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 第一章 倪迦从学校出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她到后街的时候,肖子强他们要揍的人已经揍完,几个人还站在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就她一人穿着校服,扎马尾,站在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里,很扎眼,但气质并不违和。 倪迦把书包甩给别人,自己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石桌上搁着一包中华,不知道是谁的。她抽出一根,叼嘴里,从口袋里摸了个打火机出来。 她侧着头点燃,嘴里含着烟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办完?打个初一的要耗这么久?” 闲坐在一旁玩手机的赵正回她一句:“那小子嘴硬,不肯道歉,我们能咋办。” 嘴硬的他们见的多了,各个都自以为有骨气,怎么也不肯低头,最后还不是被打到认怂,灰头土脸的收尾。 倪迦不以为然的挑挑眉,说:“打啊。” 赵正收起手机,往那边指了一指,“打?你看看那傻逼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倪迦顺着方向看过去,顿住了。 不远处,墙根边靠着个人,穿和她一样的校服,脸上,身上,全是血。 他斜着头,看不清脸,胸脯起伏,微微喘着气。 打量间又有人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被力道震的弓下腰,颤得厉害,但很快,他又站直了。 确实是把硬骨头。 肖子强在一旁气的想要摔手机。 倪迦想起来了,他们要揍的人是初一新转来的学生,听说挺狂的。肖子强在初一有个表弟,叫肖凯明,他女朋友看见新生后瞬间移情别恋,甩了肖凯明,疯狂倒追新生,偏偏新生还看不上她,正眼都没瞧过。 女生都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新生越难追,她就越主动;前女友越主动,肖凯明就越气,于是叫嚣着要找人揍他。 肖子强是他们这片的老大,人人打架都搬他的名字,基本上出了事他都能摆平,肖凯明仗着这层血缘关系,威风凛凛的很。 这转学生刚来就惹到大哥,也是牛逼。 倪迦把烟扔了,走过去。 他们还在打,对着转学生拳打脚踢。 肖凯明在一旁拿手机录像,一脸幸灾乐祸。 他当然要得意,因为他和地上被打成烂泥的转学生天壤之别。 “叮”一声,他骂了句我.操,把手机狠狠拍了几下。 “倪迦姐。”肖凯明扭头喊她,“你手机借我录下视频,我的自动关机了。” 肖子强闻声看过来之时,倪迦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然后她回头,勾唇一笑:“强哥。” “嗯。”肖子强应了一声,但脸色并不好看。 他们打架最烦这样的,打到死都不认错,还他妈不能往死里打。 就这么想着,肖子强上前狠踹一脚。他块头大,又带着气,那转学生重重磕在身后的墙上,砰的一声,整个人看着快要散架。 “挺能抗打是不是?”肖子强伸手拽住他的头发,狠狠来回晃着,“那你可给我受住了。” 转学生被迫仰起头,露出一张破损的脸。 双目紧闭,唇线紧绷。 肖凯明拿着倪迦的手机走近,来了一个特写。 他突然睁开眼睛,死死盯住镜头,喉咙里发出轰隆的低吼,攒着极致的愤怒,像凶极的野兽,阴森可怖。 肖凯明腾出手,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你他妈瞪,瞪个鸡.巴!有本事喊人打老子啊?” 初一的学生,声音还未褪去稚嫩,已经学会用怎样的言语和方式攻击别人。 肖凯明这一动手,其他几个人都冲上去,又是长达十分钟的拳打脚踢。 这一回,转学生被打吐血了。 他慢慢爬起来,把全部的重心靠在墙上,靠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肯倒下。 事态又一次陷入僵局,几个人停下来,到一边抽烟去了。 肖凯明和他们分享着刚刚的视频,笑的前仰后合。 倪迦拿了包纸走到转学生身边,抽出一张,给他擦血。 指尖触及到他额前的皮肤,滚烫的温度有点吓人。 他竟然在发烧。 纸巾很快湿透,血糊糊的,倪迦有些恶心的皱起眉。 她把纸递过去,“自己能擦吗?” 没人回答。 倪迦又抽了一张纸出来,手还没伸过去,他往旁边避了一下。 “喂。” 倪迦在他身边蹲下,挑染了几缕银灰色的头发顺着肩滑下来,她温声道:“人别活的那么作,你跟他们道个歉,少不了一块肉。” 他跟没听见似的,歪着头靠着墙根,喘气。 倪迦继续说:“他们就要你一句对不起,说完就放你走。与其在这里受罪,不如认个怂,你还能好过点,是不是?” 她好言相劝半天。 他都无动于衷。 只有风卷着叶片波动的声音,哗沙哗沙而过。 倪迦无话可说,翻了个大白眼。 肖子强那群人抽完烟,开始往这边走。 倪迦感觉到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脖颈上的青筋全部显形,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而出。 不清楚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 “这样。” 肖子强想了个新办法,他把肖凯明叫来,让他站在转学生面前。 “既然你嘴硬不想道歉,那就行动表示,给你“明哥”跪一个,以后在学校见到,都记得叫声哥。” 四周瞬间发出哄笑,被称“明哥”的肖凯明嘚瑟的要上天。 倪迦也跟着笑。 她发出第二个哈字时,感觉到有人看了她一眼。 她弯着笑眼,低头去寻,却没有踪迹。 他至始至终偏着脸,没有看任何人。 “站起来,你不是牛逼的很么?”其中一人说着,上前把他衣领一揪,他随着那道力站了起来,肩头微微佝着。 肖凯明走到他面前,讥笑一声,说:“行了,跪吧。”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转学生身上。 看好戏的,嘲讽的,厌恶的。 唯独没有同情的。 他依旧不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线。 一动不动。 要命的沉默之后,肖子强似乎忍耐到极限,他怒目圆睁,吼道:“你又他妈屁都不放一个!找死是不是?” 说着,一拳重重挥过去。 扑通,一声。 打空了。 双膝落地的下一秒,他的肩头被几双手狠狠按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跪下了,他开始拼命挣扎,但浑身蚀骨的疼痛让他根本没有力气逃开那些桎梏。 他被逼着,给肖凯明跪了将近十分钟。 肖凯明骂他“孙子”,“怂货”,“窝囊废”,“狗一样”。 直到周围的人录完像,拍完照,大肆的哄笑完。 像丢弃垃圾一样,他被扔在那里。 “你敢告老师,这些视频我就发空间里。” 这是肖凯明临走前,恶狠狠的警告。 明明前一秒,这群人还天不怕地不怕。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出后街,倪迦脚步懒散,不知不觉就落在最后面。 她回过头。 天色渐沉,路灯亮堂起来,一盏接一盏。 黯淡之下,他还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像暴风雨之后的杂草,被抽筋扒皮,失去魂魄。 他低着头,浑身是血。 双膝跪地,肩头佝偻。 脊梁却挺得很直。 就那样,矗立着,久久不能动。 ** “倪迦姐,还是你厉害,直接给那孙子膝盖上一脚。”肖凯明举了瓶啤酒,跟她的碰了碰,“不然今天陈劲生肯定不跪,让他道个歉都那么难,跟屎拉不出来似的。” 肖凯明解了气,此时神清气爽,陈劲生给他下跪这事儿,赶明天绝对全年级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这就是惹了他的下场。 肖凯明觉得很有面子。 肖子强也很满意,认了倪迦当妹妹。 这意味着什么?倪迦在这群混混里的辈分也跟着升了。 她以前是厚着脸皮跟他们一同喊他一声“强哥”,如今真的成她大哥了。 托那个转学生的福。 她悠悠笑着,一口气干了半瓶。 赵正没听懂,戳她胳膊肘,“啥意思啊?你打陈劲生了?” 她眼尾扫过来,“谁是陈劲生?” 赵正说:“你逗我呢,就今天挨打那个。” “噢。”倪迦眨眨眼,尾音拖得极长,“没打,我踢了他后膝盖一脚。” 赵正:“为啥?” “他不跪,我只好踢一脚让他跪。”倪迦喝了口酒,嘴唇红润润的,浸了蜜饯似的,衬得一张脸愈发明艳。 她娇笑着说:“谁知道他那么虚呀,一踢就倒。” 赵正摇头,“你别说,我感觉那小子挺硬气的。” 倪迦扭头找烟抽,没吭声。 “他就亏在是个转学生,在这边谁都不认识。” “怎么?”倪迦叼了根在嘴里,旁边立马有男生凑过来给她点烟,她侧头,一手撩开散下来的长发,一手护火,睫毛在火光中轻颤,美的妖冶。 她抽上了,才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怕他报复?” “怕个鸟。”赵正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有我倪姐在,谁敢动我?” “滚啊你。”倪迦笑着踹他一脚。 …… 当年的倪迦,初三,15岁。 她不辨是非,肆无忌惮,以欺负别人为乐,活的嚣张跋扈。 她站在恶人那边,看着他被打的尊严失尽,也毫无怜悯之心。 她不是个好人,甚至连起码的善心都没有。 倪迦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高傲的活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这么一直高傲的活下去。 第二章 新的一天降临,城市在雾蒙中醒来。 马路由寂静变为川流不息,商家陆续开门营业,挤公交的上班族和开私家车的共同堵在八点半的街头,骑自行车的学生挂着耳机,嗖的穿过大街小巷,广场前聚集一帮老太,随着凤凰传奇的大嗓门一起舞动。 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芸芸众生,朝九晚五,各自疲于尘世。 太阳升起时,所有人都会继续生活,都会忘记昨夜几乎摧城的风雨。 日子如常过了一周,倪迦开始缺课。 又一周后,她的一票狐朋狗友被告知,她退学了。 直至那年的中考,她都没有参加。 很突然的,倪迦消失了,连带她背后显赫的家庭。 她在红极一时的顶峰失踪,生生破了无数少男的爱慕之心,也卷走女生暗地里汹涌的嫉妒之心。 无论多咬牙切齿,她就是走的一声不响,不知归期。 有人说她爸被人害了,有人说她家破产了。唾沫星子满天飞,仿佛人人都是大预言家,可惜主人公无影无踪,没人知道真相。 想去询问,却发现那样嚣张跋扈呼风唤雨的倪迦,连一个了解她近况的朋友都没有。 又几周后,人们渐渐淡忘了这回事。 忘了讨论她离去的原因,忘了她身上的故事,甚至忘了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她总染着花里胡哨的长发,上课喜欢化妆,指甲每周换样,逃课打架谈恋爱,一身恶习,臭名远扬。 她变成了众人青春里,那个曾经叫人羡慕,风流韵事一堆,最后却没有结局的反面人物。 日子如常过着。 每个人都要继续生活。 人是围着自己转的,旁人皆是点缀。 因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 三年后。 法院的判决书下来,倪迦夺回属于她的一百万遗产。 被告席上的姑父气的吹胡子瞪眼,嘴里骂骂咧咧。 倪迦没看任何人,把一沓一沓的资料收起来扔进包里,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她步伐再快,还是被姑妈倪蓉拦在门口。 倪蓉花大价钱做的假脸此时狰狞无比,大红嘴里露出獠牙,“我真是想不通,你这个贱蹄子拖了什么关系,竟然还把官司打赢了?怎么?想抢我们家的钱?” 倪迦面无表情,越过她往外走。 她还要去接她妈下班。 倪蓉作劲上来,不依不饶地缠上去,掐住倪迦的胳膊,声音尖利刺耳,“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还想要钱?!你忘了你爸欠的一屁股烂账是谁还的了?是我和你姑父帮着还的!你现在倒好,反过来把我们告上法庭?你还要不要脸?” “女士,请你对我的原告尊重一点。” 男人冷静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腕间一用力,将倪迦的胳膊从倪蓉的魔爪里救出来。 倪迦揉了揉发痛的胳膊,扭头,看到一身笔挺西装的周弥山。 她的律师。 “倪震平所欠的债,全部由他的公司、房产、汽车抵押。倪迦要求得到的钱,是倪震平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遗嘱内容,具有法律效益,不存在抢与不抢这一说。” 周弥山顿了顿,忽然变了种口气,“也就是说,她拿回来的,不过是你们强占倪震平遗产的百分之一,听懂了?” 倪蓉“哎哟”一声,语气阴阳怪气起来,“周大律师怎么打起遗产纠纷这种小案子了?” 说罢,扭头看向倪迦,讽刺道:“你哪里来的钱请周律师?不是陪睡陪来的吧?倪迦呀倪迦,小小年纪怎么尽干叫人恶心的事?不嫌丢人是不是?” “说完了没?”倪迦语气平平地问,也没等倪蓉再张嘴,“说完我走了。” 她根本懒得和她吵,自打倪震平去世,她遭受过的比这些恶心多了。 三年前,倪震平的一场车祸,让倪家整个乱作一团,她和母亲杨雅岚在倪震平的保护下过了十几年娇奢日子,花钱如流水。她只知道父亲家大业大,却不知道原来他开公司欠了这么多钱。 倪震平做生意时,好心借给朋友的巨款分文未归,要她们还债的法院传单却每天都能收到。 倪震平的私人律师被姑妈倪蓉收买,遗嘱被篡改,账户上的钱也全部被卷走,她和杨雅岚一个子也没有。 但欠的债却要她还。 于是卖公司,卖车,卖房,卖的干干净净,最后连杨雅岚的金银珠宝都卖光,才把欠的债勉勉强强还清。 可是一穷二白的母女,接下来又该如何生活。 倪家一夜跌落万丈悬崖,还遭亲人陷害,遗产人人分一杯羹;商场上的朋友,利益当头,感情是虚的。 身上最后一点钱花完,倪迦和杨雅岚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考虑着毫无希望的未来。 杨雅岚除了会花钱虚度日子,什么都不会。 倪迦和她一个样。 一个落魄的富家太太,一个混混女儿,连起码的生活都不能继续。 倪迦那时感受到的,是真正的绝望。 无助,无力,无奈,让她几乎快被抑郁的情绪吞噬。 她们过起了居无定所,风餐露宿的日子。 直到周弥山出现。 周弥山是倪迦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是倪震平曾经资助过的孤儿,一直资助到他去国外学法,有了成就与名气,有了自己的事业。 周弥山和倪震平联系不上后,就一直打算回趟国。 但他如今身居高位,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法律顾问,并不能轻易抽身。 前后忙活了三个月,才腾出时间回国。 根据一路打听来的消息,他在离a市一百公里外的b市,找到了捉襟见肘的母女二人。 彼时的倪迦,已经和杨雅岚兜兜转转了许多地方。 亲人一朝全翻脸,昔日旧友个个办起狠角色。 最后管她死活的,竟是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周弥山给母女俩租了套八十平米的房,又供倪迦在b市上学。 都说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教训起人来,毫不手软。 一夜白头的杨雅岚,十几年不曾干过粗活累活,如今却什么都会了。 当过清洁工,扫过厕所,给人照顾过孩子。 现在经曾经的雇主介绍,在一家大型超市当售货员。 倪迦剪短又留长的头发,再也没有折腾过,她不再浓妆艳抹,不再崇尚奢侈品,穿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两只耳朵上的耳钉全部摘下,只留耳骨上最小的一颗。 以前的棱角被生生磨去,只留一副千疮百孔的空壳。 周弥山给她送过很多一指宽的手链和腕表,让她遮住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倪迦一个没要。 18岁生日那天,她独自去纹了身,细细一串德文,覆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盖住了她曾经寻死的疤痕。 dasseinzumtode 向死而生。 * 周弥山把车开过来,停在台阶之下。 倪迦一边下楼梯一边打电话,她今已亭亭,身姿曼妙,五官出落得愈发精致,在路上频频引人侧目。 她跨上车,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皱了皱眉道:“……那行,你注意点身体。” “怎么?”周弥山发动车子,稳稳把着方向盘。 倪迦挂断电话,系上安全带,“我妈说不用接她了,超市人多,她还要帮忙。” 周弥山点头,问她:“想吃什么?” 她懒洋洋的窝进座椅里,眼皮半阖,“随便。” 刚刚那场官司,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周弥山带她去了一家私人菜馆。 厨子是四川人,饭菜很合倪迦的胃口。 她无辣不欢,头埋在红艳艳的汤汁里抬不起来。 “慢点。”周弥山倒了杯水给她。 他吃不惯辣,沾点辣椒就呛得脸红脖子粗,被倪迦嘲笑过几次以后,他就干脆不再碰辣物。 倪迦风卷残云完,伸手接过,她嘴唇辣的红亮,眼睛湿漉漉的。 一杯温水下肚,火烧火燎的嗓子舒服了点。 倪迦吃饱喝足,烟瘾就上来了,她倚着靠背,从包里摸出一包烟。 周弥山睨她,“你长本事了?” “嗯。”倪迦懒懒敷衍着,没管周弥山渐冷的眼神,点上一根。 青白的烟雾扰扰,她娴熟地吐出一溜烟柱,隔着一片迷蒙,看起来漂亮又冷漠。 她身上没有一点儿少女的青涩感。 倪迦抽了半根,才轻描淡写的开口:“他们快高考了。” 这个他们,是在那个遥远而光鲜的少年时代,她终日为伴的一群人。 三年未见,她的生活已经完全偏离轨道,而他们已整装待发,准备奔向另一种人生。 她自顾自的说:“学还是要上的。”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她在b市上的学都是断断续续的,勉强读完了高一高二,后来就直接不去学校了。 她需要重读高三。 周弥山至始至终没有开口,只静静等着她说。 半晌,倪迦补充一句:“我想回a市读。” 之所以想回去,因为她心里有不舍,那儿是她的家,是每一个街道她都熟悉的地方。当初走得匆忙,她来不及记住什么,她也深知,自己如果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三年了。 她想好好告个别。 跟过去告别。 周弥山坐在她对面,谈不上有表情,“你行么?” 倪迦:“没什么行不行的。” “杨阿姨呢?” “接过去和我一块住,给她在a市租个店,我再打份工。” 倪迦说着说着就不说了,眼睛直直盯着对面沉默的男人。 周弥山看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忽然闭上,心里一直隐隐冒出的预感,此刻愈发明了。 她去意已决是事实。 而他也猜到她接下来的要说的那句话。 “欠你的,我会慢慢还给你。”她说。 果然。 “没有欠不欠。”周弥山打断她,“是你父亲先挑中了我,救了我,照你这样说,是我欠他的。” “那你也还够了。”她嘴唇一勾,面露轻淡的笑,“还倒赔了不少。” “……” 沉默了一会,周弥山沉着声开口:“真想回去,a市的事我来安排,其他不用你操心,杨阿姨不能跟着你折腾。” 倪迦没说话,周弥山能这样说,已经算默认了,她知好歹。 她探身勾过烟灰缸,磕了磕烟灰。 “倪迦。” 周弥山看向她腕间那串若隐若现的纹身,语气微重:“不管怎么样,你值得好好生活。向死而生,这是你送给你自己的礼物,说到要做到。” 她捻烟头的动作一顿,没应声。久之,只剩绵长的呼吸。 她如今,已习惯低头走路。 她羡慕旁人轻而易举的幸福,偏偏她的生活不人不鬼。 若已筋疲力尽,何来对生的希望? 第三章 倪迦留了一级。 与她同龄的人,或已拿着大学通知书,各自飞向不同的城市;或已踏入社会,开始为生存之道而碌碌。 只有她还停在这里。 阔别三年,倪迦重返学校。当年的圈子散的干干净净,四周皆是陌生的脸。 曾经提起倪迦人人皆知的六中,已经换了一批人无限风光。 倒也好,无人记得她,她和她荒谬的青春终将化作寥寥的风,呼啸而过,再不为人所知。 人道是,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 ** 倪迦在新班呆了一个星期,只和座位周围的人说过几句话。 班里的女生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她是外来者,无心融入,也不乐于交际。 她早已失了当年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气魄。 但她漂亮,独来独往让她神秘,年级里张狂的女生注意到她,会随口议论两句。 太过出挑,极易引起同类的嫉妒,偏偏女人天生擅长排斥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她撞见过几回明目张胆打量她的目光,都懒得理,没有闲气可生。 也不乏男生对她有意思,只是苗头刚冒,她就不解风情的掐断。 倪迦不怎么爱笑。 也不结交任何朋友。 ** 隔天的体育课,是中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 她去天台上抽完烟,才慢慢走去操场。 紧挨的篮球场上,一群高高瘦瘦的男生在打球。 应该是同年级的——因为他们班的几个女生坐在观礼台上看。 “倪迦!这边!” 那一排女生的其中一个喊了她一声,倪迦目光投过去,好像是她的同桌楚梨。 楚梨身边的女生扯了她一下,似乎在嚷嚷你叫她干嘛。 倪迦想翻白眼,她也没打算过去。 她往前走着,从篮球架下过,一颗橘色球体直直飞向她。 “砰”一声,篮球重重砸在她后脖颈,她眼前瞬间一黑。 观礼台那边传来惊呼声,几个女生跑向这边。 球场上,打篮球的几个男生也停下动作,看向始作俑者。 谁都不知道陈劲生突然抽什么风,那球是不是故意砸的,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但没人敢问。 倪迦捂着后脖,痛感强烈,她心头怒火正盛。 那颗篮球滚了一圈,停在她斜前方。 不多时,一只手伸向它,五指张开,根根修长,骨节分明。 那只手很大,是男生的手。他直接将篮球握住,单手拿起来。 倪迦沿着那只手看上去,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单眼皮,眉骨硬朗,下颚弧线干净利落,长相十分出众。 但他有一双充满戾气的眼,冰冷,漆黑,看人没有温度。 看的她没由来一阵心慌。 倪迦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他。 但又觉得在某个时刻,他也曾那样看过她。 ** 男生似乎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他单手拍着那颗球,准备离开。 在径直路过她身侧的那一刻,倪迦意识到他是真的没打算说对不起。 倪迦盯着他的后脑勺,语气微冷:“你不道歉?” 他没理。 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回到那群男生中间,继续篮球运动。 倪迦一肚子火没地方发。 楚梨和同班的几个女生过来,看着男生离去的方向,了然的模样,“原来是他啊。” 倪迦抬眼:“什么?” “他是高二的。”楚梨掏出纸巾给她擦去脖子上的灰,见上面已经红了一大片,有些不忍,道:“这个男生……你还是忍忍吧,别惹他。” 倪迦问:“为什么?” 楚梨的好朋友赵茹哎呀了一声,“你是不知道,陈劲生在我们学校根本没人敢惹的,他欺负我们高三的人眼睛都不带眨的。” 倪迦不免觉得好笑,“六中没有人管吗?” “有。”赵茹耸肩,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就是陈劲生管,职高和卫校那边的人出事都得找他。” 倪迦沉默了。 当年他们在这片无法无天的人叫肖子强,人脉深,圈子广;他表弟肖凯明也不是省油的灯,按说现在也是高二。 没想到三年未归,她的故人一个不在,这些地盘也易了主。 倪迦没忍住问,“肖子强呢,你听说过他吗?” “听说过啊。也就两年前吧,那会我还上高一,陈劲生好像把他打了。” “……” 倪迦浑身僵了一僵。 “听他们说就在咱们学校后街,好多人都看见了。肖子强那么牛逼一个人,当年说出去多威风,还不是被陈劲生打残了。” 倪迦忽然觉得周身一片冰凉。 恍然间,在她不学无术的那几年,她忆起一道不肯弯曲的脊梁骨。 倪迦回神,“打残了?” “嗯,肖子强半个耳朵都被陈劲生扯下来了,啧,超级可怕。”赵茹说到这里抖了抖肩膀,周围的女生都面露不适,但没有人质疑。 关于陈劲生这几年的事迹,六中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陈劲生就是那场架打完出名的,他后面每打一场架不见血不会停的,根本不要命啊,好像还有根手指是断的,一直没好。” 赵茹说完,楚梨给她递了瓶矿泉水,白她一眼,“喝点水,就你话多。” 倪迦继续问:“学校不管他?” 赵茹抿抿嘴,说:“不管,陈劲生他家好像挺有来头,学校一直不开除他,只是记过,让他念检讨。” “那肖凯明呢?” “你说肖子强表弟?哇,那男的现在简直就是陈劲生的一条狗。”另一个女生插话进来,手指向篮球场里人头攒动的几人,“那个,喏,穿红色耐克鞋的,整天跟在陈劲生后面,让他干嘛就干嘛。” 另一人说:“他们俩说不定是关系好。” 赵茹满脸不屑,说:“好个屁,陈劲生都把他表哥打成那样了,肖凯明没长心啊?他就是怂,害怕自己也被打,男人怂成那样也是没谁了。” 楚梨拍拍脸色微沉的倪迦,“所以这事就算啦,你是新生,别跟他过不去。” 倪迦没有应声,她一时半会还消化不来这么多信息。 “不过陈劲生刚刚还算好的,你那么和他说话他都没生气。”赵茹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害怕,半开玩笑道,“可能是看你长得漂亮。” 倪迦扯扯嘴角,没作声。 一节课在议论陈劲生中过去。 几个女生对倪迦的态度也有所好转。 她们离开篮球场的时候,陈劲生和肖凯明已经离开了。 其他打球的都是高三的,其中一个叫程朔,是赵茹的男朋友,他在操场出口等赵茹,然后眼睛向后一扫,定在倪迦身上。 程朔看着她,又想起陈劲生的后半场表现。 他打的极其凶残,不停的进球,好像在发泄什么情绪。 程朔似乎有什么话想和倪迦说,但赵茹嚷着“肚子饿”,一把把他拉走了。 ** 倪迦有些心悸。 陈劲生当年给肖凯明下跪那事儿,现在似乎没几人知道。 而当年在场的人里,后来都被陈劲生想着法子讨回来了。 倪迦这个逼他下跪的始作俑者,似乎成了唯一一条漏网之鱼。 ** a市连下了几场暴雨,整天都阴沉沉的,冷风卷过,雨雾蒙蒙,空气粘稠而潮湿。 这样蔫蔫的天气,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放学后,赵茹要和程朔出去给人过生日,楚梨就落单了,委屈巴巴的看向同桌倪迦。 “一起回家吗?” 倪迦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她在学校附近的烧烤店找了个临时工,正打算今天放学去看看。 “我有事。” 楚梨眨眨眼,“干嘛?” 倪迦没多解释。 楚梨不情不愿,不想一个人走。 倪迦背好书包,看她一眼,轻叹一口气:“一起出校门吧。” 楚梨眼睛一亮,“好。” 出了教学楼,冷风灌了个满怀。 雨刚停,到处都是积水,湿漉漉的。 倪迦和楚梨一同走出校门。 门口聚集了一帮学生,有他们学校的,也有穿职高校服的,还有大冷天也要穿短袖摆谱的社会青年。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骂声在阴雨沉沉的夜幕中格外清晰。 带着她熟悉又陌生的年少轻狂。 蓦地,倪迦在他们其中看到一个人。 他没有穿校服,只有一件黑色外套,肩宽腿长,身形高瘦,像呼啸的冷风割出来的立体。 他指间夹一根烟,神色淡漠的站在街边抽。 眉里眼间戾气深重,他虽有一副好皮囊,但并不面善。 倪迦的目光不知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说长不长,直到他转过头。 四目相对。 倪迦没躲。 暴雨过后,冷风在侧,掀起她半边长发。 来往皆是人群,他准确无误捕捉到她的窥视。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 像这场大雨,终于穿越三载寒冬,结成冰冻,重重砸进她的心房。 第四章 chapter04 倪迦回出租房换了套衣服,把书包丢下,然后洗把脸,直接出门。 烧烤店在学校对面,过条马路就能看到。店牌上五颜六色的彩灯链勾出“幽意烤吧”四个字,在暮色中闪烁。 老板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微胖。倪迦进去后堂时,她正忙着兑奶茶。 除了一个烧烤师傅,没有其余帮工。只有她儿子,也穿六中校服,窝在吧台后面打游戏。 “从八点开始到晚上十二点,工资按小时算,每小时15。”老板娘转身去拿铁板上的烧烤,放在铁盘上,说:“就学生放学这会人最多,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十二点以后基本都是些混混,他们不着急回家,咱也不用管。” 倪迦靠着旁边的案板,说:“能稍微迟点来么?不会晚过二十分钟。” 她们八点才放学。 老板娘皱眉想了片刻,圆脸上五官都凑在一起,最后道:“也行,那就八点半之前,你快着点来。” “嗯。”倪迦点头。 老板娘把两杯奶茶摆到案板上,侧头打量她几眼,“长得挺漂亮,你多大?”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20。” 倪迦长得是美,但浑身透着股妖气,美中带有攻击性,典型的坏女人类型。 加之她个高腿长,胸大腰细,往那儿一站,什么事不做都风情满满,活生生一只狐狸精,专来祸害人间。 老板娘很满意她的长相,她这烤吧来往的都是些游手好闲的痞子,最好她这口。 老板娘又道:“那今天就开始?” “行。” 说罢,老板娘把手里的餐盘给她。 两杯奶茶,一堆烧烤,重重一盘。 味道直窜鼻,倪迦捻眉,她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这些。 烤吧里都是用厚重的帘布隔开的小格挡,灯光故意打的暗沉,给年轻男女营造意乱情迷的氛围。 头顶播着靡靡之音,歌词简单明了。 不是爱就是恨。 倪迦冲着老板娘指的那一格挡走过去,掀开布帘,里面坐了一堆男男女女,目光刷的齐落在她身上。 进来个美人。 “卧槽。” 一个寸头社会哥没忍住,低呼一声。 然后就有那么几道目光搁着不走了。 倪迦一脸淡定,放下餐盘后谁都没看,扭身离开。 ** 隔天又是平常一天。 除却风雨依旧飘摇。 平淡度过十节课,又到放学。 周遭乱哄哄的,有人还在问问题,有人已经背上书包离班;楚梨和赵茹商量着去买复习资料,临走前跟倪迦打了声招呼。 倪迦摆手,道声再见,继而也走出教室。 她在校服外裹了件外套,独自走上天台。 夜晚八点钟,天色暗淡,黑云压城。 她推开门,不想,打断一对缠绵的鸳鸯。 她还真没想到天台有人。 女生哎呀一声,似娇非嗔,叫的人心头痒痒。 倪迦没多看,也没走,她现在脸皮厚的不一般,什么场景都能做到心无旁骛。 “你们继续,我抽根烟就走。” 她是这么说的。 那女生显然没料到倪迦是这种反应,停了一会,声音恢复正常,“你哪个年级的?” 黑夜浓稠似墨,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但这声音有点耳熟。 倪迦没去想是谁,叼了根烟在嘴里,编道:“高一。” 女生顿住,又低笑一声,“几班的?” 话里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倪迦听的有趣,吸一口烟,空气中的冷意也跟着进肺。 凉个透。 见她半天不答,那女生补一句,“别说不该说的,听懂没?” 倪迦想笑,还不该说的。 有本事你俩别做不该做的啊。 “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女生提高声音又问一句。 就这一句,倪迦听出来她是谁了。 好嗓门儿啊。 她们年级的大红人,樊茵。 长得漂亮,身材好,会穿会打扮,好像还是个模特,参加过不少比赛。 重点是,她男朋友是他们年级里的大哥,叫唐应荣,流氓气息很浓。 她知道这些,还多亏赵茹那个大喇叭,成天在她耳边喊。 只是此时此刻,说话的只有樊茵,那男生一语不发,始终沉默着。 如此明目张胆的偷情,倪迦觉得唐应荣头顶都快绿如森林了。 倪迦把烟拿下来,说:“知道了。” 然后,她没想到的是,他们俩竟然就真的继续了。 ……还是当着她的面。 那点晦涩不明的声响,让她听着都觉得诡异。 倪迦呆不住了,她打算走。回身那一刻,月亮从云层后冒出头来。 皎皎一轮月,此时亮的出奇。 照的一枝红杏出墙来。 樊茵一无所知,她攀着男生的脖子,脸埋在他脖颈一侧,细细吮着。 男生单手扣在她腰上,再没其他动作。 他敞着校服,领口稍乱,锁骨露了个边儿,再往上,喉结凸出,脖颈脉络分明,一直沿至下颚,弧线落拓。 他这样子,性感过女人。 骨子里勾人。 怪不得樊茵主动成那样。 倪迦没太敢继续看。 一来怕尴尬,二来,她心中有刺。 她和陈劲生的这几次碰见,从未说过一句话。 但他眼里的冰冻,当真非一日之寒。 ** 晚上十点半,烤吧烟熏雾绕,充斥痞男靓女,在各个格挡里相互依偎。 在低俗的调侃里高声嬉笑,寻求廉价的欢愉。 倪迦坐在吧台后面,杵着脑袋,指间夹了根烟,雾腾腾的。 老板娘今天外出,她儿子大解放一般,玩到尽兴才回来,偷偷摸摸钻进店里。 见他猫腰夹背的,倪迦淡淡说了一句,“你妈没回来。” 小屁孩一瞬间挺直腰杆。 他一溜烟跑到吧台后面,书包随处一扔,然后凑到倪迦身旁,“姐你抽烟啊?” 眼睛亮闪闪的。 倪迦没说话,把烟盒扔给他。 薄荷双爆。 “卧槽。” 他惊呼一声,抽了一根出来,掐碎爆珠,又借倪迦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 动作娴熟,是个老手。 浓烟呼出来,他点头称赞,“抽着好凉。” 倪迦懒懒嗯了一声。 这小子才多大,举手投足都一股痞劲,跟这地方的顾客一个样。 混社会这个乱圈子,日夜新鲜。引得多少人染上一身恶习,把大好青春用来虚度。 倪迦就是个例子。 没文化,没爱好,没追求。 除了长了一张妖精似的脸,烟瘾还越来越大。 当年她没死成,当真只剩赖活着。 ** 老板娘的儿子被一男的叫走,在他们包间里呆了一阵,过会又出来,还带出里面男人一句“你别忘了啊”。 他重新溜回吧台,不禁意的瞥了倪迦好几眼,屁股拧来拧去,不安分的晃着。 倪迦低头摁手机,眼垂着,也不说话。 又过一会,小屁孩忍不住了。 他趴过来,嬉皮笑脸的问:“姐,你叫啥?” 倪迦没抬头,只声反问,“你叫什么?” 他脱口就答:“吴澈。” “哦。” 吴澈一个劲往她手机屏幕上瞅,倪迦反手把手机扣在吧台上,抬眼,“怎么?” “把你微信号给我呗,姐。”吴澈会套近乎,一口一个姐。 倪迦睨他一眼,“你要?” 吴澈连连点头。 她倏地笑一声。 “不给。” “姐,你好好的!”吴澈拉着她胳膊,“是我同学想要,他说你长得特好看。” 倪迦不冷不热的把手抽回来,“你哪个同学?” “就……” “是我要的。” 吴澈还没说完,被吧台前一道声音打断。 倪迦掀了掀眼皮。 吧台前倚了个男生,寸头,黑t牛仔裤,瘦精瘦精的。 半个胳膊都是花臂。 吴澈凑过去,叫了声:“铭哥。” 顾南铭应了一声,眼睛直勾勾看向倪迦,“给个微信号?” 倪迦没看他,对着吴澈露出不解风情的笑,“这就是你同学?” 吴澈啊了一下,又看向顾南铭,哎哟一声。 “这不赖我,铭哥教的。” 顾南铭作势要给他头上一拳,胳膊刚挥出去,被人拦住了。 倪迦把他的手拍过去。 顾南铭转头去看,被勾进一双明艳艳的眼。 “动什么手?” 她笑起来时,眼尾是止不住的媚意,有令人屏息的能耐。 顾南铭呼吸一紧,“那你给不给?” 倪迦恢复懒散,把手机丢给他,“给啊。” ** 第二天课间,赵茹飞似的从外面冲进班,一屁股稳稳降落在楚梨和倪迦的桌前。 倪迦昨夜睡得晚,头蒙在臂弯里正犯困。 直到被赵茹激动到扭曲的声音吵醒。 “你说什么?”楚梨不相信,又问一遍。 恰好倪迦皱着眉抬起头,赵茹压低声音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又散播一遍。 “樊茵好像和陈劲生搞上了。” “陈劲生”三个字,瞬间击退倪迦的困意。 她每每听到,都会有心虚的感觉。 就像一直畏罪潜逃,不知道报应什么时候来。 “那唐应荣呢?樊茵不是和唐应荣谈着吗?” 赵茹耸耸肩,“那谁知道,樊茵没毛病,陈劲生长得那么帅,甩唐应荣几条街。” “他俩得打一场吧?”不知不觉,那天体育课的小圈子又围到一块,开始七嘴八舌。 “高三和高二,哇,唐应荣打不打得过?”女生a说。 赵茹撇嘴:“肯定打不过,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劲生什么样。” “那就丢脸了,女朋友被抢了不说,自己还得被揍。” 话题的重点俨然不在樊茵的脚踏两只船,而是唐应荣和陈劲生谁更牛逼。 “这事你听谁说的?”一直静静在听的楚梨发问,“我感觉他俩不会闹起来,最后背黑锅的可能是把这件事捅出来的人,樊茵又不傻,怎么可能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赵茹被问懵,张开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倪迦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叫一语中的。 楚梨说的没错,樊茵确实不傻,既然脏水不能泼给自己,那就只能一个劲泼给别人。 那天偶然撞到她出墙的倪迦,经她打听,是个转学生,没关系没人脉,当然被泼了个彻底。 ** 倪迦挥霍无度十几年,风头出尽的那一刻也想过,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跌下来,落进别人手里,宁愿一头撞死,也受不得侮辱。 但是世事无常,等她一身傲骨被打的零七碎八后才发现,那些全是狗屁。 她一无所有,傲给谁看? 倪迦放学后便被人强堵着到了学校后街。 这里发生过数不清的打架事件,当年她是打人的,自由的来来去去;如今她是即将被打的,任人宰割。 已经围了几个人在那,都是他们学校的,男男女女,越是笑的大声,越磨她的神经。 他们等着看戏。 看她的戏。 一如她曾经那样,随心所欲的欺负别人。 倪迦浑身僵硬,她被人推着往前走,等看到石凳上坐着抽烟的人后,呼吸都不会了。 她一怔一怔盯着他。 那人也穿校服,和她一样,是六中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头看她。 他呼出一口烟,可烟雾也遮挡不住他眼中的天寒地冻。 和深深的厌恶。 倪迦狠狠捏了捏手心。 她早该想到的。 陈劲生。 第五章 chapter05 樊茵把校服半披在身上,露出半个肩,和唐应荣依偎在一起。 她斜睨着倪迦,哼笑道:“你说你一个女生,嘴怎么那么闲啊,到处传我和陈劲生有一腿?” 谎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樊茵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气场十足。 三言两语,“长舌妇”的头衔给倪迦扣得稳稳的。 是她无中生有,乱说话,倒是非。 周围人目光戏谑,看倪迦像小丑。 倪迦站在那一处,做不出任何反应。她的愤愤,她的悲喜,全都被时光磨得干干净净。 她想,她应该什么都能咽得下。 倪迦长得不比樊茵差,身材又好,美人落魄起来也是美人,她是新生,同校的男生大多没见过她,视线频频落在她身上。 这望来望去,一直坐着的陈劲生眯起眼睛。 又想抽烟,一摸,烟盒空了 地上全是烟头。 他足足抽掉一整包。 一旁的女生见状,跟他搭话,“你烟瘾好大啊。” 咬字咬的轻飘飘。 陈劲生没回应,眼神都懒得给。 * 不远处,几个女生走到倪迦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推了她一把。 没推动。 肢体碰撞,倪迦条件反射去抵抗。 但这无疑是错误的举动,因为她随之迎来的就是一巴掌。 她被扇得整个人都偏过身。 倪迦捂住脸,心跳的厉害。 也冷的厉害。 她能怎么办,她知道她不该反抗那一下,因为这里没有人会牵就她。 她知道就算自己跟她们对打,也打不过眼前这六七个女生。 她以前打架,都是大势已定的时候冲上去掺和两脚,她每次都是人多的那一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打不过。 她本来就混的像个半吊子,当初的气势,也是身后那群狐朋狗友给的。 直到这一刻,倪迦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以一敌众的时候,陈劲生比她强多了。 她的高傲与他的相比,不值一提。 …… “哟,还有纹身呢。”一个女生发现她腕间那串字母,阴阳怪气地提高语调。 樊茵把她的手掰过去看,嗤笑一声,“真的假的?” “假的吧,装社会大姐呢,樊茵,咱们是不是惹到有纹身的社会姐了,我好怕啊。” 故意的语调,无止境的哄笑。 没完没了。 最初的羞辱感过去,倪迦平静下来。 倪震平下葬那天她都没哭,现在也不会哭。 她和杨雅岚窝在火车站睡了三天三夜,她都没觉得丢脸,现在也没什么可丢脸。 她本来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这样想。 但一轮又一轮的“惊喜”接踵而至。 被一个电话叫来的肖凯明,见到此情此景,呆了好半天。 “……倪迦姐?” 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曾经的称呼。 现在听着,格外刺耳。 几个女生果然捕捉到了,集体大笑,拽住倪迦的长发,“还真是个姐?” 肖凯明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紫一阵,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劲生。 他早已领教过他的可怕,可是他对他的这份羞辱,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倪迦看到肖凯明错愕的神情时,心里垒起的城墙轰然倒塌。 她不再挣扎,痛苦地闭上眼。 …… 欺凌结束,一行人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坐在地上,背靠墙,双手环膝,头埋在里面。 脸颊发烫,脑袋嗡嗡直响。 她感觉到有人朝她走过来。 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倪迦猛地抬头,盯住那双冰冻的眼睛。 她头发散了一肩,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白皙的脖颈上全是指甲刮痕,渗出血珠,摇摇欲坠。 陈劲生低头看她。 眸中漆黑,汹涌,像暴风雨之夜。 从她再次遇见他,到此刻,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可他成功羞辱了她,给了她一身狼狈。 倪迦勾出笑,发了狠地笑,眼睛都弯在一起,她缓声道:“陈劲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三年前的事记了这么久?你就这么点肚量?” 她的语气自私极了,眼神像淬了毒,全然忘记自己以前做过更伤天害理的事。 倪迦没受过这种刺激,精神快恍惚。 陈劲生胳膊撑着膝盖,慢慢在她面前蹲下身。 他的身影一点一点遮挡住她视线里所有的光。 “倪迦。” 他开口,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声音比她还哑,低的吓人。 他半眯着眼,说:“我对你够好了。” 当年的人,没被他打进医院的,只有一个当狗的肖凯明。他践踏他的自尊,看他无数次隐忍,活得小心翼翼又卑微,这比任何方式都解恨。 她的突然消失,让她逃过一劫。 也让他牢牢记了三年。 倪迦冷笑,眼底涌动的情绪近乎疯狂,“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就是想报复?” “报复?” 陈劲生勾了勾唇角,抬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拇指一点一点揩去上面的血痕。 他指尖冰凉,磨蹭在她的肌肤上,然后缓缓停在她的伤口处,手间猛地用力,狠狠掐住。 他感受着她因为害怕和疼痛突然颤抖的身体,说: “对他们那样才叫报复,对你,只能算欺负。” * 倪迦请了一天病假,烤吧也是。 老板娘不太高兴她才工作几天就请假,倪迦没有精力多解释,直接挂断电话。 母亲的电话也是匆匆说了几句就收线,她不想让她操心;周弥山又接了个大案子,忙的脚不着地,只在微信上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过段时间来看她。 倪迦自己窝在几十平米的房子,没精打采看了一天电视。 看别人的喜怒哀乐,假的演的跟真的似的。 她一个大活人都没那么多情绪。 就这样耗了一天,天色渐渐变深,电视闪着无声画面,成为房间唯一的光线。 小学课本里怎么说的。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这句话倪迦记得特别清楚。 因为每逢这个时候,倪震平总会风尘仆仆的赶回家。 城市忙碌过后,一切归于平寂。偶然有车身划过夜空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转瞬即逝。 倪迦关了电视,静静躺在沙发上,长发铺到地上,烟在手里燃烧。 一丝一缕,凝聚又消散。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躺着。 看着窗外月亮。 世界安静极了。 像浮沉海面,盛大而旷远。她一人漂泊,遥遥无期。 原来被人从心理到身体的欺凌……是这样痛苦。 * 第二天是周末。 倪迦睡到半下午,起身洗了个澡,才觉得浑身清爽了点。 脸上的肿消了,但仍有红痕,布在皮肤上看着挺显眼。 倪迦坐在镜子前看了会,一声不响从行李箱翻出化妆包,她不浓妆艳抹已久,里面的东西不太全。 但基本要用的都在。 她化好妆,五官立刻变得深邃又立体,又翻出以前的耳钉,耳垂坠着个环,其余全是细碎的小钻。 左边六个,右边三个。 她把蓬松的发低低挽了个发髻,装了盒烟在口袋,但没带打火机。 就这么出门了。 夜已深深,晚风在街道上流淌。 一口烟火气吸进肺,好一个人间九月天。 * 陈劲生和一群人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吧台前站着的女人。 天还下着雨,她却跟不知道冷似的,只穿一件紧身上衣,胸前撑的饱满。衣服下摆堪堪遮腰,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牛仔短裤之下,一双腿又细又长,白的晃眼。 她画着深色的眼影,红唇抿一根细烟,向旁人借火。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借火总能产生点风尘气的故事,她笑着扶住那人手臂,继而低头,一缕碎发悠悠落下来,她抬手随意别在耳后。 她总能把风情演绎得楚楚动人。 这才是倪迦。 让当年的他恨之入骨的倪迦。 也是在那个性欲刚刚萌发的年纪,无数次让他浑身燥热的从梦中惊醒的倪迦。 周遭的人吹了声口哨,她懒懒看过来。 她好像看到他,又好像没有。但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他们,看一群折服于她绝好容颜的浅薄俗人。 他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不同。 就算前一天他才那样羞辱过她,此刻她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 她淡淡一笑,拿着菜单走过来。 “找个位置坐,点好了叫我。” 她把菜单递给他们当中一人,简单说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彰冲着她的背影唏嘘一声,玩味,带着点调戏。 “这妞真带劲。”他说。 陈劲生眼神沉了几分,没说话,兀自点一根烟。 宋彰看向他,“你这两天不对头啊,烟抽这么猛。” 他依然沉默,整个人像一块寒冰,触一下都觉得蚀骨的冷。 陈劲生话本不多,从不见他愿意和谁多交谈,也没人敢揣测他的意思。 宋彰算是他狐朋狗友里,少有的不怕死的一个。 他问:“你跟你爸吵架了?” 陈劲生没应。 又问:“班主任又找你事了?” 还是没应。 “……你不会看上哪个女的了吧?” 陈劲生起身弹烟灰,冷淡开口:“我看上你了。” 掀开布帘而入的人身影一顿,目光微讽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刚刚好听见了。 她把手里的餐盘放下,什么也没说,又撩开帘子出去了。 风似的,她身上的香气却弥漫一地。 陈劲生眼神更冷,随之起身,也出去了。 他讨厌这种若有似无的感觉。 第六章 chapter06 晚上十二点半,倪迦挎着包走出烤吧。 她把微信号给了顾南铭之后,他就三番五次的找她。 他约她喝酒,在“城市六号店”,市中心的一家酒吧,开了挺多年。 她还在听顾南铭微信上发来的语音,听到一半,脚步顿住。 男人的浑话自顾自的在手机里播放完,倪迦却一句都没再听进去。 他站在路的拐角,路灯照的他影子冗长,仿佛沿到黑夜尽头。 一地的烟头,指间还冒着寥寥白雾。 身后是一条死胡同。 这样子,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 半晌,陈劲生把烟头扔在地上,捻进土里,抬头,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下班了?” 他声音很低,带点哑,不似同龄人那般爽朗。 总透出几分阴沉。 倪迦不想和他说话,目不斜视的略过他。 走过他身旁时,她被他一把拽住。 他扯着她的手腕往回拉,仅用一只手就固住她,劲大的吓人。 倪迦心里直抽冷气,赵茹不是说他有根指头是断的么?怎么还这么有力气? 他手心干燥冰冷,手指根骨分明,硌的她手腕生疼。 倪迦没挣开,挣也挣不过,她任他牢牢扣着,挤出笑脸来,“没下班,我还得上夜班。” 晚风悄然拂过,荡起她乌黑发丝。 她眼影很浓,勾出一双饱含秋水的媚眼。 红唇微微张阖,艳不过酉时日落。 气吐都幽然。 陈劲生眸色加深,“什么班?” 倪迦挑眉,“陪.睡。” “缺钱?” “缺。”她毫不掩饰。 他不说话了,嫌恶的松开她的手。 倪迦淡淡睨一眼,没吭声,只是勾出个笑,“没事了?没事我走了。” 她的风轻云淡让陈劲生心烦意燥。 他抬眼,单薄的眼皮像锋利的刀片。 “走什么,急着跟人上.床?” 刚刚她手机里响着的男人声音,他听的一清二楚。 话不留情,直直刺穿她的自尊。 她以为自己早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倪迦捏了捏自己的掌心,指甲快要嵌进去。 半晌,一双媚眼悠悠落在他身上,目光挑逗,“你要给钱,跟你上也行啊。” 陈劲生定定看她一会儿,眼神越来越寒,突然,他笑了一声,“你知道你像什么?” 她无所谓地笑笑,“什么啊?” 他目光讽刺。 “婊.子。” ** 那晚,倪迦答应顾南铭去了六号店。 她酒瓶不离手,有意灌醉自己,顾南铭紧紧贴着她坐,欲望全写在脸上。 男人的呼吸深沉,在她耳畔撩拨。 倪迦喝的有点上头,但心是静的。 她拨开顾南铭不安分的手,因酒精渲染,音色平添几分娇媚。 她明知故问,“你干什么?” 顾南铭憋的耳根都发红,“咱俩换个地儿说。” “不行。”倪迦娇笑着,眼底却一片冷,“我来大姨妈了。” “我操,你别不是骗我的吧?”顾南铭一脸幽怨。 “不信你摸?”倪迦露骨极了,身子直往他跟前凑,一双美腿伸的笔直。 “得得得,我不碰你。” 她一脸坦然,顾南铭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就算她真的不愿意,他也不是强迫干那事的人。 见顾南铭憋屈的靠着沙发抽烟,倪迦拎着酒瓶咯咯笑,铃摇似的。 笑着笑着,她鼻子一酸。 差点流眼泪。 视线模糊一瞬,她别过脸,深深呼吸一口,满腔浊气,和着烟酒的萎靡。 陈劲生骂的那两个字真够难听的,偏偏着了魔似的在她耳边晃悠。 心像被挖了个口子。 倪迦望着眼前一派奢靡混乱之景,酒精麻痹了所有的感官。 她好想知道,她到底该怎么,度过这漫漫且黑暗的人生路。 ** 倪迦的生活变成了简单的三点一线,学校,出租房,烤吧。 偶尔跟着顾南铭混吃混喝,关系一直处的不明不白,但也没越线。 顾南铭人虽浑,但性子不坏。 倪迦在学校,说的话越来越少。 她不怎么出班门,体育课能逃则逃,不能逃就请病假趴在教室睡觉。 偶尔会碰到樊茵为首的那几个女生,看她的目光无不讽刺。 她照单全收,不痛不痒。 人的承受能力真是无下限的。 倪迦就在日复一日的糟糕生活中,成功的再也没有见过陈劲生。 两星期后的周末,周弥山带着母亲杨雅岚来a市看她。 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得倪迦那张单人床都快放不下。 周弥山还有公事去办,倪迦正好和倪母依在一起聊天,东拉西扯,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夜晚时分,周弥山带她娘俩去吃饭。 西餐厅坐落于a市黄金地段的21层,透过落地窗,可以睥睨地上的一切。 灯火辉煌,这里像座不夜城。 周弥山点餐之际,倪母暗自塞了张银.行卡给倪迦,使了个眼色,叫她等会把账付了。 倪迦收好,了然的点点头。 这地方是新修的,占据全市最好的一块地,消费高的离谱。 这顿饭钱,起码要倪母半个月工资。 周弥山总带她去感受最好的东西,但她委实承受不起了。 饭过一半,周弥山突然问她,“你在哪打工?” 倪迦还没来得及瞪他,杨雅岚就惊讶出声,“你还打工?打什么工?” “……” 倪迦白了周弥山一眼,这男人精明的跟什么似的,当着她妈的面问,摆明了让她这个工打不下去。 怪不得当初听到她在打工没反对,他清楚她不听他的,就把她妈搬出来。 倪迦含含糊糊的应,“就给人帮帮忙,没什么。” “帮什么忙?你来a市是上学来了还是打工来了?你要这样就给我回去!” 倪母教训她,她只得乖乖听着。 周弥山在一旁悠哉的切牛排,看时机差不多,插一句话进去,“辞了吧。” 倪迦想送他一个白眼,但杨雅岚正发怒,她只能忍住,表面答应,“嗯。” 语气很难说不敷衍。 周弥山一眼就看穿她打的什么心思,“现在就辞。” 倪迦说:“老板娘睡了,明天再说。” 周弥山抬起腕表看了一眼,“八点就睡?” 倪迦:“……” 她真是日天日地的。 依周弥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她这烤吧的工作十有八九干不了了。 不干就不干,大不了她再找一个。 倪迦掏出手机,拨给烤吧的老板娘。 电话响一声就接,那边语气有点激动,急促的,“喂?” “老板娘,是我。”她停顿一下,又道,“倪迦。” “哦……倪迦。”那边声音低落下去,“什么事?” 她听出来老板娘的语气起伏,却没多问,直截了当的开口,“我想辞职。” “为啥?” “我可能要回老家一段时间。”倪迦的谎话粘手就来。 老板娘叹气:“唉,你这不是开我玩笑吗?” 她只好说抱歉,见旁听的周弥山嘴角带了丝笑意,终于没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给他。 她准备收线时,老板娘叫住她。 “倪迦,我想麻烦你个事。” 倪迦没反应过来,“嗯?” “吴澈那小子两天没回家了,打他手机也不接,联系他朋友都说不知道,这孽障真要气死我才算数。” 倪迦懒洋洋的身子渐渐坐直了,“两天都没回来?” “对,说是跟同学过生日,我想着第二天是周末就让他去了,谁知道到现在都没个影,打电话也不接,我心里不踏实。” 老板娘语气焦急,“你看你能不能打听到他在哪呢,让他赶紧回家!” 倪迦眉头慢慢皱起,应了声好。 她挂断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杨雅岚在她身后喊,“你这孩子,这么晚干什么去?” 她头也不回,“我老板家儿子丢了。” 第七章 chapter07 倪迦走出电梯就给顾南铭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给他讲了个大概,问他知不知道人在哪。 “昨天晚上我还见着他了。” 顾南铭宿醉的头还有些痛,“场子散了以后他就没跟我们一块,估计跟人网吧包夜去了。” 倪迦沿着街道走,“那你问问你朋友,我老板急着让他回家。” 顾南铭答应的爽快,“行,我打个电话问问。” 倪迦没有目的地,随便找了个路边的石凳坐下,闲闲盯着马路看。 数到第十五辆飞驰而过的车后,顾南铭的电话回过来。 她放在耳边接通。 顾南铭问:“你在哪?” 倪迦嗓音淡淡的,“路边。” “哪条路?我找你去。” “找我干什么,找吴澈。” “嗨,那小子的事儿有点复杂。” 倪迦抬抬眼皮,果然是闯祸了,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惹事了?” “嗯,他在百乐门唱歌,谁知道怎么跟他们同级一小子杠上了,那小子有个哥哥正好在跟前,吴澈让他们堵着呢,走不了。” “……” 倪迦无语了,现在的小屁孩,真他妈事多。 倪迦起身,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听见她跟司机师傅报了百乐门ktv的地址,顾南铭急了,“你要去?” 倪迦:“不然呢?” “你去能干什么?别给自己惹麻烦。” 倪迦没应声,淡淡道,“挂了。” “我操,你能不能别……” 顾南铭急吼吼的叫喊被她一指挂断。 她手肘抵着窗沿,冷风灌了一车,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 路灯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叮咚一声,手机一震,顾南铭的信息发过来—— 服了你了,在门口乖乖等着,我现在去找你。 倪迦一笑了之。 ** 陈劲生从洗手间回到包厢,扫了一圈,宋彰没影了。 许禾妍挤开点歌台前的人,把自己点好的那首张悬的《喜欢》顶到最前面。 这首歌她喜欢了六年。 今夜,她想唱给喜欢的人听。 陈劲生从回来开始脸色就不太好,他随意的坐进沙发里,顺手捞过桌上的烟盒。 叼一根在嘴里,侧头点燃,火光中闪烁着他瘦削的下颚弧线,流畅,坚毅。 他吸了一口,薄唇滚出一溜儿烟,指间夹烟,手腕懒懒散散搭着膝盖,腿翘上另一条大腿。 陈劲生是冷的,他很少笑,笑起来多是皮肉在笑,眼睛里不沾半点欢愉。 他又坏透了,欺负人,不近人情,打架打的昏天黑地。 但若你看他的眼,就明白他本该是这样的人。 痞气进了骨子里,不似同龄人那样刻意摆姿态。他一个眼神,发出的一个单音节,都让人口干舌燥。 偏偏他眉眼都是戾气,性格近乎偏执,他脾气大,发起火来极端的厉害,让人不敢接近。 许禾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 少年时已是如此肆意,待顶天立地时又该如何夺人心房。 她不敢想象。 ** 陈劲生烟抽一半,眼神示意肖凯明过来。 肖凯明放下酒瓶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问道,“咋了?” 陈劲生呼出一口烟,语气淡薄,“宋彰人呢?” “噢,他弟出了点事,说是过去看一趟,刚好也在百乐门。” 陈劲生面上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是和那个幽意烤吧老板的儿子,宋彰他弟不也是初二么?俩人同年级的。” 陈劲生抽烟的动作一顿,刚刚在走廊上一闪而过的那女的,无论从身形还是走路姿势,都挺像倪迦。 他知道她在幽意烤吧打工。 没准儿真是她。 陈劲生掐灭烟,起身往外走。 肖凯明还疑惑着他怎么突然管起别人的事了,人已经拉开包厢门走了。 许禾妍在一边抱着话筒,眼泪快出来了。 她唱的动情至深,可陈劲生根本没在听。 “他干什么去了?”许禾妍眼眶红红的看向肖凯明,委屈的很。 肖凯明道:“找宋彰去了。” 许禾妍不高兴了,“宋彰有什么好找的?他不是看他弟去了吗?” 肖凯明有点烦,说:“你要是上杆子告白就追出去告去,人就在308包厢,你去啊。” “谁要告白了?”许禾妍负气不承认,话筒也丢给别人,“他跟宋彰在一起算了!” 肖凯明懒得搭理女生那点口是心非,“切,你跟谁凹造型呢?要喜欢你就直接点,耍什么脾气,等着谁哄你呢?” 许禾妍红着眼不吭声。 肖凯明还不忘刺激她,“你上次跟他说话,人家理你了吗?” 他指的是倪迦挨打的那天。 许禾妍有印象,那天她看着陈劲生一根烟接一根的抽,在心里重复半天,才凑上去说了句话。 你烟瘾好大啊。 她拿捏良好的柔媚语气,露骨而轻飘。 谁听了不脸红。 可惜陈劲生像块万年冰山,她化成再娇软的春水也吹不动他。 许禾妍一直以来都喜欢把自己定义成妖艳贱货那一类,举止言谈都要凸显女人味,穿衣打扮也喜欢成熟的。 陈劲生谈过的女朋友里,包括大家心知肚明的樊茵,都是这种类型,漂亮性感,胸大腰细,瘦且有料。 归结起来二字,尤物。 许禾妍长得不差,长发微卷,一袭黑裙,今天还专门穿一双红底高跟。虽然和年纪不符,但这么一打扮,还挺像那么回事。 直到在这天碰到倪迦,许禾妍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 倪迦一进屋,就看到吴澈让几个人拽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见她和顾南铭出现,小屁孩眼睛立马就红了,但又强忍着,闷声叫人。 “铭哥,迦姐。” 扯着吴澈的几个男生都是14,5岁的,见他哥哥姐姐来了,松了手齐齐看过去。 顾南铭他们都知道,可是这位“迦姐”又是哪个? 没人见过她,但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她长得太惹眼,高挑瘦削,气场又强烈。 倒是宋彰认出她来了。 “你不是那个店员吗?就这小子家的店员?”宋彰下巴冲吴澈扬了扬,大伙儿目光也随过去。 倪迦也认出他了,那天他坐在陈劲生旁边,听他的调侃,他们俩关系应该不错。 “宋彰,你卖我个面子。”顾南铭把倪迦拉到他身后,说道:“人你们也堵了大半天了,差不多点得了。” 宋彰笑,“主要看这俩小孩,毕竟同一年级的,有矛盾不好。” 有矛盾不好,还堵着不让人走? 倪迦眉头一皱,在顾南铭身后问话,“你想怎么解决?” 顾南铭握住她的手一紧,扭过头压着声音低骂,“你别给自己找事儿!” 倪迦面无表情的回看他。 宋彰看他俩你来我往的,问顾南铭:“她是你对象?” 倪迦没应声。 顾南铭瞥她一眼,又看向宋彰,“对。” 宋彰挑挑眉,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兴味。 “都是熟人,我也就不让大家难堪。我了解了下,两小子都有错,互相道个歉,和和气气回家,怎么样?” 宋彰这话,给了顾南铭台阶。 他点点头。 但包厢很快安静下来,吴澈梗着脖子,宋彰的弟弟也撇过脸,陷入谁也不肯先开口的僵局。 倪迦淡淡出声,“吴澈,你先给人家道歉。” “凭什么!”吴澈立刻扭头,一脸不服气。 倪迦压着火,继续劝,“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大度一点,先给人道个歉,人家也给你……” “谁跟你说是两个人的事情?” 一道低冷的男声,横截住她的话,攒着寒气涌进来。 倪迦浑身一僵。 她回过头,陈劲生就靠在包厢门上。 眉眼疏冷,目光戾气而深寒。 第八章 chapter08 在场没有人不认识陈劲生。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陈劲生来了,可就不是互相道个歉就完事儿那么简单的了。 宋彰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愣了一会,赶紧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陈劲生进屋后就没再看倪迦一眼,他坐进沙发里,侧着头点燃一根烟。 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人在抽烟,倪迦却觉得满眼都是迷雾。 他不说话,包厢里就没人说话。 沉默了半晌,顾南铭开口了。 “你想怎么样?” 陈劲生听见,倏地笑了一下,呼出一口烟,“轮得到你问?” 顾南铭瞬间像吃了苍蝇,脸色变得极难看,但这么多人看着,何况他比陈劲生年龄大,他回了一句: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这句话下去,整个包厢陷入一片死寂。 宋彰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果然,下一秒陈劲生就像被惹怒的野兽一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直接踩着茶几从上面跨过去,揪住顾南铭的领口往墙上狠狠一摔。 砰的一声闷响,顾南铭整个人被猛力震的头晕眼花,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子用得着跟你好好说话?” 陈劲生掐住他的脖子,语气狠戾至极,臂膀的肌肉紧紧绷成几道凌厉的线条。 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都说陈劲生打架狠,但没想到他这么狠,脾气根本阴晴不定,一点就着。 真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倪迦吓懵了,后一秒反应过来,冲上去拦陈劲生又扬起的胳膊,但他比她快,一拳砸在顾南铭左脸上。 顾南铭也被惹怒了,低吼一声,抹了把脸一拳挥回去,拳力带风,却是生生让陈劲生截住,反手一拧,顾南铭的胳膊瞬间变形。 “啊!”错位的地方钻心的疼,顾南铭神色扭曲的跪到地上。 陈劲生一点没反应,拎起他的衣领,一拳又要打下去。 倪迦尖叫着喊他:“陈劲生!” 陈劲生打架没人劝得住,但倪迦这一声,却像镇定剂打进他狂暴的身躯里。 他停下动作,甩甩手,从顾南铭的身体上跨过去。 前后不过三分钟,像一场腥风血雨席卷而过,顾南铭满脸痛苦的平摊在地上,陈劲生神色如常,他重新叼了根烟在嘴里,没点,目光阴寒。 众人集体噤了声。 倪迦冲过去在顾南铭身边蹲下,小心翼翼的扶他,“还能起来么?我送你去医院。”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顾南铭吸着冷气,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抓倪迦的手,想借她的力站起来。 陈劲生脸色瞬间转黑,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沉声道:“松开。” 顾南铭下意识想松手,但被倪迦反手握住。 陈劲生语气更沉,“你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这回,俩人都没动作了。 倪迦忍无可忍,她回过头,“能不能先送他去医院?” 陈劲生冷眼看着她。 “求你。” 他没反应。 “求你了陈劲生。”她重复一遍。 她低声下气的样子,让他面色稍有缓和。 他讨厌她总摆着一张漠不关心的脸看任何人,尤其,那样看他。 陈劲生出声:“宋彰。” 宋彰一个激灵,“啊?” “送医院。” “啊,噢。” 打完人还把人送医院?陈劲生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宋彰心里嘀咕着,人已经过去扶顾南铭,临走前,他看到倪迦低着头站在那里,长发垂下来,看不清神情。 宋彰心里叹了口气。 这几年,陈劲生再怎么浑,也没浑到这种地步。 还是对着个女的。 宋彰有种预感。 陈劲生迟早得栽在这女的身上。 无论是恨,还是爱。 ** 宋彰扶着顾南铭离开,房间其他人还呆在原地。 吴澈和宋彰弟弟早就傻眼了。 陈劲生看他们一眼,声音冷淡,“出去。” 一行人火速离开,生怕慢一秒出门都会被揍。 只剩倪迦。 陈劲生坐进沙发里,两胳膊撑在靠背上,他看了那个失了魂似的女人一会,开口,“你准备站到什么时候?” 倪迦抬头,把长发撩到脑后,起身,走到他面前。 两条笔直的长腿在陈劲生眼前晃。 “我替顾南铭给你道歉。”她淡淡说,“还有吴澈,你代我给你朋友说一声,我替他道,如果你们不满意,来找我就好。” “替?”陈劲生抬眼,眼皮折出一道浅浅的褶,“你还挺看得起自己。” “那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倪迦语气平静,眼神一片空洞,“如果你还气三年前的事,我给你跪下也行。” 她整个人的生气正在一点一点流失。 陈劲生眼神渐冷,唇线抿成一条线。 倪迦见他不说话,膝盖一弯就往地上跪。 陈劲生一把揪住她,反手摔进沙发里,她像弹簧一样蹦了两下,又被他抵在沙发靠背上。 他逼近,“倪迦,你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演给谁看?” 倪迦平静的回视他,声音放缓,“陈劲生,你别不讲道理。” “不讲又怎么?” 倪迦不说话了,眼睛垂下去,睫毛长而细,一颤一颤。 陈劲生突然掐住她的下巴,两指就能捏住,她瘦的离谱。 她一张脸被扳起来,被迫对上他漆黑的眼。 “倪迦,会讲道理的我早就死了。”陈劲生一字一句的说,“听懂没有?” 他所有的善意,柔软与良知,在那个混乱不堪的下午,被狠狠的揉碎,再也无法回到他的身体里。 倪迦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靠近他。 也让她清清楚楚的明白,他对她的恨,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陈劲生。” 倪迦轻声叫他。 陈劲生胳膊撑在她脸旁,低下头看她。 她在他臂间抬起头,问:“这是我跟你的战争吗?” 他目光有些讥诮,“你拿什么和我争?” 是啊。 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本。 倪迦笑了笑,说:“我会恨你的。” 陈劲生不在乎,“随你。” 倪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胳膊抵上他的胸膛,推开他,一直走到包厢门口。 包厢门拉开,门外站着一黑裙美女。 不知道站了多久,此时看她的眼神有点儿吓人。 眼睛还有点红。 倪迦看了她的胸一眼,又看看她脸上浓烈的妆容。 小姑娘装熟女。 许禾妍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触电了般后退一步,瞪她,“你和陈劲生在里面干什么了?” 原来是讨情债的。 她差点忘了,包厢里那人,除去那个变态性格,长得确实不错。 倪迦笑了笑,“自己进去问他不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等她什么反应,直接越过她离开。 许禾妍盯着那抹远去的窈窕背影,只觉得一阵妖风拂过。 她刚刚扒在门缝上看,几乎不相信那是陈劲生。 眉眼还是那副冷硬眉眼,但他眸中只印的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他所有的目光都跟随着她。 而那女的,一言一行都透着娇媚,是浑然天成,是骨子里的。 她被陈劲生那样粗暴的对待。 他从来没有对女生那样过。 ** 倪迦从百乐门出来,一直站在路边给顾南铭打电话。 打了几通,都没人接。 倪迦舔了舔唇,估计他是生气了。 毕竟是陪着她来的,又平白无故挨顿打,这会得恨死她。 倪迦正发着愣,手机又响起来,一串陌生号码,但是本地的。 她接通,喂了一声。 “是我。手机没电了,我借宋彰的。” 倪迦面色缓下来,慢慢沿着路边走,“你胳膊怎么样?” “接上了,嗨,多大事儿。” 顾南铭口气轻松,还是原来那个吊儿郎当的调调,但她知道,好歹社会上混的,哪有白白挨打的道理。 可是,她和陈劲生之间的恩怨,她不想牵连别人。 “顾南铭,你别去找他了,这事是我对不起你。” “跟你没关系。”顾南铭说,“之后的事也不用你管。” “什么事?你还想惹事?”电话那边传来宋彰由远及近的声音,“你他妈人还在医院,就想预约下一次了?我警告你,这次因为倪迦在,陈劲生才能收手,再有下一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点逼数行不行?” “关你什么事?你他妈闭嘴吧!”顾南铭扭头骂完,又回头安慰倪迦两句,正准备挂电话,倪迦沉声打断:“你把电话给宋彰。” 顾南铭皱眉,“你别听他胡说。” 倪迦重复,态度强硬,“给他。” 顾南铭没办法,一边把电话扔给宋彰,一边用好着的胳膊挥了挥拳,做口型道:你敢骂她,老子揍死你。 宋彰白他一眼,接过,“有事?” “宋彰。”那边的女声淡淡传来,话却带着一股狠意,“你少在那边皇上不急太监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让他动我身边的任何人。” 宋彰倒是第一次见性格如此强烈的女人,好笑道:“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刚才怎么不拦?” “你用不着激我。”倪迦在那边冷笑两声,“我有自己的办法。” 宋彰觉得有趣:“什么办法?” 倪迦只说了四个字。 第九章 chapter09 晚上回到出租房,倪迦已经精疲力竭,她把包甩到沙发上,彻底瘫倒。 杨雅岚倒了杯热水给她,坐在她旁边关切的问:“怎么样?你老板的儿子找着没?” “找着了,已经到家了。” 进家门之前,她接到了老板娘感激的电话,顺便应允了她的辞职,还说她什么时候想回去帮忙都可以。 倪迦喝了一口热水,问:“周弥山呢?” “吃完饭把我送回来就走了,他忙着呢。” 杨雅岚替她顺了顺凌乱的长发,“人找着就好,你以后不许再瞎打工了,好好上学,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才是正事。” 倪迦笑了,“妈,我就不是学习的料。” 她初中就是玩过来的,高中更是磕磕碰碰,高三的压力在她身上根本体现不出来,因为她完全跟不上。 杨雅岚不赞同,“是不是都要努力过再说,没有文凭,你以后靠什么吃饭?” “我继承家业。”倪迦懒散的攀上她的肩,“你新店装修的怎么样了?” 她把那一百万交给周弥山,让他替杨雅岚在b市寻了个中等的地方,准备开一家甜品店,虽然不是市中心,但店面所处位置交通方便,道路四通八达,人流量也不少。 杨雅岚还是富太太的时候,一日三餐根本不需要她做,闲暇之余研究的都是甜点,也算她的一技之长了。 倪母说:“我明天就得回去,这两天装修工程在收尾,我得跟着。” 倪迦点点头,“嗯”了一声。 “开业定在下周末,你要是有空,回来看看也行。” “好。”倪迦笑了,伸长胳膊环住杨雅岚不再丰腴的身躯,轻声说:“妈,加油。” 杨雅岚抚上她的手背,细纹在眼角展开。 “你也要加油。” ** 肖凯明找上门的时候,倪迦一点也不惊讶,那次匆匆又不堪的会面之后,她就猜到他会来。 正值晚上放学,班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肖凯明在学校也算个人物,不少高三的人都认得他。 倪迦不想人多嘴杂,她觉得肖凯明直接来高三找她,已经蠢透了。 她单手挎着书包走过去,看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向天台。 肖凯明在她身后跟上。 倪迦上去,扫视了周围一圈,确定天台上没有人,才让肖凯明上来。 雨后的夜很凉,地面被水浸湿,折出斑驳的,模糊的光影。 她从口袋里掏出烟,分给肖凯明一支,他接过,没点。 她不管他,自己歪着头点燃,抽了两口,才懒懒掀起眼皮,“说吧,什么事?” 肖凯明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又不知道从哪问起。 倪迦见他那样儿,轻笑了一声。 “是不是很讽刺?再见面,大家都这么惨。” 肖凯明看她一眼,忍了半天,终于问出口:“你当年怎么了?谁也联系不上,中考也没考。” 倪迦抽着烟,反问:“你们怎么猜的?” 肖凯明迟疑了一下,说:“你家破产了?” “差不多。”倪迦乐了,“猜的还挺准。” 肖凯明见她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有点难以把她和曾经那个尖锐的倪迦重合在一起。 她比以前漂亮许多,稚嫩时就透着的若有似无的娇媚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明显。 但她最耀眼的地方不见了。 “你上次跟樊茵怎么回事?”肖凯明问到正题,眉头拧在一起,“是不是有人故意找你茬?” 他这话意有所指很明显,倪迦盯着校园里三三两两的人群,把烟灰从楼顶磕下去,然后才回头,淡淡的看着他。 “谁?” 肖凯明脸色一瞬间阴沉下去,“陈劲生。” 倪迦眼尾一弯,“是,又怎么样?” 那天的天台偶遇,看见她脸的只有陈劲生,樊茵光顾着舔他,根本没注意到她。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事儿是陈劲生自己往外传的,目的就是让她来背黑锅。 肖凯明见她有反应,近乎急切的说:“我有个事要你帮忙。” 倪迦转身,背靠着天台上半截高的围墙,“什么事?” “你还能不能找到当年用的手机?” 肖凯明这句话,把倪迦迅速拉回三年前。 当初肖凯明的手机没电,要借她的手机录视频,她为了向肖子强示好,很干脆的就借出去了。 所以,陈劲生下跪的全过程,都录在她的手机里。 而那件事后第二天,倪震平就出了车祸,她的生活从此一团糟,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手机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再后来,周弥山给她换了新手机,旧的就被杨雅岚收起来,放在她存放旧物的盒子里。 她再抬眸,神色已经有些冷了,“你想干什么?” “我们手里的视频都被删了,但是陈劲生不知道,我后来录像用的是你的手机!”肖凯明情绪激动起来,往前跨了一步。 “倪迦姐,你能不能找到那个视频,然后把它发给我?” “然后呢?”倪迦看着肖凯明,“发到网上,把陈劲生那些黑历史抖出来?” “不行吗?!他现在太狂了!” 肖凯明越说越激动,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到达极限,直接怒吼出声,“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折磨我的!当年那么多人,连围观的都被他打了,可我呢?他就是不动我,你说他想干什么?威胁我?还是侮辱我?我他妈不是他养的狗!” “肖凯明。”倪迦把烟头一扔,在地上反复碾着,“你觉得现在的陈劲生,会被一个视频打倒么?” “不会就不会,但总能灭灭他的气焰。他不要以为自己一直都能高高在上,他以前那些破事,也就是你和我没捅出去,要是大家都看到他给我下过跪,他还能这么嚣张?” 倪迦轻嗤:“就算别人看到了,又能怎样?对陈劲生风言风语?还是四处传他的坏话?” 她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他们俩的距离,笔直的盯着肖凯明已经通红的眼,一字一句的问: “你看看这个学校的人,谁敢?” 不光是社会上,在校园里,欺软怕硬也是常态。 谁敢惹现在的陈劲生? 肖凯明心中已有答案,眸光瞬间暗下去。 他说:“本来我已经认了,我哥现在左耳是聋的,我什么都做不了,还得天天跟在陈劲生屁股后面耗着。我就想,熬过高中就好了,还有一年多,忍忍就过去了,但是直到我那天看到你。” 肖凯明说着,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隔了这么久,他对我们的恨意一点都没减少,我突然觉得,这场羞辱根本就是无止境的。” “那你想怎么样?” 肖凯明抬起头,“现在唯一能帮我摆脱这些的,只有那个视频。” 倪迦问:“后果呢,不论好坏?” 他苦笑,“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么?” 倪迦不说话了。 她从转学来,到挨樊茵的打,到顾南铭进医院,一个月的时间不到,她已经深刻的重新认识了一次陈劲生。 她的生活可以轻易被他搅乱,难以想象,肖凯明是怎么熬过这几年的。 他被逼到现在这种病急乱投医的份上,也是正常。 倪迦觉得他蠢,这种孤注一掷还不见得有效果的办法,相当于把自己逼上绝路。 但她能理解。 因为愤怒,不甘,委屈,她有过同样不理智的想法。 倪迦没再多说。 她回家,让肖凯明在楼下等着。 她存放旧物的盒子就在抽屉里,轻而易举就能找到。 倪迦下楼,把那部被她少女时期贴满亮钻的手机扔给肖凯明。 “没电了,回家你自己充。” 她见他把手机死死捏在手里,淡声说:“肖凯明,我只提醒你一次,别太过。” 浓稠的黑夜里,他逆着路灯而站,光晕在他的脸上,她看不清肖凯明的表情。 只听到他低声说了句,“好,谢谢你,倪迦。” 第十章 chapter10 当晚,陈劲生挨打的视频就风风火火在网上传开了。 视频被人发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总群里,大家纷纷涌入发布者的空间,有几个还不嫌事大的直接转发了完整视频。 看到的人越来越多,随后,转发量猛增,不到一小时已经破千,还被人发到了学校贴吧,评论里清一色的感叹号和难以置信。 感叹陈劲生竟然有这样低微的过去,难以置信他下跪的对象,竟然是肖凯明。 当年同样稚嫩的脸庞,角色和地位却和如今天差地别。 视频显然是几个人换着拍的,前面拿手机的是肖凯明,他对准陈劲生的脸扇他耳光,一阵颠簸后,换成另一个人在拍,画面里,陈劲生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被几个人围殴,看起来可怜又绝望。 可能是拍摄者的私心,镜头多次扫过一个女孩,她有一张美与媚交融的脸,正挂着明艳艳的笑,站在一旁悠闲的观看。 笑容里的嘲讽和高高在上,丝毫没有遮掩。 那女孩是谁,并不难认,她的气质太过独特,漂亮又勾魂的,众人脑子里只闪过一个人。 倪迦。 更惊的是,她一脚踢倒了不肯下跪的陈劲生。 二十多分钟的视频,充斥着暴力和欺压,陈劲生最见不得人的一段往事,他有意去隐藏,甚至去毁灭掉的一段往事,就这样大刺刺的传开了。 倪迦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儿能引起如此之大的轰动,她以为的没有人敢议论陈劲生,也只是她以为。 这个时代,人们擅长巴结与追捧,也热衷于墙倒众人推。 他们的目光能使你成贤成圣,也能视你如过街老鼠。 一夜之间,众说纷纭,流言蜚语肆意增长,绝不是些好听的话。 陈劲生平时不是靠人格魅力服众,而是他乖戾的性格,生人勿近的气场,他让人害怕,不愿意招惹。 当然也有不少同情他遭遇的。 但那是心高气傲之人最不需要的。 对于陈劲生来说,如果第一次是生理伤害,这一次就是心理伤害。 这些视频和留言,真真切切的贴在他的脸上,告诉着他无论过去多久,曾经的你,都是那么破败不堪,任人践踏。 他往后所有的挣扎,不过是想洗清这段黑暗的过往。 倪迦看着持续上涨的转发量和评论,凉意从心底蔓延,直至她握着手机的指尖。 她静静看着发布者这个似曾相识的空间背景,神色难辨。 肖凯明比她想象中的更绝。 他想害陈劲生,还要拉她下水。 倪迦在这一刻,相信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脑海里闪过肖凯明痛苦的模样,自嘲自己那点可笑的慈悲心,竟然在千疮百孔,无暇自顾之后冒了出来。 她到底在可怜谁啊。 ** 倪迦原本每天在高三刷个脸,就已经成为有点知名度的人了,昨天的视频一传,今天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味。 但无论涉及到的人物还是事件,都比较敏.感,所以一上午过去,大家都没太敢主动问。 中午午休,楚梨叫她一起吃饭。 刚开学时她也在吃饭的时候叫过倪迦,但她屡次拒绝,她就不再邀请了。 今天,她又叫了一次,赵茹在她旁边一个劲的撺掇,“一起吧一起吧。” 她满脸按耐不住的八卦因子,倪迦尽收眼底。 但她今天委实不想一个人吃饭。 于是答应了。 三个人去食堂后,自然又是迎来四方的打量。 赵茹很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她故意顺了顺发丝,大声问:“倪迦,你想吃什么呀?” 话一出口,正在排队的很多学生都往她们那边望去。 楚梨扯扯她,“你声音小点。” 倪迦心底突然涌上一丝后悔,或许她就不该来食堂。 楚梨见她神色冷淡,过去小声说:“你先找个位置坐吧,我帮你打饭。” “嗯。”倪迦道完谢,迅速转身走了。 饭点的食堂基本座无虚席,倪迦过去的时候,前一桌的女生正好吃完。 她抽出纸巾,把桌子擦干净,然后等着她们。 很快,楚梨和赵茹端着餐盘找到她,楚梨给她打了份基础餐,一荤两素,还有一碗汤。 赵茹眼睛一直绷的圆溜溜,昨天那个视频她看了不下五遍,那个混混似的女孩,她十分确定就是倪迦。 赵茹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可惜她还没酝酿好怎么说,视频的男主人公就出现了。 倪迦心底那股交织的不安和焦躁,终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陈劲生长腿一跨,翻进座位,直接坐在她旁边。 他身后的宋彰双手插在口袋,笑眯眯的跟她们打了声招呼:“hi。” 倪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僵。 那种感觉,像一千根针同时扎向她,密密麻麻的袭遍全身。 陈劲生应该是刚抽过烟,他身上的烟草味很重,包裹着她鼻翼间的空气。 倪迦把筷子慢慢放在餐盘边,缓声问:“你有事?” 她声音并不大,但在此刻异常清晰。 原来,人满为患的食堂也可以安静成这个样子。 陈劲生没说话,直接端过她面前盛汤的碗,仰头,一口气喝完。 他扬起的下巴弧线,干净又漂亮。 他喝完,把不锈钢碗不轻不重的扔在桌子上,然后提着她的后衣领,起身,把她从座位上拎起来。 陈劲生自己跨出座位,把她也拽出来,倪迦来不及伸腿,倾斜的身子带动长凳,在瓷砖地上划出尖锐的刮擦声。 陈劲生转过头,对着一边已经吓傻的楚梨说:“给她下午请个假。” 宋彰笑着接过话,“谢了,同学。” ** 倪迦被陈劲生拎着出了食堂。 一路上,不少人都投去诧异的目光。 倪迦终于受不住,反手去抓陈劲生的胳膊,“放开!” 陈劲生无动于衷,他脚步生风,走的极快,她在后面跟的踉踉跄跄。 倪迦尖叫:“你放开!” 陈劲生猛的停住,一用力,就把她甩到自己跟前,改为掐住她的脖子,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寒。 “倪迦,这就是你的办法?” 她明白他在说什么,顾南铭进医院的那天晚上,宋彰在电话里问她有什么办法对抗陈劲生,她回答了四个字。 “同归于尽。” 那是她最坏的打算。 但绝不是像肖凯明这样低劣至极的手段。 她被他掐的呼吸不顺,挣扎着去推他,陈劲生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他浑身紧绷,肌肉发着力,她触到的是他冰冷的胸膛,硬的像块铁。 她根本推不动他。 倪迦瞪大眼睛,“你想干什么?” 陈劲生突然凑近她,语气冰冷,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意:“你不是喜欢发视频么?我今天陪你多拍几个。” ** 昨晚,倪迦打开视频发布者的空间,突然就怔住了。 早几年流行玩小号的时候,她也和朋友一块申过一个,还在空间里发过几张照片。 而这个小号,存在她旧手机的qq里,也是肖凯明用来广传视频的账号。 他还“好心”的帮她清空了相册,只留了一张她的背影。 或许别人看不太出来那是谁,但陈劲生一定可以。 当年的她喜欢把头发染的花里胡哨。 照片里,倪迦站在阳光下,挑染的几缕银灰色头发散在肩头,张狂又扎眼。 ** 陈劲生把她推进一间空教室,里面已经聚了五六个人。 这是学校的旧楼,教室都是空的,学生已经全部搬去新的教学楼。 聚在这里的都是全校眼中的熟面孔,打架事件必有的人名。 肖凯明也在。 但他显然已经挨过一轮,鼻青脸肿的蹲在角落,他的不远处,是一部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 那是她昨晚给他的手机。 倪迦看完这个场景,那句“视频不是我发的”,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不知道陈劲生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肖凯明交代出去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理由再为自己辩解了。 视频是她给的,和是不是她发出去的,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陈劲生不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用不着她多想,陈劲生又一次拽起她,提着她走到墙角,把她朝肖凯明的方向甩过去。 她太瘦了,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用力道掌控她,他对她下手又没有轻重,她没站稳,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很痛。 她倒在肖凯明身上。 视频里极为嚣张的两个人,此时狼狈不堪的挤在这个角落里。 其他几个人录着像。 陈劲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倪迦,我要是你,我就有多远滚多远,而不是想尽办法把那个破视频发出来,再一次提醒我,不该放过你。” 他说这么多话倒是罕见,一字一句,在冰上刻字似的。 倪迦从肖凯明身上爬起来,问:“如果我滚远了,能怎么样?” 陈劲生说:“我会把你忘了。” 腿上的疼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倪迦轻笑了一声。 他好像完全不把她当女人看,先是拿篮球砸她,再是提着她的衣领摔来摔去。 太多画面挤进脑海里,她有些混乱。 倪迦觉得,她忍够了。 她慢慢抬起眼,一寸一寸,沿着他的身形移上去。 “陈劲生,你忘得了我吗?” 她眼睛勾着他,媚意四起。 陈劲生浑身气场骤寒。 宋彰眼见他越来越不对劲,赶紧出声打断,“倪迦,你都到这个份上了,收敛点行么?” 他就没见过这么妖的女的。 上一秒还可怜兮兮,下一秒就能换个人。 偏偏陈劲生谁都不待见,就着她的道。 第十一章 “关你什么事儿?” 倪迦侧过脸,声音突然扬起来,眼尾扫过宋彰。 宋彰为她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怔,反应过来,好笑道:“你是不是没搞清楚自己现在什么处境?” “清楚得很。”倪迦眯了眯眼,变成细而弯的一条线,“他惦记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放过我?” 她天生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笑时又娇又甜,不笑时,眼睛上挑,锐利而笔直,那么瞧着人时,竟透出几分冷艳。 她身上太多勾人的东西,几个男生第一次见她,视频拍着拍着,眼睛就看直了。 陈劲生脸色越来越差,一步走上前,挡住他们的视线,在她面前蹲下身,面色阴沉。 “你突然发什么骚?” 他莫名用言语羞辱,倪迦不怒反笑,嗤道:“你见过我发骚什么样子?” 她一直以来,对他的攻击都保持沉默或后退态度,这么面对面回击,还是第一次。 陈劲生眼底越来越深,黑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倪迦也毫不示弱,就那么跪坐在地上,仰头,迎着他的目光。 良久的对视之后,陈劲生低头笑了一声。 又低又轻,不仔细听,以为只是有风吹过。 但又那样鲜明。 沉沉从嗓子里发出的笑音,陌生,却听得人一秒钟耳根发痒,他说:“倪迦,你用不着这样。” 她还没来得及张嘴,他越过她,直接看向肖凯明,“你解决她,我放了你。” 肖凯明突然被扯进对话,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陈劲生眼底一片漆黑,缓慢道:“把她解决了,听不懂么?” 话里富含深意,在场的人听懵了。 还能怎么解决。 反应过来后,连宋彰都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劲生。 他知道陈劲生有心理上的问题,躁郁严重,情绪调节也有障碍,但他再疯再浑,也没到过这种没有底线的程度。 他失控了。 倪迦一脸惊愕地看向他。 她惊异于他的荒唐,在场这么多人,只有她一个是女的,他这样说,是堂而皇之的侮辱。 “我没见过你发骚什么样子。”他竟然笑起来,自顾自地回答着她上一个问题,下巴冲肖凯明抬了抬,“人给你找好了,现在让我看看?” 倪迦怒火直烧脑仁,简直不可理喻,她愤怒地扭过头,却看到神色晦涩不明的肖凯明。 他直勾勾盯着她看。 什么意思,陈劲生的话让他动了心思的意思。 放了他,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么? 几个手机的摄像头都对准她。 一瞬间,倪迦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和绝望。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些令人不齿的事件女主角,在这个荒谬的,黑暗的,没有人性的角落。 疯子。 这里全都是疯子。 一片压抑的寂静后,倪迦动动嘴角,“你要看是吗?” 她不等任何人回应,抬起手直接去扯自己的领口,动作丝毫不犹豫,大片的肌肤敞露在空气里。 她很白,且瘦,两排锁骨勾出两条深深的壑,她指尖勾着皮筋,往下拉,一头黑发水一样流下来,散落一肩。 她撩过挡在额前发丝,一个翻身,但只是一秒的时间,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她就被拽走了。 陈劲生把她狠狠甩在墙上,整个人欺身压上去,她两条腿在底下疯狂乱踢,被他用力顶住,她挣扎着左扭右拧,无济于事。 挣扎不过,她张口骂:“你给我滚!” 倪迦恶狠狠瞪着他,腾出手就往他脸上招呼,陈劲生反应极快,截住她的手腕,反手按在墙上。 她再去挣,他身体硬得像块铁,死死压住她。 此时此刻的陈劲生,是北上的万年冰川,冷得彻骨,带着日积月累的汹涌之力。他什么也没说,偏过脸,咬住她的脖颈。 不知用了多大力,一直咬,一直咬。他太恨她了,恨她毁了他的自尊,恨她一声不响的消失,恨她重新出现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把曾经给过他的伤害忘得一干二净,恨她现在还敢私下联系肖凯明,再一次在他伤口上撒盐。 但他更恨他自己。 只要她一出现,他此前所有的自我调节都是白费。 那些报复成功的快感,在她这里怎么也得不到。 感觉到牙齿刺穿皮肤的那一刻,倪迦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看着天花板,痛感也一同变得模糊不清。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今天这样了? 她颠沛流离那么多地方,遭受那么多苦难,也从未有一刻比现在难过。 视线的最后,泪光化成他的影子。 她听到他对她说:“倪迦,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 陈劲生挨打的视频很快被删除,连带着那些流言蜚语,消失的一干二净。 肖凯明被打,以及倪迦在食堂被陈劲生掳走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陈劲生是在报复,而且是明目张胆的报复,但他用行动堵上了所有人那张八卦的嘴,也让他“不能惹”的头衔坐得更稳当。 倪迦在高三的存在彻底成为异类,自打她转来,这个年级就没安生过。 除了楚梨,女生里似乎没有人愿意和她讲话。 但她显然和之前有些地方不同了,耳骨重新戴上一颗细碎的钻,头发高高束起,发尾勾着卷,她开始画着淡妆来学校,她底子好,轻轻盖一层,眉眼间的妖气愈发明显。 引得同年级的男生又开始蠢蠢欲动。 * 那天之后,倪迦有些日子没再见到陈劲生。 肖凯明也销声匿迹,躲在高二,再也不似从前那样抛头露面。 闹得轰轰烈烈,又戛然而止。一切看似很快恢复平寂,又似乎正在错位。 时间一晃,到周五晚上,将近一星期未联系的顾南铭叫她一起吃饭。 她人正在校门口走着,决定是去还是不去时,手机被人一把抽走。 她不悦地抬起头,看清宋彰的脸后,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 “喂!”宋彰快步跟上她,拉住她的校服,“你走这么快干嘛?” 倪迦倒是没甩开他,直接抬脚,往他肚子上就是一踹。 宋彰没有防备,连着后退好几步才站稳,“你吃枪药了?脾气这么大!” 倪迦冷着脸,“找我干什么?你主子又犯病想折磨我?” “什么我主子?你说话不能好听点?” 倪迦转身就走。 “哎,哎!”宋彰在她身后喊,“他折磨不了你,他生病了。” 倪迦没回头。 “那天我们出去喝酒,有人给他酒里下东西。” 倪迦脚步顿住,回头,讽刺地笑:“没死?” 宋彰不理会她的冷言冷语,直说道:“这事儿可能跟顾南铭有关系。” 果然,提及顾南铭,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停顿。 宋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说:“再晚点送医院就真的出人命了,这事儿可大可小,得看顾南铭怎么说。” “怎么说?宋彰,你用不着从我这套话。”倪迦往前走了两步,“你找我什么事,直接说。” 宋彰怔了一瞬,倪迦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聪明。 不过这事儿,他确实不好开口。 “陈劲生不肯住院,给他接回家吧,他家人又不在,保姆他压根就不让进他的房间……” 倪迦出声打断:“所以找我伺候他?” 宋彰闭上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想找个好听点的措辞。 倪迦:“你怎么不去?” “他根本不听我的啊。”宋彰无奈地耸肩,“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药也不吃。” 倪迦:“那他能听我的?你搞清楚,他巴不得我消失。” “倪迦,陈劲生其实……” 宋彰斟酌了半天,说:“他心理有点问题,他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好,再加上初一你和肖凯明那事,他后来一直是重度抑郁。” 最后那四个字是倪迦没想到的,她皱起眉,“什么?” “他……我跟你直说吧,他心理上的问题很大,那个脾气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造成的,现在已经完全畸形了。” 宋彰看着她,“本来之前一直挺配合医生的,结果自打你回来,他就前功尽弃了。” 其实何止是前功尽弃,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不过这话宋彰没说。 他是眼睁睁陈劲生一天比一天不对劲的,他所有的情绪都在她身上牵着,稍有刺激,就是天崩地裂。 宋彰搞不清楚陈劲生到底想干什么,他折磨她,明明更像在折磨自己。 倪迦在原地愣了很久。她身边很少有人像陈劲生这么极端,哪怕她生活糟糕透顶,她也没有像他那样,把自己完全分割出正常的世界。 她想过陈劲生有问题,但没想到问题的源头,竟然是她自己。 因为在她曾经的世界里,打架斗殴,以多欺少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肆无忌惮得扮演坏人,践踏别人的自尊时,从未想过,这些会毁掉一个人。 那样轻易。 良久,她点点头,道:“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把顾南铭的事情弄清楚。” 她不认为顾南铭是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 宋彰心里早就有数,见她终于答应,一块巨石落了地。 “好。” 第十二章 chapter12 停在陈劲生家门口的那一刻,倪迦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么傻逼的决定。 她和陈劲生向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这回倒好,直接把自己送进虎口了。 但考虑到种种因素,她觉得,有些事情也该有个了断了。 她所有逃避过的,都会带着代价来找她。 她赔不起了。 宋彰轻车熟路的开了密码门,如这栋公寓外层表现的气息一致,内里装修也极为豪华。 处处透着高级,和一种毫无温度感的冷漠。 整体格调都是冷色系,黑色沙发,灰色家具,还有霸占了半面墙的液晶屏。 客厅另一面墙上嵌进去一个巨型鱼缸,里面咕噜咕噜冒着水泡,但看不到鱼。 倪迦换好一次性拖鞋,去鱼缸跟前看了看,盘踞在底部的鱼突然对着她张开血盆大口。 硕大的鱼缸里只有这一条鱼。 她看到它嘴里露出的上下两排尖锐的利牙。 和它那个一声不吭又凶巴巴的主人真是一模一样。 宋彰走到一间紧闭的房门面前,敲了敲门,不出意外,没人理。 倪迦离开鱼缸,自顾自的走到黑皮沙发边坐下,她斜倚着沙发,她手掌撑着脑袋,神色淡漠的看着窗外。 陈劲生家在23层,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 宋彰吃了瘪,一脸无语的走过来,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点了根烟。 他把烟盒递给倪迦,“要么?” 倪迦没接,故意让他的手在半空中停着。 宋彰深吸了一口气,把烟盒拍在桌子上。 得,都是祖宗。 俩人沉默着,宋彰不开口,倪迦更不会主动找他,因为她没话跟他说。 一根烟抽完,宋彰把烟灰倒进垃圾桶,然后起身,“我先走了,剩下的你看着来吧。” 倪迦眼尾睨着他,“出去干点正事,别什么脏水都往顾南铭身上泼。” 宋彰有点咬牙切齿:“如果这事儿不是他干的,我跟你俩道歉,成么?” 倪迦笑了笑,“行啊,我等着。” ** 宋彰把开门的密码告诉她后就走了。 倪迦也没去敲陈劲生的房门。 她把厨房的窗户打开,靠着柜台抽了根烟,然后回身去冰箱里找材料。 陈劲生的冰箱里没有蔬菜,除了速冻食品和泡面,就是啤酒饮料矿泉水。 她随便拿出来扫了几眼,就发现已经有不少是过期的。 看样子这个冰箱,没有保存新鲜的东西。 她把过期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扔掉,扔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一堆外卖盒,还有被捏扁的啤酒罐。 她打理好冰箱,又去把客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归整好,陈劲生家很大,有些地方拖把拖不到,她只好去洗抹布。 长发有些挡视线,她干脆扎成丸子头。 打扫好房间,窗外的天已经完全变暗,亮起的灯火连成海。 她把收拾出来的垃圾打包分类,整整两大包,她拎着下了楼。 她顺便在楼下的超市称了点大米,又买了些水果,回去以后,她站在门口,把塑料袋勒在胳膊上,俯下身准备去按密码。 还没摸到密码盘,门“叮咚”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陈劲生穿着黑色长t,露出的锁骨凸显分明,很漂亮。 他没什么精神,神色冷淡,眼底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手还扶在门把手上,目光笔直的看着她。 倪迦不太想被他那样有穿透力的目光直视,她把手里的塑料袋给他,“我走了。” 他没说话,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然后迅速拉住她的胳膊,往门里扯。 倪迦还没完全转过去的身子,直直就朝着他的胸膛跌过去。 依然像块冷硬的铁,能把她摔疼。 这人果然是传说中的铁石心肠。 倪迦胳膊肘抵着他,起身,迅速和他撇清关系,离他三米远。 陈劲生把门关上,径自走到茶几边,他捞过上面的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嘴里。 他侧着头点燃时,火苗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擦出一秒的光。 那一瞬间,照亮了一个棱角分明的陈劲生。 倪迦瞥开眼。 陈劲生呼出一口烟,扫了周围一圈,“你收拾的?” 倪迦:“不是。” 陈劲生抬眼,“装什么装。” 倪迦:“……” 她走过去,本想把刚买的东西提进厨房,手还没伸出去,她又站直了。 倪迦看向陈劲生,“你来提。” 陈劲生淡淡瞥她一眼,把烟衔进嘴里,朝她走过来。 他在她面前俯下.身,臂膀一用力,她艰辛万苦拎了一路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提起来了。 他起身,头发扫过她的下巴。 身上那股浓烈的烟味扑向她。 倪迦意识到他俩的距离又过近了,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陈劲生看都没看她,直接走向厨房。 倪迦咬了咬唇,她不知道自己在这神经兮兮个什么劲。 但安静着的陈劲生,确实是…… 特别撩。 ** 倪迦在厨房思考着人生。 陈劲生再没和她说过话,但也没回房间。 他在客厅看电视,静音。 陈劲生这么正常,让她浑身不自在。 思绪乱飞了会,烟不自觉就烧到了头,感觉到指间突然传来的热度,倪迦回过神。 她把烟头扔掉,然后去接水洗米。 洗到第三遍,她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准备转身去开灶火。 一回头,陈劲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他靠着厨房的推拉门,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倪迦看不懂他那是什么眼神。 陈劲生目光从她脸上下移,落在她细白的脖子上。 停了一会儿,他说:“留疤了。” 这回倪迦懂了。 他在欣赏他的“杰作”。 她没理他,快一周了,那道咬痕结的疤才脱落,留了道不浅的褐色痕迹。 她背过他,兀自接好水,然后开火,把锅放上灶台。 然而下一秒,腰间多了一只手。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脖颈的疤痕处,贴上两瓣温热的东西。 她不傻,几乎一瞬间就明白那是什么。 陈劲生的狗嘴。 他又要啃她?! 倪迦火还没烧旺,又被浇了一把油。 陈劲生伸了舌头。 他在舔她的伤口。 倪迦浑身都麻了。 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 倪迦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腿软。 眼看她就要掉下去,陈劲生虚搭在她腰间的手猛的发力,把她牢牢固住。 她全身都靠着他才能站稳。 “陈劲生……” 她开口叫了他一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这他妈是什么发展方向? 倪迦深呼一口气,咬紧牙关,“你滚。” 陈劲生继续在她脖颈间细细啃咬。 “我不滚。” 操。 倪迦要疯了,“陈劲生,你脑子坏了?” 陈劲生闷声开口:“闭嘴。” 还他妈让她闭嘴?! 倪迦刚准备破口大骂,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救了她。 她赶快拿出来,看也没看就接通,电话那边却是气急败坏的顾南铭。 “倪迦?你他妈还没放学?老子在你们学校门口等半天了!我他妈以为你在上课,刚问人才知道你早都走了!” 顾南铭还没还在说,倪迦已经没再听了,因为她感觉到陈劲生猛然间收紧的手。 他离得近,肯定听的清电话那边是谁。 倪迦还没开口,她耳边的手机就被陈劲生一把抽走,紧接着,“啪”的一声,他直接把她的手机摔了出去。 这回虽然没碎,但手机直接被摔关机了。 倪迦再去看他,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眉眼间一片天寒地冻。 第十三章 chapter13 倪迦有些受够他这种反复无常,她心里憋着一股火,一句话也没说,走过去蹲下,把自己的手机捡起来。 她点了两下,手机始终黑屏。 开不了机。 倪迦原地蹲了一会儿,站起身,把手机反手就甩在陈劲生身上。 “送你了。” 她冷淡的说完,转过身就走。 陈劲生根本不会让她走,他手劲很大,铁钳一般,她每次都能被他捏的骨头发疼。 以前他都不会禁锢她太久,她也知道自己敌不过他,挣扎两下就放弃了。 但这次,她真的生气了。 她怎么甩,陈劲生都不放手,反而越抓越紧,生怕她真的摆脱他走了。 倪迦终于爆发,猛的低下头去咬他的手腕。 上次他能咬她,这次她只会比他更狠。 她用了全身的力,咬到嘴巴都酸了,浑身发抖,嘴里弥漫着铁锈味。 陈劲生一动不动,他静静看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不怕痛。 他的日子,从来都是伴着伤痛过的。 倪迦自知没用,松了口。 她看着他被她咬的有些血肉模糊的手腕,心想,她和陈劲生之间,真是越来越血腥了。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袭来。 他只是垂着眼问她:“还走么?” 倪迦怔住。 “什么?” “还走么?”他重复了一遍,仍然没有放开她,而是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不够的话,换只手,你继续咬。” 继续? 倪迦看他跟看怪物似的,“你抽什么风?” “你想去哪?”陈劲生目光很深,“去找顾南铭?” 倪迦冷眼看着他,“用你管?” “不能去。” “凭什么?” “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吗?” 倪迦惊了,陈劲生竟然能说出来这么不要脸的话。 简直不是他的画风。 “我觉得你不需要照顾。”倪迦说,目光扫过刚刚又被她摔了一次的手机,“你都能把我的手机摔坏,你生龙活虎得很。” 陈劲生眼睛只看她,“我给你赔新的。” “我不要新的。”倪迦眯起眼,故意说:“我要你的。” 她没想到,陈劲生竟然真的就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通体全黑,屏幕上带着今年流行的“小刘海”。 真是个有钱的主。 倪迦冷嗤一声,接过来,转身就对着厨房大开的窗户扔出去。 爽。 23层,楼底下是一大片人工湖,她不信摔不坏。 不就是摔手机么?她礼尚往来。 但倪迦没想到的是,陈劲生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连目光都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 仿佛丝毫不心疼刚刚飞出去的一万块钱。 他还是紧紧拽着她,因为太过用力拉扯皮肤,手腕上的伤口一直绷开,有几滴血已经掉在地上。 倪迦服了。 她不该觉得今天的陈劲生正常。 她说:“你先松开,把伤口处理一下。” 陈劲生说:“你给我处理。” 倪迦:“你没长手?” 陈劲生盯着她,说:“你咬的。” 倪迦被他看的又一阵头皮发麻,她深呼吸一口,认命般的点头。 “医药箱在哪?” 陈劲生这才松开她,折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重获自由的倪迦赶紧甩了甩发酸的手,她感觉自己快被捏断了。 她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不出所料,陈劲生的房间没有任何亮色的东西,也没有一点居家的气息。 床单,被枕,沙发,桌子,甚至连窗帘都是厚重而沉闷的黑色。 整个房间又空又大,冰冷且单调。 这样的环境,是个人都能压抑死。 陈劲生从床头柜里拎了个盒子出来,然后坐在床上,不动了。 倪迦走过去,看到他床头柜上堆满了药罐和烟盒。 银色的烟灰缸里,烟头横七竖八的插了一堆,她扫了一眼,全都是味道极浓的烟。 她看不过眼,帮他拿出去清理干净,再重新放回来。 陈劲生目光始终随着她,一声不吭。 她把医药箱提起来,低头对他说:“去客厅。” 陈劲生没动。 倪迦没跟他拗,她知道他不听。 她不想坐他的床,于是在他腿边半蹲下来,她把医药箱放在地上,打开,微微倾下.身子找要用的东西。 酒精已经用了大半瓶,棉签也是拆开的,纱布药膏全都有。 看样子他经常用。 架打太多了? 倪迦思忖着,让他把手伸出来,却在抬起头的那一刻,跌入他渐深的眼神里。 陈劲生有一双让人看不透的眼,就像注视深渊,深渊亦在注视你。 看久了,会让人心生恐惧。 唯恐掉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她很快低下头。 有些逃的意味。 她在棉签上浇了点酒精,拉过他的手,先把牙痕周围的血擦干净,然后重新拿出酒精,换新的棉签。 她动作放的很轻,总是有意识的绕过伤口,害怕碰到酒精。 应该很疼。 陈劲生突然抓住她拿着酒精的手,拉到自己的伤口处,顺着倒下去。 倪迦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陈劲生抬眼,“你磨蹭什么?” “我怕你疼!” “怕什么。”陈劲生没表情,“你心疼?” “这跟我心疼有关系?那是你自己的胳膊!” 倪迦来了脾气,把手里的棉签通通扔在他身上,站起身想走,但长时间的久蹲让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往下倒,陈劲生侧过身子让她倒在床上,直接反身压上去。 倪迦受不了这样,使劲推他,“你有病是不是?” 陈劲生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知道你刚才的姿势像什么吗?” 倪迦知道他嘴里没好话,想去捂耳朵,他眼疾手快的掰过她的手腕。 他紧盯着她,沉着嗓子说:“像你在给我口。” …… 倪迦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了,她不是没听过男人讲荤话,好歹长了一张狐狸精脸,她早几年过的很香艳。 但她想不到陈劲生能这样,外人眼中他生人勿近又高不可攀,喜欢他的人不少,连樊茵那种级别的美人亲他,他都能无动于衷,眼里冷清的像没有七情六欲。 那他现在又算什么? 倪迦越想越恐惧,她宁愿陈劲生恨他一辈子。 “陈劲生。” 倪迦叫他。 “嗯。” 倪迦再抬眼,目光已经变得讽刺,“我没兴趣上比我小的。” 果然,陈劲生听完,那副熟悉的冷感又上来了,他胳膊撑床,从她身上离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倪迦,我还不至于对着你发情。” 那最好。 倪迦也站起来,她一秒都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陈劲生这回没拦她。 倪迦走了两步,想起来灶上还煮着粥,只得回头道:“你记得把火关了。” 陈劲生冷着脸,没应声。 她又想起一件事,说:“你酒里下药这事儿,不一定是顾南铭,他不是那种人。” 陈劲生脸色全黑,突然发怒, “你他妈滚不滚?” 倪迦被他这一吼,也冷下脸,头也不回就走了。 妈的。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他家当奴才。 第十四章 chapter14 倪迦下了出租车,没想到直直就撞上在小区门口等她的顾南铭。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顾南铭冲过来,脸色极差,“你怎么回事?突然挂电话,再打都是静音。” 她边往小区里走边说:“手机被人摔了。” “谁?” 她没打算隐瞒,“陈劲生。” 顾南铭一听这个名字就上火,张口就骂:“他是傻逼?” 倪迦点头,“是的。” “操。”顾南铭把她身子扯过来,眉头拧在一起,“他又找你事?” “没。”倪迦把他的手打开,说:“他应该是想找你事。” “找我?” 倪迦看了他一眼,“听说你给他下药了。” “下药?老子干不出来那么二百五的事。”顾南铭冷笑起来,“宋彰给我打电话问了,他们喝酒那天我确实也在那酒吧,问题我他妈压根没看见他们那一桌。” “那怎么怀疑到你头上。”倪迦停在单元楼门口,问:“以为你在报复?” 报复之前陈劲生卸了他的胳膊。 “给他们调酒的是我一哥们,估计以为是我事先说好的。”顾南铭满脸不耐烦,“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跟宋彰说了,爱几把相信不相信。” 倪迦淡淡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相信你。” 一直骂骂咧咧的顾南铭,突然就被这句话消了音。 任谁莫名其妙被甩这种黑锅都是一肚子气,陈劲生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众人听风就是雨,也没谁敢去逆鳞,探究所谓的真相。 他本来还想着怎么跟倪迦解释,因为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成天打打杀杀的痞子,吃了亏要讨回去,还是不择手段的那种。 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不需要多说那些废话了。 顾南铭咳了一声,闷声道:“那就行。” 倪迦拍拍他的肩,“我先走了。” 顾南铭叫住她,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给她,“你先用我的,我那儿还有旧的。” 倪迦没接,“那你把旧的借给我。” “嗨,给你你就拿着,又没送给你。”顾南铭把手机往她怀里送,“你换了新的再还我。” 倪迦看他两眼,不再推脱,她本来也不喜欢跟人客气。 她顺手划了一下,“密码?” 顾南铭突然扭捏了一下,不吭声。 倪迦抬头,“怎么?” 他豁出去似的挑挑眉,“你生日。” 倪迦:“……” 她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顾南铭心里瞬间七上八下的,他喜欢她,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但他不希望她知道。 倪迦这种人,性格远不及外貌那么明晃晃的妖艳,她看起来不三不四,但骨子里是高傲的。 认识这么不长不短的时间,他已经看明白了。 他驾驭不来她。 但也不想失去她。 倪迦静了一瞬,勾唇,轻笑着开口。 “666。” 顾南铭:“……” ** 倪迦没去碰顾南铭的手机,她准备抽空去买一部新的,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电话卡还在陈劲生那里。 只要想起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她就头疼。 可是她并不想换手机号,这年头什么都绑着手机,她懒得折腾。 这么一想,电话卡她是必须得拿回来的,也就是说,她还得再见一次陈劲生。 但想到陈劲生的手机已经彻底报废,更别提号码,倪迦的心情又好了点。 ** 陈劲生的班级在高二九班,这不难打听。 倪迦准备去找他一趟。 中午放学,班长抱着一叠报名表急急忙忙的冲进教室,砰砰砰的拍着讲桌,“先别走,都先别走。” “搞什么啊!” 同学嘴里嘟嘟囔囔着,本来走到门口的几个人只好又回到位置上坐下。 倪迦双手抱臂,静静听着。 班长把报名表在讲桌上铺开,道:“校运动会下个月就要举行了,这是我们高三最后一次运动会,大家踊跃报名啊。” 有同学惊讶道:“运动会?!不是说高三不允许参加吗?” “刚刚接到通知,说是让我们最后参加一次,留个好回忆。本来运动会期间学校也很吵,天天都得放广播,年级组考虑到可能会影响我们上课,还不如参加。”班长说完,中气十足的喝道:“同学们,踊跃报名啊!” 班里瞬间炸开锅,运动会,某种意义上就是放假。 这对整日泡在题海里苦不堪言的高三生来说,简直是天赐福利。 倪迦的班是理科班,男生全都争着报了项目,女生里除了两个篮球队的积极一点,一个人就包揽起四个项目,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当起了鸵鸟。 拼拼凑凑,女子八百米还缺一人,三千米没人。 全都是长跑项目,跑起来丑出天际也就算了,还极其考验耐力。 没人想给自己找罪受。 班长在台上摇着手里的报名表,“没人报这两项吗?” 前一秒人声喧嚣的班级,分分钟就寂静下来。 班长继续鼓动:“三千米没人咱们可就得弃权,多亏啊,最后综合分前三可是有奖金的!” 八百还好,三千米本来跑下来的人就不多,只要坚持下来,拿个名次应该不成问题。 但除了专业的,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参加。 倪迦旁边的人沉默半晌,突然举起手,细细一声:“我报三千。” 平地一声雷。 “卧槽!” “楚梨?!她那身架子怎么跑三千?” 倪迦也挑起一边眉,看了她一眼。 楚梨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有这份果敢。 “你疯啦?”赵茹直接从座位那边冲过来,“累不死你!” 楚梨浅浅笑了笑,露出个小梨涡。 “我想试试,我从小到大都没参加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赵茹晃着她的胳膊,“你大学有的是机会!这次逞什么能?” “不一样的。”楚梨已经作出决定,起身走向讲台,拿了一张报名表。 班长顿时喜笑颜开,“看看人家楚梨啊女生们!还有没有人要报名!” 有人报了三千米,班上又恢复成叽叽喳喳的状态。 大家七嘴八舌之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有项目不报完不放学的架势。 倪迦有点烦了。 她靠着座位,开口:“我。” 这次不是一声雷,是噼里啪啦放鞭炮了。 班长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一瞬间有点懵:“你……你想报什么项目?” 倪迦从笔袋里翻出一支水笔,起身往前走,“哪个还没满?” 班长还懵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名单,“八百米还差一个……三千米至少两个人参加……” 倪迦打断他,“那就这两个。” 班长张大嘴,满脸不可置信。 底下的同学都是同款表情。 两个长跑项目加在一起…… 她疯了? 倪迦见他一脸呆滞,干脆自己动手,从他手里抽了两张报名表出来,资料一填,大笔一挥,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了教室。 ** 所有不学无术的混混身上看似都有一个相同的属性。 学习差,体育好。 倪迦也不例外,她虽然不是体特生,但她体特生朋友很多,初中的时候她经常逃课找他们玩,次数多了,和各个体育老师混熟,她偶尔也跟着一起跑步。 倪迦喜欢运动,那种大汗淋漓的方式,自在如风,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 她曾经在学习上灰头土脸,是各方面的反面教材,但一到运动会,班主任拿着她得来的大大小小的奖状,恨不得抱着她亲两口。 两个长跑项目加在一起,中间只有一天时间调整休息,她还没试过。 但她身体素质好,坚持下来应该没问题。 倪迦胡思乱想着,人已经到了高二九班门口,距离中午放学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分钟,九班早已空无一人。 操。 倪迦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转身,却不想碰见一群男生从男厕所走出来。 为首的就是陈劲生和宋彰。 经过那么几次不怎么愉快的风波,这群人已经对倪迦有了印象。 他们一开始以为陈劲生也难免落入俗套,被这女的外表给迷惑了,后来视频事件一出,他们又以为陈劲生恨她。 再后来,这俩人关系越来越扑朔迷离。 听说昨天宋彰把倪迦带到他们家去了,结果,陈劲生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今天竟然就来学校了。 跟她没关系? 不信。 但恨人也没这么个恨法。 爱么? 那也太诡异了。 倪迦脚步一顿,陈劲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淡淡吸了一口气,说:“我找你有事。” 陈劲生眼神冷淡,不出声,但也没走。 倪迦对他伸出手,“电话卡还我。” 他说:“扔了。” “……” 倪迦一怔。 对哦。 他完全可以把她那个破手机给扔了。 她怎么会觉得他好心到帮她保管? 倪迦觉得不必再多说,转身就走,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一秒。 陈劲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彰觉得,陈劲生这得比空调机还能制冷。 他心里叹了口气,赶紧走上前拉住倪迦的校服衣袖,“走什么啊,一块吃个饭。” 倪迦的反应果然是一点不给他面子,她上下扫了他两眼,“你哪位?” 有人没绷住,直接笑出声。 宋彰一个头两个大。 他回头对着陈劲生使眼色,说两句话啊! 陈劲生无视他,两手插在口袋里,谁也没看,略过他们就走。 搞得像她和宋彰在自我加戏。 倪迦盯着他的后脑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被激起了战斗欲。 她悠悠说:“那就一起吃饭吧。” 第十五章 chapter15 学校食堂继上一次之后,又一次炸开锅。 陈劲生竟然带着个女生来食堂吃饭。 不认识的,只觉得那女的确实是个美人,黑色长发高高束起,瓜子脸,貌美肤白大长腿,就是眉里眼间一股妖气;认识的就更吃惊了,那不就是最近和陈劲生纠缠不清的倪迦吗? 倪迦丝毫不为那些目光所动,她跟着他们一起排队,等到了打饭窗口,她很豪气的打了三个荤菜。 宋彰在旁边看傻了,忍不住说:“你是猪吗?” 倪迦笑容明晃晃的,原地转了一圈,“你见过这么瘦的猪?” 她话音刚落,在前面打完饭的陈劲生看了她一眼。 她明艳的笑,恰好对上他冷淡的视线。 火与冰的碰撞,到底是先被熄灭,还是先被融化。 陈劲生少见的没有讽刺她,而是沉默着帮她端过餐盘。 他单手端着,各边一个,手腕上的咬痕露出来,结了点疤,在他的白皮肤上很是显眼。 倪迦反应过来,说:“我自己来吧。” 陈劲生恍若未闻,径自往另一边走了。 宋彰拍拍倪迦的肩,表情高深莫测的说:“牛逼。” 倪迦抿了抿唇,不去理会他的话里有话,抬脚跟上那道高瘦的背影。 ** 他们总共八个人,陈劲生宋彰还有一个男生坐一桌,其他四个人坐一桌。 大家都有意识的把陈劲生旁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倪迦腿长,一个跨步就翻了进去,她挨着陈劲生坐下,他正低头吃饭,一次一大口,囫囵吞枣式。 气氛有点诡异。 平时挺闹的一帮人,今天全是没营养的尬聊,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倪迦和陈劲生发生过那么多事,没有一件算好事。 宋彰倒是在这一刻突然开始佩服起倪迦,她该吃该喝,没事人似的,丝毫不为眼前的尴尬情况所动。 很少有女生能做到忍受疼痛,接受疼痛,再去习惯疼痛。 倪迦吃了两口,突然出声:“宋彰。” “嗯?”被点名的他愣了一下。 倪迦问:“该查的事儿你查清楚了么?” 她这话一问出口,其他几人动作都停了。 挑这个时候当着陈劲生的面问,显然是要把这件事摆到明处摊开说。 或许也是她跟他们吃这顿饭的目的。 宋彰先看了一眼陈劲生,见他没反应,才继续开口道:“这事儿吧,陈劲生不追究了,但是不会再出现下一次。” 倪迦一挑眉,直接看向身旁的人,“不追究?” 他不是睚眦必报的典型么? 陈劲生没看她,停下筷子,淡声道:“你跟我献一晚上殷勤,不就是为了这个?” 倪迦:“为了哪个?” 陈劲生这才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讽刺意味很重。 倪迦被他看的心头窜起一股火,她“啪”的一声把筷子扔在桌子上,冷笑着说:“陈劲生,你以为我在你家又打扫卫生又做饭的,是为了不让你追究这件事?” 陈劲生问:“不然呢?” 倪迦深吸一口气,道:“你搞清楚两件事,第一,我犯不着跟你献殷勤,是宋彰求着我救救你这个有病还不治的病号,第二,这事儿跟顾南铭没关系,你追究到底也和他没关系,他没你想的那么下三滥。” 她一口气说完,餐桌周围静悄悄的。 第一次见有女生胆子这么大,直接冲着陈劲生脸上怼。 众人心里都有点错愕。 沉默的时间仿佛有半个世纪之久,陈劲生才问出声。 但问题牛头不对马嘴。 “你就那么护着他?” 倪迦想也不想就回答。 “是。” 因为他对她好。 她就不会亏待他。 陈劲生继续问:“喜欢?” 倪迦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可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笑了一声,“陈劲生,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口口声声恨我,现在又关心这些,怎么,你喜欢我吗?” …… 宋彰以为下一秒的陈劲生又要暴跳如雷,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他没有。 他唇线绷的紧直,放在餐桌上的手已经握成拳,指关节渗白,仿佛骨头马上就要顶破皮肤。 宋彰第一次见陈劲生忍成这样。 他不会克制情绪,尤其是暴躁和愤怒,以前的他都是一点就着,铺天盖地的发泄完,才能恢复正常和理智。 但今天,他什么都没有做。 宋彰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别刺激他?” 到底谁刺激谁? 倪迦一刻都不想多留,推开餐盘,起身就离开。 这次,陈劲生没有拦住她。 她走了很久,他都一动不动。 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默而阴郁的人。 ** 当天下午放学,宋彰在班门口堵住了倪迦。 倪迦单肩挎着书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任周围同学打量与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因为中午吃饭的事,宋彰显然也不太想给她好脸,他面上表情淡淡的,懒散的靠着门框,指间夹着一个信封。 “你的电话卡。” 他塞给她,没有多说什么,但也没立刻走。 倪迦接过打开,倒出来小小一片,真的是自己失而复得的电话卡。 她装回信封,再放进肩上的包里,然后才抬头,“你还有事?” 宋彰看她两眼,嘴巴张开,欲言又止。 倪迦见不得别人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她轻嗤,“你在表演吗?” “……” 这女的真的是个刺猬。 宋彰皱着眉,说:“倪迦,阿生挺不容易的。” 阿生? 这样的称呼如今倒是很少见。 倪迦说:“没有人容易。” “他要真想搞顾南铭,完全可以不让你知道,还能让他消失,但他现在没这么做,为了什么你不清楚?” “打住。”倪迦眯起眼,“所以你压根没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彰突然恼了,“你他妈还不死心?那酒保已经招了,是顾南铭指使的,他俩那天晚上串通好的,你打不打脸?” 倪迦的脸色一瞬间变冷,“招了?你确定不是你们逼的?宋彰,你们只是得到了一个你们想要的结果,那不叫真相。” 她说过,顾南铭人不坏。 坏透的人,是不会在流氓外表下,小心翼翼的隐藏那颗赤诚之心的。 “你就是死认不是顾南铭干的了?” “我相信他。” 她相信他在校门口一直等她,害怕她在上课,不敢打电话给她;相信他联系不上她,就能跑到她家楼下等他;她更相信那个在ktv里把她挡在身后,不愿意她多惹事的他,相信那个胳膊错位,在医院还愿意打电话给她报平安的他。 他把手机借给她,密码换成她,还要傻逼兮兮的喜欢她。 宋彰冷嗤:“我不相信他。” “好。”倪迦看着宋彰,一字一句道。 “我会把那个贱人揪出来。” ** 倪迦新买的手机一天后寄到家里,她把旧卡放进去,下载软件,恢复数据。 两天两夜的消失,除了顾南铭的几条微信,其他没什么人找她。 杨雅岚在忙店铺生意,周弥山回美国继续工作,他们忙的时候,通常隔好几天才打一次电话。 倪迦给顾南铭打了个微信电话。 他已经换了别的手机,电话那边很嘈杂,不知道又在什么声色犬马的场所。 倪迦开场很直白,“你那个酒保朋友叫什么?” 那边的人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强硬道:“你好好上课,其他别管。” “顾南铭。”倪迦出声叫他。 “啊?”顾南铭听出她略微低沉的声线,声音不自觉软了点。 倪迦说:“我说过我相信你。” 那边沉默了一瞬,“我知道。” “我要所有人都相信你。” “你别把自己牵扯进来行不行?这事儿跟你没……” “我再问一遍,那个人叫什么?” “……” 良久,顾南铭先败下阵来。 “他在我旁边,城市六号店,你先来吧。” 第十六章 chapter16 若有人说,这辈子没有遭过大起大落,没有猛烈的悲痛,没有被伤害,想必是幸福且珍贵的。 劫后余生的日子里,倪迦只图苟活,她被变故打入消沉的底端,她不认为自己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她不想再折腾,没有精力,更没有勇气,她没有精神支柱,没有底气,什么都没有。 对于任何攻击,谩骂,羞辱,她都能自我消化,只要不再搅乱她的生活,得过且过是她唯一奢求。 气的跳脚有什么用?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强者说话,没有能力,仅凭愤怒咆哮出来的不公与不堪,只会沦为众人口中的笑料。 现世里,多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旁观者。 你为什么忍气吞声? 你为什么不反抗? 你为什么不坚强? 你为什么这么软弱? …… 谁生来愿意低人一等。 当你从高处跌落,连生存都成问题时,吃饱肚子再谈尊严。 难以接受? 但这里是人间,不是假象精神世界。 你能高谈论阔,大言不惭的高举“宁死不屈”的大旗,因为你的生活舒服的像在泡脚,没有完全一致的经历,人们很难做到感同身受。 可现实能让你把洗脚水喝下去。 那些开始沉默,开始选择承受的人,从来不是伤口好了,而是长在了伤口里。 不会永远如此痛苦的。 因为总会习惯痛苦。 倪迦兀自摇曳,至于悲喜,已经麻木很久。 她排斥在人群外太久,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在世上漂泊,她尝到了久违的善意,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能让她格外珍惜。 所以,哪怕是螳臂当车,她也想去保护。 …… 倪迦到城市六号店,直接上了二楼,停在顾南铭发给她的包厢号门口。 她深深呼吸两口,推开那扇门。 灯光昏暗,烟味刺鼻。 包厢里只有顾南铭和另一个人,他胳膊搭在膝盖上,低沉的坐在沙发里,看着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剃着板寸,五官很粗,身上还穿着酒吧的制服。 他应该就是那个酒保。 倪迦走近,注意到他鼻梁上,嘴角处有多处伤口。 是新伤。 他遭遇过什么一目了然。 顾南铭在一旁闷头抽烟。 倪迦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双手慢慢报上手臂,问:“你叫什么?” 那男的抬眸看她一眼,“张鹏。” “张鹏。”倪迦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语调平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出卖朋友好玩吗?” “你知道什么?”张鹏这两天不断被人问话,脾气也到头了,眉宇间攒着浓浓的不耐,“陈劲生都找上门来了,就算不是我干的我也得认,谁他妈愿意得罪他?” “那就愿意得罪朋友?” “那你说,我怎么办?谁都知道顾南铭和陈劲生这阵子有仇,陈劲生出事那天他好巧不巧就在这地儿,我又好巧不巧是给他们那桌调酒的,我能怎么办?” 张鹏怨气极大,狠狠揩了把短硬的发,道:“本来这两天训练新人就够他妈烦了,非得整这些破事给人添堵。” 一旁的顾南铭把烟头一扔,烦躁出声:“行了,别整天怨天尤人的,你可他妈闭嘴吧。” 倪迦抬眼,察觉到什么,“新人?” 张鹏瞪顾南铭一眼,才道:“酒吧新招了几个人,我还得带着他们学这学那,我都快累吐血了,谁有那个闲心往他酒里下东西?” 话至此,张鹏也察觉到了,突然一愣,然后紧紧盯住倪迦。 倪迦不动声色地问:“怎么?” “不止我给他们那桌调过酒。”张鹏猛的回想起来,“我中途上厕所,让一个新人帮我看了会儿!” 倪迦慢慢捏住拳头,“谁?” “好像姓肖?才来一个多星期,块头挺大的,有个耳朵还不太好使。”张鹏皱着眉描述。 只一瞬间,倪迦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后衣甚至贴上了脊背,凉嗖嗖的。 张鹏的描述,在她脑海中汇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他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所有的荒谬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她缓缓报出一个人名。 “肖子强?” ** 晚上回到家,倪迦虚脱一般瘫倒在沙发上,长发曲卷着耷拉在地面上。 她闭上眼,细细碎碎的回忆了一些事。 从她还是赫赫有名的倪迦开始,从她对善恶没有界定,崇尚暴力解决问题开始。 那是所有事情的开端。 她又想起刚刚在酒吧里,她见到肖子强的那一幕。 他整个人阴恻恻的,蹲在角落里抽烟,灯光将他四分五裂,他脚底的影子,扭曲而灰暗。 倪迦止步于三米之外,她看一眼就明白了。 这是一场报复,人人都是施暴者,却还是这些人人,都是受害者。 长达三年之久,没有期限。 越来越多的人搅进去,太多的恩怨纠缠在一起,生活像被一根绳子困住,越收越紧,令人窒息。 多少人为青春里的荒唐付出过代价,肖子强,肖凯明,陈劲生,包括她自己,都正在承受着。 肖子强的耳朵废了,他留下的是一辈子的痛。 难以磨灭,足够折磨一生。 倪迦想,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她想的头痛欲裂,手机铃声响了,是新手机自己配的系统音乐,聒噪极了。 倪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调整呼吸,语气平常的接通:“周弥山。” “嗯。”那边的声音低沉悦耳,透着男人特有的沉稳,“还不睡?” 国内现在十一点,那边才早晨八点。 这人向来自律的可怕,这会儿估计刚刚晨跑结束。 倪迦揉揉眼睛,“准备睡了。” “最近怎么样?” “还好。” “学习跟得上?” 倪迦保守着说:“还行。” “交朋友了吗?” “没。” “倪迦,你又在得过且过。” 倪迦没声了。 周弥山总是这么神。 “别把自己弄的死气沉沉,我同意你回a市,就是希望你找回做学生的感觉。” 倪迦笑了一声,说:“我以前可是问题学生。” “那就继续做问题学生,没人要求你改变。”周弥山接过她的话,说:“是你一直在逼你自己。” “周弥山。”倪迦仰躺着,看着天花板淡淡问:“你是想看我变坏吗?” “我只想看你变开心。” “……” 倪迦没想到成熟冷静的周弥山突然冒出这种话。 她没出声,周弥山不徐不疾的转移了话题,“杨阿姨的新店怎么样?” 倪迦道:“上周末开业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去看。” 周弥山语气提高,“没来得及?” “这周就去。”倪迦赶紧截断,生怕他多问,她又得解释一通。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自己都还没理顺。 好在周弥山没有深究的意思,又叮嘱了两句,便挂电话了。 倪迦又给杨雅岚打了个电话,口气轻松,杨雅岚并没有听出她声音里已经难以掩盖的疲惫。 她说定这周末回去,挂完电话订好票,一切收拾妥当,倪迦把手机扔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房间重新恢复寂静。 第十七章 chapter17 运动会的训练开始了,很多人趁着课间和放学,去操场上练习,各个年级也空出体育课的时间排练方阵,一时间,学校处处充满了生机,气氛紧张而兴奋。 放学,楚梨叫上倪迦一起去跑步。她今天特地穿了跑步鞋,还换了套运动服。 倪迦想着很久没有练了,点点头,挎上书包和她一起去了操场。 高三晚自习下课比其他年级晚半小时,这会儿操场上的人不算太多,训练的,慢跑的,还有为运动会做准备的。 篮球场上有群人在打篮球,鞋底擦过胶皮地面发出的声音,在半空中回响。 倪迦把头发散开顺了顺,然后一手捋过发丝,一手拢住,重新扎了个马尾。 她额头饱满,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又艳丽。有碎发轻轻缠在她的脖颈上,皮肤白皙而干净。 楚梨在一旁羡慕的说:“你好白啊。” 她浅淡的笑笑,把校服外套脱了,放在一旁的观礼台上,里面是一件白色立领短袖,贴身款,勾勒出她两道纤细的腰线,白边校裤包裹一双细直的腿,裤腿卷边儿,露出一截骨感的脚踝。 天色渐晚,她迎着西落的斜阳而站,暖光让她看起来格外柔软。 倪迦拍了拍楚梨,“先做热身运动。” 楚梨收回微顿的视线,轻点了点头。 俩人先是进行上肢舒展,然后压腿,活动手腕脚腕,一系列运动做完后,倪迦和楚梨同时站在起跑线上。 三,二,一。 倪迦像风一样冲了出去。 楚梨跟了半圈就被倪迦甩开,她只来得及看到她飘扬的黑发,正在风中疯狂的飞舞。 她向着太阳奔跑。 如此炽热。 楚梨跑着跑着,忽然感觉眼眶有点酸。 她慢慢停下来,站在半截跑道上,盯住那道不肯减速的身影。 倪迦匀速跑完了第一圈,开始了第二圈。 摆臂,迈腿,深呼吸,大汗淋漓。 做同桌也有段时间了,楚梨一直认为倪迦是个性格冷淡的人。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班里什么活动都不积极,成绩也毫无起色。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情绪外泄的时候。她可以感受到她迸发出的鲜活的力量,和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动的朝气。 她不知道倪迦经历过什么,但同龄人的眼睛,不该这么轻易透出对世界的怯懦与绝望。 她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奔跑。 对呀,跟着光。 ** 倪迦跑到第四圈时,半路突然多出一道身影,把她胳膊拦住,强行拽停。 倪迦身体还保持着惯性前倾,直直就往下倒去,他胳膊用力,把她拉了回来。 倪迦喘着粗气,发丝粘在额头上,她仰起头看他,一滴汗顺势流进眼睛里。 她顿时辣的睁不开眼,刚要伸手去揉,被他一把截住手腕。 陈劲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直接扔到她身上,等她擦完才冷声道:“有你这样练跑步的?” 倪迦只觉得嗓子生风,又疼又噎,她把纸巾捏成团,问:“那怎么练?” 陈劲生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适量。” 四圈加速跑对体育生来说根本不算事儿,但对普通学生来讲,已经是极限了。 楚梨只练习了一个八百,这会已经累的坐在观礼台上不愿意起来了。 倪迦体能算好的,她缓了一会儿,气已经能跟上了。 呼吸逐渐变得顺畅,她微微扬了扬下巴,“你怎么在这儿?” 陈劲生:“打球。” 原来在那打篮球的是高二的那群。 倪迦望过去,瞬时对上几道探寻的目光。 只有宋彰没回头,见所有人都转移了视线,把手里的篮球狠狠往地上一砸。 “还打不打?” 这是跟谁示威呢。 倪迦收回视线,推了陈劲生一把,“你回去吧。” 他没动。 倪迦不解的抬起头。 他低头看她,沉声问:“你报了什么项目?” 倪迦说:“八百。” 他没说话。 倪迦又说:“和三千。” 陈劲生表情明显变得讽刺,嗤了一声,“不要命了?” 倪迦反唇道:“我的命这么容易要?” 陈劲生没跟她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斗争,他见她四圈连续跑完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转身直接走了。 他回归到篮球场那边,过去什么也没说,先给了宋彰一拳,似作警告。 只要有他在,倪迦就想立刻走,她现在已经摸清楚陈劲生是什么人了,行走的火.药桶,定时的炸.药包。 他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倪迦回到楚梨旁边,把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一手拎过书包,“走吧。” 楚梨远远就看到陈劲生和她的互动,她边起身边问:“你们俩……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都没有。” 倪迦最怕别人把她和陈劲生联想在一起,那得是个鬼故事,吓人。 楚梨咬了咬唇,没再问。 倪迦说:“去吃点东西吧。” 楚梨点头。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在街上溜达了会,钻进学校附近一家面馆。 这个点人很多,小小的门面坐满客人,香味扑鼻,头顶的风扇呼啦啦的转着。 面端上来,倪迦先端起醋瓶,汩汩的往里倒,等汤汁变的醋意阵阵,她才动筷。 楚梨惊呆,“你不酸啊?” 倪迦摇头。 她口味重,酸辣皆是头等爱好。 楚梨见她吃的头都不抬,也有点向往。 “我想尝一口。” 倪迦就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楚梨架起筷子挑了一股面出来,刚放嘴里,浓浓的酸席卷口腔,酸的她脸颊一缩。 她没敢嚼,直接一团咽进去,眉头都皱在一起。 倪迦没良心的笑了两声。 楚梨喝了一大口水缓味道,说:“你好厉害。” 倪迦笑的更欢了。 这姑娘,不知道说傻还是说单纯。 性格有点软,但头脑清醒,是个理性又保持着天真的人。 …… 一碗面很快被倪迦解决完。 她照例点燃一根饭后烟,这顿饭她吃的很舒服,不用来那么多虚套,跟楚梨相处,她不知不觉就能放轻松。 人声继续喧嚣,她在饭馆的一片嘈杂中,听到了一个细软的声音。 “陈劲生喜欢你。” 倪迦磕烟灰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 楚梨低头吃饭,前额的刘海帘遮着脸,看不清神情。 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倪迦不知道她这个荒谬的想法是哪儿来的,但她的心脏不可否认的砰砰砰跳起来。 不是害羞,是恐惧。 她在感情里搅和过几年,各路男子对她打的什么心思,她拎的很清。 她和陈劲生么,不知道从哪天起就变了味,他俩不需要普通男女之间必走的流程,相识相知相认,擦出火花,一拍即合。 他们俩都属于天崩地裂型的,孽缘生的太早,又各自走了一段长久的陌路,以至于再次重逢,有些东西已经深深扎根。 无关爱情,但比恨更痛。 像那年夏天白墙上的蚊子血,挥之不去,永久烙印。 你可以忽略,但它一直存在。 楚梨讲话是有她自己的逻辑的。 这点倪迦在开学那会就发现了。 所以她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问:“为什么?” 楚梨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孔,一双大眼黑白分明。 “旁观者清呀。” 第十八章 chapter18 楚梨的意思是,她当局者迷? 可她真的不想从陈劲生和她之间看出点什么来。 倪迦呼出一口烟,说:“可能你想多了。” 楚梨没有多说,耸耸肩,继续低头吃面。 吃完饭,倪迦先把钱掏了,楚梨站起身说:“下次我请你吧。” “嗯。”倪迦叼着烟跨出店门。 暮色低垂,晚风一溜儿滚上街道,吹亮路边两排灯。 倪迦和楚梨没走几步,对面走来一群有说有笑的男生,其中一个手里还拍着篮球。 倪迦觉得,她得去买彩票,这中奖次数不难让她走上人生巅峰。 可能是刚打完球,天热,陈劲生的外套在肩上搭着,上身一件白色短袖,脖子上挂着一条黑绳,带的什么东西被藏进领口里。 他刚运动完,面色不如往常冷峻,黑发被汗水浸湿,几丝翘着,几丝贴在额头。 有颜值撑着,他脸颊带热,发丝凌乱的模样,禁欲又性感。 倪迦半天没动,嘴里一截烟灰滚落,掉在她身上。 操。 她这才回神,往后跳了一步, 对面传来阵阵笑声,被风送过来。 她顿时有点烦躁,说了句“笑你妈笑。” 宋彰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嘲笑她:“你是没见着自己刚一脸痴样儿。” 倪迦特想再给这人肚子上一脚。 她和陈劲生八字犯冲就算了,宋彰也上杆子跟她过不去? 见她面上带愠,楚梨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别生气了,走吧。” 倪迦瞅着这姑娘有点害怕他们的意思,深呼吸一口,把肚子里那股火压下去,“走吧。” 她反拉住楚梨,在一群人的集体注视下,一脸严肃的往前走。 目不转睛。 表情凝重。 路过陈劲生身边时,她听到他淡淡说了句,“你上刑场么?” “……” 倪迦耳根一红,假装没听到。 ** 周末,倪迦起了个大早,洗漱过后,她往脸上拍了点水乳,底都没打,素面朝天,她把帽檐拉低,遮住半张脸,背了个双肩包,一身轻松的就出门了。 一路晃晃悠悠,坐了近两个小时的大巴,终于到达b市。 日头已高照,阳光金灿灿的洒下来。 城市还是老样子,街边的房高低错落,繁华地带寸土寸金,老旧街区又透着衰败。 她没离开多久,再次回到这儿,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大概是离开之前,她还是那个心静如水的倪迦,日子过的不好不坏,凡事能掌控,杨雅岚也在跟前,她还有心思纹个“向死而生”,用疼痛来印记,提醒自己好好生活。 去了学校之后,脚底像踩了风火轮,日子从没消停过,她被打碎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倪迦看着眼前的街景,第一次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回a市读书,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思忖间,手机铃声响了。 “alwaysinarush neverstayonthephonelongenough whyamisoself-important ……” 倪迦觉得,自己换掉的这首铃声,此时此刻还挺应景。 她看了眼屏幕,接通。 “回头。”那边的人说。 倪迦捏住手机回头,看到周弥山的车正停在她身后。 他按下车窗,露出一张久违的,嘴角噙着淡笑的脸。 倪迦转身朝他跑过去。 车内冷气十足,瞬间吹走她浑身的热气,倪迦起了层淡淡的鸡皮疙瘩。 她扭过头,周弥山正看着她。 上次那面见得委实匆匆,这样算,他俩确实有段时间没好好当面说话了。 倪迦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情绪,但她在这一刻,突然有一种喘得上气的感觉。 太累了。 学校的日子压抑的能发疯,她觉得自己很混乱,成天都像在打仗,她必须要全副武装的面对每个人。 但在周弥山面前,她只用做她自己。 周弥山眼神一向厉害,他上下扫了她两眼,说:“后悔了?” 他没指明后悔什么,但倪迦清楚。 她靠着座位,合上双眼,“有点儿。” 他勾起唇,说:“以前你可不会轻易否认自己的决定。” 倪迦懒懒扯了扯嘴角,“我以前是傻逼。” 周弥山这回是真笑出了声。 倪迦调整了个坐姿,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弥山启动车子,“回来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 倪迦动了动嘴,没吭声,舒舒服服窝在座位里,“我睡一会,到了喊我。” “嗯。” ** 杨雅岚的甜品店叫“sosweet”,还挺洋气。 倪迦进去时,前台只有一小姑娘,甜甜说了声“欢迎光临”。 店里人挺多,放着轻快的英文歌,空气中充满甜腻的奶油香。 “妈。”倪迦往里叫了声。 前台小姑娘一脸惊。 周弥山停好车走进来,肩宽腿长,身形挺拔,这位行走的海报瞬间吸引了店内大部分女性的目光。 但看到他径直走向柜台前那个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也挡不住好身材的女人时,众人又都把明晃晃的目光收回去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一副好身段已经甩别人八条街。 倪迦看着向她走来的人,也觉得画面十分养眼,她斜倚着柜台,冲他吹了声口哨。 周弥山拧眉看过来,眼底有淡淡的警告。 她这才有所收敛,站好。 “杨阿姨呢?” 她往后堂扫了眼,“估计在忙。” 周弥山点点头,看向旁边玻璃柜里的各式各样的面包,“想吃什么?” 倪迦对甜品没有偏好,她随便指了几个,周弥山端着盘子给她挨个夹出来。 他把盘子端去柜台结账时,倪迦拦住他,“你干嘛?” 周弥山点着手机找付款码,“给你买。” “你钱多没处花?” “嗯。” “靠。”倪迦把他的手推过去,“那我自己买。” 推推搡搡时,后堂的帘子掀起来,杨雅岚走出来,一见柜台前两人,一愣,随即扬起笑脸,“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倪迦抬头,“我说过了啊。” “没问你。”杨雅岚瞥她一眼,走出收银台,笑容对着周弥山,“怎么回来了,那边不忙吗?” 倪迦翻了个白眼。 周弥山忍住笑意,说:“回来办点事,这次能呆久一点。” 倪迦问:“多久?” “一周。” 倪迦面无表情的说:“哇,真久。” “倪迦。”杨雅岚皱眉打了她一下,“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 她干脆闭嘴,自己端着刚刚选的面包找座位去了。 周弥山和杨雅岚交谈几句,店里又来了新客人,目前人手不够,杨雅岚只得嘱咐倪迦几句,又匆匆扎进后堂。 虽然忙,但看得出杨雅岚挺享受当这个老板娘的。 倪迦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满足感。 万事胜意,挺好。 周弥山过来时,就见她嘴里咬着奶油包,细腿一晃一晃,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问:“高兴?” “嗯。” 这应该是近期她乌烟瘴气的生活里,难能可贵的一缕阳光了。 周弥山在她对面坐下来,“说说你自己吧。” 倪迦含糊着回答:“就那样。” 周弥山冷不丁的问:“换手机了?” 她一口面包差点没咽下去。 “之前那个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告诉周弥山在学校发生的一切。 这几年她变得面目全非,遇见事儿第一反应就是躲,周弥山真的跟座山似的,稳稳靠靠在她前面挡风遮雨。 但如果她现在所承受的,都是她曾经犯错的代价,她没道理再去让周弥山替她收拾烂摊子。 她该自己去赎。 倪迦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秒。 是的,她对陈劲生犯过错。 这个认知,她到今天才意识到。 …… 在b市住了一夜,第二天还得赶回a市,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回,周弥山开车送她。 第二天开学,周弥山的车准时停在楼底下,还贴心的带了早餐。 倪迦对于他这个举动,给予一百分的赞美。 她是那种为了多睡一分钟可以不吃饭的人,经常是饿着肚子往学校赶。 这会儿正值早高峰,路上有点堵,到达学校门口时,离第一节课上课只剩五分钟。 倪迦匆匆说了声再见就下了车,人走的太急,手机落在座位上。 周弥山捡起,开门下车,把手机给她递过去。 倪迦说了句谢谢。 周弥山回身的那一刻,有感应似的向另一个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男生,穿着校服,他身旁的人见他突然停住,叫了他几声都得不到回应。 周弥山淡淡睨他一眼,这小子倒是有点能耐,被他发现了,目光压根没躲。 但他没功夫和高中生对视,也不想知道他哪来的敌意。 周弥山还未动,那男生已经漠然的收回视线,并没有秉持“对视谁先挪开视线谁先输”的幼稚准则。他兀自走进学校,把身边大呼小叫的同伴忽略的很彻底。 第十九章 chapter19 陈劲生今天心情不好。 这是高二九班全体从早读课就发现的事。 因为他是踢门进来的,那门受到猛击,撞到墙上,弹回来,再弹回去。 门后的垃圾桶也飞出去好远,垃圾洒了一地。 如此反复,砰砰砰砰,弄得大家都心慌慌。 今天谁惹了陈劲生,估计就和那门是一个下场。 有人戳戳宋彰,好奇:“生哥咋回事啊?一大早这么吓人。” 宋彰耸肩,“不知道。” 他早晨和他走的好好的,谁知道他突然看见什么了,当时就黑了脸,再没说过一句话。 宋彰想过去问两句,人还没动,就听到门口爆发出一句怒吼:“谁他妈弄倒的?!” 大伙儿目光齐齐望过去,看到手里提着拖把的肖凯明,正一脸怒不可遏的瞪着门口散了一地的垃圾。 他是今天的值日生。 宋彰顿时有点头疼,这个傻逼,回回都能撞上陈劲生发火。 “我再问一遍,谁他妈弄倒的?出来给我收拾干净!” 自打上次的视频事件加后续被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肖凯明一直遭受着各式各样的眼神和嘲笑,估计是憋屈坏了,今天显得格外愤怒。 他吼完,班里安安静静的,走廊里路过的学生还时不时往里看两眼。 倒不是害怕他,弄倒垃圾桶的是陈劲生,没人敢打这个小报告。 一片沉默之中,陈劲生起身走向门口。 他什么也没说,从门后拎了个簸箕和扫帚出来,把垃圾全部扫进去,然后倒进垃圾桶。 他把现场清理干净,一切物品归位,然后站直,看向肖凯明。 “我弄的。” 肖凯明脸上变幻莫测,最后憋成了铁青色。 他紧咬着唇,脸上肌肉都快绷出来了。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的肖凯明终于要忍无可忍爆发时,他突然笑了一声。 “没事,收拾干净就行。” 说完,手里拖把一摆,他鞠着身子开始拖地。 拖把上的水溅了陈劲生一裤腿,肖凯明装没看见,故意擦着他脚边拖。 陈劲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转身,一脚踹飞他手里的拖把杆。 拖把从手里飞出去,肖凯明也装不住了,嘴里一句“我.操.你……”,妈字还没出来,被陈劲生一拳打的失了声。 肖凯明捂住鼻子退了几步,被打出了斗志,他抬手对着陈劲生的脸招呼,指甲划过他的眼角,一道血口子立刻显形。 陈劲生没躲,为的就是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直接反向一拧,肖凯明被迫扭身,还不忘再给他脚底下使绊子。 肖凯明今天是铁了心要反抗,张牙舞爪的,什么打法都有,被踢开再黏回去,死赖着陈劲生不撒手。 陈劲生在肖凯明不知道第几次送死般的扑过来时,耐心全无,抬起腿,重重给了他肚子上一脚。 肖凯明被踢的失去重心,一直往后退,前排排成一行的桌子被他撞得七零八碎。 陈劲生没停手,几步跨过去,提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撞,一下比一下狠。 班里有女生开始尖叫。 “阿生!陈劲生!” 宋彰喊着他的名字飞奔过去,那人根本听不到,眼睛腥红,浑身显着骇人的戾气。 这会儿的陈劲生,已经失去了“人性”,他是一头被惹怒的野兽,没有理智,没有思维,只懂得咆哮与发泄。 宋彰知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 陈劲生平时看似冷漠,其实是一直处于一种烦躁与不安的状态。他一受刺激就会这样,暴怒,激烈,极端的可怕。 但他再怎么脾气坏,一直以来在班里还是尽量收着的,他不想打破这个班的和谐,也讨厌被人围观。 今天到底怎么了? 宋彰又试着叫了几声陈劲生,一点回应都没有,他上前去拦,被他低吼着反过来揍了一拳。 宋彰很受伤的捂住脸,心想到底他不是倪迦,没有那个喊一声他的名字就让他停下来的本事。 肖凯明已经被揍的没动静了,宋彰喊了身后几个男生,同时冲上去围住陈劲生。 两边架胳膊,中间抱着腰,全都使了狠劲,终于把狂躁中的陈劲生从肖凯明身上拉开。 …… 早读课没老师,楚梨一直病恹恹的在课桌上趴着,课进行一半,她突然抱着肚子缩成一团。 倪迦问她:“怎么回事?” 楚梨五官全都皱在一块,神色痛苦的挤出两个字:“痛经。” “经常痛?”倪迦拿过她的保温杯,给她往杯盖里倒了些水递过去。 楚梨接过杯盖,小腹里猛的一阵抽痛,她手一抖,冒着热气的开水全部洒在倪迦大腿面上。 她一张脸煞白煞白,“对不起……” “没事。”倪迦觉得腿面有些疼,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你用请假么?” “不知道……”楚梨弓着身子,不敢再说话,她一说话小腹就跟着疼。 坐在后面的赵茹发现她不太对劲,猫着腰跑过来,蹲在楚梨旁边,“你怎么了?又痛经?” 楚梨小幅度的点点头。 赵茹显然早就了解过她的情况,问:“药带没?” 楚梨从书包里拿出个药盒,无奈的说:“空的。” “我靠。” 倪迦问:“什么药?” 楚梨说:“止痛片。” “止痛片?”倪迦看过去,“痛经不是最好别吃止痛片么?” “哎呀你知道什么,楚梨痛经很严重的,不吃药真的路都走不了。”赵茹也着急,情急之下口气并不好。 倪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把楚梨手中的药盒拿过来,“这个药,学校医务室有吗?” 楚梨额头已经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应该有。” 倪迦点点头,拿着她的药盒起身,直接走出班门。 赵茹为她的举动一惊,啧啧两声。 楚梨责怪的拍了她一下,“你刚刚干嘛那个语气……倪迦对我很好。” 赵茹回头:“我又不知道。” “我开水洒她身上,她什么都没说。” 赵茹撇嘴,“指不定心里骂你呢,她看着就挺坏的好吗?平时干啥都高高在上的,也就你这种傻白甜,还觉得她对你好。” “她没有高高在上。”楚梨有点儿生气了,压着小腹的痛,又重复了一遍,“她真的很好。” “好好好,真的好,行了吧。”赵茹给她顺了顺气,“反正我不喜欢她。” 楚梨说:“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哪样儿?” 楚梨问的很直接,“是不是因为程硕?” 被问及男朋友,赵茹脸色一下变得难看,“管他什么事?” 也不等楚梨再说什么,她扭头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赵茹近几次和程硕的争吵,楚梨或多或少听见过一些,好像都是因为程硕最近的关注点全在倪迦身上。 班上有这么个级别的美女,没有人心动是不可能的,何况倪迦还背景成迷,对她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 但作为倪迦的同桌,楚梨能清晰的感觉到,倪迦对于感情这种事,完全没有渴望。 再者,有个陈劲生横在她这儿,也拦住了不少人追求的脚步。 大家都只敢远观。 楚梨正想着,手机屏幕一亮,收进一条赵茹的微信消息。 ——你别觉得我作,等你哪天和我面临同样的问题你就知道了,像倪迦这种女的,就是所有女生的天敌。 第二十章 chapter20 倪迦没想到今天早晨的医务室这么热闹。 她还没走到跟前,远远就看见几个人被医务室老师赶出来,都是熟悉的高二面孔,在医务室门口扎着堆。 她走近,医务室的门正好打开,出来的人见到她也是一愣,顺口来了句:“咋了?你也被人揍了?” 倪迦觉得宋彰这句话莫名其妙,她没理他,直接往里走。 “哎。”宋彰抬起一只胳膊拦住她,“你来干嘛?” 倪迦把手里的药盒冲他摇了摇。 宋彰凑近看了眼,“……止痛片?” “帮同学拿的。”倪迦见他还堵在门口,有点不耐烦了,“能让让么?” “你等等。”宋彰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进去了。 倪迦不知道他搞什么,没一会儿,他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盒药。 宋彰喊了门口几个男生其中的一个,把药盒扔给他,“帮忙送倪迦班上去。” 男生刚要问为什么,宋彰看了看倪迦,然后使了个眼色过去。 男生瞬间了然,还很夸张的“哦”了一声。 了然个什么东西? 倪迦觉得更莫名其妙。 那男生也不问这药给谁,倪迦是哪个班的他们这群人早就知道了,他冲宋彰点点头,一溜烟儿人就没影了。 这群人不上课的吗? “你看,我帮了你一个忙,你也帮我一个呗。” 宋彰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 倪迦看着他,“你不是看我不顺眼么?” 前两天见了她还对她横眉冷对的。 “没没,我哪敢看你不顺眼,你是我女神。” “得了。”倪迦看他那副表情都膈应,“直说。” 宋彰笑笑,两只手比划着说:“今天早读课的时候,生哥和肖凯明发生了点小摩擦……” “摩擦到医务室来了?” “……” 肖凯明当场是晕过去了,他们几个急急忙忙往医务室送的途中又给醒了,没大碍,就是头磕破了,血沿着脸流下来看着挺渗人。 陈劲生出了教室就没人影了,估计这会儿还没消气。 宋彰故意往严重了形容,“反正生哥破相了。” 倪迦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宋彰见她半天不吭声,脸立马垮下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动了动唇,原本到嘴边的“恭喜啊”三个字,又咽回去了。 和肖凯明? 肖凯明和陈劲生之间的仇恨不比她轻,他忍了这么久,骨子里那点自尊又不允许他这么忍下去。 她脑海里不自觉闪过那天在酒吧里,肖子强阴沉的半边脸。 那张脸爬满阴影,完全陷在黑暗里。 倪迦收回思绪,“帮什么忙?” “啊?” 宋彰愣了一秒迅速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了个创可贴出来。 “你要见着生哥,就把这玩意儿给他。” ** 倪迦回班路上经过操场,远远就听到篮球砸地的撞击声。 “砰”,“砰”,“砰”,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的。 倪迦往篮球场方向看了一眼,这个时间,马上第一节课上课,篮球场上只有一个人在疯狂投球。 他站在三分线外,起跳,手臂用力,狠狠把篮球抛出去。 橘色的球体在空中划过弧线,直直坠入篮筐。 他跑过去捡球,一路拍回三分线外,再投。 一直这样来回,重复,他打的极用力,每个动作都用尽狠劲。 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球场上。 那个人的身形,倪迦觉得,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脚步停住。 同一时间,上课铃打了。 倪迦没犹豫,直接转身走向篮球场。 妈的,逃就逃了。 ** 陈劲生投的又一球没进,在篮筐上滚了一圈后,歪着掉下去了。 那球直直往球场外弹,最后弹起来的那一下,被一只白皙的手接住了。 倪迦一边运球一边走向他,在离他还有几米远时停下,一扔,把球对着他抛出去。 陈劲生单手接住后就没动作了,他粗粗喘着气,眼皮半垂着看她。 左眼角下边一道血痕,挺明显。 但并不影响整体,有些男性,天生适合伤疤。 倪迦在一瞬间觉得,陈劲生如果哪天真破相了,可能比现在更帅。 “打一场?” 她挑起一边眉,仰头问他。 这人是真高。 陈劲生抿着唇没说话,他运动后身上一阵一阵的热气烘着她,这是真实存在的荷尔蒙,比什么都能让人心跳加快。 见他目光冷淡,倪迦又说:“我有东西给你。” 陈劲生这才有了点反应,眯了眯眼。 他这个动作,一般人做出来都像近视眼,但他就能做出些威胁的意味来。 倪迦扬起下巴,“先赢我。” 她话音刚落,陈劲生手底下突然开始运球,一个转身便越过她。 靠。 倪迦反应过来,侧身扑上去截他的球,陈劲生速度比她更快,球从背后一传,已经换另一只手拿球。 他膝盖一弯,动作准备起跳,倪迦顺势跟着跳起来,准备盖他的球,但下一秒,陈劲生突然从她身侧闪出去。 快的来不及看。 好一个假动作? 倪迦回头时,篮球正中篮筐。 陈劲生还保持着投篮的动作,胳膊伸在空中,小臂线条显尽。 前后一分钟不到。 这他妈结束的也太快了吧。 倪迦以前好歹也能跟男生打两场的。 她回过神,就看到陈劲生半侧着脸看她。 眼睛漆黑。 目光很难说不是嘲讽。 他说:“还先赢你。” “……” 倪迦翻了个白眼。 就这么两下她已经感觉到了,他这水平,完全是篮球队级别的。 虐她跟虐菜似的。 倪迦吸了两口气,堆起笑脸,“你好厉害哦。” 陈劲生身上的戾气褪去大半,不那么压着人了。 他无视她假惺惺的笑,问:“不是有东西给我么?” 愿赌服输,倪迦从口袋里把宋彰给他的创可贴拿了出来。 陈劲生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他从来不贴这种玩意,任伤口自生自灭。 倪迦看出他的抗拒,一步跨到他面前,嘴里叼着一个边角,把上面的胶纸剥了。 “脸。”她说。 陈劲生梗着脖子不动。 “你这伤口在脸上,容易沾细菌。” 陈劲生面无表情,还是不动。 “生哥。”倪迦歪着脑袋,突然跟着宋彰他们这么叫了一声。 陈劲生果然回头了,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叫我什么?” “生哥。”倪迦勾起唇,“不能叫?他们都这么叫的。” 陈劲生运动完,整个人都沾了点活气,他走到球架下拿外套,说了句“随你。” 他躬下.身的那一刻,脖子上的吊坠从领口里抖出来,在半空中悬晃着。 看颜色和材质,应该是一块檀木。 种类是什么她分不清,但檀木好在能静心养性,化解戾气,这么一看,陈劲生再适合不过。 倪迦视线缓缓上移,问:“你贴不贴?” 她手里还拿着那个被剥开的创可贴。 陈劲生沉默了一会,把校服套在身上,然后折步走到她面前。 他没说话,眼睛淡淡看着她。 倪迦会意,踮起脚尖,眼疾手快的给他贴上去。 末了,看着他的脸说:“好帅哦。” 第二十一章 chapter21 倪迦收回手,看着大佬脸上的创可贴,笑着说:“好了,回去上课吧。” 大佬没动。 陈劲生从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她,就那么盯着,没有其他动作。 他的目光过于赤.裸,倪迦甚至不用去看,都能感受到他外露的情绪。 陈劲生不懂得隐藏,或者说不屑于隐藏,他所有的爱憎都很直接,厌恶在眼里,炽热也在眼里。 但这不会是一份正常的感情,它从萌芽的那天起,就是扭曲而疯狂的。 陈劲生问:“宋彰叫你来的?”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她主动过来找他。 倪迦说:“也不算是,碰巧遇到的,他也在医务室。” 陈劲生目光一深,“你去那干什么?” “拿药。” “什么药?” “同桌要的。”倪迦说完,慢慢呼出一口气,“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很容易想多。” 陈劲生从嗓子里发出轻嗤,似乎很不屑。 他每次都这样。 别扭的很。 倪迦转过身,“我走了。” 陈劲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今天早晨送你来学校的是谁?” 这话问的,其中之意味相当明显。 倪迦转回身去,他眉眼处已经凝聚一片躁郁。 她缓声问:“你看到了?” 答非所问。 陈劲生只是重复,“他是你什么人?” 他偏执的厉害,想知道什么就会一直问,直到得到答案。 倪迦:“朋友。” 什么朋友? 关系到哪一步的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会早晨送她来上学? 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默契,根本不是简单的一句“朋友”可以总结。 她信赖他。 能让一个浑身竖刺的人放下防备,需要忍受穿过血肉的痛,还愿意去拥抱她。 陈劲生不想再问了。 顾南铭是她朋友,那个男人也是,千千万万个人都是。 只有他不是。 铺天盖地的情绪又疯狂涌动上来,无力又疲惫,还有抑制不住的晦涩。 这种感觉陌生极了,让他心头止不住的烦躁。 他冷下脸,沉默着不再说一句话,越过她离开。 倪迦看着他的背影,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捏紧。 ** 陈劲生脸上挂着个创可贴,宋彰一眼就瞅见了。 这么说倪迦已经见过他了? 那这人怎么还阴阴沉沉的,比早晨那会儿看着更吓人。 倪迦也不管用了吗? 有人见陈劲生脸上多出来的胶带,打趣道:“生哥也开始注重形象了?” 陈劲生脸色一暗,抬手就把眼角下边的创可贴撕了。 他撕的太快,胶粘着皮肤,伤口周围红了一片。 那人意识到说错话,讪讪闭了嘴。 宋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问:“你今儿怎么回事?情绪又严重了?” 陈劲生唇线绷的紧直。 他就是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又找不到源头,这种不清不楚的烦躁让他没办法冷静。 宋彰寻思了会,试探的问:“那个创可贴……” “宋彰。” 陈劲生抬眼冷冷看着他,“你别他妈再把那女的往我跟前推。” 那女的…… 宋彰无语,还不是你想见我才敢推的。 搁以前,他要能在背后怂恿人姑娘主动找他,还往他家领,恐怕早得挨一顿。 不过听这称呼,这俩人又闹起来了? 宋彰叹了口气,“阿生,你和倪迦在一起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有变化吗?” 陈劲生沉着脸。 宋彰语重心长道:“你没发现,偶尔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失控的。 但倪迦能让他在边缘处找回理智,还不止一次。 陈劲生还是一句话都不讲。 “生哥。”宋彰手掌覆上他的肩,循循善诱:“我也是为你想,以毒攻毒,说不定你能好。” 陈劲生听完,直接打掉他的手,“我宁愿一辈子都不好。” “话不能这么说。”宋彰皱起眉,“你不挺喜欢倪迦的么?” “喜欢?”陈劲生想起她刚刚的样子,冷笑一声。 “我恨不得想掐死她。” ** 晚上放学,倪迦和顾南铭坐在幽意烤吧吃东西,吴澈也跟着蹭在他们这一桌,兴奋的讲着他怎么和宋涛争夺年级扛把子的宝座。 宋涛就是宋彰的弟弟,上次在百乐门ktv闹事儿的那个。 小屁孩还沉迷于中二般的混社会,无法自拔,丝毫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收敛半分。 他讲得眉飞色舞,倪迦手里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对于吴澈这种一心想着做头头儿的小痞子来说,生活永远新鲜,任好日子白白流淌,以为一生不过如此。 成天打打杀杀,能动手就不动嘴,听起来热血澎湃,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这种社会青年哪哪儿都有。 心智不成熟,好坏没有界定,才能胆子大过半边天。 年纪再大些,回首看看,尴尬又好笑,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没准儿还能让人回想起来热泪盈眶。 不过眼下,谁让他们正年轻呢。 倪迦不自觉又想起初三时候的自己。 要是没这档子事,说不定她还能正大光明的回视陈劲生那些明目张胆的目光。 可如果没这回事,恐怕他也不会拿正眼瞧她吧。 他那个性格,不就是现在好多姑娘喜欢的么,哪能轮得到她。 倪迦呼出一口烟,自嘲的笑笑,什么时候她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吴澈拿着串烤肉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倪迦姐,你做梦呢?” 倪迦反应过来,烟灰都烧了好长一截。 顾南铭给她递了个烟灰缸过来。 倪迦弹掉,摁灭,才问:“你刚跟我说什么?” 吴澈叽叽喳喳半天,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说,宋涛最近又和我没事找事,我准备跟他干一架,揍死他个傻逼,以后初二我说了算。” 倪迦还没说话,顾南铭憋着笑点头,“行,我给你叫人。” “……” 倪迦打了他一下,眼尾扫过去,“你闲不闲。” 多大人了还跟着瞎凑热闹。 顾南铭顺势把她胳膊拧了一下,倪迦瞪他一眼,他才笑着松了手。 陈劲生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身边的宋彰也看到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 宋彰一直以为,上次顾南铭说倪迦是他女朋友,是碍于在场的人多才随口承认的。 这么一看,他也有点懵了。 搞不准人家两个是真的在一起了…… 这样,酒吧下药那事儿,倪迦始终站在顾南铭那边也有了解释,她不是跟陈劲生对着干,她完全可能是护男友。 宋彰几乎能立刻感受到陈劲生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死亡平静。 后面跟进来的几个人,看见倪迦他们那一桌,也不吭声了。 宋彰咳嗽一声,看着陈劲生僵硬的肩头,“要不咱换个地儿?” 天大地大,何处都是家。 陈劲生没动。 那股被他强压了一天的躁劲终于冲破所有神经,争先恐后的往外迸。 他一定是疯掉了。 陈劲生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倪迦桌前。 “昨天晚上一个,今天晚上又是一个,你脏不脏?”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嫌恶。 脏? 倪迦垂下眼, 哦,她差点忘了,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卖的,他还骂她母狗呢,就在这家烤吧外边的路口。 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之前,他们两看生厌的时候。 可是他们也没好过啊。 他本来就讨厌她。 她怎么就突然好难受啊。 顾南铭黑着脸骂出口:“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陈劲生下一秒就要发作,倪迦“嚯”的站起来,把顾南铭一把拉走。 她淡淡的说:“不用你们换地方,是我恶心,我走。” 说完,她谁也没看,拉着顾南铭就出了烧烤店。 宋彰叫了她一声,她没回头。 踏出店门的那一刻,倪迦听到了里面桌椅全翻的声响。 他估计又气炸了吧。 她想。 第二十二章 chapter22 “陈劲生那张嘴就该他妈给缝上!”顾南铭一肚子火,被倪迦死死拉着才没返回去闹事,狠狠骂道:“我瞅他那逼样就来气,拽个屁啊。” 倪迦紧紧按着他的胳膊,沉着声说:“你先冷静。” 顾南铭第一次狠心甩开她的手,“冷静?你现在冷不冷静?我就搞不懂了,他把你诋毁成那样你都不生气?倪迦,我不了解你吗?你要披着羊皮装到什么时候?” 倪迦咬着唇,脸色也不好看。 她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我不想和他吵。” 吵也没结果,陈劲生阴晴不定,她稍微干点什么都能得罪他,每次都吵,只会没完没了。 况且,他现在变成这样,跟她当初干的那些事也脱不了干系。 “那你俩怎么办?一直这样拖着?”顾南铭眉头拧成一团,“就他妈挨了顿打,这事儿逼能记这么多年。” “可能我当年过分了吧。” 倪迦烦躁的揉了揉长发,晚风一吹,全部糊在脸上。 顾南铭不屑的冷哼,“他就这点心理承受能力?” 倪迦剥开发丝拢在耳后,露出尖削的下巴,轻声说:“有些人死也不愿意低头的。” 就像之前的她一样,或者说像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宁死不屈,心高气傲,没有什么能让她弯下腰。 只不过,后来她也和多数人一样,在危难和威胁面前,选择了苟活。 放任自流,甘于平庸,一边唾弃灵魂的颓废,一边毫无作为。 被折磨多了,连那点反抗的精神都没了,只剩裹着烂泥,在人挤人的尘世里爬行。 再也扶不上墙。 但倪迦深知,陈劲生不是这类人。 他真的是一身硬骨头。 被打碎了,他能再拼起来,被抽筋扒皮,他也能重生,凭着那股劲,他能从地狱杀回来。 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对别人俯首称臣。 他容忍不了任何人的侮辱。 倪迦心里清楚,陈劲生不是承受不了,他是天生不会低头的人。 也因为如此,他才会一次一次的被心理折磨,那些曾经他没办法忘记,活生生把他撕裂成另一个人。他越偏执,过往对于他的束缚就越紧。 顾南铭理解不到这一层,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崇尚暴力的阶段。他不上学,成天混在街头巷尾,遇见的人大多不出彩,思想一并浅薄化。 他不知道,底线这两个字,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触底,就会反弹,陈劲生向外攻击,却把自己困在噩梦里。 他不能忍受痛苦,没办法做到风轻云淡,他和它抗争,反复用过往提醒着自己去恨,去报复。 愤怒不断叠加,日子久了,反而深陷其中,活成了被情绪控制的人。 倪迦不知道怎么让他放下过去。 正如她自己,也被往事缠了满身。 “肖子强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没。”顾南铭说,“张鹏帮忙盯着呢,他们天天四点下班,肖子强跟他们熬个通宵,白天就回家补觉去了。” 倪迦问:“他家在哪知道么?” 顾南铭想了想,说:“酒吧附近吧,租的,张鹏说也没见他说有弟弟。” “是表弟,估计不在一块住。” 上次在酒吧见完肖子强,倪迦就把之前的事儿和顾南铭交了个底,包括她这几年的家庭变故,几个城市之间的颠沛流离,全部透干净了,她反而轻松几分。 她让顾南铭那酒保朋友帮忙盯着点,以免又出岔子,但她再次遇见肖子强这事儿,她没跟陈劲生说。 倪迦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年她就和肖子强是一伙的,后来她又被认为和肖凯明是一伙的,总之她在他眼里,和他们就是一路货色。 如果她告诉陈劲生,你最近提防着点,肖子强可能要找你麻烦,上次药就是他下的……她都能想象到他不屑的表情。 是啊,怎么看都有那么点贼喊捉贼的意思。 他是当她在提醒还是威胁,她都不得知。 按她以前的性子,她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静静看戏,安心备考,说不定肖子强还能替她解决陈劲生这个麻烦。 这回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后续会发酵多久,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可现在,她不想那样了。 她不想看到陈劲生变得比现在更糟。 她还没有善良到替他挡灾的地步。 但这一次,她不想站在恶人那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 顾南铭把她送到单元楼底下就走了。 倪迦转身之际,看到周弥山的车停在一旁。 他没走? 倪迦上楼,找钥匙开锁,一开门,屋内果然有人。 灯亮着,空气中透着浓郁的饭菜香。 能把她闻饿了。 周弥山恰好从厨房走出来,他还穿着西装,只不过挂了个围裙在胸前,两边袖子挽的老高,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银边腕表犯着光。 看着挺有“好男人”气息。 倪迦记得她是没有围裙的,如果这是他临时买的,证明他还买了其他东西。 她“噔噔噔”跑到冰箱跟前,一拉,里面果然塞满了水果和零食。 五颜六色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倪迦入住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氛围。 她拿了袋酸奶出来,还没开封,周弥山从她手中截过,递了杯水过来。 倪迦抱在手心抿了一口,水温刚刚好,她一个仰头,一口气全部喝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爽。” 周弥山已经习惯她这些很有“流氓”气息的举动,他接过她的空杯,问:“楼下那个,你男朋友?” 他刚刚看见了? 倪迦有点头疼,今天这些人,排着队咨询她的感情生活么。 她说:“那是顾南铭,我跟你提过的。” 倪迦主动提起的人很少,周弥山很快在脑子里把他和倪迦口中那个“经常一起吃饭的寸头”对上号,嗯了一声。 “花臂不错。” 他刚刚在客厅窗户跟前打电话,一眼就看到她身边走着个男生,痞里痞气的,一整条胳膊都是青灰色的图案。 倪迦笑笑:“是吧,我也想搞一个。” “别作。”周弥山看她一眼,转过身往餐桌那边走,“过来吃饭。” 倪迦早就饿了,什么话也没说,干脆的落了座。 周弥山手艺很好,从小就独立的人,烧的一手好菜才饿不死自己。 只不过他现在忙的分身乏术,能碰上他下厨得看运气。 周弥山今天显然是为她准备的,辣子放的贼多。 又红又呛鼻子,但也格外香。 倪迦吃的很过瘾。 饭过一半,她抬头问他:“你怎么有空来给我做饭?” 周弥山看了眼腕表,说:“等会就要走,坐晚班。” “飞哪?” “上海。” 啧,大忙人。 倪迦的印象里,周弥山总是飞来飞去,像现在这样实实在在的坐着,近年来越来越少见。 她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暖烘烘的,从胃蔓延到心口。 浑身都舒服了。 “谢谢。”她冲他勾起唇。 周弥山稳稳坐着,也不动筷,他目光浅浅淡淡落在她身上。 他每次一有事要问,就是这幅样子。 他沉得住气,倪迦沉不住。 她是急性子,周弥山这样打量的目光就跟探头似的,把她背后藏着掖着的那点事儿照的一清二楚。 倪迦坐直,“你想问什么?” 周弥山整理着衣袖,没看她,“这得问你。” 他再抬头,继续开口:“你有什么没跟我说?” 倪迦耸肩,“我真没男朋友。” 周弥山轻轻笑了一声。 今天早晨校门口那个男生,确实不像她男朋友。 他看他的眼神里,不是普通男生的嫉妒。 是一种矛盾。 一种陷入自我挣扎的矛盾。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血气方刚,所有情绪都外漏,轻而易举能被人窥探,遇到自认为的劲敌,会比较,会第一眼就恶意满满。 但那个男生没有。 他选择漠视。 这一点,倒和倪迦有点像。 第二十三章 chapter23 对于倪迦会不会在最后这段时间谈恋爱这个问题,周弥山从来没有担心过。 他了解她,现阶段她的心是封闭的,没有欲望,毫无波澜,在生活没有回到正轨之前,她没有心思放在这方面。 现在那些谈情说爱,都是她以前玩剩下的东西。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 倪迦不愿意说,他就不愿意问。 但周弥山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看到过她毫无保留的一面,好的,坏的,冷漠的,歇斯底里的;她依赖他,他也习惯了她依赖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很久以前就互相牵绊,他希望这是长久的,如果她需要,他会是她永远的救命稻草。 他不想有人打破平衡。 …… 周弥山没有久留,倪迦吃完饭后他就准备离开。 倪迦吃的很撑,她没送他,斜躺在沙发里,长发拖在地上。 她懒散的睨着门口的男人,“落地了说一声。” “嗯。”周弥山手扶在门把上,“学习上用点心。” 提到学习,倪迦瞬间翻了个身,装没听见。 “别混日子,没多久了。” 是哦。 她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倪迦把脑袋闷进沙发里,对他挥了挥手。 无声的再见。 周弥山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出去帮她锁好了门。 ** 运动会如期而至。 学校到处彩旗飘飘,广播里循环播放《运动员进行曲》,操场上架起了凉棚和裁判席,两颗火红的氢气球在空中荡来荡去,红底白字的横幅拉了十米长:热烈庆祝我校第十一届运动会开幕。 夏天变成了塑胶跑道,汗水,冰镇的矿泉水,和一具具跳跃的,年轻的身体。 大家都开始不穿校服,有女生披了头发,妆也正大光明的画浓了;男男女女嬉笑打闹,开暧昧玩笑;早早打听心上人的运动项目,拉两个好友去操场上偷拍助威,一声又一声的加油,是终于放肆的欢喜。 以往的运动会,倪迦绝对是全校的焦点,她会画艳丽的浓妆,紧t加黑色热裤,耳朵上闪闪发光,一排耳钻,性感又张扬。 她只来学校比赛,高调进场,一群人给她加油。 她比完就溜,去外面嗨,白天运动会,晚上灯红酒绿。 今时不同往日,倪迦再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校园,已经没了当初的感觉。 高三的教室都是开着的,有项目的去比赛,没有的可以回来自习。 第一天都是些短跑和其他项目,倪迦没什么兴趣,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睡觉。 朦胧之中,她梦中一片地动山摇。 倪迦醒了,是楚梨在晃她。 亮光入眼,她不适应的眯起眼睛,“干什么?” 嗓子很涩,她咳了咳。 楚梨眼睛亮晶晶的,“别睡了,出去看比赛吧。” “不去。”倪迦倒头就要继续睡。 楚梨眼疾手快的抱住她的胳膊,“好好的运动会你怎么就用来睡觉?下去活动活动。” 倪迦昏昏欲绝,“找赵茹。” “她还没来。” “牛逼。”倪迦闭着眼睛寻找睡意,“逃学啊。” “运动会学校管的松,迟到一会儿没事。”楚梨说完,站起身,把倪迦往座位外生拉硬拽,“走了走了,你明天还要比赛,别这么颓。” “得得得,你别拉我,扯着我头发了。” 倪迦歪着脑袋吸气,楚梨赶快松了手,“没事吧?” “没。”倪迦无奈的叹了口气,折回去从书包里掏出烟盒塞口袋里,转头对楚梨说:“走吧。” 楚梨看了她一眼,小声说:“少抽点。” 倪迦淡淡“嗯”了一声。 出了教学楼,才发现外边这么热闹。 到处都是人。 还有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摆了小摊,卖饮料和零食,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为招揽顾客,有的人cosy,有的人弹吉他,挺热闹。 倪迦对这些没兴趣,楚梨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她招不住几个初中的姑娘“小姐姐”“小姐姐”的叫,在他们的摊位上买了些零食。 楚梨提着一个塑料袋过来,给倪迦一根棒棒糖。 “你吃这个就别抽烟了。”她说。 倪迦笑了一下,扯开包装就叼进嘴里。 “谢谢。” 很甜的。 楚梨挎上她的胳膊,说:“去操场吧。” 倪迦看了眼,点头。 她其实不太喜欢和这种表示亲密的肢体接触,早几年玩的再铁的姐们也不会手挽手,她觉得不舒服。 好在楚梨一进操场就把胳膊抽出来了,这会儿不知道是谁在比赛,跑道旁边围满了人,女生的尖叫一浪掀一浪。 楚梨跑过去问了个女生,那女生激动的头都没回,“陈劲生和宋彰啊,他们马上要跑4x400!” 声音大的连后面的倪迦都听见了。 跑接力? 倪迦来了点兴致,她想看一眼跑道上的陈劲生是什么样,结果她一路走,都没有一处空隙让她挤到前面去。 倪迦垫了垫脚,人头攒动,她踮起脚尖看见的还是人头。 累了。 她已经找不着楚梨在哪了。 她准备掏手机出来,身后传来一句:“倪迦?” 倪迦回头,看见一张同班同学的脸。 叫什么来着? 她眼睛划到他胸前的工作牌上,不动声色的移回他的脸。 哦,程硕。 赵茹男朋友。 “你想看比赛?”程硕手里拿着的应该是记分册。 倪迦点头。 程硕一笑,说:“没位置是吧,我带你看。” 倪迦挑起一边眉。 没懂。 “我们篮球队的过来帮忙记成绩,每年运动会都是。” 程硕带着她往前走,一路拨开人群,顺利抵达全场视野最佳的裁判席,他把倪迦带到最上面那层,还给了她一瓶水。 其他几个裁判有体育生的教练,也有篮球队的学生,都一脸调侃的笑意,对着程硕挤眉弄眼。 程硕把手里的记分册卷成筒,挨个儿打了一圈,“别闹。” 笑声只增不减。 倪迦默不作声,赵茹最近对她的态度,不对劲的源头在哪,她一清二楚。 她懒得解释,她这长相,让女生觉得是威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但今天这么一看,程硕可能真的对她有那么点意思。 倪迦还发着愣,那边已经开枪了,“砰的”一声令下,起点上冲出去七道身影。 倪迦眯起眼看了会儿,认出来第三跑道上的人是宋彰。 他是第一棒,今天还很骚的在额头上箍了个发带,目前在第一。 倪迦顺着看下去,果然在起点处看到了陈劲生。 他今天穿了一身运动装。 白色t恤,黑色运动中裤,手腕上套着运动胶圈。 他身形很好,穿白衣服的时候有少年感的清瘦,但他宽肩窄腰,又有那么点倒三角的感觉。 他站在那,世人的目光中心。 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少年一样。 心也这么亮堂堂的就好了。 …… 二棒的时候,已经有一人反超了他们班,到第三棒时,第一已经拉了他们班一截。 “现在第一的那个班,其他三棒全都是体育生。”程硕坐在她旁边解释。 倪迦看着跑道,“那他们第一。” “不一定。”程硕说,“陈劲生速度很快。” 他话音刚落,陈劲生接了最后一棒。 操场上瞬间达到沸点,尖叫声四面八方的涌过来。 风一吹,倪迦也跟着心跳加快了。 世界都虚化,她目光紧紧跟着他。 然后,她不自觉吸了一口气。 陈劲生真的很快。 他从迈步开始,频率就比前面那人快,并且没有减速。 四百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考爆发力。 陈劲生浑身的线条都是流畅的,他在第三个弯道反超第一名,并且一直匀速,冲到了最后一个弯道。 最后一个弯道,他已经快成那样,还可以加速。 全场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陈劲生。 陈劲生。 差距越拉越大,在第二名开始加速做最后冲刺时,陈劲生率先冲破终点线。 “哇——” 尖叫声遮天蔽日。 倪迦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手心都快捏碎了。 她眼睛还随着他的身影在动,突然,他回了头。 其实他早就看到了。 他在热身时,就看到程硕带着一女的,一步一步走到裁判席最上面。 而现在,他周边挤着一堆女生,视线里都是人,他还是只看得见她。 倪迦扬起唇,对他做了个口型。 恭喜啊,冠军。 第二十四章 chapter24 陈劲生目光很快从她身上移开,对于她明艳艳的笑没有任何回应,宋彰过来勾上他的背,俩人喝着水被同班的男生女生簇拥着离场。 程硕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说:“陈劲生体育特别好,体训队教练挖了好几次都没挖过来。” 倪迦问:“怎么?” “他成绩挺好的。”程硕笑了笑,“文化课能考上好大学,干嘛走这条路。” 倪迦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淡声说:“哪条路都很好。” 文化生看不起特长生,特长生看不起文化生,各有各的苦,谁又比谁高一等。 不过陈劲生成绩好,倒是挺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他早已经和那些混混一样走火入魔了,鄙视规则,厌恶学习,以为真能杀出一片天。 到头来,似乎只有她在一直往下坠,不上进也不努力。 “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程硕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语气里有点儿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试探。 倪迦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了?” “我今天生日。”程硕把记分册合上又打开,重复着一个动作,“我叫了些同学,本来也想叫你,不过一直没机会说。” 说了她也不能去。 “我不去了,和其他同学不太熟,去了你们也尴尬。”倪迦说完,不等他说什么,直接起了身。 “不尴尬啊,他们都挺想你去的。”程硕有点着急,“你转来这么久,也没怎么认识其他人。” 这话是真的,倪迦这种类型的女生,这个年龄太少见,明明长了一张妖精似的脸,却无所作为,成天看破红尘似的活着,随性的让人抓不住。 再有陈劲生那档子事,她就更成迷了。 倪迦静静看了他一会,程硕长得不赖,瘦瘦高高的,加上是篮球队的,身上有种阳光感,让人看了很舒服。 但他有女朋友,不管他对赵茹的感情怎么样,赵茹喜欢他,这点她看得出来。 倪迦的原则是不跟有对象的人有染,从前是,现在也是。 人一旦搅进多种关系的感情里,都能惹一身骚,没谁能全身而退。 她不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很无聊。 倪迦说:“生日快乐。” 说完,她转身从高台上下去了。 ** “你刚刚去哪了?” 楚梨找到她,一脸焦急,两个脸蛋红扑扑的。 “上面,看比赛。”倪迦回身指了指裁判席。 楚梨顺着看了眼,注意到最上面的程硕在往她们这边看。 楚梨问:“程硕让你上去的?” 她以前和赵茹也享受过这种待遇,坐裁判席看比赛,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这样的,否则不乱了套。 “嗯。” 见倪迦点头,楚梨表情明显梗了一下,“你们俩……关系好啊?” 问的也够直白了。 倪迦主动解释:“碰巧遇到的,主要是我想看比赛,他才让我上去的。” 她这话是在为程硕开脱。 楚梨听完,这才恢复正常,点了点头。 她呼出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比赛还看吗?” 倪迦:“不了。” 她知道陈劲生比完了,之后的人怎么样,对她都没什么吸引力。 “陈劲生刚刚好帅啊。”楚梨边走边说,不忘回顾一下刚才的比赛,“我旁边那些女生嗓子都快喊哑了。” 果然帅哥连跑步都是帅的,不会出现面部狰狞龇牙咧嘴的情况。 倪迦回想了下,耳边仿佛还是铺天盖地的尖叫。 喜欢他的人还挺多。 “赵茹到学校门口了。”楚梨看着手机屏幕,扯了扯倪迦的胳膊,“出去吃午饭吧。” “你……”去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楚梨已经先一步拉紧她的胳膊,“走了走了。” 赵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冒菜馆。 楚梨和倪迦到的时候,她手里正抱着一个盒子,见到楚梨,刚准备笑着说什么,又一眼瞥到她身后的倪迦,笑容瞬间打折。 倪迦并不怎么主动表现出来对人的敌意,尤其是现在的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她还能忍让三分。 赵茹这个反应,让她不舒服。 尽管赵茹还什么都没说,但女生之间有些猜忌和妒疑,不用言于表。 倪迦很烦这种暗地里较劲的感觉。 但她没有出声。 她不想楚梨难堪。 她和楚梨夹好自己的菜,转过来坐回她们这桌,楚梨问:“一早上没来,干什么去了?” 赵茹把手里的盒子推给她看,“给程硕买礼物。” “啧,买什么了?” “篮球鞋啊,他看上这双挺久了,好贵,心疼死我了。”赵茹嘴上是这么说,脸上的笑却止不住的甜兮兮。 倪迦低头玩手机,在各个界面间来回翻,没有发言。 楚梨把盒子还给她,“你真是,也没见你对我这么舍得过。” “靠,你下次生日我倾家荡产都给你送。” “那我要口红。” “买买买,只要你肯画,所有热门色号集齐送给你。” 倪迦听着她们俩的斗嘴,勾唇笑了一下。 她收了手机,扫了眼鞋盒的标志,这个牌子的篮球鞋不会便宜,大家都还是学生,赵茹确实对程硕下了血本。 楚梨问:“程硕今天晚上在哪过生日?” 赵茹说:“下午先吃个饭,晚上蹦个迪。” “你真当放假啊?” “有区别吗?”赵茹没所谓的耸肩,“又没人查。” “倪迦,你去吗?”楚梨突然转头问她。 倪迦摇头。 “怎么不去啊,去呗。”赵茹跟着说。 倪迦都懒得分辨她是不是情愿的,直接开口:“不去。” “说不定听你去了,陈劲生也来。”赵茹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听着就有点含义了,倪迦抬了抬眼皮,“你什么意思?” “程硕也叫了高二的,你来,陈劲生肯定来,说不定趁这个机会你俩能关系好点呢。”赵茹说的理所当然,“你们俩不是有误会么。” 还误会。 倪迦挑了挑眉。 现在这是急着把她塞给别人? 楚梨在一旁小声问:“陈劲生会来吗?他和程硕也没经常玩啊……” “怎么没有!他们经常一块打球的!”赵茹不高兴了,“程硕认识很多人的。” 赵茹的那点虚荣心,真是难以掩饰。 渴望被关注,渴望圈子大,渴望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倪迦抿了一口茶,现在的她对那种风月场所毫无兴趣,“你们玩吧。” “你也来吧。”楚梨撇了撇唇,“每次过生日赵茹都粘着程硕,根本没空陪我。” 倪迦说:“我都不认识。” “都是同学,去了不就认识了。” 赵茹说:“那我让程硕把高二那群全喊来,你跟陈劲生总该认识吧?” 倪迦:“我明天还有项目。” 赵茹说:“你早点回去也行。” “……” 这到底是谁过生日? 倪迦都替赵茹那点小心思感到累,她不想继续纠缠这些问题。 “随你。” ** 下午运动项目结束,各班回到教室总结比赛,提醒他们别忘了运动会期间也要学习,高三时刻都得紧绷着,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几个晚上要去嗨的同学已经按捺不住,半截身子都在座位外面,就等放学。 赵茹已经猫着腰在后面开始偷偷化妆了。 她甚至带了双高跟鞋在包里,准备等会儿去厕所换。 放学后,程硕先招呼着几个男生走了,女生这边赵茹来组织,几个女的和她一道儿钻进厕所,化妆换衣服。 楚梨坐在教室等她们。 等一群莺莺燕燕出来,倪迦已经不见人影了。 赵茹扫了一圈,“她人呢?” 楚梨背好书包,“先走了,说我们先去。” “先走了?回家化妆去了吧。” 楚梨抿唇,道:“……她还穿着校服。” 赵茹摆摆手,“随她了,我们走吧。” ** 一行人吃吃喝喝,十点多才结束饭局。 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女生。 赵茹那个大喇叭一喊,大家都知道程硕过生日,陈劲生也要去,而他平时处的那个圈子,外人融不进去。 这回好不容易有个豁口,于是人人往里涌。 谁说学生时代,就没有拉帮结派,就不势利。 聒噪的饭局,未谙世事的男女,以为什么都知道,谁都在吹牛逼。 陈劲生坐了一晚上,从刚开始眉宇间隐隐透着的躁郁,到这会儿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很烦。 那些女的在他面前刻意又假装不经意的忸怩姿态,举手投足间硬凹出来的妩媚,他看都不想看。 论作,没有人比倪迦作。 她才让人恨的牙痒痒。 宋彰知道他烦什么,他今天来给人过生日,怎么看怎么都像脑子进水。 陈劲生讨厌这种声色犬马的局,他们都知道,不是关系够铁的,其他人的邀约基本不去。 偏偏今天晚上到现在为止, 倪迦都没来。 第二十五章 chapter25 倪迦一觉睡醒,窗外的天已经黑的不像话。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但在醒来的那一刻,画面全部消散而去,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只有大梦初醒的失落感,空荡荡的,让她没由来的一阵压抑。 她揉了揉缠在一起的长发,从沙发缝里捞出手机。 屏幕一亮,时间显示22:36。 她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她太累了。 回家本来想换个衣服就出去的,结果人一挨到沙发上,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们这会结束了没。 倪迦点了根烟,侧躺在沙发上懒懒抽着。 最近天热,她不是很依赖这玩意儿了,味道大,抽多了她也不舒服。 但她有点瘾,饭后,睡醒,习惯性的就点着了。 倪迦吐着烟柱,上微信看了眼。 赵茹只在八点多发过一句“你什么时候来”,之后就没了,程硕也问了她两声,其他都是楚梨的,最新一条是两分钟前,告诉她他们的饭局结束了,准备换地方。 倪迦一条一条扫过,然后把赵茹和程硕的对话框清除。 她不喜欢留聊天记录。 界面越干净越好,看着清净。 她删完,重新点进楚梨的对话框,思考着要不要说一句她不去了,反正都这么晚了。 她正打着字,还没编辑好,对面发来一条消息。 -陈劲生他们好像要走了,你要怕尴尬的话,等会直接去酒吧吧。 倪迦动作一顿。 他还真去了? 她发怔之际,楚梨又发过来一条。 是一家酒吧的位置。 -我们现在去这里,你直接打出租来吧,我手机马上没电了,你到了和赵茹说一声,我出去接你。 倪迦原地坐了会,静静把烟抽完,摁灭,然后把刚刚打的那些字一个一个删掉,回复了个“好”。 陈劲生如果真走了,她心里反倒轻松了。 倪迦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柜子上那些瓶瓶罐罐,她现如今连打扮的心思都没有了。 最终,打了层底,遮住了眼睑下方重重的黑眼圈。 只描了眉毛,沿着眉形画,细细长长,眉峰处微微上挑,眉尾沿下去。 比寻常女生的平眉多出几分锋利。 唇色是浓艳的红。 她的口红全是这种色号,气场十足才镇得住。 没有眼妆,乌眉配红唇,她脸型不是标准的瓜子脸,是带着棱角的轮廓,一眼看上去,五官的立体感更加强烈。 少了平时懒倦的妖冶,平添几丝带刺的冷艳。 倪迦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吹了个口哨。 而后耸耸肩,她现在也是有够无聊的。 ** 倪迦按位置打车到目的地,酒吧在一条小巷里,车进去都倒不出来,倪迦让司机停在街口,自己下车走进去。 晚上有风,从冗长的夜深处里涌来,像一只手在磨蹭她的脸,温柔又眷恋,吹的她整个人有点燥热。 倪迦只身往里走,她以前倒是不知道a市里还有这样一条巷,两边的墙面上布满涂鸦,不过此刻天黑,看不太清画着什么东西。 酒吧在巷头,门面不大,厚重的玻璃门挡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 像那种极不正规的店铺。 倪迦没给赵茹发消息,自己推门进去。 黑灯瞎火的,里面只有一条旋转楼梯。 她跟着走上去,尽头只有一扇门,她到跟前,门帘自动打开,幽深的紫光瞬间闯入眼,香氛与酒精纠缠,音乐声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迷乱而火热。 像被遗忘的一个角落,不起眼的门面,根本看不出来内里有这样一片炽狂。 倪迦白天身体里抑制的细胞,此刻正在缓缓释放。 她目光在卡座与散台间穿梭着,人影疯狂扭动,灯光混乱,她找不到是哪一桌。 不多时,肩上被人拍了下。 倪迦回头,是楚梨。 她还穿着今天在学校穿的那身衬衫牛仔裤,肩头缩着,双颊晕红,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怯生生的,有点儿手脚无处安放的局促。 倪迦敛眉,凑近她耳边问:“怎么了?” 周边太吵,倪迦本身就高,又踩着高跟鞋,楚梨只得踮起脚尖,手掌虚笼着嘴巴,说:“我本来想去上厕所,结果发现这里的卫生间怎么男女不分啊……” 倪迦了然,有些酒吧确实如此,厕所只分成一个一个小格挡,男女都能进。 这种心照不宣的设计,对于来这儿找乐猎艳的人来说,很刺激。 楚梨第一回来酒吧这种场合,一进厕所,男男女女靠在外边的洗手池,抽烟聊骚两不误,她有点没办法接受,受了不少惊吓,扭头就跑。 出来没跑两步,就遇着倪迦了。 她一颗心瞬间落地。 有倪迦在,楚梨就特有安全感。 倪迦问她:“还去么?我陪你。” “等会吧,我本来也是坐着无聊才想找厕所的。”楚梨说着,从后面推着她往前走,“你到了我就先带你去找他们。” 倪迦被她推着走了几步,最终在一桌熟悉的面孔前停下。 她的到场,让原本坐在一起尬聊,没什么气氛的团体突然闹腾起来。 赵茹站起来,嬉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话是对着倪迦讲,眼睛却看着沉默了一晚的男生。 对于倪迦的到场,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 赵茹心底一动,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窃喜。 失望万一陈劲生对倪迦没意思,那她还是受威胁的,她的程硕还是危险的。 窃喜的却还是陈劲生对她没意思。 你再漂亮,照样有人看不上你。 倪迦淡淡笑了笑,“睡过头了。” “没事,能来就行。”程硕也站起来,又补充了句,“大家都想让你来。” 赵茹跟着调侃,“有人特别想。” 话说的意味不明。 她今天一袭深v小短裙,妆容也和以往风格完全不符,走夜店风,生怕人看出她实则还是高中生,成熟极了,还特地烫了一次性大卷。 赵茹底子是不差,无奈年纪小,愈想展示最美的一面,行为愈浮夸,不懂侧重,耳环首饰一项不落,金光闪闪,反倒多出几分累赘之感,略显土味。 倪迦没理会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递给程硕,附上一句:“生日快乐。” 程硕连说好几声“谢谢”,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个运动手环。 是个牌子货,顶得了赵茹送的那双篮球鞋。 旁边几个男生显然认得出来,都“哇”了一声。 倪迦再去给他买什么也来不及,家里刚好有,她这人粗糙,运动的时候又热又累,不喜欢戴这些计数的玩意,再说,她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运动。 买回来一直闲置着,她干脆就拿来送了。 她送人生日礼物这方面,一向不怎么寒碜,不过这次不是专门准备的,她有点不好意思。 但程硕很喜欢。 赵茹不认识,拿过来看了两眼,又给随手扔回去。 程硕顿时皱了皱眉,“你轻点。” 赵茹立马反唇道:“不就一个手环吗?至于宝贝成这样?” “这东西挺贵的。”有男生插了一嘴。 不说还好,一说到价格,赵茹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 “我送的就是便宜货?” 那男生有点无语,“我也没说啊。”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得,都别站着装逼了,多有钱啊一个个搞得,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么?送什么不重要,有那个心意就行。” 一直闲坐着看戏的宋彰开口圆了下场,冲着倪迦勾勾手,“过来坐。” 倪迦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如果他在…… 宋彰旁边坐着个始终低头看手机的人,肯定就是陈劲生了。 倪迦觉得一口气吸不上来。 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还在? 倪迦扭头找楚梨,楚梨无辜的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做口型:没电了。 没电了,所以忘记说他们后来没走了。 马上到凌晨,爆点时刻,耳边的音乐节奏越来越猛烈,人群也嗨了。 倪迦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也加快了。 全世界都在砰砰砰,吵的她脑仁疼。 她后悔了。 就不该来。 …… 陈劲生收了手机,算是今天晚上第一次正眼看人。 他盯着她看,毫不避讳,直勾勾的,一探到底。 倪迦原地站了半天,一动也没动。 有没有人说过,陈劲生看人的时候,真的很他妈吓人? 那分明就是狮子看见兔子的眼神。 陈劲生看了她一会,开口,“还得人请过来?” 倪迦:“……” 那倒也没有。 她就是,单纯的,不想坐他旁边而已。 第二十六章 chapter26 陈劲生一开口,周围坐着的一圈女生脸上表情都有点复杂了。 今天晚上,还没谁敢主动上前跟他搭话,陈劲生对女生向来冷淡,樊茵那种级别的美人都是倒贴上去的,寻常的压根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能让他主动的,算来算去,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只有倪迦。 倪迦却不以为意,眼尾浅浅扫过他,扭身,朝着楚梨走去。 她在她旁边坐下。 几个女生表情更丰富了,眼睛一直拐着弯往她身上瞟。 楚梨抿了抿唇,靠在她耳边小声说:“陈劲生在看你……” “嗯。”倪迦歪着头,捋过额前散落下来的发,发丝被捋上去,又松松软软的滑下来,刘海似括弧一般垂在脸颊旁。 她姿态慵懒的靠着沙发,满不在乎,“看呗。” 人这么多,他还能咋的。 “这下人齐了,大家一块走一个?” 男生a举起一瓶啤酒提议。 “行啊,来来来。” “倪迦迟到了,得罚酒吧?” 楚梨护短似的对着那个男生道:“什么呀,上来就逼着女生喝酒?” “迟到罚酒怎么了?”赵茹斜着眼说,“以前大家都是这样的,没人搞特殊。” 倪迦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从桌上提了一瓶,仰头,尽数往胃里灌。 吹一瓶讲究技术,她嗓子眼得全部打开,任酒水滚进去。 “咕咚”“咕咚”,啤酒在瓶里冒着泡,越降越低,越来越少,随着大伙儿一阵比一阵高的呼声,她喝完了一整瓶。 倪迦早些年是混夜场的,好的不学,尽学些酒场上乱七八糟的技能。 她比一般女的放的开,开的起玩笑,热衷于灯红酒绿,经常翘课跟一帮狐朋狗友流连于各大娱乐场所。 那几年,倪迦以为自己可牛逼,可是到头来,人们说起她,不过是一句“倪迦啊,那女的挺会玩的”这样一句评价。 挺会玩的。 从来不该是一个女孩该有的评价。 她的清白,名声,全部败在自己无度的挥霍和荒唐里。 …… 倪迦放下酒瓶,手背抹了把唇角,“行了吗?” 她很久没这么喝过了。 “我靠……” “666啊!” 宋彰还鼓了下掌,“看见没,大佬啊。” 程硕和赵茹都是一脸惊。 楚梨绷着大眼,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这群人都不怎么来酒吧,今天有好几个还是第一次来。平常牛逼吹的再多,喝酒跳舞玩筛盅,好像各个都是夜店老手,等到了真地方,善男信女多了去,大家都原形毕露,只能无聊的尬坐。 但倪迦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 她身上那股妖精似的气息,和这儿简直不能更配。 …… 酒过三巡,气氛活脱起来,大家的话题也变多了,三三两两凑着对聊天扯皮。 马上到凌晨,楚梨把准备的蛋糕摆上桌,去掉外盒,露出一个三层大蛋糕,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 “哇——” 这应该是每个生日局最令人期待的部分了。 颜色很鲜,一股奶油味弥漫开来。 插蜡烛,点火,几个人围着拍照。 手忙脚乱,又带着兴奋。 火苗窜动中,程硕闭眼,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有人笑着说:“还有一个明愿!” “祝程硕赵茹爱情长长久久呗。” 赵茹脸一红,白了那人一眼。目光随后瞥向程硕,有点隐隐的期待。 程硕睁开眼,说:“祝大家今年高考顺利。” “切——” “这种时候甭提考试了好吧!” 程硕:“难道你想不顺利?” “呸呸呸,别乱说话,赶快切蛋糕吧!” 气氛正浓,大家都盯着蛋糕,没人注意到赵茹垮下笑容的脸。 楚梨咬咬唇,轻轻从人群中退出去,挤到了她身边。 …… 不知道是谁开头捣的乱,把奶油往程硕脸上抹了一把,程硕反应过来,捏着那人的脸反抹回去。 动作幅度太大,牵及无辜,于是再被抹,一瞬间炸开锅,奶油变成了武器,逮谁祸害谁。 倪迦也不能幸免,睫毛上都沾着白花花的奶油。 大伙都在闹腾,只有一个人坐着,生人勿近,没人敢闹他。 什么时候了,还在那端着“大哥”架子。 倪迦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陈劲生。” 她叫他。 陈劲生抬眼,入目的先是一双腿。 那双腿又白又直,没有一点赘肉,线条漂亮极了。 她今天穿的是黑色的牛仔短裤,裤边坠着点细碎的流苏,衬在她嫩白的肌肤上,视觉感极佳。 倪迦身材很好,该瘦的地方瘦,该有料的地方绝对不会少。 陈劲生目光慢慢移到她脸上时,已经压住了自己一秒就能翻涌上来的欲望。 倪迦恶趣味的把沾满奶油的手伸向他。 还没挨到边,就被一股狠力截住了。 他捏着她的手腕,倪迦挣了两下,“疼。” 陈劲生看着她:“我没用力。” 倪迦:“那你放开。” 陈劲生没放,反倒是胳膊往回一收,把她拽了过来。 倪迦顺着倒在他身旁。 他们这一来一回,宋彰在旁边直啧啧,“油腻。” 倪迦抬脚就要踹他。 陈劲生手底下一紧,“别碰。” 她有点好奇的回头,“什么别碰?” “我是病毒吗?还别碰。”宋彰不服气,“陈劲生你瞅瞅你现在那小气样儿。” 陈劲生抿唇不说话。 他浑身都烦,一股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讨厌这里,讨厌人群,讨厌喧嚣。 但知道她会来,所以他真的安安分分坐了一晚上。 他可以忍受很多曾经不能忍受的东西了。 只要,得到他想要的。他都能忍。 …… 倪迦趁这个空挡,迅速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看着他脸上多出来的奶油,她笑的一颤一颤。 虎头拔毛啊她这是。 陈劲生有洁癖,他松开她,眉头迅速皱成一疙瘩。 倪迦歪着的身子坐正了点,“生哥,出来给人过生日,别总板着脸。” 宋彰又想啧啧称奇。 这么多年,终于有姑娘敢教训他了。 陈劲生没有理她,起身去拿纸,倪迦反应快,先一步从他手底下把纸巾抢过去。 他回头,她歪着脑袋看他,眉间已经染上几分媚意。 她今天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人有点晕,脸颊透着绯,发丝还沾着嘴唇,根根分明,唇瓣微张,泛着诱人的水光。 倪迦的酒量还不至于这么快到头,但她今天就是晕,哪哪儿都晕。 可能因为他太无动于衷了,坐在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被那些男的灌酒,他也没反应。 他越冷淡,倪迦越想扒了他那层皮。 他装什么啊。 倪迦伸出手,把自个儿手指上的奶油放在唇边,勾出舌尖去舔。 她的动作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眼睛还直勾勾盯着他。 陈劲生看了一眼就挪开了。 他反手握住她,制止了她这种磨他神经的做法。 话却说的冷冰冰。 “舔什么,狗么。” “……” 倪迦想翻白眼。 这人竟然不上套? “你才是狗。”她说。 陈劲生丢开她的手腕,“纸给我。” “不给。”倪迦又扭上了,直接把纸巾压在自己腰后,“自己拿。” 她现在跟只妖没什么两样。 眉里眼间都是娇媚,偏偏眼神还要装无辜。 陈劲生懒得跟她多话,直接上手,他去扶她的腰,刚触到边,她就咯咯的笑,“痒。” 陈劲生唇线紧紧绷着,什么也不说,小臂环过她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终于摸到了那包纸。 他呼出口气。 怎么就这么难。 他还没来得及收胳膊,倪迦眯起眼睛,突然顺势朝他扑了上去。 陈劲生没反应过来,就被投了满怀香。 玉似的两条细胳膊虚虚环住他,在他后颈搭着。 乌眉细而弯,挂在饱额上,一双眼明艳艳的,月牙似的。 她轻轻吐气,“你能不能笑一笑?” 陈劲生不说话。 “笑一笑嘛。”倪迦抬手去抚他的眉眼,“生哥,别老皱眉,容易长皱纹。” 陈劲生眼皮垂了下去,面上没有表情,离得近,她能看到他的睫毛在颤。 好长啊,像刷了睫毛膏。 她还在往跟前凑,陈劲生开口了。 “你犯什么作?” 她怎么就犯作了。 倪迦委屈的嘟起唇,“我就想看你笑。” “是么。” “是啊。那这样,我们来……拼酒?”倪迦眼尾一弯,指着茶几上排列的酒瓶,“你输了,就不准再板着脸,得给我笑一个。” 陈劲生眼底沉了沉,“你输了呢?” 倪迦:“随你便呀。” 不管她现在是真醉还是装醉,陈劲生现在目的只有一个。 要她彻底喝到软。 第二十七章 chapter27 陈劲生和人拼酒,八百年不能有的奇事。 他海量,众人皆知,宋彰和他玩的这几年,从没见他喝多过。 总有些人,喝多少都面不改色,没人知道底在哪,灌不醉喝不翻的。 更何况,他今晚一直没有兴致,基本没有碰过酒杯。 他安的什么心,不用多说。 倪迦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了。 她只知道他俩玩骰子,前几局总是她赢,她倒满满一杯让他喝,他就乖乖喝,什么也不说,很快,他那边一瓶就要见底。 倪迦得意极了,悠悠笑着,“你不行啊。” 观战的宋彰低声说了一句,“天真。” 倪迦那点路数,靠的全是以前混场子的经验,唬得住一般人,唬不住陈劲生这种靠脑子的人。 玩骰子除了运气,剩下全是演技。坑蒙拐骗,谁能把谁往沟里带,谁就赢。 以倪迦的智商,陈劲生能把她带偏十万八千里,她还能反以为自己完全碾压了他。 几把过后,陈劲生差不多摸清了她那些招数。 他不让着她了。 倪迦越玩越懵,她觉得陈劲生跟个探头似的,能看到她筛盅里的点数,她每次报假数,心头正虚着,他就面不改色让她开。 开开开,开你个头。 于是全程被压着打,再也没赢过。 她一杯接一杯的喝,陈劲生也不拦,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 喝到大脑混混沌沌,世界变重影,倪迦使劲睁大眼睛,酒瓶是歪的,茶几也是歪的。 天旋地转。 倪迦上头了。 她喝多归喝多,思路还是有的。她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醉了,反观陈劲生,好整以暇的坐着,面容寡淡,从头到尾就喝了一瓶。 就他妈,就一瓶。 那空瓶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个侮辱。 那是陈劲生给她留的面子。 倪迦指着他,指尖马上戳到他脸上,“你故意的。” 陈劲生也不反驳,“看不出来么。” 他看她的眼神有深意,似乎他一早看破她今晚带有诱惑性的行为。 倪迦笑了一下,“然后呢,带我回家?” 陈劲生眯起眼,慢慢道:“你不就想这样。” 全都是肯定语气的问句。 他把她那点心思看的透透的。 倪迦弯唇,“我还真不想。” …… 最后,她还是被陈劲生带走了。 她太高估自己了,腿软的根本走不了路,喝的酒全都进了脑子似的,全是水,整个人都是傻的。 倪迦依稀记得楚梨最后跟他争执过谁送她回家,但那时她正被人背在肩上,舒服的她不自觉就勒紧了那人的脖子。 她不想动。 然后,楚梨就没声了。 应该是陈劲生胜了。 陈劲生一路上动作都相当粗暴,上车下车都是用扯的,倪迦脑门全磕在车沿上,砰的一下又一下,这些她都有印象。 她来脾气了,开始闹,在他怀里拧过来扭过去,蛇一样。 她听到陈劲生低骂了一声,“操。” 好凶。 倪迦缩缩脖子,不敢动了,迷迷糊糊进了楼,上电梯,她挂在他身上,软绵绵一滩泥。 看到熟悉的密码锁后,倪迦心想,今晚应该是要和陈劲生睡了。 她本来不想的,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倪迦思忖着,思维跳的很快,又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陈劲生身材好不好? 她没看过,现在就想看一看,被陈劲生推进门后,她反身把他抵在门上。 倪迦把他领口扯开,两只手灵活的钻进去,被他两排深深的锁骨硌了一下手。 哇。 她还想往下摸,手腕就被狠狠攥住了。 来了。 她要被他甩到床上了。 所有的电视剧小说都要有这一段,她一通乱撩,惹火上身,他忍无可忍,要用强了。 倪迦兴奋的等着。 然后,她被他一路拽到了卫生间。 倪迦:“要在这里?” 好兴致啊。 陈劲生没说话,没听错的话,他似乎还冷笑了一声。 下一秒,他取下花洒,直直对着倪迦的脸打开喷头。 冷水笔直的呲在她脸上,倪迦被淋了个透,张嘴就骂,差点没呛死。 “陈劲生!” 她尖叫,手乱舞着去挡水,陈劲生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清醒了?” “靠,你有病是不是?”倪迦作势要踢他,“快点关了!” 陈劲生说:“我问你清醒了没有?” “你妈的。”倪迦一咬牙,顶着冷水冲上去抢花洒,陈劲生比她快,手一扔,花洒摔到地上,她扑了个空。 冷水还在地上往外喷,倪迦头发丝紧紧贴着脸,浑身衣服都湿透,要多狼狈多狼狈。 “你干什么?” 倪迦瞪着他。 “把你的脸洗干净。”陈劲生越过她去关水,从旁边的置物架上取了浴巾扔在她身上,“很丑。” “你说谁丑?”倪迦气笑了,“你喝多了吧。” “倪迦,你哪来的自信。”陈劲生回头看她,目光很淡,“追我的,比你漂亮的很多。” “……” 倪迦想说拉倒吧,面上不动声色,“然后呢。” 陈劲生说:“我要想跟你上床,用不着你主动来送。” 倪迦被他噎的竟然说不出话。 她一直都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极度自信,她是泡在别人欣赏的目光里长大的,“漂亮”二字,她听的耳朵都要起茧。 但陈劲生没讽刺也没不屑,他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讲着一件平静的事实。 这种态度,很伤自尊。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耍点手段,陈劲生就能被她迷的鬼迷心窍。 她知道很多事儿可以靠脸行方便时,就已经开始学习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纯粹的,以一个“漂亮女人”的身份。 但很显然,从在酒吧开始,陈劲生就不吃她这套。 倪迦有点颓。 还有点难以名状的羞辱。 她在他眼里,已经下作到没边了。 想起来之前在酒吧她的各种行为,她估计陈劲生就像在看戏。 看她风情万种的扭着,像个傻逼。 倪迦把浴巾从身上扯下来,“我要脱衣服了,你要继续看吗?” 陈劲生勾了一下唇,转身,帮她带上门。 ** 倪迦洗了个热水澡,洗发露什么的都是外国文字,像英文,又像法语。 香味很淡,被水冲掉泡沫后基本上没有味道。 把一身的烟酒味洗了,倪迦觉得清爽很多。 她洗完,才发现没有换洗的衣服,全他妈被浇透了,还滴着水呢。 倪迦把衣服全洗了,然后用吹风机吹干内衣内裤,赶紧套上。 搁以前,她完全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真空上阵,但现在不行,她不能贴着脸再让陈劲生羞辱她一次。 倪迦裹好浴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褪去浓妆,眉眼淡淡,唇色淡淡,黑眼圈也冒出来了,好在底子不差,她皮肤白,五官又长得好。 纯素颜啊。 彻底没包袱了。 这么折腾了半天,倪迦从浴室走出来时,差不多有两个小时。 身后的水汽连换气扇都排不走,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她裹着浴巾,也没拖鞋,光脚踩在透亮的瓷砖上。 卧槽,好冰。 倪迦缩了缩脚趾,陈劲生还开了空调,这房子冷的跟冰窖似的。 倪迦往前走了几步,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 他做饭了? 她走到餐厅,果然,桌上摆了一碗粥,最普通的白米稀饭,此刻在暖橙色的灯光润色下,显得极其诱人。 听见动静,陈劲生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他头发半干着,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换了身衣服,黑t中裤,休闲居家款。 应该也是刚洗过澡。 他身形修长,肩宽却不显壮,比例也极佳,属于挂块破布都好看的类型。 倪迦目光不躲不闪,肆无忌惮的上下看着。 陈劲生淡淡开口:“我以为你要换层皮再出来。” “……” “哦。”倪迦回应的也很冷淡,她现在很放松,懒得跟他装腔作势,指了指桌上的粥,“给我的?” “嗯。”陈劲生走到桌边,“不热了。” “没事,能喝就行。”倪迦不讲究这些,也因此经常吃坏肚子。 “你喝吗?”她问。 陈劲生摇头。 倪迦兀自端起了勺,尝了一口,还好,温的。 很香,米粒也软软的,顺着食道滑进肚,很舒服。 她咕咚咚喝着,陈劲生从玄关处提了双拖鞋走过来,放在她脚边,起身时,她一双腿白的晃眼。 她圆润的肩头和两条胳膊全露在外面,细而白,像洒了珍珠粉,泛着银光。 陈劲生敛眸,“冷么?” “还行。”其实有点。 陈劲生再没说话,又转身进了房间。 这回出来,手里拿着一件t恤。 “等会套上。”他把衣服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倪迦有点惊讶,他竟然会拿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还是说,她穿过这一次,他就不要了。 “这件送我了?” 倪迦说着,翻到了t恤领口的lv标志。 陈劲生坐进她对面,说:“你想多了。” 第二十八章 chapter28 倪迦把那件天价t恤当着他的面套上,胳膊钻出来,再把浴巾从里边抽出来。 陈劲生很高,目测在一米八八左右。倪迦本身不矮,穿了高跟鞋能看到街上大部分男人的头,但她穿陈劲生的衣服,长度还是绰绰有余。 衣服下摆在大腿荡着,遮住了翘臀,凉风嗖嗖的。 倪迦低头看了看,“没裤子啊?” “没有。” 倪迦抬头,眼神有点深意,“我怕你把持不住。” 陈劲生没理她,从桌上拿过一包烟,抽出一根衔在嘴里。他摸了个打火机,侧头点燃,呼了一口烟出来。 他不说话,安静的坐着,带点儿漫不经心的懒散。 倪迦自讨没趣,不说话了,靠着桌边,把碗里的勺取出来放在一边,然后端起来,一口喝完。 她勾出舌头,舔了一下唇上的水渍,然后问:“要洗么?” 陈劲生把烟头摁灭,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她旁边,从她手里接过碗。 他手指很长,根根分明,包住她半个手背。 前面的肢体接触不是没有,但那会她神志不清,还浑身酒气儿,摸的很没水平。不但没挑起天雷地火,反而迎来冷水淋头。 可是现在,她很清醒。 倪迦默不作声的收回手。陈劲生端着碗进了厨房,放进洗碗池。 倪迦几步跟上去,“我来吧。” 陈劲生把水放开,回头,“别挡。” “啊?” 她往后一看,什么也没啊。 陈劲生见她不动,抬起胳膊,从她耳朵边划过,直接按在墙上。 “啪”一声,厨房灯亮了。 原来是要开灯。 倪迦被他笼在半臂间,只有几秒,但足够让她心惊。 陈劲生眼神淡如水,凉凉从她身上流过。 倪迦:“……那需要我干什么?” 陈劲生:“出去。” …… 陈劲生最近很矛盾。 他对倪迦的感情变了味。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的,或许从很久以前,他混乱的半生里,这样一个人变成了他的执念。 成疯成魔都是一念之差,此时迷恋彼时恨,说他对她只有厌恶,他自己都不相信。 倪迦让他受过的侮辱,足以毁灭他的精神世界,年少时的伤害,后劲有多大,没有人可以估量。 有件事倪迦说对了。 他忘不了她。 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她的存在,会是他这辈子的心头刺。 他拔不掉,剔不除,就干脆扎进去,永远带在身上。 但陈劲生不知道,从恨里滋生出来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晦涩而扭曲的。 它不被甜蜜与心动滋养,它浸泡在欲望里。 这种感情疯狂又热烈,又那么摇摇欲坠。爱之深,恨之切,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建立的有多快,崩塌起来就有多彻底。 无论结局如何,倪迦都是他得不到的人,或是,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人。 …… 只有一个碗,陈劲生很快洗完,他出来扫了一圈,餐厅的灯被她关了,客厅也没开灯,只有沙发上露出一圈暗光,印出一张轮廓融在黑影里的脸。 陈劲生走过去,摸黑开了灯。 客厅乍亮。 倪迦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长腿交叠,衣服被蹭上去,指间还夹着一支烟。 “把烟掐了。”他说。 倪迦听见,唇瓣抿住烟头狠狠抽了一口,扭过头,对着他的脸呼气。 烟雾糊了一脸,陈劲生面色不动,声音却沉了,“找事儿?” 倪迦松松笑了,“哪敢。” 而后倾身,去捞烟灰缸,乌黑的发丝顺着从肩头蹭下去。 她边摁边问:“现在还能叫到车吗?” “怎么?” “回家啊。”倪迦把头发拨回身后,一截净白的脖颈暴露出来,一根一根,经络分明,“不然住你家?” 陈劲生坐进她旁边的沙发,上下扫了她一眼,“穿成这样回去么。” 倪迦无所谓的耸耸肩。 陈劲生说:“别回了。” 倪迦脚尖挑着拖鞋,脚跟来回一下一下荡着,发出轻微的,“啪”,“啪”。 她挑眉:“哦?” 说着,把拖鞋踢掉,脚尖灵活的蹭到他的腿,慢慢往上爬。她轻声问:“一起睡?” 陈劲生本来安静坐着,突然笑了一声。 她总有这种能耐,把一个男人身上最原始的欲望勾出来,粗俗而直白,不加任何粉饰,不用打着任何明面上虚假的幌子。 陈劲生眼睛漆黑,直直看着她。 倪迦调戏的动作一停,这才意识到有点危险。 她今天能肆无忌惮的撩拨,就是看准了他不会上钩,从酒吧到这儿,她恨不得贴他身上,他都没半分逾越,既然他觉得她做作,那她就做作到底。 但此刻,陈劲生看她的眼神不对。 他的七情六欲回来了。 倪迦把腿收回来,收到一半,陈劲生已经单手握住她的小腿。掌心灼人的温度,烧的她浑身都烫了。 她很瘦,他握着她的腿就能把她整个人拎过去。 倪迦觉得视线一片天旋地转。 混乱之中,倪迦伸长了腿踹他,陈劲生手一松,捏上她的腰,把她往沙发里一摔。 她再翻身挣扎,两只手腕被他一只手钳住,狠狠按进沙发里。 几番动作,她头发丝糊了一脸,人喘着粗气。 陈劲生压着她,眼里的冷意全部化成浓烈的火。 “倪迦,你今天上杆子找日?” 倪迦吹开面上的发丝,冷笑一声:“原话还给你,你想多了。” “不是一起睡么。” “不想睡了。” 陈劲生低声笑了,从嗓子深沉荡出来的音,男性的,自由散漫的,磨的人心尖儿都发痒。 他没再多说,侧过头伏在她脖弯里,牙齿衔住一层薄薄的肉,反复咬着。 倪迦吃痛,倒吸一口冷气,“你干什么?” 陈劲生的声音从她耳朵下方传来,“我找不到疤了。” “是的,掉了。你还想再来一个?”倪迦挣着两条胳膊,她就搞不懂,男女力气怎么能悬殊这么大,她两只胳膊抵不过他一只手的劲。 陈劲生没说话,他松了她脖子上那块肉,倪迦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气,他又重新覆了上去。 是唇瓣的形状,热的,湿的,吸的她一阵一阵的疼。 她一秒就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缺德事。 倪迦终于挣出一只手,赶快扯住他的头发,企图制止,“你起来。” 陈劲生任她扯,嘴下的力道半点儿没松。 “陈劲生,我明天还要比赛!” 差不多成型了,陈劲生才从她脖颈间抬头,“比什么?” “八百。”倪迦深吸一口气,“不是,你积点德行不行?你让别人看见怎么想?” 她恨的牙根痒,这人怎么这么阴险。 往她脖子上留东西是他的独特癖好? 陈劲生把她另一只手也松开,小臂撑在她两侧,线条流畅而紧实,他身子虚空撑着,定定看着她,“怎么想。” 他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温热的。 倪迦跟他对视了会,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把唇送上去。 他眉头刚拧起,倪迦歪脸,一口咬在他的嘴角。 近乎热吻的姿势,却没有浓情蜜意。 她的脸颊挨着他的,不似表情那样冰冷,他的脸皮烫的吓人。 还有他发红的耳根,像蜜桃红透的尖儿。 她能感觉到,陈劲生懵了。 他不会以为她要亲他? 她牙很利,直到感觉一股腥甜涌进口腔,才慢悠悠松开。 她看着他嘴角的小豁口渗出血珠,笑起来,“生哥,赶明儿有人问你嘴怎么烂了,你就说……” 话还没说完,陈劲生偏过头,准准堵上了她。 第二十九章 chapter29 倪迦没想过,自己会和陈劲生到这一步。 他到现在为止,都比她想象中的能忍。 她宁愿和他打一炮,完事儿当什么也没发生,恩怨两消,当回陌生人,也好过他把她按在沙发上亲,还压着她不让动。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性感时候的样子,在天台上那次,樊茵抱着他又亲又啃,活色生香之下,他还清净自持,月光落在他身上都像洒了层霜。 那时她觉得,这男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禁欲”感。 美人在怀也面不改色,他抿着唇沉默的样子,比千斤春.药还让人心生邪念。 女生都好这口。 尤其陈劲生是个典型。 生人勿近,倨傲又清高,脾性暴躁,眉间总攒着挥之不去的冷戾。两种极端在他身体里碰撞,撞出一个矛盾的,却又锋利的个体。 他裁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旁人学不来,在一群油腻男子里,独占一方净土。 这样的人,陷入疯狂是怎么样的。 想想就很刺激。 察觉到她在出神,陈劲生狠狠咬了她一口。 她立马瞪他,他眼睛笑了,从她口腔退出来,开始吮她的唇。 她这张嘴从来都说让他生气的话。 早该堵上了。 陈劲生亲的很凶,他捏紧她的手腕,死死按在沙发里,另一只手掐着她的后脑勺,只要她躲,他就给她压回来。 他不温柔,逼着她回应,她的舌头被他咬的发麻。 连她换气的机会都不给。 倪迦只有一只手是自由的,她去推他,却被他坚硬的胸膛顶住,他紧紧压着她两坨柔软,她的手被卡在中间。 妈的,抽不出来。 倪迦放弃了。 她不再动,睁着眼睛打量陈劲生。 她接吻从不闭眼。 她喜欢盯着对方看,看他们眉头紧皱或是忘乎所以;总之,他们沉迷于她的表情各式各样,也让她明白,她从未被降服,也从未真正投入进一场缠绵之中。 陈劲生也没有闭眼,他睫毛很长,凑近看,才发现有层浅浅的双眼皮褶,平常看着像单眼皮,因此常显得他眼睛单薄又凌厉。 他眼底涌动着暗火,瞳仁是漆黑的,幽深的,又亮的摄人心魂。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没有谁是屈服的那一方。 陈劲生霸道,侵略似的强攻,她就放软身子,随他。 亲了五分钟,陈劲生终于放开她。 倪迦面不红耳不赤,头发散着,领口歪了,浑圆露出半边。 陈劲生想起身,倪迦抬腿,两条细腿灵活的夹住他的腰身。 她软泥一般滩在他身下,媚眼如丝,“这就走了?” 他明明硬的跟块铁一样。 陈劲生嗓子哑的厉害,“放开。” “干嘛,亲都亲了,不用我帮你?” 陈劲生突然抬手,狠狠抓了一把她半露的酥胸,倪迦吃痛,心口一颤,腿松了。 他从沙发上垮下来。 顶着跟棍儿往卫生间走。 倪迦悠悠坐起身,倚着沙发边,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准备自己解决?” 她这会儿的形象,妖精上身,就差吐丝了。 陈劲生没搭理她。 他憋的脑仁疼。 倪迦打的什么心思他很清楚。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的勾引,勾引他和她发生点什么,把那些不能解决的事,拖到床上一次性解决。 只要一上床,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有了明确的定义。 一炮泯恩仇,完事儿直接拍屁股走人。 外人眼中,他们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处处恨她,欺负她,到头来还和她搞到一块儿,打脸打的生疼。 如果真的发生了,他的高傲不会允许自己再去找她。 倪迦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今天才黏着他不放。 说到底,她想结束。 以一种最疯狂的方式。 和他告别。 ** 倪迦听着陈劲生房间浴室里的水声,自己重新点燃一根烟。 客厅里还残留着旖旎的氛围,她没表情的笑了笑,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这么清流的和人只亲一次,什么都没干。 今夜没有如她所愿。 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是在楚梨说出“陈劲生喜欢你”的那一刻。 他看她的眼神里,包含了他全部的矛盾。并且,他正在一点一点放弃挣扎。 她本想着,就算没有改变什么结局,和他睡一觉她也是不亏的。 但她也意识到了,陈劲生根本不上套。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不过她那些歪门邪道也不难猜,撩拨他也好,故意拼酒也好,拼命喝多也好,她演的半真半假,他脑子向来都够用,感觉到她和平常不一样的时候,应该就猜到了。 用身体来换一个结果,确实是最下等的办法。 但她无路可走了。 她不想这么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她是要走的人,如果离开之前,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好好结束,那就让它永远混乱在这里。 她什么都不想带走。 很自私。 但她怕极了生活再一次偏离轨道。 倪迦起身,去客厅开了半扇窗,让烟味散出去。 她靠着窗,几百米之上的夜空黑而远,俯瞰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连绵的车流将城市四分五裂,有风涌来,她的发开始狂舞。 陈劲生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落地窗前的倪迦,瘦的摇摇欲坠,她不妖气横生的时候,总是隐隐透着颓丧。 她什么都不在乎,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也是在这一刻,陈劲生觉得,她总有一天会再次离开。 这种想法让他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他可以一直像原来那样生活,被困在反复无常的情绪里,被折磨,被束缚。 他必将抛弃温暖,走向苦寒,长夜漫漫,五味乏乏。 美恶都不过如此。 他曾见过极致,再也难起波澜。 可现在,她让他尝到了炽热欢愉。 从开始的点点,到后来悄无声息霸占他整个人。 ** 陈劲生走过去,手臂环过她,把她拦腰从窗边抱开,伸手关上窗。 倪迦乖乖靠在他怀里,然而没多久,陈劲生就放开了她。 倪迦眨了眨眼,“我睡哪儿?” 陈劲生把她带到一间房里。 应该是客卧。 她估计这房里都没人睡过,因为床很新,床单被套上一丝褶皱都没有,白墙上只有一盏壁灯,再无任何装饰。 冷冰冰的。 她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在陈劲生家住一晚上。 他爸妈么? 这房子她来过两次,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他是独住。 应该也没有人管他。 倪迦走过去摸了把被单,缩回手,“冷。” 陈劲生看她一眼,“要我先给你睡热?” “也不是不行。” 陈劲生把房间的空调遥控器扔给她,转身要走,关门之前,他又折回身子,“明天什么时候比赛?” 倪迦调着空调温度,头也没回,“别来。” 陈劲生倚着门,一动不动。 她这才回头看他:“我跑步很丑。” 他还是没走,眼睛直直盯着她。 倪迦叹了口气,“九点半开始。” 陈劲生“嗯”了一声,起身给她关上门,“睡吧。” 操。 什么人啊。 亲完还这态度? 倪迦翻了个白眼,一头扎进床里。 ** 倪迦在陈劲生家的第一夜,睡得很好。 她以为她会失眠,好歹有了突破性进展,怎么着她也得兴奋一晚以表诚意。 但她高估自己了。 她不但睡得特别好,还睡过了头。 朦胧之中,她是被人从被子里扯出来的,陈劲生一脸烦躁的把她“唱着歌”的手机扔过来,“吵了大半天,你他妈听不见?” “……” 她昨天晚上没带手机进房间,真的没听见啊。 倪迦接过来,手机铃声刚好停了,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他们班班长。 再看时间,倪迦惊了,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我操,九点了?” 她九点半有八百米好不好? 倪迦气急败坏的看向陈劲生,“你怎么不叫我?” 说完,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头也晕的厉害,灌了铅似的。 宿醉加冷水泼脸加不穿裤子的下场,就是她成功感冒了。 真是日了狗了。 陈劲生脸色也很难看,他昨天晚上着了魔一样,天快亮了才睡着,又被叽里呱啦的铃声吵醒,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叫嚣着不爽,十分不爽。 偏偏倪迦还在一个劲的聒噪,陈劲生耐心全无,上前一步,猛的把她按倒在床上,语气恶狠狠的。 “你他妈要滚就赶快滚,再吵,我今天让你死床上。” 他这一刻迸发的全是陌生的气场,很吓人。 倪迦心砰砰砰直跳,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气的一把推开他,“我滚我滚!” 她飞快洗漱好,匆匆忙忙换上昨天洗好的衣服,边扎头发边往门口赶,头发被她扎的东倒西歪。 倪迦一路上都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泄愤,她气死了。但她没想到的是,陈劲生比她更狠,当着她的面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随后,“砰”的一声巨响摔上门。 震的地都在颤。 昨天就是这个人抱着她亲的? 就是这个人逼着问她今天什么时候比赛? 骗子。 倪迦指着他的房门,哑着嗓子尖叫:“你他妈今天别来找我!” 第三十章 chapter30 倪迦拎包出了门,才发现自己昨天穿着高跟鞋。 此时此刻,她怎么怎么像一个非主流夜店女子,不是去参加运动会。 啊!啊!啊! 倪迦站在楼下,感觉自己要炸了。 她回头,身后的高层直耸云天,她已经认不出哪一扇窗是陈劲生家的了。 她发现自己每次都能怒气冲冲的从他家出来。 真他妈,缘,妙不可言。 小区很大,绿林丛丛,倪迦七拐八拐才找到大门。 她叫了车,边飞快的走向大门边给班长回电话,班长那边一接通,就扯着嗓门喊:“你人呢?人呢我的姑奶奶?!” “马上到。”倪迦站在路边,头发已经彻底没形了,她干脆把皮筋一把扯下来。 “你还没到学校?!”班长声音又提高八度,倪迦顿时感觉耳边像在放鞭炮。 “你可赶快吧,八百米延迟了,面的比赛没比完,高三的推后了。先帮你检录,你快来快来快来!” 听到延迟,倪迦心里才松了口气,“推后到几点?” “没几点!多十点就要开始,你赶紧的!” “知道了。” 倪迦挂断电话,刚才叫的出租也到了,她迅速上车,说不去十六中,另报了家里的地址。 司机皱着眉“啊”了一声,倪迦往后一靠,“你打表,该多给你多,快点,赶时间。” 她语气不善,脸色也极差,司机嘴里嘟囔了一句,换了导航,没再多说什么。 一路无言。 好在没多堵,十多分钟后,倪迦付款下车,踩着高跟鞋往家里狂奔。 一进家门,倪迦用脚带上门就开始脱衣服,三下五除二,到了卧室,身后歪七扭八扔了一路。 她赤条条的打开衣柜,换好运动装,又去镜子重新洗了把脸,拍水乳,上粉底。 她感冒了,气色很差,整个人看着蔫了吧唧的。 今天人多,这个妆是一定要画的。 盖住淡淡的黑眼圈,用浓烈的口红掩去发干的唇,脸颊上的腮红还是略显刻意。 倪迦对着镜子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直到拍出了绯色,整张脸才着不那么死白。 她赶到学校,卡在九点五十五分。 面其他年级的比赛还剩最后一轮。 跑道周边挤满了人,倪迦在人群中到拿着项目表使劲朝她挥手的班长。她顺着方向走过去。 班里今天有项目的同学挺多,几个负责搞后勤的同学都围在运动员旁边,胳膊里挽着他们的外套,手里拿着矿泉水,大家都兴奋,闹哄哄的。 倪迦一过去,立马被包进那个叽叽喳喳的圈里。 一个女生快步走过来,把印有她名字的号码布用曲别针固定在她背后,然后拍了拍,“等会加油啊。” 倪迦轻轻点头,心底有点微微的波澜。 她飘飘散散太久,好像是第一次,有了一种集体的感觉。 一瓶水在她眼前一晃过,倪迦回头,到一身荧光色外套的程硕。 他把水瓶抛向她,倪迦下意识接住,后才注意到,他手腕上带着她昨天送他的运动手环。 倪迦突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这礼物,可能送错了。 程硕没注意到她的表情,笑着问:“脸色怎么不好,紧张?” 倪迦:“没。” 能让她紧张的场面还挺少的。 程硕当她不好意思嘴上逞强,继续说:“没事儿,放松心态,等会记得调整呼吸,三步一吸三步一呼,跑步的时候注意摆臂……” “知道,谢谢。” 倪迦听的头皮都疼,她以认识的体育生,情商高嘴巴甜,一个比一个浪,比女人还懂女人,怎么换到程硕这,就沟通起来如此艰难。 为了让她的突然打断显得不那么刻意,倪迦又问:“赵茹呢,怎么没见她。” 重点是,她发现楚梨没来。 程硕表情收敛了点,“不知道。” “不知道?” “嗯。”他她一眼,又向别处,“们吵架了。” 听到这话,倪迦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联想到昨天赵茹的种种表现,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赵茹估计把她当成情敌了。 倪迦没多嘴问,她背过身去比赛,假装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她向来讨厌陷入这种互相猜忌又莫名其妙的关系里。懒得解释,也不屑和人争夺。 你们爱也好恨也好,关她什么事。 但倪迦从未想过,昨日种种终成因,酿成了明日的苦果,苦到她这一生,都得为犯下的错买单。 ** 很快,面的比赛结束,轮到高三的女子八百米。 班长紧张的不断扶眼镜,“没事,不要紧张,好好跑就行,名次不重要。” 倪迦无声笑了一下,到底谁紧张? 她余光扫了四周一圈,没捕捉到任何特别之处。 他还真没来。 想到今早他又凶又狠的样子,倪迦又觉得很上火。 这人的起床气比她还吓人,暴躁起来简直天崩地裂。 好歹他昨晚还按着她亲呢,真是翻脸不认人。 牛逼。 倪迦甩甩头,跟其他要跑步的人一齐上了跑道。 七个跑道七个人,一个一个站开,视野和空间一下子开旷起来。 于是樊茵的存在,让倪迦浑身的血热了一度。 那是一种久违的胜负欲,猛火一样烧遍全身,烧的她一颗心都雀跃起来。 樊茵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和倪迦一组,她看到参赛名单上那两个字时,心里瞬间被难以名状的酸涩填满。 她嫉妒倪迦,不愿承认,却酸红了眼。 陈劲生于樊茵来说,就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梦,因为他太难以接近了,不可能得到,不可能拥有,所以哪怕要她卸去高傲,她也愿意和他维持那样一段短暂又刺激的关系。 梦是荒谬而潮湿的,令人无法自拔的,亦如陈劲生带给她的感觉。 所以当樊茵看着,倪迦打破了所有陈劲生的不可能后,她对她的感觉,就滋生出无数黑色的花朵。 倪迦这样的人,确实是很多女生的天敌。 …… 倪迦在原地热着身,操场上突然响起一阵一阵的躁动。 倪迦以为是樊茵上场带来的效,但她听力好,这些躁动明显是女生发出的。 她站直了去寻,然,到一小波人流正在向她们跑道这边的观礼台移动。 宋彰搭着他的背,正和他嬉皮笑脸的说着什么,后者寡淡又冷漠,表情,估计完全没在听。 他们俩周围,是高二那群永远凑在一块兴风作浪的狐朋狗友。 简直是他们出场的标配了。 倪迦越越不对,陈劲生身上那白t恤,不就他妈是昨天她穿的那件? 卧槽。 这个骚货。 今天早晨还掐着脖子让她滚呢。 这会儿又暗搓搓捡她穿过的衣服穿? 还不是过来看她比赛? 哦,也不一定是看她,这儿还有他的姘头樊茵。 好在倪迦定力够强,左右的女生都有点小激动,她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调整好起跑姿势。 什么人海中一眼望到你都是假的,陈劲生的目光压根没往她这边瞟过。 不过倪迦无所谓,他能来,已经是在啪啪打脸了。 ** “哎,没,倪迦要跑步了。”宋彰一屁股挨着陈劲生坐下,下巴冲跑道起点处抬了抬。 陈劲生还是不,坐下后就把手机掏出来。 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底下的比赛。 “了了,倪迦姐身材贼好。”罗杰接了话,的兴致勃勃,“之觉得高三漂亮的应该是樊茵,现在我想投倪迦姐一票。” “对,那气场,得有两米八。”另一男生附和道,“倪迦着比樊茵坏点,有攻击力,樊茵就是漂亮,多了就觉得没啥了。” “你俩拉倒吧。”宋彰回头,一人给了一拳,“对着俩女生评头论足,你俩闲的?人再漂亮也不是你的。” “对对,都是生哥的。”罗杰笑着调侃,“还是生哥牛逼。” 陈劲生头也不抬,只有一个字,“滚。” “嘿,你还别说,生哥确牛逼。”宋彰乐的不行,凑过去,语气贱嗖嗖的,“你喜欢哪个?” 陈劲生转头他,一边眼皮半搭着,一边掀着,一高一低,眼神直挺挺的,很利,怎么怎么有点威胁意味。 简单明了两个字,闭嘴。 宋彰摆手,“不说了。” 陈劲生收回目光,重新看手机。 宋彰消停了会儿,终是憋不住了,嚷嚷道:“你别看手机了,妈的说了去上网,是你非要来学校,来了又不,你别扭不别扭?” 陈劲生难得没发火,任人数落,一声不吭。 他终于肯抬头去看,一再再三的克制,还是克制不了目光的贪婪。 她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运动速干衣,穿在身上松垮垮的,下身一条黑色紧身运动热裤,线条包裹完美,圆润而不腴肿,不是下坠的肥肉,是健身来的蜜桃臀。 一双腿修长而细直,大小腿粗细均匀,腿弯内凹,弧度极其漂亮。 她还化了妆,万物瞬间褪色,只剩她唇上一片艳艳的红。 这回换她站在跑道,他在别处她。 倪迦何止漂亮。 他现在每她一眼,都怕自己的理智全部崩塌。 第三十一章 chapter31 枪声划破长空,一行人向前冲出去。 刚开始看不出差距,所有人挤在内道。第一个弯道后,樊茵的大长腿和体育优势就出来了,她迅速抢占第一跑道成为领头,速度只增不减。 她那些姐姐妹妹和男性.爱慕者站在旁边“女神女神”的喊,嗓子都要吼裂,声浪充斥整个赛道。 那阵势,好像樊茵已经拿了第一似的。 倪迦始终拿捏着速度,和其他几人匀匀保持在中间,她喜欢拉距,擅长爆发,以前有她上场,必然是最有看点的那个。 第一圈快要结束时,樊茵仍然保持着第一,原本在她身后紧跟的女生步调随着体的消耗而变慢。 前之间的距离此时拉开了,各自隔着一段。 大家进入疲倦期,摆臂变缓,风都成了前进的阻力。 倪迦跑到第一圈第四个弯道时,被身后两个女生挤了内道的位置。 她们很快跑她。 倪迦前面有五个人了。 她心态好,还是稳稳保持着呼吸。 倪迦在众人给樊茵的疯狂打call助威的夹缝中,听到了来自同班同学的呼喊,平时没怎么讲过话的同学都在喊她的名字。 尤其是班长,一个劲的往前挤,挥着里的矿泉水瓶。刚被自律队的人提醒向后站,远离跑道边的红线,转眼又贴上来。 “倪迦,加油啊!” 他们喊。 倪迦,加油啊。 时光仿佛拉回年前,那时候她参加运动会,全场都为她尖叫。 那时候,她身边还有一群人,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用最声张的方式为她呐喊,他们也在高呼她的名字,她不知道,她一生中再也没有那样肆意的时刻。 她孤身前行,所得寥寥。 倪迦迈开步子,听着自己的一呼一吸开始变快,烈日当空,她的汗滴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又辣又疼。 她随手摸了,继续跑。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这个操场上,这所学校,这座城市,作为六中的学生倪迦参加运动会。 前半段有多风光,后半段就有多灰暗。 所谓年少轻狂惹尽啼笑,她也曾穿花戴银风月难扯,而今,往事泯于江河湖海,缘生缘灭,本是一场空。 她的高中生涯,终于要到尽头了。 …… 最后一圈,倪迦开始狂奔。 操场上是愈发高涨的呼喊,她耳边生风,全然听不见是谁在喊,又在喊着谁。 她的心是静的。 她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舞动,带着呼之欲出的澎湃。 倪迦不知道,她在别人眼里,上演了多戏剧的一场比赛。 她的爆发是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从第二圈开始速度越来越快,她不从内道超,而是笔直的从外道冲出,挨个儿追上前面的。 一个,两个,个,她在外道圈超了前面的四个人。 只剩樊茵。 樊茵听到背后那道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就已经急了,她有种预感,全场沸腾成这个样子,追上她的人一定是倪迦。 她攒着最后直道冲刺的劲提早放出来,但没有用,她身体到极限,冲刺没有保持多久就泄了。 倪迦在最后一个弯道直接越她,她高高束起的发在她眼前一闪而,离她越来越远。 最后的冲刺,樊茵彻底没了气,只能靠身体麻木的摆臂支撑。 就在这时,即将到达终点的倪迦突然停下脚步。 全场懵逼。 裁判抱着计时器急得跳脚,“跑完啊!记着时间呢!你干什么!” 倪迦不在乎,她转身,面对面朝着向她飞奔来的樊茵勾起唇,然后倒着往后跑了两步,张开双臂,背后撞终点线。 倒终点,这动作充满了挑衅。 可她就是第一。 不服也得服。 樊茵错愕的表情让她神清气爽。 她眉间神采奕奕,笑的娇而傲。 那一刻,她是倪迦,没有变。 谁也不能爬到她头上。 …… 宋彰目瞪口呆,嘴巴从刚刚开始就没合上,“我,靠。” 他服了。 真的。 倪迦太他妈帅了。 他一个男的都想跟着起身尖叫。 他撞了撞身旁的人,“不去终点迎接一下人家?” 没人应。 宋彰扭头去看,发现陈劲生已经保持那个坐姿有一阵了,他双眼紧紧盯着台下那个被人群包围的女生,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陈劲生?”宋彰又叫了一声,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这才回头,“干什么。” “不下去看看?” “不去。” “你来都来了。” 陈劲生不说话,了一会儿,表情越来越差,“她不需。” 宋彰没搞懂,顺着他目光去看,发现一男的正扶着倪迦,摸在她臂上。 宋彰再定睛一看,那人不是程硕么? “这哥们搞什么?” 陈劲生突然站起来,“走。” “走哪儿?” “上网。” 宋彰惊了,“你就放任其他男的找她?” 陈劲生没回答,几步就跨下台阶,兀自朝着出口走。 宋彰不肯走,直接站在观礼台上,对着那边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 “倪迦!” 女生回头,眉飞色舞的。 她现在心情好,难得对宋彰也能友好的招招。 程硕的还在她胳膊上扶着。 宋彰从台上跳下去,然后走到他们那边,说:“你今天太帅了。” 倪迦脸上还带着长跑后的潮红,发丝儿汗津津的,沾额。闻言笑了笑。 程硕搭话,“裁判刚还骂她没规矩,不然能破上一届的女子八百米记录。” 宋彰夸赞:“牛逼啊。” ——“你走不走?” 宋彰压着心底想要狂笑的劲,摇头,转过身看着面前的陈劲生,“急啥,聊两句啊。” 陈劲生如果真的想走,根本不会等他,更别说还主动过来问他走不走。 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一来,程硕的不动声色的放下了。 倪迦拧着矿泉水瓶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陈劲生,“哟。” 她灌了几大口,才继续用不徐不疾的调子开口,“以为你不来呢。” 他就知道。 她绝对还记恨着今早的事儿。 陈劲生眼睛往她脖子上一扫,她穿着外套,拉链一拉到顶,上边的东西遮的严严实实。 他不冷不热的开口:“不热么?” 倪迦动作一顿。 宋彰也发现了,“你穿这么多跑步干嘛?” 干嘛? 她还能干嘛? 她脖子上都是乱七八糟的红痕,不遮起来等着被人指指点点吗? 倪迦拉紧衣领,“我不热。” 她瞪了陈劲生一眼,不想,他眼底含了一丝笑,这一笑,眉间陡然多出几分轻佻之意。 这种神情出现在陈劲生脸上实属难得。 靠。 倪迦抿住唇角,无视他。 程硕替她解围,“刚跑完步别脱衣服,容易感冒。” “关心错人了吧。”宋彰看他一眼,意味有点深长。 程硕不说话了。 新一轮比赛马上开始,有人喊程硕去计分。 他摆摆,“我先走了。” 倪迦:“再见。” 宋彰心想,谢天谢地,总算走了。 程硕一走,陈劲生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躁意消散而去。 他看着倪迦,“等会还有比赛么?” 倪迦:“你昨天不是问了?”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没再说话,转身朝操场外走。 倪迦跟上去,故意扯了扯他的衣角,“生哥,这衣服看着有点眼熟啊。” 他还是不说话,大步向前走。 倪迦继续调笑,“我穿过的衣服,有没有哪儿不一样?” 陈劲生似乎忍无可忍,他们这会已经走出操场远离了人群,小道两旁都是绿化林。 他脚步一顿,倪迦差点磕他背上,她脚跟还没站稳,陈劲生拽住她的腕,一她甩树上。 头顶的叶片“哗啦哗啦”抖了两下。 宋彰及时脚下刹车转过身,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陈劲生一她的拉链拉开,倪迦去捂,他反她胳膊按住。 他威胁,“脖子不想好了?” 倪迦也不挣扎,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有本事来啊,这么多人,你亲啊。” 陈劲生什么话也没说,扯着她胸口的衣服,单她半截身子拎起来。 倪迦还没反应来,他已经惩罚性的咬住她娇软的唇瓣,狠狠蹂.躏,如一秒就翻涌而来的暴风雨,气势汹汹,卷走她身体全部的热度。 只一瞬的缠绵,他尝到了她口红的味道。 倪迦身心都是双重刺激,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能把他推开,“你疯了?” “是。”陈劲生盯着她,她唇上被他亲出界的口红,像两瓣红透的花。 连分鲜艳的颜色都是一种罪。 “所以,别激我。” 第三十二章 chapter3.2 “你这是开荤了?” 网吧里,宋彰忍不住问。 陈劲生转换着视角,“急救包有么。” “我藏了五个,在咱俩刚上来的那个礁石底下。”宋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被转移了话题,“我个都不给你,你先回答我。” “找到了。”陈劲生淡淡说。 “靠!”宋彰看着陈劲生把他的急救包个一个拿走,怒拍电脑桌,“哎哎哎!你要点脸!” 陈劲生停了下,给他放下个,然后揣着四个急救包走了。 “陈劲生,你不要回避话题。”宋彰说话间,电脑里操纵的人被人从远处“砰砰砰”几枪灭了口,屏幕变灰,他飞天了。 “不玩了不玩了。”宋彰摊进椅子里,把耳机取下来套在脖子上,“咱俩聊聊。” 陈劲生没理他。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人带家里了?” 陈劲生盯着屏幕,过了会儿,“嗯。” 宋彰往他跟前凑,“然后呢?没发生点什么?” 他点着鼠标,在房间里搜东西,“没。” “没?”宋彰差点儿从椅子里蹦起来,“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倪迦还喝多了,你跟她什么都没干?” “倪迦”两个字,让陈劲生分了神,这分神,他没注意到从楼梯上冲下来一人。 画面一番混乱后,陈劲生的屏幕也灰了,那人站在旁边捡他的装备。 游戏结束。 陈劲生坐着没动。 宋彰还吊着眉梢,脸好奇的瞅他。 陈劲生把耳机搁在桌上,拿了包烟,他点了根,回答他上个问题。 “没干。” 宋彰也叼上根,语气有些调侃,“生哥紧张了?” 陈劲生抬眼,眼神有点冷。 宋彰比了个“ok”的手势,好的,不说了。 他陈劲生初三玩到一块,那会儿是他声大噪的时期,从无小卒到登顶,喊他声“生哥”的越来越多,也少不了各路姑娘的追求。 从同校的学姐学妹,到职高不学无术的女混混,对他献殷勤的不少,但她们对他无所知。 性格,家庭,过往。 无所知。 不知道喜欢的到底是人还是那张脸。 这个年代,爱人先从脸爱起,没有副好皮囊,没有人愿意越过表层,欣赏你的灵魂。 陈劲生眼界说低不低,他谈过的不多,各个都是美女;但也没多高,那些女的,徒有外表,没有个真正懂他。 都没擦出什么火花。 他从心底里就排斥和人相处,又要逼着自己身处江湖。 他对“欲”直没有渴望,谈过的女朋友也仅限于亲两下。他不愿意碰那些让他提不起劲的身体,更不愿意和她们拍拖整夜。 《无量寿经》里讲:“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他身心都冷,独自成个世界。这样的人,不适合爱情。 “生哥,我直挺好奇,你对倪迦到底是什么感情。”宋彰吐了口烟,:“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这样,少不了她的份。我老把你俩往块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是有句话说么,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劲生深深吸了口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低声开口:“这事儿能说清楚么。”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楚。 他对她的恨,也是对当年那些在场的,所有人的恨。 陈劲生从来不相信所谓的“恶有恶报”。 欺凌遍布世界上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多的是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那些拳头恶言你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替你挡。 旁观者为自保,选择沉默,选择无视,甚至选择成为帮凶。 他们宁愿随大流扮恶人,也不愿挺身而出。 那些叫嚣着伸张正义的人,从来只是拥有张伪善的嘴。 “同情”,“德”,在自身安危面前,又值几斤几两。 陈劲生看过那些人的眼神。 “看好戏的,嘲讽的,厌恶的。 唯独没有同情的。” 全部印在他心上。 都说正义不会迟到。 可多的是恶人在猖狂的笑。 陈劲生不知道所谓的“恶报”什么时候降临,他等不及那么久,也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说辞。 他只知道靠人不如靠己,所以他反抗,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还击。 是很极端。 相当于搭上了自己。 可他还有什么自己,他已经绝望过,现在的他,是拼凑起来的分裂,是空壳。 但如果有天,他因此遭到更多的报复。 他个都不会逃。 “也许你会犯所有人都犯的错,也许你会为一些人受些折磨,也许你遭遇万五千种可能,人生就是人生。” 他要担得起自己,就要先担得起错。哪怕开始,错的明明不是他。 …… 再见到倪迦的时候,陈劲生对她的感觉,更似种毁灭欲。 他倪迦变成了两个完全相反的存在,他血咸味都尝尽,步一步走到高处,而她跌落低谷。 她变成了曾经的自己。 或者更甚,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弱的不堪一击。 这种反差感,让他兴奋。 他想让她痛苦。 想一点一点逼疯她,再毁了她。 陈劲生这些年闷在心里的情绪,洪水样吞噬了他。 以至于当对她的占有控制到了不能克制的地步,他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只能他欺负她。 只能他这样对她。 她痛苦也好,憎恨也好,都只能是他给的。 如果想到是别的男生占据她,做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陈劲生觉得,自己根本不能去想那些画面。 他不断羞辱她,用语言刺激她,就是为了看她拿出最本真的样子来,哪怕她讨厌他,那份讨厌都是鲜活的,好过她死气沉沉的对着所有人。 陈劲生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因为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 …… 陈劲生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等他回过神,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尽头。 宋彰说:“第一次见你这么认真想事情。” 陈劲生把烟头掐灭,捏了捏眉骨。 宋彰长叹一口气,“倪迦这人给我的感觉吧,太妖了,她那长相就让人没安全感。你要喜欢,就早点追到手,要不喜欢,干脆就放了她吧,反正盯着她的也挺多的,省的以后祸害你。” 陈劲生想也没想,“不可能。” 宋彰没多大反应,“我就知道你把她认死了。” 陈劲生的偏执,可能是他认识到的人里最恐怖的个。 他希望倪迦是个例外,让他学着重新改变自己。 但又怕,如果以后没了她,陈劲生会彻底崩塌。 ** 倪迦下午没去学校,班长已经替她给班主任邀了功,她八百米第一,明天还有三千米,需要好好休息,在家养精蓄锐。 有了功成,万事好说话。班主任愉快的答应了。 倪迦可以躺在家睡觉了。 她回到家,洗了澡,把嘴巴上乱七八糟的口红洗了,至于脖子……随缘吧,明天只能继续遮了。 洗完澡,并没有洗去她身上的黏腻之感。倪迦浑身冒虚汗,头也晕。 这感冒的势头来的有点猛。 尤其是八百米跑完以后,她嗓子疼的厉害,咽口水都疼。 倪迦从家里翻出感冒药,喝了两粒,然后钻进被子里发汗。 希望睡一觉就好了。 她不想耽误明天的比赛。 但这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总是做梦,梦里有只手掐着她,她喘不过气。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点劲也没有。 最后感觉双脚离地,她快要窒息了。 倪迦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额头湿了大片。 她流了很多汗。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滚烫。 倪迦下床,找到温度计。 她一边测温,边心底还是不安。 梦里有个声音,直在她耳边缠绕。 “我恨你。” 似男非女的声音,念咒似的。 倪迦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 她打开手机,搜到赵茹的微信,打开她的朋友圈。她今天更新了动态,是一张楚梨的合照。 背景应该是在她家,俩人穿着睡衣,笑容甜甜的依偎在一起。 配字是:今天,自己给自己放假。 原来他们俩今天没来学校。赵茹和程硕吵架了,楚梨在家窝了天。 这个一天,不知道谈论了多少关于她的是是非非。 倪迦看的淡,赵茹和楚梨的关系本来就很好,她横刀直入,反而像个友谊中的第三者。 确定没什么问题,倪迦松了口气。 退出来,才看到消息列表有程硕发来的消息。 明天三千米加油。 操。 倪迦简直觉得这人没完没了。 她把手机摔过去,把温度计拿出来一看,感觉头更疼了。 三十八度二。 精彩。 这是她在陈劲生家住晚上的后遗症。 她发烧了。 第三十三章 chapter33 第二天,倪迦还是不舒服,她在床上捂一下午加一晚上,越睡头越昏。起床时候,嗓子又疼又干,鼻子不通气,她怀疑自己头顶都能冒白烟。 她倒杯热水,又测一遍体温,勉勉强强挂在三十八度。 没退多少。 洗漱的时候,倪迦对着镜子看眼,她脖子上痕迹还是很明显,红点连片。 陈劲生那张嘴真是要命。 她只能继续穿外套,立领子把自己裹起来。但今天她懒得化妆,素颜去了学校。 三千米是上午最后一项比赛,很有看点,观众颇多。漫长的七圈半,年年都有人稳跑全程,有人跑到一半就放弃,还有人坚持到终点就一头栽倒,晕四仰八叉。 倪迦踏入操场,火热的空气吸进鼻腔,一路流进五脏六腑,烧的她皮肤滚烫。 同学今天对她格外热情,尤其是女。她昨天八百米第一,又耍个帅,风评一夜之间好转了不知多少。女生聊起她,都是“好帅”“好酷”这类词。 这年头女生撩女比撩男生更容易。 看眼前一个个充满希望眼神,倪迦发干的嗓子紧了紧,什么没说。 这三千米,她得硬着头皮上。 楚梨今天也跑三千,她和赵茹坐在后面的观礼台第一层,俩人凑在一起聊天。 见到倪迦,楚梨朝她挥了挥手。 倪迦回视,目光不可避免触及到旁边的赵茹,赵茹脸色一敛,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说了声“我还有事”,起身走了。 楚梨喊她过去。 倪迦看眼赵茹离开背影,走到楚梨身边。 她不想坐,楚梨拉她的衣服,让她坐在她旁边。 “你别生气,赵茹这两天不太对头。” 倪迦没应声,她根本不想知道赵茹怎么。 她沉默,手机响一声。 是微信消息提示音。 倪迦低头扫了一眼,楚梨在旁边问:“怎么?” “让我半个小时后去检录。” “谁啊?”楚梨随口问,“程硕?” “嗯。”倪迦没在意,“他不是体委么。” “可是,我要跑啊。”楚梨掏出手机看一下,“他没给我发。” 倪迦心里已经有点烦了,“我们俩在一块,发一个发两个都一样。” 楚梨往她手机屏幕上扫了眼,一眼就看到了上面还有绿色的气泡。 她轻轻咬唇,问:“你俩经常聊天?” 一如那天,她问她“你俩很熟吗”。 楚梨这种不禁意就替赵茹试探的口吻,让倪迦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一直以为楚梨是理解她。她总能在一些细腻的地方给她温暖,从开学到现在,倪迦唯一得到的友善是她给。她不被珍惜,没有朋友,所以楚梨那些看似细小的举动,能让倪迦心变柔软。 而现在,倪迦觉得自己不应该抱有“渴望被理解”,“以为能被理解”天真想法。 她从来不喜欢解释这些莫须有东西,但有些事如不解释,总会向越来越奇怪的方向发展。她越无动于衷,其他人越觉得,沉默即是有鬼。 她直接把手机扔给楚梨,“自己看。” 楚梨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她往上划,发现根本翻不动。 他们的聊天内容不到两面。 最上面,除了为微信好友一条灰色提示消息,就是程硕日那天问她去不去,再往下,是昨天晚上一条,明天三千米加油。 都是程硕主动发的,倪迦没有回复过。 唯一回复,是刚刚那条要她去检录消息,倪迦回个“知道”。 然而就是这样的冷漠态度,程硕依然回复一个表情包。 楚梨看完,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特地留意了一下昨天晚上程硕是几点给倪迦发消息的,晚上九点多,那会儿赵茹已经跟他吵完架,俩人一整天都没有说话。 忍到八点,赵茹给程硕打过电话,一直没人接。 他惦记却是倪迦今天的比赛。 甚至还在一小时后,给她发了消息,没有回复赵茹一句。 真是讽刺。 楚梨把手机还回去。 倪迦语气平淡:“还有要问的么?” 楚梨静静看她。 倪迦今天没化妆,是纯素颜,眉毛乌黑而细长,皮肤上小瑕疵可以看到,唇色也淡淡。 虽然脸色透着点不正常苍白,但她还是漂亮的惹眼,五官清丽立体,长睫毛密而长,轮廓有棱有角,下巴尖削,一张脸小巴掌可以盖住。 不像现在很多女生,不扑层粉不敢出门,素颜一定要帽子口罩装备齐全。 她大大方方坦露,为她有底气。正如现在她还可以大大方方让她看她的手机,为她根本不屑于她们的怀疑,更不屑于程硕喜欢。 就是这种不屑,反差出赵茹的歇斯底里,比小丑还难堪。 或许是在这一刻开始,楚梨对她产异样。 她努力压制着心里情绪,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你干嘛把领子拉那么?” 天这么热,倪迦裹得严严实实,让人视觉上看更热。 倪迦低头看一眼,这会儿太阳火辣辣的,她稍稍把拉链拉开点,里边立马涌出来一股热气。 倪迦觉得自己不被烤熟,要被自己捂死。 透了透风,她重新拉上拉链。 “你头发卡住。” 楚梨说,伸手帮她弄被缠在拉条里头发。 倪迦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拉开她的领子。 一块一块暗红的印记。 楚梨再没这方面经验,都明白那是什么。 她脖颈曲线本就漂亮,肌肤是水盈盈白,又沾上星星点点的红,暧昧极。 她前天晚上是被陈劲生从酒吧带走的。 楚梨收回手,有点儿尴尬。 “你脖子……” 倪迦把拉链拉死死,“被狗咬了。” “哟,骂谁呢?” 男生略带调笑语音传过来,宋彰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人,“哥,有人骂你是狗。” 这一声“哥”,惊坐一个女。 倪迦淡淡往那边看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宋彰几步跨到台阶上,坐在她们身后那一层,“来看你出丑。” 倪迦要笑不笑,“那你要失望。” “兄弟,不要那么自信,这可是三千米,你跑下来脸都得变形。” 倪迦白他一眼。不想理。 胳膊突然被人拽住。 她被陈劲生扯着,脸必须直对他,倪迦眉头皱起,“干嘛?” 他盯着她看一会儿,没说话,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他掌心干燥,一瞬间的触碰让她呼吸止一下。 陈劲生看她,“你发烧了。” 她这个脸色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白的吓人。 倪迦把他手打掉,“我知道。” 陈劲生:“怎么回事?” 倪迦:“谁让你淋我一身水。” 陈劲生没计较她的甩锅行为,只问:“还跑么?” “跑。” 他们班的人就等她创造奇迹了,她不能倒。 倪迦看眼时间,“我要去检录。” “能坚持?” “能。” 陈劲生不说话。 他看她唇瓣干纹路尽显,说话声音也是哑,心里有点堵。 堵的他烦躁。 但她说能坚持,他就不阻拦。 见他脸色又变得阴沉沉,倪迦转头,叫上楚梨一起去检录处。 楚梨默不作声的小跑跟上。 倪迦:“看见没?陈劲生刚刚表情像要吃人。” 楚梨小声说:“他是心疼。” 心疼她,为她发烧。 同时尊重她,为倪迦不是个逞强且娇弱的人。 楚梨看倪迦飘扬的发尾,她想,她对倪迦异样,可能是在她说出“旁观者清呀”时候,就已经有。 她真只是旁观者清吗。 她说倪迦是个好人,是真。 可总有些什么东西,能把美好撕碎。荒唐,却又轻而易举。 是从什么开始? 大概是在陈劲生对她说,“帮她下午请个假”时候,他一口干掉一碗汤,扯着倪迦离开,动作带着粗鲁和放肆,让她们看人心跳加速。 大概是在她吃完面出去,和他面对面相逢又擦肩而过时候,晚风变得燥热,她手心都是黏腻的汗,好在他目光不曾停留在她这里。她那天,不是胆怯,是心慌。 或许,又大概是在他朋友把止痛药送到她手中的时候。 在无数次不期而遇中,无数次不禁意的交集中。 尽管他们中间,永远隔一个人。 楚梨想起赵茹说那句话。 “你别觉得我作,等你哪天和我面临同样的问题你就知道,像倪迦这种女的,就是所有女生天敌。” 她多希望不是。 第三十四章 chapter34 检录完毕,倪迦和楚梨回到操场。 跑千米的人要在身上套件学校发放的荧光背心,用来便于裁判计数。 倪迦穿好后,在一边蹲压腿。 班里同学都挤在跑道旁边给她和楚梨加油,班主任也被班长拉下来了,顶着遮阳帽和墨镜,让她们放松,不紧张。 倪迦笑了笑。 程硕和赵茹也在,俩人互不说话,各自在一边站。 程硕是体委,每个运动员上场他都会鼓励,他对楚梨说:“加油。” 楚梨点点头。 赵茹也跟说了声,“楚梨加油。” 程硕又看向倪迦,“你也是。” 赵茹闭上了嘴。 倪迦简直无语。 她得罪谁了,被夹在情侣中间当枪使。 很快,运动员到齐,千米不分小组,把人凑够就已经不错了。 高总共15个班,每班出2人,但有的班没人跑直接弃权,所以总共24个人参赛。 橘色和绿色的荧光背心堆在起跑处,倪迦深呼吸一口气,随着声枪响,往前冲了出去。 这次她没压速度跑,上来先甩距,因为以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她不知道后续还有没有力量。 圈过后,楚梨很快被淹没在后面的大队。跑的满头大汗,息全乱。 她听到赵茹在夸张的大喊,“楚梨,冲啊”的时候,很想翻白眼给她。 另一边,倪迦和个体育生跑在最前面。 体育生打头,倪迦紧随其后。 听得出倪迦想超她,体育生听着脚步声换道,倪迦的习惯是从外道超人,她就也跑外道,堵着她。倪迦加速,她也加速。 如此反复了两下,她被体育生压的死死的。 “操。” 她没忍住,骂了声。 没想到前面的人还回了句,“可以啊,还想超我。” ??? 倪迦觉得好笑,边调整呼吸,边说:“让个道?” “想得美。”体育生说完,突然就开始加速,“留点力吧,别说话。” 这已经是第圈了。 跑道上开始两极分化,快的,比如倪迦和体育生,始终保持在最前端,慢的,还在第圈挣扎着。 跑道两边的喝彩声响彻半空。 宋彰带了帮高的,已然和他们高的同学达成共识,尖叫着“倪迦”。 还有边,是樊茵。 群高的漂亮女艺术生,还有他们年级那群比较皮的男生,凑在一块给那个体育生加油。 倪迦目光往前望去,跑第一的那个,背后挂号码牌,印着他们呼喊的名字。 果然天下特长生是一家。 专业和业余的差别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外加倪迦身体原因,她觉得两条腿上像裹了两袋沙,重的迈步艰难;体育生速度虽然慢了,却依然保持匀速。 进入三四圈,已经有人放弃了,跑两步走三步,操场仿佛无尽头,太阳的曝晒下,眼前都是一层层的幻影。 有人开始陪跑,在跑道边随着运动员的步调,还有人给运动员递水,按理说这是不允许的,但千米任务艰巨,裁判睁只眼闭一只眼的警告两声,就没再管了。 倪迦嗓子冒火,胃翻江倒海,感觉器官都快跑错位。 死了,妈的。 所有的声音变成噪音,耳朵里嗡嗡作响,吵的她脑子快要炸裂。 她没力了。 昨天八百米的体能消耗,加上她此刻发着烧,整个人都像一条干瘪的鱼,水汽蒸发完,她就该升天了。 她全靠胳膊和腿的强行摆动,逼着自己往前跑。 好想停下来走走。 可她知道,旦开始走,她的疲惫感就会在一瞬间覆盖全身,后面想提速,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跑长跑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可是她想放弃了。 下秒就要停步时,腰上猛然多了道力。 她被带着,往前快跑了几步。 倪迦扭头看。 陈劲生。 他在她旁边跑,迅速在她腰后带了把,然后收回手。 他这是干什么? 陪她跑? “别看我,看跑道。”陈劲生在她旁边说。 倪迦累的死,她刚准备说话,他又开口:“闭嘴。” 语气冷冰冰的。 但浇灭了她浑身的火。 好神奇。 倪迦累到极致,突然意识被他分散,刚刚那一秒汹涌的,想要放弃的欲望,被瞬间压了回去。 是了。 她不能放弃。 除非晕倒,她不能自我放弃,走着比赛,像什么样子。 那不是她的风格。 倪迦咬紧牙根,继续坚持在跑道上。 陈劲生陪了她一段,快到裁判所在的直道前,他停下来。然后回到刚刚到位置,等下圈倪迦跑过来时,继续跟在她身边陪跑。 陪跑的人千千万,轮到陈劲生陪别人,还是第次。 他还是面无表情,但他的余光,紧紧跟那个跑的脸颊通红的女生。亦步亦趋,带着她的节奏。 操场上人来人往,看到的人眼珠子都快蹦出来。 楚梨也看到了,跑到第五圈时,她实在没劲了。 赵茹也在陪跑,“加油啊,不能走,楚梨,再坚持下!” 楚梨张口,嗓音已经有了哭腔。 “我坚持不住了。” …… 体育生和倪迦进入第六圈。 体育生原本已经甩倪迦将近半圈,距离虽然正在一点一点缩小,但跑到这会儿,所有人体能消耗巨大,已经不存在爆发和冲刺。 倪迦觉得,她的嗓子眼都要被吸进来的风刮穿了。 她嘴和鼻子同时呼吸,上不接下。 原本一路沉默的陈劲生,突然在她耳边淡淡道:“你现在喘的像驴。” “……” 日! 倪迦飞快的瞪他眼,“你等。” 声音又低又哑,还息不足,开口说话,更像驴叫了。 陈劲生脸上多了丝极淡的笑意。 “嗯,我等。” …… 比赛进入最后一圈半,操场上的氛进入白热化阶段。 临近尾声,各班的后援团都出动了,所有人围在最后的终点,紧紧盯着跑道上卯足了劲开始迈腿跑起来的运动员们。 热情和加油声愈发高涨。 陈劲生陪她跑完最后一段,剩下的半圈,该她自己了。 “往前跑,倪迦。” 她听到他在她身后说了句。 那大概是,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嗓音最温柔,也最让她心中狠狠颤的次。 抛下所有的恨,所有的恩怨。 那个说永远不会放过她的人,那个折磨她的人,却在她再次快被困难击倒时,伸手拉了她一把。 陪她熬完最苦的段,然后他告诉她,往前跑。 她有多久没有向前冲的勇了? 跑道笔直的展现在她眼前,风成了动力,光寸一寸铺在脚下,她每步,都在和过往告别。 那一刻,倪迦想过,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一定会沦陷。 可自古邪不压正。 那些荒谬,过错,从来不会因为时间长了,就可以假装不曾发生过。 她仍泡在脏水里,未学会用其洗身。 万事皆有因果,她背负罪,没有赎够,命运都不会放过她。 她的航线仍漫无尽头。 在永恒天穹的覆盆。 风暴将把她重新扬起。 …… 千米结束,两人中途退赛,人是楚梨。 其余坚持下来,或跑或走,结束了全程。 体育生第一,倪迦第二。 倪迦远远就看准了陈劲生的位置。 他站在终点等她。 过线,倪迦谁也没看,双臂张开,直直栽进他的怀。 那一幕,不管过了多久,都值得在场看到的人反复提起。 旁人的欢呼都和他们没关系。 万年冰山化了。 妖精也被收了。 又俗,又叫人欢喜。 出人间好戏。 世间事不过如此。暴雨如注,大地上汪洋四起,细流处四海潮生,可你问它们,有终点吗,没有。 爱与被爱,都没有结果。 ** 倪迦全身彻底没了力,全然靠陈劲生才能勉强站立。 体育生被樊茵搀扶着走过来,也在大喘,但看比倪迦轻松许多。 她对她竖起拇指,说:“你挺厉害。” 倪迦整个人软在陈劲生怀,笑了下,“谢谢。” “她很夸人的。”樊茵架着体育生,“以前她跑千米,都能拉第二名圈。” 然而这次,半圈不到。 这两天的比赛,让樊茵彻底颠覆了对倪迦的看法。 从昨天倪迦面对她,挑衅的笑过了那道终点线时。 樊茵没有生,反而被她身上那股气场震撼了。 她走艺术道路,遇过形形色色的人,相较于局限在校园的人来说,很多事看的更开点。 人也样。 倪迦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低调。 从这两天就看出来了,她是一个有过去的人。 樊茵又看了眼陈劲生,他离她很近,但又很远。 因为他没有在众人面前,这样纵容过个女生。 倪迦稍稍从陈劲生身上起来了点,也对樊茵道:“谢谢。” 语气很淡。 想起前的种种,还是有点尴尬的。 樊茵也有眼色,拉过体育生,说:“我们先走了,你们班另一个参赛的好像一直在哭,等会去看看吧。” “好。”倪迦点头。 她说,回头去看,他们班的人果然都围在楚梨那边,小声安抚。 察觉到她的注视,楚梨身旁的赵茹抬眼,似是白了她一眼。 倪迦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了? 她想过去,陈劲生把她拦腰截住。他的胳膊还搂她。 “你还有空管别人?” 倪迦:“我好歹安慰两句。” “安慰什么?”陈劲生看她,“你得了第二,不管以什么立场过去,都像在炫耀。” 倪迦顿了下,“我没有。” “那只是你认为。” “陈劲生。”倪迦皱起眉,“你认为我是在炫耀,那也只是你认为。” 陈劲生没说话,过了会,似乎冷笑了声。 “没脑子。” 第三十五章 chapter35 “你说谁没脑子?” 陈劲生没说话,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倪迦又往楚梨那边看了眼,最后思考了下,转过身。 “走吧。” 她不管赵茹怎么看她,她关心的只有楚梨。 但现在看来,楚梨或许不需要她来关心。 但这一眼,却被赵茹误解成其他意思。 她说:“倪迦明明都看见你在哭了,还不过来安慰你。” “是我跑的不好。”楚梨眼泪还在往下掉,“她可能不想让我难堪。” “她是有了陈劲生就不管你。” “……” 楚梨抿了抿唇,看着倪迦和陈劲生离开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 陈劲生径自往前走。 倪迦在他身后跟上,“去哪?” “吃饭。” “哦。”倪迦回头找了找,问:“宋彰呢?” 陈劲生头也不回:“不知道。” “不知道?”倪迦觉得这话有点意思,语气也轻佻起来,她走到他面前,转了个圈儿,直直挡住他的路。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他来?” 陈劲生也停下,目光沉沉看着她。 倪迦:“说啊。” “不想他来。”陈劲生低着嗓子,“满意么。” “切。” 倪迦笑意更浓烈,她转过身,扬起的马尾扫过他的下颚。 细细碎碎的,很痒。 从银色到黑色,她那一头飘逸又养眼的长发,都在他的记忆里。 一丝一缕,早已绑住他。 ** 倪迦和陈劲生去了校外的一家拉面馆。 她上次在这儿请楚梨吃过一顿。 倪迦轻车熟路的点完自己的,扭头问陈劲生,“你吃什么?” 陈劲生没看菜单,只道:“一样。” 倪迦点头,对着店员说:“那要两碗。” “好嘞。”店员应了一声,掀起后厨的门帘钻进去。 中午这阵是饭点,店里来来往往的六中学生挺多,不人注意到他们,凑在别桌叽叽喳喳。 时不时偷看两眼。 倪迦倒了两杯水,推给他一杯,悠悠道:“名人啊。” 陈劲生不理会她的调侃。 倪迦发现陈劲生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并不像多数同龄人那样依赖机,他的机大多装在口袋里。 就比如这会儿,他安安静静坐着,不看机,也不口说话。 气氛倒也不尴尬,倪迦为人处这方面已经变得很淡然,她不看人脸色,也不喜欢主动活络气氛。 一切随缘。 这一点,比那些在陈劲生面前总要出点幺蛾子的女生强出太多。 两碗面很快端上来,倪迦照例往里倒醋,咕咚咕咚小半瓶。 陈劲生看着她夸张的动作,“这么爱吃醋?” 倪迦挑起一边眉,“吃谁的醋?” 硬要扭曲他的意思。 她今天总是逗他。 陈劲生淡淡的说:“我没醋让你吃。” “是啊。”倪迦笑了笑,“哥洁身自好,从不在天台和人搂搂抱抱。” 她一口一个“哥”,叫的脆的。 想起来在天台上那次,陈劲生眉头皱了皱。 倪迦继续道:“看不出来啊,哥喜欢刺激?” 陈劲生抬眼,“你想试试?” 倪迦直视他,“更刺激的不是都试过了?” “倪迦。”陈劲生眼底含了丝警告,“你来劲了?” “没。” 倪迦见好就收,乖顺的低头吃面。 吃了两口,她又兀自说:“我喜欢酸的,还有辣的,做饭要放很多醋。” 陈劲生问:“你会做饭?” 这一点倒是没想到。 “会。”倪迦说,“穷人家的小孩没钱点外卖,自己不做饭我怎么活?” 她想起上次帮他大扫除,他家垃圾桶里那堆外卖盒和冰箱里毫无营养的速食。 他不是有保姆么。 家里人也不管? 陈劲生却抓住重点,“一个人住?” 她家的情况,当年传的风风雨雨。 他当时听到这些消息是痛快的。 陈劲生一度认为,那些都是报应,是她活该。 但今时今日,又是另一种感觉。 倪迦说:“嗯,但我妈经常会来看我。” “那上次那个男人是谁?” 这事儿他记了很久。 如果倪迦一个人住,那个男人早晨还能送她来上学。 答案如果是他想的那样…… 陈劲生觉得,他会掐死倪迦。 “他是我律师。”倪迦看着他乌云密布的脸,“想什么呢,以为我带男人回家?” 陈劲生不说话。 倪迦笑了一声,“我和他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好吧。” “有了你还想干什么?” “我靠,我能干什么?”倪迦放下筷子,“陈劲生,你今天话好多。” 陈劲生漠然的收回视线。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妈在哪?” 倪迦:“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 “嗯。” “哪个城市?” “挺远的。” “为什么不搬过来?” “麻烦。” 她的回答含糊其辞。 陈劲生心里不舒服。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抑制不住了。 那是一种恐慌。 一种她根本,不会停在这里的恐慌。 陈劲生声音冷下去。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倪迦看了他基本没怎么吃过的面一眼。 “你的面黏成一团了。” …… 陈劲生再也没有动过筷。 那碗面干巴巴的摆在那儿。 倪迦吃完,陈劲生起身去付钱。 她坐着没动。 她想着陈劲生从刚才始就一直沉着的脸,心口也闷着气。 出了面馆,路过街边一家小卖铺。 倪迦进去买了两瓶水。 出来后,陈劲生已经走出去一截。 他没等她。 倪迦追上去。 她想拉他,还没挨到衣服边儿,他已经停下来了。 倪迦把水瓶递给他。 柠檬味的,酸兮兮。 陈劲生不接,眉眼冷冷淡淡。 倪迦:“你干嘛。” “不想喝。” “你突然生的什么气?” 陈劲生嗓子里沉沉嗤了一声。 “陈劲生。”倪迦慢慢勾起唇。 “你喜欢上我了?” 这个问题,不能有答案。 就算有,也不能是现在。 陈劲生眼睛陡然望向她,漆黑一片,深的仿佛没有底。 良久,他说:“没有。” “那不就得了。”倪迦把水塞给他,“我走还是不走,你都不用在意。” “……” 他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冷。 “你才高二,还有一年多才高考。”倪迦淡淡说,“可是我很快就要高考了。” “然后?” “不知道会去哪儿。”倪迦玩笑似的口吻,道:“你可以去找我。” 等以后。 等所有的事,都有一个了结。 “倪迦。” 陈劲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想都不要想,这辈子都不会。” ** 下午的比赛很,结束以后,举行闭幕式。 倪迦作为给班上拿分最多的人,代表班级上台领了奖。他们班最终综合得分第二,第一是樊茵他们几个特长生扎堆的班。 倪迦脖子上还挂着两块奖牌。 女子八百米第一,女子三千米第二。 她摸着两块奖牌,做工一点也不精良,但还是闪着光。她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是她靠自己得到的。 高中的最后一场运动会,圆满结束。 她尽了全力。 宋彰也在颁奖台上,他脖子上挂了一堆奖牌,里还拿着一封班级综合分第一的奖状。 和众人合完一堆乱七八糟的影,宋彰几个跨步凑到她跟前,“哟,收获颇丰。” 倪迦的注意力只在他脖子上,问:“你得这么多奖?” “有几个是生哥的。”宋彰挑起其中两个,“八百米,跳远,四百米接力发了证书。” “他什么时候跑八百了?” 还有跳远? 这人好可怕。 “昨天下午啊,你不在。”宋彰啧啧两声,“可惜了,没看上,昨天好多小迷妹。” 昨天下午,她发烧在家睡得昏天黑地。 她哪知道他还有项目。 “那他的奖怎么你来领?” “他不喜欢走这些程序。”宋彰说着,向后一挥,“哥,这儿!” 倪迦回头。 操场上人群散尽,夕阳斜挂在天边,余晖洒满整个界,像一片暖橘色的海。 他的轮廓被斜阳裁成分明的立体,身形修长,挺直的像一棵树。 他看到她,原地站住,不走了。 宋彰朝他走过去。 倪迦想了一下,抬脚跟过去。 宋彰把奖牌给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发现陈劲生的目光压根儿没往他脸上看过。 他再回头,看到倪迦慢慢走过来。 “……” 宋彰很有眼色的拍拍陈劲生的肩,“我先回教室,晚上一块打球?” 陈劲生这才看了他一眼。 “再说吧。” …… 倪迦走到他面前。 太阳落的很快,天色分层,一边是渐深的蓝,一边是火红。 像两个界。 风有了一丝凉意,轻轻拂过脸颊。 倪迦挽起唇角,眼睛微阖,眉尾弯下来。 她对他笑起来,轻声说: “陈劲生,谢谢你。” 他眼里清清冷冷一片,像秋夜的风,吹的人肌肤发颤。 “谢我什么?这段时间没折磨你?” 倪迦把那块三千米的奖牌从脖子上取下来,踮起脚,两只胳膊从他头顶落下。 那块奖牌,稳稳挂在他胸前。 “谢这个。” 第三十六章 chapter36 运动会结束,高三的氛围比之前更紧张了。 放了三天羊,同学的心都玩野了,收不回来了似的。隔天第一节课政治课,班上睡倒一大片。 老师气的拍桌,“早知道你们个精神状态!不应该让你们参加运动会!” “开都开完了,还在说。”有同学在底下嘀咕。 倪迦埋着脑袋睡觉,她昨天晚上回到家,发烧烧到三十八度半,浑身都像散架了,又疼又酸。 第二节课是英语,连着节,考试,某某年的高考真题,做了一遍又一遍。 高三的考试是家常饭,题海无涯,刷也刷不完。 倪迦看见英语字母疼。 她把卷叠,然后继续趴着睡觉。 楚梨看了她一眼,小声道:“你不写吗?” 倪迦闷着,“嗯。” “可是等会要收卷……” 倪迦抬看她,还没张嘴,英语老师冷喝一声,“倪迦,眼睛别往同桌卷上瞅。” 她瞅谁了? 倪迦无语,翻了个白眼。 重新趴倒,睡觉。 在课堂上被差别待,她已经习常了。 楚梨却吓的缩了缩脖,过了会,压着声音说:“不起。” 倪迦身体不舒服,她是真的不想理她,但考虑到昨天运动会的事儿,姑娘心灵估计还脆弱着,淡淡回了句,“没事。” 楚梨低写了道题,思绪始终无法集中。她又小心翼翼的嗫嚅道:“你和陈劲生……在一起了?” “没。” “那你们俩昨天……” 倪迦猛的抬,语气很不,“你能不能写你的题?” “倪迦!考试还说话?你还想不想考了?!” 英语老师“噌”的从讲台上站起来,走到她座位旁边,把她胳膊底下压着的卷抽出来,迅速扫了一眼,脸色全黑。 “都过去么长时间了,你一道题都没写?” 倪迦看了一眼楚梨,她低的快要脑门磕到桌上。 “我看你多少眼了,啊?看不见老师的警告是不是?” 倪迦听不得种训话,她把卷从英语老师抽回来,“我现在写。” 一举动,又惹着老师了。 “你别写了!我看你回家算了!” 倪迦一股气直冲脑门,她猛的站起来,还没说话,却在下一秒直直向后栽去。 ** 倪迦再次醒来,眼前的景象十分熟悉。 是她家。 她起身,额上的冰毛巾掉下来。 外面还有脚步声。 没成想,她身真是会挑时候罢工。运动会能坚持,一到学习坚持不了了。 她推开房间门走出去,厨房忙活着一道身影。 倪迦走过去一看,“顾南铭?” 顾南铭回,还举着个汤勺,“啊?” 倪迦觉得他系着围裙的模样很是滑稽。 流氓从良么是。 “你怎么在我家?” 顾南铭说:“我正上网呢,然后你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你晕倒了在医务室。” 倪迦挑眉,“我朋友?” “她说是你同桌。” 倪迦了然。 “你是发烧加疲劳过度,脑供血不足才晕的。”顾南铭调着灶台的火,“去医院挂了水,然后我带你回来了。” “谢谢。”倪迦一晕,再醒来,感觉自己睡了一个世纪。 她摸了摸额,像没那么烫了。 “你做饭呢?”倪迦问。 “嗯,我刚下去买了点小米,给你煮粥。” 顾南铭盖上锅盖,回过身,看见她唇色还是青的,眉一皱,“你回去躺着行不行,别瞎晃。” 倪迦比了个“ok”,倒了杯水,重新回房间。 她靠着床而坐,摸出机看了眼。 会儿,学校应该已经中午放学了。 竟然折腾了一早上。 顾南铭跟着走进来,他拉开她书桌前的椅,刚坐下,看到她桌上放着的一沓模拟卷。 “哟,还做题呢?”顾南铭翻开看了几页,除了选择填空有写过的笔,他大题动都没动,很干净。 “你咋看咋不像高三的。”他总结。 倪迦不否认。 她没上过心。 顾南铭把她的卷合上,问:“准备往哪儿考?” “先考的上再说。”倪迦淡淡道,“考哪儿算哪儿,我没得挑。” 顾南铭道:“你么心态?还没我一个不上学的积极。” 倪迦问:“怎么,你想出路了?” 他一天到晚么瞎混也不是办法。 人生在世,总要吃口饭的。 “嗯,我爸给我报了个技校,让我学理发,后估计开家店。” 倪迦:“学校在哪?” “老家,西安。” 原来他是北方人。 倪迦:“挺远。” “嗯。”顾南铭摸了把口袋,掏出烟盒,想到她还生着病,又忍住了。 “我高中后没上过学,突然让我回去做学生,挺不习惯的。” 倪迦笑了笑。 她指着窗户边,“想抽去那抽。” 顾南铭确实也忍不住,去了窗边,点烟。 倪迦闻着空气多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烟味,压着烟瘾,随口问:“么时候走?” 顾南铭吸了一口。 “天。” 倪迦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于顾南铭的离开。 她在,朋友屈指可数。 不,甚至不用数,除了顾南铭和楚梨,她找不出第三个。 她遭遇那事后,已经过了广交朋友的阶段,她不断的自我封闭,也不愿意认识新的人。 顾南铭算是她段时间来,唯一的处得来的朋友。 倪迦是个重情义的人。 男女关系她凉薄的很,但一到朋友,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后退。 也是她总是楚梨心软的原因。 倪迦声音还是很淡,“怎么没和我说?” 顾南铭苦笑了一声,道:“你和陈劲生搞象了。” 倪迦:“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外面都么传。” “所你信了?” “信不信也差不到哪去。”顾南铭把烟在窗户檐狠狠捻灭,“我在块地方呆了三年,没听过他和哪个女的搞暧昧,那小没准儿真喜欢你。” 倪迦眼皮跳了跳,没出声。 顾南铭:“没事儿,你高考完我可回来,或你想去哪旅游,咱俩去呗。” 倪迦嗓发涩。 “行。” “你再睡会吧,饭了我叫你。” 倪迦还想说点么。 但又觉得,说么都苍白又无力。 事情是那么回事,顾南铭喜欢她,她不喜欢他。 只要不捅破,能一直是朋友。 不用怕尴尬,不用怕变质。 顾南铭不想捅破。 于是他选择做朋友。 因个选择,他舍弃了自己的那份欢喜。 如果后总要道别,她只能祝他,学习顺利,万事胜意。 ** 顾南铭并没有叫醒她,倪迦一觉睡醒后,天已经黑了。 她出了一身汗,舒服了很多,身体因病痛得来的酸涩感也消失了。 倪迦走出去,顾南铭没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机。 见她醒来,他把机扔在一边,“醒了?吃饭吗?” “。”倪迦点点,他那锅粥应该煮挺久了。 “我去热一下。”顾南铭起身,人往厨房走。 倪迦说:“我去热。” 顾南铭拉住她,“你消停点吧你,坐沙发上喝点水。” 倪迦还没答应,门被人敲了下。 倪迦走到大门前,问:“哪位?” 外边的人不吭声。 紧接着,那人重重敲了三下。 咚,咚,咚。 仿佛心灵过电,倪迦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家在哪? 倪迦开了锁,打开门,一道黑影覆在她身上。 他还提着一个塑料袋,看上面的字样,似乎是打包的馄饨。 倪迦慢慢抬起,他脸上第一次有冷漠外的,如此明显的焦虑的表情。 她问:“你怎么来了?” 陈劲生开口,还未出声,又急刹在喉咙。 他的脸色是一秒变阴的。 眼睛全是黑色,无穷无尽的黑。 他看到她身后,顾南铭端着一个碗走出来。他还喊着她:“倪迦,吃饭。” 他在她家? 谁做的饭? 倪迦看着陈劲生骤变的脸色,“你……” “倪迦。”陈劲生打断她,他不想听她说话,一句都不想。 “你样的。” 第三十七章 chapter37 “下去追?” 顾南铭看着斜靠在门框上的倪迦,语气含了一丝促狭。 倪迦听到单元门被人狠狠摔上,才直身,关上门往回走。 “追什么,你当拍电视剧呢?” 她表情至始至终没有伏,走回餐桌边坐下,端那碗粥。 一摸碗身,还是冰的。 她就知道,哪有这么快就把饭热。 倪迦就着冰粥喝了一口,顾南铭声阻止,“哎——” 倪迦掀眼皮看他。 顾南铭:“还没热。” 倪迦把碗轻重的搁在桌子上,“顾南铭,你有够无聊的。”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就想看看他什么反应。”顾南铭耸了耸肩,“醋劲还挺大。” 倪迦端着碗进了厨房,把粥倒进锅里,重新开火。 顾南铭在那边继续道:“实话,你们俩这关系是看懂,互虐虐感情来了?陈劲生现在这样是打脸么?” 跳动的火光在她脸上掠过,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 倪迦盯着灶台,半晌,“也懂。” 粥热后,倪迦问他:“喝点儿?” “喝。”顾南铭把外套穿身上,去玄关穿鞋,“走了,趁还有天快活日子,得抓紧时放纵。” 倪迦也没留他,跟着走到客厅,“哪天走,提前一声,去送你。” “行。”顾南铭挥挥手,“你休息。” “嗯。” “倪迦。”顾南铭临走前,又转回身来。 倪迦觉得他有什么话要。 “你手腕那个。”顾南铭指了指位置,“一直没问,啥意思?” 倪迦低头看了眼,那是一串已经变成墨绿色的纹身,带着她那段黑暗过往的记忆,随着时流逝,已经深深印在了皮肤里。 倪迦解释:“德语,死而生的意思。” 完,她自己怔住了。 死而生,她做到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 顾南铭:“以后搞个英文版的。” 倪迦皱了一下眉,“别乱纹。” 一辈子的事,他怎么总跟闹着玩似的。 顾南铭,推开门。 “再见。” ** 送走顾南铭,房恢复安静。 倪迦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思,陈劲生刚才那一现,把她整个人搅乱了。 他后的眼神,冷的像淬了寒冰进去,怎么看怎么渗人。 她在客厅呆坐了一会儿,猛的从沙发上跳来,回房拿手机。 她在通讯录翻了一遍,才发现她没有陈劲生的手机号。 一直以来,他们联系甚少,见面全靠缘,微信号还是那天在酒吧里加的,一句话也没过。 倪迦找陈劲生的微信,他头像是一匹马,黑白的,像摄影作品。 倪迦没有犹豫,直接点了语音电话。 正在拨通的提示音此彼伏的响了半天,愣是没人接。 直到自动结束。 倪迦又打了第个。 但原本躁动的心已经平静下来,她猜陈劲生还是会接。 准备等它自动结束时,手机突“嗡”的震动了下。 接了? 倪迦扑到床上,点开免提,后双手垫在下巴底下,人趴着,把手机放在面前。 “陈劲生。” 她唤了一声。 那边没人应,静悄悄的。 “陈劲生?” 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搞什么? 倪迦把手机拿来拍了下,网络问题吗?可是wifi信号满格啊。 她还研究着,电话那边突传来金属摩擦声。 那是打火机的声音。 倪迦把手机凑到耳边听了一会儿,后开口:“陈劲生,听见你点烟了。” 他话,但倪迦脑海里已经描摹他抽烟的样子来。 薄唇抿住烟头,深吸一口,喉结上下涌动,再呼来,烟雾顿时弥漫,遮住那双锋利又冷漠的眼。 她知道他在听,慢慢道:“今天在学校晕倒了,是顾南铭带去了医院,又送回家的。” 沉默。 倪迦舔了舔唇,轻声:“知道你会来。” 她语气放的很温柔。 也有哄人的意思。 她很少这么对男生。 但陈劲生显领情。 他冷淡声:“完了?” 倪迦被噎了一下。“完了。” 那边没有犹豫,立刻挂断。 毫留情。 “叮”的一声,通话结束。 屏幕显示通话时到钟。 倪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的把手机怒砸到床上,下一秒,她又捡来,重新拨回去。 她要跟陈劲生吵架。 妈的。 这一次,电话很快接通,倪迦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发问,“你刚才什么态度?” 陈劲生话。 他似乎屑于跟她吵架。 倪迦继续泄愤:“跟你解释,你反过来挂电话?” “……” 他仍一句话,只是听着。 倪迦冷,“既这么愿意话,那你还来找干什么?” 那边终于有动静了,陈劲生的声音听着很空。 “走了。” 他。 答非所问,但倪迦立刻察觉到了什么。 她从床上坐来,“你在哪?” “……”他沉默了一会儿。 “楼下。” ** 倪迦穿着拖鞋就冲下去了。 晚风浓烈,夜里温度比白天低,她裹了裹身上薄薄的衬衫,在院子里走了步。 后,止于一棵树下。 那是院子里的树,茂盛的很,枝干粗壮,枝桠繁冗交叉,叶片连成海,能遮天蔽日。 陈劲生坐在底下的石凳上,他被完全融在树阴里,再连同树阴一,沿进无边的黑夜里。 倪迦走过去,看到又是一地的烟头。 他总是用这种沉默的方式的等着。 如果她问他,来找他,他就一直这样,近乎偏执的死守在这里。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绝望的眼底全是滚烫的炽热。 倪迦走到他面前,一句话也来了。 在这一刻,她意识到陈劲生对她的感情,比她想象中的凶猛许多。 陈劲生抬头看她,眼神黑漆漆的。 倪迦问:“饭呢?” “扔了。” 意料之中。 “怎么还没走?” 陈劲生停住,后沉沉道:“他先走。” 这个“他”,顾南铭? 倪迦在他身边坐下,“生气了?” 他又话了,把烟放在唇上狠狠吸了一口,颊内凹,眼睛半眯着。烟头愈来愈猩红,后瞬熄灭,被扔进地上那一堆七七八八的残骸里。 他侧过脸,线条被阴影打的凌厉。 他:“倪迦,哄是这么哄的。” 倪迦一颗心仿佛被他捏在手里,她浅浅呼一口气。 “那怎么哄?” 陈劲生做什么事从来没有预兆,他要亲她,下一秒就要实现。 他的手握住她的后脖,猛的收紧,把她连人带到自己面前,倪迦重心稳,胳膊抵在他腿上。 她侧过脸,“感冒了。” 但她知道没用。 因为陈劲生把她的脸,扳过来,俯身欺了上去。 这是陈劲生的第三次接吻。 陈劲生动作从来温柔,他对她的渴望是一天,吃到嘴里就控制了,他侵略她的城池,以一种绝对的霸占姿态,甚至需要她回应,承受就。 这是惩罚性的,他手掌紧紧按着她,逼着她接受他的一切,能后退,一步行。 倪迦睁着眼,陈劲生这次却闭上了眼。 他的睫毛黑而长,像一条下弯着的黑色月亮。 他眼皮很单薄,她能看到皮肤下淡淡的血丝。 “嘶——”倪迦冷吸一口气。 他咬她舌头? 差评差评! 倪迦条胳膊从他脖颈边灵活的钻去,后摸到他的头发,一根一根钻进去,用力一拽。 陈劲生被她拽来了。 下一秒,她的胳膊就被他拧到一块,绑麻花似的,被别在身后。 陈劲生这身手,绝了。 倪迦咯咯的,肩头一颤一颤的。 “陈劲生,你会会接吻?就知道咬。”她被他固着双手,上半身能动,嘴上却一点儿饶人,“你那些女朋友是废物吗?” 陈劲生直直看着她,也话,等她往下。 倪迦挑眉,“用用教你?” 她挣了下,“你把松开。” 陈劲生动。 她抬眼,“陈劲生,要亲你。” 他把她松开的那一刻,倪迦双手直接勾住他的脖子,圈成一圈。 她瓣火红的唇送过来,榨取他肺里的氧气,她勾他的舌根,舔舐他的唇角,一推一送欲拒还迎的,他捉到她。 手也开始实,从他肩头滑下来,摸上他那排深深的锁骨。 她把他的衣领一点一点攥进手里,后着自己的方扯,陈劲生被迫躬下身,迁就着她的高度。 她主动来,确实让他很容易没有智。 像个资深的女流氓。 却下流,把勾引演绎的风情满满。 第三十八章 chapter38 倪迦指尖抵住他的胸膛,把他一点一点推离自己。 “还气么?”她用气声问。 陈劲生把她的手剥开,眼睛看向别处。他不看她,只有呼吸声,隐忍的。 倪迦手扶上他的肩,“兄弟?” 他僵了一下,迅速捏住她的手腕,“别碰我。” 他的声音是哑的。 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有点吓人。 倪迦知道他怎么回事儿了,幸灾乐祸的捏了一把他发红的耳垂。 这人也太不禁人调戏了。 陈劲生按住她的手,狠力拧过去,倪迦疼的五官瞬间皱在一起。 陈劲生扳着她的手,力度丝毫不减,“别招我。” “我招谁了?” 倪迦眼睛瞪着他,完全不知悔改,陈劲生手下一个发力,她感觉骨头要碎了。 他垂下眼,目光又深又浓,“你招我了。” 这语气还有一丝丝委屈是怎么回事? 倪迦吸着冷气,姿态放低,低眉顺眼的,“疼。” 陈劲生终于放开她。 这人果然吃软不吃硬。 倪迦摸着手腕,她皮肤白,被他掐过的一圈都发了红,看着触目惊心。 她心疼自己的吹了两口。 “倪迦。” 陈劲生叫她。 “嗯?”她注意力还在那一圈红印上。 “不要有下一次。” 她看过去,没听明白,“什么?” “我受不了。” 倪迦睫毛颤了一下。 陈劲生转过头,说:“再有下一次,我的受不了。” ** 隔天烧退了,倪迦去学校。 她来的早,同桌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刚落座,后排的女生问她:“你昨天没事吧?吓了我们一跳。” “没事了。”倪迦把书包塞进桌洞,想了想,又道:“谢谢。” 普通的人际交往,她应该要进的。 女生笑着摆摆手,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昨天陈劲生来班里找过你。” 倪迦原本转过去的身子迅速转回来,“什么时候?” 女生说:“就下午放学那会儿,赵茹跟他说你晕倒了。” 倪迦眯了下眼,“赵茹?” “嗯。”女生点点头。“楚梨那会儿去厕所了,所以赵茹去跟他说了。” 所以她家的地址是赵茹告诉陈劲生的? 倪迦正思考着,旁边的座位坐进一个人。 倪迦抬眼,是楚梨,她的校服整整齐齐,侧脸干净美好,带着高中生的书卷气息。 她一边开书包,一边问:“你好点了吗?” 倪迦打量着她,慢慢点了一下头。 末了,她问:“昨天是你打电话叫顾南铭来的?” “对……”楚梨把作业掏出来,一本一本摞在桌子上,“我太着急了,看你通讯录里最近联系人是他,就打电话了。” 她和顾南铭的情况,楚梨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再,除了顾南铭,其他也没什么可以迅速赶来的人。 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陈劲生的电话,更不用指望他。 楚梨见她不说话,开口问:“怎么了吗?” “没怎么。”倪迦收回打探的目光,“昨天,谢谢了。” 楚梨低下头,“也有我的责任,是我找你说话,你才会被老师骂的。” 倪迦对她这种自我归罪的做法感到无语,“我晕倒是因为感冒,不关你事,也不关老师事。” 楚梨还是说:“对不起……” “你瞎对不起什么?” 楚梨却不再说话。 她为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 ** 之后的几天,日子像在流水。 下过几场大雨后,a市降温了,早晚温差变得很大大,晚上需要裹一件外套,才能抵御骤凉的风。 顾南铭去西安的那天并没有告诉她,他落地了,才在微信上发来一条定位。 倪迦让他好好学习,顾南铭回了原封不动的个字她。 他们的聊天本就不频繁,大多是见面,他走之后,倪迦也很少外出了。 他的朋友圈不再是泡吧蹦迪各种莺歌燕舞的小视频,变成了校园里,一群人打打闹闹的片段。 他阔别校园已久,里面的一切都让他新奇。 他本就性格好,北方人身上那些豪迈直爽,他都有。 他不难交到新朋友。 新的环境,顾南铭适应的很好。 那个街头巷尾的小混混顾南铭,已经从她的生活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在高三越来越快的节奏里,倪迦的每天过得麻木而重复。他们喊着冲刺口号,她冷眼旁观,他们刷题,她看着卷子出神,他们定着目标,研究各种各样的报考志愿时,她一片迷茫。 但迷茫之余,又有那么些期待。 她会去哪里上学?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未来也许很好,也许更糟,但都值得期待。 尤其是,对于她这种身处黑暗的人来说,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是她摆脱过去沉重枷锁的全部希望。 她等了那么久,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 收到程硕的消息时,倪迦是有一丝犹豫的。 他约她放学后在学校后街一家甜品店见面。 这段时间以来,赵茹和他吵吵闹闹分合合,弄得班上都不得安宁,楚梨夹在中间难做人,常常一脸为难的跟倪迦说,让她别生气,理解理解赵茹。 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连楚梨自己都烦了。 倪迦没有生气,她也不会去理解谁,不管赵茹怎么样,都和她没关系。 没有交集的人,倪迦冷漠的很。 不管今天程硕是要和她告白还是告别,都是时候和他把话说清了。 他的喜欢,对她来说是负担,是累赘,既然她怎么漠视都没有用,就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反正横竖她不怕尴尬。 倪迦准备赴约,放学过后,她谁也没理,拎着包就走了。 学校的后街口,一如既往的摆满小摊小贩,各种烧烤油炸类食品,还有水果摊。 人来人往都是些放学不回家的学生,要么就是半大点的街头混混,这条路里网吧快餐店理发店什么都有,各色人物的聚集地,三五成群,吵吵嚷嚷的。 自打不在烧烤店打工,倪迦倒是有些日子没来过这儿了。 都是些不太好的回忆,一踏上,就难免要想起。 倪迦去商店买了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几大口喝完,然后捏扁,扔进垃圾桶。 她又点了根烟,冷漠的看着人群,直到抽完,掐灭,才抬脚走进街。 甜品店在街道老里头,倪迦走到一半,就发现有人跟着她。 她从路边的倒车镜往后看,是两个男人,流里流气的。 这街上到处都是这种穿着打扮的人,他们明目张胆的跟着她,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她七拐八拐,试图把那两个人甩掉,但很快,她发现跟踪她的并不止身后那两个。 另外两个人,堵在她的去路上。 她被逼的只能左右走,最后,被那几个人逼进一个死胡同里。 后街之所以混乱,又是打架又是三教九流的,因为地势复杂,都是些横七竖八的小胡同,最适合举行这些小活动。 路人只会路过,根本不管里面发生什么。 倪迦无路可走,她回头,那几个男人堵在她身后。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她余光瞄着周围,除了灰尘,烟蒂,就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袋。 没有一样是可以用来防身的。 倪迦把手放进口袋,不动声色的摸到手机。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的出现,让她冷汗瞬间打湿衣襟。 不知是曾经的记忆里他太威风凛凛,还是现在的他太落魄,他不再是“大哥”,尽管身形依然壮实,但那张脸已经完全走了样,只剩一堆横肉,里面钳着一双窄小而阴鸷的眼。 倪迦不自觉往他的耳朵望去,缝愈的并不怎么样,新长出的肉像瘤子,鼓成一个包。 他朝她走去,嘴巴一咧,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冷笑。 “倪迦,好久不见。” 倪迦还没说话,他已经靠近她,突然伸手,把她放在口袋里的手一把拽出来,劈手夺过她已经悄悄开了锁的手机。 “想给谁通风报信?咱们老熟人,你犯得着这么害怕?” 这人早几年混的风风火火,没点脑子还到不了那个位置。 倪迦没了手机,也不装了,“肖子强,有事说事。” 肖子强乐呵道:“你还记着我呢?以前不是叫我一声强哥?现在怎么着,看不起我?” 倪迦没出声。 她看着肖子强那副萎靡的身躯,油腻的头发,和堵着她的这几个人,那副耀武扬威又洋洋自得的做派,胃里一阵恶心。 他们就是这条肮脏破街的产物。 她也是。 她曾与这些人为伍,过着乌烟瘴气的生活,自以为那是高傲的独活。 就在昨天,她还天真的以为她能脱身。 可现在她知道了。 她作的恶,总有一天要还到她头上。 而她那时候结交的,也不一定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他们成天混迹在社会最底层,看似披着人皮,内里早已变成一条条发臭的蛆。 第三十九章 chapter39 肖凯明也来了。 在他哥面前,他终于找回了点资本,校服大敞着,书包甩到地上,他偏头点了一根烟,然后和其他几个人互相护火点烟。 倪迦觉得,肖凯明一点也没有变。 他忍气吞声,在陈劲生面前尊严全无,其实和他哥一样,都躲在暗处等,等一个报复的机会。 陈劲生恨他们,他们或许更恨他,只是陈劲生敢正大光明的报复,他们不敢。 他们躲在暗处,背地里来阴的,果陈劲生还反击,他们就继续搞他,搞死他为止。 他们变得面目可憎。 可如果有人追溯源头,就会现,所有的所有,始俑者还是他们。 和贼喊捉贼一样可笑。 肖凯明分完烟,最后到倪迦。 他晃了晃手中的烟盒,“迦姐,来一根?” 等倪迦说话,肖子强已经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塞进倪迦手里,“点上。” 倪迦笑了一声。 她把烟别在耳朵后,淡声说:“戒了。” 她不想抽他们的烟,但也没直接拒绝。 没摸清楚他今天的目的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肖子强没为难她,反而拍拍她的肩,“戒了好,女生家抽烟好。” 倪迦眉头皱了一下,没动。 “听我弟说,”肖子强还是笑着,语气却阴恻恻的,“你跟陈劲生好上了?” 倪迦掀了掀眼皮,“什么叫好上了?” “处对象呗。”肖子强的手还在她肩上握着,大掌之下,她的肩头瘦而纤弱,像个易碎的洋娃娃。 他的笑容不变,越拉越大,说的话也下流起来,“拉拉手,开开房?” 倪迦陡然冷笑出声。 她斜睨着肖子强,“那你有没有听你弟说,陈劲生说他永远会放过我?” “哈哈哈——” 肖子强大笑了几声,厚厚的嗓子,像嘶哑的乌鸦叫,难听又刺耳。 他突然五指用力,狠狠抓着倪迦的肩,狠到粗壮的胳膊肌肉绷的紧直,倪迦肩膀里的骨头硌的他掌心生疼。 肖子强突然压低声音,问:“那我怎么还听说,你找人盯着点我呢?” 倪迦毛孔瞬间张开,窜着冷风。 酒吧那个是顾南铭的朋友,他把她卖了? 没道理,他可能和肖子强说这些事。 “是不是觉得,他可能跟我聊到这一层?”肖子强魔咒一样的话回荡在她耳畔。 “真巧,我们有天喝了,他问我耳朵的事。”肖子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问两句,这傻逼什么都告诉我了,现在还管我叫一声‘强哥’。” 倪迦浑身都是冷的。 她只是想让那人帮忙盯着点,从未想过,这是如此之大的隐患。 肖子强比她想象中的阴险的。 倪迦脑袋乱成一团,突然,她瞟到胡同口多出的一道人影。 程硕! 倪迦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但她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能给他递眼色。 程硕显然是被吓到的样子,肩上还挎着书包,他没想到这群混混围住的人是倪迦。 他在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时,下意识的,急匆匆的躲开了。 程硕落荒而逃。 倪迦那颗砰砰直跳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 “楚梨,咱们现在怎么办……” 拐角处,赵茹紧紧拉着楚梨的手,声音有点抖。 她趁程硕晚自习去篮球队训练,偷看了他的手机,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出个差点让她气晕过去的消息。 程硕约倪迦放学后见面? 倪迦还答应了? 这下说他俩没一腿,赵茹打死也相信了。 她吵着嚷着让楚梨陪她来,怒火已经烧到脑门,理智全无。她今天就是要捉奸,她不但要和程硕吵一架,还要给倪迦一巴掌。 等程硕训练结束,她们就一路跟到学校后街。 走着走着,程硕猛的刹住车,见了鬼似的往回走。 赵茹和楚梨想躲起来。 但来不及。 只是,他们擦肩而过,程硕都没有现她们俩。 前面怎么了? 赵茹拉着楚梨过去,一探头,两个人都受惊似的鸟一样缩回来。 那么人,全都是流氓地痞的模样。 其中一个人,还捏着倪迦的肩。 凶神恶煞的。 赵茹吓得手心全是汗。 “楚梨,咱们怎么办……” 过了最初的恐慌,楚梨正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赵茹掏出手机,“报警吧……” “!”楚梨横手按住她,声音冷静,“果报警,这事儿就闹大了,马上就要高考了,现在惹事对我们都不好。” 赵茹已经有了哭腔,“那怎么办,倪迦怎么办?” 果是普通的小打小闹,她不会反应这么大。 可那群人,满身的恶气,是真正的社会渣滓,和她们平日里见到的浮夸小混混完全不同。 她是不喜欢倪迦,平时也会背后骂她两句,可那也至于到想看她落难的程度。 楚梨安抚着她,“没事,他们说定是朋友。” 赵茹眼睛瞪的很大,“怎么可能是朋友?” “肖凯明也在,你没看见吗?他和倪迦认识的,他们是朋友。” “他们是朋友吗……” “是,我和倪迦是同桌,我知道的。”楚梨斩钉截铁的说,“而且就凭我们俩,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赵茹还在担心,“我们可以去叫别人。” “万一他们都互相认识呢?可能是我们想多了。” 赵茹还是后怕着,可突然从胡同里传来一阵一阵的笑声。 她和楚梨对视了一眼,去看那边,已经没有人捏着倪迦了,他们好像在聊着什么,那个男人在笑,肖凯明在笑,倪迦也在笑。 她看起来好像没有危险。 “你看吧,我说了他们可能是朋友,倪迦认识很混混,上次接她走的那个花臂男也是。”楚梨说。 赵茹听见,松了一口气。 眼下,她不得相信楚梨的话,她要给自己找一个“见死不救”的理由。 赵茹说:“那我们走吧。” “等等。”楚梨把手机调出视频录像,对准那群人拍摄,“我录个视频,以防万一。” “对对对,以防万一,万一他们是坏人呢。”赵茹看着楚梨的屏幕里,几个嬉笑的男男女女全部被录进去,说:“还是你聪明。” ** 肖子强没有察觉到倪迦眼神的对劲,说:“我本来是不打算把你扯进来的,但你非要一次一次往里送。” 他拍了一下手,“现在倒好,陈劲生还和你搞对象了。” “搞你妈啊。”倪迦一把打开他的手,耐烦道:“谁他妈跟你说的,就让谁去和他搞。” 肖凯明啐了一口痰,“你他妈说什么?” “怎么着?”倪迦冷眼看过去,“这么急着对号入座,你喜欢陈劲生?那你和他搞啊。” 肖凯明脸迅速涨红,“你少恶心我!” 倪迦冷冷盯着他,“那你也少他妈恶心我。” “好了。”肖子强在一旁看了会,才适时出声打断,他揽住肖凯明的肩,“你以后别听风就是雨,你看倪迦这反应,他们能是处对象吗?” 肖凯明气的呼噜呼噜喘气儿,“哥,我说真的,陈劲生就是……” “陈劲生就是喜欢倪迦,倪迦喜欢他,这还看出来?”肖子强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招呼,“你个傻逼。” 肖子强扭过头,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倪迦,要按你这么说,这个忙你是必须得帮我了。” 倪迦手掌紧紧握成拳。 她猜对了。 她表现出厌恶陈劲生的姿态,果然肖子强就着了她的道。 毕竟那些都是谣言,没有人证实,她不承认,他们也可能找陈劲生对质。 倪迦问:“什么忙?” “既然陈劲生看上你了,这事儿就好办得很。”肖子强笑着说,“你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地点我来定,我和他有些话要说。” 垃圾。 倪迦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你怎么确定,我约他他就会出来?” “难道我约他他就会出来?”肖子强又点了根烟,点燃后把打火机随手抛给旁边的人,“我跟你打嘴仗了,你来约,他肯定出的来。” 倪迦冷不热的抱起胳膊,“你还挺替我自信。” “倪迦,跟我这儿你就甭装了。”肖子强笑容一秒钟就敛去,语气近乎威胁, “想干干净净从这走,你就听我话,配合配合,咱们认识这么年,别闹得太难看。” 倪迦没有吭声。 她目光扫过这一圈人,毫无疑问,肖子强今天的目的就是逼她帮忙。 但他今天还会动她。 因为他在试探她的态度。 他想报复陈劲生,从她这里下手,是最好,也最卑鄙的办法。 她承认,在肖凯明找她要视频的那一天,她是动了私心的。 仇恨疯狂吞噬了她的理智,她想借肖凯明的手除掉陈劲生,只是没想到,事后出现了那么大的偏差。 而这个机会,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的肖子强宛尸走肉,他泯灭了“人性”,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把所有的错归咎在别人身上,他祸害别人,把“报应”视“遭受”,他认为他幸,他可以为了反抗这份不幸,更残忍的对待当初被他欺辱的人。 他狭隘的灵魂,让他学不会自省。 因为他永远的死在了过去,死在了他最辉煌的时刻,以后的每次堕落,都能剥掉他生而为人的皮。 然后腐烂,腐烂。 倪迦看着肖子强那张丑恶的嘴脸,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 她看到了一个痛苦的陈劲生。 他在完全崩塌的精神世界里活着,他被心理疾病折磨着。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光的样子。 他本该意气风发的。 可这些人还肯放过他。 他们侮辱他够,还要毁了他一生。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是非分,善恶模糊。 倪迦想起他那双眼睛。 漆黑的,冰冷的,望到底。 他所有的恨,她在此刻都能理解了。他得花了大得劲,熬了少个夜晚,才能把自己从那个会笑的世界里挣扎出来。 然后,这些人又想把他推回去。 倪迦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的疼痛。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 “考虑好了没?” “好了。”倪迦思绪慢慢笼回,嘴角勾出一道明媚的笑。 “我帮你。” 第四十章 chapter40 见倪迦答应,肖子强喜笑颜开,又提醒道:“遇见我这事儿,就别跟陈劲生了。” 言下之意,就是想来阴的。 倪迦的鄙视就快写到脸上了。 她漠的点头。 肖子强:“懂事儿。” 倪迦笑了笑,没吭声。 他没再多留,也没多为难她,只是临前,他回头,神很深。 “倪迦,别让我等太久,我这些兄弟可都记着你呢。” 他话里带话,什么意思,经不言喻。 倪迦听的明白,“嗯”了一声。 …… 晚上,她回到家,收到程硕的微信消息。 ——“你没事吧?” 马后炮式的关心。 没事? 那什么叫事? 倪迦坐在窗边点了一根烟,冷笑了一声,直接删除联系人。 也好,不用她再跟他浪费舌,这个人,她不必再碍于同学之情给他任何面子。 倪迦在界面上划着,看到了列表头像里的那匹马。 她点开,里边还是他们上一次的语音聊天。那之后,谁也没在微信上找过谁。 倪迦不喜欢聊天,陈劲生看起来也是。 晚风从窗吹进来,撩起她的长发,她了个颤。 她把烟放在嘴里,深深抽了一,看着深浓幽黑的夜色,想到了陈劲生的睛。 在这一刻,她很想念他的声音。 她在联系人里找到宋彰,飞快的出一行字:你没陈劲生的手机号? 那边几乎是秒回,字里行间都是调笑的意味:怎么,想生哥了? 倪迦皱眉:还是没 过了一会儿,宋彰回了五个字。 他在我旁边。 倪迦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她没好意思直接问陈劲生要,才选择迂回一点去找宋彰,谁知道他们俩在一块。 她脸发烫着,手机突震动起来,她一看,是一串陌生号码。 是谁的电话,她心知肚明。 她摁了接听。 那边很吵,背景音乐节奏强烈火热,人声喧嚣,是声色犬马的场合。 他不话,倪迦也不话,只音乐声在跳动,仿佛一种隐秘的联系。 刚才砰砰直跳的心,却在这一刻平静下来,又带着点夜里的柔软。 倪迦呼出一薄烟,问:“你哪来的我电话?” 他不回答,但背景声不再嘈杂。 应该是换了个地方。 “去哪了?” 他:“出来了。” 电话里风声。 他的嗓音像夜里的流水,清凉淡薄。 倪迦弹弹烟灰,“喝酒去了?” “嗯。” “心情不好?” “朋友叫的。” “哦。” 倪迦抽着烟,看着烟雾消散在夜空里,她睁大双,前还是一片尽的黑。 城市慷慨亮整夜光,可惜没自光。 白天就雾蒙蒙的,晚上更没星星。 尘埃落满天。 “陈劲生。”倪迦轻轻吸了一气,把风中的凉意都吸进去,“想问你个事。” 他静静听着。 “你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心理问题的?” “……” 陈劲生言了一瞬,: “初一。” 他初一那年,她初三。 所人都犯了错。 倪迦嘴角多了丝苦笑。 她看着城市连绵的灯火,淡淡道:“陈劲生,是我欠你的。” 他察觉力很敏锐,“你事。” 她哂笑,“我能什么事?” “你在哪?” “床上,我好累,要睡觉了。”倪迦知道他风就是雨,赶快挂电话,“你早点回家,再见。” 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倒头窝在沙发里,把手机扔在一边。 脑袋乱成一团,但渐渐,又什么变得清晰。 她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她醒来的很早,但脖子疼的厉害,应该是落枕了。 倪迦梗着脖子洗漱完,只喝了点水就背着书包出了。 她下楼,出单元,清晨的风让人呼吸顺畅。 她没两步,目光被树下一抹影牵住。 她不可置信的睁大双。 他坐在上次的位置,腿敞开,两臂撑在膝盖,半向下弓着,双手交叠,抵着额头。 他短硬的发似乎长了一点,往下垂着。 他侧放着一个烟盒,半开着,里面经空了,只一个金属色的火机。 风再次呼啸来,吹散了她底一秒涌起的水雾。 倪迦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出声: “陈劲生?” 他动了一下,抬起头。 睛是红的,全是血丝。 一夜没睡的象征。 他在这坐了一晚上? 倪迦心里什么在轰崩塌。 陈劲生看见她,起过来,他在她旁站定,脸上的疲惫很明显。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开,发现声音点颤。 陈劲生嗓子很哑,“你挂电话后。”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睡了么。”他捏了捏鼻梁,新看她,双皮褶变得明显,“吧。” 他语气很淡,明明在这呆了一晚上,见到她却什么也没。 往前了几步,发现后没人。陈劲生回头,倪迦还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这么多年,她从未碰见过这样的人。 沉默,冷淡,隐忍,又疯狂。 他从不隐藏情绪,或许是他在这方面的障碍,他的悲喜,爱憎,全都是最直观的表达。这让他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真实的让人心疼。 他的帘里,一场风暴就占满整片山河。 一个人,就是他的全部。 倪迦到他边。 “我们去吃早饭吧。” ** 小区的早餐店很多,倪迦和陈劲生进了其中一家,小店里挤满了人,包子笼屉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混合着饭香。 她没什么胃,只要了一碗粥,陈劲生依和她要同样的。 倪迦问:“你就吃这么点?” “不饿。” “一晚上没睡还不饿?” 陈劲生没再理她,回头找座位。 一桌学生模样的女生刚好吃完,动给陈劲生让了座,的时候互相扯扯袖子,一路三回头,感叹遇到了帅哥。 倪迦看见了,低嗤一声。 陈劲生捕捉到了,“怎么?” “没怎么。”倪迦点完餐,坐到他对面,“你这张脸还挺招人。” “比不上你。” 论脸,她那股子妖媚气息绝对是一流。 陈劲生不咸不淡的,听不出来什么语气。 倪迦笑的很明媚,“我你在夸我了。” 陈劲生看了她嘴角晃的笑,没话。 他不想跟她话。 两碗粥端上来,倪迦吹了吹,低头喝了两。还是点儿烫,她放在桌子上,晾着。 “还去学校吗?” “嗯。” “不困?” “不困。” 倪迦看着他下睑淡淡的青,“你一晚上都在干什么?” 陈劲生:“想事。” 倪迦挑眉,“想我么?” 他沉默应对。 倪迦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沉默。 又道:“经常这样?” 他问:“哪样?” “熬一整夜。” “……” 陈劲生静了一会,低声:“嗯。” 倪迦问:“为什么?” 陈劲生:“睡不着。” 他的世界里,黑夜比白天更可怕。 因为在夜里,那些白天被压抑的情绪会翻天覆地的涌上来。他一包又一包的抽烟,还是盖不住吞噬了全的烦躁和阴郁。 他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再想起明天,都只觉毫希望。 他睁睁等着天亮,经不知道多少次。 太阳初升的那一刻,他感觉不到光亮。那意味着,他又要熬筋疲力尽的一天。 “后别这样了。” 她看着他的发顶,轻声。 陈劲生喝粥的动作停住,睛落在她脸上,又黑又深。 他:“不要事瞒我。” 倪迦面不改色,“你想多了。” 陈劲生面上带了一丝讥讽,“倪迦,如果想瞒我,就别让我发现你不对劲。” 他完,不再看她,把粥几喝完,利落的起去结账,后出了早餐店。 ** 俩人车到学校。 早晨这会儿是高峰期,校堵的厉害,出租车师傅不想排长队,车停在路边,前面还需要步行一个红绿灯到学校。 倪迦先下车,等他下车后,站着没动。 她给陈劲生让道,“你先。” 陈劲生立刻皱起眉,“为什么?” 倪迦:“校人太多。” 陈劲生眉立马冷了,“怕被人看到?” 还不等倪迦话,他经单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往前扯着。 这姿势要多狼狈多狼狈,她完全是被动的,被陈劲生一路拽进学校。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送她到班上。 这怕是要成为今天早上的风景。 倪迦一路不话,使劲挣脱也挣脱不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她瞪着他,“陈劲生你病啊?” 陈劲生把她放开在班,淡淡: “,第一天知道?” 第四十一章 chapter41 早上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多,看到陈劲生这种稀奇人物出现在高,都投来一眼。 的到场,永远都将引来腥风血雨。但因为女生出现在别的年级,从未有过。 倪迦不想被人当成猴看,“你走吧。” 陈劲生不走,“用我放学来接你么?” 倪迦立刻炸毛,“不用!” “那就别躲。”陈劲生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语气微讽:“我见不得人?” 倪迦总算知道莫名其妙的火是从哪儿来的,“我见不得人,行吗?” 看出她的抗拒,陈劲生转身就走。 倪迦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们俩是真的不能正常交流。 的性格,她的脾气,都是一点就着。 倪迦迎着全班打量的目光进班,程硕也在看她,在倪迦将要回视的时候逃避似的低下头。 倪迦面无表情的走到座位上。 她不会怪他,救或不救,她都会想办跑掉。肖子强现在的目的不是她,动她没什么好处。 但她看不惯男人这副缩头缩脑的样子。 尤其是,对她明里暗里表达着好感,却在紧要关头落荒而逃。 没劲透了。 感觉到身旁的人断断续续的视线,倪迦直截了当的看过去,“有事儿?” 楚梨迅速移开目光,低声说:“没有。” 她不能问。 昨天晚上她也给赵千叮咛万嘱咐过,她偷看程硕手机这事如果被程硕知道,俩人的关系只会更加破裂。 况且,问了就会暴露昨天她和赵茹也在的事实。 虽然不知道倪迦是怎么虎口脱险的,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没被怎么样。 楚梨又想起刚刚陈劲生她在班门口纠缠的样子,捏着中性笔的手慢慢用了力。 “你陈劲生……” 她话说一半,猛然停住。 因为倪迦正转着笔,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狐狸眼,经常懒倦的阖着,很少正眼看人。 但她这会儿就这么直白的盯着她,然后手间灵活的一停,笔稳稳握在手心。 “继续说,我陈劲生怎么?” 楚梨有点呼吸被掐住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倪迦笔放在桌子上,问:“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 楚梨觉得,额头的冷汗要出来了。 她听到倪迦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问: “你喜欢他?” “没有。” 楚梨回答的很迅速。 她甚至,根本不敢正视自己的这份感情,因为陈劲生离她太遥远,遥远到她只是平静的,默默的,知道,关注就足够。那些事迹,荒唐又暴力,是和她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 但学生时代,这样的男生反而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刚开始接触倪迦,也是被她身上那股离经叛道的气息而吸引,哪怕她一再掩盖,低调,但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改不。 那是一个,她身为“乖乖女”“好学生”,根本不敢踏足的,迷乱又鲜艳的世界。 陈劲生此前不是没有谈过女朋友,她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知道,这些女的走不进的心里。 不出一个月,这些恋情会像癌症晚期一样,变得可救药。 事实也是如此,陈劲生冷的像块冰,没有人撩的动他,也从未见与爱情沾边。 直到倪迦出现。 她是陈劲生的同类。 楚梨刚开始是真心喜欢倪迦的,她没有同龄人身上的浮躁,不利用那张脸肆意妄为,她独来独往,不卑不亢,安静的活着,身上的气场却是浑然天成。 她如果站在陈劲生身边,必然是绝配。 从她陈劲生有交集开始,楚梨有想过,这一次,结果应该会不一样。 但直到那个视频出现,她保存在手机里,自虐似的看很多遍。 直到陈劲生讨厌她,整她,折磨她,闹得众人皆知。 们两个在一起,永远是毁灭性的效果。 楚梨突然意识到,倪迦或许不会让陈劲生幸福。 她只会让他更糟。 而这样的结局,楚梨不能接受。 …… 楚梨回过,倪迦已经趴在桌子上准备入睡。 她平静下心情,强迫自己注意力投到卷子上。 而另一边,倪迦并不能睡着。 遇见肖子强的事,阴霾一样罩在她心头。 她如果主动告诉陈劲生,按的性格,势必要出大事。 而肖子强所有的手段都是暗地里进行。上次在酒吧下药,这次放学堵她,下次又能干出什么? 她不敢想。 她不能让们俩见面。 也不能报警。 什么也没发生,她报警也没有用。 她只能拖。 能拖一天是一天。 再怎么样,肖子强不敢正大光明的贸然行动。 还有,她得看紧陈劲生。 …… 午休时间,倪迦一个人坐在食堂。 楚梨不想吃饭,赵茹今天没来,就算来了,她也不想跟她一起吃饭。 倪迦对于独自吃饭没有什么概念,现在很多人害怕一个人做的事,她全都做过。 吃饭,睡觉,生活。 没谁会陪着她。 她也不需要。 程硕环顾周围一圈,走到倪迦的饭桌前,敲了敲她的桌子。 这种暗示似的的举动,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她懒洋洋的掀起眼皮,“怎么?” 程硕端着餐盘,看着她对面的位置,问:“这里有人吗?” 倪迦坐着吃饭,没回答。 程硕就自己坐下。 表情有点愧疚,不敢直视她,“我有话想跟你说。” 倪迦头也不抬,“如果是道歉的话,免。” 程硕没想到她直接就猜到了要说什么,眼神呆呆的,“啊?” 倪迦抬起头,重复:“不用你道歉。” 她这副冷漠的样子,让程硕很难堪。 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压低声音说:“我后来回去找过你,但是你已经不在那了。” 因为她已经被肖子强放走。 倪迦看着,眼神很平静。 程硕瞬间觉得,自己这句企图给自己挽回面子的话,还不如不说。 倪迦筷子搁在餐盘边,“我没怪你。” 程硕拧着眉,“可是……” “你回来找过我,我很感激,但是,也仅此而已。”倪迦淡淡道,“你也看到了,我有很多麻烦,以,你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倪迦不想再多说,重新捡起筷子吃饭。 程硕默默闭了嘴。 赵茹的事,确实搅的她不得安生。 可他回想起昨天,还是有点后怕。 “那些人到底……” “不关你的事。”倪迦打断,已经彻底没了胃口,她端起餐盘想走,一转身,直直对上陈劲生那双黑漆漆的眼。 靠。 什么时候来的? 倪迦刚张口,“你……” 宋彰突然冒出来,一脸不耐烦,“这妈都快食堂挤爆,上哪儿找座位啊……” 往前走着,撞着突然停步的陈劲生。 “咋,咋不走了?” 宋彰探出头一看,挑眉。 “倪迦?” ** 宋彰坐在她对面后,眼睛瞅着程硕离开的方向,道:“倪迦,你撩人也看着点撩啊,人家不是有对象吗?” 倪迦知道安的什么心,懒得理。 倒是陈劲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冷淡道:“她不挑。” 一生气,就忍不住恶语相向。 明明对别人不想多说一个字,到她这,就怎么伤人怎么来。 现在越来越不能接受她跟其他男生在一块的画面,如果她哄着,还会忍耐一下,如果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想刺她。 倪迦只当还在发今天早晨的脾气,加上庆幸刚才程硕的对话没听到,没吭声。 她没反应,让他火气横冲直撞的往上冒。 眼底的讽刺意味深浓,“下一步是不是该往家里带了?” 倪迦“砰”的一声摔筷子,眼里也冒着火,“你有完没完?” 陈劲生眼神倏地变冷,不再说话,扭过头。 倪迦气的够呛。 她在这想尽办帮他防小人,反过来跟她发脾气。 倪迦冷着脸,餐盘也不管了,直接走人。 陈劲生想拽她的手抬了一半,又逼着自己收回去。 还没消气,留下她也只是吵架。 宋彰有点惊,“你这飞醋吃的也太吓人了吧。” 陈劲生闭了闭眼。 现在,有关于她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第四十二章 chapter42 倪迦没想到,放学她还是碰到了陈劲生。 也不是碰到,他是在等她。 高三的晚自习比别的年级晚一个小时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的出教学楼,她独自走出来时,陈劲生就在楼站着。 宋彰不在,他身旁那些七七八八的人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身影在地上拖了很长。 晚风一吹,倪迦抖了一。 天是真的冷了。 中午的不欢而散,她现在没什心理他。 她略过他走,陈劲生也没叫住她。 但她知道,他跟在她后面。 静静的,一声不吭。 出了学校,学生流渐渐变少,走到十字路口处的候区,倪迦停步。 她回头,他也停了,和她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倪迦问:“准备跟到什时候?” 他说:“你回头的时候。” “……” 绿灯亮了,候的人走了一波。 倪迦抱起胳膊,淡淡瞧着他:“有意思?” “没。”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他个子很高,暗影投在她脸上。 “还气?” 语气有求和的意思,藏在惯有的冷淡。 倪迦倒是没想到他能主动来找她,被她晾了这久,他也没发飙。 倪迦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她也不习惯陈劲生这样。 “不气了。” 他眼底的暗沉几乎是一瞬间散开,他站在她身侧,“走吧。” 倪迦斜眼看他,“你送我回家?” “嗯。” “那你记好,是你送我,不是我带你回家。”绿灯再次亮起之前,倪迦伸手,他的巴扳了过来,眼神笔直的看着他。 “我不乱带男人回家。” ** 那晚的路上出了点状况。 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横冲直撞的朝他们飞过来,陈劲生几乎是下意识就把倪迦揽进怀,一个转身,摩托车的手柄擦着他的背划过去。 陈劲生闷哼一声,紧紧咬住牙。他再抬头,摩托车已经扬长而去,丝毫未减速,看不清上面的人是谁。 他转过头,握紧倪迦的肩头,“你没事吧?” 倪迦摇头,想去触他的背,但他先一步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事。”陈劲生面色很快恢复冷静。 倪迦眉头紧皱,“我看到他碰你背了。” “碰了,没烂。” 陈劲生背后那块皮肤已经痛到发烫,但他眉头都没皱一。 确实没烂,这得是淤血。 但他不肯让她碰,她就不碰。 只是倪迦心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这个看似意外的摩擦,更像是一种来自暗处的警告,警告她的不作为,警告她,他就在他们身边。 那个人,不知道还能干出多少这种作又阴险的事。 倪迦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但她做不到。 ** 事实证明,感觉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并不是空穴来风。 凌晨一点多,倪迦的家门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砸响,她住的小区公寓楼是有一定年代的,门不牢靠,被人狠命砸的时候,总像下一秒就能被砸开似的。 门外的人发了疯一样,嘴里还叽里呱啦的低声咒骂着,这个时间点,楼里冲进来一个醉鬼,谁也不敢开门骂。 于是任凭他大肆的砸门踹门,放炮似的,吵的倪迦从梦中惊醒。 那些声音更清晰了,简直就是在耳边。 原来不是梦。 是真的有恶鬼在敲门。 倪迦睡前是反锁了门的,但还是不够,她直接去厨房提了菜刀出来。 她没有慌,这种时候,她反而冷静的不像话。 她摸黑走到客厅,门上的猫眼透露出一缕微光。 那是从外面投进来的,被震亮的楼道光。 门还在哐哐作响,倪迦一步一步走过去,微微躬下身,从猫眼看出去。 她看到了一只眼睛。 倪迦的冷汗在那一瞬间涌了出来。 门外的人在从猫眼往看她。 从外面看面,是看不到的,所以他眼睛睁的巨大,眼球都要爆眶而出。 倪迦屏住呼吸,手机在这一刻响起来。 铃声大作,格外刺耳。 门外的人似乎也听到了,他不再敲门,后退一步。 倪迦看清了他的脸。 是那天肖子强带来的其中一个男人。 显然喝了酒,现在神志不清,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又兀自笑起来,笑容猥琐至极。 他看着这扇门,跟能看穿似的。 倪迦接了电话,她已经猜到这个陌的号码是谁的。 肖子强的粗哑的声音在夜晚被无限放大,咒语一样萦绕在耳边。 “倪迦,我多到这个星期五。” 说完就挂,多一秒的时间都没有。 倪迦还握着电话,听着面的忙音,她再一点一点对上猫眼,门外已经空了。 像没来过人。 她的冷静在这一刻被抽离,大脑一片空白。 她慢慢转过身,背倚着门,腿没了力气,整个人软踏踏的滑坐去。 她松开菜刀,在地面上泛着银光,手因为捏的太紧,关节都在泛疼。 倪迦手机摔出去,然后揪住头发,扯到头皮发疼。 她在地上缩成一团。 ** 宋彰再见到倪迦的时候,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她五官中向来难以掩盖的妖冶被一种近乎严肃的沉默代替。 她平时是外放的花,娇艳的厉害,今天却敛起所有锋芒,安静的站在那里。 宋彰走过去,摇了摇手机,“你找我?” 倪迦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放心,我没告诉他,你不是不让说。”宋彰道,“我偷溜出来的,你找我不找生哥,他知道不得砍死我。” 倪迦毫无心和他贫,言简意赅,“这个周末,你陈劲生看好,好让他连家门都别出。” 宋彰说:“怎么可能,我约他打球来着。” 倪迦不说话,只是那双眼笔直的盯着他,利剑一样。 宋彰静了一瞬,“出什事了?” 倪迦抿唇,“你之后会知道。” “什意思?你瞒着陈劲生干什?”宋彰皱眉,“倪迦,我先跟你提个醒,陈劲生受不了别人骗他,你想干什不如直接告诉他。” 倪迦:“我没骗他。” “你现在什都不说,就是骗他。” “宋彰。”倪迦深吸一口气,“陈劲生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宋彰停了一会儿,才道:“全部。” 就是知道全部,替他愤怒,也替他可惜,所以才总想让他好起来。不然以陈劲生那个脾气,他不会有朋友。 倪迦问:“他现在的况,可以支撑他再经历一次以前的事吗?” 宋彰眉头越攥越紧,“到底怎么了?” 倪迦说:“有人想报复他。” 宋彰反应的很快,“以前那些人?” “嗯。” “报复?他们凭什?”宋彰几乎立刻上火,“他们算什几玩意?陈劲生他妈的一辈子都被他们毁了,到底谁应该报复谁?” 倪迦理解不了宋彰口中的“一辈子被毁了”是什概念,但她知道陈劲生的心理状况。 它从未愈合,甚至伤痕累累,每一秒都可能彻底毁灭。 肉体上的创伤可以痊愈,心不行,阴影是长久的,它无孔不入,从所有细微的地方渗透生活,再吞噬生活。 心塌了,整个人也就塌了。 这样的打击,陈劲生禁不起第二次。 倪迦清楚,宋彰比她更清楚。 他问:“那你想怎么办?我可以不告诉哥,但这事儿必须有个解决办法。” “你只要看好他。”倪迦语气平静,“其他的我来解决。” 宋彰气的想笑,“你怎么解决?” “我来拦。” 宋彰闻言,挑了一眉。 倪迦:“我认识他们” 她握紧拳头,指甲盖发白,“我当初……和他们一起的。” 宋彰无言了一会儿,“面不是有个人是肖凯明他哥?你们还没翻脸?” “没有。”倪迦说,“他哥不怎么管他。” 这是事实。 “我以前也认他当哥,不至于翻脸。” 倪迦面不改色的说着。 手指甲都快掌心戳破。 “太危险了。”宋彰还是觉得不妥,“他们不一定给你这个面子,真想过来找事儿,你拦不住。” 倪迦:“这你不用管。” “我他妈也是服了。打我也叫人,我他妈揍不死这帮……” 倪迦冷声打断,声音有点颤, “他们打回来,你再打回去,他们再打回来,打一辈子?你知不知道这人……” 有多恶心。 他们是真正的垃圾。 “但总得有个结束吧?指不定哪天这群人又上门找抽,是陈劲生再犯一次病,他就完了!” 宋彰气的脸红脖子粗。 倪迦闭了闭眼,缓声道: “是我欠他的。” 所以,这事不能再有后续。 解决,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她畏罪潜逃了这久,她知道的。 总会有这一天。 第四十三章 chapter43 周五放学,倪迦独自来到肖子强定的地点。 在“城市六号店”酒吧后门附近的一家餐馆,店在一条胡同里,一边是死的,另一边通往马路。 他她先约陈劲生来这里吃饭。 倪迦到的时候,肖子强已经坐在里面,几瓶啤酒堆在桌上,几碟浸泡在油里的小菜,抽着廉价烟,或嬉笑或怒骂,张口闭口问候祖宗。 那一桌都是他的人,包括那晚砸门的男人。 倪迦咬紧后槽牙走过去,肖子强看了她一眼,又左右看看,没见到人,目光重新转到她身上。 “他人呢?” 倪迦:“晚点到。” “打个电话催催,让他快点。”肖子强压根没让她入座的意思,扭回头继续吃吃喝喝。 倪迦拿出手机,作势在上面点了几下,然后放在耳边。 其实,她的电话一直是通话状态。 她和顾南铭保持着通话,他全程在那边听,一旦有问题,立刻报警。 她花了大功夫才说服顾南铭,他不是不帮她,他坚决不同意她替陈劲生送死。 倪迦的赎罪,他理解不了,顾南铭的眼里没有尚的对错之分,只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陈劲生完了跟你什么关系?肖子强要找的是他,你能不能别掺和?” 倪迦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争,只是道:“你帮也好,不帮也好,这事只信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在逼他答应。 她确实是算准了他不会眼睁睁让她落入危险。 顾南铭一咬牙,“先说好,他妈什么事,绝对会告诉陈劲生,不可能帮你瞒。” “什么事,你也瞒不住。” 这件事上,顾南铭少的沉默寡言,他知道倪迦不会听他的。 久没出声,静悄悄的只剩呼吸。 末了,他问: “你就那么喜欢他?” 这话,曾经陈劲生也问过她。 但此意非彼意,那时候他在揣测她和顾南铭的关系。 倪迦没有回答。 问题,不需回答。 …… 她今天要抓到肖子强的现行。 无论他干什么,今天是最好的时机,这种人不一次打击到底,永远后患无穷。 倪迦报了餐馆的具体位置,然后道:“快来,已经到了。” 顾南铭把地址记好,问:“你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嗯。” “好。”他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你小心。” “拜拜。” 倪迦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假装关了通话,然后锁屏,重新放进口袋里。 肖子强紧接着问:“什么时候来?” “快了。”倪迦说。 “一块吃点儿?” “不用。” 她眼睛打量着周,这家店里没有别的顾客,只有他们这一桌,收银台没人,服务生也没有。 “甭看了,这店哥们开的。”肖子强筷子冲桌边一人指了指,“今天为了招待你们,意都不做了,这诚意够不够?” 餐馆老板穿着紧身黑衬衣,领口大敞,梳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然后对倪迦抬头笑了笑,三条抬头纹极其明显。 倪迦不想说话,她拉开另一桌的凳子坐去。 她该找时机告诉他们,陈劲生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这会激怒肖子强,更甚,他会全部迁怒到她身上。 然后,她需顾南铭帮她报警。 她甚至可以把情况叙述的更糟糕,然后让周弥山帮她,在周弥山擅长的领域,这群人一个也逃不了。 那间四壁皆灰的房子是所流氓地痞的噩梦,他们无法无天太久了,浑身恶臭,嚣张跋扈,以为天只有井盖那么大,以为世界只有几条破街烂巷。他们自称哪条街的“大哥”,打几场架,搞臭过几人名声,睡过几个女人成了谈资,成了风光无限的经历,然后拉帮结派,践踏自尊,成天蠕动于乌烟瘴气之地,好不威风。 他们需审问,需心灵的折磨,需最严厉的打击。 倪迦发现自己恨的牙痒。 可她不知道,她想的,还是天了。 肖子强让她再打个电话。 他看起来毫无异常,没有丝毫因为久等的不耐烦。 倪迦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准备借这次告诉他们陈劲生来不了了。 她刚放在耳边,还没假装电话接通,肖子强从她手中掳手机,然后扔了桌上的汤盆里。 “咚”的一声,汤汁溅,手机坠入盆底,菜叶上下飘着,打着旋儿。 周围的人没反应,该吃吃该喝喝,说说笑笑的,好像并不意外肖子强这一举动。 只有一人起身,就是刚才的餐馆老板,他走到门口,关上两扇玻璃门,然后用胶套锁扣住了门把手。 门锁了。 倪迦脑子“嗡”了一声。 肖子强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白酒杯,一仰而尽。 喝完,他长长舒了一口酒气。 “倪迦,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倪迦后背控制不住的冒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至少,声音不能抖。 “拿我威胁他?” “是,也不是。”肖子强起身,朝她一步一步走来,“如果你肯乖乖听我的话,把陈劲生给带来,就放你一马。” “可惜了,他不来。” “还是说,你压根就没告诉他?” 肖子强自顾自的说完,手掌摩挲上倪迦的胳膊,慢慢滑到肩。 倪迦浑身都在排斥着他的触碰,再出声,语气已经是难掩的厌恶。 “所以呢?” 她知道肖子强的目的不单单是要陈劲生出现,否则他可以直接打电话拿她做威胁,但他没有,为那样会暴露他自己。 他的是,陈劲生毫无防备,一无所知的出现,只有这样,他才把握,胆子报仇。 “倪迦,想当年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那小子怎么跟形容的来着?”肖子强回想了一下,笑起来缓缓道:“这小姑娘,野的。” 倪迦皱了一下眉。 她最听不得肖子强跟她扯以前。 那副刻意装老成沧桑的姿态令人作呕。 “你是一点也没变。”他说。 倪迦说:“你也没变。” 还是一样垃圾。 “倪迦,这兄弟都挺忙的,好不容易聚齐,不能白白浪费今天晚上,咱们说到做到,你得好好帮我招待招待。” 肖子强说完,那群人都发出淫.荡的笑声。 “今天晚上长点记性,以后该听话的听,不该管的事也别管。” 肖子强紧紧盯着倪迦,想从她害怕的眼神里获取强迫的快感,但她没露出任何恐慌的神情,静静的坐着,除了安静,没有其他。 倪迦始终握拳,指甲尖已经戳进了掌心的肉。 但她要自己面无表情,强迫自己面无表情。 他们想看她瑟瑟发抖,看她可怜,那她就不让他们看。 “肖子强,你也是蠢。” 她斜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你不怕来之前已经报过警了么?” 肖子强乐了,“你报什么警?” “你想对干什么,自己不清楚?” 这个威胁对肖子强根本不管用,他直接笑出了声,眼底愈发的猖狂,他手掌摸到她的下巴,一把握住,她脸上的肉瞬间挤在他虎口处。 他凑近她,语气阴狠: “倪迦,就你这张脸,说别人强奸你,人信吗?” 倪迦张嘴,直直吐了他一脸口水。 下一秒,肖子强厚重的巴掌直接扇到她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她能感觉到半张脸迅速就肿起来了,眼前甚至出现了花糊糊的幻觉。 倪迦心里一点绝望。 她被肖子强和几个人从餐馆后厨的门扯出去,外面有一个小院,然后是几排低矮的平房。 在混乱之中,她看到夜空之上的月亮。 银月光,遥远又冷冰冰的,它知道她在遭受什么吗? 它知道以后,会嫌弃她的脏乱人吗? 眼前的景色流转成凌乱不堪的房间,内里充斥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汗臭,床上堆着皱巴巴的被子,袜子,内裤在床下散乱,还吃剩的方便面桶,横七竖八的啤酒瓶,满满当当的烟灰缸。 她想,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不知道会不会结束。 倪迦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 她为她所的所,背上沉重的枷锁。 她自食恶果。 她来还了。 …… 倪迦想,顾南铭应该已经替她报了警,但在那之前,这群人糟蹋她可能来的更快。 倪迦不争不吵,任他们把她推到床上,那晚砸门的男人第一个扑上来扯她的衣服。 倪迦皱着眉打开他猴急的手,从床上坐起来,“自己手,别给扯坏。” 那男人就笑了,猥琐的直点头,“行行,你自个儿来。” 倪迦慢慢覆上自己的衣领,一边解,眼睛一边扫着周围。 万不得已的时候,她需一个武器。 快,她发现了目标,插在茶几上的水果盘里。 她眼睛一转,看到有人正在大刺刺的用手机录像。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恼羞成怒。 她反抗,拒绝,这人只会更兴奋,更变本加厉。 如果这段耻辱还被记录,她自己会先疯的。 倪迦冷笑一声,“怎么着,给自己犯罪录证据呢?” 那人似乎也一愣,然后收了手机,扔在一边。 倪迦笑声更大。 她甩掉了身上的衬衫,露出白花花的胳膊和锁骨。 少女的玉体是所男人戒不掉的瘾。 她白的都要发光了。 身前的男人急不可耐的冲上来,倪迦反手用衬衫蒙住他的头。 她笑的妖艳又讽刺,语调又飘又娇媚。 “你看看你自个儿,急得跟条土狗似的。” 肖子强上前,一把拨开那个男人,双手按住倪迦,见她一副欲擒故纵半推半就的样子,笑着骂道:“骚.货。” 倪迦也笑,眼睛却狠狠盯着他,“那也他妈不是对着你。” 肖子强一秒黑了脸,壮硕的粗腿一抬,直接跨了上来。 重到呼吸不顺,倪迦觉得骨头都要错位。 肖子强去撕她的衣服,倪迦想抬腿踢他,发现跟他妈压了座山似的,根本动不了。 她想咬舌头,肖子强瞬间看出她的意图,抬手把她的嘴扳开,他在床上寻找着,似乎想找个什么东西塞她嘴里。 倪迦看到那些恶臭的布料,脑子一秒就炸开了,她开始拼命挣扎,尖叫着: “你他妈不如杀了!” 肖子强不为所动,笑声粗矿呕哑,难听到刺耳。 接着,几双手覆上来。 时间仿佛变得快,却在下一秒,变得慢。 静止了似的,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人全部消失了一样。 连带着身上的重量。 倪迦眨了好几次眼,都什么也看不清。 她这才意识到,她哭了。 挡着视线的,是眼泪。 她手抖得厉害,就是没力气抬起来。 她去看门口,努力睁大眼,还是看不清,朦胧之中,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但她听得出他的声音。 他说:“肖子强,你的命。” 第四十四章 chapter44 倪迦还没从床上坐起身,陈劲生已经大步冲进来,几个男人围上去,他嗓子里爆发出低吼,两手揪住面前的男人,活生生把他拎起来,重重甩了出去。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那个男人在地上哀嚎着,再也没站起来。 其他人不敢再贸然向,餐馆老板大背头从桌上捞过烟灰缸砸向陈劲生,他没躲,径直往床边走,烟灰缸磕在他背上,应该砸到了骨头,“咚”的声闷响,然后摔在地上。 倪迦背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终于看清他。 他眼球充血,不再是冷冷清清的漆黑,此刻红的吓人,额头旁爆出两条青筋,喉咙里直发出粗重的低吼。 上次见到这样的他,正是三年前的那个混乱的下午。 “陈劲生……” 她出声,嗓子哑的像破锣。 他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盖住她几近赤.裸的身躯,下秒,肖子强手里的铁棍对准他的后脑勺,猛猛击。 陈劲生拳打在墙上,支撑自己没倒下,他甩了甩头,视线一会虚会实,再次恢复清晰时,他反身,脚蹬进肖子强肥硕的肚腩里。 那一脚用了狠力,肖子强一路后跌,屁股坐倒了茶几,上面的东西乱七八糟碎了地。 有什么东西割破了他的掌。 陈劲生野兽一般冲上来,压在他身上,拳又一拳。 肖子强把东西拿出来。 是一把水果刀。 …… 倪迦直觉得,那一刻世界是消了音的。 她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切变成了黑白。 然后涌入鲜红。 艳丽到刺目。 再朵一朵,变成火红的花,满了她全部眼帘。 这场青春的盛宴,不断加入新的故事,新的情节,无论时间怎么过,灵魂都不会被更改,因为那是我们自己,而我们,根深蒂固。 于是激化,爆发,搅的大家不得安生。至此,以绝对的悲剧收场。 而放眼正年轻的人们,混社会这个恶圈,永远日夜新鲜。 结束了吗? 没有。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局。 …… 倪迦几乎是从床上滚下去的,脚并用爬到陈劲生身边,她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他的血立刻糊了她一身。 倪迦不敢去碰他的伤口,她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颤抖着抚上他冰凉的脸庞。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丧失了说话的功能,她张着嘴,只能凝噎,个字也发不出。 陈劲生抬手,掌心覆上她的背,指根合拢,紧紧握住,他还锁着眉。 “你没被他们欺负吧?” 倪迦拼命摇头。 眼泪掉在他脸上,砸出细小水花。 她使劲呼吸,喘气,声又一声,发出尖锐的换气声,逼自己发声说。 她扭过半截身子,仍然扶着他,去床上翻手机,“我叫救护车,你等等我,我叫救护车。” 她忘了机已经报废在菜汤里。 感觉到她身体的离开,陈劲生攥她攥的更紧,“别走。” “阿生!” 门口爆发出宋彰的惨叫。 他几乎不相信那个胸口全是血的人是陈劲生。 两个警察慢悠悠走进来,扫了眼陈劲生,然后看向蓬头垢面的倪迦,问:“叫救护车了吗?” “我现在叫。”宋彰忍着铺天盖地的怒意和恐慌,飞快的打了电话。 个微胖的警察在屋子里走了圈,视线最终落在倪迦身上,“你先跟他去医院,还是先跟我回警局?” 倪迦没有回答,陈劲生已经始意识涣散,依稀听到什么,下意识的再次收紧倪迦的。 宋彰打完电话,双眼快要冒火,“肖子强人呢?” 倪迦低着头,“跑了。” 宋彰要炸:“跑了?!你们不追?!”他眼睛瞪向那两个警察。 “对,这边有点严重,有人被捅了,现在在等救护车,等会从xx路到人医院的路疏通下。”另一个瘦长的警察对着对讲机讲完,然后看了眼气的满脸通红的宋彰,叹了口气,安慰一句,“放心,我们会抓到的。” 救护车很快到达,陈劲生已经彻底昏迷,他被抬上单架,抬出了这间混乱不堪的房间。 好不容易分他紧攥着倪迦的,女护士还多看了她两眼。 倪迦把陈劲生的衬衫穿好,纽扣一颗颗系上,然后跟着走出去。 出餐馆时,她看到了玻璃门碎了个大洞,洞周边蜘蛛网样的裂缝,还残存着血迹,昭示着它遭遇过来自肉体的猛烈的暴击。 陈劲生是硬闯进来的。 倪迦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呜咽。 ** 术病房外。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过来签下字。” 倪迦刚准备起身,宋彰一步踱过去,在她面抢过术单,“我是他弟。” 护士没怀疑,他和倪迦身上的江湖气儿都挺重,外加里面那个还是刀伤,怎么看怎么像一群二十多岁的小混混。 “去交下钱。” 宋彰点头说好。 倪迦问他:“你有钱么?” “有,他妈刚转了钱给我。” “那她人呢?” “他爸妈不在国内,最早明天能到。”宋彰说完,也不看她,“你在这看好他,我去楼下交钱。” 说完,拔脚就走。 从救护车到了始,他就没再正眼看过她。 她明白,宋彰在生她的气,气她把陈劲生害成这副样子。 他辛辛苦苦保护的兄弟,现在生死不明的躺在手术室,他生气,发火,全都是应该的。 她都理解。 倪迦坐在门外的等候椅上,头仰着,眼睛睁大,盯着天花板。她一直觉得医院的白光灯给人一种压抑感,照的什么都是重影,很不真实。 到处都冷冰冰的,针头,病床,仪器,连消毒水的味道也冷冰冰的。 这么晚了,这里依然人来人往。 承接生命的到来与逝去,不分昼夜。 宋彰很快回来,他买了两瓶水,递给她一瓶,然后坐在她对面一排椅子上,眼睛红通通的。 倪迦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干涩到发疼的嗓子终于润了点,不再那么连吸气都想干呕。 她缓了缓,轻声说:“对不起。” 宋彰垂着头,眼睛盯着鞋尖,“不用跟我说。” 倪迦:“我会跟他说。” “他肯定会原谅你。”宋彰眼睛上移,第一次见他褪去平日里所有的玩世不恭,语气平缓,没有丝毫温度, “你的对不起没有用,这种废少说点。” 倪迦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是没有用,不能让陈劲生的安全,不能挽回局面,甚至,不能安抚任何人的情绪。 “倪迦,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我始拼命撮合你们俩,为的不是陈劲生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宋彰的声音已经止不住的轻颤,他努力克制着,继续说: “我希望他可以正常起来,我宋彰不是非他这个朋友不可,我想帮他把,我见过他最严重的时候,整整一个暑假不出家门,他爸妈什么也不管,打电话问两句就了事,如果那天我没去他家找他,我真的怀疑他会死在自己家里,还他妈没人发现的那种。” 宋彰哽咽了两秒,赶快仰头,把眼泪逼退回去。 “以前的事给他打击太大了,那么傲的个人,你们对他干的那些事,就是把他骨头给打碎让他服软,他现在矛盾的很,人人都喊他句“生哥”,心里比谁都自卑,每天心理和外界收到的讯息都是反差的,所以越来越偏执,越来越调节不过来。” 宋彰拿过水瓶,灌了几口,胡乱擦了把嘴。 “倪迦,我不可能看着他再倒退回去的,那种狗日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顾南铭给陈劲生打的第一个电话是我接的,我跟他说了没事,是他不相信。我说过的,你骗不了他,我也骗不了。很多事情他比我们都敏感。 你今天的遭遇,我很同情,现在躺在里面的人是陈劲生,我没办不恨你。” 倪迦字不落的听完,安安静静的,没有出声。 她摸了摸口袋,发现什么也没有。 她哑声问:“有烟么?” 宋彰掏了把口袋,扔给她。 倪迦接住,又问:“机能借下么?我的……坏了。” 宋彰没多问,机也并扔给她。 倪迦说了声“谢谢”,然后拖着发软的身躯站起来,她往走了几步,又回头。 “宋彰,我不是要和谁比惨。我爸死了以后,我家破产,亲戚背叛,我和我妈流落街头,还要还债,打官司,遭人骂,最后靠我的律师救济才吃饱穿暖。我经历的那些,死了之是最好的解决办,我也尝试过,我没成功。” “人人都痛苦,他过得不好,我未必就是幸福的。” 她停了秒,缓缓闭上眼,“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宁愿今天挨那一刀的是我,我想赎罪,就没想过牵扯到他。” “无论怎么样,他身边有你,你会替他记得这些痛,你会心疼他所有的遭遇。” “而我,只有我个人,所以,没人看到我也在受苦。” 第四十五章 ”;chapter45 倪迦在卫生间清自己,身上的血迹不多,已经渗进衣服里,洗不干净,她胡乱擦了几下,把手上胳膊上的血用清水冲掉。 水混合着血丝流进蓄水池,她重新捧起一把水扑到脸上,脸刺疼刺疼的。 再抬头,镜子里的她脸颊高肿,眼睛也肿,脸色惨白,蓬头垢面,嘴唇皲裂。 鬼一样。 她又接了把水,把头发理顺。 抱着烟盒和手机躲进厕所格挡里。 她手还是抖的,点了好几次,差点把头发撩着,小格挡里冒出一股机油味,终于点着。 她凑到嘴边,深深抽了一口,混乱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的舒缓。 她把手机拿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能把那串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出来。 她总说不想再依靠他。 最后,还是把一堆烂摊子留给他。 周弥山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接通,因为宋彰的手机是陌生号码,知道他私人号的不多,响了几声,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喂?” 倪迦的眼泪一瞬间就流下来了。 她蹲在地上,抱住膝盖,“周弥山,我有事跟你说。” “想通了?” “……” “我在等你愿意主动说的那天。”周弥山没有急着问她,语调很平静,“你有事瞒我。” 倪迦咬唇,“你现在忙么?” 周弥山把面前成堆的文案夹合上,“不忙,说吧。” 倪迦一边抽烟,一边把事的前前后后交代了,有多前就讲了多前,她和陈劲生的恩怨开始,到肖子强对她的恶心行为,到陈劲生现在的况。 一件一件讲完,时间连成串,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越说,眼泪掉的越凶。 周弥山听完,似乎淡淡笑了一声,“你只有在最糟糕的时候才想起我。” 倪迦合上眼,道:“没到最糟糕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可以解决好。” 她到底还是,太理想主。 ** 倪迦去警局做了笔录,又匆匆赶回医院。 肖子强和那几个兄弟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警察联系了他们周围一票人,都是些江湖混子,滑头多的很,要么装不知道,要么一口咬定不认识。 陈劲生的手术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人并没有清醒,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随后被推入重症监护室。 那刀捅的,离他的心脏只有三毫米。 况不容乐观。 更重要的是,病人的求生意识并不强。 倪迦和宋彰在病房外守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他让她回家洗漱,休息一下。 倪迦点点头就走了,她跌宕起伏的熬了一晚上,心身体双击,人已经快废了。 她出去找了家开门的早餐铺,随便吃了两口填饱肚子,然后打车回家。 再次进家门,家里还保持着她昨天出门时的原貌,拖鞋飞出去一只,茶几上还放着半杯开水。 只是一天一夜,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她把陈劲生那件带血的衬衫泡在盆子里,亲手揉干净,洗衣水洗成了血水,散发着腥味。 她洗了很多遍,直到再也看不出来有血的痕迹。 她把衬衫挂去阳台,然后观摩它的衣领,它的袖口,它的裁剪。 想象它被人穿上,露出脉络分明的脖颈,骨感修长的手,宽肩宅腰的身形。 他穿白衬衫很好看。 干净利落,也撑得起白衬衫该有的气质。 倪迦心里一抽。 那个人,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生死未卜。 ** 洗澡的时候,脖子到锁骨那块全是红印和淤青,她发了狠的搓,搓的皮肤出血,那些印记还是触目惊心。 她想到那些油腻而猥琐的触感,胃里就直犯恶心。 如果那些事真的生了,她不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 倪迦没再继续虐待自己,她把一身污浊气息洗去,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衣物。 昨天那套,全部扔进垃圾桶。 倪迦再赶到医院时,脚步顿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与昨夜天差地别。 几个像模像样的医生站在病房外,和一个穿着扮十分得体的女人交谈着,女人身侧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助理,同时在的,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 显而易见,那个挽着低发髻的女人是陈劲生的母亲,眉眼太过相像,有了成年人的韵味,更显动人。 不论是医生还是警察,模样都比昨天高级许多。 估计都是些有点一官半职的人物。 只有这一刻,倪迦才直观的感受到什么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还得是个有钱的妈。 宋彰见她来,走过去跟那女人说了句。 女人只是微微点头,表情淡然,表示她知道了,连一个打量的眼神都没往倪迦身上放。 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冲上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她儿子,也没有冷言冷语让她滚。 没有任何的攻击,她压根没有把她加入到这件事里。 彻头彻尾的忽视。 倪迦顿时不知道自己是走是留。 她以为还会有不断的警察问话和笔录等等,都没有,她这个当事人就像空气一样,显而易见,陈劲生的母亲摆平了一切。 “我今天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女人似乎有点心痛,“架斗殴,被这种流氓伤害,像什么样子。” 宋彰说:“阿姨,你应该多关心关心阿生。” “我和他爸太忙了,今天回来已经推掉了一个会。男孩子需要独立和自由,我给足了他,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宋彰有点无语,“那您也不能独立和自由到只打电话吧……阿生平时的状态你们根本不了解。” 女人摇头:“他不愿意让我了解。” 宋彰欲言又止,憋的挺费劲,毕竟对方是陈劲生他妈,成年人就是这么回事,用千万套说辞来维护自己的论,为自己辩解。 “不管怎么样,我的儿子还在icu,我作为母亲的心希望你们理解,我相信警察的能力,这件事会给我一个满意的处结果。” “您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警官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在审问肖子强了,这小子犯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会严惩。” 肖子强被抓到了? 倪迦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这个情况来看,那些人陈劲生家应该是打过招呼,不会让肖子强轻易出来。 宋彰见她一人站在一边,朝她走过去,“你要么先去学校吧。”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去还能赶得上第一节课。” 倪迦抿了抿唇,又看了那女人一眼,问:“陈劲生怎么样?” 宋彰:“还没醒。” 还没醒。 他昏迷一整晚了。 倪迦顿时觉得心口一阵堵。 她慢慢点头,“好,我先去学校,中午放学我过来。” 宋彰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这事儿别跟学校的人说。” ** 倪迦自然不会说。 人的嘴她堵不上,她差点被强,陈劲生被捅,一夜之间传的纷纷扬扬,各种版本都有。 她自进班开始,同和鄙视的目光交织在她身上,几乎把她淹没。 女生所有不光彩的事,在她身上生了个遍。 她的名誉,彻底毁了。 倪迦已经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 这世上有人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她,无论她是否是常人所道的“好女人”。 这一次,她只关心陈劲生。 …… 倪迦一上午的课都上的心神不宁,中午一放学,迅速赶到医院。 而这一次,宋彰不在,助理不在,医生和警察都不在。 只有陈劲生的母亲。 她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身材紧致,裙摆包裹住纤细的小腿,脚底蹬了一双银色尖头高跟。 头发梳的整齐,耳边的碎发都弯着精致的弧度,早晨那一面,倪迦看过她的脸,妆容精致,面容保养非常好,红唇使她干练精明的气场立显。 此刻,她腰身挺得很直,静静坐在椅子上。 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倪迦停在她旁边,出声叫人:“阿姨。” 女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面色如常,微敛的眉头透出一丝淡淡的凝。 倪迦轻声道:“对不起。” 这一天里,她把她前几年从未说过的话反复说着。 曾经她从不跟人认错。 生命如此无常,她的高傲,在错误面前没有任何价值,甚至像个笑话。 女人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秒,便移开了。 “小姑娘,我不会怪你,也不需要你的赔偿,陈劲生瞒了我太多,我需要新审视我作为一个母亲是否合格。我只希望你做到一件事。” 倪迦看着她卷翘的睫毛,听到她继续说:“在他住院这段时间,你不用再过来了,高三的学生,好好备考,据我所知,你自身的况不容乐观,这或许是你唯一的出路。” 她很会说话,连意味深长的威胁都像是来自长辈的温柔劝诫。 她缓缓说着,目光新回到倪迦身上,那双眼,和陈劲生一模一样,冷静的时候,黑白分明,不近人情。 “这件事我不会向学校施压,你无需背任何的处分,可以继续完成学业,相应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你再出现。” 第四十六章 chapter46 女人直觉是天生,她自己儿子,再怎么交流少之又少,有些血液中东西是相通。 陈劲生今早醒来过一次,他只叫了一个名字。 倪迦。 然后再度晕厥。 林漫这才有了重新审视他,包括自己意识。 他们一家人,感情来寡淡,亲人之间都可以用冷漠形容,无事不联系,逢年过节类似于例行公事,也坐不齐一桌人,其乐融融氛围会使他们浑身不舒服。 陈劲生从小不爱说话,陈家的人身都有一股清高劲,天生对爱欲没有依赖性。林漫作为陈劲生母亲,没有觉不妥,也不愿意过多干涉他生活。 从很小开始,他一个人学,一个人住,成绩一直优异,因此,她对事业投入的精力越来越多,潜意识,她的儿子足够优秀,她完全无需担心。 以至于她忽视了他在电话愈发长久沉默,她以为是他们多散少聚而来的隔阂,或是他正值男孩抗拒家人窥探阶段;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听到自己儿子患有心理疾病消息。 而她作为一个母亲,甚至要从他朋友口中知这件事。 在曾经心理障碍检查中,陈劲生各项精指标都不正常厉害,该高偏低,该低飙高。 精神层面的东西最令人无奈,虚无缥缈,无从下手,但又真真切切影响着一个人,支撑着一个人。 林漫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商业跟人勾心斗角一辈子,她喜欢挑人最痛地方下手。 可轮到自己儿子,她很茫然。 她缺席了太久,以至于她已经被完全排斥在他世界之外。 倪迦这个名字她不陌生,助理在飞机上给她讲述了事情经过,而到了医院,她亲眼见到了本人。 很漂亮的小姑娘。 且,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眼下落魄,只是暂时让她学会了低头。 林漫看人目光又毒又狠,倪迦没有女孩身上该有青涩,她不单纯,不美好,甚至一脸的风尘气,但不同于常人的经历让她那双眼充满了故事,多一眼,都会想多探进一寸。 有些人单薄如一张白纸,平淡无奇,一眼或许能望穿他人生;有些人天生是神秘而绚烂,没有定性,他有每一种可能,而你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种。 倪迦于人,就是这样一个感觉。 平白无奇人生,最怕出现过于惊艳的人。 她不能说自己儿子生活平白无奇,但倪迦这样的女孩,本就少见,若是再让他产生心理依赖性,就难以戒掉。 与其存留安全隐患,不如当断则断。 …… 倪迦最终没能看到陈劲生一眼。 她从医院出来时,宋彰恰好要进去,他想略过她,倪迦一步横在他面前。 倪迦直截了当问:“他醒了吗?” 宋彰顿了一下,才道:“醒过。” 还叫了她的名字。 医生出来问“倪迦”是他什么人,病人刚刚叫了这个人名字时,他和陈劲生他妈都有点懵。 “醒过?什么意思?” “又昏迷了,不过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如果下午还能醒,过两天就能从icu出来。” 万幸。 倪迦呼出一口气,想到今早他曾睁开过眼,眼眶立马红了一圈。 这眼泪来的毫无征兆,弄宋彰表情有了一丝裂缝,冷脸稍微缓和了点。 起码她的关心是真。 倪迦背过身迅速抹干净,转回来问:“肖子强那边怎么样?” “甭提这个名字了,他也够恶心。”宋彰又黑了脸,“他把他耳朵拿出来说事,说是陈劲生害得他,他现在死咬着陈劲生不放。” 倪迦:“陈劲生真把他耳朵弄废了?” 宋彰说:“那陈劲生小拇指还是他掰断的!” 倪迦:“……” “反正这次肖子强跑不了,陈劲生他妈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他就老老实实蹲他房吧。” “他妈妈……” “挺厉害的,你也见过了。”宋彰说,“做生意的哪有不会做人的,说到底,有钱万事都能解决,肖子强这种喽啰也就在外面能瞎叫唤,一进局子,让这种有手段的对付,咋死的都不知道。” 倪迦回想起那个女人,显然是个传统意义女强人,精明又能干,人际关系渗透半边天,但似乎又没那么表面看起来的尖酸刻薄,会反省,会担忧,会开明和理解。 也或许是她可以将自己形象演绎成不同样子,并且游刃有余,不出虚假成。 她对她的态度谈不好,也谈不不好,她说那些话,倪迦会听,但做不做,就是她自己事儿了。 …… 陈劲生情况一天天在好转,清醒次数越来越多,最后,完全清醒过来,然后从icu转入vip病房,旁人终于可以不用再下下消完毒全副武装去看他。 他在康复治疗中,不算多积极配合,但从他彻底清醒那天起,倪迦就没再出现过。 巧的是,他也没再提过那两个字。 仿佛他坐在这一身伤,没有原因。 见他不提,宋彰更不会主动提,他巴不陈劲生是失忆了,忘了那个人更好。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陈劲生比以前更沉默了,一天一天,他几乎不开口说话,嘴唇粘合在一起,偶尔张嘴,唇瓣像撕开一个口子,声音哑可怕,吐字也不清晰。 他沉默时间越来越久。 直到有一天。 病房里迎来一个不怎么陌生姑娘。 和她带来的视频。 ** 倪迦想,她人生有很多重要时刻,都来的那样突然,像突然而至的暴风雨,带有摧毁性的,把她的生活打一团糟。 不知道是谁告发了她,当年她逼陈劲生下跪的视频被人匿名发到市教育局邮箱,洋洋洒洒一篇长文,控诉了“校园暴力”,并且清清楚楚标注了她现在所在的学校、年级、班级以及姓名。 那视频是经过处理,其他人的脸几乎看不清,陈劲生脸也被打马赛克,唯有她和肖凯明,明晃晃两张脸。 要置她于死地的目的十明确。 这话题从来都存在,普遍性极高,关注度却极低,只有一个又一个事件的曝光,没有对应措施,有也落不到实处。 于是野蛮生长,愈发严重,群众呼声高涨,终于在近几年得到了重视。 教育局立刻下发了通知,要学校做出回应,六中是a市名校,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大肆外传从而有损学校名誉,几乎是在隔天就公开了处理结果,开除两名学生学籍,并取消三年内高考资格。 本就是问题学生,成绩分别在高二与高三吊车尾,开除保名声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倪迦没有苦读,也寒窗了十二年,做学生十二年。 她来来回回,一路成长,脱去校服从学校出来的那一刻,她意识到,或许无疾而终才是她终。 这一回,是真正的结束。 她没有中考,也即将失去高考。 人生第一大转折点,她甚至没有资格参与。 那些她想要抛下过去,只会拉她进入更深地狱而已。 那些荒谬的青春,究竟带给她什么了? 风光?快活?潇洒? 全他妈是放屁。 …… 倪迦把校服扔在了六中门口。 当晚,她给周弥山说了这事。 周弥山听完,回答很简单。 他说,你现在需要换一个环境。 一个陌生,完全没有人认识你地方。 倪迦没有反驳,她觉他说的很对。 这一回她是真没有力气再折腾,周弥山说什么她都听,离开就离开,去哪儿都成,她想喘口气。 ** 倪迦去过一次医院,还没进电梯门,就被宋彰直接赶了出来。 他对她态度从之前刻意的冷漠转为彻彻底底厌恶,恨意很浓,到她第一秒就脸色全黑。 他把她连推带搡的轰出去,极其反感说了句,“你他妈还有脸来?” 她是应该没脸来。 但她现在不要脸了。 倪迦反问:“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问得好啊,你怎么了?”宋彰笑凉嗖嗖,“倪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装逼?不愧是个婊.子,逼这么能装。” 倪迦没生气,跟着点头,“是,我是婊.子,我就想知道陈劲生现在怎么样了。” 她以为宋彰的态度变化是源于她长时间未出现,让他以为她就是做做样子,实则根本不关心陈劲生死活。 “他怎么样?他怎么样你不清楚?他能躺在医院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你现在虚情假意演给谁呢?” 倪迦终于意识到宋彰话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我就是不想看见你过来恶心人。” 倪迦很快猜到他突然如此恶劣的原因。 “你听谁跟你说什么了?” 宋彰冷嗤了两声。 倪迦又问:“说什么了?” 宋彰满脸嫌恶的道: “去问你好同桌啊,人家可是背后卖你卖飞起。” 第四十七章 chapter47 …… “你怎么来了?” 对于楚梨的到来,宋彰有点儿惊讶。这小姑娘一直以来和他们不熟,但因为有个倪迦,她们俩又是同桌,出镜率高,他们算是认识,但也仅限于认识。 陈劲生没有反应,眼神极淡的向楚梨身后扫了眼,没人再来,门被林漫请来的看护反手带上。 楚梨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底一阵刺痛。 他在等谁? 他已经被倪迦害的差点丢掉一条命,还盼着她来么? 楚梨深呼吸一口,捏紧自己的衣角,眼睛却不敢直直落向他。 “你好点了吗?” 半晌,被问的人没有回应。 楚梨小心翼翼的抬头,眼睛挨到他,再慢慢移上去,然后,呼吸声一点一点停住了。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正在慢慢死去的陈劲生。 暗沉的光影投在那张消瘦而苍白的脸上,在眼下落入深深的,乌青的沟壑,他静静躺着,什么也说,目光在窗外,没有聚焦,透明的瞳孔里倒映出光泽,只有一片死寂。 他醒,却不像醒,生命的气息在从身体里流失,像失了魂魄。 楚梨的恨意和心痛瞬间交织在一起,一火被点起,她的理智烧的一寸不留。 她拿出手机,调出那天拍到的视频,递给宋彰的时候,手指还在微微的颤抖。 她说:“倪迦和他们串通好的。” 她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后,后面就变得顺理成章,她一边叙述倪迦是怎么肖子强勾搭在一起的,一边为自己的话深信疑。 她不觉得她在说谎,她只是不想陈劲生继续被这样的人伤害,管方法正确与否,目的达到就好。 宋彰不相信,“你什么玩笑,那天倪迦找过我,她提醒过我别让陈劲生出门……” 说到这,宋彰又顿住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只为报复陈劲生的戏,那她之前的提醒,在此刻看来,反而别有用心。 倪迦或许是恨陈劲生的。 他之前那样对她,她没有恨的道理。 宋彰有点混乱。 他是陈劲生的兄弟,他对倪迦,好感也好,厌恶也好,全建立在陈劲生的态度之上,说难听点,就是利用。她的出现,于陈劲生是好事,他就接受她的存在,于陈劲生是灾难,他就坚决的排斥她。 更何况,视频里倪迦和肖子强那群人说说笑笑的画面,无疑是强有力的证据。 宋彰不那么相信楚梨,但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倪迦。 她本来也是什么善茬。 他在思考,视频就那样一遍一遍的播放着,因为是偷拍,那么清晰,反倒显得是真实记录她的“罪行”。那群人爆发出的笑声全部收录进来,倪迦的声音,挺有特点,她笑起来总是透着娇,尾音很绵延。 她那样的笑声,陈劲生听到第三遍时,直接从宋彰手里夺过手机,狠狠砸向地面。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反应如此猛烈。 动作幅度过大,扯着未愈合的伤口,痛意袭遍全身,冷汗霎时冒一头。 他隐忍,眉头紧皱,面上的寒意令人心惊。 “滚。” 喉咙里只发出一个阴狠而沙哑的字节。 楚梨几乎是立刻就想落荒而逃,她转过一半的身子却在下一秒强扭回来,机会只有这一次,她不能半途而废。 “她明明害你,她跟肖子强一伙的,她根本不喜欢你!” 楚梨眼底兜泪,声音抖到变了音,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她就是委屈,如果没有倪迦,他本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陈劲生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那片死寂之原仿佛烧起一狂烈的猛火,铺天盖地的涌向她。 他一字一字的道: “那也要她亲口跟我说。” …… 回忆戛然而止。 倪迦听完,冷笑道:“所以呢?你觉得我是故意陪肖子强做一出戏,目的就是让陈劲生挨那一刀?” “然你还有别的解释?” “我那天放学被他们堵在巷子里,我想办法自救,我还等你来救?”倪迦冷冷看他,“我先答应他,我才能被放走,我之后也找过你,提醒过你,如果我想故意引陈劲生出来,我大可以跳过你直接找他,你以为你是谁?” “为了真实呗,你直接找他,目的岂是很明确?生怕被看出破绽,所以先来假惺惺的给我打预防针,现在出事,阿生根本不会怀疑你,他反而要气为什么我他妈的知道你有危险还告诉他!” 倪迦忍无可忍,“你蠢不蠢?” “倪迦,我本来就相信你。”宋彰很没有人情味的看她一眼,“我只知道陈劲生从鬼门关走一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而你,什么事都没有,还在这大言惭的放屁。” 倪迦定定站一会儿,看宋彰,突然笑出了声。 “宋彰,你就是想找个借口压死我。管是不是真的,先这帽子给我扣稳,只要陈劲生能继续恨我,只要我以后不再出现,管他呢,死了只蚂蚁都是我的错。” 当初顾南铭那事儿就是这么解决,现在到她,依然是这么解决。 只要结果,要真相。 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宋彰并理会她的嘲讽,摆手,道,“理是这个理,你既然听得懂,好走,送。” 倪迦转身就走。 但她没舍得走远,她无论如何,踏不出医院的大门。 于是等宋彰回到楼里,她又折回去。 她在住院部底下的长椅上呆呆坐一整天。 直到落日,黑夜袭来,冷风吹得她骨头都疼,她打一个喷嚏。 再抬头时,远处多一抹身影。 小姑娘手里还拎着保温饭盒,她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眼睛瞪大,表情错愕。 有那么一瞬间,楚梨没认出来她。 寒冷的天气里,他们都裹保暖的衣物,而倪迦只穿一件单薄的深咖针织衫,露锁骨,袖口大敞,细腰之下,一条黑色短裙,一双笔挺的腿,光,膝头冻得微微发红。 她全然不觉得冷,像她这样的女生,穿衣服没有四季之分,永远是肆无忌惮的张扬。 倪迦画着浓妆,眼线微挑,唇色极艳,她指间夹一根烟,坐在长椅上抽着。 她身上彻底看出“学生”的影子。 这样的倪迦,陌生,又最接近原本。 她们对视,出三秒,楚梨移目光。 快,她为自己的先败下阵来感到懊恼。 倪迦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还在这里? 楚梨脑海里一万个声音在吵架,倪迦已经堵在她面前。 楚梨去看她,她的目光正慢悠悠的从她手里的保温桶里收回来,然后,别有深意的落在她脸上。 倪迦的场更是直接。 “你喜欢他?” 楚梨忐忑而混乱的心情,瞬间被人一路推到顶峰。 倪迦她的秘密,用这种轻蔑的语气直接轻飘飘的挂出来,比陈劲生那个“滚”更让她难堪。 事到如今,她凭什么还反过来嘲讽她? 楚梨想也没想,抬手就给她一巴掌。 她掌心烫的吓人,浑身颤抖。 这么多天,她的忍耐,甘,愤怒,全部搅进这一巴掌里。 没必要装。 倪迦此时此刻打量她的眼神,就像当初她知道程硕喜欢她,她却完全不屑一顾的眼神,那种若有似无的高傲,让楚梨十分厌恶。 是的,厌恶。 她永远会像赵茹那样,自己置于一个卑微似小丑的位置。 倪迦侧过脸,头发盖一脸。 她没说话,也没发火,只是抬手头发重新别回耳后。 “那个视频,什么时候拍的?” 楚梨知道她在说什么,扬起头,“程硕走了之后。” 所以,她看到她被人围堵,是救她,而是先拍那样一个欲盖弥彰的视频。 倪迦克制住想发笑的冲动,回过头,“所以搞这么多破事往我身上赖,你图什么?” “你觉得我嫉妒你是吗?” 楚梨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倪迦,“如果你陈劲生害成这样,我会祝福你们,可是你除了让他痛苦,你还能带给他什么?” “还有,你为什么还出现在这里?” 楚梨说的脸颊通红,眼里泛激动的光,“你之前打架的视频也是我发出去的,你这种人,根本不配穿六中的校服,你惹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要别人替你承担后果?陈劲生现在都没办法坐在教室学习,你凭什么还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过你的?你……” 楚梨话还未说完,脸上就迎来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到倪迦甩了甩手。 早知道楚梨远如表面的平静,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坚持,有时表里一,还会用言辞为自己披一层漂亮的外衣。 说白了,城府深。 这样的人,一旦反目,将是最难防的。 倪迦向她逼近一步,说:“我犯了错,这些后果,我该。你我举报了,我高考,我认,因为我做错,但这是我和陈劲生的事。” 她躬下腰,目光与她齐平,一字一句道: “楚梨,这一巴掌我还给你,你记好,我可不欠你的。” 第四十八章 chapter48 再次见到陈劲生,是在又一个月后。 a市已经进入凛冽的寒冬,昼变得极短,而长夜漫漫,迟迟不到尽头。天空被霾覆盖,像染上了浓郁的愁色,又厚又深沉,垂在这座城市每个匆匆行者的心口。 这期间,周弥山在美国给她办妥了手续,机票就订在这周六,他比她急,一刻都不想让她在a市呆。倪迦着机票信息,没有异议,迟早是要离开的,只不过提前了一日子。 她和周弥山对倪母隐瞒了她被取消高考资格的事,只说去国外上学,不用参加高考。倪母自然是不同意,周弥山一个电话后,勉强算 当初她回来,是对这座城市有不舍的,她知道一旦离开,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所以想把青春的尾留在开始的地方。可到头来,她似乎快被过往拖垮了。 周弥山亦是错了,他以为她回到这会解开心结,会找回当年的自己,他想让她重新快乐起来,她没有。 这一次,她把自己弄丢了。 他们都错了。 …… 陈劲生住院已有两个月,他身体恢复的很快,年轻的躯体愈合能力总是迅速的,他精神状态愈发的差,拒绝任何心理检查,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自从能下床行走后,常常一消失就是半天,医生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完全漠视。林漫每星期会抽出一天来看他,而这一天,往往是伴着争吵结束。 经历过一次生死浩劫,他身上的戾气比以前更重,总是被压抑的气息包围着,他变得锋利,冷漠,强烈的隔绝着周边的一切,仿佛旁人一触碰,就会被刺伤。 倪迦来看他的那天,自己做了馄饨,打包装饭盒的时候,笑了一下。 她没吃到他的馄饨,她希望他可以吃到。 她知道陈劲生在哪间病房,那串数字已经快成她的心魔了,每次在梦就要推开门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缠住她。 她拼尽力气去推,也终是大梦一场。 电梯门缓缓打开,倪迦走出去。这一层都是vip病房,走廊很安静,光洁的地面能照出她的影子。 倪迦不自觉放轻脚步,走到病房门口时,她停下了。 从门上的玻璃窗往不到什么,半堵墙挡着,能看出,房间里没有拉开窗帘,光线很暗。 这个点,宋彰要上课应该不在;如果他妈妈在,她看他一眼就立刻走。 管不了那么了。 倪迦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还未敲上门,门从面开了。 护士推着车走出来。 “你是?” 倪迦嗓子紧了一瞬,道:“他同学。” 护士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 “他打了针,刚睡着。” 倪迦问:“能进去看他吗?” 护士想了想,说:“现在最好不,他入睡不容易,昨晚几乎一整晚没睡,再这样下去伤口别想好了。么你再,他睡醒,么就明天再来?明天是周六,你们学生的话,应该有空吧。” 倪迦眉头一皱,“他一整晚没睡?” “嗯,经常这样,好不容易睡着了,让他睡一会。” 倪迦一瞬间不知说什么。 她是想见他的。 可她又舍不得惊醒他。 可能他们之间的命运即是如此。 不能告别,只有无言的离别。 倪迦说了声谢谢。 护士说:“他醒来我会转告他的,明天记得来哦。” 倪迦淡淡摇了摇头。 没有明天了。 ** 黑夜来临之前,陈劲生醒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不愿意清醒,他想睡久一点,再久一点。 梦里有个女孩,半身人型半身妖,她紧紧缠绕他,勾引他,三千黑发在他胸膛上铺开,每一根都化成刺,在他心口扎着,他拥抱她,就必须鲜血淋漓。 他愿意,于是越拥越紧,越来越痛。 他惊醒,才发现伤口真的在痛。 睁眼,眼前是一片黑色。 梦里,倪迦的脸在一瞬间模糊不清。 护士在此时推门而入,她走到病床前,轻轻拧开窗前灯,发现床上的人睁着眼,吓了一跳。 “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陈劲生嗓音沙哑,“刚才。” 护士点点头,“很好,睡了三个多小时,我你拆针。” 她特地调的很慢,就是为了尽量不让他感觉到不适。 陈劲生把手伸给她。 护士动作很娴熟,一边拆一边道:“哦对了,今天有个女生来看你。” 自他住院,有人三番五次的来看他,林漫请的护赶走过不少,宋彰也发过脾气,只有楚梨,越挫越勇,而林漫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只放她进来,别人一概不许探望。 陈劲生对此很厌恶,护士的话,他毫无反应。 “之前没见过她,说是你同学,长得也太漂亮了,着不像高中生。” 陈劲生手猛的一抖,眼睛陡然望向护士,“她人呢?” “别乱动!哎呦!出血了!” 护士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迅速拿棉签给他摁住。 陈劲生仍然盯着她,“她人呢?” “早都走了,我说你睡着了,她就走了。”护士站起身,把东西收拾好,“女朋友?反应这么大,她明天还会来的,快躺下吧,千万别乱动。” 陈劲生没说话,他感觉到自己猛烈跳动起来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浸入湿冷的海水。 不会的。 这么久她都没有出现。 她不会再来了。 ** 倪迦在抽完第四支烟后,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 她又在医院耗了一下午,她发现这种无尽的待有时候挺让人上瘾的,时间很安静,来往皆是陌生人,她什么也不用想,放空即可。 天快黑了,再不回去收拾行李可能会来不及。 倪迦甩了甩发麻的腿,她抖落身上残存的烟灰,准备把搁在一边的馄饨扔了。 走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吃的也没留下。 干脆就不留下,他不用知道她来过。 然而,她没办再进行下个动作。 她看到了站在她不远处的陈劲生。 他没有穿病号服,是一件深灰色的薄衫。 他瘦了,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的。 下巴冒了胡渣,头发也长了,都是些细微的变化,其实并不明显,而她能看到,因为他们很久没见了。 空气凝固住,然后他缓慢的向她走来。 他还是好的,五官分明,身形高瘦,那副惊艳的皮囊之下,无血无肉,仿佛向她走来的,是一堆森森的骨架。 他太空了。 倪迦眼睛是在一瞬间发酸的,她忍住了,没哭。 “你怎么出来了?” “……”他眼皮垂下来,着她。 “伤口好点了吗?” 他无言,眼睛向下滑落,停在那个包装袋上。 倪迦顺着过去,把袋子提起来,“本来是要你的,已经冷了,面可能也糊了……” 他打断她:“你做的?” 声音哑的吓人。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声音了? 倪迦低头,不敢眨眼,生怕眼泪掉出来。 “嗯。”小心翼翼的一声。 “我。” “吃不成了。”还是不小心,眼泪砸在地上。 他伸出手,掌心对着她,“我。” 倪迦着那张脉络错综复杂的大掌,扭头,把袋子挎在他手上。 她固执的扭着头,不他,眼泪成线似的往下滚。 陈劲生慢慢蹲下,他感觉到伤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没管,把袋子解开,然后把面的透明包装盒拿出来。 打开,香味扑了一鼻,还混合着浓浓的酸意。 是她亲手做的。 陈劲生掰开筷子,面确实已经糊了,汤全部泡进去,烂成一片,还很冰。 他夹住一个还算完整的,送进嘴里,能吃出味道,很香。 比他平时吃的东西酸很,酸到眼眶轻而易举就被刺激的发红。 陈劲生咽进去,又夹了一个往嘴里送。 倪迦着他的头顶,“别吃了。” 他不听。 “陈劲生,别吃了。” 他越吃越急。重复着一个动作。 是了,他从来不听别人的。 天气很冷,他一受冻,脸就更白了,着一点血色都没有。 倪迦在他面前蹲下,手把他的半握住,“我喂一个。” 陈劲生抬眸看她,眼睛边框泛着红,瞳仁黑的清透,透到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更纯粹。 他说:“冷了。” 倪迦眼睛全是泪,人却笑着,“快点。” 陈劲生低头,在饭盒搅来搅去,她挑了个小到只剩一点边儿的。 倪迦握着他的手,重新夹了一个大的,“我这个。” 他手上使了劲,她没再掰动。 倪迦轻声说:“陈劲生,听话,行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陈劲生不使劲了,他喂她。 “好。” 一盒冰掉的馄饨,倪迦吃了一半,陈劲生吃了一半。 不能制止,她就分担。 她把饭盒拿去扔掉,陈劲生就跟在她后面。 她躬下身丢进垃圾桶时,一双胳膊从后面紧紧缠住她的腰。 他把她狠狠抱在怀。 “别走,行吗?” 陈劲生傲了这么年,没低声下气过。 他只想让她留下来,在这,在这个他不喜欢的世界。 倪迦没有出声。 他们见面到现在,对于楚梨的视频,对于她是否骗了他,对于她为什么这么久不出现,只字未提。 有问题,不需答案。 有答案,也不需问。 他相信她。 正如她相信他,会相信她。 “陈劲生。”倪迦慢慢拨开他的手,从他怀转过身。 他嘴角还挂着一截儿紫菜。 倪迦轻笑着,嘴唇覆上去。 她细细密密的吻着他,说了这世上最缠绵的一句: “再见。” …… 倪迦离开的那天,a市飘了一场雪,不大。 她顺利到达美国后,宋彰告知了陈劲生,倪迦出国的消息。 又一个月后,陈劲生身体康复,a市的高中迎来寒假。 出院那天,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不大,刚够盖住a市的地面,掩去这座城市发生过的一切庸扰。 当天晚上,陈劲生做了一个决定。 他的人生有两次毁灭。 一次是遇见她那天。 一次在这场和“离开”有关的雪里。 …… “如果我走了,你可以去找我。” “你想都不想。” 第四十九章 chapter49 刚到美国的时候,倪迦完全是懵的,她英语差,周弥山总不能面面俱到,手机翻译也很痛苦,出去和人的交流能力基本为零,吃个饭都异常艰难。 倪迦的专业是酒店管理,学校不是多好的学校,但也不差,因为城市好,地理位置有先天优势,学校和当地的酒店都是有联系的,实习与教学相结合,她很快就忙碌起来。 白天学专业,晚补语言。硬件知识比别人落一大截,她没道理不努力。 学校大多是留学生,各国的都有,不同的文碰撞在一起,一具又一具陌生而美好的身体,交谈与日常生活,都已不再是国内的样子。 她依然尽多时候保持着独来独往,在曾经的学生时代,厕所都要硬拉同伴的日子已经彻底离她远去。在更广阔的天地里,人人都自由,你埋首做自己的事,没有人会好奇。 她还年轻,年轻总是让人羡慕,愈合能力快,痛苦会减半。踏出那寸土地才知道,之前的半身磨难,不过是漫漫人生里的小小一粒。 年轻的生命总是充满无数的未知与可能,那颗枯草疯长的,在跨越万里山河的地球另一边,总算被唤醒了。 她想,她这个人,可能是没有归属感的。 她不怀念曾经,不思恋故土,也不想家,她没有家可想,唯一的挂念只有母亲。 她换了新的手机号,和以前的人全部断了联系,本就没有几个值得联系的人,微信号都弃之不用,若说和曾经还有唯一的联系,就是顾南铭,他在她的新手机联系人里,从没过电话。 就连陈劲生,她都甚少想起。她再想起他时,已经可以用流利又委婉的英语拒绝眼前向她示好的男生了。 她不想谈恋爱。 这个不想谈,一维持,就维持了大学四年。 周弥山倒是没有异议,相反,他知道她的想法后,表情愉快的还挺明显。 倪迦对于他,是不敢用以前对付那群毛头小的路数的,周弥山是什么人,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的地位全靠自己的实力得来,她那点浅薄的社会资历,根本没能力透他。 他对她好,是哪种程度的好,出于什么身份的好,她都看不透。这一点上,周弥山拿捏的极好,如果她多想,反而显得她心思不纯。 毕业那年,他带倪迦去跳了一次伞。 双人跳,周弥山带她。她这才知道,他玩极限运动道行挺深,有证,可以当练的级别。 “没看出来。”倪迦总结道。 周弥山给她带装备,没看她,“是你不关心。” 她抿唇,不语。 周弥山的练在旁边说:“现在高度3500米。” 这个高度对周弥山来说不值一提,但倪迦是第一次。 装备带好后,他检查了一遍。 “害怕吗?” 倪迦没说话,摇了摇头。 怕归怕,但向往更多一点。 周弥山真的懂她。 她需要这样的刺激,什么都不如身体和感官的刺激,让人瞬间释放所有压力。 周弥山拍了拍她的肩,“好样的。” “现在高度3800米。”练继续道。 “4000米,准备。” “跳!” 舱门打开,伴随着练的下令,倪迦义无反顾的对着眼前的天空跳下去。 从高空一跃而下,眼前天旋地转,景物变成混乱的线条,失重感一路冲到头皮尖,发麻又恶心。呼啸的风朝她铺天盖地的刮来,她急速下坠。 但伞开的那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周弥山在她耳边说:“睁眼。” 倪迦慢慢睁开眼,呼吸屏住。 她看到了天堂。 一望无际的海原来有边际,沙滩是大片的金黄,绿树变成一簇一簇,各种颜色像拼在一起,拼出一幅画来,明亮温柔。 蓝天在眼前,阳光在背后。 她在风中。 惊动魄也好,排山倒海也好,当她与人群脱离,真正置身于世间万物时,她融汇于伟大的自然。而这一刻,天下苍生,爱恨情仇,都与她无关。 她清楚的感觉到,她心中不再是万念俱灰,不再是一了百了。 而是强烈的,对生的渴望。 或许,这才是向死而生。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 不知不觉,倪迦在波士顿呆到了第九个年头。 当年,她毕业后直接找了工作,周弥山托人写了封推荐信给她,她入职不算艰辛。 她知道她的背景在同事眼中一直成迷,偶尔开车来接她的周弥山更是像幕后金主一样的神秘存在,她曾为这些懊恼过,周弥山只说过一句话。 “你虚,就证明你的能力还不够让你问心无愧。” 这个时代,能力说话。 但在那之前,大家尚不出差距,你若有半点出头,但不至于碾压对方时,会有人被嫉妒怂恿,用恶言攻击你,用自以为是的目光批判你,伤害你。 当你站高位之时,还是那些人,会来讨好你,恭维你,簇拥你。 人之丑恶,她从很小就体会过。 她越了解人性,就越厌恶。 于是,倪迦的独来独往持续到了工作里。 她不成群结队。 牛羊才成群结队。 她不需要无效的社交,让自己只是看去不那么孤独。 倪迦对事物的接受能力强过同期很多人,这是经历给她特殊的馈赠,大风刮走过她的一切,她不在乎一些形式的东西,人情冷暖,的很淡。 很多新人抹不开面子的事她都不怕,随机应变的速度也快,无论是顾客找茬,还是各种突发状况,她很少慌过,淡定的很。 工作期间,倪迦话很少,拒绝一切搭讪,属于干实事的那一挂。加之她长相十分过关,一路绿灯,混到大堂经理的时候,她自己也有点发愣。 前半生的黑暗,好像已经不见了。 说快不快,可说慢,好像也只是一眼间。 她荒谬的十九岁,就这样消失了,连个影都没有。 倪迦二十八了。 ** 酒店调休,她放三天假。 在公寓里窝了两天,哪都没去,微信不回,工作电话不接,第三天,周弥山无论如何让她出来吃个饭。 他在电话里说:“你摸摸头顶长草没。” 倪迦真的就摸了把脑袋,“no.” 周弥山说:“晚我去接你。” 倪迦掀着眼皮,“我说要去了?” “没得商量。”他说完直接挂断,确实是没得商量的态度。 倪迦把手机扔在一边,喝了口水,重新仰躺进沙发,进行静养性,大脑的放空。 晚,倪迦还是准时下了楼。 着从台阶上,踩着高跟鞋一阶一阶下来的女人,驾驶室里的周弥山很久没回神。 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吊带裙,一肌一里仿佛攒着盈盈的水光,银月润色下愈发的白嫩,长发是乌黑的,松散的卷落在肩头,抖落在臂间。 倪迦二十八了,岁月从不败美人,此话不假,她现在是最动人的时刻。完全褪去了少女的稚嫩之感,眉弯眼迷离,一颦一簇都是妩媚,举手投足皆动荡,晃得人心慌慌,红唇一勾,魂大概都要给勾去。 她身已经找不出当年他在火车站找到她时,那个落魄,而绝望的影子了。 那时的她,眼底空洞,固执又悲观,她不肯放阳光进来,她不知道,她抛弃生活的时候,生活也在抛弃她。 所幸,她和生活和解了。 但她的高傲和坚持,没有变过。 那是她身上耀眼的部分。 曾经的时光里,她遮掩过,隐藏过,好在她如此怜惜自己,她不曾放下它们过。 她从来都是个独立的人。 她看似柔软的外壳下,是一身比什么都硬的,反骨。 倪迦拉开车门,立刻皱起了眉头。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的源头。 眼睛一扫,愣了。 周弥山竟然在后座放了一大捧玫瑰花。 倪迦坐副驾,转身,直接把那捧花捞到前面。 这得多大,能塞下她三个头。 个个娇艳欲滴,血一般红,烈的似火,在夜里是明晃晃的暗示。 倪迦凑近闻了闻,然后说:“周律师,送花就俗了。” 周弥山头皮也有点麻,他没想到倪迦这么直接,这么“没眼力见”,干脆给他一把拿走了。 气氛本该是尴尬的,但倪迦一脸坦然,他再觉得尴尬也没意思,忍不住自嘲出声: “这事儿能不俗吗?” 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学人小年轻追姑娘,落入俗套了,还能怎么办。 倪迦不冷不热的说:“你别告诉我,还有烛光晚餐。” “……” 周弥山绷不住了,“有,怎么着吧。” 倪迦拿出手机,对着花拍照,头也不抬,“不吃。” “倪迦。”周弥山皱了皱眉。 她这才抬头,“天天酒店里就那一套,我不容易放假,你饶了我行不行?” 周弥山语噎,这倒是他没考虑周到。 “那你想吃什么?” “不吃了。”倪迦收了手机,了眼熙熙攘攘的城市。 “去海边吧。” 对方是周弥山。 她不能敷衍。 第五十章 chapter50 驱车大概小时到达目的地,周弥山去泊车,倪迦去小店买了两杯柠檬汁。 这个海滩距离市中心较远,因此相对其他海滩来说人稍少些,干净又清净。 周末晚上,两两的人散步,踩水,周边运作餐馆与酒吧,闲碎的交谈声与悠扬的小曲,淡淡的光晕笼在沙滩之上,远处,层层幽蓝铺开,海天连片,美而惬意。 倪迦抱着柠檬汁喝的起劲,周弥山喝了两口就拿在手上不动了,他拧眉,道:“就这么喜欢?” “就这么喜欢。”倪迦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就像我喜欢吃酸辣,你口味偏清淡。” 倪迦把吸管从嘴里抽出来,嫣红的唇像闪烁而柔软的冻。她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却又话里带话的讲: “有些东西,天注定的。” 这几年,她学精了。 酒店这个行业,每年都有大批大批人往里跳,有人混不出头,被碾死在最底层,叫嚣这是个无用的专业,出来只做服务生,提供廉价劳动力;就有人大笔的捞钱,为领头人,脚踏入上流社会,随人打交道八面玲珑,在鱼龙混杂的声色犬马里游刃有余。 倪迦能成为后者中的个,是周弥山没想到的。 而抛开工作后,她又活回了自己。要么突然消失,不知道去了哪儿,要么闭门不出,日三餐合顿,外卖解决。 周弥山重新吸了口柠檬汁,口腔里酸意弥漫,钻入牙缝,涩的他眉头再没解开过。 等他消化完,嫌恶的把柠檬汁丢进垃圾桶,开口:“是,这确实是天注定。” 倪迦很少看他吃瘪,笑了两声。 他们并肩走在海边,海风袭袭,潮湿的味道,吹在她白皙而娇艳的脸庞,黑发在舞,她的裙角在肆意张扬。她鞋底进了沙,干脆把高跟鞋蹬了,毫不在意的拎在手里。 风从她的发间穿过,周弥山的目光跟看向远处,他嗓音浑厚,疏朗,像眼前这片容纳万物的蓝,连涨一退,都是无尽的温柔。 “倪迦,我今年三十五了。” 男人这个年纪,分秒都是黄金。 他无非是迷人而雄健的,律师这个职业,很少有华人在美国出人头地,实力,财力,社会地位,他样不缺。 如今他什么都有,说俗点,有钱多金,肢健全,心态健康,还无父无母,省去了无数麻烦。 倪迦记得是有不少女人迷恋周弥山的,他这两年多了个漂亮又身材火辣的女助理,黑发却碧眼,混血,每次见她,眼神里的妒火能把她烧穿。 美人当前,他怎么就在她这儿想不通。 她的心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我大你七岁,你不会嫌我吧?” 倪迦闻言,挑起眉,歪着脑袋看他,“周律师,中国老听过没,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他笑了,笑声也悦耳,陈年的酒似的,是年岁积累的迷人。 “我没骄傲。”他语气恢复平淡,“我怕你看不上我。” 倪迦被这句话说的没声儿了。 “看来是的。”周弥山笑笑,面色依然温润,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愤。 他到底是成熟的,情绪不外泄,内敛身锋芒。 倪迦不走了,高跟鞋随手扔,从挎包里把烟盒掏出来,抽出一根咬在嘴里点火,海风极大,火一出来就被吹灭。 周弥山倾过身给她护火,大掌挡住风,那簇火苗颤颤巍巍的存活下来。 烟头一明一暗,烟雾从她鼻翼间飘出来,又在头顶消散。 倪迦借烟把心底那股躁意抚平。 她轻轻浅浅的说:“我不值。” 她真的不值。 周弥山陪她度日,熬过药汁里最苦的那段,帮助她长成现在的模样。没有他,她早已母亲死于那年的街头,悲怆又心酸,连块土都没得入。 他不是一手遮天天下无敌,哪儿来那么多牛逼哄哄的人,他收留她时,不过二十出头,就只是小有,名声虽四起,但根基尚不稳。他自己忙得多累,肩头承担多少重,从未和她讲过。 倪迦欠他的,早就还不清了。 “值不值得由我评判。” 周弥山说,“从见你第一面,你就和我是平等的,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想帮你,是还你爸的恩,也是我情愿。” 倪迦勾了勾唇,“所以我还未成年的时候,你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那倒不至于。”他看不断冲刷上来的海浪,说:“我那时就想拉你把,因为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我明白你的感觉,无依无靠,觉得株草都比自己活的有意义。” 倪迦把烟吐出去,心里缩一缩的,没有接话。 “后来,就顺其自然了。”周弥山笑了声,“这么多年,你身边要有个合适的出现,有个好归宿,我也不至于搞今天这出。” 倪迦也笑,懒散的语调,“合是我对不起你。” “倪迦,还是那句话,别觉得欠我的。”周弥山敛了笑。 他最怕她顾虑这个。 “谢谢你。”倪迦手里夹着烟,眼神变得深长,“真的。” “那坦诚点儿?” 周弥山从裤子口袋摸了个圆圈出来。 量身定做,精简而高奢,符合她的气质。 没盒子,他害怕形状明显,她看出来。 今夜的风,是柠檬与咸海交织的味道。 这刻,不是头脑发热,不是冲动。 他等了十二年。 “倪迦,没合适的,就跟我过吧。” ** 来的人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坐进软沙里,又脸烦躁的扯开领带,解开最上面两颗扣,把桌上放着的酒杯拿来一饮而尽。 宋彰终于得空,跟这个忙起来一星期影子都见不的人八卦一下。 “这次这个叫什么宁的嫩模,你真跟她好上了?” “什么宁,人家叫宁懿,懿,声。”有人凑过来调侃宋彰,“好歹是生哥女朋友,你多做点功课行不行?那女的现在是当红模特,天天上热搜,见那么多回也不知道查查字怎么念。” “你滚。”宋彰把那人踢开,又转向阴沉沉的男人,“你最近好嫩模?天两头换一个,肾还能行不,家里都有个了,还出去鬼混。” 陈劲生在跟下属吩咐事,闻言,冷冷朝他看眼,“你娶她?” 宋彰自知失言,默默闭了嘴。 陈劲生当年吞药自杀,楚梨是第个发现的。 他入睡艰难,医生开过安眠药,但他没吃过,全存,楚梨发现过次就留意上了,她以为这是他的药,但心里又揣着隐隐的不安。 女人的直觉是天生的技能,十有九中。倪迦走了,陈劲生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根本不正常。 陈劲生出院那天晚上,楚梨的眼皮跳的跟抽搐似的。她软磨硬泡,从宋彰那得知陈劲生家的密码,破门而入时,看到安静的躺在沙发里的人,魂都吓没了。 得亏送医院送的及时,抢救过来,于两天后清醒。 同年,林漫和陈父共同回国,陈劲生开始进行全面心理治疗。 楚梨从那天起,始终没离开过。 肖子强入狱,判了年,林漫打点过,他若能活从狱中出来,得算他命大。 听说不久后,牢房里的肖子强精神彻底崩溃,了痴傻之人。 真正的狠,不是最粗鄙的暴力,而是无形之中逼上绝路,肖子强死到临头,都是茫然的。 陈劲生休学了,在家治疗,陈家给他请了师,情况有初步的好转后,开始补学校的知识。 他参加了高考。 发挥稳定,名校录取,林漫不想让他出国,陈劲生直截了当的打消了她的顾虑,他不出国。 后来的日子,陈劲生似乎步入正轨。 他为了陈家最出色的晚辈。 庞大的家业,他初入社会时就直接被推上风口浪尖,陈父把酒店商场两块扔给他管,有人想看笑,那么大的蛋糕,他也不怕撑死。 但陈劲生吃下去了。 不仅吃下去,还在那个位置,越坐越稳,他目光又准又狠,拓宽的几个业务全在近几年成了大热。 盘根错节,处渗透,根扎的多深,他自己都不知道。 陈家早晚是他的。 林漫对于他的婚姻,心底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 陈劲生不需非走门当户对那一套,如没有必要,他可以不联姻,他只需要个够聪明,也够知足的女人。 楚梨这么多年不离不弃,林漫全部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姑娘是她选中的,长得秀气,讨人喜欢,懂做事,能察言观色,最重要的是,还有手段。 她怎么弄走那个妖里妖气的女生的,她知道的清二楚。 更何况,她还救过她儿子命。 陈劲生反抗的方式很直接,女朋友个接个,花边新闻满天飞。 他随便林漫和楚梨怎么折腾,他知道林漫在等他厌倦的那天,但他比她耐心足。 “生哥,你也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总得结婚生子。” 陈劲生对下属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掏了口袋的烟出来。 叼上,点火,下颚弧线裁割的立体又分明,他合上火机,顺手丢回桌上,动作流畅而随意,他放松状态时,痞气就会透出来点。 他漠然的抽着烟。 辈子这样,又怎样? 宋彰坐过来点,表情很别有意味。 “不过,我跟你说个事。” “不知道楚梨和你说没?他们班要同学聚会。” 陈劲生弹烟灰,“关我什么事?” “我今天打听了下知道,他们班这次聚会的主题。” 陈劲生这下连搭腔都省了。 宋彰吸了口气,缓声说:“给美国回来的同学接风。” 第五十一章 chapter51 陈劲生良久都没动作,一支烟燃到烧手,他才把捻灭在烟灰缸。 动作发狠,捻的烟头支离破碎。 宋彰躺进沙发里,嘴里衔根烟,年份久了,他发现痴情真能变执念。 倪迦当年说走就走,走的干脆走的干净,走的绝情,她倒是潇洒,他们这群人却在那之后很久都不敢提她的名字。 陈劲生接受治疗,好了没,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快乐。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没了让他大悲的人,从此不会大喜。 当年脑子一根筋,林漫随便撺掇两句,再拿兄弟情说说事,宋彰就觉得都怨倪迦,只要她人消失,陈劲生就能好,万事大吉,皆大欢喜。 但陈劲生抗得过一刀,抗不过倪迦离开。他吃了那么多苦,从鬼门关捡回来的一条命,说不要就不要。 这事宋彰的打击,说当头一棒不过。一直拌浆糊的脑袋终于清醒,这他妈是爱情,是陈劲生这个孤家寡人唯一的爱情。 如果还能有一次机会,他就当个旁观者,幸福这事儿太难,无则罢,有,他希望陈劲生抓得住,他太苦了,老天若有眼,得让他尝尝甜。 ** 一周前,倪迦拖着李箱进入新居。 地段佳,楼层,倪迦喜欢从处往下望,一览眼底的感觉。 装潢简单大气,家具齐全,房租不便宜,她近两年积蓄不少,又是一个人过,追求质量生活无问题。 她没带多少东西回来,她满柜的衣服鞋子禁不起折腾,来了再买就,况且,她也不知自己能呆多久。 倪迦收拾妥当,洗了个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于窗前吸烟,发梢的水珠渗进吊带裙,布料紧紧吸住凹凸有致的身子,风一吹,脊背起一层细细麻麻的小疙瘩。 周弥山的电话在此时打进来。 倪迦了会屏幕,接通。 “一个告白,吓得你玩失踪?”周弥山开门见山,“丁薇说你辞职了。” 丁薇是他的美女助理,中文名是真的土。当她知道她要回国,满脸都是毫不遮掩的窃喜,“倪迦,他不问我我是不会告诉他的,还有,这是你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这么来,他是问了。 周弥山在那边问:“回国了?” “嗯。”倪迦缓缓呵出一口烟,着窗外亮晶晶的车灯串成的长河,说:“我回来找答案。” 有些问题,她现在需要答案。 鬼知道她自以为快要忘到天边的人,会在周弥山向她说出“跟我过吧”的那一刻,疯了一样涌现在她脑海里。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少之又少,算下来,两个月不足,却发生了那么多事,跌宕到以为过了半生。 没有甜如蜜,时刻都针锋相对,互相折磨,苦恨掺半,回想起来,连亲吻都带着目的,搅的人心好痛。 可就是这样,他为她加油,推她向前冲,他在她家楼下守一夜,他浑身是血,还要让她不要落泪。 还有太多太多,多的她耳朵里全是他的声音。 “倪迦,我不会放过你。” 倪迦发现,她从未忘记,她只是不敢提起。 周弥山很不面子的揭穿她,“你里已经有了。” “或许吧。”倪迦没反驳,“那我要知道他的答案。” 她的直白,让周弥山有一阵子没开口说话。 倪迦这姑娘,哪哪儿都不好,但有一点是发光的,她遵从自己的内,坦坦荡荡。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绝不纠缠,不留暧昧不明的余白给任何人,不然以她这个条件,什么样的男人骗不到手。 她本可以不这么孤独。 “周弥山。”她紧了紧牙关,郑重的了声:“对不起。” 周弥山轻笑一声,“我不接受。” 倪迦没说话。 “原不原谅是我的事,幸不幸福是你的事。”周弥山说,“倪迦,别一个人回来见我。”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酸掉牙。 倪迦抹了把眼泪。 低声:“好。” ** 隔天,倪迦在专柜挑银链时,碰见一光鲜亮丽的美人。 美人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只露红唇,棕栗波浪卷发,身材前凸后翘,脚底一双gi板鞋,仍然高过店里所有脚踩高跟鞋的女人。 这身架子骨,老天爷赏的模特饭碗。 柜台小姐扫了一眼,没离开进店后只看不语的倪迦,而是又指另一人去接待那美人。柜姐有眼色,倪迦穿着虽低调,但那脸,那气场,一般人修炼一辈子达不到。 倪迦完一圈,从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绒袋,倒出来一个戒指来。 “我想找条链子,配这个。” 柜姐一眼扫过,那戒指样式不俗,钻体通透漂亮,下更肯定,这女的非富即贵。 “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简单点就好。” 柜姐点头,俯身去找银链,倪迦坐转椅,双腿交叠,眼神淡淡的着。 刚进店的美人突然立在她左侧,不确定的出声:“倪迦?” 倪迦回头。 美人把墨镜摘下来,一张艳艳脸庞露出来,长眉细眼,妆容高级。 她不等倪迦开口,主动介绍:“我是樊茵。” 倪迦轻轻“啊”了一声。 她记得她。 在那个遥远的学生时代,她是全校皆知的长腿大胸的女神,她对她坏过,好过,人品不予评价,但她是唯一一个,在倪迦来有脑子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樊茵还是耀眼的,眉眼神采奕奕,谈吐大方。毕竟当今社会,总不会亏待有能力的美女。 樊茵问:“听说你去了美国?怎么回来了?” 倪迦坦然:“辞职了。” 樊茵眼睛一睁,倪迦如今的模样,应该是在国外混的不错,怎么会想到回国? 但她紧接着就看到柜台玻璃那颗闪着光的钻戒,样子很独特,不像店里的款式。 弯眉一挑,樊茵试探的问道:“你结婚了?” 倪迦莞尔,“没。” 她没有过多交谈的意思,樊茵有眼色,便不再多问。 她当年那些事,樊茵知道个七七八八,她消失后,陈劲生退学,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轰轰烈烈,往后的几届都版本变样,成了传说。 樊茵还替她不平过一段时间。 像倪迦那么有风格的女孩,不该落个如此下场。 好在她现在看起来,气场丝毫不减,平添妩媚韵味在眉间。 樊茵主动拿出手机,“留个微信吧,现在还能碰到的中同学没几个。” 倪迦思考了下,没有拒绝。 二人互加微信,是倪迦的新号。 倪迦她打扮,前卫而时尚,问道:“你现在是……” “做模特,不过这就是个青春饭,总有比我漂亮的年轻姑娘。” 樊茵这话是谦虚,她一张脸精致泛水光,身材管理好,说二出头没人不信。 “但我大学主修摄影,还算有点用,等我老了,不至于养不活自己。” 很低调的说法,但不让人觉得刻意。 这是常年与人打交道的出色表现,混圈子的人到底不一样。 倪迦笑了笑。 柜姐适时的切入二人对话,把几条项链摆桌,“您看,哪款您比较喜欢?” 其实就是用来穿个戒指,越简单越好,没那么多讲究。 倪迦挑了最细一根,不问价钱,直接让她包装起来。 起身与樊茵道别,她独身出了商场。 晚,倪迦收到一条陌生的好友请求。 验证消息那一栏写着:我是程硕,你还记得我吗? 倪迦无言了一会,点了同意。 樊茵会他她的微信,她一点也不稀奇。 她知道的,天下特长生是一家。 倪迦本意是不想联系任何中同学的,但没有媒介,她没办法了解这几年的陈劲生。 程硕加她,马上又把她拉进一个群。 倪迦进去,发现里面正聊的热火朝天。 她大概了两眼便懂了,他们在组织来一场聚会。 曾经的中同学,她根本没记住过几个,二八九岁,还处在浮躁的尾巴尖,许久未见,人人都热情,聚会的事越说越激烈,随着她的加入,气氛走向.潮,一秒个人讲话,手机叮咚叮咚不停。 在空隙中,倪迦到了他们讨论的主题。 她接风? 倪迦很无语。 见她一直沉默,程硕在私人对话框找了她,“打扰到你了吗?” 显然,介于曾经的事,他的态度小翼翼。 但这人的情商智商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堪忧。 倪迦飞快的打字:“没有。” “大家很久没聚了,今天听说你回来,都想见见你。” 倪迦停手。 那边又问:“你去吗?” 参加的话,说不定会碰到那些让她人生变得精彩绝伦的故人。 而这群没有感情的旧同学,更想见的是她如今生活是否落魄,身材是否变样。 倪迦身体里有一股久违的雀跃。 她到底是不安的。 她回答:“去。” 第五十二章 chapter52 当晚从酒吧出来,陈劲生着林漫发来的短信,让司机送他回主宅。 客厅灯敞亮,茶香阵阵,林漫和楚梨各坐边真皮沙发,不知道在聊什,笑声连连。楚梨很讨她欢心,她不得不讨,有林漫帮衬,陈劲生不会拿正眼她。 这场景,几乎每次林漫叫他回家他能到。 陈劲生有像往常漠视,他换了鞋,走到楚梨边的位置坐下,臂慵懒搭在沙发背上,只胳膊架在楚梨后。 这近的距离,楚梨腰不觉挺直,她紧张到手心出汗。 不管过去多久,陈劲生是迷人的。 她能闻到他上的酒气。 楚梨抿唇,问:“你喝酒了?” “喝了点。” 陈劲生难得回应,脸色比往常红润,酒气熏的他双眼黑亮。 林漫若无其的出声:“这恐怕不是喝了点吧,楚梨,你扶他去卧室。” 言下之意很明显。 楚梨踌躇,“这……” “走吧。”陈劲生今天不正常,他第次有厌恶她的存在。 楚梨满心的欢喜瞬间盖过犹豫,脸颊透出羞涩的绯红。 她扶起他,触碰到他的手臂,手揽过他的腰,陈劲生依势靠在她上,他并不壮硕,但常年健,肌肉紧实,重量不低。 楚梨默默承受着,觉得心脏要蹦出喉咙。 上了二楼,到陈劲生的卧室门前。 她把门开,然后揽着他进去。 门关上,楚梨有立刻走。 陈劲生动,好整以暇着她。 楚梨走上前,手碰上他的衣领,眼睛却不敢直视他。 “要我帮你脱吗?” 陈劲生那着她,点头也摇头。 楚梨呵出口滚烫的气,颤颤巍巍摸上他的扣子,解开第颗,他的锁骨便露出来。 她想继续,感觉头顶阵温热的气息。 他在开口说话。 “周末准备干什?” 楚梨秒钟从梦惊醒。 她今天接到过高班长的电话,语气激动的邀请她参加同学聚会。 班长的认知还停在她和倪迦是好同桌的阶段。 明明过了这久,只要通电话,个人名,能把她拽回做学生的年代。 往历历在目,被扇过的脸还隐隐作痛。 楚梨的手点点从陈劲生上滑落。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今天这反常。 “我们班高同学聚会。”楚梨合上眼,语气轻颤:“你要去找她?” “找她干什?”陈劲生在她耳边低笑,“我不是有你了?” 尽管喝多,他褪去冷漠,神情变得轻佻,语气里仍然半分爱意有。 楚梨难堪的低下头。 她替己持续加速的心跳和滚烫的面颊悲哀。 “想去去。”陈劲生离开她,“结束我去接你。” ** 倪迦有急着去酒店面试,她想先调整心情,再决定是回美国还是留在这。 过倪母后几天,周末如期至。 如今她不需要刻意装扮,五官艳丽迤逦,乌黑细眉配红唇,袭贴黑裙,裙摆水波似荡漾在脚踝,尖头高跟露出细闪的光泽,把她双玉足拖离地面十公分。 她的配饰全是极其低调的款,腕间块女士银表,最亮眼的是她脖颈上那条项链,细链穿过枚戒指,恰好卡在她锁骨正间。 她骨窝深,骨相极美。 倪迦到场,然是引起轰动。 男生惊艳,女生惊讶。 班长好似再张过个,还是小小个头,高的黑框眼镜换成金边,棕色头发烫着卷,职业女性的扮,她来门口迎倪迦,倪迦眼认出。 其他的人,黑压压片,她基本已经有了印象。 高班上四十多号人,听班长说今天来了三十五个。 包厢里张大桌,她被引去男生多的那桌。 有人帮她拉开座椅,她侧过脸了眼,挑了挑眉。 男生五官比以前张开了点,曾经的阳光少年气不再,蜕变成了高大的男人,眉眼间的朝气也被生活抚平,他变得平凡,和万千世界里的立之年的男人。 程硕不好意思的揩了把短发,笑道:“认不出来了吗?” “。”倪迦入座,向他礼貌点点头,“谢谢。” 程硕坐进她旁边,替了倒了杯茶,“你倒是让人眼认出来了,还是那漂亮。” “是啊,倪迦越来越漂亮了。”她侧另女生说道,上下量着她,“你怎保持的材?脸上点皱纹有……鼻子怎好像比以前高?在哪家医院做的,着好然啊。” 语气足够亲密,像是随口问,好似听不出来满满的妒忌与恶意。 倪迦笑眯眯的饮茶,杯沿留下圈淡诱人的红痕。 “你鼻子够高,不用做。” 鼻梁低塌还有点蒜头鼻之感的女生瞬间闭嘴,嗓子里沉沉“哼”出声。 正想着,包厢走进纤纤白裙女子。 也留黑色长发,不烫不染,配双楚楚大眼,眼帘转成波,风吹心惊的娇弱。 造化弄人,她白裙胜雪,她黑裙妖艳。 像先约好的暗较劲。 楚梨上他们这桌,面上带着微微歉意,“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立刻有男生给她端酒,“迟到罚杯。”还不忘关心句,“能喝酒吧?” 这是美女的特权。 楚梨似乎犹豫了会,咬牙,接过紧闭着眼口气,杯白酒下肚。 她放下酒杯,雪莲似的小脸被酒精染的通红。 桌上响起欢呼声和掌声,她到场,风头在这瞬盖过倪迦。 楚梨抿唇笑起来,手敛裙,在嬉笑之坐了下来。 她得以抽空,认真量正对面的人。 女人女人,天生敏锐又犀利,但饶是她尽可能的挑剔,仍然不出倪迦上有半点落败。 她当年,明明是灰头土脸的走,有朋友,不能高考,谣言缠,还害人不浅,她被踢出社会,踢出正常的同龄人的世界。 可她现在呢? 她比从前更美,曾经的妖冶化成眉梢挑,眼角瞥,红唇轻启,或是随意散落的发丝,她不再死气沉沉,是似冷似轻笑的眨着双眼。 足够妖娆,亦足够傲。 她不必与她争那些片刻的瞩目,因为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转回她上。 “倪迦,你现在做什工作?”班长问她。 倪迦:“目前有找工作。” 班长道:“刚回来是不太好找。” 倪迦笑了笑。 “那你大学学的什啊?在美国有工作吧?”又有人问。 “酒店管。”倪迦淡淡说,“在酒店当服务生。” 席话,让在座的女生心里平衡不少,似乎这才应该是她的结局,是那个成天吊儿郎当的倪迦的结局—— 个高考参加的人,能有什好出息? 唯有楚梨,神色不变,她认得出倪迦上的牌子,有件是便宜货;她刻意说的通俗,这群傻姑还真的相信她是服务生;她不参与闲话的讨论,置外,又有问必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从前的倪迦,根本不会如此,那她像个刺猬,暴露所有尖刺的同,也暴露着己所有的弱点与伤口。 现在的她,才是真的不好惹。 班长适挽回气氛,“我回学校教数学了,程硕也在,他教体育,我们俩兜兜转转,还是脱离母校啊。” “那还在起?”有人趣道。 “瞎说,程硕结婚了。”班长瞪那人眼,又问程硕:“孩子岁了吧。” “嗯,岁半。”程硕点头,想起己的孩子,神情也变温柔。 “那赵茹……” 程硕摆手解释:“我跟她高考前分了,她考的比较远,现在在那边工作,说是这次赶不回来。” 众人了然的“噢”了长长声。 不经感叹,间真快,人人转的似陀螺。仿佛上秒还在塑胶跑道尽情享受青春,下秒,进入社会,工作,结婚,生子,着日子天天过,却手空空,细数那些飞快驶过的年月,竟不知己做过些什。 于是当大家又聚在起,说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吹些天花乱坠的牛皮,出油的面颊挂着亦真亦假的笑,个个普通的躯壳,曾坚信己拥有与众不同的灵魂。 己的生活早已面目全非,我不拆穿你,你也不必轻我。 这是漫长生,逃不开的命运。 倪迦突然有点累了。 她说去上洗手间,提起包离席。 她找到处较为僻静的走廊,墙上开面窗,直对外面浓浓夜色,墙角放着垃圾桶,她走过去,点燃支烟。 抽口,后传来高跟鞋声,在她后停立。 倪迦回头,窈窈抹背,烟雾缭绕,她眼皮懒懒半垂着,盯着窗外的灯火。 楚梨先出声:“怎回来了?” 和记忆里的小姑娘说拜拜,她现在是精致又聪慧的女人。 倪迦转过,艳丽脸庞牵着抹笑,她比她高出小半个头,居高临下的姿态。 “闲聊?” “嗯。”楚梨比想象的心平气和,“聊聊你这几年。” 倪迦抽着烟,并不搭腔。 楚梨说:“你也可以问问我的……或者他的。” 倪迦笑笑,对她吐了口烟,“兴趣。” 楚梨被呛到,咳嗽声。 “兴趣你不会来参加聚会。”她缓声说,“你既然来了,证明你不准备和过去的人断绝来往。” 倪迦懒得回应。 “过去的人里,有谁入过你的眼。我不可能,程硕更不可能。除了他。”楚梨不肯叫出他的名字,似乎不说,这不是实。 倪迦勾唇,轻飘飘咬出那三个字,“陈劲生?” 尾音绵长,由她口吐出,似是带了千百种柔情蜜意在其。 倪迦笑的有点儿坏。 尤其楚梨秒变白的脸蛋,那笑愈发的肆无忌惮。 但今不同往日,楚梨有王牌,她有底气。 她眼睛直直盯着倪迦,“你要回来和我抢他?” 倪迦气定神闲的抽着烟,“楚梨,你这瞎想的毛病该改改了。” “是吗。”楚梨眼睛不放过她丝毫的神情,慢慢说:“他等会来接我。” 倪迦动作几不可闻的顿。 楚梨捕捉到了。 她后退步,似有些厌恶的蹙起眉,说:“还有,我讨厌女人上有烟味。” 第五十三章 chapter53 楚梨在倪迦之后进屋,她去补过妆,散粉扑掉泛油的鼻翼,口红是温柔的橘。色已如常,对人和和善善的笑,看出端倪。 牛皮拉完,攀比过后,饭局也接近尾声,有人意犹未尽,叫嚣着继续组局去唱歌,也有人婉拒,表示要先离场。 程硕询问倪迦意见,她兴致缺缺。 她失去应付的心情,架起生人勿近的面孔,只想赶快回家洗澡睡觉。 班长要去结账,回来再算大家平摊多少,刚起身,楚梨压下她,笑着说:“单已经买了,这次算请客。” 曾几何时,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小姑娘也有了如此气势,小手一挥,花多少钱都不重要,只图大家开心。 立马有同学作势“埋怨”,“楚梨你怎么能这样?说好了大家aa的,让你一个人掏多好意思?” 班长倒是真心实意,“就是,多少钱咱们平摊吧,这么多人吃饭也便宜。” 楚梨这才慢慢解释,脸上还有点娇羞,“其实也是我,是我男朋友,他买完单才告诉的。” “男朋友”出手如此阔绰,劲爆的行,众人自然又是起哄。 “男朋友呢?” “对啊,让他上来喝杯酒呗。” 楚梨本来是不想让陈劲生露面的,她害怕他和倪迦见面,但她又不甘心,肯放弃这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思忖间,楚梨偏过头拨了一通电话,看她捻眉嘴唇自觉的嘟起,一副撒娇模样,倪迦陷入沉默。 电话那边的人,现在是什么样的? 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太久没见他了。 九年,连他一个消息都没有。 她不联系,他也未曾主动。 隔了这么久,她凭一腔冲动跑回来,可如果他早就身侧另有佳人,需要她了呢? …… 陈劲生没有答应在楚梨的同学会上露面。 楚梨挂电话时,没有任何失望,她很清楚,他肯来接她已是另有目的,他会再给她更近一步的机会。 饭局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出酒店,聚集在停车场前,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去唱歌的和要回家的一半一半,倪迦留,程硕老婆一直打电话催,他也要回家。 几个男同学安排没喝酒的人开车,送女同学回家,倪迦打开手机准备叫车,程硕走过来,看她屏幕一眼,说:“送回去吧,开车过来的。” 倪迦还未搭话,楚梨于她身后喊她,“倪迦。” 倪迦转过身。 一辆宾利suv缓缓驶过来。 倪迦没有设想过,她和陈劲生再次见面该是什么样的,一切未发生的事,她不喜欢在脑海里描摹,她更喜欢付出行动,用双眼去直观感受。 但眼下,光是隐隐扫到那个人影,倪迦已经挪不动双腿。 车窗后的人,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她先看到他修长的手,一根一根圈住黑色方向盘,关节凸显分明,勾出手背上四道骨根,连至腕间,一块银表,安安稳稳扣住那只漂亮至极的手。 目光再延续而上,她终于看到他的脸。 男人都该经历岁月的。 被打磨,被沉淀,他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眉骨变硬朗,五官愈发正挺,下颚线紧削,名家也刻不出来的完美线条,多一丝都是累赘。 但他比以前更冷,戾气与倨傲只增未减。 他眼神太过锋利,寒冰作眸,冷到蚀骨,又带着强烈的侵略性,活活定住她,似尖刀,一点一点挑开她的衣服,她无名的恐惧,又喘上。 他这几年必定过得腥风血雨,却又青云直上,尝尽苦与甜,享受众人捧。因为他野心毫不遮掩,藏在冷漠外皮下,像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知道几时就会兴奋,惹一场灾难出来。 她看懂他眼里的意思,但她知道,他正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倪迦在他的目光中先低下头。 其他人离得远,没能认出车里的人是谁,但他们认得出车是什么车,楚梨在一众同学羡慕的眼神中,打开副驾驶的门,看向倪迦:“们送回去吧。” 她用“们”。 倪迦冷淡的说:“用。” “那你怎么回?”楚梨问,语气微讽:“有车?” 班长走过来安排,“倪迦,让楚梨送回去吧,们俩也熟悉一点。” 哪门子的熟悉? 倪迦想把自己置身于尴尬的境地,她不再说话,程硕似乎看出她的抗拒,替她解围:“没关系,来送就好。” ** 短暂的一面,却是在倪迦心上重重一击。 他们见面,谁也没有开口,只是对视,她已经感觉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路又变得迷茫。 同学聚会结束后,樊茵请她帮个忙。 她做模特,认识权贵拓宽人脉很重要,私底下是一家高级会所的招待,负责接待贵宾,陪同一些高尔夫等娱乐项目。工作是正经工作,虽免了偶尔被占便宜,但会所是娱乐商务一体化,大多数人是打着“休闲”的幌过来谈生意,和活色生香的娱乐场所有本质区别。 樊茵如今已是招待小姐的领头,每年招新时过来带带新人,会所来大客户时出面镇场,其余时候她忙工作,用去会所上班。 她接到经理电话,说是下周要来重量级客户,一点差错都不能有,要她回去帮忙。 樊茵不在国内,她有几组拍摄需在国外完成,赶不回去,焦头烂额时,她想到了倪迦。 她们短暂的交流里,倪迦说过她是酒店服务行业,说白了,跟她要干的是一回事,简直天降救星。 樊茵求人态度极其诚恳,又三两句形容自己实在回来,然一定会麻烦她。 倪迦好再推脱,便答应了。 樊茵于她是有用的存在,是可以维持的关系,她卖她一个人情,日后对自己也有好处。 闲着也是闲着,横竖就一天,她就当提前入工作状态。 ** 樊茵跟会所经理打过招呼,倪迦当天一早便到,经理领她换好工作服,一套黑色西装裙,八公分高跟鞋。 她长相惊艳,身材极佳,普通黑西服也能穿出妩媚性感,经理一见她就赞绝口,本以为樊茵随便塞了个人过来,但眼下,她满意的得了。 经理忍住多叮嘱她两句,如果有客人动手动脚,能忍则忍,这儿虽是高端场子,但客人非富即贵,钱多的人,免了一些花花肠。 倪迦点头。 她怎么明白。 上午点多,经理口中的贵客到达,豪车一辆接一辆驶进庭院,由司机去泊车,她和一群姑娘整整齐齐站于大厅门口,准备迎接贵客。 一群男人,高矮胖瘦,各种姿态,互相交谈着从她们面前走过。 倪迦随其他人一起微微欠身,最后一人走过才能起身。 但视线里,那双精湛皮鞋停在她面前,走了。 倪迦抬起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赤.裸裸的,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第五十四章 chapter54 贵客。 好一个贵客。 陈劲生那一眼意味有多深长,倪迦领会出一二。 一人各自进休息室,倪迦俯首,尽量降低存在感,跟在招待队伍的最后。 陈劲生停在门前,一姑娘正准备替她门,他对她摆摆手,姑娘没懂,愣在原地,陈劲生往后看眼,目光锁在装鸵鸟的倪迦身上。 经理是人精,立马叫走那姑娘,然后求救似的向倪迦。 躲也躲不过,倪迦端起体的微笑走上。打门,她礼貌欠身,“陈先生,请。” 陈劲生走进去,门关上,阻挡外界众人视线。 就他们两个人。 明明室内一片宽敞,装修似宫殿,倪迦却觉逼仄。 他进门就没了动作,一堵墙似的挡在她面前,她被挤在他身后,脊背僵直,贴着冰凉的门。 倪迦脸上的尽量温和,“陈先生,您能往里面走两步吗?” 陈劲生转过身,低头她。 倪迦穿高跟鞋,仍然不够与他平视,她恨死身高差上的劣势,让她气势上就比陈劲生低一截。 陈劲生缓缓俯下身,眼睛黑似墨,他淡声说:“我以为,倪小姐早都不记得我是谁。” 先生小姐,陌生假惺惺的称呼。 倪迦容不减,“我哪敢。” 陈劲生一动不动看着她,距离太近,他眼睛下淡淡的乌青落入她的眼。 他还入睡困难是么。 倪迦心底一阵动荡,下一秒,倪迦脖子一凉,陈劲生的手直接摸上她的锁骨。 他拽着她的项链,指间把玩那枚戒指似作打量,到戒指内圈的nj字母,嘴角要不的,“倪小姐婚约的人了,还这么浪荡?” 倪迦不为他的言语所动,“我怎么?” “来这个场子的女人,想攀关系想上位。”陈劲生手松开她的戒指,整只大掌往上,握住她的脖子,“倪小姐呢,过来钓金主?” 他越掐越紧,口气讽刺,“一把年纪,重操旧业?” 倪迦不是没听过比这些难听的话。 她想过,她的不辞而别会让他记恨,他那样低声下气的挽留,她都视作不见。 但,哪怕他拿她当陌生人对待,也好过做回仇人。 倪迦冷笑一声,“你病是不是?” 陈劲生眼睛眯起,掌心用力,“你再说一遍?” 倪迦被掐的呼吸开始不顺。 这人怎么越来越疯? 她抬脚就要踢他,身后的门被人敲响。 倪迦去扯他的手:“你松开!” 好在陈劲生没有继续犯病,把她甩到一边,拉门。 倪迦赶快背过身喘气,整理自己被弄的一团糟的衣领。 门外,是其他招待小姐来叫人,说其他几位总已经前去高尔夫球场,就等他,陈劲生点头,那人眼睛飞快的扫了眼倪迦,便退出去。 门重新关上,陈劲生对她说:“你等会跟我一起过去。” 语气正常,仿佛刚才暴躁的人不是他。 倪迦问:“我能说不吗?” “不能。” 倪迦皮笑肉不,“哦。” 陈劲生走去里面的更衣室,对倪迦招手,“过来。” 倪迦不计较他招狗一样的动作,耐着性子走过去,“干什么?” 陈劲生说:“帮我把衣服脱了。” 倪迦冷笑,“你没长手?” 陈劲生:“没长。” 故意抬杠是吧? 倪迦伸手去剥他的外套,陈劲生极度配合,抬高下颚,两手对着她伸,他头微微向后仰着,眼睛却牢牢盯着她。 倪迦动作简单粗暴,她把他外套脱掉,随手扔在一旁,去解他里边衬衫的扣子。 和楚梨完全不同,她脸不红心不跳,手也不抖,他能感觉到她指甲上的亮钻刮过他的喉结,不轻不重,刮的他她的眼神越来越深。 身上衬衫也褪去,倪迦不自觉倒吸一口气。 陈劲生着瘦,脱了衣服,全是紧致的肌肉。肩头宽阔,连接两排锁骨,胸肌与腹肌排排列,块状整齐而不夸张,密度恰到好处,一路沿进小腹下方,引人脸红。 她不喜欢太过健美的凹凸明显的身材,陈劲生这样的刚刚好。 他身上皮肤颜色比脸深,目视更性感。 倪迦面无表情移开眼。 陈劲生不放过她脸上丝毫变化,低声询问:“怎么,不喜欢?” “……” 倪迦呼吸正常,“你要换什么衣服?” 陈劲生盯着她,不依不饶,“见过别人的?” 倪迦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打球要换运动装吧。” 陈劲生继续:“那个律师的?他的比我好?” 倪迦忍无可忍,“陈劲生!” 他面不改色,还空勾起唇角,“不是叫我陈先生么?” “你几岁?瞎比什么?”倪迦觉自己今天忍耐为零,被他一激就爆发。 “那你回答。” “我怎么回答?”倪迦气急,比喻张口就来,“那我和楚梨,你喜欢谁?” “你。”陈劲生丝毫没犹豫,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饱满的胸脯,“她没你大。” “……” 疯了。 倪迦脸通红,把运动服甩在他身上,“你他妈自己换!” 陈劲生一声。 这回是真心的,他在笑她。 倪迦冷着一张脸,替他把更衣室的门拉上。 砰的一声巨响。 神经病。她骂。 ** 陈劲生动作很快,他换好出来,倪迦还在原地愣着。 倪迦扫了他一眼,不不承认,人长得好看,穿这种会所提供的丑不拉几的运动服也能穿出型。 更衣室里身有一面镜墙,倒映出两身影。 俊男靓女,二者都个头高挑,这么一,竟然出奇的登对。 倪迦双手抱臂,目光触到镜子里的景象,迅速闪开。 她想走,还没转身,被陈劲生一把拉回去。 他一手圈住她的肩,她动弹不,一手握住她的下颚,指间用力,把她紧抿住的双唇往上推,硬是给她挤出一个笑脸来。 “倪小姐,既然要钓金主,就别板着一张脸。” 倪迦牙缝里挤出一句,“我钓你妈。” “别钓我妈。”陈劲生躬下身,伏在她耳边,“钓我。” ** 高尔夫球场上,几个男人都带各自的女伴,一边谈,一边休闲。 招待小姐立于场外,人招呼才进去,倪迦跟着陈劲生进场时,她们的表情都略惊讶。 倪迦懒猜测那些眼神,眼前一个陈劲生,已经能要她的命。 进场后,才发现他也是带女伴的。 那女人金色头发,海草一样波浪大卷,早已换好运动装,紧身款,胸大腰细,一双白腿晃人眼睛。 陈劲生走近,她起身前迎,目光瞥到身后的倪迦,两人都有一瞬的发愣。 另一顶着大肚腩的男人走过来,着打招呼,“陈总到了,宁懿都等你半天了。” 说完,倪迦存在感太强,大肚子忍不住多两眼,突然有新发现,“嘿,这姑娘和宁懿长得还挺像。” 换作往常,倪迦的职业素养会让她礼貌陪笑,三言两语化解尴尬。 但今天,她不想。 宁懿倒没说什么,对倪迦。 倪迦回个同等的。 陈劲生仿佛没听见,进场后就和她不再任何交流,只对宁懿说:“走吧。” 宁懿应声,对倪迦说:“那麻烦你帮忙一下我们的包。” 她指指巨大遮阳伞下,那几个躺椅上的女人的包。 和着她成给这群女人看包的? 倪迦着他们坐上摆渡车,心情很一言难尽。 ** 除了给偶尔过来休息的这个王总那个张总端茶倒水以外,倪迦的工作还算悠闲。 她坐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上,远远着陈劲生挥舞球杆的身影,这种钱人的娱乐项目,她实在欣赏不来。 果然,没有人是不会变,他当哪门子的总不知道,人倒是禽兽了不少。 不多时,陈劲生那个女伴回来了。 倪迦瞥见那抹金色,起身给她倒一杯绿茶,宁懿坐下,茶水刚好倒满三分之二。 倪迦把杯子递给她。 宁懿接过,礼貌谢。 倪迦没再坐下,在一旁站着。 宁懿喝一半,把杯子放在玻璃桌上,侧目看倪迦一眼,问: “你是他女朋友?” 倪迦莫名其妙,对上她的视线,“谁?” “陈总。” 倪迦把这个如今带着不少份量的称呼在脑子里过一遍,才慢慢开口:“不是你么?” “我不是,虽然外面媒体说是。”宁懿很淡然,“各取所需而已。” 倪迦眉头一皱,“宁小姐,你和我说这些合适么?” 嘴这么不严实,陈劲生眼光不啊。 宁懿笑一声,“你当我见谁都说这些?” 倪迦不喜欢人卖关子,尤其今天,她一点也不想与人交际。 她态度冷淡,“和我什么关系?” “酷。”宁懿挑眉,解释:“我只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她被陈劲生上,并且稳定维持着关系,都是靠她这张脸。 陈劲生见她第一眼,就说一句话,“你很像她。” 这个她,绝不是姓楚的那位小姐。尽管她能自由出入他家,林漫在背后撑着,陈劲生依然对楚梨没感情。 而她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挡住这个穷追不舍的女人。 她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人捧,钱推,她一路爆红,资源不断,奖项拿到手软,而陈劲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名声越响,越多人知道她和陈劲生在谈恋爱,迫于舆论,林漫自然不会再逼婚。 宁懿见过楚梨,次数不少,长相灵动秀气,他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听说爱了他许多年。 这样的姑娘,男人不应该拒绝。 但陈劲生始终抗拒她。 不仅抗拒她,她们这些被他拿来做挡箭牌的女人,没一个看到过他的真心。 他是真的能做到各取所需,更多时候,反而是女人先违反规矩。 一旦有感情掺进,他就立刻舍弃。 宁懿想,或许这位陈总是没心肺的。 他只有生理需求,没有心理需求。 但她又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是一个有另一面的人。 沉默时像一具行尸走肉,终日冷冰冰的,暴躁时,就是铺天盖地的毁灭,她见过他的沙袋,每个月铁链都能断一次,助理要换新。 是什么让他压抑成这样? 他情绪,感情,且是炽热强烈的,但他不会泄露给他们,他藏在心底最深处,实在忍耐不,他就折磨自己。 直到今天。 宁懿第一次见到,一个余光里藏着人的陈劲生。 第五十五章 chapter55 宁懿没再多说什么,因为陈劲生过来了。 太阳晒到高处,那边打球的都回到遮阳伞底下休息,倪迦在一旁安安分分站着,他们提供水和纸巾。 宁懿起身,拿了瓶矿泉水给陈劲生,他接过,拧开,扬起头喝水,下颚弧线流利顺畅,喉结上下耸动。 “不打了吗?”宁懿站在他身旁问。 “嗯。”陈劲生把水瓶顺手递她,“走了。” 话是对着宁懿说的,倪迦很自觉的没动。他“正牌”女友当前,跟她装不认识,她就陪他演。 方才的大肚老总也打球归来,手顺势扶上倪迦的肩,“我倒杯水。” 倪迦俯身,不动声色把他的手抖落,他倒杯,玉指轻握杯身递他,脸上笑容得。 大肚喝着水,眼睛却贴在她那张娇艳的脸上。 放下杯子,他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倪迦笑:“我是新来的。” 大肚“噢”了声,还准备说什么,被前面的人招呼了句,“张总,走了。” 他应了声,刚欲说的话也未说出口,大掌在倪迦肩头拍了两下,然后离开。 倪迦没往心里去,这种占她点手头便宜的男人,自工作以来,她遇到的不在少数,反抗,反而显得矫情不懂事,她通常一笑而过。 他们退场,几个小姑娘被放进来打扫场地卫生,倪迦跟她们起。 她把桌上的东西规整好,再抬头时,陈劲生已经被宁懿挽着胳膊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留她。 ** 倪迦端着泡好的茶进入休息厅时,忍不住皱了下眉。 里面人人点一根雪茄,香醇而浓郁的烟味,富贵的象征,金钱场所,男人必备,女伴们在不远处闲聊,暗自周旋,彼此试探。 她看眼陈劲生,他也抽着雪茄,换回贵合身的西装,面容清隽,挺拔而修长的身姿在一群油腻男子间极为显眼,他做派和他们无异。 金钱至上,情与色做下酒菜,外观上去光鲜亮丽,实则衣冠禽兽。 他从前不这样。 陈劲生说:“张总,越拖对你反而越没什么好处,我能给你的好处,你只用考虑吞不吞得下。” 大肚张总,年过四十,笑起来脸上沟壑四起,眼睛眯成条细缝,“后生可畏,当真后生可畏啊,早听人说小陈总办事有自己套,今儿算我开眼了。” “……” 你来我往,商场上的虚与委蛇,倪迦听着都膈应,不过到此,她也算搞明白了。陈劲生要他的地皮,这块地皮如今十分抢手,大肚不肯给他准话。 生活里哪儿来那么多神人,权利大过天,想要什么,勾勾手指群人就前仆后继,个名字就能响当当?这江山从未跟谁姓过,要想坐得稳,时刻都要狠,永远都要保持警惕。 陈劲生眉眼间积攒片躁郁,忍着没发作,已是一大奇事。 倪迦无心再听他们聊什么,专心倒茶,轮到给大肚倒,她还未倒好,他已经伸手来接。 避一闪,杯子摔在地上。 杯子碎成两块,所幸没伤到人,茶水洒了大肚腿,她自己也没能幸免,身上湿了块。 经理急急忙忙赶过来问话时,倪迦很难说服自己,这个老东西不是故意的。 局面还是要挽回的,倪迦边道歉,边接过经理拿来的毛巾,在他大腿间擦了两下。 大肚没有为难她,挺着腿让她擦。 来二去,他脸上神色就有点说不清不明了。 经理问:“张总,要么带您去换件衣服吧。” 大肚那只肥厚的手摸上倪迦的腰肢,眼睛在她浸湿的群面和丝袜上,他说:“这位小姐也换一件吧。” 话中意味,不敢多揣测。 经理只能再次求救似的向倪迦。 倪迦谁也没看,只是淡淡笑,“行,我带您去。” 她起身,大肚也起身,半条胳膊搂住她的腰,手企图往那股翘圆游走。 从开始到现在,倪迦没看过陈劲生眼。 顶多被摸两下,大肚再她点暗示,晚上若能如期而至,满足了他,也算是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可惜,她不是这儿的野模,也有本事让自己全身而退。 除了周弥山,倪迦并不习惯依附于另一个人,她没奢求过这种场合陈劲生会出手救她,在座的人都有头有脸,她不过是个陪玩的,上,被带走,很正常。 只是今天,她心口闷了口气。 她和大肚进了他的单人休息室,他进门就摸了把倪迦的脸,然后把她往更衣室带,“来,我帮你换一件。” 换你妈换。 倪迦把他的手截住,撒娇似的,“换什么呀,我的衣服又不在这儿。” “我让助理你拿?”大肚握上她无骨似的手,明目张胆的搓揉。 正预备再展,门先被敲响了。 更巧的是,来者是大肚的助理,只不过神情紧张,还有点受惊。 “张,张总。” 大肚面色如常的松开倪迦的手,转身去问:“怎么了?” 助理低声说:“陈总走了……” 大肚吃了惊:“走了?!” “对,就在刚刚。” 助理没敢说的是,陈劲生不走了,还砸了个大厅里的花瓶。 突然就这样,没人敢拦。 大肚瞬间没了继续的欲望,铁青着脸对她摆手,“你先下去吧。” ** 今天的贵客之行,以陈劲生这摔提早结束。 送走几尊大佛,保洁员在大厅收拾残局,经理脸的欲哭无泪,“招谁惹谁了这是?陈总突然就火,也没个理由。” 倪迦换下工作服,整理好递经理,经理接过,她脸色尚好,说:“今天谢谢你了。” 倪迦说没事。 经理瞅着她那张脸和身段,又:“要是你还愿意,可以来我们这里……” “不了,谢谢。”倪迦果断回绝。 她今天一天,实在是跌宕起伏。 日日这样,她可消受不起。 倪迦回到家,卸妆,洗澡,睡觉。 这觉又深又沉,倪迦被渴醒,已是夜里十二点半。 家里没开灯,黑糊糊的,有种时空停止不动的觉。窗外灯火流动着,愈显得室内片空寂。 倪迦点了根烟,光脚去开窗,冰凉凉的风扑面而来。 她手机里有条樊茵的微信,大概是和会所经理联系过,了解到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直在感谢她。 倪迦回了个没事,只一秒钟,樊茵的电话就打过来。 她愣了几秒,接通,樊茵自己先笑了两声,“我都过糊涂了,没看时间,国内还没睡吧?” 倪迦说:“没睡。” “行,等我回去请你吃饭,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倪迦没再说什么,简单通电话,草草收了尾。 她刚挂断,电话又响起。 她当樊茵有事忘记说,也没看就接通了,通,她就听出来不对劲。 “倪迦?” 那边是一不怎么熟悉的男声。 也不陌生。 “宋彰。”倪迦吐了口烟,声音平静:“什么事?” “哇,你还记得我。” 宋彰调侃人的那股子吊儿郎当确实没变过,大概骨子里就是这么个人,倪迦后来听过太多挪揄与调笑,反倒最初的人听起来最自然。 她并不接话,对着黑夜抽烟。 宋彰正经起来,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美国。” “别闹,我们都知道你回国了。” 倪迦听见,乐出声,“我是明星呗。” 宋彰啧了声,:“不跟你绕弯子了,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阿生喝多了。” 倪迦抽烟的动作停住。 “喝多了?” “对,喝多了,我第一次见他喝这样。”宋彰看着眼前闷着脑袋拼命自己扯自己头发的男人,觉得自己头皮疼,“你过来劝劝吧,他不听我们的。” 电话那边的倪迦嗓音还是淡淡的,“找他女朋友啊。” “女朋友个屁!他谈谁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 着陈劲生又开始猛灌酒,宋彰急得想踢桌,“你来不来?他再继续喝咱们又得医院见。” 个“又”字,扯出来的都是不好的回忆。 半晌,倪迦才出声:“知道了。” ** 宋彰说的酒吧她从前没听过,是近两年新开的,会员制,消费高,门口停着溜儿豪车。 宋彰出来接她,他没怎么变,痞劲儿深入骨髓,现在人高马大的,穿着打扮都是时尚潮牌,像个不正经富二代。 倒是他见倪迦,连说三个卧槽。 倪迦觉得他吵,“你复读机?” “我现在知道阿生为什么就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了。”宋彰此刻看她都自带光环,“您是真的漂亮。” 这话倒是真的,他们这个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要么脸上动过刀,要么卸了妆不能看,要么就是纯粹的漂亮,多了就审美疲劳。像倪迦这种级别的,身材没的说,气场又到位,人眼神冷冰冰的,偏偏又长了张狐狸精脸。 多眼有多眼的味道,难过陈劲生头栽进去出不来。 宋彰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跟我说说你俩今天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 “就为那块地,折腾有三个月了,阿生今天亲自应酬,陪吃又陪玩,他很少参与这些的。” “那个张什么?”想到大肚,倪迦嫌恶的皱了皱眉。 “对,张越。搞房地产的,他手底下那块地最近炒得很热,那附近要搞开,阿生之前其实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就差临门一脚,今天一闹,全玩完。” 前功尽弃?全玩完? 他搞什么? “他还当自己高中生?” “他平时不这样,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宋彰说完,又忍不住嘀咕:“所以这事儿,肯定你有关系。” 第五十六章 chapter56 倪迦一进包厢,就看到陈劲生端端坐在沙发上。 包厢隔音效果不错,门一关,外面舞池里的音乐变得朦胧,里面安安静静,几个男人,看起来年龄相仿,打扮和宋彰差不多。 见到倪迦,几个人目光都变得促狭,有人低笑,有人啧啧两声,这就是陈劲生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和想象不符啊,长得也太妖了。 倪迦扫了一圈,这群人,应该是陈劲生的私交圈。 她向那个安稳坐着的人望去,他神色如常,还穿着白天见他时的那身西装。 看到她出现在门口,他似乎还皱了一下眉。 “你怎么来了?” 倪迦没应,扭头看宋彰,“你确定他喝多了?” 宋彰摊手,“他喝多就这样,你光看也看不出来。” 思路清晰,举止正常,就是…… 会释放天性。 不禁欲。 倪迦没体会到宋彰话里的深层含义,她走过去,把陈劲生手里的酒杯拿走,一口喝干。 难喝死了。 她抿抿唇,把空杯放茶几上,然后问:“能打电话么?叫你司机来,送你回家。” 看惯了楚梨唯唯诺诺,和其他女人或小心翼翼或百般讨好,倪迦这一连串动作,让周围几个人都惊了一惊。 原以为陈劲生中意乖巧懂事那一挂,没想到心中执念是朵烈焰玫瑰。 陈劲生喝过酒,面颊有淡淡的红,他盯着倪迦,声音是烟酒润色过的沙哑,眼神却是冷的。 “你为什么不求我?” 倪迦莫名其妙,“什么?” “你今天,为什么不求我?” 他指今天大肚子带她走那件事? 倪迦不适时宜的笑出声,“求你干什么?” 这事儿她本来也不舒服,他还好意思提。 但就这么一声清清淡淡的笑,陈劲生被刺激的红了眼睛。 “你宁愿被他带走,也不看我一眼?” “换做以前,用我求你么?”倪迦语气冷淡,“陈劲生,是你变了。” “我变了?” 陈劲生紧紧盯着她,突然冷笑一声,“倪迦,当年你走,我最后一个知道,你回来,我还是最后一个知道,你把我当什么?” 倪迦不说话。 “你只要求我一句,我就帮你,你为什么不求我?” “……” “你只要肯回头看我一眼,我都能原谅你。” 包厢里安安静静,一群人一语不发,气儿都不敢出。 倪迦嗓子发涩,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眼里从来没有我。” 他跌回沙发,颓败的笑了一声。 “你根本没想过依靠我。” 话音已经带了丝轻颤。 在场没有人不被震撼。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劲生,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被感情搞得如此狼狈。 记忆中,他连真心实意的笑都不曾有过几回,却在此刻,让所有人感觉到他的绝望。 他哭了? 宋彰偏过头,不忍再看。 倪迦或许早已不再是他的执念。 她是他的心魔,万恶根源,痛苦的信仰。 “陈劲生。”倪迦开口,“我……” 他突然凑近她,打断她的话,“你有了那个律师,就不要我了?” “我没跟他……” 他不听,直接打断她,“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你求他都不愿意求我?” “为什么就他妈的不是我?!” 陈劲生暴喝出声,双手掐住倪迦的脖子,双目红的似滴血。 “倪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一句交代都不给我,是不是我死了你都不管我?” 倪迦被他掐着,紧咬着唇,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平静。 陈劲生青筋全暴,“说话!” 倪迦任他掐着,也不动,“你让我说什么?” 她的平淡,让陈劲生诡异的停止了喘粗气。 他松开她,只是看她,目光里有什么在渐渐破碎。 倪迦看懂了,没出声。 她想过和陈劲生坦白一次,但绝不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之下。 更何况,他有女人。 不管是楚梨还是宁懿,她不想他周边莺莺燕燕,还来和她谈爱情。 ** 陈劲生似乎恢复正常,从口袋里掏出一串车钥匙,扔给倪迦。 “你送我回去。” 倪迦看着那串钥匙,没吭声。 陈劲生嗤了一声,“不是来送我回家的?” “倪迦,倪迦。”另一边,宋彰不停给她使眼色,两手合十对着她晃,“就当帮个忙。” 倪迦吸了一口气,这个可怕的夜晚,早点结束吧。 她接过钥匙,起身,回头看他,“能走么?” 陈劲生没理她,径直走出包厢,脚步稳健,看不出异常。 那就是能走。 倪迦跟着他出去,一路到他的车前,他停在副驾,她开锁,他打开门上去。 倪迦坐上主驾,豪车配置,她开过周弥山的,但次数不多,手生。 陈劲生仰着脖子闭目养神,冷不丁冒出一句,“不会开?” 话音未落,车出库了。 他又受刺激了似的,长长吸了一口气。 气氛很冷,倪迦也没想暖场。 她脑子里一团糟。 今天过后,她要好好考虑去留的问题。 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倪迦说:“到了。” 陈劲生没应声,直接开门下车。 他家和她想象中的倒不一样,她以为陈劲生更喜欢独居似的高层公寓,没想到是在别墅区,她开进车库的途中打量过,院子挺大,装修很豪气。 倪迦打开手机,正思考着她要怎么回去,主驾的门被他从外边打开。 她还没反应过来,她手中的手机被他劈手夺过,然后整个人就被提着领子从车上扯下来。 倪迦问:“你干什么?” 他依然沉默,但此刻的沉默,即是危险。 陈劲生腿长步子大,脚步生风往里走,倪迦在后面跟的磕磕碰碰,她眼前景物变换极快,大厅,走廊,楼梯,房间。 然后是陈劲生的脸。 他把她摁在门上,唇线抿成紧紧一条线,什么也不说,直接去扯她的衣服。 “陈劲生?”倪迦的抵抗都是徒劳,她那点劲,跟他比简直杯水车薪。 “知道我今天多想把你身上的衣服撕了么?”陈劲生覆上她的耳畔,手下一用力,布帛破裂的声音。 她的吊带裙从背后被他撕裂。 他一路安安稳稳,就是在这儿等她呢? 倪迦不挣了,眼睛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陈劲生手从她背后摸进去,嘴角挂着冷笑,“都这样了,还问?没被人干过?” 倪迦血直往脑门冲,“没跟你干过。” 陈劲生手下一拢,她被掐住,痛呼出声。 她瞪他:“你抽什么风?” “你不就是不爱我么。” “我爱你。” 倪迦淡淡说。 三个字,让陈劲生太阳穴开始猛跳。 他目光锋利,带着审视与警告,深深盯着她。 如果他看出她一丝虚假,他都会疯掉。 他容忍不了倪迦跟他开这种玩笑。 可惜,她不像骗子。 她头发凌乱的散在肩头,裙子被他撕烂,那张媚气横生的脸却没有轻佻之意,她直勾勾的看着他,目光大胆,直接,坦荡。 她用最浪荡的姿态,说着最赤诚的真话。 不就是疯吗,谁不会。 陈劲生觉得有千万道声音在身体里咆哮。 “你再说一遍?” 倪迦说:“没听到算了。” “不说?”陈劲生手退出来,把她身上那两块破布扬手扔了,“那就做出来。” 倪迦身上只剩内衣和高跟鞋,她看了地上一眼,淡淡说:“我这条裙子很贵。” 陈劲生把她内衣推上去,低声道:“我赔。” …… 和陈劲生相反,倪迦九年没开过荤。 她没有需求,也不重欲,有同学在外国小哥的壮硕身材下□□,偶尔把刺激过程分享给她,她都毫无兴趣。 她接触□□很早,第一次给了初恋,在对方家里,没有美好,只有捅捅捅和痛痛痛。 后来,年轻少男少女精力旺盛,倪迦香艳过一段日子,但年代久远,大家又经验有限,留下的回忆很淡,她已不记得那种感觉。 但她有一点记得很清楚,她走之前,陈劲生还是个只会闷头去厕所自己解决的,男生。 但现在,谁他妈教的? …… …… 紧。 太紧了。紧的他一口气差点断在这儿。 陈劲生感受着这一刻,全部的占有着她,浑身的血都在翻腾,他认了,要他的命他都认了。 陈劲生俯下身,在她耳边道:“我迟早死在你身上。” 倪迦思维已经断片儿,她受不了他的尺寸,整个人痛的往上缩。 陈劲生把她往回压,她指甲就去刮他的背,力气大的恨不得嵌进他的肉里,“我看是你想疼死我。” …… …… 倪迦脑子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美,浑身雪白中透粉,翻着盈盈的光,偏偏生一张狐狸精似的脸,媚起来更要人的命。 倪迦已经没意识了,双手紧紧抓着陈劲生的肩胛骨,嘴里不自觉呢喃,“陈劲生……” 不叫还好,一叫他脑子轰的就炸了。 陈劲生抵着她,他看着她脖子上碍眼的项链,被他撞的一下一下在她锁骨上磕着,形成一阵暧昧的节奏。 陈劲生看着看着眼睛更红了,横冲直撞,“还知道我是陈劲生?” 倪迦听得出他话里有话,想骂人,无奈声音没力气,轻飘飘的,“你什么意思?” “你靠那姓周的什么?” “比我有钱?” “比我年轻?” 他每说一句,用力就更重一分,最后那一下,他带着所有的不甘,近乎咬牙切齿,“比我还能让你爽?” 倪迦嘴巴张着,发不出一声,觉得自己要废了。 她被他送上天,两脚不着地。 看她一副没了魂儿的样子,陈劲生双手撑起,看着她潮红的脸,眼睛黑的能滴出水。 “就这么点能耐?” 倪迦重重呵出一口气,发丝,手心全是汗,已经湿透。 她受不了陈劲生那双眼睛,抬手覆上,哑着嗓子,“就这么点。” 陈劲生问:“受不了了?” 倪迦咬唇,“受得了。” “好。”陈劲生把她的手拿开,挂在他的脖子上,“继续。” …… 第五十七章 chapter57 第二天倪迦睡醒时,偌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身下的床单皱巴巴的,各色水痕留的印迹,昭示着昨夜的翻云覆雨。 被人睡了,醒来身边一个人没有,也是凄凉。 倪迦想起身,她一动,全身散了架似的,头也疼的爆炸。 周边萦绕的,全是不属于她的男性气息,还有,她胸疼,陈劲生是真咬着她不放。 她掀开被子,身上不着寸缕,各种纵横交错的吻痕和程度不等的淤色。 倪迦把两条腿挪下床,内衣裤可怜巴巴的被扔在地上,她脚尖挑起一边,勾了上来。 好在没被他撕烂。 倪迦扣上内衣,赤脚床,起身打量他的房间,装潢繁琐复杂,奢华的欧式宫廷风,房间里有几乎一面墙的书,前放着一张棕红色办公桌。 倪迦没急着找他去哪儿了,她找到他房间里的衣柜,从里边随便挑了件衬衫出来。 他一米八八的身高,一件衬衫,随便挡住她腿下风光。 和高中时候倒是一样。 倪迦关门之际,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她挡住门,拉开重新打量。 他衣柜虽然衣服成套,配饰有专柜摆放,但大多偏正式,日常的休闲服极少,居家服基本没有。 他不常住。 倪迦还在愣,房间门被打开了。 陈劲生走进来,端一杯水,穿着宽宽松松的睡袍,头发洗过,还是半干,柔软的搭在前额。 和她蔫了吧唧完全相反,他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整个人看着神清气爽。 他看她身上的衬衫一眼,没异议,“过来。” 倪迦拖着两条废腿走到他面前,已是大汗淋漓。 陈劲生看她一副冒虚汗的样子,问她:“还疼?” 倪迦懒得说话。 “喝水么?” 倪迦点头。 他把手水杯给她,倪迦接过,仰头喝水,颚微抬,露出一截斑斑点点的脖颈。 都是他的功劳。 陈劲生眼中一暗,低下脑袋在她脖间,嘴唇覆上去。 开始了。 倪迦肩头一沉,被他一推,抵在房间门上。 倪迦想翻白眼:“您能别大清早就禽兽我么?” 他闷着声,“中午了。” “那您能省点力气么?” “总归都要花在你身上。”陈劲生从她锁骨处抬起头,“省什么?” “……” 女人经历过滋润,会从每一个细节流露出妩媚来。 倪迦瞪他都没了力度,全是辗转的波痕,迷人,埋怨,似娇嗔。 陈劲生根本禁不住这样的眼神,捏住她下巴,低下头亲她。 他们昨晚没有接几次吻,目标全在其他地方。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倪迦于意乱情迷之中惊醒,“有人?” “嗯。” 陈劲生不为所动,继续亲他的。 倪迦一手掐住他巴,强行把他往后扳,“谁?” 她昨天来,没有看到有家佣。 他退开,睨着她泛水光的娇嫩唇瓣,“楚梨。” “……” 操。 倪迦觉得自己要疯,“为什么她会来?” “她每星期都来一次。”陈劲生看她一眼,继续道:“跟妈一起。” 倪迦被他无所谓的语气搞得心头直蹿火。 “所以呢?”她冷笑,脸颊上动人的绯色还未散去,眼底已经渐冷,“正牌在外面,炮友在里面?” 陈劲生说:“都在里面。” 倪迦冷着脸不说话。 楚梨已经敲响房门,在外面喊他:“阿生。” 好一个阿生。 倪迦还没来得及换上一副讽刺表情,就被陈劲生一脚踢进门后,他打开门,把她夹在门和墙根的缝隙。 贱男人,神经病,不要脸! 倪迦在心狂骂。 见陈劲生就立在门口,楚梨吓了一跳,也不敢往看,“伯母做好饭了,去吃饭吧。” 声音软软糯糯,毫无跟她对峙时的张狂劲。 倪迦心底直泛冷笑。 陈劲生嗯了一声,没多看人一眼,把门关上。 门一关,倪迦就黑着脸往房里的浴室走。 他看着她“砰”的一声猛拉上浴室门,没进去,隔着磨砂面看着面那道模糊的身影,说:“柜子有新牙刷。” 面只传来一个字:“滚。” ** 桌上白切鸡,三杯鸭,豆腐蒸蛋,烧麦,菠萝油,道道经典。林漫最近迷粤菜,请了大厨教的,成果显著。 桌上已有三副碗筷,陈劲生去厨房,拿了一副出来。 楚梨看见,看一眼桌面,“碗筷够了呀。” 陈劲生没说,林漫已入座,开口:“叫她来一起吧。” 她扫他一眼,语气不紧不慢,“身上一股女人味。” 到底是老姜,早看出猫腻,仍然面不改色的。 楚梨听得心惊,一张脸已经煞白。 “谁啊……” 陈劲生在楚梨对面入座,把餐盘摆在旁边的位置,淡淡道:“倪迦。” ** 倪迦楼,踩着高跟鞋。 饭厅无闲人,安安静静,她高跟鞋声格外清脆,踩在地板上,砸在楚梨心上。 五分钟前,她本打算在陈劲生的房间里装死到底,他一个短信来:楼吃饭。 倪迦无视,继续对着镜子吹头,他短信紧跟着再进一条:别让上来。 平淡无奇几个字,由陈劲生过来,满满都是威胁。 倪迦咬牙再咬牙,还是妥协。 迟早要面对的。 她把头发全部堆在脖颈,衬衣扣子扣到头,遮得严严实实;身不能光着,昨晚被他撕烂的裙子,倪迦捡起来系在腰间,系成一条黑色半身裙。 她瘦,身架骨高挑,样黑白搭配,简简单单,还挺有型。 没有拖鞋,只能踩高跟鞋去。 …… 长长餐桌,林漫坐主座,楚梨和陈劲生坐她左右手,倪迦走到陈劲生身边,自己拉开椅子坐进去。 气氛诡异。 面对面,倪迦更能直观的看到楚梨黯淡的脸,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手筷子不断搅拌碗的饭。 倪迦没有丝毫胜利的优越感。 她从没把楚梨当过对手。 楚梨的优点是聪明,看得清事实,可缺点也如此,看得太清,越知道自己没可能,越自卑。她不够狠心,不够胆大,对别人,对自己亦是。 大概做过最绝的事就是高三那年告她,可楚梨根本没想过,如果她回来会怎样,于是整整九年,她都在原地踏步。 林漫风韵犹存,眼角细纹也迷人,有女性的优雅,有领导者的强势,端端坐着,不语自威严。 她喝一口汤,手腕上翡翠镯轻晃:“听说你出国了,去了哪里?” 倪迦:“波士顿。” 林漫问:“哪所大学?” 倪迦用英语回答校名。 她口语流利,对面楚梨却是听得皱眉。 倪迦以前最差的就是英语。 可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不进取不学无术的女混混了。 林漫向她看过来:“读酒店管理?” 见倪迦不出声,她才慢慢道:“所学校,个专业比较出名。” 她竟然知道。 倪迦回答:“是。” 林漫目光一滑,在陈劲生身上转了一圈,落回她脸上。 “什么学位?” “……”倪迦自始至终没动筷,轻笑一声,“您查户口呢。” 林漫搁调羹,叮当一声,“不至于,想看看你什么水平,值得儿子逼着见你。” 倪迦没听懂。 林漫见她眼底疑惑,才悠悠道:“他在外面有房,何必亲自带女人回主宅?” 倪迦联想到他的衣柜,明白了。 陈劲生平时不住在这。 林漫莞尔,“到底小瞧你了。” 倪迦没有接话,林漫的态度,比她想象中好很多,一如当年让她离开,她没有扮演恶人角色,说话分寸拿捏的精准有度,不让人难堪,也不容拒绝。 林漫跟她对完毕,转向陈劲生,她面上笑容敛去几分,“陈劲生,你和倪迦,不支持。” 直截了当,一字一音,清清楚楚。 陈劲生:“嗯。” 态度连敷衍都算不上。 他本就不听别人说什么。 林漫摇头,“她让你生太多意外了,对你不是好事。” 陈劲生笑了一声:“无所谓。” 楚梨的头已经快扎进饭碗。 林漫说:“知道说了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但是,做男人要有责任心,楚梨陪伴你么多年,她如果不心甘情愿,强求也没有用,她必须有一个好归宿。” 说完,林漫轻拍楚梨肩膀,“今天这饭,想必都没胃口了,到此为止,们走吧。” 第五十八章 chapter58 车上,楚梨抹掉眼角泪珠,“伯母,对不起……” 林漫没有看她,背靠椅子,目光淡淡落在窗,她的沉默,让楚梨如坐针毡。 半晌,林漫开口:“小梨,我一直很感谢你救了阿生,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 她的失职,差点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是楚梨发现陈劲生的自杀,才让惨剧没有真实发。 这是天大的人情。 少年的情愫不用探寻,也能从脸上流露一两分,楚梨的心思自然躲不过林漫的眼睛,她有意给楚梨机会,年轻人嘛,日久情,这样一个女孩陪在她儿子身边,相处久了,必然会擦出点火花。 林漫低估了陈劲生对倪迦的感情,非不减,还越埋越深。 陈家人性冷漠,只有世故没有人情,无人栽在情字,陈劲生却走歪了。 且越来越歪,为一个姑娘伤过心,送过命,整个人搭进去,万劫不复,在所不辞。 他她抗争,林漫不是不心疼,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日子熬成一个人的。 他带倪迦回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他想和倪迦发展到哪一步,没有告知给她。 林漫知道,陈劲生可以禁得住那女人折腾,因为他心甘情愿。 可她是母亲,她禁不住她的儿子像当年一样出一次事故。 楚梨心里已有预感,她去拉林漫的胳膊,语气里溢出一丝请求,“伯母,你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不是我给的。”林漫面上并无不忍,只是轻轻覆她的手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楚梨的哭腔拉扯着嗓子,“我明白,可是我离不开他,我只要陪着他就好,他可以面那些女人在一起,真的不能是倪迦,她根本不在乎他……” 林漫打断道:“所以阿生在乎她。” 这是事实。 林漫的态度让楚梨后怕,如果失去这张王牌,她会彻底没戏,她紧紧拉住林漫的手,说:“可是她不喜欢他,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连一个电话都没有,阿生过得好不好她根本不关心,她太自私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林漫说:“小梨,女人活的自私一点,没有问题。倪迦是自私,因为她得清自己渴望什么,目的性很强,她骨子里傲气,不愿意委曲求全,如果结局不如她所愿,她随时能放弃,潇潇洒洒离开。” 倪迦心高气傲,林漫早深有体会。 那年在医院里,她看倪迦第一眼,倪迦不是躲闪不是回避,而是下意识挺直腰杆,与她平视。 虽然还年少,有些东西已经定性。 “可是她这样会伤害陈劲生……” “是啊。”林漫略感疲倦的阖眼。 越是抓不住的东西,越叫人向往。 那也好过陈劲生自己伤害自己。 ** 送走林漫,陈劲生回到饭厅,倪迦人影已经没了。 他左右没寻到人,过了一会,楼梯口传来高跟鞋的声响,荡出悠悠一抹黑裙。 她拎着自己的包下了楼。 倪迦看站在饭厅的他一眼,说:“我走了。” 陈劲生几步走到她面前,“去哪?” “回家。” “我送你。” 倪迦没推脱,这儿本来也不好打车。 她眼尾扫他的穿着,打趣道:“穿睡袍送么。” “……” 十钟后,陈劲生从房间出来,白衬衫黑西裤,没扣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身形裁割立体。 他路过她时,把抓在手里的套丢给她。 倪迦顺手接住,整理衣袖搭在胳膊,她抬脚跟他,才反应过来刚才他俩的动作,自然而然,默契十足。 一路走到车库,停一溜儿各色车型,陈劲生走向一辆卡宴,他开车,倪迦坐副驾。 还是头一次。 他衬衫袖挽在胳膊肘,露出的半臂紧实有力,倪迦注意到他手腕未脱过的表。 “没见你摘过。”她说。 陈劲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一眼,才回话:“你见过我几回?” 他现在说话比她还刺儿。 倪迦窝回座椅里闭眼休息,她昨晚透支了一天的力气,累的够呛。 车上不放音乐,他们对林漫和楚梨的又像约好过一样只字未提,谁也不说,也不找其他话题。 昨天晚气氛特殊,感觉不到什么;白天人人清醒,她和陈劲生的正常交流又少之又少,只能听着彼此或快或慢的呼吸声。 倪迦率先打破沉默,问:“你平常送人的时候不尴尬吗?” 陈劲生回答的挺快:“我平常不给人当司机。” 倪迦静了一瞬,“忘了您是陈总。” 陈劲生勾了一下唇角。 车四平八稳的在路行驶,两边街道流水般向后退,倪迦往窗看了几眼,越看越有问题。 “……你这是往哪儿开呢。” 陈劲生淡淡答:“公司。” 倪迦望他,“?” “你没说你家在哪。” 倪迦眯起眼,“我以为陈总神通广大,已经知道我的地址。” 毕竟她也没给过他手机号,不还是有人给他汇报么? 陈劲生说:“我不知道。” 她倾过身,在车载导航里定位,弹出地址后,机械化的女声自动报出路线。 陈劲生瞟了屏幕的地图一眼,问:“租的房?” 倪迦已经靠回椅背,懒懒吭声:“嗯。” “准备住多久?” 倪迦想了一会儿,“看情况。” “什么情况?” 倪迦很直白。 “你的情况。” ** 刷卡进院,停在公寓楼底下,倪迦下车,陈劲生也跟着下车。 他撑着车门点了根烟,抽上了,重重呼出一口,看着倪迦,“换件衣服就下来。” 倪迦合车门,她看得出他在赶时间,不然不会乖乖在楼下等。 她走过去他面前,脸对着他扬了扬,陈劲生领然,两指夹烟,放在她唇边。 倪迦凑近,红唇含住他嘴巴覆盖过得地方,深吸了一口,薄薄的烟雾从她唇瓣间呼出来,围绕在二人之间。 她歪着头,狐狸眼微微挑起,“陈劲生,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喝多,故意让她去接他,故意让她送他回主宅,不放她走,到今天见林漫。 一步一步,发展迅速,一晚时间,她已经被吃干抹净。 说他不是故意的,她不信。 “是。”他坦诚,“我等不及了,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你走。” “管我怎么想,”倪迦笑出声,“先把我睡了?” “是。”陈劲生说完,凑近她耳朵,低声道:“好在你爱我。” ** 倪迦进家门后,踢掉高跟鞋,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剥掉。 她走进卧室,拉开衣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件白色衬衫。 那是她高三那年,陈劲生救她于水深火热,给她颤抖发冷的躯体盖的一件衬衫。 也是他身中一刀躺在她怀里,沾上他鲜血的那件衬衫。 她出国那年,自己的行李没带几件,把这件衬衫带走了;回国亦是,只提了一个箱子,把衬衫带回来了。 这是一个象征。 她不会神经到对着件衬衫睹物思情,她今天看到它,抚摸它,就像透过一层又一层,看到了曾经的那个人。 倪迦把今天这件和曾经那件摆在一起,一大一小,一新一旧。 这几年,他变得不止身体。 好在他在她心底不曾变过。 倪迦躺在衣服堆里,给他发消息:我累了,想睡觉。 那边很快回:好。 一秒钟,又进来一条:我晚来接你。 倪迦没再回,把手机扔在一边,静静看着天花板。 她喜欢她陈劲生的状态,不必甜如蜜,不必如胶似漆,各自有各自的空间,没有人比他们还要了解彼此。 没有明确的关系定位,也没有告白。 她可以大大方方说爱,他不可以。 陈劲生从来不会说情话。 倪迦想,她要的答案,已经找到了。 第五十九章 chapter59 倪迦睡醒,已是晚上七点多,天色渐沉,霓虹照亮城市。 她习惯性的点了一根烟,坐在床头静静抽完,混沌的大脑慢慢清晰,她才去拿手机。 安安静静,没有消息。 一直以来,倪迦都不喜欢和人聊天,她自初中毕业以后便是颠沛流离,那些遭遇让她过早的脱离正常社交圈,性格也变冷淡。 她没有特别亲密的女性朋友,和男性只保持有事说事没事不闲聊的态度,她本习惯了独处,如今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倒生出几分孤独来。 她正想着,手机铃声响了。 屏幕上三个字,瞬间占满她的心。 “醒了没。”电话那边说话声音很嘈杂,人声背景中,陈劲生的嗓音略显疲惫。 倪迦闭上眼,在黑暗中全身心感受他的话语,答:“刚醒。” “你睡了四个多小时。” “数数呢你。” “我一直在开会。”陈劲生那边是点烟的声音,嘴里含了东西,说:“才结束。” 倪迦静静听着,没接话。 陈劲生停了一会儿,又问:“想吃什么?” “不知道。”倪迦歪着脑袋,突然想到一个,“馄饨?” “你做?” 她笑了笑:“行啊。” 陈劲生说:“好,我会过来。” ** 陈劲生到时,倪迦做的馄饨已经出锅,满满一碗,小小个儿,白盈盈的皮裹住肉馅,浸泡在汤汁里,香味溢了满鼻。 她端上桌,陈劲生已经走进来,脱了外套搭在客厅沙发上,然后走到餐桌边,拉椅子坐进去。 桌上只有一碗,他抬头:“你不吃?” 倪迦意味深长的看他。 陈劲生低下头,自己咬了一个,再夹起一个,半高不低的举着。 倪迦撩起两边长发,俯下身张口含住。 她凑的近,脸就在他眼前。 他知道她那两瓣唇有多软。 陈劲生移开目光,上次这样分完一碗馄饨,她就走了。 “为什么回来?” 她还未答话,他又说:“我要听实际的。” 他不看她,只低头吃饭,但语气认真,容不她怠慢。倪迦坐进他旁边椅子,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项链呢?” 她一早就发现脖子上的东西没了,看它不顺眼的人只有一个,她现在问,也是想把话说清了。 陈劲生语气乎是立刻降调,“找它干什么?” “那是我的东西。” 陈劲生低嗤:“戒指不是往脖子上戴的。” 倪迦懒废话,直问:“藏哪儿了?” “藏”字引出陈劲生结结实实一声嗤笑,“扔了,碍眼。” 倪迦估计这个问题没办好好解决了。她淡淡说: “周弥山跟我求婚了。” 绕是陈劲生已经猜到这一层,心底还是翻起忍不住的躁意。 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求婚? 那场景想想就已经要命了。 “我年龄不小了,本来不打算结婚,但如果有合适的,我……” 陈劲生不她说完,“他合适?” “合适。”倪迦很客观,“从各方面来说,和他结婚都是我占便宜。” “呵。”陈劲生发出长长一声冷笑。 倪迦无视他的态度,继续说:“但是我和他不可能,我不能是他一辈子的责任,他应该有他的生活,和爱情。” 陈劲生把最后一个馄饨吃完,推开碗,抽张纸出来擦嘴,“这些跟你回国有什么关系?” 倪迦看着他,说:“因为我也想有我的生活和爱情。” 陈劲生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缓和了点。 “在美国什么工作?” “你真没调查我?”倪迦挑眉,“不应该有秘书天天给你汇报我的动态么?” “……”陈劲生抬眼看她。 他显然不知道这些霸道总裁的梗。 倪迦自顾自的笑了笑,说:“做酒店前厅经理。” “经理变成会所小姐了?” “我那是帮樊茵的忙。”倪迦笑了一声,“樊茵,记得吧?你老相好。” 陈劲生瞥她一眼,面无表情,目光凉的像冬天的自来水。 倪迦好就收。 以她现在的资历,不难找一份好工作,但她回国不是为了工作。 是为了眼前的人。 折腾就折腾吧,她折腾了半辈子,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她说:“就这两天,我准备找。” “别找了。”陈劲生说:“去我那上班。” “始给我安排了?”倪迦双手抱臂靠着椅背,下巴抬高,“那陈总不如包养我。” “包养?”陈劲生直直盯着她的脸,“年轻貌美,活好不粘人,倪小姐占哪样?” “占哪样你不清楚么。”倪迦从凳子里起身,半截身压在桌子上,脸凑到他跟前,轻声说:“看不上我,你可以走啊。” 距离近到呼吸都搅在一起,她五官仍是精致的过分,尤其那双眼,又冷又媚,此时沾染点儿火气,就动人的不了。 他当初着魔的,不就是她那张脸么。 倪迦扭过头,陈劲生凑过来的嘴唇覆在她半边脸颊上。 她不让他亲。 他问:“生了?” 倪迦也没恼,平静看着他,“陈劲生,这事儿没商量,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别因为感情就把什么事都搅和在一起。” 陈劲生捏上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唇上摩挲,“嗯。” 倪迦想打他,“嗯什么嗯?你听懂没?” “懂了。” 他被她下就挑起体内邪火,站起身,把她圈在两臂间,背后抵着餐桌。 倪迦支起一只手横在两人中间,皱起眉,“陈劲生。” 他微微退,“怎么。” “我在很严肃的跟你说事,你想干什么?” 陈劲生坦言:“上床。” “……” “又不是昨天才荤,装什么泰迪。” 陈劲生在她耳边笑,“倪迦,你是真的太久没男人了。” 她抬眼瞪他。 他说:“有你在,我满足不了。” 倪迦很抗拒,“我没力。” 陈劲生把她一提,抱在胳膊上,走到客厅的沙发边,“我有,你休息。” ……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身上全是鱼水之欢的痕迹。 大汗淋漓的结束,倪迦在沙发里软成一滩烂泥。 “以后晚上咱俩别见面。”倪迦累的儿都不想喘,指甲盖都是酸酸麻麻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陈劲生从地上捞起裤子,把烟盒掏出来,说:“你刚刚爽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倪迦翻脸不认人,“我说什么了?” “啊,嗯。”他语气平淡的学她叫,画面感十足。 倪迦脸一热,抬起脚就踢他,“你滚。” 陈劲生顺手握住她竹竿似的腿,“我觉你还有力。” 倪迦秒怂:“错了,我错了。” 陈劲生低笑一声放开她。 倪迦收回腿,安安分分躺着,掌心对他摊,“给我一根。” 陈劲生抽出一根给她。 倪迦含在嘴里,又支起半截身子,一侧身,锁骨弯成两条月牙,黑发从圆润的肩头滑溜下来,一缕挂进骨沟里。 陈劲生眼皮垂着,尽量心无旁骛的给她点火。 倪迦抽上,对他吐了一口烟,笑的痞里痞,“懂事儿。” 她眯着眼抽一根事后烟,女流氓似的。 陈劲生突然问:“不戒?” “不。”倪迦歪着头,长发拖地上,“人生这么苦,活几年无所谓。” 陈劲生冷声道:“歪理。” “别说我。”倪迦手腕撑起脑袋,姿态懒散的看着他,“你这不也烟雾缭绕的。” “我戒过,停了九年,现在复吸,瘾不大。” 倪迦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这到底戒的是烟还是人。 烟抽完一半,倪迦说:“你这是自欺欺人。” 陈劲生没否认。 他们安静的吞云吐雾,彼此依靠,黑夜缓慢的流淌。 “一起戒呗。”倪迦弹了弹烟灰,“不过慢慢来,不知道要多久,我们互相监督。” 不知道要多久。 那就是多久都可以。 陈劲生沉声说:“好,慢慢来。” ** 第二天,倪迦是被陈劲生的电话吵醒的。 她睁眼,他在窗户前打电话,她醒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恢复正常声调。 “那块地我非要不可。” 这是他挂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总好霸气哦。”倪迦在他身后淡淡说。 陈劲生回头,“好好说话。” 倪迦没理他,打着哈欠去洗漱。 刷完牙,陈劲生还站在房间不动,倪迦:“愣着干嘛,不做早饭?” 陈劲生:“……” “昨天晚饭就是我做的,早饭你做。” 他在她这儿没有那么多特殊头衔,从很久以前就是,她喊他“生哥”,喊他“陈总”,假到面皮上。该怎么对他,从来没变过。 陈劲生倒是享受这种感觉。 倪迦让他自在,他在她面前,不必压抑任何一面的自己。 第六十章 chapter60 倪迦在中午前到陈劲生的公司,大厦总共二十层,十层以上是公司,他的办公室在顶楼。 他助理提前打过招呼,倪迦到达后便有人引,止步于电梯口,十八层以上是层办公区域,他们一般不上去。 于是倪迦己上去。 是挺气派,倪迦还没见过这种场面,酒店服务成天牛头马面的,工作时越油腻腻,私底下她就越随性,突来一出这么正儿八经井井有条的画面,她多多少少被震撼到了。 这是陈劲生在所处的世界,离地面十万八千,处不胜寒。 难怪人也越来越变态,都是被逼的。 电梯停在二十层,她走进去,宋彰端着咖啡从她面前走过。 “哟。” 他一眼看到她,停下步子,眉梢一挑,咖啡杯冲她举了一举,“稀客。” 彼时的痞气少年,如今穿上合体西装,梳大背头,面容比以前硬朗,不变的是浑身那股吊儿郎当的劲,还有一种代都市善男信女的奢靡感。 倪迦上下扫他的装扮一眼,“不是说兄弟不合伙开公司?” “谁跟你说是合伙的?”宋彰听得出她的暗讽,喝一口咖啡,“生哥己开的。” 倪迦想想,她陈劲生的事仍一无所。 宋彰看她那表情就明了,“你不道?” “不道。”倪迦问,“他人呢?” “开会。” “你没跟他一起?” “这不是刚溜出来?我懒得听,叽叽喳喳一群人,吵的我脑仁疼。”宋彰带她往走,“从你来他心思就没在公司,堆了一堆破事儿。” 倪迦嗤道:“又怪我了。” “没怪你,没有的事,我不敢。” 宋彰刷卡,门动向两边推开,是助理办公区,台阶之上,是陈劲生的办公室。 办公桌很大,桌上摆着刻有他最职位的浮雕,背后一面墙都是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倪迦走过去,窗前还架着一台望远镜。 倪迦闭起一只眼,从镜孔看出去。 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的方向就是生哥看好的地皮,开发起来,那就是生哥建的楼,是不是想想就特爽?”宋彰一屁股坐进休息区的沙发,招呼倪迦,“过来坐。” 他倒是熟稔的很。 倪迦坐到他面的沙发,问:“你在他这儿上班?” “我投资,算股东。生哥当年开公司没靠家,用的己的钱。” 宋彰翘起腿,点起一根烟,“他家总部不在这边,他爸让他去,他不,就守着这。不过a市也算一线,他在扎的深,业务大,没那么容易走,他爸也就没说啥。” 宋彰把烟盒往倪迦那凑一凑,“不?” 倪迦摆手拒绝,“这不是他办公室么。” 宋彰哼笑,“没那么讲究,我和生哥经常把这屋搞得跟仙境一。” 想起他昨晚的话,倪迦皱起眉,“他不是戒了?” “本来是戒了。打道你被求婚以后,又开始了。” “……”听到的信息实际不符,倪迦问:“他到底什么时候道的?” “早都道了。” 宋彰卖队友卖的起劲,“你当他舍得你一个人在外浪?该道的他一个不落。” 倪迦沉默。 “他就是个闷葫芦,肯定不会告诉你。而且年纪越大人越轴,悄咪咪打听你,又不去找你,万一人老珠黄了你还是没来,他这辈子都这么等过去了。” 宋彰吐一口烟圈,淡淡笑:“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瞎等。” 陈劲生说过的话,倪迦记得。 那年在街头,他没接她的柠檬水,他气她即将没有预期的离开,他说他永远不会来找她。 那时候,她还没读懂,他在维护他最后的尊严。 可她还是走了。 他没来找。但换了一种方式,他在等。 没有期限的等。 好在她道他在等,所以来了。 “我不在的这几年……”倪迦清了清嗓子,“他怎么?” 宋彰没立刻答话。 不怎么。 他看她许久,才说:“你走的那天,他杀了。” 一记闷棍,重重敲在她脑门上。 倪迦懵了好一会,都发不出来声。 “喝药,楚梨救的,他刚出院又住院,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半年,醒来以后接受的心理治疗,他妈直接在家请了个团队。在好个七七八八了,有时候还是情绪冲脑门,他经常打拳发泄,但是吧,好歹克制了。”宋彰说完,瞥她两眼,“总的来说,心结还在你这儿,你来就是好事。” 来就是好事。 倪迦缓缓开口:“给我根烟。” 她需平缓心境。 “心疼了?”宋彰把打火机丢给她,“生哥是的,就栽你身上了,那好好一块地皮生意,说翻脸就翻脸,在行了吧,搞他老婆都没用……” 倪迦点烟动作一顿,“搞谁老婆?” 宋彰说漏了,闭嘴。 倪迦烟也不抽了,往桌上一拍。 陈劲生这两天很忙,她可以感觉到。 因为她,他的事变得复杂,她也可以感觉到。 “你们把那大肚子的老婆怎么了?” “也没怎么。”宋彰心一横,“他老婆出轨被拍到了,我们威胁了一波,他就因为上次生哥翻脸走人那事儿,各种讲条件甩脸色,不搞他都不道己是谁。” “你们多大了?还搞这些?” “多大都搞,招数不在烂,管用就行。” 德行。 倪迦没话讲。 她眼角一转,看到门口进来一人。 宋彰在沙发拧过身子,着他挤眉弄眼,“看看,迦姐来了,开不开心?” 陈劲生没理他,直步走到她面前,把她手的烟拿走。 “说了让你戒。” 倪迦耸肩,没有为己辩解,“会开完了?” “嗯。”他坐在她旁边,倪迦倚过去,给他按摩。 瞎捏一通,陈劲生睁眼,眼很难说不嫌弃:“你会按么?” 她停手,“不会。” “那你按什么?” “装装子。” 助理倒好一杯水递给她,“倪小姐,你,你好,我是陈总的助理。” 她接过水,扫他一眼,“你好。” 五官平整,长相不错,个头比陈劲生矮一点,身上商业气息不浓,看着很稳的一个人。 宋彰在旁边爆笑出声,“林唯,你跟着生哥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会儿成结巴了。” 林唯揩了把短发,抱歉的笑笑,没有接话。 倪迦一直是林唯十分好奇的一个存在,在他面前,陈劲生和宋彰都不避讳这个名字,他时常听到宋彰来跟陈劲生报备倪迦的近况,也偶尔听到,在属于他们的少年时代,有一个多嚣张跋扈的姑娘。 闻名不如见面,他跟在陈总身后进入办公室,一眼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领黑色背心,牛仔喇叭裤,妆很艳,红唇更惹人注目,这身装扮,非五官艳丽身材挑者绝不驾驭。 她抽着烟,身上气质却不低俗,眼睛瞥过来时,是一双冰冷的,又充满故事的丹凤眼。 很美。 林唯在一瞬间就道了,为什么眼前再多绿肥红瘦,都入不了陈劲生的眼。 ** 陈劲生带倪迦去了附近的餐馆,是中餐,装修很雅致,餐具皆原木,古色古香,厅内有流水,潺潺声作伴,吃饭兴致也变。 宋彰很不觉的跟着一起,坐在陈劲生旁边。 见倪迦己坐在他俩面,宋彰问:“用跟你换位置吗?” “我喜欢面面,坐着吧。” 陈劲生没说什么,把菜单移到她面前。 倪迦没客气,扫了两眼,按推荐点了几道。 服务生走后,陈劲生给她倒茶,“口味变了?” 她没点什么酸辣的东西。 倪迦说:“年纪大了,得养生。” 她在连荤都很少沾。 宋彰在旁边说:“不大不大,女大三抱金砖。” 陈劲生瞥他一眼,没说话。 闲聊一会儿,又扯到她工作。 宋彰说:“你就瞎折腾了,生哥手底下的酒店都是五星的,多好的机会。” 倪迦看向陈劲生,“……你不是开公司的吗?” “生哥做酒店行业呀,你不道?” 倪迦微愣,她确实不道。她以为他搞房地产的,模财大气粗。 “生哥专门为你……” 陈劲生把茶杯不轻不重的搁在他面前,宋彰停下来,乖乖闭上嘴。 听话听音,倪迦不傻,已经猜到八九分。 她没追问。 陈劲生问她:“晚上有事么?” “樊茵约了我吃饭。” 宋彰调侃:“你俩这是不打不相识?中还互殴呢,在都坐一块吃饭了。” “没有互殴,是她殴我。” 陈劲生:“什么时候?在哪?” “不道。”倪迦好整以暇看他:“怎么着,和两个旧爱一起吃饭么?” “你……” 她笑容晏晏的,陈劲生脸色沉着,也只憋出一句:“早点去。” 第六十一章 chapter61 工作原,樊茵晒黑了一个度,原本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种性感的蜜色,她今日换一身色彩艳丽的复古裙,坐在露天高台向她招手时,当真一副画。 倪迦朝她走过去,拉开藤条椅,坐入她对面。 二人皆美女,风格各不同,频频吸引周围客人的目光,倪迦自小习惯注视,心无旁骛点起一根烟,点着了,动作一顿,她似乎能想到陈劲生看到这一幕的情。 她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一丝,眼底泛柔光,樊茵看到了,饶有兴味的问她:“想男朋友了?” 她想起她脖的戒指,眼睛往下一扫,空了。 倪迦不答,表情说明一切。 “我再猜猜。”樊茵笑起来,松散的靠在椅子里,慢悠悠问:“是陈劲生?” “还不是。”倪迦轻飘飘吐着烟,“不过快了。” 身份不重要,只要人在心意在就行。 樊茵了却心愿般大笑两声,“我就知道,你俩不就这么完的。” 倪迦磕了磕烟灰,也笑。 “其实叫你去帮忙也是有私心的,我认识那么多模特,拉哪个去都一样。” 沙拉端上来,樊茵捡起叉子搅拌蔬菜,“那天晚我知道客人是陈劲生,我就想到你了,没想到你俩还就成了。” 本来她也是带目的性回来的,一切的发展才能如此水到渠成。 倪迦是有惊讶的,略微挑眉,“谢了。” “客气。” 樊茵拌好沙拉,把叉子轻轻搁在碗边,“说真的,你高三刚转过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刚开始特看不惯你,一山容不得二虎那种感觉你知道吧,我总觉得你要和我抢风头。” 倪迦说:“我也看不惯你,我人生第一次被打,那回忆可不太好。” 樊茵双手抱了一下拳,“我的错。” 倪迦摆手。 她的过去混乱不堪,但好歹是过去了,当时恨得牙痒痒的事,日后或许连原都能忘记。 “高中我记得的人不多,但你,我是忘不了的。”樊茵说:“我至今记得你赢我的那场八百米比赛,我第一次输的没有怨言,我这人好胜心很强的。” 回想起她那时候挑衅至极的动作,倪迦自己也乐了。 “我走场子的,每天都带着面具,太累的时候我就想,这世还是有人活出自我的,怎么就不是我。”樊茵看向她,“倪迦,你就保持你自己。” 倪迦淡淡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或许没有。” 樊茵说,“但我这次见到你,你一点也没变。” 足够妖艳。足以自傲。 所以遗世独立,反叫人羡慕。 ** 今晚兴致高,樊茵说去喝酒,她朋友请客,倪迦答应了。 烟酒胜地,靡靡男女,眼花缭乱的灯光里,一个走路歪斜的女人被两男人架上二楼。 走过她们身边时,女人看到她,一张惨白的脸迸发出扭曲的哭意,拼命瞪大眼睛。 她在求救。 樊茵没看见,只覆在倪迦耳边说:“刚那女的,估计被下药了。” 倪迦有一瞬间的怔愣,“嗯?” 樊茵没觉得异常,耸肩,道:“我见得多了,钓金主的,约妹子的,下点药走路都是飘的。” 倪迦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女人的脸并不陌生。 楚梨。 她怎么在这儿? 耍花样么,不像,她看起来像是被害的。 所谓风水轮流转,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儿转移到了楚梨身,而倪迦确信,楚梨没有胆量,也没能力全身而退。 她可以帮她,可以漠视她,亦可借此诬蔑她,一当年楚梨对她那样。 没有思想斗争,倪迦借故去厕所,然后离开,了二楼都是包厢,走廊迂回曲折,灯光幽暗,分不清是哪一间。 倪迦拉住来往一位男服务生,娇声娇气问:“哥哥,看见刚刚两男一女进哪包厢没?” 服务生打量她:“两男一女?” “嗯,一个白裙子,她喝多了,我来接她,刚在后面叫她半天都不理人,跟来都不知道进哪一间了。” 美女求人总是效果显著,倪迦一嗲,就差整个人贴服务生,一副心急接闺蜜的娇样便出来了。 服务生受用她那声“哥哥”,想也没想,手往后头指了指,“应该是v12房,你去看看吧。” 倪迦拍拍他的肩,“谢啦,拜拜。” 服务生一走,倪迦快步在走廊里数包厢号,数到12,包厢门没关,里面人的说话声都可以听到。 “陈劲生搞我,我就搞你,这小崽子这几年我看是狂的不行,我张越做生意这么多年,与人和和气气,还没被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威胁过!出去打听打听我什么名头,还敢在我头上动土。” 张越? 这名字熟悉,宋彰说过,这不就是那个老想占她便宜的大肚子张总? 这老东西维护尊严的方式真是又蠢又土。 楚梨声音有气无力的,哭腔明显,“你关我没用,我不是他女朋友……” “谁不知道他外面那些女朋友就是个幌子?不过我瞅着你这个金屋藏娇,长得也没娇到哪去。”张越声音猥琐起来,“难道床功夫娇?” “张总,张总,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你和陈劲生还要合作的,张总……” “哎,生意就是这样,私底下早就恩恩怨怨多的数不清了,面子还不照样得给?我不对你怎样,你就和我这些朋友拍拍照,拍好看点,我发给陈总看看。” “不行!不要!不要撕我衣服!” 楚梨开始凄声惨叫,很快就变成呜呜的闷声,嘴巴里被人塞了东西。 倪迦全部录进去,在微信上给自己发成一条一条的语音,她没报警,到张越这个地位,关系通广大,进去了也能出来。 她给陈劲生发了信息,报清楚位置,然后举起手机,打开摄像,靠在门上对着里面拍。 画面确实恶心,几个大男人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楚梨,张越一人坐在沙发,手里还搂着一个大波女。 倪迦的突然出现,里面的人皆是一愣,而楚梨放声大哭:“救我!倪迦!救我!” 张越认出她来,笑出声:“我当是谁呢,怎么是倪小姐?今天没去上班?” 他说着,人已经起身,往倪迦面前走,“都是熟人,有什么好拍的?” 说着,把倪迦一把拽进房间,劈手去夺她的手机。 倪迦反应极快,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一大步躲开他,“张总,男人不欺负女人,你得讲理。” 张越挺着个大肚子,两手一摊,表情无辜的笑,“我欺负你了吗?” “我说她。”倪迦下巴冲沙发的人指了指,“那是我朋友。” “这我还真不知道。”张越作后悔状,“早知道是你朋友,我肯定给点面子的。” 倪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张油脸,肥胖的脂肪堆积起来的身体,岌岌可危的发顶,老奸巨猾的气质显尽。 张越拢上她的肩,笑眯眯的说:“那你看,你是愿意和我做朋友呢,还是和你这个朋友一起,同甘共苦?” 他威胁她? 倪迦冷笑一声:“有这个闲工夫,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张越:“我怎么了?” “陈劲生马上到。”倪迦眯起眼,声音冷冷道: “你真有本事,就能耐等在这儿,看看他敢不敢在你头上动土。” ** 陈劲生破门而入时,一眼就看到张越搭在倪迦肩上的手,脸色骤变,宋彰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陈劲生已经冲上去,一拳重重打在张越脸上,后者直接倒地,咚的一声。 “第二次了,你他妈离老子的女人远点!” 张越被打的眼冒金花,鼻血瞬间就流了一脸,疼的龇牙咧嘴。 陈劲生扑过去还要动手,倪迦拦腰截住暴怒的他,把他伸出去的拳头握住,放在自己的腰后,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一遍一遍叫他: “陈劲生,看我,陈劲生。” 混乱中,她强迫他和她对视,他猩红的眼对她的,渐渐恢复清明,剧烈起伏的呼吸变得平缓。 倪迦说:“我没事,你放心。” 陈劲生盯着她,把她牢牢看进眼里,一字一字说:“没有下次。” 第六十二章 chapter62 陈劲生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出包厢门,倪迦这现门口堵着几个人马大的黑衣男人,看着像保镖。 陈劲生步子迈的极大,一路踱步到酒吧门口,他拉副驾的车门,把倪迦推上去。 倪迦按下车窗,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陈劲生没回答,手伸进去,抚上她的后颈,不轻不重的揉了两把,“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他以前不会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上一秒还暴躁的人,现在看着越正常,她越不放心,“你……” 她没说出口,陈劲生探进半截身,旁若无人的吻住她。 倪迦没声了。 他亲的又急又狠,近乎发泄,舌头一探到底,把她的呼吸和担心全部堵住。他困住她,必须这样证明,她什么都没有,她还是他的。 倪迦被亲的喘不上气,她抬手推他之前,他先一步退出来,最后在她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听话,回家。” …… 陈劲生返回,把价格压到之前的一半,逼张越签合同。 人赃俱获,他又带了一帮“黑社会”来,张越心底已经虚了,但死到临头不忘谈条件,他要陈劲生他之间一笔勾销,他老婆的,今天楚梨的,一抵一,互不追究。 陈劲生答应了,让人当场销毁楚梨那些不雅照。 合同签成,地皮到手,陈劲生车,亲自送他回了家。 第二天,张越老婆出轨的照片便被曝光,虽然这儿圈内人基本上都知道,但还没这么明着被人放在公共平台上议论过,一夜之间沦为众人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丢脸丢到家。 更致命的是,张氏公司的逃税账单被清清楚楚贴了出来,公司漏洞,灰色交易,一笔一笔,金额触目惊心,网络上的声讨铺天盖地涌来,相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这一调查,张越算是凉了。 好歹也是a市巨头企业,说凉就凉,懂行情的都看明明白白,这儿有幕后推手,手段凶残直接,要置人于死地的目的十分明确。 关于陈劲生的种种,先前只是传言,如今这一仗打又狠又让人生畏,眼睁睁看着他把张氏毁掉,旁人说不出一个字。 张越费了老鼻子劲,从媒体舆论双重攻击下熬过一劫。 至于最终的结果,倪迦并不清楚,但楚梨被拍下来的那些照片已被销毁,她随后也把手机里的视频删除。 她再去陈劲生的办公室,望远镜还架在原处,虎视眈眈对着窗外的方向。 倪迦走到旁边,沿着望远镜冰凉的金属面摸下去。 “陈劲生,楚梨被他们下药,你提前不知道?” 一切物发展的方向他的反应,都太像一场精心的策划,他毫不遮藏他的野心,手段冷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没有人情味可言。 从一始,他要的就不仅仅只是一块地皮。 “知道。”面对她,陈劲生不隐瞒任何。 “从什么时候始?” “一始。” 一始? 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倪迦问:“你没告诉她?” 他未答话。 “不怕她出事?” “出不了。”陈劲生从办公桌前起身,“宋彰就在对面包厢,如果不是你在,我根本不会过去。” 他走到她身后,胳膊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的颈窝: “倪迦,你是我的底线,谁敢碰你,我就杀了谁。” 他语气轻淡,淡的像没有语气,但倪迦心口仍然猛缩了一下。 他不玩笑,说话即是陈述事实。 她真的怕他有一天会彻底迷失自己。 “可她还是被拍了照片。” 她体验过那种被人轻薄的绝望感,生不如死。 “已经删了。” 倪迦皱起眉,“你以前不这样。” “我一直这样。”陈劲生没起身,一说话,下巴就戳进她肩头的肉里,“倪迦,别跟我讲道理,你没资格。” 她是没资格。 他告诉过她,会讲道理的他早就死了。 还是她动的手。 倪迦说:“企业之间的,你不该牵扯无辜。” “无辜?”他在她耳边笑了一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无辜。” “陈劲生。”她推他的下巴,转过身,正面对他,“你不要这么极端。” 他俯看她,眼睛漆黑。 “我不是要跟你讲道理……”她和他那双黑沉的眼对视,慢慢说: “我只希望你能坦坦荡荡。” 他看着她,下颚骨收紧,一语不。 “我知道你们避免不了这些名利场上的东西,但我希望你是坦荡的。我不是多善良的人,你做的那些,我能理解,但你不能没有原则。那个大肚,他老婆自己出轨被拍,还是让他老婆出轨被拍,性质不一样。手段可以有,但至少,不犯法,不叛道。” 倪迦不希望他从商从得人性泯灭。 他不能去害人。 人非神明,不可能活一世有一世的敞亮。无论地位低,我们需要容忍这个世界存在阴暗面,可以野心勃勃,渴望登顶,可以为此不善良,去争,去夺,但要清楚,我们往上走的一每步,是为了到,而不是失去。 人之以为人,因为有独立思维,有行动能力,更重要的,是担起一撇一捺,堂堂正正做人。 可以卑微如尘,但不能扭曲如蛆虫。 她不愿意看到他违背道德,人性尽失,只为一笔交易,一桩生意。 陈劲生说:“好,我答应你。” ** 见到楚梨,已是又一个星期后。 她没穿标配的白裙,换成衬衫牛仔裤,平底板鞋,这么一穿,当年乖乖女的感觉,真正回来几分。 可惜,她们都已不年轻。 倪迦习惯性的点上一根烟后,想起要戒。 她抽了一口,心想,戒烟真他妈难。 楚梨始终沉默,从见到她始就沉默,她把咖啡杯一推,抬头看倪迦,问:“能给我一根么?” 倪迦掀起半边眼皮,眼底有疑惑,但也没说什么,把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楚梨说谢谢,从里面颤颤巍巍抽出一根,又去拿打火机。 好不容易打着火,又点不着烟,她也不会拿烟,手抖厉害。 倪迦口:“烟放嘴里,点火的时候吸一口。” 楚梨照做,弓着腰,姿态小心。 像小孩偷大人的东西。 烟头着了,她猛猛吸一口,跟吸了一口毒气似的,赶快吐出来。 软绵绵一团烟雾,没过肺。 楚梨睁着眼看她。 倪迦教她:“像深呼吸那样,嗓打。” 楚梨又照做。 她认真吸了一口,然后被呛到,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嗽止住,又始抽。 楚梨始终弓着腰,维持着一个姿势抽完一根烟。 像所有初学者一样,抽第一根烟的时候,不敢动一下。 倪迦问:“不是不喜欢女人身上有烟味么?” “是不喜欢。”有服务生过来放下一个烟灰缸,楚梨把烟头在里面捻灭,说:“我不会尝试了。” 倪迦淡淡看着她。 她比她想象中的状态要好些,虽然眼睛微肿。 看样子哭了不少。 楚梨坐直,对上她的视线,缓慢说:“倪迦,我放弃他了。” 其实早就该放弃的,只不过当她仍在危险中,他至始至终没看过她一眼,而是轻而易举为倪迦失控,又带她离场的那一刻,楚梨醒了。 这场由她自己演绎的美梦,终于该清醒了。 她曾经不是这样盲从的人,怎么会跟着一个人,心甘情愿耗干了有的青春时光。 “还有,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跟你说声对不起。” 造弄人,她没想到会在那天晚上碰到倪迦,她向她求救,心里其实并不抱多大希望,但她没想到,倪迦真的选择了救她。 多讽刺,曾经她可是见死不救,还反补一刀。 她真的,做错太多。 楚梨说:“我没想过你会救我,我以为你会报复……” 倪迦打断,“报复归报复,救人是救人。我讨厌你,也可以先救你给你两巴掌。” 楚梨抿唇,倪迦是不好,可她的不好从来正大光明,她越问心无愧,楚梨越有愧。 “那你要扇我两巴掌吗?” 倪迦勾唇,“我闲得慌?” 她又要哭:“真的对不起……” “打住。”倪迦见她哭,头都要疼,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老家。”楚梨憋住眼泪,说:“这里的回忆太不好了,我有阴影,我想回老家找工作,跟我爸妈住一起。” 倪迦点头:“挺好。” 她很淡然,也很明理,没有细究那天的,也没大肆宣扬自己的举动,更没有继续追问她的今后。 没有露出胜利者该有的嘲讽不屑。 楚梨想,可能一直以来,只有她把倪迦当对手。 “倪迦,我中真的把你当朋友,只是后来……” “不用跟我说这些。”倪迦平静的看着她,淡淡说:“曾经你做朋友,我自认为没有亏待你。中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今日翻篇,我不会提。至于以后,做回陌生人,是我们给彼此最大的尊重。” 倪迦说完,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 “楚梨,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 第六十三章 chapter63 楚梨走了。 飞机直上云端的那一刻,她一个人坐座位上流泪。 她不道这么多年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战战兢兢,自卑多疑,错事做时不觉错,回头去看,竟已经走偏那么多,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如果这是爱,也太辛苦了。 “爱而不得,恨而无终,不喜欢孤独,又无繁华,像是一种疯的彻夜狂欢,又像是一种普通的无病呻吟,一直存活于这个时,从未活于谁人的心中。” 城市变得模糊,缩成一团,一个黑点,最后,视线消失不见。 这座承载她所有青春的城市,将永远的,离她而去。 追溯源头,她不过和万千少女一样,穿校服的年纪,喜欢上一个站街角抽烟的男孩。 ** 一个月后,倪迦的酒吧开业。 她思去,自己还是不适合人管,她也有点闲钱,不如自己做老板。 开别的吧,她又没经验,酒店她也没能力开,何况陈劲还是这方的大佬,倒不如开家小酒吧,她玩过那么多场,熟悉的也就剩这一块了。 于是就开始手干,还是瞒陈劲的。 当晚人火爆,樊茵镇场,又给她拉一票盘顺条亮的美女走秀表演,老板娘更是美貌惊人,一袭火红鱼尾裙,游弋于灯红酒绿之中,吸引众人目光。 宋彰跟陈劲碰杯,笑说:“你心真大,怎么就答应她开酒吧的?” 陈劲沉脸,他答应过倪迦,不过度干涉彼的工,他只道她不打算找工了,准备开家店,哪道她竟然开了家酒吧! 他最近忙新项目开发,会议太多的时候都直接住公司,他以为冷落了她,没到她比他忙。 今晚开业,昨天晚上她才告诉他。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能耐。 陈劲放下杯,尽量逼自己忽视那些人看倪迦的眼,说:“随她开心。” “不过还别说,倪迦确实有当酒吧老板娘的场。”宋彰由衷的感慨一句,“我一直觉得她挺酷的。” 陈劲冷脸不说话。 他,又能怎么办? 他的女人,他喜欢看她自由自的模样,只能随她闹,出了事他顶。 倪迦不什么时候靠近,端一杯酒,停他们左侧吧台,胳膊攀上他的肩,“帅哥,赏脸喝一杯?” 她今天开心,美便到了极致。乌黑长发配窈窈一条红裙,迷幻幽深灯光勾勒出曼妙曲线,她头歪,圆润珍珠耳环跟摇曳,眼皮上画晕染深邃的眼影,艳而不俗。 陈劲语淡薄:“老板娘亲自服务么?” “是啊。”倪迦往他脸旁凑,悠悠然道:“不给?” 他拿起前酒杯,碰上她的,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倪迦挑眉,“陈总好帅。” 他问:“什么时候回家?” “这才几点?”倪迦扒他手腕上的表看了一眼,“今儿开业第一天,我要守到最后关门。” 陈劲深呼吸,问:“我?” “谁你了?回去早也是一个人。”倪迦笑得跟朵花似的,“陈总今天不去公司开会了?” 他皱眉,“倪迦。” 她笑容不减,“这儿呢。” 宋彰看他俩一一去的,势谁也不输谁,问:“你俩这是吵架?” 倪迦哼了一声。 陈劲声音下识就放缓,“几点关门,我陪你。” “三点。” “好。” 倪迦瞪他:“你明天不去公司?” “去。” “那你陪个屁啊。” 陈劲拦住她的腰,手下用劲,“好好说话。” ** 夜场结束三点半,陈劲真的就陪到了三点半。 倪迦安顿完员工,已经是凌晨四点,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夜的凉风夹杂白的灰尘。 倪迦音乐声震的耳朵还懵,耳膜盖了层布似的,他俩都喝了酒,不能开车,陈劲的司机急匆匆赶过,送他们回去。 回到家,倪迦踢掉高跟鞋,倒头就栽进沙发,“累死了。” 陈劲轻车熟路去厨房给她接了杯水,回到客厅,又把她东倒西歪的高跟鞋摆正,放上鞋架,坐到沙发,揽起她的肩,“起,喝水。” 倪迦浑身放软,靠他怀,头微微扬起,嘴巴去够水杯。 她够的费劲,陈劲就喂她喝。 从上往下的角度,她睫毛又卷又翘,一颤一颤的,难得的乖顺。 水珠从她唇角沿下去,晶莹一颗,诱人犯罪。陈劲眸光一暗,把水杯放茶几上,俯下身,唇瓣覆上去,轻轻磨。 倪迦:“我就喝个水,你也能发情?” 陈劲微微起身,鼻尖贴她,“不?” “不,太累了。” “以后不许回家这么晚,后半场找人替你看。” “我道。”这才刚开始,她肯是要多上点心的。 陈劲又道:“这周五,时间空出。” 倪迦睁开眼,“干什么?” “到时候你会道。” 他说完,胳膊伸过去,把她拦腰抱起朝卧室走,倪迦掐住他的胳膊,“不是,大哥,我说了我不。” 她累的眼皮都快粘住了。 陈劲不听,她今天多少人目光亵渎,他那会儿就已经忍不了了。 倪迦做最后的挣扎,“陈劲,马上天亮了。” “不睡了。” 他去扯她的衣服,说:“以后不许穿红裙。” 穿也只能穿给他看。 …… 周五下午,倪迦陈劲从床上拽起。 她这一星期都夜颠倒,晚上开店白天补觉,正一肚起床,睁眼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亮了。 倪迦半撑起身,吹了个流氓口哨。 他如今大多时候穿正装,严肃冷厉,眼底带倨傲,高不可攀。今天难得休闲,简简单单的白t恤黑裤,头发放下,柔顺搭额前,少年感十足。 只不过,肩头比以前宽阔,露出的胳膊一摆一动都是隆起的肌肉线条,他已是二十六岁的男人,遗憾的是,她未曾见证蜕变的过程。 他让她收拾收拾,楼下等她。 倪迦专门搭了一身他的同款,白色短袖,下摆到腿根,只露出一小节黑色热裤,两条细白的大长腿,脚上一双和陈劲的情侣款aj。 她把长发扎成马尾,饱满的额,尖瘦的下巴,她高昂脖下楼时,像十九岁那年的倪迦向他走。 楼下,陈劲的助理林唯也,今天他负责开车。 倪迦和陈劲排坐进后座,才问道:“到底要去哪儿?” 陈劲说:“六中。” “六中?!”倪迦从座位上直起身,“去六中干什么?” “演讲。” “你?”倪迦难以置信,“你脑坏了?”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抛头露的事情? “没坏,你跟我一起去。” 倪迦笑,“你上学那会儿哪有学样?” 陈劲看她一眼,“你有?” “……” 倪迦靠回椅背,“我又不演讲。” “陈总给母校建了一栋图书馆,这次特邀回去,为成功毕业人士给高三演讲。”前开车的林唯解释。 倪迦不说话了,她差点忘了,陈劲学习成绩好像挺好的,现好像还挺有钱的。 林唯继续说:“主要还是要维持一下正形象,陈总最近有新项目。” 这还差不多。 一路开到六中,窗外的地形越越熟悉,九年了,她没过还能再这条街。 六中大门翻新过,校名换成金光闪闪几个大字,刻大理石上,彰示a市数一数二的顶尖中学,从外仍然能看到主楼上的校训,八个大字,立于风中。 不变的是,校门口的流动商贩,接孩回家的家长,和往往的,拥有年轻孔的学。 时间的长河始终像前,而学时,永远不息。 林唯将车停校内停车场,下车后,两人熟悉的走向学校礼堂。 林唯跟两人后。 正值学放学时间,校园四处是人,他们二人质出挑,俊男靓女走一起,一路自然吸足眼球。 倪迦撞上好些女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还有一声格外响亮,“谁啊这是”,她寻声去看,对方胳膊挽闺蜜,染一头和黑发一比明显偏棕的发色,化妆,校裤改成小细腿。 见倪迦看她,她不甘示弱的抬了抬下巴。 倪迦笑了一声,陈劲耳边说:“我当年是这样么?” 陈劲没理她这会儿的自我回忆,低头跟学校的人发消息。 林唯觉得有趣,上前一步,问:“倪小姐高中是什么样的?” “乖乖女啊。” 林唯不信,“那陈总呢?” “我们都叫他哥。”倪迦笑眯眯的,“懂了吧。” 林唯还再说什么,陈劲冷冷打断,“都闭嘴。” ** 礼堂内人满为患,全是高三的学。 前一秒还不满这个莫名其妙的演讲占用他们的放学时间,下一秒,陈劲上台,货真价实的帅哥,礼堂陷入沸腾,女举起手机疯狂拍照。 陈劲的演讲稿一看就是别人写的,用官方一词可以概括全部,无非是勉励同学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即便是这样的陈词滥调,配上那张脸,那副嗓,依然赢得满堂喝彩。 倪迦坐第一排,离校领导模样的人远远的,她就算是毕业如之久,一看见老师,还是膈应。 她感慨,高中时候的陈劲,就是个混混头儿,她那时候绝对不到,有朝一,他会站这个位置,为成功人士发言,而那时候,她竟然还他身边。 演讲结束,到学提问环节,一问一答,倪迦用膝盖都能到是事先规好的。 学校最爱搞这套形式主义。 直到话筒一个女抢过,她问:“师哥,你上高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话音一落,场内的学全都尖叫起,氛瞬间点燃。 陈劲垂眸,就看到座位上笑的幸灾乐祸的倪迦。 他看她,低沉的嗓音缓缓从话筒流出:“我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回答,无疑是让学沸腾的。 学中间,道陈劲的不多,自然也就不道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刚刚的话筒另一女抢走,声音激动:“是女朋友吗?” 陈劲笑了一下。 答案不言而喻。 “那她成绩也很好咯?” “她?”陈劲说:“倒数吧,没关注过。” “没关注过哈哈哈哈……” 全场爆笑中,倪迦的往台上扔鸡蛋。 有学立刻问:“那她和你考上一所大学了吗?” 陈劲停了一会,才淡声道:“她毕业就出国了。” “啊……” 一片唏嘘。 倪迦觉得自己脑门上瞬间扣了个渣女的帽。 有人问:“那她现呢?” 陈劲抬头,说:“我身边。” 女的尖叫声快要顶破天花板,前排的老师都无奈的笑,罢了,一群毕业,偶尔闹一次也是后的回忆。 有同学抢过话筒,“是刚刚和你一起进的女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开始寻找倪迦的身影,而坐前几排的人大声呼喊:“这——超级漂亮!” 倪迦捂住脸。 早道她今天就该画个大浓妆,一嘴一个小朋友! “姐姐现是什么工?” 陈劲微笑:“开酒吧的。” “哇——” “好酷啊!” 这段爱情,跟他教科书版的成功道路似乎不太一样,它更吸引他们,也更为传奇。 “你们会结婚吗?” 冷不丁的一声,全场安静了一瞬。 目光凝聚陈劲身上。 倪迦的呼吸也顷刻间停住。 他们之间,自然而然的发展,处,可是谁也没有提过这个问题。 “会。”陈劲用郑重,又认真的语回答。 “这是我高中就认的事情。” …… 演讲结束,陈劲婉拒了同校领导吃饭的邀请,倪迦一直流泪,他没心思做别的事。 已是夜晚时分,校园空了,他们排走操场上。 这,他曾用一颗球狠狠砸过她,那是她回到六中,第一次碰到他。 后,她逃课,她和他投篮,他轻轻松松从她头顶盖了帽,她帮宋彰一个忙,过关心他,给他贴上创可贴。那个时候,她心没有爱情,的只是离开。 还是这,她练习跑步,发泄情绪,她压抑的快要不道怎么继续活,他一把截停了她。她发热的脑才得以清醒。那天,楚梨说他喜欢她。 最后一次这,是运动会。她第一次看到他阳光下奔跑,卖力奔跑,全场呼唤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叫进她的脑海。那一刻,她的心比他还要渴望一缕光,能将他照耀,为他驱逐黑暗,让他真正的,活这珍贵的灿烂人间。 他陪她跑过一场三千米,他对她说: “向前跑,倪迦。” 她真的向前跑了。 跑过那么久,她从未回过头。 她从不道,他一直都跟她身后。 “陈劲,遇见我真的是错的,我们的遇见就是错的。”倪迦哭的一抽一抽。 “可能是吧。”陈劲见她哭,自己却是笑的,“但我宁愿一直错下去。” “你就没有过,如果我不回,你要怎么办?” “没过,你肯会回。” “凭什么?” “因为你爱我。” “那你呢?” “我爱你。”他说。 从没变过。” …… 有人曾说:“我大地上留下的痕迹如同野草,没有人看见它的长,命运的苍茫与青春的荒芜,使义匮乏和消失,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目光触及的一切,都不值得进入命。” 孤独的人说:“我一动不动的身心劳累,无悲无喜的殚精竭虑。我住自己的,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可我无法对岁月表达感激,一如我不能窥测活的疆域,我的悲戚都应该发地狱,却冠以火宅的名义。于是,我不得不假装喜欢月亮,因为太阳不会喜欢我,我偏爱孤独,却又假装活人群中。” 背黑暗的人歌唱:“山前既见,山后再逢。” 也有心怀善念的人祝福:“愿所有心有羁绊的人,都能拨开这纷扰离乱的世间,一次又一次,重逢。” 她这一,跌宕起伏,悲喜参半,但感谢命运,她黯淡人,多得有一人,以命爱她,让她窥见天光。 这俗世,总叫人阵痛。 但我们总会某一时刻,找到人的信仰。 ————全文完———— 注:结局处引号部分文字分别自: 1.邱华栋《街上的血》 2.乎网络平台用户回答“什么是孤独”、。 3.宋冬野《郭源潮》 番外 一对六,五个已经倒在一边,只剩一个。 他红着眼和肖子强厮打在一,混乱之中,他抓住肖子强的耳朵,连带拎他的脑袋,肖子强死死掰住他的小拇指,力道之大,陈劲生感觉到骨节在肉里错位的刺痛。 小拇指扭曲的向后歪着,但他不肯放。 周围全是尖叫。 随着根骨断裂,陈劲生用力一扯。 肖子强嚎叫一声,松开他,颤颤巍巍捂上己的耳朵,他蜷缩在地上,血液从他的指缝不断溢出,染红半条胳膊。 陈劲生甩了甩,站身,围观的人全部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人群动他让出一条路,他走出去。 些人看他的眼神,恐惧,好奇,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们事不关己,又暗庆幸,这个挨打的倒霉人不是他们。 陈劲生背对着人群离开。 没走几步,他拐进另一个巷口,痛的蹲下身。 小拇指整根指都充血,肿萝卜干,目视极其恐怖。 “你这是断了,得去医院。” 身后响一人的声音。 陈劲生转头看,身后站着一个男生。 是他们年级的,他碰过几回。 男生正面看清他的脸,心头瞬间涌上一丝悔意,眼前的陈劲生,眼睛布满血丝,黑红黑红的,没有留白,盯的人心头发怵。 像匹饱食过后,在兴奋状态的恶狼。 他在陈劲生目露凶光之前,赶紧介绍己,“我叫宋彰,你……应该知道吧,咱们过,我2班的。” 陈劲生没有搭腔,眼神又凶又狠。 宋彰慢慢把胳膊上挎着的东西递过去,“我就来你送这个,是你的吧?” 陈劲生的书包。 他刚刚也在围观,他走了,书包躺在一边,想也没想就他拎上跟过来了。 陈劲生身接过,甩到肩上,越过他就要离开。 宋彰“诶”了一声叫住他,“你真得去医院。” 陈劲生没有回头。 宋彰往前走了几步,抓住他的胳膊,“我陪你过去?” 陈劲生看了他好一会儿,仍然一字不发,但他眼神里有警告,让他少多管闲事的警告。 宋彰装看不懂,抓着他往前走,俩人一路出了巷子,宋彰站马路边拦了辆出租,他看陈劲生上去,己再坐进去,报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肖子强在我们这片当老大挺久了,我以前被他揍过,不服也只能憋着,你这一闹,以后估计麻烦不少。”宋彰说着,笑了笑,“平时在学校看你也不爱说话,没看出来,你胆子倒是大。” 宋彰说的劲,旁边的人一直静音,他转过头,看陈劲生额头上全是冷汗,下颚线因在隐忍,绷的紧。 差点忘了,他指头伤着。 宋彰目光落在他僵硬的小臂上,叹气:“你这是伤敌一千损八百啊。” 对别人狠,对己更狠么? 陈劲生没看他,也不想理他,他只觉得耳边聒噪。 宋彰他压根没搭话的意思,也不再说什么,等出租车一路开到医院,他付完钱,对陈劲生说:“我扶你吧。” 陈劲生单推开门就下去了。 宋彰在他身后啧了一声。 进入医院,里面人不算多,挂号,交钱,宋彰先垫了费用。陈劲生坐在椅子上等他,人已经疼的嘴唇发白。 一系列检查拍片后,陈劲生被带进一间房接骨头。 整个过程,宋彰跟个儿指头断了似的,屏着气不敢多看;汗珠沿着陈劲生的脸颊一颗接一颗,强烈的疼痛在前,他的身体是有本能反应的。 但他太能忍了,一声没吭,全闷在肚子里。 骨头接好后,医生建议打石膏,接下来都是护士的事儿,护士去拿工具,宋彰也跟过去,再回来时,病房里已经空了,椅子上放着个小包,宋彰走过去拿来一看,是钱包。 护士问:“你同学人呢?” 宋彰打量着个钱包,“我不知道。” 护士皱眉,“不打石膏危险的知不知道?没东西固定,骨头接好也是白搭!喊他回来!” 宋彰更无辜了,“我没他机号啊。” “你们这是胡闹!” “算了。”宋彰说,“他不弄就不弄吧。” ** 当夜,陈劲生从梦中惊醒,浑身湿汗。 他掀开被子下床,从床头柜摸上烟盒,猛抽一口,勉强压住体内涌动的躁意。 他今天报了仇,心中轻松,回来后躺下,入睡的极快,但没想到这会儿能醒来,因为一个诡异又旖旎的梦,他整个人都亢奋,呼吸一声比一声粗。 他梦到了倪迦。 三年来,第一次梦到她。 是极其香艳的画面。 女的在他印象里,本来就是个妖精。 梦中画面太过真实,他醒来仍觉中有腻腻之感,是抚摸过她肌肤留下的。他清清楚楚看到她一张脸呈妖冶神色,媚眼如丝,贝齿轻轻咬住下唇……他也能感觉到己铺天盖地的膨胀欲望。 然后,他醒了。 空荡中多出一丝不明意味的湿热。 这种梦于陈劲生来说,无疑是耻辱。他可以梦到和任何人享鱼水之欢,可偏偏是她。 陈劲生不知道,只是一个开始。 ** 他一战名,打败老大,他要做新的老大。 有不服的,三天两头找他事儿,张狂点的直接套着六中校服进学校堵他,他正在操场打篮球,突然几声尖叫,同伴丢下篮球撒了欢就跑。他扭头,脸上结结实实就挨了一棍子。 对二多个人,陈劲生被按在地上猛踹,有人踩他的头,宋彰是在时候冲进来的,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水泥管,比对的木棍可狠的多。 陈劲生提着水泥管从地上爬来,揪住最近的一个人,几棍子下去,人当场就嚎出声。 陈劲生不怕疼不怕伤,到他的机会,他就不会停。 天的最后,以门卫赶到收尾,叫了救护车,闹事的人中,三个被龇牙咧嘴的抬上车,校门口乱糟糟的一片。 如果先前肖子强的事让陈劲生名声大噪,这次,两个人打二多个人,让对面的进了医院,后边些想闹事的全都消停了。 校内出现这么大的斗殴事件,处分和检讨然是少不了的,但因是面的社会分子先混进学校找茬,陈劲生他爸出面,各种关系一拖,事就压下来了。 是六中最乱的日子。 地头蛇肖子强下台,群“龙”无首,半路杀出来一个六中陈劲生,谁也挡不住,关于他的传闻越传越神,传到最后,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宋彰和陈劲生从以后走得近了,但也只是近了点。陈劲生身上有吸引他的地,也有和他相似的地,他想交他这个朋友。 不过不怎么容易。 陈劲生情绪,格沉闷且冷漠,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极其排斥人多的地。 宋彰始终觉得,陈劲生身上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无畏感,他似乎知道己随时可能在下一秒崩溃,所以他活着的每一秒,都带着决绝。 ** 陈劲生的报复开始了。 一个,两个,他记得当年每个人的脸。 结束一次,他就会想,如果这样对倪迦,会怎么样? 快,他就否认掉,她怎么能这么轻易被放过? 于是一次又一次,他浑浑噩噩度日时,他对别人伤天害理时,他总能想她。 说来可笑,他在个墙根苟延残喘时,第一个递他纸巾的,替他擦血的,好言相劝的,也是她。 有么一秒钟,他几乎以为她是好人。 因为于他来说,是片刻的安宁,是混乱里仅存的“善意”。 可到头来,她和他们,不过都是一样的。 她让他低一次头,息事宁人,大家都好过,她的意思明显,再这么下去,他未必扛得住。 可她又怎么知道,他宁愿死在里。 ** 陈劲生梦到倪迦的次数不多,但没有停过。 有时是连着几晚,有时又好久不出现。 一次次惊醒后的落差感越来越大。 在某天深夜,陈劲生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消失了久,就像彻底人间蒸发,再杳无音信。 如果他们再也不到,他这些积压的情绪就永远没有宣泄的一天。 他想了么多,可他从没想过,如果这个人从此不再出现,他要怎么办。 他满腔的恨意,要谁来承担。 这点意识越清晰,他越觉得胸口喘不上气。 就是这么一个人,是他耻辱和长的象征,助他从懵懂无知到与这个世界抗争,每每想,都伴着撕裂他般的疼痛。 到最后,他只能一遍一遍捶着墙壁,嘶吼压抑不住,溢出破碎的一声,又一声。 他像一头悲伤的怪物。 ** 中考完年暑假,他和宋彰真正为兄弟。 他把己关在家将近一个月。 白天从窗帘缝中溜进来的,是唯一的光源。 房间已有腐臭味,不知是什么,也可能是他的肉体已经腐烂。 他从没想过己会颓废至此,可他有什么,形同虚设的父母,空荡冰冷的房子,混乱不堪的生活,他像一个人活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真正触碰到他的。 连光都能避开他。 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陈劲生躺着,静静等着他的生命消耗干净。 宋彰是在偶然间想叫他出来玩,但始终没有人回应。他再问,是没有消息。 一个星期后,他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先联系了陈劲生以前的班主任,要到他父母的电话,说明了情况,一问知道,陈劲生他爸妈快有一个月没和他联系上,不过之前也有这种状况,他们没多想。 一个月没联系也能不多想,宋彰是实打实的佩服。 陈劲生个心理状态,绝对有问题。 但作为父母的,竟然不知道。 最后,陈劲生他妈也觉得不太妥,告诉宋彰陈劲生的地址,他们人在国,只能麻烦他跑一趟,去看看陈劲生的情况。 宋彰敲门敲到怀疑人生,以为他不在家,前脚准备走,后脚门开了。 该怎么形容一刻的陈劲生呢? 不知道的,能以为他家闹鬼。 他完全瘦到脱相,眼皮下的眼底和黑眼圈坠了老长,唇瓣皲裂,死皮卷着边儿,裂开的口子不浅,透着里面干巴巴的肉。 他没问他为什么来,门打开,人又进去了。 宋彰抬脚进去,里面味儿冲的他差点脸朝呕出去。 他不知道,这是陈劲生第一次把最真实的样子暴露人看。 宋彰在天断断续续听完了他段不为人知的过往,陈劲生说的乱,他没有跟人叙述过这件事,也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弱了倪迦的存在感。 宋彰想,大概就是天他的冲击太大,他和陈劲生往后的友谊里,多出来一份独属他己的责任感,他想让他变好,哪怕只是先回归正常的生活。 把己关在家一个月,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 高中开学后,陈劲生和宋彰分到一个班,年分班分的奇妙,好几个皮到不行的学生全部分到九班,一群人相恨晚,立刻组团体。 高一九班全年级最让人头疼的班。 陈劲生有所好转,且好转的挺明显,虽然是话少的可怜,但跟朋友间好歹能放开了,也谈过几个对象,都是人姑娘追的他,他不排斥的,就算了。 虽然个顶个儿的漂亮,但没一个真正让陈劲生脸上荡漾过爱情的笑容,都跟走程序似的,告白功,在一玩玩儿,然后分。 不管姑娘怎么哭,怎么歇斯底里,陈劲生都理解不了,她们到底在闹什么。 为什么要对一个不喜欢的人浪费么多感情? 为什么要对没有结果的事如此偏执? 时候他完全没想过,日后有一天,己所有欠下的情债,都将在一个人身上。 ** 天,在生命里本该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他逃课和高三的几个一打篮球,边坐了一排女生,有人喊出第一声“倪迦”时,他清楚听到己的心跳声,盖过篮球在地上的碰撞。 他甚至不敢回头。 如果是张脸。 如果是她。 一切的一切,都要新发生一遍。 没有人知道,在一瞬间,他一颗心脏,直上天堂,又正下地狱。 他些日日夜夜里,让他一次一次情绪崩溃的人,让他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的人,让他以为不会再出现的人,再一次出现了。 他抬一扔,颗球就直直冲向她,正中目标。 她带着怒意瞪向他时,他冷漠的看着她,心里却发出癫狂的大笑。 她竟然认不出他。 她不认识他。 这一次,新来过,他要让她好好记住他。 …… “我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希望你快乐,希望你离开我无法快乐——我在如此想念你。 ———— 注:结尾处引号“我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出博尔赫斯《我用什么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