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是阎罗》 露言露语之十八 好友篇这一回要登场的是众人中和我交往最久的美女月光了。 平日里我都爱叫她“阿光”,听起来似乎和美女的感觉有一定距离吧,但是这样叫却觉得亲切无比,好像她随时都在我身边一样。 数年前在网路上,我登出一篇自己精心创作的小说,一部十来万字的历史罗曼史,虽然投稿路途屡屡碰壁,但是自以为写得不差,就贴在纲上沾沾自喜地和朋友们共同品读。有一天,信箱里忽然多了陌生人的一封信,很认真地指出文章的优缺点,洋洋洒洒足足写了有千字。 那个人就是阿光了。 后来知道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于是某次网友聚会的时候便邀请她一起参加。 还记得她和我第一次见面穿的是一袭红色风衣,高挑的个子和我不相上下(当然我没有人家那么瘦啦),皮肤白白,笑容可亲,一见就让我在心底大呼“美女”。 那应该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相交之初还没想到我们后来可以成为那么好的朋友,只觉得个性很合,但是随着人事变迁,周围的人来了又走,变了又变,剩下的老朋友已经没有几个,最后只有阿光还在,这才发现,原来要维持一份友情多年不变有多难,原来得到一个可以相随多年的朋友是多应该小心珍惜。 我和阿光常常见面,吃饭、聊天、唱卡拉ok、购物,这是肯定要的;晚上隔几天打个电话,说一说小说的进度也是必须要做的。 我出的每一本书,阿光那里都必然要送一本,她有时候笑说,若有一天我出名了,这些书可以拿去卖,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我享受的是送书时的得意,她享受的是收书的喜悦,以及我们对彼此的那份信任。 不过,朋友之间如果总是吹捧实在就没意思了。 近来我们多是互相打击,她觉得我为了出版似乎改变自己很多,看起来很辛苦;而我在好不容易鼓动她重新提笔写作之后,又一再地贬斥她的新作品不好看;结果就是:两个人都被打击到了,然后蜷缩在家里的沙发中,抱着电话一起咬牙切齿。 曾经,我们一起走过青葱岁月,有过只为了写作而不顾一切的热情,我们一起见证对方写出自己最以为得意的作品,也目睹对方在生命中历经的种种艰难。 朋友,最难得的就是在经过这一切后,依然可以做到对彼此的不离不弃,相互扶持(似乎是在说夫妻的感觉,光夫啊,我可没有抢你位置的意思哦^_^),即使有一天我倒下了,相信能扶我一把的人中就有阿光。同样的,如果有一天她站不住了,我也一定会早早地站在她的身后,随时准备接住她。 阿光,让我们一起努力加油吧! 前缘 “玉皇大帝御旨:阎罗真君,为仙不尊,言词辱及王母,罪犯天条,令革除仙籍,贬往人间,十世不得修返仙界天庭!” 太上老君抑扬顿挫地宣读完旨意后,面对着眼前那名黑衣如夜,气势张狂霸道的“罪人”,苦笑道:“阎君,不是老臣不帮您,实在是这一次您把王母得罪的不轻,玉帝真的动了怒,才会下这么狠的旨意。” 阎君的容颜如玉般美而冷,又带着难以让人直视的冷峻,寒如冰雪的眸子一扫过来,满天的彩霞似乎都要变成冰雪飘落,立刻让太上老君开始怀念自己仙宫中烧得旺旺暖暖的炼丹炉。 那双鄙夷的黑瞳瞥门远方在云雾缥缈间的宫殿,虽然身处天宫,声音却好像来自地府,“不就是眨为凡人,又怎样?” “可惜了您的千年修行,玉帝对您本来甚为器重……”太上老君还想宽慰几句,那道黑色的影已经倏然纵身跃下,坠入白云浓雾之中。 太上老君忙不迭地大声喊,“真君,玉帝还有话说,要您转世之前需先到地府接受判官的命判……真君!真君……” 唉,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没有? 地府之中。阎君慢步走上阎罗殿,这里本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是今日周围的小鬼看到他都不再像往常那样敬畏,人人都在窃窃私语,对他指指点点。 他的眸光陡然扫去,低喝道:“本君还未转世,这个地府也没有拱手让人,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谁想下油锅就只管开口!”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噤了声,诸小鬼们也缩起脑袋,只是这寂静的大殿中却有个清晰的翻书声,哗啦哗啦地,极不和谐,让人听了更加心惊肉跳。 阎君不耐烦地皱起俊眉,下巴微微抬起,让自己的目光可以平视那个正坐在自己宝座中翻阅书册,红衣虬髯的判官。 “那个王位是你可以坐的吗?”他厉声一喝,周围的小鬼都吓得东倒西歪。 王位中的判官抬起脸来,虬髯上那双笑吟吟的眸子看起来像是故意要活活气煞阎君。 “陛下,小臣正在查阅书册,不知道该判陛下一个什么身份转世才好,您是想当农夫还是商贩?或者,依您这样从不服人的脾气,做个游走江湖的大侠也挺好。” “你、给、我、下、来!”阎君一字一顿的厉声道,转瞬间已经掠身到案桌之前,伸手一探将判官抓离宝座。 “阎君何必和小臣我生气呢?毕竟是玉帝让小臣判您,我也是忠君之事,迫不得已。” 虽然口气里满是痛苦的为难,但那张该死的笑脸一点也没有褪去笑意。 阎君死死地盯着他,“你给我记住!要是你敢让我投错眙,这一世死后我重回地府肯定饶不了你!” 判官笑了笑,手掌一扬,转瞬间两人已经站在奈何桥上。 孟婆端着一碗汤,颤巍巍地走过来。 “阎君,您,您老一路保重。” 阎君万分不悦地一掌拍开那碗汤,“这种东西我才不要喝。” 汤泼出去半碗,判官一伸手,将在空中飞起的半碗抓回手中,笑嘻嘻道:“陛下,劝您还是喝了吧。您也明白,带着前生记忆投胎的鬼,没有一个能在人间开心地活着的。 “玉帝有旨,您十世不得重返仙界天庭,每一世又必须熬足七十年才可以死,加在一起这就是七百年,七百年中您都要带着如今的记忆活着?只怕等不到大限日到,您自己就要郁闷死了,如果您先于七十年死,小臣还要再把您送回阳间,这样周而反覆……” 阎君咬紧牙关,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碗,一口饮下,“本君已经喝了,你给我闭嘴!” “小臣送您上路。”判官还是那样笑嘻嘻地,亲自护送他来到转世井前,一指井里,“阎君请看,这是小臣为您准备的第一世人身,您看还满意吧?” 阎君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回头怒道:“你竟然敢……” 话未说完,判官轻轻一推,阎君站立不稳跌落井中。 站在井口,听着下方幽幽传来的连串咒骂声,判官轻叹一句,“其实您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您,做个仙人又怎样?这判官我早就做腻了,却不知道还要熬上几千年才能晋位天庭,无论是人是鬼还是仙,都要慢慢地熬着啊……” 阎君,好好享受您的凡人之命吧。 第一章 这鬼天气,没有月亮也就罢了,居然还下起了雨! 言萝在这条泥泞的路上已经走了很久,她的耐心也已不多。如果发火可以让雨停下来,她早已经让自己的暴怒之情传到九天之上了。 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在和她作对?为什么她每次杀人都要遇到恶劣的天气?不是风暴就是雨雪,最扯的一次是上次把无戒和尚丢到江里喂鱼的时候,大晴天的居然打下几个劈雷。 “有本事你就一个雷劈死我!”她终于忍不住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喊声触怒了什么人,雨势变得更大了。 终于在前方出现一座庙宇,她心中一喜,脚下奔得更快。门口的石阶不知道何时坏了,她又走得太急太快,脚步一个不稳,几乎是栽进了庙门。 “哎哟哎哟,姑娘小心。” 有个热情的声音迎面而来,她蹙起秀眉,反手一掌将那人的身体推出自己身前五尺以外。 “出家人不懂和尚的规矩吗?”她的眼前仿佛又闪过无戒和尚那双色迷迷的眼睛,杀机已在心底涌动。 “姑娘误会了,小生不是出家人。”被她一掌拍开的人大概是被打怕了,躲在柱子后面胆战心惊地说:“这里是座荒庙,小生只是来避雨的。” 荒庙?她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可不是,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要不是夜色太暗,进来的时候没看清楚,仅是这里的脏乱就会让她退避三舍。 可是……谁让天降大雨,就算这里再脏再乱,也只能按下怒气忍过这一场大雨。 她推倒一张桌案,用剑将桌案劈成几段,掏出火石点燃木头,火光一起,昏暗的庙宇中立刻也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靠着柱子,她闭上眼,神智开始迷糊起来,隐约地感觉到有个影子正在靠近自己的禁地。 她没有睁眼,只冷冷地开口,“走开!” “那个,姑娘,小生的衣服都湿透了,可不可以借你的火烤一烤?” “不可以。”她断然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被拒绝的人垂着头又坐回原位,但也只是片刻,他又靠了过来,“那个,姑娘,那小生可不可以和姑娘你取个火种,自己生火?” “不可以。”她再次拒绝。 “可是,姑娘,人常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又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天涯若比邻。佛家也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家亦云……” “你闭嘴!”她低喝道:“你知道什么叫浮屠吗,敢胡言乱语!” “小生知道啊,浮屠就是佛家的宝塔,魏书上说:浮屠,正号曰佛陀,佛陀与浮屠声相近,乃西方之言,其来转为二音,华言译之谓净觉……” “你给我闭嘴!”她怒目圆睁忍无可忍,奋力将他从火堆旁一把抓过,锐利的指尖顶着他的咽喉,一字一顿地说:“别逼我杀你!” “姑娘为什么要杀小生?” 他居然还问得出口。只是当彼此距离如此之近,他们的面容都钜细无遗地映在对方的瞳眸中时,碰撞的目光仿佛裂开一道光芒。 他那张清秀白俊的脸上满是惊喜的神色,不顾礼仪的失态喊了声,“姑娘,你可真是美得与众不同,超凡绝俗,震烁古今,冠绝……” “原来是你!”那从牙缝中逼出来的四个字怔到了他。 “姑娘认得小生?”他眨巴着眼睛,拚命在记忆中搜索自己何年何月曾经与这个美人见过? 但只听她冷笑一声,这一声,寒气四溢,杀机重重。 “别以为你剃去一脸的胡子我就不认得你了!” “胡子?小生从未……”他还未及质疑反驳,一个结结实宝的耳光就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休想我能饶过你!”她咬牙切齿地揪住他的衣领,仿佛与他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但是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暴怒的表情和纠结着力量的身体,突然化成瘫软虚弱的一阵风,在他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哎哟!姑娘,你,你是不是病了?”这一回他学乖了,没有立刻扑过来扶她。但是眼看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要和脏兮兮的泥砖地亲密相吻时,他还是战战兢兢地靠近了一些,试探着扶起她的身体。 “姑娘、姑娘?”他几次尝试的呼喊都没有将她唤醒,只看到那双如黛双眉紧紧蹙起,其间还有黑色阴影隐隐透出。 中毒了?他手足无措地跌坐在她身边,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他是不是招惹到什么大麻烦?为什么这个美女第一次见面就赏给他一记耳光,还中毒晕倒在他的面前? 看来离家出门在外的这一路注定要坎坎坷坷,没有好日子过喽。 自言萝懂事起,她总是反反覆覆的作着一个相同的梦,梦到自己在一片浓雾中,站在一座桥上,身边有个穿红袍,满面虬髯的人,对着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然后把她推入一口井里。 每一次作这个梦的时候,她都想出手反抗,但每次都来不及出手,就已经被推落井中,然后就是从恶梦中惊醒。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作着同样的梦,以至于五岁的时候她就发誓,一定要把梦里那个笑得可恶至极的红袍男子杀死。可恨的是,不论她在现实中练就多么高深的武功,到了梦里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闪电股的几个片段:震怒,推落,惊呼……结束,然后,就剩下一个字:恨! 恨不能手刀这个折磨她二十年的仇人,恨自己为什么在梦中如此地无力又无奈,甚至……恨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在赞美她的美貌,但是每每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只觉得这张脸陌生又可恶,好像与她全无关系,让她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把镜子里的那一张脸,那个人,打成碎片。 “哗啦--” 怎么?镜子真的碎了吗?她陡然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隔壁有人在扫着什么碎片,还有一群女子的娇笑声。 “冬梅,就算是官公子把你画成了天仙,也不必高兴成这个样子吧,看看,好好的一个景泰蓝的胭脂盒就这么摔碎了。” “官公子,快给我也画一张,拜托把我的嘴巴画得小一点哦。” “哎呀呀,夏荷,你不知道我早就排在你前面了吗?官公子下一个要画的是我。” “你们这么吵,官公子还怎么能画得好?” 的确很吵,吵得言萝很想发飙。谁能告诉她这是哪里?为什么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床单和幔帐都是她最厌恶的金色和粉色,庸俗又倒胃口。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隔壁那群女子说话的腔调,一个个嗲到了骨头里,好像要把什么人的骨头说酥了为止。 她正要下床,听到一个男声开口,“各位姑娘稍等,小生要去看看那位姑娘醒了没有。” “她醒了就让她醒着,你还是先给我们画吧。” “那姑娘受了伤,万一需要喝水吃饭,身边不能没个人。” 这声音听来好熟,她开始在记忆中搜索着自己在昏睡前,曾经见过的那个人的影像,不过不需要她太费脑筋,因为那人已经推开门,一脚踏了进来。 “姑娘真的醒了。”他垂手站在门边,反手关上房门,“你的手臂上有道伤口,小生猜你是中了毒,就把你背到这镇上,请郎中给你瞧瞧。郎中说那只是普通的毒,毒性不烈,还好及时送医,他已经给你敷了药,但需要休养两三天才能再使内力。 “小生看你一直昏睡不醒,又不知道你的家人在哪里,加上这附近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小生只好……” “住嘴!”她的秀眉再度拧起,这个人怎么总是这么啰唆。“你是谁?” “小生,是谁?”他很奇怪地看着她,“姑娘不认识小生吗?” “我怎么会认得你,我为什么要认得你?”她问得理直气壮。 这听得人更加茫然,“可是姑娘你,你之前不是说……” 她记起来了,她曾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咬牙切齿地说:“别以为剃了胡子我就不认得你了!” 但是她为什么会那么说?那个时候她的神智已经混乱,她在潜意识里把他当作了谁? “你站近点!”她冷然命令,“站得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 “怕,怕姑娘又出手打小生。”他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脚下只向前蹭了几步。 “没有作奸犯科的人,我才不会随意出手。” “那姑娘为什么打小生耳光?” “因为……”她一时语塞,眼睛瞪着他想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因为你酸得让我反胃!” 这年头,就是秀才、举人也不会“小生、小生”个没完,他以为他是在戏台唱戏啊? “小生我说话向来如此……”他有点委屈地瞥她一眼,言下之意似乎是:别人从来没有抱怨过他说话酸,只有她这样挑三拣四地难伺候。 “你难道没有名字吗?”她再瞪他一眼,把他刚刚扯起的嘴角又瞪平回去。 “小生当然有名字,还未向姑娘介绍,小生姓官,名一洲,字崇美,是中原人士,今年二十,尚未婚娶,家中父母双全,有薄田五亩,房舍……” “谁要查你的户籍?”她又想一掌打过去了,瞪着他,“你把我弄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啊,”他有点犹豫的向后退了几步,像是在找逃跑路线,直到摸到门闩,才吞吞吐吐着说:“依香阁。” 依香阁?她微微眯起漂亮的黑瞳,不用多问,其实她早就该猜到这里是青楼,只是在没有听到罪魁祸首和她说清楚之前,她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会流落到这个地方来。 “算你有胆。”她冷哼一声,让他听不出这句话的背后,到底是一顿暴打还是更惨烈的处决。 “官公子!还没看够你那位漂亮姑娘啊?”隔壁又在喊了。“快点来啊,奴家们等得好心急啊!” 一连串的娇声催促让官一洲在言萝面前不由得窘了脸色,“那些姑娘让我帮她们画像,说是接客的时候挂出去好看。” “哼,自欺欺人罢了,自己是什么样子,难道是画笔一挥就能改得了的?”她鄙夷那些女孩子的愚蠢。 “那个,姑娘,还没请教你的芳名?”他壮着胆子问。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淡淡地说:“言萝。” “阎罗?”他一怔。“是地府阎罗吗?” 她扬起眉毛,“你以为我像阎罗,还是觉得我叫阎罗比较合适?” “不是,不是。”他忙着摆手,苦笑道:“只是搞不清楚姑娘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 “知无不言的言,藤萝缠绕的萝。”她刚说完,记忆深处恍若裂了一道痕。 阎罗?这个名字听来好熟……熟到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 “言萝姑娘,那我先过去给她们画画,你肚子饿不饿?我请人帮你送些吃的过来。” “不用。”她再次拒绝,“我从不在外面乱吃东西。” “好,那你先休息。”他退出去,细心地关上房门。 言萝没有重新躺下,她翻起身走到窗边,将一支小小的竹笛放在口边,刚要吹响,却见楼下穿梭的人群中有几队官兵跑过。她的动作立刻顿住,退开窗边。 真讨厌,这群挥之不去的跟屁虫,总是如影随形的跟在她后面,赶都赶不走。 “姑娘起来啦,要不要喝碗甜汤?”门又开了,进来的是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一双精明的眼滴溜溜地在言萝身上打转。 言萝冷净地说:“你再转眼珠子,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抠出来。” “哎呀,你这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你和官公子流落在外可是我好心收留你们。再说我这里又不是客栈,到现在为止我都没和你们要过一文钱呢,看姑娘你人漂漂亮亮,以为你是知书达理的人,没想到你的嘴巴这么恶毒,哪有人一见面就说要抠救命恩人眼珠子的……” 鸨儿的口水满天飞,言萝必须强压住自己的怒气,将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扔过去,“够了吧?别再进来,我不需要人伺候。” 鸨儿一见到金子立刻眉开眼笑,连声着说:“是是,姑娘,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难怪他会挑这么一个地方。”待鸨儿走后,言萝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这里的女人和他一样聒噪,想找个清静又省心的地方怎么就这么难。” 再度走到窗边,那些官兵已经走远,她推开窗子,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恨生宫内无宫人,离愁谷中尽冤魂。 这本是江湖中近年流传的两句让人心惊肉跳的打油诗,说的是江湖中两个新近崛起的奇女子。 恨生宫的宫主是言萝,离愁谷的谷主名仇无垢。 恨生宫名为“宫”,但只是一个外人不曾进人的空墓,据说恨生宫宫主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身边并没有任何宫人或随从。 而离愁谷就在恨生宫相去不远的山谷之中,多少年来,离愁谷就是武林人士的禁地。如今因为恨生宫和它做了邻居,这一带更成为许多人夜不能寐,闻风丧胆的鬼域了。 据说恨生宫宫主杀人如麻,稍有不顺眼就以宝剑相向,少有人能在她的剑下逃出十招以外。 离愁谷之所以让人头疼,是因为离愁谷向来是蛇虫鼠蚁环绕的一座毒谷,谷主仇无垢用毒之精妙,天下少有人能解破。 “谷主,宫主来访。” 今日仇无垢刚刚睡醒,就有谷中婢女前来禀报。仇无垢淡淡一笑,“请吧。” “天都大亮了,你怎么还在赖床?”言萝大步走进来,看到仇无垢披着睡衣,长发垂地,懒洋洋地没有起身的意思,不由得皱起了眉,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给我看看这道伤口里的毒性还在不在。” 仇无垢瞥了眼她手臂上已经呈暗红色的伤痕,“无妨了,这种小毒药很容易清除干净,怎么,你又杀谁去了?” “上个月抢了几艘官船的那群河盗。”言萝用手指按压着伤口,“没想到这些家伙临死前还要射我一箭。” “你身上没有带着我给你的万灵解药吗?” “没有,上次对付无戒和尚的时候,给了被他迷奸的那个女孩子吃了。” 仇无垢又看了一眼,“那你是怎么去毒的?” “一个酸秀才背我去看医的。” “酸秀才?”仇无垢一弯柳眉懒懒地挑起,“记得你向来很讨厌那种人。” “这一个更招人讨厌,只是我当时毒发,身边也只有他,算是被他救了一命吧。”言萝巡了一下四周,看到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最近有什么新制的毒药?” 见她要伸手去摸,仇无垢忙道:“别动!那瓶子上面有毒。” 言萝不由得吓了一跳,“你现在制毒越来越不要命了,下在这种地方万一毒到自己怎么办?” “不出奇招怎么赢那个人。” “你这每年一赌还没有玩够啊?”言萝不以为然地摇头,“要他死很容易,要他出丑也很容易,这种比试的方法却是最累最麻烦的,不明白你怎么会坚持十年?” 仇无垢慢慢地梳起自己乌黑亮丽的长发,淡笑道:“你若是想让一个人对你心悦诚服,自然会千方百计地要打倒他才能让他甘心。” “我若想打倒谁,只要一剑出去对方就要求饶了。”言萝自信地抚摸着自己的剑鞘,“最多三天,绝不会给他十年的时间。” “那你得到的就只是一个死人,又有什么意思?” 仇无垢终于将长发盘绕成髻,露出那张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而过份苍白的面孔,配以她那双从来都无波无绪的灰眸,以及黑如乌木的长发,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缥缈不见的影子,阴阴的,又带着一缕暗香,撩人心魄。 仇无垢叫婢女端来热茶,顺口吩咐,“下次不要用瓷杯,换黄杨木的来,否则我茶里的药性不能发作。” 言萝刚要喝茶,听她这么一说又不敢乱动了,“你茶里还下了药?” 仇无垢笑着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放心,只是滋补身体用的,有毒的茶我怎么会用来招待你这位贵客?这次追击的路上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她哼了一声,“能有什么事情会让我觉得有趣,世上可杀的恶人还是那么多,官兵也总在没完没了地追捕我,好不容易想喘口气,又遇到一个酸文假醋的人,对着我‘小生’来‘小生’去,让我讨厌得直接一耳光打过去。” “啊?”仇无垢微微吃惊,虽然知道密友的脾气不好,但是不好到这种程度她倒没想到。“平白无故地你就打人家耳光?言萝,是不是需要我给你调理一些舒心平气的药才好?” “你那些药从来只有杀人的,哪副药是真的能给人吃的?”言萝继续哼道:“而且我打他也不全是因为他说话酸,是他那双眼睛……让我看了就来气,厌恶到了极点。” “眼睛,什么样的眼睛?色迷迷还是贼兮兮,抑或是三角眼?” “都不是,”言萝凝眉想着那张清俊的脸,“不是说他的眼睛长得难看,只是他笑起来的样子……” 看她如此烦闷,仇无垢掩口取笑她,“说他眼睛会让你生气,还说他说话酸文假醋,现在又说他笑起来的样子惹到你……难得你看人看得如此仔细。” “看得仔细是希望下次再遇到他时能立刻绕走。”言萝鄙视她的戏谑,“你可别想歪了。” “我什么都没想歪,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那么看来,这个人就是你此次出去遇到的有趣的事了。” “你非要说这是有趣我也没办法,只盼着这样‘有趣’的事情,老天别让我再遇到,” “那也容易得很,其实你早就该让自己省心些,宫里……” “别和我提宫里,”言萝一摆手打断她的话,眉头蹙得更紧,“那种地方还不如江湖,根本不是人待的。” 仇无垢斜睨着她,“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自建恨生宫,让这么多人整天宫主宫主的叫着你,难道你做‘宫主’做不够吗?” “你以为我愿意听他们叫我‘宫主’?原本我那里叫恨生地府,是前朝一位皇帝给自己修建的墓穴,后来这么多年都弃置不用,我看那里还算干净,各种东西都一应俱全,就和父王讨了来做自己的秘密居所,谁想到江湖上的人乱传名字,传成了恨生地宫,到最后连‘地’字都不要了,只叫恨生宫。” 言萝向后一躺,倒在仇无垢的床上,“我做了二十年的公主,最恨的,就是‘公主’这两个字,所以,以后让你的婢女也别再叫我‘宫主’了,免得惹我生气。” “你是我见过最爱生气的人。”仇无垢的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大的怨气,看谁都不顺眼。” “我也不知道。”言萝怔怔地看着房顶,“每天都会有许多无明火想找人发泄,杀一个人,就会痛快一些,但是痛快之后是更加的郁闷。” 她呆呆地停了好一会儿,忽然翻起身,很认真地说:“无垢,如果你真能配出什么舒心平气的药就给我吃吧。” 仇无垢忍俊不住地问:“不怕我毒死你?” “就怕我……没那么容易死掉。”言萝喃喃地念着,眼神有些迷离。 “怎么,还怕自己太长寿了?这世上没有想死却死不了的人。” “可是我偏偏就好像是这种人。”言萝说得很认真,“三岁那年,我从树上掉下来,按说就算是不被摔死也要摔残,偏偏我掉在一个过路的御林军身上,把人家砸得筋折骨断,我却毫发无损。 “七岁那年,我骑马狂奔,马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无巧不巧跌进路边的一个坑里,坑中都是烂泥烂草,虽然把身上弄脏,却还是一点事情都没有;还有十二岁,我第一次游走江湖,一个小贼用刀抵着我的后背向我要银子,我当时学艺不精,只能拚命挣扎,结果……” “结果怎样?”见她忽然停下来,仇无垢难掩好奇,“那小贼没有伤到你?” “他恼羞成怒,正要用刀捅我,刀柄和刀刀突然无故断裂,连他自己都看傻了。” 仇无垢抿唇轻笑,“人家都说真龙天子有神佛庇佑,你出身帝王之家,是堂堂的紫阳公主,有神人照应你也不奇怪。” 红艳的嘴唇扯起冷如冰霜的嘲讽,淡淡地说:“神人照应,谁希罕!” 第二章 宫中除了近侍言萝的人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紫阳公主的“真面目”。 其实言萝十二岁起就很少居住在宫内,她不喜欢宫中压抑的气氛和勾心斗角的事情,执意要出宫去闯荡自己的一片天。 对于自己这个特立独行,叛逆得难以管教的女儿,西岳王着实无奈。那时候太子南隐也在宫外漂泊,西岳王就让南隐负责照顾妹妹的安全。 没想到言萝根本没和南隐见面,真的是全凭一己之力闯出一片天地,甚至比起只是漂泊而无建树的南隐,“恨生宫宫主”的名号早已如雷贯耳,越来越让人心惊胆战了。 西岳王屡次召言萝回宫,想重新管教,但言萝根本不听从王命,任凭内宫禁军到处寻找她的踪迹也不肯现身。 只有在每年西岳王大寿和新旧年交替的时候,她才每回宫一次,隔天就立刻离开,让西岳王只能顿足。 从小到大,她很少体悟自己身为公主的身份,但这天她突然收到父王送到恨生宫门口的密函,看那封信应该是塞在古墓大门的门缝上许多天,不仅落满灰尘,还有雨水沾染过的水渍,打开信后,略显模糊的文字让她不禁冷笑出声。 父王居然想让她和吴王世子君泽成亲? 先不说记忆中那个君泽就是最让她厌恶的文弱书生一型,就说他当年在婚礼上居然连自己的老婆都能让人抢走,这份窝囊足以让她想吐。 更何况,她对成亲这种事情全无兴趣,天下男子在她看来都如粪土,有几个人配与她成亲? 再冷笑一声,将父王的信撕了个粉碎。这要是在宫内,只怕会给她压一顶“毁坏圣旨”的重罪帽子。 不过,既然父在这里留信,周围恐怕也有为迎回她而准备的人马,这里是不能久留。 匆匆离开恨生宫,再去离愁谷的时候被告知,仇无垢已经出谷去了菊花楼。她知道仇无垢和某位死敌的每年一赌之期就在眼前,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热闹。 或许真的是流年不利,抑或这个世局早已不是戏词里唱的盛世清平,虽然她从不过问朝政,但也知道父王治理国家不算太糟。可是为什么每次她出门都会遇到恶徒? 距离菊花楼不过几里之外的一条小道上,她又撞到一伙歹徒正在抢劫,被抢的对象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贩。 看这些商贩的打扮,都不是大户买卖,大概是要到京中赶赴每月月初的庙会,因为赶路没有走官道,抄了这条近路的结果就是遇上等候已久的盗匪。 眼见商贩和盗匪一阵混战,那些商贩明明没有什么本事却拚着性命保护自己的财物,而盗匪的刀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不断地向着商贩的身上招呼。 她刚要上前,就见另一条路上跑来一匹马,有个人在马上大声喊,“哎呀呀!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以打劫,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的黑瞳眯成了一条缝,不仅因为这个声音和语气熟悉得让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还因为这个人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只见盗匪中的一个抬手一拉,就把他从马背上拉下,大笑道:“居然还有赶着来送死的肥羊,头儿!这匹马能值四五两银子吧?” 旁边另一个盗匪应道:“嗯,马留下,人不要了。” 眼见那把雪亮的刀如闪电般照着那个酸秀才的身体砍下,言萝闪身而至,一剑将那只握着刀柄的手削飞出去。 血光与惨呼同时而起,让那群盗匪惊得停了手。 “这位姑娘……你……”盗匪头子本想跳过来报仇,但是一对上言萝冰雪般的眸子和那一身鬼魅的黑衣,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立刻都咽了回去,换成极为客气的词语。 “姑娘是想分一杯羹,还是……”他试探地问,眼神向自己的同伙示意。 而狼狈不堪倒在地上的酸秀才,这时惊喜地蹦起来,喊道:“言萝姑娘!” 这一声真是又响又脆,不仅是盗匪们吓软了手脚,连商贩们也吓得连滚带爬躲到一边去。 言萝看也不看地上人一眼,寒眸盯着盗匪的头子,“既然知道我的名宇,就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一天杀一人,恨少不恨多。 这十个字陡然跳到众人面前,匪首心中还侥幸盘算着:既然是一天杀一人,或许推出去一个人就能安保他们其他的人,于是壮着胆子说:“是小的们有眼无珠,不知道宫主您在此,冲撞了您,我们这就走,刚才是二狗子要杀那位公子,与我们无关……” 听他狡辩,言萝冷笑之意更深,“生死面前情义全无,这些人跟了你也是他们倒楣。” “言萝姑娘,既然人家已经求饶,不如……”地上的人爬起来,好心过来劝解,却只见言萝的剑光一闪,银光黑影缠绕成团,不过眨眼的工夫,满地都躺下了盗匪的尸体。 “啊!”刚刚站稳的官一洲惊吓得大叫起来,“你怎么可以随意杀人?” 言萝的黑衣上沾到几丝血迹,回过神,她肃杀的冰颜和血腥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冷峻诡谲,让那些死里逃生的商贩都不寒而栗。 但是官一洲却更近一步地跃到她身前,震怒地指责她,“他们虽然该杀,但是你也不能随便动用私刑,自然有官府处置。你手中的剑应是用来救人,而不是来杀人的,这样滥杀好战,哪里还有半点女儿家的婉约温柔之态,亏得我上一次拚命救你,竟不知你是如此冷酷无情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心狠手辣?”言萝冷笑,“我若是心狠手辣,现在就连你一起杀了,免得你这张嘴聒噪个没完。” 若是官一洲再这么吵吵闹闹下去,只怕地上那些尸体都会被烦得一跃而起吧?真没见过这种人,被救了还一腔的愤慨,满口的假仁义道德。 不想理他,迳自往前走,没想到他追了上来,挡在她身前,“言萝姑娘,你不听我的话,早晚要吃大亏。如果你杀的人有后人,将来学成武功来找你报仇,你要怎么办?一个人若有两个后人,你杀了十个人,就有二十个后人;若杀一百人,就有两百个后人来找你报仇。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你武功再高也禁不起这么多人的一再纠缠,何不现在就放下屠刀,哦不对,是放下屠剑,遇到事情多想想后果……” “少烦!”她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一掌挥出,怒斥,“刚才就不该救你,让你死了才好!” 她盛怒之下这一掌拍出去到底用了几成功力,她自己也没有斟酌,只是刚刚碰到他的身体,就见他喷出一口鲜血横飞出去。 “天啊!”这下子本来对她心存感激的商贩也都吓傻,随便抓了几样自己的货物就跑,生怕她真的“心狠手辣”到连他们都要杀了。 言萝也没想到自己会出手打人,所以见他喷血飞出自己也惊到。 用脚碰了碰他的后背,“喂,你站得起来的话就不要装死。” 但是官一洲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悄无声息。 糟糕,不会把他打死了吧!言萝急忙用手试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只是太过微弱。 “遇到你算我倒八辈子楣!”言萝终究不能把他丢下,恨恨地骂了一句,将他的身子提起,放到那匹他骑来的马上。 “希望那两个人的比试还没有结束。”她纵身跃上马,坐在官一洲的身后,双腿用力一夹,纵马直奔菊花楼。 刚奔上楼,就见仇无垢面对着楼梯口坐着,言萝喜得立刻过去拉她,“快走快走!” “怎么了?”仇无垢的面前有一排的小瓶子,本来正与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话,被言萝突然打断,有点不大开心。 “楼下有个伤者,要你赶着去救。”言萝一脸急切。 “救人啊,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心慈到会救人了?”仇无垢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银发男子,“救人是神医的事,我不过是个只会用毒的毒妇,不懂得怎么救人。” 于是言萝又转过头对着那名银发男子说:“公孙,先别比了,和我去救人。” 公孙那张俊中带邪的面容不动声色,“这一场比试还没有分出输赢,就算是天大的事情我也腾不开手。”他对着仇无垢挑起眉尾,“若是你认输,我现在就可以起身救人。” “既然没有分出输赢,我为何要认输?”仇无垢轻声笑道,“请君继续。” “这么说来,你朋友的病人你是不想管了?” 仇无垢看了眼言萝,“反正她也没什么朋友,想来那个病人无关紧要,不救就不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正合我意。”公孙抬手抓起桌上一个瓶子刚要打开,就听言萝大喊一声,“小心有毒!” 公孙一怔,刚要说话,言萝一掌将瓷瓶打飞,紧接着他眼前一阵混乱,再定睛去看时,所有的瓷瓶都被言萝抓在手里。 她退后几步,朗声说:“行了,现在可以和我救人去了吧?” 仇无垢微微变了脸色,从自己的袖中迅速拿出一粒药塞进言萝的嘴里,“吃了它。” “到底是朋友,刚刚这十个瓶子在我手里时就没见你如此紧张。” “那是因为我知道它们毒不死你。”仇无垢淡声回答,然后对言萝道:“服你了,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公孙伸臂一拦,“喂,不是说救人是我们大夫的本分吗?” “神医无能的话自然要我费些手脚。”仇无垢头也不回地跟着言萝走下楼。 楼下的官一洲还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仇无垢蹙眉道:“你若不想他死,最好将他反躺过来,否则这样不能让他顺气呼吸。” 言萝将官一洲从马背上提起,仇无垢见她粗手粗脚,忙道:“哎,你是要救他,不是要摔死他。” “怎么那么麻烦。”言萝不耐烦地拉过旁边一张桌子,让官一洲平躺在桌子上。 茶楼的掌柜凑过来刚开口说:“二位姑娘,我们这里还要做生意……” 言萝一记冷厉的目光瞪过去,掌柜立刻缩到柜台之后。 仇无垢的手指在官一洲的胸口摸了一下,“他被人打断了三根肋骨,是谁出手这么重?” 言萝一脸闷闷地,“是我打的。” “你?你出手向来是几招毙命,怎么会留活口了?” “我本来没想打他。”言萝纠正她的错误观点,她的本意又不是要杀官一洲,谈什么留下活口。“是这个人聒噪得实在让我受不了,我救了他,他还要和我讲一大堆的道理,天底下再没见过第二个这么长舌的男人。” “哦?聒噪的男人你不是前几天才刚遇到一个。”仇无垢审视着面前这张年轻俊俏但实在是太过苍白的面孔,“该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我倒八辈子楣才会遇到这么一个克星。”言萝默认她的猜测。“你快点救人!我可不想让他就这么死在我手里,传出去也坏了我的名声。” “这断了的肋骨要怎么接上呢?”仇无垢喃喃自语。 “什么,你不会接骨!”言萝惊呼一声。 招惹来的是仇无垢的白眼,“我本来就和你说我只会下毒,不会治病,是你非要拉我来。” 身后传来一个人嗽嗓的声音,“二位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开口。” 公孙不知何时也已站在两人身后。 仇无垢丑话说在前。“若想让我用认输来换你的出手,就不必了。” “认输一次又要不了你的命。”言萝对公孙说:“你出手救他,我替无垢认输。” “你替得了我吗?”仇无垢沉下脸来,“我可没许你替我胡乱应承什么,就算是你应了,我也不认。” “仇无垢!”言萝连名带姓地叫道,“好歹你给我这个朋友留几分面子。” 仇无垢淡淡一笑,“给你留了面子,那我的面子该放在哪里?”她转身向门外走,“无趣,这一次来得真是无趣。” 言萝一把拽住公孙,“你把她逼走,自己可别想溜。” “我何曾逼走她。”公孙满脸苦笑,“而且我若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在这里看热闹。” “这么说你肯救他?”她眼睛一亮。 公孙也摸了摸官一洲的胸口,忽然咦了一声,“他的肋骨虽然断了,但是胸口内的气很盛啊。” “他哪会有什么气?”言萝蹙眉问:“你到底是不是神医,不会看错吧?他这个人嘴上功夫能把死人说活,手脚功夫却是连三岁小孩都未必能打得过。” “哦?是吗--”公孙别有兴味地看着紧闭双眼的官一洲,微微一笑,“这么有趣的人我是应该救一救。” 公孙在言萝面前总是号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医,言萝原本还抱有怀疑,但见他几个手势下去就把官一洲断了的骨头接好,不由得对他的医术刮目相看。 “还好你不是欺世盗名。”言萝低头看着转醒的官一洲还有些无神的眸子,轻问:“能起身吗?” “断了三根肋骨的人,你居然让他现在就起身?”公孙在旁取笑她,“就算我是神仙,也不可能让断了的骨头在一夕之间长好,他起码要休养上三个月才能恢复。” “三个月?要那么久!” 官一洲此时终于看清了言萝的脸,艰难地开口问:“姑娘,你把我的画箱放在哪里了?” “画相?”她从墙角拿过来一个竹箱,这本来是背在马儿身上的。“是这个东西?” “是啊。”官一洲一看到那箱子,原本混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挣扎着硬是要把箱子拿到枕边,再费劲地把箱子打开,里面摆满了一个个卷轴。 他看了眼箱内东西,呼出口气,“还好,东西还在。” 言萝手快,抽出一个卷轴,打开一看,竟然是幅仕女图。 她蹙紧眉心,“你是画师?你不是中原人,为什么跑到我们西岳国来?” “小生的理想就是踏遍万水千山,为世上的佳人们作画,画尽她们的明艳美丽。”官一洲抚摸着自己的卷轴,苍白的脸色仿佛有了红润,“这一路上我已经画了上百位佳人,只可惜画得好的不过这二三十幅。” 恶心!言萝在心中骂道。原来他竟然是个画师,还最爱画美女,难怪说话这样酸溜溜的,也才会在依香阎中和那群青楼女子打得火热。 “你画美女还真是来者不拒。”她戏谑他,“也不管对方身份如何,来历如何,就可以提笔作画,一个画者对自己的画如此轻贱,将来也画不出什么名堂。” “姑娘此言差矣。”官一洲本来胸口闷得连喘气都很困难,但听她如此批评他的人和他的画,情不自禁就开口反驳,“小生作画只画美女,不管对方身份是高贵还是低贱,只要她们各有美态,小生都会悉心描摹,而且小生作画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可不是为了将来赚钱成名。” 听他一说“此言差矣”,她就知道这后面必然有长篇大论的文章在等着自己,脚步迳自向外挪动。 “言萝姑娘,小生对你也有个不情之请。”官一洲的眼睛来回地逡巡她的脸,“姑娘你这张面孔和气质是小生平生所未见,不知……” “你休想画我!”言萝冷冰冰地直接拒绝他的企图,“若是你胆敢下笔画我一丝一毫,小心我再打断你三根肋骨!” “言萝姑娘,你的美貌当为世人共睹,如此推拒,是担心小生把你画丑了吗?若是不信任小生,你可以先看小生为其他女子画的仕女图,每一张都倾注小生的心血无限,比如这一幅,是我们中原一座教坊有名的歌女,哀怨愁情之态,尽展画纸之上,过往的人每每看到此幅画无不驻足贪看;再比如这一幅……” “公孙!”言萝突然出声喊道:“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吃了之后立刻变成哑巴?” 一直抱臂身前冷眼旁观的公孙微笑回答,“那是毒药,不是救命的良药,你要去问仇无垢,而不是问我。” “真不该放无垢离开!”言萝咬着牙,对官一洲威胁道:“你若是再多言,我就把你的舌头割去!” 官一洲不解地叫:“姑娘为什么对小生总是连下重手,又威言恫吓?是小生在何时何地得罪过姑娘吗?” “我看你不顺眼,就是如此!”言萝咬着唇,“在我面前你少嘻皮笑脸的!” “小生天生一张笑脸,以前我娘说……” 言萝不等他说完,已经摔门而去。 公孙还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开口道:“官公子是吧?” “是,小生姓官,字崇美,中原人士,今年二十,家中父母双全,有房……” “行了,这一套话你说给她听就够了,我可不想被你说疯。”公孙唇边的笑容似乎另有深意。 官一洲还是愉快地笑说:“我胸前断了的肋骨是你给我接上的?” 公孙没有回答,反问他,“你的功夫是和谁学的?” “功夫?”官一洲眨巴眨巴眼睛,“小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懂什么功夫。如果小生会功夫,又岂能让言萝姑娘一掌打成现在这副样子。” “我好心救你,结果你满口谎言,也罢,各人有各人的难言之隐,我也不深究,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言萝可不是好欺骗的人,若是让她发现你故意对她有所隐瞒,到时候她可能把你拆成十七八块,然后丢去喂狗。” “公子你说的话,小生怎么听不懂。”官一洲的无辜表情端得更直白。 公孙悠然走出房间,临走留下一句话,“劝君好自为之。” 待他的脚步走远,屋内的官一洲才抚着胸口,幽幽噙笑道:“这么痛的伤,我当然会‘好自为之’的。” 第三章 言萝本想把官一洲丢在客栈里就走,但公孙却说:“你伤了人,就这样丢下人家跑掉,会坏了你的名声,将来他如果到外面吵嚷……” “那我一剑……” “一剑怎样,杀了他?还是割了他的舌头?”公孙戏谑的眸子望着她,“言萝,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你虽然外表冷酷,但也不是对谁都能下得了杀手。他那个人啰唆是啰唆,可毕竟没有杀人放火,你真的会杀他?” “恨……不能杀了他!”言萝被迫改了话,语气已不如刚才那般强狠。 公孙羌尔一笑,“你杀人无数,血腥气太重,不如趁此休息一下,做个能知人解意的温柔女子。” “你说的那人是我吗?”言萝白眼看他。 他开了一大堆的药方丢给她,“照着这些药让他吃上三个月,每天陪他说话散心,说不定他会好得快些。” “我陪他说话散心,”言萝几乎气结,“那他肯定会提前把我说死!” 虽然千般万般地不情愿,言萝还是不得不留下来照看这个几度把她逼疯的官一洲。 她已经把官一洲安置在一间客栈,又托付店家煎了药送过去,尽量避免自己和他碰面。 晚饭的时候,客栈的伙计来问:“姑娘,楼上那位公子问起您几次了,小的该怎么回答?” “问我做什么?”她本想找几种借口让店伙计去搪塞,但是又怕哪一种都让官一洲挑毛病,思前想后,最后还是上了楼。 推开客房房门,冷冷地脱口一句,“找我什么事?” 官一洲躺在床上,正好可以面对她,笑道:“姑娘终于有空来见小生了。” “你若改了称呼,我说不定还可以多来几次。”还好最近因为天冷她穿得厚一些,否则这样被他一层一层地激起寒栗,真不知还能忍多久。 “那小生就直呼姑娘言萝,可好?” “好个鬼!”言萝怒斥,“谁许你叫我名字的?” “你不是说让小生改个称呼,听公孙公子说,小生和你要在一起相处三个月,总叫姑娘难免生份了。” “谁要和你相处三个月?作你的美梦去吧!”言萝没想到公孙背后还摆了她一道。“我是让你改了自己的称呼!你要再说‘小生’两个字,我立刻掉头就走。” “那,小生,哦,不是,一洲从命。”他顺从地改了口,这回改成自称名字。 “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言萝不耐烦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要还给姑娘你……”官一洲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亮晃晃、黄澄澄的东西。“这件东西,姑娘可还记得?” “一锭金子。”她认得,但是不记得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是姑娘遗留在依香阁的。” 这样一说她就明白了:“不是遗留,是我赏给那鸨儿的。” 官一洲正色道:“姑娘这样做就错了,我救姑娘,是出于道义,把姑娘安置在青楼,是出于无奈。我为青楼女子作画,是出于理想和兴趣,也是为一洲自己、为姑娘,赚得安身留宿的费用?但姑娘你留下这么一大锭金子,既坏了我的本意,也助长了鸨儿的贪念。” 言萝不屑他的小题大做,一锭金子还能做出一大篇的文章来,“咳,我的钱,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一洲遍寻姑娘不着,又见鸨儿和别人说起金子,还以为姑娘被鸨儿谋财害命,和鸨儿吵着要去报官,鸨儿这才勉强答应将金子交回,一洲为姑娘之事如此尽心尽力,姑娘再重逢却打了一洲一掌,试问姑娘怎能对人如此绝情?” 说到最后,他简直是义愤填膺,泪眼盈盈了。 “没有打抱不平、惩奸除恶的本事,却想做大侠行径。”言萝嘲笑他的多事多疑,这个官一洲竟会误以为她被鸨儿谋财害命,然后拚命和爱财如命的鸨儿争回那锭金子,她不由得想起重逢时,官一洲面对自己那副万分惊喜的表情。 原来,他惊喜的是她“尚在人间”。 虽然是在嘲笑他,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悸动。 这样的傻子,世上真是绝无仅有的少见了。 “这金子你也不用还我,就当我赔付你的医药费。” 她没有伸手搂,他却将金子丢回到她怀中,然后又是一番义正严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姑娘打伤一洲是一回事,这金子物归原主是另一回事,不能相提并论。” “你说你父母双全?”言萝忽然转变了话题。 “是啊。”官一洲一怔。 “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在身边,他们还能健健康康地活着,真算是不容易了。”她冷哼一声,将金子收起,转身出门。 “我爹娘很疼我的。”他情急之下连“一洲”两个字都摒弃掉了。 待言萝走后,官一洲自床下拿起一张尚未画完的画,画上的女子虽然才简单地勾勒几笔,但面目生动,神情冷中带厌,嘴角还挂着一丝不屑,与言萝酷肖极了。 “唉,我要是能画一个笑着的你该有多好,只是你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拿起藏在枕边的毛笔,细心地堆簇起画中人高耸的云鬓,又换上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装,笔尖一挑,竟将唇角的冷淡转为笑意吟吟。 “这才是我梦中的言萝啊。”他满意地扯开嘴角,笑咪咪地看着画中人。 言萝不大喜欢住在客栈里。这里人来人往,难免会注意到她,她不怕被人看,被人猜测,但是她很不喜欢别人躲躲闪闪的眼神和指指点点的样子。 公孙说的对,她不能无谓的杀人,不能把天下看不顺眼的人都杀了,但是若叫她忍耐,又实在不是她能忍得下去的。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搬离这里,从此地回到她的恨生地府,虽然路途不远,但一路上难免颠簸,把官一洲就这样拉回去的话,他的身体未必承受得住。 不管那么多了,受不住就让他疼一疼好了!等他疼到力气尽失,大概就没法和她逞口舌之快。 就这样决定,刚要上楼去和官一洲说,店门口闪进几个人影,她一眼看过去,立刻皱起眉头。 那些人是便装打扮,见到她都十分地恭敬,其中一人走过来垂手肃立在她面前,悄声说:“公主,圣上派我等来找公主。” “找我有什么事。”她其实心中明白,只是明知故问罢了。 但那人却道:“圣上最近龙体违和,速召公主回宫面圣。” 言萝不以为意,这些年父王用这一招骗她回宫已经无数次了,每次回去都见她那位据说“龙体违和”的父亲神采奕奕地等着她。 “我还有事,现在回不去。”她借口搪塞。 那人急切道:“公主,京中情势很乱,圣上盼您速速回宫。” “既然是情势很乱我就更不应该回去了。”她冷淡地说:“京中有太子,还有几位王子,我一介女流能做什么?再说,乱势之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总要保全住自己的性命。” 她别有深意的回答让来人怔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接着她扬声对店主吩咐,“店家,为我准备一辆马车。” “公主……”来人还要劝解,只听她将剑环拨得叮当作响,冰雪的寒眸只瞥他一眼就让他不敢说话了。 言萝抬脚上楼,自官一洲的房门口经过时,隔着门板说了句,“准备行装,我们一会儿上路。” “姑娘要带一洲去哪里?”门内的他似乎有些慌张地问。 “去地府!”她甩给他一句狠话,希望他因为害怕而拒绝同行,这样她也可以省了许多心力。 没想到他在门内笑答,“好啊,地府是什么样子,我还真的是很好奇呢。” 言萝对着门板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真不知道是这个官一洲傻到没心没肺,还是他故意要来气她。 她咬着牙喃喃自语,“既然你敢跟着来,就小心我整死你!” 整整一晚,言萝又在和梦境挣扎,只是她作的梦不仅仅是在井边被人推落的一幕,依稀间,她似乎看清了推落她的人--不是满面虬髯的红衣大汉,而是笑嘻嘻、一脸青嫩的官一洲。 子夜时分,她从梦中惊醒,只觉得浑身出了一层冷汗。“这个该死的!白天烦我不够,还到梦中烦我。” 她烦躁得坐起身,想倒一杯凉茶来压惊。忽然听到隔壁有动静,像是官一洲在喊,“你是谁?” 她一惊,抓剑在手纵身推开门,然后一脚踢开官一洲的房门。 只见一个人影正从窗户跳下,官一洲则满脸惊诧地看着她,“姑娘,刚刚好像有人……” 言萝没等他说完已经跳下楼追踪,没想到那人的身影很快,居然已找不到了。 然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阵诡异的味道,某种让她熟悉,带着一丝腥气,在她的身后漂浮。 她再返身回到客栈,不禁被大堂中的景象惊住-- 客栈老板和几个伙计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她的手脚一阵发冷。是谁竟然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情?杀人,本是她最常做的事情,但她绝不赞同滥杀无辜。 杀这些人的凶手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啊!杀人啦!”楼上有客人被惊动,迷迷糊糊地走到楼道中,只向下看了一眼,就看到满是鲜血的尸体和提着剑的言萝,不由得惊骇出声: 言萝冷冷地瞪他一眼,“喊什么?” “姑娘,您,您别杀我。”那客人认定言萝是凶手,此刻生怕自己的呼喊把她招惹,连自己也杀了。 “谁要杀你,这些人又不是我杀的。” 她迳自直奔上楼,再走进官一洲的房间,他正伸着脖子向窗外张望。 “那人你看清了吗?” 他回过头来,“看清了,只是从不认得,楼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有人在喊什么‘杀人啦’。” “店家和伙计被杀了。”言萝只觉得哪里不对,细想一下,原来是这家伙终于会说“我”,而不是“小生”、“一洲”个没完没了。 果然,说话正常之后听着顺心许多。于是她又多说了几句,“也许是店家招惹的仇人。” “店家被杀!”官一洲吓得几乎要从床上跳起,“你们西岳国的治安怎么这么差?走到哪里都有凶杀案。先是在破庙里遇到你中毒晕倒,然后在官道附近也能遇到强盗抢劫杀人,现在睡在客栈里又有人刺杀店主。 “你们西岳国的国主是怎么管国家的,俗话说官逼民反,可千万别说恶人做事与百姓无关,世上若没有强权恶势,就不会有这些龌龊的人和事……” 他的声音陡然卡住,因为咽喉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杀你!”那冷幽幽的话是威胁,也是被逼到无奈的疯狂,在他的耳边回荡。 “我,我知道了。”他哑哑地从嗓子眼逼出这几个字,眼中流露的都是乞怜的目光。 言萝手一松,官一洲跌坐回去,“咳咳咳,姑娘,我的嗓子,还要呢。” “哼,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她喝令道,“那些人暂时不会再回来,不过如果发现不对就叫我。” “姑娘要走,”他忙叫住她,“可否帮我把桌上的药汤端过来?” 她瞥了眼放在桌上的药碗,“自己端。” “我这样子,出不得力气啊。”他满是哀怨地在后面申诉。 言萝只好走到桌边,但视线只稍对视汤碗一眼,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感从心底急速涌起。 自小她就讨厌吃药,尤其是汤药,吃饭的时候甚至也从不喝汤,这仿佛是她的一个怪病,只要一见到汤碗,就恨不得立刻打破。 “拿不到你就自己想办法。” 她抽身出门,只听得身后哀声连连,“姑娘怎么可以如此铁石心肠不顾一洲的死活,一洲又何其命苦,为什么要远离家乡来到这人情不近,世态炎凉的地方啊,爹啊,娘啊,可怜一洲眼看就要客死他乡,不能尽孝道于您们的膝下,别怪孩儿不孝,实在是孩儿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命比纸薄啊--” 要是任由他这样继续嚎丧下去,言萝估计就算自己不动手,满客栈那些还在睡觉的客人也必然被惊动起来,联手杀了他。 她大步返回身,抄起桌上的汤碗顶到他面前,怒道:“你要喝就给你喝!” 他立刻止了哭声,眼中竟然没有一滴泪,笑吟吟地看着她,说了句,“多谢姑娘,一洲感激不尽。” 世上竟然真的有人翻脸比翻书还容易,以前她只以为那些在政海中翻滚的臣子,一个个都是变脸行家,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画师,竟然也会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逼迫她就范。 “官一洲!喝完了药你大概也不困了。”她在屋中翻找着,转了一圈,才从他的床底下搜出笔墨纸砚,丢到他面前。“现在就画!画那个凶手的样子,你若是画不像就别想睡觉。” 官一洲慢条斯理地喝着药,那样子就和品茶差不多。 “凶手的样子啊?那一洲要好好地想一想了。他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脸孔是方是圆,眼睛是大是小,一洲和他只是匆匆一面,未必能记得清楚。” 她咬着牙冷笑道:“没关系,你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慢慢想,慢慢画,画到你完全想清楚了为止。” “但愿一洲能幸不辱命,只是我的胸口好闷,未必能握笔操劳太久。”他叹着气,眼角的余光偷瞥着她的表情。 “再瞄我,小心我取了你一只眼睛!” 他却一笑,“只要姑娘给一洲留下可以作画的另一只眼睛就好。” 画像画好后,言萝带着它要走,官一洲问:“姑娘要去哪里?要把一洲一个人丢在客栈,万一那恶徒回来杀一洲灭口可怎么办?” 言萝皱起眉,虽然现在是青天白日的,但是如果那个杀人者认为官一洲有可能威胁到他的身份暴露的话,冒险来杀官一洲也不是不可能。 “好,带上你。”她走出房间,却见客栈内外已有不少的官差,想来是听到店家命案特来追查。 其中一个官差正在和昨夜惊叫的客人说话,那客人一见她走出来,立刻惊得用手指她,“就是她,昨天晚上提着剑站在楼下,我亲眼看到!” 那官差随即招呼几个人抽出佩刀就要上来。 言萝眸光一沉,“拿剑的就一定是凶手吗?那你们几个现在手持利刀,我是不是就要说你们持刀抢劫呢?” “胡说!我们是在查案,如今有人指证你是重要嫌犯,快和我们走一趟。” 哗啷啷的官差的锁链一抖,让言萝的嘴角更上扬几分。“在我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她张狂的话激怒了那几个本来对她还心存畏惧的官差,“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公主金枝抓不得吗?” 言萝哼声道:“即使我不是公主,你们也没资格抓我。” 她的长剑刚刚出鞘,就听到身后官一洲在大喊,“官爷,小的有重大案情要禀报。” 那几名官差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好像带头的人说:“我进去看看,你们看住这女的。” “笑话,我想去哪里谁能拦得住我。”她挺身要闯,官一洲又大喊,“姑娘,我胸口闷得厉害,是不是骨头又断了?” “接好的骨头哪有那么容易断掉。”她听得出他是在给自己解围,但不想领他的情。这些官差若论公,原本是她的奴才手下,若论私,个个都不是她的对手,有什么可怕的。 “唉哟唉哟,我的胸口闷得更厉害,快喘不上气了。”官一洲的魔音一阵接一阵地穿脑而来,迫使她只好返身回去。 那几名官差立刻也跟了过去。 见他们都进来了,官一洲才笑着对官差们说:“小民昨天晚上曾经与那名歹徒有过照面,这位姑娘是为了救小民才去追拿那名歹徒,因此被别的客人误会了。” “你们是一起来的?”官差怀疑地看着他们。 “我们本不认识,但是昨天有强盗在路上抢劫商贩,小人也在被抢的人中,是这名姑娘出手将小人救下,又带小人治伤,暂时安顿在这里,所以这位姑娘实在是一位大大的好人。” 他从胸口处拿出一个册子,“小人是中原人,这是小人入西岳国的通关文牒,请官爷查验。” 官差拿过去翻了翻,知道他的身份属实,但是对言萝依然心存忌惮疑虑。“但是这位姑娘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言萝扬着头说:“我的清白我自知,何需你们证明?” “你这个出言不逊的丫头!” 一个官差刚上前喝斥了一句,言萝剑若流星,已从他的帽上掠过,啪答一下,官帽上的一截流苏掉在地上。 这一手惊住所有的官差。 “我若想杀人,昨夜就会将全客栈的客人都灭口。”她冷冷的一句话,已是对官差们错误判断的反驳和嘲讽。以她这样的身手,要杀人只是在眨眼之间,线索和活口都不可能留下让这些官差查问。 这时客栈楼梯处有人蹬蹬蹬地跑上来,是昨天来劝言萝回京的那名内宫侍卫,或许是因为听说这里发生凶案特意赶来,虽然是跑得额上都是汗珠,但是一看到屋内的情形马上亮出一张金牌,“这位姑娘我保!” 官差们回头一看,惊见那金牌上写的是:内宫四品带刀护卫左翼。 于是几人态度大变,连声说:“不知道是大人您到此地,也不知大人您与这位姑娘的关系,我等……” “出去再说。”左翼一摆手,将那些官差引出了房间。 “现在就走!”言萝一把拉起还靠在床边等着看戏的官一洲。 “唉哟哟,姑娘轻点,怎么这么着急?”官一洲抚着胸口叫道。 “再叫就把你的舌头割了!”她怒视他一眼,心中明白,如果一会儿左翼再进来,又要有得被烦。 她不想从正门出去,最快的方法就是,从窗户这里跳下楼去。 官一洲行动不便,她也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分,再加上官一洲的身材清瘦,她双臂插到他身下,将他横抱起来。 官一洲轻呼一声,“姑娘!这可使不得,岂不闻‘男女授受不亲’……” “再说就……”她的威胁之词刚要出口,他却转颜笑道:“又要割我的舌头是吧?姑娘威胁人的手段总是如此单一吗?不是杀就是割。” 接着,他竟然向她柔软的胸前靠了靠,呼出口气,“好香的体息,在我娘的身上都没有闻到过。” 她恨不得将他重重地摔出窗子,摔个四分五裂才好,但对着那张白俊的笑脸除了让她一再地咬牙切齿之外,实在莫可奈何。 再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她身似轻云,飞身从二楼一纵而下。 第四章 要找凶手当然不能大海捞针,言萝第一个想到的是找丐帮帮忙。 但她在江湖行走数年,与各帮各派都没有交情,一时间也不大清楚要怎样找到丐帮的管事之人。 自己找了辆马车,将官一洲和他的行李都丢上去,她在路边寻觅那些沿街乞讨的乞丐,马车慢慢地行进,官一洲的嘴巴也不停。 “那个来帮姑娘解围的人是谁,姑娘为什么那么怕他?”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她的目光锁定一名乞丐,立刻下车走过去问:“你们的长老在哪里?” 那乞丐正靠着墙角晒太阳,只是抬头斜睨了她一眼,摇摇头,“不知道。” 如此轻慢的态度让言萝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反正我没答案。”那乞丐摆摆手,“姑娘别挡着我晒太阳。” “你!”言萝刚要发怒,马车内的官一洲探出头来,在乞丐身前丢了一小锭碎银子,“小哥,请你喝碗热汤啊。” 那乞丐露出笑容,捡起银子冲着官一洲招了招手,“谢啦。” “小哥知道贵派的长老现在在哪里休息吗,我们有急事想请他们老人家帮忙。” 乞丐点点头,“长老们都在城西慈善寺议事,你现在过去应该还能遇到他们。” “多谢小哥!”官一洲又对言萝说:“姑娘,这马车我可驾不动。” 言萝瞪了那乞丐一眼,走回马车之上,喝斥一声,马车掉头向城西走。 “姑娘若有事求人,不能总是冷脸相对,威逼利诱只能对那些欺软怕硬的人奏效,若是碰到一个滚刀肉,不怕死的家伙,姑娘可怎么应对?” “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她闷闷地说。很不高兴刚才自己没有问到的消息竟然被他轻易问了出来。 “错了,世上到处都有不怕死的人,只是姑娘还没有遇到过罢了,比如一洲我,其实就不怕死。” 她陡然勒住马缰,长剑一闪,已经移到他的颈下,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你当真不伯死吗?” 一口新鲜又温暖的热气扑到她的脸上,只见躺倒在马车上的他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嘴角始终勾挑着,只是那双眼睛中除了笑容之外还有一抹费解的深意。 “你和我梦里的样子不大一样。” 她悚然一惊。“什么梦里的样子?” “我曾经作梦,梦到一个极美丽的女子,总对我笑吟吟地,那女子和姑娘你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看着你的时候我总在想,倘若你肯笑一笑……” “谁会对你笑!”她的手劲又加了几分,“别臭美了,要我对你笑,除非我死!” “笑不如死?”他叹道,“何必呢,我们前世无怨,今生无仇。” “说不定前世我们就有深仇大恨。”她心中震惊不已,他说梦中曾梦到她,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那他与自己是不是前世有什么宿命的联系? “若前世我们认识,那就是前世无缘,所以今生才让我不远千山万水又来到你的面前。” 他酸溜溜的话让言萝的牙几乎倒掉。“休想!前世无缘,今生也无份。” 官一洲静静地对视着她的眸子,忽然他的眉心一蹙,呻吟似地说了句,“胸口好疼。” 疼?她这才意识到由于自己刚才过于生气,扑进车厢内后,完全是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压在他的身上。好在外面看不到他们这样彼此纠缠的身体,否则,光天化日,在大街之上,就算她不在意,也难免要引起让她烦恼的非议。 遇到这个官一洲的的确确是她倒楣。 “我警告你,要是一会儿遇到了丐帮长老,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刚刚一洲帮姑娘的时候是在胡言乱语吗?”他淡淡地笑。 这一抹总有些古怪的笑容让她心里觉得不安。 他不是不会好好说话,偶尔他可以用最“正常”的语言回答她的问题,这是否意味着他如今对她所展露的一切并非是他的本性,或许他有普什么不为她所知的秘密正对她竭力隐瞒,如果真的有,那么,又是否和她的梦,他的梦,有关。 “你若是敢骗我……”她眯着美丽的黑眸,一字一顿,“我不会放过你!” “一生一世不会放过我吗?”他也一字一顿地回答,那抹笑容更深了几分。 一生一世?这四个字在此时此刻说出是那么的古怪,就好像他在向她要求着什么许诺,而她在盯着他许久之后,挤出一句话,“我会上天下地也不让你好过。” 不给予他承诺,只给他威胁。若他对她有什么非份之想,也让他趁早死心。 到了慈善寺,果然看到不少的乞丐坐在寺门口,恰好寺内中有不少年长的乞丐三三两两地走出来,看来是刚刚散会。 言萝跳下马车,拦住其中一人,展开官一洲所画的那张画,“可认得这个人?” 老乞丐不提防突然眼前冒出个人和他说话,细细打量了一遍言萝,笑道:“姑娘这是求人的口气吗?” “我不是在求你,只是在问你。”她纠正对方的用词。 “哦,既然是问我,我也可以不答。”老乞丐闪身往旁边走,言萝左手前探,一把抓住老乞丐的肩膀,老乞丐肩头下沉,竟然如滑溜溜的鱼般自她的手底脱逃。 “姑娘的武功不错哦,是哪门哪派的?”老乞丐不怒反笑,“只是姑娘若想逼我问话就算了吧,我现在肚子正饿,可没工夫陪姑娘玩。” “谁要陪你玩?”言萝心中只恨这群穷乞丐怎么全是一个样子? 她不知自己无论是自幼在宫中还是后来行走江湖,人人都敬畏她,让着她,躲着她,所以纵容出她傲冷的脾气,处处都要强。 但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她的脾气却不是人人都能承受顺从,便如官一洲所说,总有那不怕死的,不吃她这一套脾气,遇到这样的人,她便显得无可奈何。 她被老乞丐气得尴尬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官一洲从车内探出头来,笑着对老乞丐挥了挥手里的东西,“老爷子,您看这件东西能不能换顿饭,请您喝酒?” 老乞丐凑过去一看,眼睛登时亮起,惊呼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言萝回头去看,只见官一洲手中拿着的不过是块小小的黑布,没什么稀奇。再仔细看,原来是黑布缝制的小口袋,平凡粗糙又不起眼,不知道这个老乞丐为什么看到会如此惊诧。 官一洲笑道:“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公子你认识中原的周老帮主?”老乞丐的口气变得恭敬许多。 “周帮主为人风趣健谈,晚辈偶尔会和他喝酒聊天。” “原来公子是从中原来的贵客。”老乞丐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公子来西岳国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胡大亮就好。”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胡舵主,失敬失敬。”官一洲拱手说:“周帮主曾和晚辈说过,西岳国的丐帮中,胡舵主可是他最好的酒友,只可惜有二十年没和胡舵主畅饮了。” 胡大亮笑得更加开心,“难为他老人家还记得我,他老人家身体可好,现在还是不是一天喝上十斤烈酒?” “晚辈离开中原的时候,周老帮主已经每天喝十二斤烈酒了,他还让晚辈给您老带个好,可惜晚辈受了伤,不便行走也不好喝烈酒,否则一定也陪您老畅饮一番。” 官一洲的几番话说得这胡大亮眉开眼笑,一旁冷眼旁观的言萝却暗暗思索。她曾听说西岳国的丐帮是中原丐帮的分支,但怎么也想不到官一洲居然会和丐帮有这样深的渊源? 官一洲与胡大亮相谈甚欢了好一阵,又连连说了几句“多谢”俊,黑眸冲她一勾,“问到了,不去捉凶手吗?” “你,是谁?”她轻声问出这句话,让他一怔,随即笑道:“小生姓官名一洲,字崇美,中原人士,姑娘忘了吗?” “官,一,洲。”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念碎了名字背后的秘密。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叫一洲的全名,不如叫一洲的字--崇美就好。”他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言萝立刻板起面孔,知道不能让这个人有得寸进尺的机会,“刚才那老家伙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她走上马车。 “飞龙帮,你听说过吧?” “嗯,当然。”这是西岳国如今数一数二的大帮派,除了他这个外乡人,谁不知道。 “胡舵主说凶手好像是飞龙帮在京里开的一个镖局的镖师,叫牛永辉。” “京里的镖师?”言萝皱眉,“他会不会看错了?从京城到这里至少三天的路程,一个大派的镖师千里迢迢到这个小客栈杀人?” “应该不会错,这人长得很有特色,眉心有颗黑痣,所以胡舵主一眼就认出来了。”官一洲又想了想,“那天他冲进我房间的时候,我见他是左手拿刀,就这样……”他用手比了个动作,“反砍了一刀把窗户上的栓子劈开,然后跳下去的。” 言萝一见他的动作手势,脱口而出,“飞龙帮的飞龙刀法!” “这样你都认得出来,真厉害!”他拍了拍手,满脸的赞美崇拜。 言萝低头想了片刻,“好,回京城!” “回?原来你家在京城。” 她闭着唇不再回答。 京城皇宫是她本想远远躲开的地方,但是现在迫不得已又要回去。左翼说她的父王病重,不知道真假,倘若是真……京中此刻混乱的局势就可想而知了。 她不想去蹚浑水,她只想追查凶手和……把这个官一洲尽快地摆脱掉。 京城依旧是那个京城,朝中紧张的局势和混乱的纷争,似乎没有影响百姓的生活起居。 当言萝的马车进入城门的时候,她所看到的还是一如平常那样热闹熙攘的人群,并无异常。 “又被那老头子骗了。”她低低自语道。虽然和家人都算不上亲近,但父王毕竟还是父王,她并不想听到和父王有关的不利消息。 “你们西岳国的京城不错。”官一洲好奇地四处打量,“和我们中原的京城有拚哦。” “西岳国的繁荣向来远在你们中原之上。”她慢声道,言词里有着一份傲气。 官一洲笑道:“那也是,毕竟西岳国比中原小了一半还多,只是不知为何盗匪却比我们那里多了一倍不止。” 言萝这一次头也不回,只冷冷地说:“早晚我会杀光那些人!” “恶人是杀不尽的,更何况穷才生盗,若是人人都不愁吃穿也就不会想着去抢别人了,说到底,还是你们西岳国国主治国无方。”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马车上丢下去?” 她一句厉言总算让他暂时闭上嘴,但也只是安静了片刻,他又开口问:“现在就去找那个牛永辉吗?” “不急。”她一路想了很多,牛永辉既然是飞龙帮有名有姓的人,也不怕他跑掉,毕竟这里是京城,若直接上门拿人,可能会触怒飞龙帮,引起京中大乱。 忽然,路边两个行人的对话引起她的注意-- “真是奇怪,圣上最近做事我怎么看不懂,又是招大王子回来做太子,又是封皇后,他想做什么啊?” “这谁知道,皇族里的人心眼儿多着呢,圣上想什么咱们更是猜不出来。不过有人说这个太子封得还不错,起码比那两个王子强,就是皇后的年纪小了点,据说还不到二十岁,嘿嘿,以后太子登基,对着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叫‘母后’,实在是奇怪得很。” 言萝的眉头一沉。她只知道大哥被召回来做太子,却不知道父王还封了新母后? 父王的为人行事的确古怪,在她的印象中,大哥南隐是低贱的宫女所生,一直并不得宠,而汉王和奕王那两个兄弟虽然年纪小,但都是心机狡诈之徒,和他们的娘亲一样。 为西岳国着想,的确应该封大哥为太子,但是平白无故地封什么新皇后? 她驾着马车,直奔京城中心的王宫而去。 “公主,您回来啦!”宫门口的侍卫看到言萝都神情复杂,想上前迎接又想躲避,最后都原地跪下,“参见公主。” “父王呢?”她向来不喜欢客套寒暄,直接发问。 “圣上最近身体欠佳,一直在寝宫休息。” 她回头看了眼马车,“把车上的人抬到我的少阳宫去。” “是。”侍卫急忙跑过去撩起帘子,竟见坐在里面的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年轻人,不禁愣住,再回头看时,言萝已经独自走入宫内。 西岳王的养生宫如今死气沉沉,门口萧瑟的落叶无论宫女如何辛苦地打扫都扫不干净,扫了又落,一会儿的工夫就乱坠了一地。 言萝的突然出现让本来疲倦乏累的宫女们都吓得慌忙站好,垂手肃立,“公主,您回来了。” 言萝不要任何人通报,迳自走进宫殿之内。 “放肆,谁这么大胆敢直闯圣上的寝宫?”一个娇叱的声音在死寂的宫殿内陡然响起,听来十分刺耳。 言萝眯了眯眼,“赵妃,原来是你在伺候父王,这么大的声音是想把他惊醒,不怕被治惊驾之罪吗?” 赵妃没想到言萝会突然回来,脸色一变,转怒为笑道:“言萝啊,怎么也没想到是你回来了,来,快这边坐。”她用手一指,指的是内殿门外的圆凳。 言萝看都没看一眼,屈膝跪在父王的床头,朗声道:“父王,儿臣回来了!” 她的声音此起刚才趟妃的还要大了许多,以至于西岳王很快就从沉睡中醒来,殴内昏暗的光线让他一时间看不清眼前的人,疑问道:“是谁?” “言萝。”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向前靠了几分。 西岳王先皱起眉,“你舍得回来了?” “儿臣回京是因为有事要办。”她直言真相,不怕震怒父王。 果然,西岳王的眉毛挑起,想要发怒但最终又垂了下去,“算了,你这个丫头总是让父王为你担心,你自己做事要知道分寸,既然这一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宫中需要你。” “这里不是儿臣的天下,也不需要儿臣。” 她的断然拒绝让一旁的赵妃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父王说你不能出宫,你就绝对不能!”西岳王终于动了怒,“还有,记得去参见新后。” “新后是谁,儿臣不认得,儿臣只知道已经过世多年的亲娘是母后,”她倔傲地扬起头,“既然父王这里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就先告退了。” 她霍然起身走出大殿,身后只听父王剧烈的咳嗽,连声说:“你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朕是太纵容你了,但你别忘了,你无论到哪里都是我西岳国的公主,是朕的女儿。” 公主又如何?她挑起唇角,不以为意,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滞半分。 她的少阳宫距离养生宫不远,路上要经过的凤鸾宫正是历代皇后的居所。她一路走来,所有的宫女和侍卫都退后避让,下跪问安,只有走到凤鸾宫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全被自宫内走出的人吸引过去,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由得她也将视线投过去-- 那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年轻女子,金红色的凤裙贵不可挡,头上的凤钗在她婀娜多姿的步伐下一摇三晃,煞是好看。 只是那张精致的丽容同言萝一样,没有半点笑意,冷面对人。 当她的目光同样对视上人群中唯一傲立的言萝时,平静的秋水瞳眸泛起些许涟漪。 “你是谁?”宫装丽人清声开口,舒缓的声音里自有着和她身份匹配的雍容和傲气。 但言萝只是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旁边有宫女忙说:“那是紫阳公主。” “紫阳?”优雅的柳眉不经意地一动,“原来她就是紫阳,若配给君泽,还真的是糟蹋了。” 宫女呆呆地偷看了一眼她的神情,想替传说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小王爷辩白两句,却没有那个胆量。 “娘娘,现在去养生宫的话,赵妃可能还没有走。”宫女小声提醒。 “那又怎样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小宫女,“难道本宫会怕她吗?” 金色的长裙轻甩,裙上的金凤仿佛将振翅而飞。 “你要记住,如今谁才是后宫之主。” 清冷的声音让那名宫女浑身打了个寒噤,身子伏得更低,“是,奴婢知道。” 宫装丽人再说:“去养生宫。” 浩浩荡荡的人马就这样离开了凤鸾宫。 “哼,好大的排场。”言萝低声骂了一句,“凭借着那张脸迷惑了父王又怎样,难道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看你能保住这个位置多久。” “谁是天下第一美人?” 官一洲响亮的声音一起,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脚踏进她的少阳宫。 见官一洲翘着腿坐在院子里,她皱眉道:“谁把你放在这里的?” 有宫女急忙回禀,“是官公子自己要坐在这里。” “这里暖和,能晒到太阳,比屋里的阴冷好多了。”官一洲的脸色红扑扑的,显然是这里的阳光让他晒得过于舒服惬意。 “刚刚你说天下第一美人,这里除了公主你,还有谁配叫作天下第一美人?” 她定睛看着他,“你一点都不惊奇?” “惊奇什么?惊奇你的公主身份吗?刚刚在宫门外一洲已经惊奇过了,现在一洲只想好好地晒太阳,王宫是一洲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这里真好。” “哪里好。”她冷笑道,“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无知无觉地死去。” “这里有数不尽的风景,奇闻轶事,这里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珍馐,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可供一洲画一生的美女。”他笑着对身边那位宫女说:“刚才我还和这位倩伊姑娘说,傍晚时刻要为她作一张画。” 又来了,这酸得让人倒胃口的话,还有那张无耻的笑脸,如今这张笑脸虽然没有冲着她,却让她更感觉刺眼又碍心。 “在我的宫里,无论做什么都要经过本公主的许可才行。”她对那名宫女怒视道:“倩伊,你现在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那名叫倩伊的宫女本来沉浸在刚才官一洲一番话为她带来的喜悦之中,被言萝一声喝令之后,所有的喜悦都烟消云散,哆嗦着手脚,“奴婢去给公主倒茶。” “倩伊姑娘帮一洲问问,还有哪位姑娘愿意让一洲为她留下倩影,一洲分文不取。” “对谁都可以叫‘姑娘’,”悄然问言萝已经逼到他身前,不知道是因为她挡了阳光,还是因为她的心情欠佳,脸色比平时更加黯沉。“既然你这么喜欢称人家‘姑娘’,本宫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对本宫如此称呼!以免轻贱了本宫的身份。” 他的笑容一敛,“公主这样说就不对了,‘姑娘’一词本无特意所指,上至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下到平民女子,都可以被人称为‘姑娘’,怎么你可以被叫,别人就不许了?” “这就是本宫的规矩!”她才不管自己的说词有多不讲理,走过他身边时暗中狠狠地踹了他身下的躺椅一脚,躺椅滑出去三四尺,他也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唉哟。”他惊呼的时候言萝已经走回自己的寝殿,重重地将殿门甩上。 官一洲好不容易才重新坐稳,后背紧靠着软椅,让整张脸更加完全地暴露在阳光之中,还发出很满足的呻吟声,“阴冷的世界怎比得了这样的温暖,只有她那个傻丫头才不知道生活的美妙。” 舒展的眉毛和勾起的唇角,以及金色的阳光,让他那张带着笑的俊俏面庞看起来更加亲切可人。 第五章 深夜,言萝换了装,轻轻打开自己的殿门。此时夜深人静,正是宫内侍卫换岗的时候,她必须趁此时离开王宫去追查牛永辉是否有杀人,也才不会惊动父王手下的那群鹰爪。 但是刚刚走出殿门她就愣住--只见那个讨厌的官一洲正坐在院中自斟自饮地喝着小酒,口中还念念有词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你又折腾什么?”她厉声发问。 官一洲转头看到她似乎并不惊奇,只是举着酒杯对她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来喝一杯吗?” “哪里来的酒?”她蹙紧眉心。 “请倩伊姑娘帮我拿的,她们不知道一洲和公主你的关系,只以为我是你的座上贵宾,当然对一洲的请求不敢推拒。” “不到一天的光景你就想反客为主了?”她走过来夺过他的酒杯,喝令道:“睡觉去!” “夜静风清、皓月当空,不出来走走不是太可惜了?”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让言萝觉得他很欠揍。 “白天晒太阳还没晒够,晚上又看什么月亮,冻死你最好!”她甩头要走,被他从身后叫住,“公主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她还往前走。 “一洲是关心公主,万一等会儿圣上的侍卫来问话,一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言萝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刚才有人来问我的事情?” “是啊,一个时辰之内来了好几组人。”官一洲笑道,“看来这王宫之中公主你的身份果然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 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话中的讽刺她岂听不出来?但是如果这裹真的已经受到如此多人的监视,今晚只怕她是不便到外面去了。 此时宫门外人影一晃而过,她目光锐利认出那人,喝道:“左翼!别鬼鬼祟祟的,有事情进来说话,本宫就在这里。” 门外的人影走了进来,果然是在客栈中追踪到她的四品侍卫左翼。他没想到这么晚言萝会突然出现在院中,迫不得已只好现身,硬着头皮跪拜,“参见公主。” “父王又命你来看住本宫的行踪?”她语气森冷,听得左翼头皮发麻。 “圣上是关心公主的安危,最近京城不大太平……” “不太平还不是他自己一手搞出来的,怨得了谁。”她一声冷笑,“门外还有谁,都给我滚进来!” 于是又有三两个人移到左翼身后跪下。 言萝眯眼看去,“铜雀宫,银雁宫,莫阳宫,律阳宫,好啊,没想到我言萝这么大的面子,赵妃,李妃,二王子,三王子,竟然齐齐到位。你们的主子怕什么?本宫一不会和他们争抢后位,二不会争抢王位。这皇宫内外没有本宫希罕的东西,本宫对他们更无威胁,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越说心中越气,一掌拍下,硕大的青石桌面上,竟然被她拍下一个凹陷的掌印。 胆子小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就是左翼这样久经人事的武功高手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滚!”她斥骂出口,那一群人如蒙大赦般瞬间逃跑。 但她的心头还是满腔的怒火,不自觉地冲口说:“你都看到了,这就是你认为好得不得了的皇宫,行走坐卧都要被人监视,不过是吃穿好些的囚犯罢了!” 没听到官一洲回答,她低头去看,惊见自己的右手竟在他的手中捧着翻看。 “明明是纤纤玉手,怎么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连青石板都能打凹,不会疼吗?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她有瞬间的怔仲,只觉得自他的掌心传递过来一份温暖,和刚才冰冷僵硬的青石板相比,这份温暖柔软得好像棉花一样,肌肤相亲的触感是她以前未曾感到过的舒服。 舒服?她陡然一惊,将手抽了回来,又反抽他一掌,“谁允许你碰我?” 他躲避不及,左脸上结结实实又挨了一记耳光。 “唉,这是公主你第二次打一洲耳光了,若是以后习惯成自然可就坏了。”他委屈地揉着略红的俊脸,“公主觉得一洲这张脸长得太好看,所以看不顺眼,一定要把它打成猪头才高兴。” “你的脸丑到极点,连猪头都不如!”她扯着嘴角不给他好脸色,眼角的余光偷瞥他脸上的红痕。 他揉着脸颊,居然懒洋洋地笑道:“不过公主这次下手好像没有上次重了哦,不算很疼。” “等你的肋骨长好了,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她提醒他尚未痊愈的伤是谁下手的。 不过官一洲似乎天生就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用手摸了摸胸口,笑道:“公孙公子治伤接骨的手段真是高明,那些汤药也很灵验,才不过几天,一洲就觉得已经好了许多。” “你最好早点离开。”她恨恨地念着公孙的名字,“都是那个该死的公孙给我惹麻烦!” “哎呀,今天忘记喝药了。”他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倩伊姑娘、倩伊姑娘!” 旁边的偏殿是一干宫女的住所,因为言萝深夜不让人在身边伺候,所以宫女们都只是在偏殿休息。 倩伊迷迷糊糊地跑出来,问:“公子需要什么?” “药汤,今天我忘记喝药汤了。”他比画着一个碗的形状,问向言萝,“那药汤的药方是什么?” 这家伙居然使唤她的宫女比她使唤起来还顺手、还自然!他真以为自己是这座少阳宫的主人啊? 她咬着唇冷冷地盯着他,而倩伊一看到她,吓了一跳,“公主,您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寒……” “行了,叫医药房煎药去。”言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写着药方的纸丢在倩伊手边。 “再叫御膳房做碗冰糖银耳粥来吧。”官一洲又多加一句。 “是。”倩伊忙转身去医药房和御膳房传话。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言萝盯着他的笑脸,“别以为我打伤你就欠你许多人情,你若是把我惹火,我随时可以赶你出宫。” “公主若非心中对一洲有愧,不会宁可暴露身份也要将一洲带回宫里养伤,可见公主心口不一。” 今夜月明星稀,他的黑眸就像是隐在黑幕中的明星,在偶然的一瞬间射出夺人心神的光亮。 她的心几乎沦陷在他深邃的黑眸中,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这个人仿佛从很久之前就在自己的身边一样,他的每一个笑容,一举一动都让她感觉似曾相识,而她的一举一动也仿佛是他早已知晓掌握,所以才会笑得这样阴险得意。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突然间出一句让自己都有点诧异的话,但是后面的话语一转,“你被我打伤或许是个意外,但是你赖在我身边,却绝非迫不得已。”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每说一句她自己就坚定心中猜测,尤其是看到他的眸光闪烁。 “是谁派你到我身边监视我的?”她抓住他的衣领拉到自己身前逼问,“说,是赵妃还是李妃?或者是父王?” “是……天意。”他促狭的眼波在瞬间变得深邃,清俊的脸上,刚才被她打的红痕还在,与他幽深得似要泛出水光的瞳眸相称,竟浮现出她未曾见过的一缕柔情。 “天意,哼,天意只是借口,如今人意都假托是天意来骗人!”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但是不想在和他逼视的时候退却,依然直勾勾地瞪着他,“你别想骗我,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你不信我,你一直都不信我。”他喃喃地低语,竟有些落寞,“我并未骗你,可是你却不相信我。” “因为你根本不可信!”望着他黯然惆怅的神情,她是有一闪而过的动容,但也只是一闪而已。这么多年,无论是在王宫还是在江湖,值得她信任的人实在是太少,她已经习惯冷眼旁观那些尔虞我诈,世间的任何人做任何事在她看来都必然是为了某种目的。 “官一洲,你以为装可怜我就会信你,”她噙着冷笑,“像你这样唱作俱佳的人的确少见,但我并非从没见过。” “世上之人千千万,各自有各自的不同,公主说见过我这样的人,那就错了。” 他的话匣子又要打开,言萝又恼又急,忍不住用手一把盖住他的嘴,低喝道:“闭嘴!” 他温热的唇骤然触碰到她的掌心,不知道是她的手掌热还是他的唇烫,竟让她像被火灼到一样慌忙收回。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笑开,“你杀了那么多人,但手还是又香又软。” 她死死地瞪着他,几乎将下唇咬破。再赏他一记耳光,将那个可恶又该死的笑脸打掉? “别总是站着,脚会累的。”他说得自然又亲切,好像他才是少阳宫的主人似的。 当倩伊捧着托盘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持杯喝酒,悠然自得的官一洲,和冷面僵立的言萝。 “公子,这是您的药。”倩伊悄悄避开言萝的眼神,将药碗和粥都摆上了石桌。 “辛苦倩伊姑娘了。”官一洲点头微笑,“今天姑娘一定累了,要多休息,明天一早我就给姑娘作画。” “不敢当。”倩伊按下心头的喜悦,忐忑不安地偷看了眼言萝。 “看我做什么?”言萝察觉到她的目光,冷冷道:“官公子看上你的容貌要给你作画,那是你的福气。” “一洲最想画的人却一直都没有画到。”官一洲先将粥碗端到自己眼前,舀起一小杓,没有送到自己的嘴里,却送到她的眼前,“闹了一晚上,你也饿了,先给你吃。” 看到粥碗和热气腾腾的粥,她自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恍惚间,曾经也有人这样端着一个碗,笑咪咪地让她吃下什么东西。 “拿开!”她挥手去打,这一回官一洲早有准备,及时地缩回手来。 “御膳房的粥可不能这样轻易糟蹋,”他啧啧赞叹着,将杓子送进自己的口中,又不住地赞美,“好吃,真的好吃!果然名厨都在王宫中,我们穷苦百姓平日里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粥。” 虽然吃着东西,但是显然那碗粥占不了他嘴巴多少空间,他仍是喋喋不休,“我若是你,可舍不得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过漂泊的苦日子。” “只可惜你不是我,你若是如此喜欢宫廷的生活,我可以推荐你当画师,让你以后生老病死都在这座皇宫里。” “公主是要把一洲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他狡黠的眸光幽幽地投注在她身上,“王家的画师是不是可以为公主作画?” “哼!想得美。倘若你真的成了我的臣子奴才,要治你的罪轻而易举,私自偷窥公主形貌,画图记影,只凭这一条你就可以被判刑十年。” “好严苛的刑法。”他喝着粥,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又去喝那碗药汤。 被他折腾了大半夜,眼看天都要亮了,她懒得再理他,干脆回殿去补眠。 或许是因为还来不及睡熟,这次她并没有作那个奇怪的梦,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的她听到殿外有女孩子们的轻呼声。 “啊呀,倩伊好漂亮!” “不,是官公子画得漂亮。” “官公子,一会儿能否为奴婢画一张?” 好熟悉的对白,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她以为是梦,翻了个身不去理会,没想到外面说话的人又多了几个。 “只听说公主这里来了个俊俏的小伙子,我还当是谁,没想到是个画师。” 这声音比倩伊她们年长许多,也是言萝所熟悉的,她登时睁开眼,赵妃! “这小伙子画得真不错,姊姊你看,一个姿色平庸的小官女在他妙笔生花下,都快赶上戏台上的七仙女。若是让他来画姊姊,一定能捕捉到你的绝美。” 这么谄媚的口气是来自李妃。 言萝本想立刻出门把她们赶走,但是转念一想又冷静下来。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打开从未用过的妆盒,开始一点一点地在脸上点缀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当她打开房门时,小院中热热闹闹的一群人都顿时安静下来,人人惊诧地看着她。 因为不擅化装,所以她只是简单地擦了一点脂粉,在眉心点了朵小小的梅花,用红纸抿了嘴唇,头发还是清爽地束起,斜插一串金子打造的桂花簪,然后换上一件银色掐金线的曳地长裙,挺直背脊,缓步走来。 “本宫的少阳宫今日真是蓬华生辉。”她的星眸轻扫,“赵妃和李妃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坐?” “李家妹妹听说你回宫了,特意来看看你。”赵妃笑着想来拉她的衣袖,被她的寒眸一瞥,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李妃也陪笑道:“公主这次出宫回来变得更漂亮了。以前很少见公主做这样的打扮,我经常和姊姊说,可惜了公主这倾国倾城的容貌,总是没能好好的妆点一番,才叫宫内的人把那个简依人当成了绝色美人。” 听她说得口气又酸又恨,言萝心中了然,“简依人就是那个新后?” “是啊,一脸狐媚样,不知道圣上怎会看上她!”李妃气量狭小,这么多年一直是和赵妃表面和睦,暗地争宠,怎么也没想到会平空掉下一个简依人当了皇后,这段时日她暗自吐血,几乎到得了内伤的地步。 “皇后娘娘驾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自外面鱼贯走入一群宫女太监,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皇后简依人。 简依人的秋波在院中一扫而过,淡笑道:“这么多姊妹在这里,也好,不用本宫一个一个下帖子去请了。” “什么事?”言萝可不像赵妃、李妃还要下跪请安,她只冷冷地看着对方。 皇后并不因她的冷淡而生怒,始终保持着亲切如春风的笑容,“明日圣上要宣布三道圣旨,请几位娘娘及几位王子,包括公主您一起到养生宫接旨。” “什么旨意?”赵妃和李妃同时问出口。 皇后指了指身后一名太监手捧的小匣子,“圣旨在匣中,至于是什么内容本宫也不清楚。” 皇后说完,眼波又扫向一直坐在旁边泰然画画的官一洲,“这位公子不是王宫中的人吧?” “是我带回来的,怎么样?”言萝的下巴又抬起几分,心中只想,若是这皇后端出什么管制后宫的宫规,或是抬皇后的架子来赶官一洲,她必然要让她好看。 但皇后只是走到官一洲的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感叹道:“公子的画真是绝妙。” 这个官一洲,平时啰唆聒噪得要命,但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画起画来真的忘我,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一切。 听到有人近距离说话他才霍然转头,蓦地看到皇后对他盈盈一笑,手中的笔下由得掉落到地上,翻身下拜,“草民不知道是皇后陛下驾到,失礼于凤驾之前,请娘娘治罪!” 皇后微笑问:“你认得本宫?” “虽不曾见过,但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有娘娘这样的凤颜威仪,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一洲初见便感到诚惶诚恐,又敬又爱。” “又敬又爱?”皇后哑然失笑,“怎么讲?” “娘娘是西岳国的国母,人人敬仰自不在话下;娘娘之容貌,也是一洲生平未见之美丽,哪怕想尽瑰丽之词都不足以形容一洲此时心中的惊艳仰慕。” 皇后笑着看向言萝,“这个人和公主的脾气秉性似乎相差太多,不知道公主怎么会找他进宫作画?” 言萝早已在一旁气歪了。这个该死的官一洲,每次都用甜言蜜语称赞自己认识的所有女子;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说她美得‘与众不同,超凡绝俗,震烁古今’,如今竟然用更过分的字眼去谄媚她父王的新后,她恨不得一脚踹到他的脸上去。 “不知道这位公子尊姓大名?”皇后慢声问。 “不敢,草民姓官,名一洲,字祟美,中原人士。” “原来是中原人,中原能人辈出,是我西岳国所不及。” 官一洲忙道:“皇后太客气了,西岳地灵人杰,一洲一路所见奇人异事,无不心生惊叹感慨。” 言萝再也听不下去,原来他不仅擅长谄媚,而且还会睁眼说瞎话。前不久到底是谁在她耳边啰哩啰唆,满口抱怨地说他们西岳国到处是强盗,国风不好,总不会是她听错了吧? 她在背后狠狠一掐官一洲的手臂,冷冷说:“皇后既然传话完,可以走了。” 皇后的眼睛仿佛能透过官一洲的身体看到言萝在他背后做的小动作,她轻笑道:“官公子方便的时候请到凤鸾宫来,本宫想请你做一幅画,送给远在家乡的亲人。” “此乃一洲的荣幸。”官一洲忍住臂膀的痛楚,深深作揖。 皇后凤驾回宫前,那一干跪在地上的宫女以及赵妃、李妃,没有得到皇后的许可都不得起身,直到皇后离开,李妃才恶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嘀咕一句,“现在猖狂,将来有她好看。” “各位娘娘也回宫去吧。”言萝下着逐客令。 “明日圣上宣旨,不知道要说什么。”赵妃走时还在惴惴不安地自语。 李妃安慰她,“听说圣上不满意太子,说不定是要废太子另立,这下子娘娘你的儿子汉王可有机会继承王位了。” “妹妹真爱和我开玩笑,我那个儿子啊……” 两个母亲窃窃私语着离开。 言萝看着其他还站在原地的宫女,沉声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我宫内就没有事情可做了吗?” 最后一群人也被她赶走,院内又只剩下她和官一洲两个人。 官一洲正笑眯咪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幅即将完成的画稿,画中人是含羞带怯的倩伊。 言萝越看越刺眼,一把将画稿抓进手中,揉了个稀烂。 “嗳,你怎么毁我的画?!”官一洲情急之下上前去夺,她一闪身,他抓了个空,但她也立足不稳,竟被他圈压在石桌上。 “我一个清晨的心血,你说撕就撕了?”他面带愠怒之色。 言萝冷笑,“在我的地盘上画我的奴婢,我想怎样就怎样。” “你不应该总是如此不讲理,长此以往,谁还肯对你交心,谁还肯真心敬服你、喜欢你?” “要你管?世上之人我从来就不放在眼中,也不需要她们和我交心,我不希罕。”她伸手推他,“一边去。” 这样一上一下的暧昧姿势若是被过路之人看到,不知道会在这宫中掀出怎样沸沸扬扬的议论。 她推在他胸前的手陡然被他抓住,而他的另一只手就支在她身后的石桌上,压得她没有反抗的机会。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好心为你,你却不领情,就算你是公主又怎样?是个杀人狂又怎样,你以为人人都要怕你,我偏不!”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眉眼上、鼻翼前。 天太冷,她的眼前瞬间都是雾气,鼻中呼吸到的全是他的气息,她有着片刻的慌乱,隐隐地觉得不安,似是要出大事。 “滚开!再不滚开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她故意用手按了一下他曾经受伤断骨的地方。 果然,他倒抽一口冷气,“真恶毒!”他喃喃地说,似是自语,又是对她说的,“难怪圣人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又说‘天下最毒妇人心’!” “我毒?”她不住地冷笑,“我毒就不会救你于强盗之手,送你于神医面前,养你于宫墙之内,颠倒黑自我也会,但不会像你这样无耻又没良心!” “我哪里无耻了?”他斜挑着眉,“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你在皇后面前谄媚的嘴脸就够我吐三天三夜的!”她鄙夷道:“说什么凤颜威仪,还说什么她的美丽是平生所未见,你这样刻意讨好她,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 官一洲深深地凝视她的眼,“我赞美她是出自真心,谁像你这样,听了赞美还要打我一记耳光,若说我有讨好她之嫌,那也是为了不让你在宫中难做人,不想让你树敌太多!” 她心动了一下,身体在他的环绕中轻颤,但她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用花言巧语骗了皇后又来骗我,可惜我从来都不吃这套。” “我说……”他忽然放慢了语速,慢悠悠地问:“你该不会是……吃醋吧?” 她再一震,脱口怒道:“胡说八道什么?” “若不是吃醋,为何不愿意看到我为别的女子作画?为何不喜欢听我称赞别的女子美貌?你应该是从不以美丑论人的,但是今日你这样盛装打扮,为了谁?” 他咄咄逼问的气势与平日啰唆懒散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又有片刻的失神,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絮絮叨叨,涎皮赖脸的官一洲,而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乍然让她觉得陌生,但又有着使她难以说清的动容。 “你就会胡言乱语,妄自揣测!”她用力将他推开,这一回只按在他的腰上,而不是胸口。 “言萝,” 刚擦身走过,他忽然悠悠地叫出她的名字,语气低柔,令她怦然动心。 “谁许你……”她又想像平日那样发怒,但对视上的却是他深沉幽邃的黑眸。 “言萝。”他再唤了一声,“言萝……”又唤了第三声。 “行了,别叫了!”她烦躁地挥开手,甚至开始怕听他的声音。 “皇后再美,也比不过我心中的你。”他静静地望着她,轻声细语。 她一下失了神,慌张到几乎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有择路而逃。 逃,能逃到哪里去?只能逃回她的寝殿。 看着镜中的人儿,真的是她吗?头上的桂花簪,身上的银丝裙,脸上那一层红霞般的脂粉,不都是她平时最最厌弃的装束吗?为什么今日她主动将这一切穿戴上身? 难道她中了邪? “你应该是从不以美丑论人的,但是今日你这样盛装打扮,为了谁?” 那个讨厌鬼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为了谁?她为了谁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真是为了他? 不,这绝不可能!那个官一洲算什么,不过是她偶然失手打伤的过客而已,等他伤好之后她就会赶他走,他与她之间再无瓜葛牵扯。 她用手背重重地一抹,将唇上的困脂尽都擦去。 只是留在她心上的那股骚动,和他叫她名字时心中的那缕失神,不知该怎样抹才能抹个干净? 第六章 既然夜里出宫不便,言萝索性在白天堂堂正正地出门,明知道身后有人尾随,她干脆装作不知道,骑着马,一路来到太子府。 “公主?”太子府门前的侍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公主和太子并无交情,怎么会突然造访,但是看言萝气势逼人,也不敢怠慢,急忙往里面通传。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太子南隐来到门口,看到言萝他也有些惊诧,“言萝,怎么会来我这里?” “有事问你。”她几步走进太平府。 南隐走到她身侧,笑道:“刚一回京城就这样气势汹汹的,谁惹到你了,和哥哥说。” “还没有做王就已经有王的口气了。”言萝开口就带刺。“我来是想问你,京城中和江湖人有关的事务是在谁的管辖之下?” “九城提督。” 言萝又问:“如果我要去飞龙帮抓人,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惊动小又能把事办好?” “飞龙帮?”南隐疑问,“飞龙帮有人得罪你了?” “是杀人。”言萝追问,“你只说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思忖着说:“飞龙帮近年来一直在刻意讨好朝廷,朝廷也想安抚他们成为在江湖上的左膀右臂,如果你要拿人,只怕……” “不要和我说难处,只说办法,若你没有办法我就直接上门去拿人。”若不是顾忌朝廷的面子与飞龙帮的关系,她早就上门拿人了,何曾费过这么多的手脚? “你的脾气还是这样又直又冲,难怪君泽会逃婚。” “君泽逃婚?”她几乎忘记这个名字了。 “前日君泽负责转押泰岳山的山贼,结果被山贼掳走。” 言萝嘲讽地冷笑道:“我还当他真的改了懦弱的性格,也会反抗了,没想到竟是被人抓走,这有什么,也算不得逃婚,不过他若是就此去流浪江湖,说不定能转了他的性子。” “君泽为人谦和,做人夫是一等一的,混江湖可就不适合他了。”南隐蹙眉道:“好歹他将是你的丈夫,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我可没答应让他做我的丈夫,这样的男人我不希罕。” “那你希罕什么样的男人,武林盟主?天下枭雄?” 言萝的眼前赫然闪过一张男人的笑脸,她重重地一甩头,“我对男人没兴趣!” “总不会是对女人有兴趣吧?” 他的戏谑惹来她的斜视,“那你呢,你漂泊这么多年,找到你的红颜知己了?” 他脸色微变,有种莫名失落。“哼,红颜知己,我每日要提心吊胆被人算计就已经够累了,可没有闲情逸致找什么红颜知己。” “动情的人是傻瓜。”言萝悠悠冷笑,“恭喜你能绝情绝义,也祝你早日成就大业。” “借你吉言,只不过我一向是随波逐流,漂到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南隐怅然地看着远方。 她神情冷淡地看他一眼,“身在这种情势之下,还是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空泛之言,我才不信你是甘愿随波逐流的人。” 他黑眸一眯,朗声笑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烦心事,你要抓飞龙帮的人找九城提督是最方便的,我手书一封信,找人送过去,你要抓谁只需告诉提督,他肯定会帮你办妥。” “谢了。”言萝面无表情地离开。“当太子不过几个月,你倒是和上上下下都相处得不错。” “无奈之举罢了。”他在她身后叹息,但是双目清亮,再没有刚才那种失落的怅然。 回到少阳宫,不见某人在宫内。言萝疑问道:“官一洲呢?” 倩伊回禀,“刚刚皇后派人来请官公子过去。” 又是皇后!言萝泛起冷笑,“她倒是看上这个又虚伪又啰唆的家伙了,叫他去做什么?” “皇后说请官公子为她作画。” “官一洲就一口答应了?”言萝咬咬唇,喝道:“带人和我去凤鸾宫!” 皇后是大摆排场去她的少阳宫,她来凤鸾宫要人也不能失了阵势。 少阳宫的十几名宫女全部贴身跟随,浩浩荡荡地来到凤鸾宫时,把门口的太监宫女都吓懵了。 “公主,您这是……”宫女看言萝来者不善,使了个眼色给同伴,让她们进去通传。 言萝一眼看到,冷冷道:“这宫内本宫想去哪里都随意,本宫只是来带走我少阳宫的人,用不着你们这样急着去报信。” 她迈步直闾,周围哪里有人敢拦她。 一口气走到内宫门口,却看不到官一洲的影子。 “皇后呢?”她问守在宫门旁的宫女。 宫女忙跪下回话:“皇后在殿内请官公子作画,说无论谁来都请稍候。” “本宫没有等人的习惯。”她古怪地一笑,“在内宫作画,难道不怕风言风语?” 她双掌一推,厚重的宫门被推开,殿中,只见皇后坐在窗前,神色怅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致,官一洲坐在她身前两丈开外的地方,铺墨作画。 开门的声音如此大,但是殿内的两人都恍若未觉。 言萝不由得皱起眉,不仅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视若无睹,还因为皇后的装束改变得有些奇怪。 皇后此时的装束与清晨在少阳宫时的大不一样,那时的她珠翠环绕,雍容贵气,犹如百鸟之王的凤凰。 现在的她,却是一身素衣,淡黄色的长裙,头发也还是少女时期的挽髻,淡扫蛾眉,朱唇一点,看上去竟还有些稚气。 “娘娘身上还需要加上什么佩饰,如今这样的穿着虽然优雅得体,却稍嫌简单,不配娘娘尊贵的身份。” “身外之物不要也罢。”她将目光收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过,若是官公子一定要画的话,可否在我的颈上画上一串紫色的铃兰花。” “铃兰花?”他停下笔问:“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是我家乡的一种花,漫山遍野地开时最是美丽,不过入宫之后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了。” “娘娘是后宫之主,可以请人在后宫种上一园子的铃兰花。” 她摇摇头,“长在山上的花是不可能移种到深宫内院的,即使能活下来,也不再是原来的铃兰花。” 官一洲轻声道:“但是看花人的心不应该变,人心不变,花就不会变。” 皇后微露出吃惊的表情,深深地看着他,盈盈一笑,“多谢你的话,本宫会记住的。” 殿内静悄悄的再无声息,言萝盯着那一对相互笑望的人,沉声叫道:“官一洲。” “一洲在。”官一洲回头看她,还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公主你回来了。” “你的伤好得真快。”她盯着他的脸,“听说你在为皇后娘娘作画,本宫特意来叮嘱你,娘娘这张脸你若是画坏了,可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皇后淡淡笑道:“本宫不是不近情理的人,烦劳官公子带病作画已经很过意不去,怎么可能还对公子不敬,本宫又不是江湖上的恨生宫主,不分恩怨,见人就杀。” “你说什么?”言萝眉毛陡立。 “哦,对了,还听说这个恨生宫主竟然和咱们紫阳公主同名,也叫言萝,”皇后悠然笑道:“据说江湖中人都叫她‘阎罗转世’,真可惜糟蹋了我们公主这么美的名字。” “皇后怎么会对江湖上的事情这么了解?”官一洲好奇地问。 “本宫未入宫前常听哥哥姊姊们说起江湖之事,一直觉得很有趣,只可惜今生没有机会到江湖上行走历练。” “江湖上多是逞勇好斗之人,娘娘这样的金枝玉叶不去最好。”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言萝眉心一蹙,一手扯住他的肩膀,将他拖拉出殿。 “公主,我还没有画完……”官一洲脚步踉跄但也扭不过她的劲道,一干宫女都看得目瞪口呆。 言萝刚踏出凤鸾宫,就有个太监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叩头道:“公主,圣上请您去。” “叫我做什么?”她嘀咕一句,瞪了官一洲一眼,“别想乘机溜走,你和我一起去!” “要我去见圣上?一洲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要你说话,在我父王面前你要是敢胡言乱语,就是我想保你都保不住!” 官一洲笑道:“我以为你又要说你会割了我的舌头,原来是要保我。”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她恶狠狠地说。否则这些日子岂不是白白被他折磨。 于是跟随她的那群宫女继续浩浩荡荡地来到养生殿前,言萝说了句:“你们在这里等。”然后就只带着官一洲走了进去。 殿内今日陪伴西岳王的是李妃。 “公主怎么把这位官公子也带来了?”李妃掩住口笑问。 言萝屈膝跪下,“父王传见儿臣不知道有什么事?” 西岳王看着她身后的官一洲,“这个人是谁?” “是儿臣带回宫的伤患。” “伤患?”丙岳王不解,“朕看他不像是重病之人。” “他的肋骨日前被儿臣打断,已经请名医接骨,但还需调养。” “哦,”西岳王本来阴沉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既然是这样,你可以直接让他去住太医院,一个云英未嫁的公主,身边放一个小伙子,你就不怕会引起怎样的非议。” “儿臣身正,不怕人说。”言萝冷笑道:“而那些背后议论人者就真的行得正、站得直?”她的目光掠过李妃,盯得李妃不得不转过头去。 “不要巧言诡辩,你要有自觉,如今我已经和吴王许诺将你许配给君泽,你的事情若是传到吴王耳中,让朕怎么和吴王解释。” “要怎样解释是父王的事情,儿臣从来没有应允过这门亲事。而且,听说君泽被山贼掳了去,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儿臣可不想嫁给这么没本事的窝囊男人。” “那你想嫁谁?”西岳王怒目而视,“你若是不喜欢君泽的文雅谦逊,好,神武将军的儿子刚刚受封副将,是个了得的文武全才,父王把他指给你如何?” “不。” 言萝的冷拒激怒了西岳王,“这个你不要,那个你也不要,难道你要一辈子不嫁人吗?” “儿臣本来就立誓终身不嫁,父王实在为儿臣太多虑了。”言萝接着又道: “明日父王宣读的圣旨如果是涉及王位继承,儿臣就不出席了,王位向来与女儿无涉,儿臣不想遭其他人的侧目。” “言萝!朕是不是为你取错了名字?”西岳王垮下脸来,“从你出世到现在,未曾做过一件让父王宽心的事情,难道父王上辈子对你有所亏欠,所以要你这一生来如此折磨我。” 原来这个人世间,每个人都是被折磨的,每个人也都在折磨别人。 言萝忍不住回头看了官一洲一眼。 他一直在静静地聆听,对视上她的双眸时给她淡淡的一笑。这笑容极其轻松温暖,让身处压抑气氛中的她不由得心头释然许多。 西岳王捕捉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心中大为不安,一手指着官一洲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流连在公主身边,是不是故意纠缠?” 言萝听得笑了。 向来都不苟言笑,冷如冰雪的她这突然而至的微笑,让西岳王、李妃,乃至旁边的宫女太监都看呆住--原来公主也会笑! “这果然是个人人相疑的天下。”笑完她只淡然地说了这一句话,接着对西岳王道:“父王,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王分忧,但是也请父王睁开眼,看清楚您身边到底谁是亲人,谁是敌人,起码儿臣从来没有算计过要从父王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见她又要走,西岳王沉声道:“言萝,听父王一次,不要太任性,今天就把这个人送出宫。” “为何?儿臣与他清清白白,就不怕被人说三道四,若是送走他,反而显得儿臣心虚理亏,我不会给那些小人把柄对我妄自诽谤,而且,谁若是敢编派我的不是,我也不会放过!” 最后那一句冷然生硬,仿佛平空落下的石板,将养生殿的地板都砸得当当作响。 傲然走出养生殿,外面的明媚阳光让言萝第一次觉得心生温暖。 “对不起。”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官一洲怔了怔,半晌后才回答,“是在和我说话吗?” “嗯。”她转眸望着他,“昨晚,不该那样质问你。” 他再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这样子的话。 “不管你来到我身边是天意,还是人意,总是我命中注定的。”她垂下眼睑,“我管不了别人的口舌,但我可以管自己的手脚,管自己的心。你放心,这宫中有我就有你,哪怕是父王都不能赶你出宫。” 他的眸光跳跃,“我以为公主会希望一洲早点出宫。” “若是就这样让你走掉,不是太便宜你了。”她白他一眼,但目光早已不是最初的恶狠狠,冷冰冰。 他畅然笑道:“既然如此,一洲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她狐疑地看他。 “可否请公主……”他拉长声音,唇角轻扬,说出一句让言萝哭笑不得的话。 “请公主以后不要再随便打一洲的脸了,否则一洲怕有一天返回中原的时候,爹娘不认识我了。” “好,”她咬牙说:“你放心,我定然会给你留着这张脸。” 若是他再把她惹怒了,不打脸,自然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下手。 只是……她自己也已察觉,如今她的心似乎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僵硬如石。若再想对他下手,可还打得下去吗? 一时失神,没有留意到迎面走来的一对兄弟。 “姊姊也来看父王。”汉王是赵妃的儿子,和奕王形影不离,但向来与太子及言萝不和。 言萝自幼在宫中就看不惯他们,很少与之说话或往来,今日碰面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就要过去。 “这位就是母妃提到的那位会画画的小伙子吧,”汉王擦身而过时笑道:“果然长得很清俊,原来姐姐喜欢的是这一类的男人。听说吴王的儿子君泽品貌兼具,姊姊嫁过去可是捡到宝了。” 言萝瞥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哟,姊姊难得回宫一趟,竟然都不理人。”奕王的年纪稍小,受不了言萝的冷落,捏着嗓子奚落。 言萝停下来,漠然地回头看他们,“我不说话,是因为你们还不配和我说话。” “什么?”奕王怒而迈步上前,汉王拉了他一把,“弟弟,何必和她生气,人家是皇后所出的公主,正统嫡系,我们是侧妃所生的比不了啊。” “哼!皇后生的有什么了不起?皇后都死了那么多年,如今的六宫之主早就不是她娘了,后台都倒了,还有什么可猖狂的!” 奕王口无遮拦的一番话让言萝的瞳眸荡出电光,众人还没有看清时她已经将奕王的领口揪住,纵身一跃跳上了高高的树权。 惊呼声四起。 汉王大叫道:“侍卫何在,快救奕王!” 但是谁敢上树去和公主对决。 因为已是深冬,粗壮的大树上几乎落光了叶子,所以树上人的一举一动下面都看得万分清楚,因而也更加为他们提心吊胆。 言萝将奕王的后背压在树权上,用冷得可以杀人的声音问:“你,想死吗?” “不,我不想,快放我下去!”奕王不谙武功,吓得手脚僵硬,脸色惨白。 “如果你不想死,就立刻向我的母后道歉,”她的眸子如水晶般明亮,一字一顿,“要大声,让整个养生宫的人都听到。” “我,我道歉。”奕王哆哆嗦嗦地说出这几个字,但是字不成句,语调惨变,哪里还能人声。 言萝当然也不肯就此放过他,“再说一遍,让你的母妃也听到。” 李妃得到消息已经跑了出来,看到这种情形吓得差点坐倒在地上,连声叫道:“公主!快放下我的孩儿,有话好好说!” 言萝慢声道:“看,你的母妃多关心你,她生怕你会受到一点伤害,但是你却给自己惹麻烦,如果我的手稍微用点力气……” 她的手腕多加了三分力气,奕王已经听到身下树权开始断裂的声音,不由得惊骇得大声喊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说先后的坏话、我错了!” 言萝的手一提,人若翩鸿一掠而下,将奕王推进李妃的怀里。 “教好你的儿子,否则我不能保证下次会不会失手。”她抬脚就走,身后那些人的脸色是惨澹,是释然,还是愤恨,她都不管了。 走回少阳宫,她淡淡地吩咐,“都下去,午膳叫御膳房做翡翠丝卷,葱香饼,再来一个薏米粥就行了。” 等到四周恢复平静,她再次缓慢地开口,“看够了戏,怎么还不走,刚才路过凤鸾宫的时候你就该走了。” “未得公主的许可,一洲怎么敢跑掉。”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未曾离开。 她转身看他--带着笑的脸,亲切宜人,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全无关系,从未介怀。 “到现在你还坚持认为这宫里是个好地方?”她的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但是这一次嘲讽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刚才那场闹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只是宫廷,寻常百姓家也一样会有这些事情,只是不要把自己的不开心都变作怨气压在心里,或者发泄给别人。”他的笑容平静中似有怜惜。 “你不喜欢这里,要逃到外面去当然没错,但是难得回来一趟,何必把所有人都当作敌人,或者是陌路人,比如你的父王,他虽然专制霸道,但处处为你好,并无坏心,你就算是不肯答应他的安排,也毋需给他那样的难堪,好歹他是一国之王、你的父亲,威严的面子总是要留给他的。” 她难得这么沉默地听他“唠叨”,一言不发地瞅着他。 “还有赵妃和李妃,当年地位低于你的母亲,现在低于当今的皇后,心中怎能没有怨恨,这样的人,就算不去结交,也不必在言语中带刺伤人家,这就是在为自己树敌,惹祸上身。 “别说她们不敢动你,说句不敬的话,我看你父王大限将至,天下归属不定,万一你落在她们的手上,要生要死被她们摆布,到时候你的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住,那就又要打打杀杀,牵扯无辜的人为你而死,你若有心有情,何忍见他们经此浩劫?” 他一番话说完,等了片刻不见她出声,疑问道:“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陡然他有点警觉地退后一步,“你若是要打我就先和我说一声,我做好准备再挨打比较不疼。”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你还真是……这样啰唆,一点都改不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他咧嘴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打我。” “今日没心情。”她别过脸去,“去给你那位美丽绝伦的皇后画完画,别赖在我这里。” “你肯让我去了?”他轻笑道:“这么说来我刚才的话你已经听进去了一些,总算我没有白费口舌,不过,我还要多说一句,赵妃、李妃有可能是你的敌人,皇后却会是你的盟友,你对人家的态度多少也好些吧。” “谁要和她结盟,她……” “她不配,你也无心帝位,是吧,”他抢在前面说出她的心里话,“言萝,世事多变,不要把话说得太绝。” “又乱叫!”她沉下脸,“父王刚才已经在乱猜我与你的关系,你若是当着其他人这样叫我,只怕更会毁了我的名声。” “我不会在人前叫的,”他的黑眸微转,“此地不是只有我们两人。” “宫中耳目众多,谁知道哪里藏着什么密探。”她故意不去看他暧昧的眼神,踢了他的膝盖一脚,喝令道:“快走,别在我眼前闲晃。” “吃完饭再去。”他揉了揉肚子,那里果然在咕咕作响。 言萝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的眸光定在她唇角的弧度,“当笑则笑,这才是我梦中的言萝。” 她的笑容一敛,只觉不能给这个人太多的好脸色,但是在他灿烂的笑容前,不知怎的,她竟堆不出以前的冰霜,把他冻到千里之外去。 她不知,乱了方寸的心,快要收不回来了…… 倩伊她们送饭来的时候,官一洲又堆出笑脸客气地问:“各位姑娘也没有吃午饭吧,和公主忙了一个早上,都辛苦了,不知道你们在哪里用饭?” 倩伊躬身说:“多谢官公子关心,奴婢等人在偏殿用饭。” “那我和你们一起去那里吃好了。”他说着就要迈步。 “你哪儿也别想去。”言萝瞪着他,“既然要留下来吃饭,就老老实实地待着。” “一洲怕自己吃起饭来话多,又会气到公主,吃饭时生气最伤身体,一洲也是为了公主的玉体着想。” “不必,”她哼道:“才不信你有这样的好心。” 官一洲把菜碟饭碗一一端到桌上,见言萝要动筷子,“且慢!” 她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困惑地看着他,“又做什么?” 他对倩伊问:“有没有试过毒?” “啊?”倩伊愣住。 “没试过,哎呀,你们公主是千金之躯,总要防备有人加害,每餐饭都要查验无误才可以食用,有没有银钗?” 他逡巡了一圈,自言萝的头上拔下一根银簪,瞬间言萝的长发如云散落,让她陡然愠怒道:“你放肆!” 他全然不顾她的怒气,将银簪小心地擦干净,二在菜碟里试过之后才笑道:“没事,这些东西都没有毒。”此刻他才转脸看着言萝,眼睛闪烁,“哎呀,你垂发的样子真是好看,比平日多了一份妩媚,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鬼话连篇。”她挥手道:“倩伊下去。” “公主,要奴婢帮您梳头吗?” “不用,有我呢。”官一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倩伊一怔,“公子会梳头?” “我从小就常帮娘亲梳头,周围邻居姊姊妹妹的头也都梳过,没问题的。”官一洲很得意地挺了挺胸。 “难怪啰唆起来好像八婆,原来是和女人厮混得太多了。” “因为如此我才会心细如发,体贴入微。” 他站在她身后,用双手拢起她的头发,十指如梳,轻轻地梳理,当他的手指擦过她头顶的皮肤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怎么,我把你弄疼了?”他低声问,那声音就在她的脑后耳边,低柔得仿佛可以揉出水来。 “快梳。”她沉着嗓子命令,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对面的梳妆台。 果然他不是吹牛,不过几下子就将她的长发编成了几条发辫,然后互相交缠,用她妆盒中的发饰别好,“好了。”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样简洁清爽却秀丽绝伦的发式她以前从未见过,衬托着她的轮廓更加清晰分明,也没有宫装发式那么繁琐,绝不影响她的行走坐卧,哪怕是骑马奔跑也不会散乱。 她心中高兴,嘴上还在说违心的话,“这种发式你给几个女孩子梳过,梳得这样熟练。” “给你梳的当然要独一无二,怎么可能把别人的发式梳给你。”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旁边,露在铜镜中的是一张得意满足的笑脸。 她反手一打,清清脆脆地拍在他的脸上,“吃饭。” 一声令下,他立刻坐在她的对面,拿起筷子笑吟吟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停地瞥着她的头顶。 她低着头,依然能感觉到他火辣辣的眼神。 “看完了没有?”她出手如电,筷子尖点在他的眼前吓唬他,“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点破!” “你不会的。”他将脸埋进饭碗里,掩不住的笑声低低飘来,让她气恼之外也只能低头吃饭,不再看他了。 吃完饭,他蹦跳着起身,“我去皇后那里,很快就回来。” “嗯。”她还是不看他,心中不想让他去,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决定暂时不和皇后为难,反正官一洲是自己带回来的人,让他做什么,不做什么,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但是官一洲刚刚出宫门不消片刻,宫门外的太监急急来报,“公主,不好了,有内廷侍卫来传旨,把官公子带走了!” 她的脸色倏然大变,眸中的杀气和阴冷将来报的太监都吓得浑身发抖。 “父王是疯了,”她喃喃自语,“他就不想想私自动了我的人会有什么后果。”她反身从殿内的墙上摘下自己的随身佩剑,如风一样冲出宫门。 第七章 官一洲是被左翼带走的。当左翼面无表情地来宣旨时,他就觉察到不对劲,只是没办法反抗,只得跟着左翼走。一边走还一边问:“是要带我去见圣上吗?” “你还不配见圣上。”左翼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不配见我也见过了,没什么稀奇的,圣上也不过是一个身体上端着一个脑袋,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了不起的。” 左翼回头怒视他道:“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说圣上的坏话。” “我哪里是在说他的坏话,我只是在说事实。”官一洲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虽然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侍卫推他快走,他还是一步三回头。 左翼看出他的心思,“别指望着公主救你,如今她肯定已经中计去养生殿找圣上要人了。” 官一洲深深地看着他,“是圣上和你合谋骗她?目的为何,就为了要一洲走?” “不仅如此。”左翼道出这四个字之后就不再说话。 官一洲转动着眸子,指指自己的鼻子,“该不会你还要杀我吧?”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官一洲苦笑,“我现在要是大声叫救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宫中我凭圣旨抓人,没有人会救你。” “左兄弟啊,我和你素无冤仇,杀我这么一个无辜的人你不怕投胎时,阎王爷给你多记一笔罪过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死后的事情只有等死后再说了。” “可是,左兄弟,你家中必然也有妻子儿女或者父母兄弟吧?他们大概都觉得你在宫中位居四品很是荣耀,指望着靠你生活。可是如果今天你奉旨杀了我,等不到明天公主就会杀了你为我报仇,你那一大堆家人该怎么过活?” 左翼的脸色瞬间惨变,“那也是我的命,只有认命。” 官一洲拚命摇头,“为什么你们都觉得那是命,就不肯改变。” “人命天注定,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左翼只觉得自己被他说得开始头大,不愿意再纠缠下去,低声催促自己的手下,“快点,马车就在西宫门外。”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官一洲高声叹道。 真是他命不该绝,从他身后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停在他们身边,有位宫女挑帘问:“皇后娘娘问,左护卫要带官公子去哪里?” 左翼连忙对着马车行礼,“奉圣上之命,带官一洲出宫。” “出宫做什么?”皇后在车内悠悠发问,“把圣旨拿来我看。” “这……”左翼迟疑了一下。 车内的声音陡然沉下,“怎么,本宫不配看圣旨吗?” “不敢。”左翼只好将圣旨奉上,由那名宫女将圣旨送给皇后。 片刻之后,皇后淡淡道:“圣上怎么如此糊涂冲动,杀了他,惹恼了紫阳公主,圣上一点好处也得不到,罢了,我去劝他。” 但就在此时,自他们身后荡来一阵寒风,有什么东西重重踩踏在马车车顶的声音,紧接着一柄冷剑指着左翼,剑后是言萝冰冷的眸子。 “左翼,你敢在本宫的手底下拿人?!” 官一洲一见是她大喜过望,猛地窜到她身边,“我还当你赶不及救我,正伤心我死了之后,都没有人帮我给爹娘送回我的尸首。” 他用一贯轻松的口吻述说着,无视眼前剑拔弩张的形势,浑然不觉周围人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左翼,江湖之上本宫不与你计较,可不是说本宫就怕了你,“是让我杀你,还是自己自裁。” 左翼的面色苍白,唇齿都在打颤,“公主,属下也是被迫无奈才……” “看来你要让我自己动手了,”她斜睨着自己的剑锋,“父王既然不在乎我的心意,我又何必在乎他的面子。” 官一洲一臂横挡在她的剑前,低声说:“公主,他要杀我是有圣旨为靠山,但你若杀他就是滥杀。毕竟他是四品官位,加上他真的只是行你父王之今,罪不在他。” “你都差些死了还替他说话。”言萝不赞同他滥发慈善之心,“今日他要杀你,就应该知道他活不了。” “可是我不是还没死,有公主你在,我就死不了。” 言萝掉头去看那辆马车,“车上人是谁?” 官一洲代答,“是皇后娘娘。” 言萝的眸子一冷,“怎么,四品护卫杀人,皇后娘娘监斩,我这个小小的朋友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本宫只是路过,对杀人之事并不知情。”皇后悠然开口,“而且官公子也曾是我凤鸾宫的贵客,本宫仰仗他亲笔画像,可不会做这忘恩负义之事。” 官一洲拚命点头,“是的是的,刚才娘娘还说要救我。” 言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拉起官一洲,“走,和我回宫,我看谁敢再动你!” “公主,”左翼咬着牙叫道,“公主不要执意阻挡属下抓人。” “本宫就是要执意阻挡,又怎样?”言萝不屑地看他。 左翼从袖中拿出另一卷圣旨,“这是圣上给属下的密令,属下也不想为难公主您,但是……” “密令?”言萝眯起眼,“父王想怎样,我若阻止他杀人,他还要杀我不成?”她出手如电,将左翼手中的圣旨一把抓过,不等左翼惊呼就已展开阅览。 倏然,她的黑眸眯成一条缝,森冷地说:“好啊,若我违抗圣旨,父王还想把我软禁,哼,我哪是那么容易妥协任人摆布的人,父王未免太小觑我了。” 她十指一扯,竞将那张圣旨扯成两段。 “公主……”左翼惊呼出声。 不知何时起,周围慢慢地聚拢了一群人,竟是宫内的侍卫们,还有汉王和奕王当先站立,幸灾乐祸地看着这边。 “堂堂公主竟然毁坏圣旨,这是什么罪名啊?”奕王恨言萝刚才当众羞辱他,此刻是得到西岳王的准许,带了大批的人马来为自己助阵,语气神情大不一样。 汉王叹口气,“姊姊也太不自重,为了这么一个臭小子毁了自己的清誉不说,还毁了父王对你的信任和爱护。” 言萝冷眼看他们,“父王对我何曾有过信任和爱护,只怕对你们他倒是又信任又爱护,看你们这狐假虎威的阵仗,是奉圣命来杀我的?” “姊姊是金枝玉叶,又是父王的掌上明珠,父王怎么舍得杀姊姊。”汉王嘿嘿笑道:“父王只是怕姊姊冲动之下做了错事,让我们来送姊姊回宫静静心,消消气罢了。” 言萝看了官一洲一眼,“你放心,这里有我在。” 官一洲唇角的笑容从未收起,挑着眉答,“我知道。” 既然彼此相知还怕什么,言萝长剑一横,面上神情冷峻得让人不敢逼视,几十名侍卫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汉王急令道:“圣上有旨,请公主一人返回少阳宫,官一洲即刻押出宫外候审,你们等什么,还不动手。” 侍卫们面面相觑,迟疑着只好又上前了一些。 言萝一声冷笑,左手拉起官一洲,右手剑光霍霍在众人中如影穿行。 侍卫们不敢真的对她怎样,所以也只是勉力抵挡,因而纷纷败下阵来。 奕王看得着急,抓过一名侍卫的长剑用力掷向人群中的官一洲,被言萝眼角的余光察觉,反剑一撩,把长剑又撩回到奕王的面前。 奕王武艺不精,急忙闪避差点摔倒。 汉王扶了他一把,并对在人群周边一直袖手旁观的左翼喝道:“左护卫敢抗王命吗?” 左翼心中长叹一声,不得已也抽出长剑加入战圈。他的武功是众人之中最高的,见言萝被其他侍卫缠住,左手又要拉着官一洲,左半边身子因此有了空隙可攻,于是长剑一搅,剑光扫向官一洲拉着言萝的手臂。 言萝感觉到风声响起,想反身相顾的时候,右边又被其他三位侍卫缠住,她秀眉一凝,将官一洲拽到自己的面前,反用后背对着风声来袭的地方,长剑横在官一洲的身前,将他护了个严严实实。 左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剑尖会刺向言萝的后背,大惊之下想收势已经收不回来,剑尖刺破了言萝的几层衣服,甚至感觉刺进她的肌肤。 就在此刻,原本被团团围住的言萝和官一洲突然冲天而起,一掠掠到旁边的宫殿之上,再几下轻点,跳上旁边最高的一处树梢。 众人扬起脸来,人人面带惊诧,一是惊诧于重围之下,言萝还可以带人飞身而起,二是惊诧于他们两人的重量就压在一枝细小的树枝上,看上去比白天言萝抓奕王的一幕还要惊险万分。 树梢之上,官一洲又轻又急地问:“你被刺伤了,转过来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言萝狠狠地压住他的手腕,双眸冷寒如雪,直盯到他的心里去,她一字一顿,“你、骗、我。” 他微微沉默一瞬,“我不是故意的。” 她手腕扬起,官一洲不闪不避,柔柔地看着她,“打我一下能让你舒服些的话,下手不要留情。” 她的手停在半空之中,双唇轻颤着,“你说过,你没有骗我。” “我……但我没有说过我不会武功。”他苦笑一下。 这句话更激怒了言萝,手掌终于挥下,不是打在他的脸上,只是打在他身边的一截树杈之上,如手臂般粗壮的树枝被她拍断,从半空中坠落,掉在人群中,让侍卫们惊呼不已。 但是言萝的眼里只有一个官一洲,她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把双眸盯出血来。 人人都以为是她把官一洲带上树的,但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的腰肢被人搂住,然后就在眨眼间,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托起,这种飘移速度之快,之轻,已不是她能办到。 而这个救她的人,竟然是--官、一、洲! 她怎能不恨? 一路上他装作什么都不会,纠缠在她的身侧,哪怕被她打伤都不还手,如此“用心险恶”、“居心叵测”,尤其最可恶的是,他用那张笑脸轻易攻陷了她的心,让她像个傻瓜一样任由他摆布指使,甚至不惜为了他和父王兄弟们刀剑相向。 愚蠢,她是天下第一愚蠢之人! 言萝眼前一阵晕眩,几乎要从树上掉下,官一洲急忙拉住她,关切地说:“你背后的伤要赶快包扎,要不然……” “你滚!这辈子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一剑杀了你!”她后背的伤再痛,也比不过心里滴出的血痛。 飞身自树上掠下,她冷冷地看着众人,“走开!不用你们费手脚了,本宫自会回少阳宫,这个人是死是活,从今以后也和本宫无关!” 这一场突然而至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只有皇后娉婷走出马车,对着官一洲遥遥招了招手,“官公子,可否下来说话。” 其他人心中暗想,皇后难道不知道这小子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窝囊废吗?他现在想从树上下来怕很困难,众侍卫中没有人的轻功可以到达那么高的树梢之上,要将他弄下来肯定要大费一番手脚, 但只见官一洲在树梢上单足而立,面色有些苍白,苦笑着长揖说:“多谢皇后的美意,如今一洲不便留在宫内再给各位添麻烦,请转告贵国国主,一洲走后绝不会再纠缠公主,请他放心。” 众人没听明白,却见那根树枝轻颤,官一洲已不见踪影。 一片吸气之声此起彼落,原来……竟然……天啊…… 言萝愤怒地冲进寝宫,将桌上尚未及撤去的杯盘碟碗统统打落到地上,怒喝道:“和外面的人说,谁敢进本宫宫门一步,杀无赦!” 倩伊等宫女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们听说官一洲被抓走后都万分替他担心,但因为公主亲自去救,她们心中都存着希冀,没想到公主只身回来,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倩伊一边收拾碎片,一边怯怯地问:“公主,官公子他……” 言萝怒视她,“再和我提他的名字你就立刻滚出少阳宫。” 倩伊刚刚拿在手中的碎片又哗啦一下都摔到地上,有些碎片摔得更碎,溅起的小碎片直飞到门口刚刚走进的那人裙角旁。 “奴婢该死!”倩伊看到来人吓得忙跪地叩头。 来人淡淡笑道:“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公主说。” 言萝偏过头,凝起眉心,“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本宫这里可没有招待你这样贵客的好茶,而且本宫现在也不想见客。” “那个小小的画师竟然可以如此左右你的心绪。”皇后撩起裙摆,泰然地坐下,艳丽的容颜上,那一抹出尘的惬意笑容让言萝看得很不舒服。 “皇后刚才是要出宫去吧?”她不耐地下逐客令。 “本宫是六宫之主,后宫有乱当然不能随意离开。”皇后瞥着门外凋零的树干,“现在的天气真是一天比一天冷。” 言萝哪里有心情听她说什么天气,抬手一挥,“皇后娘娘贵人事多,还是请回你的凤鸾宫吧。” 皇后将目光移到她的头上,微笑问:“你这个发式真好看,是哪个宫女梳的,回头让她也帮我梳一个。” 言萝的心乱如麻,这句话又如火上浇油,抬手就扯发髻上的珠钗。 皇后起身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公主何必气成这个样子,官一洲此人的确可恶,公主刚才不是已与他绝了情意,赶他出宫,想来他也活不了几日,公主从现在起就可以当作出了恶气,忘了这个人,而不是再让他左右你的心。” 言萝的目光一震,“你怎知他活不长了?” “刚刚不是公主你说的吗?此人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既然是圣上要杀他,就算是追击到中原,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皇宫内三百侍卫,京城里数万禁军,若是倾城而出地围捕他,不出三日就可以把他斩于我西岳国中,试问他还能活得长吗?” 捕捉到言萝一变再变的眼神,皇后笑得更深,“更何况以天象看,这几日只怕会有大风雪,听说他还身负旧伤,如今他是丧家之犬,肯定无法好好休养医治,或许等不到追兵将他追到,他就要死在风雪之中了。” “你这么希望他死吗?”言萝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心绞成一团,“你可知道他原本是要去凤鸾宫为你作画的,刚才你不是也要救他,为什么现在又会这么幸灾乐祸。” 皇后叹气道:“还好他不是在本宫的凤鸾宫被抓的,否则本宫的颜面就将荡然无存,刚刚被公主长剑所指的人也一定是本宫我了。至于救他,原本是举手之劳,也想卖个面子给公主,没想到他竟然连公主都敢欺骗得罪,这样的恶人,我怎么会救他。” 言萝按压下住胸口的怒火,冲口说:“果然天下最善变的是女人心,几个时辰之前你还让他为你作画,对他赞不绝口,现在就想置他于死地。” “人心嘛,就如同天上的浮云,总要随着时事而变。” 言萝勃然怒道:“但是你却辜负了一个好人的心!官一洲特意在本宫面前说你的好话,让我与你和睦相处,说我与你不应是敌人,而是盟友,看来他是瞎了眼!” “他还说过这样的话?”皇后的秀眉敛起,“看来他对公主还算是有一分真心,看在这一点真心的份上,公主刚才没有杀他,而是放了他,也算是有所回报了。” “你怎知他骗了我?” 皇后淡笑,“本宫虽然没有行走过江湖,但是并非不懂一点武功,刚刚那种情势之下,分明是官公子把公主拉上树,而他之前显然是曾刻意掩饰自己的本事,所以才会在救了公主之后,把公主气成这个样子。” “你真的觉得他该死?”言萝咬紧牙根问。 “敢和公主作对的人当然只有是死路一条,不管他的欺骗是善意还是恶意,骗了就是骗了,毋需解释辩驳。” 皇后看着外面地上的树影,喃喃自语,“过了这么半天的工夫,那个官一洲应该被左翼他们追捕到了吧,不知是怎么个死法,若是押回来由刑部审判就还要再拖上几天,若是当场处决便省了许多的麻烦……” 言萝陡然沉声道:“休想!” “嗯,”皇后眉梢一转,“公主说什么?” “本宫的仇家其他人休想动他分毫!” “可是公主刚才不是说此人的生死与你无关了吗?”皇后眨了眨眼。 言萝一言不发地持剑再度冲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口的倩伊困惑地看着公主的背影,又转头去看皇后,只见皇后的嘴角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似在风中悠悠飘落的红枫,萧瑟又艳丽,美艳不可方物,让她不由得看呆。 如果说之前让官一洲留在自己身边是她傻,那现在冲出宫门去找他就是她在发疯了。 是,她发疯了才会不顾公主的身份,去找一个骗得她团团转的臭小子,她发疯了才会连自己后背上的伤都不曾包扎,就开始惦记他的死活。 自己不是已经放过大话说随他去了,为什么皇后的短短几句反语激将,就让她方寸大乱,坐立不得。 但是问遍了皇宫四城的守卫,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于是她去找左翼,在左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剑已经握在她的手里,剑刀对着他的脖子。 “最后一次看到官一洲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她直接逼问。 左翼苦笑,“公主要问他的去处也不必这样逼供,属下虽然身负王命杀他,却没有胆子对公主隐瞒什么,公主刚才走后,那小子也走了,他轻功之高是属下所不及,抱歉属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往西。” 当啷一声,他的长剑被丢在地上,而言萝也已失了踪影。 左翼长叹一声,“看来我要早早的回家种地才可以保住这条命。” 西面,西面哪里?偌大的京城,以他的脚程若想走掉,半个时辰之内就可以走出很远,也许他已经出了城,也许他被守城的禁军抓住,甚至有可能和什么人发生了冲突,当场就…… 她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搅扰得心神不安,无意中在歇脚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飞龙镖局的门口。 飞龙镖局,不就是她此次回来京城的目的所在吗?太子南隐答应她帮忙抓人,也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此时从大门里走出几个人,说说笑笑地互相打着哈哈,像是刚刚喝过酒的样子。其中一人对视上言萝的眼睛,愣了愣,笑道:“姑娘要托镖吗?” 如此平静随意的问话,如此轻松惬意的氛围,如果那个牛永辉真的被抓,飞龙镖局应该会很混乱吧。 她脱口问:“牛永辉是不是在这里?” “老牛啊,哈哈,人家早就高升了。”那人拍着兄弟的肩膀,“是不是?” “是啊是啊,咱们可比不了人家,三年不到就混出头。” 这两个人的对话让言萝觉得困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老牛不做镖师,人家上个月被皇宫里的什么四品护卫看中,挑去宫里当差,据说每月的俸银有二十雨呢!” 这几人的口气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言萝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在宫里当差?” “是啊,也不知道这小子走得什么狗屎运。”几个人摇着头从言萝身边走过去,唱着歌走远了。 她只觉得手脚冰凉,手心里全是汗。 愤怒的情绪接踵而来,先是官一洲,再来是这个惊天的秘密,原来那个牛永辉竟然是父王的手下,被什么四品护卫看中,那一定和左翼脱不了关系! 怪不得左翼前脚来劝她回宫,后脚就能及时赶来帮她和地方差役之间的纷争解围,就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 杀人,布局,将她骗回皇宫,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欺骗,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愚蠢,竟然被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将嘴唇咬得生疼,她要用这种疼来警告自己从此刻起,再也不要做个任人摆布的人。 但是,现在又该怎样,返回皇宫去找父王算帐,还是去找官一洲。 一阵疲倦感袭来,她的头昏沉沉的,几乎要晕倒,原来是背部的伤在作祟,本来就已在失血,她还一路狂奔,气血翻涌下,身体己然吃不消了。 “谁也别想让我倒下……”她喃喃地自语,靠着墙沉重地呼吸。伤口在后背,她没办法点穴止血。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医馆就在前面,她想走过去找大夫包扎,脚步却沉重得仿佛有千斤大石绑在那里,动得非常迟缓。 蓦然,一双大手将她托住,从后面环抱住她,然后她只觉得背上似有风吹过,麻麻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谁?”她挥拳回手,被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拳头。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我……放不下你,所以等在这儿。”那个带着歉然、关切、柔情、懊悔等等复杂情绪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飘荡,那张向来满是笑容的脸此刻却连一丝的笑纹都看不见。 “言萝,对不起。”他轻声道歉。 她死死地盯着他,“哼,你还活着!”她的面色如冰,掩饰住的是心头突然而至的释然--还好,他无恙。但是,接踵而巨的心情却是不受控制的暴怒,“滚开!你们都是骗子!” 他大概是没有听到之前她和飞龙镖局的人对话,一脸错愕地被她挥手赶开数步,手臂还停在半空中,保持着扶她的姿势。 她贴着墙边慢慢地定,“我不会倒下的,不会……”她是紫阳公主,是恨生宫宫主,谁不是甘心拜倒在她的脚下,就是她的父王也不能随意掌控她,所以这一天之内的小小打击又能奈她如何。 但是身体越来越虚弱,后背上的伤口虽然被他点了穴道,却总让她无法身随心般自由。 人影一晃,她面前的阳光被人挡住,“言萝,我带你去看大夫。”他柔柔地说,眸中荡漾的波光可以蛊惑人心般,让她几乎无法反抗。 “你再不滚开别怪我现在就翻脸!”她踟蹰而行,眼前的阳光依然不见,并不是因为他,而是满天已被乌云遮蔽。 果然被皇后说中,隆冬之月,天将降雪,而且这一场雪只怕还不小。 一片两片,冰冷的雪花夹杂在风中打在她的脸上,紧接着鹅毛般的大雪瞬间飘下。 “哼,我今天还没杀人,你这个天公又做什么怪?”她嘲笑着缓步向前走,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雪花很快盖满了街面上的石板,让她走起来更加不稳,但她倔强地就是不肯停脚,即使冷透了身心,还是要继续地向前走,向前走,仿佛前面有另一个世界,可以让她逃避,不再面对这一串又一串的伤心和愤怒。 “言萝,别对自己太残忍。”那个始终跟随在她身后的脚步声靠近了,官一洲的声音温暖绵长,比雪花更深地钻进她的心里。“没有人想伤害你,真的,请你信我一次。” 她缓缓地转过身,已经冻僵了的脸上扯不出半点表情,她的嘴唇和眼角都已麻痹,连眼神都已涣散。 她感觉到自己在对他伸手,但却不知道自己是想打他一巴掌,或是推开他,更或许是想拉住他,她只记得自己倒下去,但没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和初见时的情景一样,记忆的最后,她的面前只有他,她的身边只有他…… 第八章 当她的神智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依稀听到什么人在和官一洲说话。 “公子啊,你娘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吃药之外,还要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是,多谢大夫,小生一定照办。” 这家伙,又在外面浑说什么? 她张口,使不出太多的力气,只能很轻地喊,“官一洲,你给我进来!” 声音小,但他还是听到了,跑进屋子,堆出笑容问:“找我吗?” “谁让你又胡说八道了,谁是你娘子?”她敛起怒容,对他勾着手指,“你过来。” “出门在外,你我孤男寡女,这样称呼才不会引人非议。”他小声解释,“当然是委屈了你这个公主,不过我保证,尽快送你回宫,这样你就不用再对着我这张脸生气了。” “我不回宫。”她调转头去看窗外,从这里能看到街景,除了来来往往的百姓之外,街上的兵卒似乎增多了。 “不回宫?”官一洲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眼睛,“不回去,你想去哪里?” “你管不着。”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热辣地凝视着自己,故意不去看他。 不回去,又该去哪里,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是这么可怜又寂寞。没有人值得信任,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安身的地方。 他静默了一会儿,悠悠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我家的祖训就是‘习武健身,不恃强凌弱’,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武,所以从我家先祖开始就没有在江湖上留过半点名声。” 言萝冷冷道:“这并不是你骗我的理由。” “你还是认定我在骗你?你看,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上来就给我一记耳光,打得我几乎发晕,也来不及还手。后来那群强盗抢劫杀人的时候,我本来是想救人的,但还是你先出手,后来又莫名其妙把找打伤……” “这么说都是我不对。”言萝到底没忍住,转头看着他,连珠炮似的说:“你这样的本事,真的挡不住我那一掌吗?当左翼把你抓走的时候,你真的就没有反抗之力,而一定要等我救你,你到底是无心隐瞒还是故意欺骗,你我心知肚明!” “开始是无心的……”官一洲嗫嚅着,“可是……” “可是什么?”她的眼睛一瞪,他的头立刻低了下去。 “可是……可是到后来我的确是有点怕你知道我会武功。” “你心里没鬼怕什么?” “怕,怕你撵我走。” 她浑身一震,冷笑道:“赖在我身边有什么好的,难道你就喜欢我打你。” “大概是前世我们真的有冤孽,否则我怎么会在没见到你之前就梦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你每次打我虽然很疼,但是……” “又但是,”她恨声道:“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但是你打了我,我心里却很开心。”他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言萝紧抿着唇,好半天憋出一句,“你脑筋不清楚!” “或许是吧。”他苦笑道,然后眨着眼睛偷瞥着她的脸,“那……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把手放到一边去!”她的寒眸盯着他悄悄爬到她手上的那只“不轨之手”。 他哂哂地把手缩回,还挤出一个笑容,“那,我给你端点水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她面无表情道:“去给我弄点饭来,我只要京城黄鹤楼的菜,要三鲜丸子,黄花汤,栗子鸡,葱爆羊肉,限你半个时辰之内买回来,否则我就把饭菜丢到你的脸上去。” “是喽!”他答应得又响又脆,跑到外间大声说了句,“大夫,帮小生照看一下娘子,小生去去就回!” “死性不改。”她小声嘀咕一句,却不知自己的唇角正在慢慢上扬,几乎快要翘到眼角眉梢去了。 也许是现在重伤,无力再去和他生气,也许是他的一篇解释让她默默地接受。于是不知何时起,松动的心开始化成春水,漫在身体内,漫盖了已经孤冷了二十年的心。 京城是言萝不想再面对的地方,她决定返回她的恨生宫,当然,身边少不了黏人的官一洲。 恨生宫远在山谷之中,这里因为言萝和仇无垢的盛名在外,少有人敢接近。 官一洲赶着马车来到古墓之前,勒住了马,四下看了看,“还真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亏得你怎么会找到这么个地方。” “一会儿你进去就不会有这样的感慨了。”言萝撩开车帘,走下马车,看到古墓的石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无”字,旁边还画了一柄剑,不由得皱眉自语道:“无垢在对我示警。” “这里有危险?”官一洲急忙伸臂挡在她身前,紧张地环视周围。 言萝一把推开他,“行了,别狐假虎威地装样子,赶快开门。” “这门该怎么开?”官一洲用手推了推,竟然推不动。 “门上的那里有个凹槽,你把食指嵌进去,用内力从左至右转三圈。”言萝现在还在养伤期间,不想运功。事实上她也是故意让官一洲开门,耗费点他的真气为自己出气。 官一洲按照她所说的方法果然拉开了石门,但从门缝内跌落下一张纸。他捡起来疑道:“怎么是张白纸呢!” “进去再说。”言萝知道这封信不会是父王派人送来的。一是因为父王的人马未必会赶在他们前面到达;二是因为如果父王要抓她回去,就不会先送信来这么客气,必然早就埋伏好了兵马;三是因为这样的白纸信她以前也曾经收到过。 “打一盆水来。”她继续指使官一洲去做事。 如今的他万分听话。古墓之中并不是死气沉沉,这里还有活水从外流人,所以他很快就将水打了回来。 “把信纸放到盆中。” 白纸入水,立刻显现出字来,官一洲惊奇道:“真奇妙,怎么会有字?” “这是无垢的密信,先用药水写成,遇水方能显现。” 纸上的确是仇无垢的笔迹,简单地写着几句话, 近来江湖传言我为妖女,你为魔女,前日有所谓正义人士到我谷中捣乱,已被我的毒阵逼退,你当小心。 “该怎么办?”官一洲担心地问。 言萝不以为意地将那张湿纸一把抓起,揉烂之后丢到墙角去,“我会怕这些人才怪。” “自己的屋子怎么都不知道爱惜。”官一洲叨念着跑过去把那张废纸捡起来,转了一圈才找到个筐子来装废弃之物。 那盆水他也不浪费,又找了块布开始上上下下地清扫,一边擦着桌椅板凳一边说:“屋子要弄干净人才住得舒服,你看你好久没回来,这里到处都是灰尘,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无处躺,没准早就有什么蛇虫鼠蚁在这里筑窝安家了。” 她闭着眼靠在一张石?上,懒洋洋地说:“官一洲,你是不是算准我现在没有力气打你,也打不过你,所以就又开始聒噪?” “你要是怕我吵你我就不说话了。”他果然闭上嘴,好半天只能听到他走动和擦拭东西的声音。 这种安静让言萝也只是宁静了片刻,睁开眼,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身边许多许多年,唠唠叨叨地说着话,做着事,是她再亲密不过的人。而在王宫之中,即使是血脉相连的父王,也不曾让她有过这样的亲近感。 “晚饭吃些什么,你这里什么食材都没有吧?”他把手边的零活都干完才重新开口,没想到一转眼与她直勾勾的眼神对上。 “在监工我,怕我偷懒。”他笑嘻嘻地说。 她对他勾手,“你过来。” “每次叫我你都是这个手势,就好像我娘叫宝山的样子。”他挪步过来。 “宝山是谁?”她随口问道。 “是我娘养的一条狗。” 她想笑,但是忍住了,冷冷地说:“你现在在我眼真和一条小狗差不多。” “是是,能伺候公主饮食起居,还能陪你说话,是只忠诚无比的好狗。”他不介意地自嘲,只为了博她开心。 “把药包拿过来,我后背上的药该换了。”她指了指放在石桌上的包袱,翻身反躺在石榻上。 他拿过药膏却有点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那个……你自己方便擦药吗?” “你以为我练过软骨功,手臂可以翻转自如地勾到所有的地方,”她褪下自己的外衫,“你要是故意装正人君子,别怪我一会儿踹你出去。” 官一洲迟疑了一瞬,坐到石榻旁,左手拿着药膏,右手将她的外衫轻轻拉下一些。 虽然已是深冬,但她穿得还是很单薄,外衫之下只有一件贴身的亵衣,而那件亵衣也已染上了血渍。 “你的……衣服脏了。”他小声说道。 “嗯,里间有干净的衣服,一会儿你拿一件过来。”她背对着他,解开了亵衣的扣子,肩膀一松,露出大片姗雪的肌肤,光洁的裸背上那个让他触目惊心的伤疤狰狞地暴露出来,让他在心神荡漾之余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还不快点,想冻死我啊。”她低声催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古墓太冷,听上去她的声音有点微微地发颤。 他急忙挑出些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但只见她的肌肤上泛起一层寒栗,连她的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是冷还是疼啊?”他忧虑地问。 她没有回答,静静地,只任由他温暖的手指抚触过她的肌肤。 墓室内骤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 过了片刻,他才闷闷地说:“擦好了,我去帮你找衣服,你先披上这些,别着了凉。”他将她解下的衣服重新披裹在她的身上,轻手轻脚,生怕碰到她的身体,然后低垂着头快步走到里间,找到个箱子,胡乱从里面拿出两件衣服又跑出来低着头递给她。 “这是夏装。”她叹道,“好歹你也画了那么多的美人图,连什么季节穿什么衣服都分不清吗?” “啊,我没留意,抱歉抱歉。”他忙想将衣服抽回,被她一把拽住,“算了,我先穿这件吧。” “不行不行,万一把你给冻坏了可不行!”他抽得更急切用力,结果力气一大,雪纺纱衣被他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啊呀。”他再惊呼一声,满面通红地站在那里,羞愧不已。 言萝愣愣地看着那件破衣,仰起脸凝视着他满是红晕的俊容,叹了口气,“你啊,不知道是故意犯坏还是真的很笨。” “我……”他讷讷地想解释,她倏然伸出雪白的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向下一拉,紧接着他的眼前就是一张她放大了的脸,而他的嘴唇也仿佛贴上什么清凉的花瓣,柔软又香甜。 他先是怔在那里,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做何反应,但是随后他身体内的本能仿佛被唤醒了一样,反手抱住她的身体将她压倒在石榻上,那个仓卒又清凉的吻立刻变成一股难以抵御的狂风,席卷了两人的身体和神智。 这实在是来得太过迅速和突然,让他们彼此都没有准备,喘息着,低吟着,抚摸着,纠缠着,仿佛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似的。 但是他们都很青嫩,所以当她的身体如花朵一样为他绽放的时候,他表现得比她更加紧张害怕,好像所有的疼痛都是他在承担,甚至顾不及品味任何的欢愉和快乐。 “一洲,你是个坏人。”她嘤咛着在他耳边低语,檀口轻轻咬住他的耳垂,还故意咬出个小巧的牙印。 “我……是我不好。”他迷乱又茫然地接受她的“指责”,“可我,真的喜欢你。” 这样坦白的情话让她又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紧接着又逼问道:“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打你?” “不知道,唔,就是喜欢你,没有道理的喜欢你,看到你我就会开心,离开你我就会难过,就好像……”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消失在她柔细的脖颈周围。 她将他的唇推开,继续追问:“就好像什么?” 他再喘了口气,“好像我就是为你而活,为你才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西岳,为你,只是为了你。” 她的心在一点点盛开,语气里带着点恶毒的味道威胁他,“既然说是为了我,以后就不许再随便画别的女孩子,否则……” “我知道,只画你,这一辈子只画你一个人。”他答应得非常痛快,似乎不是因为她的威胁才作出这样的决定,而是从一开始他就作好了这样的打算。 “骗子官一洲。”她嘀咕地隐约觉得自己又上了他的当,本以为占了上风,其实却被他“压在下面”。 但是,这种全身通体舒畅的感觉,却是以前在江湖上杀人,或是在皇宫内做公主时都不曾有过的,是她堕落了吗?还是这个官一洲真的是她命定情人? 欢悦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不仅温暖了整间古墓,还温暖了她的心。 没想到做这种事会比练武还要累,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身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被子,还有他的外衫也盖在被子上,但他并不在她的身边。 本以为他是在别的房间,毕竟这座古墓的房间不少,但是等了好半天也听不到半点声息,等到她披衣起来查看,竟然找不到他的半点踪影。 她在原地愣了片刻,脑海中闪过的是几个人们口中传说的字眼:薄情,寡性,一夕风流,露水夫妻。 陡然间,心又乱了。 他去哪里了?难道他把自己丢下跑掉了,但他不该是这种人的,他不会是这种人。 她有点慌乱地开始检查他的东西是否还在,那个他一直背在身边的竹木画箱就躺在大门口,看到箱子她的心绪才微微平复了些。 只是等了好半天还是不见他回来,她只得自己找来衣裳穿好,此时肚子也有些饿了,但古墓内什么吃的都没有。 大概是昨夜太过激情,后背上的伤口进裂了,又开始一阵阵抽痛。 她找出药膏却怎么都没办法擦到,于是赌气将药膏狠狠地丢出去,说不出是哪里来的一阵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鼻子和眼睛都在发酸。 “这个骗子!”她恨声骂道。 石门作响,有人从外面沉重地将门推开,接着是他的声音响起,“言萝,你怎么下地了,快躺下!” 他跑过来要搂抱她,被她一掌打在他的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唉哟,你要谋害亲夫吗?” “谁和你是夫妻。”她揪起他怒道:“别装死!说,去哪里了,为什么连个字条都不留。” “你这古墓里没有笔墨纸砚,也没有食物和药材,所以我赶着出去买了点回来。”他揉着肩膀,“昨天晚上我的肋骨疼了一宿,实在睡不好,一早就赶出门去,来的时候我看附近的县城里好像有市集,想赶早点去还有便宜菜买。你看你看,这把青菜多新鲜,老板和我要八文,我讨到六文钱买下来的;这生姜,要四文钱,我讨到三文钱;还有这猪肉……” 她的声音在幽墓中回响,简直是森冷逼人,“你就为了这些不值几文钱的东西,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你肚子饿,怕你……”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娘说,女人第一夜之后身子会有些不舒服,大夫也说你要好好补身体,所以我买了些姜和红糖,又买了只乌骨鸡,想炖给你吃。” 她呆愣愣地看着他,隔了半晌,眼眶忽然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滚落下来,她连忙抬起头,冷冷地说:“废话真多,既然要做去做,如果你做坏了,就自己都吃下去。” 但他并没有立刻走掉,只是站在她对面细细地望着她的眼,她的脸,小声问:“言萝,你是不是有一点点的感动,否则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睛水汪汪的。” “鬼才会感动。”她开始躲闪他的视线。 他捧起她的脸,温柔细腻的黑眸捕捉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我娘说,要是一个男人肯为女人洗衣做饭,那个女人一定会感激涕零,以身相许,我想……” “你真是你娘的乖儿子。”她冷嘲道,“你爹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活向来都是我爹在做,我娘可享福了。”官一洲兴匆匆地回答。 言萝实在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你身为大男人不觉得这样很丢脸?” “不会啊,为喜欢的女人做事,我很开心。”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同时,他又有点不放心地追问道:“言萝,要是以后有别的男人像我这样对你好,你会不会……” “会什么?会什么?”她瞪起眼睛,踢了他的脚踝一下,“先去做红糖水,然后做饭!” “得令!”虽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但他还是欢天喜地地跑掉。 “这个傻瓜……”终于剩她一人时,她低叹出声。 难道他以为她是可以轻易和男子共枕眠的豪放女人吗?原本发誓终生不嫁的,但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就迷了心窍,主动献身,让他“勉为其难”地占了便宜。 这也没什么,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向来没有把贞节看得比天还大,然而能让她心动到甘愿将清白身子送出的人,今生今世只有他一个。 他问她是不是感动,她当然死也不会承认。 不承认在飞龙镖局门口被他抱住的瞬间是感动。 不承认远避宫斗只带他这个外人回到古墓的原因是感动。 不承认和他天雷地火缠绵一夕的欢悦满足是感动。 不承认当他带着一大堆的药材食物回来时,那些喋喋不休的话语不再让她烦躁生气是感动。 她只是不怎么讨厌他了而已。 她只是习惯了他的聒噪而已。 她只是喜欢被人顺从地伺候而已。 她只是……只是……只是渐渐地放不下这个人,只是开始喜欢看他的笑脸,只是有点依赖于他的怀抱,让她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心地在乎她,喜欢她,把她看作最最重要的人,愿意一生一世赖在她身边,为她放下男人的尊严,洗衣煮饭,只为博她一笑,画尽她的笑颜。 官一洲,大概也就只有他可以无条件地忍受她的坏脾气,不是因为她是皇宫内的公主,也不是因为她是恨生宫的宫主,只因为她是言萝,一个平平凡凡、有血有肉有感情,也需要爱人和被爱的女孩子。 悄悄地她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将冰凉的脸颊贴在他修长宽厚的后背上。 暖,好暖。 他静等了一会儿,悠悠说道:“言萝,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骗你的鬼话,你一定要信我。” 原来他还在担心她对他不信任。 她扳过他的身体,再度主动吻上他的唇,一改她冰凉的唇温,火热得撩拨着他的唇舌,让他的呼吸紊乱,心跳加速。 她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就已经安抚了他的心。 第九章 她依然不喜欢喝红糖水,或者说,她依然不喜欢喝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但是他托着脸乞怜地看着她,像是生怕她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不得已,她只好闭上眼睛,将那些糖水一饮而尽。 “这样才好,你乖乖地睡一觉,肚子就不会疼了。”他哄她上床,一双手乘机不规矩地扶在她的腰肢上。 让她反手打开,冷斥了声,“别闹。” 一句喝斥之后,他立刻乖乖地退开,拿起碗碟准备去刷洗。 然而石门外传来的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让他们同时都停住了动作,彼此互看一眼。 “就是这里?”有个男人率先开口,声音很低。 另有一人回答,“没错,这方圆百里不可能再有这么大的古墓石门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第一个人急切地说:“看门口还有清晰的脚印,说不定那魔女就在里面。” “千万别着急,你难道忘了那魔女的朋友是妖女仇无垢了吗?说不定这门上有毒。”似乎是有人阻拦住了第一个人。 言萝扯动了一下嘴角,站起身笔直地走向门口,官一洲急忙拉住她,低声道:“他们若是故意来找你的麻烦,何必和他们过不去,不要理睬就好了。” “在江湖之中可不是你不理睬就能够息事宁人的。” 见她还要去开门,他强行把她拉进怀里,急切地说:“我们两个人现在身上都有伤,他们却是来势汹汹,难道你想为了这些人拚掉自己的性命吗?” 他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后,弄得她浑身痒痒的,满腔的怒意也慢慢地缓和下来。 “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们一次。”她不甘心地狠瞪了大门一眼,官一洲急忙扶她到里间坐下。 “我帮你运功,打通筋脉的各个穴位,好不好?” “不是师出同门,内功有别,恐怕对身体有害无益。”她闭着眼,已经开始自行运功。 “那个……大夫说你的伤要养上一个月才能痊愈,我的肋骨就算恢复得再快也要等两个月才能全好。所以,你可千万别着急。” “我着急什么?” “着急到外面去收拾那群人,我看得出来,你是这么想的。”他慢声说:“言萝,这些人都是你多年杀人积怨下来的仇人,而且一定还受了别人的挑拨,否则也不会一起突然而至。” 她倏然张开眼,定定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去镇上买菜的时候听到门口那两个人说起来,你是不是去年杀了什么‘关西二虎’,还杀过什么‘蛟龙四杰’?” “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嗤之以鼻地骂道。 “但是在人家亲人眼里,这些人即使是坏人,也是不该死的。”官一洲拉着她的手,“谆谆敦诲”道:“我不是说恶人就不能杀,但是总要给对方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好像上次你杀那群强盗,人家都已经怕你,有悔改之意了,就不要赶尽杀绝,当日我就劝过你,你所杀的那些人都有亲人朋友或者后人,倘若每个死者身边有两个人来为他报仇……” “我的江湖经验比你多,这点道理不用你教我。”她堵上耳朵,“有本事你去把门口那群人说走,不要光来烦我。” “好,我试试看。”没想到官一洲真的独自走到门口,隔着门大声道:“各位是来找人的?” “不是说恨生宫主是个女人,怎么里面说话的声音却是个男声?”外面的人一阵窃窃私语。 “小生是宫主的……仆人。”他在外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不敢乱说。 但是外面那群人可不是善类,哈哈笑道:“什么仆人还自称‘小生’,听说这恨生宫主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地盘藏男人,哈哈哈!” 官一洲紧张地回头看,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言萝,但是这些男人的胡言乱语肯定会飘到言萝的耳中。 “各位来恨生宫有事吗?” “你那个宫主呢,叫她出来!” “抱歉,我家宫主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有事请和小生说。” “什么身体不适,该不是昨天晚上和你在床上翻云覆雨地累着了吧!”又是一阵狂肆的大笑声。 官一洲虽想反驳,但是对方的确是说中了实情,让他顿时语塞。 猛地,他后肩被人用力一拉,只见言萝面色铁青地站在他身边。 “言萝,别去!”他要拉她,但这一次已经拉不住了。 石门砰地一声被她一掌拍开,她大步站到外面,沉声问:“刚才是谁在胡说八道。” 门外的人没想到她会突然现身,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但是她的出现就好像带来了一阵看不见的雪花,冷气逼人,直透眉心,那些人不由得连退数步,找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恨生宫主是吧?”有人不怕死的先开口。 言萝一记寒光盯过来,她认出来这个声音,“刚才胡说八道的人是你?” “不是,我……”那人怎敢承认,故意避开这个问题,昂首挺胸地道:“恨生宫主武艺超群我等是知道的,但是为了死去的先人,我们要来和宫主讨个公道!” “和我讨公道?”她鄙夷地冷笑,“你配吗?” “加上我们几个,总配了吧!”又有几人迈步上来,“黑风三侠在此!” “什么黑风白风的,我没听过。” 言萝轻蔑的态度激怒了那几人,齐刷地抽出刀剑就要拚命。 “各位且慢动手!”官一洲忙迈步挡在两派中间,拱手道:“各位不要着急动怒,今日各位前来既然是要讨公道,而不是要来杀人的,就应当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 “你这个臭小子,乖乖地做你的小白脸去,这里的事情少干预,若是你家宫主有命活过今天,你再抱着她风流快活去吧。” 张狂的大笑声响起的同时,突然间血光破空而起,那人竟然直直地向后栽了过去,咽喉已被割断。 “这丫头动手了!大家上啊!” 见自己一方已有一人送命,众人高呼着冲了上来。 “这架打得好不应该!”官一洲顿足说道,然后双掌画出一个圆圈,将所有的兵器都挡在掌风之外。 “原来这个小白脸也是个练家子!”那些人立刻分出一部份人,兵器倒戈向官一洲招呼过来。 虽然明知道官一洲的武功不弱,但是习惯保护他的言萝还是心中大急,不顾自己的伤势,剑风愈紧了起来,剑光血光满天飞舞,恨生宫前霎时变成了杀戮战场。 官一洲手无兵器,他平时不与人对打,临阵经验不足,只是凭借精妙的掌法和精纯的功力保住自己方圆三尺之内的地方,但是要想解救言萝就很勉强。 眼见言萝那边支撑得越来越费劲,他焦虑不已。 在纷乱之中,偶尔他们可以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如同自己心情一般的急迫忧虑,他们明白,这一战不能久拖,否则如果演变成了车轮大战就只有失败。 敌人那边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将他们的战团分开,又将石门关住,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好难缠的人。”官一洲皱起眉头,突然飞身一跃,纵出战团,大声道:“你们自以为是正义侠客的话就不要以众欺寡,不怕传出去会坏了你们的名声吗?” “和魔女讲什么江湖道义。”那群人被官一洲吸引住了目光,对言萝的围攻就松懈了一些。 言萝乘机刺倒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反身跳进石门内。她想让官一洲尽快回到自己身边,怎奈官一洲竟然更向反方向跃了几步,仿佛全然没有看到她对他招手的动作。 蓦然间,有个清澈的笛音从山谷的另一边清亮地响起,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忽然安静下来的山谷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 “谁在吹笛子?”那些人互相问道。 没有回应,只是在片刻后,从草丛中,树梢上,如潮水般出现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惊变了脸色-- “蛇!毒蛇!” 各种各样的蛇,大大小小的蛇,以飞快的速度,突然之间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连声的惊呼之后是惨叫声不断,这些刚才还蛮横得要命的男人全都吓白了脸,纷纷四下逃窜。 笛声更加欢快地吹奏,蛇群似是被笛声操纵,兴奋地起舞攻击,纵身扑向逃胞的人群,一旦咬住绝不松口。 “大家别慌别慌!难道忘记我们有那位公子送的药了吗?”众人中有个和尚模样的人仿佛是他们的首脑,此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满天撒开,药粉所到之处蛇群果然开始避退。 刚才惊惶失措的一群人立刻又露出兴奋的神情,都从自己的怀中掏出药粉满天撒出。 于是,无论那笛声再怎么催促,蛇群都不再往前进攻了。 “哈哈,这药粉还真是管用呢!”所有人都转惧为喜,只有官一洲和言萝变了脸色。 不知道这群蛇从哪里来,但是猜得出吹笛之人是在帮他们,眼看形势即将大变,万万没有想到这群人竟然还会随身带药粉好驱赶蛇群。 他们口中的那个“公子”是谁?吹笛的人又是谁? 官一洲在树上紧蹙眉头,树下的人已经准备纵身而上。他眼见言萝神情紧张地看着这边,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但是他若是回头,就会把好不容易引开的敌人又引回她的身边。 身受剑伤的她现在绝对不能再动武了! 他把心一横,伸手如电抓到一名刚刚上树的敌人肩膀,猛地掷向言萝所在的方向,大喊一声,“退后!” 言萝本能地退回到石门内,那人被丢掷过来的力量极大,速度极快,就如一块沉重的巨石,将半开的石门硬生生地撞阖上。 “这臭小子在帮那魔女关石门!” 众人看出他的企图但是已经晚了。 官一洲哈哈笑道:“这道门一旦关上可就不容易打开,你们就死心吧,”他的笑声一滞,人似坠鸟从树上掉了下来。 原来那拚命的一掷也引发了他胸前的伤势,真气阻塞,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树下的人一拥而上,七八种兵器将他牢牢地按在地上,同时喝道:“别动!” 他吐出一口鲜血,笑容依旧,“各位放心,我当然不会动。” “这小子油嘴滑舌,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 “看那魔女和他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留着他还有用,把他绑走,我们下山再商量。” 纷乱的人声过后,山谷之中又恢复寂静,只有地上的尸首和零星的毒蛇碎执昭示着片刻之前,这里曾有过一场血腥诡异的大战。 恨生宫的石门紧紧关闭,门内门外两个世界,乌云又至,山谷中不见天日…… 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走来,明澈的灰眸扫视了一下山谷内惨烈的景象,轻轻叹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用蛇了。” 她举起纤纤手掌,轻轻在石门上拍了几下,“言萝开门,是我。” 大门应声而开,言萝脸色苍白的立在门后,“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她的语气生硬疏离,像个陌生人。 “你知道我不会武功,要等那些人走掉之后才能现身。” 言萝的双手扣在她的肩膀上,嘴唇微微颤抖,“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可能已经害死了一个人!” “谁啊?”青衫女子是仇无垢,她扫了眼四周,“你是说倒在这里的人吗?难道你不想他们死?” “不是他们!”言萝咬着唇,“是官一洲!” “官一洲?”仇无垢困惑地问:“那是谁啊?” “就是上次我带去让你救的人!” 仇无垢怔下怔,笑道:“他要死了吗?那不是很好,我记得你很讨厌他的。” 言萝捏紧她的肩膀,“你要用蛇阵救我,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害他深陷重围,落于敌手,现在生死未卜!” “等等,我记得你上次和我提到他的时候不是用这种口气。”仇无垢拨开她的手,“我好心帮你,我也只知道救你,至于其他人,我怎么知道你身边是否还有其他的同伴,更何况就算我亲眼看到官一洲,也一定会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省得你再为他心烦。” “若是他死了,我不会饶过你!”言萝大声道:“仇无垢,你听好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帮我把他找回来!” 仇无垢的灰眸幽幽地扫过她激动的神情,淡笑着,“别告诉我说这些天你和这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故事,我可不信你会看上他。” 言萝坦白地说:“我不但看上了他,我还把自己都交给他。” 仇无垢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不小,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说话。“你该不是疯了吧!” “世上为情而疯的人,并不只我一个。”她蹙起眉心,将话题一转,“刚才你的蛇阵被人破掉了,你知道吗?” “当然。” “对方是谁?” 仇无垢的笑容有点冷,“除了我的那个死敌,你想还会有谁。” “公孙?”虽然言萝已经隐约猜中,但是还是有些困惑,“他为何要这样做?” “大概也是鬼迷心窍。”仇无垢哼了一声,“罢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否无恙,既然你没事,我也可以放心了,至于那个官一洲,我看你还是忘了他,反正那个人百无一用。” 言萝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带我去找公孙,一洲可能就在他的手上!” “我才不要见他,不过……”仇无垢面无表情地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要是你敢吃掉它,说不定你可以顺利找到公孙。” 她话音未落,言萝已经将药丸抢过一口服下。 仇无垢变了脸色,“你问都不问就真的吃了!”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中毒。”言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们之间永远都要靠争斗比试来决高低,吃了这粒毒药,公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只要他肯出手救我,我就有机会救下官一洲,你想让我吃这粒药的原因就在此吧!” 仇无垢叹了口气,“你向来都是冰雪聪明,不用我多说一个字的。” “毒性什么时候发作?”言萝干脆地问。 “一个时辰之后,足够你走到市镇,据我所知,那个人就在市镇上最大的客栈里,福来客栈的人字号房。” 言萝推开她急忙奔去。 仇无垢在她身后喊道:“你要注意,千万不可以擅自运功动气,否则会毒发得更加迅速。” “你还是让菩萨保佑我顺利救出官一洲,否则我们就是变作鬼也不会饶过你的!” 言萝的声音遥遥飘来,带着几分寒意,让仇无垢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丫头,竟然会为那种酸秀才如此出生人死,真是让人费解。”仇无垢轻轻叹道,“我是该盼着那个人这一次能够解毒,还是不能呢?” 此刻的官一洲并不像一般的囚犯。虽然双手被绑,但是双脚还可以行动自如,所以他坐在地上,两条腿叠在一起,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 “这臭小子死到临头还这么开心,该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负责看守他的是黑风三侠的老二和老三,此时老三嘀咕道:“不明白为什么要留着他,我看他就是不顺眼。” 老二笑道:“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俊就心里不痛快,那位公子不是也说了,留他一命是对的。” 老三困惑地问:“你们老说那公子那公子,他到底算什么?我们的军师,老大?” “也算不上,我们的老大是无色和尚,为了他师弟被那魔女杀了的事情,无色和尚早就和那魔女结下梁子。听说那魔女放话,说一定要宰了无色,你看他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其实心里也怕得很,否则不会召集咱们这么多人和那丫头对打。” 老三不放心地说:“可是如果我们都打不过那丫头该怎么办?” “放心,那丫头看来似乎受了伤,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如果她真的担心这个臭小子而来要人,就一定会死在我们手里,所以最多再留一两天就会宰了这臭小子。” “可是这小子武功不低,我怕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扑上来。”老三忍不住又踢了官一洲一脚,“你不许再晃了,否则我打断你的两条腿。” 官一洲的俊脸扭曲了几分问:“两位大哥可否给小生一碗水喝。” “渴死你才好。”老三恨恨地说。 门开,一个银发的俊美男子端着一碗水走进来,“来者是客,一杯水我们是给得起的。”他悠然走到官一洲面前,蹲下身微微笑道:“更何况我和官公子本来是旧识,这一碗水更要亲自送到你口中了。” 官一洲愣了愣,“原来公孙公子和这群人是一伙的。” “算不上一伙,只是偶然路过,帮个小忙而已。” “可是,你和言萝不是朋友吗?” 公孙微笑着摇头,“错了,她和仇无垢才是朋友,而我是仇无垢的敌人,所以,我也就是言萝的敌人。” “公子上次不是救过我?” “那是因为仇无垢不能救,她不能救、不肯救的人,我就偏偏都要救起。” “为什么?” 公孙的黑眸陡然如暗夜的海面投下了一串星子,溅起浪花朵朵,那张向来惬意俊雅的脸一颤,“为什么?因为……我恨她!” 官一洲怔忡地看着他,慢声问道:“若恨她,你可以直接找她算帐,为什么要把我和言萝扯下水?” “因为这样才有趣。”他牵起一抹魅惑极了的笑意,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幽幽笑道:“你等的人似乎来了。” 言萝挺直的身体纤细而有力量,冰冷而严峻。 “公孙,果然是你幕后指使。”她的眼神如锁,扣在他的身上,“把我的人交出来!” “你的人?”公孙微微一笑,“什么时候这个麻烦成了你的人了?记得上一次你还咬牙切齿地要把他丢去喂狗。” “我的话从来不会重复第二遍。”言萝一字一顿,“交出人来,我放过你这一次,否则别怪我的宝剑不认人。” “你错怪我了,这件事我并非主谋,我也只是帮忙而已。”公孙微笑着看着周围那些各持兵器如临大敌的江湖人上,“不过这些人是要他死或要他活,也要看你的意思。” 她冷冷地环视众人,“你们要杀我,是为了替你们死去的朋友报仇?”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人群中又有人在鼓噪,“别和这侗魔女说废话,小心她又有什么新花招。” 言萝冷笑道:“要杀我吗?也容易,不过--”她望着公孙的眼睛,“你记住,我今日若死在这里,可不是死在这些人的手里。” 公孙一震,突然闪身至她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号脉之后惊道:“你怎么会中毒?” “无垢说这种毒你解不了,如果我因中毒死在你面前,你会后侮一辈子,名声尽毁。” 她的话半真半假,但公孙尽数相信,咬牙道:“这个女人,竟然使出这样阴毒的招数。” 言萝的眸光慢转,“你们谁要杀我,现在就请上吧。” “不行!”公孙脱口呼道:“现在不能杀她,等我解了她身上的毒再说。” 众人不解,“公子,这魔女如果真的中毒,我们杀她更是易如反掌,何必还要大费周折为她解毒?l “我不能输给仇无垢!”他一字字生冷地逼出这句话,拽住言萝的手臂,“跟我走!” 言萝冷笑的甩脱他的手,“说跟你走就跟你走,我偏不让你如愿,官一洲呢?带他出来见我。” “我带你去见他。”公孙返身走向里问,忽然有个大和尚挡在他面前,冷冷道:“公孙公子,多谢你屡次出手帮忙,但是这件事你可做不得主,那小子是我们的人质,这丫头是我们要铲除的人,你让他们会合,不是在帮他们逃跑?” 言萝眯趄眼睛,“你就是无戒和尚的师兄,无色?哼,上次我把他丢在河里喂鱼的时候,还奇怪怎么不见你,害我要多费两道手续。” “臭丫头,你找死!”无色手中的禅杖倏然击下,公孙生怕言萝动武会引发毒气游走,脚步一滑,拉着她迅速退开。 无色的禅杖之声呼呼作响,一招紧过一招,周围的人见此情形也不再等待,加入战团。 公孙一脚踹开里间的房门,将言萝推了进去,“那小子穴道未封!” 言萝乍见官一洲坐在地上,安好无恙,心中大喜,一剑挑开他身上的绳子,“还不走!” 官一洲已经听到外面的对话,但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得知她中毒他心中着急,将她抱在怀中问:“怎么会中毒,仇无垢为什么要对你下毒?” “先走!”言萝急切地推他到窗前,拉着他准备纵身跳下。 原本看守官一洲的黑风三侠中的老二、老三突遭变故没有反应过来,此时见两人要逃走,当然提剑就刺。 官一洲护定言萝,双掌精妙自两人剑下穿过,用力拍在其胸口,两人口喷鲜血倒退几步。 公孙正在逼退众人,听到这边情形大乱,大声喊道:“别让言萝动武!她会毒发!” 官一洲忙回头抱住窗边的言萝,“走。”他用自己的身体环抱住她,从窗户一跃而下。 身后的黑风兄弟同时掷出双剑,剑光如电,快速得让人来不及躲闪,更何况官一洲身在半空之中,要躲避也已难再变换身形了。 他听到声音将至,硬是生生承受,两把剑中的一把自他身边飞落,另一把从他的后背直透而入,穿过他的心肺,剑身立刻被血染透。 砰地一声,他抱住言萝重重坠地,言萝惊见他受此重创,心痛与愤怒如潮水大火,氾滥澎湃再下可收。 不顾自己的身体,她怒啸一声,抽出宝剑纵身跃上二楼,长剑飞舞,将黑风兄弟的头颈狠狠用剑光剪断。 只杀了这两人她还不肯罢手,跃过公孙冲向无色和尚等人,即使是在恨生宫门口,她也不曾如此狂肆的大开杀戒,众人只见她双目赤红,容颜如雪,如修罗鬼魅般杀气重重,人群,一个个、一排排地倒下去,躲避不及的人或者被削足断手,场面凄厉骇人。 “言萝!你不要命了吗?”公孙大喊一声。 言萝眼见所有人或死或伤,已经再也没有人敢与她对抗,她的剑尖一垂,无力的身体摇摇欲倒。 公孙要来扶她,被她嫌恶地推开,然后再度跃下客栈,跌倒在官一洲的面前。 官一洲浑身已被鲜血浸透,双目垂闭,无气息地倒在地上,过往的行人都惊怕地躲闪他们,唯恐这场惊世骇俗的杀戮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言萝,让我看看你的毒患。”公孙悄然来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腕。 她的寒眸盯着他的眼,“为什么你不先看他?” 公孙深吸口气,低下头,“你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死了。” “你胡说!”言萝勃然大怒,“他是不可能死的!他是我的人,我没有同意他死,他为什么会死!” 公孙苦笑,“言萝,你又不是阎王或者判官,你是不能左右任何人的生死的。”他柔声道:“逝者已去,来者可追,让我为你疗毒,否则你就没救了。” 言萝惨笑,“逝者,谁是逝者,他吗?你说谁是来者,我吗?这世上若没有人再像他这样爱我,我还有什么可追的,活着,真无趣。” 她抱着官一洲的身体,喃喃低语,“一天杀一人,恨少不恨多,人世多苦痛,恨生不恨死。一洲,我不想承受这种苦痛,我真的不想活着了,不想了……” 她的嘴角开始血珠滚滚沁落,公孙大惊之下出手如电将她的周身穴道封闭,但即使如此,她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灰败,身体渐渐冰冷,不过她还是紧紧地依靠在官一洲的身上,仿佛天地间再没有力量可以把他们分开。 尾声 暗河,浮桥,云雾缥缈。 这个地方让言萝觉得好熟悉,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记得刚才还在闹市之上,她抱着官一洲,自己已没了力气。 但是一转眼,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桥边,官一洲不见踪影,而周围飘飘荡荡的影子又是什么东西? “阎君,您老这么快就回来啦?”一个颤巍巍的老婆子出现在桥上,惊喜地问,“不是说要去七十年吗?现在才刚刚过了两天而已。” 什么乱七八槽的,她皱眉问:“官一洲呢?” “老身这里还没有路过一个叫官一洲的,阎君您找他?” 老婆子说着话,周围突然蹦出无数丑陋古怪的鬼影,齐齐对她参拜,“见过阎君!” 言萝惊怔得倒退数步,“你们……” “看来阎君是记不清楚过去的事了。”老婆子看出端倪,笑咪眯地说:“阎君,您照照这口井,大概就明白了。” 她困惑地走到那老婆子所说的井边,向下看去,只见里面没有一滴水,淡淡地浮着一层雾,当她的脸出现在井口上时,那些雾幻化成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高冠柬带,身穿金黑色王袍的男子。他的面容在井中乍现的一刻,言萝的心也仿佛裂开一条缝,压制在心头多年的迷雾终于分明。 是他!是我? 她赫然转身,不再是刚才的茫然,容颜冷峻,声调愤怒地质问道:“判官那家伙,叫他滚来见我!” 她记起来了!她记起来了!难怪她曾经二十年如一日的作着相同的梦,那个将她推落井中的一幕原来真的存在过,只是因为那半碗该死的孟婆汤,才会让她的记忆如此支离破碎。 堂堂地府阎君,居然会被小小的判官算计,投胎女儿身,这才是她二十年积郁心中无法释怀的真正原因! 恨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就算是玉帝下旨要他转世为人,也不能如此随意地为他安排命数,让他,变作女人! 但是在她的震怒之下,所有大鬼小鬼都只是面面相对地偷偷看了几眼,没有人答覆。 “怎么,那家伙躲起来了吗?”地府一日,人间十年,她才不过离开地府两日,判官就私逃? “不是,是小的们已经两日不曾见过判官大人了。”其中一个小鬼战战兢兢地回话。 “哼,本王不在难道他就学会了偷奸耍滑?这地府中每日要判的鬼魂何止千百,他去哪里?” “小的们不知。”那些小鬼一再地伏地叩首吓得瑟瑟发抖,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孟婆则悄悄说:“阎君要是想找判官大人,老身可能知道一点。” “说!”她的寒眸中尽是杀气,要是让她找到那家伙,一定把他告到玉帝那里,告他乱判命格,辱没仙体! 孟婆小声道:“阎君您老走后,判官大人就在这里转了好半天,老身当时忙着送小鬼投胎,没有来得及和判官大人多说几句话,没想到一转身,发现判官大人不见,老身的汤也少了一碗。” 言萝蹙起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婆说得嗫嚅,“老身是猜,那个,判官大人会不会……” “言萝!”远远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叫得急促焦虑。 她的眼睛一亮--是官一洲! 四周雾气太大,她看不清他的所在,只能出声回应,“我在桥边!” 很快,官一洲的身影穿过浓雾快速奔来,他惊喜万分地一把抱住她的腰,“太好了,你真的没事。” “没事就不会在这里了。”她冷冷地回应。这个傻瓜,难道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死了,此刻是在地府吗? 刚要开口,周围那群小鬼居然又一次跪倒拜下,“见过判官大人。” 气氛,好像不大对? 官一洲疑惑地看看周围的鬼,“这些人是谁,是言萝你的朋友吗?长得好奇怪……” 他话音未落,脸上重重地被她打了一巴掌,只听她用杀人般冰冷愤怒的声音斥道:“原来真的是你!” “是我什么?”官一洲不解地看着她那张愤怒至极的脸,奇怪,这一次脸上并不疼。 “是你害我喝了那碗孟婆汤!是你害我投胎做了女儿身!是你害我在人间要生不能要死不行!是你害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你、竟然都是你!” 她连番的指责让周围的小鬼和孟婆都听傻了眼,也让官一洲听得一头冒水。“言萝,你在和我生什么气,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哼!”她大力将他拉到井口边,“自己看!” 井口有他们两人,井中浮现的一幕中也同时有两人的身影-- 她,是黑衣的阎君。 他,是红衣的判官。 他轻轻地抽气,似是不信,似是感慨,“原来我和你的宿缘真的这么深。” “什么宿缘?我是倒了上千年的楣才会被你陷害!”言萝将他的领口揪紧,“你知不知道我被玉帝判罚十世不得重返天庭,而每一世都要活够七十年才可以死,所以无论我遇到多少危及生命的事情,冥冥之中总有天力帮我扭转,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他已没有肉体,但还是被她勒得说不出话来,努力笑道:“言萝,你是说我们现在都死了,是吗?” 她盯着他,字字如铁,“你是个最蠢的笨蛋!” “你要是骂我能开心些,你可以骂得再狠点。”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言萝深觉不可思议,“你不知道、你还是不知道!就算是找死了,只要未到七十年,我随时可以回到人间去,而你……而你……你未经王帝许可,私自投胎为人,不仅要受玉帝的严惩,还有可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你知道吗?!” 那愤怒自胸口处裂出,竟然好疼,明明已经是魂魄了,为何会觉得疼? 他的眸子漫上一层淡淡的薄雾,唇角微微翘起,似笑似叹地吟咏,“我知道,可是,我放心不下你。” 她轰然呆住,怔怔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已不再是官一洲,那个赖皮地缠着「她”的男孩,他是-- 判官! 那个跟随“她”千年的下属,那个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让“她”不胜其烦却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的同伴。 千年了,他的存在让身为阎君的“她”无数次地咬牙切齿,斗嘴吵架。“她”骂过他,喝斥过他,威胁过他,而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她”--让“她”即使转世为人,依然日日夜夜都要受他的折磨,忘不了他的存在…… “你算定了会在人间遇到我?”她捏紧双拳,“你是算定了来纠缠我的。” “我走得匆忙,不是很确定,甚至算得有些偏差,落到了中原。”他苦笑道,“所以一见面我就感觉到,是某种力量牵引我找你的。” “来找我,还要投胎喝孟婆汤?”她冷笑,“是在后悔你害我的事情,所以良心不安吗?你就不怕喝了孟婆汤就再也找不到我。” “你已是另外一个人,而我也不该再是以判官的身份陪伴你,以前从来没有发现,习惯在你身边听你骂被你打之后,一旦有一天失去这一切会多么不习惯。和你一起去做人,比留我一人在这里做个孤独的判官要快活得多,我是这么想的,喝了孟婆汤,一切从头开始,如果我们有缘……” “有见鬼的‘缘’!”她怒而打断他的话,“你害了我还不够,连自己都敢害,现在你想怎么办?” “不知道……死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些。” “阎君、阎君!”头顶上传来一个恼人的声音,让她更深地皱紧眉,“是太上老君。” “他来送你回去?”他扬起脸,看着上面的金光万道,一个白胡子的老头飘然落下。 “抱歉抱歉,我的炼丹炉刚刚被个臭猴子踢翻,所以未及保护阎君您的人间肉体,让阎君受苦了。”太上老君连连道歉。 言萝恍然省悟,“原来这些年一直暗中保护我的是你。” “是是,你我同殿为臣多年,老臣也挂心阎君的安危。玉帝还特意命老臣照顾好您,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您在人间受苦,没想到老臣还是失职了。” 看他苦巴巴的一张脸,言萝恨道:“玉帝会让你照顾我,哼,他盼着我多受苦才是真的。” 太上老君凑到她耳根子边说:“您别不信,玉帝说了,当初眨您下凡也是迫于王母娘娘压力才出此下策,等王母娘娘的气消了,自然会请您回来。” “不希罕。”言萝把头一甩。 官一洲凑过来问:“到底当初是为什么要把我家阎君眨黜仙界?” 太上老君瞪他一眼,“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判官,私自离职投胎人间已经是罪犯天条,还敢和我探听仙家机密。” “这个人我保!”言萝一拉官一洲的手,“你现在必须把我们送回去,平平安安的送回人间。” 太上老君的脸立刻垮掉,“阎君,您这不是强老臣所难吗?” “你要是不办也可以,哼,到时候我要是去玉帝那里告御状,说是因你擅离职守才累我在人间被杀,看玉帝怎么罚你!” 言萝的威胁让太上老君额上立刻冒出一层的冷汗。 “可是这个判官的事,老臣可做不了主,要禀报玉帝……” “他不是还不知道,等他知道了再说,天上一日,世上千年,他的事情那么多,哪里顾得上我这七百年。”言萝不耐烦地问:“你到底管不管?别逼我说出不好听的来,当日你在蟠桃宴上和嫦娥说王母坏话的时候,我可是就在你身边。” “管!我当然管!”太上老君吓得立刻连声应允,“我这就送你们回去。” 言萝呼出口气,瞪了官一洲一眼,“你,还不给我过来!” 他踌躇着说:“如果我留在这里,玉帝或许不会降罪于你,要是我们一起回去,你的罪会更重。” “你给我滚过来!”她大喊一声,让太上老君正在施法的拂尘差点惊掉到地上。 “既然你要纠缠我,就纠缠到底!你要是敢把我半路丢下,我就再死一次回来找你算帐!”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是眼中闪烁的不是凶狠,而是璀璨的水光。 做千万年的仙界冤家,还是百十年的人间伴侣?到底要哪一个,她已经作出了选择。 他愣了愣,终于轻轻一笑,站在她身侧,也立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四周的光芒越来越强,他们的身体越来越轻,官一洲拉紧了言萝的手,低声道:“我们一旦回去可能就不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会得罪王母,被眨下凡。”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因为我说了一句她不爱听的话,” “什么?” “我说她就算是吃了再多的蟠桃仙丹,也永远都是四十岁的老妇形貌,比不得嫦娥年轻貌美。” “啊?”惊呼之后是一连串放肆的大笑。 浓雾之中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孟婆跪在桥边相送,默默叹道:“如今地府里没了阎君也没了判官,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离愁谷中,仇无垢正低头审视着言萝的面容,惊见她原本死灰般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不由得忘情叫道:“公孙,你看,她好像活过来了!” 那一边的公孙正惊诧着自己手边早已气绝的官一洲,竟然也慢慢开始有了呼吸。 “人死真的可以复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言萝……”那具本来应该称作“死尸”的身体突然开口说话。 “别笑了!”另一边床上的言萝猛地冲口说出三个字,让仇无垢再度惊住。 两人的眼睛同时睁开,清澈明亮,像是有星子从天上降落到他们的瞳眸之中,在烛光的映照下笑意盈盈。 天上人间,地府幽冥,阻不断的是生死相随的执念。 就算是历尽千辛万苦,我还是要来到你身边-- 湛笔夜话之十八 这是很特别的一套书。首先,系列名和书名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种乍看下去实在是通俗易懂到让所有朋友都惊呼的名字,真的是我想出来的吗?是啊是啊,大家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的的确确是我的亲笔亲脑的发明。而且当时一想到“至尊花嫁”和“我的老婆”这个标题就得意非常啊,觉得编辑一定会喜欢,果不其然,被我命中。 若是以前让我用这种书名,占计我会一头去撞墙,近来大概是年纪大了,童心渐盛,越来越想“玩”一把。 但是,所谓乐极生悲吧,高兴之后就是惨到底的伤心。 想当初,之所以会构思这个系列完全是为了《影子二少》里的人气配角君泽,当有读者在我的blog要求我给他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立刻闪过“我的老婆是xx”(具体是什么先保密吧)的构思,然后自己就咬着指头对着电脑一阵偷笑,觉得这个点子真是极绝了。 把创意和编辑大人说完后,编辑大人问我,“你是要出单本吗?” 嗯,我想了想,或许也可以凑一个系列。于是--“我的老婆是xx”的系列名陆续回应诞生,这其间要感谢巫呼还帮我想了几个。 确定之后很快我就开工了,兴匆匆地把属于君泽的第一个故事完成,发给出版社,还得意扬扬地和编辑说:“我觉得这本书不错,很温馨活泼。” 结果……结果……我被退稿了! 我被退稿了……我被退稿了?我被退稿了! 一连数日,这五个宇白天黑夜的在脑海里徘徊,怎样都静不下心来,我只是颓废地趴在桌子上,好像一摊烂泥,无论看到什么都能伤春悲秋一番。 为什么会被退?为什么可怜的君泽就是这样命苦啊?君泽你不要哭了,我先替你哭一场吧……呜呜呜…… 修复这一次被挫伤的元气真的是很难很难,我想自己能一直沉到海底,谁也不要看见我最好。 什么书展啊,什么系列啊,都见鬼去吧,和我没关系了,我写不出来,写不出来! 结果,一周之后,编辑的电话打来了,很温柔地问我,“新书写到哪里了?” 我干脆的回答,“一个字都没写。” 我只觉得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从春水变成利剑,让我不得不从桌边一跃而起,恭恭敬敬、满心忏悔地听编辑教导我,不能因为退稿而过度放纵自己颓废。 于是我又开始频频点头,马上承诺开工,答应在一个月后必定交出新稿,不让自己在新年断粮。 就这样,凄惨的哀嚎终止,坚强的湛小露同学又站起来了,继续奋斗。 奋斗到一半的时候总算得到一个好消息,本系列的另一本过稿了,书展有新书见人了,君泽同学还有再生的机会。 最后,对所有曾经喜欢过君泽、或者对君泽一无所知,看完本篇后记之后对他有所期待的读者说:“请给我时间,放心,我一定会把君泽的故事努力重生出来的!” 老规矩,对本系列有所好奇或期待的读者,欢迎你们到湛露在新月的blog上给予指教,比如对哪本书的书名好奇,喜欢看什么样类型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