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毒》 序章 墨黑的夜色,乌云遮蔽了月光,晚风席卷,空气中弥漫甜香及血腥交织的奇异气息,浓得化不开。 高墙朱门里,除了悬挂廊檐的微弱灯光,整座宅院恍若被黑暗侵袭,透着森诡,让人不寒而栗。 自庭院沿着长廊而去,随处可见仆婢或倒或卧,全都没了生息,有的七窍流血,有的全身僵直发黑,愈近主屋,死状愈是令人不忍卒睹,来不及闭上的眼,像在诉说对死亡的无能为力。 主屋外的长廊,一名白衣男子正持剑而立,冷冷望着跟前挣扎爬行的中年男人。 男子俊魅的面容犹如冷玉雕成,不带任何表情及温度,白袍下摆随风微微飘动,玉树临风的身形是这片黑暗中的唯一光明,然而手中仍滴着血的剑身,透露出他正是将残酷降临此座宅园的元凶。 “放……放过……我家人……”中年男子一开口,血即大量自口中涌出,体内肝肠寸断的痛让他几乎无法成句。“你们要……要的只……是我的命……” “斩草除根。”男子开口。冷淡的表情依然,不曾起伏的简单四字却让中年男子如遭雷殛。 “你、你真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中年男子气急攻心,鲜血随着激烈叫骂不断从下颚低落。 男子的视线淡漠地在那气急败坏的脸庞掠过,深湛的眼瞳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跟罗刹门的首席大弟子谈什么恻隐之心?”阴狠的笑声传来,一名黑衣男子走近,话里透着毫不隐藏的怨恨酸味。“这桩任务完结,教主不知又会给什么赏赐了。” 他一走近,就是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传来,黑衣上布着不明显的深暗色泽,和他一身洁净白衣形成强烈对比。白衣男子略微皱眉,却未言语。 每次任务,其它师兄弟都当成一场杀戮宴会,手法翻陈出新、极尽残忍,他却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完成,这一点,让许多门人都质疑他身为罗刹门首席的资格。 “斩草除根?”黑衣男子邪笑,踢了中年男人一脚。“哪那么轻松?我会先在你儿子面前奸你老婆,再把你儿子吊起来,在他身上种下碎骨粉,让他全身瘫痪只剩神智清楚,然后用刀子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当成他的食物……” 残忍的叙述让中年男人气红了眼,陡然一跃而起,朝黑衣男子扑去。没料到临死前的囊中物会反扑,黑衣男子来不及闪躲,被掐紧咽喉,满脸涨红,费尽力气反抗依然挣脱不开。 “大……师兄……”几近窒息,他不禁求助。 不为救他,而是为将任务了结。剑芒一闪,白衣男子自中年男人侧腹斜上利落刺入要害,中年男人气竭,双手松脱,无力滑跪在地。 “你也是……人……生……父母……养……育的啊……”中年男人哀求地看向白衣男子,声音渐微。 闻言,白衣男子几不可见地动作一顿,随即将剑完全抽离他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年男人趴伏倒地,眼睛半闭地死去,剑上的鲜血渲染出一片妖艳的光。 “敢掐我?”黑衣男子抚着喉头,拔出腰间的弯刀,一刀砍掉中年男人的双手,无声流出的血立刻染满整个地面。“偏我们罗刹门都不是父母养育的,怎样”他边叫嚣,边愤恨将尸体剁得血肉模糊。 白衣男子伸剑挌挡,只微微使劲,即轻易将他的弯刀压制得无法动弹。黑衣男子还要反抗,被他冷眼一扫,几欲脱口而出的咒骂立即消失喉头。 “若有时间,倒不如找出残存的活口。” “是。”黑方男子收回弯刀,忿忿不平地离开。 恻隐之心?父母养育? 白衣男子俊眸微眯,这两个词汇在脑海翻转,望了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眼,他冷冷嗤哼,转身隐入黑暗中。 第一章 山野林间,偏离山道的坡面尖石嶙峋,除了野兽经过的痕迹,人烟罕至,兼之古木参天,遮蔽了天日,即使日正当中,也驱不散森幽的气息。 踩着落叶的沙沙声响自远而近,虽然山道崎岖不平甚至无路可走,来人敏捷的脚步仍不见迟滞。树丛拨开,一张漂亮俊秀的脸庞探出,在看到约数丈高的坡道上,古木盘根处那抹不起眼的暗褐色泽时,唇角微微勾起。 先将背上的药篮及弓箭卸下,再将原就方便活动的劲装用系于腰间的小型药篮束紧,海品颐施展轻功,转眼间已上跃数尺,接近目标物——灵芝。 用脚勾住树根稳住身子,海品颐探身,小心翼翼地摘下灵芝,才发现,这朵灵芝色美形厚,张开的伞面比双手全张的范围还大——这是入山以来最大的收获! 糟了,腰间的药篮哪里放得下?略一思忖,怕损坏得来不易的宝贝,海品颐双手捧住,深吸口气,脚施劲顶住山坡,勾住树根的另一只脚松开,藉力一跃,身子凌空翻转,凭借山壁着力不断下跃,几个起落,已回到原地。 纵是艺高人胆大,这么一趟,也令海品颐吓得心跳飞快,怕失足落下,更怕失手摔坏这完美无瑕的灵芝。看到手中那沉甸甸的收获,海品颐笑得开心不已,弯身从药篮取出布巾,将它细心包覆后,才置入药篮。 一起身,隐约中,似有兵器交击的声音传来。 这片山林中,大多是柴夫、猎户和采药人等才会踏进,怎么会有人打斗?眉宇拧起,海品颐立刻将弓及箭筒背上肩,施展轻功往声音来源探去。 ***bbs.***bbs.***bbs.*** 溪水流经处,因山壁的高度落差形成小瀑布,水丝轻飞,淙淙的流水声像在洗涤人心,然而,这样的清新美景,却被溪边对峙的嗜杀气息全然破坏。 “迟昊,你逃不掉的,趁早束手就擒,随我回去向教主请罪吧!”黑衣人手持弯刀,望向另一名上半身落入溪中任由溪水冲袭的气绝同伴,眼中闪过张惶惧色,仍虚张声势,不愿示弱。 “我已脱离,也不想再和罗刹门有所牵扯。”身着白衣的迟昊剑尖指地,看似随兴洒脱的姿势,让人找不到任何空隙进攻。“找到我,是你的不幸。” 这根本就摆明了要杀人灭口!黑衣人闻言脸色一白,想到迟昊擅长的毒技,不禁脚底发凉。 深谙罗刹门所有毒性及解法的迟昊,过去虽是教主重用的左右手,一旦叛离,即成心腹大患,教主下令只要能拿下迟昊,不管是生是死,都能坐上首席弟子的位置,号令天下门人。 这光环多诱人哪,让他昏神熏心,好不容易追踪到迟昊的下落,怕功劳被人夺走,只约了信任的师弟前来,直至对战,他才猛然醒觉一直忽略的事实——他使毒技巧赢不过迟昊,武功造诣也完全无法匹敌! 原本信心满满的捉拿叛徒之行,却成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站。 “你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要脱离?你用来对付我的哪一招不是从教主那里学的?”黑衣人不断叫骂,想引开他的注意力,趁其不备动手。“教主如此栽培,你却背叛以对,枉费教主的一番心血!” “栽培?”迟昊闻言挑起一眉,淡漠的俊容透着一股邪魅。“各取所需罢了,那些‘栽培’不起的师兄弟下场,你不是不知。” “那是他们不长进,活该被物尽其用。”忆起那些被拿来当新毒物试验的师兄弟,黑衣人完全没有一丝同情,藏于衣袖的手悄悄勾动。“说!是哪一派的人买通你叛变?” “我只要杀你,不想折磨你,别轻举妄动。”迟昊早已将他的雕虫小技看穿,轻描淡写的语气成功顿住对手的动作。“我是脱离,并非叛变,若不是教主派人费心寻找,江湖上再不会有迟昊这个人出现。” 那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态度,让黑衣人气炸了肺。反正横竖一死,拚了说不定还有转机!手往里一扣,隐含剧毒的细针立刻穿透衣袖激射而出,下一刻他随即挥舞弯刀,奋不顾身上前攻击。 白色的身形晃动,迟昊灵巧避开毒针,施展剑法挌挡,弯刀和剑身交击迸射出火花,足见力道有多强劲,然而那冷魅的面容却丝毫不显吃力,只凭单手就将对方强势的攻击一一化解。 黑衣人心一急,屈膝袭去,原本隐于小腿的匕首自膝处突出,森薄的刃身淬了剧毒,见血封喉,毒性足让一头猛虎在顷刻间死去。 迟昊立即回转剑身,运上内劲,先将刃身震断,而后剑身顺势一划,准确挑断黑衣人的腿部筋脉。 “啊——我的脚——”黑衣人惨叫,仆跪在地,一抬头,发现锐利的剑尖抵在咽喉,叫声立即停歇,疼痛和惊惧让他冷汗直流。“大师兄,饶了我吧,我发誓绝不跟任何人说你隐身于此。”命在旦夕,他开口求饶。 “罗刹门人的所作所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迟昊微勾唇角,眼中却不见笑意,手中长剑微微前送,鲜血立刻从划破的伤口流下。 狡诈、冷血,一如他,所以他很清楚为求生存所立的誓言真实度有几分——零!只要一留活口,等着他的就是大批门人共同讨伐的阵仗。 望进那双不起波澜的鹰眸,黑衣人明白大限已至。唯一庆幸的是大师兄不像他们钻研杀人技巧,以折磨人为极致,而是可以一剑了结,求得好死。 “放了他!”突然,一声斥喝顿住长剑递前的势子。 迟昊停下动作,剑身仍抵住黑衣人的咽喉,眼梢自声响处睨去——一名身着灰色劲装的俊俏男子拉开弓箭,清澈澄净的眼紧盯着他,俊容因狂奔而冒汗潮红,胸膛急促起伏,却丝毫没影响持弓的稳定。 没将来人放在眼里,迟昊手中运劲,正要将黑衣人刺死,手甫动,一股劲风立刻从颊旁激扫而过,“咚”地一声闷响,原本空无一物的溪边已插着一支箭,箭身直没入泥。 “别以为我是失手。”转眼间,海品颐已再次搭箭张弓,这一次,目标对准他的眉间。“放了他!” 即使正处于被人胁迫的劣势,迟昊仍不怒不慌,缓缓收手,退了一步,转身正对来人,注意力仍放在黑衣人身上。 “阁不清楚来龙去脉吗?”自以为行侠仗义,却不知救的是杀人无数的罗刹门人。 “眼见为凭,不管谁对谁非,都没有必要致人于死。”即使那冷凝的视线冻得人发寒,海品颐仍毫不退让地直视回去。 黑衣人见迟昊和来人对话注意力转移,正要动手偷袭,这些细小的举止却完全落在早有防备的迟昊眼里,手中长剑送出,阻止他的妄动。 不知真实情况的海品颐只见迟昊突然痛下杀手,无暇细想,弓箭立刻朝向他肩头射出。 激射的弓箭来得凶猛,迟昊只能分神伸剑挌挡,同时间,黑衣人乘机将一抹绿雾从袖口喷出,瞬间将迟昊笼罩。 黑衣人计谋得逞,仰天大笑。“你也有这么一天,终于死在我的手——”笑声未落,突然一把长剑划破绿雾朝他射来,完全来不及闪躲,长剑应声穿透胸膛将他钉牢在地,瞠大的眼满是不可置信,至死他都还无法理解,为何中了毒的迟昊能有余力反击。 长剑射出后,迟昊立刻迅速封住周身大穴,取出怀中药丸咬碎吞下,然而毒性太猛,他的脸色在转眼间变为铁青,单膝蹲跪在地,气息紊乱不堪。 海品颐怔立原地,面对连串的变故一时间不知所措。为何心狠手辣的反而是被他用剑指着的人?周遭的草在转瞬间枯黄,足见毒性有多强烈! 迟昊咬牙,因强烈的痛而冷汗淋漓,意识开始涣散。原来之前那些被他毒杀的人,是这种感觉…… 看到他几乎跪伏在地,海品颐立刻除下外衣,上前包住他的上身,将他抱离。 “你要不要紧?”焦急的呼唤将迟昊的意识拉回,感觉被人抱起,他睁开眼,望进一双盈满担虑的清亮双眼。 “走开……”他身中剧毒还敢随便碰他?迟昊将海品颐推开,强撑起身,那件外衣滑落,他才发现,这人并非他以为的那般有勇无谋。 他也懂毒吗?和罗刹门有关吗?心念一动,迟昊眼中闪过杀机,正要痛下杀手,突然间,一股几将身体撕裂的剧痛穿过四肢百骸,让他跪倒在地,无力再站。 他吞下的药只能暂缓毒发没立刻丧命,但知道其它师兄弟专擅的毒物,皆以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为目的钻研,迟昊凝聚残余的内力,正要自绝心脉求死,却突然有人将手穿过他腋下,强硬地将他拖曳而行。 “放手!”向来情绪鲜少起伏的迟昊忍不住动火。阻止他杀人,很好;害他中毒,无所谓;但为何这程咬金连他自杀都要阻挠 若他再不放手,他不介意自绝心脉前先杀了他一同陪葬! “别放弃,我会救你,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鼓励的话语自头顶上方传来,带着颤抖的语音听来没有说服力,却奇异地安抚人心。 他的命,竟交在这个完全没有自信的家伙身上,他的力量甚至小到连他都扛不动……剧痛再次席卷全身,割心剖肺的激疼让人生不如死,但,他竟觉得想笑。 笑……他多久没笑过了…… 迟昊紧绷的意识倏地放松,任由毒性将他往昏迷的黑暗中拖去。 ***bbs.***bbs.***bbs.*** 深山中,有间小木屋隐于此,前有溪水流过,后有山壁环挡,简单搭建的住所是海品颐上山采药时的安身之地。 将迟昊拖至溪旁,海品颐已因崎岖的山路累得气喘吁吁,连汗都来不及拭,将他置于地上,立即动手将他的外衣除下。他身上染了毒,不能直接带进屋里。 怕搬运中衣上也染了毒,正要将单衣除下,触上绳结的手一顿,海品颐看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迟昊一眼,略一踌躇,才松开绳结脱下单衣—— 隐于单衣下的是细致的肌肤,层层白布将胸前的饱满紧紧束缚,衬上不盈一握的腰肢及纤细的臂膀,原本斯文俊美的男子瞬间成了英气逼人的女子。 危急间,顾不得男女分际,海品颐在他面前蹲下,将他的臂膀环置于肩,一咬牙,强撑将他扛进屋内,置于用木板和兽皮简易搭起的榻上。 随手从墙边的包袱抽了件外衣穿上,她走到屋后堆柴起火,墙边的药架上是她这些天深入山林采集来的珍贵药材,她拣选几项扫入研钵捣碎,倒入药罐内加水开始熬煮,看顾火候、算着时辰,这段期间,她不住往屋内张望情形,脸上满是担虑和歉疚。 家业为百年药铺,虽对医和毒只懂粗浅皮毛,但他所中的毒有多猛烈,却是一望便知的。只凭她熟知药性的能力,解得了吗?救得了他吗? 她用力摇头,将那股消极的心音抹去。不!她绝不让他死! 见药已熬好,她将药汁倒入碗里,一边扇凉,一边捧回屋里。 才一踏进,立刻让所见情景惊白了脸—— 他的脸部因痛苦扭曲,双手在木板上抓出一道道痕迹,俊薄的唇却是狠狠紧咬,不让丝毫的呻吟逸出。身上的单衣已被他在无意识中撕裂,敞开的衣襟露出精实的胸膛,豆大的汗珠不住自脸及身体淌下,染湿破碎的衣料。 海品颐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触到他因抵抗疼痛而用力纠结的臂部肌肉,那股强劲的力道像重击在她心上——那毒有多痛多猛?而他,竟连昏迷中还能咬牙强忍! “快,喝了可以让你轻松一点……”将碗凑近他口,药汁从紧咬的唇畔流下,根本喂不进去。海品颐一急,让他倚靠墙上,右手用力捏住他的双颊,逼他开口。“别忍!痛就叫出来,别自己强忍,我会帮你、我会救你!喝呀——” 仿佛听到她的话,迟昊紧闭的眉目轻颤,反抗的力道放松了些,被她撬开牙关灌进了药,突然一股绞拧脏腑的剧痛席卷全身,迟昊下意识咬牙,她抽手不及,右手食指被他狠狠咬住。 疼痛从指节传来,海品颐忍住,好不容易抽开,已被咬得渗出鲜血,那几将手指咬断的力道,让她得以感觉他所承受的疼痛。 海品颐握住手,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是她害的!若不是她插手,他也不会中毒命在旦夕…… 海品颐!现在不是你自怨自艾的时候!她深吸口气,转身朝屋外走去。就算用尽她采来的珍贵药材,她也定要将他救活! ***bbs.***bbs.***bbs.*** 阴暗幽长的走道在眼前晃动,七岁的迟昊往前奔跑,身上的疼痛让他跌跌撞撞,他咬牙忍着,无视四周模糊的景象,依然快步狂奔。 他不能哭、不能喊疼,师父说的,只要他敢哭喊一声,就会害娘多受一分毒打,他只能忍着,不管再痛再怕,咬得唇都渗了血,还是只能忍着。 这次的淘汰比武,师父给了奖赏,只要能跻身正式弟子之列,可以让他们许下一个要求。这个应允,让以往总为保护自己才出手的他奋不顾身,将所习的毒技及武术全然展露。 获得奖赏,将受苦的娘放了!这个强烈的欲望凌越所有嫌恶和良心,他毒杀和他同床的小平,用剑杀死教他口诀的师兄,在对手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时,尚未被同化的心一步步踏进了冷血及残酷的地狱。 他赢了啊!他不在乎成为正式弟子,他只想还能活着,只想能救了娘! “记得之前我给过你们白兔的事吗?”将牢房的钥匙交给他,罗刹教主突然问。 “弟子记得。”迟昊不解为何有此一问,仍低头回答。 “有太多挂念不是好事,你会明白这一点的。”罗刹教主扬起诡谲的笑容。“去吧。” “是!”无暇细想那抹笑容隐藏的涵义,迟昊不顾自己身上受着伤,立刻朝关着母亲的地点奔去,就怕阴晴不定的师父在转瞬间又变了决定。 原本有人把守的牢房外撤了守卫,他开锁推门冲进,看到里头有个木桶,只露出头颅的娘被关在里头,披头散发,憔悴的脸上惨白脏污。 “娘!昊儿来救您了!”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迟昊扑抱木桶,忍不住哽咽。 妇人勉强张开眼,失神的双眼找不到焦距。“昊……儿?” “是我,昊儿!”木桶高度及肩,年幼的迟昊必须踮着脚,才能将手贴上母亲的脸。“师父说可以放您出来,您不用再受苦了!” 师父……这个词让妇人的眉目颤抖拧起。罗刹门多狠毒?杀了她相公,灭了他们门派,将襁褓中的昊儿和她带回,却把昊儿训练成杀人凶手,还要她的昊儿认他为师! “娘,我帮您出来!”心急的迟昊抽出腰间长剑,撬动木桶上的锁。 “昊儿,不要……你趁这机会快逃……”妇人虚弱摇头,泪流满面。“别管娘了……快走……” “不,娘别担心,师父答应放您了!”迟昊强笑给予安慰,好不容易才将锁头撬开,他赶紧拖来一旁的板凳垫脚。“娘,我扶您出来……”一打开桶盖,他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桶里满满的毒蝎、毒虫,油亮蠕动的情景让人怵目惊心! 师父竟这么对待娘!迟昊气红了眼,探出身子朝妇人伸出手。“娘,手给我,我拉您出来,不要怕。” 闻言,妇人泪掉得更急,不断摇头。“昊儿,你走吧,娘活不成了……” “我会使毒,我也会治毒,蝎毒根本不算什么!”迟昊抹泪,将手伸入桶内,忍着虫蝎滑溜的恶心触感,抱住母亲的腰际,用力将她拖起。 妇人身子一脱离木桶,迟昊顿时傻了,执着的小脸惨无血色。这是……娘?她的手呢?她的脚呢? 意识到儿子惊惧的眼神,妇人泣不成声。她的四肢全数被砍,身上被虫蝎的毒性侵咬,满是肿胀乌黑的伤口,她甚至可以感受被虫从伤口钻入体内噬咬的痛苦。 “别咬我娘!”将母亲放置地上,迟昊疯狂拍掉紧咬的虫蝎,看到肌肤的死黑,他心一凉,清楚明白这下就连大罗神仙下凡都难以救治了。“娘……娘……”他想要安慰,却是一张口,喉头全哑了,只有泪止不住地流。 “昊儿……你快走……”妇人疼得脸部肌肉一阵抽搐。 “我会救您!”迟昊不死心,死命拖抱妇人就要往外走,突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两耳鸣叫、胀得发痛。怎么了?他心一惊,想要运功抵御,内力运转,状况反而更加严重。 “昊儿,小平临死前散出的毒烟,你没发现吧?”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口出现罗刹教主,缓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平下的毒发作虽慢了点,但还是挺有用的。” 迟昊疑惑地看着他,离去前,那句令他不解的问话乍然浮现脑海。 那时,师父给了他们一人一只白兔,养了一年,突然下令要他们亲手杀了自己的白兔,否则要将他们的手指头一根根剁掉,直到他们承受不住杀了白兔为止。 那一晚的晚餐,是炖兔肉汤,逼他们喝得涓滴不剩。 “……师父?”迟昊犹豫开口,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所有的弟子里我最看好你,为师真的不忍心看你一条小命丢了。”罗刹教主微笑,蹲下俯看着他。“就这么吧,反正你娘也活不成了,送她一程,我就帮你把毒解了。” 闻言,迟昊全身血液在瞬间变得冰冷。杀了娘?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必须杀了娘 “昊儿,你动手……”妇人哭喊,却被凌空射来的暗器点住哑穴,无法出声。 罗刹教主皱眉。听话杀她有什么好玩的?他要培养的是他在天人交战后不得不动手的无情冷血。“昊儿?”他催促。 耳膜胀痛几要爆出鲜血,迟昊持剑撑地站起,脑中因毒性流窜几乎无法思考。 七年来被灌输的冷血思想,首先鲜明窜出。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娘已经活不了了,杀了她,反而是助她及早解脱。 但对着母亲盈满泪的眼,残存的良性开始抬头,握剑的手抖着,抖得几乎握不住。他怎能为了自己苟活杀了娘?他该治她,而不是亲手了结她的生命! 罗刹教主挑眉看向迟昊,笑得好诡,好似戏弄掌中鼠的猫。“昊儿,决定要快呀,毒一发作,时效可是很宝贵的。” 眼前开始发黑,迟昊走到母亲面前,忍着疼痛,举起了剑,他狠狠咬牙,泪流满面,高举的手,却说什么也挥不下。 “昊儿,再拖下去,连为师都救不了你。” 泪眼模糊中,娘亲那双悲哀中带着宽容的眼,深深印入脑海。 “啊——啊——”迟昊发出狂啸,闭眼用力将长剑朝母亲胸口刺入! ***bbs.***bbs.***bbs.*** 听到屋内传来声响,在屋后熬药的海品颐将药移开火炉,赶紧进屋,却见他被疼痛折磨得在床上翻转,黑红色的血自嘴角呕出,脸色青白交接。 怎么办?她配的药只能吊住他的命,却退不了他的毒! 海品颐立刻转身从悬挂墙上的皮囊中拿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蜡丸,将蜡衣捏碎,里头有三颗药丸。她走回床前,看着他昏迷痛苦的模样,心头挣扎不已。 这药丸,是海家祖传秘方。能解百毒、治百病,但因功效太强,若服用者底子不够深厚,反而会承受不了药力,全身血脉爆裂而亡。将药交给她时,父亲再三告诫,若非万不得已,绝对别服用它。 让他服药,是对是错?海品颐略犹豫了一会儿,随即心一横,捏住他的双颊将药丸送进他嘴里! 第二章 见原本痛苦翻动的迟昊慢慢停了动作,使劲紧握的拳也缓缓松开,海品颐心喜,以为药力生效,却在下一瞬间,他激烈痉挛,弓起的身子几乎离了床板! 见他狂抓胸口,抓出一道道血痕,海品颐急忙上前钳住他的双腕,但那因疼痛而生的反抗力道太猛烈,她完全压不住,只能跨坐他的腰际,趴在他身上,用全身重量紧紧将他压制。 被他激烈的挣扎撞得遍体生疼,海品颐紧咬下唇强忍,抓住他的双腕固定身体两侧,他粗重紊乱的呼息在耳畔回荡,她不禁难过闭眼。 老天爷!让他熬过去吧,别让他死! “娘……不……娘……”模糊的呓语断续自迟昊口中逸出,逼人几近发狂的痛楚让他紧筑的心墙塌陷了一个缺口,汗湿的冷峻容颜满是深绝痛苦。 那表情,让她的心蓦地一悸。他经历过什么?为何就连无意识时都强忍不痛呼出口?为何直到无法忍受,失防的他却只呻吟这二字? “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要撑过去,一定要撑过去……”她贴在他耳畔不断轻唤,不让他就这么认输。 隐约中,轻柔却坚定的嗓音传进脑海。 在扭曲的黑暗中行走,迟昊找不到方向,只有亲手刺杀母亲的感觉还停留手上。 谁?还有谁会这么温柔对他说话?唯一会这么对他的人,已经被他杀了…… 那声音,像山谷中的回音,不住在他耳边回荡,他听见了,却完全看不到,他只能伸手茫然地在黑暗中摸索。 察觉被她压制的右手挣动着,像要抓牢什么,海品颐松开将手置于他的掌中,立即被他牢牢握住,力道之强劲,让她忍不住疼拧了眉。 “放心,我不会走。”她忍着疼,依然柔声说道。“我会陪着你,一定要活下来……” 耳畔的呼唤减缓了全身似被肢解的剧痛,慢慢地,迟昊激狂的挣扎开始安静下来,粗重的呼息也逐渐变得平稳。 感谢天!直到他完全恢复平静,海品颐松了口气,见他下再妄动伤害自己,悬在心口的不安才放了下来。 一低头,发现身上的外袍因激烈动作凌乱不堪,就连用来系胸的布条都变得松散。天!她刚刚几乎是衣不蔽体地压在他身上,而他……上身赤裸…… 方才危急时不曾意识到的感觉,如今清楚地回到脑海,海品颐瞬间赧红了脸,揪紧襟口,却抹不去那肌肤相亲的温度。 他胸膛的炙热,仿佛还烫着她的心口…… 够了!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别再想了! 海品颐用力摇头,想将那抹绮想甩落,却徒劳无功,她懊恼咬唇,打算下床离他远远的,谁知才一踏着地,动作却被限制,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仍被他用右手紧紧握着。已非方才几要将手腕折断那般用力,却是牢牢攫住,像紧抓住比生命还重要的宝物。 那力道,不仅只握住她的手,仿佛也握住她的心。望着他恢复平静却仍显苍白的睡脸,蓦地,海品颐心被撞了下,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脸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潮,又嫣红了颊。 她犹豫了会儿,蹲坐下来,轻声和他商量:“我不是要走,让我把药熬好,好吗?” 他没有回应,手仍握着,不再因痛紧拧的眉宇,带着几不可见的淡淡满足。 海品颐试着抽手,才一动,他立刻收紧力道,她只得赶紧放松,似乎察觉到她的顺从,那只大掌又回复原来的力量。 他这孩子气的反应,让海品颐不禁笑了。 放弃挣脱的念头,她单手整理松脱凌乱的衣着,然后用脚勾来墙边的包袱,抽出一件外袍替他披上,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拭汗。 “你是谁?为何会惹上使毒的人?你也会毒吗?”衣袖抚过他深刻的五官,海品颐低问,问他,也问自己。他,是该救的人吗? 他没醒前,是得不到解答的。她轻叹口气,在榻前的地面跪坐下来,微微侧头,枕在仍被他握着的左手臂上。连番的变故费了她不少心力,直至看他脱离险境,心情放松,疲累才整个浮现。 看着他,眼皮越来越沉重,她眨着、眨着,终于完全闭上眼,沉入睡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张眼的同时,长年训练出的戒心已让迟昊瞬间清醒,才微微一动,即因全身肌肉强烈的酸痛轻拧了眉。除了年幼时因过度练功尝过这滋味,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经历了。 昏迷前的画面掠过脑海。他没死吗?那程咬金真有本事将他从鬼门关前拖回? 迟昊想要搭脉诊断,双手一动,发现他的右手竟握着另一只手。他立刻松手,循着那只手上望,看到一张闭眼沉睡的容颜。 这轻微的举动惊醒海品颐,她伸手揉揉惺忪的眼,突然顿了动作!她的左手自由了?急忙朝他看去,迎上一双深冷的眸子。 “你醒了?”海品颐喜道,支起上身。“会痛吗?有哪里不舒服?” 相较于她的关怀,迟昊的毫不回应显得冷淡,他坐起,以右手搭脉诊断,发现体内的毒性未退,只是暂时被压制于一处。 见他自我诊断,海品颐不敢打扰,直到他松手才开口:“你会治吗?需要什么药跟我说。”就算这座山里采不到,她也定要药铺管事用尽各种管道将药拿到手! 犀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擅长易容的迟昊已轻易认出男子装扮的她其实是名女子。带着英气的漂亮容貌是她成功装扮的因素之一,但若细看,会发现杏目带媚,唇瓣小巧红嫩,淡蜜色的肌肤细滑如丝,比起一般俗艳女子多了一分独特之美。 那时距离太远又无暇留心,并末察觉。原来他竟被一名女子害得中毒,又被她所救? “你会药?”虽然毒未全解,但能让他活到现在,已有相当能耐。 “我懂药,也会采药。”察觉他用冷漠筑起无形的墙,海品颐微感不解。他和刚刚紧抓她手不放的是同一人吗?为何清醒后差别如此之大? “我的外袍呢?”发现床旁散着撕裂的衣料,迟昊拧眉。 “在外头,我怕染了毒不敢拿进屋。”海品颐朝外一指。“要我去帮你拿吗?” 迟昊没回答,迳自翻身下榻,脚一着地,全身肌肉传来的刺痛感让他背脊一僵,没让痛楚表现脸上,他强抑着,若无其事地朝屋外走去。 中毒乍醒的他怎么受得了?没被他无碍的外表瞒过,海品颐担虑地随后跟出,只见他蹲在那件白色外袍旁,用树枝翻动,勾起一条布挂,布挂缝制成一格格精致方格。 迟昊将布挂握在手中,以树枝支地站起。 幸好她没多事到将这件外袍烧掉,否则他布挂里的毒粉,会让方圆十里的飞禽走兽随燃烟尽数灭绝,包括他和她。 “挖洞将衣服埋了,越深越好。”实在没力气了,迟昊只好将这个工作指派给她,从屋里走到溪边已让元气大伤的他额冒冷汗。 “你是谁?”海品颐没动,反而开口问道。他的举止证实她的猜测,类似的布挂她曾在一名使毒高手身上见过,只是他的更为精致。 她起疑了。迟昊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心思已绕过数转。她的存在是利是弊?该杀了她吗?即使他现在伤重,但布挂在手,要毒杀她仍是轻而易举。还是该留下她?若单凭他一人,恢复不是难事,但绝对会比有她帮助来得费时。 而他,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康复离开,别让其它门人循线发现行踪。 “迟昊,曾为罗刹门人。”最后,他下了决定。知道她问的不只名字,他索性将来历说了。“因脱离门派被人追杀,你出手相救的,是来追杀我的人。” 罗刹门?!听到这个名词,海品颐震惊不已。药和毒息息相关,出身药铺的她对罗刹门的恐怖再清楚不过。 他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为争权、为夺利、为有人买通,可在一夕之间将一门血脉尽灭,连官府及武林各大门派都拿他们没辙。 “后悔救了我吗?”迟昊讥嘲道。她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还是后悔没让我们两败俱伤?” 海品颐知道他是在讽刺那时他问的那句话,脸不禁微红——阁不清楚来龙去脉吗——或许是她多事,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有人被杀却不出手。江湖上的对错太难论断,她一点也不想深究,她只知道,她不能见死不救。 “做过的事我绝不后悔。”海品颐挺直背脊,毫不退缩地望着他。“你又为何要脱离罗刹门?是后悔加入这狠毒的门派吗?” “后悔?”迟昊冷冷扬唇,眸中闪过一抹难以析透的光。“在襁褓中即加入罗刹门,我能选择吗?” 脑海中浮现他在痛苦中咬牙呓语的模样,海品颐心倏地一紧。他无从选择,是因为父母胁迫吗?“你父母也是罗刹门人?” 她的问句,勾起他深埋的记忆。迟昊表情冷凛,没有怒火燎烧的气势,却冷得吓人。 方才昏迷中,随着剧毒发作,在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下,早已训练得不知情感为何物的他,被摧毁自制。却有人在耳边不停呼唤,让他紧攫住手,挽救了被梦魇拖住向下沉沦的意志,坚持不放他孤独。 是她。虽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但那紧握子手的触感,直至他醒了还都存在,再确定不过。目光一扫,看到她的左手腕一圈乌紫,有一股连他也来不及察觉的情绪在心头疾掠而过。 又如何?帮不了他,仍是死路一条。迟昊敛了思绪,手不着痕迹地移至布挂上。 “不是。”他简短带过。“若不想再帮我,直说无妨。”只要她一说不字,他将立即毒杀她。 海品颐咬唇,心里很挣扎。会脱离罗刹门,是代表他对他们的狠毒也无法认同吗?却又为何直至此时才决定脱离?救了他,是助他弃暗投明,还是助纣为虐? 对罗刹门的了解让她清楚知道不该信他,但他昏迷中的表情,却深刻烙进她的眼里,和他紧握住她手的形像重叠。 她深吸口气,凝视他的眼神不再有犹豫。“我会帮你,直到你伤好。” “好。”迟昊点头,原已置于布挂上的手放松。 意识到不用杀她像让自己松了口气,迟昊为这陌生的反应微眯了眼。他只是因为多了个人可以利用感到方便而已。他为这样的反应找了理由。 “你先回屋休息。”海品颐不知方才她已在生死关头定了一遭,只关心他的身体。“床上那件外袍你先暂时穿着。”虽然男装打扮行走江湖,穿得再少的男人都见过,但老是见他赤裸上身在眼前晃,还是微觉尴尬。 迟昊往木屋走去,在两人错身而过时,略一思忖,手往布挂其中方格迅速一挑,淡白色的粉末朝她飞去,海品颐却浑然末觉,走到溪旁准备处理那堆衣袍。 睇了她的背影一眼,迟昊脚下未停地走进屋内。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先吃东西,待会儿喝药。”海品颐端来食物,放在以圆木简易制成的桌上。 盘坐榻上运功驱毒的迟昊随即敛功,却不急着下榻。“你先吃。” 不合胃口吗?海品颐看了一眼只有拌了山菜的粥和烤鱼的菜色,有点不好意思。 “我这儿除了米没其它存粮,你忍耐点。”她知道他重伤未愈,虚弱的身子需要进补,但刚刚她忙着采他所交代的药材,直至日暮才回来,只能匆匆到小溪上游抓鱼烤来作数。“明天我再猎些野味回来。” 迟昊维持原姿势没动,仍是淡淡一句:“你先吃。” 真那么挑嘴?还是他伤势太重下不了榻?海品颐疑惑拧眉,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堵了她的疑问,只好端起其中一碗山菜粥,喝了两口后,举箸去挟烤鱼。 此时,迟昊下榻,走到桌前席地而坐。 “给我。”他接过她乎中那碗山菜粥,一口气就喝掉半碗。 海品颐傻住,刚刚送进口中的鱼肉还没咽下,眼睁睁看着他又端过被她挟缺一块的烤鱼吃了起来。 “那个……我……”吃过耶……她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迟昊理也不理,继续吃他的东西。 他在想什么?海品颐哭笑不得,看看他,再看看桌上的东西,只好认命地端起另一碗山菜粥。 “给我。”她才喝了口,他又放下自己手中已全数喝光的空碗,将她才刚端起的山菜粥夺了过去。 这下子,海品颐愣得更久了。 “外面还有,我可以去盛……”为什么老是抢她的?她不懂啊! “请便。”迟昊依旧埋头喝粥。 他的举动太匪夷所思,海品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好闷闷地到外头把剩余的粥端进来,为自己盛了一碗,见他碗又空了,自动自发先递过去,省得到时喝了一口又被抢走。 迟昊摇头,放下手中的碗。“你慢用。”他起身往屋外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黑暗中,海品颐忍住想抚揉眉心的冲动,迅速把食物吞下肚。 他看起来不像是故意找麻烦,但……那近乎孩子气的举止又是所为何来?直至到屋后把药煎好,海品颐还是想不透。 算了,不想了。她吁口长气,端起药,走回屋内,见他已回来,发尾和衣襟有些湿濡。 “溪水不会冷吗?”海品颐将药端给他。“想净身可以跟我说,我帮你烧水。” 迟昊接过药暂先放一旁,黑眸微眯。她在殷勤些什么?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伺候他吃食也就算了,连热水也烧? “我习惯冷水。”在罗刹门里,留心他人偷袭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在意这种外在享受?何况水越冷,越是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及警惕。 “药要趁热喝,不然功效会大打折扣。”见他不动,海品颐提醒。“都依你吩咐的药草和分量煎服,你放心。” “放——心?”迟昊缓声重复,带有深意地睇她一眼。“我会的。” 海品颐看着他淡嘲扬起的唇角,突然一抹念头窜过脑海,她睁大了眼——她明白了!他在猜忌,他在提防,他……怕她在食物中下毒! 所以他只会碰她动过的食物! “我……”像胸口被重击一拳,海品颐看着他,微启的唇瓣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轻叹口气。“我只想帮你。”这样过着日子,不苦吗? 叹息虽轻,却震撼了他向来冷抑的心。没有算计,只有纯然的关怀与被拒的颓丧无力。多久了?自娘过世,他已经多久没再听过这样的语调? 置于身侧的拳握紧,迟昊冷漠如冰的容颜完全没透露任何思绪。“这是在提醒我该跟你道谢吗?” “不是,我……”海品颐急忙摇头。要怎么说,他才会相信世上是有真心的?要怎么说,他才会相信有些事是不求回报的?她想解释,但凌乱的心思无法咸句,只能再次摇头。 她好怀念那只紧紧将她握住的手,全然的信任,没有一丝犹疑。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只在昏迷中失防呢?一思及此,她的心忍不住揪拧。 “我去溪边净一下身子,药记得趁热喝。”知道她在,他绝对不肯喝药,拿了替换衣物,海品颐找借口离开。 直至关合的门将她的背影阻断,她晶灿关怀的眼,欲言又止的神态,仍深深停留脑海。迟昊冷凛面容,强迫自己将心里难解的思绪全数摒去。 端起那碗药,他迅速从怀中布挂挑了药粉溶进,片刻,见无任何异状,才就口喝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黑暗中,廊檐的灯闪耀幽光,四周嘈杂。 “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快搜!”叫喊声和踹门踢翻东西的声响此起彼落。 迟昊持剑,不疾不徐在长廊行走,俊魅的面容淡然,从容优雅,仿佛与周遭的慌乱无关。 半敞的房门内传来紊乱的呼息,声虽悄,却没逃过他锐利的耳。迟昊缓步走进方才师弟们搜寻过的房间,里面桌斜椅倒,一片凌乱。 精锐的视线迅速在房内掠过,他走到床榻前,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往床板摸去,沿着木板间的缝隙,摸到一个环扣。长指一拨,将床板掀起—— 一名妇人拥着男孩蜷缩子床下,对上他的视线,眼睛顿时因过度恐惧而瞠大。 “求您放了他吧,他只是个孩子呀!”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妇人将男孩拥得更紧,不停求饶。 “出来。”迟昊不为所动。那空间太小,他不想失手让他们死得不痛快。 “求求您、求求您啊……”妇人泣不成声。 “不准杀我娘!”男孩挣脱母亲怀抱,小小的身躯挡在她面前,怒目瞪视着他。 那眼,燃着火焰,炽亮无比。 时空不同,他却仿佛看见了自己。迟昊停了下,缓缓递出长剑,抵住男孩咽喉。“我只杀一人,你,还是你娘?” 划破肌肤的疼痛,让男孩害怕发抖,却倔强咬紧了唇,挡在母亲面前。 迟昊持剑的手用力了些,冷漠的视线凝视着男孩。他——七岁了吗? “不要!杀我就好,杀我呀!”妇人要把男孩拉至身后。 迟昊剑尖一旋,轻巧点中妇人穴道,制住她的妄动,随即又回到男孩咽喉。 “你,还是你娘?”仍是同样的问话。 语音不曾微扬,他的手,却变得冰冷。他仿佛回到那时,再次受到痛苦抉择的折磨。已许久不曾出现的忐忑情绪,满布心头。 为何?都已事隔多年,久到他几乎不曾再忆起此事,却突然间,被眼前男孩挑了开,一切历历在目。 男孩急促呼息,紧握的拳颤抖,几要哭了般。却突然一跃起身,朝他扑去。“我杀了你!” 还有第三种选择吗?杀了——他?即使心知不敌?迟昊一怔,本能地避开男孩的攻击,男孩仆跌倒地,他长剑一挥,就要朝男孩背部刺落,却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剑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违抗了他,硬生生停住。 “我不选、我不选!我只要杀了你!”男孩趴在地上,激愤哭喊。 对心头的撼动不明所以,迟昊用劲就要下手,剑尖抵上肉体的阻碍,让他顿了动作,说什么也无法再刺进分毫。 你真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你也是人生父母养育的啊…… 方才男孩父亲临死前的话浮现脑海,迟昊闭眼,眉宇聚起。多年前,杀了母亲的感觉仿佛又回到手上。 不是早忘了吗?早被训练成与心慈手软完全绝缘的杀手,却又为何忆起? 视线调回男孩身上,持剑的手,像僵持了。杀了他、放了他、杀了他、放了他……激烈的心音不断鼓噪,一低头,对上男孩怒火灼亮的眼,心狠狠一震—— 那是他,他在多年前为了自私自利而舍弃的良知,如今出现谴责着他! “……大师兄呢?快去找!” 自远处传来的喊声拉回他的神智。微一犹豫,他倏地收剑,弯身一把揪住男孩衣领,掷回藏身处后,握拳一击,床板应声而下。 他旋身快步走出房间,像有洪水猛兽追赶般往前疾定。四周一片黑暗,他的心却是空白一片。 他只为了杀人存在,心思只为如何杀人运转,如今,他却连剑都刺不下去! 他能何去何从? 瞬间,所有嘈杂离得遥远,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紧紧包围,一股陌生的感觉攀爬上心,迟昊退了步,立足点却整个碎裂,他只能毫无抵抗能力地坠落! 突然,有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向光明。 迟昊睁开眼,望进一双灵瞳水眸。 又是她,他总是在她面前失控!迟昊闭眼,感觉呼吸粗重,全身大汗淋漓。 自从那次任务失败后,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就被尽数摧毁。 一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股陌生的感觉是恐惧。自有意识就被深植的生命意义,在刹那间崩毁,天地恁大,他却找不到立足之地。他都脱离罗刹门了,不是吗?他都不再滥杀无辜了,不是吗?为何不放过他?! 感觉他的手微微抽动,海品颐咬唇,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该怎么做才能帮他?才能让他自深沉的梦魇中脱离? 方才睡梦中,她被些微声响吵醒,看到他痛苦闭眼,置于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抓握,她才递过手,就被紧紧握住。 “毒又发作了吗?”海品颐跪坐榻前,柔声轻问。 掌中的暖嫩触感,牵动他的心。迟昊张开眼,望进那双眸子,在黑眸中闪耀灿动的光。她将榻让给他,自己用干草在墙角铺了简陋床位而睡,如今,却出现他身旁,还握着他的手。 迟昊敛了心神,松开手,撑坐起身,摇摇头。 “你作了什么梦?”那总咬牙强抑的表情,刺痛她的心。 迟昊控制住紊乱的呼吸,沉声道:“不干你的事。” 海品颐唇瓣紧抿,瞪着他,被他的自我保护气得直想咆哮。有本事就别老在睡梦中露出那种失防的神情,勾起了担虑又不让人了解,这算什么?! “是不干我的事,但我担心啊!”强烈的挂念让她还是忍不住低喊。“我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既然要脱离,就脱离得彻底一点!这里不是罗刹门,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有情感、会担心,你懂不懂?” 迟昊分不清,是被她揭破弱点的恼怒多些,还是被她激烈的言词撼动多些。她明知他身陷梦魇,却并非以此要胁,而是要他敞开心防,因为,她担心。 但只一瞬间,那窜过胸臆的陌生反应,立即被再度筑起的防备掩盖。 她又懂什么?罗刹门里的晦暗又岂是身处太平盛世的她可以体会的?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要他彻底脱离? “我是不懂。”迟昊用森冷的口吻说出无情的话语。“你何苦为一个杀人无数的凶手担心?说不定我伤好后,第一个就是杀你灭口。” 海品颐哑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沾染血腥的手上不介意再多她这条人命。但,若他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冷残,又怎会一再深陷于丧失自制的梦境中无法自救? 她想问,他经历了什么,罗刹门又对他做了什么,偏,他什么都不肯说。她无声轻叹口气,目光因关怀而放柔。 “那我也只能认了,是吧?”海品颐扬起淡笑,轻声道:“我要救的人是你,不管你是谁,有什么样的过去,都没有关联。” 迟昊灼灼的目光望进她的眼里,在那片晶灿之中,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虚假犹豫。澎湃的情绪让他无法压制,他倏地躺下闭眼,摆明不想再谈。 海品颐无法,只好走回自己的位置躺下,将披风拉至下颔处,看着他轮廓深邃的侧脸,轻轻咬唇。 她不是只因为害他中毒而内疚吗?不是只要让他痊愈就好了吗?但为何见他被梦魇拘绑,她会觉得这么难过?听到他要杀她,她不为自己的生命感到恐惧,却怕他身陷自我束缚的痛苦。 这种不明所以的情绪是什么呢?她厘不清…… 第三章 看着自己的左手,海品颐轻叹口气,将木架上烤着的野雁翻面。 为什么一个人在昏迷和清醒时差距如此之大?他紧握她手的感觉和情景,一直刻于脑海,挥之不去,即使他清醒后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极其冷淡,依然无法抹灭。 第一次强烈意识到他为罗刹门人,是他将一小包药粉交给她,要她到初会地点毁尸灭迹并带回长剑的时候。 山林间人烟罕至,尸体没被发现,只有被野兽拖动的痕迹。 她依言先用布包裹右手,拔下长剑,再分别在两具尸体的伤口撒下少许药粉。药粉遇血迅速化为白沫,像有了生命,狂猛吞噬骨肉。她被那骇人的景象吓得后退,眼睁睁看着两具尸体在转瞬间化为黄水,连衣袍都被融蚀。 忆起那景象,胸口像堵了大石,海品颐深深吐纳,好不容易才将那烦闷感驱散了些。此时,一股刺鼻的烧焦味拉回她的心思。 糟了!她赶紧将野雁从架上移开。看到被烧得漆黑的雁腿,懊恼地翻了个白眼。这下可好,她得吃这只雁腿了。 抽出随身匕首将烤雁一分为二,放在木盘上,再从一旁的瓦罐中盛出两碗山菜粥,放置托盘上,一起端进屋内。 一进屋,见他盘坐榻上正在运功疗伤,她放轻脚步,将托盘放在桌上,坐下静静等着。 看到自己合身的外袍穿在他身上却只能勉强系上,海品颐忍不住微笑。看似瘦削的他,体魄却是劲硕结实。虽然她扮男装不曾被人识破,但男女天生上的差异是她再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 早已察觉她进屋的迟昊在完成内功心法后,直接下榻走到桌旁,盘膝而坐。 “吃吧!”海品颐将山菜粥和完好的那半只雁递到他面前。有了被他抢食的教训,后来她学乖了,煮好的食物都让他先挑选。 他不知道她是女子,所以不以为意,但……她在乎啊!老看他吃她碰过的食物,那过于亲密的暧昧景象总让她心跳飞快。 不过她今天不小心把雁烤焦,由不得他选了。海品颐拿起另外烧焦的另一半,见他仍盯着她一动也不动,懊恼得直想呻吟。 “就这一次好不好?”本想自己偷偷吃掉,海品颐不禁求饶。“我不会为了……做什么事而故意烧焦食物,我真的不想让你吃这一半。” 那慌张的神情让迟昊微微挑眉。委屈自己吃烤焦的雁也就算了,有必要这么低声下气的吗?她连下毒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他唇畔几不可见地勾起,直接拿起眼前的食物食用。 见他没有坚持,海品颐松了口气,避开烤焦的地方开始吃了起来。 “你箭术不错?”这两天吃的飞禽走兽全都有被箭射穿的痕迹,还有,她当初用来威胁他的也是一触即发的弓箭。 “在山林穿梭,弓箭是最方便的。”不小心咬到烧焦的地方,海品颐忍着苦味,硬生生用力吞下,表情有些古怪。“我也懂内功,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迟昊不置可否。吃她熬煮的药和食物已是最大极限,遑论是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而且这两天,她不知是刻意还是怎样,用膳时都会说些自己的事,毫不隐藏的态度像在传达她并无敌意,也像在诱引他接话说出他的过往。 城府深沉的他怎么可能会顺着她的话走?反而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让她贡献出更多自己的事。 他已经知道她出身杭州百年药铺,家业庞大,身为药铺当家的“独子”——她自称,擅长采药、议价,是药铺对外的得力助手,自幼习武让她得以游走江湖、山林无往不利。 如此优秀能干的她,虽已届十八岁,至今尚未婚配。 瞧,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迟昊淡睨她一眼,不想再被她的怀柔策略影响心情。 “我中毒昏迷时,你在我耳旁说了什么?”他突然开口。 轻描淡写的一句,成功命中要害。海品颐的话猛然顿住,遗忘的情景再次浮现脑海一双颊红了起来。那时,她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还紧紧压着他,而他上身光裸,她只穿外袍,外袍还因激烈动作而敞开了…… 天!她都尽量不去回想,他还提起这个做什么?! “我……我也忘了……”她低下头,借着啃咬雁肉的动作掩饰尴尬。幸好他那时昏迷不醒,不然她要拿什么脸面对他? 忘了吗?那拙劣的谎没瞒过他,迟昊勾起唇角,故意落井下石。“我连衣服都撕得碎裂,力量应该很强,你是怎么制住的?” 就别再提这事了吧!海品颐心底呻吟,叹了口气,强自镇定道:“就……就用全身力量去压。”他不知道她是女子,没关系的。她不停安慰自己。 脑海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她覆在他身上的情景,迟昊眯眼,体内莫名的骚动让他微感诧异,还来不及细想,已被长年磨练的无情迅速捺下。 成功堵住她的话,他继续吃食,不再言语,也不想再去细究方才的情绪。 羞赧退去,海品颐抿唇,他的态度让她觉得好沮丧。她不是有心想去探究什么,而是想和他聊聊天,想多说一些,让他了解一般人的生活,但他却老让她唱独角戏,有时多话的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羞愧,好不容易他终于搭腔有所回应,结果反攻得她哑口无言! “你在罗刹门都学了些什么?”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 拐弯抹角都没用,单刀直入就更不用说了吧?她很清楚,但至少让她把问题问出口,别老是话题还没转过去就宣告终结。 她真那么锲而不舍?迟昊挑起一眉。也许是被问得烦了,也许是她的努力不懈感动了他,这次他一反常态,没再回避。“你真想知道?” 没料到他真回答,海品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 迟昊俊眸微眯,闪过一丝恶意的光芒。“学到能在转瞬间取人性命,学到面前尸堆成山连眼都不眨,学到——”他顿了下,而后用温醇的语调徐缓说道:“即使现在谈笑,心里仍转着杀人心思,对方完全无法察觉。” 他的话和他的神情,都让海品颐狠狠一震!不为他带有杀意的嘲讽,而是那隐于话语背后的无奈。罗刹门是怎样的一个炼狱?!而他竟自小就身陷地狱无法逃脱! “你脱离了,不用再学那些!”突来的愤怒一涌而上,她双手撑在桌面,直直地凝望着他。“别放弃,我会救你,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若再有人寻来,我帮你一起挡!” 那清亮的眼眸像笔直望进他的心灵深处,将他以为早已不复存在的情绪开始挖掘。迟昊冷魅的表情依然,然而心湖所掀起的漫天狂浪已超越他的自抑。她知道面对的是多危险的敌人吗?连被他下了毒都不知不觉的她,凭什么去抵抗罗刹门? 那感觉太陌生,他选择视若无睹。 “我想起来了,那时你在我耳旁喊的,就是这些话。”迟昊轻道,将心里的情绪掩饰得完全不露痕迹。 海品颐先是一怔,而后潮红了脸。他又将话题绕回来了! “我……”正要解释,一开口,突然一股疼痛抽动胸口,海品颐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无法呼吸。“我……到、到外面……看药熬得……怎样……”她艰难万分地说出这句话,快步朝外走去。 即使她装得无所谓,迟昊已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黑铄的俊眸读不出思绪,置于桌面的手握住,而后又缓缓放开,端起山菜粥喝着。 一出屋外,海品颐直冲到溪边,才敢放任自己大口呼吸,每一分吐纳都有如刀割,让她痛得双眼紧闭,揪紧心口,额冒冷汗。 好不容易,那股剧痛才消褪,海品颐跪坐溪畔,抹去脸上的汗水,虚弱喘息。 为什么状况越来越严重?海品颐拉开外袍前襟,看到胸前愈渐扩散的黑紫,自缠绕的布条边缘泛至近锁骨处,不禁心惊。 这伤,是压制他时撞的。她药也服了,内功心法也练了,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趋势,反而由原本小片的青紫逐渐扩大转深,疼痛也加剧。 她所受的内伤有那么重吗?海品颐拢紧襟口,柳眉烦郁拧起。算了,内伤她之后再慢慢治疗就好,目前首要之务,是治好他所中的毒。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又是一个被梦魇紧攫的夜晚。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长廊中,有一只手,将他带离黑暗。 神智从睡梦中恢复清醒,还没张开眼,手中的温暖触感已抢先传来,像在安抚他无法平静的心。 “如其它夜晚;梦魇不断侵入他的睡梦,母亲和男孩的眼,紧紧纠缠着他,但总有一只手,坚定地将他带离,只要张开眼,就会见她倚睡榻边,纤手紧紧握住他的。 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该甩开,手却仍反握着,明知这是示弱的行为,却不愿放开。再次闭上眼,往往沉睡至天明,等醒来,她已回到自己的位置,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握住他手的,只是一场为了抵抗梦魇而生的美梦。 迟昊倏地睁开眼,沉入一双柔情万千的眼瞳里。“你在做什么?” 没料到他突然醒来,海品颐瞠大眼,赶紧收手,脸蓦地羞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刚看着他的侧脸发怔,没发现他醒了,不然老早逃回自己的位置,哪还会傻傻被他逮个正着?一个男人握着一个男人的手,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我……那个……”支吾半天,空白的脑海仍找不到借口。 手中顿失掌控的空虚,像扯动了心底的某一根弦。迟昊撑坐起身,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漠漾。 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揉和脑海中她的宣示,有种感觉滑过胸臆。 世上还有信任吗?连亲情都可因自私自利而割舍,他能信任她吗?思绪不断冲击,迟昊垂眸不语,半晌,突然拉过她的手掌平贴他的掌心。 海品颐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他的掌心却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本能地,她立即应运内力抵抗回去。 测试她的内力与他的相容,迟昊收掌,将她拉上榻。“帮我。” 海品颐很惊讶。这几天的相处,他从不掩饰他的防备,也不在乎这么做是否会伤她的心。她知道,这是他自幼被锻炼出来的,她要自己不以为意,装作不曾察觉,装作若无其事。 现在,他却肯让她帮他?抑着惊喜的情绪,海品颐跪坐榻上。“我该怎么做?” 迟昊念出口诀,并抵着她的掌,让内力在她体内流转一圈。海品颐模仿着,将内力运回他体内绕了一圈。 “很好。”迟昊除下上衣,顿了下,才背对她而坐。明知她对他毫无杀意,但自有意识就不曾背对他人的失防姿势,仍让他僵直了身躯。 海品颐将掌贴上他的背心,感觉他的肌肉瞬间紧绷。哽咽冲上喉头,她咬唇忍住,为他细微的反应感到心疼不已。对常人而言再自然不过的举止,他却像是将生命交出般紧张戒慎。在罗刹门里,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而他,竟能信任她! “我要开始了。”把所有情绪隐藏,她轻声开口。 强抑反击的冲动,迟昊点头,深吸口气,闭上眼,感觉温热的力量自她掌心透过穴道流窜体内,他加上自己的内力,汇集成一股强大的热流,将体内的积毒一点一滴冲蚀。 几个循环下来,迟昊发现抵在背后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却强撑着,不开口喊停。 只为了救他,她难道打算虚脱而死吗?这个发现,让迟昊沉下脸,在循环告一段落时,运劲在背上一弹,卸下她的双掌。 这段疗程,海品颐耗掉大半元气,累得只能倚墙喘息,看着迟昊穿上外衣,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好不容易,她才找着力气开口。“好……好点了吗?” “量力而为,我不想因为这样少了帮我采药的人。”迟昊冷声道。 闻言,即使疲累至极,海品颐仍忍不住笑了,心里好感动。他不知道这样的话很硬吗?不知道那里头的关心有多难察觉吗? 他不知她是女子,当然更不可能怜香惜玉,这样的转变,是不是代表他已渐渐地放开自己,学会关怀别人? “谢谢。”抑着笑意,却抑不住微扬的唇畔。从防备进展到这地步,她好开心。 屋里虽一片黑暗,迟昊仍感觉到了。“你笑什么?” 他不高兴了。海品颐轻轻吐舌。“高兴你的伤又好了一些。” 知道她避重就轻,迟昊冷哼。在不知不觉中,他以为早已丧失的喜怒哀乐因她而微微起伏。 发现此时的他,并非那么难以接近,海品颐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你会从小生长在罗刹门?” 俊薄的唇在瞬间抿直,迟昊望向她的位置,她晶灿的眸光在黑暗中闪动,眼底的那抹温柔,瓦解他的戒备。 “罗刹门灭了迟家,将我和母亲带回。”等意识到,话已脱口而出。迟昊心头震惊不已。他竟失防至此? 海品颐惊讶地望向他。杀父仇人成了师父,有多狠毒?“你们教主……没隐瞒他是灭门凶手的事实?” 是毒所致吗?是梦魇造成?还是瞬间卸下的心防已无法筑起?迟昊发现他无法克制,抑压多年以为已不复存在的思绪,宣腾着要倾泄而出。 “这是他的乐趣之一。他不隐瞒事实,却扭曲我们的思想。给予,再夺走,是他最乐见,也是他最拿手的。他用尽各种方式,逼出人性的私欲,让我们为了活下去,学会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海品颐下意识地揪紧襟口,他的语调越平缓,她所感受到的悲痛越深沉。 “五岁时,他给了我们一人一只幼兔。”迟昊眯起眼,即使年幼,那感觉却永生难忘。不懂童趣及玩乐的他们第一次见到可爱事物,几乎成了每个人的心灵依靠。“受了苦,对白兔诉说,挨了骂,见了白兔就能忘怀,没人知道,疼得越深,所得到的‘成效’越大。” “他杀了白兔?”她的声音不禁发颤。 “不,”他徐缓开口。“他要我们杀了白兔,否则就一只只砍掉我们的手指。” 海品颐倒抽一口气,泪泛上眼睚。给予再夺走,比从不曾给予更残酷上数百倍,才五岁的孩子,怎受得住?! “这样就吓着了,怎么在罗刹门待下去?”发现她的反应,迟昊低笑,眼里却不见丝毫笑意。“他让母亲将我带大,虽不是每日相见,但半月一会的日子仍是痛苦生活中的唯一期待,很仁慈吧?” 海品颐停住呼吸,脸色变得苍白。他在极度痛苦中呼唤出的字汇,是多深的折磨?刹那间,她意会到那该是多惨绝人寰的过往! “别说了……”她慌乱摇头。她不要他连清醒时还要承受回想的痛苦! “我杀了她,就为了保住我的命。”无视她的阻止,迟昊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仿佛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海品颐用力掩唇,怕自己会惊呼出声。疼惜的泪,无法抑制地落下。 天!他竟经历了这些!那挣扎有多疼、有多伤?!那不得不下手的抉择,又会换来多长久的心理折磨? “而我,非常清楚自己没选错。”望着摊平的右手,迟昊倏地握住。他没有任何借口,他的心已经泯灭了。在面对他的威胁时,那个男孩明知不敌,却仍选择奋力一搏,而他,却是亲手杀了母亲! 海品颐拚命摇头,若他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冷血无谓,他不会连生死交关时还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那不是你自愿的,你已经脱离罗刹门了……”她好想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沉入自我折磨的深渊。 脱离?迟昊自嘲扬起唇角。脱离的只有他的人,他的心早已扭曲变形,只余冷残。他望向她,冷锐的视线布满慑人的气息。 “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会对她透露这些事,不仅只是梦魇让他失防,也是因为他早有打算,待伤好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他会杀了她,将他的行踪和她一起化去。为了保护自己杀人,已成为他的宿命,他的生命不会有任何人停留。 听到这句话,海品颐分不清心里悸动的情绪是怜悯,或是——已无法止限的情感。 早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时,他就一起握牢了她的心。她只想能多陪在他身边,多给他一些温暖。 她不怕命丧他手下,她只怕,若杀了她,在他梦魇时又有谁能握住他的手?在杀了她之前,是否能让他明白,有些事,是一旦给予就再也夺不走的? 海品颐扬起笑,笑中有着坚定的义无反顾。“我等着。”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迟昊怔住,一抬头,对上那双灿然的瞳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的他,只能用惯用的阴狠武装自己。 “别以为我下不了手。”人性都是自私为己,不可能为了他人视死如归。 “我知道,相信你娘也很清楚,却自愿承受。”海品颐淡淡一笑,翻身下榻。 “星夜草必须这时候才摘得到,你再睡会儿。”温柔的语气像是刚刚完全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她拿起药篮和弓箭,门一拉开,外头的月光拖曳出一道长影,几要触到榻边,随着门的关合,影子完全消失。 那临去前的笑容,就像月光那般柔和。 望着关合的门板,向来犀冷的黑眸盈满复杂的情绪,迟昊闭上眼,任黑暗将他包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迟昊坐在屋后大石,用布拭着长剑,锋利的剑身在日阳下闪耀光芒,他借着审视剑身的凝视,望向一旁熬药的海品颐。 她专心地看顾火候,灿烈的火光映得她俏脸生晕,小巧的鼻梁沁着汗珠,虽脂粉末施,虽一身男装打扮,却美得像凝聚了所有光采。 迟昊微眯了眼,放任陌生的情绪在体内骚动。 自那一晚,她的态度不曾变过,没更加小心翼翼,也没更加嘘寒问暖,而是维持之前的态度,只在以为他没留意时,她会望着他,像要将他刻进心里般望着。 那眼神,不会让人厌恶,却像攫住了什么,让他无法淡然视之,牵动他的心绪。 “药好了,我放这儿。”一声轻唤拉回他的神智,他一回头,看见她将药放置一旁。 “嗯。”迟昊点头,敛回心神,直接端起药喝下。原本他都会等她离开后测试无毒后才会喝下,但自从开始让她助他运功疗伤之后,他已不再那么做,或许是早已下定杀她的决心,所以不在乎在她面前展露出更多失防的弱点。 见他喝药,海品颐犹豫了下,而后开口:“我等一不要下山。”这个决定,她考虑了两天,如今已不得不离开。 她担心他,不想离开这里,但她没有办法。治毒的重要药引因花期过了已采不到,必须回药铺拿干货,而且这次待在山上太久,怕家人挂念,她也必须回去报备一声。 “好。”迟昊随口应道,但原已松懈的心防,在转瞬间升起。 “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好,拿到药材,我会立刻回来的。”怕他多心,海品颐再三保证。其实,她最怕的,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会因她的暂离毁灭。 “紧张什么?我有说不相信吗?”迟昊唇畔微扬。 血液里根深蒂固的猜疑取代了理智,心计已然成形。他的功力大半恢复,体内只余残毒,就算无她相助,他也已可避开罗刹门耳目迳自下山买得药材。如今,她的存在,成了一种威胁。 海品颐咬唇,胸口沉窒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表现得越淡然,她的心就越拧。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怕她通风报信、怕她一去不回、怕她只是用这个借口摆脱他——那该死的罗刹教主早已将信任与期待从他生命中铲除! 她好怕,她一回来,等着她的会是不见人影的空屋。 她不敢奢求太多,她甚至不敢妄想自己能影响他,但她只希望能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去努力,让他知道人间还有温暖,知道——还有人会将他放在心上。 偏偏,她必须离开。 会吗?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会因这个暂离而全数破坏吗?一思及此,她的心就整个揪疼起来。 “一天,我保证!”她靠近他,逼他望进她的眼里。“明天此时我一走回来!” 那抹坚定,撞进他已筑起防备的心墙。对她,他是否还能寄予希望?她所做的一切,是在松懈对他的心防,还是真如她所说,只是关心? 别放弃,我会救你,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若再有人寻来,我帮你一起挡!她说过的话,和握着他手的温度,窜过脑海。 若她真依言回来,就解了她身上的隐毒吧。心念一定,紧接着选择信任之后的,是因期待而起的不安。迟昊故意忽略,将那抹情绪归类于猜疑。 他望向她,深湛的眼未起波澜,须臾,才缓缓开口—— “就一天。” 第四章 随着日落月升,晨曦再临,迟昊独坐在屋内,整夜没睡,冷魅的俊容一片淡然。 他起身至屋外掬了盆水,走回桌旁,抽出蕴身贴藏的布挂,翻到背面,轻巧将绣线一拉,露出一个开口,依序将里头物事取出。 他拿起一个肉色的薄片抖开,那是一张人皮面具,将面具覆上脸,以水调匀特制药粉抹在接缝处,再用长剑割下发尾,一根根沾黏下颔成了短髭。把发抓散,然后随意束起,除去身上外衣,抽起榻上兽皮用剑割划,先将布挂系于腰间,再将兽皮套在上身,腰带一束,即成简单背心。 拿起长剑,他走至溪边,在清澈溪流的映照下,诡魅俊冷的容颜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着粗犷外表的猎户,他在溪边抓了把泥沙沾染于兽皮上,营造出镇日穿梭山林的风霜沧桑。 早知她不会回来,他下该浪费这一天时间。 眸中闪过一丝冷戾的光,迟昊站起。他的易容手法高超,连镇日相处的师兄弟都无法辨识,这项专长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就是为了这时候所留的退路。 罗刹门犯案无数,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就算她去通报宫府将他逮捕归案,他也毫不意外。见过他真面目又如何?普天之下再找不到他这个人。之前他在她身上下的隐毒,已届发作边缘,不回来正好,省得在他面前毒发身亡。 他居然动过为她解毒的念头?迟昊沉冷着脸,眼中不见丝毫温度。 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若再有人寻来,我帮你一起挡! 给予再夺取,人心哪……他冷冷嗤笑,将剑收入背后蕴肤而藏,转身离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以往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崎岖山路,此时成了不见终点的噩梦,海品颐停步喘息,丽容因心口绞痛整个拧起,唇瓣惨无血色。 将滑落的包袱甩回肩头,她仰首用力呼吸,却只有些微的空气进入肺部,又是引起剧烈疼痛,疼得冷汗侵上背心。 该死!为什么这内伤一直好不了?海品颐抓住枝干稳住身子,强忍着等那间歇的疼痛过去。 一回到家,只来得及匆匆和爹娘敷衍几句、交代行踪,随即冲进药铺搜刮所需药材,就连管事珍藏的天山雪莲酒都给她连哄带抢给弄了来。 将其它衣物食粮打包好,准备在最短的时间赶回,才一跨出药铺,胸痛却突然爆发,而且比前几次都来得猛烈,疼得她当场蹲跪在地,几乎失去意识。 这突来的变故吓惨了大家,无力反抗的她只能任人扛进屋内。她辩称只是内伤,仍被父亲强制留下,还让驻守药铺的大夫前来诊断。 大夫找不到病灶,加上她不断在旁解释,父亲接受只是轻微内伤的说词,却仍要她歇息一天再动身。她没有办法,只好忍到深夜,所有人都已入睡,她才赶紧留书,施展轻功离开。 这一耽搁,等她抵达山脚,已是晌午,早过了约定的时间。 感觉疼痛稍褪,海品颐咬牙,用意志力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前进。撑着点,就快到了,要等她,千万要等她! 前进间,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行走的声响。海品颐停下脚步,屏息聆听,眉心微聚。对山势了若指掌的她走的是近路,崎岖难行,却可节省许多时间,而对方走的是寻常山道。 会是罗刹门人又追寻至此吗?这个想法让海品颐心惊,略一思忖,立即改变方向朝声音来源走去。 她算准距离,赶在对方前头上了山道,并迎面朝来人前进,才走一小段路,就看到一名猎户打扮的中年男人走来,腰间系着两只山雉。 是一般人吗?视线下着痕迹在来人身上转了一圈,海品颐点头打招呼:“日安,收获还好吗?” “至少没空手而回。”来人点头回应,声音低沉豪迈。 海品颐微笑,就要和他错身而过,一缕若有似无的味道却顿住她的脚步。 那味道,她在他身上闻过。很淡、很难形容,像青草的味道,说不上好闻或难闻,却压过她为他熬煮的浓厚药味,在每一晚握住他手时,钻进她的鼻息,伴她入睡。 她一怔,看向那宽阔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顿时慌了。别对她死心,她回来了,回来了啊!情急之下,海品颐足下一点,落在他面前,阻住他的去路。 她知道她的举动堪称唐突,甚至毫无根据,但就是有种直觉告诉她——是他,是他! “我回来了,别走!”她急道。 猎户愣住,狐疑拧眉。“这位兄台,你……”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无视那张陌生的容颜,海品颐只直直望进他的眼,那双向来深似无底的眼。“别走……” 她竟认得出他!陡生的杀机迅速窜过迟昊的脑海,手已本能移至腰际,却又被另一抹强烈而起的念头给顿住动作。她回来了,有人为了他回到这里…… 手缓缓放下,迟昊平稳呼吸,而后恢复原来声音开口:“你怎么知道?”他的易容,甚至瞒得过师父。 见他承认,海品颐满腔狂喜,她强抑着,却仍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记得你的味道。”还有他的眼,在那陌生的皮相下,仍望得见他的心。 “味道?”迟昊拧眉。 “嗯。”海品颐笑道,他眼中难得流露的不解,让她觉得好亲近。“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把药带回来了。” 迟昊踌躇了下,而后低道:“你先走。” “嗯。”海品颐欣喜点头,率先往一旁的山林走去。“我带你抄捷径。” 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迟昊对自己的行为不明所以。 为什么不杀她?她可轻易识破他的伪装,甚至知道他的过往及弱点,是心腹大患,他的毒也几已全解,为何不杀她? 回答他的,只有穿梭林间的微风,那么轻拂人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天山雪莲酒每晚睡前饮用一杯,对祛毒很有疗效;这大补丸睡醒空腹服用,对功力大有帮助……”回到木屋,海品颐兴奋地将包袱里的东西一项项拿出来献宝。“喏,这套衣服,你先换上吧!” 迟昊卸下面具,看着那套崭新的衣鞋,虽非锦绣华丽,却是他惯穿的白。他起身,直接将身上那件兽皮背心除下,依次穿上单衣及外袍,尺寸刚好合身。 “这样就不用勉强你穿我的衣服了。”海品颐笑道,他肯跟着她回来,让她开心不已。“我还带了块火腿,煮山菜粥时切一些加进去,味道可鲜的。” 被她的喜悦感染,迟昊放松脸部线条,不似以往那般冷硬。他除下旧鞋,换上她准备的新鞋。 “对了,今晚还有山雉加菜。”想到置于屋外的山雉,海品颐忍不住揶揄。“想不到你打猎的功夫也挺好的,还不用弓箭呢!” 她,胆子愈来愈大了。迟昊拧眉,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那么不悦,反而!有点想笑,并不只是勾起嘴角,而是有股笑意自内心涌起。 “又不是学艺不精,石子就够了。”迟昊淡然反讥。 他懂得什么叫斗嘴了?海品颐惊喜不已,想开口诱他说更多,却突然一股沉窒侵袭胸口。她脸色一变,知道剧痛转眼就会降临,甚至来不及说些借口,转身就要冲出屋外。 迟昊见状立即伸手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她不能让他发现她受伤!海品颐挣扎,却抽不回手。 “放开——”一开口,急涌出口的温热液体让她瞠大了眼。 看着大量暗红的血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地面,迅速积成大片血渍,海品颐被这情景吓傻了,怔愣原地。怎么会这么严重?! 时限到了!迟昊沉着脸,拦腰将她抱至榻上,让她倚墙而坐,动手去解她腰带。 “不……”海品颐摇头,伸手挡住他的手。他会发现她的秘密! “别说话。”拨开她的手,迟昊毫不费力地将她腰带扯掉,敞开她的衣襟。 完了……海品颐只能虚弱地侧过头去,完全不敢看他的表情。 被布条缠绕的胸脯布满乌紫,迟昊知道他所下的隐毒已即将带走她的生命。先是胸口发黑及剧痛,间歇会越来越短,发作越来越猛,直至吐血身亡。 他双手拉住布条运劲绷断,食指中指并连,迅速自膻中、神阙、关元点穴而下,最后双掌平贴于丹田处,用内力导引毒素,而后指尖自腹处直画而上,直至咽喉。 海品颐只觉一股腥臭瞬间冲上喉头,她别开脸朝地呕咳,呕出大量暗黑的血液。 “咳……”那似掏心掏肺的呕法,让她眼角都渗出泪来,直至已呕不出血,她才趴伏榻沿不住喘息。 “漱口,别喝下。”迟昊将她扶起,将水递到她唇边。 海品颐依言漱口,重复几次,吐出的水才已不带乌黑。迟昊递来一颗药丸,她张口吞服,立刻感觉一股沁凉滑过喉头,顺着吞咽而下,沁凉化为温暖,镇定了体内翻搅的疼痛。 这番折腾下来,她脸色惨白,只能虚软地倚靠迟昊身上。 原本紫黑的胸口已恢复白皙,在断裂布带遮掩下若隐若现,加上倚靠在怀的软玉温香,迟昊喉头一窒,发现自己竟想将她拥得更紧! 这个突来的念头骇着了他,迟昊将她推开,起身下榻。 “以后不会再发作了。” 怕会被诱起更多难以招架的陌生感觉,迟昊别过头,不看她。 那刻意的举止让海品颐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揽紧襟口,虽然她的衣物全都还穿在身上,却完全衣不蔽体。他冷然的表情让人猜不透心思,无法得知他对她身为女子的事实有何想法。 他会觉得她对他所做的是纯粹关心,或是已瞬间析透她所隐怀的情感?她的脸更红了,像是自己的心思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完全无法隐藏。 紊乱的思绪横亘脑海,突然间,她发现一事! “你怎么会治?”那敏捷迅速的动作,好似早已知道她的症状。 心内激动的情绪已全然抑下,迟昊淡睨着她,并未言语,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由吃惊、恍然,而后扬起淡淡的苦笑。 “我还以为,这是压制你时所受的内伤。”海品颐低叹。 早该料到,留她在旁,他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备的。 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发作时就避着他,怕他内疚?“我说过,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他冷硬道,将内心那抹撼动勉力忽视。 望着他,海品颐扬起了笑。她从不曾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能够感化他,也不曾以为他会下不了手。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是这样,她可以不求他有所回应,也不求他允诺留在这里,更不敢求什么天荒地老,她只想要他快乐,别再身陷自我折磨中无法自拔。 她这样很傻,她知道,但她管不住自己。只要能多一点时间和他相处,即使最终代价是她的命,她也甘愿。 “我也说过,我等着。”海品颐轻道,语音温柔坚定。“我会陪着你,到你伤好,一切由你决定。” 那毫不在意的泰然神情,激怒了他。迟昊侵上榻,单手扣住她的咽喉抵上墙。“你为何不怕?方才你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知不知道?” “但还是被你拉回来了。”海品颐轻道。 她的咽喉肌肤随着嗓音,鼓动他的掌心。迟昊咬牙沉怒,掌心挪至她的肩处,微一使力将她推倒榻上,上身朝她贴近,俯视着她。 “不怕我拉你回来是为了其它目的?”指尖顺着她的双乳中央笔直滑至下腹,和方才点的穴位相同,膻中、神阙、关元,动作却轻柔无比,带着恶意的挑惹。 强忍羞怯,海品颐要自己别在他的挑衅不认输。“你何时发现的?”方才拉开她衣服时,他一点迟滞也无,好似早知她是女子。 迟昊恼怒地发现,她不为所动,反倒是他被她软馥的肤触弄得心神不宁!他突然翻身下榻,觉得一把无名火在体内急烧。自七岁过后,他就不曾真正动过怒,却被她撩拨了情绪,而他,竟无法及时捺下。 他冷板着脸,转身就要定出木屋。突然,她的嗓音拉住他—— “昨晚……睡得好吗?” 握不着事物的手,将会沉溺于梦魇中多久? 声虽悄,语里的关怀却将他冰封的心全然包围。他整夜没睡,他告诉自己,是为了防备她带来敌人,但内心深处他很清楚,只余他孤单一人,他无法面对梦魇。 冷凛的表情放松,对陌生情绪的不安在霎时间全然瞬去。 她回来了,为了他回来了。 迟昊没有回头,只短短开口:“很好。”而后大步定出屋外。 很好!吗?那带有温度的回答,让海品颐轻笑起来。他回答了,即使言不由衷,还是回答了。 在他犀锐的观察力下,她身为女子的事实怕是早就被他识破,他却一直没有言明。而他愿意为她解了毒,还有这些日子的态度转变,是不是代表他也有那么一点在乎她? 一思及此,海品颐先是一怔,在下一瞬间,心忍不住跳得又快又急,连呼吸都颤了。 她真能在他心上占有一席之地?她急忙起身,企图稳住因喜悦狂乱的心,眼角瞥见敞开的衣襟,方才他轻抚而过的触感仿佛又烧灼她的肌肤。 海品颐将衣襟紧紧拢住,回想和他相处的情景,脸上扬起温柔满足的微笑,双颊嫣红得像熟透的桃子,久久不散。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海品颐原只想倚坐休息一会儿,但一天一夜的奔波加上毒发的折腾,不知不觉,她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天仍亮着,她揉揉眼,起身伸了个懒腰,滑落肩头的事物让她动作一顿!她塞在包袱里的披风什么时候变到她身上了? 是他吗?不见迟昊踪迹,发现自己前襟仍是敞开的狠狈情景,她脸一红,赶紧下榻除下衣袍,从包袱里抽出缠胸的布条紧紧缠绕,再把衣袍穿上。 一瞥眼,看见桌上有只烤好的山雉,虽已冷了,仍油亮亮的,看得她肚子咕噜咕噜叫。这强烈的饥饿感立刻让她觉得不对。天!她不会整整睡了一天吧? 海品颐环顾四周,发现毒发的一片狼藉已整理得不见痕迹,她带回的药材、食物被安置一旁架上。 他做了这些事她都浑然不知,她竟睡得这么熟!海品颐不禁咋舌,赶紧把雉肉啃掉,想去找迟昊。 正要踏出门,压在兽皮下的事物攫住了她的注意,她走回拿起,发现那是他用来易容的面具。 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碰到面具呢!海品颐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指搓抚,发现面具触感软嫩,与人的肌肤类似。 “怎么做的啊……”她惊叹,忍不住好奇,拿到溪边,借着溪水映照试着戴上,却是按了就掉,一点也不服贴。 “不怕面具有毒会毁容?”淡然的嘲讽在身后响起。 像被捉个正着的小偷,一转头,见他来到身旁,海品颐赧红了脸。“我……没见过,很好奇……” 睨她一眼,迟昊抽过她手中的面具,握拳揉捏,转瞬间化为粉末飞散。 “啊……”海品颐要阻止已来不及,懊恼抿唇。不让她研究就算了,何必湮灭证据呢?他留着还是可以瞒过罗刹门那些人啊! “那面具是照我的脸模做的,你当然戴不上。”迟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过来。”他转身往屋里走去。 他要做什么?海品颐愣了下,赶紧追上,一进屋内,看到他坐在桌前,不断从怀中掏出物事。动作之快,就像那些东西是凭空出现。 海品颐叹为观止,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毒。“好厉害,都不会拿错东西。” 基本功就值得吓成这样?迟昊挑眉,她的反应逗得他心情很好。“拿个木碗装水过来。” 海品颐赶紧装了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就像小时候等着看人变戏法般兴奋。在她的注视下,迟昊斟酌分量,一一将药粉在碗内调匀,成了淡绿色的糊状物。 “闭上眼。”他命令道。 虽然不解,海品颐还是闭上眼,感觉冰凉的事物敷上了脸,她屏着气,怕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毁了一切。 “你哪时看我扮猎户是屏气的?” 海品颐脸微红,幸好在药糊的掩饰下没被发现,连忙用鼻子用力呼吸。 须臾,迟昊将她脸上的面具拆下。“好了。” 海品颐张眼,看到原本淡绿色的药糊变成肤色面具,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那是……我?”虽只是粗制的胚膜,却像照镜子般惟妙惟肖。 迟昊没回答,将剩余药糊染了颜色,倒置面具上塑形,再用小刀刻划,手法之快,不多时,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已出现眼前。 迟昊将面具递给她。“这样扮起男装更不容易被人识破。” 海品颐接过,不可置信地覆上脸,发现完全贴合,立刻兴奋地冲到溪边,一探头,看见一个颧骨高耸、满脸麻子的方脸男人瞪着她。 好厉害!她缩回,然后又探出,还是一样的麻子脸,这新奇的经验让她乐不可支,雀跃地奔回屋内。 “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海品颐笑得开心不已。 “老用手压着不烦吗?”迟昊低哼。“过来。” 海品颐赶紧过去,见他倒了些水在掌心调匀药粉,在面具和肌肤的接缝处涂抹。 “那……我拆下的话不就毁了这张面具吗?”突然想到,海品颐好舍不得。 “小心点拆,可以一直使用下去。”面具做得太传神,连他都觉得丑。 “为什么要毁掉那张猎户的面具?” “被识破了,留着何用?”这一点,让他完美的技巧有了残缺。 “它没有破绽,我是从别的地方发现的。”这样就毁掉,太可惜了。 “到底是什么味道?”直到现在,迟昊还是想不透。 “就……一种味道。”海品颐真的无法形容,除了味道,还有一种直觉,仿佛连在茫茫人海都能认出他。 看看他光洁的脸,她晶亮大眼突然眨呀眨的。他现在应该没面具可用吧?“我也想试看看。” 拿他试验?迟昊直觉就要回拒,但迎上那双盈满祈求的眼,衬上那麻子脸,怪异的组合让他忍不住扬眉。第一次发现,自幼被迫学习的技巧,带有丰富的乐趣。 “再去盛一碗水。” 一听他应允,海品颐飞快地冲出屋外,又飞快冲回来,双眼晶灿灿的。“好了!”她好期待! “这分量二,分量三,分量五……”他指导。 海品颐默记,依序加入调成药糊。“眼睛闭上。” 迟昊依言闭眼,上颚微扬,方便她涂抹。 如果,他能一直像这样,忘记在罗刹门的过往,多好?海品颐静静看了会儿, 眼中满足爱恋,才轻柔地将药糊涂抹在他脸上。 感觉她的指腹在他脸上轻抚而过,迟昊身体绷紧,而又放松。他不习惯和人这么接近,身体本能地想闪躲,但忆起是她,那抹不安会被压下,让她逐步进占他的周遭,他的心思。 “……可以卸下了吗?”轻柔的呼唤拉回他的心神。 迟昊睁开眼,她的手轻抚过他的轮廓,如星的眼眸凝视着他。 “可以。”迟昊敛神,没让心思显露。“手法要快,不然药糊干了就做不成。” “喔!”海品颐赶紧小心地卸下成形的面具,再将剩余药糊倒在面具上,兴奋地塑形,忙了半晌,才献宝似地把面具拿到他面前。“看,做得很不错吧!” 那是一张笑脸,手法粗糙,只消一眼就会让人识破,但那抹笑,却真诚无比。 在她眼中,她希望看到这样的他吗?迟昊顿了下,把面具覆上脸。“你说呢?” 她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见他用真实的面容这样对她笑。海品颐心一悸,扬起了笑:“我做得好差,改天再帮你做个更好的!” 改天?以为他们真有一生一世吗?讥诮的心音响起,却又突然有另一个念头将它完全覆盖。 一直以为,在这里疗伤的这段日子,是一段空白,但在山风溪水的环绕下,在她的陪伴下,这里的生活深深烙印,反而是曾有的过往成了空白,他甚至忆不起,在冷血残杀时,剑起剑落下,他想的是什么。 改天啊……或许吧! 笑脸面具下,俊薄的唇扬起淡淡的弧度,很淡很淡,几不可见,却柔人心坎,真诚无比…… 第五章 海品颐发现,自那一天起,他有一些改变。 改变很细微,几乎无法察觉,但就是不一样了。他仍然不多话,不太有情绪起伏,但那总冷凝如玉的黑眸,仿佛渐渐染上温度。 前晚要帮他运功疗伤,他却突然将她带到屋外,自后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旁传诵口诀,教她学会一套掌法。 他是嫌她的弓箭在真正对战时毫无用处吗?海品颐不禁莞尔。 被他环绕的感觉暖暖的,她必须非常专心、非常专心,才能逼自己不去想那次他用手指画过她胸前的感觉。 他所中的毒,已经解了,她知道。 因为要她采的药,和之前不同。而且不让她熬煮,反而自己曝晒、焙制,研磨后用纸包成一包一包的药粉。 瞧,现下药架上晒的就是她新采回来的草药。海品颐踱过去,看到淡紫色的小花被晒得枯黄,忍不住动手想去翻动。 “别碰。”迟昊的警告顿住她的动作。“此花经过日晒会产生毒性。” “啊?”海品颐惊讶地张大眼。“可是……它明明可以治胃病。” “但一般人只会煎服,并不会拿去曝晒。”迟昊将竹筛拿起,把花全数倾入研钵里。“知道这药草的功效吗?”他指药架上另一种药草。 “它的汁液有毒,误触会红肿发痒。”所以她采的时候非常小心。 “却可解迷香的毒。”迟昊一边研磨,一边解说。“每种药草都有功效,但并非绝对,只要方法不同、剂量不同,良药转眼就会成为剧毒。” 迟昊说明毒性的配方和解法,迷药、食毒、藉水传导、凭风散播……各种不同的使毒方式,海品颐认真记着。这几天,他总有意无意地跟她说这些,让她了解特性和手法,让她学会如何防范和自救,别在不经意问着了别人的道。 为什么教她这些?是因为伤好他要离开,所以以此回报她的救助吗?海品颐咬唇,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迟昊研药的动作一顿,深湛的眸中有抹光芒掠过。他也不懂自己为何告诉她这些,那都是罗刹门的秘方,也是师父派人追杀他的主因。一旦手法和解毒配法流露出去,对罗刹门的存在将是一大威胁。 但,就像是有个无形的环扣开了,让他将所知倾囊相授。 他知道,就算她学会这些,一旦对上使毒高手如他,在顷刻间来不及施展,这些知识根本就无济于事。他只想让她学着点,在江湖上行走时,能有防备及更多能力去对抗,就算要相信人,也要从蛛丝马迹中察觉有异,别着了有心人的道。 “我只希望若真的有人寻来,你多少能有点用,而不是拖累我。”迟昊继续研磨动作,用一直说服自己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正名。 海品颐怔愣,突然间,漫然而来的喜悦完全填满胸臆。他以为他说得冷硬无情,却不经意地透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拖累?她拖累得了他呵!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啊!激动的情绪让她想紧紧抱住他,但她不敢,只能咬唇握拳强忍,怕自己喜极而泣。 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抽鼻声响,迟昊感到心头沉窒,不自觉加重研磨力道。 现在认清了吧?他是自私的,为了保命可以手刀娘亲,更何况是利用她? 望着他的背影,海品颐好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继续下去,让他能忘了罗刹门,摆脱那紧紧纠缠的梦魇。 除了握着他手外,两人的距离能再近点吗?能再多让她感受到她对他的影响吗?突来的冲动,让她俯身,贴近他耳畔,道:“我也能有其它用处的。” 意识到自己的话像在暗喻些什么,海品颐为自己的大胆赧红了脸。天! “我……我去抓鱼,今晚喝鱼汤。”瞬间手足无措的她,只能赶紧逃开。 温热的气息伴随暖人柔语在耳畔拂过,迟昊一震,一回头,只来得及捕捉她赧红的丽颜一闪而过,窈窕的身子绕过木屋离去。 她……在笑?向来清晰缜密的理智思虑,此时却全然纠结。她在想什么?恐吓她、毒害她、甚至毫不讳言利用她,她非但不为所动,依然倾心相待。 我也能有其它用处的。震惊于她的反应,这言外之意,隔了半晌才传进脑海,那次为她疗伤的触感似还停留掌心。 他握紧了掌,感觉全身冰冷的血液,因她的一颦一笑,开始沸腾了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在吗?”在木屋内,迟昊就听到外出采药的海品颐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听起来兴奋中带着激动,没有遇袭的惊慌。 什么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迟昊挑眉,他缓缓自倚躺的榻上坐起,并不急着应声。 昨天撩动人的是她,尴尬到不知所措的也是她。抓鱼回来煮了鱼粥,连吃也没吃,借口采药丢了就跑,直至半夜才蹑手蹑脚回来,今早天未亮就又赶着离开。 让他因那句带有涵义的话熬了一夜无法深眠,现在倒很有勇气主动来找他,哼! “迟昊——”门突然推开,小巧的头颅探进,看见他在,开心地笑了。“你出来一下好不好?” “你想做什么?”迟昊不为所动,只是好整以暇地睇她一眼。 说穿就不叫惊喜了“怎么?怕我害你呀?” “激将法如果有用,我不会还好端端地活到现在。”见她气恼地嘟起了唇,迟昊还是起身下榻,往屋外走去。“什么事?” “出来再说。”他的软化让她笑逐颜开,一溜烟退出门边。 他是不是太纵容她了?迟昊皱眉,眼梢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推门走出,看到她站在阳光下,男子打扮的容颜笑靥灿灿的,将手背在身后,含笑的眸子弯起漂亮的弧度。 “手伸出来。”海品颐小心不让身后物事被他瞧见。 “什么东西?”迟昊反而双手环胸。踏出门外已是他最大极限。 “……这……”海品颐被问得语塞,只得软言央求。“听我一次好不好?” 听到她身后传来的宪宰声,再望向她盈满期待的眼,迟昊已猜到她的预谋。 “你带兔子回来做什么?” 果然,话一出口,就见她的笑脸垮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惊喜被破坏让她很沮丧,海品颐将身后的兔子抱到怀里。 怎么可能猜不到?那过分期待的眼神,和她平常总像要将他阴暗过往抹去的努力,怎逃得过他洞悉一切的心思? 以为这样能代表什么?拯救他吗? “今天的晚膳吗?”他故意说道,俊容满是邪恶,等着她受伤离去。 但,她没有。 她只是上前一步,拉过他的右手,将小兔置于他掌中。 “随你,没有人可以决定你该怎么做。”晶亮的大眼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在阳光的映照下,刺得他眼睛发痛。 置于掌中微不足道的重量,刹那间重得让他几乎捧不住。温热、毛茸的触感,曾伴他度过多少个冷绝的夜晚?但曾几何时,残存脑海的只余杀了它的悲痛? 是不是一旦习惯她的存在,他终有一天,也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杀了她? 这个窜过脑海的念头瞬间揪痛他的心。 他变得在意她,和之前时刻提防她加害不同,而是视线会不由自主跟着她,在发现她采药太久未归,平抑的心,会开始浮躁起来。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觉得害怕。多年来,他早已学会不去在乎事物,一旦执着,就会成了被人要胁的弱点。给予,再夺取,早让他在七岁时就已深刻学会。 他不要又增添一场追逐他的梦魇! “拿去,别试探我!”他将小兔递还给她。 “我没有。”海品颐背着手,闪躲不肯接。 “不接我当场掐死它。”迟昊收紧力道,小兔立刻痛得吱吱叫。 海品颐知道他说到做到,懊恼咬唇,只好伸出双手。“别,我接就是了。” 迟昊冷怒着脸,拎起小兔高举她手掌上方,松手的同时,却见她眼中闪过黠光,合并的双掌突然松开,小兔从中间的空隙轻巧落地,后足一蹬,跃入一旁草丛中,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你放了它。”海品颐挑眉笑道,开始后退。 “你!”迟昊转身瞪她。她居然设计他! “是你放的,我可没动手!”她立刻躲得远远的,俊俏的小脸却笑得好开心。 “我要去把它捉回来炖兔肉汤!”气不过,迟昊转身朝小兔消失的方向找去。 “去啊!”海品颐笑盈盈,着迷地看着他这种富有情绪的模样。“再多生点气,比表情平板好看多了。” 生气?迟昊一怔,发现自己真的被撩动怒火,甚至还做出要捉回兔子的赌气举动。在刹那间,怒意全然消退,只有不可置信,和鼓噪的笑意在胸口窜动。 他竟为了这点小事火冒三丈?若被一心将冷血灌输他们身上的师父知道,铁定气死!发现想到师父的作为非但没让他情绪沉凝,反而让他更加想笑,迟昊必须深吸好几口气,才能将几欲脱口的笑声完全抑压。 她到底有什么能力,竟引起他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迟昊转身,邪魅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我会找到治你的方法。” 那狂肆的眼神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海品颐脸蓦地红了起来。昨晚害她晚上待在外头跟毒蛇虫蚊奋战的那句话,她记得很清楚。 她皱鼻扮了个鬼脸掩饰害羞,见他唇畔蕴着淡淡的笑意,心里好暖好暖。她若说得再多一些,他会不会板起脸? 略一踌躇,他脸上的笑鼓舞了她,海品颐深吸口气开口:“你现在放了它,总有一天,你也会放了自己的。” 原来紧追着他的,不是梦魇,而是自己吗?将她的话放在心里玩味,迟昊没将心思表露出来,而是气定神闲地扬笑看她。 “昨晚你不在时,我作了个梦。”提了头,他故意顿住不继续说。 “什么梦?”海品颐很紧张。昨晚她躲在外头没回来,一直担心他会身陷梦魇无法自拔。 迟昊莫测高深地挑眉,抬头看向蓝天白云。 一样的梦,一样的结局,母亲在他的挥剑下结束了性命,但凝视他的眼神,却益发鲜明,满足谅解与宽容,将他带离梦魇。 有如白兔一般,他以为留下的尽是深沉的痛,却蓦然发现,其实在亲手毁灭前,他都曾拥有短暂的幸福。 得不到回答的海品颐急了,原本躲得远远的,现在却主动踱到他面前。“到底是什么梦?” 这就是治她的方法。迟昊扬笑,转身朝木屋走去。“晚膳还没着落呢,去猎兔吧!” 望着他顽长的背影,海品颐懊恼得直跺脚。 到底是什么啦,,气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可恶! 肩上背弓,海品颐快步在林间穿梭,俊俏小脸气鼓鼓的。他什么都不肯说,这样她很担心啊! 他居然拿这个当治她的弱点,奸诈! 听到前方草丛发出声响,海品颐立刻搭弓瞄准,但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下,只能看着猎物快速逃脱。 算了,随便采点山菜回去煮粥算了!海品颐轻叹,准备放弃回去,右方传来的窸窣声引起她的注意。 是……大型的野兽吗?她施展轻功后退掠至安全距离,拉弓瞄准。 窸窣声越来越近,海品颐心神也越紧绷。 突然,一道身影窜出树林。 “吓!”在发现自己被弓箭对着时,来人不禁发出惊喊。 是人!海品颐赶紧将准头下移,那声惊呼吓得她差点将弓箭脱手而出。 “不要紧吧?” “吓死我啦!”来人状似惊魂未定地抚胸,小眼睛却悄悄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小兄弟怎么把弓箭乱对着人啊?” “抱歉,我以为是山猪。”看他一身寻常猎户打扮,海品颐歉道。“因为这里通常不会有人走。” “我也是在追猎物,结果追得迷路了。” 在山林中,这是常有的事,海品颐不疑有他。 “我带你回山道吧!”她转身领头先行。 “多谢小兄弟。”男人跟在她身后,看到她步履沉稳身怀武功,眼睛闪过一抹精光。“小兄弟对这山熟得很呐,看起来就像是住在这儿似的。” 那像试探似的问句让海品颐起了防心,她加快脚步,若无其事地笑道:“打小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是挺熟的。” “这样啊,我还得多学习点。”心念一转,男人悄悄从怀中掏出小瓶,迅速在她衣角洒了几滴汁液,而后又收回怀里。 海品颐没察觉那细微的举动,只一心往前直走,不多时,已踏上山道。“沿着走下去就可到山脚,很好认,应该不会再迷路了。” “真感激不尽,小兄弟一起走吧!”男人笑道。 “不了,我今天还没收获呢!”不目送他下山,她不放心。 “那我先告辞了。”男人挥手道别,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海品颐视线紧随着他,还跃上枝头跟了段路,见他几已抵达入山口,才放心抄捷径返回。 发现已无人跟着,男人加快脚步,往山下奔去。海品颐的紧随,更确定了他的疑虑。 在入山口的凉亭处,有一高一矮两名男子候着。 “那么久?老四,叫你别乱闯,迷路了吧!”高瘦个子轻蔑撇唇。“走了,这山搜两回了,迟昊不会躲在这里的。” 被称作老四的猎户打扮男人气得咬牙。要不是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收拾迟昊,才懒得受他的气!“我刚遇到一个人,很有问题。” “那你还放他走?”矮胖个子跳脚。之前师兄弟追至此山便消失无踪,他们怀疑迟昊绝对藏身于此。 “我有那么笨吗?”瞪他一眼,老四往怀里一掏,掏出一只蜂。“我在那人身上洒了蜂香,跑不掉的。”手一扬,蜂立刻往前飞去。 “快,追呀!”高瘦个子急喊,和其它两人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回程的路上,海品颐还真遇到了山猪,不过是只小的,没有收获的她射了三箭制伏,辛苦拖着,满载而扫。 她将山猪拖回溪边,累得直喘气。 听到拖曳声的迟昊出来,看到她身边的小山猪,眉宇微聚。她会不会太逞强了点? “今晚加菜!”海品颐笑道,用力将地上的山猪翻了身,抽出匕首准备剥洗。 “我来。”见她连翻动都翻得吃力,迟昊走近,抽过她手上刀子,一接近,一股甜香从她身上传来,他脸色顿时一变,攫住她的手臂,沉声道:“你刚遇见谁?” 他怎么知道?海品颐惊讶下已。“只是一名猎户……” 语音未落,迟昊已搭上她的右腕,脉象无异,再看她身上没任何异状,紧悬的心才放了下来。对方只下了蜂香,不碍事。 他的举动吓着了她,海品颐不安地看着他,很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我看着那个猎户走到入山口才回来的……” “走。”迟昊打断她的话,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要离开。 “呃……想走去哪呀?”阴恻恻的笑声顿住两人的动作。 迟昊松手,俊傲的面容恢复不带温度的冷峻,抬头望向声音来源——两名昔日师弟站在树枝上头,俯视他们。 “总算让我们找到了。”猎户装扮的老四跃下,紧盯着他们。“哟,想不到大师兄还找了个帮手。” “乖乖跟我们回去吧,大师兄,这样至少我还能保证给你一个好死。”高瘦男子随后跃下,双眼盯着迟昊的一举一动。 认出其中一名正是她带下山的猎户,海品颐懊悔不已,即刻卸下肩上的弓,搭箭瞄准。 “别碍我的事。”迟昊掌风一吐,将她震开,连她摔倒在地,看也不看一眼。故意冷绝的态度,是为了不让他们把心思动到她身上。 “怎么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呢?”老四笑道,却突然矮身抢上攻击。 早有防备的迟昊立即伸掌回挡,怕一沾上对方身子即会染毒,两人皆以掌风相击,动作迅速,转眼间已过了数招。 高瘦男子一直在旁伺机而动,正要将淬毒暗器射出,看似未留意他的迟昊却突然一旋身,重掌击向他的心窝,他连喊都来不及喊,立即毙命。 老四一惊,原本凌厉的攻击因慌张而乱了章法,心知不敌,手从怀里勾出毒粉就要施放,怎料迟昊动作比他更快,一股甜香窜入鼻息,要闭气已然不及,脑中顿时一阵晕眩,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迟昊掌心运气,正要将他震碎心脉而亡,突然身后一声大喝顿住他的动作—— “放手!不然我杀了他!” 迟昊收了劲,却不敛掌,缓缓转头—— 海品颐倒卧在地,被矮胖男子揪住后领被迫抬起上身,望着他的眼神盈满歉疚和不甘,无法动弹的模样,一望便知被下了药。 “收掌!听到没有?”矮胖男子手持毒针,几乎触上她的脸。 针上的腥臭中人欲呕,海品颐无法转头避开,只能屏住呼吸。她好恨!她只想.进屋帮他拿长剑,怎知有人埋伏,一进屋就中了迷香,只能束手就擒。 他们竟声东击西,他早该想到!不曾有过的恐惧攀升胸口,即使迟昊凭着坚强定力不动声色,掌指却因极度惊慌而变得冰冷。 他不能透露一丝一毫,绝不!他必须赌,否则绝无生路! “你以为罗刹门人有办法用任何事物要胁吗?”迟昊冷笑。接下来的决定让他直至事后回想都不禁全身发冷!他掌劲一吐,当场将老四击毙! “你……”矮胖男子一惊,怕人质无用反被拖累行动,短脚一踹,立刻将海品颐踹离数尺,转身逃离,打算召集更多的师兄弟再来捉拿。 她怎受得了那一击?迟昊脸色稍瞬,虽只一眨眼,但在刹那间,强装无情的面具瓦解。这细微的举止没逃过矮胖男子的眼,离开的动作顿住,立即转身朝海品颐扑去。 同时迟昊也察觉他的意图,危急间,只来得及上前揽住海品颐往旁翻滚,随后掌风一吐,紫蓝色的烟雾朝敌人门面袭去。矮胖男子闪避不及,脸在瞬间涨红,身体一阵抽搐,倒地毙命。 迟昊将海品颐扶起,拿出药丸喂入她口中。 “要不要紧?”向来冷凛的眼如今布满焦虑和关怀,在这时候,他已无心再去掩饰。不过是顷刻间,却让他感受到完全无法掌控状况的无助。他怕极下错赌注,赔的是她的命! 药一入喉,原本无法动弹的身躯立刻得到纡解,海品颐摇头,一时间无法言语。背上那一踹,虽因身具内力并无大碍,但仍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一顺过气,急切的歉疚立刻脱口而出。 “我们必须离开。”迟昊阻止她开口,分别走至三具尸首旁,先用匕首划出伤口,再倾倒粉末,而后起身进屋。 海品颐挣扎站起,看到三具尸首开始被药粉侵蚀,方才的险恶情景浮现,她闭上眼,不禁浑身发颤。 “能走吗?”迟昊回到她身边,手上拿着包袱和长剑。 “嗯。”海品颐点头,看到一股浓烟随着火舌从屋中窜出,她一怔,强烈的自责和不舍急涌而上。 若她能再小心点,再防备点,事情不会弄到这地步,他们还是可以在这里过下去,他都已经会笑会怒了呀…… 她眼中的依恋,紧攫了他的心。“有人追寻至此,代表还会再有人来,我不能留下踪迹。” 他其实不需要对她解释的……海品颐扬起笑。“没关系,我知道。”只要他在,还肯留她在身旁,去哪里都无所谓! 迟昊心一窒,将那抹笑深深敛入眼里。刚刚他不顾她性命出手,她竟还能对他笑…… “走吧。”敛下所有的心绪,迟昊扶着她,离开这片两人天地。 第六章 离开藏身处,两人避开官道,专挑林间小道走,毫不停歇地赶路,要不是有他在一旁扶持,她可能会累得撑不下去。 天色已晚,加上她疲累的神色,迟昊见一旁有农舍,里头透出亮光。 “等我一下。”将她安置树下,迟昊施展轻功往农舍掠去。 他想做什么?海品颐担心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黑暗中,看到农舍里的光芒一灭,心里更加担虑。 没多久,他旋又返回。 “走。”迟昊扶起她,往农舍直直走去。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毫不遮掩的举止让海品颐觉得不安,顿了脚步,不肯再往前一步。 “你早知我是什么人。”迟昊强硬揽住她的腰际,要她前进。 “不……”海品颐摇头,心里愧疚下已。为了躲避罗刹门耳目,他们的双手必须一直染上血腥吗?“没有必要杀了他们啊……” 都累得快走不动了还跟他说这些?迟昊沉下脸,见她不肯妥协,只好说出真相:“只是下了迷药,明天醒来他们会发现自己睡得神清气爽。这样可以进去了吗?” “嗯。”海品颐释怀微笑,这才迈步走去。 迟昊没带她进农舍,反而绕到屋后的谷仓,推开门,经过曝晒的干草味扑鼻而来,月光从门窗透进,映照着里头一捆一捆堆高的干草。 用脚踢散堆置一旁尚未成捆的干草,稍微铺整,迟昊扶她坐在草堆上。 “我到外头看看。” 看他消失门口,海品颐闭上眼,累得差点当场沉睡,她咬唇,努力保持清醒。方才误以为他为了掩藏行踪杀害无辜时,罪恶感就已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而他,之前为了保全自己而杀害最重要的事物,那些伤害,又会多伤多重?” “喝。” 海品颐张开眼,眼前多了一碗热汤,她支起疲累的身子,接过碗,正要就口,看到他手上空无一物,动作停了下来。他呢? 瞥见她的动作,迟昊讥诮道:“怎么?抢来的东西吃不下吗?还是怕我下毒?” “不是……”海品颐摇头,将汤端到他面前。“你比我还累,你先喝。” 她关心的举止让迟昊板起脸,他没接,起身往外走。“我再去端。” 将碗捧在手里,海品颐等着他,没多久,他已回来,端着另一碗汤和一碟馒头。 “吃吧!”把那碟馒头放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迟昊迳自吃食起来。 “嗯。”海品颐点头,这才端起热汤啜饮。 迟昊冷凛着脸,胸膛却有股强肆的力量在冲击,冲击得他几乎控制不住。 他怎么了?在危急时,他竟不顾自己安危保护她! 以身护她是最笨的做法,他该先杀死敌人,再去救她,救得及算她命大,来不及就只能算她不幸,每一丝思绪,都告诉他该这么做。 而他,竟丧失了理智,什么都来不及细想,身体己本能飞扑而出,虽只一瞬间,为了护她,他竟将背心毫无防备地曝露在敌人攻击范围之下! 察觉他冷怒的气息,海品颐咬唇,低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迟昊冷笑。“对不起在你出手相助时,怕碍事把你打离?还是对不起我不顾你被人挟持,依然打死老四?你对不起我什么?!” 他的句句攻诘都刺入她的心,泪泛上眼睛,海品颐只能摇头,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哽咽。 她知道,他这些举止都是为了转移敌人的注意力,若非如此,敌人为了捉拿他,被当成人质的她,最后绝对是死路一条。 在被人以毒针要胁时,她的心好痛,努力想将他带离梦魇的她,竟又造成他两难的局面。她宁愿他不顾她性命下手,但她不敢说,因为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对他的伤害更大。他要的不是这种自我牺牲的退让,他只想要能保全自己在乎的事物,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事物在眼前逝去,她懂…… “我……还在……我还在……”强烈的自责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能颤颤地伸出手,自后环住他的肩,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怪她,又让他历经一次那种折磨。 泣不成声的语调化为强悍的字句,猛烈投掷在他的心湖,强要冷硬的心,在瞬间被暖化。 为何不恨他?为何不对他心死?他和她的差距有多远,她还认不清吗?死在他手上的生命无数,她却是连伤害无辜的百姓都觉罪恶。 迟昊闭上眼,激动的心绪让他的呼息变得粗重。直到她被敌人挟持,他才明白对她的感情已深重到他无力承受的地步。他竟将她的生命安危放置在自己之前。 他能爱她吗?他能回报她的无怨无侮吗?触上她环住肩际的手,压抑的情感再无法控制,迟昊倏地将她往前一扯。 海品颐跌进他怀里,惊呼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他用唇狠狠封锁,连同她的呼吸一并攫取,火热的气息借着窜入口中的舌,焚烧着她,紧拥她的双臂,用力得似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 他的手霸道地探入她的衣襟,将她紧缚的布带扯松,吮啮颈际、胸口的吻像是烙印,随着游移的唇与掌,点燃她从不曾明了的情欲。 喑哑的喘息在耳边回荡,海品颐闭上眼,紧紧拥住他,在他激狂的索求下,放任自己沉溺子那隐藏渴切触抚下的狂肆情感。 “让我陪你……”她在他耳边不断低喃,将满满的爱意毫不保留地向他表露。 她的暖人呢喃完全将他包围,包括他冰封多年的心,迟昊无法思考,再难以抑制的情感溃堤宣泄,让他只能深埋在她的温柔之中。 在这一刻,他放掉了所有,被她爱着,也深切急迫地爱着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月光自窗照进,洒落在海品颐沉睡的容颜,如扇的眼睫形成美好的阴影,红嫩的唇瓣噙着满足笑意,奔波的疲累和历经的欢爱,让她蜷缩在他怀里,睡得好沉。 迟昊将手臂自她身下轻轻抽出,而后坐起,深刻的眸光取代他的手,在她身上爱抚而过。她的衣物凌乱不堪,溃堤的情潮来得太猛,他甚至来不及除下她的衣袍,就这么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将满腔的情感在她体内释放。 他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是粗暴,但她没有埋怨,没有反抗,只是包容着、反应着,将他拥紧,任他肆虐。 迟昊倏地闭上眼,眉宇紧拧,深沉的痛苦满布面容。早在伤好时他就该离开,却贪恋着那段云淡风轻的日子,不舍离去。 不该是这样!他的生命不该再在乎任何事物,再有牵挂终究都会变成另一场难醒的梦魇,就像今天被人当作要胁一般,他不想再历经这样的无能为力! 给予终将被夺取,已是再深刻不过的体验,又怎么能够冀望会有例外?他怎么可能拥有任何事物?! “迟昊……”身旁的人儿嘤咛了声,往他的方向靠去。 迟昊深吸口气,再张开眼,已有了定夺的墨湛瞳眸控制得平静无波。 “再睡会儿。”他轻道,指腹抚过她的额,月光下,一抹淡色的烟雾缓缓笼罩她的面容。 听到他的嗓音,海品颐微笑,想伸手握住他的手,但睡意愈渐深浓,攫取了她的意志,手还未抬起,已又陷入熟睡。 将她托抱在怀,迟昊将她松敞的衣着拢齐,这些动作丝毫没惊醒她,她仍睡得好沉好沉。 轻缓将她放置草堆上,迟昊凝视着她,像将她的容颜烙进脑海,良久,才拿起长剑,头也不回地推门定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强烈的不安,让她醒来。 海品颐坐起身,像全身骨头被拆散的酸疼让她忍不住呻吟,乍醒的浑沌意识忆不起事,一时间,她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干草堆发愣。 天还没全亮,她睡了多久……突然,激情的画面掠过脑海。 那……是真的吗?她低头,衣袍完好整齐,但只要一动身子,传来的异样感清楚告诉她方才真实经历了什么。 他拥抚她的温度似还烙着肌肤,海品颐俏脸瞬间赧红,羞怯地揽紧襟口,起身找寻他的身影,但在月光的拂照下,除了成捆的干草,空无一人。 他呢?海品颐怔住,引她醒来的不安再次攀上心头,看向一旁的包袱,上头少了他随身的长剑,丽容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不!别跟她说,在抱了她之后,他竟选择离开! 海品颐踉舱奔至门口,门一推开,晨曦的风拂来,点点星子在已转为淡紫的天际闪烁,不见他身影的景象仿佛将她全身血液全数抽离。 为什么?为什么!海品颐紧紧咬唇,用力得连尝到血腥味都不自觉,只是发了狂似地在周遭寻找,他却像是从不曾来过一般,将所有踪迹全数抹消,让她无法追寻。 回到谷仓前,海品颐失神倚着门框,缓缓滑坐,泪水顺着脸庞而下。 她想喧嚣,想大叫,想将被遗弃的悲苦全数宣泄,但伤太重,让她无法哭喊,只有沉积在心口的凄楚拖她直往深渊里坠。 原来,那把火不仅烧掉了木屋,在炽烈的火舌下,曾有的过往,也烧成了灰烬。 要怎么做,他才会明白?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就算要换取的是她的命她也心甘情愿!她只想留在他身边,多看着他一些时间啊…… 她双手蒙脸,任泪水奔流,抑低的啜泣在谷仓回荡,一声又一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自和迟昊分手,海品颐像抹游魂,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定。 她不敢奢望能找到他的行踪,也不敢找他的行踪,担心这样反而会害他身陷险地。 罗刹门人已寻至那座山林,怕他们会将山脚的杭州当做据点,也怕自己会在某些没留意的地方泄漏她与迟昊有关而拖累药铺,她只能远离家乡,捎了封信托驿站送回,借口寻找传闻中的千年人参用以交代自己下落。 这差劲的借口,骗不了爹娘,她很清楚。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回报自己的平安,告诉他们不孝的女儿平安无事。 在包袱里,迟昊留了东西,有他在木屋制作的药粉,和一张银票。 那些东西,她都没碰,拿了条布巾紧紧包住,藏在包袱最底部。她不想见到那些会勾起回忆的事物,然而,在夜阑人静时,他的面容总出现眼前,像梦魇般不放地自扫。 一路上的花费,都是靠她采药贩卖和帮人治一些小病痛赚来的所得支撑。这一天,她接近扬州,在穿越山林时,听到微弱的呻吟声。 海品颐循声找去,发现一个山洞内,有个姑娘躺在那里,衣着布满补钉脏污,小脸苍白一片。 “姑娘……你怎么了?”她走近洞口轻唤。 听到人声,洞内少女虚弱地开口:“别……别过来……我染了瘟疫……” 染了瘟疫还丢在这种地方,不存心找死吗?海品颐怒拧起眉,踏进山洞,看到她衣着单薄,被山洞里的湿气冻得浑身发颤,赶紧将她扶起,动手就要去除她身上的衣物。 “不要……”姑娘吓着了,拼命挣扎,无力的拳头落在她身上,却毫无攻击力。 “别担心,我是女的。”海品颐安慰她,快速将她衣物除下,抽出包袱里的披风覆在她身上。“我叫海品颐,你叫什么名字?” 怀疑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但病痛的折磨让她只能无力质疑,只好接受。“水净……” “水净,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拭去她额上的冷汗,海品颐轻问。 “我一直发高烧,但全身好冷,四肢痛、背也痛……” “你家在哪儿?”这里连熬药都不行,这种病在这里根本没法子治。 “我不能回去……”水净掉下眼泪,哭泣让她的呼吸更加困难。“会染给别人……” “我会治好你的。”海品颐帮她将披风系好,不由分说地背起她,走出山洞。“跟我说怎么走,快! “往左走……”水净无法,只好指引。 海品颐施展轻功,很快就来到扬州近郊的小村落。依着指引,回到水净的家。 原本在屋外的妇人一见她背在背上的水净,顿时吓白了脸,奔进屋就要锁门,被海品颐冲上前一把抵住。 “她是你女儿,怎能见死不救?!”海品颐怒道。 妇人闻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我们没钱救啊,只能少一个染病算一个。” “别怪我娘……”水净哽咽,挣扎要从她背上爬下。“让我回山洞……” 海品颐不禁红了眼眶。普天下有这么多穷苦的人,衣食匮乏,生命不保,而她竟还有时间沉溺在自怜自艾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给我一个地方就好,让我治她。”海品颐急道。以前在药铺见过人抓过治瘟疫的药方,只要给她机会,她能治的! 心疼女儿,妇人答应,带她们到屋后的马厩。原本养在里头的马,早因没钱给卖了,现在里头空置着。 海品颐将水净背进,放置在干草堆上。“要撑下去,知道吗?”她轻抚过水净的脸,柔声给予鼓励。 见水净点头,她起身定出马厩,看到妇人担虑地在远处张望。 “借我一个药罐,让我能够熬药,还有干净的清水,我去采药,马上就回来。”海品颐叮咛,随后施展轻功离去。 进山林采了所需的药材,海品颐旋即奔回,熬的药除了让水净服下外,为免被感染,她和水净家人也都各自服用。 这段期间,海品颐一直待在马厩里照顾着她,每天用清水拧了湿巾为她净身,拿出自己的干净衣物让她换上,自己净身时也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除下衣袍,解了水净对她性别的疑虑。 终于,水净烧退了,然后在海品颐的药和每日猎回的山产调养下,逐渐康复,瘦削的身形总算长了点肉,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邻近的村人知晓,无钱求医的人纷纷找上门,让原先不在同一地方多做停留的海品颐只好留在水净家,采药熬煮,一一救治。 这一日,海品颐在院后熬药。村里的人已治得差不多,这药是让水净调养身体的,长期饮食不足的情况下,已十四岁的她瘦得像个十岁女孩,连癸水都还没来。 “品颐,我……”怯怯的叫唤在身后响起,她回头,见水净站在那儿。 “什么事?”海品颐微笑。其实,她很感激水净的出现,让她得以藉由救人的忙碌,暂时忘了那抹伤她的身影。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明天就要走了……”水净绞扭手指,眼圈一红。 “走?”海品颐起身,走到她面前。“走去哪儿?” 看到她关怀的表情,水净好难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已将长她四岁的海品颐当成姐姐一样看待。“我爹娘……将我卖给了扬州的妓院……” 海品颐怔站着,指尖发冷。她好不容易将她从阎罗手上抢下,却又害她被推入另一个地狱?“他们怎么能!”海品颐气得大喊。“我去骂他们!” “不要!”水净拉住她的袖子,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们也是不得已的,家里没钱吃饭,卖了我,他们可以衣食温饱,我也可以不必再过苦日子了……” 看出她的故作坚强,海品颐的心被揪紧。她若兑换包袱的银票,可以救得了水净,但普天之下,这样的姑娘有多少?她救得了多少? 这样的挣扎,一直到翌日妓院的护院来押人,还在心里犹豫。救了水净,又能怎么办?只要她一走,那些钱用完,水净仍是逃不过这一条路。 “怎么有个男人?”护院看见男子装扮的她站在水净身旁,伸手用力一扯,水净失去重心仆跌在地,他仍用力拖着,一脸鄙夷。“可别有什么不清不白,残花败柳价格差多啦!” 见状,海品颐怒火上涌,一掌将他的手拍掉,弯身将水净扶起。“别怕,我陪你去扬州。”她不放心,若只让水净跟他走,这一路上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嗯。”水净感激点头,目送海品颐进屋收拾行囊,她转身朝爹娘跪下。“爹、娘,您们要好好保重……”这一去,怕此生再无缘相会。 妇人将水净扶起,含泪泣道:“水净,别怨爹娘……” “水净懂。”水净强扬起笑。 护院对海品颐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气都出在水净爹娘身上。“老子忙得紧,拖拉个什么劲?再不放人给你们的银两当场减半!” 从屋内旋回的海品颐听见,脸色一板,沉声道:“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护院吓得当场噤声,不敢造次。 水净眷恋地又看了爹娘一眼,狠狠咬唇。“走吧……”她拉着海品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挣扎一路,海品颐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见水净真成了青楼女子,决定帮她赎身。 即使救不了普天下的姑娘,她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离开一下,等我。”她对水净柔声道,而后转向护院,冷脸一板。“不准离开,要是我回来发现她有什么差池,唯你是问!”见护院忙不迭点头,她才赶紧去兑换银票。 海品颐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原地,所见情景却让她诧异不已——水净咬唇忍泪,脸上有伤,护院已经不见,身旁多了一名风情万种的中年美妇。 “水净,怎么了?要不要紧?”海品颐赶紧奔到水净旁,看她的伤势。 水净吓得哭了,怕她担心,仍强忍摇头。“不要紧。” 海品颐还来不及细问,一旁的美妇已横眉竖目地迭声开骂:“你这男人怎么当的?竟把自己女人卖到火坑?!明明好手好脚的,不会去挣钱居然还要女人养?要不要脸啊!”边说,手指还不停往她肩头直戳。 海品颐傻眼,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形。 “不是的,您误会了……”水净急忙阻挡。 她一出声,美妇更火。“小姑娘别傻了,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居然还骗我是被父母卖的?浪费我的银两来帮你赎身!” 直至此时,海品颐才大致了解来龙去脉。难怪护院不见了,原来是拿了银两放人,但……水净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您误会了……”海品颐很感激美妇出手救了水净,但那像要将她剥皮啃骨的狠劲引来路人侧目,她只得赶紧拉了两人闪进小巷。“我是女的……” 美妇哪里肯信?经过海品颐不断解释,加上水净在旁附和保证,最后还让她摸上胸口按了又按,精明戒慎的美妇这才相信。 怪不得她啊,她原是名震洛阳的花魁,爱上了一个男人,她用天价替自己赎了身,带着剩余的积蓄随他远走。他却趁夜拿走她的钱,弃她远去。幸好她有些首饰是随身藏着,不致潦倒街头,但自此之后,她对男人早已心死。刚刚以为被骗误救卖身养小白脸的姑娘,勾起她对男人的厌恶,当然气得破口大骂。 海品颐又问起原由,才知道自己去兑换银票时,忍了一路的护院乘机对水净毛手毛脚,水净挣扎想跑,跑到街角就让护院追上,当场在大街上拳打脚踢。刚好美妇经过,上前阻拦,知她是被父母卖到青楼的女子,用钱帮她赎了身。 “多少钱?我还你。”海口阳颐不好意思地问。 “算啦!”美妇豪爽挥手。“你们打算怎么办?” 海品颐看向水净。“我送你回家吧?” 水净咬唇,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回去了……”她祈求地望着海品颐。“让我跟你一起走好吗?” 再回去一定会被卖,她不怨爹娘,但一次就够了,她不敢冀望自己能有足够的车运逃过下次。 海品颐犹豫。这也是她迟迟不帮她赎身的考虑,救了,将会变成一种难以割舍的牵绊。她轻叹气,而后点头。“嗯。”她和水净也挺投缘的,就当多了个妹妹吧! “太好了!”水净开心得又笑又跳。 “喂,我呢?”一旁的美妇开口。“也让我一起走吧!”这两个小妮子看了挺有趣,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 救命恩人的要求,水净立即就要点头,但忆起她也只是个小拖油瓶,只好眨巴眨巴地望着海品颐。 对上那祈求的眼神,海品颐不禁哑然失笑。会出手相助代表人应该不坏吧?略一沉思,她点头。“您好,我是海品颐,她是水净。” 美妇扬笑。“我呢,就叫嬷嬷吧!” 之后,就这么开始了三人结伴行走的旅程。 第七章 五年后 “海公子,这您点一下。”京城药铺里,掌柜毕恭毕敬地递来黄纸药包。 站在门前的海品颐回头,接过打开清点里头的事物,而后包起,点头微笑。“谢谢您了。” 这些年,忙着其它事,她已无法亲自上山采药,只能至药铺购买。 刚开始,药铺掌柜见男装扮相的她年轻斯文,根本不放在眼里,还企图偷斤减两、哄抬价格,但经过几次交手,她所展露的内行见解和议价手腕让掌柜节节败退,之后完全不敢造次。 “海公子,醉月楼买这些药是做啥用的?”忍了许久,掌柜还是忍不住问。也难怪他好奇,说到醉月楼啊,真可说是京城中的传奇。 虽为青楼妓院,却名响京城,出入宾客皆大有来头,王公贵族、权贵显要,为了撷香日,一夜散尽千金连眼也不眨。 而那撷香日——更是让醉月楼盛名不衰的主因。撷香姑娘,醉月楼的当家花魁,只在每月初一、十五的撷香日接客,却让醉月楼的鸨母——嬷嬷!所订下的规矩,衬托得更显特别。 想成为撷香姑娘的入幕之宾,得先缴交千两的入场金,接下来,需再解了撷香姑娘所定的题,题目有文有武,谁能拔得头筹,才能有幸撷香。 物以稀为贵,这道理人人都懂,但经过有幸撷香者的迷醉宣传,加上无法撷香的扼腕憾恨,即使条件再严苛,参与者仍前仆后继,让每一次的撷香日都盛况空前。单靠撷香日,就让嬷嬷赚饱了荷包,更别提醉月楼每日宾客如云的收入。 树大招风是不变定律,如此盛名的醉月楼,却没人敢惹,因为醉月楼的嬷嬷八面玲珑,在王公贵族中翻手成云,靠山众多,上门的酒客即使再权贵财重,也只能乖乖地流连温柔乡中,不敢造次。 闻言,海品颐挑眉,压低了音量……滋阴补阳啊,药膳料理可是让恩客流连忘返的绝活呢!”脸上满是意有所指的笑,眼神却闪过一抹精光。 “有什么药方透露一下吧!”听到补阳两个字,耳朵都竖起来了。 男人哪!海品颐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唇角。“这可不成,独门秘方得上醉月楼才尝得到,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微一欠身,她转身定出药铺。 “唉,又没套出来。”掌柜朝店内伙计叹气。 “别看海公子笑脸迎人,手腕比起醉月楼主事的嬷嬷也是不遑多让呢!” 整个药铺因醉月楼的话题热闹起来,没人注意到,一名静静在角落买药的庄稼汉子见海品颐离去,随即拿起购得的药,走出药铺。 出了药铺,海品颐忆起药铺掌柜方才的问话,俊雅的面容染上淡嘲的笑意,思绪回到五年前,三人初识时。 结伴成行后,一路上,像水净这种遭遇的姑娘多不胜数,她们手边的银两有限,根本救不了这么多人。一次翻找东西时,她看到深藏包袱的药包,忆起迟昊曾说过的药方。那药方,会让人昏睡,而且会让人幻梦,醒来会以为自己与人交欢。 突来的大胆念头,让她将提议说出!先服下解药,她再暗中用药将入迷昏,只要忍着点,让男人在昏迷前动手动脚,不需丧失清白,仍可赚取银两。 明知危险,但凭着她身怀武功和嬷嬷八面玲珑的手腕当靠山,竟也有恃无恐地觉得此法可行。那段时间,为了拿捏药性,老拿经验丰富的嬷嬷试验,直到技巧成熟,小小的妓院才正式开张。 一开始,难免出差错,几次状况都靠着嬷嬷用巧言圆过,再不然就让她用武功打了出去。出了事,就换地点,随着一路救的姑娘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最后,竟也把醉月楼做成了名享京城的青楼,无人发现。 这些年,她下药的技巧已由笨拙练为精巧,从刚开始加在酒菜里,到现在,已发展到把药浸在灯芯里,随着火燃,除了淡淡的花香,再无异样。 问她那些药的用途?怕是连死她都不会说出口。 拿着药包,海品颐挑眉,留意两旁街道的状况,往醉月楼走去。 突然,一种莫名的感觉顿住她的脚步。海品颐倏地回头,热闹的大街景象映入眼帘,并无异样。 她沉吟,而后决定是自己多虑。再不回去嬷嬷又要唠叨念人了!海品颐加快脚步,继续前进。 她没发现,那名庄稼汉子保持适当距离跟着她,直至她从醉月楼后门进入,仍望着主楼旁撷香阁,一直望着。 他知道她的感觉有多敏锐,所以他只能拉开两人的距离,甚至不能与她目光交会,否则,她立即会识破他的伪装。 五年了,她不晓得,他其实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每每见她与人周旋,挺身护着醉月楼的一切,会让他有种想现身保护她的念头。 但他无法这么做,他只能像这样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她。眸底有抹光芒一掠而过,和那平凡寻常的外表完全回异,只一瞬间,又随即隐去。 他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华灯初上,原本寂静的醉月楼开始有了声息,人人为了开门前的准备而忙碌。 嬷嬷双手捧着账本,往撷香阁走去。徐娘半老的美颜让历经的沧桑刻划出一条一条的纹路,精明锐利的目光全掩在风情万种的姿态下。 走到撷香阁,手没敲门,嬷嬷直接用肩膀推门走进—— “撷香,这账本就交给你啦……啊!”看到房内有名男子,嬷嬷吓得抚住心口,略一定神,才松了口气。”品颐呀,真给你吓死了!还以为哪个采花贼闯进了撷香阁。” 海品颐轻笑,上前接过嬷嬷手中的账本。“都看五年了,还看不习惯吗?” “谁叫你扮起男人那么俊!”屏风后有返丽颜探出,撷香——当年的水净——笑着走出,当年瘦弱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成绝世美人,成了醉月楼招牌。“别说嬷嬷老是吓到,连我有时也看得傻了呢!” “你们两个!”嬷嬷瞪眼,却忍不住噗哧笑出,望着她们的眼神满是疼爱。一个扮起男装,俊俏文雅;一个艳丽绝美,迷倒众生。“真不晓得当年是中了什么邪,竟被你们说服,做了这勾当。” “那时我看起来可怜,品颐可靠啊!”撷香娇笑,上前拉了嬷嬷的手到内室坐定,脂粉未施的脸面丽清灵,一点也不像娇媚做作的花魁。“不然嬷嬷怎么会信我们呢,对吧?”她看了海品颐一眼。 “别拖我下水。”海品颐拿过嬷嬷手中的账本,淡淡笑道,“那时连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了。”这些年,她变了许多。 以前的她,凭着在家中药铺磨练出应变交际的本领,兼之本就轻松外放的个性,总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轻易和人熟稔起来。但如今的她,经历的事太多了,背负的事情也太多了,她变得内敛防备,除了虚伪应对,她只在嬷嬷和撷香面前绽露笑颜和情绪。 “可不是?”忆起刚开始时所出的纰漏,嬷嬷忍不住摇头。“有几次差点没把我吓死。” “因为我们做的是好事,老天爷帮忙!”撷香皱鼻扮了个鬼脸,“别担心。” “是啊!”嬷嬷跟着笑了。“不说了,我还得去外头盯着,开门时间快到了呢!” “嬷嬷您忙吧!”海品颐送她到门口,将门关上。 “明天我们要去哪个城镇?”撷香翻开账本问道。 “京城东方七十里的张家村。”海品颐回到她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张清单。“东西我已经买好了,你记一下吧!” 这些年来的所得,全用来济贫赈灾。只要听到哪里闹了荒,她会采买农具和药,和撷香易了容,运送物资去救济灾民。她们从不直接给子银两,而是用这种方式助他们站起,让他们得以维持长远的生计,不让因生活困苦被卖入青楼的姑娘再增加。 “嗯。”撷香接过,将一笔笔的支出记在账本里。 明天,又要扮成那张麻子脸了。 海品颐心猛地一窒,转头看向外头,不想让眼里的失防让撷香瞧见。即使已经五年,只要忆及他的一丝一毫,她的心,仍忍不住揪痛。 她没想到,他教她的一切,竟对她帮助如此之大,使药、易容,若不是凭着这些能力,醉月楼绝对撑不起这个局面。 五年来,她的技巧愈渐纯熟,以为随着时间流逝,她会慢慢淡忘他的身影,但使药和易容,已和她紧紧缠绕,每次碰触这些,对他的记忆便愈鲜明,这一切怕是到死,再摆脱不开。 这五年来,没她在身边,还会被梦魇纠缠吗?还是因不需顾虑她而感到轻松? 海品颐无声轻叹口气,微微苦笑。现在被梦魇纠缠的人换成是她了,她总梦见,那一天,她没让人跟回木屋,这五年来,依然跟他在木屋里,过着远离俗世的幸福日子。 然而梦一醒,残酷的现实让她难以面对。就因为一时的疏忽,他离开了,今生今世,再也无缘相见。 他还好吗? 能有机会让她问,他的离开,是烦了,还是……太在乎她而怕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深墨的夜色,一抹白影窜过阴暗的巷弄,身上的伤让他停下脚步,他倚靠屋墙,呼息变得沉重紊乱,幽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精光。 该死。他深吸口气,胸膛立即传来剧痛,他强抑着,将几已涌出喉头的血抑下。难道,今日是他命绝之日? 耳畔传来追随而至的细微声响,他拧眉,强撑着施展轻功往前掠去。在伤重与体力透支的双重折磨下,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让我陪你……那曾在耳畔呢哝的话语,再次响起,紧攫住他即将涣散的神智。 他想见她。 在死之前,他只想见她一眼,只一眼,他立刻就走……他咬牙,凝取残存的意志力,一跃而起,掠过连绵的屋脊,朝醉月楼的方向前去。 月正当中,堂皇气派的醉月楼高朋满座,丝乐欢唱、醉人笑语此起彼落,交织成一片奢靡淫媚的氛围。 相较之下,主楼旁的撷香阁反倒显得冷清。撷香日未到时,精致小巧的撷香阁除了原本光辉璀璨的建筑外,低调得仿佛不似青楼妓院。 “烦死了!”撷香双手支颔,红嫩小嘴翘得老高。“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不是才刚过撷香日吗?怎么明天又要到了!” 原本站在窗边留意主楼状况的海品颐被她这动作逗笑,走回她身边。“之前不知道是谁嫌一月两次太少,想上、中、下旬各办一次,好好大捞一票的?” “办了才有银两啊!”撷香低叹。那时要不是品颐反对,说不定真的变一月三次了。 “想想那些村民吧,前天到张家村,你不是连回来了都还会笑?”知道她只是抒发烦闷,海品颐用这事来转移她的心情。 楼里的姑娘忍辱负重,都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虽用她调制的迷药不曾丧失了清白,但被人搂肩抱腰,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我知道。”撷香娇俏地皱皱鼻子。虽然品颐不像她们需要卖笑让人吃豆腐,但楼里对外采买、议价及探访村落的重担全落在男扮女装的她身上,所承受的责任和压力比任何人都来得重。 “我去楼里看看情形。”见她心情已经恢复,海品颐起身。她所制作的灯芯已很久没出过事,但藉由暗道巡视状况,是她每天必做的工作,怕出了差错,赔上的是某个姑娘的清白。 “你自己小心哦!”撷香叮咛道。 “嗯。”海品颐微笑,正要朝门口走去,一阵风刮进,将房内的灯火尽数吹熄。 这阵风来得诡异!她心一凛,全身戒备瞬间升起。 “撷香!”她立刻朝她的方向看去。 “我没事。”隐约中,看见撷香对她摇头。 是她多心吗?海品颐定神,想先将灯芯点燃,此时,一抹身影突然从窗口窜进,她一惊,立刻施展拳法,凌厉朝来人攻去。 黑暗中只听到打斗的风声,撷香急得努力辨视她的身影。“品颐……” 来人功夫不弱!无暇应声,海品颐进攻的速度更加迅捷,在对方背上拍了一掌,听到对方逸出闷哼,她心喜,正要乘胜追击,一缕若有似无的气味钻入鼻际,那味道——像青草…… 海品颐怔住,瞬间失防,被对方乘隙攫住手腕,带进怀中,意识到被俘,她赶紧敛回心神,肘往后顶去就要挣开,突然,对方开口,猛然顿住她的动作! “你的掌法练得比弓箭还纯熟了。”附在耳畔的低语,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一时间,海品颐脑海一片空白,身子因激动而微微轻颤。怎么可能?又是梦吗?但握住她的手,和背后传来的温暖体温,又为何如此真实? 而方才对战时,那人只为将她制伏,并未伤她分毫…… “品颐!”听室内顿时没了声响,撷香急得大喊。 那喊声拉回她的神智,海品颐想要开口,喉头却哑了,她必须深呼吸,才有办法出声。“撷香,点灯。” 她微一挣动,对方轻易放了手。 海品颐转身,望进一双冷魅的眼,在黑暗中闪着犀光。对方没动,只是定定地迎视她的目光。 撷香赶紧点灯,原本漆黑的内室顿时大放光明。 随着绽放的灯光,令她魂萦梦牵的面容,立即映入眼帘。海品颐站不住脚,扶着一旁桌案,闭上眼,再睁开,他依然在眼前。 他,迟昊,一如五年前初会,身着白衣,站在她面前。 “你……”一开口,千言万语全被哽咽堵住,海品颐只能紧紧咬唇,怕忍了五年的痛化为泪水奔流而出。 迟昊沉冷的俊容面无表情,但黑眸却因她的反应而起了波动。蓦地,眉宇聚起,他退了步,倚着门板滑坐下来。支撑他来到这里的意志在见到她后瞬间溃散,他几乎站不住脚。 海品颐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打上他的那一掌没那么重啊! “你怎么了?”她蹲在他身边急道,拉过他的手想要搭脉。 迟昊没回答,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握着,紧得像是永生永世都会一直这样握着。 看着被他包覆的掌指,海品颐再禁不住,难忍的情绪化为泪潸然而下。梦中的他也是这样握着她啊!却为何他就这么离去?下留任何信息就毅然离去? 握住她手的力道倏地收紧,海品颐望向他,看见他双眼紧闭,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鲜红的血丝自他嘴角留下。 不!她绝不让他又将她丢下!海品颐托住他的手臂扛扶在肩,咬牙强力站起。他几乎将全身力量压在她身上的情形,让她心惊——他竟伤重到连站都站不起! “别告诉嬷嬷!”朝吓傻了的撷香喊道,她运功撑着,快步往后头的暗道走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回到自己房内,海品颐将他扛上榻,搭脉诊疗他的伤势,发现他中毒又受了内伤,急忙下榻,拉开一旁的药柜,拣选其中几项药粉倒入瓷碗里调匀,加了一滴灯油将药粉捏成锥状,再用火点燃,放置榻旁。 今非昔比,五年后的她,面对伤重的他已不再那么手足无措。 她随即上榻将他扶起,迅速除下他上身衣物,双掌抵住他的背心,施展内功为他祛毒及疗伤。 几个循环下来,海品颐的内力已耗尽大半,无力再撑,只好敛功收掌,调停自己的气息。 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海品颐望着他的背,轻轻咬唇。 他醒着,她知道,然而紊乱的情绪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见药已燃尽,她拿起瓷碗下榻走到药柜前,再次调制。 “我来。”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他挑选药粉一一置于瓷碗里,自后伸出的手臂将她困在药柜和他的胸膛之间。 “这方法谁教你的?” 他一开口,温热的吐息拂过颈际,引她心颤。海品颐必须凝聚所有注意力,才有办法维持平静的语音开口:“我自己想的,紧急时,还得等熬药根本缓不济急。” “教你的都还记得,而且还青出于蓝。”他仿佛低笑了声,淡然的语音带着重伤未愈的粗重气息,松手退了开。 海品颐转身,看见他退坐榻上,除下的外袍随意披在肩头,深邃的眸子紧锁着她。 五年来,只在梦境流连的人如此真实出现眼前,强烈的情感再羁不住,她倏地扑进他怀里,冲力将他撞得躺在榻上,她也不顾,只是拥着他,紧紧拥着他。 “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放我一人?”一直压抑的问句伴随决堤的泪奔流而出。“我一直告诉自己别绊着你,别成了你的负担,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个存在都不给我……” 她的啜泣撕扯他的心,迟昊将她的螓首揽靠胸前,任她发泄。 他怀中暖人的温度催化她的悲楚,海品颐像个孩子似地放声大哭,现在的她不是醉月楼能力高强的管事,而是一名因爱而无助的弱女子,强忍五年不敢释放的痛苦,在他的怀抱中,再无顾忌地尽数放肆哭出。 “我好怕,我一直好怕……”她哽咽低哺。 “怕什么?”迟昊附在她耳畔低道,喑哑的语音带着她还来不及察觉的深情。 “怕自己也成了你的梦魇,折磨着你……”海品颐摇头,泣不成声。“我那时候要是再小心点就好了,对不起……对不起……” 伤她的人是他,是他啊!为何还一心挂念着他?迟昊痛苦地闭起眼,而后狠狠地吻住她的唇,渴切索求她的呼息,猛烈地将体内狂肆的情感传达给她。 “等……”海品颐几乎不能呼吸,想推离一点喘息的空间,他的唇却沿着颈侧往下,在她的锁骨下方停住,吮啮住她的肌肤,像烙印自己的痕迹般用力吻住。 他的手掌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抚过,忆起五年前的那一晚,海品颐因羞怯全身体温瞬间升高,混和了不安和期待的矛盾心情让她无法思考。 迟昊强迫自己将理智拉回,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人,他想了五年,若不是那一晚紧拥着她的回忆,他根本无法支撑下去。 察觉他的停手,海品颐不解地抬头看他,氤着情潮的赧红丽容差点击溃他的自制。 “别看我。”迟昊低哑道,伸手将她揽靠胸前,不让她继续用无心散发的魅诱来挑逗他。“我不想和上次犯同样的错。” 他说的错是……不该抱了她吗?海品颐一僵,全身血液在瞬间变得冰冷。 知她误会,迟昊将她拥得更紧。“我太急,用那种方式要了你。” 海品颐一怔,好半晌才会意过来,羞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埋首他的胸前,好久好久都不敢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仍压着他,她慌乱地支起身子,却反而被他拉回,手臂环过她的腰际,不让她离开。 “我很重……”海品颐轻抵他的胸膛,怕他伤重无法承受。 迟昊根本不以为意,轻抚过她颈际的发丝,紧紧拥住她。 听着他的心跳,静静倚躺着,海品颐犹豫了会儿,轻轻开口:“为什么走?” 顿了下,迟昊低道:“我不想说。” 海品颐愣住,隔了半晌,他的话才进入脑海。不想说?就这三个字让她痛了五年?她深吸口气,抑住椎心的感觉,要自己给他时间。“这五年你都怎么过的?” 迟昊干脆保持沉默,轻抚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心像被人拧紧,海品颐闭眼,怕漫然而起的打击让她无法承受,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再开口:“为何突然出现?” 他依然沉默,环住她的双臂松开,置于身侧。 海品颐咬唇,不争气的泪泛上眼睚。这代表什么?她没资格过问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醉月楼?为什么会来找我?”她不死心,坚持要一个答案。 “……我被追缉又受伤,需要一个地方躲避。” 他给了,却是伤她至极。 海品颐惨白着脸,支起身子,凝视他的眸光满是凄楚。她知道,他会用无情冷绝的话来掩饰不愿透露的思绪,从初会时就一直如此。 但……在丢下她五年后初次见面,能不能有一些失防?在她哭喊出强抑的心音后,能不能有一些回应? “除了替你疗伤外,我对你而言,到底还有没有其它意义?”就算只轻轻点头也好,她不想只能猜测他的心思,结果却毫无预兆被他遗弃。 她盈泪的眼,刺进他的心。迟昊置于身侧的手暗自握紧,冷魅的俊容没有透露任何思绪。还不是时候,现在的他还有事要处理,她会成为他的负累。 “不想被我拖累,我可以马上走。”迟昊起身就要离去。 又是相同的结局?难道,她和他之间就只能这样一再重演,救了他,爱上他,而他再用离去伤害她? 她不要这样!她不要只能是这样! “站住!”海品颐大喊,跪坐榻上的纤细身子因愤怒和心伤而微微轻颤。 她要让他明白,他无法永远一意孤行,她曾给予的,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夺得走,包括他在内! 海品颐用力咬唇,抹去泪水,翻身下榻。 “你被谁追缉?”望着他的眼眶泛红,却满是不容转圜的坚定。 迟昊心震,黑眸深处激烈撼动。总是如此,为何不对他心死?为何不放自己好好过活,反而愿意被他牵连伤害? “初天纬!御前侍卫统领,奉旨追办娥贵妃娘家命案。”抑住将她紧揽入怀的冲动,迟昊平静开口。 海品颐震惊地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和此事有了关联。 娥贵妃是当今圣上宠妃,娘家二十七口在上个月一夕暴毙,这件灭门血案轰动京城上下,诸多揣测,都将矛头指向罗刹门被买通杀人。 “你不是早已脱离罗刹门了吗?”难道这五年,他竟又回了罗刹门? 迟昊拾起衣袍穿上,没有回答。 “不想说是吗?”见他沉默,海品颐凄恻一笑。“在你决定拖累我和醉月楼时,不觉得我有权利过问吗?就算死,至少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系上腰带的手一顿,迟昊心里挣扎不已。他该怎么说?说他被初天纬率兵包围几被拿下,伤重之余以为性命将就此断送,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强烈念头促使他逃进醉月楼,只为了见她一面? 他怎能说?只要一说出口,她将会更加义无反颅。 “你身上的毒又是谁下的?”明知他不会回答,她还是发泄似地问出。“你不是远离罗刹门了吗?为什么罗刹门的过错会嫁祸到你头上?” “嫁祸?”迟昊微眯起眼,深似无底的眸子紧睇着她。“为何不认为是我做的?” 海品颐摇头。“如果你会做这些事,五年前不会想要脱离罗刹门。” 她的信任将他强装的冷硬击溃一角,迟昊思忖,终于透露些微讯息。“初天纬为人正直,若没有确切证据,不会为难醉月楼,你可以放心。”若非如此,他不会贸然闯进。 他说了,却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海品颐恼怒地瞪着他。她才不担心那个初天纬,任他多有来头,凭嬷嬷的人脉定可轻易摆乎,她担心的人是他,是他这五年来的去向,是他身上受的伤! 海品颐紧紧握拳,烦躁地闭上眼。知道他不会多说,怕再待下去,亟欲求解的冲动会让她将他压在榻上拿刀逼问,只好暂时撤退。 “我要去楼里巡视,可能要天亮才会回来,你先睡吧。” “怕和我共处一室吗?”迟昊轻道。 他低沉的嗓音微带撩人的暗喻,海品颐脸一红,连忙用反驳来掩饰羞怯。“谁、谁说的?那本来就是我每天必做的工作。” 迟昊扬唇,淡得几乎让人看不到,而后转身走向床榻。“会有回房睡觉的时候吧?我只能待在你房里,总会遇到的。” 想象那终会来临的画面,海品颐脸更红了,庆幸背过身的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我要走了。”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能匆匆逃离。 迟昊躺下,望着关合的门板,脑海浮现她尴尬的表情,微微勾笑。 第八章 后院的杂物房里是醉月楼暗道的起点,海品颐斜倚着墙,脚尖无意义地在地上轻点,柳眉颦起,无声低叹口气。 其实,只消细想,她恨不了他。 重伤之际,他想的是来见她,代表他仍信任她,普天之下,只信任她。分离五年,他轻易就能找到她在醉月楼,表示他将她在心上放了五年,这段时间一直暗中留意她的行踪。 只是……能不能再多一些?这样不够,她想要的是能够听他亲口允诺些什么,而不是只能暗地控制情绪,要自己理智地去分析,才能窥见他隐藏的情感。 从他的吻中,她可以体会到他对她的渴望,只要待在房里,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她也想,想不顾一切地任他索求,只要一见他,她就想扑进他怀里。 但,她怕,他避而不谈的态度,让她觉得无力又沮丧,在什么都没有厘清的情况下,她怕会重蹈覆辙,一夜温存醒来,他又会离她而去,就像五年前留给她的伤害一样。 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抗拒得住他的魅力,还能抑住自己想爱他的心,所以,她只能逃避。 昨晚她没回房。直到清晨才进去,替他运功疗伤后,借口撷香日事忙,又匆匆离开,就算累得想打盹,还是只能在醉月楼里晃。一整天,撷香见了她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撷香满腔的疑问应该不亚于她吧,却因怕伤害她而努力压抑着。那份体贴,让她感动又歉疚,撷香为了今天已经够烦了,她还给她增添烦恼。 振作呀,海品颐!今天是撷香日,不容出错的!她用力一拍脸颊,深深呼吸,把心神全都捉回。 环头四下无人,她搬开墙角木椅,掀起地毯,勾着地上环扣一拉,揭开木板,一条地道出现眼前,她迈步走下地道,将地毯和木板小心带上。 随着木板扣上的闷响,杂物房里又回复平常,让人看不出端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直到夜半,海品颐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房。她站在房门前,咬唇思忖,良久,才推门走进。 早从脚步声听出是她,坐在榻上运功疗伤的迟昊没动,直至告一段落,才敛掌张眼,看到她坐在桌边,定定地直视着他。 “什么事?”从她沉凝的丽容,迟昊知道她心里有事。 海品颐抚额,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好半晌,才长叹口气,低道:“初天纬来了,他今日拔得头筹,成了撷香的恩客。” 听到这个名字,迟昊面无表情。她知道初天纬为何而来——是他,将奉旨追办此事的初天纬引至此。 从她的神情,他知道她最后还是用药迷倒了初天纬,否则,出现在她脸上的,不会只有烦忧。 “你下了多重的分量?”能将他打伤,即使他那时是因中毒让对方有机可乘,但初天纬的功力有多深厚,他很清楚。 “我记不得。”海品颐摇头,双手蒙住脸。忆起那时的惊险,指尖不禁慌得冰冷。原本即可见效的迷香好似石沉大海,在暗道的她不断加重分量,直至见他倒了,几已跳出喉头的心才归回定位。 “你怕吗?” 海品颐闻言苦笑。初天纬找上门,想到他安危,想到会拖累撷香和醉月楼里的姑娘,怎能不怕? “初天纬只能以恩客的身分踏入醉月楼,他找不到证据的。”放下蒙脸的手,她强自镇定,以此说服他,也说服自己。只要迟昊的行踪没被发现,仍能保全彼此。 “之后呢?我不会永远待在这里。”迟昊语气淡然,却无比震撼。 海品颐一震。他这是宣告吗?他终将离开她?还是……要带她走?缓缓望进他不见波澜的黑眸,她明白,他很清楚她的处境,却要她抉择。 海品颐闭上眼,心头两难让她痛苦不堪。只要她一走,等于是将撷香她们弃之不顾。他怎么能?是他的离去促成今日醉月楼的局面,在五年杳无音讯后又突然出现,把这个难题交给她! 迟昊坐在榻沿,她的表情,像刀划伤他的心。 “没有人可以决定你该怎么做。”他冷硬下心,将所有不舍全数抹去。他是如此卑劣,如此自私,放弃他吧!他不值得她如此! 当年对他说过的话,如今回到自己身上。海品颐羽睫低垂,看着自己置于桌上的手交握。他这是教会她体会给予终将被夺取的痛苦吗? 她好累,她不要再想了……海品颐逃避似地趴俯桌上,只想逃开这个难以取舍的抉择。 “过来。”迟昊唤道,朝她伸出手。 海品颐抬起头,看着他的手,被他俊魅的目光紧锁,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将手置上他的。 轻轻一带,迟昊将她拥进怀里,往后倒向榻上,弯身替她除去布履。她一天一夜没睡,加上为他疗伤,镇日为楼里的事奔波,怎撑得住? “睡吧。”拉来被褥将两人覆上,他将她的螓首揽靠肩窝。 他温暖的胸膛,让她感觉仿佛回到木屋那段幸福的时光。海品颐眼眶忍不住发热,额抵着他的肩,哽咽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别这么快,他和她昨天才相遇啊!再久一点,别这么快就逼她,她任何一边都不想放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他怀里,她睡得好沉,贪恋倚偎着他,只想一直这样沉睡。 是醉月楼厅前的吵杂声,将她从睡梦中拉回,睡得太沉,乍醒的海品颐只能盯着他的胸膛,一时间,还意识不到发生什么事。 “楼里好像出了事,快去。”早已恢复清醒的迟昊推着她。 海品颐这才反应过来,简单梳洗后,奔到厅前,看到高大的初天纬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带来一群木匠打扮的汉子,正四散拆屋。 得到风声的嬷嬷早已赶到,且已经过一番周旋,出入意料的是向来长袖善舞的嬷嬷偏对初天纬无计可施。不得已,嬷嬷只好叫她去把撷香找来。 情急下来不及多问,海品颐赶紧至撷香阁把撷香带来,撷香才一到厅前,初天纬就要求和撷香至后院独处。 海品颐心一凛,和嬷嬷对看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反对。初天纬不是能简单应付的人物,怎能放心让撷香和他独处? 知道他们的担虑,撷香悄悄握住海品颐的手,要她放心。若不顺他的意,怕是没办法善罢干休。 “初爷,这边请。”撷香领先朝长廊走去。 和手下交换了眼色,初天纬跟随离去。 “嬷嬷……”海品颐拧眉。 毫不招架地任人踩进醉月楼放肆,这一点也不像嬷嬷的作风。 语里的疑问嬷嬷哪有不明白的?她气得用力跺脚。“我做啦!打从昨晚我就用尽关系要毁了这个姓初的,却是没半人理我!”所有门路用尽,却只得到一个回应——初天纬,没人敢碰! “怎么会?”海品颐一惊,望向两人消失的长廊,眸中焦虑更甚。皇帝为了替宠妃缉凶,所给予的权限有多大?竟连高宫达人都无法干预! 初天纬是为了迟昊而来,且已将嫌疑锁定醉月楼,怎能为他毁了醉月楼,毁了他们辛苦五年建立的根基? “嬷嬷,我去楼里看看。”匆匆丢下这句,海品颐离开大厅。 先至厨房拿了食物,再奔回房里,丽容满是掩不住的慌张。一推门进入,她立刻拉了迟昊的手,往房后的暗道走。 “初天纬又来了,你先待在这里。”将食物一股脑儿都推给他,海品颐转身要回前厅去看状况。 “发生什么事?”迟昊倏地握住她的手。若纯粹只是初天纬来了,她不可能慌成这样。 “初天纬盯上撷香,现在正和撷香单独在后花园谈话。”海品颐低道,语音满是担虑。“而且……嬷嬷的人脉完全拿他没辙。” 迟昊沉吟,握住她的手收紧。“初天纬离开后将嬷嬷带到撷香阁,我会从暗道过去。”他必须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嗯。”他的握持给了她力量,海品颐点头,快步走出房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待初天纬带人离开,海品颐立即和嬷嬷来到撷香阁。 “撷香,他怎么肯走?”门才一推开,嬷嬷急得劈头就问。 撷香怔怔坐在榻沿,直至嬷嬷抓住她的手才抬头,视线却是落在站在门边的海品颐身上。“品颐,他是谁?”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问。 “你们说的是谁?”嬷嬷拧眉,眼神在两人间调转。她有点明白初天纬这号危险人物为何会踏进醉月楼了。 瞒不过了。海品颐僵立半晌,才颓然叹道:“迟昊,出来吧。” 隐于暗道的迟昊缓步定出,立于房门口,没再接近。 嬷嬷抚住强跳的心口,差点没叫出声。看向撷香,见她毫无诧异的模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们联合起来瞒我?连仇家都找上门了还瞒着我?!” “嬷嬷……”海品颐仆跪她跟前,眼眶泛红。她低估了初天纬的影响力,她早该说的,若事先和足智多谋的嬷嬷商量,事情或许早已结束。 “不是瞒您,而是不知道会这样。”撷香拉住嬷嬷的手求情。 “那初天纬是谁?”嬷嬷凌厉的视线射向迟昊,厉声问道。 “官拜极品的御前侍卫统领。”迟昊冷冷回答。 “他又是谁?”指着他,嬷嬷怒视海品颐。“怎么用得着御前侍卫统领出马?” 昨天他给的抉择,如今已近在眼前。海品颐咬唇,心几被撕成两半。他必须定,醉月楼才能脱嫌,但……他受伤未愈,她怎丢得下他? 对他的不舍凌驾任何情感,海品颐心一横,说出连她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决定。“我会和他离开。” 闻言,迟昊必须狠狠握拳,冷漠的表情才不致瓦解。她竟为了他,愿意抛下醉月楼! “初天纬今日见过品颐,突然不见,他会起疑的!”撷香脸色一变,连忙跪在嬷嬷跟前。“别让品颐走!” “这些年来你们还信不过我?我把你们俩当亲生孩儿看,又怎么可能逼品颐去送死?”看着她们,嬷嬷泪流了下来。初天纬敢踏进门,表示已有万全的准备,要真逼他们离开,不啻是逼他们自寻死路!“姓初的精明过头了,品颐,就算楼外的事都靠你张罗,就算你男子打扮从没被人识破,你还是个姑娘家啊!你应付不了初天纬的!” “都怪我……”海品颐垂首低泣。她何尝不知?但留在这里,早晚会将醉月楼一起拖累。 “怪我没长眼,让那姓初的小子撷了香,早该在入场前就把他挡下的。”嬷嬷摇头。 “都别自责了。”见嬷嬷不再生气,撷香连忙把海品颐拉起。“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研究怎么对付初天纬那家伙才是。” “这倒是。”嬷嬷拭去泪,皱起眉头。“撷香,你在花园怎么跟他说的?” 撷香咬唇,把订下的协议说了——她允诺初天纬能自由来去撷香阁,但下得再找醉月楼任何麻烦。 闻言,嬷嬷眉头锁得更紧。眼一瞥,瞥见那冷得像冰的身影还站在门边,一句话也没说,又是心头火起。 “他什么时候走?”手指向迟昊,嬷嬷下客气地问。不是她没慈悲心,楼里这么多姑娘要她护着,她不能为了他一个,害了这许多人。祸源一日未离,醉月楼就一日不得安宁。 海品颐视线越过内室和他对望,眼中盈满了苦涩。 “再两天,我的功力即可恢复。”迟昊突然开口,像在答复嬷嬷的回应,其实是说给海品颐听的。 海品颐一震,丽容刷白。原以为暂缓的关口,竟又近在眼前。初天纬摆明盯紧撷香,她怎离得开?难道要将撷香当成转移目标的诱饵吗?她做不到! “恢复就快点离开。”连串的麻烦让嬷嬷花不了心思去留意其它,她只求护得楼里姑娘周全,其余她已管不得。“快还醉月楼一个平静的生活!” “嬷嬷,别说了。”撷香扶着嬷嬷的手往外走,体贴地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我们去大厅看看弄得如何,不然明天开不了门,又少一天的收入。” “对了,还得去盯着呢!”嬷嬷提起裙摆,连忙往外走去。 撷香看了海品颐一眼,轻叹口气,才转身随嬷嬷离去。 那一眼,让海品颐心整个被揪扯住。她咬唇,转身率先走进暗道。 “回房,我帮你疗伤。” 知她现在心绪凌乱,迟昊保持沉默,跟在她身后回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晚,自暗道巡视楼里一切无事后,海品颐回到房里。 她不发一言,盘坐上榻,迟昊也没有言语,直接除下外袍,背对着她,让她运功疗伤。 平常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就会停下,但今晚她的气息却源源不绝。迟昊眉宇聚集,碍于气息运转,无法出声制止。好不容易,捱到一个循环结束,他立刻运用内力将她掌心弹开。 “你在做什么?!”他立即回身攫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因耗力过度而发抖,黑眸燃起怒火。 “我没有。”海品颐别过头,将手抽回,努力调停急喘的气息。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心情不好,一失神,忘了停下来,就这么超过自己的极限。 “我内力恢复得越快,你会越早离开,知不知道?”怕她下次又不顾性命地帮他,迟昊强迫自己冷言道。 “不用你来提醒我!”海品颐突然大喊,起身下榻,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见泛红的眼。愈近分离的时刻,愈紧紧压迫她的心思,她怎么可能忘得掉?! 她不懂,为何要这样待她?他是故意要让她体会到他当年被逼迫放弃的痛苦吗?强大的心头责难,折磨得她几乎心力交瘁。 望着她的背影,迟昊低道:“我可以一个人离开,你不需勉强自己。” 海品颐摇头,狠狠咬唇。若真能让他独自离去,她又何必这么痛苦? 突然间,悬挂榻上的铃铛响起,海品颐心一凛——那是连接到撷香房里的铃索,只在遇到紧急状况才会拉扯! “我去撷香阁!”急忙丢下这句,海品颐随即施展轻功窜进暗道。 迟昊拾起衣袍套上,轻吁口气,冷魅面容满是从未在她面前显露的困扰表情。他用错方法了吗?不仅没让她对他心死,反将她伤得更深…… 望向榻上的铃铛,迟昊的动作顿住。他在这里四天都不曾见这铃铛响过,还有她临去时的神色……不对!这不是唤人铃,而是紧急状况通报用的! 她刚将大半内力都分给他,哪有余力应付来人引迟昊脸色一变,急忙追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海品颐从暗道奔至撷香阁,见撷香房里多了一名黑衣人,还来不及顺过气,立即一跃而上,疾速的掌风将对方周身笼罩。 黑衣人避得狼狈,几招下来,海品颐已由对方武功看出他只是个寻常的采花贼,想尽快解决,她使出足扫朝他膝弯踢去,正要将对方拿下,却突然一阵昏眩,体力不支,差点仆跪在地。 黑衣人见机不可失,反守为攻,尽管海品颐竭力舍挡,仍让他逐渐占了上风。 “品颐!”撷香惊喊,握着簪子就要上前帮忙。 “别过来!”海品颐一分神,肩头中了一掌,痛得冷汗直流。可恶!刚刚帮迟昊运功疗伤耗掉大半真气,否则这采花贼怎么可能难得了她? 黑衣人再次逼近,想一掌将海品颐击昏,却突然全身一僵,脸部肌肉微微抽搐,展露出下自然的笑容,而后软软滑坐在地,靠着椅脚,眼神涣散,嘴角涎着口水,不停笑着,那诡异的表情让人见了下寒而栗。 “迟……昊……”海品颐虚弱地喊,知道是他帮忙。 语音未落,迟昊已跃进房内,来到她的身边。“要紧吗?”将她扶起,冷然的眸中闪过一抹心疼。 海品颐摇头,还来不及言语,突然脸色一变,用力将迟昊推开。 察觉身后袭来的凌厉掌风,迟昊凭借她的力量往旁掠去,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际将她一并带离攻击。 来人冷冷嗤笑,正是初天纬。“总算被我逮着了。”他守在门前,不让他们逃脱,在瞥见那名黑衣人时,面容一凛。“罗刹门竟又痛下毒手?” 迟昊并未辩驳,只是冷峻回视。他的功力尚未回复,品颐又受伤,就算两人联手也敌不过初天纬。 “放了他们!”撷香朝初天纬扑去。 初天纬不闪不躲,只长袖一甩,无形的掌风立将她推回榻上。“待我拿下迟昊,窝藏嫌犯的你一样逃不掉。” 见他注意力转移,海品颐乘隙朝他袭去。“迟昊你快走!”她只喊得出这句,初天纬一一退击,她只能咬牙硬接,甚至连呼吸的余裕都没有。 将他们视为同伙,初天纬毫不留情,招招使尽全力。 见她几乎不敌,迟昊的心整个悬紧,急忙上前接过击向海品颐的重掌,伤势未愈的他退了数步,胸口气血翻涌,脸色惨白。他现在的内力抵不过初天纬,若是在此刻施放毒粉,会被他尽数弹回,反而会害了自己。如今的处境,让他无计可施。 “还想抵抗?”初天纬勾起唇角,右掌运气,欲将事情在这一掌结束。 “不要!”海品颐慌白了脸,来不及细想,人已扑挡迟昊身前。 初天纬不为所动,挥掌就要将两人一起拿下,一抹人影却突然窜进,意识到介入的人是谁,他立即将攻击转向,残余的掌风却仍让那抹娇小的身子毫无招架能力地往后摔飞出去。 “撷香!”海品颐要挡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重落在地。 初天纬急忙上前将撷香扶起,封住她周身大穴,正要为她疗伤时,她却颤抖地伸出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腰际。 “品颐……快走……”撷香抓住初天纬的衣摆,死也不放手。 “放开!”初天纬沉声怒道。 撷香咬唇,拼命摇头。“你们快走……” “撷香……”海品颐落泪,撷香为了救她命在旦夕,她怎么走得了?正要奔近她身旁查看伤势,却被一把拉住。 “走!”迟昊揽住她的腰际,用力一带,疾掠出房。 “放开我,我不能丢下撷香,放开!”海品颐拚命挣扎真心头满是强烈的懊悔。她竟为了自己害了撷香! 怕挣扎间伤了她,迟昊只好点住她的昏穴,原本窜动的人儿顿时安静下来,软倚在他怀里。望着她布满泪痕的丽容,迟昊眉宇沉痛拧起,将她打横抱起,足下无息地从各户屋脊上疾掠而过。 第九章 从昏睡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深沉黑暗。海品颐坐起身,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身在何处。 前方传来打火石的声响,海品颐循声望去,看到迟昊手持烛火,放置桌案上,微弱的烛光映照内室,陌生的摆设看似一般寻常百姓家。 她怎会在这里……海品颐四下张望,突然,撷香被击飞的画面掠过脑海,一切全都忆起,她倒抽了口冷气。不! 察觉她的妄动,迟昊抢先一步将她压倒榻上。 “放开我!”海品颐曲膝朝他腹部袭去。她必须回醉月楼! 迟昊及时避开,反用腿勾住她的腿弯,紧紧将她压制。 “好让你去送死吗?”他冷声道。 “至少不是撷香死!”挣脱不开,心头愧疚让她无力撑持,在他怀中崩溃痛哭。“这件事和她无关,不该是撷香……” “她不会有事的。”将她紧拥入怀,迟昊低声安慰。 “不可能……”海品颐摇头,哽咽得无法言语。撷香没习过武,怎受得住那一击? “若初天纬真有心要夺撷香性命,不可能会收掌,更不可能丢下我去帮她疗伤。”那时虽只一瞬间,他已从初天纬的行为察觉有异,当机立断决定离开。“相信我,凭初天纬的功力绝对能将撷香救活。” 海品颐停住哭泣,细想之下,才发现初天纬异样的举止藏着些端倪。“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想不通。 “为什么帮我挡那一掌?”迟昊不答反问。 海品颐一怔,轻含下唇。她的感情怎逃得过他细腻的心思?为何又明知故问?“你心里明白。” “若我和撷香只能救一人,你会选谁?” 他在想什么?为何一直要她身陷两难的泥沼中?海品颐闭上眼,气他这刻意的举动,逼她舍弃,逼她选择。 “我不选,我会两人都救,至死方休!”她倏地睁开眼,揪住他的衣襟毫不退让地直视他,怒声大喊:“你再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了,为何不放过自己……” 至死方休!他早该知道,却还一再探测底线来伤害她……迟昊仰首看向床榻上方板梁,而后缓缓开口:“我杀了我师父。” 他师父?罗刹门教主?海品颐动作停住,惊讶地望着他。 见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迟昊扬起唇角。“我杀了他,却也中了毒,毒还来不及治愈,就被初天纬追到行踪,对战之下,我负伤逃离。” 那轻描淡写的几句叙述,隐含了多惊心动魄的激斗?海品颐跪坐起身,看着躺在榻上的他。虽早已知道他仍好好地在她面前,心仍因担虑而几乎停止跳动。 侧头迎向她的眸子,迟昊以手背轻抚过她的颊畔,一直压抑冷硬的心,完全放柔,原本只有凛冽表情的面容,再无隐藏地将满腔情感全数倾出。 “那一晚我离开你之后,易容在江湖上行走,我以为只要走得越远,远离这一切,不管你或是罗刹门,都不会再妨碍到我。”那时,对她的感情突然揭了开来,那么急、那么猛,重得让他猝不及防,他只能选择远离。 原本以为只要离开她,曾有的漠然将会回来,然而,一切都变了,自放了那个小男孩,他的冷血就已被抽离,遇见她,更是将他原本空寂的生命点燃了火苗,炽烈燎烧,再无法熄灭。 用膳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她自己抢着吃掉烤焦雁腿的画面;易容时,看见那张她做的人皮面具,久久不舍离手;夜晚自梦魇中挣扎脱离,掌中的空虚总让他整夜再无法成眠。 海品颐咬唇,伸出手握住他的,静静听他说。 “后来才发现,只要根源一直存在,就算避到天涯海角都没有用。”迟昊反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温暖。“我开始主动找寻罗刹门的下落,破坏他们的任务,将门人一一划除。” “是你?”海品颐惊讶低喊。这些年,罗刹门虽仍让人闻名丧胆,但势力早已大不如前,她没想到,这一切是他造成的。 “最后惹恼了我师父。”迟昊扬起嘲讽的笑。“他放出风声说罗刹门首脑易人,将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想逼我现身。我就如他所愿,直接找上门。” 海品颐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会惹上初天纬。 “为什么这些你之前都不说?”他避而不谈的态度,让她很受伤。 迟昊停住,视线望向上方,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才缓缓开口。 “我一直在挣扎,我想说服自己,灭了罗刹门,我再也无所为惧,有足够能力去保护我所要的事物,怕——我说服不了,我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自私、冷残,早已根深柢固。”他顿了下,才又续道:“我想,只要能让你对我心死,你会过得更幸福。” 所以他总用话伤她,自己承受这一切。忍不住的泪又将决堤而出,海品颐摇头,双手举起他的手掌,紧抱胸前。“没有你,我只会过得更苦……” 指尖触到她滑落腮际的泪,迟昊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 “这些年你所做的我都知道,平顺安稳,我不想打扰。”追踪到她的下落,对他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而罗刹门也刚好将重心转移至京城,让他离她更近。 若非重伤以为濒死,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原只想见了面就走,但激烈的情感却难以控制,见了面,就想能触着她,接触了,反而离不开。 “平顺安稳,却没了心……”海品颐闭眼低喃。 “在你要为我挡下那一掌的同时,我已经知道,不管再怎么伤你,都是枉然。”紧缚的思绪,顿时雪明。 既然再摆脱不开,又何苦将她伤害? 原本怕说了反而让她越陷越深的真实情绪及过往,开始一一托出。虽迟了些,但他想要抚慰他所造成的痛,让她能真正拥有她所想要的幸福。 “若易地而处,你也会为我挡,我相信。”海品颐捧住他的下颔,微颤的唇缓缓覆上他的。 迟昊将她拥紧,深汲她的吻转为渴切,将抑压的情绪再无保留地传递给她。这些年,独自面对罗刹门的毁灭之日有多漫长?每次接触,总勾起那些幼年时的痛苦回忆,若不是她,那一晚她对他的深深包容永镌于心,他熬不下去。 她的衣袍随着他温柔的挑弄触抚被敞开,全身体温被他燃烧,海品颐只能依本能回应,感觉身子一旋,被他压覆身下,明显感受到他想要她的欲望。 “吞下。”一颗药丸递到唇边,他在她耳畔低道,吮啮她的耳垂,引起阵阵酥麻。 “这是什么?”抑住几已出口的呻吟,海品颐勉强捉回神智问。他覆住她胸前的掌指,让她无法思考。 “你一个就够多了,我不想世上又多了挂念的人。”她会以为他只是贪享欢愉,却不愿承担后果的人吧?迟昊停住所有动作,等着她推开他。 海品颐闻言热泪盈眶,反将他拥得更紧。他有多挣扎,才敢放开自己去爱她?听到他肯亲口说出挂念她,这样她已经够满足了,够了…… “我懂,我们别生孩子……”她张口将药丸吞下,而后吻住他的指尖。 那画面,混合了因她回答而起的激动,化为强烈的需求,迟昊勾起她的下颔,紧紧吻住她,放任自己投入她深情的包围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位于京城近郊的屋宅,是迟昊乔扮商贾身分租下的。屋宅接近官道,往来消息灵通,有利他们了解京城的情况。 很快地,京城里动员所有衙役搜索罗刹门的消息,已经传到他们这里。而这中问没扯上醉月楼,更没听到撷香受伤的消息,这让海品颐心安不少,这代表初天纬没轻易定了醉月楼和撷香的罪,而且撷香安好无恙。 “我去探探消息。”海品颐拿起麻子面具就要带上。 “这张脸见过的人太多了。”迟昊将她拉到身旁坐下,从怀中掏出物事,为她做另一张面具。 “我自己会做。”怕他以为她的技术还是一样差,海品颐想要接手。会一直戴这张面具是因为对他的怀念,这些年,她的易容手法可说是惟妙惟肖,连撷香都能让她扮成老妪从没被识破。 “我知道。”迟昊淡淡一笑,仍调制药糊,勾起她的下颔,轻柔地涂在她脸上。 察觉到他的温柔,海品颐必须强忍着,才能不让上扬的嘴角毁了面具。他只是想为她做一些事,这小小的举止,让她好感动。 不多时,一张蓄着长须的中年斯文面孔已出现面前,迟昊起身至一旁柜子拿出衣袍递给她。“扮走方郎中吧,就算到药铺买药也不会让人起疑。” “你呢?”她很好奇他要扮成什么。 “一般百姓。”迟昊拉开榻下暗柜,里头有许多张面具,他直接挑出一张。 眼一瞥,海品颐的目光被锁住。 “等一下!”急忙阻止他关合的动作,她伸手抽出那张面具,看着它,手微微发抖。这是她帮他做的那张面具啊,他竟还留着…… 仿佛内心被赤裸裸窥视,迟昊有些尴尬,装作若无其事地将面具从她手中抽走,塞进暗柜直接关上,不让她再看。 “不是要探消息?还不快去!”他冷抑着声,转移了话题。 他的心意都昭然若揭了,还板什么脸?海品颐轻笑,仍乖乖地将走方郎中的装扮穿上,没去揶揄他。 “你的功力真的都恢复了吗?”今早他不让她运功给她,而且他还要追查其它罗刹门的余党下落,让她很担心他的状况。 “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迟昊给予肯定的答案,戴上面具,再换掉惯穿的白色衣袍,眼前的迟昊已成了陌生人。“你先离开,厅前有伪装用的药箱。” “嗯,你自己要小心点。”她叮咛道。 “你也是。”迟昊点头,见她离去,隔了一会儿才步出房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幕低垂,海品颐坐在房内,着急地望向窗外,月已高悬的情景让她眉心蹙得更紧。这几天来,迟昊从不曾这么晚归过。 强烈的担虑让她坐不住,就在她要取出面具易容去找他时,迟昊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海品颐急问,见他平安归来,心总算定下。 迟昊沉凝着脸,不发一语,卸下面具,迳自走到暗柜前拿出另一张面具,而后换上另一套衣袍。 “发生什么事?”意识到不对,海品颐攫住他的手,逼他看她。 迟昊原本就没打算隐瞒,只是还在寻思该在什么时机开口。他轻叹口气,徐缓说道:“端木柏人插手娥贵妃事件,找上醉月楼。” “端木柏人?”海品颐诧异低喊。“他怎会与此事有关?” 端木柏人为前任宰相之子,与当今太子交好,权势及财富如日中天。几次撷香日他都有参与,只要一见有他,她和嬷嬷定使计将机会给了别人,他那势在必得的自信和像会识破一切的锐利眼神,让她发寒。 “他反控初天纬包庇罗刹门,私禀太子后率领御林军包围醉月楼,而初天纬到皇帝面前要为醉月楼脱罪时,被捉入天牢。”今日傍晚他带着搜集到的证据及线索,进京要交给初天纬洗脱他和醉月楼的嫌疑,急转直下的变化却远超乎他所预估。 “醉月楼呢?撷香和嬷嬷她们呢?”海品颐抓住他的双手急问。 刺入臂肉的抓持,刺痛了他的心。迟昊俊薄的唇紧抿,怕她得知结果后的反应。 “撷香和楼里姑娘无事,”他顿了下,才又缓缓开口:“嬷嬷不幸中箭当场身亡。” 海品颐如遭雷殛,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抬头看向他,望进他的眼,眼里的疼怜清楚告诉她——嬷嬷死了,永远离她们远去。 端木柏人!这四个字刻进心坎,字字血泪,然而,她却神色木然,将方才除下的走方郎中装扮,开始一一穿上身。 那过于平静的神情让他心颤,迟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哭!”迟昊低咆,加重手中握力。“恨我、怪我都好,别这样!” “我很好。”她试着抽回手,反被他握得更紧。“放开我。” 很好?!连撷香受伤都急得不顾性命的她,怎可能好得了!被她强装无谓的话激怒,迟昊将她推坐入椅,双手握住扶把不让她离开。 “你知道嬷嬷怎么死的吗?她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话未竟,就被她打断 “我不想听!”海品颐挣扎,脸色变得苍白,却挣不开他强力的手。 为了逼出她真实的情绪,迟昊狠下心继续说道:“嬷嬷全身被弓箭及长矛刺穿,几乎体无完肤,她甚至倒不了地,因为身上的武器多到……” “住口!别说了,住口——”血腥的画面击毁她的伪装,海品颐抱头,疯狂哭喊。“啊——” 迟昊将她拥紧入怀,察觉他的举动,海品颐拚命挣扎,他却拥得更紧,最后,心力交瘁的她只能靠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嬷嬷为了替醉月楼脱嫌,把所有的事全都揽下。”迟昊低道。 “都是我害的……”不该是嬷嬷,她救了多少姑娘?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她?! 松开她,迟昊蹲跪她面前,由下往上地看着她。 “不是你的错,你很清楚,初天纬没有赶尽杀绝,表示他并未将醉月楼和撷香定罪。若非端木柏人突然介入,我们有绝对的把握能将事情完美解决。”手抚着她的侧脸,迟昊轻声道。“别让无谓的自责伤害自己,不是你的错,你的理智很清楚,别被心魔击败。” “好痛……这感觉真的好痛……”她揪住襟口,撕心裂肺的感觉让她难以承受。 “我知道。”那痛,会让人永生永世都记得。 海品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颈项,失声低泣。必须有他在,她才能不陷入自责的泥沼,而他独自与心魔奋战,又痛了多长的时间? “我要回去……”她哽咽道。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此事受伤,我保证。”拂开她泪湿的发际,迟昊拉她站起。“醉月楼目前被御林军包围,我们先进京城投宿客栈,再视状况而定。” “嗯。”海品颐点头。虽然她现在一心只想直接飞奔醉月楼,但贸然动作只会误事,她只能捺下心焦,听他安排。 在最短的时间内,他们整理好东西,装扮为走方郎中和仆役,趁夜进了京城。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镇日间,若不是打探消息的忙碌让她分心,海品颐几乎熬不下去。 好不容易捱到夜晚,卸了装扮的她和迟昊趁着后门卫兵交班时,施展轻功入内,楼里没被官兵进驻,他们轻易来到撷香阁。 一整晚,她和撷香从如何结束醉月楼的计划,聊到过去,谈相遇,谈嬷嬷,谈许多许多,两人又哭又笑。 而进去没多久,迟昊就不发一言地离去。直至天际微亮,才又来敲门,趁着天色昏暗,带她离开醉月楼。 回到客栈,迟昊要她休息。 “我不累。”海品颐摇头。“你刚去哪里?” “睡,别逼我对你用药。”迟昊很坚持。她昨晚情绪激动到睡不着,今晚心情好不容易平缓了些,还不好好休息? 海品颐无法,只好忿忿地脱去外袍和布履,才一躺下,见他也要脱鞋上榻,负气侧身面对里墙而睡。 面对她这个举动,迟昊只微微挑眉,自后将她揽靠怀里,调整出舒适密合的姿势。海品颐咬唇,要自己坚持住,不要轻易屈服,但她真的累了,他的怀抱又不断呼唤着她,最后撑不住,只好放松往后倚靠他的温暖,沉沉睡去。 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还是迟昊唤她才起来。 一察觉到时辰,海品颐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榻上惊跳而起,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天!她竟然睡到这么晚?! “别急。”迟昊将她拉下榻,将拧湿的手巾递给她。“事情已有转机。” 接过手巾,海品颐顿住,看向他,那过于自信的语气让她觉得有异。“为什么这么说?”他昨晚离去那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 “到醉月楼就知道了。”除了这句,接下来迟昊就什么都不肯多说。 亏他有那么大的耐性竟能隐忍整晚,到现在还不肯说!海品颐为之气结,却拿他没辙,只好胡乱梳洗,用最快的速度扮成走方郎中。 谁知迟昊还不肯罢休,硬是盯着她吞掉一碗肉末粥和半颗馒头之后,才动手扮成仆役,随她走出客栈。 虽然知道他一定做了什么,而且定是大有进展的事,但猜不透的感觉真的让人很难熬!听到他不疾不徐的脚步跟在身后,海品颐一肚子闷气,脚步加快,直往醉月楼的方向走去。 一转过街角,她硬生生停住脚步,被眼前景象震住了——直至昨晚还森严包围的官兵已全数撤去,大门紧闭的醉月楼静静地笼罩在阳光下。 她回头望向迟昊,若非碍于目前的装扮,强烈的欣喜让她直想扑进他怀里。“你做了什么?”她咬唇,怕忍不住会狂笑出声。 眼中闪过温柔,迟昊只下颚一抬:“撷香出来了,不去见她?” 海品颐回头,见撷香一脸惊讶地推门走出,路人见状,开始围观指点。 强抑惊喜,海品颐赶紧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开口:“姑娘气色不佳,老夫入内帮你诊断好吗?” “不用了……”撷香愣愣摇头,眼前乍变的情势让她反应不过来。 海品颐悄悄握住她的手,朝她眨眨眼。 撷香抬头望进她的眼,而后看到肩背药柜的仆役定近,随即会意。 “麻烦大夫了。”撷香喜悦一笑,转身领先入内。 海品颐朝迟昊扬起笑,随后连袂进入。 一进屋,楼里的姑娘见了他们全都又笑又叫,这是自嬷嬷过世后,醉月楼初次传出笑声,差点没将屋顶给掀了开。 还是迟昊一声大喝,才抑住众人兴奋的情绪。 “就算官兵撤了,醉月楼也不能再开下去,往后好事者会接睡而来,底细迟早会被发现,你们必须让人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趁早离开。” 这番话,开启了楼里的忙碌。 迟昊催促她们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清了出来,由换成不同装扮的他,分别拿到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当铺变卖。 而海品颐和撷香忙着安排楼里姑娘的去向,麻子男人和老妪再度出马,四处聘雇马车,好让姑娘们都能顺利回乡。 没人有时间为离别难过,只专心打理行囊,消除任何证据。 当海品颐要将醉月楼所得——包括迟昊变卖拿回的银两!平分给众姑娘时,大家起了争执,全都怪自己分得多了,坚持要还一半回去。 海品颐和撷香感动得热泪盈眶,不得已,只好收下,当作日后救助灾民的本钱。 子夜一到,一辆辆马车驶离京城,分往不同方向而去,原本纸醉金迷的醉月楼,在一夕之间人去楼空,成了街坊传闻、茶楼说书的奇情传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结束醉月楼后,他们将撷香安置于京城近郊的小村落。不久后,再去探望时,人已消失,撷香的去向,他们都心知肚明。 原本忙碌的生活变得无所事事,海品颐耐不住闲,依然维持走方郎中的打扮,和迟昊游走京城近郊的村落,为一些穷困的村民治病。 这一日迟昊和海品颐至京城药铺采买药材,给了清单,正等着伙计包药,一旁掌柜和人的谈话声传进耳里—— “端木公子的状况都不见好转吗?” “是啊,太子气得连废几个太医,连我家主人都遭殃,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怪病……” 留心身旁的对话,海品颐转头看向迟昊,却见他不为所动,仿佛不关他的事。 京城传闻,错怪醉月楼的端木柏人遭受天罚,双脚瘫痪,再无法站立,之后皇帝下令平反初天纬的罪,虽然迟昊绝口不提,但任她再笨,也猜得到是他前往端木府第毒废了端木柏人的双腿,并要他罢手。 “这教训,会不会太重了点?”海品颐靠近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天罚吧!”迟昊没正面回应。 天罚?海品颐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他不肯直说做了什么也就算了,居然还用乡野传闻来搪塞她?本想板起脸,却还是忍禁不住地笑出。 “那,‘天’有没有说,他会好还是会终生残废?” “看他运气,若遇到名医的话,应该还有三成治愈的机会。”迟昊视线望着前方药柜,轻道:“你不恨了?” 海品颐顿了下,而后释然微笑,轻轻摇头。“不恨了,要懂得放开,嬷嬷不会希望我们一直活在阴影中,不然她的牺牲就白费了。” 迟昊想伸手握住她的,刚好此时伙计走近,他只好将举起的手硬生生转向,置于柜台上。 “大夫,您的药好了。”伙计笑嘻嘻地把药交给海品颐。此时她已非昔日醉月楼的管事身分,当然轮不到掌柜前来招呼。 “小兄弟,谢谢。”海品颐接过。 “大夫,偷偷问您件事。”伙计热络地搭住她肩膀,头颅贴近。“有没有什么药方能让人长得又高又壮啊?我都十九了,还这么矮小……” “这样啊,你记着……”海品颐莞尔,念了药方,没发现身后的迟昊眼神一凝,即使戴了人皮面具,不悦的气势仍往外燎烧。 “大夫,谢谢您啦!”伙计开心地拍拍她的肩头,吹着口哨往里头走去。 “走吧!”海品颐转身走出药铺。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你先回去。” 她回头,只见他大步往另一边走去。怎么了?海品颐微感疑惑,但他去得远了来不及问,只好独自先回家。 回到家,卸了面具,准备晚膳,没多久,就见迟昊拿着一个布包进门。 “你去哪……”话还没问完,就被他用猛然的吻堵住了口。“等……”她开口想阻止,却反被他的舌窜入,霸道地勾诱她一起沉沦情潮中。 他甚至等不及回房,直接拉她跨坐他身上,激情地爱着她。 当一切结束,海品颐靠在他胸前喘息,忆起方才旖旎的画面,脸整个红了起来。他力道过猛,将她身上尚未换下的郎中袍子都给撕裂了。虽然屋子里只住他和她,但他们居然在大厅就……天! “你……”将破裂的衣襟揽在胸前,海品颐嗔睨着他。“你把我郎中的衣服撕裂了,我以后要怎么扮?” “换上。”迟昊将带回的布包交给她。 海品颐接过,好奇地打开,看到里头的女子服饰,顿时怔愣。“你买的?”里头甚至连肚兜都有。 “今后,你不用再女扮男装了。”迟昊干脆动手帮她把身上剩余的布料除去,手拂过她白皙的胸前时,眸色不由自主地转深。 “我自己来……”海品颐害羞地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上,忙了半晌,终于穿好。她根本记不得上次穿女装是什么时候! “你……觉得如何……”她咬着下唇,忍着逃走的欲望,转身看他。 迟昊没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用像要将她燃烧的视线紧紧凝视着她,让她更加手足无措。 “为什么不让我穿男装了?”为了躲避他的视线,她赶紧找话题。 迟昊一顿,忙着发窘的她没留意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尴尬。 药铺伙计那只搭在肩上的手,是事情的引爆点。早习惯男子打扮的她毫不忸怩,对旁人的肢体碰触只要别太过分,也不以为忤,但看在他的眼中,还……真觉得刺眼,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罗刹门都灭了,没人认得我们,以后可以不用再辛苦易容了。”他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可是我有可能会被认出来。”海品颐提出疑点。 “我们会离开这里,没人会把你和醉月楼管事联想在一起。”想到旅途中还必须和扮成男装的她保持拒离,是促使他要她穿上女装的第二个主因。 “要去哪里?什么时候?”海品颐惊讶问道。他之前完全没提过。 “明天就走。”他却只针对第二个问题回答。“赶快用膳,吃完赶紧整理东西,明天还要早起。” 纵有满腔疑问,对上口风紧密的他,都只能闷在肚子里。海品颐长叹口气,随着呼出的气息,烦闷也一扫而空。算了,只要能跟着他,去哪里都无所谓。她温柔微笑,拉着他的手走到桌边。“吃饭吧!” 第十章 翌日收拾简单行囊,他们驾着马车,远离京城。一路上,仍济灾扶贫,走走停停。 迟昊仍不说目的地为何,但随着时日增添,行路方向越明确,越有个念头在海品颐脑海成形。 她一直要自己别多想,怕一旦猜错,失望越大。可当他们抵达杭州外的宫道,她已无法再说服自己将那念头视若无睹。 “为什么……?”她颤着声问,强烈的感动让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竟还能有踏进杭州的一天。 迟昊伸出手,将她的螓首揽靠胸前。她没发现,当看到别人一家和乐时,她会不由自主地看得入迷。 他可以想象,百年药铺的家族规模有多庞大,缠绕的亲情有多深厚,她却为了他毅然全数抛下,离乡远走,从来不怨,就连他要她跟着飘泊居无定所,他不说,她也就不问,全然地信任及给子,将对他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倾心相待。 他很想能和她一起定居故乡,过着和乐融融的家族生活,但他很清楚,那只是一种奢望,缺乏情感的他无法融人家族的羁绊,他甚至可以想见届时急欲摆脱束缚的自己。 他只愿和她过着两人生活,生命中别再有更多的负累。只是,当他忆起,她见到被子孙承欢膝下的长者时,脸上所浮现的落寞和自责,都狠狠揪扯他的心。 于是,他强迫自己,带她回到杭州。 他怕,是否她见了家人,会后悔那时远离家乡的牺牲?若有朝一日,他决定离开时,她的选择会是他,还是想留下尽力弥补这些年所失的孝道?不安一直在心口喧嚣,越近杭州,越是让他恐惧。 “我想,你若和家人团聚,应该可以让你再次选择。”虽非本意,但话像有自己的意识脱口而出。 “我的选择永远是你。”她知道,他的心只容得下她,过多的亲情只会让他感到压力。“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不要回去。” 他也是这样告诉自己,她的真心让人无从怀疑,他担心什么?但自幼深植的一切,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全数拔除。 “不,我要你回去,你必须再次选择。”虽然明知她视他重如生命,但猜疑仍会微窜出头,挣扎着,制伏了信任,用计去试探她。他和撷香,他和家人,一而再地要她折磨,他恨这样的自己,却无力控制。 海品颐定定地望进他的眼里。她明白他的不安,即使要再次远离家人的痛苦可能会将心肺撕裂,但为了他,她愿意承受。 “好,我回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消失多年、下落不明的海品颐踏进门,还是一身自及笄之后就没穿过的女装,每个人一见她,都是先愣了好久好久,才欣喜若狂地大肆叫喊,没多久,全宅上下众所皆知,全挤到厅前,连药铺的人也都跑了来。 “成什么样啦?居然丢下药铺不管?全给我回去!”海父一来,摆出当家的姿态大喝,然而微红的眼眶,仍透露出他内心强忍的欢喜。 随后而至的海母慌忙奔进大厅,一见海品颐,未语泪先流。“品颐……” “爹、娘……”忆起这些年让尊长挂心,海品颐双膝跪下。“孩儿不孝……” “回来就好,平安就好……”海母赶紧将她扶起。 “进里头说。”周遭全让入围着,赶也赶不走,海父只好强忍激动的情绪,不想让药铺当家的形象毁于一旦。一瞥眼,见沉默站在门旁的白衣男子静静看着一切,心觉有异。“品颐,这位是……” “他是……” “岳父、岳母。”迟昊微一颔首,平缓的语音让原本嘈杂的大厅顿时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 原本要以朋友名义带过的海品颐怔住,视线穿越厅室望向他,在望进他深幽的眸底时,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悸得几乎无法抑制。那称呼,等于是承认她是他的妻子! 总算是见多识广,海父第一个回神。“走,进里头说。”他忍着满腔疑问和怒意,拉起仍愣在原地的海母,率先走进内室。 海品颐望着他走到她身旁。“这算是利诱吗?”她轻笑道,却因感动而哽咽。 迟昊轻勾起唇角,在众目睽睽下执起她的手。她连要他帮着圆谎的请求都没有,他这么做又算什么?甚至与她的付出无法抗衡。 “走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回到海家,第一波的苦难随即来临。 身为当家独生女的她,怎能私订终身?众人要帮她筹办婚礼,她却力排众议,几乎和尊长起了争执。 她的坚持,让旁人不解,迟昊却完全看在眼里。 于是,他开口了,只行拜堂这段仪式,而后宴请亲友,折衷的方法让气呼呼的长辈们接受,虽力求简单,只请至亲好友,宴客的桌席仍摆满了整个海家前院长廊。 整段过程,她一直歉疚地瞅着他。 络绎敬酒的人,让他觉得烦;热络搭肩的人,也让他觉得烦;因为她,他忍着,当自己戴了张面具,虽不曾扬笑,但至少也没板着脸。 这场婚宴,总算缓和了她与家人的僵局。 第二波苦难,接踵而来。 其它没参与到婚宴的,对海家姑爷极端好奇,买药的、登门拜访的,用尽各种理由踏上门来,而且都指名要小俩口出来打个招呼。 一次、两次,为他着想的海品颐已届爆发边缘,是他,轻轻携住她的手,带到厅前,满足了众来客的要求。 好不容易,热潮退去,第三波苦难又来。 见着他们,话题全绕着小孩打转,要他们加把劲,早生贵子。 海品颐好沮丧,她只想让他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没想到,却是巨大的压力将他紧紧覆盖。 “对不起。”独处房中,她自后环住他的肩,懊恼低哺。 坐在桌前的迟昊没回头,持笔继续书写,告一段落,才将笔搁子砚台,覆住她的手。 “看看,还有什么没写到的?”他将她拉坐膝上。 海品颐探头,看到他写下的是各种毒草的解毒药方。她伸手翻看,载列详尽,有些连她不知道的药草也列于其上。 “我知道的都有。”她看向他。“为什么写这个?” 迟昊不语,将写好的纸卷收起。前几天药铺抬来一个全身发脓的汉子,罕见的病症让药铺里的驻守大夫束手无策,他正好经过,一眼看出是因误触毒草及误食毒物而起连锁反应,当下将解法告知管事,要他配了三帖药。 翌日,病患家属登门答谢,不想费心应付,他弄了个玄虚,让驻守大夫和管事误以为是对方所开,轻易避了开。 陡生的念头,促使他写下这些对毒物的了解。他不须悬壶济世,不须问脉诊疗,仍可拯救世人,弥补过去太重的罪孽。 “闲着没事。”迟昊淡道,不想透露太多。“明天拿去给岳父,就说是你这些年的发现。” 海品颐微笑,头靠向他的肩窝。 那件事,她知道,也知道幕后最大功臣是他。“看到这个,我爹会庆幸生了我这么聪明的女儿。” “这只是单一毒草的解法,等看到更多配方,再夸奖你也不迟。”迟昊鼻翼在她颈侧摩挲,汲取她的芳香。 听闻他的话,海品颐轻咬下唇,里头的未来,让她感动,也让她心疼。“你还行吗?”无法为他挡去人情的繁琐及压力,她很内疚。 “当然‘行’,我有满足不了你的时候吗?”迟昊曲解她的话,吮啮她的耳轮,手探入她的衣襟内。 “不是……”海品颐又羞又恼,想要辩驳,却被他的举止弄得阵阵酥软,好不容易才握住他肆虐的手,阻止他的妄动。“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 环住她的手臂收紧,迟昊沉默。 行吗?还熬得住吗?每一天睁开眼,他就问自己。每张对他的笑靥都很真诚,却化为极大的枷锁,束缚着他。 他想回应,然而早已遗忘亲情的他,只觉与这和乐融融的气氛格格不入,他的心太小,容下她就已届饱和,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情感与关怀,让他只想逃开。 婚宴过后,他以为他会走,但他没有。 面对应接不暇的访客,他以为他会耐不住烦,放把毒烟将他们全杀了,但他忍下,依然留着。 众人要他们早生贵子的祝贺,更是直接抵触他的禁忌,让他只想一走了之。 然而,一天、三天、一旬接连过去了,他仍在。 只要想到她必须做出选择时的痛苦,想冷硬的心软了,日子拖着,一日又一日。 “别以为我不想走。”不想被她窥见心里的犹豫,他沉声道。“我不要你随意的选择,待得越久,你会更加眷恋不舍,我要的是你两难痛苦后的决定。” 海品颐拥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忍住哽咽。她看得见,那隐于冷酷言语之后的心思。 他觉得烦,亲情的负累让他觉得沉重,她知道:当他冷言说让她待久一点是为了让她离去更痛苦,语里隐含的挣扎,她也知道。 他从不光明正大地对她好,但,她都知道,感动之余,也为他心疼。他为她做了这许多,却都是忍着,他从不是放开自我真正去感受。 “待再久我的选择都不会变,我们走好不好?”她不要见他为了她如此委屈。 “再说。”他低头吻住她,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榻去。夜晚是两人难得独处的时刻,他不想浪费在这无谓的讨论上。 将她放在榻上,迟昊沿着颈项开始往下吮吻,烙着她细腻的肌肤。 “等一下……”随着他的唇离开,她才有办法说话,却是一开口,唇畔又多了颗药丸。 “吞下。”将药丸送入她口中,迟昊动作迅速地除去她身上的衣物。 海品颐无法,只好吞下药丸,紧拥住他,任由他火热的霸道举止,进占了她所有的思绪及感官。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堂姐!” 海品颐穿过庭院,正要从偏门离开药铺时,却被唤住。她一回头,看见出嫁的堂妹抱着个娃儿走来。 “你回来了?”海品颐停下脚步。嫁在附近人家的堂妹,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 “嗯,堂姐你在忙什么呀?这几天回来都不见你的人影。” “就采药、药铺的事,不都这样吗?”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海品颐笑着含糊带过。这件事,是她私下进行的,她可不想让任何人比迟昊还早知道。 “都成亲了,你别碰那些了行不行?”堂妹瞪她。“姐夫呢?他到底理不理你呀?要是在乎,早该让你怀个娃儿,怎还会让你忙进忙出的?” 海品颐拧眉,为她贬低迟昊的言语感到不悦。“他就是因为在乎我,知道我闲不下来当个大家闺秀,所以才放任我做我想做的事。” 见她动怒,堂妹干笑着。“哎呀,生什么气?开开玩笑罢了。” “我没生气。”不想弄僵,海品颐勉强扯动嘴角。他已经够委屈了,她不希望别人还这样责难他。 此时,襁褓中的婴孩咿呀开口,划破微感尴尬的气氛。 “来,叫姨。”堂妹逗弄孩子。 “咿……咦……”白胖的小手挥呀挥的,惹人怜爱。 那软嫩的童语,逗笑了海品颐。她伸出手,立即被小手紧紧握住指节,那画面,带动了隐于心里的情绪,她放柔了表情,着迷地看着。 “有子万事足,你也生一个吧!”堂妹乘机怂恿。 海品颐一怔,笑容变得苦涩。突然一股酸气涌上喉头,她别过脸,用尽所有意志力强忍,不敢让堂妹看出了端倪。 这件事,她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告诉迟昊。 我不想世上又多了挂念的人。他说过的话,压在心坎。她知道他的挣扎,怕又多了一个弱点,所以她不在乎不能为他生下子嗣,只想能伴在他身边。 可她不懂,每回他给的药丸她都有服下,为何还会有这个意外发生?她原本配了药,想偷偷将这个胎儿打掉,但煎好的药捧在手中,抖了,最后整个倒掉。 她狠不下心,打掉他和她共同拥有的结晶。 “堂姐,怎么了?” 这句问话,拉回她的神智。 不行,她不能被发现。海品颐若无其事地扬笑,抽回手。“没什么,我该走了,你们也进屋吧,外头风大,小心孩子着凉。” “嗯。”堂妹点头,转身走进屋内。 海品颐望着手指,被紧紧搜住的触感仍残留其上,她紧握胸前,痛苦闭眼,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再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能和这无缘的小生命多相处一会儿…… 她没发现,隐于转角的身影,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 迟昊静静伫立,仰首望天,俊逸的表情看不出思绪,直到她离开,他仍站在那里,不曾或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们去走走。”这天一早,海品颐说道。 写着医书的迟昊挑眉,仍持笔书写。她连续忙了几天不见人影,今天反倒是有闲情逸致拉他散心。 “迟昊……”见他不为所动,她软言央求。 迟昊顿了下,总算停下笔。 她忙,这几天他也就专心写医书。她却总是突然出现,像在确认他的存在,发现他仍坐在桌前,才又放心地去忙她的事。一天内,同样的情景总发生三、四次,在在说明她把他紧挂于心。 就连夜晚回来,一进房累得倒头便睡,也不忘紧紧攀附住他,像是怕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傻。迟昊微微勾笑,眼中带着宠溺。他说过要她抉择,等着见她两难,又怎会无声无息地逃开? “怎么?”他总算有所回应。 “陪我去走走好不好?”海品颐下死心,继续劝说。 那水眸中闪耀的光芒,和那时她捉来小兔时的一样。“我若说不呢?” 她咬唇,坚定道:“明天去。” “我又说不呢?” “后天去。” “回答还是不呢?” “大后天去,我会一直往后延,直到你答应。” 迟昊一笑,站起身。“走吧,我不想有人在耳旁一直唠叨。” 海品颐对他的调侃不以为忤,开心地拉了他的手外出。 一路上,迟昊任由她带领,直到出了城,还施展轻功一直前进。越往山林去,所见情景越是眼熟,怎逃得过他细腻的心思? “要去哪里?”心里已有答案,迟昊仍故意问道。 “爹要我采药,帮我一下。”海品颐找了个理由,继续往前走。太久没回来,以前惯走的捷径难以分辨,费了她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 原该只余烧毁残木的位置,矗立一间木屋,前有溪水流过,后有山壁环挡,与脑海中的情景几乎重叠。 他以为,早猜到结果的自己,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当情景映入眼帘,他的心,竟忍不住发颤,被太多他无法厘清的感情溢满。 那难以析透的表情,让海品颐忐忑不安。对她而言是美好的回忆,对他呢?是否也占有同等重要的分量? “我们以后住这儿,在山里采药,偶尔回去一趟,这样好不好?”她探询道。这是她想出来的折衷办法,他不用勉强自己,也能让她留在家人身边。 “我若说我不想待在杭州呢?”迟昊反问,平抑的语调读不出任何思绪。 “我们马上走。”海品颐立刻回答。“屋里备了东西,我们打包好马上离开。” 她的回答烙进他的心坎,迟昊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抑下激动的情绪,他迈步走进木屋。触目所及,仍是和当年相去不远的简朴摆设,唯一不同的,是有张足以让两人共躺的大床。 海品颐随后走进,走到放置衣物的木架前,蹲跪下来,抽出包袱巾就要收拾。 “别收了。”迟昊一把抽掉包袱巾,扔到木架上头。 海品颐仰头愣愣地看着他走到榻沿坐下,朝她伸出手。 “过来。” 不走了?不懂他乍变的心思,海品颐起身,姿势突变,血气一时上不来,一阵晕眩,她身子一晃,赶紧扶住一旁的木桌。 迟昊急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海品颐强撑起笑,不敢被他发现异状。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只想待在他身边,别这么快就夺走…… 迟昊拧眉,拉过她的手就要把脉。 “不要!”海品颐一惊,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迟昊用恰到好处的劲道握着,并末按上她的脉络,深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你要自己说,还是我自己查?” 海品颐咬唇,心里好慌。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使计想去绊住他?她好怕这个变故会让他再次弃她而去…… “我……”她低道,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怀有身孕……” 迟昊沉默,半晌才平缓开口:“我之前说过,我不想世上又多了挂念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海品颐痛苦闭眼,深吸好几口气,才有办法再开口:“我会……我会喝药将他打掉……” 若她抬头,她会发现,她以为冷凛的俊容,如今满是感动。 他何德何能?竟让她如此无悔对待……迟昊将她拉进怀中,俯首攫取她红滟的唇瓣,将她的吐息尽数吞噬。 直至将她吻得气息紊乱,他才放过她。迟昊坐回榻沿,将她拉坐腿上。“多久了?” 他的话,将她拉回现实。脸上因情欲而起的红潮褪去,海品颐刷白的脸上满是不安。“大概……大概是十天前发现的。” “你该知道,感情这种事对我来说是种鸩毒,心里有了你,就已让我怕得无法自处。”发现她的指尖变得冰冷,迟昊握住,用他的手温暖着她。 “我知道。”她没怨过他,他肯让她在他心中存有一席之地不去抗拒,她已经很开心了。 “但,我突然想到,若一直这样下去,世上没有挂念的人,那我到世上这一遭,又有何意义?”将额抵上她的,迟昊轻啄她的唇瓣一下。“于是,我很想尝尝多几个挂念的滋味。” 这番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海品颐傻住,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哑声开口:“你不怪我?” 闻言,迟昊扬起愉悦的笑,笑得清朗灿烂。“是我造成的,怪你做什么?” 那笑容,和她第一次为他做的面具一样,她终于等到了……海品颐扑进他怀里,喜悦的泪水奔流而下,让她不禁哽咽。 “小心,别动了胎气。”迟昊扶住她,轻柔的动作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为什么你给的药没效?”她控诉。早知道,她就不用自我折磨那么久了。 “因为,”迟昊顿了下,抹去她悬挂眼角的泪珠。“我后来都换成调养体质的药。” “那你还故意在那种时候给我吃?”若是补药,随时吃都成,何必在每次欢爱前喂她?摆明要她! 他长叹口气。“我觉得,有时我会不受控制地故意用心机去试探些什么。” 早知她已发现有孕,他却不曾言明,明明对她的感情已让他愿意再去多承受一些事物,心底的魔音却一直要他封闭,不去坦然,等着观察她的反应。就连见到她给他的惊喜,他唯一的反应不是愉悦,而是再次逼她选择的无情。 伸手抚过他的轮廓,海品颐满足爱恋的眼神紧锁着他。“随你试,只要你答应我,在得到你所想要的结果时,给我一个笑容,像刚刚那样的笑,你的试探我都甘之如饴。” 原来,放任自己有所牵挂,是如此美好的感觉。迟昊再度扬起笑,将她揽靠肩窝,附在她耳畔低哺:“我会,给予之后,再没人能夺得走。” 他懂了,他懂了!海品颐喜极而泣,激动地紧拥住他。 “我们能留在这儿吗?”她想待在这里,重筑那段只有两人的恬然日子。 “嗯。”迟昊轻吻她的额。“让我们留在这里,或许能有个家,有个孩子,之后的牵绊越来越多,让我再也走不开。” 他的话,在她脑海编织成一个好美丽的画面,海品颐感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他只说或许,但她知道,他已在心里琢磨许久,觉得真做得到了,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以为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别无所求,没想到,他竟肯愿意给她一个未来…… 海品颐靠他的胸前,脸上的笑容甜蜜而又满足。 曾有的梦魇,曾有的过往,因两人携手共度,皆已成了云烟—— 【全书完】 编注: 1关于初天纬及撷香的故事,请见醉月楼传奇之一——花蝶1026《撷香》。 2敬请期待醉月楼传奇之三《魅药》。 后记 这一次,又要变成小席子的生病报告了。 是怎样啊?为了弥补上半年的健康及悠闲,所以在下半年来个年度总出清是吧? 总之,小席子又挂病号了。 我也只不过利用假日午后偷懒小睡了一下下,结果一醒来,就开始疯狂地上吐下泻,而且次数多到连数都数不清,整个晚上根本无法成眠。 隔天抱病去公司,同事们见到小席子的第一句话都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要知道,小席子可是那种体弱完全不形于色的特殊人种,听到同事的话,第一个反应是想拿镜子照,哗,我居然也有脸色苍白的时候耶! 不过,高兴得太早,撑了半个小时,终究不敌病魔的摧残,还是请假回家了。 回家前,先去医院报到。 挂完号,等啊等的,终于轮到小席子。 一进去,听小席子形容完病情,医生就说:“这是急性肠胃炎。” “可是我全身发冷,会不会是感冒引起的?” “那有可能是肠胃型感冒。” “可是我头很晕,整个人很虚弱。” “要多休息,不能吃油炸、辣、煎、炒的东西,不能喝牛奶、咖啡、茶……”医生噼哩啪啦念了一长串,听都来不及听。 医生,光听你念那些东西我就快反胃了,哪还想要吃啊?而且,我怎么说就怎么是哦?你至少也要问问我有没有发烧,量量体温再判断是不是感冒吧? 而且要判断是急性肠胃炎,总得拿个听诊器出来听听,或是按按我的小肚肚才会知道吧?从头到尾完全不碰人家的身体,虽然小席子可能身材没好到让人想碰,但也别那么冷淡嘛! 为什么我最近遇到的医生都很敷衍啊?谁来介绍个名医啊?呜…… 这两次生病真的都元气大伤,上次的感冒整整拖了快一个月,这次的肠胃炎已经近两个礼拜了,虽然状况已有好转,但对于食物的味道却异常敏感,成了同事口中的好鼻师。 时时可见小席子皱着鼻子,喃喃怨道:“谁又在吃东西了呀?好想吐……” 而且吃饭时脸色很沉重,边吃边叹气,非常地破坏别人的食欲。 小席子没这么惨过,因为以前就算为了肠胃炎要禁口,也会在脑海列出“病愈美食计划表”一一补回,但现在却是连最爱的美食都成了种折磨,不是想吃不能吃,而是一想到就觉得恶心,根本引不起任何欲望。 老天爷别这样嘛,小席子生平无大志,唯一的乐趣也不过就是寻访美食咩,别连这一点也剥夺啊! 已经年底了,应该到此为止了吧?明年度能不能平均一点,别再这样来个岁末总结算呀? 健康真的很重要,小席子深深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