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飞扬》 第一章 皎月当空,徐风轻送,怡人的夜里除了偶尔的狗吠声外,一切都显得很安静,守著城门的官兵拄著兵器偷偷地打瞌睡,长久平安所养成的惰性,让他们连脚下的异动也没有发觉,一个劲地发出呼呼作响的鼻鼾声。 爬出草丛所遮掩的狗洞口,张扬甩了甩衣服头发沾上的杂草,一手拿起在邻城买的二斤酒摇摇晃晃地准备走回家。亏好有这么个洞,不然这深更半夜连个城门也进不去。今天在邻城做的生意让他小赚了一笔,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张扬不由庆幸自己当初转行的快,不然哪来今天的风光。 想当年,他这个屠夫的儿子,被他老爹送去县里跟著一个半吊子先生学了几本书,没过两年他就把先生炒了,自个儿钻研。可还没钻研些东西出来,县里出了个武状元,于是满县兴起了一阵武状元风。上至县太爷家两位公子,下至……呃,屠夫的儿子,一个个都跑到距离县城最近的大城市--开封的江洋武馆学武,学了两年后他深受师傅赏识,本想全力栽培,哪知自己突然没了兴趣,思前想后,最后改学了做买卖。 一开始帮人打下手,生意学了个七八吊,就自己开店了,店很小,卖得是章子和手艺,每天他就坐在巴掌大的小店里,每天刻章顺便卖石头。没想到卖著卖著,也卖出点名气,慢慢也能赚几个钱花花了。 得意的笑,张扬举步就想向前走,哪晓得刚迈出一步,就被啥东西绊一下。气愤的乱踩两脚,软乎乎的,低头仔细一瞧原来是个人。夜晚黑看不清,地上的人被踩了都一动不动,伸手试了试鼻息,看来还有气,就不知是伤了、还是病了、还是醉了。张扬不敢迟疑,赶紧附到对方耳边问道:「这位兄弟可是伤了?」 地上的人没有回答,却有意偏过头去,张扬心道想必定是病的不轻,病人最怕吵了,想自己生病那会儿,别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没王法的。想到这里也就不说话了,愣了半天神,忽然反映过来要赶紧带病人去看大夫,当下一手把人甩到肩上,驼著就跑了。 谁知还没跑出十步,肩上的人突然就开始拼命挣扎,怒气汹汹的对他吼道,「你是猪啊,看不明白吗!还不快放我下来!」 张扬被骂了也不生气,想起小时候老爹一怒,就把自个儿和备宰的猪放在一起,然后开始骂骂咧咧,看来是习惯了。况且病人最大,特别是病胡涂的人,不骂两句发泄一下就浑身不舒坦。 于是一路小跑著一路喘著气说:「能骂人是好事,说明还有救,坚持坚持。」 「坚……坚……」对方本想骂「坚你个头」可总被颠簸的一口气连不上来,到最后也就变成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张扬深切感受到对方很辛苦,耳后断断续续的呻吟,让他心里更是焦急,想必这人病得很厉害,需要急救,于是更加加快了脚步,跑得跟追风一样。 「你……跑……」 被背著的人一直想喊他跑慢点,可是老是被加速的震动打断话,硬是没把「跑慢点」几个字说完全。 「快到了,就快到了。」是叫他跑快点吧?张扬仿佛听到对方的催促,更是使出牛拉车的劲头,拼命往大夫处跑。 就这样就跑到城里最近的王大夫家门口,四个爪子连踢带踹的敲人家的门,一点也不顾三更半夜,家家都睡了。 听著里面接连数声「来了!来了!」才肯停下一阵狂踢猛打。王大夫手提一个灯笼打著哈欠开门,嘴里不快的嚷嚷道:「我说你急惊疯啊,再敲,整条街都被你敲醒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还不知人家有没有反应过来,张扬已经一把身上的人摔到王大夫面前,道:「大夫你快救他。」 王大夫迷迷糊糊的蹲下身子,显然还在梦中,抹了半天也没抹到人脸,灯笼晃来晃去。张扬心中一急,撑手扶住晃眼的灯笼,这才看清楚背来的是个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极是秀美。可刚看清楚点就发觉不对了,灯笼的光明明是白的,可少年从脖子到脸一片绯红,嘴角有些潮湿,最奇怪的是病人都躺在地上快没气了,手却勉强动了动,不由自主的去扯他自个儿的腰带,几下扯不开,竟有些求助的看著两个人。 张扬当场愣住,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好歹开封是个贵地,人群混杂,这种事情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那么几回。这少年生得俊秀,衣著光鲜,年龄又刚刚好,现在还被下了这种药,想必是专门供大户人家狎玩娱乐的小官。 难道是逃出来的?张扬猛打了个激颤,立马抬头对王大夫说一句「不治了」,复扛起人就要往外走。这少年逃出来也不容易,怎么著也不能让人家在这大街道上发作吧。还有这个大夫,这老头看上去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怎能让一个老头随随便便「观看」了去,……,想到这里已经走出几十步远了。 这时候王大夫也方清醒,刚才没怎么看清,只觉得病人似乎病得很重,于是不敢迟疑,赶紧秉著医者仁心追了出来,无论如何也要看个究竟。张扬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拔腿就跑。可怎么说也抱著个人,跑不了多远还是被追上了。 王大夫气喘吁吁的拉住张扬,「这人……人……让我看看。」半天才讲完一句话。 张扬显然误会了老大夫的意思,气得把人往地上一丢,也不管被连续摔了两次的人,会不会病情加重,张口就道:「大夫,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打算跟我分杯羹吗?」 王大夫手中灯笼一亮,瞅了瞅地上大口喘气的人,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好这口。」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指著张扬鼻子就骂道:「你说你非要把个药下到个男人身上干嘛?真是浪费了极品春药『半月缠』,你要知道我赚半辈子都赚不来这一瓶半月缠的钱。年轻人要懂得……」说著一回头,才发现两人已经不见了。 张扬起初扛著人还没觉得热,现在却觉得扛著个火炉,回家一定要洗个凉水澡降暑。这个人嘛……他瞅瞅肩膀上,腿长得还真不错,男的,可惜了。顶多借他张床,自求多福吧。 回到家里把人往床上一扔,径自去冲凉了。一柱香后本以为能神清气爽的出来,谁知先前的酒劲一股脑全上来了,折腾了这么久,只想爬到床上好好睡一觉。正准备进门,听到卧房似乎有动静,难道是进贼了?赶紧一个转身跑到柴房去拿木棒,跑著跑著才想起好像今晚带了个人回来,醉醺醺地抱著棍子想了半天,最终确定了一下,不错,是带了个人回来。一抬头才发觉自己又走到了水房,差点儿一头擂进水缸里,酒劲残袭里难得一丝清醒,心想著把那家伙塞到水缸里泡一泡应该可以降降火。于是转身回去打了一盆水,端著一脚踹开卧室的门,「喂,你要不要去水缸……」 「要!」 「哗啦」一声………张扬把一盆水全叩自个儿脸上了。 本来该在床上的人现在像壁虎一样爬在地上,本来穿在那人身上的衣服被扔在床梁上……本来该不好这口的张扬突然想救人一命…… 张扬呆呆的站在门口,「君子……非礼……勿………食色……性……」 **** 一盆自头上淋下的冷水让张扬难得保持了一点清醒,却听地上的人怒道:「水缸在哪里?还不快带本少爷去!」 张扬闻言立即回神,「水缸哪里能解决问题啊?」说著指指自己,「免费解药,不用白不用。」 地上的人狠狠瞪著他不说话。张扬觉得对方是默认了,然后就非常诚恳的压了上去。 这一压可把人家吓了一大跳。药性发作了近乎一个时辰,又被人扛著跑了那么久,哪里还能有劲儿,推了张扬几把推不开,就改用抓的了。 本来嘛,张扬被推了几下,感到人家似乎不愿意,都准备离开了,结果这一抓又被抓出火来了。反反覆复的不明白人家的意思,何况自己也被挑到冒烟。当下也不做它想,反手制住仍在他身上抓来抓去的手,不知这人是不知死活还是真的训练有素,光著身子就在自己身下扭来扭去,这不是存心让人欲火焚身嘛。几乎是狂乱的咬上对方胸口,连原本有的怜惜之心都抛到九宵门外了。 就当是悬壶济世吧,张扬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选错了行业,他应该做个大夫,仁心仁德的大夫。 然后的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那盆清水的时效果然有限。 **** 早晨起来张扬十分十分不爽。他觉得自己即耗费体力又耗费睡眠,帮人解了毒,人家连句谢谢都不说就走了。何况一夜春宵,难道对方都不留念吗?他自己可是怀念的紧呢。想著不自觉舔了舔嘴角,味道还真不错。 对于昨晚酒后行医的事情,张扬只记得个大概,毕竟记得人家是个男人,于是也没太大惦记,还是照常开张做他的小本生意。 开门的瞬间一阵清风徐来,柜台上一张纸条顺风飘起,在空中颤悠了几下,落到地上。张扬捡起来一看,纸上龙飞凤舞的写著几个大字,「本少爷赐你三天料理后事。」 张扬看得直啧舌,心道这家伙好生不讲道理,脾气更加不小。听说花街柳巷的姑娘小倌都喜欢开些什么危言耸听的玩笑,说几句钓足了人胃口的话,引色狼入室,这不是摆明了心思勾搭自己嘛,没准三天后,两人又能冲一番云霄。 张扬无聊的把那张纸条拿起来横看竖看,左看右看,突然间,看到纸条反面「挚月教」三个字,当即一愣,愣得脸色都变了,变得煞白煞白的。 这挚月教的名头有多大呢?上至八十老耄下至五岁小儿,人尽可夫,让人们闻风丧胆弃家而逃。 挚月教这三个字可没人敢乱写,去年还在江洋武馆学武的时候,听师傅说道,此乃江湖上一大邪魔,横行无忌无恶不作,哪怕路边花花草草不小心挡了他们的道,没个五马分尸,也是个身首分家。 张扬当场用笔记下,结果刚写了「挚月」二字就被师傅抢过去一把火烧了,冲著他头皮教训道:「这几个字飞出去就是你的屠杀令了。」 张扬想这下可玩完了,好死不死的和挚月教沾上了,看来这要他命的话是认真的。这人也真是的,昨天干嘛不说自己是挚月教的。若是知会声,自己一定把人打包送回墙根子底下,就是个天仙大美女也绝不敢招惹。 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三天,还有三天好活,还来得及拿这两年赚得点钱回家孝敬老爹,顺便给自己买口好点的棺材……想到这里张扬又觉得不对了,该找谁给他收尸呢?绝不能叫老爹。老爹要知道他要死了,肯定伤心死,虽然口上常唠叨白养了个儿子。 隔壁酱油店的杨老鳏夫有点交情,人又老实厚道,应该会把自己给安顿好吧。想著想著已经来到了杨老鳏夫家门口,敲敲们没人应,一侧首才发现门上贴著个纸条,「卖芝麻酱去了,晚上回来。」也没写去哪里卖了。 张扬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晚上杨老鳏夫回来交代好后事,再连夜赶路回家。 可是张扬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也难怪了,有谁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能睡得著啊。 就这样干坐著等到晚上,隔壁还是没有动静。张扬心里急了,他决定坐到杨老鳏夫家门口等,免得误了时辰。 谁知道刚一开门,就看到昨晚那煞星在自个儿家门口徘徊,冷风一阵,目光忽地对上。那人手中长剑一抱,张扬当场昏厥。 第二章 张扬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个儿床上,身边坐著一个抖得很厉害的人,时不时的拿尖利的指甲掐他自己的小腿,掐得血流不止。张扬看那双腿美极了,骨肉均匀,修长硬挺又柔软莹润,张扬不解这个人好端端的干嘛要自虐,张扬心里心疼极了。 这心里一过不去,手上的动作就跟著来了。一手逮过对方的小腿,顺著血渍吻了过去,从小腿到大腿,被抓住的人也不反抗,张扬越咬越觉得口干舌燥,最终忍无可忍,拎著对方小腿一把狠力拖过来。 头顶上的人倒抽了一口气,双手按住张扬肩膀,随著张扬的动作拧了下腰。 看著对方小腹一颤,张扬瞬间血气上涌。那时候张扬还没醒透,等到明白过来什么的时候,早已一个翻身把对方压到身下了,心里这才有些明白,对方是不是昨天那药又发作了?昨晚王大夫好像说过,叫做什么月缠,顾名思义,要缠上个把月没个完。 好呀,既然如此……张扬想反正自己也就三天了,不吃白不吃,就是死也要做个饱鬼。 身下的人想是被那药效熬久了,竟也迫不及待的去扯张扬的衣带,嘴里跟著就骂道:「你他妈的睡得跟头猪一样,本少爷等了你一个多时辰,真比废物还不如!」 张扬呆愣一下,饶是再迟钝也有些怒了,对方哪里把自己当个人。越想越怒,心道自己又不该他的,凭什么呀。想及此怒极此,两手猛一推开对方,系紧刚被解开的腰带,一个翻身就跳下床去披外套。 床上的人仿佛神志也清晰了些,见张扬起身穿衣欲走也慌了,赶紧拉住他衣角急道,「你要去哪里,我的身上的药还没解透。」 张扬心怒道,「关我什么事呀。」说著还是自走自的。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横竖都是死,顶多就是赶不急回去看老爹了。 哪晓得那人跟著就跳下床,拦住张扬的去路急急道,「你今晚敢走,我明天就杀你。」边说边喘气,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住张扬,见张扬不为所动,心里更是焦急,却又不懂得怎么委曲一下。 张扬回头看著他很是出众的面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痒痒,可心里越动摇,面上就越强硬,咬牙道:「老子只爱随兴做事,生平最恨人威胁,你要杀就杀了吧。」 其实张扬心里怕极了,已经吓得脚都软了,这样被人强迫还是头一回,虽然查觉到自己也有点自愿成分,可这人是挚月教的,这不是拿著把刀架再自个儿脖子上,强迫自己去惹他,简直躲都躲不起嘛。想他十六年来安分守己,过得好好的,真是祸从天降。张扬直眼瞪著对方,越瞪越不服气,就那样像根木桩一样站在原地。 对方也是年少气盛,硬忍著药效发作的痛苦回瞪过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柱香,终于是对方受不住春药消磨,身子一颤,便向一旁歪斜倒去。张扬反射性的伸手接住,接了又大大的后悔,却在后悔的时候手臂一烫,这才发觉对方身上全是湿的,再看那脸上惨遭牙齿蹂躏的唇,一丝血顺著嘴角滑下,也不知道这家伙忍了多久。张扬有些心疼了,又暗咒自己心软,人家都要杀你了,怎么还……心中几番挣扎,最后看著那人苍白俏丽的面孔,竟又生出些许怜惜来,只得无力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对方早已被消磨得心智全无,顺从的张口,虚弱道,「羁冰月。」 「冰月,冰月……」张扬随口念叨著,抱著人就向床边走去了。张扬想自己是误上贼船,怕是也只能胡涂胆大了。张扬喜欢给自己的出格找借口,他知道自己没家世,没地位,没武功,所以从来都谨慎做人,可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家伙。 而羁冰月之所以回来找张扬,是实在没想到这药性如此强,还带持续性的。他觉得这样发作下去不是办法,这药也不知道要发几天,既然已经被人家吃干抹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回来找他,一个人总比一堆人强,杀起来也容易。 张扬还记得昨天大夫的话,于是多少知道点他心思,也巴望著没准这样能让自己多活些时日。可是上了床就傻眼了,昨天怎么做得?喝醉了,不记得了。对了,好像是这样,一边闭目苦思,一边顺手扳起对方双腿,闭著眼睛就要杀进去。冰月刚有点清醒,一看对方这架式,著实惊了一跳,想到昨晚被贯穿的时候疼得撕心,赶紧一手抵住他胸膛,「等等,你能不能慢点,我昨天的伤还没好。」 「伤?你受伤了?」张扬一阵诧异,手也不嫌著,把身下的人翻过来,掉过去的仔细检查一通,从头到脚,愣是没发现一个小刀口,不禁有些担心,忙问道:「你到底伤在哪里呀?」 身下的人被他这样「审视」了一通,双颊涨得通红,恨不得掀开床板钻到床肚里去,却又被药性撩拨得不能自持,想自己一时大意中了情药,行这种龌鹾之举本就心下不甘,偏生又遇到这等愚人莽夫,真是……傻之又傻,不可救药! 想到这里,心中苦水一泛,眼眶跟著就红了红,红著眼对著张扬恨恨地磨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扬心里还琢磨这那伤到底在哪儿,不会是内伤吧,这些江湖人整天打打杀杀,内伤也是在所难免的。担心的看著眼前玉体横陈,微弱的烛火下,淡淡的投影在一起一伏的胸膛上,像极刻上去的花纹,艳艳的一株桃,看著看著,就难以自己的低头吻上去。 那皮肤无瑕,揉进几缕青白月氲,少年特有的青涩细致,触到的时候才发觉是火热的。仿佛是被传染了药性,张扬觉得一股热流从舌尖到喉管,再到腹腔里,渐渐扩散,「冰月……」张扬含糊的叫著,觉得这名字恰是应景。一路沉溺下来,下腹已经蠢动不安,一抬头却看到对方通红的眼,到底还是以为他身上有刀伤什么的,只得强压住欲火,小心拖住他的腰,分开他双腿。 羁冰月感到意识开始涣散,腿上之前掐出来那些伤口也开始隐隐泛痛,在对方笨拙的抚摸下难耐的高热起来,不知是受了什么的撩拨,轻轻抬了抬腿,问道:「嗯,叫什么名字?」 「张扬。」对方含糊不清的答。 羁冰月听著就笑,嘲也似的白了他一眼:「既不是刀客侠子,又不是千金富贵,怎敢叫张扬这名字,你张扬得起来吗?」 张扬双手摩挲著那腿上的细小伤痕,心不在焉的说了句,「我是张扬不起来,却遇上这挚月教的煞星。」 「呸!谁叫你乱取名字,也怪不得……」本还想奚落他两句,忽地小腹窜过一道热流,冰月浑身一惊,也顾不得这许多,揪著张扬头发就催促他,「你快点啊!早完早了事。」想是药的强性又上来了,本该是没什么余力的人了,可那发急的力道,几乎要把张扬的头皮扯下来。 张扬头皮一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顶著那穴口就撞了进去。冰月哪知他如此莽撞,浑身一阵痉挛,手脚都软了,想张口骂却发觉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只得粗喘著气,一张嘴呼吸都不够用,喘了好久才嗡著唇硬挤出两个字,「慢、点……」 这边张扬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哪里还听得进去。昨晚断续的感觉又回来了,对方那穴炽热,柔软的内壁让他情欲高涨,他突然就觉得享受起来了。似乎是嫌插得还不够深,两手用力拧开冰月双腿的距离,压低了身姿,以便更顺利的进行。 身下的人被压得动弹不得,后庭火辣辣地生疼,本想咬咬牙就过去了,谁知张扬丝毫不肯懈慢,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最终还是疼得实在难忍,双手死死掐住他,卯足了劲骂道:「妈的,疼死我了,我要杀你,一定要杀你!灭你全……家………啊……」 张扬听了也来火,心知挚月教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不出来。疼?疼就对了!看著身下的人需要却又疼到扭曲的脸,张扬越发的使尽浑身力气横冲直撞,心里盘算著把这人整到没劲,再一刀杀了,埋在后院里神不知鬼不觉……看你还有没有本事杀我! 激斗半晌,张扬狠劲过去了,自己也累到脱力,再看身下人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长发散乱,脸上仿佛有些泪痕,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的一阵阵呻吟。张扬忽然就觉得有些愧疚,虽然是挚月教的,可怎么说也还年轻,比自己小些。虽然总说要杀他,可这不是一直没下手吗。想到这里有些心悸的摸摸他头,「喂,冰月,你真的要杀我吗?」 「这还用问!」身下的人哭哭啼啼的答道。疼死了,不把这小子千刀万剐才怪! 张扬听著又是一阵火气,可再看看对方一副残花败柳的样子,哪里还再经得起折腾。再说自己也舍不得,于是语气也软了下来,很是诚恳的问道:「你就不能不杀我吗?」 冰月难得睁开眼睛看看他,不答反问道,「你说,我这药要发作多久才能好?」看著看著眼眶又湿了,越看越是窝气。 张扬看那双眼睛细长毓秀,斑驳的睫毛阴影下隐隐有些水雾,一时间说不出的婉转动人。又忍不住吻了上去,边含糊道,「昨天那大夫不是说了吗?你中的这药叫做……一月缠!」 其实张扬记错了,他意识里希望自己多活些时日,所以理所当然的记错了。 羁冰月好一阵绝望,可对方说得有道理,不然怎么会连著发作。他根本不知道昨天那大夫都说了些什么。 最终那个「到底怎样才能让你不杀我」的答案,被张扬抛之脑后了。 **** 然后就是仙乐飘飘的一个月。 羁冰月没有办法,干脆在张扬这里住了下来,每天寸步不离的跟著张扬,生怕他跑了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人。 张扬也不刻章了,一次性清空所有积蓄,买了上百本医书,然后每天闭门在家里潜心研究,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这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能够做一次他此生最合适的行业……大夫。他觉得羁冰月是个很安静的人,除了晚上叫自己上床,白天里也懒得和人多说话。 羁冰月却觉得张扬是个古怪的人,明知自己命将休矣,一般人不该是郁郁寡欢,或者及时行乐挥霍千金喝酒吃肉吗?怎么这人尽抱著个医书死啃,真以为自己不会杀他吗? 到底是好奇心大,想及此,不解的问了一句,「人都要死了,看那么多医生书干嘛?」 张扬闻言一惊,立马堆起一脸委屈,口里却振振有辞道,「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做那种事。我在努力找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帮你克制那药,早点杀了我你也安心多了。」这当然是信口胡掰,张扬觉得自己够胆小,说真话准会被对方笑话。 他还年轻,从来没想过要死,可真的要死了,总改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不然还未等到对方杀他,就自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羁冰月却听著那话发愣,差点儿连杀心都放下了。他觉得张扬是个好人,好到天上有地下无。 张扬知自己可能光阴不久,学到第八天的时候决定抓紧余生开始实践,在医书上看到几个祛寒的草药,于是自己试著开了个方子,跑到药店里抓了这几味药回来煎。药煎好了自己却不敢喝,想到抓药那会儿老板奇怪的眼神,说什么这个多了,那个少了,最后还问一句「这到底是治什么疑难杂症的?」 张扬把药碗放到嘴边,狠狠打了个寒战,刚要喝下,正巧羁冰月从身旁经过,张扬赶紧捧著药碗转身,一脸谄媚道:「冰月,我们最近活动太多,容易搞坏身体,这是……滋阴补阳的药。」 冰月一阵警惕,「你拿我试药,想毒死我呀。」说著袖箭亮出来。 眼看被揭穿了,张扬心底一阵害怕,急中生智猛灌了一大口,故作怒道:「我关心你,你若不信我也算了!」豁出去了,早死不如晚死。 冰月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想到这几天被这粗莽笨蛋折腾得全身都像散了架,好几次都躺到晌午才有力气起床,身体里还是空空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再这样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是一阵委屈,又觉得眼前这家伙也没打什么算盘,这些天饭菜全是他做的,要毒死自己早下毒了,何况这若不是补药,他自己没伤没病的怎么会喝……想著想著已经很自觉的从对方手里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总得补点力气嘛。 张扬在一旁看著冰月喝下药,不晓得有多开心,拾起空碗向碗槽走去,临走还忍不住拍拍对方脸颊,说了句「好好休息。」,抱著碗欢呼雀跃的洗碗去了。他已经忘了那个药根本不是「补药」了,等走到碗槽边上才想起来,全身立马打了个寒颤。 羁冰月站在原地,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在没发作的时候,感到脸颊热热的,情不自禁伸手摸上去,手心一烫,吓得赶紧缩回来,心里不禁有些火气,气得煽了自己一巴掌。我堂堂挚月教少主,那下三滥是个什么玩意啊,不过是找来做解药的废物。 **** 结果夜里就不对劲了,三更天的时候张扬突然热醒了,头晕脑涨的,伸手动了动身边的冰月,一点动静也没有。张扬好歹看了几本医书,一摸两个人的额头,果然烧得厉害。 心想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及时看大夫,于是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谁知动作太猛,还没站直就跌回床里,像个千斤巨锤一样砸在冰月身上,冰月闷哼了一声,饶是再昏沉也被砸醒了。 张扬随手揉了他两下肚子,就忙乱的再度爬起来去点灯,这边点了灯回头,才看到床上那张脸青的怕人,整个眉目揪成一团,嘴唇苍白得仿佛透明了一般,光看著也知比自己辛苦些。 张扬心知是那碗药的缘故,只怪自己操之过急,还未学到皮毛就开始急功。头脑昏沉的厉害,四肢越发无力,还是强撑著爬回床边给两人穿衣,翻来复去折腾好了,张扬已感到仿佛去了半条命般疲惫,冰月也连连喘息,两个人相互扶著蹭蹬了半天,才勉强又站起来。 张扬小声问了句,「这就去看大夫,能不能走?」 羁冰月勉强点点头,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磨磨蹭蹭出门了。 **** 夜色朦胧,大街上空旷无烟,深更春寒抖峭,张扬只觉得一阵阵忽冷忽热甚是难受。冰月就更不用说了,先前刚做完那种事,腰骨以下都酸痛难支,走不到半里路浑身都开始发抖,终于在经过县衙大门前,双腿一软,就蹲了下去,连同扶著的张扬也被跌了一跤。骨胳清脆的撞在地面上,四周响起细碎的回音。 羁冰月四肢撑了半天坐起来,便再也使不上劲了,又急又激的坐在地上气道,「我这还没杀你呢,倒是要先被你给害死了。」说得好似杀张扬比什么都天经地义。 张扬听了这话心里也怒,一时又不明白自己怒在何处,欲开口辩言,却又觉得自己叫对方喝了那药本就理亏。 就这样两人坐在地上沉默了一阵,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冰寒了。张扬心中百转千回,真想就此想把他给扔了。一低头却对上对方委屈看他的眼,带著三分怨气,七分倔强,苍白的月色下同样苍白虚弱的脸庞,张扬心头一颤,竟有些隐隐作痛,不知怎么就忍不住低首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喝那莫名其妙的玩意。」说著不禁一愣,自己就这般舍不得吗? 羁冰月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扑哧一笑,小声道,「你还不也是?弄成这样。」 一丝夜风吹来,扬起惨淡面容上几道碎发,张扬看得心胸荡漾,情不自禁伸手去捉,却在方要触到发稍时骇然停止了。他分明看到对方眼里划过一道杀意,稍纵即逝,却足以让自己心惊胆战。 张扬赶紧侧过头去,嘴里叨叨著,「我看错了,我看错了……」边自言自语边用劲儿站起来,颤危危的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你站住!你想丢下我呀?」 张扬当场僵住,这才回头看去,少年依旧坐在地上委委屈屈地看著他,朦朦胧胧的水汽在眼眶里直打转。 张扬吃力走到他身边蹲下,一摸他眼睛,那泪水就不争气的掉下来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扬没来由心里就慌了,赶忙蹲著背过身去,指指自己背脊,「嗯,我背你。」 然后背上重重挨了一拳,那人才慢慢爬了上来。 张扬也不知哪来的劲头,硬是撑著自己直打弯的双腿,把人背了起来。蹒跚的走了几步,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跟著一黑,差点儿冲头栽下去,狠狠闭了下眼睛,抵挡住随之而来的眩晕,一咬牙,继续背著人往王大夫家走。 冰月看他像老牛拖车一样,走得如此辛苦,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说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还是咬了咬唇说道:「你放我下来吧,你去找到大夫,叫他过来这里帮我。」 张扬应了一声,却没舍得把人放下。 冰月把头小心靠在他背上,轻声骂了句:「笨蛋。」 **** 这一走又是半里路,远处已有些蒙蒙亮了,张扬还是一步三倒退的往前走,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天边星子隐匿,清晨的薄雾缓缓张开,漫延上本就清冷的街道,有早春杜鹃开在雾中,花香淡雅袭人,整个开封城都仿佛陷在了梦里。冰月静静地趴在他背上,「阿扬,我叫你阿扬好不好?」 张扬闻言脚步一僵,冰月心底跟著就漏了一拍。然后张扬吃力的腾出一只手指著大夫的门,说了声「到了。」说完就晕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倒在大夫家门口。 ****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那会儿羁冰月已经感到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明显感到药效减少了很多,但还是时而发作的厉害。 半个月那会儿张扬已经感到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对方的眼神不对劲,对方的声音不对劲………,还有,对方疼的时候会轻声轻语的说「你停下好不好」。可自己停不下来。 一转眼临近春分,满城杜鹃开得如火如荼,燕子双双从头顶昏暗的天空飞过,一下就没了踪迹。傍晚张扬扫院子的时候,注意到这些以前从不会注意的。随手拣了个石子,在扫帚杆子上又刻下一道痕迹,方一刻好,竟是骇然一愣。赶紧揉揉眼睛,不相信的数了数,数完了又换一头数,来来回回,三十、三十、三十………可不是最后一天了?! 回想这些日子自己一日比一日消沉,冰月倒是活泼起来了,没事喜欢坐在桌子前写字,也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绕在他身边左一个「阿扬」右一个「阿扬」叫得不亦乐呼。听得张扬直发抖,有气不敢出,反正要死的人又不是他。有时真的以为两个人之间多少有些感情,可最终发现仍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不肯相信。 前几天心里就极是不安,偷偷把这事告诉了隔壁的杨老鳏夫,杨老鳏夫一听挚月教也吓坏了。结果还是想帮帮他,问了句「那人跟你上床有什么反应?」张扬呆头呆脑一五一十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听得杨老鳏夫目瞪口呆。最终惊叫了一声,「这他都不在乎?你小子完了!」 张扬陡然一个明白,「这他都不在乎……,老杨,我家里还有二斤玉米手酒,你拿去喝吧。」 **** 晚上张扬压倒冰月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窜出前几天杨老鳏夫的话: 「你想啊,人家是男孩子,你既说他傲慢,那做这种事情会不觉得耻辱吗?」 「但如果他一开始就决定杀你,也许就真的不在乎了。你在他眼里顶多是个死人,死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每每被他眸中的色彩迷惑,又被转瞬之间的杀气打破,还有每一天白日下都轻鄙嘲讽的看他的眼。张扬一阵心凉,动作也跟著迟缓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匕手抵在心口,冰月对他眨眨眼睛,「阿扬,我没什么感觉了,大概是好了。」说著刀尖往前送上一分。 张扬只觉这短短一厘,竟是一阵撕心的痛,情不自禁有些痛苦的看向对方。 冰月把头一偏,决然道:「阿扬,我会记住你的。」 张扬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笑著伸手握著刀锋,血顺著刀槽缓缓流下,淌在羁冰月苍白的胸膛上如绽开的花。看来现在真的是要像某本混蛋书里说得那样,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了。「冰月,明天再杀我好吗?我不在意你杀我,真的不在意。」说著伸手抚上他被自己的血氤红的胸膛,「有这么一个月,我作鬼也风流了。」 冰月本是有些许感动,听到这一句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废物,这风雅被你用到这份上,也够糟蹋了。」 谁知张扬没有半分尴尬,依旧深情款款的看著他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再呆一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明天,或许不用你动手,就可以见到我的尸体了。」 最后一句让冰月心里陡然一凉,再看那眼光仍是炽热,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放下了匕手。 **** 半夜三更,张扬小声唤了两声身边的人,发觉对方已经睡熟,于是拈手拈脚的从床上爬下来。也不敢点灯,走到书架前借著月光摸索了几本自认最博大精深的医书,然后急急卷了几件衣服。……笑话,不逃走的是傻瓜,什么风流鬼,我呸! 临出门看了一眼在床上睡著的人,心里居然怎么都恋恋不舍,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再一眼那人。可惜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偶然间触及他身侧一点金光,仔细看了半天,方才认清那是他平日里随身配剑。 这边想著那边已经顺手摸了过来。张扬手里紧紧攥著剑柄,一想到要分开了鼻子里就是一阵酸意,无论如何都想留个物事做纪念。 门扉开启,又关上,不大的动静,却让床上躺著的人睁开了眼。羁冰月缓缓从床上坐起,看看空旷的房间,眼中丝毫没有初醒的倦意。他自然是没睡的,本就是心乱如麻,哪里睡得著呢? 披衣走到院中,随手撂出一个冲天哨箭,身后一团烟花乍响,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径自倒了一杯水,坐在台几边上,心不在焉的喝著。心道那家伙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不说,竟然还敢偷他挚月教的震教之宝──堕月天剑。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院落里忽地传来一阵不大的起落声与衣料摩擦声,羁冰月手中茶杯一落,门应声而开。进来的是个白衣老者,身形微胖,头发胡子已斑白,眉目三分笑意,颇有些滑稽,远远看去,就像个圆溜溜的雪人。羁冰月一见来人赶紧迎上去,谁知老者却在瞬间收敛笑意,换上一脸严肃躬身下拜道:「属下参见少主。」 一声「老头」已经到了嘴边,又赶忙咽下去,羁冰月暗骂自己这两天思绪紊乱,区区一个市井小民就能把自己弄得神经大条。方才门口那么稀唆的动静,来人何止老头子一人,想必还带了些手下,岂能在教众面前失了规矩。想到此,客套已经脱口而出了,「没想到陆佐使来得这么快。还……」说著这里无可奈何的向门外望了一眼,「还带了这么多人。」 陆承风有意恭敬了一下道:「我等上月才接了你的命令,铲除白刍帮。这不,刚顺路归来,就看到你又呼唤老朽,自然顺便来了。」心里却直翻白眼,这小子一次接一次的剥削他体力,也不可怜下这把老骨头。 「那白刍帮主白圳坤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给本座下………下毒!」羁冰月说得直咬舌头,一时激愤非常,刚才差点儿就说出「春药」两个字。 谁知对面老头仗著自己背对身后众人,故意对他吹胡子瞪眼,小而精明的眼睛贼溜溜的把羁冰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用口形告诉他:「你中得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羁冰月气得浑身发抖,又不好发作。知陆承风久经风月,三两眼就可以看出自己最近都做了些什么。真是失策,为什么偏要找他来。对著那张老不正经的脸频频皱眉,还是在对方得意的笑里强忍下来,抄起案上的纸笔写了两个字──张扬。 这会儿轮到老头子皱眉了,「这张扬是………武林中没听说过有此人物啊。」 羁冰月冷声道:「不是什么武林中人,就是这个店子的主人,一介庸民。」 陆承风大为不解,问道:「区区一介庸民,犯得著少主搬出老朽来应付?」 羁冰月叹口气,故作无力道:「问题是,他偷了我的堕月天剑,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被他这么一解释,陆承风更是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介庸民,能从龙驹凤雏的月少主手中偷到堕月天剑?莫非是少主故意……想到这里,一下子仿佛明白了点什么,朝对面人无声笑著,却笑得更是狡诈。想必此人已经把小月儿给吃干抹尽了,小月儿怕是叫别人杀的时候,那张扬情急之下说出些什么,多少有些人言可畏,少主自小极好面子,非要找个天大的理由把自个儿揪出来才放心。 羁冰月看著那张老脸实在是忍无可忍,最终半压著怒意沉声道;「还不去做?杵在这里等喝茶吗?」如果不是门外一群教众,他早已一脚踹上那团雪球,赔上一句「你他妈的还不快给我滚。」 老头子眼见他要发飙,急速退至门槛。临转身前还是不禁一番摇头晃脑,最后用口形对冰月说了句什么,然后乘他闪神之即,带著一众人飞身离去。 「霹啪」,烛花爆了两下,冰月一阵警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里愣神好久了。 关上门,走回案前,看著那张写了「张扬」两个字的宣纸,不由的愤怒起来,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从刚才到现在,脑袋里全是陆承风最后一句话。「我看你是自己舍不得杀那人,日后莫要怪罪老朽。」 不想杀,真的不想杀。不是把匕手都放下了吗? ……可是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那人是骗子,偷了自己的堕月天剑。 那些称不上精巧甚至愚蠢的花言巧语,就为了那把剑吗? 不可饶恕! 有水渍滴答在纸面上,浓黑未干的墨迅速氤氲开,将那个名字染得模糊不清…… 气愤得把那纸揉成一团扔掉,不明白为什么会愤怒到掉眼泪的地步。 **** 时下正值深春,百花齐放,张扬靠著两条腿从开封跑到洛阳,也不晓得哪根神经安错了,他想去洛阳久负盛名的少林寺当一阵子和尚,借此避难。想那羁冰月果然不会放过他,那天自己刚跑就派人来追杀他。 那追他的老头儿恰是张狂,一路追追停停边朝他吼道:「小子跑快点,莫要这么容易被我陆承风拿到,不然我就得去接下个任务了,最近难得休息。」 是叫陆承风吧?实在是……讨厌透顶的老头子。 三月二十九,张扬站在嵩山的半山腰,绝望的看著眼前逼近的雪球,差一点,还差一点他就到少林寺了,这老头儿猫捉耗子的与他玩了一个月,怎会真给他机会进少林寺。又想到那冰月为何如此无情,一个月真的这般不真实吗?张扬越想越觉得生已无望,回头朝老头儿挥挥手,无奈一个转身,便从山腰上跳了下去,但愿下面有棵树能把他给挂住。 树自然是没有,因为他还没有看到树,就停止了下堕。半空中无端冒出一屠夫,一手逮小鸡一样逮起张扬,两人在陆承风眼皮底下就飞入了少林寺。 陆承风站在半山腰上骇愣了好一阵,嘴巴张得半晌合不拢。等到转神一回头,却见一人满头大汗的从身后的林子里冲出来,直冲到陆承风面前,张口急道:「他呢?」 陆承风莫名其妙的摸摸脑袋,「小月儿,你怎么跑来了?」说完触到对方脸上焦急的神色,忙指指山崖下,这动作刚作完,就见羁冰月眼圈一红,似是要哭了,赶紧又指指山上少林寺,道: 「你那一介庸民可真够庸俗的,如果老朽没有看走眼,方才救走他的乃是二十年前江湖一代胜名的传奇侠客,武林圣宗,单刀直入──张千山。」 冰月一愣,「被张千山……救走了?」说著眼眶更红了,却情不自禁的傻笑。 老头儿两手一摊,无奈道:「看来我这任务是完不成了。别说是老朽,就是教主出关,想在张千山手下杀人,也是难上加难。」心里头却早已笑了个七荤八素,看来现今最大的乐趣,就是逗这情窦初开的小子了。 「对了,你眼光还真不错。」 「嗯?」 「能让圣宗张千山再现于江湖,你想他会是什么人呢?」 「啊?」 「那小子也姓张呢。」 「嗯!」 「武林圣宗的后人,和你还挺般配。」 冰月心里一甜,「嗯,我也在想……老头你想死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飞过少林寺,飞过嵩山,飞过洛阳,这一路飞飞停停,张扬就这么被揪著脖子一路回了开封。 而驮他的那个大鸟,正是老爹。没想到老爹如此威风,居然是个隐姓埋名的大人物。 后来他才知道这杀猪的老爹乃是二十年前横绝江湖的单刀大侠。 说起张千山那可真是一代传奇,五岁拜仙人为师,十五岁行走江湖,四处行侠仗义,挑战各派高手,一把切菜刀无往不利,终被封为武林圣宗。后来因为爱上了武林第八美女柳芙蓉,双双弃刀退隐,舒舒服服的过小日子去了,又是一个英雄美人传奇榜。可惜娘生自个儿的时候难产死了,老爹一个悲伤,就隐得更深了,由世外仙侣变成了单身屠户。 张扬被救回来,那会儿简直对老爹那套飞天遁地的本事痴迷不已,硬央著老爹教他,老爹死活不教,说他这小子做什么都没常性,会糟蹋了仙人尊师的武功。张扬为此气得几十天都没睡好觉,一下子掉了八斤六两,有史以来跟老爹呕气最长的一次,也是最执著的一次了。没想到两个月后,老爹就得了肺痨,一代大侠没有在刀光剑影中英勇就义,硬是被这痨病磨到剩最后一口气。 老爹临终前把他叫到一座石室里交代遗言。 「扬儿,爹有一爱徒,暂时不知去向,来不及传他内力武功了,又恐后继无人,只好传给你了,让你白拣了个便宜。」 张扬听得直翻白眼,心道这是什么话嘛,自家武功不传给亲生儿子,要传给外人,外人不在才只好传给自己,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这边想著,那边老爹已经一掌拍上他背。张扬顿觉一股强劲的内力注入,逼的自己喘不过气,心知是老爹在传他内功,多难受也得忍著。 身后老爹另只手将半块玉佩递到他手里,告诉他还有半块在那混蛋徒弟手中,那徒儿行走江湖隔三差五的换名字,老爹也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估计日后他会来找你。你便替我告诉他,有些事情莫要再执著于道了,江湖血腥,仇杀便是杀身,多少要为自己留条退路。 张扬听著直点头,知道老爹命不久矣,心里认真记住每一句话。 传了近乎一个时辰总算结束了,张扬瘫在地上像是死过了一次般的脱力,眼睁睁地看著老爹踉跄爬出去,不知触了外面哪一个机关,石室的门「轰隆隆」的就关上了,一下子眼前黑暗一片,张扬欲哭无泪,老爹这不是存心要把他闭死嘛。 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找到一个火折子,点亮再细看这石室,也就巴掌点大,身边放著一本书,一个箱子。张扬无奈翻开书,眼睛一直,书页上果然是老爹的大作,极丑的小人,拿著条破树枝划出老爹这套武功的招式,翻到最后一页是极丑的文字,一些心法密集。书里还夹著一封信,张扬忙抖开信看。 信上叫他在没饿死之前,速速把这些招式看完记在心里,然后静修真元。等到能把这套武学运用自如,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石室的门出去了。还有那箱里都是银子,是他老娘当年的嫁妆,等他出去了就可以挥银如土,想想多幸福呀,所以要抓紧时间练功出去。临了还加上一句,你这死小子就要靠逼的,现在不赶紧修炼就会饿死,看你还敢不敢给老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张扬看著看著眼泪就掉下来了,心里只想著,谁帮老爹收尸啊。 第三章 六年后,江南苏州的珠玉阁 乍听这珠玉阁的名字,包准往什么山珍海味金玉满堂的酒楼饭馆想去,这只能怪此店老鸨开妓院之前是个开饭馆的,听说这名字大吉大利,贴哪儿哪儿适用。这不,老鸨方起家三年,如今这珠玉阁生意红红火火,贵客往来不绝如缕。这都是靠里边一个绝代花魁,杜鸣玉撑起来的门面,多少公子贵戚千金买笑,买得可不就是这鸣玉的招牌笑。 这日傍晚时分,客人们与姑娘狎玩正欢,却突闻大门外不知谁人高声喧道「挚月教」三个字,满堂客人顿时惊慌起来,姑娘们更是万般忐忑,方才还嘻笑作乐的一屋子人,现下连个声都不敢坑。跟著就见十几个白衣人入得店来,依人字排开。 老鸨一见果然是挚月教,哪里敢怠慢,忙笑面出来迎客。人字形的中央踏入一人,一身俐落青衫,面貌颇为出众,老鸨能开得这妓院,多少在江湖中有些条目,一眼认出此人,这不是挚月教中专辖江南地区的叶左使叶云吗? 「叶大左使,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老鸨说著赶忙拖过身边如花蹭到叶云身前。 那人仗剑笑道:「老娘,我可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此来找一人。」 老鸨登时傻了,心想自个儿这小小的栏子里,今个儿是不是来了个什么大人物,能劳叶左使大驾。 这边心思还在转著,只听楼上「咚」地一声巨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人球已顺著楼梯匡当匡当滚了下来,直落到叶云脚边。叶云随手把人拎起来,正欲打出去,忽地眼前一亮,盯著那人左看右看,不禁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知叶云话音刚落,就听得楼上一阵哭哭啼啼的女声,「什么思念了六年的人,你去找她好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呜……」 叶云张大了嘴巴,对面那人已经拍拍身上灰土,站直了身体,这一站直,竟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叶云眼里滑过一丝激赏。那人却朝他尴尬笑笑,笑完指著自己跌青的鼻子道:「挚月教是吧,来得正好,打我一顿赚十两。」 叶云莫名奇妙。熟料愣神之间,对面那人已一把抽出叶云腰间佩剑,朝他自己肩上砍去。叶云骇然一个惊醒,忙撑手拽住他手中剑柄:「张扬,你小子发什么疯!」 张扬嘻嘻一笑,不愠不火答道:「我受伤了美人便会心疼了。」 叶云一阵头大,看不出多年不见,这小子果然越来越人如其名了。 张扬见对方叹气,正欲告诉他这样容易老,却忽地想起方才他似乎有叫自己名字,那声音也好像在哪儿听过,忙问道:「你刚才叫我张………你认识我?」 对方一愣,愤然怒道:「你他妈的竟不记得我了!」说完又顿觉无力,心道张扬这小子以前就神经大条,万事不往心里去,时隔多年……哎哎哎,也怨不得他。 老鸨见状忙在一旁谄媚插嘴道:「张公子啊,这是江湖鼎鼎有名的挚月教叶大左使叶云。」 张扬本就隐隐觉得这人熟悉,却又想自己若是见过如此出众的人物,必是会记忆深刻。也不多言,直接问道:「莫非叶左使与在下……」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不耐烦的回道:「张扬老弟,你还记得江洋武馆吗?」 张扬一愣,一时惊讶得半句话说不出来,再细看此人眉目,顿觉熟悉万分,当下询问道:「难道你是……叶八两?」 叶云哈哈大笑,点头如砸锅,「算是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张扬跟著就大笑。 本来两人故友相见,勾肩搭背,气氛说不出的温馨融洽,却听张扬边笑边道:「就是那个在武馆柴房里烧火,成天穿得跟乞丐一样,到最后还要我来教你怎么生火的笨蛋叶八两?」 一句话让叶云的笑彻底凝固在脸上。 张扬见状况不妙,忙不迭在额头上抹一把冷汗。这又看见叶云身后已经有人忍不住问道:「叶左使以前难道是烧……」结果话还没问出口,那人已经吃了一拳头,捂著半边脸嗷嗷直叫,身后教众好一阵笑。 张扬自知失言,这小子如今飞黄腾达,咋能揭短呢。 叶云却在此时拉了张绣椅坐到张扬面前,从怀里掏出半块玉坠,张扬一见大喜,赶忙从自己袖口掏出另外半块,原来就是老爹口中的那个唯一的徒弟,那当年……正琢磨著,对方已像心有灵犀般说道: 「当年你一个人跑去开封,师傅放心不下,正巧我也闲来无事,就干脆跟去了。若不是为了你小子,岂会做那种烧火的猪头差事。」 张扬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又见叶云一副气不打从一处来的样子,赶紧岔开话题道:「叶大哥,那然后你就入挚月教了?我后来一直都没见你,是不是很忙?」 「后来你出了江洋武馆,我就回南方了,回去呆了一年,遇到挚月教长老陆承风,这才加入挚月教。」 再后来,一次出任务间,无意听说师傅他老人家已仙逝,赶紧跑回县里,寻到了一些江湖豪杰帮师傅立的牌位,却到处不见了张扬,心想是师傅临死之前,让他闭关练功了,但愿这三天两头的小子没糟蹋师傅的武功。想到这里,忙问道:「当年师傅,他可有什么遗言吗?」 「有。」张扬忙点头道:「爹要我告诉你,有些事情莫要再执著于道了,江湖血腥,仇杀便是杀身,多少要为自己留条退路。」 张扬不知怎地,觉得这话即便是自己不传,对方也早已明白老爹的心思了,可是他做不到,他眼中有火。 正想著,一直没了动静的楼上忽然又有动静了,一个金属硬物飞出来,正巧砸到张扬头顶,伴著先前那个女声,「把你的破玩意儿拿走,什么见剑如见人,我呸!」 张扬还在眼冒金星,忽见叶云放大了数倍的脸孔,表情煞是严肃冷凝。 「张扬,你如何得到这剑?」 张扬见他这般严肃,一下子也懵了,口中不由自主扯道:「这是我在外边捡的。」心中却道,这剑的主人也是挚月教的,不知与叶云有没有点交情。 叶云自是不信,却也不多问,将那剑出鞘半寸,两眼深深看著那剑刃光泽,仿佛要将那剑看到魂里去,脸上的表情更是痛苦、悲愤、憎恶,爱恨交加。爱得是竟然还能看到这剑,恨得是这剑带来的恨。 一旁的张扬早已目瞪口呆,呆呆的看著叶云一寸一寸将那剑抽出鞘,口中不禁喃喃道:「这剑……为何你能拔出来?我试了无数次都不能使其出鞘。」 叶云收剑一笑道:「看来这剑只跟我,不跟你。所以,没收了。」心里却道,我们叶家祖传的堕月天剑,自然只有叶家人能拔出鞘。 张扬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叶云回头冲大伙儿笑道:「这位是我少时好友。今天入教,大家多照应著点。」 没收?入教?张扬霎时傻眼。 没收就没收吧,叶大哥喜欢那剑就让他乐上一阵,总有机会拿回来。 入教,他正想呢。没准加入了挚月教,可以见到那个人。 于是没头没脑的跟著挚月教的队伍北上,说是要回教里总坛,这一行就是七天,期间也和大家混熟了,最老的那个叫老余,最小的叫小十,才十四岁,中间杂杂拉拉一大串,都是很随意的称呼。叶云这人没一点架子,手下也爱跟他闹,现下再加上一个超能闹腾的张扬,这一行路上更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白天里张扬几近痴迷的对叶云道,「叶大哥有这帮好兄弟,小弟羡慕死了。」 谁晓得那叶云闻言竟是一叹,无奈道:「这些人都直属教主,哪怕平日里与你混得再熟,倘使教主要办你,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翻脸不认人。」 张扬横竖不信。 **** 挚月教总坛兰湖山庄立在兰湖边上,是一处盛景,远远看去就像正经世家的宅门,哪里有什么魔教气氛。教里人见叶左使回来了,忙开门迎接。 入得门来,再看花阁亭台,无一不显精致,张扬心中大叹,这简直是太尉府待遇嘛。不知怎么就忍不住东张西望,两眼寻寻觅觅,这一路也有几个教众,只是没有他想找得那一个。这会儿突然就想去问问叶云,却见叶云匆忙走在最前面,根本就无暇顾理他的样子。 尾随众人绕了九曲十八弯,最终来到一扇敞开的木门前,为首叶云双臂一抱,道:「属下参见教主。」 教主?这就见教主了?张扬情不自禁踮起脚,想一睹教主尊容,无奈眼前一众高矮胖瘦,把他给挡了个严严实实。心急之下,猛一个腾身,一阵烟似的就飞了进去。自动忽略身后几声「放肆!」,直飞到那房内宝座跟前,却由于看到某物太过吃惊,一下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张扬坐在地上,呆呆看著宝座上那人。 白衣束带,长发随意披散,凤眼如丹,飘然离尘,一眼看去真是人间仙子,却又像座毫无生气的雕像那般端坐在那里,自有一分冰冷。 张扬心中化水,想是这些年过去了,这人已不是昔时年少,却比那时更为不容接近。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是挚月教教主,怪不得当年才十几岁,就如此心高气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再看那人眼光,丝毫没有波澜,仿佛根本不曾认识自己,张扬心下自嘲,这等人物,想是也不可能记得自己。其实心里本就明白,与他早已无缘,纵是见到了也是徒然,大家缘尽于此,好聚好散。 张扬忽然就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于是转身便走,至于叶云,山水有相逢,改日再叙吧! 结果方走到门口,却听背后一句,「给我拿下他,关到地牢里。」 张扬一愣,那边老余小十他们已经动手了,上刀子的、上绳子的,昨个大伙还跟在叶云身边有说有笑,今天这教主一句话,一个个就像换了张脸。张扬感受到周身一股很凝重的杀气,心道叶大哥的话果然不假,这挚月教果真是训练有素。 回头看了一眼羁冰月,只见他神色冷然,一如既往的无心绝情。既然如此……,张扬一边不紧不慢的与众人过招,一边对羁冰月道:「在下无意扰教主清梦,就此别过。」 那教主已经站了起来,口中暗暗喊道:「杀!」 张扬心中一凛,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人竟还是要杀自己,今非昔比,这人比以前更狠绝果断。想及此,心中竟是怒了,已经好多年不知怒为何物了,震怒之下,张扬一掌排开众人,掌风直逼羁冰月胸口,中途却又似清醒过来,怕闯下祸端,忙收了些许劲道。 孰料座上那人却不接招,直看著张扬一掌过来,两眼一闭,大有引颈就屠之势。 张扬只觉手心撞上一片冰凉,紧接著衣袖上溅了几点腥红,那羁冰月竟然被他打伤了。 莫非自己如此神功盖世,才一下子就把挚月教教主给打伤了,分明只用了二成力道。张扬细下一想才发觉不对,忙一手摸上他脉,不禁大惊,分明是内力深厚,方才为何即不出手接招,也不提气防身? 身后一众人见这张扬竟能出手伤到教主,不由大为骇憾,只有叶云不动声色的向这边走来。 张扬正欲开口问他什么,却见叶云朝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容后再说。然后走到羁冰月身前,低头说了两句什么,再抬起头时,对大家道:「教主让大家下去休息,张兄弟的事情是误会。」 众人看看叶云又看看教主,直到羁冰月轻微地点点头,大家就一哄而散了。 张扬横竖看这主从二人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眼见大伙儿都走光了,叶云对他挥挥手,道:「你先去随处转转,我和教主还有点事要谈。」 张扬心下奇异,却也点头退了出去。 这边人刚一走,叶云立即上前关上门,待转回头去,竟是一副阴煞煞的表情,咬牙切齿的对著教主道:「脱!」 羁冰月闻声背脊一僵,双手颤抖的开始解自己的衣带,解了半天却怎么也解不开,手抖得厉害。 叶云见他这般愚笨,不耐烦走上前去,冷笑著指指墙角隐蔽处一只浴盆,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嘛,怎么这会儿还装矜持。」 羁冰月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嗫嚅道:「那水,已经凉了,能不能……」谁知话还未说完,叶云两手已拽著那布帛,用力一撕,好端端一件衣服顿时变做两半破布,一具冰凉的身体在那手中抖得像片秋叶。 叶云随手将人一撂,「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羁冰月已跌入浴盆中。 叶云饶有兴味的走到跟前,目不转睛的盯著那盆里白玉般的身体,看著他掬起一捧水,颤悠悠的的举过头顶。手方一抬起,就被叶云用力一拧。 冰月一阵吃痛,也不敢叫出声。 叶云看著他那样子就笑道:「不如现在我去打开门,让教众们都来看看你这副样子。」 水里的人猛抬起头来,惊慌失措的看著叶云,嘴唇不受控制的颤道:「不要,不要开门。」说著一层水雾自眼底泛起,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硬是收了回去。 正在这时,大门忽然「匡」地一声被推开了,「叶大哥,我好像……」 张扬登时傻眼。 叶云一见是张扬这小子冒不迭的闯进来,急忙走过前去将门关上,方问道:「怎么?」 张扬两眼直盯著浴盆里的人,可不正是羁冰月。莫非叶大哥身为左使,还要伺候教主洗澡这等杂事。心下不解,嘴上漫不经心答道:「我迷路了,路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绕了半天,只能绕回这里了。」 叶云低头一默,道:「这会儿大家都在吃晚饭,自然没有人在外边闲逛。你看我都忘了,山庄地形错综复杂,竟把你一人丢在外头。」 说著又见张扬好似没有在听,两眼直盯著教主。那教主脸上岂止写著「尴尬」二字,蜷起身子坐在浴盆里偏过头去。叶云不禁笑道:「教主,我都忘了介绍,这位兄弟今天入教,姓张,单名一个扬字。」 水中哗啦一响,那人仿佛抖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著张扬。 两人相视,张扬欲语还休,羁冰月却是呆滞如雕像。 叶云看来看去看得莫明其妙,终是不耐烦道:「教主,你出来。」 羁冰月浑身一颤,再度抬眼看看张扬,又转过头来,一双眸子仿佛乞求的看向叶云,发出的声音比蚊嘤还细:「叶云,这里有外人。」 「张兄弟可不是外人。」叶云恼道:「我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听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张扬看看叶云又看看羁冰月,一时错愕无比。如此明显的羞辱,他张扬再怎么愚钝,也不会当是左使伺候教主洗澡的事了。 只见那羁冰月磨蹭了半天,牙齿死咬著唇,像是忍著极大的屈辱那般缓缓从水里站起来,极不自然的抬腿跨出浴盆,头压得极低,双手更是不知要往哪儿放才好。火光下一副白皙修长的身体,张扬不知为何就口干舌燥了,想是时隔六年,这人生得越发的美不方物,却到底与那叶云有何纠葛,身为一教之主,竟如此屈身。 叶云看看烛台几边的漏滴,想是快一个时辰了,被张扬这般一耽搁,兴致全败了,转首拾起地上的衣服往羁冰月身上丢去。 羁冰月赶紧窸窸窣窣的开始穿衣服。 张扬此时已清醒万分,想是个中必有蹊跷,心里百般思绪,面上却若无其事的笑笑道:「叶大哥真是风流啊,不过……」说著眼光斜向一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真是挚月教的教主?」 叶云上前拍拍他肩膀,有些抱怨的道:「张扬呀,我这点乐子全被你给搅和了。罢了罢了,咱有得是时间,个中原因容后再告诉你,正巧我也饿了,先去吃饭罢。」说著一收手,指指身后的羁冰月,「有空你也可以试试,那滋味可是令人销魂噬骨呀!」 张扬心道,我早就试过了,那滋味可是令人毛骨悚然呀! 正想著,已被叶云拉著走出几步。孰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叶云,你等一下。」 张扬反射性的就站住了,眼也自然而然的朝那人看去。 叶云好笑的看看张扬,道:「你是不是对教主兴趣?」说著回视一下身后白衣人急切的眼,也不理睬他,奚落似的对张扬继续道:「也难怪,教主龙凤之姿,你小子这两年来又喜欢泡在桃花帐里,不动心也动情啊。」 「咦,咦?」张扬丈二摸不著头脑,随即便有所了悟,笑道:「叶大哥可真是对我的行迹了若指掌呀!」 「自家兄弟,自然要多担待点,自从师傅他老人家去世,叶云也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一句自家兄弟没来由将两人距离拉近。 两人相见亲切,一边聊著一边走著,不一会儿已经走出大门几十米远了。张扬无数次的想回头去看那人,心里却是一团乱麻。而叶云根本把羁冰月方才那句「叶云,你等一下。」忘在脑后了。 羁冰月眼看著两人聊得尽兴,越走越远,也不敢插话。抬眼看看门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晚又到月圆夜,怕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毒发了。自从两年前自己落崖失忆,叶云就给他下了一种叫做「亥焰」的毒,若不是每月靠著他一颗解药,早已毒发而亡了。 原本这几日就急著等叶云回来,还不是为了解药,想必叶云也心中有数,也赶回来了。可这回好了,遇到个朋友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羁冰月心下犹豫,要不要去找他,不然干脆一死百了。 可是想想左右不甘心,刚失忆那会儿对叶云百依百顺,为了一颗解药日日磕头下拜。可这两年来总算明白自己还是一教之主,而叶云必然有所顾忌,既不敢杀自己,也不敢大张旗鼓的篡教。如果有一天能恢复记忆,把事情弄清楚,这两年来所受的屈辱定叫他百倍偿还。这样想著,人已经跟了出去…… 羁冰月找到叶云时,是在一处厢房中,张扬已经离去了。 叶云独自站在房里,似笑非笑的看著来人,像是敬候多时了。羁冰月一脚跨入门槛,方走到叶云面前,只听「啪」地一声,白晢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五道鲜明的指印,在昏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脸色的苍白。 那被打的人也不去管它,迳自低头道:「叶云,我是来找你要解药的,我怕你忘了。」 叶云冷笑道:「我没有忘,不过你今天竟然敢在大堂上跟我玩把戏,我若不让你痛上一阵,你下次岂不是还敢再犯。」 羁冰月听著「咚」地一声就跪下了,面无表情的道:「以后不敢了。」 叶云怒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今天在大堂上叫众人围攻张扬,其实根本是在试他的武功深浅。教主一如既往聪颖过人,若不是你现在跪在我面前,我都要怀疑你这失忆是装的了。」 羁冰月没有发言,仿佛从叶云的话里听出什么端倪。跪在地下等了许久,天边刮起一道西风,吹开了头顶重迭的云雾,一轮圆月赫然跃入眼底,忽地感到心口一阵抽痛,想必是亥焰发作了…… 这药之所以叫亥焰,发作起来浑身似火烧炙,亥时最重,撑过了亥时,人恐怕就只剩下半口气了。 第四章 时至近亥,月上中天,羁冰月浑身无力的躺在地上,感到每一寸肌肤都似被火割裂,五脏六腑仿佛被煮熟了一般,呼吸跟不上来,四肢不受控制的一抽一搐的。 叶云见他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更是心中大快,一手抽去他外袍冷嘲道:「教主,滋味如何?想来我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羁冰月咬牙切齿瞪著叶云好一阵,终于忍不住喘息著道:「待本座恢复功力,哪容得你在本座眼皮底下作威作福。」 叶云心中好笑,还说恢复功力,现在记忆都没了,跪在自己脚下,这还想翻身,做梦去吧!想著又用话激他,「外边都传言挚月教主如何厉害,威严不容侵犯,若都知在这里做阶下囚,岂不大快人心。」 本以为他还能有本事与自己顶两句,谁料那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仰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手脚并用的爬到叶云身前,双手欲抓住叶云衣袂,却被对方一个闪身避开了。 叶云绕到他身后,淡笑道:「想要解药就求我呐,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 「求……」羁冰月浑身颤抖著,怎么也无法把话说完全。 叶云只见那若隐若现的里衣下,两瓣雪臀轻轻颤抖著,一时间竟忍不住一个跨步压上去,笑道:「若是我教仇敌也能看到你这副可怜像,怕是都想上你。」说著已掏出自己的凶器,一个挺身就顶了进去。 羁冰月「啊」地嘶了一声,动也不动了,想是毒发攻心又加上外力的侵犯,一时间顶不过,便晕了过去。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张扬就趴在那屋顶上,掀起了一片瓦,远远看去叶云的眼神,那眼里是种濒临疯狂的恨,是一种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的狠戾。想这几日来一直都和蔼可亲,与自己有说有笑的叶大哥,何曾如此凶煞,简直变了个人,张扬心中不解,却看著地上那人被这般凌虐,心里不知为何就揪得厉害。 约莫过了半刻,叶云瞧著身下的人已经快不行了,这才有些恢复了理智,从他身上下来,掰起那埋在地上的头,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一掌推进去,见那人面色稍有好转,便出了门去……方才真恨不得这般扼死这家伙,可惜留著还有用。 **** 房顶上张扬眼看叶云离开,忙从房顶翻身越下,推门而入,见地上那奄奄一息的人,长发凌乱的覆在面上,那裤子褪了一半,无力拉上,被掐得通红的臀暴露在空气里,微微开启的唇间溢著泛著褐色的血丝。 张扬一时间有些呆愣,这人到底怎么落到如此田地,实在惹人心酸。想著忙走上前去将他抱至床上,一掌推入他胸口,内力源源不断灌入进去。不禁心中泛苦,想这些年过去了,自己还是余情未了,对方今日于大殿上却要杀自己,这般自作多情怕是也会招人厌恶吧!不知这人醒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过了半晌,见那人悠悠转醒,张扬不再多想,堆起一副嘻笑面孔,摸出自己身上带的一枚瓷瓶,翻过他身子,将那裤子又拉低了些,小心分开他的臀瓣,一整瓶红玉露散冲著那穴口就倒了下去。 冰月刚一醒来,只觉股间一阵清凉,忙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有人嘻皮笑脸,当下反射性的一拳打过去。 张扬一个不防,便挨了记棉花拳,捂著鼻子就道:「你干嘛打我吧?」 床上冰月赶紧拉了拉裤子,翻起身子,蹭地就要站起来,不料后庭一阵剧痛,那伤口又迸裂开了,整个人直直向床沿倒去。 张扬眼明手快的把人扶住,顺势一把带到自己膝上,看著怀里软下来的身体,不禁一惊,想来这顺势入怀也是在珠玉阁那种地方养成的好习惯了。 那人疼得厉害,被他抱著也懒得再动,喘了老半天才有所缓和,才淡淡的看向他,皱眉道:「你方才在做什么?」话一出口,突然发觉自己不该问,屈辱得侧过头去。 张扬嘿嘿一笑,抽出压在他腿弯下的右手,掌心一翻,亮出那只青瓷药瓶来,「这个呀,珠玉阁的名药,专治后庭开花,你便是受了再大的创伤,也包准你二天痊愈。」话音方落,羁冰月已是一手拿过药瓶,扔了出去,咬著牙齿道:「闭嘴!」 张扬哪知他心中屈辱,见他此时还对自己如此强硬,不禁气道:「冰月,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好歹。」 「你!……」羁冰月气极,正欲骂回去,却忽地一阵莫名,盯著张扬的脸看了老半天,茫然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咦?」张扬一奇,「冰月呀,我叫你冰月,难道这也不准叫?」 怀里人皱眉,「冰月?是我的名字?」 张扬呆若木鸡。 孰料怀里的人却像突然来了兴致,一劲儿盯著他道,「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你到底快说呀!」连身下的伤也忘了疼了。 张扬狐疑的看向他,道:「你不知道自己叫冰月?」 羁冰月摇头道:「这里人都叫我教主,包括那叶云,没人称呼我姓名。……叶云没告诉你吗?我两年前受了点伤,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张扬大惊,一时间难以反应,脑中思绪不停运转,方要有所了悟,却见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叶云。 「张扬,我到处找不到你小子,原来在这里风流呀!」 张扬尚未回过神来,怀里的已经瑟瑟地抖了起来,张扬忙将怀里人放下,拽著叶云就走了出去。 **** 夜风阵阵掠过兰湖,徒增一分阴煞气息,张扬站在湖边定定的看著叶云,一改平日的嘻皮笑脸,心里头早已明镜一般。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又为何要找我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怪不得大哥如此执著,连爹的遗言也作耳旁风。」 「张扬,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挚月教与我有血海深仇。」叶云急欲辩解,却说著徒生一股愤恨,手心已攥成了拳头,怒道:「不报此仇,我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家人!」 张扬听他言语激愤,心中也是骇然,正欲上前缓和,那叶云却已自己按捺了下来,迳自叹了一气,拉著张扬坐下,开始叙述他的生平…… 原是这样的,那叶云原是江左铸剑山庄少主,名门之帮,本江湖素有声誉,却在他六岁之年一夜满门,全家为挚月教所杀,只余下叶云一孤子。后来得张千山收留习武,十六岁闯江湖,在家人坟前立誓血仇。五年前得挚月教长老陆承风赏识,便加入教中,伺机灭教。 可惜入教五年,混得个左使位置,却对这兰湖山庄的机关暗道,以及各个分堂的藏匿之处都不得要领,灭教谈何容易。原想得再多取教主信任,爬得更高些,或许能掌握点什么,却在两年前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日见那教主手里拿著一封信,见他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跑到马厩随便拽了一匹马就跑了出去,是叶云便在门口将他拦下,表面上恭敬问他有什么事,暗地里却将数枚醉心针刺入马腿。 那教主神色恍惚,不若平时镇静,竟是丝毫未查觉,只说了句「没你事。」便策马冲了出去。待到行至一山崖,醉心针的药力猛然发作,那马一个扬身就将教主抛了下去。 叶云带在山崖下找到他时,虽没有摔死,却已记忆全无了,本想趁他伤重之际一掌拍死他,却又想到自己的灭教大计,不得已忍了下来,这才想到了用毒先控制著。三番五次的想废了他武功,可惜废不去。那挚月教修炼九元神功,每修高一层,先前的层级便化为真元,所以只好废去他最后一层功力,其余的用冰珀克制住。 后来过了一年,那教主已渐渐为叶云所使,叶云却无意中到了江庶分堂,得知那两年前闭关的教中长老陆承风即将在年后出关。叶云心知等那陆长老出关,自己威风日子怕是到尽了。如此只有靠教主来牵制那陆承风,那教主便更杀不得了。 沿搁至今,那陆长老不出三月便要出关了,叶云怕突生变异,自己招架不住,便找了张扬来。 **** 一席往事讲来,叶云已是口干舌燥,张扬听著也极累,个中分析太多,满脑子已乱七八糟,唯记得最后那个陆长老……,陆承风?张扬想起以前逃命时那雪球,就是那个一路追杀自己的老头? 正想著,却听那叶云又道,「如今我需要尽快知道这兰湖山庄的机关暗道如何破解,以及各个分堂的藏匿之处,如此一来,必须抢在那陆长老出关之前,让教主恢复了记忆。」 张扬心知叶云这是有求于他,只得一摊手道:「叶大哥要我办什么,小弟义不容辞。」脑子里却暗想让那冰月恢复记忆,又是如何一番局面,是否会记起自己?张扬极想搀和这事。 叶云见他爽快,心道可不是同门兄弟,这张扬实在够义气,于是道:「江南黍阳县有座九仙山,山上有九道仙人,仍是我昔时故交。」 张扬一愣,道:「九道仙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江湖圣医?」 叶云点头道:「我在教中还有些事要安排,你替我带教主去江南寻那九道仙人,就说是铸剑山庄叶飞漓有求于他,他必能把教主这脑子治好。」说著将一瓶药丸递给张扬,道:「这是亥焰的解药,你至月圆的时候,便给教主服了。」 张扬一手接过药瓶,心里乐不可支,这等好事,他正想呢。 第二天中午大家就启程了,张扬本想得来个二人世界,却不料那羁冰月要老余小十那一伙子全都跟上,弄得张扬幻想破灭。这其实是叶云的意思,没了教主这帮死心塌地亲信,自己在教中才好运作。 结果一行人匆匆上路,还未行出数里,那羁冰月突然朝身后人喝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再走,我与张兄弟先行。」 那群人莫明其妙,却也只得停了下来。 张扬更是茫然,却见只要叶云不在,这教主可真是说一不二,令行禁止,那些人连个理由都不敢问。 直到那边羁冰月已行出数步,朝他冷冷道:「张兄弟,还不快走。」张扬赶忙策马追了上去。 两人始终无话,行了约莫半里路,羁冰月回头看看身后已无人,这才对身边张扬道: 「我知你是那叶云的朋友,可……你昨日两次帮我,真……谢谢你。」 张扬丈二摸不著头脑,自己何曾有过帮他,只是碰巧而已。面上却傻傻一笑,道:「你身子好点了没?」 羁冰月已放慢了马步,见他亲切,这才低头小声道:「我……我只敢跟你说,我……疼得厉害。你能帮……能帮……」说著脸色脆红,也没敢往下说了。 张扬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昨晚被伤的是胯下,今天岂能再骑马,想到这里,忙撑手把人抱到自己马上。 那人很是顺从,小心在他怀里挪了挪姿势,一抬眼,竟是有些羞怯。 「对了,昨天晚上,我一直想问你,我们以前认识吗?」 张扬一个闪神,脑海里翻腾过片段往事,床第之欢,刀剑相向,短短一个月,无聊又无稽,该如何说起?一低头看见怀中人绯色的脸颊,吃吃的摇头道:「不认识。」 那人闻言急道:「可是你昨晚明明叫我……」 张扬笑笑,这也算理由吗? 怀里的人也自知失言,低头不再说话,心里却不知为何,好失望。 两人一路行得慢,晚间入城,羁冰月见路上已开始有了人迹,忙忍著疼痛换到自己马上。后头兄弟也追上来了,本欲再赶些路,教主却说累了,大家只得随处包了间客栈,便安顿了下来。 那羁冰月方一进客栈便往楼上去,边上梯子边让小二打水,说是要洗澡。 教主还未吃饭就上去了,楼下的教徒像是习以为常,一个个按照惯例坐到桌边,准备开饭。 张扬独自走到窗边,单人一桌,也不在意冷风忽悠悠地往里灌,想是已经习惯了独自逍遥。 谁知甫一坐定,那边小十就伸手招呼张扬过去坐,老余跟著就狠敲了小十一记愣子,却什么也没说。 张扬生性随和,别人一招呼就赶紧凑过去,倒是把大家看得目瞪口呆。结果聊了两句才知道,前些日子大家和张扬打了一架,怕张扬记仇,不愿再和他们同吃一锅饭。 张扬面上一顿尴尬,赶紧拱手道:「这可真是误会大了,我看大家一桌桌坐得那么方正,心里还在委屈没有我的位置。」 这话说得大度,又凭添了一分融洽,大家对张扬更有好感,这会儿都把目光投向一边得意洋洋的小十,若不是小十莽撞口快,还真的误会了。 待酒菜上来了,张扬到底按耐不住问道:「教主平时都不吃饭吗?」 老余接口道:「这两年教主不出来活动了,以前总是领著兄弟们一齐打杀。不过教主生性孤傲,从来不和我们这等莽夫一起吃饭什么的,大家习惯了。」 张扬笑著「噢」了一声,继续扯开话题。大伙儿七嘴八舌,谈得都是教主的脾气。张扬好生得意,心道自己如此成功的把所有话题都绕到羁冰月身上了,然后埋头吃饭。吃了两口却又吃不下去了,脑子里老想到楼上那人,真是一时不见,心都痒得慌。于是借口道:「我上去看看教主吃了没有。」就离席了。 楼上羁冰月坐在水里,正洗澡洗到一半,赶了一天的路,全身都疲惫不支,心里更是伤感,没想到这些时日里叶云每次迫他洗澡,现在反倒成了习惯了。想到这里怒地一掌拍下,水花四溢。 哪晓得门口跟著就传来一个声音,「你乱拍什么?有什么事这么值得生气?」 羁冰月顿觉一阵冷风扑面,抬头见张扬门也不敲就进来,一怒之下便是一条湿毛巾砸过去。 张扬闪身避开,却被抖了一脸水花子,狼狈不堪。煞有介事的瞪了羁冰月一眼。 谁知水声一响,水里的人竟是在他眼光里涩缩了一下。张扬没来由的呆愣了愣,对方却又很快的镇定下来,低头面无表情的问他:「你上来干嘛。」 张扬看他这般唯唯诺诺,心里好一阵揪心,这人这两年来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也就剩这点脾气了。方才还在楼下和大伙儿聊天,还说教主这脾气那脾气的,怎么都有些恐怖。 想到这里不自禁上前,弯身捡起地上的毛巾,放在门边的凉水盆里洗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搭在浴桶边上。看到水里模糊不清的修长身躯,轻声笑道:「我来叫你早点下去吃饭,你再不下去,那群家伙要把好菜抢光。」说完便要转身离去,谁知方走了半步,袖口却被一扯。 许是挂在浴桶的钉子上了,张扬不敢回头,也不知回头会做出什么,于是用力一挣,那袖子很自然的脱了开去。 待到独自站在走廊里,昏暗的光线下一看,袖口微湿,齐齐的四个爪印。张扬突然感到有些迷茫了,他想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是来再叙旧情的?是来找乐子的?是来找冰月报当年杀身之仇?是来助叶云剿灭挚月教? 因为思念?因为郁闷?因为怨恨? 怎么就进了挚月教的,怎么遇到叶云,怎么见到冰月,现在又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要去做? 叶云的事情交给叶云自己解决不好吗,冰月……本就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放著好好的花天酒地日子不过,偏要来淌这滩浑水。 **** 房间里烛火幽暗,羁冰月坐在水中,手背无趣的敲打两下水面。发什么神经呢,那人不过是叫自己下去吃个饭而已。说到底还是叶云的人,也不知要带自己去什么。解药在他手上,小命捏在他手上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的任人摆布也是没办法,为什么心情也要跟著那人起落,平日里再低三下四也不失冷静…… 想到这里没来由又是一阵怒气,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三两下穿好衣服就下楼去吃饭了。 下得楼来,见大伙儿有说有笑,整个大堂里一片沸腾,突然就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样的气氛,拧过身子正准备往回走,却听张扬站起来一句,「你总算下来了。」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张扬跟著三步两步跨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笑道:「大家都等你老半天了,好酒好菜都特意为你留著呢。」 羁冰月一时语塞,只得跟著他走到桌前坐下。 大伙儿看今儿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教主居然会和他们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 羁冰月本就硬著头皮上,偏生大家又碍于教主威信,先前还大大咧咧的天南海北说笑的,现下倒是一个个都不敢吱声了。冰月面上好一顿尴尬,侧过脸去求助似的看著张扬。 张扬心中一笑,左等右等,就是在等他这一眼了。 一席饭吃得愈来愈欢畅,张扬是个很能说的人,领风似的领著大家东拉西扯,好不热闹,冰月听大伙说到扬州美景,听得耳朵都直了,竟忍不住跟风两句,却又不敢多说,怕人知道他失记了。 待到吃得大差不差,桌上只余了些残羹冷炙,小十喝得醉醺醺的,一把花生丢到嘴里,边嚼得咯咯响边咕哝道:「教主啊,我突然觉得你好亲切,就跟我娘一样。」 谁知羁冰月闻言霎地脸色一沉,大家吓得又不敢说话了。 老余即敲了小十一筷子,怒道:「没上没下!」 小十已是浑身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口,心知是自己讲错话了,却怎么也不知错在哪里。 张扬心里明白是什么事情,忙打圆场道:「小孩子出言不敬,教主莫要往心里去。」 羁冰月一手作势捂著胸口道:「我突然有点胃疼,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去歇息了。」说罢也不待人回答,站起来一转身就向楼梯走去,逃也似的。 张扬见状也不去追,想是这种时候他也不愿身边多个人,自己冷静下为好。 羁冰月跌跌撞撞进了屋,趴到床上,一下身子里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想自己这两年来被人当个女人一样压在身下,就像方才洗澡一样,怕是还沾染了什么别的习性,吃饭的时候不经意,就被人看出来了。 迳自胡思乱想著,心底一阵发狠,暗自咬牙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把那叶云碎尸万段。 他哪里想到自己本就生得貌美,身形纤细修长,就是在以前大家私下里议论,也有笑说教主丰姿绰约的。 楼下没多久大家就吃饭喝足,各自散了回客房歇息。 张扬习惯与人一一打招呼,一番客套下来才上了楼,正准备进门睡去,却见隔壁羁冰月的房间烛火还亮著,心下不禁担忧,不知他上来这么长时间,好受了点没有。 在走廊里几回辗转,终还是忍不住敲了敲他门,等了半晌,却无人应声。附耳上去听,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张扬没来由一阵心慌,该不会出事了吧?挚月教在中原坐得那么大,仇家必定不少,冰月现下没有武功……,想到这里越发紧张,手忙脚乱的就推开了门,却见那人好端端的趴在床上,走近一看,原来已经睡著了。 张扬暗骂自己莫明其妙,没事穷紧张。 转身欲走,却又见他身不著被。咋就这样睡了,这秋凉一日比一日深的,现下他又有伤,身子虚,不比有武之人,也不怕冻病了。于是弯身帮他脱了鞋子,轻手轻脚的将他双腿抱到床上,扯开床头棉被给他盖上。 方一盖好,又觉屋室里的烛火太亮了,于是走到台几前将那油灯一点点挑暗。冰月却已经醒了,有些恍惚的看著张扬折腾那火,不一会儿,见他收手转身,赶紧将眼又闭了回去。 张扬回到床前,借著烛火一点幽光看那人睡脸,突然就想到以前抱他入睡,这家伙也不防他,在自己怀里睡得跟猪似的。却似是忘了自己这两年武功卓越,又在歌楼舞榭里被人众星捧月般地风光,整一个风流骄子。他哪里记得那时冰月不防备他,是实在觉得没必要,冰月少时心高气傲,根本看不起他这等俗人。 烛火悠苒,打更的梆子自窗外响起,张扬抬眼看看窗外,稀星点点,夜色一片凄凉……突然又想到以前在刻章子的小店,昏暗的烛光下,精心的雕镂简刻。简单,充实,那种生活,现在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了。然后遇到了冰月,那时候生活就开始改变了。是从那个时候,人就开始变得张扬起来了吧?还记得初见时那句话,「既不是刀客侠子,又不是千金富贵,你张扬的起来吗?」突然就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后来什么都有了,有一个被称为江湖传奇的父亲,有可供挥霍的千金,在江南名阁里日日欢歌。自己不使剑,却随身带著一把剑,胸口一道极浅的刀伤,六年了,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千金散尽,心里是否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还想要什么。 「冰月,我今晚想了很久,不知为何还会来找你。我其实,只是想来问你一句,你当年为何一定要杀我?我知道这个问题可笑,心里也明白你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或许从来都没记得过我,可你说过会记得我,我不甘心你对我如此无心无情。你看我现在多风光,刀客侠子,千金富贵,妈的,我就是来向你炫耀的!我还是很可怜的以为炫耀过后你是不是可以……我呸!」 自顾说著莫明其妙的话,说完了才发觉原来这些才是真心话,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蹭地站起身子就往外走,仿佛被自己残留的那份自卑给挫败了,又被自己的自以为是的可怜给激怒了。 待到门「当」地一声轻阖上,床上的人方睁开眼睛,脑子里反覆回忆著张扬之前说的话,越想越是一团乱麻。莫非两人以前认识,一定认识的,而且……而且没有把他当人看?要杀他?从来都没记得过他?说过会记得他?无心无情?……无情……难道两人以前是情人? 张扬靠在门上反覆喘息,心里越想越窝囊,他妈的,这也太没自尊了。老子花天酒地过得好好的,这简直和窝囊废没什么两样。靠,我不干了! 想著便要回屋收拾东西,干脆今晚就走,离开这里过回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谁知方走不到半步,却听得身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紧接著一个身体生涩的贴了上来,从身后抱住他,那人把头埋在他背脊里,什么也不说,就是这样站著。 张扬没有回头,只是突然就觉得没来由一阵委屈,委屈极了。 **** 之前羁冰月原本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头绪来,想必那人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心中也是极乱,必不会这么快就寝。于是决定干脆去找他问清楚好了。谁知一开门就见那人未走,背对著自己站在门口,心下也来不及细想,一咬牙就抱了上去,倘使真的是情人,不如试试抱著会否生出些许感觉。 却不料抱上去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太急于求解了,这姿势实在尴尬,偏生那人动也不动,弄得自己想收回手站直对他说些什么,都不知如何是好。尴尬的抱了许久,却又觉得,他身上阵阵暖意,直沁入人心。冰月越是抱著,越是不想放开。 张扬委屈够了,脑子里陡然闪过一个激颤,忙问道:「你是何时醒来的?」 冰月羞怯的垂下脑袋道:「嗯,在你说那些话之前。」 张扬顿时傻眼了,心下念叨著,完了,这回可真的成冤大头了。冰月把脸在他身上蹭了蹭,小声道:「我们以前……是情人吗?」说著不禁耳根一红。 张扬吓了好大一跳,心道若真如此,自己还有点安慰,这人到底是如何联想的?想到这里无奈苦笑了一下,转回头去,立刻又回复了「张扬本色」。 「是这样的,以前很小的时候,我一没钱、二没武功、三没生得如今这般玉树临风,整一个『三无状态』,你自己看不上眼了。我那时追求你追得好辛苦,从东到西,从天涯到海角,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这样了。」 冰月听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句,忍无可忍的皱眉道:「这风雅被你用到这份上,也够糟蹋了。」 「咦咦?你以前说这句话,可是笑著说的。」 冰月又是皱眉,难道两人以前在一起很开心?那为什么…… 「对了,我为什么要杀你?」 张扬无奈双手一摊,道:「那是因为我死皮赖脸把你弄烦了,你一怒之下就要杀了我咯。」 死皮赖脸?看著倒挺像。「那我后来为何又没杀?」 「谁说你后来没杀我呀?你可是整了好恐怖一老头儿,专程来杀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 大夫?他以前是个大夫?故作从上到下将他审视了一番,还真看出点大夫像来。 「你有这等武功,还是大夫,怕是也无人能杀得了你。」 张扬扬唇一笑,念念有词道:「那时我还不会武功呢。可是我前世行善积德,有天护神佑。上天看我命中注定,日后必定是一代风流大侠,于是暂拒不迎。」 一句话竟然把冰月给逗笑了。 第五章 快要入城了,挚月教恶名在外,这几年来邪魔势力有增无减,弄得人尽皆知,所到之处必是鸟飞人窜一片清静,偏生大家跟著教主就变得行事低调了,为了不再招人耳目,众人只得换了装束,能藏刀的藏刀,藏不了的也就算了,至多算个武林人士。 一上午就在马背上游街而过,一众的速度很慢,完全没有了头一天的嚣张,倒像是来散步逛集的,挚月教显然纪律很好,教主不说话,十几个教众也像哑巴一样,甚至连左右看看的人也没有,大家都十分统一的目视前方。张扬觉得自己快要被闷死了。 直到一行人行至瘦西湖边上,看到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在逗一支小猫玩。这让十几双眼睛都变得如狼似虎起来。张扬在一旁直叹气,不形于色,不形于色,才是风流之本,魔教果然是魔教。 走在最前边一个教徒自然让开道,鬼模鬼式的恭敬道:「教主,您先请。」 羁冰月愣了半天才装模做样的扯扯嘴角,然后翻身下马。 倒是那群姑娘看著一个英俊得不可思议的白衣公子朝她们走来,都纷纷停下了游戏,眉眼带笑的看著公子,直希望这位仪表出众的教主能够看中自己。 张扬无奈叹道,这小子果然是块材料,挺有招风引蝶姿质的。 可下面的事让张扬差点儿从马上跌下去。 只见羁冰月三步并两步走到一位姑娘身边,速度之疾就像禁食已久的恶狼,一抄手逮住那姑娘的胳膊,「小姐,我喜欢你。跟我回挚月教吧!我便是全教景仰的教主,万人之上,跟著我要金有金要银有银,日后你做我夫人,就是要这扬州城,我都能给你拿下来。嗯,我真的很喜欢你,嫁给我好吧,拜托了。」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羁冰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上去真是一本正经,比唱戏的还地道。 女孩子却已经吓呆了,不说旁的,光「挚月教」这三个字就能让人六魄飞了三魄。其它的女孩子已经相继逃跑了,那个被拧著胳膊的姑娘站在原地青紫了脸,吓得连口气都不敢出,羁冰月仍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旁边的教众很有默契的小步后退,仿佛要和他们的教主老大撇清距离。 张扬左忍右忍实在忍不住了,趴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 那些教众又何尝不是,本来大家都忍笑忍得很辛苦,被张扬这么一搅和,笑就成了传染病,先是身边的小十,然后到王七、老余……一个接一个,一群人笑做一团,不可自抑。 羁冰月见状怒气冲冲走回来,还没走到手下跟前就是扬起鞭子一阵乱打。 张扬一下子懵了,仔细一瞧,这鞭子其实并不乱,只是看上去很乱,从力道到数量,每个人都很平均,却也不重的样子。没了内力,没了记忆,可招式还是如此出神,想必原先定是个高人。 可张扬虽眼快,却一心放在对方打人的鞭子上,完全忘了自己也在队伍其中,当一道鞭子落在张扬肩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呆住了。 羁冰月根本不认为自己能打得中张扬,而张扬是根本没想到自己如今竟也有挨鞭子的一天。两个人就这么僵滞的大眼瞪小眼。 忽然身边小十一抬头,叫道:「那姑娘跑了。」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果然人早已经跑了。也难怪,刚才难得那么乱,不知道逃跑才是傻子。 羁冰月的脸色不太好,没有了之前的神气,闷闷不乐的叫唤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张扬凑到一旁老余耳边,戏谑道,「你们家教主随便打你们也不敢吭气。」 「呸。」老余啐了一口,指指刚刚挨鞭子的地方道:「我看是打著玩,这也不疼。教主以前可没这么好脾气,自从那次受伤,对我们这些兄弟可宽厚多了。」说到这里突然停口,看著张扬那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心怪自己在教主面前多嘴,教主可是喜怒无常的。 然后大家都沉默了些,张扬显然被老余这话挑起了兴趣,两步打马凑到羁冰月身边,俯身正准备说什么。 谁晓得羁冰月似乎怒气未消,一转身就走开了,等到自个儿上了马,才回头瞪了一眼张扬,那眸子里三分薄怒七分哀愁,张扬心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两步打马上去,跟著羁冰月骈头而行。 「那个,冰月,你刚才……」 懒得跟他计较,羁冰月没好气道:「我在搭讪,你看不懂吗?偏生要来搅我局。」 张扬嗓子眼一呛,差点儿憋出眼泪来,立刻干咳了两声压盖过去。这家伙的「搭讪」还真够直接的,如果刚才那也叫做搭讪的话。 「冰月可曾娶妻?」 对方反射性的微摇了下头,随即眉头一皱,匪夷所思的看著张扬。 张扬瞬间觉得来了精神,立刻夸夸其谈起来。 「我在珠玉阁有十几个相好的。」 「那一个个国色天香啊……」 「啊,对了,你看我这迟钝的,你是要娶正妻来著,珠玉阁的姑娘如何配得上你呀!」 「娶妻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若想要,我帮你联络联络也无妨。」 「咦?你脸色不好呀……不要就算了嘛。如果光是喜欢搭讪……」 本来只是想开开玩笑,哪晓得对方这么正经八百的样子。这才知道刚刚那出闹剧根本不是对方开玩笑。 对方愣愣的看了他好久,睫毛上有些湿润,两片扇贝一扇,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张扬,你明知道我在教中是个什么身份。」 一句话让张扬登时哑口无言。猛地想到原先在教里的时候叶云如何待他,这几天差点儿给忘了。 张扬本想说两句旁的岔过去,可又看他仿佛要哭了,无端的惹人疼爱,不知哪里就生出一股坏心眼,非要欺负他一下,看到这家伙掉眼泪不可。到时候抱著泪眼涟涟的美人,再哄两句贴心的,张扬这两年来也养成些劣根,一脑子龌龊念头有如流水不止,越想越是飘飘欲仙。 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羁冰月放快了几步马,把张扬和众人落在身后。 张扬两眼直瞄前方,心里头坏水如决堤乱涌,暗自盘算著,如何才能把他给弄哭出来。 旁边的小十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大概觉得张扬为人亲切,就主动巴过来凑到张扬耳朵边上说,「张兄你不知道,我平日里侍候教主起居,我们教主这半年来想娶老婆都快想疯了,上上个月……」 话还没说完,一道后扬的鞭子就扑面劈来,张扬一抬手挡在了小十面前,然后对小十笑笑,示意他继续说。小十却是怎么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人本生性爱玩,现在又来了乐趣,知道小十不敢再说,干脆一掌拍上马鬃,腾身跃起,两个起落跨到羁冰月马上。羁冰月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一双手臂擒住。张扬用力一踹马腹,身下坐骑立刻像离弦箭一般飞奔出去。 羁冰月两眼定定看著前方快速闪开的人群,怒道:「张扬,你这是做什么!」 张扬轻笑两声,手下也不闲著,掀开冰月底袍,熟练的几下挑开他裤带,手掌一个滑溜就滑进他裤裆里。 羁冰月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的制止道:「你放开我!」说著慌乱扭动身子,想借此逃脱那魔掌。 张扬见他如此不配合,嘻嘻笑道:「大街上,人都长著眼,你若想光著屁股掉下去,我就成全你。」 冰月背脊一僵,眼里忍不住就酸了,双手抓住张扬手腕,拼了力想要把那手从自己裤子里抽出。 张扬附他耳后笑道:「你若再阻我,我可要急了。」说著五指用力一捏他胯下,羁冰月倒抽一口气,极脆弱处火烧一样的疼,浑身阵阵痉挛,再也无力与他抗衡下去。 马越跑越快,不知何时,羁冰月感到腰间阵阵凉风,低头一看,差点儿连死的心都有了。 外袍被风掀起,裤子褪到了胯下,露出整截儿肚皮,再往下一点,隐隐见得稀疏的毛发,那手背覆在上面,骨节分明,肆无忌惮的玩弄他私处。心中顿生一股屈辱,一阵酸涩。 张扬也不见他表情,只觉那玩意儿在手中越发饱满,弹性十足,越玩就越来兴致,手指缠住他玉茎,指尖按住铃口轻佻逗弄。这两年来在花馆子里泡著,也有几个相好的小官,最拿手的就是这招数了,极其轻柔的动作,却时常让身下的人惊喘不已哭叫连连。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低头查看,见他小腹一收一缩的,显是情欲上来了,却又见他两手拼命抓住马鬃,把头偏向一边,眼帘低垂,眉心拧得像是打了个结,牙齿死咬著下唇不放,咬肿了也不吱一声。张扬心道哪能这般忍著,岂不活受罪,于是两指夹了点内劲压住那茎,再轻轻一弹。 冰月只觉裤裆一湿,从牙缝里轻喘著泄了出来,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轻轻的瘫下了脊梁。马儿渐渐慢了下来,四顾只见枯草树木,再无半点人烟,原来已跑到了郊荒处。无力的仰了仰脖子,却看到头顶上张扬笑著看他,满眼都是得意。再也强忍不住,头一歪,眼泪跟著就滑了出来。 人终于是被弄哭了,张扬却是愣了,想是自己这玩笑也开得太过了,冰月本就羞愤叶云辱他,这不是往人心窝里踩吗。 张扬心下后悔,赶紧伸手想要去拭他的眼泪,手伸到一半竟发觉自己这动作实在太蠢,平日里哄姑娘伶牙俐齿的,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反覆这般,还是有些担心的抚上他背脊,感到手心里微颤了两下,忙翻过他身子抱紧。只见他双目紧闭,脸颊苍白如纸,两道泪痕上犹闪著珠光,那唇已经被咬得不成样子了。 张扬心下焦急,连唤了两声「冰月……」却迟迟不见回答,一想到自己方才如此对他,他必恨了自己,心头更是难过万分。手指抚摸上他肿胀的唇,本是心疼他伤,哪晓得摸了两下,已经情不自禁探入进去,几个来回绕上他舌尖。 怀里的人似是有了反应,凤目微张,两腮脆红,大口大口喘著气,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痛苦了。 张扬吓得陡然一惊,赶紧抽出手。 那人缓缓合上嘴唇,便一时没有动静了。 待他平复了呼吸,张扬这才小心将他裤子拉上,两手俐落的系好衣带,见怀里的人像摊破布一般任人摆布,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也凉了。再抬头见四野茫茫,原来玩的工夫不知远近长短,已经到了郊外。 时过半晌,听得而后一阵轻微的马蹄声,想是老余小十他们已经追上来了。张扬摇了摇怀里的人,小声告诉他:「他们追上来了。」 冰月闻言倏地一下推开张扬,紧接著跳下马背,迳自走出十几步远,忽地转过身来,冷漠如昔的看著张扬。 碧空如洗,瑟瑟凉风一阵,那人越发显得不似凡尘。 「那叶云辱我,我日后必要他百倍偿还。可你今日唇我,我却是心里难受,想你……」冰月说著抬头,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最终却是委委屈屈看了张扬一眼,「想你为何要如他一般对我。」 张扬一愣,忙松开缰绳下了马,上前与他解释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谁知开著开著,就想、就想……」连说了两个就想,那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孰料冰月却在这时倒进他怀里,低著头轻声道:「张扬,我喜欢你,你如何待我,我也认,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窝囊。」语调平淡无波,却不可思议的磨人心思。 张扬愣然站在原地,双手不由自主的将他抱了一抱。 怀里的人眼光越过张扬肩头,看著一群教众策马越来越近。 待到两人分开,众人已经赶到身前,老余两步上前一把拽过张扬,咕哝道:「这大白天的,你们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玩什么把戏呢?」 张扬仿若没有听到,抽了手迳自走进队伍中牵出自己的马,一个翻身跨了上去,也不理身后众人,就「滴答滴答」的先行开路去了。 脑袋里浑浑噩噩的,想著冰月那句话,扪心自问,为什么还是没来由就感到高兴呢?明知那话是假,两年来红粉云堆,烟花巷里,真真假假的戏码三天一串,若是再分不清真情假意,他不是张扬了。 可若即便那话是真,又有什么意义呢? **** 秋风瑟瑟,天高日小,看张扬独自走远,冰月这才蹬上马背,远远望著前方的背影,眼神越发的静如止水,唇角却有些抽搐,无意间挂起一道茫然。 到了傍晚天色微变,周身气息冰凉如水,一行人走在扬州至苏州的林荫道上,九月的风大,直觉得那些枯叶一片片往脸上飘,好不烦人。反正今晚无论如何要露宿了,大家也不急著赶路,悠哒悠哒的驭马而行,全赖白天贪闲误了住栈子的时辰。 大家本来也不抱希望了,谁知走到密林深处,却见一点光亮,再走近些去瞧,竟是一处驿栈。 大伙儿别提有多高兴了,心想著走了一整天,就算不是疾奔抄袭,也多少有些累了,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可以好好的睡上一大觉。 张扬也为之精神一震,正欲领著大伙过去,却见老余忽地从队伍里冲出来,迅速挡至大家身前。 张扬不解,只见他扬扬手示意众人停下,方道:「这条路近年来兄弟们虽不怎么走了,却也晓得,何时有过这么一家客栈。」 众人一听都警惕了起来,一时间犹豫纷纷,交头接耳商量至最后,还是向教主请示,干脆绕过客栈,再找个远点的地方露宿好了。不论是黑是白,出门在外还是掂量著点,安全为上。 羁冰月已觉体力不支,早想著此时若能洗一把,在客栈的床上好好睡一觉该多好,何况这外边人再危险,能比那叶云危险吗?想到这里本欲下令,忽见张扬正眼巴巴的看著客栈,一下子又想到那张扬白天对他所行之事,气愤地一抓马鬃,想自己哪儿来女儿家那般娇贵,还是露营吧! 于是一行人打马开拔,绕过了那家小店,路过时见那店子门口,有一消瘦老头儿,坐在一长凳上抽烟袋,两眼眯起看了他们一眼,又迳自低下头去打发时间。 大伙儿顿时有些后悔,想是山野村夫开个小店赚些钱,说不定也没什么,可惜教主已经下令了,不便多言,都怪老余一惊一乍。 行出了约莫一里来路,忽见天空陡然漆黑下来,紧接著就有细碎雨珠落下。说来也巧,老天作美,来了个雨天留客。大家无奈又折了回来,仗著自己一身武功,一路上兄弟们相互吹捧,说是怕啥,教主在这里呢,量这帮贼人也不敢对教主出手。 羁冰月被说得心虚,面上却强撑著点点头,道:「进去住一晚上也无妨,就是黑店量他也不敢动到我挚月教头上。」 临行到店门口,大家翻身下马,张扬却见羁冰月下马的时候一个没站稳,赶紧两步上前,不著痕迹的把他给扶住了,小声道:「雨天地滑,小心。」 「这万一要有什么事情,张扬,我……」话说到这里,冰月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去,想也是堂堂一教之主,居然真的如此害怕。 张扬看了他好半天,莫非他是怕了?真是的,怕就说出来嘛,方才还那般强撑。想到这里扑哧一笑,「呢,我不会让你有事。」 冰月一听他这般说,心里没来由就安稳了,大石落下,万般豪爽的向身后兄弟一挥手,道:「都快进来吧!」 张扬想他这两年来也忍了不少,前头的事情没有记忆,将来的事情更是没有指望,却一再在人前强硬顶著个虚名,指望忍得有朝一日重整旗鼓。当年叶云又何尝不是,为报家仇,这么多年来隐姓埋名,在挚月教主手下,替挚月教办事杀人。而自己无端就被夹在中间,其实什么也插不上手,甚至什么也不想做。 有时候这些个往事想起来,还真是既爱又恨,恨冰月当年如此无情,张扬无数次的对自己说,并不是想帮他什么,只是现在跟他在一起,让自己欢喜。不过想归想,心里却开始自嘲。 众人入得店来,见店家像是已经恭候多时的样子,不免心生疑虑。店家像是看出大家的不解,忙笑道:「小的看诸位大侠先前从这里经过,就想是会回来的。」 张扬看去那店家一身粗布短打,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面色饥黄,还有些驼背,似是农活极重。却又见倒茶水的手,骨节清晰,握壶的力道似乎过重了一点,心中顿感不大对劲,正欲俯身对身边冰月说些什么,却听那店家已抢先开口道: 「小的虽干了一辈子农活,可在这荒郊野外的开店,没两下武功那是开不得的,所以你们这些江湖人莫要欺我,小老儿可是厉害著呢,前几天来了一票江湖大号,仗势欺人,照样被我打得满地叫爹。」 张扬闻言尴尬笑笑,众人也面面相觑,心中没来由的松懈了些。却听那店家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一路劫匪众多,客官们带著个姑娘出来,多少还是警惕点好。」 「放肆!」那边王七跟著就拍桌子骂道。店家似乎吓得一缩,却又强撑著斜睨了王七一眼,这般表现一下再恭敬才口。 张扬方才听此言,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冰月,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右手持著茶杯置于唇边,那口茶水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张扬悄然握住他垂自桌下的左手,感到那手在自己手心里冰凉的厉害,不由分说又紧了几分劲。 店家不动声色的看著他俩,心下好生奇怪,嘴里却道:「这大冷天的,客官们想必也饿了,小的去备些食物。」说著便离开桌边,向内堂走去。 **** 「你说什么?」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挚月教主的武功内力与姜少侠不相上下,应是九元神功第八层——逢凶化吉。」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他使过九元神功第九层的『登峰造极』,仅凭一招,便杀了姜老盟主。」 「鬼眼,你是不是看错了?」 那店主一怒摔了肩上的毛巾,道:「我鬼眼神通这名号得来可是没有一丝水分,看人内力几分从未出过错,你莫要折辱我名号。」 一旁正在换衣的一黑衣人,名唤姜自言,正是先武林盟主之子,他看鬼眼是真的气了,忙打揖道歉道:「家将无知,鬼眼老前辈莫要与我等小辈计较。」心里总觉事有蹊跷。 鬼眼这才平复下了怒气,猛然间又想起方才一幕,忙道:「虽说我不会看错,可或许你们说得……总之,那羁冰月表情有点怪异。」 「对了,还有他身边那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头,看上去内力深厚无匹,这等高手本可以将内力掩藏的为人所不查,可是偏生毫无遮拦,全摆在那里,不知有何用意。」鬼眼迳自分析著,分析得头昏脑胀也理不出个所以然,他哪里知道羁冰月是有内力却为冰珀所制使不出来,而张扬是根本不知道高手内力是可以收敛的,因老爹没教过就登西去了嘛。 十数人商量了一阵,想是无论如何,要把二位高手分开,否则全无胜算。可两人相邻而坐,看似很亲密,如何把他们分开呢。 这边还在商量著没结果,那边已经听到客人们的吆喝声,姜自言此时已换上一身小二装束,朝鬼眼点了下头,道:「我等不及要替爹报仇,大不了和那孽障同归于尽。」说著又转头对身后众人说,「你们见机行事,听鬼老前辈的安排。」 鬼眼叹了一口气,想这姜少侠报仇心切,多说无益,两人便端著饭菜出去了。 一路上鬼眼骂骂咧咧:「蹲个茅厕蹲那么久,早叫你小子上菜,没想到躲茅厕里偷懒去了,真是懒驴上磨。」 姜自言低头不语,翻眼直盯著羁冰月,寒气内敛。 待到一一上了酒菜,姜自言站到羁冰月身后,袖口一垂,正欲孤注一掷,却见眼前人忽地站起,吓得他差点儿没将袖口匕首掉在地上,幸亏及时稳住身形,才不致暴露杀气。 羁冰月站著也未转身,迳自问道,「店家,你这里可有热水?」 鬼眼心中一个激颤闪过,立刻两眼一眯,答道:「有啊,刚烧出来的,客官可是要沐浴?」 羁冰月点点头。 鬼眼忙应著一个颜色使向姜自言:「还不快去准备!」 姜自言忙不迭向里堂跑去,心中大喜过望,这会儿全不费功夫,就把两人分开了。 饭菜一一拿银针试过,大家确定没有毒便动碗筷大嚼起来。鬼眼在一旁看著,心道挚月教这帮人平日里猖狂惯了,现下如此不谨慎也是咎由自取,殊知毒可以试出来,这迷药可试不出来,到时候这帮人都躺倒,再叫里头十个兄弟出来,一刀剁一个脑袋,岂不快哉。只是…… 鬼眼瞅瞅右桌默不作声吃饭的张扬,这位高手似乎有些麻烦。高手自然不会为迷药所牵制,到时候只得让姜自言对付羁冰月,其余十几人合力,不知能否将张扬拖滞个一时半刻。思绪运转中,那边姜自言已经回来了。 张扬只见那小二一掀帘子道:「水准备好了,客官随我来。」没来没就感蹊跷。 羁冰月听罢放下筷,正欲起身,却被张扬一拉手腕,道:「我随你去。」 冰月身子一僵,转眼又见台上众人莫名其妙看著二人的眼,顿时心中生怒,两颊涨得通红,却也不敢发作,只是抽开被张扬抓住的手,道了一声:「不必。」便抬腿跟著小二走了。 张扬自己也有些尴尬,心想怕是冰月误会了,只是先前见那小二生得不俗,五指托盘却极其生疏,连秦楼里不常伺食的姑娘都不如。细察之下看他脚步微沈,周身气流稳畅,隐有寒意,心中顿生一疑。此人必是个能以力贯元的高手,决非泛泛之辈,不知会否有所不利。 提起筷子又放下,如此反覆数次,心道若是现在跟去,怕冰月又是误会,白天的事情已经惹得心存间隙。可反过来有想,自己何必这般紧张那人,那人当年对自己那般无情,就是被杀了也活该。如此下来,空想也无用,干脆好吃好喝,倘若那边一有动静,便立刻赶去。 那边冰月跟著姜自言绕过里堂,方来到客房,见客房比大堂简陋得多,有风灌入,房顶上还滴著雨,不禁皱皱眉头,却也将就了,挥挥手示意小二下去。 姜自言低头后退,两扇木门一阖,立刻恢复了一张杀气腾腾的脸,赶紧窜到灶房与兄弟们汇全,心中念著,等那挚月教主洗澡洗到中途,必然放松警惕,到时候想是前堂那些人的迷药也发作了,必是动手的大好时机。 其实冰月去的那间哪里是客房,不过是一间空房,只因这间房离前堂最远,方才十几人抢著时间布置,才将这房子整出个客房样来。 外堂饭桌上一徐人吃得痛快,老余正向张扬介绍手中烟雾弹,说这玩意儿是教众平时无事所研制,独家配方,随便扔两颗在地上,便可保退身,说著硬塞给张扬两颗。 张扬一手接过人家的心意,连连道谢塞入囊中,心里却是哭笑不得,想自己逃生有术,要这玩意来作甚。 这边还在暗自发笑,谁知对方忽然就站了起来,甫一站起,却又跌坐了下来,口中惊呼道:「糟了,中迷药了。」 他这一喊,大伙儿顿觉头脚虚浮,几人撑剑欲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道,折腾了两下,便不省人事了。 张扬也觉头顶微麻,忙纵提一气,横通二脉逼出药力,眼看一众都趴下了,脑中警铃大作,拔腿就欲往后堂冲去。 岂料刚跑两步,就见十几个黑衣人举著刀子杀了出来,急忙应身接架,与那群人打作一圈,张扬纵是武功高强,无奈双拳难敌四手,脱身乏术,几次欲绕过众人,都被那鬼眼店主挡了回来,心里已是焦急万分,不知冰月那里可安全。 **** 后堂冰月还不知前面已出事,正缩在热水里迳自胡思乱想些白天的事情,不知那张扬为何要开如此玩笑,而自己又为何心存悸动。又想到这两年来身边人不是卑躬屈膝,就是恶毒相向,从未人如张扬这般亲切不拘,温柔体贴,莫不是自己对他有所感觉。 白天说喜欢他,那是胡话,为自己那般顺从的被人挑逗找个台阶下。可晚来静思,那张扬就如根救命稻草一样,打一开始就想抓住他,离开挚月教。从他叫那一声「冰月」起,就见他眼中款款柔情,这样的人,没来由的就相信了。似乎彼此还有一段往事,可似乎自己还身中剧毒,似乎他还是叶云的……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饶是水热,全身透体发凉。心道可能是方才淋雨冻著了,还是先出来好了,免得一会儿水凉了。 想到这里正欲起身,忽地一人破门而入,只听对方大喝一声「羁冰月!」 他尚未反应过来,一把长刀已朝他头顶劈来,刀光迅疾,气势磅礴,将水里的人吓得呆滞。 可惜此人复仇心切,刀势过猛,一劈下来,整条刀竟卡在浴涌之上,深入一尺有余。 姜自言怒极一掌翻刀,浴桶顿时裂作四半。羁冰月才有所反应,慌忙拽过手边衣服,只觉浑身一震,便跌坐入碎木之中,那刀子紧追著便再度劈来,羁冰月见状也来不及穿衣,连滚带爬的向后躲去,一时间狼狈万分。 姜自言脑子里也有些懵了,想这教主武功盖世,为何如此仓惶逃窜,莫非是练功走火入魔,以至武功被牵制。 再看那人已趴进墙角,不知不觉已血气上涌,那身子如玉无瑕,屈尊的趴在那里,臀部微微抬起,身上的水珠顺著那人的颤抖滑入股缝之中,直勾引人情欲。 没想到魔教之主竟是这等尤物,姜自言也只十七、八岁血气年龄,全无阅人资历,更是年少懵懂,见得眼前玉体横陈难免心情蠢动,手中的刀子不禁迟疑了一下。 羁冰月见此机会,蹭地一下跳起,冲过那人胯下便夺门而出,边向前堂跑去口中边大呼「张扬」,一心逃生全无杂念,越跑越快,也不顾身上未著寸缕。 身后姜自言陡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把刀子一横便追了出去,心下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想自己夙夜苦炼,不就是为了手刃这魔物以血祭父仇,方才竟被那魔物蛊惑,浪费了大好时机,这追去,定要把那魔物碎尸万段不可。 前厅里张扬也是救人心切,此时又听冰月叫他,那声音犹是撕心,自己却在这里与一般武夫子周旋不下,当下怒不可遏,夺过一人手中钢刀,向围群人中纵臂旋出,眼前顿时一道血柱溅起,一已断颈而亡。张扬猛吓了跳,自己竟然杀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这滋味犹是惊心,惹得他不禁缓了手势,心下百般犹豫。 哪知犹豫之际,却见冰月突然冲了进来,张扬眼前一骇,那人竟还光著个身子,手中抱了一团湿衣,乱发覆面,一见了自个儿,竟是卯足了劲儿就向自己身前冲,也不管眼前刀光剑影的。 张扬脑子里突然冒出一股子杀意,内力凝聚,抄起一条椅子几下震开挡在身前的人,一个腾身已将冰月搂入怀中,浑然不觉自己将他搂得多紧,心里却只余一道残念,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出去。 此时姜自言也已跟了过来,冲著大家大喊一声:「给我杀!那教主武功被制,不足为惧。」说著扬刀一个起落跃至张扬身前。张扬急忙抬掌迎上,抬掌间已知对方内力之深。 高手对目,双方自知是一场恶战,张扬虽技高一筹,手中却抱了个人,不免拖滞。众人见此情形更是肆意忌惮,纷纷抄刀向张扬砸去。张扬纷忙应势,辗转反覆,只觉手臂一疼,便是一道血口子。 姜自言乘众人拾柴之即,暗地一刀向冰月心口刺来,张扬见状已晚,赶紧运息转身,生用背脊挡去这一刀。冰月见他眉峰一紧,感到那伏著的胸口一阵急促起伏,竟忍不住哭了出来,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叫他丢下自己,心里百般自厌,想自己以前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吗? 张扬却在此时低头冲他笑笑,笑著一丝血就顺嘴角滑下,也不管他,迳自边打边道:「冰月,看你没几两肉的,这抱著才知道,你还真是不轻呀!」 冰月心中一阵绞痛,哭道:「这会儿,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张扬仍是笑得淡定,手迅速向怀里一摸,摸出先前老余给他的那颗烟雾弹,朝众人用力一掷,呛鼻的硫磺味弥漫整屋,一阵烟雾过后,两人早已无踪。 **** 夜色黑茫,无星无月,恰是隐匿的佳境,两人逃至一个土洞,屏息凝声,迟迟不见有人追上,想是那票人错了方向,这才有些安心下来,全赖老天相助了。 张扬看看洞口,见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回头对冰月一笑,又查觉手中抱的衣服全是湿的,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要给他披上,谁知方一脱下来,却看到这衣服背心处破了好大一个洞。 冰月伸手一摸,上面全是腻人的血迹,想是方才被那姜自言划的。 张扬忙作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道:「不嫌弃就穿上。」 冰月看著那笑,却因夜深无月怎么也看不清,心中不知怎么就急了,一头就扎进他怀里呜咽个不停。 张扬手中衣服一抖,搭上他雪白的肩,张扬心里得意极了。一会儿道:「莫要哭了,你这晚上没吃没喝的,哭得没力了,我们就甭出去了,做山中眷侣如何?」一会儿又道:「这一天之内把你弄哭了两次,我这罪过可大了。干脆明儿早上我向你陪罪,带你去吃顿好的,银子还在呢。」 他越说冰月越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是看冰月哭张扬心里就越开心,左哄右哄,哄得不亦乐乎。 林子里方下过雨,也没有干柴,张扬生了半天生不起火,无奈看看冰月,却正对上他连打两个喷嚏,这才发觉自己粗心大意,夜里风大,这人光著身子那么久,现下又只穿一件单衣,不病了才怪呢。于是赶紧把身上衣服都解下来,走过前去把他抱到膝上,一件件要给他披上。 怀里的人说什么也不要,几下推辞张扬就火了,伸手点了他几处要穴,连哑穴也封上了,那人就像个木椿子一般摊在他腿上,张扬这才拿衣服把他裹紧,又抱下来让他斜靠在一干石上,自己打著赤膊继续去生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火总算升起来了,起先一丁点儿火苗,然后越烧越旺,张扬抹一把汗站起,现下倒是热得出汗了。 冰月方适应了火光,却见眼前一团血红。那伤虽避过了刀锋,却被刀刃划开一道七寸余长的大口子,皮肉翻开,很见深度。那人也不管不顾,忙著为自己生火忙和到现在,血干在背脊上,伤口处还是一汩汩鲜红往外冒。冰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突然就想抱住他,抱得生生世世,什么都不重要了。无奈动弹不得,只得一劲儿告诉自己,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情况,说什么也不拖累张扬了。 可转念一想,又是不明白了,这张扬明明是叶云一伙的,为何如此护著自己,自己以前与他是否真的如他说得那般,若真如此,那人为何不恨自己。 张扬上前去解开他穴道,谁知几下解开了,那人还是纹风不动的,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张扬心里好一阵疑惑,张口问道:「我到底有没有解开呀?」话音刚落,却见冰月倏地扑到他怀里,把他抱得死紧。那手冰凉的摸上他伤口,张扬「丝」地一声,两人都不敢再动,也不愿动。 许久,冰月趴在他胸口委委屈屈道:「你,你竟为我挡刀子。」说著眼眶又泛起水雾。 张扬笑著答他:「你可知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冰月一愣,张扬继续道:「就是阎王老儿不肯收。」说著一股寒意由衷升起,竟像是怒了,伸手推开冰月,迳自走到一石前盘膝而坐,开始运气调伤。 张扬气的是自己,忙到现在才想起来,方才竟真的为他玩了一把命,从来都是手不沾腥,甚至还因他而杀了人,何必呢,这人分明是无情无心,昔日围杀自己的时候毫不手软。倘使有朝一日他恢复了记忆,定会笑话自己愚不可及。 冰月被他举动骇得有些懵了,呆呆站在原地,看他运功入定,心里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忽冷忽热,一时间委屈万分,又担心他的伤重不敢将委屈说出来。 慢慢来火堆前又将火调大了些,看著洞口飒飒风起,又从身上卸下两件衣服,走到张扬背后小心为他披上,看著那宽阔背脊,不知不觉,就忍不住在他耳后亲了一下,却听张扬闷声一句:「冰月,你……」吓得冰月连退了数步,胸口像揣了只小鹿,想了半天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那般举动。 时过半晌,冰月越发的无聊,找了处干石坐下来,火光里看著张扬侧脸,棱角刚毅,眉峰英挺,那眼现下虽闭著,却总让他想到平日那三分笑意的样子,暖若春风,冰月看著竟有些把持不住,想他白天于马背上戏弄自己,那时还觉得羞辱,晚上自己却不知羞耻的光著身子跑出来。这人一路上对自己百般呵护,今日为了自己连命都舍得,自己在那叶云身下躺了两年,又何必与眼前这真心相待之人过不去,自以为还是多高洁傲气。 想著想著已情不自禁分开双腿,一手向自己胯下摸去,身子不知怎么就有了反应。抬头却忽见那人正在看他,唇角仿佛一抹讥诮。 冰月惊得不知所措,赶紧抽出手来。 却见张扬又把眼闭了回去,继续运功调整筋脉。 冰月心下惨澹,羞得无地自容,道是这人果然不屑方才那般龌龊之举。不禁自艾的摸摸脸颊,才知已烧得滚烫,心里又生出些许自厌。这人是人中龙凤,倘使自己是在昔年有志之时,定然能与他一起走马江湖,仗剑对饮,如今倒成了下作之人,满心却想著与他肌肤相亲。 其实张扬哪里有讥诮他,分明是冰月自己做贼心虚。张扬现下心里很乱,方才运动时还想到客栈里惊心一幕,倘使冰月没有跑出来,怕是就死在客房了。于是出于担心,便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人竟在他眼前做这等大胆撩人之举,分明有意惹得人心猿意马。怕是岔了真气,赶紧收回目光,眼不见为定。 第六章 同行数日,本以为一场虚惊后可以安稳些,岂料两人一路上都有人追杀,先是武林正派的严天派,再是落鸿山庄,到最后还有无衣门,百毒教这些个邪门歪道,统统矛头指向羁冰月。 张扬这些时日打杀也算是掌握了不少江湖阅历,这也才知那日行刺之人叫姜自言,是原武林盟主之子,这武林中半边天都与挚月教有仇。况那日姜自言追人不上,便心生一计,将挚月教主练功走火入魔,以至武功休滞的消息放出去,武林群雄闻言蜂起追杀,使得他二人走到哪里都不安稳。 张扬几次笑对冰月道:「冰月,你这仇家还真呀!」好在后来这些杂碎都不似先前姜自言那般厉害,几次倒是有惊无险。 再后来张扬也战到精疲力竭,为了行路安全,不得已给冰月换上女装。 开始冰月死也不愿意,张扬也不强迫,又是几次打杀下来,有意挂了点彩,冰月看得好不揪心,拿著剑跑到张扬面前叫他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 张扬笑嘻嘻的从包裹里掏出一套女装,「你穿了,我再带你去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咱们包准就没事了。」 冰月不舍他再受伤,安安份份的把那衣服换了去。张扬趣味横生,说他这般还缺了三分像,又是买来胭脂水粉,迫他妆点,将一张多少还有些男儿气的脸孔,硬是弄得柔情万种,可谓是极尽捉弄。 现下这一装扮,倒是成了小俩口了。 「这就是你说的安全之处?」 「哪里有比这里更安全的?」 两人站在珠玉阁门前面面相觑,张扬见对方面露为难之色,怕他真闹了别扭,就此耗下去。干脆一手抓上他,抓著就大步往里走,心道只要进去了,难不成他还会跑出来。 冰月只得不情不愿的被拖了进去。 **** 「哎呀,这不是张公子吗?奴家可等死你了。」 「你这死没良心的,把我们姐妹抛在这里一个多月了,一点音信也无。」 「呦,怎么还带了个天仙美女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你这分明来惹姐妹们伤心的嘛。」 故地重回,张扬顿感仙乐飘飘,迎来的一个个笑靥如花。 羁冰月冷冷盯著他,心中不知怎么就醋意横生,不禁冷道:「你倒是满风流的。」 张扬尴尬笑笑,一手拉住他往里边走,道:「我们可是来逃命的,羁大公子就将就点,莫要与我这等小人计较。」 冰月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发作,闷不作声跟著他走。 那知没走出几步,大厅一片恩客,见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竟是从门里走进来的,十几双盯著冰月贼溜溜的转,几人已是蠢蠢欲动。 张扬顿感失策,立刻将人往怀里一带,一手遮住他面颊,自己摆出一张罗刹脸。待行到一花盆处,还是放心不下,忙捉了两把土,往冰月脸上抹去。 冰月一愣一愣的,两人各怀嫉妒,也不管对方做啥。 楼上绣阁前的凭栏里坐著一位姑娘,旁的都是客人挑姑娘,她却是挑客人的。那姑娘一袭紫衣,纤细高挑,再看那面貌清丽脱俗,眉心一点灵气,饶是惹人赞赏,姑娘本是斜栏偎坐,底下的景色丝毫入不得眼里去,却见了张扬,忽地眼前一亮,赶紧叫身边丫环下楼拦话儿,就说鸣玉今晚没客。 果然那边收到邀请,这边就上来了。 鸣玉正欲迎上去,却见张公子身边还有一人。鸣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抖了抖衣襟,淡淡笑著走了过去。见了张扬就跟没看见一样,直绕到羁冰月身边,笑道:「这位姑娘真是生得有如天仙啊。」说著斜眼看看张扬,面带薄怒,「莫不是张大哥以前说的那个思念了六年的美人儿。」 张扬见鸣玉这是旧帐新翻呢,那日里动情时不经意说溜了的话,鸣玉倒是一点一滴都记在心上了。干脆将错就错,大笑著一把搂过冰月,道:「这是内子。我们夫妻此来是有事相求鸣玉姑娘。」 鸣玉一听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冷冷朝张扬道:「张公子如今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张扬洒然一笑,道:「就知妹子通情达理,舍不得与我发难。」说著回头拉过冰月,指著鸣玉大笑道:「这就是我前些日子对你说的那位红颜知已了。」 鸣玉听张扬称她为知已,不禁些许高兴,却笑在脸上,凉在心里。 三人坐下来随便聊聊,其实也只是张扬与鸣玉两人在聊,从开封家乡的雪景聊到这些时日两人都如何念叨著对方。 冰月在一旁闷不作声,细听之下,方知二人是同乡眷侣,又看他俩郎才女貌眉目传情,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方才他抓过自己对那鸣玉姑娘道,「这是内子」,虽知这是张扬权宜之计,心下却不免小小萌动一番。现下看他们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玩得甚欢,自己就这般被搁置一旁,心中不知是寂寞还是感伤。 又见那鸣玉身姿柔软,犹若无骨,胸口随著银玲笑声一起一伏,轻薄的兰花锦缎不掩风情,惹得张扬两眼贼溜,眼神极不安稳。方知这才是男女之情,自己一介男儿,如何能与这鸣玉相提上下。思及此,心中越是惶恐不安,想任性的叫张扬陪他离开,却闻楼下不知哪位客人说了句,「姑娘貌美体贴,大爷自然是喜欢的。」 冰月骇然一惊,霎时被自己一串想法惊得无地自容,方才那是在瞎想什么啊,如此这般心思,与女人有何二意。 约莫聊了一个时辰,客人们都搂著姑娘进房了,张扬看看天色已晚,便也起身,拉著鸣玉就准备往房里走。方走了两步,忽地像想起什么,赶紧回头看一眼,就见羁冰月独自坐在桌前,两只眼睛死命的盯著他。 鸣玉在一旁拿著手帕掩嘴翘笑:「诺?你把夫人给忘了。」 张扬很不好意思的回去请「夫人」,孰知「夫人」就像在灶堂上的那尊佛,任凭他张扬三请四邀,口水吐尽,也不肯屈尊显灵一下。 张扬没辄了,咬牙一跺脚,翻手就把人整个扛到肩上。 冰月焉知在这人群混杂处他举动如此张扬,吓得半声气都不敢吭,被扛著走出数步,远远看到身后站著的鸣玉,那女子眼神竟有一丝刻毒。心道是女人吃起醋来,都是默无声息的。 待入到鸣玉为两人准备的厢房,张扬将身上人放下,顿感乏力,一阵倦意袭来,倒头便睡。 **** 睡意朦胧中,忽觉脸皮一阵生痛,一睁眼却见头顶冰月得意的收手,想是刚才被他给拧了一氢,现下到是有几分清醒了,笑著一咕噜坐起来,将来人搂进怀里:「你何时也学会这勾人的招数了?」 冰月见他竟如此扭曲,自己还在生他气呢,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想来就委屈,当即没好气道:「这几日与你同寝,也是为了警惕敌袭,既然现下到了安全处,两人何必再挤一张床。」 张扬摸摸脸颊刚才被揪痛的地方,慎重其事的道:「话说得不错,可我们来这里也是扮夫妻的,人家自然只给我们准备了一张床。」 冰月脸颊一红,推开他道:「你睡地上。」 张扬一脸莫名:「我为何要睡地上?」 「难不成还我睡地上啊?」 张扬嘻皮笑脸道:「既然你真不愿与我同床,那我也不迫你。可我伤还没好呢,当然是你这四体健全的委屈一下了。」 冰月这几日来都被他宠著溺著,不料此刻他竟如此揶揄自己,当下震了一震,一手抱起枕被子就向茶几边走去,走到空地上也不再回头看他,迳自铺开被子睡了下去。 本是看他今日和鸣玉亲密,心中郁结,于是想气气他,现下却变成自己赌气了。 张扬见状也不出声,房屋里两人冷战,一片安静。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到底还是冰月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张扬早已往床上一倒,犹自呼噜去了,现下睡得正酣呢。冰月把头缩回被子里,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 朝里明媚,几缕天光透过绣薄的窗纸射进房内,羁冰月懒懒睁开眼睛,盯著床梁上花花绿绿的锦绸看了半天,好久没睡个安稳觉,这一下子睡舒服了,倒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 正欲翻个身子继续睡,脑中豁然一僵,方才那看到的分明是床梁,可昨晚自己不是睡在地上吗?侧眼看向枕边,张扬人呢?是不是已经起来了。 既然他都起了,干脆自己也起来吧,边想著已经坐了起来,方要下床,却傻眼了。 只见那张扬一个人躺在地上,就裹了条单被,像只大虫似的缩成一团。 冰月看看手边的锦被,心知昨晚不知何时被这家伙抱上床去。这秋夜寒湿的,这笨蛋怎连条厚被子都舍不得拿去盖。想到这里更是心痛,这一路上他哪里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自己昨晚也忒没良心,明知他心疼自己,还偏要跟他拧著来,他身上那伤还没好呢。 正犹自懊恼著,却听地上传来两声轻咳,想是张扬也醒了,赶紧跑过去要拉他起来。 张扬迷迷糊糊的,见人来拉他,就将人往怀里一拖,一个翻身压到身下,撑著两条胳膊对身下的人傻笑。 冰月躺在地上看著他,眼眶红了红,最终忍不住轻声骂了句,「傻子。」 这叫什么,这叫骂俏。张扬心里甜丝丝的,两手揉上冰月雪肩,磨蹭了老半天,这才舍得从他身上爬起来,一步三摇的走到窗前,装模作样的动了几下筋骨。明摆了告诉身后这人,昨晚他睡得万分难受。 然后感到有人伏在他背上,一下接一下的轻提捏他肩膀,那滋味别提有多舒服了。张扬嘴角翘得老高,望著窗外车马人流,情不自禁透出一丝坏笑。 昨晚为保险起见,点了冰月睡穴,自己根本就是抱著他在一床上睡了一夜。早上再来个这般布景,可不就是为了要让他看著心疼,再来多「体贴体贴」自个儿。 **** 如此这般无事过了数天,其间和鸣玉三人一起相对的时间颇长,张扬想等这风头一过,便带著冰月去九仙山找那九道仙人。 这几日来,两人好不容易安稳,整天整天的腻在一起,那冰月越发显得柔情似水,时不时偎进张扬怀里,七尺长的身躯,偏要缩得跟个团似的,就这么坐著,看著张扬侧脸吃吃傻笑。总让张扬想到六年以前,两人在刻章小店里也是这般形影不离,虽说夜夜做那档子事,那少年却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这如今,每次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眼都不禁心惊,何曾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张扬心下不安,心知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不了几天了,这一路又是带他去求医,倘使他恢复了记忆,两人还能如现在一般相亲吗?怕是镜花水月,这几经波折,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往昔再现,多情余憾。 第七章 这天晚上,整个珠玉阁里客流云集,热闹非凡,听说是城东忆凤阁的头牌薛红姑娘来串场子,说是来串门,其实是来与那鸣玉攀比姿色,这城东城西两位花魁聚集一堂,惹得两家的客人今个儿都往一家拥,还有些个吟风弄月的公子王孙,一直想看看两位美人站在一处,到底谁的美貌更胜一筹。 结果却是弄得两位美人又是走场又是献艺,折腾了近一个时辰,众位客官还是没有评较出一个高下。 张扬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薛红姑娘正要上轿归去,却回头看到张扬,生停住了上轿的脚步。张扬见了薛红也是一笑,怎么说也是昔日红颜,两人传神眉目里自有三分道不明的暧昧情义。鸣玉站在张扬身边,看看张扬又看看薛红。 众位客人中也有的与张扬熟识,都是前些月烟花巷里的常客,心知这张扬久得两位美人青睐,只是平日里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张扬两头跑倒也不相瓜葛。这会儿局面大好,客官们纷纷驻足,都看好戏似的等著张扬如何开口圆场,最好让这小子左右不是,好出胸中一口妒气。 谁知大家越是看戏,张扬就越是作秀,对两位姑娘笑得云淡风轻,好似自己是个局外人那般。 倒是鸣玉笑嘻嘻的走到薛红面前,开口道:「姐姐有所不知,张公子已经娶妻了。」 薛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娶妻了又如何,来逛窑子的那个不是家里三妻四妾的。」说著不忙扶了扶头上红钗,腰口一斜,对张扬抛去一眼,那姿态风情万种,惹得满堂子男人好一阵沸腾。 薛红更是得意,正欲对身边鸣玉奚落一番,孰料两片红唇微启,方要开口,便惊讶的怎么也合不上了。 众人随她眼光望去,抬头只见一鲜衣丽人,独自站在楼上厢房的绣栏前凭栏而望,淡扫红妆,却显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莫不是洛神出水。 一屋子人屏息静气,不知这珠玉阁中何时来了如此绝色,歌舞大厅里静得似是不曾有人来过。 又见那仙子眉心似柔水,眼带痴嗔,那一脸柔情绰态看著的可不是张扬。居然……又是张扬! 众人怒极方回头审视张扬,一番下来,顿生出些许绝望,一个个面带羡慕的煞看两人眉目传情。 张扬却在此时忽地回身,走到薛红身边将她拦腰一抱,当著众人的面就吻了下去。 薛红好一阵心惊胆战,却也顺了他逢场作戏下去,指缝间本欲发出的暴雨梨花针收不回去,只得一掌拍向张扬胸口。 众人只见那绣栏上的美人似是怒了,一跺脚,便入了屋去。几个公子摇扇斜眼看看张扬,无奈叹道,真是暴殄天物。 许久张扬才抬起头来,不著痕迹的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轻笑著对薛红小声道:「小红,你给我解药吧,求你了。」 薛红拿著手帕掩嘴一笑,笑过后又主动堵上张扬的唇,唇舌缠卷间,一粒药丸推到张扬喉咙口。 张扬毫不犹豫的咽了下去。 薛红凑到他耳边低低道:「你就如此相信我?」 张扬委屈道:「我做什么要不信你呢?」 「对,你我之间有什么信不过的?可你不该相信我……会跟鸣玉的银子过不去。」 张扬一愣,侧眼看到身后鸣玉已经消失无踪,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排开众人,向楼上奔去。 薛红站在原地一手捂住空荡荡的胸口,眼波流转,越发的佩服起张扬思路敏捷,适才他那般匆忙之际,竟不忘从自己身上拿走一件事务。 张扬一巴掌震开厢房的门时,只见那鸣玉跪在床上,蓬头乱发,手上操著一支银钗,将一人压在身下,身下那人可不就是冰月。 张扬脑袋里嗡地一下,像是炸开了花,毫不犹豫一掌拍向鸣玉背心,掌风急进,气如雷霆,使到尽处,却见鸣玉忽地一回头。 张扬心口一滞,堪堪挺住了掌势,却无法及时收回力道,鸣玉还是被那气波震得淬了一口血。 女子咬牙忍住身上的伤痛,蹭蹬的爬下床,抬起明珠一般的眼看著张扬,道:「张大哥何不一掌拍死我,鸣玉家仇得报,自是该去与家人团聚。」 说著见张扬不语,无奈低头道:「张大哥,鸣玉告辞了。」 张扬不明她所言也不愿明白,只叹自己到底还是无法痛下杀手,却知原来又是一个寻仇的。无力靠向身后一支红柱,眼看著鸣玉跌跌撞撞走出门去。 门一阖,蓦地脑中一个警醒,赶紧冲到床前。 只见冰月全身是血,已经晕了过去,知他被银钗所伤,血色呈黑,显是那钗上淬了剧毒,赶紧点下他全身几处要穴,止住了流血。 这边方要运功护他心脉,却突觉身后有人,扭头一看,薛红不知何时已坐在窗上,夜风一阵,红袖轻扬,一枚瓷瓶已落入张扬怀中。 张扬想也不想就赶紧倒出药丸给冰月服下,一套动作紧张得就跟抢时似的。 薛红看得直啧舌,笑道:「张大哥情场得意,没想到竟会对个男人如此紧张。」 张扬不答反问道,「红衣门有叫你来杀挚月教主?」 「这倒是没有。」 「我听说红衣门的规矩,门中杀手不待下令自行杀人,其处分是……断臂?」 薛红闻言一笑,道:「张大哥说得冤枉啊,我可没有杀他。是那鸣玉出了两千两,拜托我方才帮她拖滞你一下,顺便买走了我一瓶毒,仅此而已,你都知道的。杀他的可是鸣玉。」 此时张扬已冷静下来,方道:「你这是想与我结梁子吗?」 「冤枉冤枉,小妹一时财迷心窍,现下已经追悔莫及了。」薛红说著又嗔道,「张大哥,解药已经给你了,快把红衣令还给小妹吧!小妹若丢了权杖,怕是也活不过明天了……」 两人正说著,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张扬见冰月转醒,也不再为难她,手中权杖丢了过去。「啪」地一声被双柔荑接住视窗红色轻纱翻飞,女子已经不见了。 冰月甫一睁开眼睛,正看见张扬坐在床头,不知哪来就是一肚子怨屈,看著看著眼眶都红了。 张扬叹了口气,便俯下身去,小心解开他衣带查看伤势,谁知脱了一半,刚要脱他里衣,却被冰月无力的抓住手腕。 张扬忙抬头看去,见他眼角微湿,似是又气又不甘心的瞪著自己道:「你还管我?」 这又是怎么了?敢情是为刚才的事在吃醋呢。张扬小小满足了一下,却也不喜起来。不动声色拿下他手,继续解他贴身衣物。 冰月随那衣物掀开,身子一抽一抽的,心里极大怨气,却疼得连再阻他的力气都没有。 待到全身衣物都被卸下来,张扬心肺都拧在一起了,看著那疮疮孔孔的身子,鼻子一酸,侧过头去不让冰月看到自己的表情。 冰月拽拽他衣角,喘著气道:「我肚子好疼。」 张扬大惊,赶忙掏出伤药来给他上药。小腹的伤口很深,怕是把肠子也给扎破了。那女子尤是狠毒,专挑肚腹、大腿一些柔软处下手。 张扬一边上药一边运气,冰月只觉小腹一阵热流,似有内力盘旋灌入,疼痛也缓解了些。 许久张扬撤开那腹间的手,抬起他一条腿,见腿上除了钗伤还有大片淤青,竟让人看著平生出一股子强烈欲望,手指抚摸到他大腿内侧,那皮肤柔滑如丝,张扬上药上著上著,那手就不安分起来,在他双腿之间左挠一道、右挠一道,极尽风月之术。 冰月哪里经得往张扬这样逗弄,被他折腾了两下那花茎已情不自禁抬了起来,张扬见状赶紧一手堵上去,偏不让他痛快。 冰月那儿涨的难受,像千万蚂蚁爬过,浑身都不是滋味,忙伸手去掰他的手,无奈体绵无力,最终忍不住蜷起双腿,小腹一吸,又有些腹痛了,冲著张扬又急又气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折磨我。」声音里掩不住哽噎。 张扬闻言一怔,忙不迭松开手掌,甫一松开,顿觉手心添了一道热流,低头一看那口已迫不及待泄了出来。 冰月粗喘著气把脸埋进褥里,只见了他侧脸红得像煮透的虾。 张扬越看越觉他娇羞可爱,不免心生淫意,不知不觉一弯膝跨上了床,两指向他股缝间探去,有意似的摸了半晌,方摸到那微凸的小口,待著先前溅入手心的淫液淌到指尖,正要探入,冰月忽然浑身一僵,吓得张扬也是一阵清醒。 心知自己一时贪,他伤重之即,怎可开如此玩笑。忙拉了锦被,将那玉体遮上,迳自走到门边洗手去。 冰月方才被张扬求欢,却是一下子想到了原先于教中,那叶云对他百般侮辱,那凶器插入身体的疼痛至今想到还让他心惊胆战。 独自躺在床上一时心焦,想张扬来抱抱他,却见张扬在门边洗手已洗去了半柱香,心里不自禁发苦,想自己有那么脏兮兮,却又想是不是先前自己那般反应,惹得张扬哪里不快,就不愿理睬他了…… 一时间止不住胡思乱想,越想心里越是自觉酸涩,连张扬何时回到身边也不知道。直到一支手带著水珠,冰凉的摸到他额头上,冰月心头一漾,呆呆的对上头顶那人深情看著自己的眼,心道今是自己伤在身,等哪天伤好得差不多了,就什么都给了他,只要他肯要。 第八章 九月三十,荷塘里捞起一具女尸,众人依稀辨出,那尸体正是珠玉阁的鸣玉。 张扬闻声赶到时,珠玉阁的姐妹已经将那尸首入了棺,并在离珠玉阁不远的小巷里为她设了灵堂。张扬心里只余下鸣玉离开前那句,「鸣玉家仇得报,自是该去与家人团聚。」 直到七日后准备入土,二人见了薛红前来上香,才得知个中原由。 前些年挚月教为了周转财资以养教众,趁抚南镖局押送一批皇镖的时候劫镖,杀了鸣玉的父母兄长,所以鸣玉对挚月教主恨之入骨。一直混迹青楼收买挚月教的情报,可是两年来无所成效,如今倒是拜张扬所赐,可谓因果轮回,又收到那姜自言放风说挚月教主武功被滞的消息,更加信心倍增,岂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入夜了,人流散尽,那灵堂越发显得冰冷。 冰月站在灵柩前问张扬,「我以前,真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吗?」 「是!否则为何人人都要杀你。」张扬不知自己为什么定要这样说。 冰月不禁打了个冷颤。抬头却见张扬严肃不苟看著灵柩的脸,那脸上写满了痛心,与对不知何物的憎恶,仿佛一个闪神,便已经不认识了。 这一句话,这一天的表情,冰月始终记在心里了,即使张扬日后依旧笑面相对,即使张扬宠他,都宠到骨头里去了。 其实张扬又何尝不知,挚月教徒上代教主羁鸿天起就作恶当道,这两年来叶云挟持教主下令,处心积虑让教中与各大小门派结怨,致使如今挚月教成为武林公敌,这些追杀冰月的人多少有一半是叶云所致。 如是这般,思想运不停,一转神功夫,眼前却已多出一人,张扬骇然大惊。 那人手抱堕月天剑站在灵堂口,可不就是叶云! 再看那头冰月,眉心紧锁,两眼直盯著叶云,看似表情镇定,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张扬身边挨。 那叶云入得灵堂来,见二人如此表情,心中不禁失笑,几步走到张扬跟前,道:「老弟见了我为何也如此惊慌?」 张扬却不动声色退了两步,反手逮住冰月手腕,将其拉至自己身后,方抬起头来,看著那叶云的眼,叫了声:「大哥!」 叶云心知这老弟近年风流,原先在教中就见他爱教主姿色,眼下一看便晓得是怎么回事,心下不禁怒了,手中长剑一持,道:「你先随我来珠玉阁,一会儿教主再过来。」说罢转身欲走,见张扬仍旧站在原地不肯动,气极加了一句:「我若单要杀他一人,早就动手了。」 冰月低眉敛目,小声对张扬道:「你先去吧,我想在这里……替姑娘守灵。」 张扬手心一紧,用力握了一下冰月的手,然后便放了开去,跟著叶云出了门。 冰月独自站在灵堂里,见他离去,手背上余温犹在,心中却凉了又凉。想是这段时日自己太沉溺其中,把前事忘到九霄云外,可这该来的,躲也躲不了。 张扬尾随著叶云绕出灵堂小巷,两人一路无语,不一会儿便来到正街上,迎面正对的便是珠玉阁大门。 没有了花魁撑门面,看上去冷清多了,张扬突然就觉得,倘使自己没有把冰月带到这里来,倘使没有去挚月教,倘使自己还在这里,大家就相安无事了。本来生活的好好的,叶云为何要来找他,自己为何要找冰月。 一旁叶云早已停下了脚步,瞅了半天也瞅不出张扬是个什么心思,突然又想起自己此来是有正事,赶紧上前道:「明日便是那陆承风的出关之日,不知老儿三年闭关,武功又上了何等境界。」 张扬看著他,同样看了老半天,霍地冒出一句:「干我何事?」 此言一出,叶云惊骇万分,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竟是仰天大笑,笑得张扬都有所惊怵。 一时间仿若回过神来,正欲对叶云说些什么,那叶云却已笑罢,指著张扬鼻子便骂道:「好你个张扬,枉费你我兄弟一场,都说同门患难见交情,是我叶云瞎了眼。」语罢,一摔袖子,转身便入了珠玉阁。 张扬怕他误会,却又不敢追去,心下既是担心叶云,又是担心冰月,呆愣的站在街道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最终还是想该来的总要来,早点解决也安心了,想到这里干脆头皮一硬,举步跨入了珠玉阁。 入得厅堂,左右巡视了半天,方见叶云正坐在楼梯口一台几边,身边也没有姑娘相陪,慌忙叫了一声「大哥」。 猛然却见叶云对面还坐著一人,张扬定睛一看,这人竟是那日在野间客栈过了数招、还伤了自己的姜自言。 叶云见张扬进来找他,心下已是喜激万分,面上却佯怒道:「你莫要叫我大哥。」 张扬一阵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那姜自言赶忙打圆场道:「张兄的事情我都听叶兄说了,原来大家都是同道,自言有所不知,那日莽撞伤了张兄,还望张兄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怪罪自言。」说罢自罚饮去一杯酒,又道:「叶兄与张兄同门手足,都说手足齐心,自言好生羡慕。」 叶云听罢非但不喜,竟是一筷子敲到桌上。这姜自言想来就气,无端将教主不能动武的事情招摇天下,害得自己的计划全盘皆乱。孰不知那陆承风对教主忠心耿耿,出关之后得知此事,必会来寻教主,到时候自己编一千一万个理由都是无稽。 那日愤怒异常,带了一班人马去找姜自言算帐,可谓是不打不成交,两人同病相怜,都势必报仇雪恨。如今有张扬和姜自言相助,那陆承风何惧之有。 姜自言眼见叶云脸色阴沈,心知他又是为那事在气,想起那日叶云对他所言…… 「就算现在杀了羁冰月,那陆承风武功高强,不在九元之下,又对教中之事了若指掌,到时候再来个代主立位,岂不又是一个挚月教。要灭就要灭得这些个江湖败类永不翻身。」 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差点儿坏了叶云的大事。这几天来,已经无数次暗骂自己年少无知行事冲动。若能把魔教一举铲除,实乃武林一大幸事。 张扬此时却在想,这姜自言能与叶云走到一起,到底是因只与羁冰月一人有仇。叶云为报当年灭门之仇,不惜混入挚月教,为他们杀人卖命,助长魔教势力,也算是恶事做尽了。 叶大哥可曾想过,在他自己刀下,又有多少与他当年同出一辙的灭门惨案?为报一已之仇如此腥风血雨,残杀同道,弄出这些个与他同样家破人亡之人,那心中又何等感想呢?况且日后,倘使挚月教为他灭,后台积垮,他一个魔教左使必是万劫不复。 张扬想这些年来,叶云到底想将自己置身何处呢? 这些话张扬很想找个机会问问叶云,可眼下姜自言在场,多有不便。张扬想不如晚些大家散去休息,再找叶云单独问清楚。 酒过数杯,三人已是相谈甚欢,也不再说那挚月教之事。张扬本就心存正义,倘使没有遇到冰月,怕是没有成侠之心,也有行善之意。此刻见那姜自言一身浩然正气,不拘不束,大义凛然,顿时心生好感。 姜自言本是武林正道之后,得知张扬是单刀大侠张千山之子,也升出些许敬佩之心。觥筹交错间,两人也有些熟识了。 到了最后,叶云看气氛有所融洽,方道:「这也不早了,我已在此处定了房,没要姑娘,大家各自睡了去吧,明日我们一同上路,去九仙山。想我们三人一起,也不怕那陆承风老儿寻来。」 张扬听罢猛然一愣。明日就上九仙山了,这么说…… 想自己与冰月这些时日,过得不知今夕何夕,竟早已把叶云的交待抛之天外了。好在叶云也不介意,可……想冰月当年才十几岁就已傲气非常,命那陆承风千里追杀自己,岂念半点床第之情。 张扬一想到等冰月恢复了记忆,两人之间会是一团什么样的局面,心里就无端不是滋味。 大家上得楼来,那姜自言先行进屋去了,张扬见冰月还未过来,恐是灵堂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寻去,却被叶云拦住。 「你就这般信不过我?」叶云道。 张扬本想与他解释,自己是怕那传言风头未熄,又有别的仇家找冰月寻仇,可又不便在叶云面前表现出对冰月过多的关心,于是向叶云点点头,只好作罢了。 叶云拍了拍他肩膀,转身便要进屋。 张扬突然想起一事,忙叫住叶云,把先前在楼下那些心思疑问向叶云道出。 一番危言下来,没想到叶云却像是早已有所觉悟,道: 「我当年年少无知,一心混迹挚月教,为得教主信任,这些年来可谓是作恶多端,就算老天容我,我也容不得自己。枉师傅一代大侠,自我入教以来,从未敢向人提及师出何处,怕辱了师傅他老人家名声,待我大仇得报,自然是该下九泉与师傅请罪。」 张扬骇然一惊,这岂不是要与挚月教同归于尽。慌乱抓住他手道:「叶大哥,爹叫你……」 叶云忙挥一掌,止住他下面要说的话,道:「不必说了,我决心已定。」说罢抽开手,迳自入了门去。 两道门面前一阖,张扬心中一阵心痛。许久,对著门内小声道:「大哥,我不想你死,我就剩下你这一个亲人了。」 说完也自觉不便多留,于是转身,正准备走,却见冰月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半个身子靠著墙壁,仿佛有些绝望的样子。 张扬没来由的心中又是一紧。 冰月哀怨的看著张扬,小声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过亲人。」 张扬很缓慢的朝他走去,每走一步脑中都掠过千百思绪,待到他面前,一站定,方道:「再过两日,上了九仙山……」说著又难以启齿,这种事情不由自己,现在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等到明天,一切结都打开了,也许彼此之间都是尴尬无语。张扬转过身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无力,小声道:「冰月,我一直在怕,怕你醒来以后,又是无情了。」 冰月趴在他背上,泪水染得一大片衣色阴暗阴暗的,「你瞎说什么呀,无论我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也许心结是互相传染的,冰月不懂,张扬比他还要不明白,或许冰月恢复记忆以后,先离开自己,自己也可以离开了。 **** 第二日四人便上路了。姜自言到底少年心性,与仇家同行,中途几次忍不住要杀羁冰月,都被张扬叶云二人拦下。 冰月却不若原先那般心惊胆战,一心只想著张扬为何如此信不过自己,待恢复记忆,定要让张扬看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他。 传说九仙山乃是仙人云集之处,只因山上有仙草,引来众仙经伦、众生修仙。又传说九仙山盛产名医,但凡是这山头上下去的,不论开诊堂还是药铺,包你生意兴隆,有仙气随佐。前些年头儿就有不少开药铺不景气的大夫,专程跑到这九仙山来沾仙气,回去都时来运转了。 张扬无力的看著眼前一个土包,土包上面全是光秃秃的树干,无数次告诉自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可当真看到,那种寒酸感不禁油然而生,就像当年老爹明明是一代大侠,却要在市集杀猪,敢情这年头儿作隐士越寒酸越风尚。回头见一砍柴樵夫路过,赶紧抓来问问:「这就是传说中的九仙山?」 樵夫点头。 「那九道仙人……」 樵夫还是点头。 张扬大惊,「你是九道仙人?」 樵夫仍旧点头。 倒是身后叶云大笑不停,弄得其余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叶云笑了久,把大伙的耐性都给消磨光了,方忍住笑,对那樵夫道:「点头,多年不见,你可还认识我?」 那樵夫看著叶云忙点头。 叶云又道:「我此来有事相求,快带我去见仙人。」 那樵夫又点头,却不动身形。 这会儿轮到张扬和姜自言笑话了。 这看去一片荒迹,四人左右却寻不著上山的路,都知这山被布了阵,却无人会破解,那唤做「点头」的樵夫自己也不上山,直跟在叶云身后。 叶云气极,忍不住一回头,正欲说什么,就见冰月已是一把扑上去,双手捏住点头的脸,好端端一张樵夫脸顿时化作包子。「那仙人不是神医?怎么没把你这破毛病治好!」 姜自言闻声回头,见了冰月那般模样竟是心襟一荡,随后便咬牙切齿,心道这等妖孽,连张扬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岂能不除。 叶云却匪夷所思看著张扬,不知为何,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教主素来不苟言笑,这与张扬相对两个月不到,竟活泼了许多。 正想著,忽地一狂风卷山而过,张扬急急将冰月拉过身旁。 众人查觉脚下地抖,只见那山阵遇风排开,枯树顿作倾危之势向两边倒去,中间宛然出现了一条路,待路势成形,又恢复了平静。四人看得傻眼,却听那路的尽头传来声音:「可是叶飞漓叶大恩人?」 叶云站在路口中央,抱剑一笑:「正是飞漓,仙人莫要折煞晚辈了。」 话语方落,面前风起云动,已然出现了一老者,大家竟不知那人是如何行步,便已出了山来。 张扬心中叹道,好一个九宫移位。再细下看那老者,身量精瘦,鬓发斑白,却面如冠玉,周身仿若有仙风缭绕,必是极善修身之术的高人隐士。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郁结,如此仙人,不消时日必能让冰月恢复记忆,情不自禁拉过身边冰月,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冰月哪知张扬心思,气他人前如此不加掩饰,重重在背上捶了一拳,打完了却又心疼,不著痕迹的轻揉两下,心道是彼此之间都到这般地步了,还在意旁人眼光做甚么。 张扬此刻却像是毫无感觉般,只顾一劲儿搂著怀里的人,恨不得抱著他一起风化成沙,就再也无所希翼了。 **** 那九道仙人原是一江湖圣医,一年带著点头出诊在外,无奈遇上饥荒,为叶云一家所救,不过是一饭之恩,九道却铭记不忘。曾许诺,他日叶云一家若有需求,可到九仙山来找他,必鼎力相助。那时候叶云才满六岁,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名唤叶飞漓。 也就是那一年末,整个铸剑山庄被挚月教移为平地。 九道与叶云两人故人相见,寒喧了好一阵,叶云方说出心中所求。两人这才向羁冰月望去,却见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搂得如胶似漆,好不扎眼,一旁的姜自言早已石化了。 九道不动声色走过去,也不在意他俩还黏在一起,伸出两指探了探羁冰月后颈,方道:「看来是耽搁了两年之外,脑下淤血早已成石。」 叶云忙低头道:「不若如此,也不敢劳烦仙人。」 九道笑道:「叶大恩人客气了。」说著又指指羁冰月,道,「把这人给在下便可,五日后你们来取人。」 叶云忙道谢,随后上前就要拉教主过来,谁知那两个人抱得难舍难分,拉了几下都拉不开。 张扬心想这五日一过,彼此或许就泾渭分明了。 冰月却想两个月来,没有一天不和张扬在一起,这一下便要与他分开五日,怕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自己能作主,以前那些事情想不想得起来都无所谓。 两人各怀心思,却更是难舍。 一旁叶云倍感尴尬,朝九道揖了一揖,赶紧叫上一边杵得跟木头一样的姜自言,费了好大的力,才把这两人从梦境中拽开。 张扬手臂中一空,方反应过来适才太过忘我,无奈朝冰月笑笑,示意他跟那仙人去了。 冰月也不多言,跟在九道和点头身后向山里走去,却是一步三回头的看张扬,直到那山势一阖,又是一阵地动,三人无影无踪,九仙山又恢复了原先无路之貌。 原地三人一时无话,都知张扬此时心中不好受,叶云心里也窝得慌,没想到张扬竟是真心实意的,叶云心里替张扬急,早知不该叫张扬帮他,弄得现在两人如此一往情深。现下自己留著教主,是想靠他牵制陆承风,等到无用之时,只要不给他亥焰的解药,不必出手,教主必然气绝而亡。可有朝一日大仇得报,这张扬岂不是要肝肠寸断。 权且先过一天是一天吧,叶云也不作它想,反正现在大家心里都不爽快,干脆喝酒去…… 第九章 五日过得很快,尤其是对醉鬼来说,时间一晃,云里雾里的就晃悠过去了。张扬这五日来连日酗酒,余下两人不甘寂寞,也陪著他喝,到最后全城的人都知道黍阳县里来了个外地酒鬼。 终是挨过了五日相思,这会儿三人正向九仙山返去…… 张扬抬眼看这青天白日的,心里不知怎么就打退堂鼓,对叶云和姜自言道:「你们去吧,我一人在这里等你们。」 叶云心觉他可笑,本想揶揄他一番,却又见他面色阴暗,心不在焉,很是痛苦的样子。看看时辰还早,干脆再带他去喝上两碗,大家就坐在路旁的酒肆喝酒。 孰料方上了两坛女儿红,忽闻风声灌耳,大家循声抬头,远见一白衣老者踏叶而来,白面白须,身形微胖,远远看去就像个雪球向酒肆这边滚来。 叶云定睛一看,不是那陆承风还会是谁?没想到这老家伙来得这么快。 一眨眼的功夫,陆承风已近至三人身前,也不管旁边两人,盯著那叶云就道:「叶左使,教主何在?」问著眼光还不住在酒肆四周巡视,显然认定教主与叶云在一起。 叶云没有答话。脑中迅速思量著,方才陆承风来时,观其身形步法,竟已修炼至,不下于九元神功第九重的境界——登峰造极。 「我一出关便听江湖传言,说教主武功被制。」 叶云仍旧未答,心道三人内力张扬最盛,与那姜自言都是中原顶尖高手,自己虽弱,却有堕月天剑在手,倘使三人合力,量这陆承风也没本事同时抗衡。 想及此,迅速向两边人使了个眼色,张扬姜自言看在眼里,正欲出招,孰料那陆承风已后退数步,面带极怒,道:「叶云,教主待你不薄,没想到你果真背叛。」 三人与陆承风拉开距离,叶云心知第一把失手,这眼色江湖人都知道,何况老奸巨猾的陆承风。 陆承风左右看去,大为惊讶,站在叶云左边的乃是武林盟主之子姜自言,站在右边的好生面熟,思绪一转,竟是骇然一愣,道:「竟然是你,张扬。」 张扬也是一愣,没想到这陆承风还记得自己。却听那陆承风又道:「单刀直入张千山是你什么人?」 张扬随口答道:「正是家父。」陆承风仰天一笑,心道今日可是遇到高手了,那叶云虽不为所惧,可若这旁边二人尽得长辈真传,三人合力,自己必不能胜敌。 叶云在魔教多年与陆承风打交道,知那老儿习性,老儿一笑,必是心中有所迟疑,当下一不做二不休,拔出手中长剑,对身后喊一声,「兄弟给我上,今天就除了这魔物。」 陆承风眼见叶云拔出堕月天剑,又是一惊,脑中猛然一个醒悟,忙道:「原来如此,能拔堕月天剑,你是江南名门铸剑山庄的后人。」 叶云朗声一笑,道:「原来叶长老也知道这堕月天剑非叶家人不能拔。」说罢手中长剑一挥,三人迅速像陆承风包抄过去。 「这么说你与教主乃是……」许是陆承风自知不当言,许是姜自言的刀风太急,余下的话偏就断在了那刀势掌风之中,四人大打出手。 张扬一心系在那山头之上,本无意恶斗,却见那陆承风招行诡辣,招招取人命脉,然若此时三人不协力配合,必让他找到突破。于是心中再也不作它想,两手一沉,驾著叶云的剑势劲起掌风,直向那陆承风灵盖劈去。陆承风赶紧委下身形,取其胯下。 姜自言见状忙抛刀入空,张扬一个腾身让那鹰爪突了空,顺势接刀。陆承风见张扬横刀在手,急忙换了收式,退直一枚树下,想起当年败在张千山十八刀式下,于今还心有余悸,抬眼间,枯叶卷地而起,刀锋铮亮,叶断枝残,竟是当年绝誉天下的一势——单刀直入。 陆承风大骇,欲挪移身形,孰料叶云与姜自言两人不知何时已绕至他身后,堕月天剑的剑气直逼背心而来,顿感如困囹圄,脱身不得。 叶云虽武功不济,这堕月天剑却是至灵之器,落在叶家人手上非见血不归,叶云心中也怕,想自己功力不足,打斗至今,已为剑所制,这一剑下去怕是要与那老儿同归于尽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一阵阴风扫起,天光乍合,只见一人鲜衣似锦,好似天上直堕下来,空中一掌震开了陆承风,张扬与叶云收势不及,无奈撞到了一起,好在姜自言反应快,一股力道推入两人之间,才免去了血光。 四人惊喘著望去,只见那人长身玉立,纹风不动的站在四人中央,陆承风差点儿当场哭了出来,当即低身道:「教主,你没事,老朽也放心了。」 张扬霍地抬头,正对上那人看他的目光,只见他面色微青,仿佛大伤初愈的样子,空气流动中,两人各看不清对方的心思,不知为何,张扬觉得已远隔千里之外了。 叶云却颇有吃惊,撑著剑站起来道:「教主如何连武功也恢复了?」 羁冰月闻言唇角一勾,竟是笑了,笑著从袖笼里取出一件器物,叶云上前一看,长三寸,透体晶莹,仿若还冒著白汔,正是冰珀。张扬和姜自言看不明白,欲上前问叶云,却见叶云一拍脑门,跟著就笑了,笑里有些自嘲。 那陆承风眉眼一凑,笑得不可自抑,边笑边道:「叶左使真是失策呀,怎拿我教的冰珀来压制教主武功?」他本就是个老滑头,方才见两人一对一答,已知晓个中一二。眼下又见叶云忍性极强,便再嘲了他两句,「这对付当年江左叶家还凑合,放到教主身上,他顺手不就给摘下来了?」 叶云听他说到江左叶家,竟也忍不住了,怒骂了一声「卑鄙!」想当年若不是这冰珀,他叶氏武林世家,也不至一夜灭门,本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料偏是自己如此愚钝。 五人对峙,双方下手把握都不大,正斟酌之际,却听羁冰月忽然笑道:「我看今日还是别战了,万一叶左使被哪根不长眼的刀子杀了,本座身上还中著亥焰,怕是也活不成了。况且你我与老头子三年未见,不如大家一起喝酒叙旧,一路同行回教里,本座便把那兰湖山庄的机关暗道,以及各个分堂的藏匿之处与你交易。」 叶云握著剑鞘手心发冷,再度抬首看羁冰月的脸,那脸竟是那般淡定自若,当下咬牙说了句:「好!」 傍晚五人同行入城,局面却异常尴尬,叶云和姜自言都绷著个脸,张扬跟在最后面,手里还抱著一壶酒,看上去惚兮恍兮的,倒是羁冰月和陆承风走在前头谈天说地好似旁人全不存在一般。 叶云心中不解,教主都已经恢复记忆了,却不似从前那般不苟言笑。走了大半天,叶云一回头,却发现张扬已被他们撂在后面老远了,忙叫大家停下等等张扬。 羁冰月一回头,看到远处那吊儿郎当一步三晃的模样,忍不住要上前去。陆承风见状赶忙拉住他,附在他耳边调侃道:「小月儿,你不生他气了?」 「谁说,我这还气著呢,只是……」羁冰月说著手向前一指,「只怕那家伙也在气我。」 「那死小子当年也不知躲哪儿去了,害你想了这么多年,现在肯出现,你可不要这么便宜他。」 羁冰月闻言笑道:「老头儿,我昔时对你坦言,你可不要借机讽我。」说罢人已飞身出去。 张扬正拎著酒壶两边晃悠,本走得好好的,谁知慎一头撞上一堵绵墙,当下大手一挥,「哪儿来的墙,给我走。」 冰月忍俊不禁,低头佯道:「你叫我走,那我可走了。」 张扬脑中霍地一个清醒,忙拉住那人衣袖,拽到身前一看,愣了半晌,却又笑了,自嘲似的笑著摇摇头。果然是镜花水月,自己这又是何苦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著那人会来找自己。 冰月看他患得患失,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是醉糊涂了,也不敢惊他。想当年自己年少无情,命陆承风千里追杀,倘使他不是张千山的后人,怕是早已落崖身亡,尸骨无存了。 可他为何偏生要偷东西走人呢?自己满心痴惑,却换来如此虚情假意,如何能不愤恨非常。前几年翻天覆地的找这个,本已没了希望,没想到时隔六载,还能与他再续前缘,这段时日他一路拼了命的保护自己,关爱之情时常溢于言表,竟原来也是有情之人。想到这些心中一堵,眼眶酸涩,自己也不知如何说话才好,想是干脆过些时日,再与他纠葛清楚,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走他。 **** 晚些到了客栈,张扬几乎是被叶云架进去的,路都走不直了,一进客房,倒头便睡。 姜自言有些心忧,这些日子跟著叶云长了不少心性,不若以前那般冲动了。此时张扬放倒了,自己与叶云两人必不是羁冰月和陆承风的对手,张扬与那教主有些情谊,叶云又有亥焰控制著羁冰月不敢杀他,可自己便是毫无保障了。 想到这里,当下对叶云借口道:「自言还有一帮兄弟在等,先行一步了。」 叶云知他心思,也觉得此时不便留他,卸下腰间权杖递给他道: 「我在教中数年,身居高位,这玩意儿或许有点用。待到我与教主交易达成,便联络了你,倘使不成,我便与他同归于尽。你是先武林盟主之后,在江湖有些声望,正好趁此时机找些帮手,教中人多,到时候若事成,我在教前接应,一举伐教。」 叶云意思是想做内应,使人攻入挚月教,无奈身为魔教左使多年,中原正派无人信服,现下有姜自言相助,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姜自言一揖谢过,就此先别了叶云。 **** 天色晚了,客栈灯火熄大半,想是人们都睡了下来,羁冰月将陆承风叫到屋里。 老头子先前还晃悠晃悠,进屋一见羁冰月脸色,吓得差点儿跪了下去。 这小月儿是他一手带大的,什么样的表情是发怒,什么样的表情是记恨,什么样的表情是有大事,什么样的表情是有小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羁冰月若无其事的为他倒了杯茶,举止极尽情义,却冷不丁一句:「两年之前,我在你家里,看到了一封密信。」 陆承风闻言大骇,心里已有了谱,嘴上却道:「什么信?」 羁冰月道:「是一封关于堕月天剑的秘密的信,上面说江左叶家以血铸剑,世代相传一柄堕月天剑,非嫡系子孙不能操使。还有当年羁霍天血洗铸剑山庄的名单,整整三十二口,有个叫做叶晨璎的用朱笔圈去了,那个,就是本座吧?」 陆承风忙道:「教主何出此言?」 羁冰月笑而不言。 陆承风一急,道:「教主竟趁我闭关之时,带人去搜老朽分堂。」 羁冰月不理会他,迳自道:「我两年前无意发现此信,又想到那把剑自小佩载,非我不能使其出鞘,那时便已明白一些,本欲找你问清楚,可惜你当时正在闭关。于是准备独自上一趟江左,没想到途中遭那叶云算计,跌落山崖,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了,一下子耽搁至今。」 陆承风心中一沉,只得道:「既然教主已经知道,老朽也无须再隐瞒,可是那密信最后一句,你也看到了吧!」 羁冰月浑身一凛,想到那密信最后一句: ……「倘使小儿得知此事,杀!」 这陆承风此言分明是叫自己莫再关切此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反覆思量,权衡个中轻重,最终还是叹道:「这事情我本不欲再查,可今日看那叶云手挚堕月天剑,操使得矫若游龙,倘若不是与我同为叶家嫡脉,如何能操那剑?」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道,「我与他年纪相仿,莫不是兄弟至亲。」 陆承风见他如此执拗,又想到自己心中还有另一事,也不再隐瞒,道: 「十八年前教主羁霍天血洗铸剑山庄,为的就是这把堕月天剑。可孰料后来得知此剑非叶家人不认,教主正好又膝下无子,于是将劫来的婴儿,也就是叶家二公子,作为自己膝下之子养大成人,想藉叶氏血脉之手驭剑,助他达成业。可惜事不如人愿,小月儿还未及长大,教主已经仙逝了。」 羁冰月轻轻「噢」了一声。心道果然是天道轮回,这件事归根结蒂还要怪那张扬偷了他的堕月天剑,倘使张扬当年没有偷剑,叶左使入教以来,看到自己随身佩剑,必然是识得的。 这边还在犹自感慨,却忽觉身傍杀气大甚,转眼之前,陆承风手挚腰带,正以一招赤链响尾向他劈来。 羁冰月赶忙一个翻身撞出了门,孰料逃生过急,竟撞进了对面的客房,这房间正是叶云的。 叶云本已入睡,听到响声立刻一咕噜爬起来,睁眼却见羁冰月与陆承风在眼前大打出手,两人在巴掌大一个屋子里龙腾虎跃,好似自己完全不存在那般。 叶云不明所以,无奈抄起堕月天剑站到一旁。 羁冰月毕竟是被叶云废了一层武功,数招过后渐走下风,眼看著一面墙在身后坍塌,无奈之下两步绕到叶云身前,一把抽出他手中佩剑,金光一闪,月影破窗而入。 那陆承风一见堕月天剑出鞘,心道目的已经达成,忙一个雪球打滚越出窗外。 叶云和羁冰月跑到窗前一看,人已无踪影。 两人回头的时候差点儿撞上鼻子,叶云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心中猛然闪过一个激灵。不可自抑颤声道: 「教主今年贵庚?」 羁冰月手中剑一收,复还入鞘,方道:「你在问我,可是叶晨璎吗?」 叶云闻言大惊,一把抓过他右手,细察那手心纹路。 羁冰月不解,也未出手阻止,手中很是希翼他能看出什么,直到叶云自言自语了两句,「天线,云沟,果然……」说著霍地抬头看他,目光如炬。 羁冰月被那眼神骇得一侧头。叶云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数步,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说著已顺著方才那老儿越出的窗口飞了出去。 羁冰月怔在原地,看了看自己手心,满心急切。天线,云沟,那是什么? 不一会儿,那老头儿已经顺著窗户沿爬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冰月身边。 见羁冰月若有所思,见他当没看见,无奈一撇嘴道:「我今日豁出这把老骨头,助你兄弟二人相认,你也不感激我一下。」 羁冰月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眼光冷若寒冰,「都说陆长老与羁霍天八拜之交,怎会看著挚月教基业垮掉,你今日无非是告诉那叶云,我牵制不了你罢了。或者,你见叶云找来高手相帮,你想用我来牵制叶云。」 陆承风眼见被识破,忙躬身陪笑道:「教主果然是教主,老朽甘拜下风。」 羁冰月听出他弦外之音,无力往床上一趴,闷了半晌,方小声道,「老头,我知你疼我……你在教中掌教多年,资历高深,回去后必是一呼百诺,挚月教的教令就藏在……」 「行了!别说了。」陆承风大喝道。 羁冰月被吓了一跳,侧过头去,只见那陆承风脸色深沉,竟是无比严肃。 两人互看了数眼,陆承风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早些休息吧!」说罢罢身而去。 **** 次日清晨,客栈里来了一帮人,进门就大吵大嚷的要找什么人,羁冰月心里本就烦躁,听得楼下人仰马翻,更是烦躁,恨不得抄刀下去把一干子人全都剁了。 谁知刚一开门,就见小十那张烧饼脸迎面扑来,忙向旁边一侧身,只听身后一声闷响,小十与那茶桌已经抱成了一团。 大伙儿站在门槛前笑得不可自抑,羁冰月一看,原先在那郊外客栈里走散的人马都聚在眼前了。便挥挥手让他们进来说话。 那边小十不甘心的爬起来,拽著羁冰月的衣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说这些日子来大家如何如何辛苦的寻找教主。他这一说,所有人都插不上话了。 待到小十哭完,羁冰月问道:「你们如何找到这客栈里来?」 老余答道:「先前在街上遇到一疯子,手里滴溜著二斤酒,走一步退三步,见人就说,『那是我弟弟』,大伙儿上前一看,竟然是叶左使。」 羁冰月听著一愣,忙问道:「那你们把他带回来了?」说著情不自禁向门口看去,却哪里有人影。 老余啧舌道:「谁能搬得动他呀,他醉得跟座山一样,能把『横云客栈』这四个字说完全,已经是不容易了。」 正说著,只听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大家往敞开的门外一看,只见一人游魂般的自走廊而过,老余一愣,道:「那不是张兄弟吗?」 大伙儿忙叫著追出去,却见张扬一人已经独自走到楼梯转角处,低著个头,手里同样拎著一壶酒,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张兄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左使也是,怎么都变成酒鬼了?」 「还好教主您没事。」 「对了,叶左使是不是丢了弟弟,他弟弟呢?」 羁冰月愣了又愣,无言以对。然后这一上午,就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度过了。 下午正在客房里无聊打发时间,忽见门边仿佛有道人影走上前一打开门,就见一个醉鬼,一手拿著酒壶,一手拿个瓷瓶,边打嗝边道:「叶大哥给的解药还剩些,今晚好像是月圆,你莫要忘了服。」说著就将那瓶子塞到冰月手中,转身一扬酒壶,边喝边走了。 冰月站在原地看那蹒跚背影,手中抓著药瓶一阵辛酸,这家伙,醉成这样还能记得他的解药。 想及此处,已是急不可耐,脚下生风般的追了出来,在楼梯转角处见了那人背影,想也不想就叫了声:「阿扬!」 张扬骇然一惊,脚下跟著就是一个踉跄。羁冰月心下冲动,忙上前去扶,谁知这个动作让张扬更是惶恐不已,手中的酒壶啪地一声掉了下来,陶片碎了满地。张扬不明白羁冰月此举为何,烦躁不安的一甩手,道:「你莫要叫我阿扬,我会误会的。」 「可我以前就是这样叫你的。」羁冰月急切道。 想是酒劲作崇,张扬脑袋里浑浑噩噩的,积累了好几年的怨念齐涌上心头,却又习惯了不愠不火,盯著那一地碎片愣神许久,这才缓缓回头看向冰月,叹了口气,道:「那个阿扬死了。」 冰月大惊,浑身如遭电殛。本以为自己表明心意,对方就可以安心下来,不想原来这人竟是被伤得如此之深。想到这里心下一急,忙手忙脚的抱住他道:「阿扬,我喜欢你。」 张扬听了冰月这话,不知怎地,鼻子竟是一酸,有什么委屈再也憋不下了。故作颓废一笑,昧心道:「怎么,你看我现在刀客侠子,千金富贵,想笼络我了?」 冰月见他如此使性,这究竟是哪跟哪呀,心中既是冤屈又是气恼,伤心道:「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等肤浅之人。」 张扬呆了呆,总算缓过丝清明,局促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说了句:「对不起。」 冰月趴在他怀里一劲儿摇头:「我不怪你,我曾经也把你想得不堪。我以为你是骗子,跟我在一起那么久,就为了骗走我一把剑。」 张扬一听这话,方知这人曾经竟还有这般心思,差点儿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要支剑来做什么。」 冰月一想起那事心里就委屈,嘴角一撇道,「我那时好伤心,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宁可要那剑,都不肯要……」说著一低头,眼里已含了些泪花,「……都不肯要我。」 张扬也跟著两眼酸涩,没想到当年如此阴差阳错,喉中如被鱼刺梗住,一手抚摸上他额头,哽噎道,「冰月,我好想你,想了六年了。每看著那剑,就如见了你一样。可一直都不敢去找你,怕你讨厌我。」 「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可是都找不到。」冰月说著把头埋进那人颈窝里,耳鬓厮磨,热气源源涌上喉尖,全身都是一股脉贲涨激动,手中抱著的真实再也舍放开。趴在那人耳边呢喃道:「再也……不会放你走。」 **** 晚上大家在楼下吃饭,水月没下来,怕亥焰发作把大家给吓著,小十说好久没有伺候教主了,说什么也要上去伺候一下。岂料楼下一帮教众似乎和迷药特别有缘,吃饭吃到一半,一个个又躺倒了,上次中的是迷药,这次还是迷药,真是祸不单行。 羁冰月正在楼上等月圆,听得楼下叮呤匡当的声音,心知是出事了,忙起身叫小十一起下去看看,谁知方走出两步,心口一阵抽痛袭来,人向后一仰,就倒回床上了。 小十吓得手足无措,忙上前问道,「教主你这是怎么了。」 羁冰月摆手道:「去帮我把桌上那瓶药拿来。」小十一听不敢迟疑,正要上前去,只听四周「劈啦」一声,十几个黑衣人已破而入,羁冰月一眼认出是昔日的仇家聿龙邦,气定神闲的笑道:「这年头儿连聿龙邦也敢来本座面前送死,真是难为你们了。」话里不屑之情溢于言表。那伙人一听此言,持刀对著羁冰月,竟不敢上前,先前明明听说挚月教主武功被克,莫非这传言是假的?冰月已疼得钻心噬骨,强撑著一口气端坐床上,心道这聿龙邦真会挑时候,竟让自己连个服解药的时间都没有。 那群黑衣人怕没有把握,不敢冒然送死,一个个向窗边逐步退去,羁冰月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不料身旁小十却由于方才见教主异样,知他此时不能力敌,忽然一抖,几个黑衣人顿时反应,抄起刀子就向羁冰月劈来。 电光石火之间,门板忽地迸裂,直飞向冰月身前一黑衣人,那人防备不及,竟被那门板推出窗,只听夜空中声惨叫,一道水声,像是落河了,其它人一见这阵仗,不也恋战,跟著就挤出窗外。 冰月此时也已服了解药,看看前来「救驾」的张扬,然后狠提了一口气,对著窗外咬牙切齿道:「竟敢暗算本座,我让你们聿龙帮去阎王殿里耀武扬威!」一招千里传音,却是底气不足,说著已是一口血呕了出来。张扬转身一见,大惊道:「我不是给你解药了?」 冰月一吊嘴角,道:「我才吃呀,一时半刻的,没那么快见效。」说完又是一口血涌出,人跟著就跪了下去。 张扬一听心下就怒了,这人毒发之际,刚服了解药就敢运气,玩什么千里传音,如此胡闹,非要把无事弄伤不可吗。想到此心里没来由一股怒意,张口就骂道:「胡闹!你不要命了!」 不料短短两句,竟让冰月脸色一红,贝齿轻咬薄唇,低头小声道:「嗯,你在心疼我。」 张扬面上反倒尴尬起来,故作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看著那微红的侧脸,好一阵失神,不知不觉中把他抱了起来,又多说了他两句瞎逞强,好逞口舌之快什么的,也不知这话里露骨的关切之意。 冰月低头不语,心里却是洋洋得意,这点小伤竟这般惹人心疼,早知道刚才再用力点吼,多蹭他几句温言软语。 旁边小十看得目瞪口呆,两个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吱呀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而那两人却旁若无人的深情对视,直到冰月晕在张扬怀里,张扬抱起人准备一同上床,这才发现房子里原来还有一人,忙赶鸭子似的给赶了出去。 待将人抱到床上,张扬笑道:「喂,你装够了吧!」 榻上人倏地睁开眼睛,「你怎知我是装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人要面子,方才发现小十还在,就赶紧装晕,想让我来收拾残局。」 冰月面露狡黠,忽然间想起什么,忙问道:「楼下兄弟们怎么了?都没事吧?」 张扬轻声轻语道:「又是迷药,真可怜,连中两次了,今晚至少没人失眠了。」 冰月这放下心来,却听张扬又道:「我突然想起,你以前中的那一月缠,真是好药啊。」说著嘿嘿一笑。 羁冰月无奈想起,白了他一眼,「那药,是叫半月缠。」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什么?」张扬没有听懂。 「我说以前我中的那药,明明是半月缠,你却骗我跟你足足睡了一个月。」 张扬一愣,张口就道:「半月?怎么可能,我当真以为是一月呢。」 冰月见他神色讶异,没来由的心中就是一阵失落,原来他是真的弄错了,根本就不是为了想与自己在一起。 张扬却是忽然想起什么,笑嘻嘻一手搂过他,道:「原来你那时如此渴望我。」 「胡说!」 「嗯,是你自己说的你那明明只发作半个月。那剩下半个月,你岂不是心甘情愿的被我……啊呀!」 话还没说完,就被个拳头堵上了,张扬捂著半边脸龇牙咧嘴唔呀了半天,见冰月理都不理,又死皮赖脸的趴到他耳边,小声道:「你那时明明喜欢,怎舍得杀我?」 「我……」冰月心口一绞,猛回过头,张扬见他有所感触,立刻摆出一副怨妇模样,把昔年的旧帐全翻出来了,大肆讲述大丈夫辛酸血泪史。 冰月听得惚兮恍兮,一阵阵酸涩泛起,又极力压抑,心中反覆挣扎,连自己身上衣物什么时候被除去的也不知道,等到张扬口沫横飞的把故事添油加醋的讲完,两人已是裸呈相对了,冰月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做什么,看著对方不怀好意的脸,揶揄道:「你还真是手脚并用,两不耽误。」 张扬一抹干燥嘴角,无赖道:「良宵苦短,一刻千金,自然耽误不起。」 「看来我又要说,这风雅被你这种无赖……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张温热的唇堵住了口,冰月意思的挣了两下,心下却是几许期待。身上的人轻撬开他齿龈,两片舌拧绞在一起,辗转反覆,张扬双手压在他身上,身躯也与他交迭,冰月难以自持,一下子来了情欲,有些不知所措的抱住张扬的颈,与他肌肤斯磨,身子的温度也渐渐升高了。 张扬见他忘我,心中更是得意,缓缓离了那唇舌,委下身去,手指掐著他玉茎。 冰月一阵涩缩,想到先前张扬就喜欢玩这把戏,原先以为自己敏感,被他摆了两下就不能自己。现在倒是看清了,那手时轻时重,极尽套弄,岂是一般人所能学来。又想到那时在珠玉阁,他与姑娘们打情骂俏,既轻浮又熟络。想到这里忍无可忍,猛一个翻身,就欲将张扬压在身下,却忘了自己那玩意儿还被张扬捉在手里。 这一翻身过激,张扬撒手不及,差点儿就给他弄伤了。 冰月疼得冷汗直冒,什么发怒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软软的挂在张扬身上。 张扬心里一阵紧张,赶忙一咕噜坐起,把他抱到膝上,拿过床头柜上的油灯审视他伤处,还时不时轻触几下,问他疼不疼。 冰月见他这般无赖审视自己私处,气得差点儿将他眼睛挖了去,那油灯灼在双腿之间,热腾腾的,弄得他两条腿颤抖不已,脸上早已羞得通红,忍不住一侧头道:「别,别这样。」那玩意儿却在张扬手中硬了起来。 张扬心中坏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将油灯放了回去,低头凑上他胸口,咬住一点红缨,手下也不停,含糊不清的问道,「对了,你刚才怎么,像是怒了?」 冰月脑子里本是一团浆糊,却听他提及此,忽地一阵清醒,怒道:「你都压了多少人了,还敢来压我?」说著就抬手要把他推开。 张扬牙尖俐落的咬住他胸口那凸起,用劲儿一吸,听得头上「啊」地一声惊喘,手中饱涨的硬物一湿,软了下来,那手也垂了下来。张扬才抬起头来,甩甩手心的黏腻,无赖痞笑道:「我第一个压的可就是你,那时我心不甘情不愿的,你强迫我,活该。」 眼看那张脸越涨越红,似是又羞又气又要发火。张扬心道,我哪里有不情愿啊,情愿极了。可这人怒了才好,怒成这般还要委屈在自己身下,多贴心呀!一个转念,却发觉自己原来如此恶劣,赶紧使出浑身懈术,埋头苦干。 羁冰月这几年来清心寡欲,对张扬念念不忘,现下又被他左右折腾,哪里还能不动情的。只是在他身下喘息求全,实在尴尬无颜,几次欲推开他,却又舍不得。干脆拉了件衣物过来,蒙住自个儿眼睛口鼻,再任他瞎摆豁去好了。 张扬一见好笑,一手搂住他的脖子,脸也凑了上去,隔著几重薄锦就吻了上去,听得身下人粗重喘息,颈处的锁骨一起一伏的,微微有些泛红,笑著便道,「你都不愿看我,原来我长得如此失败。」 衣服下的脑袋一劲儿摇。 张扬无奈伸手一扯,掀去了他蒙在脸上的衣物。瞧著那人已经快要窒息了,满面通红,眼睛熏得微湿,连咳了好几声,咳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张扬啧啧直叹,「你想把自己闷死吗?你几时变得这么别扭了。」说著抬起他双腿,轻轻向两边拉开。 羁冰月咬著牙齿闭上眼,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些日子,那叶云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痛苦,两条腿在张扬心里颤得厉害。 张扬见他如此不适,心里也跟著紧了紧,却还是忍不住情欲,缓慢地将他腿抬高,温声道:「过了这些年,我有时在想,那时实不懂怜惜你,总让你疼。」 冰月一听他这样说,没来由的眼眶就红了。张扬看他有所动容,双手轻巧的掰开他臀瓣,微泛著红小穴暴露在烛光下,诱得张扬再也无法自拔。冰月觉得有空气灌入,那里冷嗖嗖的,又被张扬的目光灼得有些发热,无奈把脸埋进枕里,不知如何是好。 张扬手指蘸了些许灯油,小心探入那穴口,另一只手轻轻抚弄他紧绷的臀。随著手指灵活的拧搅,紧窒的甬道渐渐舒张开,手掌下的身体也瘫软了下来。冰月仍旧把头侧向一边,死咬著下唇,身体里却开始发烫,又烫又软,让他情不自禁的想更多,恍惚间忆起张扬以前的冲动鲁莽,忍不住一扭头问道:「你如何学来这本事?」 张扬抽出手指,将自己早已蓄势待发的部位顶上那穴口,感到身下的人一僵,闷笑著抬起头,边安抚边道,「我的本事还多著呢。」口中虽这样说著,身下却是一个挺身猛刺了进去。 冰月「啊」地一声缩成一团,后穴被强行撑开,肠道里像一把极钝的刀锋捅入。张扬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脱缰,慌忙抱住他缩到胸口的双腿,手足无措的向两边划开,插在他身体里的凶器也不敢抽出,就那样不进不退。冰月双手拧著被单,咬牙切齿的喘道:「多……多你个屁!」 张扬嘴角一颓,哀道,「我想你想了这么多年,能把持到这般,自己都觉得不容易了。」 冰月口中骂道:「你还有理了呢。」心里却好似灌了蜜一般,后庭疼痛渐缓了,对方那炽热还揉在自己身体里,越来越真切的感受到那存在,心中已是渴求万分,情不自禁伸手抱住自己双腿,暗示张扬继续动作。 冰月起先还是疼,像以前那般咬牙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痛的感觉缓了,随之而来的是股甜丝丝的酥麻,阵阵欢愉像浪花一样缱绻袭来,让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化成了滩水,早已不是自己的了。直到张扬喘著精气凑到他耳边,沙哑道:「冰月,你叫得好甜。」 羁冰月大惊,忙从被褥缠绕中抽出没什么力气的手,欲掩住口,却被张扬捉了个正著。张扬一边纠缠入那指缝间一边让人火大的笑道:「我还没见过你如此忘我呢。」说著又忍不住在他腮边啧了一口。冰月只觉嘴角一甜,肚子里的火怎么也不出去了。 第十章 第二天早晨起来,张扬神清气爽,一下楼却见大伙儿都堵在了楼梯口,小十正奋阻拦,见到张扬下来像是见到了佛,忙一把抱住张扬腿道:「大哥,你终于干完那档子事儿了?我帮你拦得好辛苦。」 ……张扬当场愣住。 「张兄弟,你说昨个到底怎么回事?」 「教主呢?他怎么没下来?」 「教主是不是出事了?叶左使回来没有?」 「张兄弟……」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张扬忙不迭愣里转醒,腾身搁住这群冲动上楼的家伙,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那边小十觉得张扬脸色不好看,想是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结结巴巴的要说什么补救。 老余资格较老,平素里又为人冷静,看小十异样,方大喝一声,举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小十这才赶忙一口,却是一句,「教主在楼上休息,不便打扰……」说著又把眼光投向张扬。 张扬恨不得把小十的牙齿掰掉,眼睛塞到鼻孔里去。自己反正是皮厚,冰月可是要面子得紧,想到这里立即扬声道:「冰月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但是你们这冲上去一闹,他可要被折腾醒了……」这么说著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大家道来,自动忽略去了床戏那段,以及什么原因让他内伤加重。 大伙听说教主受了伤,在上面休息,更是放不下心了,却也无奈不敢打扰。张扬见大伙安稳了,忙招呼小二上菜,昨夜运动至虚空,横竖先填饱肚子再说,填饱了再去喂上面那一只。 谁知刚一落座,见门口立著一人,仿佛呆了。小十见了那人忙迎上去道:「叶左使,你可算回来了,教主他……」 「我都听到了。」叶云叹了一气,走到张扬面前,似是要问什么,却终究没问出口。一回头的工夫,叶云已经独自上楼了,众人说他素来如此,也就想悄悄上去看了眼,对教主那可是一片忠心啊。张扬心中道,这叶云以前真是极会作戏之人,不若如此,也不会两年之久不露一丝破绽。 叶云上得楼去推开天字号房门,见那人躺在床上,裹著个棉被,似是睡熟了,心中没来由一阵隐痛。将剑放到桌上,轻手轻脚走到床沿坐下,细看那冰月眉眼,可不是与娘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生男儿身上,自己竟分毫未觉。 这两天下来,借酒浇愁,却总想到这两年来对他所做的那些个事,真是猪狗不如,不禁鼻子一酸,忍不住把头埋进被子,十八年了,没有一日不想著报仇雪恨,原想得世间不可能再有至亲,怎奈造化如此弄人,这些年来亲生兄弟就在眼前,平日里想的却是把他碎尸万段。 冰月早已醒来,却没有出声,见叶云眼眶赤红赤红的,心想到前天晚上,时隔六载,真相大白后,再拔出那堕月天剑,手中竟是一道沉重,仿佛那封密信上的三十二个叶字打头名字在眼前跳跃,挥也挥不去。再看这叶云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道这种时候,这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本欲再佯睡一会儿,冷静一下心思,却听那叶云道:「我知道你醒了,许是兄弟,很多东西就能感觉到。」 冰月心中一凛,昔时他也才两岁,对兄长哪有半点记忆,可现下心却有些微苦。莫非真是骨肉相连,看他难受,没来由的,自己也难受。却又想他两年如何对待自己,心中禁一股恨意,故意哀声道:「那日我独自跑出去,是因为看到了一封密信,那信中说的是江左叶家的堕月天剑,还有当年叶家三十二口的屠杀令。我那时想去江左看看,很想很想,可是没去成。」 说著极尽怨恨又伤感的看叶云一眼。 叶云闻言胸口一窒,心里刀绞一般,想到那日见他情绪不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人策马往山上跑,没想到竟是为了此事。自己却设计他堕崖,当时直想著让他摔死。 羁冰月见他眉目拧绞,仿若压抑著极大的痛苦,自己心中却已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许是兄长对叶家的血仇没什么记忆,许是这么多年在挚月教身居高位,有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的接受了,许是这两年来受挫,又遇到那张扬回来找他,反覆这般,心中已自有一份明静。 无论是江左叶家还是挚月教,最重要的,是要给两人一个立身之处,既然是亲兄弟,彼此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里忽地抓住叶云的手,道:「叶云,挚月教不能灭。你我于教中行事多年,在外早已是众矢之的,倘使没有了挚月教为后柱倚撑,你我兄弟孤身浪迹,岂不要被仇家追杀至死?」 叶云手背一温,却不料他出口竟是此言。想到自己先前的打算,眼眶一湿,答道:「我先前早已绝了后路,打算好有朝一日与挚月教同归于尽,再下九泉与家人团聚。」 可谁料到,变化如此之大,没想到世间还有亲人。叶云现今只想著,自己好不容易与兄弟相聚,无论如何面前这人都不能死。 羁冰月笑道:「挚月教早已不是羁霍天的了,现下能捏在我手中,我顶上无人,便是我们叶家的,纵是有天大的仇,又何必为个名号败坏自家基业,到时候再任人将我们如丧家之犬般的四处追杀。」 叶云先是一僵,随即苦笑道:「教主果然是清醒。」话里却有些嘲讽,不知是嘲他还是自嘲。 记忆中的小弟不过是两岁婴孩,可面前之人乃是一教之主,凡事心高气远。况没有亲眼所见当年血洗铸剑山庄的惨案,怎会如自己一般对家仇没齿难忘。自己对小弟情深,这一大家子的思念如今都系于小弟身上,想他过得好,想他记住,想对他掏心挖腹,却愧对于他在先,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距离之远,却是无可奈何的。叶云凑上前一摸他头,殊不知这动作是鼓起多大勇气,刚毅的手臂颤得厉害。明明这般僵硬,冰月却不知为何感到面上一温,却也不所动,心里对他还是记恨尤深。 做出那样的事,叶云心知自己比冰月更无法面对对方,两人还是不见面为好,但愿彼时彼端,想起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亲人,心中自有一处暖处。 叶云收了手,想自己也该走了,正欲起身,忽然一阵激动,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晨璎,你,叫我声哥,好吗?」说著猛然一愣,又侧过了头,「不,还是别叫了。」 羁冰月心下一暖一硬,将头拧向床内,道:「你对我做出那种事情,怕是也承受不起我叫你一声……」说著也不想往下说了,一闭眼,迳自睡了去。许是昨夜太累,没怎么睡,许是一时半刻不愿面对,竟真的睡著了。 叶云无奈站起来,走到案前执笔写字,心中已是百般忧愁,想到张扬与冰月在一起,这一走怕是也见不到了,一连没了两个兄弟,失即是得,得即是失。又想到与那姜自言那里应外合的约定,那姜自言非得恨死自己不可,可万不能让他威胁到晨璎。又想到自己这离了挚月教,也不知明日生死的。短短几行字,竟写去一上午。 **** 傍晚羁冰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桌上放著一瓶亥焰的解药,一张字条。 三两下爬下床,烦躁走上前去挚起字条一看…… 「我走了,你早日赶回教中,废了左使令,那玩意在姜自言手中,恐会对你不利……」落款处,是「飞漓」二字,冰月猛然想起原先在陆承风家里看的那份屠杀名单,飞漓,叶飞漓……本已经死了的。 当下一手折了字条,急忙跑到隔壁,欲敲开张扬的门,手还没碰到门板,门已自己开了,张扬站在门前道:「我正要去找你,看你醒了没。」 冰月也不管他何事,只顾自己一劲儿道:「张扬,那叶云是不是走了,你和我去见他,你小子能说会道,无论如何要把他留在教中。」说著就要拉人出来。 张扬反手制住,把人往怀里带去,却道:「我已经说过了,可他心意已定。」 冰月骇然一愣,「怎么……」 「叶大哥他……把什么都跟我说了,你也知道他做过那样的事后,再也无法面对骨肉至亲,中午就走了,说是以后不见了。」 冰月一跺足,愤然道:「这人怎如此任性,走了就走了,谁要去管他!」 张扬一愣,两人没来由的都安静了。 冰月靠在张扬身上,心下左思右想,想了没多久,已是酸涩无比。这独自一人走了,挚月教的仇家众多,哪里会放过他,况且连左使令都不要了,一旦遇事,帮手都找不到,他武功明明那么烂,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许久,张扬忽然道:「若不是我当年偷了你的堕月天剑,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 冰月把头闷在他胸口,小声道:「所以,都怪你了。这事情,你要给我们负责。」 **** 次日一众回教里,张扬正与大家有说有笑,却见羁冰月骑在马上,独自向前冲了数里,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张扬,又看看教中的兄弟,反覆几次,欲语还休的样子。 待行到一处岔路口,眼看身子一斜,就要从马上掉下来。张扬眼疾,打马两步冲上去,侧身前挺,手臂一沉,将差点儿掉到地上的人抱上自己的马,在后面的大伙都松了口气。冰月迷迷糊糊,张扬看他脸色惨白,当下怒道:「就知道你要强撑,明明伤还没好。」 冰月微微笑道:「这点小伤,自然不碍事。」嘴里说著没事,却连说话都颇为吃力。 张扬没好气道:「方才是谁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冰月本想说「我这不是没掉下去吗」却胸口一堵,一口气喘不上,一道热流哽在喉咙里。张扬见他又要吐血,赶紧侧身将他调了个姿势,手臂搁过小腹,让他弯身向下,轻轻在背上拍打两下。冰月五指拧著张扬的衣袖,呕了半天才将那口淤血呕出来。 张扬看著心里揪得慌,又想起那天他冲动之举,又气又急道:「你这人根本不知爱惜自己,别人还未伤到你,你自己非杠上不可,专挑那眼前亏去吃,枉你还是一教之主,这般没心眼,都不知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嘴里这般说著,却小心翼翼将他翻身抱回来,直往怀里挪。 冰月两声咳嗽过去,嘴角一翘,几近耍赖的说,「那不是因为你在嘛,我那时就想你抱抱我,可没病没伤的时候你都不疼我……」说著突然噤声,耳后微微发热,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张扬哪里见过他这般可爱模样,不知不觉就轻笑出来,手指抹去他嘴角血迹,却舍不得移开,顺著浅色的唇线来摩挲,时而触及柔软,张扬感到手心发热,心跳跟著一拍一拍往下沉。 冰月伤及内腑,胸口窒闷,本就不是一时半刻能缓过劲来,被张扬这么一挑逗更加的气息紊乱,目眩神迷的凭著他摆弄。 张扬看他连连喘息,知他胸口有淤血,于是左掌运气,堵上他胸口。本不想这样,慢性的伤还是自己养起比较好,偏又不忍看他痛苦的样子。 浑浑噩噩中,一股真气灌入,冰月顿觉胸口发热,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道朦胧的红。张扬看得竟有些痴迷,情不自禁俯下头去,唇角轻轻一触,冰月被电殛了似的侧过头去,小声道:「后面。他们……都在后面。」 张扬闷笑一声,头也不抬,随著他侧头的方向咬住他耳尖,怀中的人瞬间绷紧。张扬想他极是敏感,心中很是得意,双腿狠狠一夹马腹,身下坐骑立刻飞冲出去,骏马飞驰中对他耳洞细细吹了口气,调笑道:「怎么你耳朵烫得厉害,莫不是发烧了?」 冰月吓得赶紧一回头,张扬趁机堵上他唇,手臂拖住后头,不让对方有错开的机会。一尝之下滋味大好,那唇冰凉柔软的就像丝绸,寸寸深入,舌尖抵上他齿龈,浅浅滑进一丝血味。想到他方才吐,更是心疼,于不敢吻他过激。倒是冰月被他磨蹭得心焦,双手不由自主环上对方脖子,主动绕上他舌苔,几下一挑,张扬再也压制不住,索性松开缰绳,双手紧紧搂住他,时缓时疾的揉在他背上,两人胸口压著一团火热。 不知不觉烈马奔出数里,两旁的景物扑速速地向后倒去,冰月忽地想起了什么,微将唇错开,喉咙仍不免细微的喘息,「阿扬,带我走吧,我不想再回挚月教了。」 张扬有些不满地扳回他头,几近肆虐的咬上去,触碰到他柔软的内壁,含糊不清答道,「我这等无家可归之人,你若不怕跟我流浪,我们现在就走。」 冰月被吻得腿脚酥麻,也顾不上回话,待缓过神来,早已与一干教徒分道扬镳了。茫然四顾,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再抬首看张扬,见他眉目间笑意盈盈,忍不住抬手一捏他鼻子。原来这家伙早就打算好了,就这般图省事的把自己牵走了。 **** 冬天,大雪罩了满山一片絮白,雪中梅花错落,飘来淡淡的香,山径上两行马蹄印平添了几分意境…… 「冰月,你确定这个方向没错吗?为何我们找了半个月都没一点音信?」 「不会错,这与挚月教是相反方向,那叶云巴不得我在天涯,他就溜到海角呢。真是窝囊废,我还没找他算帐,他居然敢给玩逃跑!」 张扬看著那人咬牙切齿的表情,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对了,你真的不打算回挚月教了吗?」 白马上的人轻轻一笑,道:「那要看陆承风那老儿有没有本事找到我了,他若没这本事,就只好自己回去作教主咯。」 张扬哈哈笑著把人拎小鸡一样抱到自己马上,「遇上我这个克星,真是可怜的老头。有我在,他这辈子就教主的命了。」 全书完 后记 一直想写个温馨甜蜜的东东,乖乖听话的小攻,乖乖听话的小受,然后把他们像捏面团一样捏到一起,再用锤子砸扁、定型,实在不行再踩两脚,放到水里溶解一下,拿出来大太阳底下晾干,装进土拨鼠肚子里,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会长出一卡车乖乖听话的小攻小受,然后打包快递,送到火星上去,跟风火星移民事业……望天,偶伟大的理想呀! 头顶锅盖,手抓菜刀,看著左边砸来的番匣,右边飞来的鸡蛋,中间飘过的泡菜……和一直以来美丽可爱、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美丽善良、可爱又大方的浮雅女王受扔的花拳绣腿……我挖!一支下水道。 汗,谢谢一直能忍受偶东掰西扯到现在的小编,开一支消除青筋的方子派送。 红枣,西瓜,烧饼,啤酒,泡面…… 红枣,舒筋活血。 西瓜,清热降火。 烧饼,面膜必备。 啤酒,喝多了估计会忘了青筋滴烦恼。 至于泡面,汗,每一根都优美得形似青筋,据说吃什么补什么…… 嘿嘿,下水道挖好了,英勇滴跳! 感谢大家的支持,下次见唷<如果可以的话> 起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