娘。 灰虎师傅对于她此番举动,自然不谅解。 笑脸师傅更是直接哇哇大叫地说道:“好不容易有人为我们夺回政权,为何还要这般神秘?” “我是想等待事情想得更周全时,再告诉无艳真相。目前仍需烦请诸位多多担待些。”段云罗淡淡地说道,哪敢说出真正理由是因着! 她自觉“无颜”以对无艳。 “长公主,我们盼着这一日已经许久……”灰虎将军还想劝说一番。 段云罗环顾着全被召集到院落外头之岛民,弯身对大伙行了个揖。“我只请各位就给我几日时间,最多不超过五日,可以吗?” 此时,负责在石屋里头守着司徒无艳之小厮,突然放声大喊! “你不能这样跑出来,要受寒的!” 石屋门被人由内打开,氤氲蒸气之间,司徒无艳走了出来。 他黑玉瞳眸着火,白玉面颊被热气熏出两道粉红,半湿乌丝垂肩,衣襟敞出半边娉肩,倚着门边低喘着气。 段云罗上前一步,却又强迫自己不许流露出太多关怀,只得硬生生打住脚步,心疼地看着他撑着孱弱身子,勉强扶着石壁前进。 院落内所有人全都噤了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爷,你这样会受寒!”小厮追在司徒无艳身后,没敢忘了长公主叮咛。 段云罗赶紧朝吴嬷嬷使了个眼色,吴嬷嬷立刻奔回木屋里为司徒无艳拿斗篷。 司徒无艳一看院落里满满是人,他用目光扫了一圈后,直接走过那名哑巴姑娘身边,一眼便对上了两位长者脸庞。 “两位可是灰虎将军与笑脸将军?”司徒无艳问道。 “你如何认得出我们?”笑脸将军这下好奇了,眼巴巴地凑上脸问道。 “云儿当年曾经向我形容过你们长相。”司徒无艳简单答道。“她人呢?” 大伙闭上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少岛民更偷偷地把目光投到段云罗身上,希望她能给个指示。 “很好,没人愿意说出真相。看来我取得皇位一事,果真不够稀罕!”司徒无艳冷哼一声,神色更凛。 “你以为你是谁!你问什么,我们就得答什么吗?”笑脸将军禁不起激,双手插腰大声说道。 “我是摄政王,在长公主尚未出现前,我便是天下主宰着。我要派军毁了你们这座仙人岛,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司徒无艳冷冷说道。 段云罗咬着唇,被无艳冷如刀之话语给狠狠重伤了一回。 他原不是这样喜怒无常之人,是她当年之背叛,造成了他这般冷戾的个性吗? “臭小子,狂语连篇!我跟你拚了!”笑脸将军一个跃身,便想使出擒拿手揪住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不闪不躲,绝色眼眸微眯,威胁话语凉凉滑出唇问。 “军权在我手上,大军听命于我,朝廷里而今都是我的人。你有胆宰了我,你们这辈子便别想再回到庙堂之内。” 笑脸将军大掌原是要扣上司徒无艳颈间了,一听这话,气得眦目欲裂,却也只得硬生生地抽回手。 “你忘恩负义!也不想想想当年我们公主是如何对待你的!”笑脸将军大吼着。 “我帮段云罗夺回国土,现今只等着她带领其么弟出面接手皇位。这普天之下还有任何人的报恩,比我还彻底吗?”司徒无艳说道。 众人皆被司徒无艳的话堵到哑口无言,更多人目光又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为什么不承认自己身分呢?他们不是曾经情投意合吗?如今正是可以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之时啊。 司徒无艳注意到众人目光全放在那哑巴姑娘身上,内心不禁又是一阵瞎疑猜—— 她与云儿究竟是何关系? “小皇子心脏残缺,终究不敌天意,早于三年前便升天了。”灰虎将军说道,很快引回了司徒无艳注意。 司徒无艳闻言,眉头一皱看向灰虎将军。 小皇子升天了,云儿一定伤痛欲绝吧!她是那么尽心地希望弟弟身子能好起来,是故比谁都认真学习医术啊。 “简陶呢?他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让小皇子走了?”司徒无艳追问着,虽与皇弟未曾打过照面,却也在心里替他哀悼了一回。 “老御医享年九十,已在前年升天了。” “她——长公主……还好吗?”司徒无艳心里突然闪过不安,他们迟迟不提段云罗行踪之原因,莫非是…… “长公主身体一切良好。”灰虎将军说道。 灰虎将军没漏看司徒无艳眼中焦急,段云罗自然也看到了,心里更加自责不安了起来。 司徒无艳一听云儿没事,深吸了口气,慌乱心神这才慢慢沉静下来。 此时,吴嬷嬷依着公主眼色将披风拿给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原是要甩开的,可一见是当年段云罗留给他的那件披风,也就接了过来,密密地抱在胸前。 他的目光逐一看过院落内每个人,只见大伙目光闪闪躲躲,全都不肯与他四目交接。 司徒无艳目光蓦地停在灰虎将军后方那名哑巴女子身上。 她不慌不乱,举止过分沉稳笃定,像是有人交代了她何事该做,何事不该一样。而她方才在后花园里狂奔之举,分明就像是要去通风报信模样,否则她何必跑得那般狼狈。他猜想她铁定知道段云罗躲身于何处! 司徒无艳黑眸定在她身上,哑声问道:“段云罗在哪?” 段云罗摇头,注意到他正额冒冷汗,不免挂心他此时吹了风又加重了风寒。 “不说是吗?那我便在这里耗着。她一日下出来,国中便一日无主,最好再有其它叛军夺了皇位,来个坐享其成。”司徒无艳赌气地说道,扬起斗篷往身上一覆。 所有人目光全都一溜烟地集中到哑巴女子身上。 司徒无艳由此更加确信,这女子确实与段云罗此时行踪大大有关。 “你叫什么名字?”司徒无艳问道。 段云罗弯身,在沙地上写下“绢儿”二字云罗本就是一种丝绢哪…… “在公主没现身前.你就待在我身边伺候我。”他就不信他没法子从她口中逼出只字片语。 段云罗一怔,目光就此停留在无艳脸上,他那双漂亮眸子冷得像结了一层冰,让人不寒而栗。 “不成!不成!”吴嬷嬷第一个反对。 “为什么不成?”司徒无艳问道。 “因为……”她是长公主。吴嬷嬷这话说不出口,急得直跳脚。 “她是长公主奴婢,现下伺候了你,长公主谁伺候?”笑脸将军补了几句。 “言下之意,便是长公主现下当真是在这座岛上了。”司徒无艳冷笑一声,脸色一凛,那面容益发像是用冰雪雕出来一般。 “瞧我这张嘴!”笑脸将军马上甩了自个儿一巴掌。 司徒无艳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在想啥,他们日日夜夜盼望之社稷、江山、地位,他而今是捧在手里等着他们来取了,谁知道这群人居然演出这套欲拒还迎戏码。 怕是云儿交代了他们什么,是故这些人态度才会如此怪异。 “我会找出她的。”司徒无艳往前走了一步,回头一见那哑巴姑娘没跟上,双眉旋即一皱,命令道。“还不快过来!” 段云罗连忙跟上,随着他身后走着。 “你你你……你走到公主院落做啥?”笑脸将军在后头直跳脚。 “我日后就住在这里。”司徒无艳脚步未停地说道,脚步仍有些虚浮。 段云罗回头看了石屋一眼,很想再叫他回到里头再睡上一个时辰,他身子分明仍有不适。她分神担心着他的身子,全然不防司徒无艳竟恶意伸出腿,绊了她一脚,整个人重重跌到地上。 她双手急着想撑着身子,却不慎让地上砂石给磨破了皮,掌心沁出斑斑血痕。 段云罗吃痛,可她没忘记自己现不是个哑巴,于是便咬着舌尖,硬生生忍住那道火辣痛楚。 司徒无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才放了猜疑。 她果真是个哑巴儿!跌倒了也没吭上一声。 不过,就算她是个哑巴,只要她知道长公主踪影,他一样能逼问得出来! “小心啊!”一群人全都围到长公主身边。 “全给我滚开!不过就是跌个跤而已,何须如此大惊小怪!”司徒无艳低喝一声,大掌直接拽起婢女袖子,狠扯了两下。 段云罗心虚怕被看出异状,很快地爬起身。 “你好大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公……”有人看不下去,跳出来说话。 “公什么?” “公主身边的人啊!她与公主情同姐妹啊!”灰虎将军接话道。 “若是段云罗当真舍不得她受苦,那就叫她快快出来与我见上一面。”司徒无艳冷笑一声,长靴恶意踢了哑巴婢女一回。“还不快走,难道等着我再绊你一脚吗?” 他脑间之晕眩,提醒他其实应该要好好休息。他板起脸,强忍着不适,继续往前定,其间并唤来了副将,要他领人仔细地搜寻过岛上每处角落。 段云罗紧跟在司徒无艳身后,低头不敢与任何岛民眼神相接。她知道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辈子了啊,她又何尝不是呢?可要她在司徒无艳面前承认自己的平凡,总还是得给她一些时间啊…… 第六章 司徒无艳走进段云罗院落里,才推开主屋大门,一股药草味便朝他扑鼻而来。 他没在正厅多耽搁,直接走进了她的闺房。闺房里药草香气更甚,他深吸了一口,感觉全身皆沾染了她气息。 放眼一瞧——东墙伫着一柜书、一只矮药柜,一张褚木色大桌与太师椅。书桌上摆着书籍茶具,几味干燥药草,还有一方端砚与一排笔架。 司徒无艳走到太师椅前,伸手抚着上头半旧之紫色坐褥。 他记得自己曾经坐在这里替她磨过墨。她说,他磨的墨色又均又细,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司徒无艳唇角弯弯扬起,眼色也柔了。 这些事,他原下以为他记得的,没想到竟是沈在记忆最深处。 司徒无艳执着墨条,瞧得倦了,身子其实也疲惫不堪了,他遂半垂眸,将面庞枕在手臂上。 段云罗看着司徒无艳每一个动作,心头酸楚着。 她知道他想起了哪些事,因为那些事她亦是一刻都没忘记过。那些事,她总是在夜阑人静时分,才敢拿出来品味一番,免得灼红双眼被人瞧见…… 段云罗就这么痴痴望着他,连手上的伤口也忘了疼。 叩叩。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段云罗开门接过吴嬷嬷手里木盘——里头有着一碗墨色安神汤药及一碗雪白软粥。 段云罗才端起木盘,掌心伤口免下了又是一阵刺痛。她揽眉忍着,将木盘端至长桌边,先指指粥,又指指汤药。 “你要我先用膳,再喝药?”司徒无艳身子也不抬,飞眸瞧人之模样,媚态横生。 段云罗胸口一紧,很快地点头。 以前只觉得他好看,可不知道他这双眸子见光之后,神态竟较之以前还惑人,连她都不免看傻眼了。 “谁替我诊的脉?谁替我开的药方?”司徒无艳问。 段云罗不语,那欲言又止神态却又什么都说了。 “是长公主吗?”司徒无艳扶着长桌坐起身,瞪着那汤药,好似她其实藏身在里头一般。 就在他昏迷时,她曾经来过啊! 她握过他的手,或者也抚过他脸颊。可她既然来过,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来不与他见上一面。 段云罗默默递过白粥。 “我不吃。”司徒无艳孩子赌气似地别开眼。 段云罗左手拿起毛笔,颤抖地写下—— 不吃,坏了身子,不就更见不着长公主了? 司徒无艳看着那歪斜字体,想着这丫头本该要怨他将她带在身边使唤,怎么却一道怨眼都未曾见着。他心念一动,脱口问道:“长公主跟你提过我?” 段云罗身子一怔,缓缓地点了头,放下笔管。 “她都说些什么?” 一言难尽啊!段云罗摇头。 “说不出口,就给我写下来——”司徒无艳拽过她的手,硬将毛笔又塞回她手里,牢牢握在她掌间。 段云罗痛得倒抽了口气,笔管从掌间啪地落在桌面上,染墨笔尖于是留下一滩墨污。 司徒无艳扯过她手掌,瞪着上头掺着沙土之破血伤口,那是方才他绊她一脚时,她以手掌着地所受之伤吧。 被他这么扯着,她也没吭声,看来哑巴这事着实不假。 司徒无艳板起脸,甩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罐药,扔到桌上。 “拿去涂伤口,省得别人说我虐了你。” 段云罗拿过药膏,往后退了一步,走至梳妆镜边的铜盆里洗净了手。 司徒无艳拿起拿起白粥,抿了几口,便端起药一饮而尽。 那药掺了灵芝及珍珠海草等药材,原是极苦,却没让他皱一下眉。 他这些年来,还少吃过苦吗? 能吞得下肚的,就不苦了。 司徒无艳将药碗才往桌上一搁,却见那个绢儿已经在屋内燃起了两个火盆。屋子不大,很快地便暖了起来,烘得他眼皮也沉了。 她又拎过一只铜壶,替他倒了杯水。 司徒无艳口正干着,执着铜杯也饮尽了水。 半垂眸子里早已是倦意,可他不甘心睡,撑着脸颊扬眸眺着屋内—— 西墙是她的梳妆镜,他记得自己帮她梳过发,指尖总要“不小心”滑过她的耳珠子,她的耳珠子水滑地像珍珠一般。 请早些歇息吧。段云罗又递过一张纸条。 司徒无艳没理会她,他站起身偏偏斜斜地走到梳妆镜前。 黄铜镜里,他一双眸子似睡非醒,瞧得他也倦了。 司徒无艳移眼看,细细端详着桌面,上头没太多东西,只有一根磨得精亮木簪。 他将木簪握在手里,另一手拉出梳妆镜其下之抽屉。 段云罗忐忑地想上前阻止,却怕被看出破绽,只得站在一旁,紧绞着手指。 司徒无艳瞪着抽屉,里头空无一物,除了一张—— 他的画像。 司徒无艳拿出画像,红了眼眶。 画像里是年轻的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不在话下,难得的是他虽闭着眼,可唇边笑意却是千金不换之喜悦神态。 他从不曾看过自己这般雀跃模样啊! “你究竟在想什么?我犯了什么错,要让你避我如蛇蝎?即便是对我已无情意,也该出来说个分明啊……”司徒无艳抚着画绢里自个儿那张笑脸,声音甚是难受。 段云罗不忍猝听,后退了一步,腰间荷包与平安铃发出窸窣声响,惊醒了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这时惊觉到房里尚有他人,倏地闭上嘴。 段云罗转身到书桌前写了几个字—— 公主有苦衷。 “苦衷?!”司徒无艳发火大吼着,将他的画像往地上一扔,把梳妆镜前月牙凳全都一脚踹到一旁。 不过,他而今正是体虚之时,即便是这样一个小动作,竟也让他气喘不已到只能偎着墙说话。 “有什么天大的苦衷得让她对我避不见面?若是军队明日搜不到她,我后日便将整岛之人全都一同架回京城,到时候我看她到底出来见我不见!” 司徒无艳扶着一旁墙壁,眼神火怒,可声音却已气若游丝。 段云罗瞧着他这般孱弱,自然心疼不已。她知道自己迟早总会承认身分的,不过至少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能够再度百无禁忌地看着他啊。 段云罗走近他,先拾起画绢摆回桌上,继而牢牢扶住他手肘,想迫他转向床榻边。 “滚开!谁要你多事!”司徒无艳倦了、累了,脾气自然也更大了。他低头要赶人,不意却看到她扎着布巾的伤口。 这个绢儿不顾自己手里伤口,却只顾着他身子,此举未免太不寻常,除非! 除非是云儿跟她的婢女说过许多他的事,表达过太多对他的在意,这个绢儿才会这么认真地想服侍着他…… “她经常提到我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段云罗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 司徒无艳混乱心绪至今才稍稍平稳而下,不再反抗地由人扶着上了榻。 她弯身为其掀开被褥,并从一旁药柜里,掬了一丸药草到香炉里,做了个睡眠手势。 “她究竟在哪里?”司徒无艳躺上枕头,扯住她衣袖。 段云罗指了下他的脑子——在你的记忆里。 司徒无艳望着她那双幽净眼眸。 “错了。你得替我告诉她——”司徒无艳伸手抚住胸口,眉眼之间似看如睇,波光流转。“她一直在我这儿。” 段云罗鼻端一酸,红了眼眶。她飞快为他拉起被,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不敢给他瞧见。 幸而司徒无艳才躺上玉枕,眼眸便闭了起来,半昏沉地陷入梦里。 他现下躺在云儿床上,他们不消多时,一旦会再相见的。 云儿舍不得让这群跟随她的忠臣们流落在这座岛上的。 云儿也舍不得这么多日不与他相见的。 可她当真舍不得他吗?若真舍不得,当初又岂会送他离开?若真舍不得,现下又岂会铁了心不与他见面? 司徒无艳揪起柳眉,黑发在玉枕上辗转难安着。 不过,现下筹码握在他手上,这座岛这么丁点大,就不信找不到她。 “云儿……说个明白……”他低喃着,感觉有人轻抚着他额头,一股药草味道在他鼻尖儿打着转,他想睁开眼,却不敌药性,白皙脸儿一侧,坠入黑甜梦乡里。 他总觉得云儿此时便在他身边哪…… 段云罗坐在长榻外侧,望着他脸庞,泪水终在此时方滑下脸庞。 世人皆不齿弃糟糠妻子不顾之负心男子,可她与那些男子又有何不同呢?总归不也都是追逐着荣华富贵去了吗? “我是不得已的……你知道我这命既是众人所救,便得对得起众人。我爹陷天下百姓于苦难,我又岂能置一切于不顾呢?”怕惊醒他,她的话只能无声地吐纳着。 “我当年弃你而去总是事实……而今你已是摄政王,想要哪般女子不能得呢?我不要求你再度接纳我,只求你真瞧见了我以后,别用奇特眼神望着我,至少我曾经是个能与你交心之朋友哪……” 段云罗无声地续续说着,拿起银箸,拨弄着香炉,让药香在屋内散得更浓些。 她奢望得不多,能这么瞧着他一夜,便像是天赐福分了。 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他了哪! 段云罗凝望着他在烛光下益发清艳脸孔,她忽而扬起唇,笑了。 说不渴求再度被他拥入怀,是假的。 可她不强求,也没资格强求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司徒无艳这一睡,就是两日两夜。 待他醒来时,但见绢儿趴在长杨边睡得正沉。 他定定看了她一回,对于女子这种异常关心原是不屑一顾地,可他此时却避开她身子,轻步下了榻。 是云儿要绢儿这般待他的,他不想辜负她的心意。 司徒无艳推开门,才走出院落,便不顾尚未全然病愈身子,开始领军在岛上四处寻找段云罗踪影。 这一找,又是两日两夜。 他踏遍了岛上每一寸,却是连一抹闲杂人等影子都未曾瞧见。 怕国内政事再生变,司徒无艳让楚狂人先领着军舰回国,自个儿则仍待在岛上和段云罗耗着耐性。 这一夜,海上风狂了些。 司徒无艳已经不想再费事找人了,他在海边吹了一晚的风,满头青丝全让海风给吹成纠结。他知道自个儿被海风吹得头疼,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他黑眸一眯,急怒之下,准备回房要严刑逼问绢儿! 绢儿若是再不说出云儿行踪,他明日一早便要领着大车,将全岛之人一并带走,届时看云儿是现身不现身! 司徒无艳推开大门,屋内灯烛早已燃亮,一股药香袅袅地飘在四处,教人闻了也心旷神怡。 他板着脸,大跨步地走回榻边。 缉儿一看他回来,眼儿全亮了。 她先是端过一盅茶,递到他手里。上头压着一张字条,就说这茶是特别烘过酌,不伤他胃的。 司徒无艳怒气被她的欢迎消弭了泰半,哪还想得到什么严刑逼问。绢儿待他是不求目的好,他这几天算是看得极清楚了。 可他心里恼着云儿不现身,一迳板着脸,也不理会那盅茶,自个儿走到窗边长榻,倚着枕褥便坐下,发火地垂眸而下,存心不理人。 他可以轻易地在这座岛上闹得天翻地覆,逼人找到云儿出来,可他不想。 他毕竟不是大恶之徒,况且当年留在岛上,所有人都待他极好。灰虎将军是第一个拍他肩膀,夸他博学强识之人。已故御医抚过他的头,夸他极乖巧。吴嬷嬷天天不忘问他想吃什么,把他当儿子一般地疼着…… 怎么他这回回来,每个人都对他闪闪躲躲,竟没一个人再对他和善了。他做错什么了吗? 司徒无艳闭眸,微张着唇,痛苦地喘息着。 段云罗一见他唇色红得不自然,伸手便想去探他的脉象。 “云儿?”司徒无艳一惊,蓦地睁开眼。 她摇头。 司徒无艳盯着绢儿,星眸肆无忌惮地撞进她眼里。 她咬住唇,他眉头却是一蹙。 他不是容易觉得自在之人,可每当他和绢儿共处一室时,心里总是轻易地便平静了。 偶尔他闭上眼,竟恍惚地有种错觉,以为云儿正在房内静静地陪伴着他。 司徒无艳眯起眼,仔细地将绢儿上上下下打量过一回—— 她与云儿身高相仿,身上味道相似!可吴嬷嬷也与云儿身高相仿,且这房内都是药草味,谁待久了,都会是这股味儿的。 云儿与绢儿,应当不是同一人吧!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云儿为何要假扮他人的原因。司徒无艳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就在段云罗被他盯得几乎快招架不住之际,司徒无艳却朝她伸出手腕,让她诊脉。 “你也懂医术?”他问。 段云罗掐指比了一点点手势。 他合上眸,感觉一道温润指尖在他指尖探压着,心里便安适了下来。 他等会儿得问问绢儿,这屋内烧的究竟是啥香气,怎么他每回一进屋子,便忍不住想打眠歇息。 段云罗松开探脉指尖,起身写了张字条,再端来一只漆盘,里头摆了杯水与一盅菜粥。 她轻触了下司徒无艳衣袖,先递过字条—— 您先用点粥,我让人去熬些姜汤让您祛祛寒。您似乎又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又如何!我这身子便是死去了,也没人关心——滚开!” 司徒无艳一忖及己身孤单,心情忽而大坏,他明眸一瞪,使性子一挥手便将她漆木盘里东西全往地上一挥。 陶杯与瓷碗啪帕地碎了一地,砸出一地水渍与米糜。 段云罗揪眉,却还是一声不言语。 她也不先收拾一地狼藉,只是定到桌前,又写了张字条! 岛上食物得来不易,即便您贵为摄政王之尊,也不该随意扔掷。 “整座海滩上都是翡翠,要什么锦衣玉食没有!”司徒无艳冷冷低咆着,心情奇差。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教训得好!”他拊起掌,冷笑地说道;“顺便去告诉你主子,她若是再不现身,天下苍生交到我手里,恐怕又是一番祸国殃民。” 段云罗咬住唇,心里其实也慌得紧。 她岂会不知自己该早些说出真相吗?这日瞧着他奔波,总也要担忧他的身子啊。 司徒无艳见她眼神似有爱怜,他黑眸闪过一道黠光。 “绢儿,过来。”没法子严刑逼问绢儿,使点法子拐骗总成吧! 他忽而倾身向前,抚住她咽喉,指尖轻风似地轻抚过她肌肤,感觉她身子轻颤了一回,他双眼更加迷魂地逼近她温热脸庞。 “你这些时日陪着我身边,知道我总舍不得伤害公主一丁点,能告诉我她在哪吗?” 他的声音低柔,绝色眼眸紧盯着人,蛊惑得她没法闪躲,只能由他搂着后背,随着他眼色起舞。 段云罗氤氲了眸,感觉双腿似飘浮在空中一般,她有多久不曾与他如此亲近过了啊。 “带我去找她,有我罩着你呢,你什么都甭怕……” 司徒无艳冰冷柔荑抚上她面颊,惹来她一阵轻轻哆嗦。 段云罗面如桃红,却仍然摇着头。 “不知好歹!”司徒无艳急怒攻心,抓着她颈子之手劲益发地强劲了起来。 段云罗吃疼,被迫着张口呼吸,整张脸胀成青紫色。 她感觉他指尖全陷进她颈子里,竟像是要碎了她血脉才肯罢休地掐着她。 经过这几年,他果然多了几分力气,再也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司徒无艳了。段云罗在心里忖道,唇边竟飘了抹笑。 这个绢儿简直活得不耐烦!她不求饶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耻笑他!司徒无艳瞪着她脸上含笑泪光,心头怒火更炽。 他忽而眯起眼,松了她颈上钳制。 司徒无艳俯头,在她颊边厮磨着。 “告诉我长公主在哪?回京里之后,我纳你为侧室。”他刻意欺骗之声愈益魔魅,存心要蛊惑得人心神不宁。 段云罗屏息凝气,但觉被他呼息所触及之肌肤全都颤抖了起来,四肢也莫名地无力了起来,最终竟连睁眼力气都失去了。 她的无艳啊……她半睁着眸,揪着他臂膀,红颜娇喘着。 司徒无艳瞅着她杏眸潋滥模样,鼻尖呼吸尽是她身上淡淡药草香氛。 “云儿……”他眼儿一闭,恍恍惚惚地以为怀里所拥之人,便是他朝思暮想的云儿。 司徒无艳吮住她唇瓣,心下一喜。她温热唇瓣柔软似粥,便是他记忆里云儿的味道。 “云儿……”他舌尖钻人她嘴里,执意要尝到她每一寸味道,也执意要求着她的回应。他的云儿总是不堪他的热情,经常会娇羞地在他唇下瑟缩着身子…… 司徒无艳惊觉怀里娇躯如同往昔般地轻颤时,他笑了,更加霸气地扣住她颈子,眷恋地吻得更深了。 “云儿……云儿……”他频频在她唇间,唤着她名字。 大掌沿着她颈儿抚下,解了她领口几个盘扣,冰凉指尖与热唇亦随之蜿蜒而人。 “你让我等得好苦……” 司徒无艳更加俯低身子,舌尖逗过她锁骨之间凹陷处。 他还记得每回当他这么腻着她时,她总要像猫儿一样地嘤咛出声的。司徒无艳眉头微皱,因为没听见她声音,遂睁眼想瞧瞧看她的反应。 但见她拱着身,紧咬着唇,脸上表情似欢愉又似疼痛。 而身下这张女子脸孔,似陌生却又熟悉! 她是绢儿,不是云儿! 蓦地一阵冷意袭上司徒无艳后脊。 “滚!”他狂乱推开她,目露凶光。 段云罗落下两行泪水,一时之间身子无力动弹,只得揪住不整衣衫,蜷缩身子,屈辱地将脸埋在双膝之间。 司徒无艳望着她因为哭泣而颤抖不已之双肩,他脸孔紧绷到几乎咬碎牙根。 他差点轻薄了一个姑娘! 司徒无艳忿然转身,心虚到根本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可他此时之呼息紊乱,心跳剧烈又是为了哪桩? 莫非只要有人无惧于他,且全心地对待他,他便会陷入爱河之间?否则他与绢儿并无自己与长公主之间那种相互依存、辞锋交会,心灵交流之火光啊? 司徒无艳身形一晃,脸色更形惨白。 不敢在屋内多停留,他忿然走出房间,冲出院落,没提灯笼、没燃烛火,就这么一路摸黑、跌跌撞撞地想走至岩洞。 他怎么会将绢儿当成云儿? 因为绢儿和云儿一样,不会如同寻常女子一般被他容貌影响而局促扭捏?因为绢儿和云儿一样,在他面前总能无畏无惧地说出心里想法?因为绢儿和云儿一样,对待他的方式总像是在爱护挚爱之人? 云儿和绢儿——绢儿和云儿…… 司徒无艳乍然停下脚步,他蓦打了个寒颤。 他遍寻不至的人儿,会不会为了什么难以启齿原因,其实正日夜待在他身边? 一阵海风吹起司徒无艳及腰乌丝,月光映在他脸庞上,映出他眼中漾着怒却又闪着兴奋火焰之光彩。 他一个转身,正要离开找绢儿对质时,忽而听见了岩洞里传来了说话声音。 他揪起眉,停住脚步—— “你猜长公主为啥要咱们不许透露太多?”女子问道。 “谁晓得?兴许是她嫌弃摄政王吧?”男子说道。 “你脑子糊涂了吗?谁有资格嫌弃摄政王?他那张脸孔要是不能称为天下最美,也没人敢自称了。”女子惊呼出声。 司徒无艳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已听过这类话题千百万次,早已不会为其兴起任何波澜。 “我听说摄政王在被长公主救起之前,是一个什么左王爷的男宠……”男子口气不以为然地说道。 “男宠是怎么回事?” 男子压低声音说了些不堪之事,女子于是惊呼连连。 岩洞外之司徒无艳则眯起眼,浑身笼罩在一层怒焰之间。身为男宠,又岂是他自愿之事吗?听到别人遭遇了这事,不是应当哀矜而勿喜吗? “不过,公主若是在意这种事,当初便不会和司徒无艳浓情密意了啊。我们那时刚被买至岛上,年纪虽小,可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模样,我可没忘记哪。” “男人们可以风花雪月,谁说女人就不成。” “你甭乱说,咱们公主才不是那种人。” “若长公主对司徒无艳是真心真意,当初为何要趁夜下药送走他,再远嫁王朱紫国当太子妃呢?” 公主不肯承认身分! 云儿果然便是——绢儿! 而他的云儿,当年送走他的原因,竟是为了要远嫁他国? 司徒无艳头一昏沉,整个人无力地偎上冰冷石壁。石壁冰凉透过他薄衫,冻入他骨子里,冷得他脸色发白。 “公主不是一直期待着复国吗?司徒无艳现下可是摄政王,可以给她整个天下了。” “欲擒故纵哪!我瞧公主八成是想吊司徒无艳胃口……” “说够了吗?” 一道诡魅幽声突然飘进岩洞里,这对男女陡起一身鸡皮疙瘩,互搂着往洞口一看—— 两人顿时面无血色。 “摄……政……王……”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半个时辰内,叫长公主单独一人到这岩洞来见我。若有不从,或是有闲杂人等一并到来,我即刻离开仙人岛,撤军皇城,任由天下大乱!”司徒无艳无表情地说道。 一对情人在海边狂乱而逃。 此时,天上皎亮月色照在司徒无艳脸上,那是一张带着诡艳与怨恼之阿修罗脸庞。 如果绢儿当真便是云儿的话,他要将被欺骗而受到之情伤,加倍地奉还给她! 第七章 段云罗手提灯笼,站在岩洞门口,迟迟不肯进入。 明知纸包不住火,却还是由着一颗太在意的心恣意而为,失去正常判断。这便是一向以聪慧明智被称道的长公主吗? 段云罗拳头愈握愈紧,脚步却未曾移动半寸。 司徒无艳盯着洞口那缕烛光半晌,终于出声命令。 “进来!” 段云罗手里灯笼重重晃动了下,红色烛影惊慌失措地在洞口奔窜了一回,还是移步向前了。 一步、两步、三步!当岩洞内的湿气冻上段云罗面颊时,她与司徒无艳终于面对面了。 司徒无艳瞪着她,火红灯笼闪灼了他双瞳,让他一时间没看清楚她的样貌。 他眯起眼,朝洞口走了一步。站在洞口的人是—— 绢儿。 不过才一眼,他的心就已翻天覆地了一回。 她是绢儿,也是云儿。 她真狠得下心啊!在他千里迢迢地为她而来时,她竟然还敢这般恶意欺瞒他! 司徒无艳瞪着面无血色的她,眼里冷意更甚。 “去叫段云罗过来。”司徒无艳故意说道。 “我就是段云罗。” 一道水泉般清洌声音,从她的唇间滑入司徒无艳耳里。 司徒无艳一震,心头疯也似地发烫着。 这个声音,他在梦里听过千万次,可又总没法子听得真切,而今就这么切切实实地被他给抓住了。 他盯着她双眼,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一步。 啪—— 她的泪水滑下脸颊,落在岩地上,在空寂洞穴里发出好大一声回音。 “哭什么?”他瞪着她水气氤氲的眼,心里更怨了。“既然铁了心想欺瞒我,就得有本事别在被人揭穿后,这般哭哭啼啼想请求原谅。” 段云罗摇头,泪水掉得更凶了。 她不是想求什么原谅,她只是心酸,恼自己的不明智,又将彼此推得更开…… 她流着泪,却固执地仰着下巴,坚持以最不狼狈姿态面对着他。 司徒无艳瞪着眼前他已经看熟了的绢儿脸庞! 那淡淡双眉、那静谧双眸、那显得有些清倔之双唇、那总是从容不迫之神态…… 他千错万错不该把绢儿当成一个寻常丫鬟,寻常丫鬟哪来她这般沉稳气度与书卷气? 段云罗站在他审视目光下,虽然周身似针扎,却也无力反抗,一任泪水无声地流着。 司徒无艳紧盯着她,脑里想法打转了千百回,终究还是逃不过由爱生怨地恼她。 “为何瞒我?”司徒无艳清臞手腕蓦地扫住她双肩。 她一惊,手里灯笼落到地上,“啪”地一声灭去所有光亮。 黑暗之间,两人面面相觑。 他的呼息沉重,她的呼息则浅急地像是疾跑过几里路般,可两人都不曾再移开过视线。 就这么静静地互望着,直到彼此再度适应了光线之后,才又就着洞外朦胧月光略略瞧得了彼此轮廓。 “说啊!你为何瞒我?” 段云罗凝睇着他灼亮眸子,心里踌躇了几回,还是说出了真相。“我不想你看到我的容貌。”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再欺瞒了。 司徒无艳蓦皱起眉,大大后退了一步。 “我以为我的云儿不会以容貌断人。”他嗄声说道,不能置信地摇着头。 “因为你不是我,你不知情那些初次见到我真面目之人有多失望……我虽不以为自己面貌丑恶,总也被他们的不敢置信弄得信心全无了。”她柔绢嗓音掺着啜泣,像似被风雨吹摧之花朵一般地楚楚可怜。“你和别人不同,你是我心中最在意之人,我总不免多计较几分……” 她这话又惹恼了人,司徒无艳心一火,震怒脸孔直逼入她面前。 “骗子!若我当真是你最在意之人,当初为何要将我送离仙人岛?”他气得声音都颤抖了,寒凛眸子。 段云罗倒抽一口气,身子想后退,他的大掌却紧扣着她身子,不许她移开。 “因为嫁给一个无名小卒,总不若嫁给朱紫国太子来得风光体面吧。”司徒无艳寒凛气息拂到她脸上,冷厉地像要割人肌肤一般。 “你如何知情?”她后背冷汗直淌,却又无力反驳。 “只要旁人有嘴,我就有法子知情。” 她想哭,却不想以泪水来博取同情,只得拼命咬着唇,不许自己失态。 “我不得不嫁。”她尽可能镇静地说道。 “仙人岛上,人人敬你,你一句‘不嫁’,谁敢逼你嫁!”司徒无艳低吼一声,怎有法子接受她这般说法。 “仙人岛上,人人敬我一分,我便得回报十分。”她伸手覆住他冰冷手掌,紧紧握着,不让他挣扎。 他凛着颜,目光落在她身后,像是不看也不听一般。 “无功不受禄,我不过是得了‘公主’此一头衔,他们当年便不顾一切地救我杀出重围,我欠的何止是一条命啊!这些年来,我是他们复国的唯一希冀。当年师傅们奔走多时,朱紫国太子既有意娶我、助我复国,我……如何能不嫁……”细柔嗓音哽咽着,终至无声。 司徒无艳感觉到她双手此时竟与他一般冰冷,也不禁心痛似火焚。 他攫住她下颚,紧盯着她的眼。“既然你将众人复国希冀全往自己身上搁,那么我而今既替你夺了国,你早该卸下那些什么坚持,亲自走到我面前才是。”他坚持要问个水落石出,总不许她一句国仇家恨,便一剑斩去了他这些年、这些时日之平白爱怨。 段云罗抚着他手掌,拼命摇头,摇得头都昏沉了。 “你不同,你和谁都不同。”她的声音那么地压抑着心事,却还是不小心透出了光热。“你而今是高高在上摄政王,我则成了当年曾经辜负过你的平凡公主。我现下什么也不求了,只求着在你发现我的真面目前,多给我一些时间瞧瞧你。” “即便我日后对你怒不可抑,你还是如此选择?” “只要能偷得几日陪你之时光,我心便足矣。”段云罗垂头,轻轻将脸颊依靠在他的肩臂上,佯装自己正被他所拥抱着,唇边那抹近乎卑微笑容,是她此时心情。 “你!”司徒无艳低吼一声,扯过她身子,挑起她脸孔,双唇重重地欺上她柔软双唇。 她没反抗,不过是更加揪紧他衣襟,偎近了他身子。 那一年,送他离开之后,她就没想过还能再有这么紧紧相拥之一日啊! 段云罗落下泪,泪水滑过脸庞沉入他的唇间。 司徒无艳的愤怒被她的泪水消融,渐渐放轻了吻,轻啄着她的唇。 她拥紧了他颈子,想着要温热着他总是太冰寒之双唇。 多年前的那些情爱相思一股脑儿地涌进彼此心里,只是司徒无艳而今已非当年未谙云雨滋味少年,他知道而今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撤去彼此衣裳,在泛着凉意岩壁间,纵情地在她肌肤上寻求着多年求不得之眷恋。 而段云罗被心爱男子如此抚爱着身子,除了拱起身全心回应之外,再也没法子多想什么。她甚且只能羞愧地听从他的话语,以腿儿盘住他腰间,让他沉入她因为渴求他而疼痛之身子。 “啊!”她痛呼出声,像一匹绢帛被人狠狠撕裂开来。 “你……为何还是处子?”司徒无艳撑着双臂,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眼里泪光。 “朱紫国皇子见了我面貌之后,便找理由推弃了婚事。我只在朱紫国待了十日……”体内痛楚已渐渐散去,可她揪着他手臂,气息仍是娇喘。 “他是个傻子——”司徒无艳声未落地,精瘦身子便以一种磨人热度,开始于她柔软体内来回焚烧着彼此。 段云罗拼命咬着唇,感觉自己像蜂蜜一般融化子他身下。她柔弱地攀附着他,由着他像狂风般地结合着彼此,领她到达一处男女绝乐颠峰…… 云雨之后,待得两人气息稍定,她云髻半敞,蜷卧在他胸前,而他及腰长发缠绵地覆盖着两人身子。 她听着他紊乱心跳,脑子里全还是方才翻云覆雨情景,面颊、耳朵不由得便是飞红一片。 真和他成了夫妻啊…… 司徒无艳拾起落在地上衣衫,覆住两人。 “若是现下摄政王是别人,你为了要重返庙堂,也会将你自己给了他吗?”他问。 阒静洞穴里,他没法不清楚听见她倒抽一口气之声音。 “会。”段云罗悲哀地听见自己这般回答。 司徒无艳大怒,忿然坐起身,悍然揪住她双臂,推她在一臂之外。 “你如此行径与青楼女子之待价而沽,又有何差异?!”他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手指亦深陷她肌肤里而不自觉。 “无艳……”她不喊疼,小手抚上他冰冷面颊。“今日,你若不是摄政王,我依旧会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给你,因为我想了你太久、太多。只是,我依旧没法放下身后那些期待目光,我不敢自私地与你相守。若复国有望,师傅们要我嫁予他人,我还是得嫁……” “甭说了,我不想听。”司徒无艳抓下她的手,侧过身拾起衣裳,速速穿上。 她望着他单薄后背,拽过自己衣裳覆住自己,嘴里依旧喃喃地说道:“那年,皇弟终于不敌旧有心疾,离开人世时,我足足生了一个月的病。我以为我终于去见爹娘了,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撒手不管了……” 司徒无艳系带动作微缓,因为听见她的泪水滑落声音。 “我终究是没走成。师傅、吴嬷嬷、岛民们每日、每日唤我,想尽法子把我又唤了回来.我既回来了,便又欠了他们一份人情。”她低头抚着手上湿润水气,竟浑然不知那是自己落出之泪。 “总之,我在你心中永远不敌那些国仇家恨。”司徒无艳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失神的她。 “仇恨倒好放下,无奈我背上全是恩情。”她苦笑,低语道。 司徒无艳瞪着她在黑暗里亦泛着水光的一双眸,明知摄政王而今是他,不是他人,没啥好去计较。然则他心里只要一忖及——自己若不是由着这权位霸住了她,她恐怕又要被那些恩重如山给送进谁谁谁之怀里,他心里便没法子踏实。 司徒无艳瞪着她蜷着身子,偎在石壁边轻颤模样,他愈瞪,心头那头烈焰也就益发地被她眼里水气给淋熄了。 罢了,他这股情绪也不是一朝两日便能释怀之事。她如今是他的人,总是不争事实。 “我现在不想再谈这些,睡吧!”他弯下身,长臂直接拥她入怀。 他很快地合上眼,不想她看出他对她已然宽宥。 “这里露气重,你别待这里睡。”段云罗推着他肩,替自己穿着衣裳后,便担心地检视起他穿得可够扎实。“你这几日身子还未完全痊愈,别拿身子开玩笑哪。” 司徒无艳就着浅浅月光,凝视着她倾身为他拉衣拢襟动作。 “明知我身子不好,你还忍心让我在外头那样没日没夜地找你?”司徒无艳忍不住抱怨出声。 “如果能够,要我折寿给你,我都愿意。”她捂着他唇,不让他开口。“可我现下明白了,明白我爱着一个人,居然会如此放不下面子。我不在意别人说我面貌平凡,可我不想见着你拂袖而去。我如今知错了,别再怨我了,好吗?” 她的细语,声声似花蕊般娇细,拂入他耳间,心里,他还能怎么着。 司徒无艳锁着她的眸,忽而倾身重重咬住她的唇,非得听到她痛呼一声,方得罢手。 “罚你的识人不明!日后再也不许对我如此了!” 段云罗懂了他意思,捂着被咬痛双唇,眼眶激动地发红。 她扶着墙壁缓缓起身,伸手便要去搀他。 “我没那么孱弱,好歹总也多活了这些年,多长了些骨肉。”司徒无艳自个儿起身,低头看着仅及他耳侧高度的她。 “你不在我身边时,我自然管不着,可我现在怎么有法子不管呢?”段云罗揽着他手臂,让雨人身子在瞬间便又密合在一起。 月光之下,两个人一只影子,就这么相依相偎地回到她屋子里。 她迫他先躺上榻,忙着在屋里又烧火又熏香,又是给他添被的。直到他扯过她手臂,吻住她的唇,硬拉她躺到身边为止。 她挣扎不过他,靠在他肩窝处,却因着倦意而很快入眠了。 但,司徒无艳没法子入睡。 他就着桌上一盏烛光,看着双唇微张、睡得正沉之云儿。 他不知自己瞧得多久,可他总看不倦!她比他想象中的娇小一些,样子健康一样,眼睛也更有活力一些。 今晚要了她,是为这些年来的爱怨做一个开口。 她总归该是他的! 可真要了她之后,内心一股恶恼却是由不得他做主。 他这么念念系着她,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若是时空倒转,她当年仍然会选择嫁予朱紫国皇子。她身后的那票亡灵及她身边这票护主之人,每一个都比他容易得到她的未来。 他没法子接受这般情况! 说他任性也好,说他孩子气也罢,总之他不许她的心里谁都往他前头搁。 他便要天下人都知道这么一回事! 要下,他便要坏心地让她也尝尝这种不被心爱之人当成一回事之心痛感觉。她才会真正晓得要将心比心,她才知道即便他现在拥她入怀,可心里却仍没法踏实之原因。 司徒无艳蜷紧双臂,将她搂得更紧、更紧,直到她皱眉低喘了一声,他才不情愿地松开钳制。 她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隔日,两人相拥睡至日上三竿。 房内门锁着,谁也不敢进去打扰。 段云罗先醒来,一如过去几日,先行起身替他打理好一切。 不同之处是为——他今日的发,是由她为他拢束而成的。 段云罗站在司徒无艳身后,望着黄铜镜里神情气爽的他,她羞得不敢多瞧,总觉得自己像个新嫁娘,正在为夫君理衣整衫。 她心里这般喜悦,脸上自然便现出了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之极佳面相,瞧起来也真有几分新嫁娘模样了。 司徒无艳瞧着、瞧着,总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目光,忍不住又搂着她纤腰,与之在长榻边嬉戏许久,这才起身和她正经讨论起待会儿即将宣布之政事。 他说,她听。 她面色凝重,泪水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着转,最终还是免不了将泪水全都揉碎于他长袍上。 又是一桩她累世累劫也还不清之恩情啊! 司徒无艳吻干了她的泪水,唤来副将,要其聚集了岛民及军队列于海滩之上,恭候圣喻。 半个时辰之后,司徒无艳领着与他穿着同色墨紫长袍且面覆纱罩之段云罗,一同走至众人面前。 “先皇稚子虽已升天,然长公主聪慧之名,天下尽知。当今天下人心纷乱、国政无绪,为抚人心,为定大局,吾于此宣布——恭迎先帝长公主段云罗为我朝女帝,统理国纲,治国以仁、率民以正。” 司徒无艳执起段云罗的手,将手中以鲜黄色绸布裹住之开国印玺递至她手里。 “女帝万岁万万岁!”副将依着摄政王眼色,领众下跪。 司徒无艳低头望向岛民,包括两位将军、吴嬷嬷,全都涕泪纵横地跪倒于地。他们撑着年迈身子,一再地对着女帝叩首,神态激动地让人不得不动容。 司徒无艳没那么多家国感伤,可眼前这种同仇敌忾感受,他却不陌生。当初众人全心为了扯下败坏帝王,也是这般齐心戮力。 看来他的云儿承继大统,确实是众望所归啊。司徒无艳玉容浮出淡淡一笑,看向段云罗。 “诸位请起。”段云罗一启唇说话,天籁般嗓音便已震慑得众人凝神肃敬。 司徒无艳只庆幸着他今日坚持要她围起面纱——她老说她面貌平凡,可他瞧着却总是可爱,总不许谁都任意瞧见。否则若真让这么多人拼命盯着她,他怎有法子不心浮气躁。 “在下无功无德,无福以堪此大礼。回朝之后,必当心心念念为众生百姓,否则愿遭天谴而无半点怨尤。”段云罗手执印玺,虔心对天起誓。  ” 司徒无艳怒眸瞪向段云罗,她尽心尽力也就罢了,何以要口出毒誓! “女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波接着一波欢呼之声,让司徒无艳惊异地没法多想。 他望着军队及岛民,只觉他们全都群情激昂了起来,那声嘶力竭的呼唤甚且压过了海涛声,长啸于天际,久久不散。 司徒无艳看向段云罗! 她屈膝行揖,弯身不起。 “我治国经验或有不足,将来得请各位贤达多方指教。朝廷之间,我也会与摄政王讨论曰后如何广开纳谏之道。”段云罗说道。 司徒无艳勾唇一笑,不得不为她此时之沉稳气度而在心里喝彩。 他朝段云罗伸出手,她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大掌。 “咱们明日便启程返国。”司徒无艳说道。 众人一见他们两人手掌这么一握,当下所有人心情便又急转了一回。 摄政王年少有为,女帝悲心愿力过人,如此不也是佳话一桩吗? 顿时欢呼之声再度不绝于耳,岛民们甚至相互拥抱,嚎啕大哭老天有眼,长公主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两人便一路携手走入段云罗房里。 段云罗先让司徒无艳在长榻边倚着枕坐下,先给他燃了个手炉,要他暖着手。再把了下他的脉,其后又唤来了吴嬷嬷,要炕房里泡个补气人参茶,再让他们备个补肝血之四逆汤,这才安心地坐在他身边。 “你不必招呼这些的——”司徒无艳揽过她身子,脸颊偎到她颈间,嗅着她衣衫间药草香味儿。 “我做着高兴呢,你便别拦我。” “这倒也是。只怕日后回到国内,你忙于政事,伯也没这么多时间理会我了。”他揽了眉,又不快了起来。 “怎么这下竟闹起孩子脾气来了?”她抚着他眉心,轻笑着问道。 司徒无艳一迳揽着她,不想说出自己如今拥有她之不安稳感受。 “当真明日便要启程吗?这岛上有太多东西要收拾。”段云罗回首望着这处住了几载之屋房,总不免感伤了起来。 “国内不可一日无主,你我先行返国。其后,这岛上点滴事物,你爱差人搬回去多少,便载多少。”司徒无艳勾起她的下颚,盯着她眼说道:“倒是国政大事,你这几日返国途问可得好好琢磨一番。国方新政,能早一日上轨道,百姓们便少一日担忧。” “我有事想与你商量。灰虎将军与笑脸将军虽已离朝多年,不过爱民之心不变,仍时时刻刻论及社稷军国……” “就任命他们为左右丞相,如何?”司徒无艳接下她的话说道。 段云罗点头,感激地揪着他的手臂。“日后可要多劳你费心了,我等纵然虽有满腔抱负,无奈也是久居岛上之化外之民,当今天下局势总归还是要有人提醒。” “如今天下不过数字可言——富豪强占民地,富者益富,贫者益贫。” “那得找些查税宫做个普查土地功夫,探知国内而今荒废土地有多少,这得费点时间。在此之前,得先找出空旷农地,让百姓有地可耕。人民生活安定了,能糊了口,这国家才算能平……”段云罗边说,已起身走至书桌前,简单磨了墨,右手拿起毛笔便挥毫而下。 司徒无艳随之走到她身边,只见她落笔之迹,字字神俊清雅,自然是与不久之前与他所见之绢儿方正笔迹大不相同。 “你左右手皆能写字。”司徒无艳恍然大悟地说道。 “是。” “我初到岛上时,就是见着了你以左手写字字迹,心里便一下认定绢儿与云儿不是同一人。” “我那时就是怕你认出我字迹,因此才改以左手写字。没想到你这一下没认出来,我却以为你是因为我的面貌平凡,便立刻认定我不是长公主,还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呢。”段云罗提起这事,浅浅轻笑,虽则笑意仍微苦,却是已经释怀了。 “美丑之间,我早看得淡了。”司徒无艳以指尖拂过她蜜色肌肤,在他眼里,她的一颦一笑比任何人都让他动容。 “你早已看淡美丑,岂不显得我庸俗,一心生怕被你看轻了我这张脸庞?”她被他瞧着脸红,忽而俏皮一笑,伸指刮刮他脸皮。 “美丑本就小事一桩。你我日日相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必然是不会为了旁人什么恩情而弃你于不顾,你则不同了……” “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宁可割肉也不愿离你而去啊。”段云罗捧着他脸孔,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他表情仍是一派不悦,她抚着他手臂,柔声问道:“知道我为何左手也能写字吗?” “我若知道,早早便认出绢儿是云儿了。” “你离开仙人岛后,我以左手、右手互写书信传情,假装你并未完全离我而去,以稍疗对你的相思之情……”她想起那段时日,眼眶不免有些红了。 “傻云儿——”司徒无艳拥着她,吻着她的眼儿。 他知道她爱他、爱着他,可他实在没法子完全释怀。她的心上有着一座天秤,他一人独坐一方,另一方却承受了太多生者亡魂。要他如何放得下心! “你待会儿先让士兵们在南边海滩治军,我让岛上居民多拾些翡翠回去。国之新政,需要财力。”段云罗见他表情仍有不悦,只得将话题转移至军国大事上,免得他又不开心。 “是哪,若我能再娶个有钱有势女王来扶持我国,那才是更称你心之事。”司徒无艳嘴快,又脱口闹出这么一句。 段云罗这一回也不接话了,她直觉揽住司徒无艳颈子,用温热唇瓣直接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她爱着这个男人之心意,哪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尽。她晓得他心里不满,可她现下什么也说服不了,只得由着时间来抚平他那些旧伤痕哪。或者,等她怀了小娃娃之后,他便会对她更感到放心吧…… 一念及此,段云罗迷蒙着双眼,面颊更形红艳了。 司徒无艳望着她娇美姿态,心中一动,不由得一个翻身,便将其压制于身下。 他吻着她双唇,抚着她全身,只眷着要将她往心窝里攒得更深,巴不得将她整个人全都纳入他体内,不许旁人探着一分一毫…… 他的云儿何须担心他嫌弃她容颜,在他心里,再没人比她更能触动他心扉。 司徒无艳耳间听着云儿动情嘤咛娇喘,一个纵身便结合了彼此——而今便该是要长相守了,可他的心里为何总透着一股隐隐不安呢? 即便他家族之男子皆未长寿过四十,他也还有好多年光景可陪伴着她,不是吗? 司徒无艳蓦一甩头,不许自己多想。 他低头吮住她雪白肌肤,只图尽情骋驰在她软如蜜之身子里,与她一同图着那忘情快活之境到来,直至他什么事也没法子再想…… 第八章 段云罗回到国内登基后,百姓之欢欣鼓舞自然不在话下。新主新政固是一喜,但这女帝主朝之后,先是后宫财宝尽入国库,继而免了百姓一年赋税,方是他们心中最乐之事啊。 况且,英明女帝不但迫使豪强豪贵以不法手段夺来之上地,皆还诸于民。并使朝廷开放土地租予农民收租,且广招民兵,选择心术端正者,选入兵营,军饷先给足一年,兼以雇用大量百姓造桥铺路,大大扩张了市朝商机。 百姓们遇此明主,虽则心里也不无担忧这明政能维持多久,不过总是时时谢天谢地、日日拜神以感恩上天福祉了。 这日,甫回国不久之段云罗与司徒无艳偷得半日闲,微服出宫聆听民间心声。 司徒无艳一张容颜怕惹来侧目,自然是戴了垂肩宽檐大帽,下头垂着层层薄纱巾,覆去了那绝色容貌。 倒是段云罗,简朴衣服一穿,发裹一方简单布巾,倒也颇融入市井小民之间。 这回微服出巡,是段云罗所提议的。 返国一个月至今,国事不断,无艳能者多劳,自然替她分摊了不少烦忧。可他每回夜里总扰得她喘不过气,像是怕极了失去她一般。 她知道他心头躁虑,这才特别拨了空,拉着他往皇宫外跑,想让他好好散散心。兴许他散心之后,心胸一舒畅,便愿意同她说说他心里近来之忧闷了。 此时,京城大街之上,段云罗和司徒无艳坐于茶馆二楼西边厢房内,啥事也不多做,就是听着百姓们茶余饭后闲嗑牙。 段云罗坐在他身边,偎着他身子,握着他手,如同寻常夫妻一般。 “客倌,您要的药草茶、上好香片,还有您吩咐的山泉水,全给您送来了!这山泉水是一早上才从山溪里取来的,清润可口得紧啊!”店小二端着大茶盘,卖力地笑着。 段云罗让吴嬷嬷给了店小二赏银,待得厢房门一阖,她这才替无艳解开下颚丝带,撤去他那层层包覆,露出他的花容月貌。 横竖这二楼厢房两侧,坐的都是化成寻常打扮之宫里侍卫,总不会再遭遇什么危险了吧。 “一路辛苦了,美人儿。”段云罗故意以指尖逗弄他下颚。 司徒无艳握过她手腕,重重咬住她指尖,乘机便将她揽在怀里。 吴嬷嬷见两人恩爱,心里虽是开心,却不好意思这么瞧着,只得随口找了个话题。 “公主今儿个怎么没点茶点?”吴嬷嬷问道。 “今儿个不想吃。”段云罗小声地说道,低首为他倒着他爱喝之沁凉山泉。“山泉水冷,下回还是得煮滚过一回再喝,才不至于冻着胃肠……” 司徒无艳没理她的话,紧掐着她下颚,脸色一凛问道:“你爱吃茶点?” “爱极了。从小便是什么澄粉水团、梨条蜜饯、果子馒头,全都爱吃得紧,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吴嬷嬷笑着接了话。 “我现下不爱吃了嘛。”段云罗侧身捧起热茶,小啜了一口。 “因为我?”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心头一紧。 “你又不能吃,我一人吃了也无趣啊。”段云罗将装着药草茶之陶杯送到他唇边,催着他多喝几口。 “你无须因为我身子,而剥夺你喜欢之事物。”他盯着她,烦闷地说道。 “我只是想如此做而已,哪算得上是什么剥夺呢?” “我说摄……公子啊!咱们小姐对你啊,可真是没话好说了。”吴嬷嬷掩着嘴,看着两人相依偎模样,忍不住掩着嘴笑着。“您还不快快挑个好时日,把咱们小姐迎进门!” 司徒无艳没接话,静静地呷了几口茶。 “嬷嬷,我待他哪有他待我好呢?当今天下大势稍定,都是他一人为我而做之功德呢!” 段云罗见他没回应,笑着回了吴嬷嬷这句话,免得场面不自在后,她便假意兴致勃勃地掀起帘子,望着客栈一楼之人来人往。 她终究是无艳的人,不论他日后娶她与否,她的心总不会改变。现下日子已经够让她满足了,她自然不再奢求什么。 司徒无艳望着她纤细背影,玉容却是毫无表情。 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存着几分蓄意,存心要让日子就这么下去的。 娶了她,他自然能安心地告知天下——她段云罗是他无艳之人。 但他身子如此孱弱,若成亲不到数年,便使她成了寡妇.倒不如现下便让她继续当个未曾婚嫁之女帝。至少无须为他服丧,日后若想再嫁,也少了一层忌讳。 一忖及此,司徒无艳胸口不禁一阵闷窒,他蓦地拿起山泉水一饮而尽,整个手臂止不住地颤抖着。 “公……小姐……您听听下头的人,似乎正在夸赞你们呢!”吴嬷嬷耳尖,眉飞色舞地便报起讯来。 “咱们这女皇帝啊,天生就是菩萨好心肠来降世的。” “我说那摄政王才真是天上仙人转世哪!若不是他迎回了长公主,咱百姓哪有这么好福气。” “不是说长公主与摄政王即日便要成亲了吗?” “当真吗?那可真是天下之福啊!” 听见百姓们讨论着她与无艳婚事,段云罗也不多接话,只是在唇边漾出一抹淡淡笑意。看到百姓们而今全都能好好地过日子,她便比得到什么皇位都还开心了。 即便她对于无艳至今未提过婚事一举,总也有些纳闷。不过,既然都过着夫妻生活了,她总归是不怕无艳变心。况且,人心若真要变,百人大军也挡不住啊。 她只求安着自己这颗心在他身上,也盼着他身子好些,心情再开朗些,她心愿便已足矣。 段云罗回头望着他,见他又在拧眉。 “想出去外头走走吗?”段云罗伸手拨他眉心,柔声问道。 “嘘。”司徒无艳做了个噤声动作,这时反倒侧耳专心聆听了起来。他是不是听见了“左王爷”三个字? “……没错,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爷是不会错待人的……”客栈里头突然有人大发议论了起来。“方才朱大哥所说的外头那名老乞丐,确实是当年京城里赫赫有名,一连两位皇帝都封为重臣的左王爷啊……这左王爷当年可风光了……” 果真是左王爷! 司徒无艳闻言,身子倏地一僵,不自觉地紧握住段云罗的手。 段云罗此时也听见了下头人说的话,她安抚地轻拍着他手背,让他知道有她在身边,他什么也不用担心。 “……想左王爷,当年强逼天下美男子为宠姬,半年前宅里宠姬争风吃醋,一把火烧了全家,火灼了他眼,成了个老瞎子。王府里头人一见出了大事,大伙夺钱的夺钱,逃走的逃走,根本没人理会左王爷死活,他竟成了老疯子一个……” “一世富贵又有何益?老了能安享晚年,才是大福报啊!” 后来的人又说了什么,司徒无艳其实也没听得真切,他只知道左王爷而今垮了,病弱残倒在路旁,大快人心了! “我们走。”司徒无艳霍然起身,拿过垂肩大帽递到段云罗乎里。 “去哪?”段云罗心里一慌,为他绑着帽间颈带时,细细瞧了他一会儿——他凛着眼,双唇紧闭着,分明就是有仇必报神色。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去瞧瞧‘那人’而今落魄模样。”司徒无艳言毕,脸上噙着一抹冷笑,揽着她偎在身侧后.并肩走出厢房。 侍卫们一见他们跨出厢房,便前前后后地也紧跟着下了楼。 段云罗走在司徒无艳身边,目光不曾离开过他,可她心里就是不停地忐忑着,有种不祥预感,恍若有什么恐怖之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别去了,好不好?”段云罗紧拽着司徒无艳的手臂,想阻止他走出客栈。 “你若不想去,便在客栈待着。”司徒无艳僵着身子,眼里却燃着火焰,没多瞧她一眼,迳自大跨步走出客栈。 拜左王爷之赐,他如今才落到这么一个风吹即倒身子。若不是他被云儿救起,三餐以名贵药材供着,现下早就不知在哪处投胎了。 他与左王爷两人地位而今正是天壤之别,老天让他们碰了面,必然就是要让他有教训左王爷之机会。 司徒无艳狠着美目,脚步益发快了起来。 段云罗望着他不顾一切往前疾冲背影,她揪着眉心,拎起裙摆便跟了上去。 他实在不该再见左王爷的。他近日来胃口不佳,连带气血便稍弱。此时最忌气脉起伏过剧,易导风邪入体啊。 段云罗匆匆走出客栈,好不容易赶到司徒无艳身边,但见一旁巷弄边早已挤满了好奇群众。 侍卫替他们开了路,两人目光往内一探—— 死巷内蜷曲着一名身着破旧脏衣老者。老者脚边摆着一个钵,钵里还搁了几个银角子、铜板。不过,对着老者批评、咒骂、唾口水之人,显然远比想救济者还多上许多倍。 段云罗瞧着那老者,一时不忍,别开了头。 司徒无艳却是目不转睛地瞪着几步之外的疴凄老人,仔细地将这名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左王爷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回。 那肮脏清臞脸孔,完全不复当年富贵玉滑,瞎盲之灰白瞳仁看不清楚东西,染着一层淡雾。身上袍子也不知是多久未曾清洗,散着一股浓重腐臭味,酸得旁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这便是他此生最恨之人——左王爷吗? 司徒无艳又往前跨了一步,只见左王爷脸色微红,抓着身子痒处,又随意哼起了几首小曲,手足舞蹈地乱笑了起来。 “这种受苦受难时刻,他竟疯了,真个好福气啊!”司徒无艳从齿缝里磨出几个字来,清嗄嗓音竟气得发抖了起来。 “别再说了。他落得如此下场,算是什么好福气?”段云罗揪着他身子,只巴望着他快点离开。再多瞧下去,他的心里依然都是恨意,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你别拦一一”司徒无艳坚持不退,仍死命地瞪着左王爷。 此时,左王爷突然抓着咽喉,趴在地上挖心掏肺似地大呕特呕了起来,肚肠内腐物全都自嘴里吐倒出来,呛得几十步之内都是让人窒息之腐烂味。 围观之人见状,自然全都又被逼退了好几大步。 “咱们走。”司徒无艳面无表情地扯着段云罗的手,转身要离开。 段云罗此时倒不动了,她站在原地仔细看了老人脸色,总觉得不对劲。 “他病了。” “他当初何曾睬过他人死活。” 司徒无艳知道她有意要替“那人”看诊,急忙牢牢扣住她的腕,硬是不想让她如意。 段云罗看他一眼,飞快地拉着他手腕,将他推入另一处空巷里。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先放不对他的怨,你的心便早他一步海阔天空,也因此为自己化去一个恶缘,灭去那些恶因恶果,这样岂不是极好吗?”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灼怒眼瞳说道。 “不要跟我提那些因果,我不信那一套。”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推开她身子,忿忿地说道:“我此生没做过恶事,却得到这样一具破烂身子,有了这种命运!若真有因果,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你拥有全天下人都要失神的美貌,却也遭遇比别人更多苦难,如此祸福吉凶因果,我不知道该如何判定。可我们拥有彼此,我们有能力替百姓黎庶努力,这便是我们如今最大福报。”段云罗上前一步,不想他因为往昔怨恨,而让现下日子有所下快。 “是啊。恐怕就连我于明日死去,你也有一个说法。”司徒无艳恼火双眸一瞪,拂袖侧身不去看她。 “不许你诅咒自己。”段云罗被他气红了双眼,拳头气得抡在身侧。“我们而今茹素,少了杀戮恶缘,并多为苍生谋福,你今后只会更加福寿绵长——我非常确定这点。” “福寿绵长吗?”司徒无艳忽而冷笑一声,回头看着她。他纤细手腕撩起面纱,一双璀冷黑眸竟激动地泛着水光。 段云罗胸口蓦地一窒,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已经不自觉地摇着头。 “福寿绵长个鬼!”司徒无艳逼近她一步,细碎呼吸尽喷吐在她面颊上。“我这几年来其实寻过我家人,这才发现司徒本宗男子,全都活不过四十岁便都过世了。大伙说是什么祖上没积德,天才晓得是啥鬼原因……” “你与他们不同,你屡屡大难不死,又造福了这么多百姓,你会好好地活过四十岁的……”段云罗气息急促地打断他的话,两行清泪顿时滑下脸庞,涟涟地让她泣不成声。“倒是你……你心里搁着这些难受的事……怎么从不曾告诉过我呢?” 司徒无艳见她哭得让他心疼,以拇指抚去她的泪水,嗄声说道:“我先前只想着要找着你,这条命我原是不当一回事的。谁知道现下有你陪伴在侧了,我反倒是每过一日,都更加地不快活了——我怕死!我不甘心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想去个没有你的地方……” 段云罗整个人撞进他怀里,早顾不得会不会撞痛他了。 她颤抖双手牢牢钳着他身子,非得让自己与他密密相连,她的心才有法子少痛一丁点。 在她正欣慰着两人的相知相守时,他却是正在忧心着生离死别。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便不禁恼起了自己!她怎么会没多注意到他这些时候之不对劲呢? “你会比你的家人长寿的!”泪水让她视线蒙眬,但她仍然执意要仰头看着他。“修善强顺便是这一念心,心清净了,什么病痛也没了。你即便不信修善积福这些话,你至少得相信,心绪平静与你身子血脉总是相关的……” 话说到未了,段云罗却是泣不成声了,身子也非得倚着他,否则便要瘫坐在地上了。 她怎么舍得让他早走呢…… 司徒无艳忍住鼻酸,张开双臂围着她仍哭泣的身子,将他痛苦的低喘尽吐在她的颈间。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一个云儿,又为何给了他如此残弱身子呢? 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立着,直到她啜泣声渐歇了一会儿后,才有力气缓缓抬头望向他。 “你身子虽然不好,至少不若我皇弟之先天残疾,除了换心之外,无药可医。我好歹是御医师傅唯一传人,我一定能救回你的。你相信吧!” 司徒无艳看着睁着极红眼眶,呼息仍在哽咽,但仍尽力地对他强颜欢笑的段云罗。“我信了你,日后什么都依你便是了。”他红了眼眶,捧着她脸庞,不住地吻着她脸上泪痕。 “可我不信你了。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心里若有事,一定得说给我知。”段云罗揪着他手臂说道。 “说了又如何,说了只是让你忧烦,也无济于事。若我真染上了重病,你也只会轻描淡写地安慰我没事,不是吗?” 司徒无艳拿出一方丝白手巾正要替她拭泪,她却拽住那方手巾,对他摇头。 “我答应你!如果你日后愿意将心里所有不安都告诉我,那么我日后亦绝不隐瞒任何真相。” “即便我病危?”他问。 段云罗咬紧牙根,掌间那方手巾很快地被冷汗浸湿。 “即便你病危,我亦会据实以告。我总得让你知道你还有多少时日能与我相聚。”她抬起下颚,坚强地望着他。 司徒无艳俯身,拂开她额上乱发,瞬也不瞬地觑着她,一颗慌乱心至此突然安定了下来。 有她这般执念,阎王要带走他,也要多经一番折磨的。只要多一番折磨时间,他便会尽力让自己留下来。 司徒无艳轻啄了在她双唇,继而勾起唇,开心地微笑说道:“我因为过去种种恐怖经历,对于未来之事,尤其是突如其来之改变,总是易于慌张。如今你既开了口,允诺了不论好坏,都会告诉我真相。我是生是死,心里既已有谱,我便能提前规划,那便什么也不怕了。” 段云罗见他笑得这般开怀,她长喟了口气,将脸庞偎在他胸前,抡起拳头轻捶了他一回。 他吓死她了! “我们回宫吧。”司徒无艳抚着她发丝,柔声说道。 “好。”段云罗见他神色如今自在了,便大胆地说道:“不过,你得先等我一会儿。我替‘他’诊脉,再让人拿些银子给他,好吗?” 司徒无艳停下脚步,抿紧双唇。低头看她,她正一副医者父母心之凛然模样,他还能怎么着。 “我猜想,你稍后会要告诉我——与其给拿银子给他,不如找人好好规划一处鳏寡孤独者皆能安养之所。毕竟他们活着,总是有他们能干的活吧!”他沉声说道。 “知我者,无艳是也。”段云罗踮了下脚尖,笑着抚着他脸庞。 “去吧。”他说,也不拦她了。 段云罗笑着再紧搂着他一回,心头感动地一窒—— 她是旁观之人,自然容易放下仇恨。而他背负了对左王爷的生死仇恨,如今真能敞开心胸了,要她如何不感动呢? “我这就去为他看诊,你在这等着我。”段云罗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着巷外飞奔而去。 只是,她才跑至巷口,又乍然回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我——真喜欢你!”她大喊一声,酡红着颜飞奔而出。 司徒无艳站在原地,被她那一声喜不自禁地呼喊给冻住心神,他如闻纶音佛语一般,久久仍回不过神来。 他早知道她喜爱他,可经她这么一喊,整个心竟快乐地像是要疯狂一样。 他咧着嘴笑着,放下头上纱巾,缓缓走至巷口,倚着一方矮墙儿,看着已经奔至左王爷身边之段云罗。 其实,他也不是全然不信因果。 若不信因果,他便没法子解释何以有人生于富贵之家、而有人贫贱至极。他只是不服气,不愿平白放不对左王爷的那股怨,了结恶因恶果。 可左王爷如今都成那副德行了,他还能再怎么怨呢? 若云儿要他放下,他便放下。她要他积福德,他便做。他信云儿,她只会让他更好。 司徒无艳凝望着她的眸光愈益多情温婉了—— 他的云儿正从吴嬷嬷手里接过一方布绢围住口鼻,之后才倾身上前探了“那人”的脉息。 “那人”还在呕吐着,想来那味道实在骇人吧。 司徒无艳嫌恶地屏住呼吸,才想别开头,却在见着段云罗在阳光下闪着慈悲脸庞,自惭形秽了起来。 当年,在他最病弱之际,她便是这般无悔地照顾着他吧。 若不是她的菩萨心肠救了他,他们也没法子修到今日之完满。而他方才竟要她弃了那菩萨心肠,置左王爷子不顾…… 司徒无艳心里激动着,记挂着一旦回宫后,便要找个黄道吉日正式将她迎为他的妻。 他虽担忧自己身子,可她更记挂啊,她一定会有法子让两人携手至老啊! 相较子那方司徒无艳心里之喜不自禁,在另一方正握住左王爷手脉看诊之段云罗,脸色却是益发地惨白起来。 段云罗深吸了口气,扣在左手爷腕上指尖再度紧了紧脉。 这回,冷汗潸潸地湿了她后背衣衫。 若左王爷得的仅是伤寒,那脉象本该是浮紧,可他的脉象中却又掺着微脉及涩脉…… 段云罗看着左王爷呕吐之后又腹泻的身子,她脸色益发惨白了。她想,左王爷染上之症是—— 霍乱! “你快回去……快回去……”段云罗蓦地起身,朝司徒无艳方向狂乱挥手。 “他怎么了?”司徒无艳皱着眉,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 段云罗不敢大声吼叫,怕扰了民心,只得先让吴嬷嬷代为到他身边传话。 只是吴嬷嬷一听她的话,腿差点都软了,只得扶着两边房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冲到司徒无艳面前。 “公主要我告诉您——左王爷得了霍乱……”吴嬷嬷说道。 司徒无艳蓦抬头,瞪向全身仍颤抖中的段云罗,他心里一沉,大跨步地便走向她身边。 “你快离开!”段云罗发现无艳竟朝着自己走来时,她惊慌地发出近乎尖叫之声。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司徒无艳扣住她的手腕,拽起她便要一同离开。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走?!”段云罗被他扯起身子,却是用尽全身力量在抗拒着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站在原地,苍白脸孔瞪着她身后那个已近半昏厥之左王爷。 “前年有个村庄,因为霍乱而死了百余人……”他嗄声说道。 “所以,我更得留下来避免如此憾事再度发生。御医师傅传了些方子下来,我得告诉京城里大夫。倒是你!” “我没那么病弱……” 他不悦地才开口,她便又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你回去!一来是担心你身子;二来,也是要你快点替我拟个诏子。这病若控制得宜,一个人也死不了,可一旦传开来,整座京城都变成死城,也未尝不可能。”段云罗急得连说话口气都急促了起来,小手抓得他双手虎口都泛了红。“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且整个朝廷除了我之外,也只有你有这般权力了。” “诏子里要写什么?”司徒无艳问。 “要医署今日便在京里隔出个幽静区,并将这十日来疑似染了风寒,且有腹泻和呕吐者,全都送至医署检查。” “我会盯着他们办好这事。” “还有,发旨下去,要四处张贴公告,让京城人记得多洗手,食物要彻底煮熟才进食,特别是海里食物。还有,不许任何人喝生水……” 司徒无艳方才在客栈里喝的那山泉水,不也是生水吗? 段云罗蓦然止住了话,和司徒无艳对看了一眼。 司徒无艳眼眸冷黝,像是任何事都不会再让他慌乱了一股。 段云罗却焦急地跺了脚,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有事的。”司徒无艳握住她的肩膀,要她稳住心情。“我若有事,也会第一个通知你。” “那么你快回宫,若身子有任何不适,便尽快告诉我。”她定定地看着他,连气都不敢喘。 “我会的。” “那你快回去,记得待会儿先将手洗净再上路,毕竟我方才碰过左王爷。” “你当真不同我一起走?”他不死心地又问一次。 段云罗乞求地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体谅她心情。 司徒无艳摇头,也只能叹息一声。 谁要她有着这么一副柔软心肠呢?罢了,若他快些回到宫里处理完所有事务,便能快些回到这儿陪着她吧。 “宫里事情,你莫担心,我会处理妥当。我也会让更夫打更时,顺便把你方才说的公告,在城里说上几天,务使霍乱之症得到最好控制。” 简单言毕,司徒无艳便头也下回地转身离去了。 而段云罗望着他清瘦背影,心里突如割肉般地撕疼着。 她上前一步,想唤住他。 可她不知道有何理由能唤住他,只得咬住唇,静静地看着他纤长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远。 她只是因为过分在乎无艳,而没法子放心吧。段云罗在心里付道。 可无艳这事也不是她此时担心,便能马上解决之情形哪。况且,她现下有着更需要操烦之事要处理啊! 段云罗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左王爷一眼,此时除了救人之外,当真也没法子再多想什么了。 但愿众人平安那! 第九章 段云罗一忙这霍乱之事,竟是整整七日未曾再见着司徒无艳。 这日,京城里已是疫情控制得宜。 盏灯时分,段云罗拖着疲累身子,在医署里梳洗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衫后,这才回到宫内。 她知道现下自己地位不同,不该事必躬亲,可要她放着疫情不管,她实在是做不来。 这段时间内,朝纲之内幸而有司徒无艳为她掌政处事。 每日,他都会派人至她身边,向她简要提些朝中发生之事及他所做处置。幸好老天爷让无艳陪在她身边,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如今会是如何地心力交瘁。 段云罗才进宫,也没力气如平常般走路至寝宫。 她踏上女宫们备好之小轿,倚着软枕便合上了眼,一路在轿夫们摇摇晃晃之下,竟忍不住打起盹来。 小轿停在寝宫前,段云罗这才蓦地清醒过来,她眨着眼,一时之间竟弄不清自己人在何处。 “恭迎女帝回宫。”女官为她撩起软呢轿帘,笑颜相迎。 段云罗扶着女官手臂,缓缓步出小轿。 轿外烛盏将黑夜里照得亮晃一如白昼。 “全都平身吧。”段云罗对着两旁弯身作揖宫女们说道,目光朝寝宫看了一眼。“摄政王在哪?” “回女帝,摄政王这几日都在寝宫里处理国事。”几日来,负责传讯之女官恭敬禀覆道。 “他身子还好吗?”她最担心这事。 “摄政王神色极苍白,但他坚持不让任何大夫诊脉,说是要等您回来。”女官说道。 段云罗眉头一皱,旋即加快脚步,转身走往司徒无艳寝宫方向。 “怎么没让人禀报我他身子状况不好呢?”段云罗抿紧双唇,满心的着急让她几乎小跑步了起来。 “摄政王说若是让您在宫外知道了这事,您心一慌,便没法子救更多人,他不许我们多嘴。”女宫一想到摄政工说话时之凛厉神色,便开始额冒冷汗。 段云罗飞快走过摄政宫与她寝宫间的穿堂,冷冷过堂风吹得她寒毛直竖。 她咬牙忍住一股颤抖,撇去心头无名恐慌,快步走入摄政宫内。 “拜见女帝。”几名宫女站在正门边,一见着女帝,全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神态。 段云罗见状,心里便先担忧了起来。 无艳身子铁定出了状况…… “摄政王呢?”段云罗问。 “正在宫里歇息呢,小的立刻去——” “别吵着他,我自己进去便是。你们先去将那座石屋给烧热,里头先放些艾草、香白芷。宫内这几日,可有依着……” “宫内都依着您所交代的,日日以艾草熏烧着,每人皆勤洗手、不饮生水。”宫女同声说道。 段云罗一颔首,轻声交代道:“一会儿没我命令,谁都不许进来打扰。” 她转身步过几层仪门,这才走进寝宫正室—— 外头堂室里空无一人,一方紫檀大案也清净得很,上头亦无公文案牍,想来无艳此时必定是在东边耳房吧。 段云罗脚步疾奔,可怕吵了他,便褪了鞋,着袜在白玉地板上走着。 屋内漫着艾草味道,却寂静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声音都能听见。 段云罗才推开耳房大门,心跳立刻被吓停—— 无艳正躺卧在白玉地板上,紫衣微敞,脸色惨白不似生人。 “无艳!”段云罗飞奔而至他身边,抱住他身子,一手便采向他呼息,他呼吸微弱,但确实仍在呼息。 “无艳!”段云罗无力瘫坐在地上,两道清泪顿时滑出眼眶。 司徒无艳缓缓睁开双眼,一见是她,便欣喜地扬唇笑着,一手抚向她脸庞。 “云儿,你回来了?” 段云罗瞅着他,一颗心方才被人狠狠一掐,初时惊吓还不觉得痛,现下一镇定下来,便揪得她疼到不得不哭。 她侧身偎进无艳怀里,凄切地低哭了起来。 “怎么哭成这样?”司徒无艳蹙着眉,心疼地搂着她。 “你吓死我……吓死我了……” 段云罗哽咽地说道,热泪滑入他冰冷颈窝里,让他不舍地将她拥得更紧密些。 “我没事……不过是这几日总觉得白玉地板冰冰凉凉地甚是好眠……”司徒无艳柔声说道,身子虽不适,却是心满意足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药草味儿。 段云罗摇着头,将脸颊偎他偎得更紧密了些,直到鼻尖触着了他颈间跳动脉搏,她这才慢慢地安下心来。 “你这么爱枕白玉而眠,我改日让人替你做个白玉床,日后不许再躺在地上吓我。”段云罗抬起红肿双眼,心有余悸地瞪他一眼。 司徒无艳点头,虚弱地地撑起一抹笑容。 段云罗察觉到不对劲,担心地坐直身子,捧着他面容仔细端详着。 “你脸色为何如此惨白?你整整瘦了一圈。”段云罗伸手便要握住他手腕。 “先别急着替我诊脉——”司徒无艳半起身,将手背到身后,美目瞅着她,拽着她手臂轻声地说道:“你这一诊,我便得开始喝药、躺在榻上不许活动了。一会儿再把脉,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段云罗凝视着他,见他竟像孩子般地撒着娇,怎狠得不心不让他如意。 她叹了口气,低头将他冰块一样小手裹进双掌间,冀望着能多给他一些温暖。 “就一刻钟时间。待会儿外头敲钟时,你便得让我诊脉。”段云罗额头轻触着他的,一本正经地说道。 司徒无艳笑了,顺势将脸颊偎在她颈边。他觉得头好晕,他觉得他随时都可以睡着,可她才回来,他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入眠啊。 “扶我到炕边坐着,我想你替我梳发,好吗?” “摄政王之要求,我岂敢不依呢?”段云罗笑着扶起他身子,可他孱弱重量却让她又是一惊。“你……”段云罗担心地看他一眼。 “都说给我一刻钟时间了,不许反悔哪。”司徒无艳环着她腰,脸颊垂子她颈间,整个身子全都偎着她。 段云罗见状,心里更慌了。他今日必然是真的不舒服,否则他几时肯让她帮忙搀扶呢? 她急得咬住唇,连忙将他安置在靠窗大炕榻上,让他偎在紫毡布枕问。 司徒无艳摇头,指着一旁白石玉雕枕。 她为他取了过来,他便贪恋地将脸颊偎于白玉上,粉唇微扬。 “开窗,好吗?我想瞧瞧今晚月色。”他低声说道。 段云罗推开秋香色纸窗,外头月光斜斜飞上他半透明脸颊。晚风一吹,他宽松紫衫扬起,像是随时要乘风而去一般。 “我好热……”司徒无艳一手抚上胸膛,扯开腰间系带。 “再热也不许敞衣吹风。” 段云罗急忙拿来一件紫丝披风覆住他身子,将他密密裹住,又硬押着他喝了数口几上铜壶里之药草茶后,她这才在他身边坐下。 “过来吧——”她柔声说道。 司徒无艳趴在她的膝上,心满意足地长喟了口气。 段云罗撩起他一把绢发,以白玉发梳轻撩而过。发流似泉,流过她指尖,让她下自禁地在他发问落下一个吻。 “宫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她问。 “我嫌她们走来走去的声音吵,全撤走了……” “你瘦了一圈,是不是都没吃东西?”指尖拂过他清瘦脸孔,怎么瞧都觉得不舍。 “这几日没瞧见你,食欲是差了些吧。”他眷恋地将脸蛋更埋入她裙裳之间。 “这几日朝廷里的事,多劳你费心了。”她抚过他发丝,轻掐着他僵冷颈背,好为他祛风除邪。 “我多费些心,你便能少些事,能多些时间陪我。” “我太忙了……”她自责地咬着唇。 “那才是你真正想做之事,不是吗?”司徒无艳抬头,眸光似水地凝望着她。 段云罗见状,心窝又是一阵闷痛。 “京城里疫病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他问。 “是啊,所以我不需要再出宫了。” “真好。”他半垂着眼,将面颊偎在她手掌里轻轻抚摩着。“我这几日经常梦见我们年少时待在仙人岛之情形,那时真开心。” “现下比那时更开心啊。”而今家国已复,她总是卸下了一份心头重担啊。 “是吗?”司徒无艳悠然地睁开眼,星寒黑眸直直地看入她眼底。“你现不能搁下国事,专心守着我半日吗?” 段云罗心口一闷,忽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深知自己担负着天下众生期望,是故她登基以来,总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可她忽略了司徒无艳,忘了他最在意者从不是天下,而是她这个人! 更甚者,她竟也淡忘了她彼时想守护着无艳之决心,她怎么对得起他呢? 段云罗倾身抚着他脸颊,千万歉意全都写于眼中。 “之后,每日用过晚膳之后,我便将朝政搁在一旁,专心陪你,好吗?”她柔声说道。 “当真。”司徒无艳双眼熠熠生亮着,完全不复方才倦意。 “不过,你可得养好身子。白日里多帮我处理朝政,我夜里才有时间多陪……” 当当当—— “戌时一刻。” 外头击板声起,响彻子宫里夜色问。 “一刻时间已到,伸出手让我把脉。”段云罗朝他伸出手。 司徒无艳顺从地朝她伸出手腕,因着如今心愿已遂,双眼亦心甘情愿地闭了起来。 他这几日身子非常不对劲,皮肤发热但骨子里却又冷得让他发寒。他什么也不敢吃,因为一吃便会呕吐,所以只敢喝着少量水,熬着忍着盼着她回宫。 明明已经决定要为她的戮心国事而多识大体一些,可他一生起病来,便忍不住要闹任性。他偏要恼她这么多日不回宫、偏要恼她永远将其它事搁在他前头…… “无艳……”段云罗握着司徒无艳手脉,脸色惨白地低唤了一声。 “嗯。”司徒无艳才睁开眼,便见着她泪水断线珍珠般地滚落着。“怎么哭了?”他伸手拭着她泪水,心里已有数。 “无艳,你染了霍乱。”段云罗抚住他面颊,直勾勾地看着他。 司徒无艳回望着她红肿双眼,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我想也是。”他极轻地耸了下肩。 “你……”段云罗哽咽地说下出话,忽而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她打得毫不手软,脸颊都被自个儿打偏了,蜜色皮肤也印上了五指红痕。 “云儿!”司徒无艳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握她,孱弱身子显些整个落出炕边。 段云罗急忙扶住他身子,迫着他躺平在榻间。“别理我,这是我活该报应。我尽忙着外头事,却忽略了你!” 段云罗不管脸热辣辣的痛,她走到几案边写了药方,摇铃唤人领了药方速去煎药。 无艳身子极差,旁人熬得过去,他都未必能够了。况且,这霍乱要是一个没处置好,是会夺走人命的啊! “你为何不早点让宫里御医替你看诊?”段云罗回到他身边,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却怎么牢都嫌不够紧。 “我以为你会早点回来的。”他心满意足地说着,明明困了倦了,却怎么也舍不得睡去。“况且,染了霍乱也好,我若生病,见着你的时日似乎便能多一些。” “别说这种傻话!我已经答应你日后会多陪你的……” “我记得你的简陶师傅说过,我这身子若能堪得住十年,便已是万幸。结果我找着了你,多活了这些时日,也算快活了——” “我不听你说这些!”段云罗捧着他脸孔,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陪你到石屋里将你体内毒邪以汗排出,宫女们应该已经烧热石屋了……” “云儿,你可知道我这几日其实压下了几份折子……都是国外几名素有贤德之名的太子,为着向你求亲而来……”司徒无艳半偎半靠于她身上,闭着双眼喃喃说道。“我原是已决心要娶你妻了,可我又犹豫我这身子会耽误了你……” “无艳。”段云罗捧着他面颊,认真且虔诚地望着他。“我今生除了你,谁也不嫁。” “我等着就是你这句话。” 司徒无艳半扬眸,扬起了一抹又美又倔又得意的笑意后,继而便人事不醒地昏了过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无艳昏迷了整整三日,竟是不曾再睁开眼。 霍乱疫病夺了他生气,让他前些时间总没法子好吃好睡。而几日不曾好眠好睡,亦造成他这段时间不分日夜地高烧下退。 段云罗守在司徒无艳身边,没有法子合眼。 几回真忍不住困意,真个睡着了,便总是不消多时,便要慌忙惊醒,冲到他身边,探着他呼息。总是非得确定他真实地活着,她才有法子安心。 她这辈子不曾如此害怕过。总是惧怕就在她一眨眼之间,阎罗鬼差便乘机带走他。 白天,她依旧上朝,之后,她便回到他的寝宫里批阅奏折。 夜里,她下管吴嬷嬷再说什么男女之别,她就是坚持要陪着他人眠。 段云罗知道纵使她在外头救了几百个霍乱患者,若是司徒无艳真有一丁点损伤,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日午时,正是医者所谓气灌于手少阴心经,血注于心脏之际。段云罗替无艳扎完针,她靠在一旁墙面上,静静凝望着他。 无艳身上之霍乱疫疾,经过她几帖药方之医治,已被祛除。 只不过他身子原就较常人体弱许多,兼以先前一年之积劳成疾,再加上这几日替她代持朝政,日夜交相煎之下,才会这么昏迷数日不醒。 她知道自个儿该好好保重,不能跟着他一块垮了身子,可只要他一日不醒来,她便一天没法子好好安眠安神啊。 “女帝,楚将军及其妻子来探视摄致王。”女宫站在门外,低声唤道。 “快请他们进来!” 段云罗连忙起身相迎。 无艳昏迷后,她即刻通知他结拜兄弟楚狂人将军进宫。 楚将军一接到消息,便带着妻子诸葛小雨连夜赶来,这几日皆住在宫里,每日午后亦会来陪伴无艳说说话。 “叩见女——”楚狂人一进门,声音洪亮地拱手为揖。 “楚兄,不必多礼。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当自己是无艳妻子,当你是无艳大哥。至于小雨,也只要唤我一声云罗姐姐即可。”段云罗说道,屈膝回礼。 “云罗姐姐,司徒无艳今天好点了吗?”诸葛小雨跳到段云罗身边,一对圆澄眼珠认真地看着司徒无艳。 “和昨日一样。” “那就代表没变差啊,很好、很好!”诸葛小雨一迳点头,对着段云罗又是一阵笑。 段云罗被她的笑容影响,也不禁绽出一方笑容。 “无艳体力透支,这一、两日应该便会醒来了。”段云罗轻声说道,心里疚意若不说出口,实在难受得紧。“我不在的那几日,他依旧日日早朝,替我将这些时日之各省奏折全都批阅了一回,恐怕是日夜都不曾好好休息,才会累出这等病来。” “无艳辛苦至此,偏偏他那几日代政之举,却也让官员间流传着摄政王有窜位野心之语。”楚狂人说道,对于那些迂腐官员脑中污秽想法,着实不痛快。 “司徒无艳若有窜位野心,当初直接自立为王不就得了。”诸葛小雨抓抓脸颊,奇怪地说道。 “那些内心有阴谋诡计之人,脑中自然都是阴谋诡计想法。当然多少也扯了一些无艳恐怕自己不足以镇压天下人,是故才找了女帝为傀儡之类的胡言乱语。”楚狂人魁梧如山身子,一板起脸孔,怒意便排山倒海而来。 “那路一人全都是糊涂蛋!无艳若不是为了迎云罗姐姐回来,何必那么煞费苦心。军旅生涯,可没他们想象那么简单,无艳这么一个风吹就要倒的美人胚子,光是那行军床,就够折磨死他了。” 诸葛小雨双手插腰,大声说道,一脸想冲出去找人算账之慷慨激昂模样。 “怎么,你才在军营里住了一段时曰,便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了?”楚狂人浓眉一挑,笑望妻子一眼。 “军营生活我是不清楚,不过大锅菜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贪嘴易饿之诸葛小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楚狂人拧了下贪吃小妻子圆嫩脸皮,惹得她哇哇大叫。 段云罗握着无艳的手,心里此时更加难受了。 无艳从没提过那段征军之苦,可她心里又岂会不知情? 以他身子虚弱程度,南北奔波根本是大忌。况且,以他个性,他不会要军队伙夫特别为他做些什么。他应该便是默默地将那些菜肴以比别人更长时间嚼烂,再逐一吞咽而下吧。 段云罗低头让两颗泪水落在杨上,心里酸楚阵阵翻绞着。 他是为了她而一路撑持下来的,而她为他做了什么? 她因为笃定他不会离开自己身边,便费了更多心思来为天下人东奔西忙。明明他求的也不多,不过就是想着她多陪他一些罢了。 “云罗姐姐,我说错话了吗?”诸葛小雨睁着眼,心虚地问道。 “你没说错话,是我想起我错待了他,一时心里难受……” “等无艳醒来,你再多陪暗他,不就成了吗?他那么在意你,你一笑,他就飞上天了。”诸葛小雨一本正经地说道后,抬头对着楚狂人又是一阵笑。“就像狂人大哥一笑,我一颗心就快跳出胸口了一样。” 楚狂人瞪着他的小娘子,黧黑脸庞顿时染一层麦红,难得地手足无措了起来。 段云罗拭去泪水,笑着将目光从他们俩移至无艳脸上,柔声地说道:“无艳,你听到小雨的话了吗?你若是当真在意我,便得快点好起来才是。” “司徒无艳——这片江山是因为你想扛下来,我才选择了避战,成全了你这番心意。”楚狂人大吼一声,也跟着粗声帮腔起来。“你别以为躺在那装死,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国事全扔给女帝一肩扛起!” “他的手指头动了!”诸葛小雨大呼出声,急忙扯住楚狂人袖子。“快点!你快点再多骂个几句!” 楚狂人一时愣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徒无艳,你无情无义,丢下云罗姐姐一个人孤苦伶仃。你没心少肺!你坏心眼!你!”诸葛小雨绞尽脑汁,拚了命地骂人。 这回,司徒无艳眉头皱了下。 段云罗执起无艳手腕,一探脉象!无艳已有清醒之脉啊! 她大喜之余,急忙拿起手中玉铃,急促地唤道;“来人!快送来醒窍汤,再煮来一碗百草粥。” 段云罗声未落地,手便疾风般地拿起身边玉盒花蜜,以玉匙送入司徒无艳唇里。 但见司徒无艳眨了眼睫,微张了唇,含住了那支玉匙。 “醒了!醒了!”诸葛小雨手舞足蹈扯着楚狂人的手,激动地像是无艳死而复生一样。 段云罗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无艳,见他长睫轻轻扬动了几回之后,终于睁开了双眼。 “无艳。”段云罗紧紧拉着他的手,哑声唤着。 他扬起一双疲弱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脸。 “你……”他嗄哑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待段云罗喂了他几口水后,才有法子将话说完。“怎么又哭了?” “原谅我——”她顾不得还有别人在,一下便哭倒在他颈窝里。 “你做了什么?”司徒无艳微侧过脸颊,下颚轻轻拂过她头顶。 “就是我什么都没做,我才自责。”段云罗哑声说道。 “那就快点做些什么,不就成了。你们何时成亲?”诸葛小雨笑嘻嘻地插话问道。 “无艳何时娶我,我们便何时成亲。”段云罗揪着心,担心地抬眸看着无艳,万一他认为她不够格陪伴在他身边的话,那她…… 司徒无艳紧握了下她手指,懂得她的不安。 “待我这回身子好起来之后,咱们就成亲,好吗?”司徒无艳气息虚弱,口气却坚定地说道。 “我明日便公告天下,说是你我将择佳期成亲。”段云罗旋即接了话,淡淡眉眼全染了层笑意。 “哇!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女帝名声如此响亮,近来不是有许多慕名者要前来提亲吗!”诸葛小雨说道。 “我心中始终只有无艳一人。”段云罗目光专注地望着司徒无艳,牢牢地握着他双手。 司徒无艳笑着,只觉得这场病倒也来得极好。瞧他的云儿此时一副恨不得将他揉人心坎里的模样,他就是再病几目都值得了。 “云儿……”他低声唤道。 “嗯?”她温言以对。 楚狂人快手拉住还想上前凑热闹之诸葛小雨,两人一起退出门外。 此时,正在痴痴相望之两人,自然早已忘却了身边原本还有旁人这一回事。 “我没事的。”司徒无艳说。 “我知道你会没事,但你这场病还是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以为自己会失去你——”段云罗愈说,眉头就愈揪紧几分。“我认分地去做每件事,因为不想辜负百姓期待,不料却还是负了你的心。我一直知道出身于皇家,享百姓几分奉禄就得多担几分心。可你为我所做一切,却足以让我几世偿还不尽……” 司徒无艳将指尖置上她双唇,低笑地说道:“你几世偿还不尽,岂不正好,我正烦忧下世觅不着你啊。” 一阵热泪涌上段云罗眼眶,滑下脸颊,跌碎在他唇间。 他启唇吮住她泪水,咽下她的伤心。 “那咱们日后多结善缘,下辈子方可安稳在一起。”她柔声说道。 “你说什么,我全做便是了。” 段云罗轻吻着他脸颊,眉宇间尽是温柔笑意,漾得她淡素容貌也泛着美色,让他不禁瞧得痴傻了了。 司徒无艳虚弱地伸出手掌,抚过她脸颊。“吻我。” 段云罗俯身,轻轻辗过他冰冷双唇,在他唇问尝到蜜般甜味。 她而今懂得要再多待他好一些了。她怎能只疼惜天下人,而不用全心全意去守护她夫君呢。 日后,便是要百年好合了哪! 段云罗捧住司徒无艳脸颊,益发地吻得更深了…… “女帝,醒窍汤来了。百草粥一会儿便到!”女宫们在外头唤道。 “送进来吧。”段云罗酡红着颜,惊喘着自司徒无艳唇上抬起头来。 女官推门而入,双手端着玉盏,恭敬地送到段云罗手边。 “先退下吧。”段云罗说。 待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人时,段云罗搀起司徒无艳,让他倚墙而坐。 “起身喝药了。喝完药,便到石屋里休息一会儿,我开些调气……” “又要喝药?”司徒无艳皱着眉,打断她的话。他明知现下身子憔弱无比,可仍是一听吃药便要皱眉。 “你喝了药,顾好了身子,咱们离百年好合的日子才不远哪。”她好声劝说着。 “那我喝完药后,你可得给我一些甜头。”他说,双眸直盯着她红唇。 段云罗飞快地瞥他一眼,飞红了双颜。 她一双纤手旋即端起玉杯,继而低头哺了一口药,含情双眸半掩地将双唇偎到他唇边。 面对如此良药,司徒无艳又岂能拒绝呢? 他倾身以唇衔住了他的良药,咽下了那口仙浆玉液。 四目相会,两情相怜相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们对彼此之最深期许哪…… 尾声 暮春时节、宫里樱雪飞扬,成串嫣粉雪花般地飘落于天际间,于地面铺成一层绝美轻毯。 空气间飘着新芽与花瓣气味,暖又清甜。鸟儿吱喳声子嫩绿枝头穿梭着,争相走告着御花园里一对夫妻相倚偎之甜蜜…… “春明太子,御花园那边您不能去啊!”礼宫失礼地大叫出声。 “女帝说过,我明日便要离开,这宫内花园任我观看,何来不能行走之理!”面貌俊挺之春明国太子怒拂开侍者,几个跨步便又往御花园入口逼近几分。 礼官眼看快拦不住了人了,索性先冲到垂花门边,双臂大张挡了路—— “请止步,女帝与皇夫正在御花园里商议事情哪。” “那我正巧可以再与女帝辞行一回。”春明太子伸手推开礼官,今日铁了心要瞧见那位有着仙人般声音之女帝。 几回拜见,女帝总坐在玉帘之后,他只闻其珠玉之声,总盼得能见上一面,看看她是否真如传闻所言一般拥有天仙美貌哪。 春明太子跨入御花园后,先是一愣! 御花园里没有雕梁画栋,只见千百株翠竹屏风般地从两片白玉低墙延伸而出。翠竹屏风之后便是雨落般樱花,绝美得让人不得不咋舌。 樱花飘落处,一方以紫色轻纱罩起之檀木小亭正立于御花园一隅,里头隐约见得两抹人影。 春明太子加快脚步,疾奔向前。 “您别扰了女帝啊!”礼官在后头苦苦追赶着。 “何事这般吵杂?”檀木小亭内响起一声不悦叫声。 “回皇夫,春明国太子说是无论如何想与女帝再辞行一回!”礼官不敢失礼,只得如此说道。 “哼。”春明太子一听,俊容旋即一怒。又是那无礼皇夫司徒无艳! 他几回觐见女帝时,皇夫居然都戴了层面纱站在一旁,活生生瞧不起人似地…… “春明太子拜见女帝。”春明太子拱手为揖,绝口下提“皇夫”二字。 “春明太子无须多礼。”段云罗柔声似绢飘出轻纱间。 春明太子紧盯着轻纱内,朦胧地看到一名披发男子躺于女子腿间,一副好不亲密姿态。 皇夫不过是个以摄政王身分强迫女帝成亲的家伙,凭什么享受女帝之千百温柔。他便是不服,今日才会硬要冲到女帝面前,好让女帝知道,他较之于司徒无艳,一点儿都不逊色。 “想来女帝今日心情甚好,午后便在外头赏花。”春明太子眼也不眨,就盼能看出些许女帝轮廓。 无奈层层薄纱遮掩着,除非他再更进一步…… “是啊。今儿个是我夫婿生日,他想怎么过,我都陪着他便是。”段云罗笑着说道,指尖拂过无艳一头青丝。 司徒无艳执过她手腕,置于唇边密密地吮吻着。 段云罗一笑,俯身在他额问印下一吻。 司徒无艳眸光一炽,伸手揽住她颈子,便想吻住她的唇…… “今日外头春暖花香,女帝何不步出小亭,出来外头赏花小歇,在下愿以剑舞相伴。”春明太子说道,又往木亭走了一步。 “我们对剑舞全无兴致,御花园今日也已经走过,现在正在小歇。”司徒无艳偎着段云罗缓缓地坐起身,对于频频地被打扰一事,相当地不快。 他们成亲三个多月以来,却仍频频遇到这类对于云儿已嫁作人妇,心有不甘之昔日求婚者。真个烦死人! “女帝若爱樱花,我国内有一种沈樱,落花时香气四溢,妙不可言。”春明太子说道。 “她若爱沈樱,我便会让人自域外替她带回,无须你费心!”司徒无艳口气更加粗暴了起来。 “我不是在同你说话!”春明太子板着脸,亦是一阵不悦低吼。 突来,一阵大风撩起纱幔,纱幔被风吹起,勾卷上树枝,亭内春光于是外泄,司徒无艳直觉便将段云罗藏于身后。 春明太子趁着机会往纱幔内一看! 司徒无艳利眼往纱幔外一瞪—— 春明太子怔怔站在原地,久久没法言语。 哪来的天上谪仙人啊! 这般地雪肤花貌、如此丹唇皓齿加上一双善睐明眸。如此佳人,真叫他后宫粉黛三千全无了颜色。 春明太子瞧得痴了,不由自主地再往前一站,只见—— 亭内袅袅端坐着那名紫袍仙子,正杏眸怒瞠地瞪着人。 “收起你垂涎目光!滚!”司徒无艳不客气地说道。 春明太子看着美人儿发怒开口,万分惊诧,怎么是个男声? 春明太子吓得倒退三大步,目光再顺着美人微敞领口一瞧!美人竟是……是……个男子! “再看就休怪你走不出这座御花园!”司徒无艳拾起一只玉杯,正想以巧劲击出。 “无艳。”段云罗自他身后揽住了他的举动。 “你是司徒无艳?”春明太子还是不解。 “对,我是男子!但已娶亲,不像你有断袖之癖……” 司徒无艳不客气地低声一吼,春明太子这才清醒了过来,顿时羞愧地狼狈而逃。 礼官连忙跟了出去,连瞧都不敢多瞧皇夫一眼。 万一不小心看了又失神,他可只是小官一名,皇夫随便一弹手指,他便得像先前几名婢女一样地逐出宫外,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生日这天还来寻我晦气!”司徒无艳恼着颜,扯了纱幔,立刻又回到了妻子怀里。 段云罗低头抚着他的发,只是低笑。 “别恼了,谁见了你这张脸不失神呢?” “是啊,所以东急国太子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向我求亲,害得我至今接见外国使节时,仍要以面纱遮面,谁知反倒却闹出了个无礼之名。” “面纱遮脸倒也不必了,天下关于你的传言本就不少,再加上一条绝色又何妨呢?” “都是你的错!谁要你治国有方,仁心远播,那些娶不到你之人,现下又瞧不到你容貌,便心生不甘,全把矛头对向了我,将我造谣生事成恶人一名。”司徒无艳故意佯装恶相,咬着她鼻尖、脸颊。 “我不介意让别人知道我面目平凡。”段云罗被他逗痒了,笑着蜷在他怀里说道。 “可我不爱别人盯着你看,你只许待在帘后议政。”他比谁都清楚,他的云儿容貌最耐得住细瞧,她一颗好心肠全写在脸上了,谁见了不想多接近一点呢? “无艳——”段云罗笑着捶了下他手臂。“你这个醋坛子!” “对,我便是个醋坛子夫君!”司徒无艳将她整个人更加拥紧了些。 成亲以来,她遍寻天下长寿良方,而今要他日日以古时名医孙思邈方法养生。 她每日要他喝进半升人参、茯苓热饮养气。每餐用膳之后,她便会以热手为其摩腹。膳食过后,也绝不让他立刻困着,总要他散步一会儿,才许他安眠。 她说,孙思邈活了一百多岁,她只希望两人白头偕老啊! 面对如此贤妻,他哪有法子不在意呢? “无艳,我今日还备了份礼要送你。”段云罗眸子发亮地瞅着他。 “我已经有了天下最稀罕礼物了。”司徒无艳揽着她纤腰,将她放平在木亭间,就要吻住她的唇。 “这份礼,你可不能不收!”段云罗紧盯着他双眸,握住他的手置于她肚腹上。 “你有身孕了?”司徒无艳整个人惊坐而起,慌乱地瞪着她依然纤细腰身。 “是。” 段云罗望着他脸色又青又白地变换了一回,最终竟闭上双眸,沉思似地拧紧双肩。 “你不开心吗?”段云罗握住他的手,心间忐忑着。 司徒无艳睁开眼,一本正经问道:“你日后会在意孩子多一些,还是我多一些?” 段云罗一笑,伸手抚住他脸颊,定定凝望着他。 “你永远是我最爱之人。”她说。 司徒无艳低头吻住她唇,在她的唇间燃起一把火焰。 被卖至左王爷府之后,他便不敢奢想自己会有个家。如今他有家有妻有子,苦难一生,辗转走步至此,他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司徒无艳衷心地感谢老天爷让他拥有了这一切。 司徒无艳心湖一荡,捧着妻子脸孔,竟落下了激动泪珠。 段云罗睁开眼,迎上他氤氲双眼,拱身吻干了他泪水。 “我……”他嗄声欲言。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全都懂得。”段云罗抚着他面颊,只轻轻一笑。“我们很幸运,不是吗?” 司徒无艳红着眼眶,点点头。 他揽过段云罗身子,撩起一方纱幔,共看着外头落英缤纷。 此时此景,正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人间好时节哪! 【全书完】 编注: 楚狂人与诸葛小雨的恋爱故事,请看橘子说556《狂将军》一书。 后记 撰写《无艳》后半本之际,我得了肠胃型感冒,呕吐不停。病时头几日除了白粥,什么也咽不下去。 一周之后,胃部仍然隐隐作呕着。照了胃镜,发现有胃酸逆流及胃发炎情形,持续治疗之中。可能是因为此时抵抗力差,又常跑医院,流行性感冒很快地找上了我。 交稿当晚,我肩膀硬得像石头、脑子里像有十台轰炸机、胃部则大造反地逼我到浴室里干呕却吐不出东西。 好你一个司徒无艳啊! 怕我写不好你,一定非得把我弄到感同身受,你才甘愿吗? 不过,这回被折腾,我也认了。毕竟,我写这个故事,写得很痛快。况且,小病都是提醒我们要好好爱护身体之警讯哪。生病之后,我这个不爱运动的人,开始骑起脚踏车来,做起一些简单之舒缓运动。感觉其实挺赞! 说实话,我不曾因为一个书名,而想写故事。 《无艳》却是个例外! 当初,便是因为替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我的创作灵感便突然泉源而出了。相信我,在拟定《狂将军》大纲时,无艳其实只是一个无名配角,等到他的名字晃过我脑中瞎、,我就被闪电劈到了! 男主角希望自己无艳,女主角却是真正的无艳女——我想写、想写…… 可是,问题来了! 我有写作啰嗦病。无艳这个故事,若是每一段年月都全要演出来,写个十三、四万字或是上、下册都不会是问题。 但,我真要那么写吗?我能不能给自己一点挑战,让自己在有限篇幅内,说完这个架构不能算小的故事呢? 于是,我以这个目标为前提,就这么写了。在九章之内,说完了这个故事。 篇幅不算写得太长,内容却不能因此马虎,所以过场的地方便得要极为注意,因为时间一下子便溜过了许久。是故,许多场景及情节便以远镜头方式处理,但关系于男女主负心态的部分,却是一丁点都不许少提。 一路这么琢琢磨磨下,总算是完成了这个故事。只不过,由于本人目前所有的情绪全都在《无艳》里头宣泄完了,现在除了平静地和你们谈谈之外,实在也没力气再热烈喳吱地讨论他们一回了。 总之嘛,《无艳》写完了(而且还破了个人生平古装稿最快时间)。希望你们喜欢! 接下来打算写的故事,是从唐代传奇中撷取灵感的一套两本系列。 故事当然不会乖乖翻版自唐传奇,只会选择里头曾经触动我灵感的一幕场景,或是一段叙述、一个背景设定为开端,来进行我的故事。 第一本作品《苍狼》——灵感取材自《补江总白猿传》此一故事。有兴趣的人可以先去找来瞧瞧,如果能够的话,我希望能将这个短篇故事一并附于书后。 第二本作品,还没决定(因为选择太多……)。我想,下回与大家见面,该是暑假左右的事情吧!目前一年只打算出版四本书,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可以写到五本。谢谢你们一路耐心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