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下》 第一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咯”的一声细微异响,是木头窗户被人从里面轻轻往外推开的声音,跟着,一双机警的黑瞳透过窗户缝隙、将外头状况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在确定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以后,黑瞳的主人又小心翼翼将木窗关上。 不一会,紧闭的木门悄悄打开了。 从里头走出一名全身黑衣、连脸上都蒙着黑巾的男子,这男子身形适中,不算太高也不是太矮,确定附近没人后,他从屋里抱出一只纹有龙凤图案的花瓶。 他低头满意地看着放在花瓶里的细软:有白玉雕成的观音像、琥珀制的纸镇、象牙做的筷子、薄如纸的瓷碗……各式各样可以卖,同时又能放进花瓶的好玩意,几乎都被他收在里头了。 “发了发了!这些宝贝够我过上一阵好日子了。”男子开心地喃喃自语,双手捧着花瓶、像是捍卫生命中最重要的宝物似的,举步准备离开。 嗯……这个地方虽然大,但他在这几天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藉着散步、熟悉环境的理由,努力记下了离开的路线。 自己现在的位置,算起来是这铺子东面的客房,所以他得先穿过前头的花园,然后再往右边的长廊,一路走到底后,就会抵达南面,那里有一个后门,只要到了那里翻过一面高墙,这花瓶里的宝贝,就真正到手啦! 男子心里越想越高兴,差点高兴得笑出声来,但还好及时住了口,喉头只发出类似咕噜的声音。他甩甩头提起精神,看到花园就近在眼前,于是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半个时辰过后,当男子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发现自己依旧还置身在花园时,心里头开始有点发慌了。 这……这花园有这么大吗?不会吧!为了今天晚上的计画,他早上还特别走过一趟逃亡路线,算算时间从进入花园到翻墙离开,不过只需要短短一个时辰,没理由他在这里走了半天,连个花园都绕不出去啊! “别慌别慌,一定是我太紧张走错路了。”男子为自己打气,小心地放下手上的花瓶,伸手扯下脸上的黑巾、席地而坐休息一下。 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轮银盘高挂,将地面照得十分清楚。这确实是自己早上经过的花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的花园没错,没理由白天轻轻松松穿过去,到了晚上就变得不一样吧? “啧!再试试。”男子起身,重新抱起花瓶,继续往记忆中出口的方向前进。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当男子再次因为腿酸停下脚步,手上抱的花瓶也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花园唯一的一条路上,往前看是路、往后看也是路,但却是一条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路。 “到底搞什么鬼啊?!”男子实在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觉得有古怪但又找不出真正的原因。“真走错路也不该这么离谱,不如我回头重新走一次,说不定能成功。” 男子沉思片刻,想出了另外一个方法,决心先退回出发点,再重头来一遍,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开始往前走…… 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随着时间不停过去,男子发现自己怎么都走不回原点,怎么绕、好像都还停在原来的地方。 “老天爷!我这是见鬼了不成?”男子低咒着停下脚步,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再也没有力气了。 疲倦地将手上的花瓶放下,男子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他抬头先看看天空,跟着又转头看看四周怒放的菊花,最后又将视线调回身边的花瓶,伸手将它抱过来、紧紧搂在怀中。 “这是我的宝贝,全部都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男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花瓶搂得更紧。坐在这个地方,除了有阵阵花香扑鼻、还有偶尔拂过的凉风,吹得好舒服好舒服……让人觉得好放松啊! “不行,要是在这里睡着就糟了!”当眼皮越来越沉重的时候,男子试图抵抗渐渐涌上的倦意,但当一阵又一阵的凉风再次吹上背心时,他坚定的意志小小动摇了一下。“嗯,先靠在这里睡一下,等精神恢复了,就找得到出去的路了!” 男子充满希望的开口,就在睡意快笼上全身的时候,双手还不忘摸索了一下,确定花瓶依旧完好地被搂在胸前,他嘴角含着笑意,沉沉地睡着了…… “咳……李公子、李善喜公子?” 李善喜公子?是在叫我?哈!长这么大还没人用“公子”唤过自己呢! 少年叫唤的声音穿过梦境,慢慢传到男子的意识里。他应了一声,这一觉睡得真是舒服啊,他还不打算现在就醒来,最好能再多睡一会。 “怎么办?李公子不醒来,我们要怎么扫地呢?”另外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加入,语气听起来十分苦恼。 去!我睡我的觉,他们扫他们的地,关我什么事? 男子在心里哼了一声,跟着转过身,想调整另外一个较舒服的姿势。 就在男子试图转身的时候,突然碰到了某种冰凉、硬硬的东西,他奇怪自己的怀中怎么会多了这个东西,忍不住睁开眼一看,随即被搂在胸前的花瓶给吓得跳了起来! “吓!”李善喜这下子不但人醒了,脑袋也清醒了。 对了!昨天晚上他带着一些好东西想从后门溜走,不知怎么在花园里迷了路,最后他走得累了,抱着花瓶坐下休息一会……没想到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李善喜慌张的转头,看见面前站着两名身穿白衣的少年,他们手上拿着扫把,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 “李公子,您还好吧?”其中一名少年好奇地开口。 这位公子真奇怪,老板准备好的客房不睡,偏偏跑到花园里睡,就算是梦游,为什么又穿着一身夜行衣,手里还抱着一只大花瓶? “呃,我……我……”李善喜有口难言,想将花瓶放下、却又怕他们看到里面塞满了宝贝,要是被人发现他的企图,说不定真会被人扭送官府呢! 就在这时候,又有两名少年远远跑了过来,他们在见到李善喜后明显松了一口气,走向前关心道:“李公子,你怎么跑到花园来了?老板在无忧阁准备了早膳,正等你一起过去用呢!” “是吗?我昨天作梦梦到自己在游花园,不知怎么醒来的时候人就在这里,真是奇怪啊!”李善喜打哈哈,试图想将这个话题带过。“我们快走吧!别让佟老板等太久。” “李公子,这只花瓶让我来拿吧!”少年侍从见到李善喜手上的花瓶,殷勤地想将它接过去。 “不!不用!”李善喜紧张地将花瓶高高举起,急忙解释道:“我这人有个毛病,手上要是不拿点东西就会浑身不自在,不麻烦了!” 少年侍从们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只是恭敬地退到一旁,弯身邀请道:“李公子,请。” 李善喜点点头,跟在两人身后离开了花园,在即将步出花园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各式花朵在风中怒放,在阳光的映照下十分美丽,两名穿着白衫的少年辛勤地拿着扫把扫地,怎么看,都是一座美丽、再普通不过的花园啊! 那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重新换上一套新衣、整理好头发,出现在铜镜里的是一名五官端正、相貌还算过得去的年轻男子。 他,就是李善喜,七日之前正式被佟老板视为水月镜花的贵客,在东院客房里安顿下来的重要客人。 大约半个月前,佟老板命令四个侍从,带着一张写满咒语的纸张,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外出找人。七日前,这四名侍从终于分别带回了符合佟老板要求的人,佟老板当晚在无忧阁举行了一场晚宴、热情款待这四人。 宾主尽欢喝得好不愉快,但到了隔天,其中三个人的身体就出了状况,有的头疼、有的肚子痛,其中一个身上还出了红疹子。佟老板十分内疚,特别请来京城最有名气的大夫为他们治病,病好后,还各送了一件铺子里的稀奇古玩给他们,最后再用轿子将他们平安送回家。 至于四人之中,唯一无病无痛,吃吃喝喝一整晚,依然好梦睡到隔天的,就只有李善喜了,而他也是唯一一个受到佟老板邀请,在水月镜花住下来的客人。 “做我们古玩店的,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迷信。”将其他三人送出门后,佟老板一脸和气地坐到李善喜对面,跟着笑脸盈盈地道:“佟某有一位精通易理的朋友告诉我,这阵子一定得从外头接一位陌生人住进来,这期间我必须对他细心款待、殷勤招呼,若能做到这一点,我这间铺子多了人气的流通、风水就会变得更好,生意也会做得更稳当。” “呃,佟老板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在下吧?”李善喜瞪大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对,李公子,就是你。”佟老板扯开淡淡的笑。“当然佟某也不会强留李公子在这里一辈子,这样吧!咱们订两月为期,希望李公子赏佟某一个脸,留在这里接受佟某两个月的招待,不知你意下如何?” “两个月旦让我住在这里?当你的客人接受招待这样就行了?”李善喜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其实内心早就得意的快要笑翻过去了。 他时常听说有钱人的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样,但像佟老板这种什么都不管,就迷信什么风水易理,随随便便将人接到屋里住的傻子,他还倒是第一次碰见啊! 嘿嘿!傻子傻子!真是天下第一傻子啊!若是他不答应,那不是比天下第一傻更傻的傻蛋了? “当然,李公子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安心在我的水月镜花待下就好。”佟老板笑脸盈盈,语气依旧诚恳。 “既然佟老板这么有诚意,那在下也不好意思拒绝了。”李善喜露出微笑,点头答应,就这么在水月镜花住下了。 住下之后,佟老板果然按照承诺,像拜菩萨一样将他安置在客房供着,甚至还拨了两名侍从供他使唤,这对过去始终饿不死,却也吃不好的李善喜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 李善喜朝铜镜中的自己咧开一抹笑,确定打扮得够整齐端正后,才踏着愉快的脚步离开房间。 “李公子,请,佟老板和水芯姑娘已经在无忧阁等你了。”少年侍从见他走出房间,随即向前领路。 一听到“水芯姑娘”这四个字,李善喜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僵硬了下。 若说他住在这里有什么难为的地方,就是那个叫水芯的女子了! 虽然对方没明说,但他明显感觉出她非常非常讨厌他,每次他到无忧阁用餐,水芯总是遮遮掩掩,能离他多远就多远,活像他身上有疟疾似的,几次下来,就算吃的是山珍海味,有水芯坐在对面总是有点不舒服。 啧!简直是莫名其妙,她难道不知道他是佟老板特别请回来,有助水月镜花风水流通的大贵人吗?居然对自己这么失礼。 李善喜边想边走,不一会,他在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了无忧阁。他抬起头有些无奈,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就算对面多了个当自己是瘟神的水芯,但饭总要吃的不是?李善喜于是换上客套的笑脸,大步走了进去── 远远看见两人坐在无忧阁外的凉亭,李善喜举手朝两人挥了挥,主动打招呼。 “佟老板,水芯姑娘,早,我来……” 佟老板和水芯闻声抬头,后者一见是李善喜、下意识地垂下眼,再明显不过的敌意让李善喜觉得不舒服,举步走向凉亭时一个没注意、脚下漏踩一阶梯子,整个人十分狼狈地往小石桌扑了过去。 正当所有人以为他会一个脑袋撞上石桌时,李善喜迅速伸出双手往前一顶,相冲的力道让他整个人往后退,下一刻却要摔出凉亭外,他情急之下再次伸手拉住铺在石桌上的丝绸布,虽然止住了滑势,但石桌上好几个碟子禁不起冲击、从桌面上跳了起来,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了── 哎呀!不能破啊!这些全是可以卖钱的好东西啊!李善喜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双手俐落地在空中抓左抓右,“咻咻”几声,稳稳地接住所有的碟子。 “呼!好险!”李善喜呼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佟老板和水芯都以一种稀奇的目光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将碟子放回桌上。 “李公子没事吧?”佟老板温和地问。 “没事没事,只是虚惊一场。”李善喜无所谓的挥挥手。“人没摔着、碟子也没破,没事没事。” 简单向佟老板打过招呼、寒暄几句后,李善喜随即举起筷子、准备用早膳。 他低头看见石桌上摆着的各式精致小碟子,忍不住双眼发光。 好漂亮、好精致的小碟子啊──碟子上的花纹是牡丹,每一片牡丹的边缘还是金色的,这一定能卖不少钱吧!还有这盛粥的瓷碗、手上握的筷子,看起来都比昨天用的还要高级,也是值钱的玩意。 在其他人眼中,李善喜脸上堆满笑意,双眼始终不离开桌面,吃得十分尽兴,却不知他心里头打的全是这些碗碟的主意。 “李公子,我听侍从们说,你昨个夜里抱着一只花瓶梦游梦到花园去了?”早膳进行到一半,佟老板含笑的嗓音优雅响起。 水芯闻言,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李善喜一眼。 至于话题中的主角反应最是激烈,佟老板的话才说完,李善喜“噗”的一声,将嘴里的稀饭全吐了出来。 “我、那是……”就在他张口试图解释的时候,刚放入嘴里还来不及嚼的卤蛋就这么顺势滑下喉咙,牢牢地卡在那里! “我──咳……”李善喜一张脸涨得火红,两手抓住喉咙,神情痛苦万分、万分痛苦! “天啊!我又要害死人了!”坐在对面的水芯突然“刷”一声站起,神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下意识想起身逃走。 “水芯,别急。”佟老板声音虽然温和,却带着无比威严。 就在这个时候,整张脸几乎已经涨成紫色的李善喜,伸手再次朝自己的胸口一敲,跟着吐出一口大气,以逃过一劫的语气道:“呼!吞下去了,没事、没事。” 佟老板目光含笑,水芯则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你……真的没事?”水芯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开口问。 “嗄?哈哈!这颗卤蛋虽然大了点,但最后还是被我吞下去了,我没事,姑娘请放心。”难得水芯主动开口,李善喜也立刻表达善意。 “李公子今早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因为昨晚梦游,所以没睡好?”佟老板笑着关心。“要不要先回房休息一下?” 见佟老板将话题又绕到了昨天晚上,李善喜心头一惊,立刻顺势接道:“佟老板,你说得没错,昨天晚上的梦游啊!有够折腾人的,弄得我现在整个人还昏昏沉沉的,在两位面前闹笑话了,我看我还是先回房休息好了。”李善喜拱手道歉,不等其他人回应,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水芯望着李善喜像逃命一样地逃开,心里还有几分忐忑,忍不住问道:“佟老板,那位李公子真的不会有事吗?” “水芯。”佟老板摇摇头,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刚才不是看得一清二楚?李公子只是被一颗卤蛋噎着了,他把那颗蛋吞下去后,不是又生龙活虎了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水芯不可思议地低语。任何人只要在她身边,都会受到厄运牵连,或者是生了病、惨遭横祸,没有一个例外。 就像刚才的李公子一样,她不过看了他两眼,一次害得他差点跌得头破血流,第二次害他差点噎死,虽然最后都侥幸无事,但这都是因为他过于接近她惹来的灾厄吧!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运气好、运气不好的时候,但有些人的命运呢,则是比较特别,一生的坏运气全都集中在前半生,但如果换个方式来看,只要捺下性子熬过去,就可以开始期待好日子。”佟老板温柔地看向水芯,语气温和地开口。 “您是说,像我这样的人……以后也能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吗?”水芯诧异又迷惘地抬头。她不寄望过什么好日子,只希望自己不会带给周遭的人厄运,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但,真的可能吗? “你自昏迷中苏醒后,是否还会觉得身体不适、浑身疼痛?”佟老板笑问。 水芯偏头想了想,跟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刻意安排让李善喜到无忧阁用膳,早、中、晚各一次,至今你可曾见他身体出过任何异状?”佟老板再问。 “是没有,可是……”刚才他就发生了好几次意外啊! “水芯。”佟老板笑着打断她的话。“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老天绝对不会让你终生受苦的。你瞧,现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我与李公子,天天在无忧阁里见面说话,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染了病或者身体不舒服,不是吗?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担心……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水芯沉吟片刻,跟着低声说出自己内心最深沉的恐惧。“若是老天爷哪天决定将送给我的恩泽收回去了,那……那我不是又害到其他人了?” 佟老板沉默,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凝视她好半晌,他知道她内心的恐惧有多深、也明白这些恐惧不是短短几天就能化解的。 “那么,我希望你至少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水芯抬头,她亏欠佟老板太多,不管他要自己做什么,她一定会努力去做的! “我的要求都还没说出口,你别急啊!”佟老板忍不住笑了,他凝视着水芯羞红的脸,微笑道:“李公子会在水月镜花里待上一阵子,他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可是受尽了委屈,他觉得你很讨厌他、拼了命在躲他。” “我没有,我只是……”担心他会因为靠近自己而染上厄运啊! “这件事你明白、我也明白,但李公子可不明白啊!”佟老板淡笑说出自己的要求。“我希望你答应我的事情并不难,就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对李公子好一点,别再像躲洪水猛兽似的避着他。” “但如果……” “嘘!”佟老板伸手止住她未说出口的忧虑。“好姑娘,我曾经骗过你吗?相信我,你不会有问题,李公子也不会有问题的。” 见水芯原本凝在脸上的忧愁褪了不少,佟老板满意地笑了。 他缓步走到水芯面前,伸手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拍,温柔鼓励道:“听我唠叨最后一句,你的命运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不是靠天,也不是靠我,而是看你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改变的机会……” 第二章 太子府 夜深人静,太子府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诡谲气氛。 日前,瘫痪三年多的太子奇迹似地痊愈,就在司徒靳返回宫廷的同一天,宣龙皇帝突然驾崩了。 皇帝驾崩的消息震惊朝野,就像把一颗石头扔入水池一样,在朝臣之中掀起了阵阵涟漪。 太子司徒靳,满八岁就被封为太子,就算过去几年身染重病、搬离了宫廷,皇帝也从未撤除他东宫的名号,在皇帝驾崩后,他理所当然应该坐上龙椅。 但偏偏,太子过去生的那场怪病整整拖了三年之久,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心改变、立场改变,原本支持太子的朝臣、也早已陆陆续续投靠其他有希望的皇子,心中有了不同的盘算。 如今皇帝骤然驾崩,司徒靳虽是名正言顺,但他手边既无实权,也末掌握住关键的朝臣人脉,想要顺顺利利登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送去的拜帖又给退回来了?”议事厅内,司徒靳的嗓音隐隐含着怒意。 “是,奴才该死。”奉命送帖的家仆头也不敢抬,只能不停地磕头喊该死。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司徒靳低斥一声。 “是。”家仆急忙磕头道谢,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坐在议事厅里的几位大人没人敢说话,只能任由沉默死寂的气氛,在厅堂里蔓延着。 “嘿!柳正龙这个老匹夫当真想和我杠上吗?”司徒靳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开口。 龙碧皇朝的体制里,左、右两丞相为朝廷之首,左丞相主管吏、户、礼三部,右丞相则主管兵、刑、工另外三部。 左相的女儿贵为皇妃,她生下的皇子就是三皇子司徒毓,原本就不是司徒靳打算拉拢的对象,至于手握重兵的右相柳正龙,则是他无论如何都得拉拢的对象。 “柳家两代为相,深受先皇和朝臣的信赖,先皇生前将四成的军力均分给三皇子和五皇子,而绝大部分的军权,全让右丞相一个人握在手上。”曾经担任太子保傅的慕容晴天语气凝重。“换句话说,若是右丞相有心和殿下对抗……那情势对我们相当的不利,不仅登基之路受阻……或许,还会出更大的乱子。” 若是柳正龙选择和三皇子或五皇子站在一起,那么他们结合在一起的力量谁也不敢小觑。 “左、右两位丞相素来不合,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右丞相一定不会向三皇子靠拢。”另外一名参与议事的大臣开口表达意见。 新皇继位的人选和日子至今拖拖拉拉,正是因为朝臣们心中各有主意,却又不敢立刻表态,深怕一有动作就会引起另一方反击,于是任何笼络、游说的手段都是在私底下进行,任何人在没有十成十的胜算前,谁都不愿意轻易出手。 “哼!那个混帐,难道他宁愿选择五皇子,也不愿意选择本宫吗?”司徒靳黑眼一瞪,不自觉将手边的茶杯捏碎了。 正因为明白柳正龙的重要性,他三番四次派人送帖子到右丞相府,但对方总是以不同的理由推托,摆明要和他作对。 “启禀殿下。”突然,坐在议事厅始终不曾发言的一名臣子突然起身,对司徒靳说道:“有件事臣也是偶然听说的,因为并不是很确定,但若是属实,或许就可以解释右丞相的态度了。” “你听到什么事?快说。”司徒靳双眼一亮。 “臣听说,右丞相有个最疼爱的小女儿,生得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听说右丞相在她小的时候特别请了算命师过府算命,结果算命师为她批了个‘凤凰命’,说她将来必能当上皇后呢!”大臣说完后,见司徒靳并没有喝斥自己怪力乱神、胡言乱语后,才放大胆子继续道:“臣还听说,右丞相的小女儿过去曾受邀进宫参加盛宴,在席间对某位皇子一见钟情,右丞相对爱女向来百依百顺,当晚就向那位皇子求亲呢!当时宴席上大家都喝醉了,再加上右丞相的女儿当年才十岁,所有人,包括那位皇子都以为右相只是在开玩笑呢!” “她在宴席上遇到的心仪皇子是谁?”司徒靳双眼危险地眯起。 “回殿下,是五皇子司徒丰。”大臣拱手,说得更详细了。“这虽是一件陈年往事,但现在已经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小女娃,如今也已经成为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若右丞相对五皇子‘旧事重提’,五皇子未必会拒绝啊!” “或许,他早已经点头了也说不定。”司徒靳双手紧握成拳,心里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震惊不已。 该死!原以为父皇驾崩后,皇帝的宝座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朝臣们各有私心,左丞相原就打算联合朝臣改立太子,而握有朝中军权的右丞相表面上是迟迟没有表态,原来早已经和司徒丰连在一起了!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那该怎么办才好?”慕容晴天听完后脸色一变,原以为右丞相不表态,只是还没做出决定,哪里知道他心中早有了选择。 糟了!那么他这段时间刻意的推托,并不是需要时间思考,而是──秘密在进行其他的计画! “殿下,若汪大人所言属实,那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危险了!”慕容晴天惊呼一声。柳正龙手上的兵力,再加上司徒丰原本就握有的兵力,就算要起兵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 司徒靳一言不发,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刻的处境,一张俊脸瞬间变得铁青无比。 “殿下……”议事厅里的人面面相觑,但谁也提不出解决的方法。 “你们先退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司徒靳打断其他人的欲言又止,伸手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疲倦地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不利,我比各位都明白,你们先回府休息,我们明日再议。” “是!”几名大臣不好多说什么,纷纷拱手离去。 司徒靳独自留在议事厅里,像是被困在牢里的兽,焦躁的、陷入绝境般地来回踱步…… 司徒靳,不能现在放弃,好不容易已经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绝不能现在就放弃!过去三年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不是吗?我是太子,八岁起我就已经是东宫太子,皇帝的位置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别慌!快想,如果自己是司徒丰,背后有右丞相这靠山,手上握有几乎可以改朝换代的强大兵力,自己会怎么做?他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是曾经拿着叛乱证据指控自己的老三,还是仅有东宫虚名的自己? 司徒丰不是傻子,如果贸然兴兵向东宫,就得背上夺宫的一世臭名。他生平最爱面子,一定不会这么做,加上他此刻实权在手,也不至于做出这等蠢事,这段日子的沉寂,必定在思索要用什么法子将他从东宫的位置拉下来吧! 他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抗衡?联合老三?不可能。他现已痊愈返回东宫,就算老三再怎么迟钝,身旁那批谋士也早该告诉他,他当初送名单给他,其实是想让他和老五恶斗一场,想必他现在对他是痛恨入骨,只是还没找到机会报复。 还有什么和司徒丰抗衡的方法……看来,目前仅存的方法,就只有从右丞相那里获得支持,否则自己绝不可能拥有和两位皇弟相抗衡的力量! 但柳正龙始终避而不见,这该如何是好?眼下的情势已是刻不容缓,没剩多少时间了,倘若再想不出法子,原本属于自己的皇帝位置,就要永远失去了。 “不,一定还有法子,只要能让右丞相转投靠我这里,我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司徒靳浓眉深锁地喃喃自语,只要能度过这场危机、要他做什么自己都愿意。“还有什么方法能打动右丞相?能让他心甘情愿地!” 突然,他口中喃喃自语的句子,牵动了某种念头,那意念“咻”地一声迅速从脑海闪过,司徒靳就像是突然被闪电打到似地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心甘情愿……任何交易只要是你情、我愿,就是佟某愿意交易的对象。 “佟老板!”司徒靳双眼闪过一丝狂喜。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一号人物! 水月镜花的佟老板,经营的虽然是一间古玩铺子,却有极为特殊的本领,以一瓶奇药轻松治好他的怪病。就连他一直以来视为母亲的女人,当年为了确保自己的荣耀,也曾和佟老板进行秘密交易…… “交易!”司徒靳闭上眼,双手紧握成拳,过了好一会,当他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黑瞳里浮现了毅然决然的心意。 皇帝的宝座,是他的! 司徒靳二次拜访水月镜花,他依旧换上一身夜行衣,一个随从、死士都不带,单独前往位于青龙、朱雀街相接的铺子。 举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不一会,身穿白衣的少年侍从前来应门,认出他是曾经来拜访的客人,于是自动开门让司徒靳进入。 少年并没有像上次一样,一路将他领到铺子最底的阁楼,反倒在中间的地方选了一间阁楼停下脚步,少年推开阁楼的大门,这才回头道:“老板还有事,请公子在这里稍待片刻。” “多谢。”司徒靳颔首,在房间里随意选了一张椅子坐下,沉默地看着少年奉上热茶、点心,然后再次恭敬退下。 等到少年的脚步远了,司徒靳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心里突然泛起某种不祥的预感──深夜时分,佟老板无法立即见客,莫非,他在其他阁楼招呼另外的客人? 上一回他在这里的时候,皇后也是深夜来访,更意外地揭露了他的身世之谜,那么同样选择在今晚拜访佟老板的,又会是谁? 一想到与佟老板坐在阁楼里谈话的,若是三皇子或是五皇子,司徒靳一颗心再也无法平静,沉思片刻,决定像上次一样到处走走,看是不是能发现什么秘密。 司徒靳小心翼翼打开房门,确定外头没人后,身形一晃、迅速溜了出去。 司徒靳凭着上一回的记忆,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向前走,每见到阁楼,他都会停下来观察一番,确定里头没人后才继续。就这样找了好一会,突然看见前方有隐约的灯火、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司徒靳反应很快,一个纵身就藏到长廊外的草丛堆里,静下心凝神细听。 “喂!小兄弟,我说……你奉佟老板的命令服侍我也好一段日子了,说起来咱们也算熟了是不是?”远远的,司徒靳听到了男子略带埋怨的声音。 “李公子有什么事吗?”清脆的少年嗓音恭敬回答。 “既然咱们这么熟了,我有件事想问问你,那个住在无忧阁的水芯姑娘,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李善喜很直接地问了。 “李公子这句话什么意思?”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的少年侍从一愣,直觉停下了脚步。 “啧!你就别装了。”李善喜忍不住皱眉,装出生气的样子。“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啦!不过一起吃个宵夜,有必要给我脸色看吗?我李善喜虽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但好歹长得也是人模人样,但那个水芯姑娘,好像多看我一眼就会长疮似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少年侍从听见李善喜的形容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你还笑?我呕都快呕死了!”李善喜哼了一声。 正因为水芯的态度如此不友善,他每次到无忧阁就觉得特别有压力。而他这个人一旦感觉到压力,就会变得特别紧张、特别笨拙,以致于每次到那里用膳不是噎到、就是被石阶绊倒,再不就是差点被树上落下的果子砸得头破血流,或是脚步没踩稳差点一路滑到湖里喂鱼,若不是他手脚俐落、反应灵敏,真会出人命呢! 有必要这么辛苦吗?每吃一次饭就搞得像在耍杂耍一样,呕啊!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水芯的错,全是因为她的不友善,才导致他行为失常,真气人。 “对了,那个水芯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是你们家老板的亲戚?”李善喜好奇地再问。一个姑娘独占无忧阁这么大的地方,不管吃的、用的,全都是精心选过的,必定是佟老板的亲人吧! “不,水芯姑娘和李公子一样是水月镜花的客人。”少年侍从微笑回答。 “一样是客人?待遇也差太多了吧?”李善喜瞪大眼。他住的是一间房,那水芯住得可是一栋完整的阁楼,外面有假山假水,美景环绕的精致阁楼耶! “水芯姑娘大约是三年多前被老板接回来的。”少年侍从开口回答,跟着四处张望了一会,确定附近都没人后,才压低声音神秘万分地道:“我们老板可保护她了,这三年来任何人都不能随便靠近无忧阁,就算是为水芯姑娘送膳的侍从,也只能停留一刻钟,这可是老板严格定下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在无忧阁久留。” “喔,为什么?”李善喜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如果待久了会怎么样?” “李公子,这件事你听完就算了,可不能说是我传出去的,若是被老板发现,我可是会抵死不认喔!”少年侍从事先警告。 “放心啦!快说快说!”李善喜急着催促。 “有一次水芯姑娘的心情似乎不好,有一名送膳的侍从一时好心,所以留下来多陪她聊了一会,结果啊……”少年侍从压低了音量。“结果他隔天就染了病,整整躺在床上三天呢!” “吓!真的假的?!”李善喜瞪大双眼。“一靠近她就会生病?这不是瘟神了吗?有没有这么夸张?” “千真万确。总之呢!那个水芯姑娘确实有点邪门,不过我们老板已经把她治好了。”少年侍从说起自家老板,清秀的脸上一片骄傲。 “治好了?怎么说?” “如果水芯姑娘没好,你天天上无忧阁用膳,怎么可能还好好站在这里?”少年侍从笑着回答。“您瞧现在多少人在无忧阁进进出出,也不见出什么事,所以李公子您放心吧!” “真的吗?”李善喜听完后,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至于水芯姑娘为何总是避着公子,我想是因为她还不习惯接近人吧!但她对公子绝对不是心存恶意。”少年侍从继续解释道:“我听说她身世很可怜的,从小到大只要一生病,附近的人也会跟着遭殃,大家都认定她是祸水、瘟神什么的,个个都躲她躲得远远的,三年多前我们老板把她接到这里,慢慢开导她,说她只是命运特别,一个人必须承受两个人的灾厄,自然会比其他人过得更辛苦一些。” “真的不是针对我?”李善喜再三确认。 “当然。”少年侍从认真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李善喜松了一口气。起初,他还以为水芯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出身,所以看轻他呢!幸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李公子,刚才我说的,记得要忘记喔!”少年侍从不忘再次警告,提起灯笼继续往前走。“就算记住了,那也是其他人告诉你的,完全不关我的事。” “喂!小兄弟,等等啊!”眼看少年侍从越走越快,李善喜随即迈开大步追过去。“我话还没问完,别急着走啊!小兄弟!” 不一会,两个人已经走远,长廊上重新恢复一片漆黑和静谧。 司徒靳这时从草丛里缓缓起身,一张脸因为刚才听见的谈话变得更阴沉了。 无忧阁的水芯姑娘……三年多前被佟老板接回水月镜花……从小命运乖舛的女子……命运特别,一个人却必须承受两个人的灾厄…… 如果不曾听过皇后的秘密,这无忧阁的水芯,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姑娘。但正因为自己清楚皇后的秘密,所有关于水芯奇特的命运也就串起完整的故事。 原来皇后的亲生女儿在水月镜花,好一个佟老板,连皇后都敢骗!正因为他将水芯接到水月镜花,将她细心呵护着,所以同命不同运的两人才会正反颠倒,换成他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三年。 “佟老板,现在我可逮到你一心想隐藏的秘密了。”司徒靳喃喃自语。 凭着方才偷听到的谈话,司徒靳有自信自己的推测绝对不会错,心里头,也突然产生一股想见见水芯的冲动,于是开始寻找有假山、假水,阁楼中心有湖水的特殊地方。 找了好一会,最后司徒靳终于找到类似的地方,他踩着无声的脚步靠近阁楼,果然看见阁楼正门外悬挂着「无忧阁”的黑檀木牌子。 司徒靳站在门外,犹豫着自己应不应该进去。 住在阁楼里的水芯,算起来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她的母亲,甚至宁愿牺牲自己亲生女儿,就为工让他当上太子、稳住她皇后的位置。 同命不同运……同运不同命……他喜她悲,他乐她哀,一人享尽富贵荣华,另一人则必须背负所有的灾厄。照理说,他应该感谢水芯不是吗?托她的福,自己从小到大无病无痛,就算不小心受了伤,身体都不容易留下疤痕,而这些都是因为她为他承受了灾厄。 但,一生顺遂的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三年前会惹上那场怪病,而且一躺就整整躺了三年之久,但现在他已经有了答案──因为水月镜花,因为佟老板。 正因为佟老板将水芯接回水月镜花,两人的福祸从此倒了过来,就算事后佟老板拿了奇药治好了自己的病,但他也同样将水芯安置在这间舒适的阁楼里,也就是说,他未来的福祸,全都掌握在水芯以及佟老板手上。 “不可能,我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司徒靳喃喃低语,黑瞳慢慢染起了冰冷的杀意。 同命不同运,一人好,一人就注定不好。那么为了确保他的未来“一定好”,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让同命不同运的另外一人永远消失! “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你那个狠心的娘亲。”司徒靳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打算亲自解决水芯的性命。 就在司徒靳的手快要触碰到木门时,他身后突然传出了揉合了优雅与戏谑的男音,似笑非笑地说道── “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这么做……” 第三章 “佟老板?”司徒靳回头,看到身穿艳红长袍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站在夜色中,正是水月镜花的主人佟老板。 “嘻!你这太子倒也有趣,总是喜欢深夜来我的铺子,上一次不告而别,至于这次嘛!想拿匕首骚扰我的客人?”佟老板嘴角扬成讽刺的弧度。 “哼!你以为将人藏在这里就没事了吗?我若真要取她的性命,我不信你真有本事拦得住我。”司徒靳冷眼看向佟老板。 “真这么想杀她?去啊去啊!别让我打扰你弑亲的乐趣。”月光下的佟老板,绽开一抹极艳的笑,直接催促他快点行动。 “姓佟的,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司徒靳怒瞪着他,认定对方又打算装神弄鬼了。“同命不同运不是吗?既然我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就不可能让她留下。” “嘿嘿……你确定自己真的明白‘同命不同运’的意义吗?” 夜色下显得妖异的黑瞳,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司徒靳,艳容透着一丝暧昧。 “……”司徒靳不语,冷冷地等着对方继续。 “没错,当年‘同命不同运’的符咒,是我亲手写下,亲自将符咒种在你们身上的。”佟老板笑得十分得意,踩着优雅的脚步,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到司徒靳的面前,才抬头笑道:“不过,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可就什么都结束了喔……” “什么意思?”司徒靳咬牙切齿地问。这个地方的秘密一个接着一个,充满他难以掌控的变数,而他痛恨这一点。 “不懂?道理很简单啊!同命不同运的两个人,一人好、一人就不好,但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好好活着,那一个人要如何为对方承受不属于自己的灾厄呢?”佟老板见司徒靳听懂了、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他笑得更嚣张更恶劣了。“现在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即时阻止你做了日后会后悔的蠢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司徒靳瞪视着他愤怒地间。 “我又能怎么样呢?所有来水月镜花的客人统统是心甘情愿走进这里的,不是吗?”佟老板低笑几声摇摇头,举止优雅地转过身,淡淡扔下一句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可以走了,不然,就到刚才的阁楼等我,让我们谈些彼此都有兴趣的──‘交易’?” 佟老板笑着扔下这些话,也不等司徒靳反应,直接踩着优雅的脚步离开了。 司徒靳跟在佟老板后面重新回到阁楼,才踏入房间,两名侍从随即进入,一个为佟老板点上水烟,另一个重新为他换上热茶、点心,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司徒靳趁着佟老板吞云吐雾之际打量对方,却不得不承认,自两人交手至今、他从未占过一次上风。龙碧皇朝中除了皇后,就连已故的父皇也曾透露过他和佟老板有交情,这人行事作风不问立场、不管后果,似乎只凭着自身喜好来作交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子好雅兴,特别回来和佟某大眼瞪小眼的?”佟老板放下烟管,嘴角轻撇淡淡嘲弄。 “明人不说暗话,佟老板将无忧阁的姑娘留在水月镜花,究竟意欲何为?”司徒靳始终放心不下,无忧阁那位姑娘的存在,如同让佟老板时时捏着他的把柄,太危险了。 听司徒靳又提起了水芯,佟老板斜睨他一眼,浅浅一笑道:“太子殿下今晚的目的,就是想和佟某斤斤计较一名女子的性命?” 司徒靳心中一凛,今晚他来水月镜花,只为请教他收买柳正龙的方法,至于水芯,则是自己无意间听到的秘密,不过她的存在和他的未来息息相关,自己不得不多提防点。 “她──” “太子殿下,佟某劝你在开口前最好想清楚喔!”佟老板以优雅却蕴藏着冷酷与恶意的嗓音,冷冷打断司徒靳,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痕提醒道:“就算佟某愿意松手让太子殿下处理水芯的问题,那又如何?一生平顺、但是永远触摸不到皇帝宝座的人生,应该不是太子殿下向往的人生吧!” “你在威胁我?” “现下能威胁到太子殿下的,是我佟某人吗?”佟老板轻笑出声,黑瞳迸射出异彩,他瞬也不瞬地直视司徒靳。“让我再问太子殿下一次,你今晚来我的水月镜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司徒靳“刷”一声起身,像是一头被人逼入陷阱的野兽,凶狠而狼狈地瞪视着佟老板。 他的话像是一根针,虽是恶狠狠地刺人心头,却也让司徒靳顿时清醒了──过去三年,当他不死不活躺在床上时,就曾经发誓只要自己能再站起来、再一次回到东宫的位置,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从东宫的位置跌下来。 佟老板说得没错,就算自己真能除掉水芯、确保未来性命无虞,那又如何?他想要的不止这些,若是他无法得到皇帝的位置,一切只是一场空! 自己身边的真正威胁并没有消失,五皇弟司徒丰、右丞相柳正龙……还有一个个躲在他们背后虎视眈眈的人们,此刻正结合在一起,想尽办法要将他拉下来。 “太子殿下?”佟老板轻啜一口茶,笑得气定神闲。 “我来,是想请教佟老板该怎么突破眼前的困境。”司徒靳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今晚的目的。 佟老板那双盈满聪慧与恶意的黑瞳一敛,以充满揶揄的嗓音开口:“佟某没听错吧?皇帝归天、东宫太子继位,怎么看都很正常嘛!哪里会有什么困境?再说,堂堂一个龙碧皇朝的太子殿下,居然来向我这小小店铺的老板商量国家大事,这件事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佟某可担待不起啊!不好,这事实在太不合宜、太不妥当了!” “你──”司徒靳浓眉蹙起,又气又恼,脑海里闪过了拂袖离去的念头,但心里头同时也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一旦走出了这扇门,或许他就永远无法得到皇帝的位置了。 佟老板将他强自忍耐、拚命压抑的模样全部看在眼里,邪丽的面容涌起一抹狡猾又狂妄的笑痕。他轻轻举起手,漫不经心地在木桌上敲着,淡笑道:“太子殿下,水月镜花只是一间古玩铺子,佟某也只是一个商人,你自然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建言,不过,来者是客,佟某也不好让太子殿下白跑这一趟。” “请佟老板明示。”司徒靳从他话语中听出玄机,恼怒的神情瞬间敛去、转为百分之百的谨慎凝重。 “水月镜花只讲交易,不谈其他。”佟老板笑了。“太子殿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只讲交易、不谈其他……换句话说,佟老板并不是不答应他的要求,而是在等自己提出让他感兴趣的交换条件? “右丞相柳正龙,是我登上龙椅的最后一股助力。”既然听懂了佟老板的暗示,司徒靳直接坦承。“但他似乎想选择站在五皇子司徒丰那边,我来这里,就是想请教佟老板,是否有方法能让柳正龙改变心意?” “柳正龙……”佟老板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敛下眼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后,他重新抬起头,咧开一抹优雅的笑容说道:“那么,不知太子殿下想用什么代价,来交换柳丞相的‘改变心意’?” 司徒靳认真看着佟老板、陷入沉思,他知道眼前的男子不在乎金银珠宝、不在乎权位势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交换。 “除了我的性命和健康……”半晌后,司徒靳以坚定的语气开口允诺。“其他的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 佟老板闻言,黑瞳像是瞬间被燃起的火炬、变得灿亮无比。“太子殿下,你真的想清楚了?” 司徒靳双手紧握成拳,双眼写满无法撼动的决心,一字一句清晰说道:“皇帝的位置原本就是属于我的,除了性命和健康,其他的,我全部都可以舍弃。” “好。”佟老板起身,微微眯起眼,隔着一段距离凝视、打量司徒靳。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他幽幽开口道:“不取性命、不取健康,但将来佟某必会取走一样属于你──司徒靳的东西,你,确定不后悔?” “不后悔。”司徒靳答得干脆。 “好,交易成立。”在佟老板五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旁边的烛火就像是有生命似地剧烈跳动着,房里也不断回荡着佟老板的嗓音,像是要将它深深烙印在空气中似的。 “就这样?”司徒靳显得有些诧异。 “莫非太子殿下想反悔?”佟老板笑着反问。 “不,只是……”司徒靳原以为还要签下合约什么的,或者是进行什么严谨的仪式,怎么也没想到只换来佟老板这么轻松一句。 “在水月镜花只要是心甘情愿的交易,就是成功的交易。”佟老板微笑地解开司徒靳心中的疑惑。 “原来如此。”因为清楚佟老板的本事,司徒靳亦聪明地不再多问,将话题一转再问:“现在佟老板应该可以告诉我,让柳正龙改变主意的方法了吧?” 佟老板微笑颔首,举起双手轻轻拍了拍,不一会,一名白衣侍从推门进入,佟老板低头向他吩咐了几句,白衣侍从跟着颔首离开了。 不一会,离去的白衣侍从去而复返,手边还多了一个木盘,他缓步走进房间,恭敬地将手上的木盘举到佟老板的面前。 木盘的正中央,摆着一个黑檀木制成的小木盒,佟老板伸手取过木盒,将它交给司徒靳说道:“这木盒里的东西,我想应该可以让柳丞相改变主意。” “这是?” “这就是你需要的东西。”佟老板有趣地挑高一道眉。“若是太子殿下您不放心,尽管打开来检查就是。” “不。”司徒靳摇头,十分慎重地将小木盒收到衣袖里,随即拱手向佟老板告辞:“多谢!” 正当司徒靳举步要离开的时候,佟老板突然出声喊住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太子殿下,你难道不打算问清楚,佟某将来会取走什么东西,当作这次交易的代价吗?” 司徒靳一怔,俊容在那一瞬间显得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他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介于自嘲与苦涩的笑。“和心里最渴望的东西相比,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也不怕将来后悔?” “或许,但此时此刻,我绝不后悔。”司徒靳露出孤傲的笑,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佟老板重新回到椅子,点起水烟抽了口,在空气中轻轻吐出好几个烟圈,绝艳的容颜露出了十分罕见的赞许神情,似笑非笑地咧嘴微笑。 “嘿嘿,好一个‘绝不后悔’,今晚,我可完成一笔好交易啦!” 右丞相府邸 子时刚过,早已就寝的右相柳正龙被管事急促的拍门声给吵醒了。 “老爷!老爷!您醒醒!”拍门声持续了好一阵子,一次快过一次,过了好一会,房里终于亮起了烛火。 “三更半夜到底吵什么?”仅着单衣的柳正龙一脸不悦地应门,方正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老爷,太子殿下来了,人在偏厅等着呢!”管事丝毫不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 “太子?”柳正龙眉头一皱,心里觉得十分不耐烦。“告诉他,你家老爷还病着,不见客。” “我也是这么告诉太子殿下的,不过我看这次他可是铁了心肠,还说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啊!”管事说得莫可奈何。“太子殿下还说……老爷您是朝廷栋梁,在没能确定您身体健康前,他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什么?!”柳正龙低吼一声。可恨啊!在自己装病的这段期间,太子不断派人送帖求见,都让他以身体不适搪塞过去。想不到司徒靳非但不死心,还亲自来到府上,摆明了要拆穿他装病的假象! “老爷,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管事一脸担心地问,随即提议道:“不如,奴才这就去五皇爷那里请示,看五皇爷是不是能过府一趟处理这件事?” “不必。”柳正龙嘴里冷哼一声,心里同时也有了打算。“这当头若是让丰王爷插手,我们的大事就露了馅、打草惊蛇了,我猜太子之所以急着想见我,无非是想把握时间拉拢我。” “这么说,老爷打算和太子殿下见面?” “嗯,趁这个机会探探他的虚实也好。”柳正龙沉吟片刻,随即做出了决定。“让厨娘弄些点心,泡一壶热茶送到偏厅,好好侍候着,我一会儿就到。” “是。”管事颔首领命,动作迅速地退下了。 望着管事领命离去的身影,柳正龙的嘴角勾起了冷笑,低低自语道:“嘿……司徒靳啊司徒靳,朝中或许还有人敬你是太子,但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个苟延残喘、过气的东宫,既无实权、又无兵力在手,我看你能神气到什么时候?” 片刻过后,柳正龙脸上扑了点白粉,换上厚重的长袍,踩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来到偏厅。 “咳咳……臣柳正龙,参见太子殿下,咳咳咳……”柳正龙一边拱手行礼、一边剧烈咳嗽着,看起来像极了抱病在身的老人家。 “柳丞相,快免礼。”司徒靳大步向前,不顾身份地倾身扶住柳正龙,一脸关心地扶着他走到椅子上坐好,随后从桌上拿起几个精致的木盒开口道:“我听说柳丞相病得不轻,所以特别让人到翰林医宫选了几支上好的人参,这些人参补气、补神,柳丞相请尽管放心服用,务必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宫里的药材?太子殿下这不是要折煞老臣吗?老臣惶恐,何德何能?这份大礼臣不敢收啊!”柳正龙拚命挥手推辞,说什么也不敢接下这份厚礼。 “柳丞相言重了,柳家两代为相,柳丞相更是我龙碧皇朝不可或缺的栋梁材,身系许多重责大任,您若是不敢收,世上还有谁配得上这份礼呢?”司徒靳一脸诚意,神情十分恳切。 “这……” “这是我一点微薄的心意,请柳丞相别再推辞了。”司徒靳嘴角噙着淡笑,坚持对方一定要收下。 “多谢太子殿下的美意,老臣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正龙见婉拒不了,只好笑着接受。 两人坐定、寒暄几句后,司徒靳像是有感而发,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跟着突然向柳正龙拱手、一揖到地,神情哀凄地请求道:“柳丞相,先帝走得突然,让许多人措手不及,但如今朝臣心中皆有打算、无法团结在一起,这样的乱象若是再持续下去,必会让龙碧皇朝动荡不安,而唯一能中止这一切乱象的,就唯有柳丞相您一个人了。” “咳咳!太子殿下,为何将话说得这么重?是不是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柳正龙咳了几声,露出非常诧异震惊的表情。 “我身为东宫,先帝驾崩后原本就该登基继位。”司徒靳以一种十分遗憾的语气说道:“奏请新帝登基这件大事,原本该由左、右两相率领朝臣联名上奏,但偏偏柳丞相您在这个节骨眼生了病,张丞相也不敢擅自作主,如今左、右两位丞相都没有表示,其余众臣又怎么敢有意见呢?” “这……老臣惭愧,人老了、身体也不中用啦!”柳正龙摇摇头,语气不胜唏嘘地开口。“再说,奏请新帝择日登基之事关乎我龙碧皇朝的未来,如此重要的大事,老臣不敢有意见,太子殿下该去询问张丞相的意见,或许他会有不同的看法和见解呢!” 众所皆知左相张丞相拥立的是三皇子司徒毓,太子就算派人说项也只能碰一鼻子的灰,但无妨,现下只要能打发司徒靳就好。 “我听说左、右两相向来不合,没想到一遇上了新帝登基这等大事,两位大人倒是能摒除私见、有商有量,佩服佩服。”司徒靳淡淡一笑。 “哈哈!”柳正龙干笑几声,打算对这明显的讽刺装傻到底。“太子殿下,你远离朝政已有三年之久,所以不明白许多事情有了变化,现在的朝廷大多数臣子皆以张丞相马首是瞻,奏请新帝登基之事,太子殿下还是找他比较妥当,若是张丞相点了头,老臣二话不说也会跟着这么做的。” “是吗?也罢,先不说这件事了。”司徒靳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漆黑的眼瞳若有所思地转到柳正龙的身上,隔了好一会再次开口道:“柳丞相,这阵子我还听说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喔?老臣这阵子在家养病,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还请太子殿下说出来和老臣分享分享。”柳正龙微笑应对。 “我听说,柳丞相府上有一位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的小姐,是柳丞相最珍贵的千金爱女。”司徒靳垂下眼,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还听说,令千金年幼时曾让算命师相过命,还帮她算出个母仪天下的‘凤凰命’哩!” “哈哈!那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无稽之谈,没什么好说的。”柳正龙哈哈一笑。 “倘若我能让算命师的预言成真呢?”司徒靳淡淡一笑,说出允诺。“若是柳丞相愿意将小姐许配给我,一旦我登基为帝、就立刻策封小姐为后,让她成为名符其实的凤凰,我龙碧皇朝最尊贵的皇后。” “这……”柳正龙一怔,显然没料到司徒靳会突然提出这个请求。 “柳丞相,今晚我来,可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心来和大人求亲的,若是大人愿意将女儿嫁给我,一旦她成为皇后,不管再多几个张丞相,未来都无法再动摇您在朝廷的地位了,不是吗?”司徒靳调子放软,以一种充满诱惑的声音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此刻虽无实权在手,但东宫之名我站得名正言顺,不是其他人可以轻易动摇的。而柳丞相您手上握的,是具有稳定皇朝力量最重要的兵权,若是能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是两全其美、最完美的结果了。” “……”柳正龙没有说话,方正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就连司徒靳也看不出他是否被自己说服了。 “五皇弟能给你的,我同样能给。”司徒靳再次允诺。“柳丞相,龙碧皇朝的未来就在你的一念之间,选了我,你的女儿会是皇后,你也将是权倾一世的右相兼国丈,永保柳氏一族兴旺,这是我对你的保证。” 柳正龙这时抬起头,仔细地凝视司徒靳的双眼,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太子的美意老臣心领了,但只怕……高攀不起。” 虽说司徒靳分析得有道理,但他可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司徒靳能给的,司徒丰照样能给。司徒丰和女儿早已情投意合,他日司徒丰登基称帝,女儿同样是皇后、自己同样是国丈,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么,若是我加上这份礼物当聘礼呢!”像是早已算准他的回答,司徒靳也不着恼,只是从衣袖中取出从水月镜花得来,那只黑檀木制成的盒子。 “这……这木盒是?!”一见到这只木盒,柳正龙原本气定神闲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一片。 虽然不知这木盒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但司徒靳相当满意它对柳正龙所造成的效果。他重新拿起桌上的茶杯,心情愉快地轻啜一口,嘴角绽开一朵来到这里后,第一抹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第四章 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顿了好一会,跟着又颓然放下,连着好几次,这只手的主人始终没有勇气往紧闭的木门上敲去。 突然,两扇门“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站在屋里伸手开门的丫鬟没料到外头会站着一个人,吓得张大嘴预备放声尖叫── “别嚷!是我!”站在门外的人低喝一声,即时阻止了丫头。 “……老爷?”饱受惊吓的丫鬟用力眨眨眼,这才看清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而是这宅邸的一家之主,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老爷,没事在夜里这么一站,吓都吓死人了。 “小姐睡了吗?身体好些了吗?” “回老爷,这回大夫开的药方子挺有效的,小姐染上的风寒已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夜里都不咳了呢!”圆脸丫鬟尽责地回报小姐的情况。 柳府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明白,年仅十六岁的千金柳含烟,是老爷柳正龙心头的一块肉,恨不得能时刻捧在掌心、细心呵护的宝贝女儿。就像前几天,柳小姐不过是染了风寒,柳老爷就帮她请了至少三个以上的大夫看诊,还准备了最昂贵的药材煎煮,就怕她的身子变虚。 “是吗?不咳了就好,不咳了就好……”柳正龙问清女儿的状况,满意地点点头,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就听见房里传来了轻柔的女音。 “小梅,你在外面和谁说话?”女子嗓音虽然有些沙哑,但依旧十分甜美。 “瞧你这鲁莽丫头,嗓门这么大把小姐都吵醒了!”听见女儿询问的声音,柳正龙不悦地瞪丫鬟一眼。 “呃,我去帮老爷沏壶热茶。”小梅咧嘴笑,十分机敏地找借口要开溜。 做下人的可真辛苦,明明是老爷半夜来把小姐吵醒的,干嘛怪到她头上。 “爹?是您在外头吗?” “含烟,你的风寒还没好,千万别起身,爹现在就要进去了。”柳正龙怕女儿出来会吹到冷风,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走进房间。 当柳正龙转身、打算赶紧关上门时,看到女儿的丫鬟还站在原地,忍不住低叱道:“傻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小姐端碗银耳燕窝过来?” “是。”小梅吐舌,转身迅速离开了。 “爹。” “哎!傻孩子,你的病还没好,别起身!”柳正龙进入内室,发现柳含烟正想下床请安,立刻向前将她轻轻压回床上,还不忘伸手拉起被子紧紧裹住她,语气不舍地抱怨道:“大夫不是说了,染上风寒的病人最忌讳吹到风,你乖乖躺着别让爹操心。” “爹啊!我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闷都闷死我了。”柳含烟嘟着嘴撒娇。即使略带病容,她白皙的肤色在烛火映照下、依旧像是能透光的上等白玉,光泽动人,眉如远山、眼灿如星,一颦一笑都让人怦然心动,因为年纪尚小,绝色容貌中还带有一丝少女特有的纯真与娇羞。 柳正龙怔怔望着自己的女儿,脑海里依稀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那红通通的小脸蛋,黑溜溜的眼,当奶娘将她从房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一颗心就被这刚出生的小娃娃给掳获了。 不知不觉十六年都过去了,当年的小娃娃如今已经变成一名绝色佳人,但在他心中,依然是最珍贵的宝贝。 “爹啊!您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柳含烟这时候才注意到父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柳丞相,皇后和国丈这两个位置,这就是我的承诺,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了,我会在太子府等着,希望能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凝望着女儿美丽的脸庞,柳正龙的脑海里却闪过司徒靳离开前所说的话。 自己错得离谱啊!三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司徒靳变成一只病猫,反倒成为一只深藏不露的猛虎,当众人以为他毫无威胁的时候,他下一刻已经伸出利爪、牢牢扣住了猎物的咽喉! 原以为司徒靳就算察觉自己和五皇爷搭上线,却也无力回天,但没想到他居然找上了水月镜花的佟老板,而且还得到了那只木盒。那木盒所隐藏的秘密,是远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秘密!现在却落入司徒靳的手里……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好? “爹啊!您到底是怎么了?”柳含烟越看越不对劲,忍不住伸手想握住柳正龙的手,没想到她的手才一碰到他,后者整个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 “啊!”柳正龙猛一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爹,您生病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柳含烟美丽的小脸上凝聚着关心。“我看不太对劲,还是找大夫来──” “傻孩子,别找大夫,爹没事。”柳正龙勉强振作精神,对爱女露出安抚的笑容,伸手轻抚她一头漆黑的发丝,喃喃低语道:“只要我的宝贝没事,爹就什么事都没有……” “爹啊!”柳含烟再次嘟起嘴,不喜欢这种被敷衍的感觉,她正想开口抗议,却被柳正龙伸手压回床上。 “乖,爹只是在烦恼朝廷里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快点躺好睡觉,只要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都不必你操心,明白吗?”柳正龙笑着安慰,跟着起身准备离开。“都到了姑娘能嫁人的岁数了,别再像孩子一样调皮,嗯?” “讨厌!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留在爹的身边。”柳含烟嘴里虽这么说,绝色的脸庞流露出又羞又怯的神情。 爹今晚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又提到什么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岁数……莫非,那人已经向爹开口提亲了?所以爹才会突然在夜里来看自己,才会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一想到这里,柳含烟的双颊变得火红无比,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得艳美无双。 柳正龙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最后吹熄了桌上的烛台,转身离开前,忍不住低声开口道:“含烟,你要记住,爹会这么决定,全都是为了你。” 踩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柳正龙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在关上两扇木门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跟着唤来自己最信任的管事,从腰间取出从不离身的虎符,将它交给对方,语气沉重地吩咐道:“将这虎符送到太子府。” “老爷?”管事震惊地瞪大双眼。这是…… “快去。”柳正龙低喝一声,方正的脸庞露出不容质疑的威严。 管事离开后,柳正龙忍不住再次转头,朝女儿闺房的方向看去,许久后才叹一口气说道:“含烟,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的苦心……” 三日后 午时过后,一顶轿子来到京城南隅的华丽宅邸前,轿夫踏上石阶,朝门房递了一张帖子,过了好一会,两扇铜制大门从里头缓缓打开了,跟着,一名高大俊美的华衣男子从轿内走出、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五皇爷正在等您,请随我来。”一名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立刻走向前,对身穿华衣的男子打躬作揖。 司徒靳跟在管事后面,先是穿过了一大片竹林,再经过一座园中岛,最后才转入长廊,正式切入主屋的方向。 望着这一大片让人叹为观止、精雕细琢的人工美景,司徒靳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恨意…… 喂!你们听说了吗?皇上昨日替五皇子封了爵位,还赐给他京城南隅那栋最华丽的宅邸呢! “可不是?五皇子这次立的可是大功!听说赏赐给五皇子的奇珍异宝,要用好几辆马车才载得完哪!” 嘘!小声点,你别嚷得这么大声,要是让太子听见了,不是存心让他心里觉得别扭、难受吗?平定番邦这等事原本该由太子领兵去做,这些赏赐原本也是属于他的呢! “哈!太子旱就是一个残废了,要怎么领兵打仗?你们没瞧见这阵子宫里的人都不来了,我说皇上早把太子给忘了,不然你说他为什么给五皇子这么多赏赐?不就是希望拿他来顶东宫的位置吗?” 不死不活躺在大宅院的那段日子里,这样的窃窃私语、幸灾乐祸的言语从来不曾断过。当时他在想,父皇赐给五皇弟的宅子,到底华丽精致到什么程度?能让每个见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而那好几车才装得满的赏赐,又是些什么宝贝? 而站在朝堂上,接受父皇赞扬、群臣歌颂的五皇弟,又是以什么样的表情来接受这些原本属于自己的赏赐? 他妒忌、他怨恨……但不可否认的,他也想亲眼看见那栋豪宅、那些赏赐,究竟有多美、有多好。 老天有眼,现在他就站在这里,站在这栋想了这么久、恨了这么久的地方,而那个从自己手中窃取一切的人,就在屋里面…… “太子殿下,皇爷就在里面,请。”管事领着司徒靳来到主屋的议事厅,做出请进的手势。 “多谢。”司徒靳轻轻颔首,举步穿过刻着精致浮雕的两扇木门,一抬眼,就看到坐在房中央,身穿华服、相貌俊雅的五皇子司徒丰。 “皇兄,好久不见。”司徒丰咧开优雅的微笑。 “五皇弟。”司徒靳轻轻颔首。 “你们先退下,我和皇兄好久没见面,刚好趁这个机会好好聊一聊呢。”司徒丰挥挥手,让房里的奴仆全都退下。 “皇兄,请坐。”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司徒丰亲自为司徒靳斟上一杯酒,神态轻松、笑容可掬。“三年前那场‘怪病’,所有人都认为皇兄这辈子毁了,没想到皇兄居然能健健康康地回宫,实在是运气啊!为了皇兄你的好运,我在这里先敬你一杯。” 司徒靳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这是西羌国今年进贡的葡萄酒,味道不错吧?”司徒丰笑着为对方再斟一杯。“说实在的,这几年我对招待那些蛮夷、邻邦小国早就厌烦了,不过父皇总是喜欢叫我接待他们,就当是训练自己和邦交使节应对的能力。” “是吗?”司徒靳语气淡淡,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 “这话题让皇兄觉得很无聊吗?哈!说得也是,这些事情过去父皇全都是交代皇兄去做的,如果不是皇兄染上那样的怪病,说不定这样的机会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呢!”司徒丰哈哈一笑,自己举起酒杯说道:“说来我还得感谢皇兄,把机会让给我这个作弟弟的!” “五皇弟既然不喜欢这些繁琐的应对,以后就不用再做了,毕竟,这些事情原本就是我该尽的责任。”司徒靳举杯饮了一口,语气平静地开口。 “哈哈!抱怨归抱怨,但这责任过去我扛得起,现在继续扛下去也无所谓。” 司徒丰轻笑几声,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倒是皇兄你好不容易大病初愈,也远离朝政这么些年了,何苦再费神关心这些事,倒不如离开京城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调养休息、安心地活到七八十岁,这样的人生多逍遥自在啊!” “我既然身为东宫,又怎能把父皇托付给我的责任轻易抛开?”司徒靳敛下眼隐藏情绪,淡淡回答。 “皇兄,我倒认为父皇留下的这片江山,是有能者得之。”听司徒靳始终绕着同一个话题打转,司徒丰噙在嘴角的笑痕隐去,换上了些许轻蔑。“你以为众大臣为何迟迟不愿表态,拥立皇兄登基继位吗?那是因为对皇兄没把握啊!” “五皇弟这句话什么意思?”司徒靳黑眸闪过一丝怒意。 “皇兄该不会忘了你先前生的那场怪病吧?虽然皇兄现在看起来好好的……但说不准哪一天,又突然‘砰’的一声倒下,那该怎么办才好?”司徒丰似笑非笑地开口:“既然如此,倒不如选择一个身体健康的皇子继位,皇兄不这么认为吗?” “例如……五皇弟你吗?”司徒靳冷笑。 “有何不可?”司徒丰伸手为自己再倒一杯酒,语气轻松地继续道:“你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东宫太子,还不明白吗?你拥有的,只是东宫的虚名,而父皇给予我的,则是东宫的实权。” “父皇从无废除东宫的打算。”司徒靳冷冷提醒。 司徒丰抬眼,以一种好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先帝已经驾崩了,谁能清楚他心里真正的打算?莫非皇兄你有通灵的本事,能把父皇唤起来旦让我们兄弟一起问问他到底想把皇位传给谁?” “大胆!”司徒靳低喝一声。 “嘿!皇兄,现在的你,不过是个徒具虚名的东宫,想在我面前逞威风、耍威严,是不是太早了点?”司徒丰撇嘴,完全没把司徒靳的怒气看在眼里。“看在我还肯喊你一声皇兄的份上,你最好清楚知道自己的轻重,听我的劝,辞去东宫的位置,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后半生,作弟弟的,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哼!我终于逼出你的真心话了,你真想夺宫?”司徒靳怒瞪着他。 “夺宫?哈哈哈!有这个必要吗?”司徒丰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对付一个既无实权、又无兵力在手的空壳太子,我还需要夺宫吗?皇兄,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见司徒靳被自己逼得无话可说,司徒丰得意的笑了,以一种胜利者面对失败者的同情、语气哀怜说道:“要怪,就怪你生的那场怪病吧!过去属于你的,现在都变成我的了。毕竟兄弟一场,我也不想逼你走绝路,离开东宫的位置到一个我再也看不到你的地方,我对你这个前任太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你想要成为新帝,也得看群臣服不服!”司徒靳抬头,不服气地提醒。 “喔!皇兄现在想和我比较手上的筹码是吗?没问题。”司徒丰的嘴角勾起冷笑,正想得意说出自己背后靠山时,他突然看到司徒靳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十分眼熟的虎符,握在手上把玩着。“那……那是?” 司徒靳顺着司徒丰的目光移动,知道他看见了自己手上的虎符,不禁咧嘴笑了,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这?不过是某位大人送给皇兄的小小见面礼。” “不可能!那是──”司徒丰双眼瞪大,脑中突然乱成一片。 他认得那个虎符,那是柳丞相手下掌握的青、红、蓝三军中专门指挥调度青军的虎符!但它为什么会在司徒靳的手里? “为什么不说话了?五皇弟不是想和我比较手上握的筹码?看看谁背后站的朝臣比较多吗?”司徒靳将对方瞬间惨白的脸色看在眼里,不怀好意地起身,缓步走到司徒丰的身边说道:“奇怪了,这小小的虎符为什么让五皇弟你这么吃惊?它是这么了不起的东西吗?或许如你所说,皇兄已经远离朝政太久了,许多事情都弄不太清楚了。” “司徒靳!你这虎符到底从哪里来的?” 司徒靳无视他愤怒的低吼,开始放声大笑起来,以近乎是嘲弄的目光看着神情僵硬、依然不明白局势为什么会突然转变的司徒丰。 “哈哈哈哈!五皇弟,你知道吗?过去几天来我脸上的表情,和你现在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司徒靳大笑出声,快步走向前、一把抓住司徒丰的手,黑瞳瞬也不瞬地锁住他的眼说道:“五皇弟,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当我清楚明白我这个东宫只是占了一个虚名,当我知道握有朝廷四成兵力的柳丞相居然选择站在你这边,当我知道只要你和他一联合起来、随时都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我天天在镜子里看到你现在这样的表情──即将要被恐惧吞噬、一个失败者的表情!” “砰”的一声,司徒靳用力将司徒丰甩到地上,黑瞳里闪耀着近乎是残酷的凶光,再次开口说道:“不过,我已经扭转了命运,我来,就是要亲口告诉你,即将登上龙椅的人──会是我。” “柳丞相……含烟……”司徒丰这时候突然抬头,铁青的脸色闪过一丝慌乱,焦急地问道:“你做了什么?你对柳丞相做了什么?” 司徒靳一怔,过了一会才弄懂对方在问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享受着司徒丰焦虑、近乎是绝望的表情,过了好一会,他才咧嘴笑道:“五皇弟,怎么,原来你以为这虎符是我从柳丞相那里强夺过来的吗?” 司徒丰身子一僵,像是被人逼到悬崖边的猎物,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 司徒靳走到门口,嘴角含笑、伸手将两扇门推开,让身后的司徒丰能清楚看见外面全部站满了他的人──近百名的禁卫军,还有十几名朝臣,全都神情恭敬地等候在外头。 司徒丰脸色从铁青转为苍白!这……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司徒靳单独前来只是故意来演一出戏、好卸下自己的防御? “柳丞相,麻烦您进来一趟。”突然,司徒靳对着外头喊道,不一会,身穿朝服、有着一张方正脸型的柳正龙低着头走了进来。 “……柳丞相?”司徒丰傻眼了,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五皇弟似乎很担心柳丞相您的安危,所以我特别请丞相过来一趟,让五皇弟好好看你一眼、解开他心里的困惑。”司徒靳刻意以温和的嗓音开口。 “老臣很好,多谢五皇爷关心。”柳正龙始终低着头、垂着眼,看也不看司徒丰一眼,说完这些话后随即拱手告退道:“太子殿下,老臣还有要事在身,请容老臣告退。” “去吧!”司徒靳挥挥手,一脸优雅地遣退柳正龙,然后,再次将注意力转到已经摇摇欲坠的司徒丰身上。 “五皇弟,现在你看明白了?”司徒靳微笑,笑得好不得意。 “是你弄错了。”司徒靳低头,无比亲切地在司徒丰耳边低语道:“这虎符是他心甘情愿给我的,如果不是柳丞相的配合,你这府邸大部分的侍卫为何会突然撤走?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来逮你?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吗?五皇弟?” “不!不可能!柳丞相他不可能……” 司徒靳站直身子,嘴角咧开微笑地给予他最后一击。“国丈这个位置,不是只有你给得起……” “不!不可能!”他和含烟情投意合,甚至说定了年底就要迎娶她过门,柳丞相不可能再将她许给司徒靳的! 司徒靳冷眼看着司徒丰,看见他心灰意冷、一脸绝望的模样,心中突然产生一股不快与恼怒。这和他想像中的对决差了许多,至少,他以为司徒丰会拚死抵抗、或者抽出宝剑选择和他同归于尽,那么至少他多了一个除掉他的理由,不是吗? 这样颓废倒地、绝望木然的司徒丰,斗起来太无聊了! “来人,把五皇子带回大里寺。”司徒靳语气淡淡地开口。 当门外的护卫一左一右架起司徒丰打算离开的时候,司徒丰突然大声喊道:“不要抢走含烟!” 司徒靳缓缓转身,黑瞳若有所思地望着司徒丰。 “皇兄,不管你要将我贬为平民,发配到边疆、一辈子不准回京也行!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把含烟还给我!”司徒丰开口哀求。“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把她还给我,好吗?” 司徒靳敛下眼沉默不语,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黑瞳里只剩下一片冰冷。他的嘴角再度勾起淡笑,以闲聊的方式说道:“我想你也听过那个传说对吧?算命师在柳小姐小的时候为她算过命,说她有权倾一世的凤凰命?” “……”司徒丰没有说话,只是瞪着他。 “拥有凤凰命的女子,注定是龙碧皇朝的皇后。”司徒靳不可一世地笑了。“龙碧皇朝的新君是谁,柳小姐就该是谁的皇后,这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五皇弟?” “司徒靳!”司徒丰开始像发了疯似的挣扎,但就算他使尽了所有力气,依然无法挣脱两旁护卫的束缚。 “带走。”司徒靳挥挥手,下达命令。 等到司徒丰被带走、再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的时候,司徒靳才缓缓抬起头,静静地打量这个房间。 差一点点,真的只差一点点……如果不是他先采取行动了,今天被狼狈拖走的就换成他了。 静静在屋里坐了好半晌,司徒靳这才从屋里走出,等候在外面的汪大人立刻向前,恭敬询问道:“所有人都已经押回大里寺,等候太子殿下的定夺。” 司徒靳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处理?”汪大人觉得奇怪,忍不住开口再问了一次。太子这一仗赢得漂亮,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拉拢柳丞相的,但实在是太让人佩服了。 “也没什么……”司徒靳突然低声说道。 “殿下?” 司徒靳转身,抬头看向身后的宅邸,嘴角露出了淡淡的轻蔑,说道:“这栋宅邸,看起来并不怎么样。” 汪大人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安静地留在原地。 “汪大人,放把火,把这里全都烧了,我讨厌这栋宅子。”司徒靳淡淡开口。 不给汪大人回应的时间,司徒靳踩着优雅的脚步离开了。 翌日,右相柳正龙率领近百名官员,在朝堂上联名奏请东宫太子司徒靳登基继位,司徒靳欣然接受,将登基大典订在半个月后,并昭告天下,继位的同一日将迎娶右相之女柳含烟,册封该女为后。 喧扰一时的新帝人选问题,就此尘埃落定。 第五章 当龙碧皇朝里里外外,为了半个月后的登基大典忙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的时候,京城里仍然有一个地方,完全没有受到这件大事的影响,依旧按照它特有的步调和方式,与世隔绝,平静的度过每一天…… 天欲亮、大地还灰灰蒙蒙的时候,位置处于水月镜花整间铺子里、最偏远也最隐密的无忧阁外头,隐约传来了打鼾的声音。 扰人的打鼾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无忧阁的两扇木门悄悄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身着浅蓝衣裳的女子,她手上拿着一件斗篷,循着打鼾声,果然看到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大花瓶、倒在不远处呼呼大睡。 李善喜。水芯在心里念出对方的名字,她举起脚步、小心翼翼地前进,缓缓来到他的面前,举止温柔地为他盖上斗篷…… 这人似乎有很严重的梦游毛病,已经连着七、八天在睡梦中走到无忧阁来了,更奇怪的是,他还喜欢抱着一只大花瓶一块梦游,这样不会累吗? 头一次,当她在睡梦中听到外头传来奇怪的声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打开门后发现外头地上躺着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但幸好认出对方是李善喜,她手上紧握的花盆才没有朝他扔过去。 虽然猜出李善喜是因为梦游才会睡倒在这,但水芯也不敢真的走过去叫醒他,只敢藏在树后面偷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会主动醒来离开。结果一直等到天亮,当水芯看见水月镜花的少年侍从三两成群、准备要来打扫的时候,她才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扔过去,“匡”的一声敲醒了呼呼大睡的李善喜。 “啊!我又睡着了?咦?这里是……奇怪,我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惊醒后的李善喜一脸茫然,不一会就抱起那只大花瓶匆匆忙忙跑开了。 从那天以后的每一个早晨都是这样,她被外头的打鼾声给吵醒,打开门探视,发现抱着花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李善喜。而她会在天亮后扔出一颗小石子叫醒他、为他保留面子,不让前来打扫的少年侍从有机会撞见他在这里。 不过最近天气开始转冷,李善喜在睡梦中也猛打喷嚏,但怎么就是不会醒,水芯最后不忍心,只好取出一件斗篷为他盖上,等到要叫醒他前才取回自己的斗篷。 由于李善喜始终睡得很沉,所以这段日子他都没有察觉异样,更不知道她始终躲在一旁看着。 水芯,我希望你对李公子好一点,至少,别再像躲洪水猛兽似的避着他。 佟老板曾经说过的话,她没有忘,只是心里头始终忐忑……就怕李善喜和过去那些人一样,因为太接近自己而无端受害。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李善喜除了早、中、晚都会来无忧阁用膳之外,现在还多了清晨时候的梦游,但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自己厄运的影响。照理来说,他每晚梦游,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睡在冷冰冰的地面,换做其他人早就病了,但他依然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虽说他人有些莽撞,动不动就跌倒、摔跤,但总能在最紧要的关头化险为夷,真是……好特别的人啊! “难道佟老板说的是真的,我的厄运已经停止,再也不会带给别人不幸?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水芯喃喃自语,一颗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念头震动了一下。 老天爷真的赐下奇迹了吗?如果,如果是真的……意念牵动了脚步,水芯不由自主朝李善喜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整个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熟睡的男子身上,一双墨黑的眼瞳盈满了不安、忐忑,却又带着一丝丝期待,专心的、静静的凝视着他。 两道浓眉平均占据他饱满额头的两边,椭圆偏长的脸型上有挺直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一双黑瞳因为沉睡而紧闭着,但她隐约有印象,他有一双明亮、神采飞扬的生动眼睛……默默凝视了好一会,水芯的脸颊不由自主开始发红、发烫,不过并不是因为李善喜长得太好看、让她怦然心动,而是长这么大以来,这是她头一次这么仔仔细细地看一个人。 记不清楚有多久了,应该是她意识到自己容易带给他人灾厄的那时起,水芯就养成了不直视他人的习惯。不看人,就不会给人添麻烦;不看人,也就不会看到其他人嫌恶的眼光。 但李善喜不一样,他已经在自己身边好一段日子了,既没染上怪病、也没受什么伤,正好……让她测试一下厄运是不是真的已经解除了,如果站得这么近、专注地凝视他都没有事,那或许,她真的变成普通人了呢! “……啊!”睡梦中的李善喜突然大叫一声,让站在旁边的水芯吓了一跳,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脸色苍白地往后退开躲了起来。 “宝贝!哈哈!发财了!我发财啰!”下一刻,李善喜张口嚷着,不过他的双眼依然紧闭,伸出双手胡乱在空气中抓了抓,最后又重新抱回他的花瓶,翻了个身再次沉沉睡去。 “原来是作梦啊!”水芯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再次走回李善喜的身边,看向对方的目光已经不再有戒备和不安。 “李公子,天气越来越凉了,你这个梦游的毛病要是再不改,身子一定受不了的。”水芯微笑,嘴里轻吐出只有趁着对方熟睡才说得出口的关心话语。 水芯抬起头,发现天色也快亮了,于是向前一步,打算将盖在李善喜身上的斗篷拿回来。 就在水芯拉起斗篷时,后者突然一个翻身,他的动作让水芯紧张得手一抖,斗篷“啪”的一声来不及抽走,反而整件盖到了他的脸上。 糟糕!水芯在心里惊呼一声,但已经来不及收手了,而同一时间,被斗篷盖住脸的李善喜也被惊醒了,他直觉扯开蒙住自己的斗篷,错愕的黑瞳瞬间与水芯慌乱的眼睛对个正着── “你……” 两个人对望了半晌,谁也蹦不出一句话,李善喜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水芯吓了一跳,而水芯则是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会吧!又在这里醒来?”过了好一会,李善喜眨眨眼回过神,跟着难以置信地猛摇头。 哇咧!如果不是自己一不信鬼神、二不信妖魔精怪,他真觉得这水月镜花闹鬼了!没理由每天晚上他搜刮了值钱的东西想翻墙逃走,却怎么都走不出去吧?每个晚上他都是走到双腿无力才坐下来休息,然后每天早上在水月镜花花园、湖边、凉亭各式各样不同的地方醒来。 说到这几天可就更邪门了,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发现自己睡在无忧阁附近,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醒来的地方就离水芯姑娘住的阁楼更接近了一些,要是哪一天醒发现来自己睡在无忧阁的大门口,那他岂不是要背上“采花贼”这臭名了吗?! 李善喜的目光非常迅速地瞟了水芯一眼,就怕对方突然嚷着要找佟老板告状,更怕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大胆淫贼”这样的伤人指控。 幸好!幸好,水芯姑娘只是脸色苍白,看起来有点吃惊,一双眼直直地望着自己,好像他身上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 等等!奇怪的东西?!李善喜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低头检查最重要的花瓶是否还抱在怀中,当他放心地重新抬起头时,突然发现自己右手握着一件陌生的斗篷。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女人穿的衣物?!喔喔!这斗篷颜色鲜艳,触感柔软薄如蝉翼,质料不错啊!肯定能卖不少钱才对! 见李善喜一脸喜色地望着斗篷,水芯以为他察觉了什么,一张脸在瞬间涨得火红,二话不说就回头狂奔、迅速躲回无忧阁去了。 “喂!”望着「咻”一声,就像惊鹿一样消失不见的水芯,李善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把遇见水芯这件事抛到脑后,打算先回房间再说。 “嘿!今天也算幸运,又多了一件可以卖钱的好宝贝。”李善喜开心地自言自语,正要将手上的斗篷收好,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属抄女子的特殊香气。 “好香,这味道是……”李善喜忍不住低头、将鼻子凑到斗篷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这好像和水芯姑娘身上的香气一样啊! 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斗篷、上头有和水芯姑娘一样的香气!换句话说,这件斗篷其实是水芯姑娘的衣服?不过她的衣服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呢?李善喜不解地瞪着手上的女子斗篷,过了好一会,才突然恍然大悟── 这阵子天气明显转凉了,但他为了翻墙方便,依旧只穿着一身简单夜行衣,走累了躺在地上休息时,初时会觉得冷、喷嚏连连,但这几天睡到后来,却一点也不会觉得冷。他心里虽然奇怪,但因为每天早上醒来都急着赶回房间,也没深究原因,还以为是他每天吃得好,再也不畏风寒了,原来……是水芯姑娘趁自己睡着时为自己盖了一层保暖衣服。 那个水芯姑娘的身世怪可怜的,从小到大只要一生病,附近的人就会跟箸遭殃,大家都认定她是祸水、瘟神什么的,个个都躲她躲得远远的…… 莫名的,李善喜想起了从少年侍从那里听来的故事。没错,如果要他说住在水月镜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每天上无忧阁用膳的时候了,但自从听了少年侍从提过水芯的身世,知道她刻意闪躲自己只是因为自卑、而不是针对他这个人的时候,心中的不愉快是减少了许多。 但就算如此,李善喜还是没打算和水芯有更进一步的接触,虽然她身世听起来怪可怜的,但世上可怜的人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他李善喜向来抱持着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窝在这里作客也只是暂时的,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离开前能搜刮多少值钱的宝贝一起带走,这才是最实际的作法吧! “……”在不知道这斗篷属于谁以前,他只单纯觉得这是个能卖出好价钱的好东西,但在知道它属于水芯后,不知为什么,心里好像多了一丝丝的舍不得。 一个身世可怜,甚至不敢用双眼直视自己的姑娘,却在意一个和她无关的人的健康,每天从阁楼里走出为他添一件衣物,为什么? 李善喜手上握着那件斗篷,一时之间也忘了要离开,只是困惑地望向无忧阁那两扇紧闭的门,心头突然泛起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触。 又过了好一会,远方传来了好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李善喜一惊,知道水月镜花的少年侍从要走过来了,他急忙忙地将斗篷塞回花瓶里,然后迈开大步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李善喜再次见到水芯,是大约一个时辰后用早膳的时候。 “今日铺子有贵客来访,老板要我转告两位不用等他了。”少年侍从在圆桌摆满了丰富的菜色后,恭敬有礼地解释佟老板的缺席。“两位请慢用。” 说完,两名少年侍从就退下了,只留下坐在圆桌两头的水芯和李善喜。 虽说两人已经一起用膳无数次,但以往都有佟老板作陪,东一句、西一句地和两人聊天、逗着他们说话,但今天佟老板一缺席,整个用膳的气氛在一瞬间降到了最低点。 水芯低着头,既不动筷也没说话,而李善喜也难得的没把注意力放在精致的餐盘上,两个人就像是被点住穴道似的,安安静静、略显僵硬地坐在那里。 “呃……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善喜咳了几声,有些不自然地向她开口道谢:“对了,每天早上的事情……那个……总之谢谢你。” 李善喜很含糊地道谢,“谢”字一说出口后,心里也放松了许多,正打算举起筷子开始吃饭的时候,突然看到对面的水芯“刷”一声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人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水芯轻声道歉,说完后转身就要离开。 “水芯!”李善喜突然大声叫住她,这一声喊出口,不但让水芯错愕地站住,也让李善喜自己吓了一跳。 “咳!我是说水芯姑娘。”李善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急忙忙地改口。“你才是这阁楼的主人、应该留下来用膳,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待在这里,我走就是了。” “不!”见李善喜真的起身要走,水芯也急忙喊住他。“不是!我绝对没有想赶走李公子的意思!我……”光是说出这几句话,其实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虽然很努力想呈现善意,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最后依然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水芯为难的模样,印证了少年侍从告诉过自己的故事,李善喜心里突然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说来说去,她只是一个从小到大吃尽苦头、不断遭到旁人误解的女孩子而已。 呔!世间哪有什么祸水、瘟神?!自己住进水月镜花这么久,天天上无忧阁吃吃喝喝,也没出过什么事不是吗? “水芯姑娘既然不是嫌弃我,那就坐下来陪我一起用膳!”李善喜露出微笑、发自内心地提出邀请道:“我这人啊!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只要身边有人陪、就算是陌生人也罢,我都能多吃好几碗饭呢!” 水芯有些迟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该接受邀请坐下。 “快来啊!水芯姑娘。”李善喜努力招手,还不忘挟菜到水芯的碗里道:“哗!水芯姑娘你看,今天又有鲍鱼炖菇!虽然我喜欢这道菜,但天天都吃得这么补,不知道会不会补过头了?最近天气变凉了,我晚上梦游的毛病又改不了,如果不是有人好心照顾我,就算我吃了再多的鲍鱼炖菇,恐怕都挡不住夜里的寒气,说来我也是运气,居然遇得到这么一个好心的人。” 见李善喜以迂回的方式向她道谢,一边说话,一边不忘挟菜放到她的碗里,看着他出自内心的举动,水芯心里有小小的一个角落开始动摇了。 “快啊!再不吃菜都要凉了呢!这些菜说什么也是佟老板的心意,你千万别辜负了!”李善喜抬头,最后一次提醒,跟着就开始埋头苦吃了起来。 你的命运能不能改变,不靠天、也不靠我,而是靠你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改变的机会……李善喜的话,让水芯再次想起了佟老板温柔的话语。 是啊!如果自己连尝试都不愿意,又怎么能知道昨天和今天不同,如果连第一步都迟迟不肯踏出,又怎么能改变命运呢? 水芯鼓起勇气抬起头,慢慢看向坐在圆桌,正专心大吃特吃的李善喜,她深吸一口气,坐回李善喜的对面,拿起筷子、低头吃下李善喜挟到她碗里的青菜。 当水芯张口吃下那一口青菜时,李善喜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真的很怕她不给面子的走掉,但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决定坐下,和他一起共进早膳呢! 李善喜笑开脸,一边吃饭,一边不着边际地和水芯开始胡扯瞎聊,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换来她简单的点头或摇头,偶尔才会吐出几句话,但这样的反应已经远远超过了李善喜的预期。 就这样,他缠着水芯不停地说着、聊着,度过了住进水月镜花后,让他心情最愉快的一顿早膳。 右丞相府邸 当皇宫内外,都在为新帝登基大典筹备布置的同一时间,柳相府邸也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新帝登基之日,亦是柳相千金柳含烟被册封为后的大日子,过去就和柳丞相交好的大臣们,无一不送上贺礼祝福,就连原本支持三皇子司徒毓的许多大臣们也因为明白朝中局势已变,立刻改变了立场,纷纷献上珍贵礼品以示友好。 “老爷,太子殿下来了。”午后,柳府管事一脸喜悦地回报。 “快请。”刚送走一批前来贺喜的宾客,原本打算闭上眼小憩片刻的柳正龙一怔,随即坐正,吩咐管事道:“还有,沏一壶好茶送上来。” “是。”管事颔首领命,随即退出门外。 过了一会,身穿华衣、神采飞扬的司徒靳,还有三、四名捧着礼盒的宫廷太监在管事的带领下来到会客大厅。 “参见太子殿下。”柳丞相拱手相迎,脸上堆满了欢迎的笑容。 “快免礼。”司徒靳也立刻弯身致意,神情愉悦地开口道:“这些是外国进贡的礼品,我特别挑选了几样精致的小东西,请柳相代我送给柳小姐。” “殿下太客气了,我们都快要成为一家人了,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送礼呢!”柳丞相堆满笑,语气客套地推辞。 “话不能这么说。”司徒靳微笑。“我对柳相充满感恩之情,不管是龙椅,抑或是这门亲事,若非得到柳相的认可,今日我司徒靳还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呢!” “哈哈哈哈!现在老夫脑海里只剩下宝贝女儿要出嫁这件喜事,过去的事情全都忘得差不多了呢!”柳丞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带开话题问道:“殿下今日过府,除了亲事以外,是不是有其他要紧的事要和老夫商量?” “确实有一件事……”司徒靳微微沉吟,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太监们,随手一挥道:“你们到门外等着。” “是。” “你们几个也先退下,把门带上,不准任何人进来。”柳正龙心知司徒靳有事要谈,也立刻遣退了留在大厅里的仆役。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以后,司徒靳以半试探的口吻问道:“这几日,张宰相那里还有什么动静没有?” 如今五皇子司徒丰被囚禁在大里寺,手边原有的兵力也被纳入东宫,再加上太子此刻和柳正龙连成一气,更让依附张宰相的人产生了些许动摇,如今他们朝中上下已无可抗衡的对手,但为了确保我方的势力,司徒靳和柳正龙依然积极地拉拢所有人,不让三皇子和张宰相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殿下请放心,所谓树倒猢狲散,只要是聪明人都明白该怎么做,张宰相那边的人好一些已经转变立场,不但选择和我们站同一边,甚至还帮我们监视着张宰相的一举一动,应该出不了乱子的。”柳丞相说出这阵子自己的进展。他和张宰相原本就不合,自然紧紧把握住这个可以一口气除掉他的机会。 “那么,替换张宰相的人选,柳相想必也已经准备好了?”司徒靳点点头,微笑地再问。 “不!这么重要的事情,老臣绝对不敢擅自作主。”柳正龙为了证明自己并无结党营私的企图,一脸慌乱地摇头否认。 “柳相,正是因为此事重要,我才特别需要柳相的意见,因为我相信柳相推荐的人才,必定是最适合的人才。再说,柳相在朝为相这么多年,一定有您欣赏、看得上眼的人才,我登基以后,正是皇朝需要用新人才的时候,左相的人选该由谁来做,由您决定是再适合不过了。”司徒靳俊脸含笑,语气淡淡地继续:“不过这事现在也不急,等真正拔除了张宰相那一帮人的势力,我再向柳相讨人就是,这段期间,就请柳相为我多注意注意人才。” “是。”柳正龙闻言,面露喜悦之情,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三皇子呢?不知殿下对他有什么打算?” 司徒靳看了柳丞相一眼,后者随即拱手请罪道:“是老臣僭越了。” “无妨。”司徒靳露出淡笑。“我们既是兄弟,三皇弟也没有真正犯下什么大错,只要他肯乖乖将自己手上的兵力交出来,还是可以当个逍遥自在的三皇子,不是吗?” “是,殿下圣明。”柳正龙连忙点头,不敢再多问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司徒靳突然从腰间取出柳正龙的虎符,放到对方的面前,后者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司徒靳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这,是柳相当日赠我的保命虎符。”司徒靳伸手轻轻抚摸着虎符,好一会才说道:“多亏了这虎符,才让我保住了今日的一切,也让我明白实权在手,对一个掌权者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柳正龙心口一跳,暗叫一声不好。听司徒靳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要自己将所有的兵权交出来吧?这不行!此刻司徒靳的手上已接收了司徒丰原有的三成兵力,若是再得到三皇子还有他手上的兵力,就成为了独一无二、彻底集权的皇帝了,届时若是司徒靳想对婚事反悔、或反过头来对付他,那自己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当柳正龙苦思要怎么推托这件事时,司徒靳突然将虎符推到他面前,以温和的语气开口道:“如今我就将这救命的虎符物归原主。” “嗄?”柳正龙错愕无比地抬眼。 “我与柳相如今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不相信您,还能够相信谁呢?”司徒靳笑了,以更温和、更诚恳的语气说道:“既然都要成为一家人了,柳相手上的兵力,自然会继续成为稳定龙碧皇朝的力量,对不对?” “当然!老臣对殿下,对皇朝绝无二心。”柳正龙心里松了一口气,以坚定的语气保证道。 “很好。”司徒靳微笑地点头,低头敛下眼中浮现的情绪。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俊脸已经换上了优雅笑意。“对了,柳小姐最近好吗?这阵子为了筹备婚礼一定忙坏了吧!” “小女还好,前阵子受了点风寒,身子还在调养呢!”柳正龙一提到爱女,语气变得有些失落。哎!册封为皇后原本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偏偏,烟儿心里喜欢的是现被囚禁在大里寺的司徒丰,不管他这个作父亲的怎么好说歹说,她终日以泪洗面,悲伤的模样就连他看了也不忍心。 “受了风寒?要不要我派人让太医过府看一看。”司徒靳一脸关心。 “不必麻烦了,真的只是小小的风寒。”柳正龙深怕司徒靳提出探视的要求,急忙说道:“老臣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耽误到册封大典的,请殿下放心。” “是吗?那么,一切就请柳相多费心了。”司徒靳没有多说什么,按照礼俗,就算他再怎么想见那位国色天香的柳小姐一面,也得等到婚礼过后。 但无妨,国色天香的柳含烟注定是自己的皇后,他也不急着现在就见她。 “也罢,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司徒靳起身,不忘对柳正龙提醒道:“请柳相代我向柳小姐致意,请她好好保重身子。” “老臣遵命。” 语毕,司徒靳起身向柳正龙告别,带着心满意足的淡笑离开了。 第六章 秋天即将走到尽头,从北方刮起的风添增了些许寒气,宫廷里宫女、太监们忙着将地上的枯木、落叶扫成一堆又一堆,这是新帝登基大典前,宫廷里另一番忙碌的景象。 唯一没有感受到秋去冬来、草木渐凋,这略显凄凉景象的只有司徒靳,数日后即将举行的登基大典,是他人生中最巅峰的一场成就,因此不管何时何地,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春意融融、意气风发的神采。 整座皇宫里,唯一一个没有染上欢欣气息的地方,就只有冷宫──那是所有犯了过错的嫔妃居住的清冷地方,但让人不解的是,这座冷宫如今却也是皇太后自己选择的住所。 没有人知道原因,更不明白为何她在即将权倾天下、获得后宫最高地位的时候,做出这样一个让人错愕的决定。 朝中曾有人想劝太后改变主意,却换来新帝司徒靳淡淡一句:“母后一向喜欢安静,既然这是她的决定,做儿子的一定得尊重她。” 朝臣们心中虽然有疑虑,但碍于司徒靳,谁也不敢多问。 新帝将臣子们心中的疑惑全部看在眼里,而身为世上唯一明白太后想法的司徒靳,却无意和其他人分享这个秘密。 在距离登基大典不到三天的时候,司徒靳独自一人来到了冷宫,还没踏入,他就感觉到一股让他不舒服、却十分熟悉的气味──这地方,像极了他过去三年所住的大宅院,到处充满了冰冷、腐败的味道…… 司徒靳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口鼻,穿过结满了青苔和蜘蛛网的庭院,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前方一抹纤细的身影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莲儿?!手里拽着一只竹篮,身穿淡黄色宫廷服饰的年轻女子,正是过去在大宅院里、服侍了自己好一阵子的丫鬟莲儿。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司徒靳一怔,随即又想起是自己将莲儿派在母后身边,要她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这件事他居然差点忘了。 像是意识到有人注视的目光,莲儿疑惑地抬起头,跟着发现了站在庭院小径上的男子,他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司徒靳,她一张嘴错愕地微张,怔了好半晌,突然拉起裙摆快步朝司徒靳的方向跑了过去── “爷?!”一直冲到了司徒靳面前,莲儿才停下脚步,跟着开口怯怯地喊着,深怕眼前的人,只是出自于自己过度思念所产生的幻觉。 “是我。”司徒靳因为莲儿毫不保留流露出的思念,嘴角泛起了淡淡笑意。 “爷?真的是您?您真的就站在这里,不是莲儿在作梦吗?”莲儿难以置信地低语,清秀的小脸微微涨红,甚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司徒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夕阳的余晖将周遭的一景一物都照得十分清晰,同样也将莲儿做过劳力、略显粗糙的手掌照得一清二楚。司徒靳眉心一紧,赫然发现她指甲缝隙还带了点污垢,就在莲儿的指尖就要触碰到自己胸前时,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让她渴望的双手扑了个空── 莲儿一张小脸涨得更红了,心头还泛起一丝疼痛,说不出是为了自己的僭越感到羞耻,或者是因为司徒靳冰冷的拒绝感到难受。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和母后谈。”司徒靳将话题带开,语气平静的吩咐:“你在这里守着,别让任何人进去打扰我们,明白吗?” “……是。”莲儿垂下眼,恭敬地答应。 司徒靳见莲儿缩着肩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他俯下身子,声调突然转软,在她耳边轻声嘱咐道:“好莲儿,你对我的忠心和忠诚,我全部都记在心里,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莲儿一怔,一颗心因为司徒靳突如其来的温柔乱了方寸。 “好姑娘,乖乖在这里等我。”司徒靳语调转柔,最后以无比温柔的嗓音道:“莲儿,你该明白在这宫里我只信得过你,好好为我守着,过一会我再过来找你,嗯?” “是。”莲儿抬起头,清秀的脸庞因为喜悦,染上了一片醉人的晕红。 司徒靳咧开满意的笑痕,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坐在堂内休息的美丽妇人,沉静中带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丽,即便岁月在她的脸上添增了无数细纹,但她依然是典雅、高贵的,就像是他曾经在庙里看过的观音雕像,美丽、庄严,独独缺了人的温暖。 “母后,儿臣来向您请安了。”司徒靳拱手请示,刻意打断堂内妇人的安宁。 皇太后缓缓睁开双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对方的冷淡让司徒靳轻轻勾起嘴角,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过去,他必定会觉得痛心,会觉得失望,但现在一切已经不同,他已经明白了所有的真相,再也不会被对方无昕谓、冰冷的态度给刺伤了。 “启禀母后,三日后、就是儿臣的登基大典了。”司徒靳不动声色,像过去一样,拱手禀告最近发生的几件要事。“前些日子有朝臣上奏、恳请皇太后搬回凤仪宫,要是母后对原有的宫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儿臣会派人立即修改,或者再建一座新的宫殿也没问题。” “你不必费心了,这里环境清幽,哀家住在这里就可以了。”皇太后淡淡婉拒了司徒靳的提议。 “这里是冷宫,母后原本身分就尊贵,如今更是贵为我朝皇太后,既是后宫之首,岂能住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司徒靳不以为然地皱眉。“儿即将登基为帝,母亲却住在冷宫,母后要朝臣怎么看待我这位新君?天下的百姓又会怎么看我这个皇帝呢?” 皇太后摇了摇头,依然不改心意。“哀家心意已定,你不必──” “其实,在皇太后的心里,原本就不在乎我这位即将继位的新帝,自然无须理会其他的流言,不是吗?”皇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徒靳冷冰冰地打断了。 皇太后有些吃惊地抬眼,错愕地看到司徒靳以一种近乎是面无表情、甚至带着憎恶的神情在和她说话。 “你……”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充满恶意的司徒靳,让皇太后向来淡漠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狼狈。 明知道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司徒靳还是下意识地以目光转了一圈,确定真的没有其他人以后,他的视线重新调回皇太后的身上,目光除了原有的憎恶之外,还增添了全然的轻蔑与恶意。 “您可知道世上有多少母亲,想要皇太后你此刻的位置?”司徒靳冷笑一声,跟着开口:“先不说其他,就说说在这皇宫里的女人好了,有多少人嫔妃挖空了心思,不计一切代价想要这个位置,但偏偏有人对这至高无上的地位嗤之以鼻,人世间的事情,实在是充满了讽刺啊!” 皇太后敛下眼,摇摇头,试着以和过去相同的平静语气开口道:“什么富贵荣华、权位势力的,哀家早已经不在乎了。” “不在乎?”司徒靳低低重复了一次,下一刻跟着狂笑出声,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笑得讽刺而猖狂。“哈哈哈……她说不在乎!她现在居然告诉我她完全不在乎?!” “放肆!”皇太后忍不住出声喝斥。就算她再怎么想忍耐,也受不了司徒靳越来越过分的挑衅言语。 司徒靳倏地止住笑,一张俊脸因为笑意和憎恶并存,瞬间扭曲成让人十分害怕的模样。 “儿臣在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句话,送给皇太后是不是很贴切呢?”司徒靳充满恶意地问。 “什么意思?”皇太后一怔,美丽的脸上闪过片刻的迷惘。 “儿臣想问的是,如果您知道自己早晚会后悔,那么您当年还会到水月镜花做交易吗?”司徒靳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 那一刹那,皇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整个身子更像是被人重击似的摇摇欲坠。 “不可能……这件事你不可──”皇太后颤抖着开口,嘴里虽然否认,心里却又不是那么肯定,因为从小到大,司徒靳从来不曾用现在这种眼神看过她,那不是一个儿子凝视母亲的眼神,单单只是一种瞪视敌人的仇恨眼神。 他知道了──司徒靳已经知道当年她到水月镜花交换婴孩的秘密了! “皇太后,人世间不会有永远的秘密……”司徒靳踏出脚步、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最后笔直地站在皇太后的面前,静静享受她的恐惧和慌乱。“您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总是在想,身为皇太子、你的亲儿,为什么总是得不到母亲的关爱?不!甚至连最基本的,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我也从来不曾从你的身上得到过。 我身边的太监、宫女,甚至是奶娘谁也不明白原因,他们只好编了些借口哄骗我,告诉我皇后不是普通的母亲,而是龙碧皇朝最尊贵的女人,一个高贵的皇后是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的,即使是对自己的亲儿也不例外。” 皇太后不语,只是以一种茫然的眼光回望他锐利的瞪视。 “倘若不是在水月镜花亲耳听见你凄厉的哭声,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没有眼泪的女人呢!”司徒靳张嘴咧出讽笑。“我过去所认识的皇后,无视自己的儿子变成残废、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整整三年,她都不曾流下一滴泪。就连我放出假讯息,引你出宫来探视,你也同样无动于衷,甚至还感到松了一口气对不对? 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懂,只要我死了,你就再也不用看到我这个假儿子,以后连最基本的客套都不需要了,只要我这个假太子一死,你的亲生女儿从此就可以得到解脱,这就是你心里头的如意算盘对不对?” 咄咄逼人的言语一句接着一句,让皇太后脸上的神情从仓皇失措、逐渐转为万念俱灰的死白。原来那日她到水月镜花、求佟老板还她女儿的时候,司徒靳就在外头,还将所有的往事全都听清楚了。 一旦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明白他的生母是死在她手上,所以──司徒靳现在来找她报仇了! 夫人,一旦你后悔了,将会出现难以意料的后果,很可能,连命都没了喔……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佟老板当年的警告。是啊!原来佟老板早已经预测到了今天,她确实后悔了,所以必须死在司徒靳的手上。 “……是,交换婴孩的事情是我做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太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以一种彻底绝望过后的疲倦语气道:“当年确实是我下令杀了你的生母,将她产下的皇子占为已有。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想怎么做?” “你知道我有多痛恨你吗?母后皇太后?”司徒靳瞬也不瞬地瞪着她。 “我知道。”皇太后的嘴角扬起一抹疲惫的笑。 “不!你不明白。”司徒靳摇摇头,以一种压抑过后的平静语气继续道:“我恨你,不是因为你当年交换婴孩,我恨你,是恨你的妇人之仁、心绪反覆。当年你为了皇后的位置,不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意做吗?连到水月镜花换婴儿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为什么做不到将自己的野心持续到最后呢?” 皇太后一怔,被司徒靳说出的话震惊得完全无法回应。 “对我冷漠也罢、无情也罢,我可以不在乎!但你怎么能中途放弃?我这个太子的位置当初既然是你帮忙为我夺下的,你就应该帮我到最后,你应该坚持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一直到最后不是吗?”司徒靳将所有隐藏在内心、对皇后的不满一次全宣泄出来。“但是你没有,你选择了自责、选择让过去的交易半途而废,因为你的放弃,你让我孤伶伶躺在大宅子里整整三年,却始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后听到这里,身子一僵,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我躺在那里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呢?皇太后?你仔细想想那段日子你在哪里?你在皇宫里,继续霸占着皇后的位置、日夜思念着那个早已被你抛弃的亲生女儿!你告诉我那有什么用?你的自责改变了什么?你的泪水有改变过任何一件事情吗?” 司徒靳说到这里,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他一把抓起皇太后的手腕,用力将她拽到眼前,愤怒地低咆道:“我好恨你,恨你半调子的野心,还有你半调子的自责。恨你只知道霸着皇后的位置,却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皇太后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无声的泪水滑下自己的脸颊。她神情痛苦地摇头,最后情绪终于崩溃了,她大声哭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 司徒靳没有说话,锐利的眼瞳微微眯起,打量着皇太后好一会,然后突然松开手,让毫无防备的她“砰”一声跌倒在地── “不。”司徒靳以毫无情绪的语调开口。“我不但不杀你,还会让你好好的活着,因为我要你看着我,在未来的每一天,睁着眼睛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我……” 见皇太后错愕地瞪大双眼,司徒靳勾起了冷冷的笑,慢条斯理地回答她目光中的疑问。“皇太后忘了吗?如果不是当年你的野心,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有能力,终其一生也无法触碰到东宫这个位置,光为了这一点,我就不会杀你,因为在让我‘登基为帝’这件事情上,我们从来不是敌人,而是共犯啊!‘母后’皇太后……” 司徒靳深吸一口气、舒缓自己方才过于激动的情绪,好半晌后才以淡淡的语气开口道:“所以您尽管放心,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还得继续母慈子孝的虚伪把戏。我呢!三日后会坐上原本就属于我的龙椅、开创属于我的皇朝与未来,至于母后皇太后您呢……既然喜欢住冷宫,那就一辈子住在这里吧!” “你──”见司徒靳转身就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皇太后突然喊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司徒靳闻声回头,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你……你也和佟老板交换了东西对吧?”皇太后语气有些急切地问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就算司徒靳病愈回宫,重掌东宫的位置,但他既无兵权又无靠山,如果不是得到佟老板帮助,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夺回新帝的位置?! “或许。”司徒靳似笑非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皇太后没有说话,像是想将司徒靳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一样,专注无比地凝望着他。 “你看什么?”司徒靳不悦地蹙眉。 皇太后并没有移开眼,嘴角露出一抹三分感伤、七分讽刺的笑。“因为心里明白你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你,我们两个这么像……” “像什么?莫名其妙的,什么意思?”司徒靳冷嗤一声,认定皇太后受到过多打击、开始语无伦次了。 “没什么。”皇太后抽回自己的视线,缓缓起身,重新坐回堂内的椅子上,美丽的脸庞看似疲倦,却有一抹因为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被揭露,总算松了一口气的释怀。 此刻的司徒靳,多像当年的自己啊!为了野心,为了让自己的欲望获得满足,什么都愿意拿去交换的那股决心魄力,和当年的她简直是一模一样! “龙碧皇朝的新帝,继续朝你想要的目标前进吧!我只希望……”皇太后顿了顿,最后还是说出口了:“希望你将来绝对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嘿。”司徒靳冷笑一声,明显对皇太后的话嗤之以鼻,跟着他十分无趣地一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司徒靳头也不回的背影,皇太后再次流下无声的泪水,红唇轻启,喃喃低语道:“我的下场还不足以成为你的借镜吗?一旦后悔了,就会落到我今天这个地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司徒靳满心不悦地走在冷宫外的小径上。 原以为走一趟冷宫,亲口对皇太后揭露真相、狠狠羞辱她一番后,他心情会变得比较快活,但事实上,他还是觉得很不愉快、很不舒服!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皇太后的懊悔和泪水,并没有让他得到任何的满足、抑或是喜悦,倒像是……他亲自为她卸下了多年来沉重的负担似的! 该死!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不应该这样收尾,她应该要痛哭流涕、跪着请求他的原谅,或者应该苦苦哀求,求他饶恕自己一条命才对。 “该死!”司徒靳越想越恼,忍不住伸手在小径旁一棵树上重重捶了一拳。 “爷?!”不远处莲儿早已看到他的身影,一见到他伸手用力挝树,她吓得立刻冲过来,急急忙忙拉住司徒靳的右手,就怕他刚才那一拳伤到了他自己── 右手传来刺痛的下一刻,自己的手随即被莲儿紧紧地握住,司徒靳想都不想,嫌恶地将对方往地下用力一甩,怒喝道:“放肆!” “爷?”莲儿被他强大的力道甩到地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才抬起头,就看到司徒靳脸上冰冷威严的神情。 “看清楚我是谁!朕的身子是你这种低贱的丫头可以随意触碰的吗?”司徒靳一肚子气无处可发,看到莲儿慌乱不安的神情,心里更不高兴了。 “对不起、对不起,莲儿不是故意的、莲儿真的不是故意……”莲儿吓傻了,什么都不敢想,只是拚命磕头道歉。 就在这个时候,几名宫里服侍的太监急急忙忙地往这个方向跑来,一看到司徒靳就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嚷道:“殿下!太子殿下,您上哪去了?奴才们找您找了好久啊!” “有什么事吗?”司徒靳皱眉问。 “殿下大婚的礼服刚送进宫,就等着殿下去试穿呢!”太监眉开眼笑地禀告。 “真的?”司徒靳双眼一亮,俊脸不由得露出了期许的喜悦。 “是,全部都准备好了,就等殿下过去呢!” “好,带路。”司徒靳颔首,先前的烦躁因为这个好消息冲淡了不少,嘴角咧出微笑,在太监们的带领下快步离开了。 一直到所有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依旧跪坐在小径上的莲儿才敢抬起头。 她忍不住想多看司徒靳一眼,却发现眼前所有的景物全都变得模模糊糊、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了…… 好莲儿,你对我的忠心和忠诚,我全部都记在心里,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看清楚我是谁!朕的身子是你这种低贱丫头可以随意触碰的吗?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能有两种完全不同的面貌?温柔的时候无比缠绵、无情的时候却比利刀还要伤人? 任凭莲儿怎么想,她都想不明白,最后只能以双手环胸、紧紧抱住了自己,然后将头埋在膝盖间,大声的、无力的哭出自己的委屈和伤心…… 第七章 龙碧皇朝新帝的婚典,于三日后申时正式开始,皇宫内外张灯结彩,钟鼓弦乐之声伴随着大红花轿,自青鸾宫一路浩浩荡荡来到了右丞相的府邸。 那一日天才刚亮,柳正龙就来到柳含烟的南院外亲自监督,这一门亲事对柳氏一族极为重要,容不得丝毫差错。众人皆以为老爷是心疼爱女即将出嫁、这才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但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忧郁。 自从和太子司徒靳订下亲事后,柳含烟就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终日以泪洗面,任谁劝也劝不听,就在柳正龙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柳含烟对父亲提出了;除非能再见五皇子司徒丰一面、否则她宁死不嫁,这样的条件交换。 柳正龙迫于无奈,只得动用关系向大里寺讨了一块令牌,带着柳含烟秘密地探监,她在地牢待了近半个时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柳正龙在乘轿回府的途中试着想问,但柳含烟始终一语不发,绝美的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看似平静,却让柳正龙一颗心忐忑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为了预防万一,柳正龙在大婚当日亲自守在南院的门口,不一会,两扇木门“呀”一声打开了,柳正龙看见她房内的丫鬟走出,急切地向前问道:“小姐已经醒了吗?人怎么样?” “回老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小姐早就起来了。”丫鬟欠身禀告。 “真的?那……小姐人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特别交代什么?”柳正龙不放心地继续追问。 丫鬟毕竟是从小跟在柳含烟身边,自然明白主子的心事,但她只是一个下人,除了陪小姐伤心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丫鬟一顿,目眶微红,语气哀怨地开口:“回老爷,小姐的心事您也明白,又怎么会好呢?” 柳正龙一怔,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步越过她身边、打算直接进去、亲自确定爱女的状况。 “含烟?”踏进房,柳正龙看到柳含烟坐在梳妆台前,神情宁静地梳着一头如黑缎般的长发。 “爹。”柳含烟抬眼,视线与镜子投射出的父亲目光交会,她轻轻颔首,却没有开口的打算。 “含烟……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柳正龙的心里百感交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红着眼喃喃说出保证。“在宫廷里的生活不比家里,但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怕,还有爹在,爹一定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的。” 明眸对上父亲斑白的鬓角,觉得他在这段日子突然苍老了许多。这本该是一件喜事,但她同样无法在父亲的脸上看出任何喜悦。 爹这么做……有爹的苦衷,但你一定要相信爹,爹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你,你是爹的心肝宝贝,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当她将自己锁在房间、不吃不喝过了好几天,最后逼得爹派人将门撬开时,她看见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小心翼翼捧着一碗热粥,泪眼蒙眬、语重心长的这么说着,而柳含烟也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她和太子的这件婚事,是一个再也无法更动的决定。 柳正龙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门外已经传来一群喜娘笑吟吟的恭贺声,一群女子看见柳老爷在场,扭腰笑着道:“唉呀!柳大人您也在这里?这怎么行呢?咱们姊妹还要帮新嫁娘梳头饰、化喜妆、换喜服呢!柳大人您要是在这瞪着眼看,我们怎么好意思动手呢!这时辰要耽搁了就不好啦!” “一切就麻烦你们了。”柳正龙露出苦笑,挥挥手就转身离开了。 柳正龙才一离开,喜娘们就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柳含烟,有的拿起木梳开始梳头,有的拿起胭脂水粉开始调配,有的则是捧着喜服到床上摊开、细心地做最后一次检视,一边做事,一边赞美着柳含烟的美丽。 “呦!柳小姐,你这花容月貌,这水嫩嫩的皮肤,我王嬷嬷这辈子见过的新嫁娘这么多,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 “可不是吗?柳小姐这样的姿色实在是世间罕见,若不进宫当皇后岂不可惜?再说,除了柳小姐,天底下谁还有资格进宫当皇后娘娘呢?” “就是就是!柳小姐今日进宫当了皇后,从此就是凤凰了呢!” 柳含烟一语不发,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身旁的喜娘们为她张罗打扮,思绪早已经飘到了昨日,和司徒丰在地牢相会的情景…… “含烟!含烟!真的是你吗?” 在地牢里,隔着铁栏杆,她憔悴又狼狈的情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嗓音低喃着,然后,他低下头,情不自禁地轻吻她一根根青葱般的细嫩指尖,跟着,他俯首将额头抵向她的掌心,最后,他再次抬起头,霸道却不失温柔地吻上了她微微颤抖的两片唇瓣。 “含烟,我的含烟……”他一边亲吻着她,一边低唤她的名。 情郎的嘴唇,传递着他不曾改变过的,炙热又缠绵的情意,就像过去一样,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就在这个时候,有某种冰凉的东西触碰到柳含烟的嘴唇,让陷入回忆中的她吓了一跳,她错愕地眨眨眼,这才意识到是喜娘手拿胭脂膏,正在为她的嘴唇添上艳红的色彩。 “好啦!大功告成了,柳小姐你看,还满意吗?”喜娘退开一步,让柳含烟能清楚地看见镜子里,那名配戴着华丽头饰,眼波如春水、唇红如火,身穿嫁衣,绝色绝艳的女子。 丰郎,我定不负你。柳含烟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露出一抹笑,红唇微启,无声地说了一句。 “柳小姐,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喜娘没听见声音,紧张地再问了一次,就怕柳小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这样就可以了。”柳含烟摇摇头,淡淡微笑,在心里极为慎重地又念了一次:丰郎,请你相信我,这一生我绝对不负你。 不一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外头有人在喊着:“快!里面好了没?轿子已经快到了!新郎官就要到府上迎亲了!” “好了好了!就快好了!”喜娘们把握时间,最后一次为柳含烟整理仪容,一直到为柳小姐盖上红巾后,才高兴地对外头喊道:“好啦!新娘子准备好啦!” 一切就绪后,六名喜娘也站到新嫁娘的两边,小心翼翼地扶起柳含烟,领着她往外走出去…… 于青鸾宫举行的婚礼华丽而盛大,一室不灭的红烛,将参加婚典中的人群全体抹上了一层胭脂,王公贵族的身影穿梭在里头,峨冠博带与裙钗香鬓一齐散发出奢糜华贵的气息。司徒靳是宴席里最开心、最得意的主人,手上的金樽始终盛满香醇的美酒,一口接着一口,享受众人的祝贺与欣羡的目光。 参与宴席的宾客们一直到了子时才逐渐散去,满身酒意的司徒靳在内侍官的搀扶下,缓缓回到喜房,推开门入内,就看到头戴红巾的新嫁娘端正地坐在床上。 “嘿……凤凰命的女人,是我的!”司徒靳喃喃自语,接过内侍官递来红棍,他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挑开了红巾── 红巾下的女子被这突然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乱地抬起眼,刹那间,那张拥有夺人心魂力量的绝美容颜,全数落入司徒靳惊艳的眼瞳里。 司徒靳情不自禁伸出手,以指尖勾起她的下巴,黑瞳瞬也不瞬地锁住她的脸。 美!真是太美了!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美人?传闻果然不假,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当他的妻,龙碧皇朝的皇后! 新郎官忘情凝视的行径,让旁边服侍的女婢们吃吃笑出声,司徒靳一怔,随即挥手,命令道:“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们了,全部都退下。” “启禀殿下,按照婚礼习俗,我们还得为新娘子宽衣呢!”随行的女婢红着脸开口。 “不用。”司徒靳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柳含烟的脸庞,不耐烦地挥手道:“这点小事我自己来。” 女婢和内侍官们互望一眼,最后识趣地退下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司徒靳一把拉起柳含烟,带她走到圆桌前,斟了两杯酒笑道:“倘若我早点知道有你这么一位绝色佳人在喜房里等着,就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和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喝酒了。” 司徒靳先拿起一杯酒递给柳含烟,跟着自己也举起了一杯,再次笑道:“来!这是我们两人的交杯酒,喝下这杯酒,你就是我司徒靳的妻子了。” 柳含烟闻言浑身一颤,连手上的酒都差点洒了出来。 “怎么了?别紧张,喝下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司徒靳以为她太紧张,也伸出一只手为她稳住手上紧握的酒杯。 柳含烟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以再坚定不过的语气开口说道:“在饮下交杯酒之前,臣妾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向殿下坦承……” 当京城内外都为了新帝大婚、登基继位这两件喜事,准备大肆庆祝、彻夜狂欢的同时,位于京城东南隅的水月镜花铺子,也染上了这股欢欣的气息。 佟老板与朝中许多人的关系都不错,此次新帝登基,许多大人都是来水月镜花挑些稀奇珍贵的礼物,送对了礼物、拍对了马屁,佟老板自然功不可没,也连带收到许多王公贵族送上的好礼、好酒。 这一夜,佟老板原本和水芯、李善喜约好了要在无忧阁用宵夜,同时开一坛据说是极其珍贵无比,闻一下、喝一口就会让人觉得不枉此生的美酒。但当满桌的宵夜已经摆上,整坛美酒也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时候,身为主人的佟老板却迟迟没有现身。 “喂!佟老板怎么还不来?”李善喜忍不住开口问了。望着满桌的可口佳肴,还有那一坛“喝了可以快乐升天”的美酒,等待简直成了一种煎熬啊! “两位稍安勿躁,我去看看什么事。”少年侍从看出李善喜的急切,忍住笑,自愿为他走一趟请人。 “佟老板要处理的事情这么多,还是算了,我们不应该……”虽然明白李善喜的焦虑,但水芯还是觉得不妥,毕竟他们只是水月镜花里的客人,为了一顿宵夜催促主人,实在不好意思啊! “水芯,话不能这么说啊!”李善喜摇头。“来不来只是一句话,不能让咱们光耗在这,就这么盯着那坛酒,人会发疯的!” “李……不,我是说善喜大哥,你这样佟老板会很为难的。”水芯在他的瞪视下连忙改口。 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李善喜的地位,已经从一个“铺子里奇怪的客人”,一举跃升为水芯敢主动开口、甚至敢看着他双眼说话的人,而因为她的放开胸怀,连带让李善喜也把她当成好哥们一样看待。 谁让他每个晚上都会梦游逛到无忧阁来,既然这种怪事无可避免,那么和无忧阁的主人打好关系也不为过啊!再说,这个水芯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过去那样畏畏缩缩、浑身充满了阴霾,他每次看了都觉得难受啊! 呐,现在这模样多好,人开朗了,话也变多了,而不管自己胡扯瞎掰了什么故事,他都能得到对方真心的微笑。 这一点对李善喜来说,也是生命中从来不曾发生过的怪事。因为是个性使然,他说话时总带有几分滑溜与投机,总是让人产生浮华不实的感觉,所以在过去,不管他说话的对象是年轻姑娘,或者是已婚妇人,又或者是婶婆大娘,只要自己话一讲多就会漏馅,然后得到对方一记白眼,久而久之,信心一天少过一天,也就更找不到愿意和他聊天的人。 但水芯就不同,或许是因为她幼时悲惨的遭遇,再加上后来住在水月镜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管自己和她说什么,哪怕情节有多夸张、多离谱,但水芯总是一脸认真听着他说话,清秀的脸庞偶而还会露出心向神往的神情,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正因为如此,他在某一天突然决定改口,直接将水芯姑娘里的“姑娘”两字去掉,然后半强迫水芯也得喊他一声“善喜大哥”,作为他们交情向前跨越一大步的象征。 “那怎么办?如果佟老板不能来,我和你不就得一直坐在这里,望着这坛酒干瞪眼?!”李善喜一想到这里,整张脸就呕得纠结在一起,滑稽的模样让水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善喜瞪了她一眼。“笑?你居然这么残忍,还笑得出来?我肚子里的酒虫都快要爬出来造反啦!” “我对酒没有研究,也尝不出好坏,所以没什么差别。”水芯坦承。 “唉呀!品酒这件事有什么难的?如果你想学,包在我身上。”李善喜拍胸脯保证。 就在这个时候,白衣侍从去而复返,一脸歉意地来到两人面前。 李善喜立刻伸手将桌上的酒坛紧紧抱在怀中,恶狠狠地瞪着少年侍从。“先说妤喔,我可不接受什么今晚的品酒宵夜取消!不管多晚我都等他!你们佟老板用这坛酒吊我胃口吊了不知多久,我今晚一定要喝到!” “两位别急,老板遇上一件要紧的生意,现在确实抽不开身。”少年侍从开口解释,见李善喜目露凶光后,他也随即补充道:“但老板特别交代我转告两位,这坛美酒本来就是要用来招呼两位贵客的,所以请你们不用等他,可以开始享用宵夜和美酒了。” “真的?!”李善喜双眼一亮,开心得都快要手舞足蹈了起来。 “是,老板是这么吩咐的。”少年侍从微笑地重复。 “太好了。”李善喜完全不浪费时间,直接抱着那坛酒,一屁股坐到水芯旁,迫不及待地解开外头的麻绳、再用准备好的小锤子敲下坛口的干泥,最后一脸兴奋地掀开了封口── 刹那间,一阵浓郁、融合了花香与果香的气味扑鼻而来,让李善喜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好香……好香啊!”李善喜闻了再闻,最后拿起杓子小心翼翼地斟了两杯,然后才重新坐下,将其中一杯先递给水芯,然后高高举起自己手上的杯子。 “来!水芯,我们一起干了这一杯。” “我不会喝酒。”水芯有点为难,刚才自己才凑前闻了一下,就觉得有点头晕目眩,要是真喝下去,岂不立刻醉倒? “不行不行!要是普通的水酒我不强迫你喝,但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酒!老实说,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都还没喝过这种光是闻,就让人心畅神快、五感皆顺的好酒,你说什么也得试一试!” 李善喜说什么也歪让她拒绝,好酒该与好友一起品尝,自己一个人喝多寂寞! 见水芯还是有些迟疑,李善喜率先喝了自己杯里的一口,然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劈到一样剧烈颤抖,跟着他神情激动地转向水芯道:“好啊!这种酒你要是不尝一口,人生就算白来一趟了!” 水芯见他将这酒说得这么好,也开始动摇了。既然决定了要改变自己的人生,那么什么事情都要放胆一试,不是吗?再说,善喜大哥在这里,他们也都还在无忧阁,就算醉倒了,也不会真出什么事。 “好。”水芯点头,鼓起勇气将酒杯举起,然后很豪气地一口气喝下去── 醇酒入喉、缓缓滑到肚里,口中仅留下淡淡果香,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像是刚咽下了一把温温热热、微微刺痛的火焰似的,那感觉新鲜而刺激,是一种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新奇滋味! “好奇妙……”水芯轻呼一声,白皙的脸庞因为美酒而染上了淡淡红晕。“可是好好喝!” “对吧!我没骗你吧?”李善喜开心地笑了,再次拿起杓子,为两人的杯子再斟上满满的两杯。 “来来!今天机会难得,我们两个就开开心心、痛痛快快地喝吧!”李善喜拿起酒杯,十分豪气地在水芯的杯子上撞了一下。 “好。”水芯微笑点头,模仿李善喜喝酒的方式,仰头将杯中美酒再次一口饮尽。 就这样,两人说说笑笑、一杯接着一杯,沐浴在月光下,沉醉在美酒中,沉浸在这难得的轻松、愉悦的气氛之中……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青鸾宫喜房内,在听完柳含烟所说的话之后,司徒靳被酒醺红的脸上,闪过了片刻的茫然。 “我和丰皇子情投意合,两心早已互许,恳请殿下成全。”柳含烟身穿嫁衣跪在地上,语气谦卑、带着不容改变的坚定,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次。 “……”司徒靳错愣了半晌,随即大手一挥,将满桌的杯盘酒器全都愤怒地扫到地面。 匡锵巨响不仅让跪在地上的柳含烟身子一颤,更让守在门外的内侍官紧张地敲门询问。“殿下、殿下……里面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们给我好好守在外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司徒靳对外大喝一声,这才将视线转回柳含烟,语带讽刺地咧开嘴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把你刚才说的话清清楚楚地再说一次。” 柳含烟浑身发抖,但一想到此刻正在地牢受苦的司徒丰,她全身上下再次涌起了力量,她抬起头,绝艳的脸上盈满了对爱情的坚持。 “我,柳含烟,今生今世只愿作司徒丰的妻子。”柳含烟直视司徒靳的双眼,坚定地吐出自己的心意。“柳含烟盼殿下成全,来世就算是做牛做马,我都会回报殿下的大恩大德。” “大胆!”司徒靳向前一步,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的柳含烟,动作粗鲁地将她拽到胸前怒目瞪视。 “你好啊──”直到将柳含烟拽在怀中,司徒靳才发觉到她并非只有容貌绝艳,肌肤也白皙得像玉石般晶莹透亮,身子透着淡淡香气、软得像是花朵一样,这样一个美人儿,能激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占有欲,连他也不例外…… “殿下,请您放手……”被迫与司徒靳对视的柳含烟,很快就发现了他眼瞳中的怒意已经褪去,换上了浓烈的情欲。她慌了,更是拚命地挣扎,努力地想从他怀中挣脱。 即使柳含烟使出全部力量挣扎,但拳头打在司徒靳胸前不痛不痒,只是加快撩起他胸中翻腾的欲念,他突然弯身、将柳含烟拦腰抱起,然后大步朝喜床走去。 “放手!快放手!我是丰的妻子!我不当其他人的妻子!”柳含烟又喊又叫,但还是被司徒靳强制地抱上了床。 “唰”的一声,司徒靳硬生生将柳含烟身上的嫁衣扯下了一大截,露出她娇嫩胜雪的肌肤,以及那件绣着鸾凤和鸣的肚兜,黑瞳紧锁住她曼妙的身子,司徒靳眼中的欲火烧得更烈了。 “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先得到你的人。”司徒靳喃喃保证。“哼!或许只要过了今晚,你就再也不会想起地牢里的司徒丰了……” 他笑了,低下头正打算享受美人的温暖时,柳含烟却突然使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以绝望的语气喊道:“你别碰我!我已经是丰皇子的人!” 趁司徒靳错愕的瞬间,柳含烟立刻从床上坐起,双手紧紧地护住自己,以控诉的目光瞪着司徒靳,丽瞳流下两道清泪,大声地喊出她隐藏了好些日子的秘密:“不准碰我!谁也不能碰我!我已经有了丰的孩子,我会为他守住这个身子,守住这个孩子。” 孩子?!过多的酒让司徒靳的脑子变得缓慢,好半晌才弄懂柳含烟话里的含意。孩子?!她居然早就和司徒丰暗通款曲,连孩子都怀上了?哼!柳正龙!你好啊!这样也有胆子把女儿嫁给我! “我怀孕的事情,丰和我爹都不知道!我谁也没有说!”柳含烟从他眼中看出了恨意,立即辩白、开始恳求:“殿下,明日的登基大典过后,您就是龙碧皇朝最尊贵的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得到,是我柳含烟配不上殿下,恳请殿下大方慈悲,成全我和丰皇子吧!”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哀求模样,司徒靳没有被打动,心中只有升起更深的愤怒,眼前这绝色美女,就像明日大殿上的龙椅一样,就在自己垂手可得的位置,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不可能。”司徒靳以同样坚定的语气开口。“拥有凤凰命的女人,只能是我的妻子,我一个人的妻子!” 说完后,他再次伸手探向柳含烟,打算将她所有衣物脱下。柳含烟脸色惨白,没想到自己将实话全盘托出后,司徒靳仍然不打算放过自己? “不!不要!我已经有了丰的孩子!你不能强迫我!”一边抵抗他的手,柳含烟一边哭喊着。 “哼!明日我就让翰林医宫的人拿走你肚子里的孽种!”司徒靳扑上前,狠狠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威胁:“别浪费力气挣扎了!你已经和我拜了堂,今晚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你!” 柳含烟心头一冷,虽然陷入了绝境,却依然不肯轻易放弃,她不停地闪躲、不停地挣扎,拼了命地想从司徒靳的怀中挣脱。 两个人在床上拉拉扯扯,虽然柳含烟的力量无法真正和司徒靳抗衡,但后者今晚实在喝得太多、太醉,不管是精神和体力都耗损了许多,一时之间也无法让怀中的女人立刻就范。 “唰”的一声,柳含烟身上的嫁衣又被司徒靳扯下一大片,盘起的发也因为剧烈挣扎而弄乱,一根发簪甚至从头上掉了下来。 柳含烟立刻将发簪紧紧握在手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窝在床角,狼狈又害怕地盯着司徒靳。 司徒靳没有注意到她藏起的发簪,也没有看到她眼底的绝望,反而认为她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力反抗了,于是他开始动手褪下自己的衣物,准备确实地执行新婚夜自己应该得到的权利。 就在司徒靳裸着身子,重新向柳含烟的方向移动的时候,后者用力地握紧手上的发簪,银牙一咬,毫不犹豫地往司徒靳的下腹部刺了过去── “啊……” 水月镜花 早晨来临,空气中带了点冬日将至的微微寒气。 叩叩叩!徐而缓的敲门声一记接着一记,慢慢唤醒了在屋内睡得正熟的人。 “……嗯,别敲啦!我还想睡……”躺在床上的人迷迷蒙蒙地咕哝几声,在床上翻了个身,正想调整一个更舒服的睡姿时,伸出去的右手突然“啪”一声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什么东西?李善喜勉强睁开眼,正要看清楚自己的手摸到什么东西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少年爽朗的问候声,几乎同时宣布了答案── “水芯姑娘!辰时都要过去了,你还好吗?” 水芯?!啧,水芯怎么可能在这里?吓!水芯! 原本躺在床上准备赖床的人,因为突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惊吓得弹跳了起来。他一双眼瞪大,睡意瞬间全消,难以置信地瞪着浑身只穿着一件肚兜,在自己身旁睡得很安稳、很平静的水芯! “水芯?为什么水芯会睡在我床上?”李善喜像是被雷劈到一样僵住不动,半晌后,他才注意到这房间里的摆设。 这里看起来很陌生啊!完全不像是他住的客房,反而像极了水芯在无忧阁的卧房! “不会吧?”李善喜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也是全身光溜溜的!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昨天……昨天晚上他不是很单纯地和水芯在喝酒吗?明明只是喝酒,为什么喝着喝着会变成两个人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呢? “水芯姑娘?你没事吧?我们要进来了。”少年侍从的声音增添了一点紧张。这水芯姑娘是老板的贵客,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别!别进来!”李善喜急忙用棉被塞住嘴巴,模仿女性的嗓音说话。 “水芯姑娘,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要我请老板过来一趟?”门外再问。 “别管我!我没事,总之别进来!”李善喜急得都快发疯了,只盼门外烦人的少年侍从快点走。 “……是吗?”少年侍从的嗓音顿了一会,跟着传来他离开的脚步声。 “呼!”李善喜松了一口气,正想放下遮住口鼻的棉被,开始找衣服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躺在自己身旁的水芯,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同样以一种错愕不已、晴天霹雳的目光望着自己……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玩完了! 第八章 酒后乱性!这绝对是酒后乱性啊! 李善喜此刻脑袋乱成一团,一双眼左瞥、右瞄,就是不敢对上水芯的脸,就在气氛尴尬无比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跟着传来了两人都很熟悉的,属于佟老板优雅低醇的男性嗓音。 “水芯?水芯?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是佟老板!李善喜的脸从白转青,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完了完了!这下子连佟老板都来了,他一定会把自己当成淫贼、把他五花大绑送入衙门去的! 就在李善喜僵成化石,闭目呆立原地、准备等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水芯说话的声音。他错愕地抬眼,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已披上外衣、下床走到门边。 “佟老板,我没事,只是昨晚不小心喝多了,所以睡迟了。”水芯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温软软、丝毫没有异样。 “真的没事?”佟老板十分谨慎地再确认一次。 “是真的。”隔着一扇门,水芯语气平静地再次应答。“昨晚是我不该贪杯,现在头还有点晕,不过老板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一点再来看你。”佟老板没有勉强,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后就离开了。 一直到门外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水芯还是没有转过身,直接背对着李善喜开口道:“门外已经没人了,趁现在快点走吧!” “……”李善喜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老实说,直到现在他都还没从惊吓中平复,也不知道该对水芯说什么。 嘿!昨晚我们好像都喝多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呢?不行,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要逃避,像是要把责任全都推给水芯似的。 水芯妹子,酒后乱性这句话应该听过吧?昨晚咱们喝得太凶,所以一个不小心做了糊涂事,我真不是故意的,但其实我对你一点唐突的念头都没有。唉!这样解释好像更糟,简直就是偷吃以后想直接赖帐的混蛋! 水芯妹子,昨晚的事情真的是一件意外,不如……你不说,我也不说,咱们就把这件事情忘记,当作从来不曾发生过。 正当李善喜拚命动脑筋、想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始终背对着他的水芯已经主动开口道:“昨晚只是一个意外,我们还是把这件事情忘了,就当它从来不曾发生过。” “嗄?”李善喜错愣在原地,起初是惊讶水芯居然抢先说出他想说的台词,跟着就觉得这句话放在自己脑海里想的时候不怎么样,为什么一从水芯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这么刺耳、让人不舒服?甚至,还让他胸口产生一股闷闷的、十分不愉快的感觉? “你快走吧!”水芯不愿多说,直接拉开门,露出了一人容身的缝隙,示意李善喜快点离去。 李善喜随意套上一件外袍,然后将其他衣物抱在手上,举步准备离开。 确实,他现在也一团混乱,就算留在这里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不如先离开,好好想清楚要怎么处理这意外发生后的后续。 “水芯,我先回去,晚点──”李善喜刚踏出门外,正想回头和水芯说话的时候,门“砰”一声地紧紧关上。 “晚一点我再过来找你。”李善喜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他还是朝着房门大声喊出自己的话。一来,水芯不是什么随便的姑娘,二来,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们也已经产生了像朋友、也像兄妹的情谊,说什么,他都应该回来把话说清楚。 他搔搔头,踩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往自己客房的方向走,走没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无忧阁,最后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离开了…… “唉……”打从无忧阁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李善喜整个人趴在桌上,每隔一阵子就张口叹气一次。怎么办……怎么办?经过了昨晚的事情,自己以后要怎么面对水芯妹子啊? “李公子。”门外传来了几记敲门声,身穿白衣的少年侍从随即推开门,笑脸盈盈地端来一壶热茶。“佟老板听说你和水芯姑娘昨晚都喝多了,特别让厨房准备了醒神茶,让我送过来呢!” 李善喜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语气忐忑地问道:“那个……佟老板知道我和水芯喝了一整晚的酒?” “是啊!”少年侍从对李善喜竖起大拇指赞道:“李公子好酒量,那坛酒除了香、醇、浓之外,后劲更是强,普通人喝个一两杯就是极限了,但李公子你们两个人居然把一坛酒全都喝光了。” 呜呜呜……他现在很后悔好不好?李善喜垮着一张脸,看着少年侍从将茶壶放到桌上,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 “李公子,我不打扰你了。”少年见李善喜愁眉苦脸的模样,以为他深受宿醉之苦,离开房间前好心又劝道:“这热茶,治宿醉真的很有效喔!” 少年侍从离开后,李善喜不是很在意地拿起茶杯,无意识地凑到嘴边喝了口。温醇的茶香自口中散开,顺着喉头滑下,先是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苦涩,不一会变成微微的甜味,这特殊而多重的滋味,让李善喜忍不住闭上眼睛,慢慢享受这杯热茶的清香甘甜── 善喜大哥,有句话我一直没勇气告诉你,我好高兴你到水月镜花,好高兴你来到无忧阁,好高兴……有人陪在我身边,而我可以和你自由自在地说话…… 才闭上眼,脑海中就突然出现了水芯的身影,还有她说话的声音,让李善喜口里热茶“噗”的一声全部都喷了出来! 李善喜睁大双眼四处张望。没人!这房里连只苍蝇蚂蚁都没有,当然水芯也不可能在这里!幻觉!一定是自己酒没醒所产生的幻觉。 为了想快点消除脑海里突然产生的幻觉,李善喜再次拿起手上的茶杯,仰起头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李善喜满足地吁了一口气,正想拿起茶壶再倒一杯的时候,脑海里再次出现了声音,而且这次不只是声音,还出现了清晰的画面── 自己和水芯在无忧阁的凉亭,一杯接着一杯,后来水芯打了一个喷嚏,他提议两人抱着酒坛进房间继续喝,聊着、喝着,不知不觉就聊到床上去了。 “普通人的日子,对我来说永远只是一场梦吧!” 别胡说,你年纪还这么轻,人生还长着呢!像你这种善良的好姑娘,早就应该成亲生子,每天过得快快乐乐的,不是吗? “我?成亲?不可能的,我这一生……注定都要孤伶伶一个人过了。” 谁说的?你的善喜哥哥不是在这里吗?有我陪着你,你就不是孤伶伶一个人了! “善喜哥哥,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要我的!” 谁说的?我就要你!我就娶你!你是我见过心肠最软、心地最好的姑娘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李善喜今天就娶你! “……真的?” “啊……啊啊……”李善喜抱着头大喊大叫。 全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发生的点点滴滴,包括两人天南地北聊天的内容、他醉酒时许下的荒唐诺言,现在全想起来啦! 并不全是误会,也不能算是意外,根本是自己趁着九分醉意,把单纯的水芯给拐上了床啊!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才好?”李善喜像是一头暴躁的熊,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越烦躁,关于昨晚的回忆也就越来越多…… 水芯,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最体贴的姑娘了。呔!昨晚床笫间的甜言蜜语自己实在说得太过,充其量,他这辈子见过的女人不超过二十个,肯和他聊天说话的,从头到尾也只有水芯一个人,哪来的这辈子啊?这么夸大的言词,水芯应该不会当真吧? 水芯,过去我也是孤单一个人,但若是我们在一起,你是娘子、我是丈夫,我们谁都不怕孤单了,对不对?甜言蜜语、蜜语甜言啊!对!他是孤单一个人,但他从来不在乎,一点也不怕孤单啊!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孤单又有什么不好?天涯海角唯我独行,多潇洒,多自由啊!呜呜呜……他这张嘴平常没这么滑溜,为什么一喝了酒就变得这么会撒谎? 你别怕,以后我会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不是!他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任何一个男人将姑娘搂在怀中的时候,都会说出这些想要一起天长地久的承诺,不是吗?他只是很自然地、很顺口地说出承诺,只是这样而已! 正当李善喜不断、不断地回想起自己昨晚天花乱坠的诺言,为此感到懊恼不已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方才在无忧阁时,水芯略带淡漠的声音。 昨晚只是一个意外,我们还是把这件事情忘了,就当它从来不曾发生过。 没错!水芯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其实水芯并没有把昨晚自己的醉话当真嘛! “呼!”李善喜松了一口气。如果水芯真信了昨晚的诺言,今天早上应该会死缠着他、要他负责,绝对不会用这么冷静的态度处理,还要他把这件事给忘了。 对!昨晚确实只是一个意外,所以今天一觉醒来,他后悔了,水芯也后悔了! 等等……他是后悔了,但水芯为什么要后悔?难道说他昨晚的表现这么差?差劲到她一觉醒来,立刻和自己撇清关系? “不会吧?!”李善喜低头沉思,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昨晚的片段──昨天晚上,他是醉了没错,但还是很尽力啊!一开始水芯是有点不舒服……但后来他记得很清楚,她白皙纤细的身子让热情逼出一层晕红,清秀的脸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媚态,细细小小的呻吟声也从来没停过,照理来说……不是那么糟才对啊!那她为什么也反悔?还要自己把昨天的事情给忘了?! “为什么?”李善喜反覆地喃喃自问,突然“啪”一声朝自己的额头打了一巴掌嚷道:“李善喜,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既然水芯都不追究了,还是趁这件事还没被人发现前,尽早离开才是!” 没错,继续住下去太危险了,这件事要是让佟老板知道了,他一定会要自己负责任,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啦! 虽然对水芯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办法啦!他这人还是自由自在惯了,要他为一个晚上的意外负责,嗯……太严重了,不如还是把这里值钱的东西包一包、今天晚上摸黑离开,就像自己最初的打算,这样对谁都是最好的吧! 打定主意后,李善喜开始在房里东搜西搜,准备将眼前看得到的好东西全都放到花瓶里去,正当他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外突然再次传起了敲门声。 “李公子,你人舒服多了吗?”少年侍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嗯,已经好多了。”李善喜手边的动作一顿,应了一句。 “是吗?”白衣侍从颔首,跟着道:“酒醒了最好,佟老板有事要找公子,正在阁楼里等着呢!” “这个……我还是有点不舒服,想躺一会呢!”李善喜撒谎。 “可是,老板说这件事很重要,一定得请李公子去一趟。”少年侍从语气有些无奈。 “好吧……”李善喜轻叹一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出去了。 十一月五日,卯时,新帝乘轿驾临皇宫正门紫龙门,内有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参见跪拜,外头有京城的百姓们,恭敬跪在紫龙门外静观大典。 钟鼓之声自清晨响起,悠悠齐鸣、绵绵密密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气氛下,新帝司徒靳缓缓自轿内踏出,他头戴皇冠,身穿金色龙袍,身后还披了一件滚了金绣丝边的赤色长袍,他长身玉立于风中,姿态尊贵而高雅,刹那间,簇拥、欢呼声音如雷响,从四面八方涌上,最后全数落入新帝的耳中。 新帝微仰起头,凝视着蔚蓝天空,凝视着红日东升,凝视着成千上万、臣服于自己脚下的臣民。 是真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真的…… 新帝微微扬起了嘴角,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目光记录着,收藏着,将今日的光景仔仔细细地烙印在脑海里。 “陛下,请。”一名老太监恭敬地捧着木盒上前。 这是登基大典的最后一项仪式,新帝必须亲手捻起一把自皇宫大殿前挖起的泥土,再抛向空中,象征皇帝以社稷之土向天地、神明昭告,皇帝将接掌这属于人世间最高的权力。 新帝微笑颔首,正要倾身、伸手探向木盒的时候,他突然蹙紧双眉,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陛下?”皇帝贴身的小太监立刻向前,迅速扶住司徒靳,脸色也显得十分苍白。“您还好吧?” “朕没事。”司徒靳强忍着痛,沉声开口。 “可是……”小太监实在不放心,一张脸急得都快要冒汗似的。 “退下。”司徒靳恶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同时低喝一声,后者立刻低下头,神情恭敬地退下。 这小小的插曲,除了捧着木盒的老太监之外,还有几个站得很近的内侍官也看见了,他们虽然心里有疑惑,但谁也不敢吭气。 司徒靳忍着痛,伸手探向木盒,以强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肉体上的疼痛,捻起一把土,然后咬着牙、用力将它抛向空中。 “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告天地的仪式一完成,钟鼓鸣声齐响、臣民爱戴的呼喊声再次响彻云端,司徒靳缓缓伸出双手,闭上眼,享受万民的欢呼声。 “众卿平身。”过了好一会,司徒靳开口下达成为皇帝后的第一道命令。“今乃朕登基之日,为感念上苍眷顾,朕决定大赦天下,各地税收减半,为期三个月,家中凡有男子在外从军者,税收全免。” “圣上英明、天子仁德!”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命令一出,现场再次掀起阵阵欢呼,司徒靳就在这样的欢呼声中,重新坐回轿内,让八名内侍官恭恭敬敬地抬回宫内。 皇宫 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紫辰殿上,司徒靳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 很好,一切都按照原有的计画,登基大典顺利结束了,就连后来回到紫辰殿,接受文武百官的道贺,进行头一日例行朝政的时候,也进行得很顺利,完全没有让人察觉出一丝异样。 司徒靳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确定整个紫辰殿都没有人了,他才轻轻地将手放到胯下的位置,双唇紧抿,目光骤然转为阴冷的恨意…… 贱人!好好一个新婚夜,全让柳含烟那个贱人给破坏了,想不到她一个柔弱女子,居然敢用发簪刺伤他! 当时他血流不止、痛苦难当,甚至兴起了想杀她泄恨的念头,但即使他醉得厉害、恨得厉害,却想起柳正龙手上还握有他想要的四成兵力,若他真杀了柳含烟,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波澜! 所以他忍,只是秘密召来先前在大宅院服侍自己、深得他信任的小章子,要他暂时为自己止血敷药,婚礼的隔日就是他的登基大典,那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荣耀,绝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爷!您伤得这么重,一定得请太医来看看!”紧急被召来新房的小章子吓白了脸,完全不知所措。 “不!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司徒靳咬着牙,一把抓住小章子警告道:“明日就是我的登基大典,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你明白吗?” “是。”小章子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能简单为司徒靳的伤口包扎止血。 止血的同时,他还派出死士守在新房外,严密控制所有的状况,不让任何清息走漏。终于……顺利挺过登基大典了,从此,他就是龙碧皇朝的皇帝了。 “小章子。”司徒靳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召唤候在紫辰殿外的小太监。 “陛下。”小章子快步走近,刻意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到翰林医宫特别找了那位姓‘李’的太医,他正在陛下的寝宫里等着呢!” “好,你做得很好。”司徒靳满意地点头,在小章子的搀扶下,脸色凝重地离开了紫辰殴。 “陛下,这是……”奉旨前来的李太医,在看到新帝的伤痕,以及受伤的部位后,一张脸瞬间转白,随即“咚”一声跪下,仓皇求道:“陛下请恕罪,您伤得不轻,老臣医术有限,更不敢擅自用药,还需要与其他太医们联合会诊,商量讨论后再下药,以确保陛下的安全。” “李太医,你知道朕为什么只召唤你一个人过来吗?”司徒靳勾起淡淡的笑。 李太医抖了一下,好半晌后才喃喃回答:“恕老臣愚昧,老臣不知。” “当年朕身染怪病,遭先帝贬出宫外,在那三年之间,翰林医宫每个月都会派出一名太医出宫会诊,你还记得吗?”司徒靳见李太医拚命点头,于是继续道:“朕当初的怪病三年之间始终没有起色,前来会诊的太医也慢慢改了态度,但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即使找不出病因、治不好朕的病,但会诊的时候一样尽心尽力,三年来始终不曾改变过,现在你该明白,当朕遇上这等大事,却只愿意找李太医你商量的原因了。” “可是……”李太医还是有点犹豫,毕竟自己实在没把握,是否能医好新帝的伤啊! “朕才登基继位、权力尚未稳固,朝中还有许多人在旁边虎视眈眈,等着朕掉下来。”司徒靳以严肃的口吻继续:“朕受伤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你说,宫里是不是又要出乱子了?” 李太医闻言一惊,拱手郑重保证:“陛下请放心,老臣明白事态严重,绝对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句。” 司徒靳面露微笑,跟着开口允诺道。“李太医在翰林医宫有多久了?朕看你的资历和岁数,早该升上首席太医的位置了,不是吗?” “臣谢陛下。”李太医又惊又喜,不断地磕头道谢。 “李太医,记牢朕的一句话。”司徒靳示意他平身,直视老太医的脸开口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朕不会亏待曾经对我有恩的人,但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些辜负朕的……” “是,老臣绝无二心,必定誓死效忠陛下!”李太医心中一凛,拱手大声说出自己的保证。 “很好,朕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司徒靳微笑颔首,跟着伸手解开衣袍,让李太医进行治疗…… 第九章 水月镜花 “李公子,请,老板在里头最后一间房等着呢!”少年侍从一路领着李善喜来到佟老板专属的阁楼前,这才转身请他入内。 “呃……小兄弟,佟老板要你来找我的时候,有没有特别交代些什么?”李善喜忍不住开口问,见少年侍从一脸茫然,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佟老板要小兄弟你来找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怎么样?看起来很平常?还是很不高兴?” “……老板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少年侍从偏头想了想,据实回答。 “是吗?”李善喜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少年侍从拱手道谢,这才转身推开了阁楼的木门走进── 阁楼内黑漆漆的,只有最末端的一间房透着微微亮光,李善喜没有多想,踩着轻松的脚步向前,举手轻轻在门上敲了敲。 “请进。” 李善喜伸手推开门,踏入房间,就看见佟老板坐在一张看起来很华丽、很高级的黑檀木躺椅上,上头还铺了好几张不同颜色的毛皮……每张看起来都好漂亮、好值钱的样子。 “李公子?”佟老板俊美无俦的脸上漾起一抹笑,优雅起身走到李善喜面前,一直到他艳红的身影完全挡住了李善喜的视线,后者才发现自己居然看那几张毛皮看得失神了。 “咳……佟老板,您有事找我?”李善喜假装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失态。 “李公子,请坐。”佟老板俊脸含笑,先招呼李善喜到旁边的椅子坐下,这才坐回躺椅上,一双黑瞳似笑非笑、十分专注地注视着他。 李善喜被佟老板看得有点紧张,但又不敢贸然开口,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昨晚的事情说溜嘴。 “李公子,算算日子,你在水月镜花也住了好些日子了。”佟老板拿起桌上的烟管,一边点燃,一边闲聊似的开口。“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月了吧!” 李善喜一怔,随即点头答是。住在这里好吃、好睡,舒服得连脑筋都不怎么转动了,又怎么会记得自己在这里住了多久。 “李公子还记得我们当初的承诺?”佟老板噙着淡笑,提醒李善喜。 李善喜再次点头表示记得。他当然记得啰!能遇到像佟老板这样有钱的傻子也算他的运气呢!居然因为迷信,随意找了一个外人带回家里、免费招待两个月,还说什么可以帮助他的店铺提升生意。哈!真是一个傻子! “算算日子,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佟老板并没有留意李善喜的失神,只是抽一口烟,以类似自言自语的方式说话。 李善喜没有留意对方说了什么,迳自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话又说回来,如果世上没有佟老板这种傻子,他又怎么能在这里白吃白喝过好日子呢?哈哈!说来说去,他李善喜的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啊! “期限已经到了,李公子也应该准备离开了。”正当李善喜洋洋得意的时候,佟老板的下一句话却像闪电一样,毫不留情地朝他劈了过去! “离……离开?!你要我离开?”李善喜大受震惊,难以置信地重复。 “这是当初说好的期限,不是吗?不过佟某当然不是要李公子马上走。”佟老板笑得依然温和无害。“今日只是想提醒李公子,两个月的期限就快要到了,正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佟某纵使心中不舍,但毕竟非亲非故,我总不能一直留着李公子,你说是吧?” “那水芯怎么办?”李善喜突然脱口而出。说来奇怪,当佟老板提到他该离去的时候,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水芯! “水芯?”佟老板抽烟的动作一顿,深幽的黑瞳微微眯起,困惑地问:“李公子是李公子,水芯是水芯,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呃……我是说,住在这里好一段日子了,我也一直把水芯当成自己的妹子看待,突然要走,心里……心里难免有一些舍不得。”李善喜心跳漏了一拍,急忙把话题扯开。 听见李善喜开口提到了水芯,佟老板的目光放柔,语带怜惜地开口道:“她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些年确实难为她了。” “您打算……让水芯一辈子都住在水月镜花吗?”李善喜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他早已知道水芯过去坎坷的身世,也知道如果不是佟老板好心收留,她或许早被村民害死,又或者还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流浪呢!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离开前,他还是想知道佟老板对水芯的将来有什么样的安排。 佟老板放下烟管,沉思片刻后,才微笑开口道:“说起来李公子也不是什么外人,告诉你也无妨。水芯住在我这里三年多,身体经过调养,早已经无病无痛,现在也愿意相信自己不是什么灾星化身,祸水转世,也该是时候让她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啦!” “对、对!什么灾星、祸水的,我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李善喜大声附和。 “嗯,经过这些日子的开导,我想水芯自己也应该想明白了,至于要怎么安排水芯的后半辈子,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心里确实有些安排,只不过……”佟老板顿了一会,这才开口继续:“这件事我也想听听李公子的意见。” “我……我的意见?”李善喜身子明显一抖。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佟老板欲言又止。 别看我!昨晚的事情只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啊!李善喜被佟老板的黑瞳一望,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别看我!我习惯一个人,喜欢孤独、喜欢一个人漂泊,不喜欢束缚!别把我们扯在一起啊── “佟某在京城认识一些不错的朋友,家世过得去,大部分也还是单身,过一阵子我打算让水芯和他们相亲。”佟老板微笑说道:“李公子你刚才说将水芯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这件事你的看法如何?” 吓?!要帮水芯相亲?!佟老板的话化成一道闪电霹雳!“轰”的一声,再一次恶狠狠地劈入李善喜毫无防备的心。 “如果李公子觉得佟某这意见不错,我会烬快进行。”佟老板像是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法,笑得特别开心。“不过李公子放心,等水芯要出嫁的时候,我一定会派人送上一份帖子。” “不行!”李善喜“刷”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变得十分狰狞。 “李公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佟老板奇怪地挑高一道眉,好奇地问。 “水芯生性害羞,你让她和这么多人相亲,她脸皮薄,会受不了的。”李善喜大声提出自己的意见。想当初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让水芯卸下心房和自己说话的,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其他野男人和她见面说话呢? “水芯连李公子都可以自然交谈了,我相信面对其他人不是问题。”佟老板淡笑着反驳。 “不行不行!水芯人太单纯,太容易上当受骗。”虽然觉得佟老板话中有话,但李善喜无心计较,再次提出抗议。 在他和水芯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不管他再怎么胡扯瞎说,她听了都猛点头,丝毫不认为他在扯谎骗人。这么单纯的傻姑娘,根本分不清真假善恶,就这么随便相亲,一定会被人唬得一愣一愣,太危险了! “看来李公子真的很关心水芯,你的考量也确实周到。”佟老板沉吟片刻,这才拍手说道:“不过这事倒也不难解决,这样吧!我让人先画下求亲者的画像,先挂在无忧阁让水芯看个十天、八天,等她看习惯了,再让他们见面,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李善喜被堵得无话可说,双拳紧握,再次大声说道:“不行不行,若是水芯嫁过去之后,夫家一个不小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到时候又把帐算在她头上,那要怎么办?” “……我为水芯选择的对象,多半都是家世显赫、人格高尚的公子,应该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情况。”佟老板也不生气,继续微笑反驳。 “什么家世显赫、人格高尚!”李善喜忍无可忍,不禁脱口大声喊了出来。“为什么一定要家世显赫、人格高尚的人才配得上水芯?普通一点的人难道就没资格了吗?” “李公子此言差矣,家世显赫、人格高尚之人多半饱读诗书,受过良好教育,自然不会有迷信的心理,水芯若能嫁到这样的丈夫,后半生才有依靠。”佟老板公正地评断。“你也希望水芯的后半生得到幸福吧?” “不!适合水芯的不是那样的人!”佟老板错了!不是这样的,他了解水芯,她才不希罕那些,她要的只是一个能让她开心、能逗她笑的,就是适合她的对象! “喔?莫非李公子心中有更适当的人选?”佟老板脸色一喜,急切地问:“既然如此快说出来听听。” “……”我!就是我!我就是最适合水芯的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卡在喉咙似的,既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多想直接、大声的将答案喊出口,但心里又隐约知道,这个答案一旦喊了出来,他的人生就会产生巨大的改变,而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个改变了。 佟老板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李善喜,沉默地等待着。 半晌后,当李善喜紧闭着嘴,挫败地坐回椅子上,佟老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李公子为水芯设想很多,但有些事情继续拖延下去,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我……”李善喜欲言又止,完全陷入两难的挣扎之中。 “算了,反正李公子就要离开了,水芯的事情,就不劳公子费心了,佟某会自己处理。”佟老板重新拿起水烟,吸了一口后淡淡下达逐客令。“好了,佟某还有几件生意上的事情得处理,没办法陪公子多聊了。” 李善喜没有多说什么,像是打了一场败仗,垂头丧气、心灰意冷,踩着无精打采的脚步离开了…… 大里寺 午后,戒备森严的大里寺突然涌进了大批禁卫军,新帝乘着轿子,在层层禁卫军的护卫下来到囚禁司徒丰的地牢前面。 “陛下,属下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掌管大里寺的慕容晴天一步向前,拱手一禀告。 由于司徒靳特别声明要和囚犯单独谈话,慕容晴天为了确保皇帝的安全,特别喂人犯吃了软筋散,让他四肢无力,只能开口应答。 “很好,你们在这里等着。”司徒靳满意地颔首,举步往地牢的方向前进。 地牢厚重的铁门才刚打开,就有一股浓烈的潮湿霉味扑鼻而来,这气味让司徒靳不悦地蹙眉,站在那里等气味散去一些后,才继续往下走。 “哒、哒、哒”的脚步声,每踏出一步就在空荡荡的地牢里形成奇特的回音。 司徒靳在想,被囚禁在里头的五皇弟必定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但偏偏让慕容晴天喂了软筋散,就算听到有人来,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心里就算再怎么害怕,也是无能为力。 哈哈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应该很痛苦吧!他很清楚这感觉,因为这就是自己过去瘫痪在床上的滋味,但现在他已经彻底脱离了过去的恶梦,是该让其他人尝尝这样的恐惧。 他,是坐拥天下的天子;至于五皇弟,嘿,他就只配一辈子被关在这阴冷的地牢里。 踩着缓慢沉重的脚步,司徒靳慢慢来到了地牢的尽头,一抬眼,就清楚看见地牢里,整个瘫坐在地上的司徒丰。 “司、徒、靳──”虽然四肢无法动弹,但司徒丰的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司徒靳,知道一定是他下达命令、逼自己服下软筋散。 他不但夺走了皇帝的位置,还夺走了他的妻子,就连自己已经成为阶下囚了,还要逼他在仇人的面前丢人现眼。 “呸!”司徒丰用尽力气朝司徒靳的方向啐了一口。 “五弟,你这是何苦呢?”司徒靳勾起冷冷的笑,享受着对方的恨意和无能为力。“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今非昔比,你对朕无礼,可是要掉脑袋的。” “呸!我永远也不会承认你这个皇帝!”司徒丰恨声开口。“司徒靳,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司徒靳不悦地眯起眼,他来这里是要享受司徒丰的落魄,并不是要来这里听他咒骂的。 “算了,朕知道五弟在地牢里关久了,连过去的风度翩翩都消失了,但无妨,朕可以暂时原谅你的无礼。”司徒靳扬起嘴角露出淡笑。“说起来这也算是五弟你的运气,你知道吗?朕登基后下的第一道谕令,就是大赦天下,若非如此,你现在还有命和朕在这里说话吗?但是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因为朕随时都能把这个命令撤回。” 司徒靳左一句“朕”、右一句“朕”,听得司徒丰一肚子火,明知道他是故意来刺激自己的,他却怎么也无法克制满腔的怒火。 见司徒丰咬牙切齿、不发一语的模样,司徒靳再次笑了,以闲聊似的语气开口道:“对了,朕今天来,可以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过去和老三为了争夺东宫的位置,不是斗得挺凶的?但现在一个在地牢里,另外一个让朕派到边疆去守城,你们两人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以后应该可以相安无事了,朕这个贴心的安排不知道五弟还满意吗?” “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司徒丰不愿被他激怒,冷声开口。 “朕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特地来地牢和五弟聊聊,叙叙兄弟之情。”司徒靳勾起深沉的笑,不等对方有回嘴的机会,更进一步地刺激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朕不确定五弟是不是听说了,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朕已经迎娶了柳丞相的千金,就是传说中那位拥有绝色容貌的美人儿──柳含烟。她,的的确确是一个销魂的美人啊!” 司徒丰咬牙切齿,死死瞪着司徒靳,不一会连牙龈都让他咬得出血、一道血痕自嘴角慢慢滑下,但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持续以一种燃烧、愤怒的目光瞪视着地牢外的司徒靳。 “五弟,不过是个女人,你何必这么介意?”司徒靳知道自己刺中他的要害,刻意夸张地摇摇头叹息。“那个女人啊!亏你将她捧在手心当成宝贝,但她又是怎么对你的?事实上女人全都是爱慕虚荣的,你以为她口口声声说心里有你,但一旦朕奉上皇后这个位置,她最后还不是欣然接受了?” “不可能!我知道含烟,她不可能对你屈服的!”突然之间,司徒丰笑了。 “什么?”司徒靳一怔,原本含笑的俊脸因为司徒丰的话骤然冷下。 司徒丰看到他神情的变化,心里更加确定了。他和含烟情真意切、早已心意相通,就算柳正龙变卦、将含烟许给了司徒靳,她也不可能轻易屈服,更不可能像是他口中所说的,为了皇后的位置就欣然接受了司徒靳! 司徒靳唯一能得到含烟的方式,除非用强── “含烟绝对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你,你……”司徒丰话说到一半,随即想到柳含烟可能已经受辱,口气又急切又愤怒地道:“你伤了她?你是不是伤害了我的含烟?” “大胆!龙碧皇朝皇后的闺名,是你这个囚犯能随便喊的吗?” 司徒靳大喝一声,忍不住伸手用力拍向前面的铁牢,没想到这一用力就牵动了身上的伤,让他下一瞬间双眉蹙紧,脸上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一双手更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胯下疼痛的位置。 司徒丰看到他的模样,心里猜测司徒靳定是受了伤,但这怎么可能?司徒靳才刚登基,朝中上下谁敢对他不敬?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新婚夜要守护自己贞操的含烟了。老天!倘若含烟真的为了守贞动了手,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司徒靳!你这个杂碎,居然连一个弱女子也不肯放过!你快说!是不是对我的含烟做了什么?她在哪里?我不准你伤害她!”一想到柳含烟此刻的处境,司徒丰再也顾不得许多,近乎咆哮的吼叫着。 “放肆!”司徒靳怒喝。方才动作过大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他虽然强忍着,但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颗颗的汗珠。 “含烟,你把她怎么了?司徒靳,你是不是伤害她了?”司徒丰丝毫没将他看在眼里,执意要司徒靳说出柳含烟此刻的情况。 “他已经是朕的皇后,如果她肯安分,朕或许会考虑善待她,但若是她不肯听话,哼哼……朕多的是办法整治她!”司徒靳看到他焦虑着急的模样,心里喜怒参半,喜得是他知道柳含烟一日在自己的手上,司徒丰就会痛苦一日,但同样的,他的心却为司徒丰流露出的深情感到愤怒不已。 哼!已经是个阶下囚,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真是可笑! “司徒靳!你不是人!”听到对方打算对付柳含烟,司徒丰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和她情深意重,原本就是一对人间鸳鸯,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你要皇帝的位置尽管拿去,我只要你把含烟还给我!” “哈哈哈哈!”司徒靳狂笑出声,下一刻恶狠狠地瞪着司徒丰冷冷道:“少在朕面前惺惺作态,皇帝的位置是朕靠自己的能力到手的,绝对不是你的施舍,就连柳含烟也是一样,拥有凤凰命的女子,注定成为龙碧皇朝的皇后,而你,只配一辈子被我关在这里!” “凤凰命的女子……”司徒丰低低重复了几句,嘴角扭曲成讽刺的曲线,露出凄凉而讽刺的笑声:“哈!我和含烟,居然是被这句戏言给硬生生拆散的。” 司徒靳对柳含烟势在必得,为的不是她拥有的绝世容貌,也不纯然因为她是他的情人,为得是她出生时算命师的预言──说她拥有凤凰命、将来必定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司徒靳不语,只是以一种高高在上、上对下的傲慢姿态望着他。 “朕不会杀你,因为朕要你好好的活着……要你好好看着朕坐拥江山,得到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司徒靳咧出毫无温度的笑,下了结论。“这,就是朕为你想的,最适合你司徒丰的人生……” 说完这些话之后,司徒靳转身就要离去,还没走几步,地牢里的司徒丰突然笑出声,喊住了他。 “伟大的陛下,你可有兴趣听听,那个为含烟算过命的算命师其他的预言?”司徒丰笑着开口。 司徒靳脚步一顿,但是没有回头。 “半年前,同样那名算命师曾经再到柳府为我和烟妹看过面相、算过命,陛下想知道那个算命师说了些什么吗?”司徒丰大笑,语气中流露着将一切都豁出去的疯狂气息。“他告诉我,一旦我和烟妹结为夫妻,我们两个生下的孩子,将来就是龙碧皇朝未来真正的天子!哈哈哈!司徒靳你听见了吗?你不是很相信这些预言的吗?哈哈哈哈!现在你能怎么办?就算你是一国之君,难道真的能扭转天命吗?” 司徒靳慢慢回过身,俊脸上已经染上一层扭曲、阴冷的寒意。 别碰我!我已经是丰的人,我已经有他的孩子了! 新婚夜里,柳含烟拚死捍卫自己的贞操,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事实。 陛下,您这伤就算日后已经痊愈了,只怕……只怕对生育会产生影响……老臣自当全力医治,但就怕、就怕情况如果无法改善,很有可能……子嗣无望…… 日前,李太医俯趴在地上,身子抖得比秋天落叶还厉害,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治疗后的看法。 司徒靳面色铁青,踩着沉重的脚步重新回到地牢面前,薄唇微启,冷冰冰地再问:“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司徒丰见他去而复返,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心里知道他相信了,于是以更嚣张更狂妄的语气,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算命师亲口预言,唯有我和烟妹的孩子才是龙碧皇朝未来的天子,像你这种只会强取豪夺的匪徒,就算抢走了烟妹,也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这,就是算命师的预言,你听了之后感想如何啊?皇帝陛下?司徒靳,你不是因为相信这种事,所以才将烟妹从我身边抢走的吗?现在你要怎么做?你面对的可是龙碧皇朝未来真正天子的亲生父亲啊!为什么看了我不下跪磕头?哈哈哈哈!” 司徒靳瞬也不瞬地瞪视着他,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又像是将每一句话全都听了进去。 “……你想死,朕也能成全你。”半晌后,司徒靳冷冷吐出这样一句。 “嗄?”司徒丰一怔,瞪大眼看着司徒靳从衣袖中掏出地牢的钥匙,踩着冷绝的脚步,一步一步朝自己迈进…… “司徒靳?你干什么?你承诺过不会杀我的?”看到他眼中冰冷的杀意,司徒丰直觉地想往后退,但他的四肢依然无力,就算想动也动不了。 司徒靳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解下自己的腰带,慢慢地套上司徒丰的脖子,然后开始用力。 “司徒靳!你──”司徒丰想叫、想挣扎,却是徒劳无功,此刻的他就像是代宰的羔丰,完完全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司徒靳望着司徒丰痛苦、挣扎的神情,心情却是十分复杂,他其实不想杀司徒丰,真的不想,但他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动手──亲手解决自己的兄弟。 不管自己未来是否能扭转天命,那个算命师至少说对了一件事,他在新婚夜被柳含烟刺伤,极有可能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而柳含烟确实已经怀有身孕,那个算命师口中所说,龙碧皇朝真正的天子,此刻就在柳含烟的体内孕育着。 在他尚未夺回柳正龙手上兵权的时候,柳含烟还不能杀,但一旦她怀有身孕这件事传了开来,难保消息不会传到司徒丰的耳里,他是聪明人,一定猜得出谁才是孩子的父亲,一旦确定了孩子的身份,就算被终生囚禁在地牢里,他就不会放弃,也永远不会死心,所以,自己现在必须亲自解决他的性命…… “呜……”司徒丰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整张脸因为缺氧、也开始逐渐转为铁青色,他双手无力地抓着、挣扎着。 或许是临死前涌起的最后一股力量,司徒丰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朝司徒靳挥去,而挥手的方向正好是对方胯下的位置,就在他意识即将消失、双眼已经瞪大,呈现空茫的状态,他隐约看见了司徒靳胯下的位置,缓缓渗出了红色的液体。 刹那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就在他明白了的时候,一切也已经太迟了…… 又过了好一会,司徒丰的身子软软倒下,司徒靳立刻松开手,看到躺在地上的司徒丰双眼瞪大,嘴角还扬着一抹讽刺的笑痕。 “朕本来不打算杀你的……朕原本真的不想杀你的,五弟……”司徒靳反覆地喃喃低语,最后再看了倒在地上的司徒丰一眼,随即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地牢。 第十章 司徒靳,你听清楚了吗?算命师的预言说得清清楚楚,我和烟妹生的孩子,才是龙碧皇朝的天子,你真以为自己抢到了皇帝的位置,就能逆转天命吗?哈哈哈!你问问自己,如此费尽心思,最后究竟得到了什么?!哈哈哈…… “住口!你给我住口!”司徒靳大吼一声,随即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人在御书房里,方才不过是打盹、作梦而已。 “陛下,您没事吧?”小章子从外头走进,显然是听到他刚才的喊叫声匆匆赶了过来。 “没事……只是作了一个恶梦。”司徒靳疲倦地一抹俊颜,挥手要他退下。 等小章子退下后,司徒靳望了一眼堆在桌前、尚未批阅的奏章,心情有些烦躁地将它们推到一旁,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好几天了,双手依旧残留着以腰带勒毙人的感觉,一闭上眼,仿佛就听到司徒丰讽刺的话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个算命师的预言──龙碧皇朝真正的天子,不是他! “你不过是个死人,朕可不怕你……”司徒靳喃喃低语。他已经将这件事交给慕容晴天处理,要他隐藏司徒丰的死讯,同时不让任何人靠近地牢,等到几个月后局势更稳定了,再发布他在牢中自缢身亡的消息。 至于柳含烟的部分,他虽然遵守承诺让她入主中宫,但整个后宫里都布满了他安排的人手和眼线,形同将她软禁在里头,也暂时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大致上都安排好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头始终有一股空荡荡、不踏实而且空虚的感觉。 司徒靳视而不见地凝视着前方的宫灯。他是龙碧皇朝最伟大的天子,但在这样的夜里,却只有这盏宫灯陪着自己度过漫漫长夜。 小小的一盏灯,无惧于黑暗,依旧努力绽放着光明……望着望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清秀、笑容憨甜的女子容貌。 “莲儿……”司徒靳脱口喊出这个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名字。 是啊!他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一个莲儿?当初在大宅院,当他身染怪病、瘫痪在床的那三年,莲儿是他唯一看得见的一抹纯净洁白,也是唯一一个毫无所求、只希望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温顺女子。 自己怎么会忘了她?莲儿虽然没有柳含烟绝色的容貌、高贵的出身,但她对自己情真意切、死心塌地。这样的女子,恰恰是他现在需要的,他需要莲儿陪伴在自己身边,有了她的温暖,这宫里就不会显得这么孤单冷清了。 以她柔顺的个性和宫女身份,只需赏她一个妃子的名号,那丫头想必就会对自己感激涕零吧! “对,就这么做。”司徒靳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顾不得现在已经是深夜,打算亲自走一趟冷宫,将莲儿接到自己身边来。 “你说莲儿已经出宫是什么意思?”兴匆匆赶到冷宫的司徒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扑了一个空,从太后口中得到莲儿已经离宫的消息。 “那丫头前阵子生了一场病,嚷着想家,哀家见她怪可怜的,年纪还这么轻,又何必赔哀家这个老太婆在宫里老死呢?哀家索性就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出宫回家去了。”太后以平静的心情说道:“说起来,她当初在大宅院也曾经尽心尽力服侍过陛下,陛下应该不会反对哀家这么做吧?” “太后为何擅自作主?要送走她之前为何不先找朕商量?”司徒靳不太高兴地蹙眉。 太后目光平静地凝视司徒靳半晌,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陛下刚登基,国事天下事、事事皆需要陛下操心,这样的小事,哀家不觉得需要惊动陛下。” “罢了。”司徒靳冷哼一声,心里只觉得扑了一场空、十分无趣。 “像莲儿这样的宫女,皇宫里头要多少有多少,陛下何必耿耿于怀?”太后见他耿耿于怀,不禁反问。 不!不一样。司徒靳摇摇头,语气淡淡地说道:“只不过是习惯了她的服侍,想重新将她带在身边,但既然那丫头已经离开了,也就算了。” “是啊!小小一个丫头陛下无须挂心,哀家听说陛下的皇后相貌绝品、风姿绰约,身边既有如此美人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是朕的事,不劳太后费心。”司徒靳冷冷回答,并不打算和她讨论自己的私事。 太后见司徒靳态度冷漠,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干脆直接闭上眼,手上的佛珠开始转动,无声地念起佛号来了。 司徒靳见状,转身准备离去,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问道:“莲儿是哪里人?家乡在什么地方?” 太后口中佛号一顿,缓缓睁开眼,双眼直视司徒靳道:“哀家不知道,不过,在莲儿离开前,哀家曾委托她为我去见一个人,或许,那个人会知道莲儿最后的去处。” “谁?”司徒靳黑瞳一亮,眼里燃起了希望。 “佟老板。”太后嘴角扬起飘忽的笑,吐出答案:“哀家让她为我走一趟水月镜花,去见佟老板。” 水月镜花 深夜时分,水芯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凝视着高挂夜空的圆月,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对散发耀眼光晕的夜明珠。 “水芯,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一点小礼物,把它收下吧!”今天下午,佟老板来到无忧阁,闲聊几句后,就突然送给自己这对夜明珠。 “这……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水芯吓了一跳,连忙拒绝。这一对珠子洁白通透、色泽均匀,放在手心还会微微发热,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罕见的珍品。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这不过是一份小礼物,你就收下吧!”佟老板不容拒绝,坚持将装有夜明珠的木盒塞到水芯手中。 水芯无奈,但心里还是觉得奇怪:“佟老板,为什么突然要送我东西?” 佟老板俊脸涌起几分无奈,喃喃自语道:“某人的眼光这么差,东挑西选了半天,尽是挑我铺子里最不值钱的东西,谁跟着他,日子难免会辛苦一点。” “佟老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水芯困惑地眨眨眼。某人?眼光差?佟老板在和她打哑谜吗? “没什么。”佟老板摇摇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水芯,看了好一会,俊美无俦的脸上绽放微笑,语气含笑地说道:“夜明珠再怎么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将来如果遇到了困难,不要觉得可惜,把它卖了也无所谓。” “嗄?”水芯更困惑了。佟老板先是送她这么昂贵的夜明珠,跟着又说以后卖了也无所谓,她真的被他弄迷糊了。 “人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才是。”佟老板将话题一转,语气温和地继续道:“就算有所谓的厄运、好运,这些都只是一时的,只要你 “追求属于我的幸福?”水芯似懂非懂,只是反覆咀嚼这句话。 “别担心,时候到了你就会知道。”佟老板温柔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头,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等那一刻来临的时候,答应我,要鼓起勇气喔!” 留下一堆让水芯摸不着头绪的话后,佟老板就踩着优雅的脚步离开了。 “佟老板在和我打哑谜吗?”想破了头,也猜不出佟老板到底想说什么,水芯轻笑摇了摇头,最后决定放弃。这么多年来,佟老板始终是这么神神秘秘、深藏不露,她根本不可能猜出他的思绪。 她起身,顺手将夜明珠放入木盒里,正打算吹熄蜡烛休息时,却听到窗外传来了小小的喊叫声。 “水芯?水芯?”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水芯探出身子往外看,下一刻,就被身穿夜行衣,身后背着一个巨大布袋的李善喜吓了一跳。 “善喜大哥?”水芯瞪圆双眼,不知道他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 “开门,我有事情和你说!”李善喜压低声音吩咐。 “……”水芯有点迟疑。 距离上次的酒后乱性不过几天,这些日子就算李善喜三餐照常到这里用膳,但两人都以不说话、不对望的方式应对,很努力地想将那晚的事情忘记。 善喜大哥那天只是喝醉了酒,并不是真的喜欢她、愿意娶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绝对不会强迫他负责的。 “水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啊!”李善喜有点着急,再一次出声恳求。“你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终究不忍心真的拒绝他,水芯点点头,转身将门打开,让背着一个大布袋的李善喜进门。 水芯见他背得很辛苦,主动为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道:“善喜大哥,先喝杯茶吧!” 李善喜将沉重的大布袋放下,跟着接过茶杯,仰头一口喝干,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还没说出口,整张脸就像被火烧过似的,红得不像话。 “善喜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脸为什么这么红?”水芯轻呼一声,直觉地认为他发烧生病了。 “不!不!我没事。”李善喜慌乱摇手,然后,他再次用力的、大声的吸了一口气,双眼用力闭紧,以不顾一切的语气喊道:“水芯,今晚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私奔吧!” “嗄?”水芯被他的要求吓了一大跳,甚至“咚”的一声跌坐到椅子上。 这是李善喜苦思了两天两夜后得到的结论。他真的舍不得水芯,更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佟老板将水芯嫁给别人,但很明显的,佟老板打算将水芯嫁给京城某位贵公子,就算自己开口也没机会,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将这段日子收集到的值钱东西全装在大布袋里,然后来无忧阁拐水芯、和他一起私奔去! 在心里重新坚定一次信念后,李善喜睁开眼,双目炯炯,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开口对水芯道:“水芯,我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姑娘,还因为我希望往后人生的每一天,都有你陪在我身边。” “善喜大哥……”对方突然其来的表白让水芯一张脸也涨得火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真的,我没有喝酒,现在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李善喜瞬也不瞬地认真凝视她的双眼,像发誓一样,语气诚恳地开口:“我这人一辈子自由惯了,原本也想……就这样过下半辈子也不错,有钱就吃饭,没钱顶多就是饿肚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你很不一样,遇到你以后,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舒服,就像是……突然之间有了自己的家人一样,我喜欢这样子的感觉,所以我决定要结束过去那种孤孤单单的生活。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水芯小嘴微张,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双颊也像是有火在烧似的,热烫得不得了。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改掉过去懒散的习惯,你知道吗?我全都想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到处走走、看看吗?离开这里后,我们可以一起旅行,一起到各地去看看,如果找到喜欢的地方,就在那里找个房子安定下来,凑点银子开一家小铺子,日子虽然不像现在这么舒服,但也别有一番情趣。”李善喜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我是这么想……但这种事也不能全部由我自己决定,所以我来了,想问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走?” “……原来这些天,你都在想这件事?”水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这些天善喜大哥并不是刻意闪躲她,而是在想带着她离开这里的事情,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泛起了一股淡淡的甜蜜和温暖。 “当然当然!你瞧,我连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句话,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李善喜拍了拍旁边的大布袋,十分豪气地说。 “为什么要私奔?不,我是说为什么要偷偷溜走?”水芯红着脸发问。“佟老板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在这里打扰了这么久,就算……就算我想要和你一起离开,也不该这么偷偷摸摸的。” “不行啊!”李善喜脸色一变,立刻说道:“那个佟老板打算举办什么鬼捞子的相亲,要把你嫁给别人啊!你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就得和那些无聊的京城贵公子成亲,一辈子像金丝雀一样关在家里,哪里都出不去啦!” “佟老板要帮我相亲?”水芯眨眨眼,怎么佟老板从来没和自己提过啊! “我当然有我的消息管道,相信我,善喜大哥绝对不会骗你的。”李善喜突然一步向前,大胆地握住了水芯的手,将她细白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我虽然没有那些京城公子有钱,也不像他们念过很多书,但是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我了解你,了解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不要选他们,选我好不好?” “你……你不担心我为你带来厄运吗?”水芯小小声的问。 “厄运?呸!那是乡下无知村民才信的东西!”李善喜嗤之以鼻,同时不忘趁机毁谤其他的人道:“我听说那些读过书的人通常也特别迷信,你光用想的就该知道,那些公子哥娇生惯养的,说不准连被石头绊倒了都要说是厄运缠身,到时候你多委屈?和那样的人在一起会很别扭,是不是?” 见水芯没有说话,李善喜急了,更加努力地推销自己。“但我就不同啦!就算偶尔发生意外我都不怕!卤蛋卡到喉咙,我能硬将它吞下去,就算头上突然掉下一块石板,凭我矫健灵活的身手,不也是迅速躲过?我保证你提着灯笼找,也找不到像我这样一个乐观、活泼,身手又灵活的丈夫了,你说是不是?” 水芯噗哧一声,被他自我吹嘘的话给逗笑了。 “水芯,和我一起走,我保证,我会给你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李善喜伸手一揽,将她轻轻带人怀中,温柔又郑重地保证。 水芯,放手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吧……等适当的时候到了,答应我,一定要鼓起勇气喔…… “佟老板!”水芯突然轻呼一声,刹那间明白了佟老板今天下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了,他早就知道善喜大哥的打算,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吓!佟老板?他人在哪里?”李善喜吓了一大跳。没这么倒楣吧?连走都还没走,就被那个姓佟的抓到了? “没有,我只是……”水芯笑着安抚他,翻过掌心,主动握住李善喜的手。“只是,有点舍不得佟老板而已。” 李善喜松了一口气,跟着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急问道:“舍不得佟老板……这么说!你愿意跟我走?是吗?水芯你说的是真的吗?” 水芯满脸通红,轻轻点了点头。 “哇!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放不得我!”李善喜突然一把抱住她,开心地转了好几个圈,过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将她放下说道:“那我们快点走,免得被人发现了。” 李善喜伸手拍拍她的脸,跟着再次从地上扛起那个沉重的大布袋,很得意地说道:“走吧!东西都别带了,我身后这些好东西,够我们过生活了。” 水芯一怔,突然想起佟老板说过的话,什么某人眼光不好,挑来挑去全都找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所以……佟老板下午特别送来了一对夜明珠,过去三年来他对自己细心呵护,就连她要离开了,还特别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如此昂贵的嫁妆。 一想到佟老板的心意,水芯感动地红了眼眶。 “怎么啦?好端端为什么哭了?”李善喜很紧张地问。 “没什么。”水芯抹去眼泪,露出甜美的笑,伸手拿起桌上的木盒解释道:“我带这个东西就好。” “好。”李善喜回头,对她露出了大大的、开心的微笑,将大布袋扛在肩后的同时,不忘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水芯的手,笑道:“我们走吧!” “嗯。”水芯点点头,任由李善喜牵着自己,举步离开陪伴她整整三年多的无忧阁。 “嘿,真是傻子。”华丽阁楼里,慵懒抽着水烟,身穿绯红长袍、拥有一张绝艳脸孔的男子冷嗤一声,无聊地撇了撇嘴。 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回应,红袍男子有些无趣的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面铜镜,对着镜子冷笑几声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个活宝?现在好啦!让他白吃白喝了这么久,最后让他连无忧阁的姑娘都带走了。” 铜镜里青光闪现,不一会,浮现一张和男子容貌几乎一模一样,但神情却温和内敛的脸孔。 “你既然能让一人承受两人之灾,我自然也能找到汇集天下福气之人。”铜镜中斯文的男子扯开淡笑,心情显得十分愉快。“他们已经是夫妻,至福与至灾两相中和,破除了你当年的诅咒,从今以后,水芯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 “干嘛把我喜欢的夜明珠送人?”佟老板继续挑剔着。 “你喜欢夜明珠多一些?还是喜欢平静的生活多一些?”镜中的佟老板似笑非笑地反问。 “啧!算了,这件事牵牵扯扯拖了这么多年,我烦都烦死了,算你聪明,就这样让它结束吧!”抽着水烟的佟老板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跟着传来少年侍从的声音。“老板,有贵客到访。” “请他进来。”佟老板挑高一道眉,淡淡应了一声。 佟老板放下水烟,跟着拿起铜镜、再次将它收到身后的柜子里,正当要关上柜子的时候,他注意到铜镜里的人似乎欲言又止,佟老板嘴角冷冷勾起一抹艳笑,保证道:“接下来不干你的事,这最后的句点,就由我来画下吧……” 终曲 当身穿龙袍的司徒靳出现在佟老板面前时,后者丝毫没有吃惊的表情,依旧坐在那张华丽的黑檀木躺椅上,慵懒地抽着他的水烟。 “朕来问一个人的下落。”司徒靳不甚情愿地开口。 “皇上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佟老板抬眼,优雅地起身,略微诧异地开口:“你可是龙碧皇朝最伟大的君王,手下的人手要多少有多少,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再说,我水月镜花是谈交易的地方,又不是帮忙找人的地方。” 司徒靳浓眉蹙起,对佟老板动不动就提交易的说法十分反感。 “朕要找的这个人,并不值得拿朕的任何东西来交换。”司徒靳冷淡回答。 他是想找莲儿,但还没有到那么迫切的程度,更不可能藉机让佟老板有机会威胁自己。 “是吗?”佟老板咧开一抹邪气的笑。“皇帝你真的确定吗?” “哼!区区一个宫女,我皇宫里要多少有多少。”司徒靳见佟老板像是刻意在戏弄人,再次后悔自己走了这一趟,跟着就要拂袖而去。 一直到司徒靳快要走到门口了,佟老板轻笑出声,这才慵慵懒懒地补上一句:“身怀你司徒靳骨肉的宫女,人世间可是只有一个喔!” 司徒靳脚步一顿,高大的身子似乎微微颤抖着。 莲儿怀孕了?怀了他的骨肉?!司徒靳大受震惊。 对!这事并非不可能,当初在大宅院里,莲儿时常留在他房里,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下的?天啊!这么说来,莲儿现在怀的不但是他司徒靳的骨肉,也可能是他这一生唯一会有的骨肉! “她真的怀孕了,现在她人在哪里?”司徒靳面色铁青,旋身大步回到佟老板的面前厉声质问。 “很遗憾,佟某不能告诉你。”佟老板咧开嘴,露出一抹充满恶意的笑。 “你!”司徒靳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瞪视着佟老板。 “皇帝,你应该还记得自己欠了佟某一样东西吧?”佟老板俊美的脸上浮现几分恶华之气。“当初为了让柳正龙回心转意,你从我这里拿走了某项东西,而佟某曾经告诉过你,那项东西的代价、很有可能会让你在未来失去某样东西……” 司徒靳如遭重击,整个人愣在那里完全无法动弹。 “佟某现在就实话告诉你,你已经用你唯一的子嗣,换到了现在皇帝的位置,以物易物,公平交易。”佟老板拿起水烟抽了一口,深不见底的黑瞳充满了戏谑。 “不!”司徒靳发出一声悲凄的怒吼。“不应该是这样!我当初没有同意!如果当初我知道……” “当初你若是知道,就不会和佟某交换了吗?”佟老板突然狂笑出声,像是听到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不停地放肆笑着。 司徒靳怔在原地,完全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不会吗?如果当初知道要用自己的孩子才能换得皇位,他换不换? 换!他会换的……因为这皇帝的位置,是他一辈子最渴望、无论牺牲什么都愿意拿来交换的,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啊! “看,连你自己都明白的事情,现在想和我争论不嫌可笑吗?”佟老板笑了,挥挥手下逐客令。 “不!不一样!她怀的孩子可能是我这一生唯一能有的孩子!”司徒靳不死心,语气焦虑地追问。“我一定得找到她!找到我的孩子,他才是我真正的继承人!我需要他!” “当初是心甘情愿的交易,现在不能后悔。”佟老板淡淡地回答。 “不!一定有办法的,佟老板你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司徒靳坚持。“不然我拿其他的东西和你交换。寿命?或者是其他,什么都可以!我需要我的孩子继承我的位置、延续我的皇朝!” “你的皇朝?”佟老板嘴角一撇,露出淡淡轻蔑的笑痕。“皇帝要这么说也可以,毕竟你的皇朝自你开始,到你结束。” “什么意思?这不可能!”司徒靳大声怒吼。“我当初既有本事扭转天命,就能找到方法延续我的王朝!” “企图扭转天命的,从来都不是你。”佟老板摇头,一双黑瞳变得犀利无比,他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司徒靳。“你到现在还没弄懂自己的身份吗?司徒靳是谁?司徒靳不过是一名宫女在冷宫产下的可怜孩子,天生福薄命薄,能不能长大都得看运气。但偏偏,当年有人为了皇后的位置,不惜将你身上的灾厄移转到他人身上,最后再加上那瓶珍贵的花蜜,这才让你苟延残喘活到了今天,就连你今天的皇位,都得靠自己唯一的子嗣来交换,说到底,你今天能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是多少人用了自己的欲望和牺牲让你坐上去的,嗯?” 佟老板的话宛如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司徒靳的心。 “还记得当初在冷宫,你是怎么告诉皇后的?做了选择就没资格后悔,有野心的人,就得把自己的野心持续到最后,皇帝,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佟老板笑着继续。“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回你的皇宫去吧!尽全力保住自己的位置、别从上面掉下来,别忘了,这位子可是你用尽一切、辛辛苦苦换来的喔!” 佟老板的话让司徒靳一怔,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太后曾经说过的话──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你,我们两个这么像…… 不!不一样!他和太后不一样!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变得和太后一样!因为他是天之骄子,从一出生就注定是富贵之人,从小到大无病无痛,他是皇帝,是龙碧皇朝最尊贵的皇帝! “你走吧!你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我感兴趣的东西,别再来这里了。”佟老板不在乎地挥挥手,再次下达逐客令。 “姓佟的!”司徒靳目露凶光,突然大吼一声。“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付你吗?你若是不帮我巩固我的皇朝,我立刻带兵铲平这里,我让你连今晚都过不了!” 原本已经转身背对司徒靳的佟老板闻声回头,艳丽的容颜瞬间凝起森然狰狞之气,同时露出魔物般嗜血的残酷笑容。 “皇帝,你很好啊!”佟老板邪笑的刹那,司徒靳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锁住他的脖子,一瞬间就阻断了所有的空气,他只能痛苦地挥舞着双手,拚命地想挣脱这股看不到的力道。 一直到司徒靳面色转为铁青、双眼也快要翻白的时候,那股紧锁着脖子的力道突然消失,让他“咚”一声跌落在地上,不住地喘息。 “快滚,我看到你就觉得烦!”声音从另一端飘来,司徒靳勉强抬头,这才看到佟老板不知何时已经回到那张黑檀木椅上坐好了。他一双黑瞳闪着异彩,艳红的唇吐出像是忠告,又像是预言的字眼。“一切都是你的选择,再也不会有人为你承受灾厄,再也不会有奇迹降临,往后的人生,你自己好好地面对它吧!” “呼……呼……”司徒靳双手摸着脖子,像是要确定方才那股诡异的力量是否还存在。 “皇帝,一定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再到这里来,不然,佟某会做出什么事,连我自己都没把握喔!”佟老板最后优雅的警告,但黑瞳里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司徒靳没有说话,肩头垂下,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踩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了。 当身穿龙袍的司徒靳离开阁楼、往铺子门口移动的时候,一抹艳红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沉默地凝望他的背影,沉默地看着司徒靳从东面门离开,乘上轿子,和来的时候一样,让八名轿夫风风光光地抬回宫去了。 佟老板垂下眼,正打算转身回阁楼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向西一瞥,看到了一个背着大布袋、手脚却依然俐落的男子,身边还跟着一名模样纤细的女子。 在一片黑暗中,女子似乎感应到佟老板的注视,她朝这里看了一眼,跟着对他深深鞠了一个躬,表达自己无言的谢意。 佟老板笑了,随手将垂散到胸前的长发往后轻轻一甩,踩着优雅的脚步,重新回到水月镜花,回到他阁楼的房间,回到那张黑檀木躺椅上。 “福星……灾星……终于全部都走了,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他喃喃自语,重新点起一根水烟,慵慵懒懒抽了起来…… ──全书完 ◎编注:金绫让您久等的好书紧跟着就来啰!想知道无所不能的佟老板,如何被人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吗?敬请全绫一月花裙子力作──“灵月”。 后记 再次把“灵月”挤掉的“祸水” 后记一开始,就要先做解释。(最近几本书好像都在解释哩),水月镜花第四话,本来真的是“灵月”,作者早在今年五月就开始动笔写了,但因为同时开了很多本稿,真正完成的时候,已经是七、八月左右的事情。 就在那个时候,出版社突然和我说──其实,我们计昼在九月后推出一个新系列,想说让你的水月镜花移过去那里,好好表现一下。 “好啊好啊!我喜欢新系列。”我立刻点头,开始了等待的日子。 等待的同时,我开始着手写“祸水”,尤其当我知道新系列“爱表现” 为了赶上在新系列出书,作者我又开始用力的写祸水。写啊写啊~等到差不多完成的时候,出版社又有新消息告诉我:为了让这套书能更特别的呈现在读者面前,所以,当当当当~出版社要改将这个系列放在“花裙子”,但是!要斥资重新为水月镜花弄一个新版型?! 啊?!我傻眼了,因为实在是太高兴了,是新版型耶!而且又是我、平凡大哥、淑芬姐喜欢的设计者“破少年”亲手设计的新版型喔!我点头如捣蒜,没什么好说的。等!我一定要等这个新版型! 但因为是突然决定的事情,所以就算再怎么火速找破少年,也需要一点时间让他做出完美的设计。当当~也就是现在各位手上拿到的,美丽的、我和平凡大哥、淑芬姐超级喜欢的新版型,以后我可以抱着这系列睡觉了!满足啊! 讲了这么多辛酸过程,就是想让亲爱的读者们理解,作者我虽然很懒,但这一次写稿我真的没有偷懒,距离上一本的“妖花”虽然有点久,但作者这一年可是始终投入在这个系列里头,很努力的一直在写、写、写,就是希望每一本水月镜花系列呈现出不同的故事,每看一本,都希望读友们能更喜欢。 嗯,解释完毕了,就来聊聊这套“祸水”吧! 一套书看下来,大家应该感觉得到真正的祸水,其实是那个很衰的太子吧! 他是我很喜欢的角色,写起来满愉快的。至于原创平凡大哥,他说太子是一个很可恶的人,他不会同情他,但他觉得读者们会喜欢他!(真是深奥的一句话啊!我不太懂,但既然他说读者们会喜欢我就很高兴。) 整套书水芯的存在,其实也只是要呼应太子这个人。一个单纯知足,一个总是想要得到一切,但是拼了命、想尽办法想要得到什么,即使所有的东西都愿意拿来换,拿来牺牲,但最后未必能得到什么,这就是这套书,原创者和作者想要说的故事。 狠下心做什么,事后后悔了;或者狠下心做什么,但坚决不后悔,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这是我在写这套祸水的时候时常思考的问题。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认真讨论起来又是一本书啦!所以让我偷懒略过吧! 最后,终于可以大声的预告了:下一本书,水月镜花第五话“灵月”,很快就会和大家见面啦!很快!真的很快喔!哈哈哈! 最后的最后,希望读友们喜欢祸水这套书,有什么意见和心得,欢迎写信、或者在网路上告诉我,下面几个地方都能找到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