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百年》
001 ?!
“贞、贞观三百年?”
当王角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窃喜的,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代。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崩溃了,因为现在不是什么公元二十一世纪,而是……贞观三百年!
曾经有个叫张德的穿越者,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这货太也太缺德了,你改变了历史,让我怎么办?卧槽我现在怎么办?”
穿越之前的王角,是个见义勇为的优秀保安,穿越之后,却成了一个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青葱少年。
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呢。
呵。
……
“大佬,哩系记早嗦的吗(你识字早说的吗),窝要系系记(我要是识字),早就去学堂做工的吗……”
“舌头又打结了吗?”
“大佬,我一紧张,就系这样的啦。”
瘦高的少年跟在王角后头,皮肤黝黑,眼窝也有点深,看上去仿佛营养不良,但实际上家里却在杀龙港开了个档口,生意还算可以,在杀龙港做出了口碑的。
瘦高少年姓黑,名金,外号“黑窝仔”,之所以拜王角做“大佬”,是因为这货被人堵在巷子里勒索的时候,刚好王角路过,救了他。
之后,当时正饥一餐饱一餐的王角,就去“黑窝仔”家里做帮工,主要就是帮忙杀鱼。
要说这杀鱼技术,王角不是吹,他以前在水产市场做保安的时候,跟当时的保安班长经常过去档口鱼老大那里帮忙,练就了非常了得的杀鱼技术。
秒杀,秒去鳃,秒去鳞,秒去内脏……
因为先进的杀鱼技术,“黑窝仔”家里的档口,反而吸引了一些为了看稀奇的食客,都是码头苦头、帮工,看到王角这惊人的手速,都是啧啧称奇,不在档口吃一碗炒粉,实在是说不过去。
今天,因为是杀龙港来了大人物,所以苦力、帮工们,都去了北边山上找活干,码头清净了不少。
档口没有什么事儿,王角就带着黑金在街上溜达,刚好看到了一张招聘布告,说是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要招门卫。
要求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要识字,要五官端正,要身高一米七以上,要会说官话,最好是“地上魔都”腔。
这些条件,王角全都满足,而且他也了解过了,所谓“地上魔都”,就是武汉。
唐朝的武汉。
贞观三百年的唐朝武汉。
王角每次打听传说故事的时候,都觉得之前那个穿越者,那真是一条狗啊……
太贱了!
”黑金提醒着王角,“那里的学生仔,阿母说都是扑街,去那里做门卫,搞不好会被整死啊。”不过前辈穿越贱不贱,已经不重要了,这个魔改过的唐朝,自己终究还是要慢慢去适应的。
吟诗作赋是不行了,水泥钢铁也是无用,还是做回老本行吧,做一个……保安。
“大佬,一工学堂里头都是人渣的嘛,要是能招到人,早就招到了啊。
“让你老母涨我柴水(薪水),我就不去喽。”
“我要是去跟阿母这么说,我比一工学堂的扑街先扑街啊!”
“那就是喽,说的好听,没有开元通宝,我怎么成家立业?”
“大佬想要找妹崽?我认识冰室街的几个靓女哟,听说她们祖上是广州来的,是姓杜的大户人家,说不定,祖上还是‘杜南海’的亲戚。”
所谓“杜南海”,是第一任南海宣慰使杜正伦,之后杜氏在南海就开枝散叶,两百多年间,出了六七个总督。
尤其是贞观168年第二次内战的时候,还促成了海南省的成立。
而这个海南省,和王角记忆中的海南省,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他的地理知识还算正常的话,贞观三百年的海南省,是他记忆中的澳大利亚。
如果他的地理知识还算正常的话,贞观三百年的海口,是他记忆中的达尔文港。
淦!
海南省的第一任总督,就是“杜南海”杜正伦的直系后代,杜氏在南海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更让王角无比蛋疼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贞观三百年的唐朝,这里的南海,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南海,而是……印度洋!
所以,此时的南海宣慰使,管辖范围之大,简直吓死个人。
不过因为内战的缘故,也导致了尽管地方势力不小,但也没有到自立为王的地步。
尤其是经过三百多年的变革,洛阳中央政府的权威,可不仅仅是船坚炮利的缘故。
主权、铸币权、贸易权、外交权……洛阳中央政府说啥就是啥。
“靓女又怎么样?”王角横了一眼表情贱兮兮的黑金,“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
“大佬好威啊!”
黑金顿时竖起大拇指,老大怎么装逼都是对的!
“回头我跟宝珠姐说一声,让她再找一个杀鱼仔。”
“那大佬要搬出去住吗?”
黑金有些忐忑地问道。
“搬个屁啦,做门卫而已,又不是做先生。嘁~”
白了黑金一眼,王角又道,“呐,我要是做了门卫,到时候多少也算是一工学堂的人,拿几张字帖回来,好好练字。做人呢,无钱无德不可无知。”
“阿母说读书仔都是扑街,搞大妹崽肚子就跑路,还说有缘再会。”
“……”
深吸一口气,王角不得不承认,黑金的老母,也是有故事的。
“黑窝仔!”
两人正一边聊一边逛街呢,突然听到有人喊黑金。
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却听那声音又是大叫:“杀鱼角!”
“大佬,是他们,跑啊!”
“跑尼玛个头啊,遇上这群扑街,有我在,你怕个屁?”
“噢。”
黑金嘴上答应着,人却躲到了王角后头,瘦瘦高高的黑金,很是害怕地看着走过来的几个痞气十足的少年。
“杀鱼角,上次让你跑了,今天你怎么不跑啊?”
“上次我吃坏了肚子拉稀啊,不跑难道等你帮我舔?”
“……”
“……”
街边原本有两个卖云吞的摊位,当时就有食客把嘴里嚼了一半的云吞喷了出来。
“有种你再说一遍!”
王角瞪圆了眼睛,“我说,不跑,难道等你,帮我舔?”
002 了不起重伤
“我斩死你个扑街啊!”
暴躁少年还没来得及抄家伙呢,“嘭”的一声,这货就被王角砸翻在地。
凶手,王角。
武器,云吞摊位的条凳。
啐!
“食屎啊!”
王角冲趴在地上的少年吐了一口痰,然后扭头问黑金,“身上带钱了没有啊。”
“五个铜板。”
“唉,拿来拿来吧。”
“大佬,这是我饭钱啊。”
“拿来!”
“噢。”
拿了五个铜板,三个扔在了地上,两个放在了一旁的云吞摊位小桌上,王角冲摊位老板说道,“对不住啊阿叔,凳子要是修补,不够我下次再带点钱过来,今天出来寻差事,身上没带钱。”
“嗳,这种话就不用多讲的嘛,大家都是街坊……”
老板双手抄着抹布,一边擦着手,一边堆着笑绕开了沸腾的汤锅,然后又极为熟练地摸走了桌面上的两枚铜板。
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老板小声问王角:“大角仔,你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死了其实没什么,死在自己摊位前,那就比较晦气了。
以后食客们要是听说摊位前死过人,谁还来吃他的云吞啊。
“放心吧阿叔,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
“……”
“……”
王角伸出脚踢了踢还趴在地上的少年,“别装死了,赶紧起来,正好我找你有事。”
趴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旁边两个小跟班早就吓蒙了,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他们也害怕“杀鱼角”直接抄起凳子把他们砸得扑街……
“大角哥,我们就是路过,你不要用凳子砸我们啊。”
“是啊大角哥,我们也没从黑窝仔身上……”
“行了闭嘴,这货既然要趴着装死,就让他继续装死吧,地上三个铜板,你们拿走去炒粉。”
“谁敢动我的钱!”
话音刚落,扑街的少年立刻伸出双手,将地上的三枚铜板捡了起来,然后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然后指着王角:“杀鱼角,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
说罢,一甩头,冲两个小跟班道:“走啦!”
两个小跟班眨眨眼,看了看王角,没敢动弹。
“行了,走吧走吧,原本还想大家都是街坊,有柴水肯定是先捞,你们要走,就走喽,我再找别人。”
王角摆摆手,拍了拍黑金的胳膊,“走吧黑窝仔,三个月后,我保你能自己开个档口出来。”
“真哒?!”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
损失了五个铜板的黑金,挠挠头,顿时觉得五个铜板,根本就不算什么。
听到王角的话,刚才的扑街少年顿时两条腿灌了铅,如何都走不动了。
“杀鱼角,你要是能自己开档口,还用黑窝仔做你少东?”
“烂泥扶不上墙……”
瞥了一眼扑街少年,王角很是装逼地转身就走,一旁黑金屁颠屁颠地跟着,还笑嘻嘻地拍了个马屁,“大佬好威啊!”
“这不是废话嘛。”
“……”
扑街少年抓耳挠腮有些躁狂,被王角打翻在地也不是第一次,就算被海扁,有铜板拿,就不算吃亏。
不过现在王角居然吹这么大的牛,着实让他有些吃不准。
杀龙港这里,每天都上演着奇迹,有许许多多的冒险家突然一夜暴富,但同样的,这许许多多的冒险家背后,是更多的……扑街。
“非凡哥,大角哥……大角仔是不是要去抢地盘啊。”
“他个扑街就是个杀鱼的,抢地盘?抢什么地盘?不知道杀龙港这里市舶司最大啊!扑街……”
嘴上骂着,但扑街少年眼珠子一转,还是小跑追了上去,嘴上说道:“呐,杀鱼角,我也不是不信你,就是想开开眼界,你怎么三个月让黑窝仔自己出来开档口。”
“你无耻的样子……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
这货是真的脸皮厚,不过有一说一,王角觉得这货是真的有点市井街头的生存天赋,明明是个废柴,居然还连蒙带骗弄了两个小跟班招摇撞骗吓唬人,也算得上有头脑。
“我五岁时候,我大人就说啊,我将来一定金玉满堂!富贵非凡!”
扑街少年用很是骄傲地用手指着自己,只是抬手的时候,大概是刚才被一凳子砸得不轻,痛的又赶紧垂下胳膊,“嘶……”
“所以李富贵……”
“我大名李非凡!小名才是富贵!”
“好的富贵,没问题富贵。”
“……”
五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十字街头,街头有个路牌,路牌上有巨大的图画,是一张杀龙港的交通图。
杀龙港之所以叫杀龙港,是因为捕鲸业,大量的鲸鱼,就是拖拽到这里进行宰割。
历尽两百多年,捕鲸业虽然依旧存在,但杀龙港的支柱产业,早就不是捕鲸业。
苍龙道最大的贸易港口,就是这里。
而所谓的苍龙道,其实就是王角记忆中的……马六甲海峡。
杀龙港,大概位置就是记忆中的……新加坡。
这地方现在属于皇唐北苍行省管辖,只不过因为贸易发达,牵扯到的利益太大,杀龙港除了受北苍行省管辖之外,还受南海宣慰使府、南海市舶总司、龙牙州市舶司等衙门的多重领导。
头上的婆婆,多到惊人。
而北苍行省,是指苍龙道北的半岛地区,王角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记忆中的马来半岛。
贞观三百年的北苍省,因为某个毫无道德节操穿越者的扭曲,成为了皇唐天朝在南海贸易线上的重镇。
两百多年的经营,不知道多少军政大佬们的家族成员在这里开枝散叶,杀龙港在贞观168年第二次内战的时候,可是号称“小魔都”,五十万在籍人口的大型城市。
“大角哥,前面就是一工学堂啊,那里的扑街都好恶的……”
李非凡的小跟班,连忙提醒了一下王角。
“我今天就是来一工学堂应聘啊。”
“啊?!”
“门卫一个月柴水五个大花边,凭什么不做?”
王角一脸的淡定,却让李非凡双目圆睁:“杀鱼角,你小心有钱挣没命花啊,一工学堂那班扑街都是人渣啊!”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舔了舔嘴唇,王角面带微笑,瞥了一眼还在震惊的李非凡。
003 魔改的历史
“你……你居然识字?!”
当发现王角居然识字,而且还能读懂一工学堂的布告栏通告时候,李非凡整个人都震惊了。
大家都是土鳖,凭什么你就是靓仔嘞?!
不公平!
“呐,大家都是街坊,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听说这一次新上任的杀龙港专员,是打算在杀龙港正式执行义务教育,你们机会来啦,可以去旁听识字。”
“嘁,我将来是要大富大贵的,识不识字也不妨碍寻食吃啦。”
李非凡嘴上这么说着,眼珠子却是一转,拉过一个小跟班小声问道,“细眼仔,这扑街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好像我家大人也这么说过。”
“你老爹是送报的,消息最灵通了,应该就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李非凡嘴里嘀咕起来,“我今年都已经十六了,到时候去学堂识字,难道跟一群细佬在一起?到时候肯定被人笑。”
“你是白痴吗?不识字才肯定被人笑啊。”
抬手给李非凡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打得他气鼓鼓的,一脸的不服气。
“你别得意,到时候一工学堂的人整死你啊。”
“白痴……”
摇了摇头,王角对这个扑街少年是真的无语。
不过李非凡的优点倒也是明显,好强、不服输、有点小聪明,本性也不坏,贫困混乱的家庭环境,逼得他不得不为了生存变得狡猾甚至还有一点点小恶。
但这种小奸小恶,只要提前扼杀,最终还是可以改造过来的。
作为一个穿越前的资深保安,王角曾经在一家精神康复中心上过班,当时带他的保安队长,传授给他相当丰富且宝贵的改造经验。
王角觉得自己改造一个李非凡,应该还是难度不大的。
有些话对李非凡这种扑街少年,说深了他们也是听不懂,在档口专职杀鱼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都是少说多做,从各种废旧报纸、书籍上,搜集到了相当丰富的情报。
杀龙港尽管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在籍人口突破五十万人,但是一直没有推行义务教育,究其原因,倒不是说杀龙港的财政支撑不起,而是更深层次的斗争。
当时在南海形成了地方寡头,以“广交会”为首的冯氏、冼氏、李氏、杜氏,堪称南海四大家族。
在打完第二次内战之后,洛阳中央政府当然不可能让南海独大甚至独走,所以,内阁并没有批准南海宣慰使府在教育部框架下的义务教育,高层的共识就是,交州以南地区,义务教育的时机……还不成熟。
这个不成熟,一拖就是几十年。
整个杀龙港的受教育人口,大多数都是来源于私人捐献的学堂、私塾,甚至还有皇唐国立景教教会学堂。
尤其是最后一个,皇唐国立景教初代大教首阿罗本,在第一次内战之前,设立了一个助学金机构。
经过几十年的内地运作,最终诞生了“圣天子忠仆阿罗本奖学金”,简称:阿罗本奖学金。
这份奖学金,正常人看了,都会以为宗教意味很浓,然而实际上,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杀龙港也有皇唐国立景教的教堂,他原本以为,会竖起各种十字架,结果到了地头一看,老神父们一个个仙风道骨,手持佛尘一开口就是“为文皇传道”,这个“文皇”,就是贞观大帝李世民。
说实在是的,王角第一次看到这种奇葩基督教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这都是什么鬼?!
那个前辈穿越者实在是太缺德了吧。
可转念一想,顿时又觉得无比带感。
当时在景教的教堂,那亭台楼阁苏州园林风格的教堂,王角一激动,想在“天主”面前祈求保佑来着。
结果教堂里那些个仙风道骨的老神父就劝他:年纪轻轻不要迷信,有时间呢多学习多做工,来教堂是没有前途的。
一番话说得王角很感动,寻思着还是掏个一枚铜板,对“天主”表示一下敬意。
然后那些个仙风道骨的老神父们又开了口:首先纠正你一个错误,“天主”这种说法,是叙利亚乡下人那边的说法,我们皇唐天朝,是叫“天尊”,什么叫“天尊”呢,首先就要从“一代文皇,冠绝前王”说起……
之后,王角就再也没有去过教堂。
他寻思着,就算他真的还要去教堂,一定是为了“阿罗本奖学金”去的。
教堂的老神父们说了,像他这样自学识字的青葱少年,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他们建议王角去考西京的隆庆宫大学。
贞观三百年,初来乍到的王角,突然觉得那位穿越者前辈,是真的骚啊。
“大佬,招人的地方还要排队啊。”
黑金先去打听了一下行情,本来以为一工学堂的门卫,应该没什么人来。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来的人还真不少。
“五个大花边的柴水,还是在学校,怎么也算是体面差事了啊。你们还真以为会有人因为学生太乱来,就不会有人来?”
所谓“大花边”,就是武汉铸币局制作的一两银元,虽说因为贞观五十年左右,出现过白银泛滥,但后来打了几次仗,再加上人口膨胀,帝国版图疯狂增加,“大花边”的购买力,又逐渐提升起来。
帝国在中央核心人口稠密区,已经完全纸币化,但是在贸易区、羁縻区、开发区,金属货币的权重依然相当高。
自从南海四大家族在筹谋以“广交会”为核心,在南海地区推行货币纸质化失败后,苍龙道南北的民间,还是以金银铜布等实物货币为主,只有上了一定规模的商号,才会使用中央政府发型的纸质货币。
可以这么说,苍龙道南北从本土进口的重要物资中,货币,不管是哪种形式的,就是其中之一。
三百多年前已经绿的发黑的开元通宝,在这里照样能用。
“大佬,那会不会争的太多……”
黑金有些担心,万一来应聘的人太多,到时候把老大刷下去怎么办?
“放心啦,我要是没把握,能过来?”
王角自信一笑,来一工学堂做老本行,他可是提前调查过,有了把握才做决定的。
004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
“拿了号头来填表啊。”
“都不要乱,排好队啊扑街!”
“一工学堂是有规矩的,没住处的就不要来捣乱……”
维持秩序的一工学堂保安,拎着短棍在那里吵嚷叫嚣,排队的人都是老老实实地等着拿号头,然后填表。
只这么一个环节,就刷掉了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指望看得懂学堂的布告栏?
没住处说明是个流浪汉,搞不好还是卑鄙的外乡人,学堂清净之地,怎么能够藏污纳垢呢?
“吉利数字啊大佬。”
“八十八,大角哥顺风顺水。”
黑窝仔和李富贵的小跟班,都忙不迭地过来说好听的话。
学堂的保安见状,扬着手中的短棍吼道:“闲杂人等靠边啊!”
“是是是……”
几个少年见状,顿时鸟兽散,退出去好远,这才在一棵路边的大榕树底下重新聚在了一起。
“姓名、年龄、籍贯、住址……”
拿着号牌到了里头,才有一个大凉棚,太阳底下,晒谁也不能晒自己。
凉棚底下几个油腻中年人穿着短衫,翘着二郎腿,脚尖儿挂着一只摇来晃去的木屐,头也不抬在那里吩咐着排队的人赶紧做事。
王角拿了表格,找了个地方就坐下填写,手中的笔是铅笔,做工倒是精良,上面还有隶书的“安利”二字。
这是安利社生产的文具用品,传说这个安利社,前身叫“安利号”,跟三百年前贞观大帝的妹妹安平公主有关。
听着就比较扯淡,王角寻思着都公主了,怎么可能low到过来卖铅笔?
填写完毕之后,又刷掉了一批人,当场刷的,凉棚底下的几个油腻中年人用的理由就是……字太丑。
不求多好看,至少不能扭曲得像蚯蚓。
但这年头大多数在杀龙港能够识字的人,底层很少有进行系统训练的,大部分与其说是写字,不如说是画字,只是看上去像那么一个字。
王角虽然字也不好看,但比划还是有的,横竖折弯钩,像模像样。
“靓仔姓王?”
“嗯,祖上胡逗洲的。”
“哎哟,那咱们三百年前是一家啊。”
“阿叔不会是拿我寻开心吧……”
王角笑呵呵地抬了抬头,又埋头继续填表格,其实他早就知道,这群油腻中年人里头,有个姓王的,成天喜欢吹牛逼自己是琅琊王氏之后,还说王鼒是他直系祖宗。
是真是假还能回溯到三百年前去?
更何况琅琊王氏在贞观八十八年就分裂过一回,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至于后来第二次内战,那更是打得不可开交,但凡大姓,都是分成了好几个分支。
就好比南海四大家族,冯、李、杜、冼,在东海照样有分支,甚至在皇唐天朝的叙利亚行省,有个景教大教堂的大神父,曾经每天祷告之前,先在自己家里给冼夫人像磕头……
贞观三百年的大姓,随便吹个牛逼,其实都能吹到真牛逼的大佬前人身上。
“我拿你寻开心?谁不知道我王百万祖上显赫?不过无所谓啦,反正一代自有一代福,到我这一代,有饭吃,饿不死,就很好啦。”
“阿叔器量大,有福气啊。”
“嗯……”
王百万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嘬了一口凉茶,对王角这个后生,相当的满意。
“随便写点文字,都当是写作文,语句通顺就能过关啦,靓仔。”
“真哒,多谢阿叔提携啊。”
“谁不知道我王百万最照顾有眼水的后生啊?”
“谢啦阿叔!”
笑了笑,王角把表格递交上去,就知道这又过了一关。
最后一关,其实跟通告无关,也不需要王角来写通知之类的应用文,而是随便写点语句。
正如王百万说的那样,就是作文。
也不用多长,两三百字即可。
王角想了想,寻思着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就抄了下来。
当初他在一个初中做保安的时候,天天都听学生们早上朗读,耳朵里都快出茧子了,忘也忘不掉。
写完之后,王角就把最后的作文递了上去。
这一回审核的,就不是王百万这群油腻中年人,而是一个谢顶戴眼镜的老头儿。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
老头儿显然原本也没想过这群来应聘门卫的能有多少文学素养,翻完几页纸之后,看到王角的这一段儿,顿时都惊了。
“叫天子……”扶了一下眼镜腿儿,老头儿抬头看了看王角,“后生仔是江东人?这种叫法,江东比较多啊。”
“母亲祖上住在浙江江边。”
“噢……”
老头儿点了点头,“这是你写的?”
“不是不是,是浙江边上一个姓周的先生写的,只是印象深刻,就记了下来。”
“后生仔很实在啊,没说是自己写的。”
老头儿嘴上说着,更是连连点头,这年头,人品比什么都强啊。
一工学堂现在最需要的,不正是诚实可靠的小郎君吗?
“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嘛。”
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王角让自己笑得像个“老实人”。
身为一个专业的保安,什么时候像个老实人,王角实在是太懂了。
眼前这个老头儿应该就是最后的“面试官”,虽说一工学堂的门卫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可毕竟事关一个月五个“大花边”。
见老头儿满意,王角就知道,自己算是彻底过关。
“后生仔,去旁边凉棚等通知。”
“好,阿伯你忙。”
“去吧。”
老头儿饶有趣味地重新看着王角写下来的文字:“写的真是不错啊。”
他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没看过这样的文字之后,便想着是不是抄录下来,然后拿来一工学堂当范文。
“也不知道是浙江哪里人,润笔费肯定是要给的,要是来头大,刊印还要版费,到时候问问看刚才那个后生仔……噢,叫王角,倒是王百万的本家。”
而此时,王角心中正盘算着,自己入职之后,该怎么用一工学堂来赚上一笔……
005 炮决
贞观三百年的八月二十八,算是个吉利日子,刚过中秋,一工学堂发完了员工福利之后,就组织了学生去看炮决海寇。
苍龙道这里的海盗茫茫多,名气不大的,没资格被炮决。
能被炮决的海盗,都是响当当的大寇。
原本北苍省杀龙港这里,组织学生看处决海盗海贼,是为了劝人学好。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发展到现在,学生们一看处决海盗,都是兴奋不已,更有甚者,还心生向往,觉得这就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大佬,码头炮决‘缥缈苍龙’,带我去看喽。”
“你有病啊,没事干去看炮决?”
王角抬手就给“黑窝仔”脑袋一巴掌,“有这个空,帮你阿母招个杀鱼工啊。”
“大佬,我想去看啊。我们只能远远的看,但是有一工学堂的人带,就能凑近了看啊。”
“吔屎啊!”
“……”
黑金委屈地挠挠头,然后道,“要招一个和大佬一样杀鱼快的,很难的嘛。”
“难尼玛个头啊,一个不行就招两个。”
“那要出两份工钱的……”
“哈。”
张了张嘴,王角也是服气的,“算了算了,还是我去跟你老母说。”
“谢啦大佬!”
咧嘴一笑,黑金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是跟他老母说招不到人,还不是挨打挨骂,不过王角去说就不一样了,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沾了王角不少便宜。
一个人工,干活却比五个工人还好用。
“宝珠姐,马上九月了啊,你再不招杀鱼工,到时候是不是不想开张,早点收摊啊。”
“你当老娘不想的吗?之前找的几个,连苦胆都能戳破啊。就这种,还好意思问老娘要开元通宝?呸!”
腰间围着一条麻布围裙的胖大妇人一边说一边骂,眉眼更是打量着王角,“大角仔,去一工学堂跟那帮扑街混……好辛苦的啊。在我这里杀鱼,不知多轻松,包吃包住,将来摊位还给你分红,再考虑一下啦。”
“李富贵那个扑街身边有两个小跟班,让他们过来给你杀鱼喽,也省得他们成天跟着李富贵游来荡去。大家都是街坊,你收他们过来做工,他们大人肯定说宝珠姐你的好话啊。”
“啧,他们全家干干净净,说我好话有什么用?说我好话我就有大花边、开元通宝了吗?打开铺面做生意,是要赚钱养家的嘛,穷鬼有钱吗?没有。”
翻了翻眼皮,胖大妇人又道,“再说了,招两个人,就要两份工钱,我这里里外外都是开销,哪里养得起两个杀鱼工……”
说话间,这胖妇人又五官挤压在一起,堆了个扭曲的笑脸出来,凑近到王角身旁,“大角仔,你在我这里继续做,将来不但给你分红,我还帮你寻妹崽,好不好啊?”
“哇,不是吧宝珠姐,我现在一个月五个‘大花边’啊。这样吧,你收了那两个细佬,以后我来你这里吃,怎么样?”
“当真?”
“比真金还真啊。”
“那说好的啊,猪脚、咸鱼不能少,要是点素菜,我就亏大了。”
“……”
笑着摇了摇头,王角对王宝珠道,“放心啦,保证顿顿点荤菜。”
“哎,大角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嘛,以后有空,在一工学堂混熟了,记得叫同僚过来一起吃啊。不是老娘吹嘘,老娘的猪脚饭、椰子饭、焖鸡饭……全码头第一啊!”
自豪无比的王宝珠更是说道,“想当年,老娘就是靠着一碗椰子饭,才把……”
话说到这里,王宝珠顿时自己脸色一黑:“算了,黑窝仔命苦,生下来老爹就跑了,要是让老娘有生之年找到,老娘把他剁成叉烧啊!”
“……”
王角听了这话,嘴角直抽,王宝珠倒是精神抖擞,在那里叽里呱啦了一通,描述着叉烧的十八种做法。
问为什么是十八种做法?
因为宝珠姐说了,一种做法下一层地狱!
“黑窝仔这么听话,宝珠姐将来肯定享福啊,儿孙满堂,多子多孙。”
“嘿呀,你这靓仔就是嘴甜,喜欢说好听的话……”
“对了宝珠姐,等我发了柴水,是真的会带人过来吃饭。收拾个坐堂出来,也好让客人歇歇脚嘛。”
“嗯?”
王宝珠一听王角这话,顿时眼珠子一转,然后冲他挑了挑眉毛,“阿角啊,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有发财的门路,也不说照顾照顾本家大姐?”
“八字还没一撇啊宝珠姐,等发了柴水才知道,一工学堂,你也是知道的,不能随便乱来。”
“那倒是,杀龙港这里,谁不知道那学堂里面的扑街仔都是人渣……”忽地感觉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对,王宝珠连忙干笑了两声,掩嘴道,“阿角你是知道的,我不是在说你啊。”
“放心吧宝珠姐,自己人,不必计较。”
说着,王角摆正脸色,又提醒了一下王宝珠,“等我混熟了,也的确有个生意想试试水,到时候,谈生意嘛,肯定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往东往西不如往家,照顾谁家的生意都不如照顾自家的生意。”
“哇,大角仔,你是真的有事情啊。宝珠姐是过来人,我可提醒你啊,一工学堂那些扑街,比不上达官贵人,可比我们要强得多啊。”
“放心吧宝珠姐,我这么能吃苦,怎么会赚黑心钱?”
“黑心?”
提到这个词的时候,王宝珠的脸顿时一黑,她那个跑路的死鬼老公,因为不知道叫什么,索性就用“黑心”来指代。
黑,也就成了黑窝仔的姓。
黑金的老爸,就叫黑心。
其实王角初来乍到的时候,很想吐槽来着,就这名字……黑金黑装备,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咳嗯,先这么定下了宝珠姐,记得先招人,马上九月,档口得有人手啊。”
“知道了知道了,就是整天跟在李富贵屁股后面的那两个细佬嘛。”
王宝珠摆摆手,“放心,晚上我就去找他们大人聊一聊,一个月开一个大花边的柴水,我看就差不多了,哪能跟你比……”
006 南海角先生
苍龙道,这个时代海上最热闹的贸易通道,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冒险家们的天堂。
除了常见的海盗大寇之外,也有追逐悬赏的猎人。
这些猎人,往往都是自带“字头”,一般而言,都是顶着个“忠”字的社团。
南海上跑船的船老大,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码头”,所谓“码头”,便是各自社团在港口的地盘。
历经两百多年的发展,不管是正在衰败还是正在兴起的“字头”,追溯的源头,似乎都只有一个。
忠义社。
“大佬,现在杀龙港好清静啊,新来的专员,真是威风,连‘全忠社’的七少爷都跑去海口度假。”
“行啦,你管别人那许多?我要的东西带过来没有?”
“带来了,可是大佬,要是被阿母晓得,打断我的腿啊。”
“我要的是火腿,你的腿被打断,关我什么事?”
横了“黑窝仔”一眼,王角看了看他背过来的箩筐,里头塞着一只火腿,是王宝珠三年前做的,挂在阁楼上一直没动。
王宝珠的档口之所以热闹,口碑也好,根子就在这里,别人调味用淡菜、贝柱,她却是偷偷加一点火腿片,不管是炖菜还是焖饭,都是香得枪毙老婆都不心疼。
而王宝珠这一手制作火腿的手艺,是“黑窝仔”那个跑路亲爹亲自教授的,尽管王宝珠没这么说,但王角各种旁敲侧击,也算是打听了七七八八。
“大佬……”
“行了行了,要是下个月补不上,我接下来一年的柴水都抵给你老母,这总行了吧。”
“谢谢大佬。”
“嗯,最近我值班,不怎么方便出来,不过快了,到时候要是生意好,我带你去盘个档口。”
“真哒?!”
听这个就来劲,“黑窝仔”连忙道,“我是真不想在档口洗碗啊大佬,好累哒!”
“喂,你搞错没有,你老母让你做老板啊,你不想接班,你想干什么?”
“我有想过读书的啊。”
“哈……省省吧你。”
“真的大佬,我那个没见过的爹,给我留了东西,里面就有一张纸条,上面有一句话。我问过冰室街的师爷,是好话来着。”
“蛤?”
王角嘴角一抽,“你爹给你留了藏宝图?是哪个大海寇的?王路飞还是王罗杰的?”
“……”
“好好好,你说吧,给你留了什么?”
“一句话,肯定是希望我读书,将来考个状头。”
“留了什么啊扑街!”
抬手拍了一下“黑窝仔”的脑袋,王角才懒得听这货的废话。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叼尼玛的,你拿我寻开心?”
“不是啊大佬,是真的啊。我那没见过的爹,真的就是藏了这么一张字条在东西里面啊。”
说着,“黑窝仔”将脖子上的挂绳抽了出来,上头挂着一对樱桃,金属材质的一对樱桃。
“嗯?”
王角瞄了一眼,发现这黑黢黢的一对樱桃,竟然有点掉色,连忙道,“藏起来,别让人看见。”
“怎么了大佬?”
“你白痴啊,不识货!”
“……”
见“黑窝仔”不像是装的,王角顿时愣住了:“你真不知道?”
“黑窝仔”连忙摇摇头。
“你这个东西,外面是一层漆皮,里面是宝石,虽然我不知道品质怎么样,但别随便给人看见。”
“……”
眨了眨眼的“黑窝仔”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叼!!!!!”
“你别这么大声啊扑街!”
王角见他突然一惊一乍,也被吓了一跳,跳起来又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宝宝宝……宝石?!”
“收声啊叼毛!”
“噢……噢!”
显然“黑窝仔”根本没想到这种状况,然而王角更没有想到,这货的亲爹,居然还留了这么个值钱货在这里?
他以前曾经在一家珠宝设计公司当过保安,所以看出来“黑窝仔”脖子上戴的那对樱桃,绝对是宝石,至于什么品质,不去掉外面一层东西,他也说不太好。
但他有一种直觉,这玩意儿肯定是值钱货。
无他,纯粹是这一对樱桃,做的真是惟妙惟肖,简直就像是真的。
就算不是宝石,正常人看了也会中意。
“那个字条,就是藏在樱桃里的?”
“对啊,有一次我转着玩,突然发现可以转开,然后就发现,里面有个小洞,小洞里,抖出来一小卷字条。上面就写了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叼……”
不得不承认,“黑窝仔”的这个老爹,还挺有恶趣味的。
“行了,记住,千万别给人看到,算了,回去藏起来吧。”
“我听大佬的!”
“赶紧回去,别让你老母发现你出来划水,还偷家里的火腿。”
“我叼!”猛地黑金一个激灵,转身撒丫子就跑,跑了一半,又扭头冲王角挥手,“我先走啊大佬!”
“……”
抄起火腿,王角盘算了一下,“今天就先切两片过去,到时候喝两杯,应该就差不多火候到了。”
一工学堂的员工宿舍不是大通铺,而是二四六八不同标准的房间。
不过王角却是一个人住八人间,原因很简单,另外七个床铺的前同事,都跑了。
回到房间,将火腿的箩筐挂起来,打开了竹筋编制的柜子,从中摸出来一摞纸,正面写着几个大字——《青春修炼手册》!
“爷的青春又……荒废了。”
翻开《青春修炼手册》的第一页,又见几个大字——《门房秦大郎》!
“一切为了生活嘛,对不对?”
拍了拍脸,王角原本打算弄个笔名“兰陵笑笑生”的,想了想,这样埋汰人不太好,还不如弄个笔名叫“王大龙”,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平平无奇也挺好。
但几经打听,发现杀龙港这地界,没个名头还真是不怎么好混。
连街上组织掏粪的,都还挂着一个字头,不然掏粪生意搞不好还会被抢。
一咬牙,王角眼睛一闭,在《门房秦大郎》后头,写上了一个笔名。
南海……角先生!
“淦!”
写完之后,王角抄起这一摞纸塞到怀中,然后拎着两片火腿,奔一工学堂的油印室去了。
007 容易精神错乱
“刘哥!”
“哎呀,小王又来了啊。赶紧找个地儿坐下,我这儿也是乱糟糟的……”
一工学堂的油印室,同样配有门房,主要是防止学生放火烧了油印室,所以不配门房是不行的。
原本按照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规定,学校四门各有一队门卫,每队两个班,一共八个班。
但原先西门的三队,连队长带队员,都被学生整的死去活来,所以全部跑了。
年纪大的不想死,年纪小的也不想为了五个大花边,就来这里受罪。
王角的宿舍之所以空出来,根子就在这里。
也因为人手少,所以才经常换班,油印室这里的门房刘澈,八月底的时候,也跟王角一起值过夜班。
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刘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王角拿出两片火腿,在刘澈面前晃了晃。
一看这外皮金黄内里粉红的火腿片,刘澈当时就拍了一下大腿:“哎呀妈呀,你从哪儿弄来这玩意儿的?这也太上心了吧!赶紧的,整两盅!必须整两盅!”
“刘哥,我晚上还要值班呢。”
“那怕啥,上夜班不整点小酒,那咋行?我以前在黑水……就是老安东都护府你知道吗?原先在那里有个实验电站,挂临漳山牌子那个。别看你刘哥我现在是个看大门的,那以前也是干过大事儿的!”
满脸骄傲的刘澈拍了拍大肚腩,浑身的肉都在抖,转过身,翻箱倒柜好一会儿,他这才贼兮兮地低声笑着对王角说道,“我来南海,别的都不带,就带了我多年珍藏的好东西。”
说着,他摸出一只坛子,拍了拍:“这可是好东西!”
“酒?”
“什么酒?”刘澈横了王角一眼,然后语气很是郑重,“好酒!”
“……”
不等王角说话,刘澈赶紧用脚扒拉了两下地上的杂物,一只铁皮桶倒扣在地,就当是个桌子,又摸了两只酒碗出来,干净的递给了王角,还带着点油污的,自己拿衣服擦了擦。
“就冲这肉,那必须整两口!”
上好的火腿,即便是生吃,也是绝品美味,尤其是杀龙港这种热带地区,肉食保存不易,想要寻觅这种上等肉食,一般都是现吃现杀。
也不是说没有冰窖,但显然也不是给刘澈、王角这种人准备的。
“兄弟你别看我这酒黑了吧唧的,看着不好看,可喝着好喝啊。得儿劲不说,还不上头,老给力了……”
“啥酒啊刘哥。”
往嘴里送了一口,王角眼睛一亮,嘿,这酒还真是别有风味啊。
“一柱擎天金枪不倒无敌壮阳酒!”
“……”
王角差点就把刚喝下去的酒喷出来,这尼玛两个大老爷们儿蹲一个屋子喝壮阳酒?
还有好没有?
整点阳间的东西行不行?!
“兄弟我跟你说,在黑水那会儿,我那是睡遍万水千山不倒翁。不是我跟你吹,兵部发文件说什么要在黑水跑那啥轮机船的时候,我是啥模样的姑娘都睡了,那日子……啧啧,南海这里没法比啊。”
说话间,刘澈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把片儿刀,然后在火腿片上更加小心翼翼地片了一片几近透明的薄片,拎在手里,端倪了一番,这才仰着头,将半透明的火腿片塞到了嘴里。
咀嚼了好一会儿,闭着眼睛享受着美食,送了一口酒下肚,长长地吐了口气:“好酒好菜,这日子才像话嘛!”
睁开眼睛,瞄了一眼王角:“兄弟,我这酒那是真的补。什么虎鞭、鹿茸、人参……咔咔的往里面倒,包你去了冰室街找不到对手!”
“……”
相当的无语,王角寻思着自己要真是一柱擎天出门,那肯定先被治一个“有伤风化”啊。
至于冰室街的小姐,他是真的不想沾,鬼知道有什么病。
“刘哥,晚上值班我借用一下油印室成吗?”
“这有什么成不成的?钥匙!”
专心片火腿的刘澈,停下了片肉的手,往屁股兜里掏了一把钥匙,递给了王角。
“……”
卧槽,这么简单的吗?!
亏自己几经打听又小心琢磨这么多天!
油印室的东西不值钱吗?顺一点白纸出去卖,一年那也是不少钱啊。
“刘哥,我印一点东西,麻烦你了。”
“嗨!生分了,生分了啊。你喊我一声哥,我能拿你当外人?再说了,就冲你这火腿……”
忽地,刘澈又拍了一下大腿,眼睛一瞪,“我吃出味道来了,兄弟,你这火腿不对啊!”
“啊?!刘哥,不会吧,这火腿变质了?”
“什么变质了?这火腿是上等货啊!”
挠了挠头,刘澈苦思冥想抓耳挠腮,“我想想,我得想想……我在黑水没吃过,但我应该吃过啊。这味儿,河北?对!”
砰!
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杂物,刘澈手指一点:“就是河北!沧州!”
“河北沧州?”
王角一脸懵逼,“哥,那离得……是不是有点儿远?”
“可不是咋地!”刘澈一脸的感慨,“当时给人修车呢,老大的园子,好家伙,上千亩地,全是樱桃树,那果子……个儿这么大,倍儿甜!”
“蛤?”
“对了兄弟你印啥呢?”
“咳嗯。”王角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然后小声道,“外头有个朋友,想印一点肉文。”
“啥情节的?得劲儿不?闺中大姑娘,隔壁小寡妇?我跟你说,以前在老安东都护府那里,我最喜欢听的,就是《榻上苏武》,那家伙,太痛快了!你说都是人,那长孙冲怎么就能一夜连御十八胡女呢?肯定吃药了!”
“……”
这尼玛在一个频道上吗?!
在吗?!
还有溜儿没溜儿?!
“刘哥,十八个,那指定是吃药了。”
“这也不一定,我跟你说兄弟,不要小瞧古人,说不定就有我们现代人不知道的秘密呢?”
“……”
不是,听着怎么怪怪的?现代人?古人?
看了看刘澈的穿着打扮,再看看四周的建筑布局,王角整个人都有点精神错乱,这穿越者前辈……缺大德了!
008 印刷不易
“这日子……难啊!”
喝高了的刘澈,醉醺醺地往边上一靠,打了个酒嗝之后,猛地抬手指天,大声地嚷嚷起来,“兄弟!我今天告诉你!老子将来回黑水,一定炸死那帮驴日的!把老子扔来南海说是开展新工作,呸!当老子傻吗?我他娘的……嗝!”
“刘哥吃菜!吃菜!”
一看刘澈舌头都打颤了,王角赶紧让他吃菜压压酒,低头看了看倒过来的铁皮桶,也没几个菜啊。
硬菜就是两片火腿,然后就是一碟酥炸花生米,要不是刘澈兜里日常揣着一根黄瓜,像样的素菜都没有。
“我可是干过大事儿的!就……就那个实验站,那不也是奔着一百八十千瓦去的?不让用,不让用你造了干什么?当我不知道?当我是傻子?你就是借着集团军的名头骗钱,呸!下贱!”
“刘哥吃菜,吃花生米……”
“对!吃花生米!驴日的还敢威胁我,吃花生米怎么了?你让老子吃花生米,老子也送你见贞观皇帝去!炸死你个驴日的!”
“……”
复杂了,复杂了啊刘哥!
喝高了骂街的刘澈,显然有着令王角意想不到的过去,而且搞不好还挺犀利的。
你说你一个工读学校油印室的门房,咋就那么能呢?
但凡有颗花生米,你也不至于……
哦,有花生米啊。
那没事了。
等刘澈吃饱喝足倒头就睡之后,王角这才拿着钥匙,去了油印室。
一工学堂的油印室,也有印刷橡皮板,除此之外,库房还有老式的石板,不过这些东西印东西虽然质量好,但王角一个人玩不转。
还不如自己刻纸油印。
也并非没有汉字打字机,但这种机器一工学堂是没有的,由杀龙港行署专管,只负责官方刊物和公文。
大多数景教教会学校广招学生的时候,测试用的卷子,就是要先预约一下,然后才能印刷。
面子大的学校,自然就能用到行署的机子;门路窄的,自然是只能等排队。
之所以这么麻烦,原因在于杀龙港的中文打字机,是由一台机械计算器改制而来,属于精密仪器。
一旦流露出去,负责人就要全家流放北海或者西海。
曾经在贞观226年的时候,因为一台打字机,还导致了一场规模极大的冲突,最终是以阿尔萨斯公爵的长女嫁给黑海长孙氏嫡次子收尾。
洛阳内阁最终破格嘉奖黑海长孙氏嫡次子为黑海伯,从四品上的封爵,食邑七百户,可以说是贞观168年第二次内战以来,非因公封爵的顶峰。
这次封爵,不管是内阁还是两级进奏院,基本都没有反对的声音,实在是因为这台打字机事关重大。
“钱难赚,饭难吃,干了!”
铺开蜡纸,抄起钢制笔,又泡了一杯浓茶,王角便是埋头开干。
他的字不漂亮,但胜在工整,熬夜一晚上,刻录了两万多字,刻到最后,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总算成果斐然,一般杀龙港一卷传奇、小说的内容,也就是六万字左右。
倘若是在报纸上连载,那每次也不过是千几百至多两三千的文字量。
“先来个两百份应该够了。”
从事保安多年,王角很清楚《青春修炼手册》这种东西,总的销量其实一般,因为男生都会选择“共享青春”,不但经济实惠,还能迅速拉近男生之间的同学情谊。
但是当传阅量上去之后,《青春修炼手册》就能赚钱……
登个广告,卖点壮阳药、魔幻药啥的,效果斐然,反正都是面粉加糖,了不起面粉加蜂蜜,吃不死人就行。
忙了一晚上,将东西收拾好之后,宿醉刚醒的刘澈在外面生者炉子,然后打着呵欠过来问道:“兄弟喝不喝粥?啊……呵,昨晚上睡得可真舒服,早上再整一杯,提提神。”
“……”
大早上的喝酒?!
王角把钥匙还回去的时候,小声问道:“刘哥,早上喝酒,不怕被罚款吗?”
“罚个屁,我的工资又不是这个破学校发的。”撇撇嘴,刘澈很是不屑,“要不然怎么会让我来油印室做门房?老子砍死那些狗崽子都不犯法的知道吗?”
“……”
愣了半天,王角只好冲刘澈竖起大拇指,“刘哥牛逼!”
“必须~~滴~~”
用凉水抹了把脸,刘澈又问,“昨晚上事情办完了吗?”
“都印好了,两百份。”
“咋才印二百捏?看不起你刘哥?”
“不是,多印了那多不好意思……”
“见外了,见外了不是?!多用几张纸怎么了?兄弟,你哥我这张脸……”说着,刘澈把脸凑前了用手拍了拍,“那也是有面子!”
“那……下回?”
“必须~~滴!”
刘澈顿时高兴,“啥肉文啊,给瞅瞅不?”
“码头有个穷酸写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看,要不刘哥帮忙瞅瞅?”
“赶紧的啊,我窝在这鬼地方,啥玩的都没有,不整点提神的,那咋活?”
说话间,刘澈伸手接过了王角递过来的几张纸。
“哟,《门房秦大郎》?那感情好,同行啊。”
摸了摸大肚腩,刘澈咂咂嘴,“嘿……这穷酸,诨名‘南海角先生’嘿,这是上了发条的角先生啊。”
“发条?”
“兄弟没见过吧,那可是好东西,卖得可好了,闺中神器!包爽!”
说罢,刘澈有压低了声音,对王角说道,“我读书那会儿,有个同学,好男风……好家伙,你知道那玩意儿多大一疙瘩吗?好家伙……啧啧。”
“……”
啊!!!!!
我的眼睛!
我的耳朵!
我的大脑!
大脑……在颤抖啊!
刘澈不说还好,一说就有强烈的画面感,让他想象得背皮发麻。
“刘哥……”
“卧槽!这穷酸写的可以啊,给劲!”
“……”
“这里一共多少字?”
“两万出头。”
“才两万?这穷酸还想赚钱不想?兄弟你赶紧的,催催,这必须整个十万八万字出来!”
“刘哥,这不是先过来试试水嘛。”
“试个蛋的试,你哥我阅文无数,这必须能火啊!得儿劲,我先看着,回头在吃早饭……”
“那刘哥,我先回去?”
“记得催催,写这么几个字那能赚钱吗?”
“哎,回头我去催一下……”
见刘澈翘着二郎腿逐渐笑得猥琐,王角一时间,那是相当的无语。
009 热烈欢迎甫里先生
杀龙港第一客运码头,一艘八万石的“八八型”老式多桅帆船逐渐靠港,这艘帆船除了以风帆为动力之外,还额外加装了两台船用蒸汽机。
进港之后,杀龙港行署专员办公室的人,早就在码头上等候着,栅栏隔离了几个通道,专门的头等舱过道干净又整洁,除了惯常手持水火棍的保安之外,还有腰挎制式横刀的警察。
身穿胸甲的警察腰间,除了玉佩、腰牌之外,还有一柄短管手铳。
“主任,陆先生的人过来了。”
“嗯。”
应了一声,正了正丝质透气撲头,杀龙港行署专员秘书办公室的主任李齐旺,原本不耐烦的脸色,在看到船上下来的精瘦老者之后,立刻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然后健步如飞迎了上去:“哎呀,甫里先生,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
精瘦老者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施礼问道:“您是……”
“晚辈李齐旺。”
“噢……原来是李主任,失敬失敬。”
老者连忙笑了笑,“李主任这是……”
“甫里先生,晚辈这是专门来这里等您啊。”
“等我?”
“专员心系杀龙港教育,最近筹备教材,甫里先生的《稻鼠笔记》,专员非常的喜欢,杀龙港教育界的杰出人物,也都非常推崇。所以,这次听说甫里先生莅临杀龙港,专员欣喜若狂,特地让我过来等候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我陆龟蒙就一个糟老头子,在金菊书屋胡混……”
陆龟蒙连连摆手,他哪里敢搭这个话茬,杀龙港现在新上任的专员,打算在任上推动杀龙港的本地义务教育。
这事情,他要是掺和进去,能有好?
他都八十多了,就想安享晚年,要是能多玩几个小娘,那就更好了。
至于说《稻鼠笔记》,其实就是《记稻鼠》,贞观206年随便乱写的,就是讽刺一下贞观168年第二次内战以来的民间乱象。
真要说让他陆龟蒙跑去给哪个政客吹法螺,他有病啊。
只是杀龙港行署专员都专门派了人过来等他,还是秘书办公室的主任,他不可能不给面子。
不给面子,那金菊书屋也别想在杀龙港继续开下去。
想到这里,陆龟蒙就觉得这事情真他妈难搞。
码头上早就停好了高档马车,单独上了一辆马车之后,在车厢内的陆龟蒙叹了口气:“操恁娘,想吾早点死啊。”
“……”
跟着陆龟蒙的跟班也是无语,自家先生一向是仙风道骨号称“天随子”“江湖散人”的,结果刚一下船,就被逼得用方言骂娘。
这杀龙港……是不是风水有点问题啊。
“先生,要我先去书屋吗?”
“唉,算了,先去行署吃顿好的。”
陆龟蒙叹了口气,这趟来南海,也是有原因的,杀龙港要推行义务教育,但凡想继续做大影响力做大生意规模的教育界人士,又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呢?
金菊书屋既然是皇唐天朝的著名出版社,想要搞什么超然物外,那下场一般不怎么美丽。
是人就有立场,更何况还是偌大的媒体平台。
“还是老黄好啊。”
又是一声感慨,陆龟蒙不无羡慕地说道,“不用出来闯荡江湖,哪像我,八十多了,还要舟船奔波,说不定哪天就是在海里了。”
“……”
助手一听这话,顿时无语,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小声道,“先生,社长都一百多岁了,他就算想要出来,那也不能啊。”
“你什么意思?谁规定一百多岁就不能出来的?想当年曹夫子一百多岁,不照样几大碗红烧肉下肚?我陆龟蒙八十多出来跑腿,他黄巢一百多岁瞄两眼总行吧?”
“……”
“还有,是我请你过来做助理做生活秘书的,不是他姓黄的!”
“……”
“下次不允许这样了啊,不然我扣你工资。”
“……”
无力吐槽的助手顿时羞愧地低下了脑袋,这次过来南海,原本想着闻名太湖的甫里先生肯定好说话,结果一路上就是各种破事。
泉州、广州、交州、欢州……
到一个地方就嫖一个地方。
八十多啊,八十多!
真的害怕这个老头儿嫖死在路上!
总算到了杀龙港,眼见着行署专员都派人过来,寻思着好日子终于要来了,结果糟老头子还嫌弃?!
这到底还行不行了?
早知道还不如在广西老家种田务农呢。
“小蓝啊,别看你现在都二十五了,放以前,那都是三四五六七八个孩子的爹。可这时代不一样了啊,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嗯。”
对陆龟蒙的屁话,蓝彩仕现在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糟老头子坏得很,就是想骗他继续老老实实当保姆。
反正他也认认真真想过了,光靠糟老头子给他开的工资,猴年马月才能发财?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还是得靠自己。
杀龙港要推行义务教育,傻子都知道接下来就是印刷教材、讲义、课外习题等等赚大钱。
金菊书屋肯定是要分一杯羹的,只不过这杯羹,跟他一个小跟班没啥关系。
所以,怎么地也得换个角度来搞钱。
至少现在自己也有个身份挺好的,金菊书屋股东“甫里先生”陆龟蒙的私人助理,在广州可能也唬不住人,但在杀龙港,骗几个土鳖,蓝彩仕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怎么变现,还是个精细活儿。
抵达行署官邸之后,陆龟蒙就被本地官员们迎了过去,除开“甫里先生”这个名头之外,陆龟蒙那个金菊书屋股东的身份,也是官员们如此热情的原因之一。
作为生活秘书私人助理,蓝彩仕虽然不能去大厅,但在偏厅吃吃喝喝休息休息,也是相当的不错。
只是吃了几个山竹之后,忽然感觉肚子不舒服,打听到了厕所在哪儿之后,便去厕所解决一下。
刚坐上马桶,蓝彩仕就发现地上居然有张纸,一张油印的纸,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凑近了才看清,居然是一片肉文。
原本只是进来方便的蓝彩仕,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进一步方便一下,盯着地上的那张纸,一脸羞愧地多抽了几张厕纸……
010 也就一般
“呵……呼!”
缓缓地提起了裤子,蓝彩仕摁下了抽水马桶,然后撇撇嘴,“也就一般。”
说罢,将那张油印纸折了起来,揣到了怀中,出门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前去盥洗池洗了个手。
“这样的内容,倒是没见过,有点意思。老板肯定没兴趣,不过先生肯定非常中意……”
嘀咕了一会儿,蓝彩仕寻思着,要是找陆龟蒙商量,正好也能开辟个新业务。
八十多的糟老头子其实不怎么管事,主要是过来镇场子的。
金菊书屋这次的目的,是想趁着南海这里几个大城市搞义务教育,然后搭上政府的订单。
新上任的教育大臣,也在全力推动此事,配合此事的,还有劳动大臣等内阁巨头。
尽管不太懂高层的博弈,但蓝彩仕也从陆龟蒙那里听说过,兵部其实也在推动。
因为义务教育和征兵是挂钩的,不进行义务教育的地区,是没有资格进入皇唐天朝军队序列的。
有人想打仗。
这是金菊书屋几个股东的共识,大老板黄巢在二十多年前就布局了南海的业务,整个苍龙道南北,依托景教教会学堂还有工读学校、名门私塾,金菊书屋的业务点大大小小加起来接近一百个。
大老板的接班人黄皓,也是大老板黄巢的长子,目前就坐镇南海,只是不在苍龙道,而是在“狮驼岭”这个糖料作物种植园区。
“狮驼岭”跟曾经的南天竺隔海相望,水道相对平缓,是帝国重要的糖料基地,种植园经济培养出来的庄园主阶层数量相当庞大,受教育人口和水平,甚至还在杀龙港之上。
“到时候找先生提一下,印点肉文赚外快,也不算我辛苦一趟……”
想是这么想的,但蓝彩仕现在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还不知道这片肉文的作者是谁,就一页纸,真的很一般。
嗯,很一般。
在蓝彩仕琢磨着先联系上作者的时候,行署官邸的后勤处,几个园丁正一脸猥琐地笑着,其中一人正在念着什么,另外几个则是低头耷耳地听着。
“啊、啊,老秦,那里不行,那里……王清雪一声娇呼,竟然没了声音,浑身瘫软了下去……”
那园丁拿腔拿调,学得有模有样,听得另外几个同事都是暗暗道好。
“然后呢?”
“下面呢?”
“怎么不念了?”
“什么不念?下面没有了。”
抖了抖手中的油印纸,“就到这儿。”
“什么?!就这?”
“是不是搞错了?老牛,这么一沓纸呢,我怎么感觉才听了几分钟啊。”
“是啊老牛,你是不是在骗我们?这里就你识字,你可不要欺负我们不识字啊。是不是想多加一壶酒?好说的,绝对好说的,晚上一壶‘交州酿’!”
“艹,真就下面没有了,就这么多!”
老牛瞪了一眼他们,“我要是没有念全,我是乌龟王八蛋!”
“叼,写这文的叼毛有病啊,要写就写完啊,不写完发出来干什么?叼!”
“算了算了,阿肥,从哪里搞来的?”
“我老母做工的那家,有个烂仔在一工学堂的嘛,他从一工学堂带回家的。你们知道的,我老母又不识字,以为这是什么作业题,就带回家的嘛。结果被隔壁扎花圈的看到了,才知道是好东西……”
“阿肥,下次让你老母多带点啊。”
“怎么不让你老母去带?”
“我老母又没门路去有钱人家做工!”
“行了行了,听阿肥的意思,应该就是一工学堂传出来的,我去‘全忠社’打听打听。”
几个园丁都是有点意兴阑珊的意思,刚刚才微微一硬以示尊敬,结果就下面没有了?
真是让人不上不下的。
不过他们也是相当的期待,这新文一看就是以前没听过的,比什么《李真人三戏白牡丹》简单粗暴多了。
每次去茶馆墙角听人说书,那个什么李真人还要吟诗作赋,简直有病。
有美女,不赶紧办正事,跑去吟诗作赋?
还是这个《门房秦大郎》有意思,代入感太强烈了,一个门房而已,居然能玩得这么嗨。
门房也不比他们这些园丁强到哪里去啊。
门房有机会,岂不是他们也有机会?
一时间,竟是想入非非。
虽说来行署官邸做了几年,都没见过什么女眷出没,可这也不妨碍脑内爽爽,过过干瘾也是挺好的。
“老牛,我们负责去找新文,回头你继续辛苦。”
“艹,能不能换个人?老子念那些骚货的词,总感觉怪怪的……”
“我叼,这里就你识字,不找你找谁?”
“艹尼玛的,找个识字的不就行了?冰室街的老粉头,有识字的啊!”
“诶?!老牛,你说的对啊!”
几个园丁顿时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点个钟让她不要唱歌,专门说书,绝对爽啊。”
“老粉头一个钟最多一块钱,大家都分摊一点,也没多少钱。”
“约个时间喽。”
“新文还没找到呢。”
“先约喽,中旬我换班,一起?”
“艹,你换班那天我要去港北做兼职啊。”
老牛摸了摸脑袋,有些纠结,“艹,不去了,反正是去杀鱼,也没多少钱。”
“这次老牛辛苦,下次老牛不用出钱,我们请客!”
“对,老牛辛苦了。”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
“艹,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只听有敲钟的声音响起,园丁们顿时收拾神情,赶紧四散忙碌去了。
而在偏厅二楼阳台吹风的蓝彩仕,突然咧嘴一笑:“一工学堂?正好先生要过去题字,到时候正好打听一下。”
从怀里摸出来那张油印纸,蓝彩仕一脸肃然:“确实挺一般的。”
苍龙道的海风徐徐吹来,很是舒爽,刚刚上了个厕所,马桶也冲干净了,冲了之后,整个人都有点索然无味的样子。
打不起精神啊。
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蓝彩仕用手背弹了弹:“《门房秦大郎》……这书名实在是没什么档次,等见了笔者,一定要建议他,取个上档次的书名。”
011 正经人
是夜,行署官邸的晚宴结束之后,秘书办公室主任李齐旺,亲自将陆龟蒙送到了杀龙港年代最久远的客舍入住。
“先生,要不要来一点醒酒茶?”
蓝彩仕小声询问着醉醺醺的陆龟蒙,八十多岁的老头儿,一旦喝高了,感觉随时会喝死过去。
只是不等蓝彩仕反应过来,就见这糟老头子猛地坐起来,然后抹了把脸,随手抄起茶几上的凉白开,就“吨吨吨吨”灌了一气。
“入恁娘,还想灌老子酒?老子在苏州混江湖的时候,这帮笨卵连毛还没有长齐呢,操恁娘……”
骂骂咧咧的陆龟蒙一屁股坐在了沙发里,然后道,“小蓝,去把我的日记本拿过来,我要写日记。”
“……”
“去啊,愣着干什么?”
“哦。”
酒店的装修比较拙朴,很是带着一点苏州园林的风格,最初是初代交州都督李道兴之子的产业。
毕竟,原先这里也不叫杀龙港,因为捕鲸业和鱼翅产出,现在杀龙港的东港码头,又称“沙鱼港”,沙通鲨,一度在东港码头,也置县过十几二十年。
不过那都是贞观六十年前后的事情,两百多年时间,什么都变了。
只是,酒店现在还保持着曾经客舍的风貌,假山、庭院、香樟树、金合欢花,都是曾经交州都督李道兴之子喜欢的东西。
“先生,日记本。”
“嗯。”
点了点头,陆龟蒙咬开钢笔,翻开日记本,然后在上面写下一天的感悟: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我大抵上也不曾遇见不喜欢的天气,世上的人,多有好恶,我本不该例外,可是思来想去,竟是没有什么厌弃的地方,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很有钱吧。
“……”
一旁正在泡茶的蓝彩仕,只是瞥了一眼内容,就差点年纪轻轻闪断腰。
这糟老头子何止是坏啊!
简直是坏透了!
写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
不过一想到捞外快还要指着这个糟老头子,蓝彩仕又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自己那冲动又憋闷的心绪。
太糟糕了,真的是太糟糕了。
“唉……”
沙发上,陆龟蒙叹了口气,将日记本合上之后,双眼沉重地看着天花板,“我这一辈子,要是能够跟张子一样,多日几个公主,那就美满了。”
哐当!
蓝彩仕到底是手滑了,盖碗茶的茶杯直接跌落在茶几上,然后咕噜噜转了几圈,又跌落在地,好在房间是有地毯的,都是冠南省的特产,用的还是古波斯技法,花色很是有异域风情。
“毛手毛脚的,你这样怎么出来跟我做事?”
“……”
“明天有几个饭局,你帮我应付一下。”
“是。”
“科长以下全部推了。”
“是。”
“是个屁啊,推归推,你可以代表我去吃个饭嘛。”
“啊?”
“啊什么啊?小钱不是钱啊,吃卡拿要,我们不能卡,还不能拿了?”
“……”
“你这样是没有前途的知道吗?”
“……”
糟老头子坏的理所当然,还怪我?!
蓝彩仕一脸的抑郁,不过心中也是有点小期待,杀龙港的饭局,应该不会差交州多少吧?
在交州的时候,蓝彩仕还拿了几件工艺品,都是镀金的。
杀龙港这里,比交州还要繁华一些,未来可期啊。
换个角度一思考,蓝彩仕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跟杀龙港的地头蛇吃个饭,再联络联络感情,到时候做点私活儿,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想好了,《门房秦大郎》这个本子,他必须拿下来。
要是拿来自己出,交州、广州、泉州、杭州、苏州,光这么五个地方,一地出两万本,那就是十万本,每本就算赚一角银,合起来那也是一万银。
另有开销,算上人情往来,刨掉八千,那也还剩两千。
现在糟老头子给他开的工资是一个月十五块,加上老板每个月再给五块的补贴、辛苦费,一个月二十块,一年两百四。
两千块要做小十年!
这买卖必须干!
《门房秦大郎》必须拿下!
什么有伤风化、伤风败俗,去他娘的,只要不在京城卖,怕个屁。
蓝彩仕甚至想好了,要是这个《门房秦大郎》的笔者是个穷酸,他就给个一百块钱,对方肯定感恩戴德,还不得拼了命写?
这要是有点小钱呢,凭他陆龟蒙秘书的身份,稍微吓唬一下,对方不也得乖乖就范?
美滋滋啊美滋滋。
蓝彩仕越想越爽,感觉美好人生就在眼前,什么回广西务农,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同样的一个夜晚,在一工学堂员工宿舍数钱的王角一脸猥琐:“嘿嘿,还行,还行啊……”
“别还行啊,王哥,我们兄弟一共要十套,还有八年级的大佬要二十套,听说九年级的老大哥,也打算买,到时候可别我们带了钱过来,你没有书啊。”
“放心啦,拿人柴水,给人做事的嘛。我一个新来的小保安,骗天骗地,还能骗你们这群好汉种子?”
“好!有王哥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对了王哥,‘全忠社’那边有个大哥,过几天要去海口见七少爷,想顺便带点过去,价钱好商量的。”
“要多少啊,太多我怕吃不消啊。”
“海口人多嘛,肯定是要得多,王哥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开玩笑,当我神仙啊,我是保安不是行署秘书啊,印这种东西我又没有门路,只是刚好在码头遇上这么点生意,顺便的嘛!”
“王哥,做生意,头脑要灵活啊,别的地方印得少,不敢印。你完全可以在学校里面印啊!”
有个少年说着提醒了一下王角,“王哥,学校有自己的印刷室啊,以前我们都是一把火烧了它,现在完全可以废物利用啊。”
“……”
卧槽,你们这帮人才,印刷室是废物利用?!
更让王角无力吐槽的是,他手头的那些稿子,其实就是一工学堂油印室印出来的。
不过,听了精神小伙儿的建议,王角眼睛一亮,真要是这么操作,那万一哪天出事,这黑锅……岂不是有人背?
012 人狠话不多
“‘黑窝仔’,说起来我们杀龙港这边,好像多是‘全忠社’的人啊。”
“那肯定的啊,大家都说‘全忠社’的社长,年轻时候拜了冯家的人做干爹,然后就在北苍省砍树为生。大佬,‘全忠社’的印鉴上,都有大光头,这个光头,就是‘全忠社’社长年轻时候的模样啊。”
“蛤?就是那个……‘光头朱’?”
“对啊。”
王角顿时吓了一跳,“等等,我记得‘光头朱’是叫朱温?”
“对啊。”
“然后他后来创办了‘全忠社’?”
“对啊。”
“……”
“大佬,怎么了?”
“淦!”
很好,很符合社会的发展规律。
他以前在大学做保安的时候,偶尔也听过“朱温篡唐”这个故事,朱温好像就是叫朱全忠来着。
可是,他印象中,好像朱温改名朱全忠,是唐朝皇帝的赐名啊。
“为什么叫‘全忠社’呢?”
“因为都是忠字头啊大佬,‘光头朱’拜的冯家人,听说是冯家的嫡子嫡孙,祖上也是‘忠义社’的人。不过,都是听说,反正码头这边都这么说。”
“这也行?也就说这个‘全忠社’,其实背后靠山是冯家?”
“诶?大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啊。”
黑金挠了挠头,突然觉得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有点无语的王角寻思着,这唐朝真是魔改的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朱温不篡唐,跑来南海混社会?!
难道真是社会我朱哥,人狠话不多?
可他之前早就听人说过,“全忠社”的社长,现在已经七十多了,所以很多社团的事情,就交给了七个儿子去打理。
在杀龙港这里,主要就是传说中的“七少爷”或者说“朱七郎”负责,不过最近因为杀龙港新来了一个专员,这位七少爷已经跑到海口度假去了。
整个杀龙港,最近一段时间,难得的太平,有活力社会团体都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新来的这位专员姓沙,来杀龙港之前,一直在冠北省当警察。
一路从警员、警探、警长、山区总警长、山区警督升上来,如果不调走,很有可能就在冠北省成为第一个本地警监。
这位新来的专员之所以是公认的狠人,让所有本地外地有活力社会团体赶紧避风头,纯粹是“冠北省”三个字的威慑力,比什么都强。
整个皇唐天朝,打硬仗的地方多得是,边疆区经常有冲突,但阵亡率其实不高。
但是在一些极为落后的山区,那就不一样了,武装人员的死亡率极高,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而这位新来的专员,不但活下来,还一直升官……
冠北省和冠南省的传统,那都是必须立功才能升职,否则谁要是想着镀镀金就走人,那警务系统内部的狠人,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二世祖活着离开冠北省或者冠南省。
没办法,当年冠军侯程处弼留下来的老传统,这么多年下来,也就成了习惯。
如果单纯只是一个狠人,其实有的人也不怕,比如说南海的四大家族,谁怕谁啊。
可这位狠人祖上,乃是攻破大马士革的先登猛士沙辛,叙利亚行省成立之后,沙氏后人有不少就回到了西京。
两百多年一晃,先后也是出了不少能人,比不过南海四大家族,但也不怕什么。
真要是起了冲突,把麻烦甩给内阁就是,完全不怂。
身负中央权威,又有过硬履历,还有不差的家世,新来的这位专员,那是真的让杀龙港里里外外又惊又怕。
冷静地思考了一番,王角琢磨着,他现在也算是赶上了好机遇。
要是换个时候,他哪怕是写小黄文,卖多少钱,大头都是有活力社会团体的,根本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偷鸡摸狗爽歪歪。
“看来得抓紧时间了,早点弄一套石板印刷机,然后请几个帮工。”
时不待我啊,万一过了这个窗口期,等有活力社会团体的管理人度假回来,他还玩个屁啊。
干什么都要琢磨着是不是要上贡保护费,简直就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黑窝仔,这里有八十块,你先拿着。”
从怀里摸出来一只钱袋,里面八十个银元响叮当,黑金愣了一下,双手接过钱袋,好奇地问道:“大佬,这么快就赚到八十块了?”
“怎么?嫌少啊。”
“不是啊,很多啊!”黑金有点激动,也有兴奋,“大佬,这么快就发财的吗?是不是真的要开档口了?”
“再等几天,在码头开,肯定不行的嘛。”
“去冰室街啊,现在冰室街都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好多妹崽都降价啦。”
“滚尼玛的,年纪轻轻就想着嫖,你还有没有前途?”
“可是那些妹崽……”
“妹尼玛个头,我们要找的档口,要绝对太平无事,这几天你帮你老母做完工,就去盯着行署的通知。”
“我不识字啊。”
“不识字不知道学吗?你个废柴天天就知道盯着冰室街,冰室街三个字你会写吗?”
“会啊。”
“……”
王角不想说话,抬手就给“黑窝仔”脑袋上一巴掌。
这种渣渣,跟他老母王宝珠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啊,但凡要是有王宝珠半分功力,也不至于天天混得跟一条咸鱼一样。
“行了,有事来一工学堂找我。”
“哦。”
“还有这些钱,回去给你老母过目,你敢藏一块钱,老子打断你的腿。”
“是!”
“走了。”
“大佬慢走啊。”
返回一工学堂,绕道西门,正要进去呢,就见王百万带着几个体面人走了过来,王百万还笑呵呵地喊道:“角仔,你发达了啊,这位蓝先生说是要送你一笔钱啊!”
“蓝先生?”
王角一脸懵逼,什么蓝先生绿先生,他穿越过来这么久,除了天空和大海是蓝的,其他蓝的东西,一概都没打过交道。
“在下蓝彩仕,甫里先生的私人秘书。”
“蛤?”
一旁王百万见王角不明白,立刻小声道:“角仔,甫里先生来头很大的,金菊书屋的股东啊。”
嗯?!
金菊书屋?
听了这个,王角顿时就来了精神。
013 十多万吧
“王大郎,借一步说话?”
“呃……好。”
听着对方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央官话,王角没由来的就觉得有点压力,毕竟,对方看上去好像很正规很高大上的样子。
穿越之后,他还不知道中国腹地长啥样呢。
尤其是看到奇葩的混合动力帆船、轨道交通之后,他觉得这个被缺德穿越者前辈魔改过的唐朝,简直魔幻到不行。
就现在,对面这个家伙虽然穿着一身长衫,可是干净利落,都是质地极好的丝绸,纹理服饰在他眼中,自然是“古色古香”的。
腰带上挂着玉佩,头上戴着撲头,很合理,只是玉佩旁边挂着一把手枪……这是几个意思?
他绝对不是怕眼前这个家伙突然给他来一枪,所以才跟着过去聊聊天的。
“王大郎,请。”
一工学堂西门的等候室已经被清开,闲杂人等都在外面候着,蓝彩仕和和气气地笑着对王角道,“这次来得有点唐突,不过也是为了一桩生意。”
“蓝秘书,我就是一个小保安,哪里会做什么生意。之前还在码头杀鱼为生呢。”
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王角,说得极为诚恳,落在蓝彩仕的眼中,自然是觉得这一趟来得真对,要是晚了点,说不定就被别人抢了先。
艳情传奇这样的故事小说,固然是上不得大雅之堂,可是销路却好,尤其是还容易在风月场所卖个“采风钱”。
所谓“采风钱”,便是一些正行妓院或者娱乐会所,拿了艳情传奇专门请改编。
或是说书人来说书,或是粉头扎堆来个登台表演,总之对有钱没去处的老嫖客们来说,这是极好的消遣。
蓝彩仕还在广西老家的时候,一心只是用功读书,自打出来之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后来给陆龟蒙做私人秘书之后,更是越发地明白,不仅仅是精彩,那是五彩斑斓的黑……
他才二十五,还没到而立之年呢。
“王大郎,我听说,《门房秦大郎》的笔者‘南海角先生’……你认识?”
“啊?蓝秘书是说那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吃了饭不给钱,神出鬼没欠了一屁股债躲在山北时不时来一趟码头偷东西的贱人?”
“……”
冷不丁被王角这么一长串刺激了一下,蓝彩仕脸皮一抖:“这……王大郎,你确定你说的是‘南海角先生’?”
“他写肉文的嘛,纸笔都是偷我的!被我抓住了一顿毒打,然后他就说,写了东西卖钱抵债!我叼,结果卖了一百块就不见人影!他还偷档口的火腿啊!蓝秘书,我现在为什么来一工学堂送死?不就是因为档口做不下去了嘛……”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说得蓝彩仕心惊肉跳,听王角这么一描述,感情“南海角先生”是个到处坑蒙拐骗偷的渣滓?
而且不好说就是个烂赌鬼,也就是还有一手舞文弄墨的本事,才能糊口。
心目中“南海角先生”的形象,顿时立了起来,这是一个猥琐且下流、无德但有才的人渣。
“那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也在找他啊蓝秘书,这扑街偷的火腿很贵啊,反正我感觉除非在一工学堂做满一年,然后再加上卖文钱,说不定还能还上债。我叼他老母的,这扑街要是敢冒头,我把他斩成叉烧啊,我叼……”
“……”
蓝彩仕一脸无语,寻思着从王角这里找到“南海角先生”,大概是没什么戏了。这个王角一看就是个街头混混,找到“南海角先生”,说不定也是要纠缠不清。
“不过他前天倒是把新的肉文塞到了码头,我真打算再卖呢。这扑街总算还有点良心,否则我咒他死啊。”
骂骂咧咧的王角仿佛对“南海角先生”极为痛恨,不过蓝彩仕立刻抓住了一个重点,那位“南海角先生”,似乎并没有打算赖账的意思,是打算写文卖钱,然后平账。
“他还写文过来?”
“那叼毛敢不写,我斩死他!”
“……”
蓝彩仕顿时摇了摇头,王角这种街头土鳖,实在是交流起来没意思。
还是陆龟蒙这个糟老头子好,喜欢嫖归喜欢嫖,说话是讲道理的。
而眼前这个王角,一看就是小时候没接受过教育的,没文化且没素质。
“王大郎,商量个事情怎么样?”
“呃……蓝秘书你说。”
“如果下次能遇上‘南海角先生’,你就跟他说,文写得不错,可以来金菊书屋详谈。”
“哇,蓝秘书,是不是这扑街的肉文能卖大钱?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也听说过的啊,金菊书屋的书,都能卖大钱!这扑街写的东西,能不能卖五百块?!”
“五……五百块……”
看着王角那热烈的眼神,蓝彩仕寻思着自己就打算挣个两千,你一开口就是五百,心是不是有点大啊。
现在蓝彩仕也是有点犹豫,原先他想着,只要能见面,凭他给陆龟蒙做私人秘书的身份,一百块打发《门房秦大郎》的作者,那是轻轻松松。
结果现在问题比较麻烦,不但见不到人,还隔着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中间人摆明了素质低下没文化,玩云山雾罩的交流根本没用啊。
就算抬出什么身份来恐吓,对方原本就是在街头底层瞎混的,再烂还能烂到哪里去?
“蓝秘书,难道没有五百块?金菊书屋啊!”
王角提高了嗓门,然后眼神丝毫没有掩饰地流露出了嫌弃,显然一副堂堂金菊书屋居然就这的模样。
被一个土鳖鄙夷,这让蓝彩仕如何能忍,当即道:“五百块的事情,怎么可能来谈?原本我这次过来,是想找到‘南海角先生’,然后八百块买断,现在既然联系不上,那就只能再说……”
“别再说啊蓝秘书!八百块!那叼毛出来卖都没有八百块,八百块给我啊,给我就行。他欠我钱,我那你钱,不就两清了?”
“……”
忍住一枪崩了王角的冲动,蓝彩仕想了想,又觉得这货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毕竟,他这是私活,并非真的金菊书屋的业务,于是问道:“‘南海角先生’欠你多少钱?”
却见王角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摩挲着手,点头哈腰看着蓝彩仕:“十多万吧。”
“……”
蓝彩仕情不自禁把手摁在了手铳上。
014 藏龙卧虎啊
“王大郎,还是等见了‘南海角先生’再说吧。”
“这、这样啊……”
王角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这让蓝彩仕越发地无语,心想自己也是疯了,跟这么个小保安在这里扯这么久。
从兜里摸出来五个银元,蓝彩仕递给了王角,面带微笑说道,“王大郎,要是遇见了‘南海角先生’,还请劳烦带来金菊书屋。或是派个人过来告知,有劳,多谢。”
嗖的一下手中的五个银元就被摸走,蓝彩仕一脸懵逼,却见王角嘿嘿一笑:“蓝秘书放心,包在我身上!找到那个扑街,我一定把他给你带过去!他要是不去,我斩死他!”
“哎,万万不可动粗,要活的……”
“呃,这样啊……”王角一脸的为难,“蓝秘书,你不知道这叼毛,经常偷东西,身手非常敏捷,要是不把他往死里打,一眨眼就跑了。我要……”
“行了行了,王大郎,还请你多费心,多多费心。”
蓝彩仕一脸无语,因为王角说话的时候,手掌还在掂着那刚到手的五个银元。
哗啦啦叮当作响的五个银元,看得听得蓝彩仕很是憋闷,毫无疑问,眼前这个街头烂仔,就是想多捞几个钱。
古语有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
于是蓝彩仕又从兜里摸出两枚银元,递给了王角,而王角自然是来者不拒,咻的一下,就把两枚银元拿走。
那贪图小利的贱格模样,让蓝彩仕无话可说。
告辞之后,蓝彩仕心中盘算着,自己现在掏的是七个银元,将来赚到的,是七百个甚至更多个银元。
这波不亏!
同时他心中还暗忖着,等回到客舍酒店之后,就从金菊书屋喊个职员,专门盯着王角的行踪。
只要他离开一工学堂,就盯他梢。
还怕找不到“南海角先生”?
“呵。”
离开一工学堂的时候,蓝彩仕在马车车厢内,很是自得地笑了一声。
而在西门等候室,王角掂了掂到手的银元,笑得眉飞色舞:“嘿嘿,没想到还钓到了一条大鱼……”
这个蓝彩仕,居然是金菊书屋股东的私人秘书。
那到时候完全可以印刷质量更高的东西啊。
出了等候室,王角看到王百万,过去递出了一枚银元:“阿叔,多谢帮忙,刚才蓝秘书打赏了几个大花边,阿叔拿去吃茶啦。”
“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几百年前是一家,互相帮忙,应该的嘛。”
王百万虽然眼热,但这钱他还真不敢拿。
金菊书屋股东私人助理发出来的钱,他要是敢黑,被人知道了,他还混个屁。
“阿叔也说了是互相帮忙嘛,大家自己人,不要见外!”
“那……多不好意思。”
“收下收下,以后还要阿叔多加照顾啊。”
“应该的,应该的,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啊角仔。”
左右看了看,王百万这才赶紧接过那一枚大花边,然后攥在掌心里,笑呵呵地等王角离开后,他赶紧手指一捏,冲着银元吹了口气。
凑到耳边,“嗡”的一声响,清脆又好听。
好听,就是好钱!
之前王百万也是瞧见有学生从王角那里买肉文,他年纪大了,不敢招惹这帮一工学堂的学生,怕晚上走夜路被打死。
可要说没点想法不眼热,那是不可能的,好歹他也是保安队长之一。
只是之前王角跟刘澈走得很近,所以在王百万看来,这肉文,多半是刘澈这个油印室门房的生意。
刘澈这个黑水过来的外来户,一向脾气暴躁,也就新来的王角,能跟他喝两杯。
要是换成别的外来户,王百万也是不怕,但刘澈的工资,并不走一工学堂的账,这一点,王百万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所以他不敢惹刘澈,对学生们掏钱买肉文,也就只控制在眼热。
现在蓝彩仕的出现,更是让他小心翼翼。
金菊书屋,他更不敢惹了。
好在王角这个后生仔很会做人啊,一个月才五块钱的工资,居然就给他一块钱,怎么说也是很有眼力了。
如是想着,王百万一边哼着戏曲,一边背着手溜达,心中更是琢磨着,只要学生们不杀人放火拆了学校,买肉文就买肉文喽。
关他屁事。
而王角一路去了油印室门房,敲了敲门喊道:“刘哥。”
“啊……呵!门没锁,自己进来。”
房间内,传来重重的呵欠声,木板床上,只穿着一条背心和一条大裤衩的刘澈,正挺着个大肚腩在那里打盹儿。
挠了挠肚皮,刘澈眯瞪着眼睛,挣扎了两下想起来,最后又躺了回去:“兄弟你随意,哥我再眯一会儿……”
“刘哥,晚上我帮你代班。”
“钥匙在墙上,自己拿。”
又挠了一下肚皮,刘澈打了个呵欠,侧了个身,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扭着头问道,“对了兄弟,那火腿哪儿有得卖?”
“码头啊。”
“码头有人卖火腿?”
刘澈整个人都愣住了,“那鬼地方有人吃得起这玩意儿?兄弟你是不是说错地方了?”
“没啊,真是码头。”
“艹,这杀龙港还真邪性了嘿,什么怪事儿都有。”
又转了个身,刘澈又道,“兄弟,下回哥请你,那肉,那滋味,好家伙,得整点好酒。等我去行署办公室签个到,就去后勤翻腾翻腾,指定有好酒。”
“蛤?”
一听刘澈这操作,王角当时就震惊了,卧槽,什么情况,眼前这货还能去行署的?
“刘哥,你说的那个行署……是哪个行署?”
“还有哪个行署?”
刘澈挠了挠头,“这不就一个行署嘛。”
“……”
惊了,彻底惊了,王角顿时打量了一下刘澈,“刘哥,你以前是干嘛的呀。”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在黑水做实验电站的,哎呀,别提了,那日子,真他妈不是人过的。”
摆摆手,刘澈又道,“等得空,咱们兄弟两个,整俩硬菜,老是黄瓜花生米,太不得劲儿了。我寻思着,弄几只‘狮驼岭’的大螃蟹,好家伙,这么大个儿……”
在床上躺着的刘澈,双手还在比划着,而王角则是一脸懵逼:这一工学堂,藏龙卧虎啊。
015 不要耽误研发
“蓝相公,盯了几天,那烂仔出了学校就是乱逛,要不就是回‘宝珠椰子饭’。没见有什么可疑人等跟他碰头啊。”
金菊书屋的职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陆先生的秘书让他们帮个忙,还打发了几个大花边,结果却什么结果都没有,感觉就是白嫖了银元一样。
“没有?”
“没有。”
盯梢的职工连连摇头,“那些碰过头的,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不认识的,我们都去打听了一下,不是杀鱼的就是卖蝤蛑的……”
“唔……我知道了。”
蓝彩仕并没有责怪什么,盯梢这种事情,能盯上最好,没盯上,也只是运气不佳,冲金菊书屋的几个职工点了点头,“有劳诸位帮忙,辛苦。”
“那……蓝相公,还要盯吗?”
“算了,原本也只是想碰碰运气。”
摆了摆手,蓝彩仕心中叹了口气,他不可能浪费太多时间在盯梢上。
如果十天半个月找不到“南海角先生”,这外快也不用捞了。
凡是新书新文,很抢时间。
蓝彩仕心中猜测,恐怕是那个叫王角的烂仔,知道金菊书屋的人想要《门房秦大郎》之后,于是就想着从中渔利。
坐地起价,烂仔的基本操作罢了。
“唉……”
又是叹了口气,有点纠结的蓝彩仕想着是不是算了,结果中午前往杀龙港行署官邸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遇见个黑水来的胖子。
这王八蛋一边吃一边看小说,一边吃一边笑得极为贱格,原本宽松的大短裤,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变得有点嫌小……
“妈的,得劲儿!还能这么弄?!回头去冰室街爽爽,点个水嫩的老妹儿一起唠唠嗑,商量好了弄一回!”
蓝彩仕也是无语,心想这行署官邸的食堂,居然还有这种人?
更让他无语的是,这胖子居然没人敢去阻止他。
整个食堂中,就这个胖子穿着一条白背心,然后背心向上一卷,露出一个比怀胎十月还要夸张的大肚腩。
两条大毛腿左右岔开,脚上的人字拖一只歪一只斜,总之就没有好好踩着。
稍微打听了一下,蓝彩仕才知道这从黑水来的胖子,是第三工业部在编的正牌电机工程师,拿的工资、津贴,都跟杀龙港行署的人不一样。
就算这货在外砍死人,普通民用法管不着他,这货因为第三工业部的特殊身份,也是由秘密法庭或者军事法庭才能批捕。
知道这个黑水来的胖子身份有点特殊之后,蓝彩仕也就没打算去多嘴,反正他也不是行署的人,只是金菊书屋股东陆龟蒙的私人秘书。
只是吃好东西,将餐盘拿去厨余桌的时候,瞄了一眼这胖子看的东西,顿时把他给惊到了。
等等?!
《门房秦大郎》?!
还是全新的内容?!
“我滴妈~这是啥姿势?这样这样,再这样,哎呀妈呀,这真是……”
胖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整个人雄赳赳地站了起来,身上的大短裤,也是相当的气昂昂!
“老牛!老牛——”
“来了!来了!刘工,刘工有什么吩咐?”
“除了冰室街,哪边还有玩的?”
那胖子扬了扬下巴,大庭广众之下,就是要打听一下可以去去火的娱乐会所。
“刘工,冰室街的小妞很水灵……”
“别扯犊子了,那地方我能去吗?去了不是给单位抹黑?干净的,僻静的,没人知道的,不闹腾的!”
穿着围裙的行署职工有点为难,毕竟左右同僚还有上司们,都盯着他看呢。
一咬牙,老牛压低了声音,跟胖子道:“刘工,半、半掩门的……成吗?”
“寡妇?”
胖子眼睛一亮,那叫一个到位。
老牛轻轻地点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带路!”
“刘、刘工,我、我上班呢,下午还要修剪大门口……”
“修剪个卵蛋,走着!我正好有一个多功能园林钳的想法,想找经验丰富的老园丁商量商量,这不巧了么,走,带路,去搞研发!”
“……”
“走不走?耽误了研发,老子可是要给第三工业部写报告的,到时候我可就照实写了啊。”
“刘、刘工,不、不是……”
“不是你妈个头,带路!研发要紧!”
“……”
被刘澈推了一把肩膀,老牛一脸的无语,十分为难地往外走,好在班组长还有后勤处的主任,都是在一旁给予了鼓励的眼神,老牛这才松了口气。
至少,不会被扣工资。
这番热闹把食堂内的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唯独蓝彩仕见状,趁人不注意,把刘澈留在饭桌上的稿子给摸了。
回金菊书屋的路上,蓝彩仕才看了两页,就开口喊道:“停车!先不去书屋,先回酒店。”
“是。”
马车调转了方向,径直去了陆龟蒙下榻的行署指定招待酒店——沙县大酒店。
到了沙县大酒店,蓝彩仕立刻弓着身子下了马车,酒店前台见状,连忙迎上来:“蓝秘书,您这是……”
“肚子、肚子,我先回房间!”
“噢,那蓝秘书用不用……”
“不用不用,我只是方便一下,方便一下……”
很快,弓着身子的蓝彩仕,拿了钥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就听到房间的厕所内,传来了抽水马桶的冲水声。
“呼……”
抄着毛巾擦干了手的蓝彩仕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有些慵懒地躺在了房间的沙发中,身前的茶几上,还摆放着那几页《门房秦大郎》的稿子。
“这烂仔……耍我!”
毫无疑问,在蓝彩仕看来,王角这个烂仔摆明了就是打算多捞一票。
“南海角先生”这个作者,王角不但能够找到,而且很大概率,能够跟“南海角先生”约稿。
“这小子很机灵,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叹了口气,蓝彩仕有点不甘心,可又不可能真的一枪崩了王角,想了想,蓝彩仕又有点心动:“难道真要给那烂仔八百块?”
舍不得肯定是舍不得,但掏出去八百块,就能换一千二,要是咬咬牙,多加几个沿海沿江城市,说不定翻几倍都没问题。
“叼你妹跟狗睡!八百就八百啦!”
很不爽的蓝彩仕,连老家话都骂出了口,但还是决定找到王角,跟他直接谈一下。
016 我没有生气
“八百块买断,一口价。”
再次找上王角的时候,蓝彩仕一脸的抑郁,他真的真的很想一枪崩了眼前这个做保安的烂仔。
“什么八百块啊蓝秘书?”
眨了眨眼,王角一脸的懵懂,仿佛天真无知一样,像极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老实到不能再老实的那种。
“……”
看到这张脸,蓝彩仕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恼怒地掏出了腰间的手铳,“砰”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王大郎,明人不说暗话!《门房秦大郎》,一口价买断!你有办法联系上‘南海角先生’对不对?八百块,做十年都没有啊!”
“其实呢蓝秘书,我就是‘南海角先生’啊……”
王角双手拍了拍自己,一脸的诚恳,“你看啊蓝秘书,我叫王角,家住南海杀龙港,所以就是‘南海角先生’,对不对?”
“我对你妈个头啊!臭小子唬我?!”
猛地一把抓起王角的衣领,“你当我是什么人?老子给陆先生做助理,你以为全靠才华啊!老子广西蓝家,你个扑街唬我?!”
“……”
一脸无语的王角讪讪然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蓝彩仕的手背,“蓝秘书,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八百块!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可是蓝秘书,你也是知道的,这种写肉文的叼毛,一向没个准的嘛。万一那叼毛写不完怎么办?”
“写不完?写不完你给我斩死他啊!”
逐渐暴躁的蓝彩仕不想说话,有点激动地拍了拍桌上的手铳,“八百块不写完,老子给他八百发,送他早登极乐,行不行?!”
“……”
见眼前这货逐渐上头,王角顿时料定,这《门房秦大郎》,应该是非常的对他胃口,而且搞不好能走金菊书屋的渠道来“恰烂钱”。
世道就是如此,光在苍龙道南北,金菊书屋就有几十上百的营业点。
但凡能贩卖文字的地方,那都是有保障有市场的,每个营业点,也就成了渠道。
蓝彩仕这个广西精神小伙儿自己是没什么渠道,他的那个什么广西蓝家,大概率也是出了广西不好使,但是,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蓝彩仕能够给陆龟蒙做私人秘书,从来不仅仅是靠才华。
职务便利,就能让蓝彩仕借用金菊书屋的渠道,大捞特捞。
正统杂志、报刊,夹带情色小报,一份赚一毛,十万份就是一万块。
王角寻思着,蓝彩仕为了家族体面,稍微收敛一点,只吃南海几个大型网点,也是一大笔钱。
换成是他王角,管尼玛的体面,老子把小黄文发遍皇唐天朝每一个有人的角落!
琢磨一篇通俗易懂,又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小黄文,那是真的不容易。
通篇只有“扒了猛干”四个字,那是万万不行的,还得挠到叼丝逆袭的爽点,还有阶层跃迁的刺激,以及违反世俗观念的“背德感”。
所以,对这个时代来说……饥渴!
相当的饥渴!
“蓝秘书,我就是个一共学堂的小保安,以前就是在码头杀鱼混饭。可是我们码头也有铁杖庙的嘛。”王角一脸正色,换上了一副忠肝义胆的表情,“铁杖定道义!没道理风险都让蓝秘书来担,这样,我负责跟那叼毛催稿,钱呢,给一次稿,结一次钱!”
“嗯?”
听了王角的建议,蓝彩仕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烂仔,居然还懂点道理的,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建议还真是不错,至少自己不用一次拿出来八百块,风险也降低了不少。
毕竟,按照眼前这个烂仔的描述,“南海角先生”就是个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人渣。
随时都可能跑路啊。
不放心。
“蓝秘书,我高攀,就当交个朋友嘛。”
“嗯……”
微微点头,蓝彩仕竟然被说服了,然后道,“行规呢,六万字一册。是论册、论行还是论字?”
“蓝秘书,什、什么是论册、论行还有论字?”
一脸小白模样的王角,更是一副有点害怕忐忑,顿时让蓝彩仕很爽。
烂仔就是烂仔,没什么见识。
“论册,就是一册一算。论行,就是一行一算。论字,就是一字一算……”
稍稍地解释了一下金菊书屋还有不同出版商的规矩之后,王角也是有点明白了南海这边的出版行情。
他突然发现,自己最大的机遇已经出现,不是什么一工学堂油印室,而是眼前这个凯子啊。
“蓝秘书,你说怎样就怎样。”
“好,王大郎,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不斤斤计较。只要《门房秦大郎》卖爆,我再包你两百块的红包!”
“真哒?!”
搓着手的王角顿时兴奋无比,“八百加两百,这、这就是两千了啊。”
“是一千啊!”
一听这货的算术居然这么离谱,直接吓了蓝彩仕一跳,万一这个烂仔到时候就说是两千,还到处乱说,那真是有的搞。
“原来是一千啊……”
有点小失望的王角,让蓝彩仕几欲吐血,他心想自己为了两千块,已经是相当得豁出去了,结果这烂仔一千块都还嫌少?
你一个月才五块钱的工资啊!
“行了,王大郎,到时候怎么交稿?”
“什么交稿?”
“……”
深吸一口气的蓝彩仕顿时又怒了,急促而有力地拍着桌子,拍得“嘭嘭”作响,“什么交稿?!《门房秦大郎》的下文后续啊,你要去催稿啊大哥!催稿!催‘南海角先生’交稿啊!”
“噢噢噢,对对对……我、我都忘了还要催稿,就想着拿钱,忘了要钱还得找叼毛拿肉文。对不住啊蓝秘书,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抄起桌上的手铳,把王角吓了一跳,蓝彩仕恨恨然地将手铳往腰带里一塞,这才站起身来说道,“拿到了后续,就送到东港。沙县大酒店,前台报我名字。”
“好、好……蓝秘书你放心,一定送到!”
“最好是这样。”
有点心累的蓝彩仕叹了口气,这才有点郁闷地离开了一工学堂,明明达成了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蓝彩仕现在就是一肚子的火。
淦!
017 相当的震惊
沙县大酒店,曾经杀龙港东港还是“沙县”时期的大型客舍,甚至“沙县”这两个字,还是曾经“广交会”的幕后大佬李景仁所写。
此地原先被称作“沙县”的缘由,是取“南沙置县”之意。
只是后来南海宣慰使管的范围膨胀了几十倍,这“沙县”的名头,就显得格局小了些。
再加上苍龙道的贸易量,逐渐随着种植园经济的成熟而暴增,沿海港口就成了统筹管理,是由多重部门领导。
钦定征税司衙门在第一次内战就进行了改组改制,由皇家独揽,改为皇家、内阁、民部、两级进奏院、南海宣慰使府等部门,联合管理、监察。
到贞观168年第二次内战开始前后,才将皇家从国家税务系统中一脚踢开,组建成为皇唐税务总局。
原先的十道诸府税警团,也从皇家私人卫队中剥离。
其中的明争暗斗,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杀龙港的义务教育被一拖再拖,拖了几十年,也是如此。
整个皇唐天朝从中央到地方,有点二元对立又二元统一的意思,对从事种植园经济和航海贸易的巨头们来说,皇族的威权还是非常有用的。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大型矿藏的时候,如果没有皇帝敕封的圣旨,就没办法自行合法化,想要靠内阁来运作,就得把到嘴里的肥肉,吐一部分给内阁的大佬。
至少在第二次内战之后,皇族的要价,反而要更低一些。
且提供财产“合法化”的圣旨,只需要一张纸、一支笔,还有一块皇帝玉玺。
叙利亚都护府成为叙利亚行省,就是冒险家们在京城从皇帝那里买来空白圣旨的结果。
反而是两级进奏院因为分赃不均的缘故,在远西诸事上,一度扯了很大的后腿。
王角在一工学堂翻开各种历史读物,看完之后,除了想说穿越者前辈实在是狗之外,更想说这贞观三百年的明争暗斗,就是各种不同形式的狗咬狗。
也难怪在杀龙港这里,会有这么魔幻的画风。
“沙县大酒店……”
第一次来到这地方的时候,王角一口老槽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
“算了,找凯子A钱要紧。”
今天过来沙县大酒店,王角换了一身行头,穿的是一工学堂的员工制服,脚上踩着一双凉鞋,倒也人模狗样。
酒店的门房见到王角之后,也没有阻拦,毕竟王角看上去五官端正,也不像是偷鸡摸狗的山中蛮子。
到了大堂,王角在前台叩了叩桌板,然后道:“你好,蓝秘书找我来的。”
“您是王大郎吧?”
“我的确姓王。”
“大郎稍等,我去通禀一下。”
“好的。”
“您请坐。”
前台有个姑娘起身,显然是要先行告知一下蓝彩仕。
王角顿时暗道:看来金菊书屋股东的私人秘书,地位相当的高啊。
眼珠子一转,更是觉得蓝彩仕这个凯子,绝对不能放过。
之前他就想找个蜡纸刻板工,可一工学堂的教书先生,一般都是自己来刻,请一个蜡纸刻板工完全不划算。
因为很有可能被烧死,烧死之后还要给抚恤金,对学校来说,这是净亏损。
反正整个学校也出不了几张卷子讲义。
所以,想要招个蜡纸刻板工,王角只有从社会上招聘,但有一黑一,就他现在这个身份,跑出去说要招这么一个岗位,大概率会被人当做谋财害命……
“哇,靓妹年纪这么小就出来做工的吗?这么勤快,将来谁娶你谁享福啊。”
“靓妹?”
还留在前台的另外一个姑娘一听王角的称呼,顿时愣了一下,有些羞涩地掩嘴笑道,“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靓妹……”
“不是吧?!”
王角一脸震惊,“你、你看上去最多十五啊!两、两个孩子了?!”
“什么啊,我今年都快三十啦。”
一脸窃喜的女前台顿时抛了个媚眼,“老喽。”
“看不出来啊?不可能!你肯定是在唬我!就妹妹你这个模样,还有身材……生过孩子快三十?!我不信。”
噗嗤。
女前台笑开了花,面红耳赤又不无得意地说道:“是真的啦,我跟我相公都结婚十一年啦。”
说着,她微微地侧过头,露出了以往婚后妇女才有发髻,只是后来头饰的规矩越来越少,大多就是用个钗、簪的材质来区分结婚未婚。
再后来,连这点区分都没有,只是一根金银发簪了事,结了婚的才用金银发簪。
未婚少女,或是木石,或是翡翠,或是干脆什么都没有,直接一根绳子。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真是的看不出来……”
王角连连震惊,逗得前台大姐眉开眼笑,只一会儿,两人便是你喊我一声姐,我叫你一声弟,仿佛是多年未见的亲姐弟。
聊着聊着,王角又从这位前台大姐这里,得知蓝彩仕的老板陆龟蒙,也下榻在这家酒店。
同时更了解到,之前杀龙港行署有个叫李齐旺的主任,最近经常往这里跑,还是亲自前来。
这些消息把王角给吓到了,心中暗忖:我勒个去,不会是杀龙港新来的行署专员,打算用陆龟蒙这个老头儿吧。
他突然想到,陆龟蒙这个老头儿,除了名声,好像别的也用不上。
可真要用上的时候,肯定不可能是陆龟蒙亲自上啊,那必须是身边的人。
陆龟蒙身边有什么亲信,他王角是不知道的,但是蓝彩仕这个广西凯子,可不就是陆龟蒙的私人秘书?
这么一想,岂不是在杀龙港如果陆龟蒙要做点什么官方事业,有很大几率,是让蓝彩仕这个广西凯子来代劳?
卧槽……
王角这下心中坚定,蓝彩仕这个凯子,必须好好地哄着,得让他一直尝到甜头。
有了计较,他寻思着,是不是该着手“南海角先生”的下一部书?
只是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头绪,想了想,突然觉得,就蓝彩仕现在的行情,可不就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
嗯……不错。
018 人生处处有惊喜
笃笃。
叩响了房门,王角左右看了看,发现沙县大酒店的走廊内,居然都铺了地毯,上好的冠北省地毯,仔细看了看,钩花居然是驼绒的。
淦!
暴殄天物啊!
“有钱真好啊。”
王角发出了一声感慨,然后房门就开了。
一脸不爽的蓝彩仕看到王角,直接道:“稿件呢?”
“在这呢蓝秘书。”
双手将稿子递了过去,王角嘿嘿笑着,站在那里等着蓝彩仕翻阅。
翻了几页,蓝彩仕眉头一皱:“就这些?”
“两万字啊蓝秘书!”
“算了,记得催更。”
说罢,蓝彩仕就打算关上房门。
王角一看这哪儿行,连忙道:“蓝秘书等等。”
“怎么?”
“钱、钱……”
嘿嘿一笑,王角伸出了手指头,食指和拇指来回地搓了搓。
“你这样是没有前途的啊王大郎,只认钱怎么行?”
蓝彩仕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转身回房间拿钱,王角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张望,远远地看到茶几上,似乎有一张杀龙港行署的公文。
抬头就是“关于推行义务教育……”的大字,后面因为被遮掩,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不过王角却是一个激灵:义务教育?
看来新上任的杀龙港行署专员,这第一把火,是准备烧在教育领域啊。
眼珠子一转,王角顿时来了精神,如果真是要推行义务教育了,配套产业规模之大,增加的岗位人员之多,将会不可想象啊。
自己得抓住这个机会!
“要不要数一数啊?”
蓝彩仕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没好气地冲王角说道。
“要的,要的……”
“我叼……”
见王角竟然真的就开始数钱,而且数一个银元就吹一下听一下,让他顿时超级不爽。
正欲发作,王角却是一边摩挲银元,一边笑嘻嘻地开口道:“蓝秘书,前天我去堵那个叼毛,扁了他一顿,总算老实了……”
“有没有伤到他的手啊!”
蓝彩仕顿时一个激灵,相当紧张地扭头盯着王角,“我提醒你啊王大郎,你要是伤了他的手,我饶不了你!”
“不会不会,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蓝秘书。”
见王角笑得贱格,蓝彩仕真的超不爽眼前这个烂仔,有心轰他走,可一想起“南海角先生”可能会拖稿,就有点提心吊胆。
就听王角摸了摸鼻头,将银元揣到了怀里,然后才道:“蓝秘书,那叼毛被我打得满地滚,说是准备写个新的肉文,我怕他唬我,所以过来问问蓝秘书。那叼毛一个人能写两本吗?”
“什么?!有新文?!”
“没有啊,我怕那叼毛诓我来着……”
“唔……”
蓝彩仕顿时纠结了,眼前这个烂仔,真是走了狗屎运,这种事情都能碰上。
一篇上等的艳情小说是可与而不可求的,烂俗的货色就多了,而在烂俗的货色中,能够找到亮点、卖点,那么即便比不上上等货,也能赚大钱。
心中意动的蓝彩仕顿时道:“王大郎,你稳住他,先套套口风。适当的时候,可以给他十块二十块,到时候找我报销。”
“啊?给钱?我还打算找个一工学堂的同事,跑去听他说,然后直接刻几张蜡纸呢,油印室的刘哥,我觉得他人不错,正好……”
“哎!这种事情,麻烦外人干什么?”
“嗯?”
王角一脸懵逼,“刘哥不算外人啊,他虽然是黑水过来的……”
“哎!王大郎,我的意思是,你我自己人,何必麻烦同事?同事也要上班的嘛,对不对?人工算我的,我从金菊书屋给你调一个,怎么样?”
“要不要我开钱的呀?”
一脸不信的王角,仿佛要提防着蓝彩仕算计他。
见他这副神情,蓝彩仕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心想就你个烂仔,老子堂堂广西蓝家的嫡子嫡孙,会惦记你那点东西?
好吧,是惦记,可那东西也不是你的啊!
是我蓝彩仕掏了钱买断的!
“什么叫自己人?自己人还用你开钱吗?”蓝彩仕顿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金菊书屋找个人帮忙,还要让你出钱,那金菊书屋还不如关门算了。我可是陆先生的私人秘书,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这样啊……”
还有点犹豫的王角,好像还是有点不情不愿。
见他如此,蓝彩仕一咬牙又道:“我私人再给你二十块介绍费,怎么样?”
“真哒?!”
眼睛一亮的王角让蓝彩仕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这烂仔除了钱,别的都不认啊!
“比真金还真啊!”
说着,蓝彩仕又一次转身回到了房间,找出了个东西,似乎是一张纸,然后递给了王角,“这是我的名片,拿去朱雀街那家店,就说找汤云飞。”
“就这样?”
“你以为呢?汤云飞是我学弟,金菊书屋最近两年的解剖图都是他的作品。这样的有为青年,总不能说我在诓你吧。”
蓝彩仕一脸傲然,像他这样的门庭,随便来个同学,哪怕是混得比较差的,也是社会精英,眼前这个烂仔懂个屁!
“蓝秘书……”一脸为难的王角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怎么?二十块不够?”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啊蓝秘书。就是……什么叫做解剖?”
“……”
文盲!土鳖!烂仔!扑街!
感觉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所有的装逼都装给狗看了!
蓝彩仕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了冷静:“行了,这些你都不用管,照做就是了。”
“是,我听蓝秘书的。”
嘿嘿一笑,又贱格地笑了起来的王角,冲蓝彩仕道,“下回一起吃茶啊蓝秘书。”
“……”
“走了啊蓝秘书。”
一步三回头,笑得一如既往的让人不爽。
砰!
重重地将房门关上,蓝彩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抄起刚刚到手的《门房秦大郎》后续,然后走向了卫生间。
毕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文字,也就只配是个厕所读物。
上了个厕所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一切烦恼,都伴随着抽水声,冲向了下水道……
019 朱雀大街满地红
杀龙港的朱雀街并不靠港,更靠北山内陆一些,街道南北笔直,跟全国所有的朱雀街一样,都是跟子午线平行的。
街道两边的铺面、物业,只有挂老字号的才是真正的底蕴深厚,往往都是杀龙港某些特殊地盘的真正地主。
其余周边扩建起来的屋舍,甭管看上去多么富丽堂皇,确认产权的时间,有的可能连十年都没有。
在这里,传家的物业想要交易产权,是需要拿出两百多年前的“田骨”,因为只有这一份“田骨”,是真真正正不用理会杀龙港行署、杀龙港市舶司、南海宣慰使府。
因为早在两百多年前,文帝李世民还活着的时候,这份“田骨”,也就是土地所有权,就已经得到多方巨头的确认。
皇唐天朝在边疆区和海外领土的财产权演变,就是基于这一份“田骨”。
后来人想要折腾,就比较麻烦,因为在贞观88年前后,为了争夺利益,诸多豪门基本上就是互相扯后腿。
冯家在曾经的寮国故国,还曾经扶持过小国主,但是后来李景仁为首的“交州帮”根本不认,因为只要不认,那么就还没有“合法化”,那自然是“宝物有德者而居之”,什么叫有德?
谁的船大,谁的炮猛,谁的人多,谁就有德!
“广交会”内部在南海的争斗,在贞观88年前后,打得比东海激烈多了。
最出名的事件,就是冯盎之子冯智戴,一口气采购了三百门二十斤炮以及一百五十门三十斤炮。
李景仁自然也不甘示弱,他是交州都督李道兴的嗣子,本就是皇族身份,再加上当时在扬子江颇有门路,也拉几百门炮出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两个地方寡头,都不缺钱,也不缺炮灰,互相都是假扮海盗,前后互殴七八年,灭国二十六,整个苍龙道南北的小国家,尽数覆灭。
但是收益是丰厚的,而这份收益,也是引爆贞观88年第一次内战的导火索。
而这一年距离文帝李世民驾崩,连五十年都不到。
最后的结果,就是南海范围内,定下了一条规则,那就是“先到先得”。
当然如何定义“先到”,又留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口子。
但是至少这个规则定下之后,后续新增土地的所有权、经营权,是得到南海宣慰使府及“广交会”保障的。
在贞观168年之前,这个体系就是这么运作。
只是,期间因为“广交会”的海战破坏力太高,皇唐天朝中央政府,在南海施行了“禁炮令”,民间武装不得拥有十斤炮以上规格的火炮。
于是苍龙道南北,至今只有官军才有二十斤炮、三十斤炮,至于更大更先进的火炮,北苍省在杀龙港只有两门。
在诸多海盗的传说中,扬子江上还有更厉害的火炮,一炮就能干挺一艘“八八”运输舰。
但只是传说,“禁炮令”之下,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
毕竟,就现在的世面,唐军手握横刀,就能轻松镇压所有不服者。
冠军侯程处弼在葱岭大开杀戒之后,前后起来造反的汉、胡诸城、部、寨、洞,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根本不成气候。
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波斯故地连个正经波斯人都没有,因为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人口贸易狂欢,连带着的结果,就是第一次南海人口大迁徙。
王角刚穿越的时候,还有点纳闷,就算杀龙港这里都是汉人,怎么北山那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是如此?
连几个像模像样的土著都没有?
直到他到了一工学堂,在满地落尘的图书馆中,翻开了一本由李善编纂的《贞观九十二年南海土族风俗考》,封面很魔性,因为封面上的印鉴,是一个钢铁侠的头像。
这个钢铁侠的头像,就是传说中著名的文选、史学巨匠李善的私人印鉴。
据说,这是他一个师长赐给他的。
看到这个钢铁侠头像的印鉴,王角一度猜测那个坑爹的穿越者前辈,就是那位一百多岁还能吃几大碗红烧肉的“人瑞”曹夫子曹宪。
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性就是零啊。
忍着各种槽点,翻开了李善的《贞观九十二年南海土族风俗考》,王角才知道为什么杀龙港这里连只野生的土著都没有。
因为,当年冠军侯程处弼在葱岭西南大开杀戒,一路平推信度河以及波斯故地之后,整个南海的奴隶贸易,直接扩大了六十倍!。
从一开始的每年两千人,以极为恐怖的速度,膨胀到了十二万。
而这个数字,还是李善来考察时候的最低估算。
按照李善的另外一本书,《东南海船统计》中所说,南海宣慰使府在那一段时间中,直接给“广交会”担保了一千二百条海船。
至于“广交会”自己能额外弄来多少船,没人知道。
“广交会”之外还能搞来多少船,还是没人知道。
唯有李善的考据中,有这么一句感慨,便知道其规模之大,实在是超出想象。
李善当时在前往西泉州,也就是王角记忆中的“大曼谷地区”时如是写道:千帆蔽日未见尽头,沧海之间鱼虾争食。
每一条船,都时刻准备着抛尸。
从西泉州一路抛尸到杀龙港,鱼虾吃得又肥又壮。
而杀龙港并非是终点,从杀龙港出发,通过苍龙道,和巨鲸同行,一路北上,目的地就是“狮驼岭”。
这里,就是皇唐天朝三大糖料作物生产区之一,发达的种植园经济,就是始于那个疯狂的时代,一直绵延到现在,“狮驼岭”出来的人,依然是富足、体面的象征。
只是“狮驼岭”怎么富足、体面的,世人大多不知。
王角回到“宝珠椰子饭”跟食客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只是知道“狮驼岭”的土豪有钱任性,且出手阔绰。
一如皇唐天朝的任何一个城市,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进城之后,看到了千篇一律的朱雀街,都只会惊讶于朱雀街的热闹、繁华,至于朱雀街为什么繁华,这不是他们想要知道的。
此时,站在杀龙港朱雀街金菊书屋的大门口,作为一个穿越客,王角心情略微复杂,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也不过是叹了口气之后,又屁颠屁颠兴冲冲地往金菊书屋的大门跑去。
020 还有没有正经人?!
“嘶……呼。”
金菊书屋的旁门内侧,有个年轻人翘着二郎腿正在看书,一手拿书,另外一只手,则是夹着一根细长的象牙烟嘴,烟嘴上,插着一根更加细长的卷烟。
看到王角迈步进来,他眼神耷拉了一下,略微翻动了一下眼皮,然后继续低头看书,只是开口道:“找人?”
“呃……对。”
突然冒出来个声音,把王角都吓了一跳,他刚才从朱雀街一路走来,心情还比较复杂呢,这会儿还没怎么平复。
陡然有这么个家伙,王角也是愣了一下,心中寻思着,这货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过来买书而是找人的?
“别奇怪。”这货抬起掩嘴,咬在嘴角嘬了一口,“啵滋啵滋”烟头忽明忽灭,然后一团浓烟从鼻腔中喷了出来,喷完之后,这才开口道,“穿一工学堂制服的,怎么可能来这里买书?”
“……”
这话说的!
王角寻思着,一工学堂的人,怎么就不能好好读书了?买书看看,陶冶情操增长知识,不是很正常吗?
人都是有求知欲的。
不过王角更无语的,是自己明明没有问,结果眼前这个抽烟的家伙,竟然直接猜到了自己的心中想法。
是个能揣摩人心的人精啊。
略微抹了把脸,王角寻思着,可能还是自己的功力退步了,居然被人看穿了心思。
“呃……是蓝秘书让我过来的,找他一个姓汤的学弟……”
索性直奔主题,王角掏出了蓝彩仕的名片,在这货眼前亮了亮。
啪。
这货将手中的书合上之后,放下了二郎腿,然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王角:“我就是汤云飞。”
“……”
有正常人没有?!
王角总觉得这货可能跟蓝彩仕那个凯子一样,可能多少都有点心理变态。
等等,自己好像自从去了一工学堂,遇到的好像大多数都是心理变态?
杀龙港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啊?!
“蓝秘书托我跟您带个话……”
“他给多少钱?”
“蛤?”
“应该又是让我写写画画吧。”
“呃……是。”
“没提钱?”
“蓝秘书说他是陆先生的……”
“走吧。”
“嘿?!”
“他既然这么说,显然是记在金菊书屋的账上。”
说罢,汤云飞站了起来,依然是一副死鱼脸,“争取多报账,我也多赚一点。”
“……”
“多赚一点……是一点啊。”
汤云飞抖了抖烟灰,然后又将烟嘴塞到了嘴里咬住,又从怀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画什么?”
“刻、刻蜡纸?”
“嗯?”
猛地身形一滞,汤云飞将墨镜缓缓地拉下来一点,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角,“这种事情,让我做?”
“其实……”
“看来是比较私密的活儿。”
“呃……对。”
“禁书?”
“禁书?不至于吧,就是一篇肉文。”
“噢……”汤云飞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出钱买断没有?”
“买了一篇?”
“多少钱?”
“八百。”
“我出一千,甩开他单干。”
“……”
还有正常人没有?!
到底还有没有?!
说好的学弟呢?!
蓝彩仕不是说这货是他学弟吗?!
就这?!
同学情谊,不是,师兄弟情谊,就是多加二百?!
淦!
一脸懵逼的王角当真是风中凌乱,他真是服了的。
要说多加二百,王角当然是心动,可他又不是傻逼,汤云飞什么来路他一概不知,于是当场拒绝。
“不好意思啊汤郎君,跟蓝秘书约好的,不好意思……”
憨憨地笑了笑,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老实人。
汤云飞也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抬手拍了拍王角的肩膀:“那以后有机会?”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其实跟我合作更好,他就是个广西土鳖。而我是皮先生的正牌学生。”
“……”
王角能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说。
你们这师兄弟情谊也太深厚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蓝彩仕好像也没怎么把汤云飞当小老弟来关照啊,好像就是个工具人?!
淦!
至于汤云飞嘴里的皮先生,王角不用猜也知道,应该就是金菊书屋的另外一个股东皮日休。
现在初次跟汤云飞一接触,王角心说这货不愧是皮日休的学生,那是真的皮!
“有初稿吗?”
“有的有的。”
王角连连点头,然后道,“不过在一工学堂,不知道汤郎君……”
“那就去一工学堂吧。”
说罢,汤云飞走出金菊书屋的大门,随手招了招,便见一辆马车直接靠了过来。
马蹄声“嘚嘚”作响,车厢整体都是青绿色,车夫坐在车厢顶上,手持长长的鞭子,然后隔空冲门口的汤云飞抱拳弯腰:“汤相公,要去哪里?”
“一工学堂。”
叮。
一声轻响,就见一枚铜板被汤云飞用拇指弹飞,车夫伸手一接,不紧不慢地塞回了自己的口袋。
叮。
又是一声轻响,又一枚铜板飞了出去。
车夫再次一接,又塞到了口袋中。
这些铜板并非是开元通宝,而是“铜元”,铸造时间比较混乱,但在杀龙港这里,是当大钱用的,赋值有多寡,但总体而言,配合银元来开销,非常方便。
“上车。”
“汤郎君先请、先请……”
王角嘿嘿一笑,汤云飞也是笑了一下,先行上车,王角本不想坐马车,但想了想,还是上了。
“倒是还没有请教贵姓?”
“免贵姓王,单名一个角。”
“脚?”
“牛角的角。”
“噢……”
汤云飞点点头,“看你样子,不满二十岁吧。”
王角有心想说我他娘的都快长毛了,还不满二十岁,不过话到嘴边,却是显得极为腼腆:“十七,今年十七了。”
“嗯,不错,十七就出来做事,肯拼有前途。”
连连点头的汤云飞,眼神中流露出了欣赏,这让王角也是微微放心,心说这货总算还像个人。
只是汤云飞转头就又道:“我今年二十四,比你年长,以后还要打交道,那我就冒昧托大,喊你一声小王吧。”
“……”
我叼尼玛的!
021 假痴不癫也要唬人
某个穿越者前辈,是真的狗啊!
坐在车厢中,王角现在还是觉得无比感慨。
刚穿越那会儿,他看到这贞观三百年的皇唐天朝,便以为李世民是穿越者。
后来稍微了解一点信息,又以为杜如晦是穿越者。
再后来看了一些野史……
嗯,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挺像穿越者的。
再后来?
李思摩?王万岁?李景仁?冯盎?
甚至连长乐公主李丽质,他都觉得像穿越者。
哪有公主自己独占一个都城的?!
淦!
而且去景教教堂的时候,仙风道骨的老神父们,都认为他可以努努力,争取考上隆庆宫大学。
这个隆庆宫大学的所在地,就是曾经的都城长安隆庆宫!
在找到张德这条狗以前,王角看谁都像穿越者。
太艹了!
真的,太艹了!
隐藏在了各种历史的细节之中,这他娘的就是个幕后黑手啊!
嘚嘚嘚嘚……
马蹄声不紧不慢,抵达一工学堂之后,车厢内汤云飞一只手伸在窗外,弹了弹烟灰:“王大郎,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抽支烟。”
“哎,汤郎君稍等,我去去就来。”
屁颠屁颠跑去拿稿件,但他没有径直去员工宿舍,而是故意兜了一个大圈子。
一工学堂的学生基本没好鸟,就算有一两只漏网之鱼想要学好,但为了合群,也选择了不做好鸟。
应付这群渣滓,王角也是费尽了心思。
“王哥!”
路过一处天井,这里是个小型花坛,穿过一条走廊,能看到一处小卖部,小卖部除了文具用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卖。
包括《青春修炼手册》!
此刻,在小卖部的柜台外,学生们三五成群,有人正在吃汤粉,有人则是蹲在地上打弹珠,还有的则是在那里嘻嘻哈哈吹牛逼,畅怀大笑放浪形骸,手指之间还夹着一根烟,你一口我一口如是传递着,眼神中满是不屑和桀骜。
喊王角的时候,他们也是一个个眼神戏谑,并无什么尊重。
之前王角拿出《门房秦大郎》的时候,领头的几个,其实并没有打算掏钱,王角是建议他们从自己这里“批发”,然后再去自己年级“零售”,这才和平相处。
等听说王角跟金菊书屋股东陆龟蒙的私人秘书有来去之后,这群家伙才喊“王哥”喊得极为勤快。
“不用这么客气的啦,坚毅哥。”
王角腰间挂着一只钱袋,里头银元只有二十个,剩下的全部揣在怀里。
这只钱袋,是蓝彩仕之前给他的,对蓝彩仕来说没什么特别,但是上面一朵金菊刺绣,却是金菊书屋的标志。
在杀龙港,只要是在街面上混口饭吃的,都知道金菊书屋的招牌是什么样子。
而想要拿到这只钱袋,其实并不简单。
要么是在金菊书屋上班,要么,就是金菊书屋的客户。
不管是哪一种,对底层人来说,都不算简单。
一工学堂学生的家庭不算底层,但和杀龙港的真正权贵们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之前喊王角的人,是这群渣渣的学生头子,姓赖,名坚毅。
虽然只是一工学堂八年级的学生,但在九年级老生那里,也颇有面子。
因为除了家里有钱之外,赖坚毅家里是为数不多能够跟南海四大家族搭上关系的,具体到什么程度,王角没有细细打听,只是隐约听人说,应该是祖父给广州冯氏的一支做管家。
要印证很难,不过赖坚毅也的确是从广州转学过来的,在一工学堂,也只是猫了两年不到。
“王哥又去哪里发财啊?”
赖坚毅将手中的汤粉放下,摸出一条手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随手从小卖部的柜台上拿了一串还在煮的鱼丸,然后递给了走过来的王角。
“要是真能发财就好了啊,我一个小保安,跑腿的命嘛。”
说着,接过了赖坚毅递过来的鱼丸,“多谢坚毅哥。”
“你也说了不要客气的嘛王哥。”
王角呵呵地憨笑起来,一口一个鱼丸,吃得很是利落爽快。
眼前这个家伙虽然才十六岁,却是个典型的人精。
而且身材长相极为有欺骗性,明明是个在一工学堂胡混的人渣,偏偏长得白白胖胖,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肥肥。
瞄了一眼王角腰间的钱袋,那上面的金菊刺绣,让赖坚毅很是好奇,他故作随意地问道:“王哥,是不是去冰室街钓了妹崽啊?”
“钓妹崽?”王角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然后冲赖坚毅的“小伙伴”们说道,“大家看看我这衰样,妹崽吃错药了找我?”
“哈哈哈哈……”
“王哥谦虚了啊。”
“王哥,人不靓无所谓的嘛,只要妹妹叫的声音大,一声更比一声浪,还有什么问题?”
“哈哈哈哈……”
一群人嘻嘻哈哈,王角也是无所谓,嘿嘿一笑,继续撸着鱼丸串。
赖坚毅也是笑了起来,胖胖的脸眉眼挤作一团:“没钓妹崽,那王哥你的钱包哪里来的?这么靓,总不能是自己绣的吧。”
“钱包?”
一脸疑惑的王角眨了眨眼,嘴里还嚼着鱼丸,然后问赖坚毅,“坚毅哥,什么钱包?”
“这个啦,你腰间挂着的。”
“这是钱包的吗?我给人跑腿,有个大佬送的啊。”
看上去仿佛才知道这是什么的王角,让赖坚毅顿时一顿羡慕,这个十六岁的肥肥小声提醒了一下王角:“王哥要收好啊,这是金菊书屋的标志。”
“啊?!”
王角赶紧将钱包扯了下来,然后塞到怀里,“蓝秘书给我的时候,也没说啊。”
“蓝秘书?”赖坚毅猛地一愣,顿时想起来是哪个,然后道,“大人物是这样的嘛王哥,以后注意就是。”
“多谢啊坚毅哥!”
连连点头的王角三口两口将鱼丸嚼烂咽下去,然后道,“还好没有弄丢,我叼,以后还是不带了。”
“没大事的王哥,以后小心啊。”
“多谢,多谢……”
“对了王哥,今天你不是调休么?怎么又返校?”
“还是跑腿啊。”
王角顿时抱怨起来,“我叼,都忘了!蓝秘书的师弟还在校门口等我,不聊了坚毅哥,下回再说,下回再说……”
一脸惊恐的王角,顿时扭头就跑。
“小心啊王哥!”
赖坚毅冲着王角挥手,眼神却是相当的震惊,“我叼,蓝秘书的师弟?!”
言罢,赖坚毅招了招手:“阿才,去校门口看看,有没有马车停着。”
“好啊,大佬。”
有个正蹲在地上玩玻璃弹珠的少年,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朝学校西门小跑而去。
022 少妇董洁
溜达了一圈,达成目的之后,王角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在员工宿舍躺了一会儿,喝了两口茶,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拿了一卷新文稿件出门而去。
而此时,在小卖部那里,小肥肥赖坚毅见小弟回来,立刻喊道:“阿才,怎样?”
“确实有辆马车在门口啊坚毅哥。”
阿才把马车的款式描述了一下,赖坚毅顿时道:“我叼,能坐这种车的,肯定不是小人物啊。”
“肥哥,怎讲?”
“这下难搞了,原本还想让那个杀鱼仔乖乖滚开,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你们不知道行情啊,这位蓝秘书,大有来头的。给甫里先生当差,是私人秘书来的……”
一脸忧愁的赖坚毅皱着眉头,“叼,那扑街真是好命,居然傍上了这条大腿。我想抱都没门路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肥哥,南苍的几个大哥,都说这叼毛的书,卖的不知几好。来钱很快啊,而且说书先生也喜欢说,好说的嘛。”
有个小弟一脸期盼地看着赖坚毅,“肥哥,这班兄弟你最聪明的嘛,想想办法。”
“这不是聪明就能解决的事情,跟南苍的大哥讲清楚,就说写这书的扑街,是金菊书屋的人,他们不会怪你的。”
“啊?!那……肥哥,以后还卖书吗?”
“卖,怎么不卖?不过要正规一点,反正现在都是跟杀鱼仔‘批发’,那就提前多批一点喽。”
赖坚毅毕竟是广州来的,也是有见识,当即肯定道,“我猜这本《门房秦大郎》,就算不是金菊书屋要印,也是蓝秘书自己要捞啊。”
“哇,不是吧肥哥,大人物连肉文也要沾?”
“你不懂啊……”
赖坚毅摇摇头,没打算在这上面多做解释。
大人物也要看跟谁比,跟他们这种只是家里有点小钱的比,那自然是大人物;可是跟甫里先生陆龟蒙比起来,那就是个弟弟。
再者,大人物面子大,开销也大。
而印肉文有多赚,别人不知道,他赖坚毅还不知道吗?
要是他有金菊书屋的渠道,他敢说自己一次就能赚几万块!
越是这样想着,赖坚毅越是羡慕王角,也越是不再去想算计这个杀鱼仔。
“这个杀鱼仔,呆呆傻傻的,倒是傻人有傻福啊。”
很是感慨的赖坚毅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家在广州跟冯家有关系,也没办法通过冯家来跟蓝彩仕搭上线。
家里有钱想要送给蓝彩仕,也没办法送出去的那种憋屈,唯有此时此刻,才会感触深刻。
“可惜了,这杀鱼仔要是稍微家里像样一点,杀龙港一定有他一席之地啊。”
“肥哥,不是吧,印肉文而已,最多赚点钱,不至于吧。”
“都说了你不懂……”
赖坚毅瞪了一眼,然后道,“九年级那边,也要打声招呼,听到没?”
“放心吧肥哥,九年级都要离校了,不会介意这一点半点的嘛。”
“话要讲清,这样以后还能继续来往,不然不清不楚的,别人只当你喜欢占小便宜,看轻你事小,不带你玩事大,懂了没?”
“懂了肥哥!”
白了一眼小弟跟班,赖坚毅心中想着,以后要是那个呆呆傻傻的杀鱼仔继续在一工学堂做保安,那一定要打好关系,说不定将来他们赖家想要跟甫里先生有一面之缘,就看他这点人情了。
王角猜不到赖坚毅这个十六岁的小肥肥到底有多么复杂的心思,反正只要吓住他,让他不要伸手肉文印刷即可。
从人渣手里收卖书钱,他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只要没人黑,平平安安顺风顺水最好。
快要到校门口的时候,王角这才小跑起来,还抹了点口水在发根上,乍一看,仿佛是出了汗一般。
到了马车旁边,已经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舌头耷拉着,“哼哧哼哧”大喘气,看得汤云飞也是不好意思,弹了弹手上的烟灰:“王大郎,不用这么赶的。”
“蓝……蓝秘书交代的事情,怎、怎么好意思……拖、拖拖拉拉!”
说着,王角将一只整整齐齐的纸袋递了过去,“汤、汤郎君,这、这就是那、那个叼毛的新、新文!”
“辛苦了王大郎。”
看王角这副快要暴毙的模样,汤云飞更加的不好意思,摸出一个银元递了过去:“拿去喝茶。”
“不行不行不行……给蓝秘书做事,福分来的嘛。能坐汤郎君的马车,就已经很威风了啊。刚才回学校的时候,同事们不知多羡慕!”
“……”
汤云飞听了,竟是觉得有点感动,如此秉性纯良的少年,已经不多见了。
“嗯。”
汤云飞点了点头,“以后要是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来金菊书屋找我试试。”
“好啊。”
连连点头的王角,又憨憨地傻笑起来,“嘿嘿嘿嘿”个不停,还是不是用手指擦着鼻尖,看上去也就更加憨厚老实。
“那我先看看文。”
“好啊。”
王角就站在车厢外,一动不动,很是老实本分,连车夫见了,都觉得这样的后生仔,真是难得懂事。
一般的后生,哪有看见一块钱拒绝的?
“人穷志不穷,靓仔可以的。”
“嘿嘿,多谢阿叔夸奖啦。”
“食一支?”
车夫在车厢顶上,竟是摸出了一支烟。
“不抽不抽……”
王角连连摆手,“怕上瘾了抽不起。”
“好哇。”
点了点头,车夫竟是也将掏出来的烟收了回去。
而车厢内,汤云飞才翻了几页,就拍着大腿叫了一声:“王大郎,商量一下,这个本子,跟我合作怎么样?”
“汤郎君,不是我不想,这东西,不是我的啊……”
“这个‘南海角先生’在哪儿?”
“不知道啊,他每次都是把东西一扔,然后拿了钱就走。这叼毛喜欢赌钱,经常去北山,还喜欢嫖,冰室街也时常去。”
“我师兄已经有了《门房秦大郎》,这本《少妇董洁》,让给我喽。”
合上了本子,汤云飞眼神难得有了惊喜,一扫之前的冷漠死鱼相。
023 刷一个护身符
“王大郎,再考虑一下。”
汤云飞是真的心动了,他跟蓝彩仕不一样,蓝彩仕跟着陆龟蒙混,将来不出意外要么在进奏院做“选人”,要么就是直接去某个行省做事。
两级进奏院一路混上去,只刷陆龟蒙这张老脸,以陆龟蒙在太湖地区的影响力,直接让蓝彩仕空降到广西做省级进奏院“选人”都是有成功率的。
只是没必要,但没必要不代表没那个能力。
而汤云飞,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要钱的目的,是为了方便自己进一步强化解剖上的技术。
解剖非常费钱,很多很多的钱。
将手中的《少妇董洁》拍了拍,汤云飞很清楚,这是一本爆款,凭他皮日休弟子的身份,整个金菊书屋都可以为他疯一把。
这点权力上的小小任性,大老板黄巢还是乐于见到的。
大老板一向喜欢的,就是晚辈们可以更加的猖狂、嚣张一些。
年轻不气盛,那还是年轻人吗?
“我不能做主的嘛汤郎君。”
王角依然憨憨地笑着,神情也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让汤云飞顿时道:“也是,倒是我让你难做了。”
“这样吧。”
汤云飞一只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吐了一口烟之后,才道,“我回去跟师兄商量一下,他如果答应把这本让给我,我们就合作,怎么样?”
“啊?!”
一辆懵逼的王角突然结结巴巴起来,“不、不是啊汤郎君,我要做保安的嘛,写书的那个叼毛,又不是经常来,偶尔去‘宝珠椰子饭’偷剩饭,才会碰见他。我也不瞒你啊汤郎君,就这些……”
说着,王角竟是一脸的腼腆:“其、其实是我把他堵在灶间打了一顿,然后写出来的。”
“哈哈哈哈……”
见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这么实诚,汤云飞更是欣赏:“这样吧,如果那位‘南海角先生’还能继续写,你负责催稿,我负责铺货,怎么样?”
“什么叫铺货?”
“就是我把印出来的东西,送到苍龙道南北所有金菊书屋的门店去卖。”
一脸豪气的汤云飞缓缓地咬住了象牙烟嘴,又吸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淡然道,“不过呢,毕竟是艳情小说,上不得台面,所以不会用金菊书屋的名义。”
“哇……”
王角仿佛在思考那是多大规模的买卖,然后道,“汤郎君,那肯定能赚几千块啊!”
“哈哈哈哈哈哈……”
汤云飞大笑,“只要谈妥,到时候就给你几千块。”
夹着象牙烟嘴的那只手点了点王角,“要是卖得好,凑你一个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怎么样?”
“……”
一脸震惊的王角,像是大脑宕机一样,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的这副模样,让汤云飞非常满意,旋即就听汤云飞哈哈一笑:“王大郎,那就这么说定了。”
“驾~”
嘚嘚嘚嘚……
马蹄声再度响起,王角还站在原地“发懵”,车厢内的汤云飞回头瞥了一眼,更是满意无比。
直到马车在街角一拐消失,王角这才舔了舔嘴唇,双手插在裤子兜里,看着没什么车辆行人的街头:“就算白嫖不到一个渠道,怎么地也能认识几个金菊书屋的人,嘿嘿,到时候可以凑几个人出来赚外快,大家‘自己人’,没道理不信啊。”
原本他的计划,是借助一工学堂为跳板,然后做那种地下小报,成本低见效快,而且传播率还高。
学堂和学堂之间,再怎么封闭,照样有各种方法沟通。
什么年代的学生都一样!
而地下小报只要做起来,加个零直接卖给合适的买家,也免得被人盯上之后,被巧取豪夺。
现在看来,还能把地下小报的档次,升格那么一点点。
蓝彩仕加上汤云飞,简直是黄金组合啊。
“唔……”
搞地下小报的目的,是为了训练一个熟练工团队出来,短期内没有比高收益带来高收入,更能训练团队。
而只要有了熟练工团队,到时候杀龙港只要真的开始推行义务教育,第一天宣布,他第二天就把各种版本的《五年模拟三年高考》弄出来。
各种习题集,各种训练题,自己要是卖不出去,找个学校,盖上一个老师的名字,还愁卖不出去?
再加上还能用蓝彩仕来狐假虎威,这一套的可行性极大。
收益不但高,还稳,最重要的是,能顺利洗白身份,一个上台面的身份。
也就是现在王角并不知道杀龙港推行义务教育的具体办法,要是有参加考试这个选项,然后分配年级段。
那他王某人,完全可以用蓝彩仕来刷一层金身。
他王角,一个在“宝珠椰子饭”常年杀鱼为生的烂仔,因为受到了甫里先生私人助理蓝彩仕的影响,在蓝秘书的劝说和教导下,一心向学,终于通过不懈努力,顺利通过了义务教育阶段的学力测试……
美谈,必须美谈!
励志,绝对励志!
这样的“正能量”,刷爆杀龙港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此一来,自己就有了一道“护身符”,虽说对大人物来说,那就是个屁。
可在街头瘪三眼中,自己也就顺利成为了文化人……的一份子。
只要身份完成了跃迁,“南海角先生”这个马甲,直接一脚踩爆,扔给黑窝仔也好,甚至扔给李富贵也行,总之,钱是得照样拿的。
“王哥!”
忽地,学校里面传来了喊声,王角扭头一看,却见是赖坚毅的小弟阿才。
“什么是啊才哥。”
“坚毅哥说请你吃椰子饭啊,晚上有空没有啊。”
“晚上我值班啊。”
“这样啊,那我这就去跟坚毅哥说。”
“等等啊才哥,难得坚毅哥开口,我怎么好不给面子,这样吧,我跟油印室刘哥商量一下,让他帮忙代班,不过你们要说好,不准烧了油印室啊。”
“说笑了啊王哥,现在谁愿意烧油印室啊,嘿嘿……”
阿才露出了一个“懂的都懂”的猥琐笑容,然后道,“那我这就去回复坚毅哥啦。”
“辛苦才哥,回头帮你带烧鹅。”
“说定了啊王哥!”
一听王角这么说,阿才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扭头跑得飞快。
024 斗什么斗呢
杀龙港行署官邸,秘书办公室主任李齐旺,面带微笑敲门进入了专员办公室。
将手中一封信呈递上去之后,他才开口道:“老板,是家书,贴红带玉了。”
“噢?这是生了啊。哈哈哈哈……”
宽阔的办公桌后头,有个身材精瘦,一头毛寸的中年人站了起来,赶紧拆开了这封家书,“是赵家新妇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以前叫啥来着?”
“弄璋之喜。”
“对对对,就是这个……”
连连点头,中年人摸了摸头上的毛寸,“哎呀,我从冠北调过来的时候,还提起这事儿来着,结果他娘的忘了。这新添的小子,早取好名了,叫匡胤。”
“赵副总调往黑水,少不得要升上半级。老板,我看这一回,赵副总的这个副字,应该是要去了。如此一来……”
李齐旺伸出两根手指,凑近了一比划,笑呵呵地说道,“这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啊。”
“这大侄子生下来可真是他娘的不容易,老赵回河北之前,差点就烧死在高常州,他娘的‘红毛贼’,老子早他娘的说了,冠北冠南,啥法子都不好使。就二百年前冠军侯的法子最好使!”
“现在‘红毛贼’也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老板放心就是。”
“哪儿那么容易啊?这事儿就不是冠北冠南一个地方的责任。为什么老子做警长那会儿就是往死里整?”
摸着头上的毛寸,中年汉子伸了伸舌头舔嘴唇,“不把他们杀怕了,都他娘的往老子地盘上钻。钻你娘的,老子让你钻!当老子不知道是可萨海那边故意放过来的?”
“老板,现在咱们已经来了北苍省,这可萨海那边是不是……”
“小李啊,你虽然聪明,但眼界还是不够开阔。你当可萨海那边,为什么要放‘红毛贼’过境?”
“还请老板明示。”
“哼哼,可萨海那边有大金矿,闹起了‘红毛贼’,闹个十几二十年,这金矿,还能有冠南冠北这边的份儿?你想挖金子,也得先过得去不是?”
“金子?!”
“明白了?不然你想想,那群祖上吐火罗的杂种,早一百年就死绝的玩意儿,怎么就那么巧,刚好老子去上班,噢,你他娘的就黄萝卜当卵——硬了?”
说罢,又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毛寸,中年汉子呲牙咧嘴地看着窗外的海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先从教育入手,只要北苍这里的义务教育做得好,去教育部挂个职又何妨?”
“老板您的意思是……”
“老子去了教育部,那一定是因为推广义务教育经验丰富。到时候,挂帅督促可萨海推行义务教育,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李齐旺听了这话,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迂回作战啊。
“明白了?可萨海民风淳朴,到时候老子虽然是教育部的人,可自古以来都是君子仗剑行走天下嘛。”
“老板英明。”
“所以小李你记住,老子在北苍省推广义务教育,谁要是暗中下绊子,就送谁去喂鱼。”
“老板放心,我肯定全力督促各部门配合工作。”
“嗯,你办事,我放心。不过还是那句话,谁他娘的不让老子一个人痛快,老子让他全家不痛快。”
“是,老板。”
李齐旺出门之后,这才松了口气,他虽说知道顶头上司有意推动义务教育,可这个决心有多大,他其实吃不准。
现在他知道了,推动义务教育就是个工具,真正的目标,是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可萨海呢。
“难怪说一直都是兵部在凑热闹,云山雾罩的,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李齐旺相当的感慨,兵部很多大佬,都是从冠南、冠北出来的,天然关系要亲近一些。
哪怕是冠北省非常偏僻的高常州,城中随便来个大姓,搞不好就是一百多年前两百年前的西军军头之后。
兵部自己是没多少钱的,全靠财政,是个年年月月日日伸手要钱的部门。
所以但凡有个金矿,兵部都会根据传统,保生产、保安全,将金矿搂起来,产量肯定是上缴国库的。
但部队驻扎之后,稍微弄点外快,只要不算太过分,在一些落后地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一回可萨海那里发现金矿,结果却各种阻挠,还煽动一些杂胡后裔的山民出来闹事,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兵部没有直接下令平叛,已经是相当的克制。
不过,李齐旺心中暗忖,要真是局限于这么点儿事情,兵部自己就掂量了,哪里要这么麻烦?
绕了那么一个大圈子,把冠北省业务能力最强的治安官给调往北苍省,怎么看都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李齐旺有点担忧,这几年皇唐天朝内部的争斗,依然相当的激烈。
各级进奏院的“选人”,在会议上互殴时有发生。
更有人暗中串联,要搞什么“保皇党”,还说什么砍皇帝脑袋这种事情做得,砍“选人”脑袋自然也做得……
至于“保皇党”也是各种妖魔鬼怪,有说“皇唐正统在东瀛”的,有说“皇唐气象在河中”的,还有说“新世界,新皇唐”,总之,让不少人,尤其是李齐旺这种不上不下的人心惊肉跳。
这一回金菊书屋的股东陆龟蒙南下,明面上是股东南下来查查社中账目之类的事情,实际上则是“太湖帮”的人亮了屁股,给推广义务教育的那一帮站台。
北苍省杀龙港,说是适逢其会也好,说是百年幸运也罢,总之,都赶巧了。
“唉,斗什么斗呢,还不如看看书,多好?”
回到办公室,李齐旺叹了口气,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本精装口袋书,封皮上还印着个酥胸傲立,双丸透视的妙龄女郎。
这女郎图画的一侧,则是四个大字——《少妇董洁》!
“这皮先生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啧啧。”
赞叹有加的李主任,翻开了插着书签的那一页,只看了两眼,就“喔”了一声,然后双目圆睁,鼻孔翕张起来……
025 勇敢的少年快去创造奇迹!
“王哥,没想到码头还有这种好地方啊。”
第一次来“宝珠椰子饭”,赖坚毅本以为码头上的档口,都是各种脏乱差以及各种蛇虫鼠蚁往饭碗里怼。
但是看到“宝珠椰子饭”的招牌虽然简陋,可是却擦拭的很是干净之后,十六岁的肥肥少年,顿时觉得颇有一种“屎里淘金”的惊喜感。
虽说是过来吃饭,不应该用“屎里淘金”这样的词,可小肥肥现在就是有这样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
“这里的椰子饭、天竺烩饭、海鲜饭,很好吃啊。百万阿叔也经常来这里喝酒,别看码头脏,宝珠姐为人勤快,里里外外都是收拾得很清爽啊。”
“看得出来……”
微微点头,赖坚毅跟着王角进了“宝珠椰子饭”的档口,除开外头帐篷底下还摆着桌椅板凳,重新归整好的大堂,还专门隔了个雅间出来。
不但桌板更干净,还送茶水,也瞧不见烟火气,可又听得到外头的喧哗,对喜欢热闹的食客来说,着实不错。
“坐啊坚毅哥。”
王角麻溜儿地卷起衣服,在一张椅子上擦了擦,然后笑呵呵地邀着赖坚毅坐下。
“客气了,客气了啊王哥。”
十六岁的小肥肥,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莫非就是这份待人以诚,所以才受蓝秘书器重?
赖坚毅如是想着,一时间不得要领,之前还听说金菊书屋有个专门做图画的先生,好像是叫汤云飞的,也在让王角跑腿,更是让赖坚毅觉得,是不是王角身上,有什么优秀品质,吸引到了“大人物”的注意。
否则没道理啊,就算是要印肉文,找谁不是找?
找到“南海角先生”,然后把他关起来,或者加钱,还不是乖乖就范?
等写不出来了,再一脚踢开,完全没什么损失。
“嘿嘿,坚毅哥饮茶啊。”
竹筒做的茶杯,毛边都被打磨干净,而且看得出来,似乎还用油熬过,上手手感绝佳,也不扎嘴。
茶一般,是西福州的茶,当年黄冠子真人搞定东天竺之后,那曾经的高达国最大的港口城市,就成了西福州。
如今苍龙道上的茶叶,走量的茶,一般就是西福州的茶。
“多谢,多谢王哥。”
“难得能请坚毅哥吃饭,应该的!”
“不不不,今天是我请,我请啊王哥。”
“我以前在这里做工的嘛,算是地主……”
“不不不,王哥,今天一定要我请。”赖坚毅只觉得那些个七年级八年级的小弟,都是猪头,跟王角比起来,简直差了不知道多少。
起身给王角也倒了一杯茶,赖坚毅这才道:“王哥,今天其实我也是想跟王哥商量个事情。”
“坚毅哥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
说着,王角拍了拍胸脯,砰砰作响,很是有气势。
“是这样的……”
赖坚毅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开口道,“王哥,现在有人问我,还有没有新文……你知道的嘛王哥,之前心血来潮,带着几个兄弟,在一工学堂赚点零花。可是现在,咳嗯……”
轻咳了一声,赖坚毅终究还是十六岁的少年,脸皮还比较薄,同时面对“十七岁”的王角,多少有点同龄人之间的自尊,此时要去求另外一个身份地位远不如自己的少年,着实算得上很有勇气。
拿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明明不喜欢的粗茶,咽下去之后,赖坚毅才气势很不足抵说道:“王哥,现在《门房秦大郎》,还有《少妇董洁》……咳嗯,都是金菊书屋在那里卖,大家不敢私印的嘛,万一被发现了,杀龙港的鱼虾又不是胃口不好……”
赖坚毅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怕什么版权不版权,而是因为金菊书屋的大老板黄巢,五十年前就经常把翻印他们家东西的竞争对手送去喂鱼。
肉糜、肉块、骨肉相连……
总之,扬子江、黄河、淮河、东海、南海,都有黄老板喂鱼的传说。
别人只当是传说,但赖坚毅毕竟还是广州赖家的人,他祖父又给岭南冯氏的嫡系一支做管家,更是清楚,那些江湖上的传说,都他娘的是真的!
他不敢冒险,甚至九年级的那些老牌人渣挑唆他,他也不敢,他甚至觉得,那些九年级的畜生,是打算看他笑话。
可是现在,以前的跟班们刚赚了点零花钱,现在突然断了供,而且明明一工学堂得天独厚,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金菊书屋在那里私下发卖两本爆款火书大捞特捞……
怎会不眼热?
怎能不眼热?!
所以,赖坚毅不愿意继续“批发”“零售”小黄文的行为,其实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他压力很大。
思来想去,赖坚毅索性找上王角,希望他能够出手相助,或者说帮个忙。
“坚毅哥是想要去金菊书屋批一点书?”
“呃……”
看着王角那一脸呆傻的模样,赖坚毅心说他要是去金菊书屋“批发”,那能赚几个钱?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显示不出他的能耐么?
如果只是去金菊书屋“批发”……谁去不是去?他赖坚毅“批发”的书更好卖不成?
原本在王角这里“批发”,他们一次一本差不多能赚三个铜元,文字量大概在五千字到一万左右,差不多就是一张小报。
折算成开元通宝,大概就是二十文到四十文不等。
算下来,对学生来说,这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可是从金菊书屋“批发”,且不说去金菊书屋“批发”这个过程就有风险,因为一工学堂的人去金菊书屋,大概率被爆打……
然后如果“批发”成功了,量也不会太高,毕竟,真正的大客户,是金菊书屋在苍龙道南北的各大网点。
根本不会差你一工学堂那几十本几百本的量。
最后尤为重要的一点,从金菊书屋“批发”,肯定赚不到三个铜元,留给他们的空间,撑死只有一个铜元。
差了两倍收益,赖坚毅可不觉得那些“小弟”会愿意。
看着赖坚毅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王角心中大喜:哈哈,低成本业务员送上门了!
026 肥仔当自强
“坚毅哥,我在蓝秘书这里,也就是跑腿啊……”
王角一脸的抱歉,让赖坚毅也是相当的不好意思。
想他堂堂广州赖家的子弟,到了杀龙港这种地头,竟然要求一个杀鱼仔出身的保安帮忙?
可是他现在颇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赖坚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挺胖的。
噢,自己本来就是个肥仔啊。
“王哥。”
稍稍地整理了一下思路,赖坚毅拿起茶杯遮掩着自己的尴尬,然后小声道,“王哥,这样行不行?”
“坚毅哥你说。”
“如果,我是如果……如果蓝秘书或者汤相公那里有什么跑腿的事情,可、可不可以介绍一下?”
“啊?”
王角一愣,一副完全想不到赖坚毅会说出这种话的神情。
而赖坚毅也是更加的羞愧难当了,他如何不知道现在给蓝彩仕、汤云飞跑腿的,就是眼前这位杀鱼仔呢。
说出这样的话,不等于是砸了对方的饭碗?
“王哥,当我没说过!”
赖坚毅拿起茶杯,然后一脸歉意地说道,“以茶代酒,王哥,刚才得罪!”
“没没没,没关系的坚毅哥……”
见这肥仔还知道廉耻,甚至还要脸,王角心中也是不忍,算计这种小肥肥,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太过个屁啦!
王角顿时心中暗爽:嘿嘿,现在操作工、杂工、普工、业务员都有了,再去汤云飞那里忽悠两个退休雕版老师傅,还不是美滋滋?
从金菊书屋弄排版老师傅是没戏了,玩活字的高手,以他现在的层次,还没办法笼络。
但是雕版就一点问题都没有,金菊书屋可以说是拥有除了中央政府之外,最大规模的雕版印刷团队。
除此之外,金菊书屋还拥有最大规模的石板印刷团队,全国几百个港口,几乎都有他们的石板印刷厂,总雇工规模超二十万。
一个企业怼死几个国家完全不成问题。
只不过黄巢起家靠的是“精忠社”,江湖上的传言,都说他跟“保皇党”中的大佬又密切关系……
王角现在对现在这些传言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不知道这个黄巢和他记忆中的那个黄巢是不是一样,反正他以前在某个高级中学做保安的时候,可是听说黄巢是造反的,还是造唐朝的反。
精忠社?
你精你妈呢。
略作思量,王角心想赖坚毅现在才八年级,明年才是九年级到毕业季,自己还能混个一年多。
而这一年多,他等于说是白嫖一帮多多少少识字的普工……
更重要的是,这些普工还以为自己在赚零花,还挺高兴,还挺得意,还觉得这非常的社会。
哈哈。
王角顿时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微笑,看得赖坚毅一愣:“王哥,你笑什么?”
“坚毅哥,我说过的嘛,只要我能帮,我一定帮!”
说着,王角也拿起茶杯,仿佛是下了大决心一般,端起茶杯冲赖坚毅一敬,“坚毅哥放心,明天我就去问问蓝秘书。人家大人物的嘛,随便手指缝里漏一点,总有!”
“王哥,我……”
“干了坚毅哥!”
“干……干了!”
赖坚毅一脸感动,小肥肥心中顿时暗忖,和王角比起来,那群天天围着自己转的跟班小弟们,都是盯着自己散财混吃混喝,哪里像王角,心地良善不说,还很讲义气!
“王哥,我赖坚毅对麦王爷发誓,今后要是……”
“来菜了,吃菜啊坚毅哥!”
王角麻溜儿地起身,从一步三扭腰的王宝珠那里,接过了一盘清蒸鱼:“谢啦宝珠姐。”
“听说角仔你朋友过来,我啊一早就去码头等着,为了几条鲷鱼,我差点被人推下海啊。”
仿佛在数落着王角,然而眉眼之间,竟是高兴。
毕竟,平常来这里吃饭的,都是穷酸、苦力,点个椰子饭就了不得了。
更厉害的,则是点一桶白饭,然后白嫖“宝珠椰子饭”这里的紫菜汤、海带汤。
王宝珠的生意经还是不错的,来她这里吃饭,汤汤水水从来都是免费。
反正海带都是从海边自己捡的,不要钱。
捡了又用粗盐腌渍,吃的时候再弄出来洗洗……
平日里做硬菜剩下的骨头,打碎了熬汤,滋味居然还不错。
唯有愿意出钱买贵一点饭食的食客,她才会用火腿,店里面从来都是大锅小锅两种汤。
“宝珠姐,辛苦辛苦。”
说着,王角摸出来一枚银元,塞到了王宝珠的手中,“这位是坚毅哥,广州来的贵客,客气点喽。”
“刚好包了一点苏州大馄饨,新鲜菜肉,角仔要不要来一盘?”
“多谢宝珠姐!”
“你慢慢吃,我去拿。”
赖坚毅背对着王角和王宝珠,假装在喝茶,实际上却偷偷地瞄了两眼王角和王宝珠的动作。
当他看到王角摸出一枚银元递给王宝珠,还交待王宝珠好好招待的时候,他真是感动极了。
等到王角坐下,赖坚毅顿时起身给王角倒茶,浅浅一层,然后他又冲王角敬茶:“王哥,以后在一工学堂,要是有什么人为难你,记得跟我说。”
“多谢坚毅哥照顾,多谢……”
王角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赖坚毅以为他是不信,于是一脸严肃道:“王哥,你可能不信我赖坚毅现在说的话,毕竟来一工学堂的,都是家里人憎狗厌的废柴米虫。不过王哥可以看将来,看我赖坚毅,是不是这样说,又是这样做的!”
说罢,小肥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坚毅哥,吃菜,吃菜……”
见这肥仔越来越上路,王角暗爽,自己今后继续在一工学堂当保安,至少大部分时候,算是太平无事的。
有事儿没事儿,就把“坚毅哥”挂在嘴上,谁会来为难他?
吃饱喝足之后,又将小肥肥送回了一工学堂,王角这才去街边买了两份招牌烧鹅,然后跑金菊书屋打着汤云飞的名义,跟几个和气待人的老员工一起拉家常。
此时汤云飞还在忙,等忙完之后出来,就看到王角一口一个“阿叔”“老伯”,跟几个老工人聊得极为欢快。
027 真的服了!
“王大郎,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事?”
汤云飞见王角对金菊书屋的老员工相当客气,心中更是欣赏,觉得这个少年果然会做事做人。
“汤郎君。”
搓着手,有些腼腆的王角,很是不好意思地问汤云飞,“那个……不知道能不能请汤郎君帮个忙。”
“噢?你说。”
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开口求人,汤云飞笑着道,“只要是力所能及的。”
“是这样的汤郎君。”
王角挠了挠头,“学校想要印一些课什么读物,但是油印室那边,有几个叼……几个学生想要烧了油印室。汤郎君,我有一个朋友,他在油印室那里做门卫,我不想他出事来着……”
话说得没头没脑,的确像个担心朋友的少年郎,而且一句“叼毛”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重说,更是显示这个少年,很尊重眼前的人。
这让汤云飞更加满意,他知道的,王角跟一工学堂那群渣滓学生交谈的时候,那是张口“叼毛”闭口“扑街”,而在他这里,却是斯斯文文客客气气,可见是真的尊重他。
他汤云飞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有眼力且又有上进心的少年。
“王大郎,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呃……汤郎君,不知道能不能,就是从你这里,借一些人手,帮油印室的刘哥印一些课什么读物……”
“课外读物?”
“对对对,就是课外读物。”
“你是说想在外面印一工学堂的东西?”
“对。”
王角点点头,然后一脸希冀地看着汤云飞,“汤郎君,不用多做工的,刘哥说,只要有雕版工就行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雕版,照理说,只要刻蜡纸就行了的……”
“课外读物……”
摩挲着下巴,汤云飞想了想,便道,“王大郎,你没有念过书,也没有上过正规的学堂,所以不知道河南、江南、关中的情况。在那里,正规学校,学生说不定都可以自己出报纸、杂志,而且销量都还不错。”
“啊?!还能这样?!”
“当然。”
说着,汤云飞笑道:“你知不知道在洛阳和武汉,学校用的是电灯,而不是油灯?甚至往来学校,都是通过轨道交通?”
“什么是……”
王角一脸的兴奋,眼神充满着好奇,那是求知欲和冒险的眼神,汤云飞见了,更是满意无比。
抬手拍了拍王角的肩膀:“等过段时间,你可以直接在一工学堂参加考试,说不定,将来有机会和我一样,去读大学。”
说罢,汤云飞一脸傲然:“我是皮先生的学生,在大学里,皮先生的学生中,我的解剖学成绩是最好。”
“……”
王角一副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样子,汤云飞更是哈哈一笑,又拍了拍王角的肩膀:“好了,我已经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不过金菊书屋的员工,没办法借给你。这是我的名片,然后你等一下……”
在名片背后,汤云飞用钢笔写下了一个地址:“去这里,金菊书屋在杀龙港的员工福利中心,那里有退休的雕版工,你可以去聊聊,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没问题。”
“呃……”
双手接过名片,王角的双手都在颤抖,一脸发懵的他,显然是一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模样。
汤云飞又是笑了起来,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刘澈,是从黑水调过来的,性格暴躁,你要小心一些。不过既然你愿意帮他,显然也是当人朋友了,听说他喜欢喝酒,回头你再拿一坛酒过去,是广州的甘蔗酒,便宜货,但还算入口。”
“多谢汤郎君,多谢汤郎君……”
连连鞠躬道谢的王角,让汤云飞很是高兴,自己现在做这一铺《少妇董洁》,简直就是赚爆。
他已经打定主意,过年之前,怎么也要把《少妇董洁》卖到广州、苏州、狮驼岭等等沿海大城市去。
只要全面铺开,几个月赚上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也不是不可能。
而他对王角,支付几百块还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块,其实没什么区别,和恐怖的利润比起来,王角那边那点打发,根本就是毛毛雨。
这样一个能帮自己发家致富的少年,简直就是顶级的招财猫。
“好了,赶紧回去吧,都已经这么晚了。”
“是,是,多谢汤郎君,多谢……”
连连道谢,王角这才告辞。
离开之后,将名片揣好,拍了拍兜里的名片,王角嘿嘿一笑:“雕版师傅有了,接下来就可以整点正经人的东西啦。”
一工学堂里面那些人渣,正好可以废物利用,到时候出点小报,完全可以整成连载的。
而赖坚毅急着要带“小弟”们装逼赚零花,连载小报还是说其他东西,都可以让他们自己去分销。
毕竟,整个杀龙港,一工学堂的学生,最是清楚同类型渣滓在哪里生存。
三五成群,这一窝那一窝的,整个杀龙港只要一天能卖个几千份,这来钱的效率,可能不如买断小黄文,可细水长流啊。
而且还能顺利拉起一支团队来,就等杀龙港行署什么时候颁布义务教育推行条例。
根据条例,王角完全可以修正一下习题集的内容是什么。
甚至有些习题集,他已经想好了宣传口号,到时候定点投放,不仅能用上这群人渣学生,还能用上渣滓们爹妈……
没办法,为了孩子,这个理由简直充分到不行。
等到第二天,王角把汤云飞的名片掏出来的时候,赖坚毅差点就给王角跪下了。
小肥肥心中震惊,这杀鱼仔到底是什么神仙,皮先生得意弟子的名片,这货居然也能搞到手?
然后一想到,甫里先生陆龟蒙的私人秘书蓝彩仕,他的名片,好像王角也有来着?
淦!
好气,可是又好羡慕!
真的好气!
真的好羡慕!
“坚毅哥,我已经跟汤相公说了,他说可以帮忙,然后让我们去请几个退休雕版师傅过来吃顿饭……”
“王哥,包在我身上!我请,我出钱!”
小肥肥此时此刻,是真的服了!
028 懂就好
“会不会不太好啊坚毅哥。”
被赖坚毅带到岛北长街的时候,王角心中虽然已经爽的飞起,可一开口,还是那种不好意思的口吻。
小肥肥现在就觉得王角这样的人,自己要是再狠心黑他那点跑腿钱,他还是人吗?
现在为了他赖坚毅在“小弟”们面前装逼的无理要求,他王角已经求到了大人物那里,这是何等的人情,居然在他身上,为了这点破事儿,白白浪费。
此时此刻,赖坚毅也就是觉得王角幸亏没见识,是个老实过头的土鳖,否则知道自己现在错过了什么,只怕将来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自来人情用一分便少一分,更何况还是大人物的人情。
“唉……”小肥肥叹了口气,他比王角矮了大半个头,仰着几乎看不见的脖子,然后对王角郑重道,“王哥,我赖坚毅把你当兄弟,你不会这么见外吧?”
“呃……”
王角还是一脸的为难,看着岛北长街的一处铺面,“坚毅哥,这里的店铺,我租不起,也不敢租啊。”
“又不是临街的铺面,怕什么?再说了,我赖家的东西,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一个月十五块,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可是,坚毅哥,前店后院,这么大的地盘,我受用不起啊。就是帮人印点东西,何必要……”
“嗳!”
赖坚毅抬手打断了王角的话,一脸歉意,旋即又一脸责备地冲王角说道,“王哥,你是给蓝秘书、汤相公做事啊。他们两人背后,可是甫里先生和皮先生,你要是跑去码头随便租一个海鲜店旁边的档口,你这是在打两位先生的脸啊。”
“啊?!”
一辆懵逼的王角挠挠头,“可是汤相公好像也没说什么啊,这种事情……”
“王哥!”
赖坚毅提高了声音,“你也不想想,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让他们直接说呢?汤相公是没说什么,可王哥你不能当真啊。奉承大人物,一定要到位啊。”
“搞不懂……”
“搞不懂就对啦,王哥,听我的,那些可都是金菊书屋退休的雕版师傅,你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在汤相公面前,也会说你好话的嘛。”
“我以后又不跟汤相公混,就是在一工学堂当保安,何必呢。”
“……”
听到这极为脑残的话,赖坚毅寻思着,大概就是因为这货是个老实过头的笨蛋,所以才会被蓝彩仕和汤云飞看重吧。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合同一式三份,王哥你先签字吧。”
说着,赖坚毅又道,“对了王哥,雕版师傅每天的车马钱、茶水钱,不能省的啊。虽说不能跟汤相公比,不过,一天一人两三个铜元,还是要的。”
“两三个铜元?!”
王角一脸震惊,“岂不是一天最少也要二十文?”
“……”
赖坚毅也是服了,寻思着这一天二十文,换来汤云飞的好感,这还不值吗?
更何况雕版师傅又不是雕一年半载,现在要印的,都是小版,几天就能弄好,车马费、茶水费到位,说不定还会帮忙加班弄好。
小钱换大钱,这才正常思路啊!
赖坚毅是真的无语,这货也不想想,舍不得小钱,怎么赚大钱呢?
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啊。
心中真为王角可惜的小肥肥,却哪里知道他跟前的这个保安,心中正乐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王角一度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实在是现在等于白嫖一个治安绝佳,又没有什么“忠字头”“义字头”有活力社会团体的街区铺面。
的确不是临街铺面,算是在一个小巷子里,可也是前店后院的格局,三进不说,还带着一口井。
整个铺面王角算了算,总占地面积,差不多有一亩。
而一个月租金是十五块,跟白送没有任何区别。
要知道,“宝珠椰子饭”旁边有个摊位,因为贴着“宝珠椰子饭”卖汤粉,每个月王宝珠都要问这个汤粉摊位收十块钱的“风水钱”“占地钱”。
那破地方,圈一块有没有五平米都两说。
一本小黄文的买断费,按照小肥肥给的租金,他能租个四五年的。
王角寻思着,这做生意,空手套白狼的感觉,那是真的爽。
赖坚毅这个肥仔,在他眼中,现在看来就是蠢萌蠢萌的。
虽说小肥肥是有点小精明,可碰上老阴逼,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王哥,你听我讲,帮大人物做事呢,不要太计较那点小钱。只要把大人物捧得舒舒服服,将来他们随手漏一点零头,都足够王哥你吃上几十年。”
“是不是真的啊坚毅哥,我看蓝秘书的工资,也没有比我高多少。”
“……”
看王角一副自己有五块钱一个月高工资的嘴脸,赖坚毅也就是现在觉得对不住他,否则一定跳起来爆他狗头。
深吸一口气,按捺着性子,小肥肥语重心长地对王角说道:“王哥,人家蓝秘书又不靠工资活,你不能这么比的嘛。你想想看,蓝秘书用金菊书屋,随便印点东西,这钱不就有了?”
“是哦,蓝秘书好像就是在印那个什么《门房秦大郎》。”
王角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对赖坚毅道,“坚毅哥,蓝秘书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这算不算那个戏文里唱的,叫什么‘假公济私’?”
“……”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肥仔一声肥肉,都被王角气得在那里发颤。
赖坚毅眼睛一闭,心中默念: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平稳下来心情之后,赖坚毅又继续忍着性子,对王角挤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王哥,有些事情呢……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说出来的。”
“噢,对对对,我懂,我懂……”
“王哥懂就好。”
赖坚毅一脸欣慰,这货的的确确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将来只要多读书,很多道理,肯定都会懂的。
却听王角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之前就是有人说了蓝秘书什么事情,然后那人就被沉到东港喂鱼去了……”
“……”
你懂个屁啊懂!
赖坚毅整个人心态直接崩了……
029 《花季雨季》
“阿才的入学成绩并不理想,但是毕竟也给他考上了杀龙港的第一工读学校……”
“哇,阿才,来这监牢还要考的吗?”
“你懂个屁啊,这叫写作的手法,不叫杀龙港,也可以叫杀狗港,不叫第一工读学校,也可以叫第一女子学校啊……”
说这话的学生,顿时眼神猥琐起来,冲周围的同学们扬了扬下巴,“你们说,对不对?!”
“我叼,阿才,是不是介绍靓女给大角哥了啊,怎么爽?男主角啊!”
“唱戏的叫台柱啊,阿才,晚上吃饭,请客一根鸡腿,不过分吧?”
“哈哈哈哈……我叼,阿才,跟大角哥说说喽,我们也想做台柱啊!”
一工学堂的正牌人渣们在花坛旁边围了一圈,竹管做的烟嘴,已经在十几个男生口中停留过。
抽烟,让他们觉得自己很酷炫,像个威风八面的英雄好汉。
甚至越是有老师路过,他们越是要多抽两口,甚至还要发出怪叫声,挑衅着来往的老师。
“肥哥,这跟以前的好像不一样啊。”
抖了抖手中的小报,有个眼尖的短衫少年,发现这一次的东西,档次质量都要高得多。
和学校油印室弄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我一向说的嘛,做人眼光要长远,抓住机会就不要松手。”赖坚毅手中攥着一串鱼蛋,油光锃亮的鱼蛋,大概是加了大量的姜黄和辣椒,看上去油光锃亮不说,色泽也是很有食欲。
抖了抖手中的鱼蛋,小肥肥眼眸中满是得色,却又故作淡然:“像王哥这种人,该他发达的嘛。皮先生的高徒小汤相公,现在很看重王哥,所以专门从金菊书屋抽调了最好的雕版师傅,让王哥开了一家店铺。地方你们也都知道,我在岛北长街的那一套。”
“哇不是吧肥哥,这个皮先生什么来头?这么拽的吗?”
“这种话呢,在我面前说,我没问题。但是出了一工学堂,别跟人说认识我,我怕去东港喂鱼。”
“……”
“……”
一众学生吓了一跳,捧着一叠小报的阿才也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坚毅哥,这么厉害的吗?”
“厉不厉害,你们自己回家问大人喽。之前有人大嘴巴,后来他嘴巴就小了,知不知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坚毅哥?”
阿才简直就是专职捧哏,一脸好奇地问道。
“因为他的嘴太大,有人帮忙缝起来,不就变小了吗?”
“……”
“……”
正因为是人形渣滓,所以也就越发清楚,那些江湖上的顶级人渣,该是何等的凶残。
此时此刻,那些皮先生、陆先生的传说,还有金菊书屋黄大老板的故事,一股脑儿都浮上心头。
曾经仿佛远在天边的神话,竟是如此的贴近。
哪怕黄大老板,已经一百多岁,可当这样的凶残故事,从身边人嘴里冒出来的时候,陡然就变得极为真切,仿佛下一刻,当真会有人把他们捉起来,然后套上麻袋,塞上石头,沉到海里。
“好了,都是兄弟,只要不乱说话,太平无事的嘛。”
赖坚毅看气氛很到位,于是趁机道:“现在杀龙港这么太平,反正没事做,何不赚点外快?你们别看阿才好像很辛苦,一份《花季雨季》,也能赚两个铜元啊。阿才,今天跑了多少个铜元?”
“五百份,两千个。”
“两千个——”
“我叼!阿才你是去抢钱了吗?!”
“什么什么?!什么五百份?”
“什么《花季雨季》?”
“小报啊,大角哥帮小汤相公做的小报,阿才卖了五百份,赚了两千个铜元!”
“我叼!阿才你是去抢钱了吗?!”
“……”
“……”
见群情激动,赖坚毅赶紧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在问,阿才怎么说?阿才,你跟兄弟们都讲一下,为什么今天赚了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听王哥,不是,大角哥的建议,跑去冰室街,找了几个认识的妹崽,让她们念书,结果就卖出去了。”
“……”
“……”
阿才挠挠头,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准确,但还是道,“我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啊,去了冰室街八号,看场的人都不在,老板娘出来就要了一百份……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啊。喷水广场的茶楼,几个阿伯都是要了好几份,我也不懂啊。”
“难道就因为这篇《少年阿才》?”
“肯定没那么简单啊,要真是这么容易,那不是谁都发了?”
“难道冰室街有大佬看上了阿才?”
“……”
一群人七嘴八舌又开始开黄腔,然后终于有人开口大声打断:“都不要胡说了,问坚毅哥!”
“对啊,坚毅哥,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我们出去卖这个,也能赚钱?”
“哇,这比偷家里钱还要来钱快啊。”
“……”
“……”
赖坚毅也是无语,然后解释道:“你们就盯着《少年阿才》的吗?看看下面啊。”
“什么下面?”
“下面没有了啊。”
“坚毅哥,是真的,没下面了。”
“叼……”
竖起一根大拇指的赖坚毅是很的服了,这群人渣幸亏是被关在了一工学堂,要是放出去,岂不是早晚被人玩成智障?
又蠢又坏,真是可悲。
内心不由得有点悲凉,在这群又蠢又坏的智障群体中,他却每天甘之如饴,做着“称王称霸”的惬意美梦……自己球不是更蠢更悲哀?
“坚毅哥?”
“坚毅哥,下面真没有啊……”
赖坚毅叹了口气,然后道:“下面的广告啊诸位大哥!”
夺过一份报纸,赖坚毅抖着小报,指着《少年阿才》下方那一栏:“看到没有啊,这里,这里不是说了吗?想要听‘十九妹’说《少年阿才》,请前往冰室街八号……”
“哪个‘十九妹’?”
“你是不是傻?冰室街八号只有一个‘十九妹’,号称‘烈日冰箫’的‘十九妹’啊。”
“是不是那个……冰水,然后那个……那个?”
“对,就是那个。”
“哇,听上去很爽啊坚毅哥!”
“我想听‘十九妹’说《少年阿才》!”
“我也想!”
“旬末一起喽?”
“一起一起!”
“……”
看着这群家伙居然兴致勃勃,赖坚毅顿时无话可说,你们刚才的好奇心,不是为了挣钱的吗?
030 喊我阿才就行
“唉……”
在员工宿舍叹了口气,王角寻思着,自己一开始,是真的想搞《花季雨季》来着,结果最终还是搞成了《花季怀孕,雨季堕胎》。
他真不想来着,可实在是……来钱啊。
拿起两只钱袋,到了一工学堂的非著名小卖部,除了赖坚毅这帮八年级的牲口,还有九年级即将离校的渣滓。
“大角哥!”
“角哥!”
“大角哥……”
“角哥好……”
“王哥早啊。”
“王哥来了!”
……
一声声称呼,都是客客气气,全然没有一工学堂渣滓们的气息,就像是一个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中学生。
得体又礼貌,聪明又懂事。
很好。
“不敢当不敢当,今天过来,就是把账结一下……我也是刚拿到钱,不敢留在手里,万一丢了,对不住小汤相公的交代……”
看上去很是紧张的王角,然后左右看了看,“才哥,是在这里结十月下旬的钱吗?”
“都是兄弟,阿才,不会介意大家看吧。”
“不会啊,凭本事赚的钱,为什么介意?”
阿才嘴上这般说着,眼神却是有点飘忽,赚了多少,他其实是有数的,能来一工学堂的少年,家中都不缺钱。
可要说自己能够随便开销,只有极少数几个能够做到,赖坚毅一个广州仔为什么能够在杀龙港一工学堂这么拽?
就是因为赖坚毅每个月零花钱都是几十块,码头上的苦力,最勤快最能熬的,也就这个数。
类似王角这种小保安,一个月五块钱就是非常不错的进账,轻松且略微体面。
更多的一工学堂人形渣滓,想要用钱爽快,都是偷家里的。
要不就是勒索低年级的小型牲口,如此在学校里面,也是威风无比。
以前各个字头还在杀龙港的时候,不少人形渣滓,都是很愿意在外面字头中挂个号,在学校中,自然也能称王称霸,仿佛天下第一等的厉害。
只是这一回却不行了,杀龙港新来的专员,人还没有公开亮相呢,几乎多有字头的大佬狠人,全部一股脑儿跑去海南。
连在南苍的都没有,因为北苍省还托管了不少南苍的城市。
“阿才,做了这么久,现在都十一月了,肯定不止二十块了吧?”
“我也不知道啊,要问大角哥嘛。大角哥说多少,就是多说……”
听到几个九年级的“老大哥”开了口,阿才很是紧张,虽然还是面色带笑,但却眼神越发地飘忽。
王角见状,心中了然,九年级的“老大哥”保护学弟,怎么地也得拿点辛苦费吧。
“才哥,十月下旬一共是六十块。”
假装翻了翻账目,王角拿出了钱袋,数了六十个银元出来,然后搓着手一脸的羡慕,“才哥,我一个月才五块钱,你给小汤相公帮忙,十天赚六十块……早知道我也给去送了。”
“六、六十块?!”
阿才目瞪口呆,然后叫道,“大角哥,会不会算错了啊,最多四十块啊,怎么会是六十块?!”
“小汤相公说多了一笔广告费,还有什么分成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是冰室街那边包了红包,小汤相公就也包了你二十块的红包。”
“哇!!!!”
“这么多!!!!”
“六十块啊!!!”
“才哥!请客!请客啊!”
一群人形渣滓都是惊了,他们天天在学校里装逼,偶尔溜出去跟人打群架,又或者是偷鸡摸狗,从未想过能赚多少钱。
家中有钱却无太高的社会地位,让他们追逐的,自然是金钱之上的东西。
但此刻,银元闪耀,香!
两个九年级的“老大哥”见状,顿时笑道:“阿才,一定要请客啊。”
“应该的应该的,肯定请嘛……”
“来,赶紧把钱收好。”
其中一人笑呵呵地过来拿钱,却被王角一手拦住,“做什么啊?”
“帮阿才把钱收起来啊。”
那人依然笑嘻嘻的,然后瞄了一眼王角,“都是兄弟的嘛,小王哥。”
“阿才的钱,让他自己收啊。钱不过手,这是规矩。”
王角一脸呆傻执拗的模样,让一旁赖坚毅看得直捂脸,他实在是搞不明白,这种一根筋的老实人,到底小汤相公和蓝秘书,看中他了什么?
憨直的王角依然拦着那个九年级的手腕,不让他碰触银元。
此时气氛瞬间从热烈转为冰冷,赖坚毅见状,暗道不好,但还是赶紧开口道:“王哥,都是自己人,没关系的。”
“不行啊,我来一工学堂做保安,招我的人也说了啊,吃什么饭,当什么心。再说了坚毅哥,这不是我的钱,是小汤相公给阿才的钱,钱不过手的嘛。”
“你说什么啊?”
九年级的“老大哥”面带微笑将手收了回去,然后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条凳上的王角。
“钱不过手啊。”
还是像个憨憨的王角,耿直地回答道。
“哈……”
九年级的“老大哥”仿佛被气笑了,别了别头,然后重新看着王角,“我说,你说什么啊?!”
“钱不过……”
“我不过你老母啊!”
砰!
抬起一脚,直接踹翻桌子,桌子上的银元,顿时哗啦啦地散落一地,那人上前抡圆了胳膊,朝着王角就是抽了过去。
啪!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一个反手耳光,抽在了九年级“老大哥”的脸上。
啪!
正手又是一个耳光,王角直接两个耳光,抽得对方怀疑人生一脸懵逼。
“哇……”
“我叼……”
周围跟着胡混的那帮学生,直接都惊呆了,这种状况,他们根本没想到!
王角动手打了人!
王角动手打了九年级的“老大哥”!
“扑街你敢动……”
嘭!
很是熟练地抄起条凳,王角将这个家伙直接砸翻在地。
嘭!
嘭!
嘭!
一言不发的王角一下接着一下地砸,直接把周围的学生吓得完全不敢动弹。
连赖坚毅都是彻底懵了。
什么情况?!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
“啊!啊!啊——”
惨叫声打破了宁静,然而王角依然没有停手。
同时也没有人敢出来阻挠或者开口说话,直到王角终于停下了抡条凳,才把手中的凳子一甩,然后看着地上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九年级“老大哥”:“把小汤相公给才哥的钱,全部捡起来,一块都不能少。”
“……”
“听到没有?!”
王角突然大吼。
“是、是、是……”
缩在地上的九年级老生,带着哭腔应道。
“角哥!”
阿才突然紧张地看着王角。
“怎么了才哥?”
王角看着他。
“喊我阿才就行,角哥。”
031 大角哥好威啊!
不是所有九年级的“老大哥”都能扁的,但王角用条凳砸翻在地的这位“老大哥”……他真的能扁。
因为这个倒霉蛋的亲爹,是金菊书屋在北苍省一个网点的经理。
扁了也就扁了,这货回过味来之后,还只能认怂,更害怕王角把他在“小汤相公”面前装逼的事情说出去。
一工学堂谁不知道大角哥是小汤相公的人?
在大角哥面前装逼,可不就是在小汤相公面前装逼?
在小汤相公面前装逼,那也就是在小汤相公的授业恩师皮先生那里装逼!
在皮先生那里装逼,是不是也等于说……在黄大老板面前装逼呢?
嗯,很合理。
“大角哥好威啊!”
“哎,给小汤相公做事,不过是尽心尽力,负责二字。”王角一脸淡然的同时,又多说了一句,“这是蓝秘书教我的。”
“……”
“……”
大角哥好威啊!
至于那些家里开加工厂,又或者是跑船的九年级“老大哥”,王角半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真要是抄起条凳砸了,那大概晚上一工学堂的某个员工宿舍,就要失火了。
这些小小的算计,王角自然是不会说出去。
而一工学堂的人形渣滓们,不管是实力强还是实力弱的,都只会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大角哥好威啊!
《花季雨季》的派送工钱顺利发放完毕,有人羡慕有人惊异,但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的一工学堂,那些原本还起了点小心意思的,处在毕业季的九年级“老大哥”们,想到的不是怎么黑一把王角还有跟王角混零花钱的低年级。
而是想着怎么跟王角打好关系,将来也好跟蓝秘书、小汤相公这样的大人物,混个脸熟。
这些人形渣滓的家庭,在这个时代,在杀龙港,被官方统称为“富户”。
富而不强,就是这些人形渣滓所在家庭的特点。
皇唐天朝每时每刻都有富起来的人、家庭、家族,但能够轻易将财富传承下去的,却并没有那么多。
对那些已经多多少少开始接触社会的九年级“老大哥”们来说,像王角这种底层土鳖,原本就是一条死狗,根本没必要正眼看。
但他抱上了蓝彩仕、汤云飞的大粗腿,那么十年二十年,家底超过他们的家庭,根本不稀奇。
甚至短一点,三五年就行。
如果蓝彩仕、汤云飞的际遇稍微再提高那么一点点,或许连带着王角超越他们家庭财富所需要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晚上……
王角的突然发威,尺度拿捏的,其实刚刚好。
甚至稍微过火一点,也没太大关系,毕竟,能跟蓝秘书和小汤相公说上话的大角哥……好威啊!
一工学堂油印室的门房。
王角带着一包凉拌猪头肉,外加一桶汤云飞给他的广州甘蔗酒,喊醒了还在打盹儿的刘澈,然后自顾自摸了两个酒碗出来,满上之后才笑道:“刘哥,之前说的小报已经做起来了!”
“啥玩意儿就做起来了?你咋整的?”
将背心一卷,眯瞪了一下眼睛,刘澈抄起桌上一把没洗还带着油渍的筷子,往背心上来回搓了两把,夹起一块猪头肉往嘴里塞。
“嘿!这猪头肉可以啊!”
刘澈抖着脚上的人字拖,翘着个二郎腿,整个人缩在一只竹凳里,拿起已经满上的酒碗,咕咚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酒碗重新放回小桌子上,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略微打了个酒嗝,又夹了一筷猪头肉,三口两口吃下去,再喝了两口酒:“呵!得儿劲!”
“那个金菊书屋股东皮先生的学生……”
“汤云飞?”
“对,就是他。”
“这小子画画儿挺厉害的。”猪头肉里面还有花生米,刘澈一筷接着一筷,极为熟练地往嘴里丢,看得王角一愣一愣的。
这得吃多少花生米,才有这技能?!
“刘哥,我不是帮他联系了‘南海角先生’的一篇新文么,然后他就介绍了几个金菊书屋退休的雕版师傅。”
“嚯,这也行?”
刘澈眼睛一亮,筷子悬停在半空,上下打量了一下,“可以啊你。”
“嘿嘿,我这不是借势么。”
“嚯~~”
这下刘澈是真的高看了王角不小,筷子点了点菜盘,“长进了,长进了啊。知道‘借势’,你就是去河南,你也能混了。”
“刘哥,听说河南是用电灯的?”
“那可不咋地?关中、河南、湖北、山东、河北、江南,就这几个地方能正规用电,我在黑水那旮旯也能用,就是得审批,贼他娘的麻烦。老子去他娘的,狗王八就知道瞎整,照老子意思,这逢水就盖个电站,咋了?你就说咋了嘛!”
骂骂咧咧的刘澈仿佛是不解气,抄起酒碗,又吨吨吨几大口。
“刘哥吃菜,吃菜,别光喝酒啊。”
“满上!”
刘澈脖子一梗,手指指着酒碗。
“好好,满上满上……”
拿起酒桶,又哗啦啦地满上了一碗。
“不说这个,什么电不电的,他娘的……”
又喝了一口酒,猪头肉嚼了一半,刘澈嘴里含着猪头肉继续忿忿不平地骂,“你就说这用电怎么了吧!怎么了吧?!”
拍了一下桌子,发现桌子不平,容易把酒水洒了,刘澈赶紧用嘴把洒桌子上的酒吸干净之后,拍着大腿接着骂:“那几个狗东西,跑叙利亚刨了个土坑,弄了石油你知道干嘛吗?尽他娘的蒸馏煤油。就老子那第三工业部,上上下下就想着卖煤油灯呢。”
“石、石油?”
“那可不咋地?不然你以为就叙利亚那破地方,谁他娘的愿意去。老子之前在河北给人做管子,熟铁的,就是专门输送石油的。差点就被调过去,吓得老子赶紧把管子做废两千根,这才去了黑水,那回……”
提到这件事情,刘澈还心有余悸,“啧啧。”
只是把猪头肉咽下去之后,刘澈又叹了口气:“可谁他娘的能想到,老子去了黑水之后,居然就来了南海!王八犊子的……”
“刘哥,咱不生气,吃菜,吃菜……也就是缘分,不然我还认识不了刘哥呢。”
“那可不咋地,我跟你说兄弟,缘分呐!”
端起酒碗,刘澈很是爽快地说道,“走一个。”
碰了一下碗,王角一口干了之后,这才道:“刘哥,正好《花季雨季》销路还挺好,要不刘哥也挂个名,到时候咱们把这玩意儿整河南河北去,到时候腰缠万贯,就算不出出气,自己想干啥就是啥!对不刘哥?人得有梦想!”
“没说的,兄弟你想咋安排就咋安排,干了!”
“干了!”
032 黄油本大师品德高尚
“第三工业部电机工程师刘澈强烈推荐?!”
抖开了一张《花季雨季》小报,在朱雀街金菊书屋门口抽烟的汤云飞一脸懵逼,然后瞄了一眼王角,“小王,要不要把第三工业部这五个字印得这么大啊?!”
“刘哥说,这显得有力量感!”
一脸憨憨的王角笑了笑,又模仿着刘澈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得儿劲!”
“艹。”
骂了一声,将烟嘴叼在嘴角,眯着眼睛的汤云飞扫了两眼《花季雨季》,然后“嗯”了一声,“不错不错,这种街头巷尾的故事,其实更接地气。地气懂吗?”
“懂,刘哥说了,写闺中小姑娘子含羞啥的没用。”
“……”
汤云飞见这小子一口一个“刘哥”,竟是有点小不爽,但看在《少妇董洁》的份上,也没有多说什么。
“刘哥还说,含羞有啥用?!我就想看大姑娘小媳妇含一根大……”
“行了行了行了。”
将嘴上的烟头拿下来弹了弹烟灰,略微有些不耐烦的汤云飞对王角道,“那就好好做,他是第三工业部的人,又是正牌电机工程师,杀龙港这里,还真没几个人敢得罪他。”
“是、是,多谢汤郎君提点……”
“还有督促一下‘南海角先生’,都十一月了,抓紧时间。”
“呃……汤郎君,那叼……那家伙之前说是去山北赌钱,我也难得碰到他,要不要下次把他打一顿,然后送来这里?”
“嗳,这就不必了。”
汤云飞摆摆手,“这本书出完,有就最好,没有也没关系了……”
呼。
吐了个烟圈,汤云飞一脸淡然,像他们这种人,凭关系来捞钱,那是非常简单的。但是用关系就是消耗人情,师徒人情的消耗也是消耗,像现在这样印小黄文来赚钱,则是个人能力的范畴。
隔着千里万里,他的老师皮日休听说了,也不会说他伤风败俗,只会觉得自己的学生不拘小节,凭本事赚了大钱。
虽说多少用了职务便利,但也仅限于职务便利,并没有让皮日休动用什么关系。
“没关系了?”
“我是说,有就最好。”
言罢,汤云飞似乎有些犹豫,但他一直认为王角是个老实孩子、耿直少年,于是便道:“我有个师兄叫纪天霞,是沔州银行武汉分行的行长。这次《少妇董洁》还算顺利,要是有新书,我准备回一趟湖北,然后跟他合伙。”
“哇!银行行长!”
王角顿时惊呼,然后一惊一乍道,“汤郎君,跟银行行长合作,那真是厉害啊!”
“找他贷款而已,手中要是没有像样的东西,怎么开口?”
卷烟吸完之后,汤云飞从一旁摸出一只长长的烟杆,烟杆的另外一头,则是玉米烟斗。
一边塞烟丝,汤云飞一边道:“将来要搞解剖学研究,没钱是不行的。”
“哦……”
说实在的,王角是真的搞不懂这些奇葩家伙。
皮日休的学生,结果以解剖成绩而自豪?
更奇葩的是,王角很清楚汤云飞极为擅长画画,各种门类抬手就上,可他就是专攻人体……
所以汤云飞的计划中,画画,也是为了解剖学而准备的。
包括用画画赚钱。
“杀龙港要忙到什么时候,我还不清楚,如果过年之前你能有新文给我,那过年之后,我就带着新文去武汉。”
啵滋啵滋点燃了玉米烟斗中的烟丝,将半截燃烧的火柴甩了甩,随手扔到了门前的排水沟中。
嘶~~呼。
享受着别样的混合玉米气味的烟草,汤云飞吐了一口浓烟之后,才接着道:“以我多年经验的判断,‘南海角先生’的内容、文风,很有新鲜感。河南、关中、湖北,一向追潮……追潮你懂吗?”
“昂。”王角木讷地点点头,“刘……”
“刘澈还真是什么都教啊。”
笑了笑,手托烟杆的汤云飞看着王角,“所以‘南海角先生’的新作,成功的几率很大。我要做的,就是把新作画出来。”
“画?”
一脸呆傻的王角,仿佛听不懂汤云飞的意思。
“我念书的时候,同学、学长、学弟,都喜欢看画册。”
仿佛是在回忆着过去,汤云飞面带微笑,“苏定方单骑退劼利,画风精炼,内容明快,那时候几乎没有人不喜欢。”
卧槽……
王角心中暗道:连环画?小人书?
穿越者前辈不干人事儿啊!
一想到著名文选学家李善的私人印章是钢铁侠头像,他就浑身难受!
“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把艳情传奇画出来,岂不是一定大卖?”
“……”
这算啥?
贞观三百年的黄油本?!
淦!
“知道为什么市面上明明也有艳情插画,但却无人问津吗?”
“呃……为什么啊汤郎君?”
王角一脸的好奇,其实他好奇个屁,他现在就想看看,这货到底能作妖到什么程度。
贞观三百年的黄油本大师……
要是后人追本溯源,发现黄油本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本心是为了解剖学……这是不是就境界上,升华了呢?
淦!
这尼玛就复杂好吗?!
“因为那些艳情插画,不懂人体。”
点了点烟斗,汤云飞一脸傲然,“我认识的高手,没一个来画艳情插画的。大多都在工业部下属设计院上班,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暴尼玛个头啊暴!
别人好好的国家公务员编制,吃饱了撑的去画黄油本?!
王角内心不由得疯狂吐槽,这杀龙港的风水,肯定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一个个都神经兮兮的?
“小王啊,我知道你不信。”
“呃……”
“不过等哪天,你有机会去西京,又有资格进宫观摩,那么你就会知道,太武皇帝原先住的地方,连浴室里面,都是画工精美的**。”
“太、太武皇帝?”
王角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文帝的爸爸呀。”
“哈哈哈哈……”
汤云飞大笑了起来,他算是被王角给逗笑了,这个老实少年,还真是有些憨厚,于是点了点王角,“小王啊,等杀龙港开始推行义务教育,你就去读两年书吧。”
“好,我听汤郎君的。”
一脸憨笑的王角,挠了挠头,如是说道。
033 苟且路线起码三条
《花季雨季》挂名刘澈和汤云飞之后,王角这才彻底放心,现在杀龙港地面上,除了真·权贵,否则一般市井街巷之间耍横的瘪三,他完全不担心他们敢来下黑手。
因为《花季雨季》也算是有了“保护伞”,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字头,最不敢得罪的,就能能充当“保护伞”的人。
至于真·权贵,吃饱了撑的跑来巧取豪夺连载小黄文的杂志……
“王哥,西港还有青龙乡,有几个九年级的老生,想要在那里设个点。”
现在跟王角说话,赖坚毅多多少少有点忐忑,在他眼里,王角就是个太过耿直的老实人,给小汤相公做事,那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谁坏了小汤相公的事,他就要发飙。
之前九年级的倒霉蛋被打翻在地之后,王角虽然还是个每天定时签到上班的小保安,但在不少人眼中,已经算是一号人物。
“设点啊。”王角挠挠头,“万一卖不出怎么办?”
“放心啦王哥,《花季雨季》在冰室街的广告很响啊,那些青龙乡的嫖客,不可能不知道啊。他们又多在西港有生意,这种事情,共通的嘛。在哪儿打广告不是打?做差旅的生意,卖报纸赚钱还能打响名气,不要太爽……”
赖坚毅说的眉飞色舞,他算过一笔账的,甚至因为《花季雨季》这件事情,他家里还想把金菊书屋的雕版师傅拉过去,然后单干。
可是一看到《花季雨季》上面斗大的“第三工业部”,什么念头都打消了。
而新一期的《花季雨季》,更是有汤云飞的名字,这就成了混合双打,让赖坚毅的家里人,半点心思都不敢有。
所以现在赖坚毅的家里人,也只是希望赖坚毅能够跟王角打好关系,然后跟着认识汤云飞,甚至是蓝彩仕。
至于说皮日休、陆龟蒙这样的大佬,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
“差旅生意怎么赚钱啊。”
“不是啊王哥,这些青龙乡的嫖客,是想把自己的差旅生意打广告在《花季雨季》上啊。”赖坚毅提醒了一下看上去像个憨憨的王角,“王哥你想想,那些客舍、旅馆,接待的可不是天南海北的客人?”
“呃……好像是哦。”王角点了点头,“坚毅哥,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做差旅生意的,是打算拉客?”
“强强联手嘛,西港的客人,冰室街的妹崽,嘿嘿……”
“原来生意还能这么做啊。”王角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对赖坚毅道,“那就听你的安排,坚毅哥你也知道的,我什么都不懂的嘛。”
“既然王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跟九年级的老生答复。”
赖坚毅放心地笑了笑,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对王角道,“对了王哥。”
“坚毅哥你说。”
“大家兄弟,要是王哥看得起,以后喊我阿坚就行。”
“……”
不等王角说话,赖坚毅跟王角挥了挥手,便去找九年级的“老大哥”,显然是打算尽快把这个事情落实下来。
“西港……”
等赖坚毅走了之后,王角摩挲着下巴,西港他是去过的,那边的确是旅馆遍地,酒馆林立,三教九流汇聚之所。
和东港是截然不同的风貌,东港这里,贵贱穷富居住的地方,一眼便知,并没有什么过渡区域,也不会形成交叉。
说是森严壁垒可能有点过,但泾渭分明,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达官贵人,就没可能去“宝珠椰子饭”聚餐。
“要是西港能做起来,那真是发了。”
这笔账很好算,甚至只要做成稳定的现金流,《花季雨季》就成了下金蛋的母鸡。
但事情绝非看上去那么美好。
一个月几百块的《花季雨季》,达官贵人可能瞧不上,但一个月几千块的《花季雨季》,达官贵人……就瞧得上了。
而本身《花季雨季》就是在打擦边球,属于半黑不白的生意,顶着刘澈、汤云飞的名头咋呼一下市井瘪三、中产阶级,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可在杀龙港的真正地头蛇面前,这就不那么好使了。
“看来,是得抓紧时间,弄个正经身份。”
必须成为真正地头蛇的一份子,要是成不了,那就成为过江猛龙的一份子。
王角给自己准备了三条路线,一是傍上金大腿,蓝彩仕就是最好的选择,这货看着不着调,但却很有可能成为陆龟蒙在杀龙港的代言人,有极大的概率,参与到杀龙港义务教育推行中去。
二是把《花季雨季》洗白做大,自己硬要全盘把控,可能性极小,那如果把《花季雨季》正式挂在金菊书屋名下,成为金菊书屋的一个项目、业务,那么就是正式出道。只是要出多少保护费、加盟费、这个费、那个费,那就不得而知了。
三是终极法宝,打铁还需自身硬,自己也一直想要刷一道保护金身,什么金身都没有官方认真的金身来得管用。义务教育出成果,他只要成为这个成果,那做什么都是小小少年志气高。
“看来得抓紧时间打听一下,什么时候开始推行政策……”
王角之前从汤云飞那里得知,会有学力测试,考试大纲应该就快出来了。
在此之前,最好先在认识的人里面,弄一个勤奋好学求上进的印象出来。
“一工学堂分管人事的副校长,好像擅长书法……”
这位副校长,就是当初面试时候,好奇“叫天子”说法的老头儿。
为人和善不说,也确实有把一工学堂整饬好的心思。
此时王角这样一个小保安,要是展现一点敏而好学的特质,对老头儿来说,完全算是意外之喜啊。
“嘿嘿……”
略微想了想,王角就有了思路,他只要在老头儿那里蹭经验,然后对外的说辞,就是从副校长那里读书识字,谁还能去真的求证?
就算有人找老头儿求证,可为了整饬一工学堂,把学校事业带上正轨,谁当副校长也得往好里吹啊。
难不成说这个小保安是在别处学了先进的姿势?!
那不能!
034 姓钱的神仙
一工学堂东门,王角带了一点小礼品,找到了王百万。
因为王百万是负责东门的保安头子,所以相对也自由的多。
“不用这样的啊角仔,自己人,这么客气的吗?”
“有好处当然先想到自己人的嘛阿叔。”
王角嘿嘿一笑,对王百万道,“从小汤相公那里拿来的,广州甘蔗酒来着。”
“你自己留着喽。”
“我年纪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正点!”
嘴上说着不要,但王百万的手却不慢,打开了酒坛稍微闻了闻,就有一股甘蔗酒特有的气味。
“嘿嘿,这是好酒啊角仔,要不我还是留一半吧。”
“真的不用啊阿叔,我在一工学堂,多亏了阿叔照顾,不然肯定被人欺的嘛。”
“好啊,以后有什么麻烦,找我王百万说一声!”
拍着胸脯震天响,但王角从来都是当他放屁,这个本家满嘴胡话,极其不靠谱。
不过能够混成一工学堂的四个保安队长之一,要说没点本事,那也不太可能。
这世上没有谁是无缘无故,就服帖一个屁本事没有中年老汉的。
要么这个中年老汉本事不小,要么曾经本事不小,要么跟他有关系的人本事不小。
总得占一个,否则那么多后生仔,凭什么看你中年老汉天天吹牛逼,说祖上是琅琊王氏?
“对了阿叔,这几天我遇到点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想问问看阿叔的意见。”
“自己人的嘛,有话就直说喽。”
王百万拍了拍酒坛,“角仔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都不敢跟人说话,怎么会有麻烦。”
连连摆手,王角想了想,对王百万道,“阿叔,小汤相公让我念书,我都十七了,过年就十八,还要念书吗?”
“嗯?!”
听到王角的话,王百万一双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惊呼道,“不是吧角仔,还有这种好事?!”
“好事?”
一脸愁容的王角顿时道,“不是啊阿叔,我不是念书的料啊,小汤相公还说让我读两年……两年,两年我在一工学堂做保安,存个几十块钱没问题啊!”
“你傻啊角仔!王宝珠让你念书,你可以当她放屁。但跟你这么说的是小汤相公啊,你知不知道他是皇唐中央大学毕业的?放以前这叫天子门生,进士来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啊角仔!听小汤相公的,你运势来了啊!”
王百万不无羡慕地看着王角,“最近街面上都在传‘义务教育’对不对?还有扑街说跟以前一样,不可能成功的。他们懂只卵啊,新来的专员姓杀,杀人的杀嘛。怕他们这班扑街?”
“听说是听说了,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啊。我识字也是跟街上算命师爷偷偷学,学费都没出过的……”
“哇,你就是投错胎了啊靓仔,这般聪明,投个好人家,大富大贵啊。”
说罢,王百万想了想,道,“呐,自己人,阿叔我呢,觉得角仔你完全可以借用一下自己的身份嘛。”
“蛤?”
王角一脸疑惑,“阿叔,我还有什么身份?”
“保安啊!”
“……”
“不是阿叔唬你啊角仔,你虽然只是一个保安,可你是一工学堂的保安。不,你是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保安,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这位‘杀大人’镇住了杀龙港,那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然后呢?”
“你傻啊,一工学堂原本是人渣窝不假,可‘杀大人’不要面子的?说不定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就改名叫杀龙港第一中学呢?”
“这也行?”
“年轻了吧后生仔,我呢,以前在交州,也是见过世面的。原先交州最大的私塾‘景仁学堂’,后来就是改名叫做‘景仁中学’,怎样,是不是有那个异曲同缸之妙?”
“同缸?”
“难道是同管?哎呀这个不重要,反正你记住啊角仔,这一次,是你们年轻人的机会啊。阿叔跟你说,最近我看到好几个九年级的烂仔,家里都在忙着帮他们留级啊。”
说着,王百万压低了声音,“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家狗吃热屎嘛。我看他们肯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
“……”
王角突然觉得,王百万的这个比喻,是真的很有画面感,并且……有味道。
“怎么样?想通了没有?”
“嗯,想通了,我听阿叔的,念书去。”
“靓啊后生仔!”
见王角决定去念书,王百万很是高兴,拍了拍王角的肩膀,然后犹豫了一下,将抱着的酒坛又递了回去,“角仔,这坛酒,那就不合适送给我啦。”
“阿叔你这是做什么?”
“听我讲。”
王百万左右看了看,然后道,“钱副校长是管人事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来应聘的时候,那个问你话的老先生?”
“嗯,记得。”
“记得就好,他就是钱副校长,姓钱,名镖。之前是在杀龙港税务局做事的,但北苍省税务厅出了个大案,他牵扯其中,只好走人,调来了一工学堂。”
三言两语,王百万就把钱镖原先做过什么说了一通,王角听了都是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面试时候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老头儿,居然是在税务局干过的?
要知道,这年头的税务局,那真不是什么斯斯文文的地方。
有一个算一个,王角觉得在里面上班的,手上都沾着血……
“对了,钱副校长,祖籍浙江,是很有来头的。听没听说过江阴张氏?”
王角摇摇头。
“呃……那张子呢?”
“听过。”
淦,不就是那个缺德到家的穿越者前辈嘛!
“江阴张氏就是这一家,听说几百年前,钱副校长的祖宗,跟张子他们家斗得你死我活。这样都钱氏都没灭亡,你就说厉害不厉害。”
“我叼……”
这是真的猛!
尽管只是知道穿越者前辈的一鳞半爪事迹,但那也只是因为可以查阅的书籍不够多,可周围奇奇怪怪的东西,显然都是跟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
比如说铁杖庙里的麦王爷麦铁杖,比如说文选学大家李善的钢铁侠印鉴,比如说那恶趣味满满的海南省……
所有的一切,都反映出这个缺德老前辈的能量,极其庞大且恐怖。
然后现在有人告诉他,身边有个老头儿,祖上跟这个缺德穿越者前辈,还斗得你死我活?
这姓钱的是什么神仙?难道是位面之子不成!
035 总警长耶律阿保机
把钱镖这个老头儿的来历、喜好全部说了一通,王百万有点不舍手中的一坛好酒,但还是还给了王角:“走,正好我有空,帮忙说一下,应该没问题啊。学校员工求上进,又是后生仔,没道理不给这个面子。”
“阿叔,下次喽,这酒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给钱校长的,再准备嘛。”
“呐,角仔,教你一个道理。别人开口要帮忙呢,最好当时就应下,否则以后别人说是忘记了,你也没办法,对不对?”
“阿叔自己人的嘛。”
“叼……”
王百万甩了甩手,然后又道,“真的不要现在过去?”
“不用不用,阿叔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
“行吧。”
王百万嘿嘿一笑,然后左右看了看,“帮我看门啦后生仔,阿叔我要去找人喝一杯啊!”
“……”
“走啦!”
抱着个酒坛,踩着一双木屐,迈着“哒哒哒哒”的步子,王百万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当真就是走了。
等王百万走了之后,王角这才手持短棍代班,然后摸着脑袋道:“倒也不赖哈。”
他知道王百万有点小算计小精明,可这是非,倒是分得很清。
本性,正如王角说的那样,不赖。
晚上又到了《门房秦大郎》的交稿时间,王角带着稿子去了沙县大酒店,前台换了个小姐姐,看模样不像是本地人。
尤其是一开口,竟然是河北方言,更像是王角记忆中的“普通话”。
“请问你找谁?”
小姐姐个子不高,又长得比较圆润,乍一看,便觉得有点胖,只有仔细端倪了,才发现她并非是胖。
开口便是软软糯糯,倒是王角一愣:“呃……我是给蓝秘书送小黄……不是,送文件,送文件的!”
说着,王角又递上了蓝彩仕的名片,小姐姐这才浅浅一笑:“原来你就是王大郎啊,蓝秘书跟我打过招呼了,你在这里签个字,蓝秘书就在房间。”
“噢,好。”
王角抄起前台上的钢笔,唰唰几下就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他原本字也就是普普通通,但毕竟是在多个学校混迹过的资深保安,临时有学校办活动贴通告,也是需要保安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的。
所以,硬是要写,王角也能写好。
铁画银钩差点,龙飞凤舞不如,但糊弄一下没见识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小姐姐看到王角的字,顿时眼眸一亮:“王大郎的字,写的真好。”
“一般、一般,也就只会写名字。”
一边笑一边挠头,仿佛是个羞涩的铁憨憨,倒是让前台小姐姐掩嘴窃笑,然后道:“王大郎,蓝秘书在楼上呢。”
“噢,多谢……萧娘子提醒。”
“咦?”
小姐姐一愣,她来杀龙港,见得最多的称呼,不是“靓妹”就是“小姐”,要不然就是“丫头”“妹崽”,或者就是“细妹仔”“织娘”“阿妹”。
“娘子”这样的称呼,行署那边是多一些,可也只是多一些,底下人也不这么说。
至于说称呼“姑娘”的,大多都是江南人,他们大多都在西福州、西泉州生活,杀龙港这里倒是不多。
等王角上楼之后,外间又进来一个妇人,正甩着手上的水珠,用墙上毛巾擦手的时候,这妇人嘻嘻一笑:“小萧,算算时间,这时候王角也该到了。我跟你说,这小子可有意思了。”
“杜姐,他刚刚上去了。”
“怎么样?”
“嗯……”小姐姐微微点头,“是挺有意思的。”
“对吧,我跟你说……”
只一会儿,前台便是热闹起来,一扫刚才的恬静冷清。
到了楼上,王角看了看自己,今天拾掇得还行,没有富贵荣华,但却干干净净。
笃笃。
敲响了房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进来”,王角这才推开了房门,然后嘿嘿一笑:“蓝秘书……”
“嗯。”
蓝彩仕正在客厅办公,稿件堆了一堆,看上去极为疲惫。
有些通告掉落在地也没有捡起来,其中有一份,王角瞄了一眼,一看跟义务教务无关,顿时失了兴趣。
那是一张关于杀龙港新任总警长的任命通告,有个叫刘亿的家伙,来杀龙港做总警长。
不过虽然是总警长,但按照通告上所说,还高配了一个北苍省警察厅的职位,不出意外,应该是为了方便这位总警长办案做事。
“蓝秘书,新文,我就放在茶几上了?”
“嗯。”
蓝彩仕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疲惫地看着王角,“你在一工学堂,没有搞什么事情吧?”
“没有啊,蓝秘书,你是知道我的,除了想攒钱娶几个老婆,根本不惹事不找事的。蓝秘书,不会是哪个扑街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钱钱钱,就知道钱?跟你说了多少遍,只认钱是没前途的!”
蓝彩仕瞪了他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将抽屉打开,拿出了一只钱袋,“呐,这是这次的。”
“多谢蓝秘书,多谢蓝秘书……”
嘿嘿一笑,王角顿时上前接过了钱袋,又当真蓝彩仕的面,一枚一枚地数了吹,吹了数。
见他这副狗模样,蓝彩仕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扑街这样是没有前途的啊!”
“嘿嘿,有蓝秘书照顾,还有钱拿,这样也很好啊。”
“叼……”
无奈地摇了摇头,蓝彩仕向后一靠,一伸手,发现茶杯里没水,正要起身,却见王角已经拿起水壶,给他倒上了半杯茶。
“蓝秘书,请。”
“嗯。”
微微点头,抱着茶杯向后继续靠着,蓝彩仕眼皮耷拉没正眼看王角:“最近新来的杀龙港总警长,是专员的袍泽,祖上是拿过鼓纛的契丹人。这次过来,是给专员帮忙,你们一工学堂,是重点整治单位,千万别犯事。”
“蓝秘书放心,我只想多挣点钱的嘛,跟着蓝秘书,吃肉喝汤,我不知多幸福。”
“……”
明明是拍了他的马屁,可不知道为什么,蓝彩仕就是觉得超级不爽。
“我跟你说,新来的总警长,在羁縻区办案从来都是铁腕做事,一工学堂那帮人渣,别看只有十五六七岁,只要是恶性案件,下场只有两个!”
蓝彩仕竖起了两根手指,提醒着王角,“一,流放;二,死!”
“我叼……”王角顿时惊了,这总警长什么来头,这么霸气的吗?
“知道怕了?”蓝秘书见王角一脸惊讶,但是面带微笑,“总警长刘亿,诨号‘阿保机’,祖上是左骁卫仆从军耶律部的,论根脚,是邹国公这一系的,皇帝鹰犬,忠心不二。记住,绝对不要犯事!”
“是、是,多谢蓝秘书提醒,多谢蓝秘书提醒……”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无比蛋疼:耶律……阿保机?
036 萧温小姐姐
“管你是刘亿还是耶律阿保机,我赚我的钱,又不杀人放火,怕毛?”
王角心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历史书上的“大人物”,一百多岁的黄巢,七十多岁的朱温,再来一个耶律阿保机,很合理,很符合逻辑。
在蓝彩仕这里没有逗留,毕竟之前《少妇董洁》被汤云飞搂过去,蓝彩仕多少有一点点的肉痛。
其实王角一开始还纳闷,这货明明也算是广西地头蛇蓝家的嫡系,跟的老板又是“甫里先生”陆龟蒙,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主儿。
可这货就是没有利用手中的关系、权力,去巧取豪夺,反正只要是败人品的搂钱方式,蓝彩仕还真就没有去做,且连念头都没有动过。
通过《门房秦大郎》赚来的每一个铜板,那都是干干净净的,谁也挑不出刺来。
现在王角终于明白过来,这货是打算走仕途,而且是蓄谋已久的。
在杀龙港的开销,除了少部分沾了金菊书屋或者陆龟蒙的便宜,但大部分,都是蓝彩仕自掏腰包。
这些钱,都是每一份《门房秦大郎》卖出之后的收入。
更让王角佩服的是,这货在《门房秦大郎》一事上,相对还是比较干净的。
最多就是局限在金菊书屋内部,知道这个本子是蓝彩仕弄来的,可传说出去,还真是没人知道运作《门房秦大郎》的幕后出品人,其实是他蓝彩仕。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淦。
现在一想起这个,王角就觉得蓝彩仕简直就是“风流薮泽之地”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么。
可卖艺不卖身,照样把搞费……不是,稿费给挣了!
牛逼!
“还好老子低调……”
也就是自己“返老还童”了,要不然,还真是糊弄不住这货。
能给陆龟蒙这样的“大佬”做私人秘书,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啊。
离开沙县大酒店的时候,王角又跟前台大姐来了一通商业互吹,吹得这位杜大姐美滋滋的,同时也从杜大姐的口中得知,新来的前台小姐姐,居然是全家老小一起跟着新来的杀龙港总警长来的。
小姐姐的胸牌上,只有一个萧字,但是很快杜大姐跟自家小老弟王角,就把各种底细说了个一清二楚。
小姐姐叫萧温,家里跟辽东老刘家是几代人的交情,据说是通家之好,更有金兰之谊。
小姐姐今年十七岁。
小姐姐三围分别是九二,六零,八八。
小姐姐还没有嫁人,且没有定亲,也没有男朋友。
小姐姐虽然是北方人,但喜欢吃海鲜,尤其是螃蟹。
小姐姐现在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多少有点全家寄人篱下的意味,所以想早点出来上班赚钱,为家里减轻负担。
小姐姐很漂亮。
王角感觉自己也没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大概是杜大姐叽里呱啦说得太快太激烈,以至于自己现在还有点耳鸣……
“唉,好像把漂亮小姐姐抢回家啊。”
抄着手压马路的王角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圆,很大,很白,像小姐姐……
月色真美。
“大佬!今天抓到的‘小管’只要五文一只啊!一起来白灼啊!”
“……”
猛地被人喊了一嗓子,吓得王角一哆嗦,差点就尿了。
扭头一看,拎着小桶的黑金,在马路对过正咧嘴傻笑,还扬了扬手中的小桶,“大佬,抓了几十只啊,回档口白灼啊!”
“白灼白灼,我白尼玛个头!要吃你自己吃啊!白灼,你怎么不吃白浊——”
原本美好且甜蜜且是粉红色的心情,瞬间变成了一片白浊,然后又被“小管”这种墨鱼喷了一脸的墨汁。
淦!
“大佬,是不是我又说错了什么啊?”
黑金有点忐忑,他也就是路过,然后正好看到王角,他今天去钓“小管”,本就是打算等王角回去一起吃的。
“黑窝仔,以后说话看人脸色啊,没看到我心情正愉悦吗?”
“啊?”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摆摆手,王角瞥了一眼小桶中的“小管”,顿时叫道:“叼,这么多?!”
“今天非凡哥带我送报纸去船上嘛,船东很高兴,就让我们钓‘小管’,开了油灯,到处都是‘小管’……”
说起这个,黑金还是兴奋无比,以前他想上船,根本没机会,他老妈一早就说过的,敢上船就打断腿。
原因嘛,很简单,因为曾经有个说“有缘再会”的读书人,就是在船上跟码头上的人这么喊的。
然后这个读书人,上船之后,就几十年没下船……
宝珠姐表示她巴不得天底下的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上船就沉船。
你不是上船么?上啊,上一辈子,一辈子跟船睡,不知多幸福!
“呐,下不为例。你老母养你这个废柴不容易,对你期望也不高,也没说让你一定要大富大贵成国家栋梁。但你起码答应过你老母的事情,要做到。”
“大佬……”
“上船能让你赚十块钱还是能讨老婆?惹你老母生气,何必呢?”
“是,我知错了大佬。”
黑金点点头,然后又有些扭捏地看着王角,王角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有话就说喽,吞吞吐吐的。”
“今天上船,赚了不止十块啊大佬,赚了二十块。”
“……”
啪!
抬手就是给黑金脑袋上一巴掌,气不打一处来么。
“顶嘴!顶嘴!顶嘴是不是?!”
“没有啊大佬,实话实说嘛,非凡哥现在说了,以后他就是狗,大佬你是老板。”
“……”
真心无语,王角寻思着这两个家伙,都是奇葩啊。
“对了还有啊。”
黑金说着,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咧嘴一笑,“大佬,上船真的能讨老婆啊。船东说我有福相,想把小女儿送给我。”
“……”
深吸一口气,王角抬头望天,月亮还是那么圆,那么大,那么白,像小姐姐……
月色真美!
月色真美!
月色真美!
美尼玛呢,老子是猴子捞月望梅止渴,人“黑窝仔”已经白捡妹子当老婆了啊!
淦!
037 低配良人
尽管自己有着非常复杂且不为人知的过去,但宝珠姐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多子多孙。
至于别人家的儿子……
呵呵,生儿不是福,长大来分屋。
自己儿子不知多孝顺多听话,当然应该多生儿子多养孙。
从某个奇葩的角度来看,宝珠姐其实也挺有野心的,这要是黑金一直生下去,别人家天天闹分房,可不是他们家最发达?
“送你一个女儿当老婆?是不是真的啊?”
路上两人一边走一边聊,黑金听到老大问他,竟是一脸的傲然:“当然是真的啊,船东说我年少有为,十几岁出来开档口,几十岁肯定开酒楼,女儿跟我肯定穿金戴银不愁吃不愁喝。”
美滋滋的黑金越说越让王角来气,抬手又是一巴掌:“叼毛就这样认了?”
“嘿嘿,大佬,我也说了嘛,档口是大佬帮忙开的。非凡哥也在,非凡哥可以作证啊。”
“李富贵这个扑街呢?”
“非凡哥说有个二手三轮车想买下来,加个雨棚,将来下雨也能送货。”
“二手的也要几十块吧?他哪来的钱?”
“冰室街有个妹崽借给他的。”
“艹!”
王角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的姓名有问题,这王字上面再加个点儿,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现在这种状况,有点不适应啊。
这都是什么鬼?!
一个个都要脱单?!
法律允许了吗?!
允许。
这法律真垃圾。
“对了大佬,阿母的朋友来咱们档口看过了,有几个也想过来帮忙,我还没有答应,跟他们说要先问过大佬。”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现在缺人手,一个几块钱招一个人工跑腿派报,就招喽。既然是宝珠姐朋友家的,就算是自己人,这个人情,你要自己拿着。”
“是不是以后他们见了我,都要客气一点啊。”
“这不是废话吗?”
黑金挠挠头,他知道一点道理,但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老大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王角算过一笔账的,现在他最缺的,就是这种跑腿的人手,因为金菊书屋不可能借给他,而一工学堂那些人渣,除了九年级毕业的还能到处溜达,剩下的都是靠自己的门路在赚点零花。
风里来雨里去这种事情,有个两三回了不得了,他们又不是穷要饭的家庭,在杀龙港,都是“中产阶级”家庭,能够多一笔零花,这就是上限。
所以拉一票人手,这是必须的。
只是拉人也不能乱拉,因为杀龙港之前社团林立,“忠字头”“义字头”遍地都是,有的更是互相之间仇杀多年,拉人做事安排不到位,来几场火并,简直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常见。
因此大多数立了门户的地方士绅,假如要招聘人手,往往都是从老家拉人,又或者就是招聘的时候,专门点明,鄙处要的是良人。
良人,就是正经人家。
而混各种字头的,基本都是社会的最底层,且不算良人。
加上中央政府当年专门针对过这些海外游侠组织,各种花样的禁令都出现过。
除了针对海盗的“禁炮令”之外,还有针对游侠的“禁刀令”。
前者至今还是高压执行,后者则是宽松了许多,不过宽松的原因,跟安全部的成立有关,下属的警察总署,在原先的天下十道置分署。
等道府改省之后,又称警察厅,地方驻军缩编之后,一部分人员,就是流入到了警察厅中去。
安全部有了足够的人手之后,对付地方上的游侠组织,就轻松得多。
暴力,要说专业,还是得看暴力机关。
有了警察机构,也就不用担心游侠组织玩得太过火,形成把持地方政经的尾大不掉巨头组织。
也因为“忠字头”“义字头”,都是被政府打压的存在,所以一般普通老百姓,对各种“字头”,内心其实也是鄙视的。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底层为了生存,迫不得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也会选择一个“字头”挂名。
但这样的行为,基本上就是宣布跟大多数正行说再见。
别看王角之前只是在“宝珠椰子饭”那里杀鱼,但他在政府的小本本上,就是货真价实的良人。
固然比不上几百年前的良家子,但和那些江湖上混口饭吃的相比,已经是纯良得不能再纯良。
现在王角带着黑金自己开档口,自然不会坏了自己的招牌。
人设是需要时间和精力去维持的,有时候维持一个人设,大概率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然后一辈子就这么个人设,嗝屁之后,盖棺定论,便是照着这个人设来读一下过往。
“什么人什么来头,都要问清楚的,听到没?”
“放心吧大佬,阿母的朋友,都是普通人家来的。”
“嗯,多招点人也没关系,你老母档口一个新手杀鱼仔,一个月才开一个大花边。可以先介绍去你老母那里杀鱼嘛,把李富贵的那两个跟班先换出来。”
“细眼仔和田鸡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他们换出来啊?”
黑金一脸疑惑,没搞懂老大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你是不是傻啊,宝珠姐朋友的儿子或者侄儿,去宝珠姐那里一个月赚一块钱,天天杀鱼,你说累不累苦不苦还想不想干?”
“不想?”
“不想就对啦!”
王角扬了扬头,“然后你给他们开三块钱一个月,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肯定拿三块钱啊。”
“对啊,你也知道拿三块钱对不对?他们也知道的啊!”
“咦?对哦。”
一脸欣喜的黑金顿时恍然大悟,“大佬,这样他们肯定对我们很感激啊。”
“黑窝仔。”王角拍了拍黑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些话呢,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要说出来。很伤人的,知不知道?”
“哦。”
黑金点了点头,带着点疑惑,但好像又懂了一点点。
回到了派发《花季雨季》的档口,生了煤炉架上锅,又塞了两根竹筒饭,刚好外头传来了嘎吱嘎吱声,出门看去,便见李非凡骑着个三轮车,乐得眉飞色舞,而三轮车后头,坐着两个冰室街的小妮,正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好爽啊非凡哥~~”
“艹……”
王角顿时觉得,手上碗里的白灼“小管”,不香了。
038 角哥像个大人物
“老板!”
“老尼玛个头啊,我听黑窝仔说了,这车什么意思?”
“我自己的车啊老……角哥。”
“嗯。”
王角点点头,李富贵这个人有一点很好,识相、上路。
扁了他一顿,又把黑金的档口开起来之后,李富贵就老老实实地过来上班。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没有在街面上乱逛,两个小跟班细眼仔和田鸡跑去王宝珠那里杀鱼之后,他就帮忙送货,肩扛手提风雨无阻。
从这一点王角就很欣赏他,这货在街面上游来荡去,怕不是很大概率是为了两个小跟班不用吃亏。
小毛病有,偷鸡摸狗小奸小恶,但这些是能改掉的。
在王角看来,李富贵比那些混字头到处砍人的废物,更讲义气,也更像个人。
“进来吃‘小管’,蒸了米饭。”
“多谢角哥。”
李富贵点点头,不过没有直接进档口大门,而是犹豫了一下,手指搓了搓鼻翼,“角哥,这两个妹崽,能不能进去?”
“只要不在店里胡搞,为什么不可以?”
“多谢角哥!”
很是高兴地点头哈腰,李富贵赶紧邀着两个还有点害怕的小姑娘过来:“过来喊人。”
“角哥。”
“角哥好。”
“嗯,进来一起吃吧。”
王角说着,转身进门对黑金道,“黑窝仔,再去拿两双筷子。”
“不用吧大佬,她们喜欢用手来……”
“要不你来做大佬?”
“我去拿筷子!”
冰室街底层的女子,不管是卖槟榔、卖烟、卖艺还是说卖身,大部分正如黑金说的那样,喜欢用手。
但与其说是喜欢用手,倒不如说行业传统就是如此。
这跟皇唐天朝的人口大迁徙有关,两百年前的人口大迁徙,土人中的成年男子,被大批量地运往天竺、波斯故地,而天竺、波斯故地的人口,又顺着海岸线,进入了曾经的希木叶尔地区。
沙辛配合西突厥攻略新月地带的时候,整个波斯湾两岸,全是唐朝的据点。
两百年的时间,南海本地土族人口剧烈下降,大量女子是以国有财产、战利品的形式,流入到市场中。
而她们本就不用筷子,吃饭都是用手。
等到国营娱乐会所开始衰退,民营会所兴起,这些从业人员的分流,就把这种“传统”带入到了行业中,然后扩散到了南海周边地区。
在黑金这种唐朝土著的眼中,冰室街那些出来卖的女子,理所当然是不用筷子的。
“非凡哥……”
两个小姑娘有些犹豫地看着李富贵。
“角哥怎么说,就怎么做喽。”
“是。”
“谢谢角哥。”
掰开了竹筒饭,两个小姑娘还是下意识想要用手,倒握在手中的筷子,显然还不怎么适应。
“既然想要跟李非凡,那就学会用筷子,难道哪一天李非凡真就富贵非凡呢?到时候上了大场面,你们也用手?”
“是,多谢角哥!”
“多谢角哥!”
两个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攥着筷子戳竹筒中的米饭,一旁李富贵却是愣了一下,猛地起身,翻找了一会儿,摸了几只酒碗出来,然后又出门去三轮车上拿了什么。
“角哥,以前多有得罪,我敬角哥。”
原来,他从三轮车上竟然拿了一小坛的黄酒过来,看贴封就知道,是冰室街陪酒妹的家当。
摆了三只碗,一一倒上,李富贵对两个冰室街过来的小姑娘道:“都敬角哥。”
“是。”
“角哥,敬你……”
王角一脸无语,寻思着老子还活着呢,你们就在老子面前摆三只碗?
“吃饭啦!”
伸出筷子,点了点锅里烫着的“小管”,“这么新鲜的东西不吃,等它烂了再吃吗?”
虽然王角什么都没有说,但李富贵就是知道,自己原先那狗屎一般的烂泥生活,就要过去了。
把他从泥潭中拉出来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耍条凳极为厉害,曾经还是杀鱼工的王角。
至于两个冰室街过来的小姑娘,则是一脸的忐忑,眼神都不敢看王角。
明明知道王角也只不过“十七岁”,可他身上的制服,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都让两个小姑娘觉得,角哥是个大人物……
比那些去冰室街狂嫖的西港客舍老板,还要大的大人物!
“过几天会有加印一批,你既然买了三轮车,能不能送到东山去?”
“能!”
李富贵一口答应,“角哥放心,一定送到!”
“来回一百多里路,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啊角哥!”
李富贵拍着胸脯,“只要能挣钱,我什么都能做!”
“注意点啊。”
“是!”
《花季雨季》的铺货是渐进式的,等附近熟悉的几个点销量略微稳定之后,就开始拓展范围。
整个杀龙港全部跑遍,没三五个月是不大可能的,口口声传这种方式,王角并不指望。
局限在学生范围内,就差不多了。
并非王角不想一口气赚个大的,除了之前考虑做大会被吞之外,还有一个麻烦就是钱多了不好存。
杀龙港不是没有银行,但王角这样的身份跑去存钱,去了就暴露,不用多想。
什么客户信息严格保密,全他妈扯淡。
所以现在稍微赚到点钱,第一时间都是买物业。
黑金现在这个档口,名义上是他开的,也是他租的店面,但店面却是王角提前买下来的。
《花季雨季》每个月能带来的净利润非常可观,在刷出靠谱金身之前,王角是不会把大笔资金存入银行的。
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保障自己的安全。
十七岁少年手持巨额资金,暴露在各大银行,那就是一块肉。
小儿持金招摇过市,还想不被人惦记,还是在杀龙港这种地方,这就是痴人做梦。
吃饱喝足之后,王角捧着一杯茶,坐在那里慢慢地消食,忽地听到两个小姑娘跟李富贵聊天的内容,整个人都愣住了。
“新来的字头很不好惹的样子啊。”
“都是忠字头,全忠社、武忠社的人,为什么怕这个新来的世忠社啊?”
“我听阿嬷说,这个新来的世忠社,原来的社长,就是新来的总警长啊。”
“啊?总警长原来也是混字头的吗?”
“这就不知了,阿嬷就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王角听了之后一脸懵逼:什么鬼?!耶律阿保机原来是“世忠社”的社长,然后现在来做杀龙港总警长?
这已经不是黑吃黑的事情了吧?
这简直就是乌漆嘛黑啊!
039 忠义分家
道上大哥当警长,这怎么听怎么不靠谱的事情,经过第二天的求证,王角算是彻底懵圈了。
“牛逼了啊,这社团老大过来做总警长?!”
简直魔幻。
不是,这就是魔幻啊!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王角决定再研究研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才让刘亿,也就是耶律阿保机这个社团老大,能够摇身一变,成为杀龙港总警长,而且是高配呢?
原本他打算直接问蓝彩仕的,想了想,还是找刘亿的半个“老乡”,第三工业部的正牌电机工程师,混迹黑水实验电站多年的另外一个老刘家熟人——刘澈。
“刘哥!”
“来啦老弟,整两盅。”
“……”
大清早的,刘澈正端着酒杯漱口,用一串炭烤鸡杂刷牙。
“不是……刘哥,这么早就喝?”
“嗨,这不是放假么,今天我休息,那不喝两杯……咋整?”
“……”
王角寻思着,你这不是天天放假么?
自从你来了之后,油印室附近的学生,都和气了不少。
毕竟谁都怕一个就算砍死了人,本地警察局还不能管的家伙。
“有啥事儿就说呗?哥只要能帮上忙的,那嘎嘎上心。”
“是这样的刘哥,我听蓝秘书说,新来的杀龙港总警长,他原先还是忠字头社团的社长?”
“咋?这有什么问题吗?”
刘澈一脸奇怪,“这不挺好吗?”
“……”
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王角想了想,小声询问:“刘哥,你想啊,那些混字头的,不都是一些……那啥四六不靠的人吗?这朝廷,就敢用这种人的老大,当官?”
“兄弟,我没整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混社团的人,居然能当警察?警察不是抓他们的吗?”
“警察主要抓义字头的,忠字头的,不抓。”
“……”
刘澈见王角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顿时反应过来:“噢……我懂了兄弟,你年纪小,又从小在天涯海角长大,不知道这中央的传统啊。”
“传统?”
“这只要是出名的社团,那就分两拨,这一拨呢……喝一杯?”
话没说完,刘澈又扬了扬手中的酒杯,询问王角。
“不了不了,刘哥,咱们继续说。”
“那接着说。”
嘬了一口小酒,刘澈大马金刀坐在竹凳上,一口炭烤鸡杂一口酒,一边吃一边说,“这一拨呢,都是名头里面带个‘忠’字,你看啊,这金菊书屋的黄大老板,他就是‘精忠社’出来的。再有这苍龙道比较出名的‘全忠社’,就是朱大老板的根脚。还有像‘武忠社’的杨大老板……”
“武忠社?杨大老板?”
“杨行密啊,我在黑水那会儿,可没少跟他这些倒卖木材的打交道,可费劲了……”
有些鄙夷地摇摇头,刘澈又啃了一口鸡杂,三下两下嚼了下肚,又咂摸了一口小酒,然后继续说道,“你发现没,这些个名头里面带个‘忠’字的,那都是做大买卖的,对不对?”
“对。”
“知道为什么能做大买卖吗?”
“为什么?”
“因为上贡啊,不然怎么叫‘忠’?”
“蛤?”
“你别蛤啊,你就算蟆也没用,这带‘忠’字的能做大,就是靠这个。以前呢,是给皇帝老子上贡,后来呢,是给养皇帝的上贡,再后来呢,这就成传统了。”
刘澈手指点了点,“反正啊,这‘忠’字头的,往上数,一百二百年的,就一句话:奉旨抢劫,皇权特许。”
“……”
太年轻,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啊。
这尼玛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出啊,本地的图书馆里,也没有这样的知识啊。
淦!
嘿嘿一笑,刘澈抿了一小口,摇头晃脑接着说道:“这名头里面带‘义’字呢,就不一样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个……”
比划了一根小手指,刘澈一脸的不屑。
“为什么啊刘哥,为什么带‘义’字的,就不行?”
“在南海可能还行,说不定,还能跟‘忠’字头的争一争,不过也闹不大,最多就是江湖规矩江湖了,然后就完事儿了,没了。”
双手一摊,刘澈笑着道,“可在中央,你去河南看看,你去关中瞅瞅,谁鸟你啊。也就是贩夫走卒结个社、凑个帮,免得受青皮流氓的欺负。随便来个警探,让你滚蛋就滚蛋,你就是个屁!”
“……”
“多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也懒得打听,反正我读书那会儿,就是听有个博士说起过,说是起先有个‘忠义社’,后来分裂了。咋分裂的,也不关咱的事儿,咱也犯不上那个心思不是?嗝!”
打了个酒嗝,刘澈又撸起了鸡杂,见王角还是犯迷糊,于是抄着鸡杂点了点,“反正一句话,‘忠’字头的,那是一两百年前,就有了官方身份的。你听说过‘党项义从’没?除了‘党项义从’,那乱七八糟的‘义从’多了去了。什么契丹、象雄、高达、波斯、可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么多?”
“我就那么一说,兄弟你还当真了捏?真有能耐的没几个,哪个不是有权贵撑腰啊。就你说的这个‘世忠社’,知道这个‘世忠’的意思吗?”
王角摇摇头,他要是知道,还过来问?
“这‘世忠’二字,是取自世代忠良之意。别人我不知道,黄大老板那个‘精忠’,我是不知道怎么来的,但‘世忠’这个,我还真知道,以前我在黑水上班嘛。”
大概是酒杯喝得不过瘾,刘澈索性抄起酒壶,吨吨吨来了几大口,然后“哈”的一声,“过瘾!得儿劲!”
“刘哥……”
“噢对,接着说。这‘世忠’的来头,是因为祖上跟凌烟阁的一个国公有关系,忘了干啥了,反正是干了啥,然后那个国公,就说你们要世代忠良,为朝廷效力。然后……”
啪!
刘澈双手一拍,“这不就‘世忠’了嘛。”
“……”
听到这里,王角也揣摩出了个大概,可能曾经有个大型组织叫“忠义社”,但后来分裂了,其中一部分选择了效忠皇权,所以就是忠字头。
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选择了“义”,流散到了民间,这就是义字头。
难怪刘澈并不奇怪“世忠社”的社长,摇身一变,变成总警长。
“可是刘哥,说到底也还是社团的社长当警长啊,万一他黑吃黑呢?”
“什么叫万一啊。”
刘澈白了王角一眼,然后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肚腩,DuangDuang发颤,“那是一定黑吃黑。”
“……”
040 不能飘,要稳健
草率了,草率了啊。
王角本以为混字头的都不是好鸟,可万万没想到啊,这群不是好鸟的,还分奉旨不好和自发不好的?
幸亏自己行事稳健,否则,这不是踩坑了么。
“飘了啊,飘了。”
双手拍了拍脸颊,王角寻思着自己当年给房产公司当保安的时候,也早就认清了啥叫白手套,啥叫黑手套啊。
怎么这一穿越,自己就有点飘了呢。
“稳住,稳住!”
王角揉了揉自己被拍打过的脸,心想自己穿越算个啥?这是早有缺德穿越者前辈捣腾过的皇唐天朝啊。
贞观三百年,马上贞观三百零一年了,要认清现实!
回到宿舍,除了提前练字之外,还要给新一期的《花季雨季》做连载,排版是有老师傅来忙的,原本想做个三日刊,但老师傅毕竟退休了,加班给钱那也不能往死里折腾不是?
所以《花季雨季》就是个旬报,不过即便是旬报,这小圈子里火起来的速度,还真是不赖。
而且已经有几个本地的报纸、杂志,直接开始转载,要是《花季雨季》没靠山,转载就转载了。
可一看到《花季雨季》前两旬的挂名,斗大的“第三工业部”,着实把人给吓了一跳,这一旬,就有转载的媒体编辑部,把转载的转载费送了过来。
还顺便签了个合同,双方合作很是愉快。
这笔额外的转载费是根据笔者实力来衡量的,“南海角先生”因为挂名在金菊书屋下面出书,出品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但后头是谁,杀龙港的媒体圈,多多少少都打听清楚了。
甫里先生的私人助理,这来头可不小。
于是乎,江湖谣传,“南海角先生”的稿费,可能是千字八块。
整个杀龙港,能够拿到这个价格,且是长期码字为生的读书人,不会超过二十个。
没办法,甫里先生的威慑力实在是够大,再加上蓝彩仕长期住在沙县大酒店,这是谁都没有瞒着的事情。
把“南海角先生”往顶配去琢磨,小心无大错。
照着千字八块,本地行规是转载给百分之二十五,这并没有法律规定,纯粹是南海地区各大城市的媒体行规。
然后转载《花季雨季》连载文章的三家报刊、杂志,合计起来,就给了《花季雨季》千字两块的转载费。
只不过三家转载的东西各有不同,其中一家最中意的,并非是《少年阿才》,而是成人童话故事之《白雪姑娘和七个精壮小矮人》。
这年头,短篇主要靠猎奇、新奇、神奇取胜。
销量当期不爆下期爆,两万字左右的猎奇向小说连载,拆成几期,运作得好,能捞一期广告钱。
当然这是实力一般的,实力强横的,自然跟蓝彩仕一样,掏钱直接买断,这就是良心发现。
至于实力弱的,转载费是掏不出的,编辑、排版、印刷、派发……全家老小一起上,就是个家庭式作坊单位。
所以对很多慢慢做起来的小报来说,有一个实力强横才华横溢的主笔,那当真是当祖宗供着。
类似“南海角先生”这样的异类,十几二十年都未必能冒出来一个。
更厉害的是,这位“南海角先生”,还挺高产。
几乎在金菊书屋开始推《门房秦大郎》的时候,杀龙港这里只要是靠文字吃饭的,都知道又出了一个爆款,只是和爆款的风格,没办法上台面罢了。
但谁管那么多?报社老板恨不得“南海角先生”就是他们家的,到时候别说是报社老板,爆射老板都行啊。
很多人都想知道“南海角先生”是谁,可调查来调查去,都是查不到一个究竟,只知道此人应该来头不小,否则不会挂着“第三工业部”的名头招摇过市。
再者,黑水来的那个死胖子,不也没反驳吗?
将新一期的《白雪姑娘和七个精壮小矮人》送去岛北,刚到呢,就见小肥肥嘿嘿一笑,上前道:“王哥,这一旬的转载费已经送过来了。一共八十块。”
“入账了没有?”
“入账了。”
赖坚毅点点头,然后小声问道,“王哥,要不要请个大学生过来挂名?”
“为什么?请大学生不要钱的吗?”
“不是啊王哥,减税啊。八十块要出去二十四块,请个大学生……你也知道的嘛王哥,杀龙港为了招人才,大学学历的减免税。青龙乡那里做客舍旅馆的老板,在西港的店铺,稍微像样一点的,都请了大学生过来挂名啊。”
“我叼……”
我知道?我知道个屁啊知道!
我特么之前在杀鱼啊,搜集本位面的历史消息全靠图书馆啊,周围不是文盲就是半文盲,这种高学历知识分子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心中疯狂吐槽,但王角也不得不承认,这杀龙港虽然被中央政府摁着不让搞义务教育,但正所谓办法总比困难多。
自己不能稳定产出高端人才,那就落实人才落户政策喽。
正所谓种下梧桐木,还怕不来金凤凰?
不过毫无疑问,这穿越后的皇唐天朝位面,钻政策漏洞的狗子们,鼻子比谁都灵。
“不是我不想请,是蓝秘书不让。”
王角当然不能说自己没门路招大学生喽,眼皮子一耷拉,计上心来,对赖坚毅道,“阿坚啊,你要知道现在是蓝秘书的重要时刻,他必须钱来得干净,同时还要亮明态度,坚决支持沙专员的政策……”
套话张口就来,直接把赖坚毅给唬住了。
小肥肥一脸懵逼,心想这其中必有深意,他本是个十六岁少年,可心思活泛,又受家庭熏陶,当即想道:莫非蓝秘书也要做官?!
又听王角接着道:“既然是支持政策,那怎么可以钻政策空子?虽说这铺面明面上不知道是谁的,但究竟是谁的,你还不知道吗?骗天骗地就是不能骗上官啊。”
“上官?”
赖坚毅双目圆瞪,一张肥肥的圆脸陡然紧绷,勇敢的少年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多谢王哥指点。”
“都是兄弟,我不能蒙你的嘛……”
041 那位戴眼镜的老伯
“嗯,不错。”
挑拣了几张说好不好说差不差的字帖,王角满意地点了点头,留有余地,这样有需求的时候,还能“进步”。
找副校长钱镖的由头现在就有了,自己进入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之后,就苦练书法,硬笔、毛笔和铅笔,能练的都练了。
勤勉,好学,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知识的机会。
这样的“十七岁”青葱少年,怎么地也当得起一个“力求上进”吧。
小小少年志气高,这要是放三百年前,那不得是乡野神童,祥瑞之兆?
可惜了,穿越时间线不对。
手指弹了弹自己练的字,用文件袋收好,便拎着两桶酒去找王百万。
一桶自然还是王百万的,另外一桶,则是让王百万带着,去见副校长钱镖。
“角仔,我提醒你啊,别看钱先生斯斯文文……”
王百万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他年轻时候在‘狮驼岭’收税,一杆大铳、一柄横刀、一匹马,在三百多号庄丁的武装庄园杀了七进七出。钱先生不简单的。”
“……”
蛤?!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他娘的拿了老子两桶酒了,居然现在才说?!
老子最怕的就是这种石家庄赵子龙好吗?甭管年少还是年老,就一个字——横!
“阿叔,要不算了吧。”
“嗳,我只是先提醒你,你不要害怕嘛。说到底,钱先生之前也算是落难,他还是想要翻身的。”
说着,王百万压低了声音,“钱先生来当这个副校长,其实已经夹着尾巴做人啦。放心,只要不是做他死对头,他还能偷偷给你放铳?”
“……”
其实王角已经打了退堂鼓,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他实在是慌啊。
谁知道那个糟老头儿会不会突然发飙,然后找人发火的时候,抄起家伙就是一枪?
这一枪打别人身上肯定没事儿,万一是自己中招呢?
那多冤枉!
可惜,没来得及打退堂鼓呢,就见行政楼的二楼上,有个戴眼镜的老头儿正在阳台上抽烟。
看到底下正在跟王角说话的王百万,他竟是招手喊了一声:“老王!”
“哎呀,钱校长,出来抽烟呐。要不要槟榔?”
王百万从兜里摸出来两枚槟榔,一边笑一边大声道:“槟榔加烟,法力无边啊钱校长!”
“那东西我不吃。”钱镖笑呵呵地摇着头,看上去斯斯文文,他穿着打扮像个邮递员,衬衫口袋别着两支钢笔,衣领上别着一枚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校徽。
老学究最为喜欢的玳瑁眼镜擦得锃亮,看着就是极为亲切和善。
要不是王角刚从王百万那里听说了这货杀气腾腾的过去,乍一看,还真是觉得这位当初面试自己的老头儿,是个非常不错的老伯呐。
淦!
现在王角是真的无法直视这个老头儿了,原本过来,是要装出一个忐忑小心的形象,现在……
他是真的忐忑!
他是真的小心!
淦!
“老王,过来做什么啊?”
大概闲着也是闲着,隔着楼层,钱镖随口这么一问。
“钱校长,今天就是特意过来找钱校长的啊。”
“噢?”
钱镖一愣,看了看王百万,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王角,见王角手中拎着一桶酒,顿时笑道,“那就赶紧上来吧,正好我要问一下小王,那个浙江周先生的润笔费,大概要多少。”
“好啊,这就上来。”
听到钱镖这么说,王百万忙不迭拉着王角往楼上走,走的时候,王百万好奇地问王角,“角仔,什么浙江周先生?”
“面试的时候,那个作文啊。阿叔难道忘了?我就是背了一段浙江周先生的作文,所以通过了面试。”
“噢,对对对。”
王百万顿时想了起来,然后笑道,“当时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后生仔,将来一定有出息。哈哈哈哈……”
颇为自得的王百万,竟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还是要多谢阿叔啊。”
“嗳,我喝你两桶酒,什么都好说啊。哈哈哈哈……”
“放心吧阿叔,以后肯定酒管够啊。”
“我就中意这样的话啊,靓仔!”
两人有说有笑,上了楼之后,都是不约而同地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到了副校长办公室门口。
“进来坐。”
钱镖在阳台边上把烟头一丢,吐了一口烟,转身邀着两人进办公室。
一前一后,王百万在前,王角在后,看到过道上还燃着的烟头,王角职业习惯附体,上去就是一脚踩灭,然后将烟头捡起来,扔到了过道上的垃圾桶中。
“快点啊角仔。”
“来了。”
进去之后,王角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钱校长好。”
“嗯。”
钱镖点了点头,然后问两人,“什么事啊?”
王百万堆着笑,略微点头哈腰:“是这样的钱校长,听说杀龙港要推行义务教育,到时候会有学历考试。角仔呢,虽然在一工学堂做门卫,可是这个后生仔有上进心的嘛,就也想参加考试。最近在练字,可练不下去了,没有好的字帖……”
“嘿嘿。”
憨笑了一声,王百万略微佝偻了一下身子,上前一步,伸着手道,“我跟角仔讲,整个一工学堂,谁不知道钱校长的字最好?这次过来呢,就是想问问钱校长,能不能赏一副墨宝,也好让角仔回去之后,照着临摹。”
“噢?!”
听王百万这么一描述,钱镖整个人都来了兴致,原本他就想着问一下王角,那个浙江周先生到底住哪儿。
现在谁管什么浙江周先生?
他钱镖是文化人!
和和气气地面带微笑,宛若邻家老大爷的钱镖看着两人:“老王啊,我的字,也不是随便就能给的啊。小王的字也要有点水平,才能跟着练嘛。后生仔不可好高骛远啊。”
“说的是,钱校长说的是啊!所以这次过来,角仔平时练的字,都带了过来,是吧角仔?!”
王百万扭头冲王角挑了挑眉毛。
“啊,哦,嗯!”
“拿出来,快点拿出来,给钱校长过目。”
“哦好!”
将装着字帖的袋子拿了出来,王百万双手呈上,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钱镖的办公桌上,然后后退两步,伸手示意:“钱校长过目。”
钱镖不以为意,王角的字,在面试的时候,他是见过的,也就一般,短短时间,能练出什么来?
只是打开一看,钱镖整个人都愣住了!
042 钢铁之心
“小王啊,你这字……”
先入为主的缘故,钱镖本来想着,王角就算苦练,几个月能练个什么出来?可是陡然低头一看,这硬笔书法竟然点划硬挺、笔力雄壮,看着就很有大唐气象。
“校长……”
王角一副乖巧的模样,让钱镖更是有一种错乱感,这后生瞧着就很老实,不是很嚣张的样子啊。
“你是临摹谁的字啊?”
将王角的字帖放在了办公桌上,钱镖双手交叠,有点好奇。
“交通牌、校训、皇唐京畿中小学日常行为规范……”
老老实实的王角,就掰扯着手指头,跟钱镖数着,仿佛他真是从这些地方学来的字一样。
听着王角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说着,钱镖有点震惊,同时有点感动。
多好的少年郎啊,虽然出身平凡,可很有志气,更有骨气。
他是知道的,王角的登记住址,是“宝珠椰子饭”。
因为他原先就是个杀鱼为生的少年,平日里便认真做事,码头上繁忙而又枯燥的工作、生活,竟然没有击倒眼前这个少年,反而在宛若泥潭的环境中,蓬勃向上、刻苦勤学。
这是何等卓越的精神……
“难怪,难怪你的字,便仿佛钦定正楷一般,有着劲挺雄壮之风。好!好!好啊!”
钱镖很是感慨,他来北苍这么多年,见过的少年何止万千,但像王角这样不甘于平凡,又没有阿谀媚上的,真是少之又少。
便是那些“富户”之家的子弟,大部分时候,为了振作家族,更多的选择,要么就是投献权贵,要么,就是进一步压榨底层,然后扩充家族实力,以期入权贵法眼。
像王角这样的,少之又少……不,是一个都没有!
脑海中闪过很多个念头,但都强压了下来,钱镖语气也越发和善起来:“钦定正楷,便是欧体,开元通宝四个字,便是如此。你很好,很有大唐少年的气象!”
一旁王百万眨了眨眼,他识字,但字写的不好,更不要说官方指定标准书法,可现在他咂摸过味儿来了,王角写的字,应该就是政府公文用的标准书法,而且还写得不错?
哈!
王百万心中大喜,他顿时了然,钱副校长应该是非常高兴了!
要知道,这些年在一工学堂,钱副校长的心路历程,简直是跌宕起伏。
刚来的时候,王百万可是见过这位暴躁老汉发飙的模样,一工学堂的风气是被刹住过的。
结果有个屁用,一工学堂这些渣滓学生,在校还行,回家一趟就原形毕露,返校变本加厉放浪形骸……
如是反复两三届,暴躁老汉都懵圈了好吗?
最终钱副校长放弃治疗,转而主抓人事,平日里也就是发发福利招招工什么的。
暴躁老汉从心态炸裂到心态崩了,再到心态平稳……大概也是明白,比起收税,教好一群渣滓显然更难。
收税只需要带刀骑马去抢就是了,可教好一群渣滓,那是自己被收税。
智商税。
“谢谢校长夸奖,我就是随便照着练……”
挠挠头,王角又笑得跟个铁憨憨一样。
钱镖哈哈一笑:“好,好啊,你现在的硬笔书法,就能到这种水平,再打磨几年,肯定能写得更好。以前我在税务局的时候,很多办公室秘书的字,都没有你好。一个个不是圆润就是秀气,就他……咳嗯,就很不好。”
“……”
眨了眨眼,王角寻思着,你这老头儿刚才是想骂脏话来着?
“嗯……不错。”
又重新拿起一页字帖看,钱镖接着点头,“很好,好啊,嗯……嗯?!”
猛地一怔,钱镖忽然奇道:“小王,你这个《明日歌》,是从哪里看来的?”
“不是看来的,是我小时候母亲念给我听的,说是一个叫钱福的私塾先生,给学生们劝学用的。”
“噢!我记得你说起过,还有个周先生,写了那句‘不必说碧绿的菜畦”。是啊,是浙江人,‘叫天子’便是云雀的别称。没想到,家乡竟是有这样的人物,我久不归乡,却是无知了啊。”
一脸感慨的钱镖接着道,“那个周先生和钱先生,还在浙江吗?”
“这我不知道啊校长,我来南海的时候,还很小……”
“噢……”
微微点头,钱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根据备案,王角来杀龙港是坐的客船。登记的时候,“宝珠椰子饭”的老板王宝珠,言之凿凿客船沉了,哪个航班不管,反正是沉了。
南海上的沉船很多,这二十年中,也时有海难发生,尽管生还率已经很高了,但还是死了很多人。
毫无疑问,王角是个可怜的孤儿。
钱镖暗自赞叹一声:“这样吧,我做主,就把这首《明日歌》,当作我们一工学堂的劝学诗吧。润笔费,等以后回了浙江,我再去找找看。既然姓钱,应该是我本家。”
忽地,王角想起来,这《明日歌》的作者,似乎是钱王之后?
唔……
王角眼睛眨了眨,钱王,好像是叫钱镠。
钱镠,好像跟朱温是同一个时代的?
钱镠,钱镖,名字里面都是带着个金字旁……
淦!
王角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跑来做副校长的钱老头,就算不是钱镠的亲兄弟,起码也是一个辈分的同宗。
幸亏这是个不算失误的失误,他本以为,那位狗到不行的穿越者前辈,应该早早地把《明日歌》普及了,现在看来,就算把这首劝学诗弄了出来,应该也是没有大范围传播。
照理说不应该啊……
不过王角也是无所谓,反正甩锅给压根不存在的钱福先生就是了。
找去吧老头儿!
“以后练完字……就当是作业吧,然后把练完的字,拿过来给我过目。”
说完,钱镖从上衣口袋中抽了一支钢笔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王角:“这是我在梁丰中学念书时候,剑术课老师何先生送我的。当年,我比你现在,还要小上两岁。何先生赠我‘丈夫体魄,当如钢铁’,今日,老夫也算是转赠吧。”
“蛤?!”
猛地身躯一震,王角是真的被吓到了,双目圆睁一脸懵逼:卧槽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借点虎威啊,结果你个糟老头子居然把虎皮套我身上?!
043 很有精神!
王角真的很想吐槽。
因为现在的场面,总觉得钱镖即将要说的话,大概是:这顶帽子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把它交给你,将来你一定要还给我……
强烈的既视感让王角简直无语。
寻思着自己就是个倒霉穿二代,既没有闹革命的老爹,也没有当海军英雄的爷爷,这尼玛有点承受不起啊。
“钱先生给你笔,你赶紧装起来啊!”
一旁王百万急了,差点就要动手抽王角一巴掌,这个本家后生仔,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老实,不愿意占人便宜。
如此良好的品德,也得看时候啊!
现在有金大腿给你抱,你却不抱,这不是胡闹么?
“啊?噢!”
王角一副讷讷的忐忑模样,看的王百万气不打一出来,“哑巴了吗?不知道感谢的吗?”
“多、多谢校长……”
“你个衰仔!喊校长?”
“啊?!”
一脸懵逼的王角,看了看王百万,又看了看笑得和气的钱镖,仿佛还是没听懂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老王,他在码头吃椰子饭长大的,哪里懂那么多规矩。”
摆摆手,钱镖不让王百万继续冲王角呲牙咧嘴。
“钱先生真是好说话啊。”
王百万堆着笑,点头哈腰应了一声,然后扭头冲王角瞪了一眼,“喊先生啊!”
“啊?”
见王角又是一声“啊”,王百万差点“扑你阿母”骂出口,啊什么啊?这时候啊什么啊?啊尼玛个头啊!
这么好的机会,要不是自家晚辈都是废柴,他根本不用这么激动。
别人都以为钱镖这个副校长,就是个倒霉税务局暴躁老汉,可哪里知道,钱镖的这个钱,那是一般的钱吗?
那是会稽钱氏,几百年前贞观大帝驾前最恶最凶的狗,就是会稽钱氏的掌舵人!
现在税务总局是一脚踢开了皇族不假,可钱家照样是税务系统中的恶霸,没办法,几百年攒下来的人脉、渠道、情报网,就是这么豪横。
现在税务总局所属的东海征税船团最高长官,就是钱镖的嫡亲大哥,会稽钱氏的当代一族之长钱镠。
这个消息,王百万口风严的很,没有透露给王角。
不过现在情况就是不一样了,王角给钱镖做学生、弟子、门徒,那不就是跟钱镠搭上了关系?
这尼玛一步登天都没有这么拽!
王百万那是真的着急,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放过,将来再有这样的机会,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王角对他又不错,大家还算是本家,王角的成功,对他王百万而言,也是一种隐形福利啊。
他怎能不急?!
他必须急!
这时候把名分关系定下来,将来王角不管是读书还是如何,那都是轻轻松松。
虽说王百万也清楚,东海征税船团最高长官钱镠,跟他的三弟钱镖,关系并不好,甚至还因为北苍省的大案反目成仇。
可毕竟是亲兄弟嘛,王百万寻思着,早晚还得和解不是?
都是几十岁的老汉了,没几年就要伺候贞观大帝,临死之前哪有什么放不下的?
而钱镖有几个弟子?几个门人?
王百万反正是没听说过,就钱镖的过往,他要么是在“狮驼岭”七进七出,要么是在“苍龙道”四处追杀。
总之,这种过往,就算是收一个两个弟子、门人,那也只可能是江湖豪强、朝堂英雄,不存在是斯文人的。
王百万虽然只是个保安队长,但他不是没脑子没见识,这年头,杀龙港别说马上就要推行义务教育,就算没有义务教育,学堂、私塾也是林立。
他不懂什么叫做“文官政治”,但是却明白的很,打打杀杀的那群废物,早晚被耍笔杆子的捅成马蜂窝。
要不然,之前那些个字头大哥,跑什么跑?
继续豪横不拽吗?
所以,王百万觉得,钱镖这个暴躁老汉收的第一个斯文弟子,毕竟会有大用处。
现在还不知道王角能做什么,但关系放在那里,以后有了缺位,一个个试过去,不就知道了?
“先、先生?”
“你跟我练字,喊一声先生,倒也没有喊错。”
钱镖一脸欣喜,来了杀龙港这么多年,一工学堂里面都是人形垃圾。
像王角这样的“异类”,堪称是屎里淘金,让人喜不自禁、喜出望外啊。
这是一个惊喜!
心情绝佳的钱镖,抬了抬手:“钢笔收好,希望以后你事业有成的时候,还在用这支笔。”
“装好啊。”
王百万的话,简直就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他真是害怕,王角这种呆呆傻傻的模样,会不会惹恼了钱镖。
“噢!多、多谢先、先生!”
忙不迭地将钢笔揣到兜里,王角双手紧贴身体两侧,然后给钱镖鞠了个躬,“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字!”
声音陡然洪亮,把王百万吓了一跳,差点老腰就闪断。
钱镖哈哈大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很好!很有精神!”
“谢先生夸奖!”
王角的声音更大了,仿佛是要吼出来的一般。
“好!很好!”
原本还慈眉善目的钱镖,吼出来的声音,比王角还要大得多,“出来混!气势一定要足!”
“是!”
王角顺势就摆出了一副受训的模样,更是让钱镖满意无比。
在他看来,字写得好这是好事;勤奋好学,这更是好事;再加上一点点胆气、勇气,那更是好上加好,好的不能再好!
放两百年前,这叫允文允武,这叫能文能武,这叫文武双全!
“阿角,下个月就要义务教育入学学力测试,你准备准备,我去一趟行署,晚上的时候,让人把考纲给你送过去。抓紧时间,能突击学一点是一点!”
“是!多谢先生!我一定好好考!”
“只要有八年级、九年级水平就行,到时候,说不定不用我来多说,行署都会专门过来采访你,你很不容易,行署需要榜样,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
“是!”
听到钱镖的话,王角顿时心中凛然,自己的打算,本来就是如此,可没想到,钱镖这样的大佬,也早就有了准备。
钱镖如此想,整个杀龙港只会更多。
幸亏自己没有贸贸然就只抱蓝彩仕一条腿,还跟汤云飞牵扯上了,现在又成了一工学堂副校长钱镖的学生,那原本的搏一把,现在就是十拿九稳啊!
044 无知是福
看到《杀龙港义务教育暂行学力测试大纲》之后,王角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就这?
也不是说瞧不起,实在是这水平真就一般,九年级都没有上导数、偏导数的概念,甚至解析几何也只是最入门的几个。
比较“复杂”的,也只是多元方程组,杀龙港九年级的数学难度,天花板也就是到此为止。
王角寻思着,这水平,跟他穿越前的初中,也就差不多,而且还是初一以上,初二未满。
而根据蓝彩仕、汤云飞甚至包括钱镖的知识水平,王角可以确定,他们的数学都不差,微积分、线性代数都会。
甚至汤云飞这个画人体的,还会假设标定物是刚体,然后计算角动量……
“我去……这穿越者前辈到底是什么神仙?到底怎么魔改,才能把不同地区的教育水平,差距拉到这种程度?”
同样是九年级,同样是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杀龙港的少年去了皇唐天朝的京畿,那根本就是个文盲,想要找工作,唯一的依仗,可能就是自己识字。
淦!
太魔幻了。
王角越想越觉得恐怖,整个唐朝的中央,就是个高端人才黑洞,可以想象整个帝国的统治范围……甚至是影响范围内,所有的高端人才,只要是学有所成的,都会前往中央一展拳脚。
因为在边疆区或者说制度混乱地区,他们掌握的先进知识,根本就是垃圾!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天天在油印室门房喝酒的刘澈。
第三工业部的正牌电机工程师又如何?
整个杀龙港,不,整个南海,又有几个地方用电?
而根据刘澈、蓝彩仕、汤云飞的描述,在帝国的核心统治区,有的地方已经用上了电。
但是在杀龙港,最接近“现代化”的东西,应该就是蒸汽机。
各种各样的蒸汽机,但蒸汽机的个头儿,都出奇的大,只有少部分单位,才会用一些稍微小一点的蒸汽机。
甚至使用频率最高的蒸汽机,还都是火车和轮船,工厂商用的蒸汽机数量,占比非常可怜,基本都集中在林区、矿区、港区。
整个大唐帝国对治统的耐心,让王角细想之后,顿时觉得不寒而慄。
“这位缺德老前辈,仔细想想,也真是够胆色,不容易啊……”
换位思考,王角心想自己要是面对贞观大帝李世民,估摸着还真没啥想法,舔就完事儿了。
反正他就是一个小保安。
十天后,十二月的上旬旬休日,就是杀龙港义务教育推行办法的第一场学力测试,根据考试成绩,会将参加学力测试的人按照一到九年级来办理就学资格。
根据暂行规定,杀龙港行署参照帝国在贞观四十九年,于长安京畿地区推行的《汉皇曲江文会诏》,将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敲定在了十六岁以下。
《汉皇曲江文会诏》并非是正式通行的法律,只是皇帝吃饱了撑的,说是只要十六岁以下的青少年,不管是不是贵族,都可以在曲江文会上唱诗。
于是贞观四十九年的曲江文会结束之后,人们都说,这是皇帝老子要让百姓都有书读,不然怎么会搞这样一个噱头?
之后帝国的重要城市,都是参照《汉皇曲江文会诏》来推行义务教育的年龄限制,至于义务教育普及办法,则是参照了“地上魔都”武汉。
现成之法,拿来用用又何妨。
王角掐指一算,这贞观四十九年跟贞观三百年,差了二百五十年还有富余,然后两百多年后的杀龙港乃至整个北苍省,才堪堪在制度上追上两百年前的长安?
“这尼玛就算给南海地区一个全国统考的资格,那也是被吊起来的结果啊。”
深入地想一想,王角就觉得新来的沙专员,那是真牛逼,也真有种。
这位大佬打破的,可是两百年多的格局,搞不好还是默许的一种格局。
反正换成王角自己,他觉得自己要是处在这个位置上,搞不好今天说要推行,明天就死在了街头。
“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够猛!
不愧是祖上攻破大马士革的!
“我还是老老实实先考试吧,别想有的没的。”
参加学力测试,一路过关斩将,先整个九年级满分水平,然后明年就能参加统考,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拿到大学入学推荐信。
特殊地区的优秀人才,想要进一步接受教育,获得更多的知识,就只能如此。
和中央核心区不同,边疆区、制度混合区,都是这样的办法,几乎就是锁死了底层在受教育层面翻身的可能性。
边疆区的底层,最有可能翻身的方法,不是刀口舔血,就是枪口跳舞。
而他们翻身之后的每一个银元,最终又都会换成中央核心区的一张张纸钞。
没办法,他们一旦成家立业,都想把孩子送回社会教育更发达、环境治安更安全的中央地区。
在外指望靠暴力扬名立万,贞观三百年以来,一个成功案例都没有。
最牛逼的,也不过是跑到国外番邦做土王,然后儿子辈又开始舔大唐帝国……
中央核心区随便哪一所大学毕业的学生,扔到边疆区,都是人才,绝非是眼高手低的废柴,而是真人才。
唯有再进一步跃迁,超过大学求学那些年的知识范围之后,这些人在边疆区,才会又变成一只只肥肥胖胖的高端米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顶尖人才想要有所成就,除了回归中央,别无他法。
想要在外一手搭建全套的科研环境,王角真心觉得还不如抹脖子赌一把投个好胎,或者穿越个家里有矿的……
原本因为处于杀龙港的最底部阶层,王角对帝国上层的结构,那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很多部门怎么来的,有什么功能职能,他都是一无所知。
然而当通过杀龙港的各路猛龙,对帝国上层建筑重新了解之后,他觉得这他娘的还不如一无所知呢。
两眼一抹黑……其实也挺幸福的。
“唉……”
拿起铅笔,在白纸上开始写第二十八篇作文的王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045 冬天到了
“哇,角仔,这么多面粉?很不好买的呀!”
忙完一个中午的王宝珠,此时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然而看到李富贵蹬着三轮车,就把十几袋面粉拉过来,王宝珠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你好命啊宝珠姐,我先生说你的椰子饭实在是好吃,所以为了表示感谢,特地弄了十八袋河北面粉给你啊。一八,要发,以后我带人过来吃饭,少收点啦。”
“感谢?喂,角仔,听你话的意思……不要钱的啊。”
“你要是一心想要给,我也就勉为其难收一下。”
“噫!给?给你个头啊。哇,你知不知道杀龙港这里面粉多贵啊,想要炸个鱼丸,也只能勾一点木薯粉,不知多难吃。”
王宝珠连连撇嘴,忽地眼珠子一转,喜上眉梢,“嗳,角仔,你家先生,今年多大?”
“……”
“看我干什么?看我我也想试试啊。别看你宝珠姐现在……是,是有一点点胖,但也就一点点嘛。年轻的时候,我除了能干,其实长得也还不错啊。码头上谁不知道王家一枝花……”
“宝珠姐。”
“怎么?”
“看到那个泔脚桶了吗?”
王角指了指不远处的潲水桶,几只野猫“喵”了一声,却也是不怕人,依旧围绕着潲水桶在那里寻找着食物。
“看到了啊,泔脚桶怎么了?”
“我觉得这个桶,比你苗条。”
“比我……你个衰仔!!!!!”
抄起手中的抹布,王宝珠朝着王角就砸了过去。
躲开抹布之后,王角嘿嘿一笑:“不要生气嘛宝珠姐,十八袋面粉,够你招揽多少生意?到时候油炸几块大排,做个红烧,要不然兑个酱油水,哇,你知不知道岛北和西港的人多有钱?”
听到钱,王宝珠整个人就精神起来,同样抿嘴一笑:“哎呀角仔,你知道的嘛,我一个女人家,又不认识路,就算想要卖,也没门路啊。再说了,万一有什么字头大哥在那里混,我没拜码头不交数,连人带锅都被砸啊。”
王宝珠并不知道王角的先生其实就是一工学堂的副校长钱镖,只是知道王角现在拜了先生,用上了钢笔,还读书识字要考试,简直牛逼到不行。
在王宝珠看来,自己这辈子最亏的就是做一份椰子饭给一个读书人吃,第二亏的就是生了儿子黑金。
但最赚的,就是收留王角这个……靓仔!
王宝珠都想好了,只要王角考试考得不错,她就直接把“宝珠椰子饭”改名为“状头椰子饭”!
到时候在他门口摆摊,每个月得加钱!
得加钱!
加钱!
“先试着做喽,宝珠姐,反咬一口一口吃的嘛。现在都十二月了,你知道会有什么生意的嘛。”
“什么生意?”
王宝珠一脸懵,“十二月能有什么生意?不都一样?”
“不是吧宝珠姐,你这么多年生意怎么做下来的?”
“怎么做下来的?不就是做喽,还能怎样?”
“所以说要读书的嘛,你难道没发现,最近杀龙港多了很多北方人吗?”
“那又怎样?他们又不吃老娘的椰子饭。”
“……”
“那到底怎样嘛,你个衰仔直接说喽,知道我没读书,还不直接说?所以说读书人就是心眼多,都是黑的……”
“……”
一脸无语的王角于是只好道,“你想想看啊宝珠姐,十二月,冬天啊。杀龙港是没有冬天,可是这时候,扬子江都在下雪啊。有门路的,肯定坐船来南海度假啊。”
“咦?你这么一说……”
“所以说呢,要读书。不然你一辈子没看过雪,怎么知道什么冬天?”
“我怎么不知道冬天?冬天吃饺子嘛,饺子我会做!当年那个扑街跟我说去北海看雪,老娘信他个鬼啊……”
又开启侮辱咒骂模式的王宝珠,让王角不得不好奇,黑金的老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王宝珠这么怨念。
这种怨念,除了不忿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恨意,曾经在某个师范大学当过保安的王角,曾经见过被极品渣男多次甩了的极品女文青,每每跑闺蜜面前哭诉渣男实在是渣,且不得好死,但只要渣男回过头一哄,之前的所有诅咒,都成放屁。
讲白了……放不下。
王角敢这么肯定王宝珠也是这样的,那是因为在“宝珠椰子饭”杀鱼的这段日子里,从他的观察和见闻中判断,王宝珠这么多年,居然就没有再重新找一个。
嘴上倒是口花花的,实际上瞧谁都是渣渣……
黑窝仔的亲爹……挺叼的,各种意义上。
“不要管雪不雪啊宝珠姐,冬天到了,北方有钱人会过来过冬。我听我先生说,武广线现在一票难求,广州现在到处都是人。广交线又是通的,以前每年这时候,都会有交通部的管制通告,肯定都是安排有钱人安心坐车嘛。”
“交州?哇,到了交州,再来杀龙港,也很正常哈。”
王宝珠脑子还挺聪明,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过来。
“对嘛,怎么样宝珠姐,先炸一点大排,做个红烧、酱油水或者直接卤起来,管你河南河北还是江南,总有适合的,对不对?”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角仔我跟你说,以前啊,就是以前,这时候总有腰间挂铳挂刀的读书人,然后说是什么采风啊考察啊旅游啊什么的……”
说到这里,王宝珠竟然眼睛泛着神采,那一脸幸福状的回味模样,看的王角哆嗦了一下。
黑窝仔的老爹……挺叼的,各种意义上!
等把面粉装卸完,王角带着人离开之后,“宝珠椰子饭”顿时如烧开热水,整个沸腾起来。
“哇,你好命啊阿珠,这么多面粉,转手卖就不知几赚钱。”
“我以前就说的嘛,阿珠人靓心善,命中有福!”
“这么多面粉,阿珠用不用得完啊?”
在那里一个劲嚯嚯直笑的王宝珠则是一手掩嘴一手甩着抹布:“哎呀哪有那么好,冬天的嘛,角仔听说我没看过北方的雪,所以弄点北方的面粉来着,哦嚯嚯嚯嚯……”
046 这是什么车?!
“刘哥!”
“嗯嗯嗯嗯嗯……”
油印室门房外,刘澈一手攥着茶缸,茶缸里装着入冬配发的特供黄酒,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里面应该是烫了姜丝。
另外一只手,则是攥着一根刚油炸好的骨肉相连。
腌渍入味不说,还挺新鲜。
杀龙港这里的气候,没冰箱就是作孽,也就是街市上人肠胃坚挺,多猛烈的苍蝇也拉不死他们。
“刘哥,新回了一笔款子,我给你搁桌上。”
“咋又分钱了捏?”
刘澈“呸”的一声,把嘴里的脆骨吐了出来,只听“嗷嗷”两声轻叫,花坛里钻出一只肥胖的细狗,扭着翘臀迈着短腿儿,就到了跟前叼脆骨啃。
“现在《花季雨季》卖得好啊!”
“啥玩意儿就卖得好啊,那《白雪姑娘和七个精壮小矮人》有啥看头?净整些清汤寡水的,看得就不得劲儿。”
有点不舍手中的骨肉相连,犹豫了一下,刘澈还是把肉串往狗子那里一扔,手指上的油渍,往身上背心来回磨蹭了两下,然后进屋一看桌上的钱袋,拎起来掂了掂:“这么多?!”
“卖得好啊刘哥。”
“那不行,兄弟,这不行,我不能占这个便宜。”
“刘哥,我……”
“你喊我一声哥,我高兴归高兴,可兄弟,太多了。老话说得好啊,过犹不及。哥哥我是无所谓,当然也不是说不爱钱哈,但这财帛动人心呐兄弟。可不能对谁都掏心掏肺的,碰上蔫儿坏的王八蛋,有你好受的。”
说罢,刘澈翻箱倒柜折腾了一番。
“刘哥,找啥呢?”
“我印章跑哪儿去了?噢~~忘了忘了。”
说着,刘澈往一堆垃圾里面掏了掏,居然摸出一枚羊脂白玉的印章。
“……”
王角一双眼珠子差点鼓出来,这货居然还有这样的精品白玉?!
不识货的人见了这印章,也都只会说好。
“哥给你整个条子,回头补个申请。”
“蛤?”
“走,去‘顺丰车行’。”
“不是,刘哥,去车行干什么?”
“提车啊。”
“刘哥,我买什么车啊,我住得又不远。”
“可鸡儿拉倒吧,你他娘的还去岛北溜达呢,东港、西港、青龙乡、玄武山……这么大一个地方,你就天天指着外面叫个马车?”
刘澈一脸的不屑,然后鄙夷地说道,“要说这天涯海角就不给力呢,哥哥我在黑水那会儿,照样有轨道交通!”
拽到不行的刘澈说罢,又摸了两个钱袋,然后招呼着王角出门。
王角寻思着自己这档次,现在配个马车,那是不是不太合适?
自己也不敢雇个车夫啊?
顺丰车行值钱的车子,就是马车,一般都是大人物才配,有钱人家为了低调,也多是一切从简。
毕竟富户被杀猪,那也是挑肥的杀不是?
谁都不想把自己打扮成最肥的那只。
顺丰车行离得不远,就在朱雀大街,街口第一家就是。
刘澈到了地头,然后就摸出一张名片,又掏出了印鉴,然后开口道:“双缸二五零型号的还在?”
“呃……在。刘工这是……”
原本王角寻思着,就是买个马车,要不然就是个自行车。
结果一听刘澈的话,王角心说这他娘的不会是蒸汽汽车吧?
虽说他听说是有这么个玩意儿,可这杀龙港,他也没见过实物啊。
难道说今天就要开开眼?
“我他娘的搞科研不得到处跑?调研也是研发的重要组成部分,问什么问?你是不是敌国奸细?想打听我们第三工业部在南海地区的最高机密?”
“……”
“……”
扣大帽子的熟练度让王角叹为观止,顺丰车行内的小哥吓得脸色发白,然后赶紧道:“刘工稍等,我去通知经理。”
“赶紧的,别墨迹!”
“是是是,刘工稍等,稍等。”
小哥一边说话,一边又吩咐着店员赶紧招呼。
几个前台姑娘忙不迭地端茶倒水,沙发的茶几上,更是摆满了时令水果。
刘澈一屁股坐下去之后,随手剥着山竹就嘬,汁水横飞黏了一手,旁边小姑娘赶紧双手奉上擦手纸。
“兄弟站着干啥?坐,坐着等。”
“不是……刘哥,咱们过来是买车的?”
“那可不是咋滴?那车贵,也不单是贵,有钱也不好卖,得像我这样有身份有地位有技术有能力的四有英才,才有资格来买。”
“……”
“哈哈哈哈,说白了就是顶着第三工业部狐假虎威,反正老子他娘的来天涯海角还算完球了。妈了个巴子的,早知道在黑水就炸死那群王八蛋,一了百了才痛快。”
“刘哥,多的咱也不问,可老话说的好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这话在理!”
刘澈说罢,又道,“回头你赶紧考试,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我跟你说,我在石城钢铁厂附属中学读书那会儿,哪个学期都是年纪前十。我数学贼好,你有不懂的,只管问,包教包会。”
“那成,谢刘哥。”
“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回头发财了,弄点好酒过来就成。”
“那必须的!”
“哈哈哈哈……”
刘澈听了大笑,然后道,“正好你明天考试,这车呢,先定下来,办好牌照,考完了再过来提车。”
“不是,刘哥,啥车啊,这么麻烦?”
“你等着瞧吧!”
稍稍地卖了个关子,王角寻思着,这四个轮子的车子,他倒也是会开,可没开过蒸汽机为动力的啊。
只一会儿,就见那边有人忙活着什么,不多时,有个头戴撲头,腰间挂着玉佩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拱手笑道:“稀客、稀客,刘工,车已经弄好了,都是全新的,油水入港之后就换过,刘工要不要查验一下?”
油水换过?
王角一听,这还真是汽车?!
卧槽,有点酷炫啊!
只是当里头的人把东西推出来之后,王角目瞪口呆:卧槽这是啥?
一眼看去,竟是一辆两个轮子的车,如果王角没看过的话,这他娘的是一台造型奇葩的摩托车?
蒸汽动力的……摩托车?!
047 对我老婆好点儿
“刘……刘哥,这东西……”
“双缸二五零两轮机动车,贞观二百五十年定型,原型机就在石城钢铁厂。”
咧嘴笑着,刘澈上前拍了拍车把手,“五十年没啥大变化的垃圾。”
“……”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就不行知道吗?”
说着,刘澈指着连杆,扭头看着王角,“武汉有链传动的,不过那个更贵,一百二十里巡航时速,而且跟这台双缸二五零不一样,节流阀做得更精密。不过想要拿到手,职务品级还要更高才行。部堂级的高官打申请,才能批下来。”
“卧槽……”
“艹就对了,那帮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东西,内战白打了。”
直摇头的刘澈又道,“知道为什么武汉有更新型的,却不下放吗?”
王角摇摇头,他要是知道,他在杀龙港混?
要是穿越有的选,他肯定选牛逼发育点啊,哪里需要在这里天天瞎折腾。
“因为造那款的单位,还造鱼雷。”
“啥?”
一脸懵逼的王角当然知道鱼雷,可他脑回路有点跟不上了,这都什么跟什么?鱼雷?!
不是,这年头要鱼雷干什么?!
“给飞轮加速,然后鱼雷下水就能推进。只不过整套装备,都在汉阳造船厂,什么船都是一发的事情。”
舔了舔嘴唇,刘澈很是感慨地拍了拍蒸汽摩托,“行了,兄弟你明天考试,哥哥我先帮你把牌照弄好。”
“不是,刘哥,这……这不要紧吧?”
“你骑这个,警察不会抓你,免得麻烦。我他娘的以后还要在这里做科研呢,科研多花钱啊。”
嘿嘿一笑,刘澈扬了扬下巴,“就兄弟你那买卖,哪天警察瞧上了,那不得吐点儿出去?咱也是为了个人的幸福生活而努力奋斗啊。”
说罢,刘澈拍了拍王角的肩膀:“你要是自己买,没几千块下不来,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谁啊,国家栋梁大唐未来啊,几百块搞定。”
“……”
“这一批双缸二五零,都是给警察配的。那个‘阿保机’门路很广,四十年前还认了个干爹,邹国公二房嫡系。”
“刘哥,你咋这么清楚?”
“那可不咋地?我是谁?国家栋梁大唐未来啊!”
拍了拍胸膛,刘澈挺着个大肚腩,这才一本正经解释道,“邹国公二房是‘大素公’,这一支都是在石城读书。”
听完刘澈的解释,王角这才明白过来,这个耶律阿保机,还真是运气好,少年时代居然认了个牛逼干爹。
而且还是石城官产学媒四大体系中的地头蛇,能量大得惊人。
难怪搞了个“世忠社”,还屁事儿没有。
“朝廷有人好做官呐。”
情不自禁感慨了一句,王角这话让刘澈愣住了,好半晌,刘澈才赞叹道:“难怪姓钱的那个老棒子愿意收你为徒,兄弟,你有悟性,你有悟性呐!”
连连拍着王角的肩膀,刘澈这才让店员把蒸汽摩托架了起来,因为这是前驱车,但是可以改后驱,换一款型号的连杆即可。
“刘哥,那现在……”
“我先把这车给改改,怎么地也得让你如履平地啊。就那帮小警察开的,那悬挂能叫悬挂吗?我给你再整个座垫靠背,换个水位表和压力表。人性化!”
说着,刘澈已经让人把蒸汽摩托弄上了台架。
预热、启动,等发出“嗤嗤”声之后,刘澈在把手处稍稍地加了点“油门”,与其说是“油门”,倒不如说是汽门。
伴随着很有节奏的“嗤嗤”声,交错的蒸汽,顿时冒了出来。
王角寻思着,他要是骑着这个上路,那跟孙大圣也没什么区别吧。
“兄弟,给自己的车取个名儿呗。”
“刘哥,有啥规矩没有?”
“有!怎么没有!”
猛然提高了音量,刘澈抬手指了指蒸汽摩托,“这玩意儿还诞生了一个字知道么?”
“啥字?”
“她。”
“他?”
“女字旁一个也,她。”
“蛤?”
“你别蛤啊,我跟你说,我先生、师兄,还有我先生的先生,我先生的先生的先生,那多少辈儿都拿这玩意儿当什么,知道么?”
“当什么?”
“老婆啊!”
猛地拍了一下车座,王角吓了一跳,然而刘澈却一脸抱歉,“激动了激动了,不好意思啊兄弟,这是你老婆,是我失礼了。”
“……”
艹。
本来没觉得如何的,被刘澈这么一说,王角整个人突然就……就比较心情复杂。
好一会儿,王角开口道:“刘哥……那啥。”
“嗯?”
正在忙活的刘澈应了一声。
“你忙。”
欲言又止的王角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对我老婆好点儿!
跟刘澈道别之后,站在朱雀大街上,王角整个人还是有点懵逼,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挺好。
走路上,看着往来行人的服装,朱雀街中那些店员头上的撲头,路边巡逻骑警腰间挂着的手铳,然后,十字路口,传来了“当当”声,那是轨道马车要通过路口,提醒着左右来车和行人……
魔幻,太魔幻了。
用“光怪陆离”来形容,不及其万一啊。
看到蒸汽摩托的时候,王角多多少少,还觉得触摸到了现代、近未来、未来……
可当刘澈说这蒸汽摩托,在五十年前就造了出来的时候,他又觉得极其荒诞。
更荒诞的是,杀龙港见多了木头帆船,然而却在遥远的武汉,居然有鱼雷。
那位穿越者前辈,缺德!
那位穿越者前辈,牛逼!
那位穿越者前辈,缺德又牛逼!
回到一工学堂,整个学校已经被清空,因为这里也被布置成了考场。
王角原本是从西大门走的,结果听到正门,也就是南大门有动静,好像还挺热闹的样子,于是就跑过去看看。
结果到了那里,他又风中凌乱起来,因为在一工学堂的大门口,杀龙港行署的官员们,带着一工学堂的职员,或站或坐,整整齐齐地排成了几排。
而正前方,一台体型硕大的照相机正对着他们,摄影师大声地嚷嚷着:“好,各位领导,看向这边~~一、二……”
嚓!
一阵烟雾翻滚,合照,拍好了。
048 有奶才是娘!
十二月十日,杀龙港义务教育暂行入学学力测试第一期开考,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莅临各考场,对第一期的学力测试筹办,表示了祝贺。
按照行署最新公布的进度来看,明年,也就是贞观三百零一年,整个学力测试都会结束。
然后从贞观三百零一年九月开始,将不再组织学力测试,只根据杀龙港各区划分,进一步加强地方中小学的建设,同时稳步让杀龙港全部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
美好的未来,仿佛就要徐徐展开,贞观三百年的冬天,一如既往炎热的杀龙港街市上,都是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毕竟,自从新来的专员到了杀龙港,那真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街面上连一只小混混都没有,这真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哪怕是杀龙港的百岁老人,身为一个人瑞,在他们的记忆中,混乱驳杂又热热闹闹的杀龙港,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安逸、祥和。
“老板,刘总接到线报,说是有一批海贼摸进了北山,他打算带队过海,去北山抓捕。”
“什么蟊贼,这么大的胆子?”
杀龙港行署官邸,行署专员沙赞,拿起一只镀银烟盒,“咔”的一声打开之后,一根卷烟就弹出来半截。
宛若扁平酒壶的镀银烟盒,上面还有“定襄”二字的草书。
咬住过滤嘴之后,行署秘书办公室主人李齐旺,就上前用煤油打火机点燃了卷烟,然后小声道:“老板,听说是‘缥缈苍龙’。”
“嗯?!”
沙赞猛地一愣,站起来喝道,“放屁!这‘缥缈苍龙’!不是已经炮决了吗?!”
“老板说的不错,这个‘缥缈苍龙’,的确已经被炮决了。可是现在有波斯海过来的豪强,说是炮决的那个‘缥缈苍龙’,是假的,真的没死,之前躲去海南,还在海口露过面。”
“什么?!在海口露面?!”
手指夹着烟,沙赞点了点李齐旺,“让老刘注意!不,让老刘千万注意!带上重火力,以防万一!”
“老板,您的意思是……”
“波斯海那边传来消息,不管真假,这说明有人打算搞事。这几年,乱党假扮海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不过大多都在波斯海。毕竟,乱党想要哄骗亡命之徒,又想购买枪炮,唯有去这等三不管的地方。”
说到这里,沙赞似乎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对李齐旺道,“你可知,波斯海至红海,曾经是有人建国称邦的。”
“呃……老板,这等事情,不是司空见惯吗?”
“有些秘辛,不见于世面文字,多在国家图书馆中。你若是有空,可以去西京、南都转转,以你现在的品级,也可以查阅一些历史资料了。”
“还请老板示下!”
“波斯海的乱党,涉及邹国公二房及长孙女皇,你要查的话,可以去南都。在广州图书馆中,还有‘广交会’的历年交易记录,乱党的实力,不可小觑。”
“老板,我皇唐天朝环球无敌,这乱党……又能如何?”
“你以为这环球无敌,是靠一张嘴说出来的吗?”
言罢,沙赞手指弹了弹烟灰,眼睛微微一眯,“你死我活啊……”
这一声感慨,让李齐旺没由来的哆嗦了一下。
能够让杀人如麻的冠北省警界英雄这般感慨甚至还有一点点畏惧,可想而知其中的厉害,超出了李齐旺这种按部就班仕途中人的想象。
他知道沙赞是个狠角色,但从未将沙赞当作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
莽夫,在远西是活不下去的。
两百多年前就是如此,西突厥三打大马士革,几乎所有西突厥的阿史那氏都觉得自己大赚一笔,然而结果却是大马士革成为了“巨唐”的羁縻州。
最终,大马士革又一次被攻破,那一次,主攻角色换了人,不再是突厥人,而是希木叶尔人“悟净公”。
这些粗浅的历史,官场中几乎是人人知道的。
但是此时此刻,李齐旺陡然发现,不管是远西沙氏还是说曾经的波斯海大塔巴,最终都没有停留在远西,而是选择了回归天朝。
其中的共性,不得不引起李齐旺的深思。
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李齐旺看着站窗口帘布一侧抽烟的沙赞,小声说道:“老板,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是想问乱党的事情?”
“老板明见万里……”
“乱党只要不破坏老子的业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所谓。”
嘴里叼着烟,一只手微微地挑开窗帘,侧身站着的沙赞眼皮半耷,“保皇党、乱党、进奏院选人、南海四大家族……甚至是海贼,只要不坏老子的好事,一切都好说。”
“啊?!”
“有奶才是娘!”
反手捏着掩嘴,短粗的食指和拇指上,满是伤疤,皮肤更是有着极为不规则的毛糙裂纹,沙赞的语气极为严肃,“皇帝老子要是给我一个总督当当,我做保皇党又何妨?不给?不给关老子屁事?老子难道不忙?还要加班的……”
说完,又将烟嘴塞回了口中,吞云吐雾,很是嚣张!
只是等李齐旺离开办公纸之后,沙赞这才摸出一只怀表,粗粝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这是年代久远的怀表。
精致的“汉阳造”,有着皇唐天朝第一批最优质的游丝,只有两百多年前左骁卫和忠义社的一部分人,才会有这样的怀表。
“宁为太平犬啊……”
沙赞发出了如是的感慨,窗户外的街道,干干净净,一眼望去车水马龙,整个港口城市的活力,一览无余。
只是,职业习惯让他无法直接站在窗口,侧着身子,杀龙港的行署专员神情肃然,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回想起了少年时代的理想。
沉默了一会儿,竟是表情狰狞起来,抬起手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呸!
将嘴里半截烟嘴吐了出来,一屁股做回沙发椅之后,向后躺了一会儿,然后极为烦躁地抓起桌上的镀银烟盒,“咔”的一声打开,又一根卷烟弹了出来。
049 角仔是我生的!
考完数学之后,王角心情不错,满分是肯定的,整张卷子非常夸张,涵盖了一年级到九年级的全部内容。
学到多少东西,就止步到什么年级水平。
简单粗暴的方法,但杀龙港现在搞渐进式的义务教育推广,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反而筛选起来更加高效。
反正到明年九月份,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学力测试。
“大佬!”
“角哥。”
“角哥。”
“大角哥。”
“王哥。”
出来的时候,校门口一堆人等着,除了黑金、李富贵、细眼仔、田鸡之外,一工学堂的渣滓们,也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从校门内走出来的王角。
要知道,这货在几个月前,还是一个杀鱼仔跳槽过来的保安,结果一眨眼,居然就能参加学力测试了?
虽说不少跟着赖坚毅混的八年级学生,都觉得这个姓王的小保安,就算识字,也最多在四五年级混。
可是现在,好像情况不太对劲……
“角哥,语文已经出了分数,最高分满分,考生跟角哥同名同姓!”
“你是不是阿呆?什么叫同名同姓?摆明就是大角哥嘛!”
“王哥,是不是你啊?”
赖坚毅现在是真的惧了,之前王角抄起条凳把人九年级的一个“老大哥”砸翻在地,他只是觉得这人够狠。
可要是现在王角参加学力测试,直接九年级入学,那就有点吓人了。
在广州长大的赖坚毅别的不知道,就一点,隐忍藏拙的狠人,自己少招惹。
这是他悟出来的道理,也是他老爹教的,更是他老爹的老爹教的!
南海四大家族,冯、冼、杜、李,有一家算一家,不管是哪家分支,能够当家做主的,全他娘的是老阴逼,没一个好东西。
且都考上了大学,学习成绩绝佳!
且都考的不是本地大学,而是隆庆宫大学、钦定洛阳大学等等中央高等学府。
且都拿全额奖学金,什么“阿罗本奖学金”……不屑。
只不过以前那些人,离自己很远,赖坚毅觉得关他屁事,他就是混口饭吃,能在赖家做一条肥肥胖胖的米虫,也挺好的。
但是现在,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王角,小肥肥慌了。
十六岁的少年现在敢指天发誓,眼前这货肯定没有他之前想的那样老实本分!
这世上哪有一边卖小黄文,一边又考出好成绩的老实人?!
“嗳,低调,低调……”
王角抬手向下压了压,“古有‘凿壁偷光’,我不过是拿出玩游戏的时间,去……”
话到嘴边,王角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太特么熟练了,情不自禁就说了出来。
不过因为戛然而止,反而效果绝妙,几个跟着赖坚毅混的跟班,顿时找到了指路明灯一样,眼睛放着光喊道:“哇,角哥,以后岂不是能成同学?!”
“听说义务教育之后,谁放火烧油印室,沙专员就烧谁,看来是不得不念书了啊。”
“念书就念书,怕什么?先生上课我睡觉,先生下课我回家,还不是一样?”
“作业呢?”
“所以说坚毅哥才说你是阿呆,没看见角哥连语文都考满分吗?抄角哥的作业,不就行了?”
“对哦!”
“来,跟我一起喊,多谢角哥!”
“多谢角哥!”
“大声点!”
“多谢角哥!”
“再大声点!”
“多谢角哥!”
“……”
“……”
风中凌乱的王角寻思着就这帮人形渣滓,就算不放火烧油印室,貌似也没有什么正向进步。
不过总体而言,还是进步的,尽管是被高压管束的倒逼,但结果却是好的。
用马眼想也知道,新来的杀龙港行署专员沙赞,那是铁了心要出成绩。
谁阻碍他出成绩,谁就是仇人、敌人,不死不休的那种。
道上大哥为什么跑路?
不就是因为怕了“世忠社”的过江猛龙刘亿么。
那刘亿为什么过来?
王角早就打听过了,就是专员沙赞弄过来的,两人还是老交情……
要出成绩的行署专员沙赞,那是连一点点主动权,都不想抛给外人。
万一道上大哥阳奉阴违,暗中破坏了义务教育的施行,沙赞固然是能事后算账,可拖延了义务教育的推动,就是破坏了他的业绩。
此仇不共戴天。
所以,管你什么“精忠社”“武忠社”“全忠社”,盘着,不盘着就滚。
于是乎,“精忠社”的曾经大龙头,如今的“金菊书屋”大老板黄巢,就派了“甫里先生”陆龟蒙过来狂嫖。
小头要昂扬,但大头要低下。
很合理。
八十多岁的老嫖客,现在就是杀龙港的嫖嫖乐老先生,散财痛快,为人风趣,行署内外都是交口称赞。
至于“武忠社”“全忠社”等等忠字头的社团就简单了,跑路就是。
坐船去海南省,爽歪歪,连苍南都不呆,给足了杀人如麻新专员的面子。
一切,都走在了沙赞专员既定的计划路线上。
稍稍有点幺蛾子的,大概就是没想到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这样的粪坑,居然捞出来一块金子。
反正考完之后,他的年龄、职业、家庭背景,都被呈报到了沙赞的桌前。
十七岁的少年,杀鱼为业,却依旧初心不改,热爱学习、拥抱生活。
最终,在新任行署专员沙赞组织的学力测试中,一鸣惊人!
机会是给有准备之人的!
谁给的机会?!
这值得深思。
如果不是新任沙专员的到来,十七岁的少年,是不是就有可能,一直做保安做到二十七岁、三十七岁、四十七岁呢?
于是乎,杀龙港的官方日报上,记者给了一个头版篇幅,描述了小小少年的志气,同时采访了杀龙港码头,著名美食店铺“宝珠椰子饭”,采访了老板娘王宝珠。
王宝珠表示:角仔是我生的!
没办法,当时太激动了,宝珠姐是知道王角识字,可没想到王角能考满分嘛。
稍稍地一激动,说了点粗鄙之语,也是可以原谅的。
不过,随着杀龙港官方媒体的报道,某个杀鱼仔少年,成了这次学力测试的第一名,顿时轰动全岛!
050 听懂掌声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
“好啊!”
一工学堂的干部会议上,捧着茶杯不动声色的副校长钱镖一脸淡定,只是眉眼之间的得意,丝毫没有掩饰。
这一波,这一波他们一工学堂血赚好吗?!
“就凭这句话,杀龙港第一中学这个名头,就是稳了!”
“之前去行署开会,原本我是不抱希望的。一工学堂的情况,诸位同僚也是心知肚明。按照之前的校风,如果杀龙港第一中学的名头,真的给我们,理不直,气也不壮。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校长席位上,杀龙港一工学堂的正牌校长王九月一脸的感慨,手指不断地点着桌上的一篇作文:“好啊!说的好啊!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一个少年尚有这样的志气,我们又怎能畏缩不前?”
王九月侧首冲左边坐着的钱镖说道:“老钱,我要谢谢你啊,原本我还以为,我退休之后,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回开封老家。现在好了,扬眉吐气!”
“也是孩子自己争气,十几岁当家,没有大人照顾,能有这样的文字,是他应得的。他争气,我们呢,跟着骄傲,也挺好。”
“我已经跟教育局打了申请,行署已经特聘了一批景教学堂的老师,其中业绩优异的几个,专员已经示下,如果王角的成绩可以,那就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是,专员的意思,就是这样。”
双手交叠起来的王九月眼神扫过一片,“义务教育一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是专员上任之后的工作重心,重中之重。”
能进入一工学堂领导阶层的,也不是笨蛋,王校长的这番话,已经透露出了一个重要讯息,那就是,新来的沙专员,要造星!
十七岁称呼一声“神童”,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连“寒门”都不是的孤儿王角,比普通人家还要普通不知道多少,这样的少年,只要能够顺利考上大学,或者说拿到中央高等学府的入学推荐信,这必将成为北苍省教育史上的重要一页。
从此之后,杀龙港也能当得上“人杰地灵”四个字。
物产丰富的地方多了去了,“狮驼岭”物产比杀龙港丰富几百倍,可那鬼地方再富庶又如何?一群土鳖庄园主,朝廷只有收钱的时候,才会多瞄两眼。
现如今的“狮驼岭”,连进奏院的办公地点都是开在南营州的,而南营州跟“狮驼岭”隔海相望,是两百年前南天竺的地盘。
所以“狮驼岭”要说经济发达,那肯定是发达的,物产也丰富,当得上“地灵”二字,可“人杰”,那就算了。
一工学堂的会议室中,副校长钱镖最有发言权。
“校长,不知行署那边,需要我们做到什么程度?”
“不要问行署需要我们做到程度,而是我们自己要想明白,我们自己,要做到什么程度。”
王九月说罢,看了看左右,轻咳一声,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为了给将来的杀龙港第一中学创造良好的就学环境,行署、教育局等领导的意思,将来为作表率,新一中的招生范围,可是适当的……扩大一点点。”
尽管只是比划了一点点,但几乎所有与会人员都是秒懂。
什么一点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一点点跟亿点点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毫无疑问的,想要拿到这个亿点点,肯定也得付出一点点……
“并且我咨询了一下行署的秘书处李主任,李主任委婉地表达了对新一中的期望,并且认为,新一中将来招生范围扩大,现有的校舍和学校教学面积,可能就不太够用……”
有几个本来低着头瞎鸡儿记录的与会干部,瞬间就精神了!
精神抖擞!
情不自禁就挺直了腰杆,然后目不转睛,严肃尊敬地看着校长王九月。
有些干事当时就心中赞叹:要说还是中央河南来的能人是能人呢,这临到退休,还能为学校同僚谋福祉,真是让人敬佩!
王九月一看下属同僚们一个个眼神热切,也是面露微笑,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接着说道:“只是具体能不能增加学校的教学面积,这个呢,李主任也不是很清楚情况,只说还需要继续研究。我个人认为,不能等上级领导催了,我们才有所动作。人不是驴嘛,对不对?”
“校长说的对!”
“校长此言甚是!”
“校长言之有理……”
一通没营养的罗圈马屁拍完之后,王九月又笑呵呵地看着下属同僚们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一工学堂,同时也是未来的新一中,一定要做出成绩。什么才是成绩?学生考上好大学、有出息,就是成绩。”
听懂掌声!
这一回,都不用暗示的,两边会议桌四排人马都快把手拍烂了。
按照王校长所说,他们一工学堂,也就是新一中,肯定是要扩建的。
一旦扩建,能增加多少学生且先不管,能不能搂到新一中旁边的物业也不重要,就说这新增了学生,肯定要新增员工吧?
那自己要是能拿几个岗位指标,一个指标卖两百块,过分吗?
再退一步,岗位指标不要,就说这新增那么多人,学生加员工,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要钱?
自己改不了校舍,还盖不了厕所?
好,厕所也盖不了,花花草草总能种两棵吧?
再退一步,花花草草也不能种,那食堂多卖几块肉夹馍,这肉汁儿丰不丰富,一千个人每个算一角银,那就是一百块。
每天一百块,一个月不就是三千?
一年,岂不是三四万?!
不少人想着想着,内心已经把王九月校长当成了亲爹。
不,亲爹哪有这么好?
比亲爹还亲!
不过这么想的,都是在第一层的,稍微有点眼色的,都是没有去看王校长,而是用惊为天人的眼神,看着王校长旁边的钱校长。
神人呐!
在茫茫人海之中,是如何找到王角这样一朵奇葩的?
天涯海角浪里淘沙,钱校长……牛逼!
051 不能乱说!
知道沙赞这个新专员玩的大,但王角不知道这货玩的这么大啊。
淦!
“王同学,我去过‘宝珠椰子饭’,看过那里的环境,杀鱼工每天忙碌下来,几乎都很疲惫,而你还能选择读书识字,真的很令人佩服。”
“其实还好,忙着忙着,也就习惯了。”
面对《北苍日报》的记者,王角一脸的淡然,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这种“成熟”“沧桑”,反而让记者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力,当磨砺成为了日常,磨砺也就不再是磨砺。
然而这件事情本身,却成了旁观者的精神磨砺。
“王同学。”
记者眼眶微红,声音都带着点哽咽。
王角见状,寻思着这他娘的是不是自己演过头了?
有心安慰一下,又怕破功,只好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而这副模样,落在记者眼中,又变成了少年郎特有的天真、善良。
太感动了!
“是我失态了,不要见怪,王同学。”
“呃……”
没办法,王角只好继续挠挠头,笑得像个铁憨憨。
“拍张照吧,王同学。”
“会不会太麻烦?我听校长说过,拍照很贵的……”
“没关系的王同学。”
“那……那就麻烦您了。”
多么懂礼貌啊。
多么不容易啊。
一个杀鱼仔,却没有满口粗话,更是彬彬有礼,简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太不容易了!
嚓!
伴随着一道闪光,浓烟滚滚之后,一个十七岁帅气少年的脸庞,定格在了那里。
“总编,照片洗出来了,要不要印?”
“哇,不是吧,这后生仔这么靓的吗?”
“英俊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你也是知道的,杀龙港鱼龙混杂,照片还是先不要登。”
“这……会不会对王大郎不太公平?”
“不要急嘛,我们杀龙港好不容易出了个‘神童’,现在不登,也是为了保护他。等到时机成熟,说不定能上《洛阳日报》!”
“不是吧?总编,有这个可能?”
“别人呢,是没这个可能。不过之前我去行署开会,知道沙专员的决心之后,就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说着,总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沙专员实力强劲,能通天的。他来杀龙港,难道就是准备做两任专员?”
“总编的意思是……”
“早晚要走的嘛,不过,怎么走,得分开说,对不对?”
“也是……”
有些话,总编没有说,去行署开会,他见到了中央来的教育部干事。
品级不高,可是档次高。
京官就是一条狗,那也是京畿的狗,天然高一等。
而且也侧面说明了新任行署专员沙赞的实力、背景,根本不是杀龙港地头蛇们可以招惹的。
教育部,是皇唐天朝数得着的强力部门。
教育大臣只要不是太脑残,发动一场弹劾,能让皇帝都发抖。
更何况这一回,总编也稍稍地咂摸出了一点点味道来,因为陪同教育部中央直属干事过来的,还有全程护送的安保人员。
这批安保人员中,有人是要去南苍舰队任职的。
光舰长就有三个,有没有更牛逼的人物,总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不带脑子去思考,总编也明白,搞不好这次教育部跟兵部是搅合在一起的。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先例,当年的东海宣政院,明帝李承乾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折腾东海宣政院辖区,就是这么个模式。
现如今东瀛省会有人喊出“皇唐正统在东瀛”,除了幺蛾子多之外,也侧面说明,几百年的文化、军事折腾,非常的成功。
所以明帝拢共就在为五年,但这不妨碍东瀛省成立之后,对明帝的思念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没文化的土鳖,那是连怎么往脸上贴金都不会的。
而现在,杀龙港就是要准备贴金了,只不过,档次稍微差了一点,玩的是自古以来的套路——盛世出祥瑞。
神童,当然是祥瑞!
现在虽说不兴提祥瑞了,但“神童热”一直很热,反正总编是去过东京的,“神通”热潮没退过。
人们有着这样的愿景,自然就喜闻乐见。
接受完《北苍日报》的采访报道之后,王角的热度再上了一波台阶,因为在报道中,已经提到了王角将会在杀龙港新一中就读九年级,然后明年参加高考。
贞观三百零一年的新年还没有到来,但是杀龙港各个片区都在打听,怎么才能让自家的熊孩子进新一中。
以及,杀龙港新一中的附属小学。
“角哥,新年好啊!”
“角哥,大吉大利。”
“新年好啊大角哥。”
“大角哥。”
“王哥!”
“大佬!”
名声爆棚的王角,在一工学堂那帮人渣眼中,已经快成神仙了。
“都好,都好啊,来来来,拿红包,大吉大利~~”
王角派着新年红包,围着的一群少年都是嗷嗷叫好。
上报纸啊,不要太威风!
赖坚毅甚至跟家里商量了一下,是不是过年时候,邀请王角去一趟广州玩玩。
在冯家当差的爷爷听说杀龙港出了一个神童之后,本来也只是听个乐子,结果肥仔贤孙说了,这个神童跟他是同学……
那就不一样了!
赖坚毅的爷爷琢磨了一下,派人让赖坚毅去问问他老母,娘家还有没有什么像样的表妹,找个机会,把肥宅贤孙的同学给睡了。
生米煮成熟饭,年初怀,年尾生,大吉大利!
对于阿公的建议,肥仔觉得很有操作性。
因为有些事情,他不太方便跟家里说。
比如说自己在岛北的院子,现在被改成了小黄文连载杂志经营场所……
尤其是,带头大哥王角给钱也爽快,赖坚毅一个月拿到的花红,比他老母偷偷塞给他的零花多十倍都不止。
外人眼里的王角,自然是品学兼优的人中龙凤。
可肥仔自己很清楚啊,王哥不简单,王哥很不简单,王哥非常不简单!
十六岁马上十七岁的小肥肥甚至猜测,是不是王哥把蓝彩仕、汤云飞都给骗了,反正现在他也不敢说破。
哪怕自己看破了,也不能说。
毕竟,有个道理小肥肥现在特别懂。
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到处去乱说!
052 好兄弟应该做什么?
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毕竟地处热带,也就导致杀龙港的新年假期并不长,一般官员都是在二月份补上一个长年假,方便他们回家省亲。
道理也很简单,二月份从热带地区返回内地,刚好就是宜人的春天,皇唐天朝针对不同地区的管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有人性的。
只是,对杀龙港新一中的九年级新生来说,这个春假,实在是让人怀念。
和赖坚毅跟班们想象的新学期完全不一样,什么课上睡觉、放学抄作业……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的。
“喂,你不是看不起我啊?”
杀龙港新一中九年一班的教室中,王角侧着身子,一只手搁在课桌上,一只手则是挂在座椅的靠背上。
“没有啊大角哥,不敢啊大角哥。”
“那为什么才考二十分?知不知道我跟先生怎么保证的?全员及格!你是不是在搞我啊大哥?!”
“不是啊角哥,这些题……这些题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嘛……”
双手交叠在身前,耷拉着脑袋的新一届九年级“老大哥”中的一员,现在怂跟只受伤的鹌鹑一样。
“二元一次方程组太难了。”
王角一脸失望地摇着头,“对不住啊兄弟,你哪怕按照定下的规矩,考上三十分,这个月的花红我都会给你。毕竟,《花季雨季》卖得好,有你们的一份力,这些钱,是应该拿的,理直气壮。不过,还是那句话,规矩,就是规矩。”
“不要啊角哥,好歹也有二十分,离三十分才差十分。我这个月能拿三十块,去掉十块,拿二十块行不行啊角哥?!”
“你在教我做事啊?”
“……”
低着头的新一届九年级“老大哥”,双眼微红,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隔壁座的赖坚毅见状,也是心中害怕,不过看到试卷上鲜红的38分,小肥肥又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王哥说过的,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现在拿38分,以后不就68分?
王哥还说过的,像他这样的杀鱼仔都能考满分,没道理诸位兄弟都是人中龙凤,不可能考不及格啊。
王哥更是说过的,及格了,才能拿新一中的毕业证,不比一工学堂时期那些拿肄业的废柴强?
出来混,招牌要响亮的嘛!
我新一中毕业的,跟我一工学堂肄业的,根本底气都不一样嘛。
“大家都是兄弟,不是我姓王的要为难你们,实在是上面有大人物压着,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跟校长先生说:对不起先生,我们都是废柴,只能考鸭蛋,成绩这种事情不要跟我商量?”
噗!
有人在教室中笑出了声。
众人听到声音,顿时互相扭头张望,想要把笑出声的家伙揪出来。
“不要看别人啊!别人笑难道不对吗?”
砰砰砰砰……
王角拍着桌子很是愤怒,“帮帮忙啊诸位大哥,你们又不会挨训,我啊,去校长办公室要被罚站一个小时啊!哪个扑街故意整我,也别怪我发飙啊!”
“就是,《花季雨季》卖得不知几号,大角哥完全可以闷声发大财,叼我们做什么?这完全就是大角哥看得起我们,有良心,讲义气。上上心啦,又不是现在就考六十分,三十分来得嘛,很难吗?”
说着,阿才双手将卷子递了过去,点头哈腰笑着对王角道,“角哥,过目。”
“考得不错啊才哥。”
“喊我阿才就行啊角哥。”
阿才嘿嘿一笑,卷子上鲜红的56分,非常的抢眼,就差两道判断题,就能及格。
“呐,我一直说的,这就叫用心。课上不会,课下不知道继续学吗?才哥就是最好的榜样。所以,我决定,除了才哥这个月的六十块花红,再额外拿十块钱出来当奖金。大家没意见吧?”
“角哥,不用……”
“哎,阿才,这十块钱难道只是为了奖给你吗?也是为了督促兄弟们努力啊。你要是不拿,是不是想害大家都没有奖金?好兄弟应该做什么?”
“讲义气……”
“这就对了嘛。”
说着,王角抬手勾了勾,顿时有个小弟出来,将一只钱袋放在了课桌上,又点了十块钱,塞到了钱袋中,往前一推,看着阿才:“才哥,数数。”
“不用不用不……”
“阿才你怎么回事?怎么今天一直想要坏规矩?”
“……”
听到这话,阿才顿时无语,咽了一口口水之后,这才冲王角讪笑,“多谢角哥。”
“嗯……”
挥了挥手,阿才赶紧拿起钱袋还有卷子,逃也似的缩回自己的座位。
然后老老实实地打开了钱袋,一个银元接着一个银元地数,只一会儿,阿才的课桌上,就是七摞银元,亮闪闪的,让一班学生看得眼睛都直了。
阿才额头上冒着汗,唯恐有人问他拿钱,只是余光左右看去,也不见有人过来,他顿时松了口气,又想起来,如今自己也是九年级了……
不仅仅是九年级!
阿才看着不远处做着的王角,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卷子,心中暗暗道:还差四分,就差四分了。
教室内,沮丧和欢呼此起彼伏,等到放学之后,阿才飞也似地钻入轨道马车,快到家的时候,却是隔着店门大喊:“阿母,我先去补课,晚点回来吃饭!”
正在店里算账的阿才母亲愣了一下,员工们也是略微停当了一下手中的活计,笑呵呵地恭维道:“老板娘好福气啊,少东这么求上进,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啊。”
“最好啦。”
阿才母亲语气淡然,眉眼之间却是高兴,嘴上更是道,“现在的新一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管得这般严的吗?天天留堂,开给教书先生的柴水是不是太多了啊,让他们这般卖力……”
而此时,在一处成衣铺的二楼,新来的年轻账房很是无奈地说道:“我还要做事的啊才哥,不让老板扣我工资啊。”
“你个扑街不就是要钱吗?说那么多废话,这家店是我表姐的嫁妆,我让你帮我补课,表姐那边敢扣你柴水?”
说罢,阿才从口袋里摸出来五个银元,拍在了桌子上,“够不够啊扑街?”
“够了够了,谢谢才哥。”
年轻账房嘿嘿一笑,赶紧把五块钱摸到了口袋里,然后笑嘻嘻地拿出一叠白纸,“我给你出练习题啊才哥。”
“嗯……”
053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才四十分,也想拿奖金?”
“就是,出来混,起码也要考及格啊,不然多没面子!”
“废柴呢,有两点最特别,一是分数低,二是没钱拿!”
“我们九年级是这样的……”
新一中的九年级“老大哥”,对学弟们的冲击力特别大,大到让他们怀疑人生。
“喂,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新一中的八年级新生,和曾经的“老大哥”们一样,聚集在了学校非常出名的小卖部外面。
蹲在花坛旁撸鱼丸抽烟的八年级们都是一脸的郁闷,这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啊,不是应该九年级的“老大哥”,带他们一起去耍威风吗?
冰室街钓妹崽,横跨街区打群架,偷看做半掩门生意的寡妇洗澡……
这样才是美好人生啊。
现在……好像哪里不对劲啊!
“喂!谁让你们在这里抽烟的?!”
“快快,是才哥。”
“才哥好!”
“才哥!”
“才哥,食一支?”
几个八年级的学生,都是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发烟的发烟,打招呼的打招呼。
“我问你们啊,谁让你们在这里抽烟的?”
“不是……才哥,抽烟嘛,不都是……就是……抽烟吗?”
结结巴巴说话的一个少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不对劲啊!
真的很不对劲啊!
啪!
阿才上去就是一巴掌,抽得对方头发飞舞,嘴里叼着的一根烟都飞了出去。
“我叼你老母,知不知道只有晚上熬夜看书的时候,才能抽烟提神啊?!”
“啊?!”
“我啊你老母的!月考考几分啊?”
“说、说笑了啊才哥,月、月考?”
“怎么?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没有参加月考?”
“不是啊才哥,这个月青龙乡有戏班,去看戏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来参加什么狗屁月考……啊!”
嘭!
阿才上去就是一拳,直接打在对方的小肚子上,打得胃酸都在喷涌,整个人都快不行的模样。
“扑你阿母,月考都没有参加,还想食烟?!”
“才哥!才哥放过我啊才哥……”
“放过你?我叼你老母的,把这里全部给我打扫干净!”
“是、是……”
“还有!我们九年级不但参加月考,周考、月考、期中考,全部都参加!出来混,没有九十分还想食烟?!把烟都给我交出来!”
“……”
“冚家铲!看什么看?!交出来!”
“……”
“才哥,烟。”
“我的……”
“我的。”
“才哥……留、留一支行不行?”
啪!
反手一记耳光:“留着烧给你老母?你老母死了?”
“才哥!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
“你老母死了你抽烟?!你老母死了?!死了?!”
“我斩死……”
啪!
“斩你老母个斩!”
正手又是一记耳光,抽得对方牙齿带血飞了出去,“就你这只白斩鸡,还想学人斩斩斩?扑街懂不懂基本力学原理啊?人的手臂是费力杠杆啊扑街!”
“……”
“……”
小卖部里头,叼着烟的老板直接看呆了,看到阿才扭头看过去,连忙把嘴里的烟掐了,然后堆着笑喊道:“才哥!”
阿才揣了几大包的各种烟,然后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指着一群唯唯诺诺的八年级学生,扬着下巴在走廊台阶上居高临下说道:“明天我要是看到有人跑路逃学,难听的话说在前头,最近我在做工赚零花,正好要出去送货,被我看到,知不知什么下场?”
“……”
“……”
“怎么?装哑巴?一个个不会说话?知不知啊?!”
“知啊知啊!”
“才哥放心,我们一定天天来学校报到!”
“对啊才哥,才哥千万放心……”
阿才“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下台阶,到了一个手中攥着鱼丸的少年跟前,一把将鱼丸夺了过去,咬了一颗吃下去之后,这才道:“少吃点垃圾食品,听到没?后生仔!”
“听到!”
“嗯。”
三口两口将鱼丸撸完,阿才走到了廊下的垃圾箱前,将竹签塞了进去,然后扭头又道,“出来混,要讲规矩的,垃圾应该怎么处理?”
“扔垃圾箱,才哥!”
“嗯。”
又点了点头,阿才这才转身离开,双手插在裤兜里,哼着下午要默写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终于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等阿才没了身影,八年级的学生们这才面面相觑,他们本想阿才既然不在,那还处理什么垃圾,走人就是。
可是有人突然说道:“才哥好威啊!”
于是不约而同的,所有八年级学生,都蹲了下来收拾垃圾。
很勤快很认真的那种。
而小卖部的老板,则是咋着嘴,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抖开了一张《花季雨季》,看到了最新连载的《白雪姑娘和七个精壮小矮人》,顿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此时在教学督导室内,主持会议的副校长钱镖其实没有发言,都是主任在那里说着最近的教学进度和成果。
实际上钱镖并不负责这一块,他是管人事的,但是现在校长王九月的意思,就是下一任校长,不出意外,就是钱镖来接任。
所以新一中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有把钱镖当普通副校长来看待。
其他副校长就算想要争,也是没机会的,毕竟,业绩差距实在是太大。
现在新一中的招牌,就是有“神童”王角,并且品学兼优,人人称赞,是活在报纸上的人物。
而发掘王角的人,就是著名“伯乐”副校长钱镖。
“从九年级的本月月考成绩来看,一班和其余十一个班级的差距,再度拉开。本月数学平均分及格的班级,只有九年级的一班……”
“我们总结了一下经验,认为这是榜样的力量,因为一班竖立了一个优秀的榜样,所以整个班级的成员,都向榜样看齐。”
“钱校长有句话说的很对,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这里我要打断一下,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王校长说的。”
“都一样,都一样,都是校长讲话……”
主任完全不顾底下还有一群任课老师在那里看着,毫无节操地就拍起了虚空马屁。
054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大佬!”
“码头那边怎么说啊?”
“我去看过了,新设了岗亭,有带刀警察站岗,不知几威风。还有配铳骑警,哇,根本没人敢闹事啊。”
“那就是说可以在那里卖报喽?”
“呃,可以是可以,不过大佬,好多报纸都去那里卖啊,我们是不是……”
“我问的是可不可以?”
“可以啊大佬。”
黑金挠挠头,他有点搞不明白老大要他去码头那边转悠干什么,像《花季雨季》这种报纸,码头上的人识字不多,谁会买啊。
就算凑钱买了,还不是要去找识字的人念?
识字的人有几个在码头混啊。
“现在有几个报亭愿意卖《花季雨季》啊?”
“只要是有人的,都愿意啊。”
“好了,你去休息一会儿。”
“好啊。”
黑金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地出了门去休息,他休息的地方让王角羡慕嫉妒恨,因为是一条靠岸的大型渔船,船老大有个小老婆生的女儿,长得肤白貌美,现在就是“送”给黑金了……
原本船老大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宝珠椰子饭”上了报纸之后,这位船老大就当机立断。
让王角真是羡慕不已!
不过一想到沙县大酒店的萧温小姐姐,王角有淡定了许多,如今他出入沙县大酒店,萧温小姐姐都是主动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微微颔首,再亲切地喊一声“大郎”……
王角觉得,这肯定不算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他可是认认真真调查过的!
“王哥!”
黑金前脚刚走,正在忙着写写画画的王角,忽地听到了门外赖坚毅的声音。
“阿坚,什么事啊?”
“那件事情已经打听好了,没问题啊王哥。”
“确定?”
“确定,那边新设立了一个教导处,教导处主任,算是我远房表哥。”
“表哥?”
“只是同一个辈分,实际上那人已经四十多了。”
“那就行,毕竟这种事情,吃头汤嘛,必须一炮打红。”
“王哥,反正有钱先生在,怕什么?”
“哎,话不能这么说,他是我先生,难道我就应该打着他的名头去做事?能靠自己就靠自己嘛。”
“唔……”赖坚毅一听,愣了一下,微微点头,“王哥说的是!”
“明天开工!”
“是!”
赖坚毅过来说的事情,其实跟印东西也有关,不过这一回印的东西,比较特殊。
春假之后新学期的第二次月考,王角所在的九年一班数学平均分居然超过了及格线,这已经是创造了杀龙港的历史记录。
因为在杀龙港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班级,能够数学达到及格线。
不管是景教教会学堂,还是说名士开办的私塾,甚至是杀龙港各个部门的自有学校,都没有过。
于是乎,《北苍日报》、《杀龙港日报》、《苍龙晚报》、《楚子周刊》、《扬子晚报》等等媒体,都纷纷报道转载了这个激动人心成绩。
一天时间,整个杀龙港的街头巷尾,都是相当的感慨。
“哇,不是吧,新一中这么拽?”
“拽怎么了?拽犯法吗?‘神童’都在的班级,肯定要拽一点嘛。再说了,报纸上也说了啊,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歹命,我家那仔要是能跟杀鱼神童一个班,岂不是也能数学及格?”
“及格?西街卖猪肉的那个扑街,他儿子阿才月考八十五分啊!”
“叼……”
为人父母的,都是泛起了焦虑。
原本大家都是叼毛,很公平。
结果现在你家叼毛变靓仔,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西市的一处茶馆中,有个伙计取了一摞报纸,然后叫道:“哇!诸位老板,今天有才运啊!”
“财运?财尼玛个头啊财,天天发财有个屁用,林北@#@¥%#@#”
福州来的客人骂了一通之后,伙计也没有气恼,反而将肩头的抹布拉下来,给客人面前的桌子使劲擦了擦,然后堆着笑说道:“老板,我说的是才华的才,不是发财的财啊。报纸,老板看报纸!”
“看什么看?看个……嗯?!”
“我叼,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啊!报纸都登了。”
“哪个大佬念一念啊,我不识字啊。”
“收声,都别吵,我来念!”
“我来啊!”
“我来念!”
一时间茶馆都是各种热闹,完全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
“绝对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一中神童考试满分的秘密!”
“神童秘卷,考试宝典!”
“只要方法正确,答案全部正确!”
“新一中九年一班独门课堂笔记!”
“神童习题集全揭秘……”
七嘴八舌此起彼伏,但吃茶的老板们都是听懂了,这是好东西啊。
“我叼,真的假的,神童满分的独门秘笈都能搞出来?”
“肯定能啊!”
“那么,这份秘笈,从哪里买到呢?”
“对啊,在哪里买到?”
“说是明天各大报亭可以购买,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叼!西市这里是不是也能买?”
“上面还有各个报亭的配发数量,西市这里有五百份。”
“才五百份?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西市啊,林北不能忍……”
“……”
而此时,岛北铺面中,王角正给几个工人发红包,一边发一边尊敬地说道:“多谢几位阿公鼎力相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啊角仔,做工,应该的嘛。平时花红就够多,我们原本就有柴水,拿了书店的,再拿角仔的,脸皮不能这么厚嘛。”
“对啊角仔,做事来的,吃什么饭,当什么心。大老板一向就是这么叮嘱我们的,人不能贪得无厌嘛。”
王角听了,连忙道:“几位阿公,一事归一事,你们也说了嘛,吃什么饭,当什么心。现在我家先生很满意,你们也知道的我先生的来头,黄大老板亲临,他也是照样要给,对不对?”
几个退休雕版工想了想,钱镖这个狠人,还是不得罪的好,再说了,他们其实也挺心动的。
一个人一百八十八块,不菲啊!
“那……角仔,我们就……”
“收下收下!阿公,来日方长,以后还有更多啊!”
“那就多谢角仔!”
“多谢角仔!”
“多谢……”
055 那个老实孩子
东港码头有几个片区,越靠近海湾和港口,越是穷苦人家扎堆。
当然也不是没有富贵人士靠海住,只不过他们都是在这里安置了一处豪宅或者别墅,然后寨墙林立,更设有十几个警察岗亭,外加看家护院的明哨、暗哨、游哨若干。
穷富住宅区想要趋同,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是贞观三百零一年的三月,事情变得不简单。
“喂,飞鱼仔,我不识字的啊,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神童秘笈’啊。”
“是啊阿伯,这本就是‘神童秘笈’啊。”
“几年级的啊。”
“九年级的。”
“叼,我家乖孙才五年级啊,用不用得上啊。”
报亭中,卖报的少年眼睛一亮,连忙从柜台下方撸出来一摞还散发着油墨气味的习题集:“呐,阿伯,自己人,五年级的‘神童习题集’,新到的,便宜点算你一块五啦。”
“一块五?!”
已经秃头的老伯拿起薄薄的一本习题集,“有没有搞错?!就这么几张纸,一块五?!”
“哎呀你不要我要啊,真是的,知不知道现在要怎样?明年新一中全港招生啊。你不要我要啊,我两个孙子都要去新一中的啊!”
“叼!谁说我不要!来十套!十五块!”
秃头老伯眼睛一瞪,摸出十五个大花边,拍在了柜台上,震得报亭上悬挂的飞鱼标本都在发颤。
“一套一样,都是五年级的,老伯,自己人,不会骗你的啊!”
“最好啦!一块五……”
瞪了一眼报亭中的少年,老伯将习题集揣好,这才肉痛不已地骂骂咧咧走开。
一边走一边抱怨:“叼你全家的一块五,三十年前码头抗包,一天也没有一块五啊!一块五……一块你老母的五……”
离码头报亭不远的街区内,有一处金菊书屋的东港总店,规模跟朱雀街的全港总店差不多大。
此时,原本应该在朱雀街全港总店盯着的汤云飞,正叼着一根烟,在门口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汤相公,能不能……”
“滚。”
“哦。”
汤云飞现在有点怀疑人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人到底怎么了?
你们好好的艳情小说不看,跑过来买习题集?
还《神童秘笈》《一中密卷》……
因为之前《少妇董洁》很畅销的缘故,汤云飞的业务能力,得到了金菊书屋所有档头的一致认可。
毕竟,《少妇董洁》卖得确实好。
单月单品销量破万,还只是在苍龙道这里随便卖卖,抽水一个点,金菊书屋的赚头也是不错。
更何况从来不是抽水一个点,要不是看在皮日休的份上,不少档头、掌柜,都想自己来本地运营《少妇董洁》。
尤其是像“狮驼岭”这种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又普遍个人素质比较粗糙的地方,艳情小说、情色传奇卖得极好。
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这地方的闺中女子也是比较奔放。
再骚的男主人公,她们都欣赏;再浪的女主角,她们也能代入……
在所有金菊书屋分点的经理,都以为今年最红火的书,就会是夹带售卖的《少妇董洁》时候,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不少人半身不遂。
连汤云飞都懵逼了。
因为有不少《少妇董洁》的读者,这个月居然就停止购入新一期的《少妇董洁》,忍痛剁手……然后去买了《神童秘笈》或者《杀鱼神童练习题合集》。
淦!
嘶……呼。
过肺一口烟,汤云飞仰着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他有点搞不懂状况了。
这到底是谁在搞风搞雨啊。
不过有一点汤云飞可以肯定,现在这么火的《神童秘笈》啊《一中密卷》啊,肯定跟王角无关。
那个老实孩子,真是倒霉,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还被人蹭热度揩油。
思来想去,汤云飞觉得,这种臭不要脸死要钱的路数,有可能是一工学堂那些王八蛋老师干的。
说不定就是那个什么狗屁授业恩师,副校长钱镖。
在汤云飞看来,小王这个踏实勤勉的孩子,虽说的确是喜欢钱,可谁不喜欢钱?更何况还是个家境如此寒酸,生活如此艰难的孩子,喜欢钱是应该的,不喜欢才是有病。
而且这孩子缺钱吗?师兄蓝彩仕那里,八百块买断费,外加一些跑腿的打赏,虽说大部分都是“南海角先生”的,可落在手中,一两百块总是有的。
自己这里,《少妇董洁》卖得很好,马上内地的销售也要结算,这一笔钱,按照约定,他汤云飞给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那不是直接发了?
就算小王信不过他汤云飞的为人,或许没有一万块,打一折,那也是一百块钱啊。
所以,汤云飞知道的,王角不缺钱,没有去折腾自己名声的动机。
唯有钱镖,这个曾经北苍省的收税恶狗,为了钱,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姓钱的老东西,小王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你居然揩油蹭名声。授业恩师……你他妈认识几个字?”
一向淡然自若的汤云飞,这一回,看着越来越多抢购《神童秘笈》的人,情不自禁就骂了出来。
可惜,汤云飞觉得自己要是为难一下一工学堂的别人还行,独独这个钱镖,他是真的没办法。
实力差距太大。
就算自己从先生皮日休那里借力,再加上一向喜欢晚辈狂霸酷拽叼炸天的大老板黄巢支持,估计也弄不过钱镖。
且不说武力值的差距,就说背景,钱镖的嫡亲大哥钱镠,那也是六亲不认的狠人凶徒。
再加上皇唐天朝现行的税务系统,是从钦定征税司衙门发展而来,而钦定征税司衙门的第一任掌门人,姓钱名谷,正是钱镠、钱镖他们的祖宗。
“难搞啊……”
相当感慨的汤云飞,有些烦躁地将嘴上的半截烟拿了下来,然后摁熄在台阶上,起身之后,汤云飞吐出最后一口烟,心中暗暗地下了个决心:不能让小王太吃亏,他是个本分孩子,等内地的销售单出来了,就先去银行支一笔钱补给他。
不能让老实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056 那个平平无奇的孩子
沙县大酒店,大概是因为业务繁忙,又多招了几个前台。
跟杜大姐搭班的,除了萧温小姐姐之外,新面孔都是相当的活跃。
因为最近沙县大酒店招待的客人,都挺有身份的。
“喂喂,快看,外面那个,就是外面那个。”
杜大姐赶紧招呼着新来的前台小妹,示意她们往外看。
“大姐,谁啊?”
“谁?你们天天聊的‘杀鱼神童’啊。”
“啊?!就他?”
“我看他长相,也就平平无奇啊……”
“平你个大头鬼,人家多上进啊。我跟你们说,我回去就跟我相公打听过的,阿角现在有授业恩师的,是新一中的钱副校长。”
神秘兮兮的杜大姐压低了声音,却没有注意旁边正在整理文件的萧温秀眉微蹙,女人们七嘴八舌聊些八卦,她自然也是在意的,平时倒也没什么,可现在一听是王角的,便觉得有点不舒服。
自己跟王角认识也挺早的呢。
“老姐!”
进门之后,王角老远就打着招呼,然后提了一个果篮,“吃水果,新鲜的。”
“哇,又是香蕉……阿角啊,怎么老是送香蕉啊。”
“不是啊老姐,底下有荔枝啊。”
“这时候有荔枝?”
“山北有一颗荔枝树,居然结了果,有月桂香味,很神的。”
王角说罢,嘿嘿一笑,“听说跟女皇当年在广州吃的品种是一样的。”
“是不是真的啊……”
杜大姐拖着调门,然后伸手掀了一下香蕉,发现果然有荔枝,此外还有龙贡、山主和天桃,尤其是看到个头很大的天桃,杜大姐直接掩嘴惊呼:“三月份你能弄到这么大这么红的天桃?”
“不是吧老姐,给你弄点水果,值得这样大呼小叫?”
“什么叫大呼小叫?不在季节啊!”
剜了一眼王角,杜大姐一边拿水果一边数落,“你说你,何必这么麻烦?这种三月份的天桃,很难吃到的,我也就是跟你姐夫结婚那几年,才吃了几个,还一点水头都没有。”
说罢,杜大姐又是一脸的自豪,跟前台搭班的小姐妹们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唉,这小子就是这样的啦,说了也不听,这些水果拿去卖钱,不知道多贵……”
“老姐,水果而已啊。”
“以后不要这么麻烦,你还在念书,又有了先生做靠山,这些水果,拿去孝敬先生,不好吗?”
“先生说不吃水果,我有什么办法。”
“你还跟我犟嘴?他说不吃就不吃啊,那个姓钱的以前做什么的你知不知道?狮驼岭大开杀戒,杀了不知道多少人。那王八蛋不吃水果……呸,他当年就是一手香蕉一手大铳,杀了个七进七出……”
“……”
王角一时无语,你们到底有准没准?
之前王百万可不是这样说的,他说的可是一手横刀一手大铳,怎么到老娘们儿嘴里,画风就不一样了呢?
不过略作想象,王角忽然觉得,吃着香蕉杀人的画面,好像更带感更酷炫。
“好了不跟你说了,蓝秘书在楼上等你。”
说罢,杜大姐突然又喊住了王角,“对了阿角,之前你姐夫说让我谢谢你,什么事情啊,神神秘秘的,也不跟我说?”
“没什么事情啊……”
王角挠挠头,一副老实憨憨的模样。
“嘁,不说就不说,老娘回去不知道问吗?”
“那我上去了老姐。”
“快走快走快走……”
一脸嫌弃的杜大姐等王角真的“蹬蹬蹬蹬”上楼之后,这才赶紧一脸骄傲地冲搭班的前台小姐姐们说道:“我要是年轻十……二十岁,我一定非他不嫁啊。你们知不知道,我相公马上就要去新一中上班,多亏了阿角帮忙说话啊!”
“哇,大姐不是吧,那他刚才怎么不说?”
“所以老话说的好,细微之处见人心。阿角这是人品好啊,没有协恩图报。”
噗嗤!
有个姑娘笑出了声,“大姐,你还想他图报啊,图什么报啊。”
“你们几个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谁还没有青春年少过啊,我要是十六岁,管保阿角天天围着我转。”
说着,杜大姐又是叹了口气,“不过也不一定,这臭小子,就是个木瓜脑袋。我相公说了,之前找他吃饭,结果他还在看书做题,整个新一中的九年级,都是以他为榜样,人人都是勤奋学习。这大概就是古人嘴里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大姐,是不是真的啊?”
“呐,我这个人呢,说话从来都是讲证据的。在新一中念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们家难道没有兄弟在里面?找个人问喽。”
杜大姐更是用佩服的口吻接着说道,“今天西市那边,连一向逃课的几个烂仔,都早早地吃了早饭赶着去学校,去学校之前,还知道跟自家大人打招呼。哇,那个档口的老板娘,以前经常一起搓麻将的嘛,说起这个,眼泪都止不住,所以说啊,交友要慎重,阿角除了不喜欢泡妹崽,其他简直完美。”
“啊?!不喜欢泡妹崽不好吗?”
“嘁,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他今年几岁?去年十七今年十八,正是活力旺盛的年纪,结果连个一起玩的姑娘都没有。我年轻那会儿,这样的人,不是那个就是那个……”
“哪个啊?”
“问那么多?做事啊,楼上要茶水,赶紧端过去。”
“我去我去我去啊。”
有个小姑娘眼睛放着光,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去你个头,阿角来找蓝秘书是商量事情的,你毛手毛脚的,别坏了事情。还是让小萧去。”
说罢,杜大姐给萧温使了个眼色,把茶盘递给了萧温,又压低了声音,“去约啊,再不约又要等十天。”
听到杜大姐的话,萧温顿时俏脸一红,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端起茶盘,赶紧上楼去了。
看着萧温上楼的背影,杜大姐连连赞叹:“好生养,好生养啊……”
而在房间内,蓝彩仕拿着楠木烟斗,根本没有抽的意思,只是咬在嘴里,然后看着王角:“姓钱的这次赚得不少吧。”
“嘿嘿,蓝秘书,先生也分了我一些……”
“你说你,能不能不要只想着钱钱钱?这样是没有前途的,你现在还小,要专心读书!”
义正言辞的蓝彩仕说完,话头一转,又很是和气地问道,“我跟姓钱的合作,有没有戏?”
057 这超出了保安的业务范畴
“蓝秘书,我还是学生的嘛,这种事情,蓝秘书叫个人去一中,直接敲校长办公室的门,然后跟先生谈喽。”
王角嘿嘿一笑,继续在那里数钱。
尽管他现在一天赚得都比蓝彩仕给得还要多,但“南海角先生”的马甲不能脱,自己这个穷逼贪财学生的形象不能掉。
人设嘛,就是要靠日常的维护,长期的保养,才能立得住。
这就像女人的容颜,如果不是天生丽质,那当然就应该高档化妆品、美容护肤用品往脸上怼啊。
不然怎么办?
就说怎么办嘛。
穿越前大二的时候,他长期流窜于大大小小的“二奶小区”……做夜班保安兼职,几乎绝大多数的雄性牲口,三观都是跟着五官走的。
美女的五官不行了,那三观也就跟着喂狗了。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精明女人唯有拿住了事业上的股份,成为“臂助”,那才能站稳脚跟。
见识过这等场面之后,王角就明白为什么会有那句“凡事就怕认真”。
连人设都不认真维护,你还想赚大钱?!
“你个叼毛现在拽起来了吗?让我去跟姓钱的直接谈,你是不是想我去死?”
“呃!”
听到蓝彩仕这话,王角顿时展现出一副震惊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蓝彩仕,“蓝秘书,那些……就是那些,关于先生的传言,都是……”
“都是真的啦!叼!”
咬着楠木烟斗,半点不见青烟的蓝彩仕有点烦躁,“呐,我这个人一向公道,只要你帮我这一回,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东市一套小院,行市一万五千块,我送给你。”
“不是吧蓝秘书,你不要吓我!”
王角猛地跳起来,“一万五?!一万五你买我命都可以啊!什么事情要一万五啊!我怕死……”
“就这点胆子怎么出去闯荡江湖?!我十二岁出广西,十四岁进广州,十五岁去京城,不然为什么是我成为‘甫里先生’的私人秘书?就是这一份胆量好吗?!”
哼了一眼王角,蓝彩仕攥着楠木烟斗的手点了点王角,“我这次跟姓钱的合作,是想送钱给他,全程我一角银也不要,利润全归他!”
“做什么啊蓝秘书?”
此时王角连银元都不数了,整个人乖乖巧巧的坐在茶几前,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像个认真听讲的好孩子。
“课外辅导书。”
“啊?!”
王角愣了一下,然后眼神就流露出了“就这?”的意思。
见这货这副表情,蓝彩仕顿时大怒:“你懂个叼毛啊,知不知道苍龙道南北多少人口?几百万上千万的市场好吗?!扑街眼界针尖大,学着点啊。”
“不是啊蓝秘书,我在这里赚个几十块,已经很好了啊,还有保安一个月五块钱,再加上小汤相公给了我一点钱,我感觉我这辈子已经……”
“你这样是没有前途的啊扑街!”
“……”
讷讷不言的王角让蓝彩仕气不打一处来,过了一会儿,蓝彩仕这才有点烦躁地说道:“算了算了,反正你个扑街也不懂。呐,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话,你不能跟外人说,知不知道?”
“最近顺丰车行新到的单车要一百多块……”
“……”
啪!
一只钱袋甩了过去,蓝彩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角:“一百多块没有,只有五十块,你还在读书啊,骑什么单车?没看见行署公职人员都是搭轨道马车?”
“新车骑出去不知道多威风,我以前杀鱼的时候,就想骑车兜风……”
“是不是车后座还要来两个靓妹?”
“两个坐后面不行吧?一个坐后面,一个侧着坐前面……”
“闭嘴。”
“哦。”
无语的蓝彩仕找到了煤油打火机,点燃之后,居然又抽了一根长长的火柴去引火,然后再去点燃楠木烟斗。
啵滋啵滋啵滋……
好一会儿,蓝彩仕终于开始吞云吐雾,只是才吸了两口,他又赶紧把烟给灭了,嘴里骂骂咧咧:“难道老子没有贵气?这么多年都抽不来!”
将烟斗扔到一旁,蓝彩仕打开窗户透气,然后回到办公桌后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抬起来搁在办公桌上交叠在一起。
他双手合在身前,双眼看着别处说道:“杀龙港要正式成立杀龙港县,一应部门都会重置。现在陆先生是行署义务教育推行办公室的顾问,一旦杀龙港县成立,这个办公室肯定会撤立。”
撤立?
王角顿时觉得奇怪,按照行署现在公布的进度,不是说九月份就要撤立吗?
怎么蓝彩仕却说是什么杀龙港县成立之后,才会撤立?
“蓝秘书,这……”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蓝彩仕抬了抬手,打断王角的提问,然后接着道:“新一中的成绩,现在有目共睹,短短时间名震苍龙道。姓钱的算是咸鱼翻身了,只要北苍省正式成立教育厅,他有很大的几率调岗升上去。”
??????
满头雾水的王角彻底懵逼了,这超出他一个专业保安的知识范畴。
怎么就调岗上去?
一个中学校长而已,还是副的,跑去行省教育厅做官?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原本姓钱的是没戏了,但是现在他有这样的业绩,他大哥钱镠,一定会闻风而动,到时候,钱镖这个老东西,就是北苍省乃至整个苍龙道的教育界专家,更是南海教育界的巨星!”
“……”
“教育出成绩,全靠资源投入,这个道理,你还小,不懂。不过你只要知道,浙江钱家最不缺的,就是拿来投资的钱。叼,难道是因为他们家姓钱,所以有钱?”
“……”
看着蓝彩仕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王角也是有点懵,不过他大概明白了过来,钱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个巨大的钱氏家族。
以前的钱镖因为犯事,最后落马翻车,成了一条中老年咸鱼,现在不一样了,咸鱼翻身了……凭什么不再活蹦乱跳?!
“所以,我想送姓钱的一桩业绩,得名又得利。”
“……”
“事成之后,如果杀龙港县成立,我就是为杀龙港教育事业奔走的进奏院金牌选人,角仔,你觉得我到时候,穿选人的青衫,会不会好看?”
“蓝秘书,我觉得绿的比较好看。”
“真的?”
“绿的看着精神。”
“嗯,我考虑一下。”
058 这套路不对啊!
经过蓝彩仕的一通絮叨,王角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货打算在杀龙港常住不走了。
而且按照蓝彩仕现在的学历和社会地位,通过大老板黄巢,或者自己的老板陆龟蒙,都可以运作回老家广西当进奏院的选人。
然而蓝彩仕选择了自己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就是大老板黄巢还有老板陆龟蒙这一层关系,能不用就不用。
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是蓝彩仕的态度。
这让王角顿时觉得,这货的前途,绝对一片光明。
不过有一点王角觉得很奇怪,别看杀龙港热热闹闹的,可地位是真的不如交州、广州,南海宣慰使府要在杀龙港做什么,就是一道行政命令的事情,都不需要派什么武装力量。
所以,就算杀龙港成立了县,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蓝彩仕难道消磨大半辈子,给后继者添砖加瓦?
这里的进奏院就算成立,嗓门也不够大啊。
不过王角寻思着,自己毕竟不是政客,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自己肯定有想法不到位。
心中打定主意,回新一中之后,就去问问看老江湖钱镖。
钱老汉虽说年轻时候个悍匪式的莽夫,可家族教育摆在那里,眼光肯定比他强。
穿越归穿越,穿越前自己又没做过官,顶天就算是看过猪跑……
正琢磨着呢,却听“笃笃”敲门声,王角起身道:“蓝秘书,我去看看。”
“嗯。”
蓝彩仕点了点头,将搁在桌面上的两条腿放了下来,然后坐直了身子,拿起了一支钢笔,仿佛在办公。
略微开了一点门,便见一个看似“微胖”实则肉感丰腴的漂亮小姐姐,王角顿时眼睛一亮:“萧娘子,有事儿?”
他换了一种北地口音,听得办公桌前的蓝彩仕牙酸不已,更是低声暗骂:“你个扑街,脑子只有把妹时候灵光?叼!”
见开门的是王角,萧温脸蛋一红,鹅蛋脸本就圆润,此刻气色又好,顿时显得娇俏可人,也是温柔软糯地应了一声:“大郎可要用茶?”
“给我吧,我给蓝相公端过去。”
说着,双手一伸,便是将茶盘接了过去。
接的时候,二人手指轻微碰触,竟是电了一下,萧温“呀”了一声,连忙又伸手捂住了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大概是受了点惊吓,带着些微的颤音:“多谢大郎。”
“举手之劳。”
嗤。
听到王角这般客客气气说话斯文,又想到他在杜大姐面前的模样,萧温顿时笑出了声。
本就长得好看,陡然一笑,双颊梨涡似个小小的璇儿,乍一看,便好似贴了个什么物事在上面,若是点个花贴,那更是好看极了。
王角见她笑得好看,也是乐了,嘿嘿一笑:“萧娘子笑得真好看。”
“……”
被他这么一逗弄,萧温也是强行收了笑容,只是板着脸却不成功,心中一高兴,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这一下,便是脸蛋越发红润,说是鲜红欲滴也不为过。
有些羞恼,银牙咬着下嘴唇,萧温本待要走的,却见楼梯口杜大姐正瞪着一双眼睛,好似铜铃一般。
快速抬头瞄了一眼王角,萧温带着颤音,声若蚊呢:“大郎稍后有空么?”
“……”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这不对啊,不是,这是在约我?
这套路有问题啊。
“大郎?”
大概见王角不回应,萧温也是有些骄傲的,鼓起勇气,很是直接地抬头看他。
“约……不是,有空,有空。”
“那……一起去吃椰子饭?”
“好哇,我知道一家椰子饭,比‘宝珠椰子饭’还要好吃,环境优美、地方干净,视线也非常好,还能看到大海……”
“那……说定了?”
“我去接你?”
“大郎知道我住哪儿么?”
“嗯,知道,我每天早上都会跑步锻炼背课文,都会从娘子家门口路过。就是人太多了,我不敢过去打招呼……”
“你!”
听到王角这般说,萧温又羞又恼,但也满心欢喜,只觉得此时此刻,颇有点吃上一枚太子糖的感觉。
“娘子等我,我去找你,我有车!”
“真哒?!”
“嗯!”
“我一定等你!”
两人眼睛放着光,正待继续说着什么,却听办公桌前传来声音:“孩子小名有没有取好啊?什么时候办满月酒?叼你老母的,当我这里是什么?!”
“快走快走……”
王角冲萧温挤眉弄眼,小姐姐一脸娇羞,顿时捂着脸转身跑了。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王角端着茶盘抱怨道:“不是吧蓝秘书,你是大人物不缺妹崽,我单身啊。”
“你不是吧?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只要考上好大学,还怕找不到好女人?这种前台小妹,你去东京要多少有多少啊。你行行好,做正事啊。你只要让我满意,你要多少这样的前台小妹,我都帮你弄过来。一万,十万,一百万,只要你想要!”
“……”
“你好歹学学老前辈呢,你看看‘甫里先生’,虽说人老心不老……身也不老,可人家是追求质量的好吗?扑街一点追求都没有……”
“……”
王角寻思着就陆龟蒙那个嫖到整个杀龙港都震动的老家伙,也叫有追求?
“看什么?不服啊。”
横了一眼王角,蓝彩仕很是不爽,为了个小胖妞就迈不开腿,这种烂仔有毛个追求,有个鸟的前途。
“不是啊蓝秘书,我就是想着,之前说的那个一万五的东市房子在哪儿啊。”
“……”
刚拿起茶杯准备嘬一口的蓝彩仕,差点把胃酸都喷出来。
“你……”
“结婚不能没房子的嘛。”
王角一脸委屈,看得蓝彩仕几欲吐血,眼睛一闭,要不是胸中“大业”撑着,蓝彩仕现在就想打爆这个烂仔的狗头。
“你只要把话传到,我跟姓钱的合作愉快,别说一万五的房子,三万的房子我也给你啊!”
“多谢蓝秘书!”
“……”
“多谢!”
“……”
蓝彩仕终于无奈地扶额挥手,这烂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那我走啦蓝秘书。”
出了门之后,王角嘿嘿一笑,心中暗爽:哈哈,正好可以两头吃,还不怕拆穿,顺便再捡一套大房子,爽啊!
059 图样图森破
新一中行政楼,王角上楼去找钱老汉,看到楼梯口又有新的烟头,顺手就捡了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正要去敲门,却看到隔着两间办公室的校长办公室门口,校长王九月面带微笑,冲他点了点头。
王角见状,连忙双手并拢,然后冲王九月鞠了个躬。
等王角进去之后,王九月这才转身进门,然后开口道:“老钱的运气真是不错,这个弟子收得好。”
“他一个莽汉,原想他只会打打杀杀,没想到却有佳徒运。”
“这次他要翻身了。”
“不止是翻身。”
办公室内的沙发上,北苍省行署秘书办公室主任李齐旺,背靠在软垫,翘着二郎腿,手中的烟烧得还剩半截。
抽了一口之后,李齐旺将烟在烟灰缸中捻熄,然后道:“专员所图甚大,他早晚是要回冠北甚至是河中的。”
“噢?”
“具体的,我不方便透露,不过你也清楚,专员是沙氏嫡系,资源是不会缺的。苍龙道那些地头蛇,夹着尾巴做人,也不是没有缘由。南海四大家族……呵。”
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李齐旺摸出一只烟盒,根了一根烟给王九月,然后掏出一盒火柴,擦燃之后,凑过去给王九月点上。
王校长凑近嘬了两口,然后道:“冯家、冼家那边已经表了态,会支持置县,朝廷那里,岭南选人的中央代表,会在进奏院发起议案。”
“杀龙港会是北苍省直辖县,品级上,等同州府。按照规定,专员现在还是掌握着官帽子的,文化教育、医疗卫生、公共治安、交通物流,就这四个,你晚上就可以派电报给冯家、冼家。”
“会不会太少了?”
“你跟我说?”
李齐旺横了一眼王九月,“你是老资格,我是什么?我就是个屁。秘书办公室主任在别处有用,在专员这里,不就是听话的狗?”
“杜家那边……”
“‘阿保机’来了杀龙港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被李齐旺打断了话,王九月顿时开始思考李齐旺为什么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想了想,王九月问李齐旺:“‘缥缈苍龙’这个大海贼,难道跟杜家有关?”
“专员觉得这几年南海凡是有十斤炮的海贼海寇,都跟南海四大家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
“你别这样看我,我又不做主。”
“专员不会是要寻四大家族晦气吧?”
“他们也配?”李齐旺白了一眼,又从烟盒里抖了一根烟出来,叼在嘴里,却是没有点上,想到了什么,又伸出手指将未燃的卷烟夹着,然后手指点了点王九月,“要说能让专员忌惮的,大概也就只有乱党。”
“乱党?”
王九月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道,“要说这乱党……不是扬子江最多么?”
“都说了别这样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传话的。”
说着,李齐旺站起身来,“如果置县,有个副县长的位置会是钱老三的。”
“嗯?老钱不是要先接我的任,做新一中的校长吗?”
“东海征税船团的最高长官,已经派来了电报,昨天到的,已经开了价,专员稍微还了还,已经谈妥了。”
“能透露吗?”
“先去省教育厅,然后等杀龙港置县,再转任副县长,一届。”
“什么意思?”
“做一届就转正。”
“……”
王九月张了张,想说点什么来着的,想了想,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不说家族底蕴很重要呢。
一条老咸鱼都能这么轻松翻身,简直都没想到。
“你得明白专员的心思,他压根不在意苍龙道这里的地头蛇怎么想他,一切都是为了政绩。这时候不用酷吏,用谁?”
“……”
王九月顿时点了点头,这话确实是正中靶心,对沙赞这个“外来户”来说,与其摸底排查,还不如用个熟知地方且地头蛇闹掰的。
当初北苍省征税出了大案,钱镖就是栽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嫡亲大哥钱镠都帮不了他,摆平之后,跑去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做个副校长,也算是各方都满意。
但要说钱镖心中平静毫无波澜……
王九月信都不信。
要知道钱镖刚来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时候,还打算整顿校风来着。
心气儿没散的人,那肯定是胸腹之间,还存着一口气!
管你是不平气还是怒气霸气窝囊气,憋着就有动力。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是狗运滔天还是命中注定,居然被他捡来一个神奇小保安,化腐朽为神奇,正好对了沙赞的胃口。
双方一拍即合,到时候沙赞要整治北苍省哪路蟊贼还是豪强,扔钱镖这条恶狗出来就是。
“走了。”
李齐旺最终又把那根没有点燃的烟塞回了烟盒,然后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撲头,扣在脑袋上之后,对着镜子略微正了正,头也不回说道,“别送。”
等他走了之后,王九月这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吞云吐雾了一回儿,眯着眼睛的王九月喃喃道:“这浑水,不好趟啊。”
嘶……呼~~
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王九月想了想,接下来推动义务教育的事情,他可以掺和,但是杀龙港置县,那些个新增的六品七品官帽子,他就不去弄了。
“多事之秋,还是趁些黄金白银吧。”
思来想去,还是先搞点钱求个平安,做官这种事情,现在太热衷,也不好,容易成为炮灰。
不过求财这种事情,作为一个文化人,必须赚体面的文化人的钱,王校长脑子一转,便想到了刚才弯腰捡烟头的少年:“是个好孩子啊。”
而此时,好孩子在钱老汉的办公室内,把蓝彩仕那边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通,然后好奇地问钱镖:“先生,我听说蓝秘书是广西蓝家的人,他就算想要做选人,去广西做省级进奏院的选人,不好吗?”
“大郎是不是觉得,省级进奏院的选人,就要比县级的厉害?”
“嗯。”
“你这样想,那就错了。”
钱镖手指点了点王角,“我说的直白点,广西全省的选人,能够调动的资源,不如一个江阴县。”
“啊?!”
王角猛地抓住了一丢丢穿越前没搞明白的东西,钱老汉一句话,就把很多以前做保安时候看得云山雾罩的东西,都点透了。
“蓝彩仕看中的,不是杀龙港这里的选人交椅,而是他成了选人之后,杀龙港这里如此之多的富户,他就能用上了。”
“……”
很粗暴的解释,但也瞬间让王角明白,自己虽然穿越了,但还是太年轻,太天真,有时候还很幼稚。
060 可达鸭摸脑袋
复杂了,太复杂了。
王角一听钱老汉的解释,就感觉自己像一只可达鸭——脑袋都大了!
还是写小黄文赚钱最容易。
可惜不是长久之计。
淦!
“蓝彩仕那里,他要在杀龙港这里运作,光靠他自己是不行的,终究还是得借助陆龟蒙。”
钱老汉对王角的确是相当的看重,又稍稍地提点着“爱徒”,“但是,只有陆龟蒙的名声,还不够。杀龙港本地的富户,必须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行。蓝彩仕拿不出好处,就算落地杀龙港,也未必会有多大成果。”
“不见兔子不撒鹰?”
“哈哈哈哈哈哈……”
听王角这么一说,钱老汉仰头大笑,“不错!本地富户,皆是如此。不,天下所有富户,都是如此。”
“……”
在杀龙港这里,王角就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光有钱不行,光有钱就是个凯子。
从之前一工学堂到新一中的变迁,学生之中的态度,就是一种折射。
八年级的赖坚毅,不是畏惧他能抄起条凳暴揍九年级“老大哥”,当然有那么一点点因素,但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八年级的小肥肥,畏惧的,是保安小哥王角能够跟蓝彩仕、汤云飞这种“上等人”说上话。
而八年级的小肥肥进化成九年级的小肥肥之后,畏惧的,便是新一中九年一班“神童”王角。
小肥肥想要完成家族的跃迁,以赖家的情况,显然就是通过依附冯家,然后经历几代人,最终熬出来。
但是王角这种就不一样了,他是招牌,是杀龙港义务教育的“硕果”,完成个人社会地位的跃迁,只需要做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考上大学。
仅此而已。
小肥肥有大见识,所以对“王哥”越来越尊重,发自肺腑不掺假的那种。
跟钱老汉告别之后,王角走半道上就寻思起来,难怪蓝彩仕要搞这么复杂,他之所以找钱镖,那是因为钱镖肯定成为下一任新一中校长。
官方内部,钱镖现在就是“伯乐”,他自己拒绝承认也没用,这是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唯一指定认证的。
在关键时刻,钱老汉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神童”出来,这就是神助攻。
换位思考,沙赞就算不知道钱镖的家族身份,也会认为这是钱镖在示好。
那么投桃报李,明明没有对话,却完成了隔空利益交换。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好处都是凭空扣脑袋上了。
复杂,太复杂了吧!
王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比可达鸭的还要大……
从钱老汉那里听明白了一些简单的逻辑之后,王角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蓝彩仕想在工具书、课外书上做文章,有新一中校长坐镇,有“甫里先生”私人秘书运营,有“杀鱼神童”当活广告。
也就是王角自己是当事人,他代入到了那些杀龙港富户角度来看,这就是个天降馅饼的事情啊。
玩弄文字这种权力,地方土鳖是没戏的,否则也不至于说金菊书屋做得这么大。
黄大老板狂霸酷拽叼炸天的另外一个身份,就是“精忠社”的大龙头,按照刘澈的说法,这叫“奉旨抢劫,皇权特许”,招牌硬到不能再硬。
那么同样一本书,金菊书屋印了之后卖五块钱,地方土鳖完全可以粗制滥造卖个两块钱。
然后,黄大老板就把地方土鳖沉江、沉海……
继续卖五块,美滋滋。
所以蓝彩仕顶着“甫里先生”陆龟蒙私人秘书的头衔,地方富户们只会欣喜若狂,黄大老板的盘子,那放心舔啊,不会死人。
舔别人的盘子,实力稍微不够,谁不担惊受怕?
再加上“杀鱼神童”又是现在苍龙道上的“风口”,这钱不赚,过了这个村,那真是没了那家店。
其中的道理,以及方方面面各路人马的反应,王角这个专业保安到了第二天才彻底想得通透。
于是乎,王角瞬间明白了,自己不是混官场的料。
这种弯弯绕绕,绝对把他搞成巨型可达鸭,头顶都摸不到的那种。
“淦……”
有些丧气的王角,刷牙洗脸去食堂吃了一份肠粉之后,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傻啊,自己又不需要做官。
他以前在一家精密仪器制造厂做保安的时候,技术总监经常说的一句话,那就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有什么特长呢?
王角撒了泡尿,于是发现了自己的特长。
“我不擅长做官,就让擅长做官的跟我关系好,不就行了?”
想明白之后,王角顿时心中大定,准备先约了萧温小姐姐吃饭之后,再去跟蓝秘书好好地汇报一下成果。
这次去约萧温小姐姐,骑单车是不行的,不够拉风。
反正自己的坐骑已经弄好了,之前刘澈也教会了王角怎么预热启动,王角试过了那台蒸汽摩托车,改了避震加了座垫,那是真的感觉不错。
而且上路之后,和王角想象的腾云驾雾不同,这车只有预热启动的时候,才会蒸汽翻滚。
上路开起来之后,蒸汽根本拉不出烟,排气迅速消散,只在排气口有一团白烟。
没有摩托车“突突突突突”的声音,王角骑着还有点不习惯。
一路上“嗤嗤嗤嗤”,声音不大,颇有点电动车的感觉。
戴上了安全头盔外加防风镜,一路上简直酷炫到爆。
尤其是杀龙港地势并不平坦,有高低起伏,也有坡道。
加上大量的芒果树、椰子树、榕树,一路上风光秀丽不说,阳光透过树冠,在路面上形成了大一片连绵不绝的光斑。
蒸汽摩托车一路过去,坡道上的山风、海风交织,扑面而来的惬意,情不自禁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有老婆真好啊——”
过了一处街角,王角下坡的时候,终于大声地释放了一句。
早晨,街道两边楼上楼下,不管是刚开铺面还是刚起床的人,看到一辆蒸汽摩托车巡航而过,眼神中都是透露着惊奇。
当王角将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一处宅院门口,敞开的大门台阶上,几个或站或蹲的青少年,顿时眼睛放着光,几乎不约而同地走下台阶过来围观。
“这是啥车?”
“双缸二五零,肯定的,不过被人改过。刘哥也有一辆。”
“刘哥的那是破车,这可是新的!”
“刘哥去警察局上班,那不就能开新的了?”
少年们七嘴八舌在那里说着,却见骑士将防风镜向上一提,然后面带微笑地问道:“请问,萧娘子在家吗?”
几个少年当时就懵逼了:这货怎么还会说河北方言的?
061 杀龙港古天乐
“你小……你找谁?!”
身材最魁梧的青年挑了挑眉毛,看着王角把车子停好,语气不爽却眼神忌惮。
能在杀龙港开着“双缸二五零”的人,那能简单吗?
“我找萧娘子,单名一个温。”
王角一脸淡定,完全不慌。
在见到萧温小姐姐的第一眼之后,他就通过杜大姐还有各种渠道,了解到萧温小姐姐的情况。
整个萧家,那都是跟着“阿保机”过来的,举族工具人,只要是姓萧的,在这儿都是给“阿保机”打工的。
他们的状况,就四个字:寄人篱下。
也难怪萧温小姐姐在沙县大酒店做前台,还十分的怕生。
反正刘家对萧家在态度上,因为刘亿在这里做总警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在河北、辽西、辽东还能说是平等关系的话,在这儿,萧家就是个弟弟,全家上上下下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在刘总警长给萧家精神小伙儿们安排工作之前,他们成天就只能蹲门口无所事事,连去冰室街消遣都不让。
反倒是女子,一个个都是出来上班挣工资,整个萧家现在的处境,对精神小伙儿们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毕竟,除了刘家的“救济”之外,全家的生活,其实就指着女人们上班挣钱。
“你谁啊就找我姐?”
“就是,你谁啊?”
“你找大表姐干啥?”
“这‘双缸二五零’是你的吗?你有驾驶证?”
精神小伙儿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跟连珠炮儿似的,王角也是不慌不忙,他因为日常风里来雨里去,晒得也的确有点儿皮肤黝黑,卖相跟“白古”不能比,但毕竟是平平无奇,那肯定跟“黑古”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嗯,反正王角感觉自己精神上,就是很相似!
“我姓王,名角。杀龙港一中九年级一班的学生,这是我的学生证。”
新制的学生证有多重钢印,其中自然包括校长王九月的。
“王角?!”
“杀鱼神童?!”
“你一个学生,不好好在学校念书,出来干什么?”
“就是,你对大表姐有什么企图?说!”
“‘双缸二五零’可以借我骑一下吗?”
“对!这车多少钱买的?借咱兜两圈……呸,你找我姐干啥?!”
“……”
“……”
精神小伙儿们的气势,瞬间就蔫儿了一半,王角呵呵一笑,起身拍了拍蒸汽摩托车,“诸位是大城市出来的,肯定知道这世界上有两样概不能借啊。”
“不借就不借,哪儿那么多废话!我姐不在家。”
“哪两样?”
“你猪啊还问?问也白问。”
“你说说呗,我姐之前还说今天会有人过来呢,没想到就是你啊。”
“说啥啊?说啥啊?就你小子屁话多,没瞧见别人骑的是‘双缸二五零’吗?他这一天天的上报纸,还骑这骚车,肯定不是好东西。”
“二哥,报纸上不是说他是杀鱼的吗?说不定,就是上班攒的工资呢?”
“你彪啊,啥工资能挣一辆‘双缸二五零’?那点工资,不吃不喝攒八十年,才能买这辆车!”
“啊?!”
最小的一个挠了挠头,然后一脸崇敬地看着王角,“你咋挣这么多钱的?”
“……”
“……”
这群精神小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脑回路跳频跳得厉害,让王角都有点懵,不过一番话还是让王角对这群家伙有着新的评估。
至少他们在认知上,非常的精准。
如果他开着“双缸二五零”到宝珠椰子饭外面,所有人,都只会觉得,这车牛逼,这车叼飞天,这车肯定很贵,这车肯定值不少钱。
但绝对没有人,可以认识到,这样一辆车,需要一个杀鱼工不吃不喝干八十年,才能攒下来。
“你喊萧娘子表姐,那你是不是姓刘?”
“对啊,我叫刘德华。”
“……”
王角猛地愣了一下,心想这么巧,自己这个杀龙港古天乐,居然遇上了辽西刘德华?可以可以可以,这想必是缘分啊。
“你咋这么看我?”
“就是觉得你面相亲切,像我一个朋友。他英俊潇洒、勤奋刻苦,风评非常的好。今天看到你,我就觉得很像……”
“嘿嘿,你这么一说,我咋觉得你人还不错呢?”
“老六你是不是真的彪啊?这人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不知道?你忘了族谱上咋说的?大皇帝都说了,南方人除了姓钱的,都是偷他老人家钱的。”
“……”
王角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族谱啊!
还记载这种玩意儿?!
还有你说的这个大皇帝,应该不会就是那位牛逼到爆棚的贞观大帝李世民吧?!
“你是不是骗我啊?”
刘家少年横着眼睛看王角。
“没有没有没有……”王角连连摆手,然后和和气气地笑着说道,“你要是有空去一中,随便找人打听,就知道我王角,是有口皆碑的诚实可靠。”
“二哥,你看,他没骗我。”
“……”
“……”
周围萧家的精神小伙儿们都是觉得有点丢脸,王角也是感觉闪了腰,这萌萌哒的少年,还真是有点意思。
“你们围在那里干什么?”
忽地,大门口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大姐。”
“姐。”
“姐。”
“姐,找你的。”
“姐,这杀鱼的瞧着不像好东西啊,你看他还开车。”
“表姐,他是好人。”
“……”
“……”
站大门口的萧温看到王角之后,整个人都是怔住了,接着手足无措地想要转身回去,却又因为弟弟们围着,只好攥着手中的鸡毛掸子在那里面红耳赤。
她原本想要呵斥弟弟们来着,可因为王角在场的缘故,竟是跟个软妹也似,在那里抿着嘴红着脸,眼神都是飘忽不定,完全不敢正眼看王角。
“萧娘子!”
王角喊了一声,随后打开了蒸汽摩托车的两侧储物箱,大包小包提了出来,尤为抢眼的,便是一条小火腿,一捆白鳗干。
“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就是一点吃的,娘子不要嫌弃……”
提着东西上门,精神小伙儿们顿时更加精神了!
“哇,麻鱼干!”
“红糖块!”
“这是火腿!跟瀚海货好像!”
“罐头!姐,有罐头!”
“还有烟叶,好齐整的烟叶,爹一定喜欢。”
“姐,这人不错啊。”
“这人可以啊姐。”
“姐你眼光真好……”
“我就说这人瞧着面善嘛。”
“小六说得对,这是个好人。”
“……”
“……”
被弟弟们围着的萧温小姐姐又羞又怒地抬起了头,小眼神很是无奈,只是抬头看到的,却是王角那张更无奈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062 火云邪神邀请您
“吵吵啥呢吵吵?大早上的不闹……嗯?‘双缸二五零’?来警察了?不对,这不是警局的车啊……”
踩着人字拖穿着白背心的秃头中年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之后,抬手捋了捋头顶极为稀疏的几根毛,头皮油光锃亮,能把廊檐都照映出来。
王角看到此人,简直是吓了一跳,没办法,长得跟“火云邪神”也实在是太像了一些。
“舅舅,他是来找大姐的!”
笑呵呵的辽西刘德华上前解释了一番,“火云邪神”顿时眉头一皱,看王角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王角见状,上前行了个礼:“您好,我叫王角,来约萧娘子一起吃个饭。”
“约我家大姑娘吃饭?”
哒。
“火云邪神”的人字拖是一双木屐,踩在台阶上的声响,很是沉稳有力。
咔!吧嗒!
“哎哟!!!!”
几个精神小伙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王角一个箭步,上去把“火云邪神”给扶住了。
“……”
“……”
万万没想到啊,这“火云邪神”还没有熟悉木屐?!
“那啥……进屋里坐坐呗。”
掩饰着尴尬,王角也是轻咳一声,“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你这不是带着礼物过来了么……是你带来的吧?”
“呃……是。”
“挺好,那挺好。你家里挺有钱吧?”
说着,“火云邪神”领着王角往屋里走。
“爹!”
“闭嘴,老爷们儿说话有你吵吵的份?”
“……”
“……”
王角“虎躯一震”,感觉这门庭不简单,有心开溜,却发现“火云邪神”手上的劲儿挺大,死攥着王角的胳膊不松手,还一边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听晚辈们在介绍王角。
进入大门之后,便是一个不错的院子,花草树木都有,时令水果也长了一些,在角落里,还能看到一些家禽家畜,几只狗子“汪”了两声,又没精打采地趴着。
穿过中庭回廊,就见一块匾额,便是一个“萧”字,行文潇洒甚至带着一点点嚣张,落款是“河北萧二”。
河北萧二?谁啊这是?
中堂大门都是敞开的,挂着一幅画像,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幅油画……
我擦嘞……这啥家庭啊这?!
油画上面的人,身穿大红锦袍,撲头更是镶金嵌玉,便是屁股底下的家具,也绝对是红木。
此人长须美髯、身形健美,深邃的眼神更是透着一股子帅气。
可以说,整张油画的风格,就是为了突显这种古典美男子的气质。
然后下方还有两个牌位,一个上书几个鎏金字:先祖萧氏讳铿之位。
另外一个,则是黄金打造的牌位,上面什么名字都没有,全是爵位、官职、差遣以及各种社会组织的头衔……
满满当当,从贞观二十年开始,一溜儿到了贞观四十五年,整整二十五年,这位名叫萧铿的家伙,弄了不知道多少身份、财产。
不过王角寻思着,你这祭拜的方式,也不太对啊。
自家祖宗,哪有这样弄的?
仿佛是能够窥视到王角的心声一样,“火云邪神”一脸自傲:“我辽西萧家的祖先,便是萧氏二公子,世面上有人说我们是奚人之后,那都是胡扯,你千万不要信啊。”
“蛤?!”
王角一脸懵逼,你是不是奚人,关我鸟事啊,我他娘的都不知道奚人是个啥啊。
“这是有证据的,不然怎么会有二公子的画像?这事儿吧,不太方便细说,但在瀚海公主府,这是有存档的。我们就是萧二公子之后!”
“呃……”
王角脑回路跟不上了,这什么跟什么呢?
这很重要吗?
这关他屁事啊!
“咳嗯……”又咳了一声,“火云邪神”侧目对王角道,“将来你要是跟大姑娘成亲,我们家绝对算得上门当户对,毕竟祖上也挺显赫的不是?”
我们家祖上还是大地主呢,全县城都种我们家地!
淦!
这种宿舍内部吹牛逼的既视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王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感情眼前这位“火云邪神”,已经琢磨好了把萧温弄出去成亲?
所以现在是担心王角看不起他们家的出身?
于是要拉一个牛逼的祖宗出来镇场子?!
卧槽这都是什么脑回路啊。
风中凌乱的王角稍微捋了捋思路,然后发现,什么思路?有思路吗?没有!
“这……伯父,我就是在沙县大酒店,跟萧娘子约好了去吃海鲜。”
“现在不是说海鲜的事情。”
“火云邪神”拿起早就不知道凉了多久的茶杯,翘着二郎腿,木屐挂在脚尖上晃来荡去。
然后瞄了一眼还站着的王角,“你就说我家大姑娘怎么样吧。”
“萧娘子很好啊。”
“那不就结了,什么时候来求亲?”
“蛤?!”
什么叫那不就结了?这怎么就结了?结尼玛个头啊,老子今天过来是装逼的,你还真给我装上了?!
冷静了一下,王角感觉自己真成了可达鸭。
可达鸭一摸脑袋,感觉此事不简单!
“大姑娘都这岁数了,早晚都得嫁人,这我们刚来天涯海角的,也是人生地不熟,找个良人不容易,对不对?你看你,良家子,再看我们萧家,祖上显赫……”
啪。
“火云邪神”双手一拍:“可不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么?瀚海公主曾经说过:机遇是给有准备之人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家店了啊。”
“……”
这话是什么“瀚海公主”说的?
我他娘的怎么不信呢?!
王角现在大脑有点宕机,他寻思着,这“瀚海公主”怕不是吃了穿越者前辈的口水,才蹦跶出这种金句的吧。
“这……伯父,我还在读书呢,再者,还有个先生在,总得过问一下他老人家。”
“嗳,先口头定下来,钱三郎这个人我是知道的,都熟,不信你去河北、辽西打听,我们萧家以前经常跟钱家合作。几百年的交情。”
摇头晃脑的“火云邪神”,说得非常轻松写意,仿佛这事儿微不足道一般,要不是王角经历丰富,还差点就被唬住了。
此时此刻,王角终于反应过来,感情眼前这位“火云邪神”,就是个大龄混子?!
063 超出预期的王大郎
萧鲁,又叫萧世鲁,萧温小姐姐的亲爹,据他所说,之所以他名鲁,就是因为他爹和他爷爷怀念祖先老家。
齐鲁大地,好客山东,可不是得名鲁?
不过王角也不好意思问为啥不叫萧齐,反正现在他感觉自己一开口,对面这位萧大爷,那是真要立马签字画押的那种……
要不是王角表示可以帮忙几位萧家精神小伙儿介绍个工作,他还真没办法轻松带着小姐姐离开大门。
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大郎……”
萧温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她换上了一身衣衫,上衣略显宽松,内衬棉麻胸衣,脖颈虽说露着,却也不见锁骨;下身则是一条粉白长裙,已经有些褪色泛黄,看上去是有些年生了。
绣花丝面的鞋子是软胶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消费,在鞋跟处,还能看到一个隶书的“安”字,整个字用圆圈圈起来,也都是绣出来的纹理。
也就是杀龙港的土鳖们不懂行情,倘若换成西福州、狮驼岭、交州的城里人,便知道这是“安利社”出的贞观298年夏季款小花鞋。
只不过都贞观301年了,自然是有点过时的样子。
然而王角却连连称赞,让萧温很是高兴,只是因为父亲的做法,又让这种高兴变得寡淡了许多,反倒是平添许多歉意。
“萧娘子,上车!”
“大郎,我还以为你是骑单车过来……”
眼眸闪烁着欣喜,王角超出了她的预期,又因为超出了预期,反倒是让她有些望而却步。
“上车啦,我们去吃海鲜大餐,我知道一家店,非常不错,我同学介绍给我的。”
“那……谢谢大郎。”
萧温犹豫了一下,还是侧坐在了王角身后,然后两只手攥着王角的衣服,防止自己跌倒。
“走了。”
嗤嗤嗤嗤嗤……
收了一下汽门,王角开动了他的“老婆”,载着小姐姐直接出发。
只是过了一条街角,便停了下来。
“大郎,怎么了?”
“忘了给你戴上安全帽。”
说着,一只粉色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女士墨镜,“今天太阳大,戴上。”
“谢谢。”
腼腆地冲王角颔首,萧温此时脸蛋通红,只觉得心脏在噗通噗通的乱跳,她没有想得那么远,她原本只是觉得王大郎这个人,挺好的。
长得不赖,又勤奋好学,又待人和气,还能在沙县大酒店出入,要是结婚,应该是挺好的吧。
她都十七了,而王大郎,今年十八。
正好。
只是现在让萧温有点惶恐,看着正在开车的王角的背,她看得分明,在沙县大酒店做前台,也是听说了不少事情:王大郎的先生,要被沙专员重用呢。
双方地位会越来越悬殊,十七岁的萧温心中叹了口气,暗暗道:要是大郎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就好呢。
和父亲萧鲁成天胡吹大气去攀扯兰陵萧氏不同,她自己很清楚家里的情况,全家寄人篱下,要不是姑姑争气,在姑父家里生了几个儿子,只怕萧家连这点便利都不会有。
现在留在辽西,哪天被偷煤贼抄家都不知道。
只是姑父刘亿身份特殊,一切都是以刘家为中心,妻族不振,他也没心思去扶持拉拢。
刘亿要的只是附庸。
而父亲萧鲁虽然游手好闲、走鸡斗狗几十年,可却极为好面子,偏不愿意给刘家做附庸,哪怕来了天涯海角,落地安宅之后,也是先把“祖先”画像给挂起来。
时不时来客人,一看到中堂摆放的黄金牌位,也顿时觉得不愧是中央来的豪门,随便拿一样东西出来,不是金的就是银的,身份高贵不说,还财雄势大。
然而萧温心知肚明,这就是萧家全部的家当,红木家具、黄金牌位、祖先油画,这三样,就是萧家最值钱的东西。
萧家女子们都在杀龙港的官门中找了工作,每个月工资其实也不高,如果养活自己,那肯定是绰绰有余,可惜,还多了不知道多少张嘴。
尤其是父亲萧鲁,每逢旬假,还要去茶馆喝下午茶,两客点心一壶茶,从早上九点泡到太阳落山才回家。
几块钱扔出去,从来都是不用找零的,因为零钱,那都是给跑堂小厮的打赏……
嗤嗤嗤嗤嗤……
排气声很有节奏,王角没有开得太快,微风拂面刚刚好,还有阳光从道旁的树冠上透射下来,那更是让人有了一种慵懒的感觉。
享受其中。
“好累哦……”
攥着王角衣服的手,仿佛攥得更紧了一些。
“一会儿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先吃一些点心,那家店的‘卡瓦哈’不错,可以加奶加蜂蜜。”
“嗯。”
应了一声,萧温声若蚊呢,其实刚才她想得入神,以至于打了一个小小的瞌睡。
无意识说了“好累哦”三个字,脱口而出就惊醒后悔了。
她总觉王大郎是不是在看她,于是低着头,却发现眼睛倒是没有被阳光照得刺眼,原来戴着墨镜呢。
手指轻轻地扶了一下眼镜腿,发丝绕在耳后,萧温心中暗暗道:真好呢。
而此时,在萧家的堂屋中,萧鲁一脸不屑地看着子侄晚辈们围着那些礼物眼热,抖了抖袖袍,一手托着盖碗茶,一手背在身后,然后瞄了一眼礼物:“不都是一些寻常东西么,至于这么围着?”
“不是啊爹,你看这个火腿,好东西啊。”
“啧,就这天涯海角,能有什么好火腿?要说这火腿,首选便是爨家的……”正说着呢,萧鲁猛地一愣,“嚯!这火腿……不对啊。”
“爹,怎么不对?”
“这跟瀚海货一样啊,谁捎过来的?够阔气的。”
颜色、纹理、香味……这是普通人都能分辨出来的区别,萧鲁眼神微微一眯:“去,把这火腿给挂上存着,等你们姑姑过来的时候,切一点。”
“好嘞爹!”
精神小伙儿们都是忙活开来,而萧鲁却是眼珠子一转,赶紧翻找着报纸,他记得很清楚,有那么一期,刚才来的杀鱼小子,好像还有个妈?
在哪儿开了一家什么店来着?
得找找!
064 约会就得吃美味蟹堡
餐厅在二号水库附近,从水库下来,有一条坡道,道东多是东瀛省的人,食物口味比较驳杂,号称“眷村菜”,且大多数都复姓东风。
对于这个姓氏,说实在的,王角第一次听到,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一抓一把“东风破”,一砸一片“东风吹”,这是人名儿?!
这他娘的是人名儿吗?!
是……
淦!
某个穿越者老前辈,王角一次次在社会的细节中,察觉到了它前所未有的缺德。
二号水库的坡道道西,则是特色店,很有意思的是,几乎所有餐厅的老板,都是文化人,大概也是因为道西的位置更好更高更开阔,不但能看到海景,也能看到山景,还能看到傍晚的夕阳以及夜晚的繁星。
道西错落有致的餐厅,都跟别墅庄园似的,那些看上去极为豪华的,不用想,不接受直接登门用餐,都要预约一下。
为数不多可以直接前往消费的,便成了很多杀龙港富贵人士的去处。
当然也有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文化人,会跑来这里打卡,自带照相设备团队的那种。
嗤嗤嗤嗤嗤……
享受了一路的风光,萧温前所未有的惬意,她长这么大,从未这样放松过,明明跟王大郎也不是特别熟的样子。
蒸汽摩托车的声音很特别,一路上过来之后,终于在二号水库的坡道道西一家店停下。
店名很直接:琅琊馍店。
琅琊王氏的后人开的。
当然如果只是琅琊王氏,王角是不屑一顾的,没意思。
但如果这个琅琊王氏的后人,是校长王九月……那就有意思了。
王校长二十多年前来杀龙港的时候,闲着没事干,就开了这么一家店,原本是卖肉夹馍的。
只是后来制作肉夹馍,从肉到料头到馍,都是个精细活儿,最终王校长改良了一下,把馍……改成了面包;把腊汁猪肉……改成了海鲜,最初卖得都是螃蟹肉。
总之,王角被几个小弟拉过来请客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琅琊馍店,根本就是王氏蟹堡王。
王九月就是蟹老板,给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当校长,那都是顺带的,算兼职。
淦!
藏龙卧虎,卧虎藏龙,这就是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学生不正常,老师也不正常;门卫不正常,保安也不正常;副校长不正常,校长也不正常……
王角寻思着,自己还是抓紧时间毕业,否则早晚有一天,连学校里的狗,都是不正常的。
“大郎,很贵的……”
看到琅琊馍店“东晋田园风格”的装修之后,萧温小姐姐顿时有些畏惧,这种一看就很“高档”的店,让她莫名有些自卑。
“这是校长开的店,我是学校的代言人,来消费都是不花钱的,还能带人。”
王角面带微笑,“不然你以为我一个穷学生,怎么敢来这里吃饭。”
“可是……”
萧温瞥了一眼已经熄火的“双缸二五零”,毫无疑问,如果王角没钱,怎么会开得起这样的车。
“刘哥,记得吗?”
“就是那个大郎学校油印室的门卫?”
“对,他是第三工业部的正牌电机工程师啊。”
王角笑了笑,将萧温头上的安全帽取了下来,“他要一辆‘双缸二五零’,有什么难的?我跟刘哥关系这么好,问他借一下嘛,为了约你,我练习了好久怎么开车,差点摔断腿……”
“啊?!要不要紧?!”
要……
心中虽然这么说着,见萧温一脸担心,还是笑着说道,“真要是有事,还能去接你?怕不是你去医院探望我。”
嗤。
听王角说的有趣,萧温掩嘴轻笑了起来,眉眼好似月牙,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变得红润粉嫩。
“走吧。”
邀着萧温进去,此时店里人已经不少,嘈杂得很,不过“琅琊馍店”是个多层,楼上还有单间、雅间,最顶层更是有个天台,那里,也是“琅琊馍店”唯一要预约的地方。
视野极为开阔,能远眺杀龙港当年临时修建的西港,只是后来重建,这个古老的西港就废弃了,新的西港还要往西。
“客人几位?”
进门的时候,穿戴整洁的门童,微微颔首,然后开口询问。
“楼顶,预约过。”
说着,王角拿出了一张制作很奇特的名片,是校长王九月给他的,名片正面,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只红色的螃蟹……
总之拿到手的时候,王角觉得,这他娘的就是蟹堡王啊!
不过想想算了,反正就是带着小姐姐过来吃美味蟹堡的,形式不重要,过程才重要,结果更重要!
“尊客请随我来。”
门童年纪不大,但却谈吐斯文,一看便知道是受过教育的。
到了前台,门童按了一下响铃,然后出来一个青年,门童先是转身微微欠身,对王角说道:“尊客请稍等。”
说罢,这才再跟出来的青年说了什么,青年点点头,这才过来颔首施礼,随后道:“尊客请上楼。”
“有劳。”
“请。”
上天台的楼梯设计得很有意思,是个回旋楼梯,一层楼便能看到一种风景。
第一层看到的,便是坡道的树;第二层看到的,便是近处的山;第三层看到的,便是远处的海。
至天台,豁然开朗,四处园艺布置很具匠心,拙朴古香颇为安静。
和一楼的嘈杂,二楼的低声细语不同,这里只有安静,楼下的动静,竟是半点都听不见。
这是园艺高手的用心所在,灌木花草,总能过滤杂音,只是如何用少量的花草树木,就能做到同样效果,就要看经验和手艺。
“哇……唔!”
陡然看到远处的湛蓝之海,海风推动波浪,一层一层地堆叠,那种波光粼粼的空旷之美,使得十七岁的小姐姐,根本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动,只是直觉失礼,这才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唯恐别人在看她,赶紧低着头,脸蛋更是羞红到了极点,只是,萧温很清楚,她现在心脏跳得好快。
她好高兴,好开心。
“萧娘子,请坐。”
“嗯……嗯。”
见王角已经拉开了一张座椅,小姐姐红着脸,双手绞在身前,有些局促有些不安,却还是笑着坐了过去,然后开口道:“大、大郎。”
“嗯?”
“谢谢。”
“嗯。”
065 这穿越者前辈肯定吃不起大闸蟹
美味蟹堡上桌的时候,王角吃一口就感动了。
不感动不行啊,淦,咬下去竟然满口的蟹肉,这谁扛得住?!
太香了!
和西泉州那边喜欢吃虾,杀龙港这里,吃螃蟹更多一些。
青蟹的个头都是大得离谱,普遍都是在两斤以上,两斤以下的都懒得弄,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是最繁忙的东港码头,在红树林一带,都有大量的锯缘青蟹,一百多年前的防波堤修建之后,陆续又填海了一部分,最终防波堤变成了海岸线,然后再向外修建防波堤,一路过去,类似马齿苋一样的海菜随处可见,而这些陆生海菜之间,多有螃蟹洞穴。
红树林、海菜地、港口码头、防波堤,一天两次潮水,总能有收获。
又因为运输不易,海鲜除了可以长期保存的品种,基本价格都不高。
杀龙港一只三斤的老蟹,还不如二指粗的一条猪肉来得贵。
“以前在沧州,也吃螃蟹,只是爹好面子,海蟹也只能偷偷吃。”
“海蟹更大肉更多,干嘛偷偷吃?”
王角寻思着,这是什么脑回路?
“蟹黄。”
“蟹黄怎么了?”
“大郎不知么?”见王角不似作伪,是真的不知道,萧温顿时喜上眉梢,咬了一口蟹堡之后,连忙给王角解释,“海蟹的蟹黄,熟了之后,好吃是好吃,可是吃多了会发腻。河蟹便不会如此,只是河蟹驳杂,河北的河蟹,是不如河南的,所以在沧州,河南的蟹,要贵上许多……”
“……”
这不是有病么?!
海蟹蟹黄吃多了腻,你完全可以不多吃啊,这是什么狗屁脑回路。
“大郎是觉得奇怪么?”
“嗯。”
咬了一口蟹堡,蟹肉一丝一丝的,洁白如雪,其中似乎又有一些黄油,再加上新鲜的莴苣叶,口感更是多了层次。
最惊艳的是,这蟹堡之中,还加了一些椰丝,并非是椰蓉那种,而是为了熬椰子油时候,类似油渣一样的东西。
在椰丝快要焦,却还是没有焦的时候,迅速捞出来沥干椰油,然后冷却之后储藏起来,这样的椰丝,夹着鱼排吃也挺好吃的。
以前给王宝珠杀鱼的时候,王角天天吃这个也吃不腻。
只是这手艺很考究,火候差一点就完蛋,要么发苦,要么感觉吃了一口锅灰。
宝珠姐的椰子饭牛逼,那真不是吹出来的,最不值钱的椰子,被她玩出了很多种花样。
类似椰蓉木薯饭这种纯粹填饱肚子用的杂粮饭,她也做得很好。
为了养活黑金,她想了很多办法,熬椰油卖给左邻右舍,卖椰丝给饭店,做椰蓉饼、椰子饭在码头叫卖,十几年如一日,这才有了现在的尺寸之地。
又嚼了一口蟹堡,王角更是觉得味道不错,甚至觉得口味真是太熟悉了一些,忽地想起来,宝珠姐时常说卖椰丝给大饭店,搞不好这家“琅琊馍店”,就是其中的一家客户。
“要说螃蟹,自然是海蟹大,河蟹小。只是这世上的事情,贵贱不以大小,全是物凭人贵,听说这河蟹之中,举凡金品,便有多种说法,不过大抵上,都是张子的喜好罢了……”
“等等,娘子说的张子,是那个张子吧?”
“这世上,还有哪个张子么?”
“……”
淦!
王角顿时觉得手中的蟹堡突然不香了,你说你穿越就穿越,你对饮食下手干啥?大螃蟹招你惹你了?不会是穿越前大闸蟹吃不起,所以专门恶心恶心后人的吧。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张子喜食河蟹,世人皆知。更有传言,张子亦好蛟龙,武汉有个地方,似是叫个杀蛟什么的,便是如此。”
“蛟龙……鳄鱼?”
“嗯。”
“可能张子以前喜欢吃剁椒鱼头,对鱼头要求比较高吧。”
嗤!
掩嘴笑出声的小姐姐,眼神微嗔,无奈地看了一眼王角。
“嘿嘿……”
王角笑了笑,正好又陆续上了一些菜,常见的虾蟹,此时都非常的廉价,只是贵贱有别,码头上吃个消遣,无非也就是煮了蒸了如是而已。
但在高门之中,总计是花样要多上不少。
盐焗、炭烤不一而足,烩饭、熬汤时有变化。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终究还是看人,苦哈哈的求个温饱即可,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琢磨什么精细。
如是想着,王角突然一愣,这么说来,宝珠姐还真是个异类奇葩啊。
难怪会被某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土大款给看上,还生了个儿子。
只是王角也觉得纳闷,这土大款给黑金留了宝石樱桃,值钱货你倒是说啊,又不说,就留着,那有个屁的意义?
不过转念一想,宝石樱桃貌似还真不怎么好脱手,在杀龙港这里,富户炫富多半就是给真正的权贵显露一下实力、能力,这样才有机会比权贵看中,然后拉进圈子熬上一代人。
下一代,不说直接飞天,那起码算是真正的地头蛇了。
“今天看到大郎的车,我差点以为大郎要去做警察呢。”
细嚼慢咽的小姐姐,仿佛是在找着话题,这种温润体贴的内秀性子,不着痕迹,却很见水平。
难怪有个大混子一般的老爹,还能这么稳。
“我倒是想做警察,可惜不收啊。”说着,王角鼓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娘子别看我才十八,那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嗤嗤直笑的萧温轻声道:“还是不要去行险的好,最近我姑父一直在抓‘缥缈苍龙’,听说这伙贼人,已经混入岛内,可真是麻烦。”
耶律阿保机亲自出马,结果一群海贼都没搞定?!
而且还让海贼的同伙,进入了岛内?
这还行不行了啊!
“话说这个‘缥缈苍龙’,都炮决、斩立决不知道多少回了,怎么还有‘缥缈苍龙’冒出来啊。”
“他是苍龙道最有名的海寇,想必都是想借用他的名头,也好震慑旁人。”
萧温说罢,提醒了一下王角,“我来的时候,路过交州,已经有贼人敢去劫法场。大郎以后还是不要去看炮决之类的好。”
“我听娘子的……”
此言一出,萧温顿时又好似粉面桃花,略微瞪了一眼王角,连忙低头继续吃着美味蟹堡。
066 成都忠武人家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天台上的宁静,王角第一时间按住了萧温,赶紧蹲在地上。
“大郎!”
“嘘,是短铳的声音,很近!”
杀龙港最麻烦的事情,就在这里,尤其是从萧温嘴里得知“缥缈苍龙”有同伙进入岛内之后,他就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肯定又是会闹出点事情来。
之前黑金要去看炮决“缥缈苍龙”,王角不让他去的缘故,就是因为和萧温说的一样,最近有名的大海贼,都开始劫法场了。
装备和胆量,都大大增加。
不是好兆头啊。
两人蹲在桌子地下,王角顺手摸了摸桌面,摸到了被啃了一半的美味蟹堡,笑了笑,递给了缩在身旁的萧温:“娘子。”
原本还有点紧张的萧温,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剜了一眼王角,“大郎还有心思吃么。”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接了过去,咬了一小口,咬了之后,她才愣道:“这只好像不适我的……”
“嘿嘿……”
见王角挑眉嬉笑,红着脸的萧温别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下一刻,却又拿起咬了一口。
咕!
画面实在是太过“工口”,以至于王角情不自禁就吞了一口口水,喉结耸动,整个人都魔怔了片刻。
要不是周围传来了各种嘈杂声,只怕这时候王角就要继续情不自禁下一步动作。
只可惜,时机差了点意思。
“娘子在这里慢慢吃,不要乱动。”
说罢,王角匍匐在地,靠近了天台栏杆的花盆,拨开两丛不知道是榕树还是栀子花的盆景,透过去一看,便见二号水库这里的警察已经出来两队。
警察们似乎是在朝着一个方向追踪,不多时,还有马队出来,这些都是骑警,高头大马配合特制的马刀,很是威风。
骑警身穿甲具,马刀只有刀头开了一点点刃,剩下的大半刀身,都是不开刃的。
等骑警出现之后,两队警察立刻配合着前进,前方又传来了几声枪响,不时地有叫骂声传来,四周乱糟糟的,场面混乱归混乱,倒还是在可控范围内。
毕竟,这里是杀龙港,大多数人都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甚至有些食客,更是直接从裤裆里掏出了一把手铳,这些人一般都是身兼公职,根据皇唐天朝的规定,有些部门的成员,不管什么状况,一旦组织军事行动,是要随时征召的。
税务局哪怕是一条狗,都是有编制的狗,随时要准备上战场。
“是海贼!”
“刚才跑过去了,去了道东,恐怕是想进山。”
“进山就是死。”
“现在应该没事儿了吧。”
“五六个海贼,应该没事儿。”
食客们正待继续恢复平静,却听道东不远处一栋小楼传来了呐喊:“成都忠武人家,不兴拉稀摆带!龟儿子!老子今天跟你们拼喽!”
轰——
那小楼直接震得摇晃了几下,紧接着烟尘滚滚、飞沙走石,木石碎屑拍打着丛林灌木,有些玻璃窗,当场碎了个稀巴烂。
这一下,整个楼上楼下,彻底炸了锅,孩子女人的哭喊声,男人们吼叫声,人潮涌动,瞬间就把坡道给填满一般,乱糟糟的人群,直接朝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冲去。
王角躺在花盆后头,整个人脸都绿了,这都是个啥啊卧槽!
“大郎!”
“别怕!”
趴在地上,匍匐回桌子地下,拍了拍萧温的背,王角低声道,“应该是有人同归于尽,现在应该安全了。”
炸都炸了,还能不安全吗?
只是萧温瑟瑟发抖,这种场面,她是真的没见过。
在辽西,最大的冲突,也就是双方开两下铳,哪怕是偷煤贼,吵架也是冷兵器,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吃个饭突然就自爆……
这太恐怖了一些。
忽地,萧温突然觉得,这天涯海角之地,还不如辽西呢。
“呼……”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原本还有点颤抖的手,此时也重新恢复了,王角搂着萧温,悄悄地摸到了楼梯口,听了听动静,二楼应该是有人安抚下来,一楼乱到不行,此时即便趴卧着,也能看到人群或是上水库或是下坡底。
紧紧地握住了王角的手,萧温紧张到不行,原本浑身发抖的她,也逐渐平稳了下来,实在是王角此时的表现,比她的兄弟父亲靠谱多了。
这种场面,王角也不是没见过,毕竟他以前在一家化工厂做过保安,那爆炸威力比这个强多了。
小场面。
“我们再等等,出现这样的动静,水师会上岸。”
“嗯!”
萧温依然攥着王角的手,虽然平复了下来,可那种不确定的恐惧,还是让她无法真的心平气和。
唯有依靠着王角,才能有安全感。
“二号水库这里有两百人的驻军,虽然轮岗只有一半编制,但有这一百人,哪怕几千海贼都不用怕。娘子放心就是。”
“嗯。”
连连安抚着萧温,王角自己也逐渐平静下来,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
此时,他已经开始回忆刚才的呐喊声:成都忠武人家?
那是用方言喊出来的,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这是“地上魔都”的一种方言,只是王角听起来,却觉得很像穿越前的川音。
忠武、武忠,颠倒了两个字,却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如果王角没有记错的话,“武忠社”是忠字头,社长大龙头是杨行密;而“忠武”,却并非是什么忠字头,而是从曾经成都府发展出来的一支武装力量。
对这个“忠武”,王角以前并不感兴趣,泡图书馆看到之后,也没想过去一探究竟,而现在,他觉得应该去问一问钱老汉。
成都忠武人家,这六个字,既然能成为口号,自然不会是什么阿猫阿狗。
嘀、嘀、嘀——
短促的哨笛声传来,骑着自行车的警察呼啸而过,紧接着又是一队武装大兵,同样也是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披挂暗黑带青,头盔和胸甲保养得极好,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握着双管马铳,伴随着“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眼神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当看到胸甲上一个“钱”字,王角顿时惊了:卧槽,税警都出动了?!
067 表哥刘德光
治安管制来得很快,杀龙港警察局、税务局、义务教育施行委员会等多部门的武装力量,都来到了二号水库。
尤其是义务教育施行委员会的武装人员,装备尤为夸张,清一色的长短铳,其中还有一些人员,装备了让王角目瞪口呆的东西。
“卧槽那是啥?!”
王角整个人都有点风中凌乱了,当看到一辆马车的拖斗中,有个家伙肩头扛着一门火箭筒的时候,他真心觉得这世界的画风太过妖娆,妖娆到让人心醉然后心碎。
“大郎,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差点以为看到了熟人。”
淦!
这尼玛已经不能用光怪陆离来形容了吧,这尼玛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火箭筒?!
不怕炸膛的吗?!
不是,不怕射不出去吗?!
还有,到底是什么海贼,需要用火箭筒对付啊!
治安管制的联络官成分不一,除了警察之外,还有大量要在杀龙港进行教学指导的教育部干员。
有几个干事肩头挂着一把双管大铳,然后一手捧着笔记本,一手拿着铅笔,一家店一家店的排查。
姓名性别职业籍贯,就差把祖宗八辈都问出来。
好在王角的学生装还算酷炫,再加上他这张脸也是在杀龙港的各大报纸杂志上刷过的,有个教育部的干员,还笑呵呵问他要了个签名,看到王角的字写得不错,还开口祝愿他能够考上帝国的几所中央大学。
“乱了乱了乱了……”
王角有点抓狂,这世界的科技发展线路,那是绝对有问题。
从刘澈那里询问到的情况来看,很多事情看上去好像是没有问题的,结果是大有问题。
科技树是闭着眼睛乱点的吗?!
贞观三百零一年的春夏之交,王角感觉自己有点热。
等到二号水库周边全部清场,王角和萧温这才得以离开,预热“老婆”的时候,萧温很是乖巧地站在一旁,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角聊天。
大概是因为王角的“老婆”太火热,不少警察都是过来围观了一番,看过他的驾驶证之后,又是啧啧称奇。
第三工业部正牌电机工程师聘请的临时工……
也算是理由充分吧。
原本对王角还有些傲慢的骑马税警,在看到第三工业部的抬头之后,就比较客气了。
看到这些甲具在身的骑马税警,对待自己一个“临时工”都这副态度,王角也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刘哥这么拽了。
之前听说他在行署大吵大闹,还拉着一个园丁去找私娼来嫖,本以为是谣言,现在看来,这怕不是往轻了说的。
比天王老子还横的骑马税警都这副鸟样,别人只能更怂啊。
荒诞,真是荒诞极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王角越发明白,自己还是得猥琐发育,能苟则苟啊。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自己还是太年轻……各种意义上的。
等热好了“老婆”,王角跨坐其上,心中也是不由得感慨起来,这穿越者老前辈,还真是有点东西的,居然能从贞观大帝李世民手底下混过来。
面对杀龙港着一隅之地,他都感觉有点窒息了,面对那些一个个都跟重生、穿越、自带系统以及开了脑残光环的贞观君臣,这穿越者老前辈到底怎么控住场面的?
没有神操作,王角寻思着就自己这点斤两,见了李世民不是一条死狗?
“唉……”
叹了口气,王角心想还是不要多想的好,多想了蛋疼,于是咧嘴一笑,自己好歹个漂亮小姐姐可以一起约会。
身材还好到爆炸。
也不错啊。
“萧娘子,上车吧。”
“嗯。”
应了一声,萧温依然是扶着王角的背,坐在了后座上。
正待起步,却听有人喊道:“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嗯?
王角顿时惊觉,什么情况这是?!
扭头一看,便见一张大长脸出现在眼前,此人中等身材,但看上去很结实,穿着胸甲,踩着特制警用长靴,虽说是满头大汗,却也没有叫苦喊热。
须髯修剪得整整齐齐,留的是小胡子,头角还刮过,看上去是个毛寸,不过王角看得出来,应该之前是个光头,只是来不及搭理,所以修了边上没修头顶。
警察多是毛寸、光头,也算是皇唐天朝的一大特色。
“表哥?!”
萧温愣了一下,看到来者之后,赶紧跳下车,然后双手交叠在前,微微欠身,“表哥是出任务吗?”
“老总已经布置好了片区,这里就是个口袋,那群贼人一头扎了进来,只跑了几个小蟊贼。”
说罢,大长脸瞄了一眼王角的“老婆”,然后才打量着王角,语气不忿:“我是刘德光,我认得你。”
“刘警官好。”
“嗯。”刘德光微微点头,然后道,“对我表妹好一点,她是苦命人,我娘最疼的就是她,她就是我亲妹妹!”
“哥你放心,我王角人品怎么样,一句话:日久见人心。”
“……”
“……”
话是好话,人看上去……也是好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刘德光此时此刻,就是有一种想要抄起双管马铳给眼前这货来一下。
至于一旁眼神飘忽的萧温小姐姐,又一次脸红起来,站在那里双眸含羞。
而此时,在远处一棵大椰子树的树冠上,有两人贴伏着蓬松的树叶,也不管虫蚁爬行,只是一动不动。
这两人身上还披着粽叶,远远看去,跟大椰子树的树冠混为一体。
“老子日尼玛先人,这帮龟儿子好狠……”
“幺哥,先莫要开腔,在这儿等到起,天黑了再说。”
“好嘛。”
其中一人将缠绕着棕麻布条的望远镜收了起来,然后整个人缩在那里,任由烈日曝晒,盐风乱吹。
只一会儿,这二人已经眼睛眯得睁不开,若非还有几片树叶零星地遮掩,只怕就要热死过去。
二人一动不动许久,仿佛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地风向一变,日头陡然一黯,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雨云随时就到!
“表妹,看天气是快要下雨了,赶紧先回去吧。”
“我知道了表哥。”
说罢,萧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王角。
王角一脸正经,上前对刘德光道:“哥你放心,一定送到家。”
“嗯……”
明明眼前这货挺上道啊,可为什么这么不痛快呢?
刘德光有些不耐烦地咂了咂嘴,然后挥挥手催促:“快走快走!”
嗤嗤嗤嗤嗤……
调转车头,王角戴上了头盔:“走了啊哥。”
“表哥再见。”
萧温小姐姐戴着精致的头盔,冲表哥刘德光挥了挥手……
068 有点骚
“四姨爹,嘞个憨批娃儿……不是得黑狗儿嗦。”
“老子日姓刘哩先人!”
杀龙港的雨说来就来,椰子树被大风一吹,顿时东摇西晃,树冠上的两人,若不是用绳索将自己彻底绑死在树上,只怕就要跌落下来。
本地的椰子树,高的堪比百年老树,细小一些的,也是有两层楼,若是掉下来,非死即伤是肯定的。
此时,王角已经载着萧温小姐姐一路狂奔,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这年头,吃个饭都这么刺激,真是刺激,想想就更刺激。
至少跟小姐姐有了更紧密的接触不是?
只是王角总觉得这个“微胖”小姐姐,好像有点怕他。
“我也不丑啊,这模样,的的确确是杀龙港古天乐啊,颜值上没有半点硬伤,为什么小姐姐对我这么拘谨?”
对着镜子摩挲着下巴,王角思来想去,没琢磨透彻萧温小姐姐的想法,“难道是因为去的餐厅档次不够?不至于啊,王校长的美味蟹堡,吃过都说好啊。”
“难道是因为两个轮子的不如四个轮子的?”
“还是说因为碰上了自爆的海贼?”
淦!
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钱美人一大堆。
这道理没错啊。
他以前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保安的时候,都是这么个情况啊。
是夜,将“老婆”停好之后,王角也没打算去找刘哥,不用想,这时候的刘哥肯定是在睡觉,要不就是出去找半掩门的俏寡妇聊理想谈人生,顺便喝点小酒。
说起来,自从认识刘哥之后,刘哥不是睡觉,就是准备睡觉;不是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
就是最近的科研经费有点高,杀龙港行署这边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具体刘哥在研究什么,王角也没打算问,当然主要也是不敢。
万一是巨牛逼的技术,一旦泄露,也是麻烦。
这样挺好,刘哥有空搞研发,他能沾沾光,就挺好的了。
正要返回宿舍,见雨下得越来越大,心想去宿舍还得找个雨具,索性就在车库多等一会儿,等雨小了,再走也不迟。
反正吃完了东西,也该锻炼锻炼,就当消消食。
车库里的健身器材不少,都是封存十几年没用过的,铁饼、杠铃、哑铃……甚至连“动感单车”都有。
那飞轮还有钢印:贞观二八五年,汉阳钢铁厂XX车间制。
后面还有一些编码,但因为是涂漆的,十几年过去,可能油漆被蹭掉了,也看不清楚是什么。
这么多库存原封不动,也足见新一中的前身,也就是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是多么的垃圾。
撸了一会儿铁,感觉出汗之后,王角听到雨声似乎小了一下,杀龙港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下的时候猛下,“枯嚓”一下,仿佛要把所有的雨水,一次性倒下来。
停的时候更奇葩,跟急刹车似的,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然后迅速出太阳。
果然,当雨声骤停,王角往外一看,夕阳余晖还能透过来一点,一中的保安们也开始忙碌起来,到点之后,就得点灯。
煤油灯到处都是,因为学生增多,加上五里之外的学生,就可以选择住校,此时住宿的学生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的。
而且因为九年一班的缘故,住宿的学生,相对来说更用功。
回家想要再做兼职赚零花,难度系数高不说,还不一定能到手里。
但在新一中,大角哥公平公正,出来卖报的都知道。
“角哥!”
“嗯,认真读书啊。”
“一定认真,角哥放心!”
“嗯。”
返回宿舍的路上,有认识王角的学生仔,不知道是七年级还是八年级的,都是老老实实地跟王角打招呼。
“好威风啊角仔。”
“不是吧阿叔,这么晚不回家?”
“叼,我当然想回家了啦,谁知道落雨,只能算喽,夜里就睡门房啦。”
王百万拐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王角,手中还拿着一只饭盒,掂了掂问王角,“要不要一起啊角仔,我打了鱼排,还有红烧田鸡啊。”
“今天有田鸡的吗?”
“王校长昨天带人去抓的么,哇,抓了几百只,不知几肥。昨天行署的老牛,带回去十多只,他爽了啊。”
“蛤?!”
一脸懵逼的王角寻思着,这正牌校长干过什么正经事情没有?
开饭馆卖美味蟹堡也就算了,还带人去抓田鸡?!
你怎么不去抓海贼呢?!
“哈哈,说起来王校长也是厉害,抓田鸡抓到两个海贼,结果就是‘缥缈苍龙’那一帮的,哇,打得好厉害,要不是王校长带着手铳,说不定明年清明学校就要组织去扫墓!”
“……”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吃不吃啊?”
“阿叔你自己吃吧,我回来之前就吃过了,去的‘琅琊馍店’。”
“叼,有没有报我王百万的名字啊,什么店也敢叫‘琅琊’?问过我这个琅琊王氏之后没有?”
“……”
这个学校有毒,不,这个学校很骚。
由内而外的那种。
淦。
“阿叔,我是约了靓妹一起啊。”
“哇,哪家的?”
王百万眼睛都亮了,整个人精神抖擞,“呐,过来人,角仔听我一句劝,结婚呢,可以先拖一拖的嘛。你一个人,又这么有前途,找什么妹崽找不到?四大家族随便挑啊,考虑清楚啊角仔。”
“拖了干什么?先生也说成家立业啊,结了婚再去考大学,大学里的教授,也会更看重放心啊。”
“呐,钱先生呢,对角仔你肯定是不错的。不过他毕竟是你的长辈,有时候,话不会说得那么明白嘛。”
眉毛挑了挑,王百万眼神有点猥琐,“你想想啊角仔,大学里的教授,为什么会更看重放心结了婚的学生?”
“因为成了家,就不会再去想女色啊。”
“对嘛,只要让教授知道,你有女色傍身,还怕什么?”
“所以才要结婚啊。”
“不结婚,照样可以女色傍身的嘛。”
说着,王百万胳膊肘顶了顶王角,“先纳妾,再娶妻,反正你又是孤身一人的,怕什么。”
“蛤?!”
“我跟你说啊角仔,我……”
簌簌。
王百万话没有说完,突然直接戛然而止,然后双目圆睁两股战战,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杆手铳的管子,刚刚好,从一侧的树丛之中伸出来,塞到了他的嘴里……
069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唔!唔!唔……”
毕竟还是有见识的,王百万都快吓尿了,也就是“唔”了两声。
王角就不同了,他学习了这年头阿尔萨斯公爵治下的人民群众,毫不犹豫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两位兄弟,莫要乱动,要不然,老子哩手……”
随着枪管往王百万的嘴里再送了一下,树丛中的人语气锐利,“会发抖!”
“幺哥,让他们前头带路,找个地方歇一哈。”
“要得,四姨爹要不要紧?”
“莫得事情。”
“带路!啷个走,不用老子教你们哈。”
一脸懵逼的王百万眨了眨眼,他根本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要是官话还好,偏偏对方的方言七拐八拐,把王百万都弄蒙了。
好在王角以前在一家大型电子厂做过保安,各种口音都略懂一二,所以就对王百万道:“阿叔放心,他们只是让带路,找个地方藏身。”
“唔、唔、唔……”
王百万连连点头,点头的时候,手中的饭盒还端着。
不舍得啊,今天打了鸡排,还有红烧田鸡。
尤其是这田鸡,还是王校长亲自抓的,又肥又大,只只都是六七两的货,田鸡腿比鸡腿好吃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不舍得啊!
“老倌儿,手头是啥子东西?”
“唔、唔、唔……”
王百万瞄了一眼王角。
“阿叔,他们问饭盒呢。”
有点无奈的王角寻思着,这俩带枪贼,九成九是跑路的海贼,搞不好还是“缥缈苍龙”一伙的。
看他们的状况,应该不太好,算算时间,昨天王九月抓田鸡应该是晚上。
确切点来说,抓田鸡的最佳时间,是晚上九点之后到凌晨三点。
于是不难想到,这帮家伙,差不多一天时间没有休息,而且极有可能没有吃饭。
白天的最高气温是三十七度,和人们想象的不同,在林地补水是非常不容易的,哪怕是雨林也是如此,因为在苍龙道南北,进了林子胡乱喝水,当天嗝屁都有可能。
王角瞄了一眼黑暗中的两人,身上应该没有水壶,他们很有可能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没有喝。
中午过后,天气又骤变,暴雨持续到了傍晚,看他们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应该是全程淋雨。
双手高举的王角,脸上惶恐不安,心中却是不慌了,尤其是看到那柄手铳就是个小作坊的山寨货之后,更是淡定。
为了自己的安全,王角没少研究过这里的手铳、大铳、马铳,根据刘澈、蓝彩仕、汤云飞、钱镖所说,不怕水的优质手铳,主要装备在税警团和武装警察的手铳队中。
普及到一线的地区,只有京兆、京畿、河北、江南、湖北这五个地方,京兆就是关中,京畿就是河南。
咕。
一声吞口水的声音传来,王角假装没听到,王百万却是机灵,“呜呜”了两声,把手中的饭盒递了过去。
不舍得啊!!!!!!
红烧田鸡啊,六七两的田鸡,肉都酥烂了,一丝一丝的,用的又是传说中人瑞曹夫子喜好的红烧做法,那滋味,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王百万今天是打算犒劳犒劳自己的,现在却被两个蟊贼给夺了去!
“好汉,一点心意,不要放铳啊!”
“四姨爹,你先吃点东西嘛。”
“我还不饿,幺哥你先吃嘛,嘞两个我先看到。”
“不得行,还是先找个地方藏到起……”
“好嘛。”
终于,两人走了出来,身形看上去都是比较削瘦。
王角始终举着两只手,反正没人看见,不丢人。
“前头带路!”
转过身之后,王角举着手心中盘算着,这情况只能去自己宿舍了,毕竟僻静。
毕竟也不能真的赌这两个家伙手中的枪开不了火,好不容易混出头,可不想这么交代了。
只是王角也觉得奇怪,总觉得一直说话的那个海贼,说话声音总是“嗡嗡”作响,像是开了手机振动一样。
这种既视感,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似乎好像在哪儿听过来着?
不断地思索着,王角猛地双眼一亮,这种发声方式,好像是胸腔共鸣,他以前在传媒大学做保安的时候,配音专业就有这样的姑娘。
那些个姑娘,好家伙,一个个装小哥哥给死党闺蜜打电话,骗得对方骚气四溢,简直是惟妙惟肖。
娘们儿?!
根据体型来判断,应该连成年男子的标准体重都不到,身高一米六出头,跟萧温小姐姐相差仿佛。
没有喝水,没有吃东西,没有睡觉,甚至可能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现在还极其疲惫。
再加上淋了一场暴雨,晒了一天太阳……
王角心中叫嚣:除非你们是蝙蝠侠,否则我王某人不信你们还有力气!
但……对方有枪。
淦!
再想起白天好像还自爆了一个,也就说,可能随时会来“boom”一下……
淦!
一旁王百万慌到不行,嘴里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角仔啊,我真是琅琊王氏之后啊,我是年轻时候在老家杀了人,这才跑路天涯海角。我不想死啊角仔,我老母还活着啊,去年还写过信,我老母还能天天出去打麻将,我还想落叶归根啊角仔……”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角一双眼睛当时就瞪大了。
卧槽你真是琅琊王氏之后?!
“角仔啊,你来一工学堂之后,其实我想黑你钱来着,但你这个后生仔实在是会做人,阿叔我不好意思啊。还有啊,我在东门保安室的墙角存了两百块钱,都是大花边,要是我死了,这些钱你拿一半,一半记得寄给我老母啊……”
“放心吧阿叔,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角仔你听说我啊,你要是以后考上了中央大学,要是还记得这点情分呢,就帮我这个忙。最后,把我骨灰用状头酒的酒坛子装好,小时候啊,我读书不知几号,我老母一直跟人说,她的仔将来一定是状头啊。叼,我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啊,呜呜呜呜呜……”
“……”
被王百万这么一搞,王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了,他刚才还想着怎么撂倒两个蟊贼呢,结果现在却得先忙着安慰一下精神崩溃的王百万!
070 八路忠武军
“龟儿子还想考状头,状尼玛卖批个头!走!”
年老的海贼有些烦躁,抄起家伙顶了一下王百万的腰眼,这让王百万顿时又哆嗦了一下,连连叫喊:“这位大佬手千万不要抖啊!”
“莫要开腔,看路!”
王百万正待继续说话,王角连忙劝道:“阿叔,不要出声。”
“是、是、是……”
连连点头的王百万心中默念:麦王爷千万要保佑啊,回头还愿一定奉上大猪头!冰糖大猪头啊麦王爷!
避开了亮光,专门还贴着墙角走,王角竖起耳朵辨认这两个海贼的脚步,他个子高步子大,步频自然就慢,但是后面两个海贼,步频明显要快,而且小碎步极多。
确实是快要体力极限了。
瞥了一眼王百万,王角有样学样瑟瑟发抖宛若一个怂包,双手抱在脑后,心中却在盘算着这么一次撂倒这两个海贼。
慌是不慌的,毕竟专业保安,穿越之后更是条凳耍得有模有样,对付两个体力透支,全靠意志强撑的海贼,他要是还不行,那也别混了。
唯一忌惮的,是那两把手铳,还有可能存在的爆破小能手……
“幺哥,嘞个学生娃儿……不简单。”
气息越来越不匀称的老海贼,虽然浑身虚弱,但眼神却十分锐利,死死地盯着王角的背。
“四姨爹!”
“不要紧!不要紧的幺哥!走!”
“四姨爹,你脸色……”
“走!”
年轻的海贼呼喊的时候,胸腔共鸣的效果很明显地衰弱了一下,连王百万都愣住了,有点疑惑地想要扭头,要不是怕被一枪干死,他刚才真的就回头看了。
感觉到前面两个一老一少不对劲,年轻海贼顿时将手中的手铳再往前一送,顶住了王百万的后背:“咋子?!看啥子?!再看老子一铳崩了你个龟儿子!”
“不看,不看,大哥,这是我哩叔叔,我自小没得爸爸,全是我叔叔把我拉扯起来哩。大哥,英雄,你真要是杀……就杀我嘛,叔叔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出来几十年来喽,就等着自家的幺儿回家去……”
两个海贼当时就惊了,别说两个海贼,王百万整个人身躯一震,活见鬼一样地扭头看着王角:“我叼……”
年轻的海贼惊愕之余,连忙喝道:“你咋子诶!”
“幺哥,放铳!这瓜娃子不简单!放……”
“我放尼玛个屁呢放!”
嘭!
一转身,单手扣住年轻海贼的手腕,顺势一脚踢在对方膝盖上,对方重心一失,手腕直接被王角扭脱臼。
那老海贼抬手就要扣动扳机,可惜他的动作极为僵硬,体力透支之后再想爆发,在这种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肾上腺激素拉满也没用。
啪!
一个耳光直接扇翻在地,那老海贼当场晕厥了过去。
王百万整个人直接抱头蹲,瑟瑟发抖之际,更是嘴里念念有词:“麦王爷在上!麦王爷在上!冰糖猪头啊——”
喊声停止之后,王百万没听到枪声,顿时喜极而泣:“没死,没死,啊哈哈哈哈哈,没死啊,叼你老母,老子琅琊王氏,祖先保佑!角仔,你个扑街还会说……我叼!角仔你冠军侯转世?!”
“行啦阿叔,这两个怎么办?绑起来送警察局?”
“不要啊,送警察局?脑子坏了送警察局……”王百万搓着手,嘿嘿一笑,完全没有了刚才吓尿的样子,“绑起来,赶紧绑起来,然后通知钱先生。哇,发财了啊角仔,这两个家伙,肯定是海贼啊。”
“既然是海贼,还不送警察局?”
“我又不是白痴,送警察局除了拿奖状,有个屁用。呐,今天阿叔我呢,就再教你一招,在南海混呢,什么最重要?”
“靠山?”
“有悟性啊!”
王百万拍了一下王角,“钱先生现在是你先生,他是校长,以前又是狮驼岭的活阎王,本领高强的嘛,他抓两个小海贼,是不是很合理?”
“对。”
“但是你抓的,那就不一样了,去了警察局,最多拿个奖状,连二十块奖金都没有。到时候报道,也不过是说警察局的黑皮狗如何英明神武,叼,还当他们是玄甲军吗?就算是玄甲军,不也被武汉人打成叉烧?所以喽,两只小蟊贼,送到钱先生那里,到时候师徒联手擒贼,佳话啦。”
手背拍了拍王角,王百万抬腿踢了一下晕过去的老海贼,“叼你老母的,抢我的鸡排,还吃我的红烧田鸡,知不知道大田鸡多难抓啊,叼……”
“好了阿叔,现在先生肯定还没睡。”
“对对对……”
一老一少将另外一对一老一少捆好之后,王角就确定,年轻的海贼,的的确确是个娘们儿。
手感一摸就知道了。
“龟儿子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行了,什么好死不好死的,老子好好念书,一向积德行善,还给广大同学、学弟创造勤工俭学的机会,简直是皇唐天朝品学兼优第一人,结果就是这样被你用枪……用铳指着的?”
“你诈老子!不讲江湖道义!”
“诈你?老子怎么诈你了?再嘴硬老子把你给奸了!”
“……”
王角此时说的不再是川音,而是这年头的中原官话,旁边王百万听了之后,眼睛飞快地眨了眨,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神仙。
这尼玛也行?!
“角、角仔,你还懂洛下音?”
“略懂……”
“叼……老子多年未归,差点连乡音都快忘了。”
此时,王百万居然也用了洛下音,两人眨巴了一下眼,王角突然觉得,这老东西很是深藏不漏。
可王百万才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眼前这小子,面试的时候,明明就是个土鳖啊。
怎么现在……
难道是因为拜在了钱镖的门下?
可钱镖自己的洛下音也不咋样啊?!
更牛逼的是,钱镖绝对不会说“剑阁乡音”,这俩海贼说的话,也不是正经的成都官话,而是成都府周围的江湖方言,是当年“八路忠武军”之一成都路忠武军被击溃之后的产物。
这个“八路忠武军”,是顺帝李象在位时,从民间拉拢的八支名团,在民间传说中,又成“八路勤王军”,每一路设大都头。
但这“八路忠武军”,最终也没保住顺帝李象,剑阁之上一跃而下,顺帝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而之后,“八路忠武军”就被打散成了民间组织,头目依然自称“大都头”,各置香堂会水,拜顺帝李象的神像。
现在,王角居然会说这么一溜,这让王百万不得不惊诧,钱镖这个老东西,到底在教这个敬老爱幼勤学用功心地善良的后生仔什么东西啊!
他得找钱镖好好理论理论,毕竟,这不是害人么!
071 这又是什么鬼操作!
原本王角还打算叫人过来帮忙,但王百万的意思是低调行事。
其中的缘由,王角反正是搞不明白,不过看王百万的样子,这种操作,应该是有先例的,所以也就听了王百万的建议。
“角仔,钱先生让我们上去。”
“不是吧阿叔,这两个海贼也带上去?”
“对。钱先生说了,王校长不在,要方便一些。”
“叼……”
这种奇葩操作,让王角觉得诡异无比。
他寻思着,钱老汉怎么地也算是国家公职人员吧,怎么行事这么江湖气?
“走!”
“推我咋子诶?!”
“推你怎么了?推你怎么了?再犟老子把你扒了推,走!”
“……”
一旁王百万看得无语,冲王角竖起了大拇指,然后道,“角仔,这个老的我来。”
“行不行啊阿叔?”
“叼,我以前出来闯荡江湖,码头抗包挑担,两百斤上下船不喘气好么?”
说着,王百万将老海贼直接甩在了肩头,哼了一下,“怎样?”
“你慢点,走楼梯,慢一点。”
“你自己快点啊,叼……”
“……”
王角也是无语,刚才这货还怂得跟鹌鹑似的,现在居然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不过更让王角有点接受不能的,那就是这货居然真是琅琊王氏。
按照贞观三百零一年的江湖传说,这琅琊王氏,感觉就跟穿越前的洛克菲勒家族似的,属于地方、行业的巨型寡头。
具体琅琊王氏染指了什么行业,王角是不清楚的,但琅琊王氏在江北、山东地区的影响力很大,反正图书馆里就是这么介绍的,姑且信之,横竖他也没办法去这年头的江北、山东去求证一二。
不过王角想了想,王百万就算真是琅琊王氏,估摸着,应该也不至于是什么王氏嫡系吧,杀了人就跑路,听着不是很高大上的样子啊。
人宋押司捅死了阎婆惜跑路,情有可原,那柴大官人捅死个人也跑路,对错且先不说,这逼格就是全无……
看着蹬蹬蹬蹬上楼的王百万,王角暗忖:这种干苦力活如此熟练的模样,应该也就普通身份,估计就是琅琊王氏的分支。
带着年轻海贼上楼,夜里行政楼其实也有人值班,不过因为钱镖办公室灯火亮着,也就没人过来走动。
上楼之后,王角带着年轻海贼进去,就见钱老汉一手拿枪,一手拿着一本类似口袋书的玩意儿在翻。
“先生。”
“嗯。”
钱老汉点点头,老花镜在煤油灯的照耀下闪着光,翻了一会儿手中的书,“啪”的一声合上,钱老汉这才扭头看着年轻的海贼:“成都忠武军的?”
“哼!”
啪!
“先生问你话,问你就答!”
“……”
“……”
“……”
上去就给年轻海贼一巴掌的王角,这操作直接把钱老汉吓了一跳,站那儿匀气的王百万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今天晚上,他算是开了眼,感情这十八岁的后生仔,不是省油的灯啊!
就之前那一转身、一扭腕、一抬脚的手段,回忆起来,王百万才觉得王角这是谋定而后动,全程非常的冷静。
“好了好了,阿角,先别急着动手。”
“是,先生。”
“……”
王百万总觉得王角这个后生仔……他不对劲。
这狗腿的模样,怎么这么熟练啊。
被抽了一巴掌的年轻海贼差点瘫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才依靠着墙站稳,重新站直之后,双眼恨不得喷火喷死王角。
不过这一巴掌,也的确把什么东西都拍了出来,的的确确是个娘们儿,齐耳短发,头巾被扇飞之后,脸上的油彩也遮掩不住相貌。
“现在成都忠武军的大都头,王建把位子传给了谁?”
钱老汉语气平静地问着,说着扬了扬下巴,“老王,去把门关了,顺便在外面把风。”
“是,钱先生放心,一定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
说着,王百万屁颠屁颠把门带上,然后捧着个已经凉了的饭盒在门外站着。
“叼你老母的,红烧田鸡都冷了……”
有点可惜的王百万,索性摸了一支烟出来,然后擦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烟头吞云吐雾。
办公室内,王角只看只听不说话,他突然咂摸出味儿来了,钱老汉可能跟这些海贼,应该还是有些交情的。
女海贼原本还想不说话,却听钱老汉神情淡漠地说道:“我姓钱,名镖,王建如果还活着,应该提起过我。”
“你就是狮驼岭钱三郎?!”
“如果没有别人还有这诨号,应该就是老夫。”
说着,钱镖坐靠在办公桌上,手中手铳对着一旁的昏迷的老海贼,“回答老夫的问题,现在成都忠武军的大都头,还是不是王建?”
“……”
见钱老汉那副漠视生命的眼神浮现出来,王角这时候心头一个激灵,寻思着,这他娘的才是大佬气场啊。
“不、不是,已经不是王伯伯喽。”
“噢?让位了?传给谁了?”
钱镖眼神有些诧异,“传给大哥王仁没有?”
“宗仁哥哥不愿意当大都头,他一个人跑冠南省去喽。”
“王仁没接班,那谁是大都头?”
“十一哥哥。”
“十一?王衍?”
钱老汉掐指一算,“今年二十八岁,接班倒也不是不可以,文帝上位也是二十八岁,只是,上头还有九个兄弟不服,你们成都忠武军,肯定先狗咬狗了。”
听钱镖这么一通说,女海贼杏眼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显然钱老汉是什么都说中了。
一旁王角面色如常,心中则是极其震撼:卧槽,这老汉这么叼的吗?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势力,也能如数家珍的?
忽然间,王角猛地觉得,自己简直找到了一个宝藏男孩……不是,宝藏金大腿!
将来跑路去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简直就能提前避开一窝的大雷啊。
又想到这老汉的家族势力极其强悍,亲大哥钱镠手头还掌管着征税的舰队,王角寻思着自己的胆子,完全可以再大一点嘛!
“你喊王建伯伯,看来身份也不低,你叫什么?”
“我……”
女海贼欲言又止,显然不是很想说,一旁王角心想钱老汉身份这么牛逼,自己必须得巴结好啊。
于是上去又给女孩贼一巴掌:“妈卖批哑巴了嗦,问你话就开腔噻!”
砰!
钱老汉手一抖,手铳把地板打出了一个窟窿来。
门外正在抽烟的王百万,差点把肺都呛出来……
072 钱先生牛逼
“阿角,你这口音……是从哪里学来的?”
本以为对王角已经很了解的钱老汉,此刻真是懵逼的无以复加,这少年冷不丁冒出来的技能,都有点妖娆啊。
“先生忘了?我以前在码头杀鱼的嘛,什么人都有,有些外地来的有钱佬,不跟他们学两句,怎么讨好收钱啊。”
“……”
钱老汉怔了半天,叹了口气:“你早说嘛,吓老夫一跳,差点以为你跟这帮废柴混在一起。”
“先生,他们难道不是正经海贼?”
“何止是不正经,就是民间的保皇扑街,一班无能废柴。”
说罢,钱镖提醒了一下王角,“你不要看他们口口声声拜顺帝像,其实都是狗屁,真正的保皇党哪个不是地方豪门。切记,你将来是要考大学的,跟这帮废物混在一起,没有任何前途。”
“不是吧先生,我一个杀鱼仔,保什么皇啊。”
“此一时彼一时嘛,有好处,保一下也是无妨。”钱镖说的很是随意,仿佛还是在说刮一张彩票一般,重新拿了一支手铳,这支就不一样了,是六发转轮手铳,不需要重新装填,很是酷炫,上面还有各种鎏金装饰,一看就是土豪才应该用的装备。
“等你考上了大学,如果竞选中央选人,还是需要他们这些在野炮灰造势的。竞选口号一喊,死上几百个人,也便上位了。”
王角一脸懵逼:“先生,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
“……”王角的尾巴骨都快直了,“就是,死了几百个人……之后啊。”
“死了就死了,没有之后啊。”
“……”
忽地,王角怜悯地看着女海贼,这种人在折腾个鸡儿?
然而女海贼的眼神却是愤恨不已,死死地盯着王角,恨不得咬死他,碎尸万段的那种。
王角寻思着你这臭娘们儿刚才挟持老子的时候这么拽,被老子打两巴掌怎么了?
说着,又要开抽,却听钱老汉又开口道:“阿角啊,你还是太年轻,思虑事物怎能凭喜好?若入名利漩涡之中,只有对错得失,绝无好坏善恶。”
“先生。”王角终究是听不得这个,不忿道,“若都如此,人跟畜生还有什么分别?”
“本就没什么分别。”
钱老汉手中的转轮手枪顶了顶额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心硬如铁还依然初心不改。老夫便问你,倘若你功成名就,你阿母被人挟持,要么答应他们的要求,要么就是你阿母被杀,你怎么选?”
原本王角想说我没老母,但抬这个杠显然没意思,他听明白了钱老汉的潜台词。
取舍,有时候是非常极端的取舍,这种对人性的严刑拷打,他是从来不敢去想的,因为穿越之前的社会,不会让他经历这种。
类似钱老汉的这种假设,他原本只是翻翻课本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经历这种挑战。
“我大概……”
顿了顿,王角一时间居然回答不出。
“若是为了大义,舍去了你阿母,即便有人会理解你,但是你的对手、敌人,就会立刻疯狂攻击你的品行、道德、人性,一个连自己母亲都不愿意救的人,又如何能保证他能去救非亲非故之辈?”
钱老汉的目光十分沉静,语气也并没有什么说教,只是很平淡地教导着王角,“所以,举凡成大事者,皆要历经磨砺。人言可畏,人言似投枪、匕首,你若是坚持不住,便会崩溃,犹如蚁穴毁堤,一发不可收拾。”
言罢,钱镖见王角若有所思,便又道:“以后若有无能之辈,向你如此假设,不必争辩,事后杀了便是。”
“蛤?”
“老夫纵横南海,狮驼岭定税有功,说是能人,并不为过。所以老夫向你假设人性,是言之有物,也言之有理。但若是一事无成之辈,跟你夸夸其谈,这种不过是蛲虫一般的废物,不必计较它一言一语。他若让你当众颜面大失,等于名利场中让你蒙受损失,事后杀了,既显露手段,又重新挽回名利场中的颜面,损失自然找补了回来。”
“……”
卧槽,这是什么行事逻辑?!
王角整个人脑袋都在咣咣作响,他寻思着,这不就是老阴逼版本的“来信砍”么?
而且是付诸行动的那种。
“跟你说这么多,也是要提醒你,切勿因旁人立场而轻易改弦更张。若你欲效仿张子,那自是直奔目的,不论形式;若求名利,那只论得失。什么保皇、乱党,能用则用,不用则弃。”
“呃……多谢先生教诲。”
“也是必须先给你提个醒,否则将来你去了交州、广州,甚至是长安、洛阳,容易被人卖了。”
“不至于吧先生,广州是南都,长安是西京,不是听唱戏的说,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吗?”
“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诈骗和人口失踪案件,只有京城是跟四海边区比高低的。首善之地?以后听戏就听,不要入戏。”
“哦。”
听了钱老汉的话,王角真是有点心惊胆颤,像他现在这么英俊潇洒卓尔不群还文化水平高的优秀青年,去了京城,那不得当场被骗得死去活来?
这真是一个幸福的烦恼。
教导了一番王角之后,钱老汉扭头又看着女海贼:“你叫什么?”
“我……我姓金,名飞山,大家都喊我‘山哥儿’。”
“噢……姓金,老夫知道你的根脚了。”
钱老汉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让王角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他妈也行?随便报个名字,你就又知道了?
那老子叫王角,其实是穿越者,你钱老汉知道吗?
不仅仅是王角惊奇,那女海贼也是一脸惊悚:“钱三……钱三爷,你……你咋个知道唛?”
“你喊王建那老不死的伯伯,又喊王宗衍十一哥哥,又姓金,应该是号称金王孙之后的蜀地金氏。老夫十几年前在西福州的时候,听蜀地豪客说起过,说金氏有一户人家,女儿出生的时候,飞来一座山,故闺名‘飞山’,是你吧?”
“……”
“……”
服了,真的服了,王角差点就跪了。
淦!
这老头儿是人形移动硬盘吗?!
073 抱差不多两块金砖
“角仔,去文件架第二层拿一份红色的文件夹出来。”
“好,先生。”
现在王角乖巧的很,真·乖巧,不乖巧不行,这钱老汉看着慈眉善目,像是隔壁邻居老爷爷,可这老爷爷不发瓜子儿发枪子儿啊。
这谁扛得住。
乖巧点没错!
钱镖办公室的文件架很大,有十几二十层,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文件夹,书架则是在另外一边。
取第二层的文件夹,需要梯子。
看上去应该没怎么用过,有薄薄的一层灰。
“先生,给。”
“放在桌上。”
“哦。”
王角放好之后,又站在了一旁,那是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反正钱镖手中的转轮手枪,掂量着就让人害怕。
刚才开了一枪,简直吓死个人。
门外,王百万透过玻璃窗瞄了一眼,见办公室内情况安好,顿时松了口气,刚才手铳那一下,惊得王百万以为钱镖在里面又大开杀戒。
新一中的保安们有听到动静的,王百万就在楼道口喊道:“走火,没事!”
“队长,不要紧?”
“都说了是走火啦,怎么?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钱先生?”
“钱先生?”
“是啊,要不要上去确认一下?”
“不了不了不了不了,既然是钱先生,那还有什么信不信的,队长,帮忙给钱校长问个好,多谢啊。”
“知道啦,快走。”
“是是是,队长忙,队长早点休息啊。”
两个保安拎着短棍,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阿角,你结婚了没有?”
“没有啊先生。”
“有没有中意的女仔?”
“有啊,新来的警察局长,有个外侄女叫萧温,我很中意啊。”
“唔……”
钱老汉一时间有点无语,眉头一挑,扭头很是意外地问道,“阿角,你真是让老夫感到意外啊。刘亿的外侄女,你都能搞到手?”
“不是啊先生,什么叫搞到手?我们那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
看着王角好一会儿,钱老汉叹了口气,“也是老夫疏忽了,像你这样成长于江湖的青少年,本就不是按部就班的人。不过……也好。刘亿素来不待见他妻族,还有几年他就要满六十岁,如果还升不上去,也就到此为止。”
“先生,是不是刘局长跟你有仇啊。”
“有仇倒是不至于,就是祖上政见不合。”
言罢,钱镖手中的转轮手枪指了指虚弱不堪的金飞山,“成都忠武军、忠字会、左骁卫、怀远郡王府、钦定征税司……总之祖上都是铁杆保皇党,但是保皇路线有所不同,有联合,也有斗争吧。”
话是说得轻轻飘很随意的样子,但王角听了就是心惊肉跳,这尼玛你们玩政治的,是真的路数多啊。
还是我们当保安的轻松,只需要看好大门巡好逻就行了。
“这样吧。”
钱镖想了想,“你提前纳个妾。”
“??????”
什么鬼?!
王角一脸懵逼,这车就算是带漂移的,那也不能这么漂吧。
“总归有些渊源,这个金飞山,老夫于情于理,也要保一下。刘亿肯定是在抓捕她,不过到时候只要看到是我学生的小妾,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是,先生,纳妾?”王角连忙道,“先生,不是说河南、关中、江南都是一夫一妻了吗?”
“没错,的确是这样。”
钱老汉点点头,“毕竟中央地区,一二百年折腾,女子不嫁人,也能养活自己。不过……”
钱老汉顿了顿,有点看弱智的样子看着王角:“阿角,你也说了,是河南、关中、江南,你现在呆的地方,是天涯海角,也配跟中央比?”
“……”
原本还想抬个杠,但看着钱镖那鄙夷的眼神,索性闭了嘴。
“《贞观九十二年南海土族风俗考》,李夫子的书,你看过吧?”
“嗯。”
“要是土族人丁兴旺,还需要考个屁?”
“……”
“在这里,纳妾是长期国策,谁敢公开反对,谁就是自毁前程。你若是想要为南海女子争权,等你成了南海宣慰使再说吧。”
“……”
卧槽,这他娘的还是国策?!
这国策也……也太爽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就有点毛骨悚然,因为王角是见过那些冰室街妹崽的,很多都长得黑黢黢的,不好看。
有点雅利安人和矮黑人搅合搅合的感觉,像阿三也像萨瓦迪卡,总之很复杂就是了。
这还是改良过的,这要是换成一百年两百年前……王角寻思着这南海的前辈们,还真是牛逼。
那能硬得起来?!
更可怕的是,纳妾是国策,这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刚想回老家结婚呢,国家就发了几个小老婆,全是一个色儿的,那真是……酸爽。
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他其实也很清楚,皇唐天朝在婚姻法律上,有着明确的财产分配权利和义务,这就导致纳妾并非是王角记忆中的纳妾。
南海地区的“妾”,名称上虽然是“妾”,但在法律上,类似候补夫人。
如果把南海地区早期的武装人员家庭看作一个整体,那么这个武装人员只要立功,就会自带一个“夫人委员会”,正牌夫人在法律上,尤其是南海宣慰使府的体系中,就是“夫人委员会”的委员长,而“妾”,就是“夫人委员会”的委员。
淦!
“这个金飞山,是蜀地金氏之后,跟冉氏一样,庄园遍地,实力雄厚,你纳她为妾,不亏的。”
说罢,钱老汉又道,“就当是给老夫一个面子。”
“……”
不要行不行?我刚抽了她两个大嘴巴子,而且这妞一看就是最少二十岁了。
“先生,我才十八,她看着都不小了吧。”
王角尝试着挣扎一下。
“她今年应该二十三,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
“……”
人形移动硬盘!
那金飞山原本双眼晦暗,陡然听到钱老汉的安排,整个人也是精神起来:“我将来是要嫁给十一哥哥做夫人哩,啷个能给嘞个瓜娃儿……”
砰!
钱镖又扣动了一下扳机,转轮手枪的枪管,缓缓地冒出一道青烟,钱老汉吹了吹枪管:“王宗衍那种废物,也配跟老夫的学生比?”
“……”
“……”
瞄了一眼钱老汉吹枪管的动作,王角表情坦然,走到金飞山跟前,很是平静地说道:“认识一下,姓王,单名一个角。老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你二十三,我十八,差不多抱两块金砖,我赚了。”
074 老子今天……
吃了一顿饱饭,第二天金飞山原本打算跑路的,结果杀龙港警察局的人就到了。
一队骑警戴着胸甲手持马铳就进了新一中,然后直奔新一中的行政楼一楼大厅。
大厅中,已经换上女装的金飞山满面寒霜,她心想姓钱的人渣果然不可信,还是把她卖给了警察。
结果骑警们到了之后,直接在行政楼大门口下马,然后马铳挂在肩头,到了大厅冲钱镖就是敬了个礼,齐声喊道:“三爷!”
“别乱喊。”
钱老汉眼皮耷拉着,扶了扶眼镜腿,语气很是不满。
“是,三爷!”
骑警们都很听话,表示肯定以后不乱喊。
“‘缥缈苍龙’一伙儿,抓住了吗?”
“跑了两个,剩下的都抓住了,下个月炮决。”
“嗯,很好。”
钱老汉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剩下的两个,现在有什么线索和头绪没有?”
“刘老总说是有了点线索,让我们过来问问三爷,毕竟三爷神通广大、纵横南海,希望三爷指点指点……”
“老夫觉得,那剩下的两个,此时应该得了痢疾,死在了雨林之中。”
“是,三爷说的是,应该是死了。”
一旁金飞山直接看呆了,她就差双手往自己身上狂拍,说老娘就在这儿呢,你们是眼瞎了么?
然而在目瞪口呆之中,骑警们最后又是抱拳行礼,跟钱镖告辞之后,这才齐齐外出,上马离去。
“行了,以后好好跟着阿角。”
说罢,钱老汉背着手,宛若一个老学究,迈着步子上楼去了。
大厅中,全程缩在沙发里看报纸的王角,瞄了一眼金飞山:“呐,怎么样?你他娘的还质疑我家先生的人品,不知道什么叫做明人不说暗话吗?”
“你给老子闭肛!”
“你个成天满嘴喷粪的臭婆娘?!你再说一遍!”
“憨批娃儿全靠别人,你自己有啥子本事?你还想让老子服气?!你给老子那两哈,老子还记到起,你给老子等到……”
“我等尼玛个¥##*%@”
两人各持方言互相对喷,喷得整个行政楼大厅都是污言秽语,实在是有受不了的职员出来弱弱地喊了一声:“王同学,这、这里到底是学校,还、还是注意一下形、形象吗?”
“我叼你老母的关你屁事?你阿爸我跟小妾调情关你叼毛一根叼毛的叼毛关系?”
“……”
“……”
一通狂喷,喷得工作人员三魂七魄少了一半,无明业火顿时升腾,心说今天豁出去也要跟这姓王的喷子好好理论理论。
却听钱老汉在楼道里吼道:“滚回宿舍去!”
“哦。”
“……”
雌雄两喷子顿时悻悻然地闭了嘴,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行政楼。
等他们二人走了,一楼的办公室里才有人开始吐槽:“那妹崽什么来头?钱校长居然让她给王大郎做小老婆?而且看她样子,还不服气?王大郎才十八岁,怕是降不住他。”
“唉,看样子王大郎也是躁狂不忿了,你看他现在,平日里彬彬有礼,现在宛若一条疯狗,谁惹他他咬谁……”
“彬彬有礼?!你们知道个屁,知不知道九年一班那班学生仔在搞什么啊?”
“搞什么啊?”
“呐,我可以说,但你们不能说是我说的。”
“没问题啊兄弟,大家同事一场,口风肯定要紧得嘛。”
“咳嗯,我跟你们说啊,九年一班那群后生仔,居然一直在卖《花季雨季》,这东西都卖到冰室街……”
整个行政楼的一楼,顿时又热闹起来,一会儿“噢~~”一会儿“啊~~”,让路过的人听到之后,都怪不好意思的。
王角换了个宿舍,单间儿的,毕竟因为出现了海贼闹事,像他这样的“读书种子”,肯定是要保护起来。
当然钱老汉的态度,保护个屁的保护,就是圈养。
钱老汉希望王角抓紧时间把金飞山给办了,争取今年怀孕明年生崽,有了孩子,再去找巴蜀金氏狠狠地敲上一笔钱。
反正王角没明白其中的道理,这脑回路根本对不上。
换成穿越之前,这巴蜀金氏能把他三条腿都打断……这样才符合社会逻辑嘛。
结果现在钱老汉的意思,生了崽之后,巴蜀金氏反而会给他一笔钱?
好在他问了问王百万,要是他有孙女跟人私奔,他会不会给一笔钱的时候,王百万叼着烟一脸平静,表示一大笔钱他出不起,浑身只有两百块,所以希望对方可以打打折。
王角寻思着,这也能讨价还价?最重要是,难道这贞观三百零一年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都是扭曲的?
于是王角就问王百万,打几折呢?
王百万吐了个烟圈,风轻云淡地弹了弹烟灰,表示打个骨折就行。
……
总算,普遍价值观还是符合人性的。
那么巴蜀金氏要给钱,应该就只是钱老汉这里的问题。
钱镖的威慑力,对巴蜀金氏,甚至是成都忠武军的人来说,都太强太强……
淦。
王角觉得认识钱老汉越久,越发现这老头儿深不可测。
而且他才是钱三爷呢,上面还有钱二爷、钱大爷……
狮驼岭钱三郎尚且如此,那他亲大哥钱镠,那位东海征税船团的最高长官,又到底是什么神仙?!
横竖自己都成了钱老汉的弟子,那么等于说就是上了贼船,一条船上的,也就别去计较屁股在哪儿了,以后他就是钱老汉这一方的。
想通之后,王角顿时拽了起来,区区一个女海贼,管你巴蜀金氏还是什么金氏,他查过了,什么金王孙之后,就是个汉朝绿帽小能手,只是绿他的人,地位有那么一点点高罢了。
回到宿舍之后,刚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却听旁边又响起了声音:“一回来就屁股挪不动唛?你一个学生娃娃儿,不知道读书写字唛?!你要是不想看书,给老子打饭去,老子饿喽!”
“老子饿尼玛#¥@*”
说罢,两人又是对喷起来,金飞山本就不忿,现在一看这少年骨骼惊奇,顿时抄起一个筷子甩了过去。
王角大叫一声“卧槽”,顺手掀起被子扑了上去,将金飞山摁倒在地,不等她反应过来,抄起皮带就地一捆,脚一踏被子,金飞山整个人被皮带捆在了里头。
“你放开老子——”
“叫叫叫,叫尼玛呢!艹,老子今天干死你!”
嘭!
勃然大怒的王角猛地把宿舍门关上,抄起金飞山,狠狠地往床上一扔!
075 怀疑人生
“呵。”
面对金飞山不屑的嘲弄声,王角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可能啊,穿越前明明是龙精虎猛,怎么现在比闪电侠还快?!
“嘶……”
挣扎了一下金飞山秀眉微蹙,挣脱了双手之后,一巴掌拍过来:“日脓包憨哩唛?给老子拿块儿毛巾来!”
“拿来干嘛?”
“擦血噻!”
瞪了一眼王角,侧着身子叉着腿的金飞山更是撇嘴:“学生娃儿就是不得行,分分钟缴械投降……”
“老子哪里分分钟?!”
“对,你哪里有分分钟哦,妈卖批老子前前后后拢共数了三十个数都没得,就你?就你还跟老子凶?你凶撒子凶?你还找姓刘哩外侄女儿当堂客,你还是莫去祸害人家好姑娘儿家,嘁。”
“……”
无语凝噎的王角顿时捂着脸干嚎:“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我明明是电动小马达,保安队小狼狗,不是快枪手!不可能!这肯定是学习压力太大的缘故!”
“你个神戳戳哩赶紧拿毛巾!”
金飞山皱着鼻子,抬脚就踹了一下王角,看她张牙舞爪,等王角转身过去之后,自己也迅速地用被子捂着脸。
拿了毛巾,王角还在怀疑人生,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没问题的啊,怎么就把闪电侠都给甩在身后了?
“给,毛巾。”
“憨批老子能动唛?你给老子擦。”
“……”
房间内很快就安静下来,只有窸窸窣窣声,好一会儿,王角才小声道:“姐姐,你要相信我,我身体是健康的,真的。”
“呵。”
蒙着被子的金飞山在被窝里闷声闷气,“成都‘同仁堂’有个孙医生,最是擅长治肾虚,下回去了成都,报老子名字。”
“我报尼玛个头呢报!”
抬手就抽了她一巴掌,痛得金飞山猛地一缩,仿佛要鲤鱼打挺一般,只是身体不适,又蜷进了被子:“憨批娃儿没得出息!”
“……”
王角下定决心,等自己找到状态之后,必须狠狠地教育一下这个臭婆娘。
他就不信了,自己怎么可能才三十个数?
不可能!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王角还是在宿舍里磨蹭了很久,这才略作整理,出门而去。
刚下楼,就见捧着饭盒的王百万哼着小曲儿从食堂出来。
“阿叔,今天食堂有什么啊?”
“田鸡喽,哇,王校长真是厉害,又抓到几百只田鸡。这几天有口福了啊角仔,都是又大又肥的田鸡。诶?正好啊角仔,呐,过来人,阿叔再教你一招,老婆靠哄的嘛。有钱有有钱的哄法,没钱有没钱的哄法,打几只红烧田鸡,保管你小妾说你好啊。”
“叼,我要她说我好?我一家之主来得,说什么就是什么!”
“哇,威风!”
王百万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挑了挑眉毛,“阿叔我要是年轻时候有你这样威风,也不用逃出来啦。”
原本王角想说你个家伙不是杀了人跑路么?怎么搞得好像是得罪了老婆。
“她一个巴蜀土鳖,我是先生的学生,何必计较她的想法?嘁。”
“说的也是。”
王百万点了点头,仔细想想,王角说的也的确不错。
“对了阿叔。”
“嗯?”
“成都人不是喜欢吃辣吗?红烧田鸡是甜的啊。”
“……”
王百万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角,再次竖起大拇指,“角仔啊,阿叔我当年要是有你这点脸皮,我拜的先生比钱先生还要威风啊。”
说罢,王百万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骂骂咧咧,全是老家山东的方言。
到了食堂,打菜师傅也是爽快,一看是王角,赶紧打菜的勺子攥在手中,然后隔着窗户就在那里笑。
“师傅,多嘴问一句,这巴蜀人士,不是应该吃辣吗?”
“小官人考我?嘿嘿,这个我也是知道的,这江湖上行走的,总归是要吃辣发汗。贵人哪有吃辣的,坐在堂屋细嚼慢咽,当然是吃甜啦。”
“……”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王角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王百万刚才会那么说了。
当即道:“劳烦师傅打两只田鸡,多谢。”
“不劳烦不劳烦,应该的嘛,应该的。”
说着,打菜师傅抄起饭勺,就是狠狠地一大勺。
王角也没有计较那么多,饭菜票递过去之后,端着饭菜就回宿舍。
等王角刚走,后头排队的人顿时叫道:“不是吧大叔,你手抖咩?同样的价钱,你给王学长打的田鸡,怎么多长八条腿啊?!”
“怎么?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打菜不公平,有意拍人马屁喽?刚才王同学在这里打的两只田鸡,刚刚好都是田鸡中的精英,怎么?不行吗?”
“我叼……”
排队的学生一脸佩服,冲玻璃窗后头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打菜师傅见状,手中的饭勺又抖了一下。
“……”
“……”
重新回到宿舍,刚进去,就见金飞山正在整理衣物,带血的毛巾叠了几下,收拾在了箱子底。
“吃饭吧姐姐。”
“老子给你做妾,你喊老子啥子?”
“你给老子做妾?你还知道是给老子做妾?卧槽我还你以为你是给我当妈呢?”
“……”
被王角一通怼,金飞山气不打一处来,正待发作,却见王角打开了饭盒:“红烧田鸡,吃不吃?”
“三四月份哪儿来哩田鸡?你嚯老子?”
“我嚯尼玛了个¥#@¥*!你但凡长了脑子,也该知道这里是热带啊姐姐!卧槽你用你核桃大小脑子想想,热带的田鸡跟尼玛成都的田鸡一样吗?它们不要冬眠的啊姐姐!”
“不吃喽!”
“你搞我?”
“老子气都被你气饱了,还吃吃吃?吃个屁哩吃!”
“你他妈吃不吃?”
“不吃!”
“不吃老子塞你嘴里!”
“你塞噻,你塞噻,塞塞塞,老子数二十个数,看你塞几哈!”
“……”
被怼到心态爆炸的王角,只得无语凝噎,捂着脸呆坐在一旁。
见王角闭了嘴,金飞山这才坐了过来,抄起筷子,就夹着一只红烧田鸡嘬了起来,原本她想甩一条腿架在椅子上的,只是身体不适,这才忍住了。
正吃着田鸡腿呢,却听旁边王角用怀疑人生的语气,幽幽地问道:“那个……姐姐,成都的孙医生,手艺怎么样?”
咔!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金飞山杏眼圆瞪,连忙比划着自己的喉咙,王角见状赶紧给她后背来了一巴掌,一气呵成,一根白净如玉的田鸡骨头飞了出来。
“你读书读哈了唛?你个憨包,童子鸡第一次,十个童子九个快,憨批娃儿,差点噎死老子……”
“……”
076 狂人不狂
杀龙港行署官邸,秘书办公室主任李齐旺敲了敲专员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后,他这才轻轻地推门进入。
将门又轻轻地关上,李齐旺上前递交了一份报告:“老板,这是抓捕的海贼名单,有两个……”
“怎么?”
正要签字的沙赞,将手中的钢笔重新合上:“老刘认识的?”
“刘总递了句话过来,说跑了的那两个,可能跟钱副校长……”
“钱老三的人?”
沙赞眉头紧锁,略微思索,“不可能啊,狮驼岭当年定税,最受打击的就是狮驼岭海峡的大庄园主。这些家族,无一例外,白天是士绅,晚上是海贼。钱老三能跟他们有旧?”
“老板,会不会……是故人之后?”
压低了声音,李齐旺上前道,“听说,钱副校长,正准备给自己的学生,办个纳妾酒宴。”
“嗯?!纳妾?!”
整个人都惊了,沙赞寻思着,那“杀鱼神童”,刚好十八岁吧。
这就纳妾了?!
这是什么操作?!
“小李,你这么一说,那就是有点这个意思了。”沙赞连连点头,“老刘会给钱老三面子,但也得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纳妾,倒是不错。这样,你备一份礼,去一趟新一中,顺便探探口风,那小妾,是什么来历根脚。”
“老板,那抬头要怎么写?”
“我私人名义吧。”
说着,沙赞又批复了一下文件,签字之后,才道,“之前决定炮决‘缥缈苍龙’一伙,我看可以改一改,改成绞刑吧。”
“呃……”李齐旺有点担忧地看着沙赞,“老板,私自改动行刑,是不是……上报一下南海宣慰使府?”
“不,就是要让人觉得我沙赞嚣张跋扈、目无法纪。”
“还请老板指点。”
“我在北苍省的唯一亮点,必须只是推动义务教育,这样,教育部才好开口。内阁也好顺水推舟,毕竟,用人用能嘛。之后,再去可萨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听了沙赞的解释,李齐旺眼睛一亮,形式粗暴的官僚,朝廷肯定是要打压一番的,可有功还是要赏嘛。
所以,理论上就是来个异地平调,至于能不能暗升半级,就要看自己的水平。
教育部是强权部门,只要兵部配合,那么沙赞杀回河中地区,就是时间问题。
只是如果在北苍省全是良善口碑,大概率只会高升之后给个美差,这对沙赞而言,那就是个屁。
他就想回河中,回冠北省,回可萨海,把那群杂七杂八不知所谓的家伙镇压下去。
那么政绩上,就不能完美,有亮点,也得污点遍布。
如何把握这个尺寸,还是那句话,看自己的水平。
沙赞现在私自改动行刑模式,这是在挑衅刑部,更是置南海宣慰使府的权威于不顾,朝廷肯定是要派人过来叱责的。
至于层级到哪里,是内阁还是内阁问皇帝老儿借个玉玺盖个章,这就不得而知。
“对了小李,甫里先生什么时候动身去西福州?”
“说是就在这几日,西福州那边过来的,已经明确表示,愿意出资扩建西港。”
“发债是个大事,钱上面的事情,要给南海宣慰使府打个招呼。”
听沙赞这么一说,李齐旺忽地有点琢磨过味儿来,法律上的事情,于官场之中,就是个套路,甚至就是个流程,真正核心,就两样东西。
一个是头顶的官帽子,换个什么款型的,配个什么颜色的,都不能自己胡乱伸手;另外一个,便是还在杀龙港流通的开元通宝,每一个,哪怕都发绿了,都得让一个战壕的盟友们过目。
在这两件事情上,杀龙港专员沙赞,似乎还真就没有出错过,一直都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什么炮决、绞刑,都是细枝末节,只有那些不上不下的,才会觉得,这是不是涉及到了颜面、权威。
便好似现在,杀龙港发个港口债券,南海宣慰使府背书,通电中央之后,按照当年“广交会”的模式来一回即可。
只不过,当年发的是战争债券,现在发的,是基础建设债券。
顺着这条脉络思考下来,李齐旺顿时觉得沙赞的能力非常强,他来北苍省,从未只从一个点来考虑,而是全盘操控。
从义务教育入手,明明只是整顿教育,但杀龙港的市井街头,治安却是大为改善,这就保证了杀龙港两边的贸易船只,愿意更多地在这里停留。
曾经半无政府状态的杀龙港,必定一去不复返。
秩序重建之后,港口建设引入外部资本,西福州的巨头们,可不会因为怕挑战杀龙港的地头蛇就不赚这笔钱。
双方冲突再怎么升级,也只会只能在杀龙港行署布置的天花板之下。
而此时,重整税务,盘活杀龙港的财政收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毕竟,要保障义务教育万万年,没有稳定的财政收入怎么行?
所有的义务教育投入,每年都要烧掉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财富,所以,唯有国家级的力量,才能保障这种持续平稳的投入。
这个理由,简直是万能,而且无懈可击。
再加上现在已经有了牌面新一中,甫里先生陆龟蒙的资历,在西福州稍微吹一吹,兴许还能吹到南苏州去……
这一波的操作,没有大局观,根本玩不转。
身在局中的人,大概只会以为行署专员沙赞,就是一条外来恶狗罢了。
“老板,来的时候,我听警察局的小刘警长提了一嘴,说是钱副校长的学生,好像跟他表妹,有可能会成一对?”
“嗯?!”
猛地一愣,沙赞双眼圆睁:“刘德光的表妹?那不就是萧家的女儿?大的小的?”
“听说是大姑娘,还去了一趟‘琅琊馍店’吃饭,就是那会儿,遇上了抓捕海贼,反正,小刘警长,是这么说的。”
“萧家是破落户,老刘也瞧不上他们,可要是萧家的大姑娘嫁给钱老三的学生,那就不一样了。”
手指敲击着办公桌,沙赞想了想,道:“去人事科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给萧家的大姑娘安排上。”
“是差遣还是……”
“特聘,带品级的。”
“是!”
077 书中自有颜如玉
“‘蝴蝶公式’都会忘?大花边你怎么不忘?你是不是在搞我啊大哥,这么简单的一份几何卷子,你考六十八分?你这样让我很难做的。”
“不是啊才哥,及格了啊,六十八分及格了啊!”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识数?你一个考六十八分的废柴,在质疑我,我这个连续三次满分的精英?!”
“没有啊才哥,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考了六十八分,丢我的脸,丢大佬的脸!知不知道大佬刚纳妾?你就是这样给大佬祝贺的?”
“我错了才哥,下次不敢了才哥。”
“《花季雨季》这一旬的分红扣一半。”
“不是吧才哥,我很需要这笔钱啊,我跟二中的表妹约好,一起去‘琅琊馍店’啊。”
啪!
阿才拍了一把银元在桌上,上半身向后一仰,环抱的双手,伸出一只点了点桌上的银元:“呐,我个人借你十块钱,中旬五次讲义,有没有信心平均分上七十?!”
“啊?七十?才哥,我……”
“大佬给你们定六十分为及格,那是关照你们,但是做人呢,要有上进心。我给大佬做小弟,认认真真本本分分,所以,我给你们定的目标,七十分才是及格线,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很好!大佬状头之才,将来一定是大人物,大家都不要拖后腿,大佬也就更加省心?对不对?把钱拿走,玩得开心点。”
“多谢才哥。”
走廊外,看着九年一班中发生的这一幕,跟着王角过来的金飞山直接惊呆了。
“老子日尼玛先人哟,这是啥子学校嘛,山卡卡儿里头藏个坟包包,鬼哟!”
“姐姐,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漂亮?”
“你、你一头说啥子嘛!要说好听哩话,回家去说,龟儿子在嘞个……”
“就是有一点很可惜。”
“啥子可惜嘛。”
“不是哑巴。”
“……”
原本一脸娇羞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金飞山抡直了胳膊就抽过去,王角眼疾手快,直接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胳膊肘又是顶住了她的腋下,差点把她二十三年的肝儿都顶出来。
“啊~~”
一声娇喘,叫声又浪又销魂,那股劲儿直接把九年一班的学生们都惊住了。
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王角那边,便见王角身旁,居然有个极品靓女,当时就“噢”的一声起哄。
“是大角哥!”
“角哥!”
“哇,大佬,边上这位是……”
“角哥,这位不会就是阿嫂吧。”
王角轻咳一声,隔着窗户道:“没办法,师命不可违,先生安排纳妾,那也就只能勉为其难了。以后记得尊重点。”
“阿嫂好!”
“阿嫂好!”
“阿嫂好……”
刚才还在呲牙咧嘴的金飞山,顿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一脸娇羞地攥着王角的手,一副怕生的模样,悄悄地躲在了王角的身后。
“小女子初来乍到,锅锅们以后多多关照~~”
声音脆嫩温柔,又甜又润,还有说不出的浪劲儿,挠得一群九年一班的小年轻,当时就面红耳赤,整个教室都安静了许多。
“咳嗯。我就是带人过来认识认识,你们继续忙。”
“角、角哥慢走……”
“阿嫂常来玩啊!”
“阿嫂慢走!”
“阿嫂有空过来啊!”
王角脸一黑,寻思着这啥意思?!
从今往后,哥的重要性,就下降了吗?
黑着脸往前走,一旁金飞山则是一扭一摆,翘臀仿佛都要晃出走廊去,原本安静的九年一班,终于略微地出现了一点点动静。
几乎所有的男生,脑袋都凑在了窗户和教室门。
一颗脑袋压着另外一颗脑袋,一排排的,十分壮观。
尤其是男生们的表情,更是整齐划一,鼻翼扩张,眼角松散,嘴巴咧得宽阔又狭长,更是在金飞山的翘臀,被王角拍了一巴掌之后,同时发出了“诶嘿”的古怪声音。
等王角带着金飞山下了楼,整个九年一班,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骚劲儿,许久之后,终于有个声音出现:“这一旬的旬假,冰室街看表演,我请客!”
说话的人是赖坚毅,小肥肥现在是真的服了,大角哥这也太牛逼了吧。
一眨眼,居然就纳妾了?!
好吧,纳妾也没什么,杀龙港有点小钱的,谁不纳呢?
但是,像阿嫂那样的小妾,我的天,见都没有见过啊。
不是软趴趴的小妞,也不是五大三粗的妇人,身形健美不说,该软的软,该翘的翘,尤其是搂着攥着自家男人的时候,那娇羞,那温柔,那任君采摘的态度……完美,实在是完美!
“多谢坚毅哥!”
“多谢肥哥!”
“多谢肥哥!”
整个九年一班,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学习的动力,更加的澎湃,更加的充足。
因为有太过真实的优秀榜样在啊!
大角哥就是因为学习用功、读书努力,所以才这么牛逼这么拽啊。
读了书,就有阿嫂那样的小妾啊!
就算不做官,为了这样的靓女,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读书呢?!
“我叼,老是听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以前我都当放屁,现在才知道,这不知道哪个叼毛说的话,简直就是比真金还真,大佬就是大佬,悟性就是高啊!”
“书中自有黄金屋,也是真的啊。”
“上个月我就赚了二十块,哇,我堂哥一个月十二块的柴水,还跟我吹这是杀龙港一流,叼,我将来要是为了十二块,能有前途?所以说,读书才是正理啊,我堂哥就是没读书,才拿个十二块就满足。书中只有黄金屋,是真的有啊。”
“话说这个书中只有黄金屋,是什么书?”
“管它什么书,数学书喽。”
“喂,我听说白虎街有个神父,数学很好啊,而且还开了个家庭教堂,要不要过去听课?他开补习班来着。”
“会不会很贵啊?”
“一起凑钱喽。”
“可是那边有一班烂仔,是‘武忠社’出来的,现在去,会不会收我们钱啊。”
“怕什么?你想不想考九十分考满分?”
“想啊。”
“想就砍死他们啊。”
“对哦。”
几个原本还有点害怕的学生仔,忽然就恍然大悟。
078 这个小妾不太冷
去了一趟九年一班,金飞山对王角的印象,也从“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有了新的认识。
天涯海角这里虽然偏远,但是繁忙热闹,两百年来都是各大家族竞相深耕的地方。
能够在这个地方兴办的学堂之中,成为带头大哥,光靠有人照拂,可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金飞山老家,也算是地方豪富,比不得官方白手套家族,但也算是民间数得上的。
对金钱的敏感度,让她仅仅是略微观察,便知道九年一班内部,肯定有非常夸张的金钱交易,搞不好还是一个大进项。
“幺哥,是我没得用,让你……受苦喽。”
“四姨爹,不消说嘞个话,你休息好,养好身体,早晚还是要回成都去哩。”
单独批了一间员工宿舍给老海贼,钱老汉还亲自过来过问,究其原因,也是这个老海贼身份不简单。
成都忠武军大都头王建的嫡亲四弟,姓王名国字季邦,小字四哥,曾经在茶南省混出过“茶南四哥”的名声。
钱老汉并不认得他,但在西福州,跟茶南省的过江龙交过手,这些过江龙,就是顶着“茶南四哥”的名头行事。
所以硬要说,两人还是有些过节的。
而茶南省的位置,便是当年剑南道的西南,因为诸爨和冉氏的关系,开辟了一条通往曾经东天竺的“茶马道”。
便是这条“茶马道”,将整片广大地区分成了南北,切确地说,是东北和西南,南边便是茶南省,北边就是茶北省。
茶北地区顺着河流南下,河东地区全是剑南口音,这也是为什么巴蜀人士能够在这里厮混的缘故。
二百年来,形成了非常奇特的地方口音,结合官话之后,演变成了类似王角穿越前的西南官话。
“幺哥,钱老三心狠手辣,惹不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千万千万,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惹到他,晓得不?”
“晓得,晓得哩四姨爹。”
“忍一哈,忍一哈就过去喽……”
王国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天晚上那个死娃子……好狠!”
“不消说嘛四姨爹,现在还要给他做姨太太……”
“唉……”
提起这个,王国更是唉声叹气,他大哥家的十一侄儿,原本接班之后,就该纳金飞山当妾室的。
结果现在好了,给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混账。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服气,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形势比人强,一想起钱老三的威名,王国就情不自禁地哆嗦,这是一个单枪匹马独闯狮驼岭,然后在一州之地完成定税的狠人。
惹不起,怎么想都是惹不起。
“四姨爹,你不要叹气嘛,现在哩行市,也不是不好。那娃儿就像四姨爹你说哩,不简单。”说着,金飞山压低了声音,“我去他那个班级看过,不简单,随随便便来个娃儿,口袋里都是十块钱,银元,整整齐齐哩,不带剪去花边边儿哩那种。”
“啥子意思?”
“那些个学生娃儿,都拜他做大哥,人都不见进教室,隔着窗户,隔着门板,一个个哩都是乖巧的很。”
“噫~~嘞个死娃子,当真是厉害噻。这钱老三的学生,怕是要比他这个老东西,还要恶得说……”
“再看看嘛四姨爹,要是合适,说不定这一哈,还是个因祸得福。”
“幺哥,你自己想得开,那就好,那就好嘛。”
王国只当金飞山是为自己的遭遇找个理由、借口,却哪里知晓,金飞山此时此刻,是当真想着借用一下王角的力量。
尽管只是浮光掠影、管中窥豹,但她已经能够感受到,王角这个小子,不简单。不仅仅是背景不简单,本人也不简单。
尤其是她还听说,王角看中的正妻,是杀龙港新来的警察局长、北苍省总警长的外侄女。
这又是多了一层关系,哪怕钱老三说了,这位总警长对自己的妻族,一向不怎么待见。
可是金飞山明白得很,凡事没有绝对,此一时,彼一时。
如果没有王角,那自然是一如既往;可有了王角,这刘总警长的妻族,可不就是兴旺发达起来?
家族势头只要起来,刘总警长不管怎么想的,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也得启用、重用妻族人丁。
更何况,还没有那么简单。
金飞山隐隐约约地瞧见了一些文件,虽然都是一些小黄文,可文件袋上头,都是“金菊书屋”的标志。
其中有一份,还是专门给一个叫汤云飞的。
就是这个叫汤云飞的,还留了一封信,说是他的师兄,一个叫纪天霞的人,已经坐上了“武广线”,南下广州,然后转道交州。
而这个叫纪天霞的人,身份同样不简单,是沔州银行的一个分行行长。
显而易见,这几个家伙,肯定是要合伙做什么,而且就是在南海,就是在杀龙港。
所以金飞山跟王角来了几十秒的啪啪啪之后,也冷静地琢磨起来,自己这个妾室,当的未必就是亏的。
王角现在有靠山,有关系,有名声,有前途,而且还有钱。
怎么看都是极为优质,拿捏得好,比在成都忠武军这个民间团体底下胡乱闯荡,强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现在比较麻烦的是,自己这么一个妾,举目无亲不说,很有可能还被警察局给盯上了,想要做什么,一无头绪二无资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也只能干瞪眼。
思来想去,金飞山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她便想着,若是能跟正牌夫人打好关系,说不定还有转机。
就是让金飞山现在比较头疼的,其实也还是这个正牌夫人了。
“那个胖妹儿,咋个不来了嘛。”
告别王国之后,金飞山很是无聊地在王角的宿舍,支着个下巴在窗前张望,三天前萧温倒是来了一回,说是感谢什么来着。
结果之后跟王角啪得天昏地暗不知昼夜,萧温也没有再来过,这让金飞山很是郁闷,她已经琢磨好了各种好话各种由头,好跟萧温先熟悉熟悉,联络联络感情,可看不见人,还不是白搭?
“胖妹儿诶~~我想你噻~~你来嘛~~”
在窗户口又哼又唱的,金飞山的调门很是俏皮可爱,那些个路过的学生、保安、职工,三魂丢了一双,七魄飞了五个,一个个都是魂儿都飞了……
079 虎母无犬子
“爹,大姐这几天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在行署被人欺负了?”
“能有人欺负她?”萧世鲁拿起盖碗茶,吹了口气,很是不屑地拿起茶杯盖儿,撇了撇还在漂浮的茶叶,“大姑娘可是沙专员钦点的妇幼保障局特聘干事!欺负?笑话!”
“爹,这‘钦点’二字,不合适吧。”
“怕什么?你以为是在东京呐。哎……这琅琊公主府有句老话。”嘬了一口茶之后,萧世鲁撩了一下两边的头发,遮掩已经快要秃了的头顶,“山高啊……它皇帝远!”
呼。
吹了吹又晃悠下来的头发,萧世鲁猛地挑了一下眉毛,然后道:“五哥啊,你可知道你姐这叫啥嘛?”
“爹,大姐既然没被欺负,为啥还不高兴?”
“矫情呗。”
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扥,萧世鲁拿起一只苏州特产绣花大檐帽,扣脑袋上之后才撇嘴道:“五哥你可记着,别看平日里大姑娘让着你们,那是因为她要当家,她是大姑娘。可这紧要关头啊,她可是半分都不想让的……”
“啥?爹?不让啥啊?”
“问个屁的问,败家种子的,起开,你爹我今天有要事拜门。”
说罢,萧世鲁凑到了偏厅的落地衣帽镜跟前,仔仔细细地拾掇了一番,这才到了一个角落,拍了拍做工精致的箱子,然后笑呵呵地搓着手,拎了起来之后,还美滋滋地自言自语:“什么妾不妾的,只要做了正房,这家业,不都是自个儿的么。”
拎起了箱子,萧世鲁到外头嚷了一嗓子:“峰儿?峰儿——”
“来了!老爷,来了!”
“嘿,你这混账东西,又跑哪儿野去了?”
“嘿嘿,老爷,这不是听您说想吃点不一样的,小的弄了个蜂窝,正摘着蜂蛹呢。这么大个儿的蜂窝。”
“什么蜂啊,蜜蜂,我可是不吃的。”
“马蜂,我瞧准了,绝对马蜂。有个交州人,说是‘地雷蜂’,好家伙,老爷,我跟他摔跤,赢了才白捡。”
“要不老爷我带你出来呢!”
听了一番话,眉开眼笑的萧世鲁啧啧称奇,“你说我萧世鲁混账了一辈子,专干坏事儿不干好事儿,怎么就去了一趟瀚海公主府,回来路上,就把你给捡回去养了呢?”
“嘿嘿,老爷这是什么话,老爷其实心里……善着呢。”
萧峰嘿嘿一笑,挠了挠脸颊,顺手就接过了萧世鲁手中的箱子,然后问道,“老爷,咱们今天去哪儿?”
“去码头!”
眼睛放着光的萧世鲁抖擞精神,转了一个圈,笑呵呵地问萧峰,“峰儿,瞧瞧老爷我今天这一身,可还像点样子?”
“哪能呢,老爷从来都是玉树临风。”
“哈哈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的萧世鲁点了点萧峰,然后道,“等大姑娘嫁过去了,我也帮你张罗张罗,在辽西咱们置办个三进两进的宅子,那容易吗?还容易遭贼。来了这天涯海角,多大的宅子,前是庭后是院的,哪怕你再加个池子,不也就一万四五么。”
明明口袋里没有几个大钱,但萧世鲁的口气极大:“你那几个兄弟啊,没眼力,不行。”
摆摆手,萧世鲁歪嘴不屑,然后伸出食指,一指一点地说道:“他们啊,就瞧见了那个王大郎有靠山,就是瞧不见这个王大郎自个儿啊……他也有钱!”
“啊?!老爷,这……这新姑爷不是还在念书,是个学生么。”
“没见识了不是?!”
萧世鲁一脸得意,“这行走江湖啊,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爷我来了之后,那真正就是天天去茶馆摆谱么?呃……是,也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过呢,老爷我也细细打听、悄悄观察了不是?”
见萧峰很是认真地听着,萧世鲁更是抖了起来,一摇一摆往前走一边道:“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老爷我去了一趟码头,你猜怎么着?那‘宝珠椰子饭’,多大点儿地方,伸伸腰都能顶着房檐儿。可又怎么了?那是食客如云又如雨啊。一拨儿接着一拨儿,这一天下来,多了不敢说,三十块钱……它指定有!”
然后掰扯开来细算,萧世鲁眼珠子一转:“一个月怎么地七八百有吧?一年,那不得小一万?再有啊,我还瞧见那亲家,是真的能里能外多面手。嘿,我在馆子里喝茶,吃个酥啊饼的,这用的油,居然还是椰子油,这椰子油,居然还是亲家熬的。峰儿,你说,这亲家厉害不厉害!”
“厉害?”
“废话,那是厉害极了!”
拍了拍手,萧世鲁眉开眼笑,“嘿嘿,要说之前呢,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看一看。结果呢,这儿子厉害,当妈的也不凡呐。要不琅琊公主府有句老话呢……虎母无犬子!”
“啊?老爷,不是虎父吗?”
啪!
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萧峰的脑袋:“没见识,那是别家。在琅琊公主府,那就是虎母,你知道个屁。”
“……”
在外早早地喊了一辆马车,车厢内外都是装修好的,还有号牌,车把式一身的制服,看着就是精神抖擞。
更让人佩服的,就是这个天气,还能脚踩皮靴,头顶大檐帽,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着实让认觉得体面。
马车“哒哒哒哒”一路去了码头,车厢外扶着车门站着的萧峰,忽地泛起了嘀咕,忽然小声问萧世鲁:“老爷,这一年小一万,新姑爷的娘,是怎么撑住的?咋没人来抢呢?”
“嘿……”
忽地,萧世鲁想要回答,却也愣了:对啊,如果真有小一万,怎么能撑得住场面呢?在王大郎发迹之前,可不就是个贫贱人家?
“难道我看错了?”
萧世鲁很是纳闷,他想了想,也一时没想通,这其中的关节,仿佛是一堵墙一般,完全参不透。
他哪里知晓,王宝珠之前的日子,哪里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生意也是非常的普通,别看什么都做,其实上一人也当不了几人用,所有东西都发卖,量都小得可怜,仅仅是维持生计罢了。
也就是王角爆发了,这才让她“宝珠椰子饭”成了码头招牌,此时的客流量,与其说是为了填饱肚子,倒不如说是为了沾沾光。
只不过,此刻萧世鲁也想不通,只觉得这亲家,真是深不可测,很不简单!
080 高手在民间
“不是吧宝珠姐,你卖椰子饭的啊,要不要搞这么大?”
原本“宝珠椰子饭”的隔壁,还有一块空地,结果一眨眼,平地起高楼,王宝珠居然把它给盘了下来。
地主还特意过来包了个红包,表示交个朋友。
交尼玛个头的朋友呐!
王角印象极为深刻,这块地是个东京来的王八蛋买的,也不知道势力根脚,但来了就敢买地,不是横就是莽。
最关键的是,这货动不动就大早上的来这里吊嗓子。
各种“咪噫噫~~嘛啊啊~~”,让杀鱼的王角恨不得把他给杀了。
这就是变态好吗?
空地啥也没有,跑过来吊嗓子?!
也就是吃早点的苦力们看个热闹,反倒是还多了一点生意,于是也就只能作罢。
万万没想到,这货居然把地给卖了。
“喂,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娘我忙前忙后为了谁?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我可是你妈啊!”
“宝珠姐,要点脸行不行?”
“当然不行!哇,角仔你不知道我出去跟人说自己的崽杀龙港读书第一,不知几威风。”摇头晃脑的王宝珠,还冲王角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忽然想起了什么,王宝珠又对王角道,“对了角仔,之前个老鬼,成天色眯眯地过来看我,是不是对老娘有意思啊?”
“什么色鬼?”
“他的眼神简直就想是把老娘给吃了!哼,果然我王宝珠还是姿色犹存呐。”说着,掏出丝巾手帕擦了擦汗,指着不远处的拐角,“每天忙的时候,那老色鬼就会在那儿盯着,啧啧,真是的……想认识老娘,就直说么。”
“不是,宝珠姐,你说的这个色鬼……长什么模样?”
王角实在是很想知道,这是哪路英雄,有这等虎胆,还有这等胃口!
就王宝珠现在的身材,不是王角吹,他伸开双臂……抱不过来。
“什么都好,就是长了一双吊丧眼;基本都行,就是头发有点少;看着不错,就是肩膀有点垮……”
“等等!”
虎躯一震的王角有点佩服了,“宝珠姐,你确定你说的是个什么都好,基本都行,看着不错的人?”
“哎呀,不要管那么多嘛。”摆了一下手,王宝珠眉开眼笑,“重要的,肯定放在后头说嘛。”
“……”
“呐,老娘我也不是没见识的,那老色鬼上上下下,绝对是苏州货,上好的丝绸。还有腰间的玉佩,绝对是昆仑海的特产,那叫一个白,再有就是……”
“等等!”
王角又一次虎躯一震,不震不行,以前不知道,现在终于咂摸过味儿来,感情这宝珠姐的见识……不凡呐。
上上下下打量着王宝珠,心说黑金的老爹,绝对不简单。
尼玛的,苏州丝绸也能一眼认出来,这也就是见识过了,才是知道什么是好货。
至于所谓的昆仑海,原先叫“图伦碛”,如果王角的记忆没有出错,应该就是穿越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也就是说,大概率王宝珠嘴里说的玉,就是羊脂玉啊。
淦。
黑金的老爹是什么来头?
忽地,王角又又又虎躯一震了,他突然觉得,王宝珠该不会还有不菲的家私吧?
这个可能性极大啊。
再一看旁边已经盖了一半的小楼,王角突然觉得,这楼……是不是有点大了?
“等什么啊?”
王宝珠擦着汗,瞄了一眼旁边的楼层工地,一脸的得意。
“等什么?宝珠姐,你这楼……多少钱?”
“……”
忽地,王宝珠圆润、丰满、富态的“娇躯”僵直在那里:“呵呵。”
“呵呵?”
“哦嚯嚯嚯嚯……”宝珠姐掩嘴怪笑,“哎呀,角仔,做人嘛,不要问那么细,刨根问底做什么?”
“宝珠姐你别唬我啊,肥仔在岛北的宅院,全部拿下也就一万七八啊。你这……”
“我这是码头的嘛,周围都是穷鬼,小地方的地皮不值钱的嘛。哎呀,角仔,都是小钱,不用在意。”
“我叼……”
王角脑子里算盘噼里啪啦作响,这尼玛不是一万七八能解决的事情啊。
卧槽,王宝珠藏得非常深啊。
脸一黑,王角寻思着自己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折腾了一个出身,这王宝珠一眨眼就傍上了,自己还真挑不出个错来。
反正旁人看来,王宝珠能掏这个钱?
她掏得出掏得起?
那必须“儿子”给力嘛。
再说了,她“儿子”是新一中钱副校长的弟子,有这一层关系在,什么钢筋水泥,什么大工小工,什么柴米油盐,那不得……多少给点优惠、折扣,对不对?
“宝珠姐,你可真行。”
“一般般啦。”
王宝珠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忽地看到不远处的车马,顿时叫道:“哇,角仔,那个老色鬼今天坐车来的!”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居然这么……卧槽?!”
当看到萧世鲁那张脸的时候,王角顿时服了,这是高手局啊。
“宝珠姐,这位是萧娘子的亲爹。”
“啊?不是老色鬼?”
“不是,不,也是……呃,不是。”
“呸!还以为是来看老娘的,原来是来看你的!呸!下贱!”
宝珠姐气得五官都扭曲了,只是看到萧世鲁提着个红漆带黑底花纹镶铜包边的箱子之后,顿时眉眼一弯,露出了一个甜到让人想吐的微笑。
“嚯~~~”
萧世鲁到了“宝珠椰子饭”的门前,看到了旁边的工地,然后这才上前,到了帐篷底下,隔着门口上前喊道:“亲家母!有礼啦~~”
“……”
隔着一堵墙,躲里头的王角眼睛一闭,造孽啊,这人生际遇,这“家庭”环境,真是心累。
他本以为王宝珠会如何,却不想就听到了王宝珠的笑声:“哎呀,怕不是亲家公来了,赶紧里边儿坐,外面吵闹,里面可是清净。”
卧槽!
王角在隔壁直接卧槽了,王宝珠那一口正到不行的幽州方言,直接让他整个人都只剩下卧槽。
“失礼失礼,未先通禀,乍然拜访,实在是失礼……”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亲家公能来便是喜气临门,哪里算得上失礼?是我招待不周才是,刚才大郎还在这儿,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读书人,学业为重,学业为重……”
“亲家公说的是正理儿呢。”
……
我……淦!
王角在隔壁直接无语了。
081 东京人民的体温可能会上升
实在是受不了王宝珠和萧世鲁这两个乡土影帝,王角叹了口气,赶紧开溜,因为他生怕再听下去,怕不是这俩货,嘴里快要蹦出一句“那可真是盖了帽了我的老北鼻”。
“草率了,草率了啊。”
王角寻思着,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呐!
这次过来没有骑着“老婆”,钱老汉送了他一辆自行车,蹬着也还行。车架子特别大,还特意包了一层鳄鱼皮,那家伙,看着就特有“高级感”。
后座挺高,主要是为了两边可以挂东西,根据钱老汉的说法,这种单车,后座不能放个两三百斤的弹药……那也叫车?!
听了钱老汉的描述,王角寻思着,这自行车,是挺高级的。
沿海有一条老旧公路,地势比较低,高处则是铁轨,不过铁轨并不长,只有几里地的样子,就是点对点,坡地上有个物流集散中心,主要就是仓库。
设置在这里,也是有讲究的,一来居高临下,有海贼来犯,就只能佯攻;二是看似在高坡上,实则背靠一号水库,就算有人恶意纵火,也能及时救援。
之前“缥缈苍龙”一伙闹腾,从二号水库到一号水库,就是穿梭一片林地,非常的隐蔽。
到了一号水库,靠近水库的地方,就有一个弹药库,具体装了什么不知道,但离得不远处,就是一个坡地马场,税警的驻地,就在这里。
总之不用想,也知道这里有大家伙。
也因为多了大兵,在这里,也形成了不错的市场,规模不大,但总体利润还可以,毕竟皇唐天朝的大兵,消费能力普遍超过平均水准。
加上越是高级的兵种,识字率越高,也就导致文娱产品在这里颇有销路。
甚至杀龙港仅有的四个照相馆,在这里就有一个。
同时这里还有杀龙港最齐全的戏剧堂子,规模不大,质量也不是最好,但是最全。
因为税警也好,驻军也罢,都很少来自一个地方,各个地方的人都有。
所以,在这个名叫“崇岗镇”的地方,也有一个“金菊书屋”的直营店。
汤云飞如果不在朱雀街,就会来港口,港口附近一共两个直营店,一家就在行署官邸附近,一家,就是在“崇岗镇”。
为什么叫“崇岗镇”,反正王角是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叫了,也没有去深究其中的意义。
“小王!”
蹬着自行车刚上坡,就见汤云飞已经在坡顶的凉亭中抽烟,打了声招呼之后,还挥了挥手。
“汤郎君!”
将自行车停好,就见汤云飞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小王,可以啊。”
“什么事啊汤郎君?”
王角不明所以,挠挠头,没有表现得太憨憨,尺寸拿捏的刚刚好。
毕竟,一个憨憨是不可能在受钱老汉关照的同时,还会有警察局长的外侄女当老婆的。
“什么时候喝喜酒啊?”
“嘿嘿……汤郎君,你都知道了啊。”
“刘老总的外侄女……啧啧,厉害啊小王。”汤云飞换了个烟斗,又重新擦了一根火柴点烟,一边嘬一边吐烟,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口之后,这才仰着身子笑道,“你知不知这一回,连我家先生都惊动了?”
“皮、皮老先生?”
“沙专员突然不杀人,还难得地特聘了一个女子来当妇幼保健局的干事,这肯定会引人瞩目啊。”汤云飞还是觉得很神奇,眼前这小子发迹的速度,真是快得惊人。
“嘿嘿,萧娘子那里,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没想到,她都做官啦!”
“你小子……”
汤云飞点了点王角,然后道,“看来,你家先生,马上就要转正为新一中的正校长了。只要你考试考得好,今年新一中,就算是有了成果。”
说到这里,汤云飞自己倒是没什么,但王角却是愣了一下,他这时候,才真真正正地把所有的人物、事件,全部串联在一起。
之前云山雾罩的,他还看得不太明白,但这时候,仅仅是汤云飞一句话,就被彻底的点透。
原来是这样啊!
王角终于明白,新来的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哪怕是要用钱老汉这把“屠龙刀'',也是要先给“屠龙刀”保养保养,弄个刀鞘,弄个刀架,在带人吹一吹。
什么“屠龙宝刀点击就送”是肯定不行的,“屠龙宝刀天下无敌”……行!
而自己,误打误撞,也是刚刚好,卡在了一个极为精巧的位置上。
你要说一个十八岁的青少年有啥作用,还真没啥作用。
既不能杀海贼,又不能定税务,甚至连联姻,也缺少背景,除了长得帅,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但要说没用吧,这时候还真离不开他。
至少新一中现在的“头牌花魁”,可不就是诚实可靠小郎君,一工学堂及时雨,九年一班呼保义……王角?
“《少妇董洁》的画册,初版我已经画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这就不用了吧汤郎君,我又不会……卧槽?”
嘴上这么说,但手却是没有停下来,拿起画册一看,可不就是“漫画版本”的《少妇董洁》?
更加惊人的是,汤云飞的画风,非常非常的写实,人体结构丝毫没有半点夸张。
既没有X等身的头身比,也没有什么卡姿兰大眼睛,但连皮肤上的汗珠子都画得如此细致……
咕。
除了“卧槽”,王角也就只能吞一下口水,表示佩服。
当然了,要是汤云飞不在场,他肯定是“微微一硬,以示尊敬”!
我的天……
王角心中惊呼,总觉得汤云飞给小黄文画黄油本,就有一种美院大佬下海玩票的荒诞感。
那种强烈的既视感,让王角猛地一个激灵:淦,这怎么能是黄油本?这怎么可以是黄油本?这是大佬为了解剖学的前沿探索!
探索嘛,总归是会有试错的,对不对?
再说了,这画册女郎皮肤上的汗水,还有双唇之间黏连的津液,完美地证明了人体主要成分就是水。
很科学,很合理!
“汤郎君,您的叫、叫我来的打算是……”
“过几天我有个师兄过来,我们三家合伙,把这个,卖到东京去!”
汤云飞一脸淡定,仿佛自己画的就是年画,而不是什么黄油本。
卧槽……
王角虎躯又又又又又震了,要是这么干,岂不是东京人民的体温,会上升?
082 大家都是大学生
“汤郎君,这……合作也不用找我吧?”
“不如你把‘南海角先生’请出来?”
汤云飞很是无所谓地吐了口烟,“小王,你也不想想,现在找个不相干的烂赌鬼出来合作,我本人是无所谓。我师兄纪天霞什么身份?跟烂赌鬼合作?信不信他直接掏出连发铳给我筛一遍?”
“……”
什么鬼?你师兄不是银行行长吗?银行行长不拿算盘拿手枪?你这怕不是抢老子保安饭碗的行长吧?!
“那……找别人也行啊,刘哥,或者……先生?”
“你是不是傻啊小王?我看你读书写字都很上进,应该智力是正常的啊?”
“……”
“呐。刘澈什么身份?第三工业部的电机工程师,可他是被‘发配’过来的,你知不知道他在黑水连实验电站,连主任的脑袋都敢敲个十一针出来?这种人,敢敲顶头上司,凭什么不敢敲我?我还有上进心的好吗?”
嘶~~呼!
吐了一个烟圈,烟杆换个边咬着,汤云飞瞄了一眼坡顶的“金菊书屋”,“再有啊,你家先生将来一定是本地教育局的前三把交椅之一,被人知道他私下跟人合作卖裸体女郎的书籍?信不信他砍死你?”
见王角一脸懵逼,汤云飞忽地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道:“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先生当年是怎么在征税大案上栽了的啊?”
王角摇摇头:“这我没问啊,只说是征税闹出了动静,死了人,所以先生就坐冷板凳了。”
“既然你没问,那我也就不说了,回去自己找你先生详细聊聊。”
“……”
淦!
有必要吗?!有必要吗?!云山雾罩的,老子穿越前就是个保安啊,这种花花肠子的事情,实在是玩不来啊!
淦!
有这功夫,还是找小妾啪啪啪比较爽,至少小妾脑回路简单不是?
想起金飞山,王角顿时心情愉悦了不少,还是简单的姑娘好。
“好了,也就跟你直说吧。让你合作,我师兄肯定会买账。多拿两本书出来做铺垫,凭你杀龙港‘杀鱼神童’的名声,今年大考选拔,你只要考上大学,就是本地状头。加上你先生的身份,还有刘老总外侄女要嫁给你,这都会让我师兄认可。”
说着,汤云飞竖起了一根食指,“一句话,我这是在拉投资,想要骗投资人的钱,你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投资人又不是傻子,对不对?”
“啊?!骗?”
“我就是这么一说,打比方,懂吗?师兄弟,怎么能说是骗?这是用语言的艺术,将另外一个艺术,用特殊的形式,重新包装,懂?”
“……”
这不还是骗吗?!
“对了,这次师兄过来,各有分工,南海这里,他不想碰,也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金菊书屋’也可以合作,不过更多的还是得靠自己。只要刘老总的外侄女跟你完婚,萧家那些人,就可以用起来。”
“啊?”
“现在那些忠字头的人渣都跑光了,还有什么比‘世忠社’更好用?”
“蛤?!”
王角越来越惊诧了,这年头能上大学的牲口,都是这么步步算计、头脑精明的吗?一环扣一环自己根本反应不过来啊!
不对,自己穿越前也上过大学啊,虽然后来专精保安许多年,可也是读过大学的,不应该啊,差距这么大?
“一举两得啦,小王!”
站起身来,汤云飞拍了拍王角的胳膊,“以后萧家上上下下,都要感谢你这个新郎官。”
“……”
跟着汤云飞上了坡顶,半道上王角突然好奇地问道:“汤郎君,这纪先生来杀龙港,打算投多少钱?”
“南海这里他不管的,投的不多,主要是在东京、西京,中原人口多,且受教育水平远远高于南海,那里才是金山银山。”流露出羡慕的汤云飞叹了口气,“不过无所谓,有了南海这边的市场,也够我筹措研究经费了。”
“那到底是多少钱啊?”
“不多。”汤云飞回了两个字,让王角顿时有点小失望,只是汤云飞又接着道,“估计第一笔钱,也就六七十万吧。”
“……”
蛤?!
不多?!
这杀龙港的豪宅,也就几万块好么?!六七十万不多?还是第一笔钱?
不是,这就是出个黄油本而已,不至于吧。
不对,这不是黄油本,这是人体艺术……
可就算是人体艺术,也不需要六七十万吧?
王角一时间,突然觉得自己的格局好小,连载个《花季雨季》,赚个几万块就飘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看看这些个贞观三百零一年的精英们,他们可以过没钱的日子,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有钱,很容易!
王角已经打定主意,自己真要是去什么东京读大学,那必须做个低调的萌新。
心中也盘算了一下,自己要是重新投资《花季雨季》,场地费加人工加材料,先期投入可能就是在两万块左右,只是他瞎鸡儿一通操作,里里外外都省了。
而纪天霞来一趟,第一笔钱就是六七十万,岂不是三十个《花季雨季》的规模?
淦!
更何况,大头还是在中央地区,那上限就没个准了。
银行行长到黄油本天使投资人,这个身份的转变,原本觉得很诡异,但现在细细地一琢磨,竟然十分的丝滑,毫无PS痕迹。
自己还是太幼稚啊。
虽说没有见过纪天霞本人,但从汤云飞的只言片语中,也能了解到,对纪天霞来说,只要能赚到钱,而且不违法,那么就只有形式上的不同,本质都是相同的。
什么颜面不颜面,他是银行家,又不是教育家。
“小王啊,抓紧时间,催一催‘南海角先生’,让他再出两本,最好三本。不需要全,只要开头就行。”
“呃……好!汤郎君放心,那扑街要是不写出来,我把他苦胆汁都打出来!”
“斯文人,不要这么暴力。”
“呃,好。”
“我在‘金菊书屋’有个狗舍,养了几条大狼狗,可以借你用一下。”
“……”
083 《阁楼》
叫王角过来,就是定一下筹备杂志的风格,同时汤云飞也是顺便给“金菊书屋”的人展现一下人脉。
十八岁青少年虽然还很年轻,可毕竟是杀龙港的本地“读书种子”,将来“官产学媒”四条路,总归会有一条是合适的。
事成之后,小汤相公慧眼识人、电眼逼人、天眼招人……总之就是小汤相公牛逼不解释。
那些个暗中不屑的,自然就是狗眼看人……
只是王角蹬着自行车离开崇岗镇金菊书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有点恍惚,因为定下杂志风格的同时,还把杂志名称也定了下来。
“啥玩意儿?叫啥?”
回到一中,王角带着合同,给刘澈看了看,正在露天烤韭菜和蒜头的刘哥,看都没有看,欻欻几笔,就把大名给签上了。
签完之后,一边跟吃粉条似的吸韭菜,一边问着王角外出办的事情。
“《阁楼》。”
“这名字听着不得劲儿啊。”
刘澈抄起酒壶,吨吨吨又是一大口,顺手又把腌好的大腰子给放在了烤架上,还别说,味儿不冲。
“刘哥,我觉得这名字还挺好的。”
“挺好个啥啊,你去京城那肯定是挺好。在这天涯海角,你就鳖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直接来个《丰X肥X》,那销量指定嘎嘎往上涨!”
“……”
冲刘哥比划了个大拇哥,王角也帮忙烤起了骨肉相连,还有几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新鲜鱿鱼。
刷油刷酱料,小茴香不要钱地撒,一通忙活,二人碰了一下杯子,刘哥这才好奇地问道:“话又说回来,汤云飞这是要干啥呢?”
“说是要研究解剖,缺经费。”
“……”
刘哥猛地一愣,差点竹签子插喉咙里去。
“缺经费?”
“嗯。”
“我看这汤云飞缺的不是经费,而是缺心眼儿。”
“……”
王角真心觉得恍惚,他在蓝彩仕、汤云飞那里,时不时就听到他们吐槽刘哥,而在刘哥这里,又时不时听到他在吐槽蓝彩仕和汤云飞。
这种隔空互怼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浩方对战平台,要不就是个QQ对战平台。
淦!
“那小子拉了多少钱?”
“说是第一笔资金就有六七十万。”
“哎呀妈呀!这小子,不愧是皮日休的学生啊!”刘澈那张胖脸,顿时来了精神,“他拉了你,拉了我,还有谁?”
“掏钱的,好像是个银行行长,武汉人,叫纪天霞。”
“噢……不认识。”
“……”
不认识你“噢”个屁?!
王角咬了一口鱿鱼,然后接着说道,“还有‘金菊书屋’,也会参股,具体怎么弄,我就没问,反正问也白问。”
“对喽,你是钱校长的学生,你怕个屁,他们敢黑你钱,你家先生就敢学黄大老板,把他们全沉苍龙道喂鱼去。”
说罢,刘哥胖胖的下巴扬了扬,指着那油腻腻的合同,“那玩意儿,不就是擦屁股纸么。没实力才讲究这个,有实力的,违约又咋了?给你一笔违约金,让你滚蛋,不还是合法?”
“……”
淦!
接受社会阶层精神毒打再教育的王角,突然觉得还是保安这个职业最适合他。
做得虽然多,可想得少啊。
“说起来,汤云飞这小子,也猴儿精猴儿精的啊。”
刘澈挺了挺大肚腩,满嘴的油辣子,手中的骨肉相连攥着,咬了一口之后,这才道,“江湖上三十年前,就开始谣传黄大老板要死要死,这老不死的就是不死,都他娘的活过一百岁了。现在连小黄老板,都过了六十岁生辰,我看啊,应该是要差不多交班了。”
“卧槽……接班人都六十岁了?”
“六十一啦!”
又咬了一口骨肉相连,嘎嘣脆,咀嚼了一会儿,就着广州甘蔗酒下肚,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我想想,汤云飞这小子,应该是从他先生那里,拉了点人过来做事。兄弟,到时候什么事儿也别管,有人挑事儿,你跟我说,我出面。”
“刘哥,不是说我不用怕吗?”
“没错,你是不用怕,但那是对付汤云飞这种要脸的。可要是小黄老板这个大侄子那个小外甥的,也过来掺和,那就不一定了。”
说罢,刘澈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石城钢铁厂有句老话,那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到时候你喊我,我砍死他们都不碍事儿。”
“……”
王角总觉得自己的脑回路,跟这些贞观三百零一年的人,完全对不上。
就是有一样,人性上,总算还是共通的。
“哥,不至于。就那些小猫两三只的,我自己就能摆平。”
“那就好,反正你记住,你刘哥就是个大杀器,三十斤炮的那种。就这犄角旮旯,压根儿就拿我没辙。我要是跑朱雀街自杀,沙赞这个专员都得给老子哭丧,嘿嘿,谁叫老子是国之栋梁呢。”
我他妈……你这……
王角很想说“刘哥做个人吧”,可仔细一想,人刘哥也是为了自己,于是乎,此时此刻的王角,也不知道是该无力吐槽呢,还是该发自内心的感动。
太纠结了。
国之栋梁的最新用法,也算是让王角开了眼界,看谁不爽,就吊死谁家门口,也算是同归于尽的全新阐述。
难怪刘澈窝在一工学堂油印室,也没人说什么不好,反而都乐见其成,想必也是怕他玩就地一滚吧。
国之栋梁一旦耍赖,还别说,威力挺强的。
甚至那些个政敌,上来就喷是不是勾结番邦残害国家栋梁,还真是黄泥巴掉裤裆——这不是屎,也是屎啊!
“刘哥,没说的,敬你。”
“都在酒里!”
刘澈抄起酒杯,王角给他满上,两人碰了一下杯子之后,继续开吃。
是夜,王角正在琢磨新稿子的时候,躺床上的金飞山就穿着一条他的大裤衩,支着一条腿,侧躺着在那里发浪:“锅锅~~看一哈妹妹儿嘛~~”
看尼玛呢看!
王角回头瞪了她一眼,然后猛地一愣,立刻想到了这新书写什么。
唰唰唰,就见王角的钢笔在纸上游走:金玉婷今年刚满二十岁……
084 八十多岁的少年郎
入夏之后,南海的气温就越发让人受不了,如果在郊区,其实还好,一旦进入城市,便仿佛一头扎入了蒸笼,使人完全不想动弹。
冰室街并非只有路边店,也有门楼辉煌的去处,街面比起洛阳、长安,还要宽阔得多。
毕竟,河南的土地,如今是寸土寸金,南海虽说可用土地少,反而是相对宽阔。
专门留给车马停当的阴凉处,少说占地面积也有七八亩,极为开阔,还有巨大的榕树,更是对流的风,做杂役的,倘若要歇脚,便爱去这牲口能跑动的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味儿重了一些。
隔着院墙树林,才是冰室街的最大娱乐会所——千金一笑楼。
有点身份的,便是来这里。
实际上,冰室街之所以叫冰室街,其源头,也是二百年前的一碗冰,一碗从“千金一笑楼”中端出来的一碗冰。
此刻,楼阁的雅间里头,哗啦啦的作响,时不时还有嬉笑娇嗔声传来,在楼底下正在做笔记的蓝彩仕,微微抬头,挤压了一下睛明穴,然后闭目养神。
心中更是默算了一下,自从来了杀龙港,合法的收入,目前已经有两万四千块,这是纯的结余。
至于那些黑不黑、白不白的进账,自然是“公账”,要算进“甫里先生”的行程开支中去。
“这个杀鱼仔,好强的运势。”
感慨了一声,蓝彩仕又泛起了嘀咕,“阿飞说请来了纪老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一个银行行长,不好好地埋头升职,难不成真来下海?”
原本是不信的,可这毕竟是汤云飞,一个给皮日休做学生,但专精解剖的奇葩,奇葩嘴里说出再怎么奇葩的话,都可以当真的听。
“叼你妹,跟狗睡……”
又用广西方言骂了一声,蓝彩仕忽然听到楼上有人扯着嗓子喊:“小蓝——”
“叼!”
一听就知道是陆龟蒙,一听就知道是陆龟蒙喊他上去开“支票”,一听就知道陆龟蒙又要开始“老头乐”专场。
最近“千金一笑楼”,专门从苍南借来了几个头牌,海南省那边,在南崖州度假的几个歌姬,都是专门跑了一趟海口,然后搭乘征税飞艇北上。
就在大前天,这群风尘仆仆的海南歌姬,在隆重的欢迎下,入驻了杀龙港的高档娱乐会所……千金一笑楼。
蓝彩仕算了笔账,陆龟蒙这个八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在杀龙港这里,花掉的钱,已经足够重建一座北苍省行署官邸,而且还能精装修。
“七十万啊……”
眼睛一闭,上楼的蓝彩仕声音都在发抖,沙县大酒店旁边的宅院,带庭院带池塘带厢房的那种,也才一万七一万八,这都可以买多少套了?
然而,这仅仅是陆龟蒙在这里的嫖资……
哗啦啦啦啦!
声音响亮又清脆,这是楼上厅堂中发出来的声音,显然,陆龟蒙这一次,没有在雅间里玩牌,而是在大厅地搓麻将。
八十多岁的老头子,爱极了这般逗弄,反正他有钱,因为他姓陆。
祖传的家当,陆龟蒙败家了七十年,还是败不光。
年轻时候还遇上了黄大老板,上了贼船之后,结果好不容易败掉的一部分家当,直接百倍增值……
蓝彩仕跟着陆龟蒙这么多年,听这糟老头子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我这么有钱?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又赚了呢?
每每听到这种“粗鄙之语”,蓝彩仕都恨不得含泪咬床单,太可气了!
太气人了!
“先生气度不凡,定是谪仙来的……”
“哈哈哈哈哈,伊只小细娘,说话几好听。来来来,这甜兮兮的嘴巴,让吾看一看,是哪能长出来的……”
“先生弗要逗奴嘛。”
听到这个声音,蓝彩仕要给“千金一笑楼”一个大写的“服”字。
居然能在南海这个地方,找到会说太湖口音的头牌,老牌国营企业就是不一样!
尽管现在是合资了,但这职业操守,是真的强啊。
笃笃笃。
敲了敲楼梯口的门,三挂珠帘三道门,蓝彩仕在第一道门,隐隐约约,能瞧见糟老头子满脸的口红印。
他就是心疼啊,一个口红印,不用想,一百块!
谁亲的越完整,谁就能多拿,上不封顶……
“小蓝来了?进来进来进来……”
“是,先生。”
蓝彩仕收拾了心神,这才进去,就见麻将牌早就重新摞好,糟老头子的位子搞得比龙椅还宽阔,左右各坐一个妙龄女郎,姿色绝妙不说,更是身材火热。
好在蓝彩仕见怪不怪,这种场面,他见了都不知道几百回,以前还会面红耳赤有些羞涩。
现在……就这?
“哎呀,又输了,来几张大票子,随便发发。”
“是,先生。”
面无表情的蓝彩仕,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中,摸出来一叠纸片儿,一沓就是一万,略微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拿了五沓出来,然后小声问道,“先生,五万。”
“再来五万。”
“是,先生。”
蓝彩仕还好,但周围的女郎们,都是直接没了声音,哪怕刚才还在婉转送情的娇俏花魁,此刻也是没了声响。
“摸牌吗?赢了我这个老头子的钱,就想不玩了啊,不行,继续玩,决战到天亮!”
兴致勃勃的糟老头子,眼神都眯成了一条线,周围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而那些个原本觉得是过来赚辛苦钱的海南歌姬,此刻眼中,哪里有什么八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这牌桌边上,分明就是一个龙精虎猛、英俊潇洒、多才多艺的十八岁少年郎好么?
“陆相公~~奴的私房钱,弗多个嘛~~”
“哈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陆龟蒙眼睛一亮,一把摸着下家女郎的小手儿,来回摩挲道,“出来玩,就是要快活嘛。吾把恁一千块,三家全是一千块,弗称弗光,好伐?”
公平,实在是太公平了!
旁边伺候着的蓝彩仕,嫉妒得发狂,三个陪打的妓女,居然都能混个一千块的赌资,这真是……太让人嫉妒了。
蓝彩仕稳住心神,心说也就是这年头没有变性的法子,否则,不知道多少人,得追着这个糟老头子舔啊。
而现在,当听说陆龟蒙可能要去西福州,西福州大大小小的地头蛇、过江龙,已经提前抵达杀龙港,为的就是打听一下,“甫里先生”到底有什么兴趣爱好,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085 欲将心事付瑶琴
给杀龙港义务教育委员会做顾问,“甫里先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开会的时候就眼睛一闭,然后假装认真听讲。
唯有来娱乐会所,尤其是高档的娱乐会所,“甫里先生”才能找到活力,便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八岁一般。
哗哗作响的麻将碰撞声,妙龄女郎们的娇嗔声,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音乐声,整个“千金一笑楼”里头,都是洋溢着快活。
里里外外,都是笑得合不拢嘴,便是掌管这里的教坊都知,也是眉飞色舞起来。
只说这一天的营业额,抵得上过去的大半年。
“甫里先生”的威名,果然不同凡响。
回到楼下,蓝彩仕重新恢复了心灵上的平静,钱这种东西,够用就好。
他固然是羡慕糟老头子的钱,而糟老头子,也不介意直接给他钱花,但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有钱的土鳖多得是,受得住两代人的,却是少之又少。
蓝彩仕只知道,吴县男爵这一脉,在太湖那里,富了整整三百年!
而糟老头子,也从来不把这个世家那个豪门挂在嘴上,同南海四大家族比起来,仿佛是差了不少,但要是让蓝彩仕重来一遍人生选择,他还是选择跟着糟老头子混。
楼上又传来了嬉笑声,忽地,似乎有人在唱歌,仔细一听,似乎是流传多年的《鹊桥仙》。
并非是清唱,也有丝竹之声传来,这一出动静,闹得底下的都知也是好奇不已,很想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看到蓝彩仕在楼梯口,坐在沙发中看文件,也只能按捺心思,不敢造次。
这“千金一笑楼”,只要是“甫里先生”过来,就是包场的。
什么时候陆先生出去玩女人,还有外人在场的?
“啊呀~~陆相公,难道说……伊就是‘留声机’?”
海口来的花魁,一脸的惊喜,双手交叠在胸前,蹭着陆龟蒙柔声道,“陆相公,好相公~~奴在海南,好寂寞,好孤单……”
“啊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吾去广州的辰光,一点心想也无,实在是广州平平无奇,相了几日,就无啥心想,早早跑啦~~”
老脸笑作一团儿的陆龟蒙一手持酒杯,一手搂着个酥胸半露的女郎,然后接着道,“嗝~去交州一望,哈,还弗及广州,实在是……唉!”
重重地叹了口气,糟老头子环视四周,这才眼睛微微一眯:“还是来杀龙港,让吾重新有了想法,啧啧,好地方,好地方啊。恁多是好细娘,啧啧,细皮嫩肉,全是肉,全是肉……”
他嘴巴此刻有点漏风,原本说的是“颜如玉”,结果听起来,变成了“全是肉”,那些个女郎,一个个听了咯咯直笑,只觉得这个老头儿,比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嫖客们,好玩了不知道多少。
大约是有些醉意,虽说酒水度数极低,但陆龟蒙玩嗨了喝酒,往往自己先醉了,酒的作用,反而不大。
酒不醉人人自醉,尽兴便可。
兴致一来,糟老头子哈哈一笑,竟是又正正经经用官话道:“你们啊,还是混的地方不好,换在苏州、扬州,老头子我随随便便捧个小娘去唱戏、唱歌,三天就捧红。什么养老钱都没有?不管东京、西京,老夫随便批个红、题个词,保证当年前十。”
此刻,留声机还在缓缓地放着伴奏,《鹊桥仙》的曲,很是浪漫婉转,然而又隐藏奔放,不懂行的,便只想着那些个浪漫故事,唯有贵族,且是传承久远的贵族家庭,才会指出来,这隐藏的奔放,那琵琶铮铮,可是大有来头哩。
“好相公,甚么物事,当年前十?”
“唱片啊。”
陆龟蒙站起身来,嘿嘿一笑,左右女郎立刻竞相搀扶,唯恐他摔倒在地,便见这糟老头子故意往一侧女郎的酥胸上倒去,埋首其中,左蹭右擦,这才快活地起来转了个圈。
他转了一圈,周围一圈女郎,跟着转了一圈。
他往左踉踉跄跄,女郎们跟着跌跌撞撞。
那些个座椅板凳,那些个麻将骰子,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嘿嘿……嗝!”
又打了一个没有酒气的酒嗝,陆龟蒙眼睛眯着,凑到还在旋转的留声机前,指着一片花道:“这是九支花哩~~”
说罢,他又一脸傲然道:“世人都道老夫的文章好,老夫的文章好个屁,好根卵毛,哈哈。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毛断鸟抽筋,鸟抽筋啊鸟抽筋,哈哈哈哈哈哈……”
噗嗤~
能混出头的花魁、头牌,也绝非两百年前的娼妓,她们有着一半的自由身,若非大多数的面目,一看便知不是正宗唐人,便是跑路,也是不怕的。
只是姿容艳丽,又是胡蛮种的模样,那就不便随意逃窜。
再者,四海边陲之地,她们也是见识过苦处的,自是也不愿意讨苦吃。
此刻,听了糟老头子在那里说着唱片之类的新奇物事,一个个都是连骨头都快酥了,恨不得赶紧伺候“甫里先生”睡下,若是不睡,作一对温泉鸳鸯,那也不错;倘若一对不够,一堆温泉鸳鸯,一个公的,几只母的,也无不可。
“唉,老夫就见不得你们这些可怜人,等老夫从西福州回转,顺手就让人送点东西过来,立个唱片社,也好让你们,把这好唱功,卖去两京。”
“好相公~~休要再言老。奴看相公比少年,最是青春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
糟老头子顿时大喜,“哎呀呀,这是真的好,这是真的好,我在玩上几天,再去什么西福州……”
一番喧闹,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滋啦”一下裂帛声,糟老头子“哦哈”怪叫,这楼上的动静,顿时激烈起来。
楼梯口,蓝彩仕脸一黑,心中开始默念:望各路神明保佑,望麦王爷保佑,望张子保佑,陆先生千万千万,千万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每次糟老头子正式开嫖,快乐的是老人家,紧张的,担惊受怕的,却是他这个年轻人……
086 陆老先生是见过公主的
在欢声笑语中,几十个妙龄女郎,扶着栏杆跟乐呵呵的“甫里先生”挥手,依依不舍是肯定的,但这是快乐的依依不舍,太快乐了。
“戳恁娘,差点快活死……”
骂骂咧咧上了马车,在边上听到糟老头子这么一声骂的蓝彩仕,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好在糟老头子也就是嘴上这么说,上了马车之后,整个人就是悠哉悠哉,坐车厢里直接舒服地摊着,然后哼着“鹊桥仙”,哼了一半儿,仿佛是想起了要紧的事情,赶紧喊道:“小蓝!”
“先生有什么吩咐?”
“晚点把日记本给我,我要写日记,唉,玩了这么些天,都有十天没写了吧?”
“好的先生。”
嘴上这么说着,蓝彩仕心中却道:十天?都半个月了好吗?!
不过蓝彩仕倒也没有什么怨念,有一黑一,就糟老头子这个败家散财的名声,那是真的比什么都强。
他蓝彩仕到哪儿都是人形金库,一个二个杀龙港的实权部门头头,就差直接开口喊他一声“大人”了。
那叫一个卑微,那叫一个下贱……
同时因为糟老头子玩得很嗨,是个人都知道他对义务教育推行的功劳不感兴趣,所以都把劲儿往蓝彩仕身上使。
北苍省其余地方的人,见“甫里先生”是见不到的,哪有资格啊?
你要是不带两个妙龄美女,还自带吹拉弹唱技能且没有狐臭的那种,你好意思敲开“甫里先生”的门?
送黄金?送白银?送翡翠?送珍珠?
蓝彩仕真不是瞧不起南海这边人的,什么珊瑚、珍珠、象牙的,那就是陆家仓库里拿来吃灰的玩意儿。
就说翡翠好了,你就是透明得跟玻璃一样,在陆家,也就是个小孩子的玩具,上不得台面。
整个太湖地区的豪门,就没有哪家是把翡翠当玉的。
也就是“广交会”这里,还能卖出点价钱来。
所以想要拍糟老头子的马屁,拿不出就是拿不出,一般货色,陆家自己就有更好的,要来干什么?
想要跪舔的人也不傻,此路不通,换一条就是。
糟老头子搞不定,不是还有年轻人么?
蓝彩仕今年才二十多岁,金钱、美人、土地、权力、名声,总得有几样追求吧。
于是乎,“甫里先生”越是嫖到失联,蓝彩仕捞着的好处也就越多,跑过来跪舔他的人也就越多。
这事儿就离谱!
“先生,茶南省那边,说是想拜访您。”
“有美女吗?”
“说是有个古骠国一脉的‘公主’……”
“听他们放屁,什么古骠国,那都是两百年前就被灭了的。老夫先祖还在世时,那都是贞观三十多年的事情了……对了,小蓝知道冉仁才吗?”
“呃,三百年前的巴蜀豪门?现在‘茶马道’上的世家?”
“什么豪门世家的,就是女皇的狗。”
撇撇嘴,陆龟蒙一脸的不屑,“你知道就好,就这一家,奉女皇之命,于彼处采伐巨木。你当女皇登基时候,那记载中的翡翠地砖怎么来的?”
“……”
“所以啊,什么骠国不骠国的,满口胡言,不要当真。”
言罢,陆龟蒙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要说这公主呢,番邦的倒也不少,那阿尔萨斯公爵家的闺女,不也是被赐封了一个公主么?长孙家的能日,老夫不能?”
“……”
也就是车把式还算稳得住,否则乍然听到这话,应该会从车顶上摔下来,不摔下来,也得闪了腰。
哒哒哒哒哒……
马车终于抵达了住处,糟老头子爽了十多天,倒也没有形容枯槁,反而容光焕发的样子。
蓝彩仕仔细断了一番,见不是回光返照,心中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怕这个糟老头子就这么嗝屁了。
回到屋中,陆龟蒙一路走一路脱,刚进门,脚上一双木屐就一左一右踢飞;踩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身上的丝绸纱衣已经脱了;到了房间门口,内衬木棉短衫也扔到了一边;进门之后,就只剩了一条大裤衩,还有一条白色背心。
“嚯……”
往软塌沙发中一坐,整个人就轻松起来,伸手一摸,一把摇铃在手,晃了晃,就有两个仆妇进来,一个给他扇风,一个给他按摩揉捏双腿肌肉。
原本蓝彩仕进去之后,想跟糟老头子提一提王角的事情,但想了想,还是等王角考试出了成绩之后,再来开口。
推荐信其实早就准备好了,糟老头子手上的推荐信,一共有二十所大学,各种各样的都有,就看王角考的成绩如何。
“先生,日记。”
“嗯。”
闭目养神的陆龟蒙一伸手,就有别着钢笔的日记本到了手上。
整个人窝在沙发中,陆龟蒙抽出钢笔,咬开了笔套之后,翻开了书签,就着上一篇,直接开写新的一篇。
端着茶水的蓝彩仕,就这么笔笔直直地站在一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只见陆龟蒙想了想,在日记本上邪道:听说,西福州的古骠国“公主”到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东京的真正公主,雍容华贵到使人不得亲近,西京也是有公主的,号称“隆庆宫风华”,隆庆宫大学的第一盛景,我不在那里念书,所以并不见佳,我以为……
“……”
深吸一口气,蓝彩仕真的服气,由衷的。
每次看糟老头子写日记,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严刑拷打,十辈子的羡慕嫉妒恨都无法调和的那种。
等写完了日记,糟老头子这才松了口气:“这一天,就算是忙完啦。小蓝,最近有没有什么要处理的事情?”
“委员会那里,希望能够跟‘广交会’接触一下,要是能够参加‘广交会’的中小学统考,那就更好了。”
“这种小事,知会一下就行。我写封信,你拿去,‘广交会’那边好说的。”
说罢,陆龟蒙有些鄙夷地说道,“我原以为这毕竟是楚子之后的势力,定有什么高招,结果广州交州,这么大的地方,竟然都是一群庸脂俗粉,真是令人失望。不过呢,这杀龙港……嘿嘿,可圈可点,可圈可点啊。黄巢这个老东西,原本还对他有些怨念,如今却是要多谢了他,哈哈哈哈哈哈……”
“……”
嗯,你说啥就是啥,你最大。
蓝彩仕寻思着,待会儿走的时候,还是先把给王角的推荐信带上吧,万一这老东西嫖死在这里,好歹还有个后路……
087 统统都有病!
“这个‘南海角先生’,是真的有东西啊,居然还能写?”
汤云飞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南海角先生”,居然……恐怖如斯。
这一口气写了多少本?
“汤郎君,当时我真应该叫你一起过去,我先是大吼一声‘站住’,然后冲上去就是一个侧踢,那王八蛋当时就被我踢到了墙角。”
“你没伤到他的手吧?”
“当然没有啊,汤郎君,我有分寸的。”
“那就好。”
“接着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口,问他,这么久才写这么点?!知不知道耽误了小汤相公的大事?我不等他讨饶,就给他一个耳光,当场打飞一颗烂牙,带血的那种……”
“哎,小王,以后不要这样暴力,打耳光干什么?打耳光有时候也会打死人的。”
“是,汤郎君放心,以后我注意。”
“小心点就好,实在是有必要,可以先打断腿。”
“……”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这也没差啊。
要说这歹毒念头,还是得看读书人的呢。
那些个杀猪宰狗的江湖人,想要动手伤人,终归是要担几分惊吓受一丝害怕,毕竟,这天下间,还是有王法的嘛。
但是读书人就不一样了,伤不伤人,管他们屁事,君子远庖厨嘛。
至于说王法……
他们不就是王法么?
作为一个穿越客,王角此时此刻,是真的对汤云飞这样的阶层,有了全新的认识。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磨刀霍霍……
“这个新文,小王你怎么看?”
“那扑街被我打得凄凄惨惨,不过收了钱之后,立刻又龙精虎猛起来,想必是装的。所以,这一回我跟他说了,小汤相公要做大事,必须写两百万字。他哪里敢还嘴,当时就答应,写个系列。话说,汤郎君,什么叫做‘系列’?”
“系列就是成组成套的事物,比如说‘宝珠椰子饭’的椰子饭,有加鸡块,有加鱼排,那这些,也就是椰子饭系列。”
“原来这就是系列?那这个,是不是叫《金玉婷系列》啊?”
“咦?是这样的吗?”
汤云飞眼睛一亮,“好,很好。”
忽地拍手大笑:“要是这样,我师兄肯定中意。小王你有所不知,我师兄眼中,只有两种东西。”
“纪先生看待事物,肯定不简单。汤郎君,哪两种啊?”
“一种是卖不上大价钱的,一种是可以卖大价钱的。”
“蛤?”
也就是说,两种都能卖钱?!
王角感觉自己发现了盲点,不,这已经不是发现了盲点,这简直就是发现了盲僧……
这尼玛贞观朝的精英,有没有带点正常人性的?!
淦!
“若是做成《金玉婷系列》,到时候我也只需要定下人物形貌即可,剩下的,招上一班长安城的学生即可。”
想了想,汤云飞又是笑道,“这种事情,倒也不需要我操心,我那师兄,想必能办得妥妥当当。”
只听了三言两语,王角便知道,这个纪天霞,绝对是个手腕很强的狠角色,为人肯定不简单。
而且在人性上,摆明了就是认钱不认人。
小心为妙啊。
淦!
王角寻思着当初还不如就铁了心做保安呢,哪里像现在,跟人打交道,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实在是这些个精英,没一个简单的。
而且就算不是精英,稍微开了一点眼界,那也是深藏不漏。
把“宝珠椰子饭”做成了大酒楼,王宝珠这也是相当的厉害,相当的不凡。
“汤郎君,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情了吧?”
“接下来就看我师兄了,反正南海这里他不碰,这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那就好,马上就要考试了,我还要复习呢。”
“也是,考试要紧……”
“那我就先走了,汤郎君。”王角正要告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又转身问道,“对了,汤郎君,纪先生什么时候到?我也好表示表示,准备一桌接风宴。”
“师兄说是中旬到,还有十几天呢。”
“这样啊,到时候,还请汤郎君介绍个高档一点的去处,也好给纪先生洗洗风尘。”
“小王你有心了,等到了,我会跟你说的。”
“那就这样,汤郎君,那我先走了啊。”
“去吧。”
告辞之后,汤云飞又在那里抽烟看新到的稿件,怎么看怎么点头,这种肉文,就是要新奇,堆砌辞藻是没有卵用的,唯有挠到人性上的爽点,尤其是那种背离世俗的扭曲价值,尤为让人有一种人性上的猎奇……
越看汤云飞越发觉得,这个“南海角先生”,真是内容多变,想法超前。
而此时,王角蹬着自行车,刚下坡道呢,就见一辆马车挡在了前面。
原本王角是吓了一跳,但看到车把式居然穿着警服,也就放心下来,心想应该不是找麻烦的。
毕竟,现在谁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本地警察局长的外侄女?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武汉纪天霞,请问,你是王角先生吗?”
“可不敢当先生称呼!”
王角整个人都头皮炸裂了,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刚才他在汤云飞那里,怎么说来着?!
十几天之后?!
淦!
现在眼前这个家伙,难道是冒牌的?!
“放心,在下并非是冒名顶替,而是真的纪天霞。”
“……”
说着,纪天霞还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王角,“有点小事,想跟王先生商量一下。”
“呃……纪先生,小汤相公还在上面呢。”
“噢,我要跟王先生商量一下的事情,就是关于他。”
“……”
一听这口吻,王角就觉得,这他娘的肯定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之前汤云飞跟蓝彩仕,就是这么个情况!
“是这样的,我个人建议,像汤云飞这样不专业的股东,完全可以一脚踢开。王先生,在武汉、洛阳、长安,完全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画手。”
“……”
果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王角真的服了,彻彻底底的服了,这尼玛贞观朝的精英,统统都是有病的!
统统都是!
088 术业有专攻
“纪先生、纪先生……我就是一个学生仔的嘛,这种大事,屁也不懂,全靠跟着小汤相公混,才能拿一点的嘛。再说了,我家先生讲过的,凡事都要跟他商量。你看我啊纪先生,我根本不想结婚来的,可是……没办法嘛,戏文里也说,师命不可违嘛……”
上下打量着王角,纪天霞面色如常,他和旁人的穿戴,有点不一样,在气温这么高的地方,竟然还带着一副丝绸手套。
扶了一下眼镜腿,纪天霞微微颔首,微笑道:“王先生……”
“可不敢当先生称呼!纪先生,小汤相公喊我小王,不如你也喊我小王……咳嗯。”
“那……失礼了。”
纪天霞依然不紧不慢地欠了个身,然后看着王角,“小王,我半个月前就已经抵达杀龙港,走访了许多地方。以我的判断,杀龙港大有前途。”
“……”
卧槽!
这货牛逼了啊!
这货来之前就把汤云飞骗得团团转啊,居然半个月前就说到了?然后还跟汤云飞说半个月后抵达?
淦!
“那……纪先生来这里是……”
“自然是赚钱。”
纪天霞并没有遮掩自己意图的意思,“我已经拿到了东京几所大学附属中小学的所有自用教材、工具书、习题集、名师测试的再版权,只要蓝彩仕成为本地选人,符合资质的书局,应该不多。”
“……”
要是戴个高帽子,再配个单片眼镜,换上一身穿越前的黑色礼服,再留个小胡子,活脱脱的资……天使投资人呐!
居然已经跟蓝彩仕联系上了?!
淦!
这尼玛汤云飞毫不犹豫坑蓝彩仕,蓝彩仕也是不遑多让啊。
这是什么大学啊,教出来的不是司马昭附体就是魏延上身,这也太酷炫了吧!
“小王,你还可以再考虑一下,毕竟,云飞志不在此,如果画风定下来,再招画师助手,就必须遵从他的画风。”
“呃……纪先生,我还是一个学生来的……”
“身份不是重点,我纪天霞做投资,一向很准。没有比投资一个人,利润更大。”
说罢,纪天霞面色淡然,“接下来几年,我的首选投资对象,就是蓝彩仕,不过到了杀龙港之后,我觉得区区一个地方选人,并不值得做第一投资对象。像小王这样的良才美质,实在是纪某生平所见。”
“……”
淦,难道老子暴露了?
不可能啊。
“小王,再考虑一下。”说着,纪天霞又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呈上,“考虑清楚了,可以来‘沙县大酒店’找我。”
“……”
卧槽……沙县大酒店?!
王角寻思着,只怕这货在沙县大酒店,已经把他发迹的种种路线,都盘问了一个干干净净。
毕竟,他靠嘴巴甜就能哄得杜大姐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萧温小姐姐的三围都报了个清清楚楚;那换作纪天霞,不外是票子从桌面上滑到杜大姐的面前,然后彬彬有礼地打听……
斯文人……在杀龙港这里,很吃香啊。
淦!
纪天霞既然敢这么说要投资他,显然所有的发迹路线,都摸了底。
如此短的时间,就能从一个码头的杀鱼小子,变成杀龙港第一“神童”,这么玄幻的事情,刨根问底之后,总能找到点令人惊异的地方。
作为一个“天使投资人”,纪天霞的眼光不会差的。
此刻,在马车内,一人开口问道:“小安,你跟刚才那个孩子交谈,觉得他怎么样?”
“纪先生是问什么?”
被唤作小安的人,把眼镜摘了下来,然后摸出一块丝巾擦了擦,丝绸手套却还是没有脱下来。
“我纪天霞从不相信什么运气,一切运气的背后,都是有实力作底蕴的。我的判断是,这个孩子要么很聪明,要么有高人指点。”
“纪先生,杀人我就很在行,你让我看他的表现,我也只能看他个人的身体素质、心理素质,其余的,我也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另外一人大声地笑了出来,“那你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
“首先,身体很结实,应该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噢?怎么说?”
“说明他不缺营养,虽说海边长大的孩子,大多都不缺肉食,但像他这么结实的,其实并不多。”
“继续。”
“其次,跟腱发达,虎口、指腹有老茧,脖颈粗壮,没有留长发,这说明他很爱干净的同时,又长期从事某种活动。或许是杀鱼,或许不是。”
“还有呢?”
“他嘴上虽然表示怕事,眼神表情也是如此,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人的身体很诚实,尤其是这种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往往紧张的时候,会有一些小动作,他没有,这说明他见识很广,不是见过大场面,不会有这样的素质。”
“噢?什么素质?”
“当着人的面撒谎面不改色。”
“嗯,有点意思了。”纪天霞微微点头,然后抽出了一只非常粗大的卷烟,对面的小安将烟头剪掉之后,擦燃了一根火柴,很有耐心地给纪天霞点燃。
咬着又粗又黑又长的卷烟,因为车帘的缘故,看不太出他的表情,但是他眼神在阳光透射进来的一瞬间,却极为锐利:“我就说嘛,没可能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会受钱镖这个恶棍的赏识。”
“纪先生,你打算怎么做?”
“情色杂志这种生意,一本万利,但想要这个‘万利’,得有这个‘一本’。汤云飞这小子的画工,你知道是师承谁吗?”
“纪先生,我说过了,杀人我就懂。”
“哈哈哈哈哈哈……”手指夹着烟,点了点小安,纪天霞接着道,“汤云飞师承‘立本美术学院’,专攻人体,技艺非常精湛。实际上,他当年是有机会入宫的,后来托了黄巢那个老不死的关系,这才南逃天涯海角。”
“入宫?要阉吗?”
“我原本就是打算阉了他。”
“……”
自称专精杀人的小安,此刻也是闭了嘴。
“不过可惜了,过了年龄,再阉,有点不划算。”
纪天霞一脸的惋惜,“现在也很好嘛,做情色杂志,卖到东京,赚得不会比给宫里人画画来得少。”
089 接受思想教育再加强
“先生,先生,我今天遇见一个人,把我吓一跳……”
差点把自行车轮胎都给磨爆,一路狂蹬,回到新一中之后,王角就直接奔钱老汉的办公室去了。
蹬蹬蹬蹬上了楼,心头也终于感慨了一番:小爷我现在也是有后台有靠山的人了,怕啥?!
到了钱老汉跟前,就跟连珠炮儿似的,把纪天霞这么个“带善人”给描述了一通。至于说蓝彩仕、汤云飞、纪天霞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兵法算计,他实在是没心思再去琢磨了,琢磨个鸡儿,不琢磨了!
“纪天霞?”
钱老汉捧着个茶杯,微微点头,“他是沔州银行的支行行长啊,是个双项优秀毕业生。”
“蛤?!”
“他是临漳山数学院高等预科班的优秀毕业生,但是最终没有在临漳山读书,而是去了东京,最后是钦定洛阳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
“蓝彩仕和汤云飞都要差一些,他们是钦定洛阳大学联合学院的学生,皮日休就是这个学院的院长。”
“……”
不是?皮日休……听汤云飞的意思,不是“金菊书屋”的股东么?怎么就……又是啥学院的院长了呢?
此刻,王角突然觉得,有些人,有些事物,变换起来,是如此的容易。
穿越前做保安的时候,王角总觉得很多事情吧,其实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一成不变。
上班打卡,下班打卡,回家打卡,啪啪啪打卡……
这是固定的套路,至于去哪儿上班,下班回哪儿,家在哪儿,跟谁啪啪啪,这些都是可以更换的。
不变的,是惯常的套路。
此时,王角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觉得这些个惯常是惯常,无非是他的地位太低,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想要完成身份变换的难度,太大太大。
在美院做保安,他是保安;在菜市场做保安,他还是保安。
他不会因为去了美院而变成教授,也不会因为去了菜市场,就成了城管,甚至连菜市场的二道贩子……他都不是。
淦!
“阿角,你怎么一脸疑惑的样子?”
大概是看到王角的神色有点不对,钱老汉有些好奇,于是问道。
“先生,这学院的院长,还能去‘金菊书屋’做股东的吗?”
“官产学媒嘛。”
打开茶杯盖,钱老汉吹了吹漂浮的茶叶,随口应道。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仿佛是醍醐灌顶一般,王角像是开了窍一样,穿越前那些个想不通也理解不透的玩意儿,一瞬间,都通顺了。
要说练级全看师傅带呢!
两辈子的时间,才算是刚刚好出了新手村啊。
淦!
“怎么?你好像有点失落?”
“就是……就是……”王角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钱老汉,“先生,你看啊,这做学问的先生,跑去捞钱,是不是……”
“皇帝捞得,大臣捞不得?”钱老汉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呷了一口茶之后,接着道,“大臣捞得,小吏捞不得?小吏捞得,帮闲捞不得?帮闲捞得,百姓捞不得?”
“……”
“大哥不笑二哥嘛。”钱老汉很欣赏王角这一份难能可贵的正义感,少年人,就应该保持这样一份淳朴的心。
而王角听了钱老汉的话之后,顿时豁然开朗,再也没有了思想包袱。
之前还寻思着,自己这又是《少妇董洁》又是《门房秦大郎》的,现在一看,屁啊,跟那些大佬比起来,自己就是个弟弟……不对,是臭弟弟。
小爷我坦荡!
小人才藏那啥呢!
坦荡的,都是君子!
“阿角啊,看书呢,不要老是看一些贞观纪元以前的书,贞观纪元以来的书,才是正经书。”
“嗯?”
“仁义这种事情呢,多学学怀远郡王‘思摩公’。有好处,我当然跟你讲仁义道德了;没好处?没好处我跟你讲个屁?”
“……”
什么鬼?!
这尼玛什么鬼?!
“皮老鬼去做院长,是他有学问,谁规定做学问的时候,不能做投资的?‘金菊书屋’能做大,说明他眼光独到嘛。”
王角感觉自己脑袋突然就串了频道,有点浆糊,他寻思着,自己过来,好像就是问问纪天霞这个人咋样来着?
怎么就变成接受思想教育再加强了呢?
淦!
“老夫跟你说这些,就是想提醒你,跟这些人打交道,千万不要先入为主。才华是才华,德行操守是德行操守。
“呃……多谢先生教诲。”
“这个纪天霞,是钦定洛阳大学288年的优秀毕业生,留校两年,因为是优秀毕业生的缘故,就成为钦定洛阳大学毕业督导部的干事,他还是毕业督导部主任的助理,也是第一秘书。”
如数家珍一般,钱老汉张口就来,把纪天霞十多年前的履历,跟报菜名一样说了出来。
双重惊吓!
王角一是震惊钱老汉这个“人形移动硬盘”的容量之大!
二是震惊纪天霞这货居然这么拽!
皇唐天朝的大学生,其社会地位,远比他穿越前的社会地位,要高得多的多。
而其中的佼佼者,无一例外,都是精英。
哪怕是刘哥那种“混子”,那也是能在杀龙港乱砍乱杀没办法把他就地正法的“混子”啊。
“对了,阿角,这人跟洛阳宫走得很近,在去沔州银行上班之前,还曾经给洛阳宫做过理财专员。”
“……”
“你不要怕,据我所知,这个人还是比较和善的,一向和气生财。”
不是吧老头儿?我从汤云飞那里听来的,可不是这么说的。
汤云飞这么拽的家伙,提起他纪天霞师兄,那是发自肺腑的尊敬啊。
能抄蓝彩仕后路半点都不犹豫的人,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惊吓,才会发自肺腑的尊敬啊?
他可不信这是因为纪天霞曾经拯救汤云飞于水火之中,这就不可能好吗?
“先生,我不是怕,我就是觉得这人阴森森的……”
“阴森?”
听了这话,钱老汉眉头微皱,“不可能啊,你可知道纪天霞在临漳山数学院高等预科班的时候,外号是什么?”
“不是吧先生,你连他那时候的外号都知道?”
“略知一二而已,也是当年闯荡江湖时候,刚好有个武汉来的朋友,随口吹嘘了一下老家的神童。”
“……”
见钱老汉不经意间,又装了个逼,王角竟然见怪不怪,反而有点小爽,这么牛逼的大佬,是自己师傅,自己还奋斗什么?!
奋斗个鸡儿,做个人形废物……不香么?
090 死就死吧!
下楼之后,王角的脑子还是有点懵,寻思着最近还是别离开新一中了,老老实实猫着,反正有单独的宿舍,宿舍里还养着漂亮小妾。
回头就把小妾的嘴用纱布缠上,只要她闭嘴,一切都是完美的。
“官人~~你又去咋子了嘛~~”
“要你管?”
“你给老子嘞种腔调?!”
原本倚着门框发浪的金飞山,一看王角臭着一张脸,顿时也不爽了,小蛮腰插着手,气鼓鼓地看着他。
“一边去,我还要忙呢。”
王角坐回书桌前,正准备刷卷,忽然想起来,金飞山好像是巴蜀金氏出身,又是什么成都忠武军,她也是个不错的消息渠道啊。
于是他扭头问道:“沔州银行,你们成都忠武军熟悉吗?”
哼。
金飞山环抱着双手,冲他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姐姐,是我不对,刚才不应该用那种态度,我非常诚恳、认真地向你道歉。”
“你喊辣个姐姐哟~~”
“呐,我今年十八,你二十……”
“你想好再开腔!”
“……”
你妹,二十多不让说吗?你就是二十多啊!
不过王角寻思着,自己也就是穿越之后有点异变,原本他应该也是比金飞山大的,怎么看也是赚了。
“那……我以后喊你什么?喊老婆……”
听到这称呼,金飞山喜上眉梢,却听王角接着道,“你肯定嫌弃喊老了。”
金飞山顿时脸又一垮。
“喊堂客……”
金飞山抿嘴一喜,当时就眸含秋水。
“你肯定觉得俗气。”
金飞山的嘴唇,顿时半截儿被咬在了嘴里!
“要不以后我喊你……”
“喊啥子嘛。”
一脸娇羞的金飞山,顿时回眸抛了个媚眼,一步一扭,跟个蛇精也似,一下就做到了王角的怀中。
“小金金?”
“蛤?”
“怎么样?俏皮可爱,还……”
“老子可爱你个锤子哟!还可爱!你咋个不喊老子小丁丁?!”娇躯猛烈地扭动了一下,金飞山一脸嫌弃地瞪着王角,“还小金金……”
“开个玩笑嘛,活跃一下气氛。”
王角嘿嘿一笑,然后道,“刚才你看你,对不对?”
“哼!你对老子好点儿,晓得不?”
“一定,一定……”
“莫说一定,一定个啥子东西?老子想出去耍一哈,都怕得要死,姓刘哩龟儿子,手黑得很。你喊胖妹儿过来耍嘛,老子要是想出去,也好跟她一路。”
“你不要乱来啊。”
“怕啥子?怕老子这个姨太太害了大夫人?老子有那么黑心唛?!”
说着,金飞山气鼓鼓地双手又环保在了一起,“你娃儿就是心眼儿多,难怪钱三爷收你做徒弟,一个一个,都恶得很!”
“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啊。我什么时候心眼多了?先生愿意收我当学生,那是因为看在我勤奋好学的份上,再说了,新一中里里外外,谁不知道我王大郎是好人?”
“噫~~就你嘞个批样子,骗得过别过,骗得过老子唛?天天跟老子睡一起哩,还没个真心话,看你娃儿演戏上瘾的样子就婆烦~~”
“……”
“咋子嘛,咋子?你嘞个样子看老子,老子也是这样说。嘁~~”
王角一脸无语,要说这枕边人,就是要精挑细选呢。
外在不会轻易暴露的事情,关起门来,那真是原形毕露。
“你娃儿藏得深噻,你当老子不晓得?你骗姓汤哩瓜娃子,说啥子‘南海角先生’,哈……还角先生,角先生角先生,王角先生~~”
说着,金飞山伸出葱白手指,轻轻地在王角额头点了点,“小小年纪,好哩不学,心里头就是想着咋个钓妹儿刷。你个小色鬼,有老子在,你还想哪个嗦?老子不漂亮唛?身段不窈窕唛?伺候得你不舒服唛?”
“别说了别说了……”
“嘁!还知道难为情!”
金飞山越说越兴奋,忽地伸手搂着王角的胳膊,含情脉脉道,“你娃儿想清楚些,我对你咋个样?”
“还行吧。”
“啥子唵?!还行?!你不舒服?”
“……”
“不行!今天你必须把话讲清楚,老子让你舒舒服服,你咋个连个好听哩话也没得嗦!”
“别说了别说了……”
王角一脸羞愧,实在是太难为情了,被这贼婆娘发现自己是“南海角先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有罪说不清,因为在金飞山看来,自己就是个隐藏起来的老色批,明明有漂亮小妾在身旁,还是活的热的会说话的,结果还是要靠想象来爽。
这就是有病!
“好!老子不说就不说,不过咋个今天你也得让老子舒舒服服一回。”
“……”
“又不得行?你写书哩时候,不是很有气力唛?老子看你写的书里头,辣些个妹儿都安逸得很!咋子?换自家哩婆娘,你就不想让人巴巴适适?”
“……”
王角一时无语,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姐姐,白天,白天的话,还是不要了吧。这白日……”
“白日啥子白日?白日衣衫尽!没听过唛?”
“蛤?!”
不等王角反应过来,金飞山整个人都跨坐在了大腿上,然后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委屈:“我寂寞嘛,我无聊嘛,我孤单嘛~~”
一边说一边扭着腰,扭得比电动小马达还厉害,王角当时就“噢~”了一声,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我还要复习呢。”
“好嘛~”一脸失落的金飞山低着头,双眸含水,然后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你好好读书嘛,我不打扰喽……”
“嗯……哼……”
金飞山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配合着从王角大腿上下来,那些微的动作和摩擦,简直让王角的头皮都在炸裂。
淦!
“死就死吧!”
王角一把抱住金飞山,人还挂在他身上呢,却见他在门口左顾右盼,看看四下无人,顿时嘭的一声把门关上,只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滋啦”裂帛之声,金飞山那破涕为笑的银铃声音,又是响了起来。
而此时,骑着一辆新买的女式自行车,戴着遮阳帽的萧温小姐姐,很是礼貌地跟东门的王百万打了个招呼之后,下车在校园内推行,然后奔着王角的宿舍去了……
091 差点社会性死亡
“嘻嘻,你慢点儿嘛,慢点儿子嘛,莫要累到喽~~”
一个劲儿发浪的金飞山其实最享受精神上的愉悦,王角要是只长得帅,她也未必多中意。
那长得帅的遍地都是,但凡愿意看看书写写字的,有几个不帅?
王角要是身体好,那身体健硕的比比皆是,从南到北,皇唐天朝哪里都不缺猛男壮汉。
偏是这搅合在一起的独特气质,倒是让金飞山很是乐在其中,总有一种捡着大便宜,发现大宝藏的兴奋。
哼哧哼哧~~
只一会儿,牛就不行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模样。
金飞山掩嘴窃笑:“老话说的好嘛,老鸨子爱钞票,你姐姐我……爱俊俏~~”
很是不正经的美艳小妾,让王角大呼过瘾,正说要给她好看,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倒是不沉重,应该不是牲口过来听墙角。
笃笃笃,轻轻地敲了敲门,这节奏,熟悉的很。
王角脸色一变,当时就哆嗦了一下。
“大郎,在吗?”
“……”
“……”
原本就异常兴奋,眼神幸福的金飞山,当时就作势要喊,王角见状,赶紧用手给她捂上。
捂住了可能还不够,抄起被单一卷,那是裹馄饨包饺子,一股脑儿都攒在了里面。
两人紧紧相拥,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金飞山一双大眼睛本就湿湿润润,这会儿忽闪忽闪的,满是狡黠,全是作弄。
时不时还双腿交错,脚尖儿勾人摩挲,当真是撩到了极致。
王角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别闹!”
压低了声音,王角跟野兽也似,胸腔中的声音,都快蹦出来了。
“呜呜,呜呜……”
扭了扭,金飞山原本一只手的手腕被王角摁着,这会儿松脱开来,倒是没有挣扎,反而轻轻地拍了拍王角捂住她嘴的手背,示意王角松手。
“别出声。”
金飞山眼神兴奋,眨了眨眼,快速地点了点头,被单裹着两人,只略微透了一点点光亮进来,如此近距离地打量端倪,金飞山越看这自家男人越是喜欢。
只是等王角手一松,她便作势要喊,吓得王角赶紧再要捂上去,却见她眼睛忽闪忽闪,眨了眨,只是吓唬人。
见王角这般,她更是兴奋,眼神挑逗了一番,伸出手,指尖儿在王角背脊上划过,这时候本就紧张,陡然被这么电一下,王角自己差点哼哼出声儿。
淦!
这磨人的小妖精!
“大郎?”
门外,萧温贴着房门听了听,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然后嘟囔了一声,“奇怪,门是反锁的啊,难道是睡了?”
想了想,萧温便觉得可能是最近王角太忙,所以睡得比较沉。
思来想去,萧温在外面可能是撕了一张纸,写下了几个字,从门缝中塞了进来,然后轻声离开。
听到脚步声逐渐变轻之后,王角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胖妹儿来了噻,叫她一起过来耍嘛。”
“耍尼玛个头,你差点吓死老子知道吗?”
“嘻嘻,胖妹儿一出声,官人你不是就哆嗦了一哈唛?”
笑嘻嘻的金飞山倒也没有催促王角起身,反而还搂着王角柔声道,“你以后过日子,怕不是个耙耳朵哟~~”
“放屁,老子会怕老婆?开什么玩笑。”
“你不怕?你不怕你咋个吓得都抖了一哈噻?”
“……”
床笫之间的低语,二人相拥又摩挲了一会儿,直到汗珠子流个不停,这才待想要起身,然而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大郎,可以开门了吗?”
“……”
“……”
这一回,别说是王角了,连金飞山都吓得差点痉挛,整个人跟八爪鱼似的,直接挂在了王角身上。
门外,萧温一脸铁青,手中还拎着一双鞋,毕竟,光着脚轻点走路,只要细心点,那是半点声音都没有的。
“来、来了……”
王角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这年头,不容易啊!
然而正待起身,却发现金飞山面红耳赤缩在他怀中,平日里看着放肆嚣张,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是缩到不行。
更可怕的是,因为被吓了一下,此时手脚僵硬,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还是挂在王角身上,钳制得死死的。
王角脸都绿了,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要社会性死亡了。
“娘、娘子,能、能再等一会儿吗。”
“……”
砰!
“开门!”
萧温的语气已经冰到了极点,虽说纳妾这个事情,是王角先生钱镖安排的,她也没办法,而且萧家内部,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
但是萧温自己却是非常的不爽,自己凭本事找的男人,完全可以两情相悦再结婚生子,偏偏横生枝节!
“来、来了……”
裹着被单,王角一咬牙,心一横,便去真的开门,开门的瞬间,王角就眼睛一闭,完全是听从发落的样子。
而萧温原本是满面寒霜,就是想出口气来着,结果一开门,直接傻了眼,紧接着俏脸一红,直接低头看着脚尖急促地嗔怒道:“你你你、你疯啦!身上还挂着人呢!”
着急的时候,萧温的声音变得很脆很响,传出去没有一里地也有半里路,原本还有读书声的校舍,隔着挺远的地方,突然就全部安静了下来。
我……淦!
王角感觉此刻就差眼泪从眼角滑落了。
大概也是反应过来这不对劲,光着脚的萧温,连忙呼吸急促地冲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
后背顶着门,仿佛有人要追进来也是,萧温自己胸脯起伏呼吸急促,然后满脸通红地瞪着王角,还有挂在王角身上,已经完全没了言语,只是一个劲往怀里躲躲藏藏“嘤嘤嘤”的金飞山……
“大郎!你、你无耻!不要脸!”
“嘘、嘘……”
王角赶紧捂住了萧温的嘴,压低了声音,“娘子小声点,小声点!”
“……”
又羞又恼的萧温双手攥成了拳头,双眼又是愤怒又是羞涩地盯着不敢看她的金飞山,压低了声音宛若一头雌豹:“贱人!还不从大郎身上下来!”
“呜呜呜呜呜……夫人饶过我嘛,不是我不下来,是我下不来嘛,呜呜呜呜呜……”
“……”
“……”
这一刻,从北走到南的萧温,感觉自己……长大了。
092 大妇
抽筋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让金飞山裹着毯子缩成一团,然后猫在被窝里,再也不敢露面,也不见平日里的跳脱嚣张。
王角缓过来之后,总算是没了之前的恐惧,也就是略显尴尬,然后跟萧温小姐姐说话的时候,稍稍地没了底气……
“听说大郎你最近用功得厉害,炖了一些鸡汤,是北山买的老母鸡,还加了枸杞。这一把枸杞,当真是加的好。”
萧温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吞水,不紧不慢的,还带着一点温柔,可这光景,落在王角耳中,那真是宛若一支支箭,射得恰到好处。
“别说了别说了,我的错,我的错,娘子,都是我的错,是我管不住下半身,娘子,你绕过我这一回罢!”
“哼!你喊谁娘子?我还没说要嫁作王氏妇呢!”
俏脸寒霜,萧温瞪了一眼王角,嘴里更是熟络起来,“你这不长进的,都到了这要紧的关头,要是考得不好,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被你连累?!你自是好的,有个凶名在外的先生,他还是一中的校长,将来说不定,临到退休,还能混个‘相公’头衔。那我呢?我们呢?你总不能跟我爹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吧!”
“……”
“你当真是要娶我的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都定下了……”
“好!那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我要带走!”
“不行!”
“什么?!”
“娘子,娘子你听我说,不是我不让你带,实在是她身份特殊,是先生特意安排的。说出来你不信,我这次回来,真是做作业来着,就准备刷卷呢。”
“刷床上去了?”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咱不生气,反正千错万错,是我的错……”
“渣男!”
“……”
“怎么不说话?你就这么哄我的?”
“呃……就是吓了一跳,陡然听到‘渣男’这个词,实在是太亲切了一些。”
“亲切?!”
萧温提高了音量,恨不得突破天际一般,王角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小声道,“嘘、嘘……娘子小声些,小声些。”
“你还知道小声些,不知道现在是白天?!”
“一时邪火上来,把持不住,是我精虫上脑了,娘子,你饶我这一回,就这一回。真的……”
“哼!白瞎我的鸡汤,偏有我这种做正房的?!也是我兄弟都是废物,大人又是只管自己痛快的,否则,能让你这般作践嚣张?!”
越说越来气的萧温,打开了送来的食盒,里面果然是有一盅鸡汤,不但加了枸杞,还有墨鱼干,些微的葱花撒在上面,更是色泽抢眼。
“我的错,我的错,我改,我改……”
王角认错得非常痛快,而在被窝里,露出一条缝隙的里头,一双又是害羞又是好奇的眼睛,正朝着外面张望。
看到这货都这时候了,还这副模样,王角顿时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跟萧温认错:“娘子,是我贪欢不知轻重。你放心,你瞧好了,这一回,我一定考个状头,到时候,你就是杀龙港……不,北苍省、苍龙道的状头夫人!”
“夫人?你也好意思,私下里喊喊就算了,没有诰命的,在那里喊什么相公什么夫人,不丢人么?”
“……”
蛤?!难不成还要老子去当官?
可老子也不是这块料啊。
再说了,现在发家全靠小黄文,这以后要是爆出来,那还不是直接政治性死亡?
社会性死亡和政治性死亡,哪个比较严重,其实王角自个儿也不好说。
反正之前叫喳喳的金飞山,在萧温面前,却是彻底“死亡”了,连扎刺的资格都不会再有。
“我还是要带她走。”
“娘子,真的不行啊,她是先生点的侍妾,身份比较复杂。”言罢,一咬牙,王角凑到萧温耳边,小声道,“成都忠武军的人。”
娇躯一颤,萧温倒不是因为听说了成都忠武军如何,而是王角凑近了跟她咬耳低语,那热气传来,一阵的酥麻发痒,情不自禁就是缩了一下脖子,圆润的脸颊后头,顺着耳垂向下,红了一片。
“哼!”
萧温轻哼一声,然后瞄了一眼床上躲在被窝里不敢现身的金飞山,只是目光一瞥,就仿佛是能透过被子一般,吓得金飞山在里头赶紧又缩了缩,这一回,却是连留个透气的缝儿也不敢了。
“你放心!现在又不是古代,不兴打打杀杀的。我也不是四海之地大户人家那种喜欢给小妾站规矩的,只是不想让她留在这里,拖累你的学业。”
一咬牙,萧温郑重道,“过了大考,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说这话的时候,萧温低着头,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是分外的不甘心,近乎是从牙缝里蹦跶出来的声音:“若是我家再争气一些,也不止于此。你先生便是欺负人,仗势欺人也就如此,哪有先给徒弟安排小妾的,外头还只当是美谈,却是没有把我萧家人当成人……”
“娘子……”
“但事已至此,我在沙县大酒店,也中意你的上进。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便觉得你是个有前程的,我是生了不单纯的心思,可是真的喜欢你,大郎,人生长远,不能一时贪玩,就自毁前程啊。”
“我……”
王角这光景是真的后悔,也是越发地明白,萧温小姐姐很多时候虽然不说,实际上却是眼明心亮,又想继续表明心迹,却听萧温又道,“你若还是孤身一人,倒也没什么,这杀龙港几条街几座山,多的是浪荡子。便是之前的一工学堂,什么狐狸豺狼一股脑儿都塞在里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不一样了啊大郎!”
“是……”
“你若是出了事,又或是断了前程,你可知,毁的便不是一个人。除了你,还有嫁给你的我,连带着,还有你家先生,也未必能护住你一世。他是钱家高门,你算什么?你只是天涯海角一个杀鱼的,他钱氏,凭什么扶你一程?”
哭得梨花带雨的萧温,伸手扶住了王角的双颊,“大郎,我把她带走,等你考试考过了,我再还给你,真的,我不会伤她一根寒毛。”
093 姓钱就是有钱
天天在王角跟前发浪的金飞山,最终还是被萧温小姐姐带走了。
不过没办法带回萧家,而是去了朱雀街。
钱老汉看中了一处物业,打了个招呼之后,前店后院能分分钟改造成炮楼,类似客家矩形土楼的豪宅,就这么成了王角的结婚礼物。
赶巧了。
刚好萧温来新一中,这房产证就送到了钱老汉办公室。
于是钱镖让人来通知王角的时候,就看到了眼泪婆娑、依依不舍的金飞山,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萧温往外走。
“卧……槽。”
知道钱老汉实力豪横,家族豪横,可万万没想到,豪横到这种地步!
“官人!嘞个红本本儿,是不是你嘞名字嗦,看一哈嘛~~”
“一边去!”
瞪了一眼金飞山,见她又开始发浪,便知道她恢复了状态。
“大郎,这……这真就送你了?”
“不是送我。”
王角把房产证打开来给萧温过目,“还加了你的名字呢。”
“哇~~官人,那是不是说,以后胖妹儿跟你离婚,嘞么大的家当,她要拿走一半哩哈!”
“……”
“……”
正张开双臂比划呢,金飞山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之后,顿时一扭头搂住了萧温的胳膊,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萧温,很是讨好求饶地说道,“夫人,我哩错,我哩错……”
“哼!”
萧温不喜欢这个贱人、狐狸精、X妇X娃……
但是她心中也不断地琢磨着一个问题,就自家男人现在这家当,背靠大树好乘凉,说不定将来去了京城读大学,随时可能会有人盯上他,想要跟钱镖联姻。
毕竟,现在钱镖的事业,百分之一百在南海,不可能在回中央折腾。
想都这个,萧温就有些焦虑,“悔教夫婿觅封侯”这种事情,她是不可能有的,王角越有本事,她自然是越高兴,难办的是自己如何提升。
秀眉微蹙,看了看金飞山,看了看豪宅,看了看还在那里惊叹的王角,萧温心中有了个不成熟的想法。
在萧家,看似一家之主是萧世鲁,然而实际上在内持家的,其实是她一个女孩子,兄弟们都是混子,也就是受人欺负的时候,还能嚎上两嗓子,也就只剩下嚎两嗓子。
真跟人动手……唉,一言难尽。
想到这里,萧温圆润的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
找个合心意的男人,真难。
“我还没过门,先生这么做……”
“嗳,话不能这么说。先生英雄盖世,做事情都是先做后说的,这是他的风格,你不懂。”
王角一本正经地在那里胡扯,他知道个屁的风格,他对钱老汉到底有什么丰功伟绩,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跟钱老汉商量事情的时候,也从来不问钱老汉过去的事情,他的本职工作,就是考试考出个好成绩。
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其实清楚的很。
只是这一回栽在白日宣淫上,还被正房抓了个正着,虽说还没过门吧,但没过门的大老婆,她也是大老婆啊!
皇唐天朝的法律,大老婆几乎可以在关键时候,直接代表老公。
“哼!”
没好气地瞪了王角一眼,萧温此刻也是有些高兴,她本以为钱镖看不起她,更看不起萧家,现在看来,看不起又如何?只要自己男人还是他钱镖的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朱雀街的豪宅,她又不是傻瓜,在“沙县大酒店”做前台,本地的行情还是知道的。
那种金屋藏娇的高档小院儿,大概就是一万八一间,前庭后院带池塘,占地四五六亩,运气好还能带个竹林、树林。
而朱雀街的豪宅,先不说都是四五层的楼房,也不说临街铺面的收益,就说后宅的楼阁场地,是高档小院儿的五倍左右。
光拿一块地,三间平房盖起来,全套要五千块,加左右厢房,拿就要再加两千。
至于说收拾个门派、院墙、厕所,那就更是费用不少。
她在“沙县大酒店”上班那会儿,也听人说起过,哪儿哪儿的房子,多大的楼多大的门,然后七万八万九万十万的。
听个好玩儿而已,她在“沙县大酒店”一个工资是七块,加奖金加小费,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福利,能有小二十,就这,已经是体面到不行,属于高收入。
照着二十块一个月去算,什么年月才能买七万八万的房子?
她想都不去想,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嫁个能买得起这样房子的。
而那些听来的豪宅,不是在青龙乡就是在崇岗镇,哪有资格跟朱雀街比。
认识王角之后,她也细细思量过,如果王角考上大学,将来要是分配南下,倒也不是没可能在这里买一套。
但那都是二十年后的事情,十八岁前往中央就学,算你天赋高,三四年学有所成,那也是二十二岁光景,靠自己……没戏。
然而,一顿鸡汤的功夫,这原本应该是自己做祖母岁数才应该有的豪宅,竟然就这么轻易落到了手中?
钱镖也没跟王角解释怎么弄到手的,只说是熟人,花了多少钱也没说,毕竟,钱这种东西,在钱老汉那里,也就是个数字。
“我哩乖乖吔,难怪说‘狮驼岭钱三郎’厉害,这哪里只是厉害哟。官人~~是不是姓钱哩,就是家里头有钱噻?”
“照你这么说,你姓金,你家里一定有很多黄金喽?”
王角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金飞山。
“正是了噻,官人,我家就是开金矿哩。我幺爸现在还在茶北做事,等有空喽,我带官人一起去看一哈嘛。”
“……”
“……”
什么情况这是?!
一旁萧温翻了个白眼,顿时觉得这个正房当起来,绝对不容易。
她可没有怀疑金飞山说的话,尤其是知道金飞山“成都忠武军”的出身之后,她就知道金飞山的家底,绝对甩萧家三条街。
别说是萧家,就是刘家,也是万万比不过的。
不过她倒也没有特别慌,巴蜀金氏,现在是上不得台面的,家里有矿又如何?还不是个土财主,只能看人脸色行事。
也正是有这个自觉,金飞山上了王角的贼床之后,才这般粘着,她又不傻,有了王角,巴蜀金氏只要不脑抽掉链子,洗白上岸不是梦啊。
094 伏低做小为哪般
一开始王角只是觉得钱老汉给的礼实在是太重了。
等到第二天茫茫的多人,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居然都过来祝贺“杀鱼神童”王同学的乔迁之喜。
王角这才知道,钱老汉这是给他搭台唱戏呢。
戏台已经是搭好了,就看他这个主角儿行不行。
暗地里王角也是擦了一把冷汗,也幸亏他是穿越的保安达人,吹过的牛逼看过的美女还有大佬,总算是也还够多,甚至连女装大佬都看过了,这见识怎么地在这个贞观三百零一年,也不算低了吧。
没这点见识,还真就撑不下来钱老汉的安排。
真要是换成十七十八岁的少年,面对那茫茫多的这个局长那个科长,这个秘书那个主任,不是乐得嘴巴歪上天,就是怂得不敢正眼看人。
如今么……刚刚好。
反正钱老汉相当的满意,眼下差的,就一样,那就是考个第一出来。
杀龙港本地状头……那也是状头啊!
房子还要重新装修一下,钱老汉直接叫来了一支老税务局的下属工程队,扔下一箱子钞票后,就再也没有管过这种事情。
没人敢糊弄他钱镖定下来的工期,黑钱可以,事儿必须办了。
钱黑了事儿却不办,那他“狮驼岭钱三郎”,一般是把人全家都给黑了,从无二话,也不需要放狠话。
“我不想没过门之前就住这里。”
已经去行署妇幼保健局上班的萧温小姐姐,有些扭捏,然后跟王角说,这样好像不太好。
“跟我说没用啊娘子,先生的安排,我有什么办法?”
反正因为金飞山这事儿吧,王角咬死了都是钱老汉的安排,他身不由己,他人在江湖,他柔弱他可怜他无主,总之,他不负责。
渣男。
“可是……”
“哎哎哎,胖妹儿……咳嗯,夫人,夫人你听我说一哈悄悄话嘛。”
金飞山眼珠子都亮了,这么大的房子,不住?
不住个锤子!
老娘就是要光明正大住大房子!
一醒来,必须是躺在占地五百亩的大床上!
“你想说什么?”
对金飞山,萧温是真的喜欢不起来,狐狸精!骚狐狸精!又骚又贱的狐狸精!
“夫人,自来都是有句话,你一定是听说过的嘛~~”金飞山拉着萧温的手,很是乖巧听话的样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在萧温耳边悄悄说道,“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角哥儿雄起是一定哩嘛,要说这男人有本事,还不是我们女人家来享福,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夫人诶,我哩好夫人诶~~你想一哈嘛,成都府有句话,叫做男人一有钱,身子就犯贱~~你看看角哥儿的行市,好不好嘛。”
“……”
“对喽~~”
看着萧温若有所思的模样,金飞山赶紧趁热打铁,“要说拿捏得住男人的心,怕是不容易噻。狗儿下山吃嘎嘎,和尚下山吃奶奶……呸,嘞个话当没有说哈。”
“……”
“夫人,男人要管得住,女人要站得住。咋个站嘛,你得手里头,攥着金;包包里头,搁着银;枕头一掀,不是肚兜,而是票子诶~~”
拍了拍手,金飞山眉眼明亮,她本就长得好看,又常年锻炼,更是多了几分英气,此时凑近了说话,倒是让萧温脸蛋儿一红。
“你的意思是,我们管账?”
“夫人不愧是夫人,小女子摆啥子龙门阵哟。这不是麦王爷前头迈开腿儿——不知道几斤几两唛!”
说罢,金飞山搂着萧温的胳膊,小声道,“夫人,你猜我为啥子住角哥儿的宿舍里头嘛。”
“舒服?”
“……”
被萧温小小地怼了一下,膈应得金飞山浑身难受,这嘴巴刁钻心思活泛的婆娘,心中暗忖起来:嘿呀,嘞个胖妹儿,不好糊弄哟,不简单,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她走,马儿找萝卜,姐儿找鸨子,胖妹儿以后就是我哩亲大姐!
“啥子舒服哟~~”金飞山眼睛横了一下不远处的王角,然后又悄悄地说道,“夫人诶,你猜我在宿舍里头,瞧见啥子东西了唛?”
“你之前说了那么多,应该就是能赚钱的?”
萧温脑子转得很快,她看得出来,金飞山是打算讨好她,而且不惜跟王角“决裂”的那种。
当真是不会当真,但金飞山说的事情,只三言两语,就让她精神抖擞起来。
“夫人,你看过《花季雨季》唛?”
“那种书,我怎么可能看!”秀眉微蹙,顿时满脸通红,本就珠圆玉润的萧温,忽地发现自己的回答,也是不打自招,顿时又瞪了一眼金飞山,“有话直说。”
“夫人放心嘛,看一哈,消遣噻。男人能写,我们女人还不能看啊。”
“嗯?”
“夫人,嘞个东西……小女子悄悄儿跟你说哈。”
凑到了萧温耳边,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通。
萧温听了之后,整个人都是震惊了,娇躯一颤,又羞又恼地看着王角,同时又相当的佩服。
如果金飞山说的是真的,那王角岂不是凭本事赚了偌大的家当出来?
没有钱镖,也是不愁吃喝啊!
“当真?!”
萧温还是有点惊讶,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花季雨季》是王角办的,如果《少妇董洁》是王角写的,那他哪来的见识?
和萧温不一样,金飞山可不会想这么多,她才不管王角是偷是抢还是骗来的钱,钱就是钱,能用就行。
当下连连点头,然后又跟着萧温的脸色变化,也跟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夫人诶,小女子刚发现哩时候,心里头那也是癞疙宝吃豇豆——悬吊吊哩。你说角哥儿做嘞个事情,要是被发现,不是就完了噻?!”
“完个屁,填几个淫词浪语,还真能如何?”
萧温突然冷静下来,眼睛虽然看着王角,脑袋却是微微一侧,贴着金飞山道,“三百年前张子都能不要脸,凭什么三百年后还不让了?”
“不管张子李子还是龟儿子,夫人诶,嘞个事情,总得盯着点儿嘛,对不对?”
“对。”
“可咋个盯着?不就是当家哩堂客,把持经济噻~~”
说着,金飞山抬手在萧温的胸脯上拍了拍,这一拍,拍得金飞山俏脸震惊,心中惊呼:我哩个天乖乖,嘞么大?!
095 江湖人称“千里送温暖”
不管是不是藏拙,亦或是财不露白,总之萧温小姐姐现在思忖的事情特别多,脑子也转得飞快。
只一会儿,她便想得极为通透,金飞山这个骚狐狸说得不错,管天管地她是管不着,可内宅平安,却是能当个事业来做的。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都是一个字:钱!
“你还知道点儿什么?”
萧温瞥了一眼金飞山,两个女子都生得好,一个好比出水芙蓉,一个犹如粉面桃花,一个白来一个红,姿容绝色,实在是难分高下。
这光景,萧温侧首说话,刚刚好就有一缕阳光透过天窗,隔着布帘、帷幔,光线当真是打得不偏不倚,远看近看仔细看,都是端庄可人,稚嫩了些,却还是贵气丰韵。
“夫人,我也不是有心偷看男人做事情哈,就是不小心瞄了一丁点儿……”指尖顶在一起,比划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金飞山忽地嗅了嗅萧温身上的气味,“夫人,你身上好香哦,是啥子牌子哩香粉儿噢?”
说话间,还用力地嗅了嗅,二人几近贴面,金飞山红唇似火,涂抹得很是抢眼;萧温肤白貌美,珠圆玉润。
要不是王角知道她们两个不对付,差点以为她们是蕾丝边……
“我不用香粉。”
萧温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金飞山,明明自己比她年纪还要小,偏偏觉得这个二十多岁的又老又骚的狐狸精是个幼稚鬼。
“我滴天爷,夫人不会是天生哩体香?”
“……”
这种档次的马屁,萧温根本不吃,轻拍了一下金飞山的手背,“说重点。”
“啥子重点儿?噢,对对对,重点、重点……”金飞山于是忽闪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我听钱老鬼儿跟官人说起过,说是武汉来了个过江龙,好生厉害嗦~”
“过江龙?”
“嘞个人,我也是问了一哈家里头的长辈……”
“你还有长辈?之前抓‘缥缈苍龙’一伙儿,不是就留了你一个活口吗?”
“……”
脸皮一抽,金飞山这才又回想起当时狼狈逃窜的境地,一寻思:老子倒是忘到起,姓刘哩狗东西,还是她哩姑爹!
亲戚这种关系,虽说时常不靠谱,但也看时候。
自家亲戚,自己可以鄙视,不代表别人也可以鄙视。
刘亿毕竟是杀龙港警察局的局长,而且在整个北苍省,还另有高配官职,为的就是方便他在杀龙港横推。
真要是他自己疯狂打萧家的脸,别人也只是看个笑话,毕竟,人家的家务事嘛。
可要是有人跳出来看不起萧家,刘亿或许自己不会当一回事,可刘亿还有儿子呢,刘亿还有手下呢,刘亿还有狗腿子呢……
稍稍思量,金飞山便是越发觉得,萧温这人啊,摸上去是手感挺好的,又滑又嫩还富有弹性。
可真要是胡乱张嘴就咬,怕不是满嘴的刺。
当下金飞山更是低眉顺眼道:“不怕夫人笑话,我和我哩四姨爹,刚好躲过一劫,也算是大难不死。”
“嗯。”
其中细节,萧温也是知道了一个大概,那天晚上在新一中发生了什么,她也是后来知道的。
只是怎么就歪到王角纳妾上,她是真的想不通。
“夫人,我问过我哩四姨爹,嘞个武汉人,姓纪,叫纪天霞,做银行行长前头,江湖上也是小有名堂……”
“不可能。银行行长能混江湖?”
“人不可貌相嘛夫人,嘞个人,他在读书哩时候,诨号‘千里送温暖’,很是有一番名堂哩。”
“?????”
千里送温暖?!
萧温心想既然是江湖上的诨号,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于是问道,“他放火烧山了?”
“……”
被萧温这一问,反倒是把金飞山给吓到了,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肉肉的姑娘,有着这样的思考方式?
见金飞山摇摇头,萧温又问:“他放火烧人房子?”
“……”
“不是?那他烧什么了?”
轻咳一声,金飞山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看着萧温道,“嘞个纪天霞,他不烧山也不烧房子,而是背了一箩筐哩鹅毛,从武汉跑去成都。他在临漳山读啥子预科班哩时候,有个成都哩同学,家里头行市不得行,冬天只能一家人守到火盆盆烤火。嘞个纪天霞,就背了鹅毛过去,给他做衣裳、铺盖,也好过冬嘛。”
“这就是千里送鹅毛?”
“对喽,是好事噻。江湖上哩人,又不全都是打打杀杀,要吃饭要生活哩嘛,天天跟到起干仗,哪里有嘞么哈戳戳里人嘛~~”
“后来呢?”
“啥子后来?”
“这个纪天霞啊,有了‘千里送温暖’的名声,就完了?”
“后来?后来那一片坝子头哩人家,都寻他买布,都是武汉哩便宜货,换了山货进成都城,再换蜀锦去长安,长安卖钱再去京城。后来,就读了大学嘛。”
“……”
“要说还是读书人厉害噻~~”
“……”
“前头钱老鬼儿在办公室里头训话,让官人不要怕纪天霞,我看啊,嘞个事情,不好整。官人就一个人,纪天霞那是什么人,真要是有个牵连,有个交情,还是得看自己人嘛,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不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夫人诶,《花季雨季》那都是小事情,找几个妹儿过来耍一哈笔杆子,也能处理了嘛。可嘞个纪天霞,当过银行行长哩哟,能来这天涯海角,肯定是赚大钱噻。前头找过那个姓汤哩锅子,我觉得,肯定跟前头哩事情有关……”
说罢,金飞山意味深长地又拍了拍萧温的胸,整个人的表情满是震惊,这手感简直了超出想象,带着一点点颤音,收拾了对萧温胸部的迷恋,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夫人,你想一哈嘛,人家是银行行长,既然来喽,那肯定是要把事情办了噻。不可能斧头蛇尾,对不对?”
“斧头?虎头?”
“……”金飞山眨了眨眼,她突然觉得胖妹儿还真是可爱,搂得更紧之后,又轻声轻语道,“夫人,到时候要办事,官人不方便出面,还能靠哪个?不都是夫人唛?”
“靠我?我能出面?”
“抛头露面哩事情,夫人不必亲自去噻,点几个夫人娘家哩兄弟,喝茶吃酒听戏唱歌,好用得很~~”
话说到这里,萧温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全盘的铺陈,所有的安排,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心中高兴,顿时有些小激动,攥着金飞山的手,面带潮红地感谢道:“谢谢你,金姐姐!”
大概的确是很高兴,萧温一把抱住了金飞山,看得不远处的王角整个人一双眼珠子都鼓在那里。
什么情况这是?!
而金飞山,整个人都快爽飞了,胖妹儿的身子,好软好弹好香哟~~
096 一只鸭子几条腿
“你不对劲。”
“啥子不对劲哟,老子伺候你巴巴适适哩,还不对劲,不对劲个锤子~~”
翻了个小白眼儿,金飞山也没什么心思跟王角拌嘴,反而扭头一脸欢喜地看着萧温小姐姐,“夫人诶~哪里要夫人来上手嘛,我来~我来嘛!”
只见金飞山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然后将刚刚上桌的走油烧鸭给拆了,这鸭子的烧法,是典型的“钱氏私房菜”,浓油赤酱固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还多了一道冰糖提鲜的过程。
类似红烧肘子又焖又炖的做法,这烧鸭虽说一抽骨头就是肉,可毕竟看上去油汪汪的,对娇俏的女子们来说,肯定想要吃得斯文一些。
莫说是上手了,就是用筷子,怕不是还要加个手帕备着。
然而此刻金飞山却是飒爽的很,她今天就穿着几近透明的汗衫,染了桃色的棉布,做了个近似T恤的玩意儿,贴身是贴身,可里头真空,便凸了两个点,看着比走油烧鸭还要诱人一些。
天气到底还是有些热,虽说头顶有驱赶蚊蝇的丝面大扇子,可也不是用来扇风,想要消热,树荫底下一阵风,那是最舒服的。
好在朱雀街的豪宅,大多都设计的极为考究,九转十八弯的过堂风,些微吹动屏风,门口窗外的风铃,时不时就响了起来。
“夫人,吃个腿腿儿嘛。”
“谢谢金姐姐。”
“不消说谢哈~睡一个铺盖哩姊妹儿,哪个还兴说谢哩噻~~”
眉开眼笑的金飞山,竟是一副美滋滋乐在其中的下贱样,王角看了,顿时心中卧槽,嘴上更卧槽。
“卧槽……你个婆娘绝对有问题,你不对劲!”
“你嘴巴闭到起!食不言,寝不语,你读哩啥子书哟。吃饭哩时候小心点儿,莫把口水喷夫人碗头起!”
“……”
王角脸皮抖了一下,很是郁闷地伸出碗,“也给我撕一根鸭腿。”
“你自己哩手唵?断喽瘸喽还是折喽?一只鸭子两个腿腿儿,夫人吃一双,你想吃啥,你想吃屁……屁股!”
就见金飞山扭头一笑,“夫人,鸭子屁股是个尖尖儿,官人吃了考第一,对不对嘛?”
萧温小姐姐也是露出个浅浅的微笑:“大郎,还真是个好寓意呢,不如吃一个?”
我特么……
这时候别说虎躯一震了,感觉虎躯都快散架了。
老子累死累活各种打拼,演技都快捧奥斯卡了,拼搏到连三角裤都脱了,每天都要刷十几二十张卷子,目的就是为了考个好成绩。
结果你给老子吃鸭屁股?!
淦!
这合理吗?这科学吗?!
王角顿时大怒:“你给老子一个鸭腿!”
“夫人你看,又不是说不给他,吃个鸭子,都嘞个样子……今后换成票子、房子、车子、漂亮女娃子,夫人你说不要,他都不消说悄悄咪咪打个掩护,百分百明抢嘛。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嘛~~”
“老子说尼玛#@#*%”
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女人有问题,绝对有问题,难不成小妾把未过门的大老婆给睡了?
不可能啊!
不对,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这不科学啊。
“给老子鸭腿!老子今天就是要吃鸭腿!”
伸出食指,强而有力地点了点桌面,“还有没有一家之主的待遇了?唵?!”
“好嘛好嘛好嘛,官人当家做主,我们做女人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只鸭儿一双腿,一对夫妻两张嘴,夫人一个,寡人一个,我就不吃了嘛。”
说罢,金飞山面色淡然,很是细心地拆了一只鸭腿下来,然后轻拿轻放,放在了王角面前的小碗中。
“这还差不……卧槽?!”
不等王角顺口气呢,就见萧温小姐姐将自己碗中鸭腿,移到了金飞山跟前,“金姐姐,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谁吃都一样。”
说罢,萧温浮光掠影一般,瞄了一眼王角,然后伸出筷子,夹了几根蕹菜在碗中,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咕。
低头看了看鸭腿,再看了看两个一边吃一边互相递眼神的女人,王角恨恨然地捧起碗中的鸭腿,艰难地递还了回去:“娘子,你、你吃吧。”
“大郎怎么了?鸭腿不好吃吗?”
“我……”王角目光复杂地看着金飞山,又看了看萧温,“在减肥。”
“一会儿说吃,一会儿说不吃,啥子意思哟~~”
金飞山嘟囔了一声,然后对萧温柔声道,“夫人赶紧吃嘛,他不是正好,我们两个吃,一只鸭儿两个腿,一对姊妹两张嘴儿,一人一个,刚刚好。”
我好尼玛呢好!
饭没吃饱,气倒是气饱了。
王角心中暗忖:难道金飞山这个臭婆娘,真的想要勾搭老子的老婆?!
不对啊!
不对不对不对,这么说有点儿问题。
而且自己跟金飞山打了这么多次架,虽说自己是输多赢少吧,但也能看出来,金飞山的取向没问题啊。
什么情况这是?!
蹬着自行车回新一中的路上,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内,有人攥着烟斗在车厢内吞云吐雾。
等王角过去之后,那人才有些感慨地说道:“慢了一步啊,原本是只煮熟的鸭子,只要我早点南下,就能提前布置,早早投资这小子啊。”
“纪先生,现在投资,也不晚嘛。”
“现在只能公对公,我出钱,汤云飞出力,反倒是这小子,出了人脉关系啊。”
和人们想象的那种银行行长不同,纪天霞并非是文弱或者斯文的相貌,刚好相反,纪天霞身材不仅结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有棱有角,长期锻炼的痕迹,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抬起一只手,很是随意地搭在了车厢的窗户上,纪天霞的指关节不仅粗大,手背皮肤更是黝黑,每一根指头之间,都能看到厚到发白的老茧。
指甲修剪的很好,有明显的打磨,但还是掩盖不了指甲盖曾经被破坏的痕迹。
“钱老三这个凶人,看来是真的把这小子当关门弟子了……”
嘬了一口烟,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等到纪天霞把肺中辛辣的浓烟喷出来之后,这才又开口,“吃不到鸭子,也没关系,想办法吃鸭蛋吧。”
“纪先生有什么吩咐的?”
“回‘沙县大酒店’,约蓝彩仕吃个饭,打听一下刘局长的态度。”
“?”
小安一头雾水,完全没搞懂这又是哪一出,不过他疑惑归疑惑,却是不多嘴的。
“是不是很奇怪我想打听刘亿的想法?”
“纪先生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
“不错。”
嘶……呼。
吐了个烟圈,纪天霞握着烟斗点了点,然后道,“只要刘亿不反对,那我给鸭子再配几只母鸭子,不就跟鸭子的关系,更亲近了?”
“……”
小安突然觉得,那个十八岁的杀鱼仔……也挺不容易的。
097 又高又壮数学好
北苍省专员除了有专门的行署官邸之外,也有专门为高品级官员安排的住宅。
几乎所有四海边陲之地的官员家宅,都是安排在一个固定的坊市,外围坊墙坚固不说,多半都挖了壕沟。
内部又有不同的制高点,随时可以动员进行防御作战,居高临下,优势非常明显。
而这样的官员家宅坊市,都是跟着当年的长安城来布置,统一称呼为“胜业坊”,只是随着时光荏苒,有些贸易发达地区,比如杀龙港,坊墙大多都被打穿,开个门户做生意时有发生。
所以在杀龙港,“胜业坊”更多时候又被称作“胜业街”或者“胜业湾”。
听名字就很容易明白,杀龙港的“胜业坊”,曾经所在的位置,毗邻港湾。
三面环海,几乎就是个半岛,易守难攻,有海贼进内湾,把周边的穷鬼洗劫一空,这里也捞不着半个开元通宝。
此时,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缓缓地前往“胜业湾”,马车内,正是早就前来杀龙港,却还跟小老弟汤云飞说十天后才会抵达的纪天霞。
“纪先生,礼盒。”
“嗯。”
点了点头,纪天霞打开了礼盒,里面摆放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颜色宛若鲜血,仅仅是漏了一点微光进来,就把整个车厢都照得满是红光。
“这块石头,应该够了。”
“纪先生,恕我直言,这块宝石……在两京都能换一套豪宅,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有点浪费?”
“哈哈哈哈哈哈……”
目光锐利的纪天霞仰头大笑,“小安,有时候,舍大钱赚小钱,看似亏本,但也那也只是看似。”
“还请纪先生赐教。”
“这块宝石拿去东京,自然能够名动洛阳。但是,不管什么样的宝石,你总得有变现的渠道。在东京……”纪天霞用舌头顶了一下嘴唇,然后有些认真地看着小安,“别想随便逃税啊。”
“……”
“就算这块石头值六十万七十万,那都是喊出来的价钱,不能直接成交,又有什么意义?拿去送礼,京官之中,又有几人能够敢打包票,能给我谋个好差事?”
言罢,纪天霞不屑地将礼盒盖上,“反而在地方,才有机会混个好位子。”
“纪先生要出仕?”
“看情况而定吧。”
纪天霞说罢,拍了拍礼盒,“刘亿胃口很大的,三万两万的东西,他看不上。”
“我也听说刘警官以前一向不收礼的。”
“哈……”纪天霞笑了笑,探身拍了拍小安的肩膀,“小安,我说刘亿三万两万的看不上,不代表十万八万的,他也看不上。”
“……”
脑袋里有点灌浆糊的样子,小安愣了一下,然后才嘴角一抽,“纪先生,还是杀人最简单。”
“杀人容易活人难,你‘定远将军’家的祖训,不就是如此吗?”
纪天霞说罢,又拍了拍手中的礼盒,“走,去会一会这个耶律阿保机!”
“纪先生,刘警官不喜欢别人这么喊他。”
“放心,我又不傻。”
哒哒哒哒哒哒……
马车通过了关卡之后,还有两道坊墙门洞。
第一道门洞更大,设置有外岗,岗亭是黑衣警察,挎刀别枪,头型都是毛寸,皮肤黝黑眼神犀利,显然都是精干人员。
看过证件之后,这才通行。
之后便是第二道门洞,这里是砖混结构的内墙,不过内岗的衣服,却是红色的,典型的唐军边防军传统颜色。
再次查验证件之后,这才放行。
这一次,小安身上带着的家伙,都被临时寄存在了内岗岗亭。
回到马车之后,小安这才感慨道:“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严,比行署官邸还要严格得多。”
“哈哈哈哈哈哈……既然出来给皇唐天朝开疆拓土,总不能连个后宅都保不住吧。刀口舔血,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卖命钱不能少。厮杀汉要钱干什么?不就是那点东西吗?”
“厮杀汉?”
小安有些不解地看着纪天霞,来天涯海角,也算是长了见识。
“你以为这里是两京?”
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安,纪天霞耷拉着眼皮,“上马治军,下马治国。这是国朝传统……”
小安本想说这是哪门子传统,可想了想,好像开国的时候,似乎真是如此。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真要是如此,两京高官,也该如此啊。
他想不通透,只好露出求助的眼神,看着纪天霞。
“等以后有空,我再跟你好好细说吧。”
话音刚落,马车已经停了。
小安干净利落地先行下车,然后站在车门一旁,此时,马车停当的地方,是一处台阶,顺着台阶向上,便是一处巨大的别墅。
围墙赤红,庭院中的树枝,都探到了外面,大门口,几个头戴镶玉撲头的年轻男子,已经站在那里。
为首的一个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蹬下了台阶,径自到了马车前站定,刚好这时候纪天霞下车。
“可是武汉纪先生当面?在下刘德光!”
“刘警官,在下纪天霞,多有叨扰,恕罪恕罪……”纪天霞拱了拱手,这才笑呵呵地直起身,此时,原本站得笔直的刘德光,才猛地眼神一变。
因为纪天霞的身材,实在是高大得过分。
魁伟的身躯,粗壮的胳膊,还有粗糙的胡须,加上锐利的眉眼,这种别样的有棱有角,让见多了悍匪的刘德光,情不自禁想要摸腰间的家伙。
这人……真是银行行长?!
刘德光心中,已经泛起了嘀咕。
隔着台阶,刘德光的几个兄弟,还不觉得如何,等纪天霞走近了之后,几个人都是仰着脑袋说话,这才惊觉来了一头“巨兽”。
一旁捧着礼盒的小安,看上去就是个小巧玲珑人畜无害的书童小厮。
等打完招呼,刘德光领着纪天霞前去客厅,后头几个刘家小子顿时交头接耳:“这啥玩意儿啊,这得多高啊?”
“听说他是高材生。”
“高材生就长得高啊?”
“临漳山数学院预科优秀毕业生啊,真的,我问过爹了!”
“这……这说出去谁信啊,不是说他是个文弱书生,还‘千里送温暖’吗?”
“我看送的不是温暖,这玩意儿跟铁疙瘩似的,那送温暖,一巴掌抽出血的温暖?”
几个刘家小子一番低语,却也是大开眼界,这世上有些人,不但又高又壮,他娘的还数学啊!
098 交个朋友
“纪行长,来我这里一趟,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刘亿嘴里咬着一根粗大的烟,四颗大金牙极为醒目,笑眯眯地捧着盒子,然后“啪”的一声合上,“很好,刚好是我喜欢的红宝石!”
“……”
跟着纪天霞的小安,差点心态崩溃,本来他还脑补着,会来一出互相推辞呢。
现在一看,这位“耶律阿保机”,果然不简单,能从辽西那鬼地方混出头,可不是光有出身就行的。
“世忠社”又如何?“世忠社”的社长多了,也就眼前这位刘亿冒头,成为皇唐天朝的正五品地方大员。
不知道他真实实力的,大多都会以为刘亿只是杀龙港警察局的局长;稍微了解一点的,还知道他是高配北苍省警察厅的副厅长;更有点人脉门路的,则是知道他还曾是“世忠社”的社长……
到此为止,就已经足够吓退不少没长眼睛的蠢货,因为只这三个身份搅合在一起,就说明此人不但黑白通吃,还是地方能吏、朝廷悍将。
而那些总算能在皇唐天朝每年正旦大朝会露个脸的人,就会知道,这个“耶律阿保机”跟两百多年前的琅琊公主、邹国公、瀚海公主,那都是有渊源的。
想要动他,光那复杂又恐怖的人脉网,就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刘老总客气,喜欢就好。”
纪天霞倒也爽快,也是笑着开口道,“这次专门过来,一是拜码头;二是拜码头;三还是拜码头。谁不知道现在杀龙港黑白两道都是刘老总说了算,纪某要是不过来,岂不是没大没小?”
“哈哈哈哈哈哈……好!”
听了纪天霞简单粗暴的阿谀奉承,刘亿非常的爽,不过很显然,双方都对这种马屁没什么感觉,无非是亮明态度。
对于纪天霞表现出来的态度,刘亿很满意。
咬着粗大的烟叶,刘亿眯着眼睛,打开了桌上的烟盒,然后拿出一根,抛给了纪天霞:“新沧州的思咖烟,单家的新货!”
“那就不客气了。”
接住了这根又粗又大的烟,纪天霞抬了抬手,一旁小安摸出一样东西,上手就将粗大的烟头剪去。
动作很快,但却是让刘亿猛地坐直了身子,伸手夹住嘴上的烟,然后看着小安,点了点道:“你的这个小厮,不简单。”
“刘老总好眼力,小安看着斯斯文文,其实是‘定远将军’之后。”
“噢?倒是没看出来,不像胡人啊。”
“干你娘,你说什么?!”
小安突然双目圆睁,伸出手指指着刘亿,“老契丹嘴巴放干净点!”
“艹尼玛,小王八蛋敢在刘家撒野?!”
在场的刘德光直接掏枪,而小安看也没看他,仿佛压根无所谓刘德光掏枪,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刘亿。
“嗳,老二你做什么?把手铳收起来。”
“可是爹,这小子……”
“收起来!”
“是,爹。”
训完了刘德光,刘亿这才站了起来,夹着雪茄的手点了点小安,然后咧嘴一笑:“要不是你跟了纪行长,我一定收你当干儿子。不愧是安将军之后,有脾气。刚才是刘某失言,你不要介意。”
“哼!”小安冷哼一声,但还是冲刘亿抱拳拱手,算是讲和。
一旁刘德光看了,只觉得万分憋屈,自己的爹被人骂了,结果就这样?
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然而刘亿根本无所谓,反而看向纪天霞:“纪行长不错,果然不愧是临漳山的高材生。”
“刘老总客气,纪某就是个生意人。”
说罢,就见小安已经擦燃了一根火柴,凑到了他烟头上点燃。
猛抽了两口,纪天霞吐了一道浓雾出来,这才赞叹地扬了扬手中的烟:“不愧是新沧州的思咖烟,够劲道!”
“是新沧州单家的思咖烟。”
刘亿很是得意地强调了这一点,“老子也是从钱老大那里弄来的,钱老三很快又要跟老子做同僚,大家理应亲近亲近。”
“刘老总说的是,所以我这次过来呢,主要就是为了跟刘老总亲近亲近。”
“价值京城一套房的红宝石……纪行长,你不会是想要娶我的女儿吧?”
“哈哈哈哈哈哈……刘老总真是说笑,纪某要是能有这样的福分,当然好了,可惜纪某早就有了糟糠之妻,还是一头母老虎。”
“哈哈哈哈哈哈……”
刘亿听了纪天霞的话,也是大笑,然后才好奇地问道,“既然不是要做我女婿,那刘某实在是不知道,这刘家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值这样价钱的。”
“刘老总说笑了,我这次过来,主要还是为了交刘老总这个朋友。毕竟,以后还要多在南海行走,以刘老总的实力,接沙专员的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话老子爱听,承你吉言!”
两人都是在那里吞云吐雾,思咖烟的劲道极大,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唯有冒险家们特别好这一口。
不管是官场、商场还是战场,冒险家们非常喜欢那种浓厚的发酵烟草味,辛辣而又劲道,让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感。
“嘶……呼!”刘亿抽完了半支烟,这才继续开口,“纪行长,既然是朋友,那么朋友的事情,开个口就行。”
“好说。”
纪天霞手指反捏着半截思咖烟,然后眯着眼睛道,“那么纪某就直说了,跟刘老总交这个朋友之后,纪某还想跟刘老总的外侄女婿,也交个朋友。”
“外侄女婿?”
略微想了想,刘亿这才眼神有些好奇地看着纪天霞,“纪行长说的是……”
“当然是‘杀鱼神童’。”
一听是王角,刘亿就有些神色古怪,他一向看不起老婆的娘家,因为都是一群无能废物,给机会也扶不上墙的烂泥,这几十年来,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耐心。
扶持萧家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再去做的,没有意义。
萧世鲁就是个废物,萧世鲁的爹是死废物,萧世鲁的儿子们是一群小废物,也就只有女儿像人,原本还想着,萧世鲁的女儿,可以嫁给儿子……
“不知道纪行长,打算跟他怎么交个朋友?”刘亿鼻腔中,喷出了两道浓烟,然后看着纪天霞。
“我有个江湖上的朋友,叫彭玕,他有个女儿岁数正好,我想做个媒人,介绍他女儿去做个妾。”
“彭玕?”
一听到这个名字,刘亿顿时眼睛一亮,“如果老子没听错的话,这个彭玕,应该是马殷那个老匹夫的副手?”
“刘老总不愧是刘老总。”
咬着最后的一小截儿思咖烟,纪天霞笑呵呵地在那里拍手鼓掌,“不错,就是长沙忠武军大都头的二当家。”
099 活见鬼么这不是?!
交个朋友,不算过分。
刘亿知道纪天霞肯定有更深的谋划,毕竟一块能换京城豪宅的红宝石,眼下来看,远比一个“杀鱼神童”的价值高得多。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各凭本事吃饭罢了。
“纪行长,有空常来。”
“多谢刘老总关照,纪某告辞。”
上了马车,刘亿和儿子刘德光目送纪天霞离开。
好一会儿,刘德光这才皱着眉头问道:“爹,刚才那小子出言不逊,怎么不做了他?就凭什么狗屁沔州银行的支行行长,怕他们?”
“老子怕他们?”
刘亿咬着思咖烟,手指钳住了烟嘴之后,这才吐了一口浓烟出来,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是验验成色,看看是不是真的‘定远将军’之后。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嗯?”
没听明白自家老子的话,刘德光现在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过既然他老子不计较,他也懒得追究,又问道:“爹,那个王角,姓纪的这么看好他,居然连彭老鬼的女儿,都舍得买过来送人?难道他不怕得罪马殷?”
“马殷算个屁。”
重新将烟塞回嘴里,歪斜地咬着,刘亿笑得有些狰狞,转动了一下手指头上粗大的金戒指,这才看着已经消失在内岗的马车,淡然道,“八路忠武军都是穷鬼,当年打输了之后,马殷接手的就是烂摊子。要不是江西彭玕出钱出人,他哪来的脸继续混湖南?”
“现在……”
“这老东西今年都七十六了,享享清福吧,呵。”
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刘亿侧首道,“去喊你一下你妈,就说我有事跟她商量。”
“是。”
刘德光转身离开,前往后宅,只是走到半道上,他琢磨了一下自己老子刚才说的话,这才猛地想明白,之前他老子为什么说要验验成色。
“定远将军”的后人,只要是真的,才敢对刘总警长呲牙咧嘴甚至骂娘;至于假货,假货连站在面前说囫囵话的勇气都没有。
至于提到了八路忠武军都是穷鬼,又提到了长沙忠武军的大都头马殷七十六,刘德光思忖了一番,估摸着长沙忠武军现在肯定财政非常不良。
原先的江西土豪彭玕,应该也是撑不下去了。
没钱就是个屁,这年头就算是占山为王,没有钞票谁跟着走?
“娘的……”
骂了一声,刘德光也明白过来,搞不好纪天霞这个家伙,来的时候,就在内地盘算好了拿长沙忠武军的重要人物当筹码。
卖女人当小妾是一种玩法;卖长沙忠武军的头目认功领赏,也是一种玩法。
全看需要。
现在看来,纪天霞还是决定以和为贵,而且这条路的利润,肯定更大一些。
摸了摸腰间的连发手铳,刘德光感慨道:“还是老子的吃饭家伙最保险,这群王八蛋,全是‘房谋杜断’转世?”
到了一处新修的佛堂,里头有个中年妇人,正在那里念念有词,供奉的也不知道算不算佛,一字排开有三个神龛。
每个神龛各有一尊神佛像。
第一个神龛,有一柄剑斩了龙,却不见持剑之人的相貌,唯有大龙被斩,这是个两百多年前的天竺传说——天帝斩龙。
第二个神龛,总算是有个人形模样,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一手持算盘,一手拿尺规,脑后有一枚巨大的齿轮,宛若圣光。这是两百多年前石城钢铁厂精神领袖——王孝通。
第三个神龛,倒是人人熟稔,便是随处可见铁杖庙中的神像,麦王爷麦铁杖。
在南方,这样的佛堂、家庙,倒是不多见,但是在辽河一带,却是非常的常见。
有点家底的人家,主祭就是“王孝通”,求的是子孙聪明,家宅平安。
子孙聪明不难理解,家宅平安,却是有着非常动荡的缘故。
因为辽河一带抵御暴风雪、盗匪的新式住宅,都是由王孝通一手设计的,加上大量用来自保的武器,都是石城钢铁厂所产,王孝通的的确确是“保佑”一方。
王孝通过世之后,因为纪念的人多,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神,最后朝廷索性就给封了一个“护国保靖昭明翼汉尊者”。
官方定下的神位,就是如此,至于谥号之类,又是另有赐封。
不过对于原先的河北道、安东都护府的人来说,还是“王大仙”比较容易记住。
什么“王护国”“王夫子”“王尊者”,都不如“王大仙”来得响亮。
举凡北地夫人一开口说要去“王大仙”那里还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因为自家孩子考试成绩不错……
辽西刘家、萧家,虽说也是大族,但也不能免俗。
而且作为刘亿的老婆,信一点“王大仙”,也会让老乡觉得你刘家还是辽河人,没有忘了本。
笃笃。
敲响了佛堂的门,刘德光隔着门喊道:“娘,爹让我过来喊你过去,说是有事儿商量。”
“这就来。”
“那我就先跟爹说一声啊,我一会儿还要去搜山。”
“你路上小心点,我听人说,最近来了不少海贼。”
“放心吧,几只小蟊贼,我几下就给弄了。”
说罢,刘德光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佛堂内出来的中年妇人叹了口气,带着一个仆妇一个丫鬟,便朝外走去。
到了大厅,就见刘亿正在看报纸,看到妇人过来,刘亿抬头瞄了一眼:“月丽朵,你去跟萧世鲁说一声,就说有人要介绍个小妾给他女婿。”
月丽朵是中年妇人的小名,她本名复杂,但惯用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哥舒平,一个是萧平,反倒是户籍名册上的述律平,却是从来不用的。
“新一中的钱校长,跟你还有交情?”
萧平有些奇怪,之前也是听说个奇葩事情,钱镖这个老混蛋,居然给萧家大姑娘的新姑爷安排小妾,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可现在也没人编排了,因为姓钱的老混蛋,直接送了一套朱雀街的豪宅,就挂在了萧家大姑娘的名下。
有钱有势,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不是钱老三。”
刘亿摇摇头,“另外有个朋友,介绍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你帮忙带句话。”
“……”
活见鬼么这不是?!
萧平听得这话,心头一团怒火,当时就升腾了起来。
100 持家有术刘夫人
“刘亿!我嫁到你们老刘家,没给你们家少生儿子吧?!你瞧不起萧家,没关系,可你也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践……”
“行了行了行了,尽扯这些没用的。把盒子打开瞧瞧。”
“什么盒子?什么盒子?!我现在是在跟您说盒子的事情吗?我是在说……你干啥?!”
就见刘亿站起身来,不耐烦地自己打开了盒子,“朋友送的,要不要吧?不要老子把它给退回去。”
“我现在是要跟你说……说……我的王大仙儿,这是多大份量的呀!”
萧平一把捧着盒子,双眼都被里面的红宝石照得通红。
“吵吵,继续吵吵,再大点儿声,你把沙专员也吵吵过来行不?”
“呸!你这东西,值多少钱?”
横了一眼自己老婆,刘亿无奈地摇了摇头,往宽阔的沙发椅中一躺,“去京城,换一套大宅子,前庭后院带七八间厢房的。”
“……”
“要不要?”
“给我哒?!”
“要不要?”
“真给我哒?!”
“要不要?”
“要!猪才不要!这么大个儿,我得收着,将来给媳妇儿站规矩,可不是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么撂桌上,个个儿都是大孝子!”
“尽他娘的胡扯……”
骂骂咧咧的刘亿扬了扬下巴,“给个话啊,去不去萧家?”
“啥意思?”
“啥意思?这石头是人送的,老子都收了石头,还不给办事儿?”
“那啥……”萧平犹豫了一下,盯着石头,又看看丈夫,“当家的,那送石头的那家,啥势力啊?收了不管成不?”
“傻娘们儿想啥美事儿呢?人是临漳山数学院预科班的优秀毕业生,老子倒是敢做了他,你敢张罗这事儿吗?”
“临漳山又怎么了?石城不也有临漳山的书院?”
“你还挺懂啊你,人家还是沔州银行的支行行长,长期在武汉混的!啥叫高材生,啥叫优秀毕业生,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懂!我一妇道人家,给你老刘家生的几个娃,也没见是傻子啊!”
“艹……”
刘亿骂了一声,然后烦躁地抄起一根思咖烟,也不点,就这么夹在手指上,点了点自己老婆,很是无语地骂道,“你想整死老子然后改嫁,你就只管想。”
“不能就不能,你给说一声不就行了?”
“艹……”
刘亿没继续说话,只是点着头,然后冲萧平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把锦盒抱在怀中,萧平倒也淡定,一个劲地傻乐之后,这才又为难起来:“唉……这话去给老弟说,倒是没啥,给点儿钱,他还挺好。就是温丫头,她看着稳重,实际啊,心思重着呢。”
“老子不管,你也给个话,到底去不去说,不说把石头还老子,我还回去!”
不耐烦的刘亿抬手拍打着桌面,整个人都没睁开眼睛看萧平。
“去!怎么不去?这可是京城一套大豪宅,你老刘家爱怎么糟践萧家就怎么糟践,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姓萧。”
“……’
啪啪啪啪啪啪……
刘亿一言不发,用佩服的眼神看着老婆,然后拍手鼓掌。
对丈夫的无声嘲讽,萧平压根不放在心上,因为刘亿工作和身份的缘故,她自从嫁到刘家,没有哪天不是提心吊胆的。
以前是老公经常出去砍人,一年到头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的。
后来生了儿子,老公就时常带着一两岁的娃出去砍人,一年到头身上依然没有一块好的。
再后来生了第二个儿子,好日子来了,老公从非法砍人的身份,转换到了合法砍人,当然一年到头身上还是没有一块的。
这么多年下来,大儿子在河北砍人,二儿子跟着老公来南海砍人,三儿子稍微好一点,在瀚海公主府参加“童子军”,要打磨最少两年的初级砍人技术……
老刘家祖上抱到了河北三家豪门的金大腿之后,世代都是帮金大腿之家干一点脏活儿,也就是熬到了刘亿他爹这一代,才算是和平洗白,没有通过任何大规模的暴力。
这日子,相当的来之不易。
所以萧平虽说还是有点提心吊胆,但其实已经相当的满意。
至少现在出去砍人,都是合法的。
二儿子刘德光更是警界精英,放在整个皇唐天朝来看,那都是警界新秀,将来的前程,只会比他爹刘亿更好。
萧平对家庭的期望,那是相当的高。
所以现在不抓紧时间多搂一点好处,等丈夫退休了,从位子上下来了,她还收个屁的好处?
王大仙儿有句话说得好啊:县官不如现管~~
“一会儿我就过去一趟。”
抱着红宝石不松手的萧平,眼神相当的坚定,什么糟践不糟践的,这不也是身为姑母,对外侄女的一点祝福嘛。
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己还能害了亲侄女儿不成?
能送出这么大个儿红宝石的朋友,介绍的小妾,那能差?那不能!
而且那个什么“杀鱼神童”,已经有了一房妾室,这不是得防着一手么?万一这个妾室是个狐狸精,把当家男人的魂儿都给勾了,可不是亏大了?
送一房进去,就当是通房大丫头,后宅里头,也算是有了帮手。
如是在心中想了一遍,萧平又反反复复给自己强化了这个念头:她这是为大侄女儿好呢!
于是,当把红宝石贡在王孝通老爷子的神龛前之后,萧平出门都是理直气壮,甚至神色看上去,颇具使命感,正义的使命感!
走到半道上,萧平想了想,不如先去看看萧家大姑娘家的新姑爷,到底长啥样。
老听别人说什么“杀鱼神童”,她也没真的见过,此刻想起来,倒是觉得不如两趟并作一趟,正好自己还寻思着,帮自家姑娘找个能书会算的先生呢。
找别家,她还不放心,自己弟弟家的新姑爷,怎么地也是自己人,可亲可亲的亲戚,要真是聪明,是个读书种子,正好可以让姑娘也跟着学学。
“要是他自个儿不行,还能让他帮忙问问他先生,找个名师,这一来二去的,还能省上一笔宾师束脩……”
如是一合计,萧平拍手便吩咐道,“且慢开路,把姑娘叫来,一并出去。”
“是,夫人。”
马车外,仆妇听得吩咐,立刻应了一声,然后告知车夫,且先不忙出发。
101 张子遗书,太空歌剧!
“大佬!那个卖地的外地佬,说想要包年啊。”
没有小妾的日子里,王角很寂寞,单身期间,除了刷卷,也就是盯着外快。
《花季雨季》卖得很好,基本上就是印出来就脱销,一期两万本都不愁卖,一卖可以卖好几天,因为有很多水手买了上船消遣,这两个月的“大客户”,主要就是有钱没事干的水手。
对王角来说,“大客户”就是一次性买五百本的,就是绝对的大客户。
寻常散户王角是不盯着的,由着一工学堂的毕业生去赚外快,或者就是给码头上“宝珠椰子饭”的朋友安排一下。
钱可能不多,但用来做补贴,绰绰有余。
黑窝仔平时就是在码头上转悠收钱,顺便给便宜老丈人帮忙,很多船老大都识字,即便不识字,船上也有识字的。
最重要的一点,每条船都要拜码头,跟的老大是不同,但彼此之间,只要没有深仇大恨,都是能在一个茶馆里吃下午茶的。
行市起来之后,也就多了点钱,都想上岸,上岸的消遣,对他们来说,不是嫖就是赌,顺带着就是茶馆里吹牛逼,交流一下见闻和消息。
《花季雨季》这种原本给小年轻的东西,被卖弄风情的老妓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油腻”,对极了这些老江湖们的胃口。
高档娱乐会所那种“文绉绉”文文诺诺的调调,实在是没什么兴致。
也是因为进入了夏季,为了偷空乘凉,各种路边茶肆,反倒是兴盛起来。
至于说生意好不好,那全看有没有嘴唇皮活泛、舌头灵巧的说书女郎。
往往茶肆围栏外头,都是三五成群蹲着蹭听蹭阴凉的闲汉。
要说闲汉也不算,毕竟现在治安好了许多,只是码头上一旦不忙,单身的苦力也鲜有去做个兼职,而是找地方发发懒劲。
倘若钱没处使唤的,便去找个老相好,或嫖或赌不一而足,蹲墙根蹭听,已经是非常的有上进心。
拿了一摞账本,黑金现在胖了许多,原本寡瘦的面容,也显得容光焕发。
小妾虽说是船上人家出身,可伺候人倒是有一套,黑金不但没有被榨干,反而养出了贵气来。
这多少让王角也是羡慕不已,毕竟,大家都是纳妾,凭什么小弟纳妾长肉,偏偏他两股战战还瘦了十多斤?
差点以为自己得了寄生虫病呢!
“哪个卖地的外地佬?”
“就是我家隔壁那个啊,大佬你见过的,天天‘咪噫噫~嘛啊啊~’的那个。”
“那个扑街又想怎样啊?”
“包年啊大佬,他说接下来一年,每期两万本,他包了。”
“叼他老母的,每期两万本,他也敢想,两万根叼毛就有,叫他去死。”
“不是啊大佬,他真的很有诚意啊。说是可以用船货来抵,大佬要什么他安排什么。”
“我叼……”
听到黑窝仔这样说,王角有点震惊了,“这扑街什么来头?这么拽?!”
“不像是江湖骗子啊大佬,他在码头买了那块地,就是用来吊嗓子的。他还有船,听口音就知道是中央来的,不过我看他经常捧着一本书,说是什么《张子遗书》,他还跟我说什么‘太空歌剧’,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太空歌剧?!”王角都愣了,“我叼……这扑街手里的书,应该是真货啊。”
“管他是不是真货,大佬你也说过的嘛,不管张子李子,只要能赚票子,就是老子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王家差点抬手给黑窝仔一巴掌,不过最后还是没打,毕竟,现在外面传的,可是他王某人是王宝珠的儿子。
亲不亲另算,就是这么论的。
当哥的,也不能随随便便抽自己的弟弟,不听话才能抽,听话还抽,那就有点“失德”啦。
“说起来啊,大佬,这个姓毛的,看上去确实像个癫子……”
“人家是京城来的阔佬,就算真是癫的,你也不能说出来。”
“放心吧大佬,这种事情,我现在肯定懂的嘛。”
黑金有点小得意,嘿嘿一笑,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对王角道,“大佬,这个外地佬除了想包年,还说想办个戏班子,不过他没说什么戏,就说是个剧团。听说我们认识的妹崽多,他就想开个培训班。”
“……”
大脑有点小懵,王角寻思着,这破事儿也来找老子?
爷还要考试的好么?
“叫他去死,叼他老母的,他要拜码头,不知道去警察局吗?神经病!”
“不是啊大佬,他说他就是来拜码头啊,大佬就是杀龙港新的码头。”说到这里,黑窝仔整个人都是飘的,“是不是啊大佬,现在大佬是不是很拽?”
“我……”
王角张嘴就想反驳,可话到嘴边,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没啥大问题。
只要不是疯狂搂钱,涉及到大宗物资的那种,他还真不怕谁。
钱不钱先不说,这靠山是真的可以了。
钱老汉马上就是新一中的校长,而且不出意外将来会是杀龙港甚至北苍省文教系统中的一方山头。
老婆娘家,杀龙港警察局的亲戚,亲不亲那肯定也是另算,但关系在么这不是?
白道关系说一句够硬,完全没问题。
至于江湖上的朋友,那就更是海了去了。
光自己小妾,那就是成都路忠武军的门路,就现在那个在食堂兼职的中年老汉,金飞山喊他一声四姨爹,这货瞧着骨瘦如柴不成个人形,可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
“西南茶四”,或者“茶南四郎”,说的就是这位成都路忠武军大都头王建的四弟王国。
反正王角真心想要搞点黑货,还真没什么难度。
这么一看,明里暗里,自己好像还真能张罗点事情,庇护几个跑路落难人。
“黑窝仔,这叼毛叫什么来着?我就记得他姓毛。”
“毛戈啊,大佬,他还给过阿母名片的,你忘了?”
“叼,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我一直当他是癫的嘛。”
横了一眼黑窝仔,王角想了想,觉得这个叫毛戈的家伙,搞不好还是过江猛龙,就算不是猛龙,那猛虫也行啊。
于是他便对黑窝仔道:“这样,你去跟这个叼毛说,就说我考完试之后,再一起吃个饭,做生意,急得来吗?反正也没几天了,让他再等等。”
“那我这就去跟他说啊。”
“喂,你个叼毛这么上心这么勤快,是不是收了他好处啊?”
“嘿嘿,大佬一眼就看穿,这个外地佬收来几个妹崽,哇,不知几好看,说事成之后送我一个啊!”
“……”
啪!
深吸一口气,抬手就给黑金脑袋上一巴掌:“去死啊扑街!”
102 一个个都在超神
越参与到杀龙港的名利场中,王角也就越发地明白过来,对这个时代的精英们来说,哪里能够升官,哪里能够发财,其实他们心中明白的很。
只是有一部分精英选择了更加稳妥的路,而有的精英,则是成为了冒险家。
整个苍龙道南北,这狭窄的海峡之中,其实容纳了太多的狠角色。
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是,北苍省总警长杀龙港警察局局长刘亿也是;钱老汉是,王九月这个不管事儿的校长也是……
甚至连金飞山这个成天又骚又浪的小妾,其实也是个狠角色。
连江湖上不知名的船老大,都知道找个岸上有前途的后生仔投资一下,这从洛阳来的毛戈,哪怕没见过,王角也料定他不简单。
一个时代的真正精英,换个时代,他们换个方式,依然能够出头。
“卧槽,这个毛戈居然搞个戏班子,居然是要唱什么‘太空歌剧’?”
之所以王角没有觉得毛戈是在吹牛逼,就是因为“太空歌剧”这玩意儿吧,一看就是穿越者老前辈在两三百年前拿来逗闷子的产物。
具体是啥不知道,主角是莱因哈特还是杨威利?他不知道;是尤达大师抄起电光毒蛇钻给阿纳金的屁股划拉一刀开开眼?他还是不知道。
反正王角不猜,因为这位穿越者老前辈,那是真的狗,万一他的“太空歌剧”,其实是男主角搂着两个老婆开战斗机,然后一边唱歌一边加攻击呢?
淦!
“有想法的,我的哥……”
叹了口气,王角打算装眼瞎,什么“太空歌剧”不“太空歌剧”的,当没听见。
反正只要这个毛戈愿意掏钱,一切都好说。
万一这货是个隐藏的大佬,那只要他真是爱好“太空歌剧”,应付起来也不难,当场给他编一个“流浪火星”都行。
流浪火星要是不够,再来个流浪水星金星木星土星,要啥样的有啥样的……
要是觉得场面太大,没有表现力,那王角完全可以祭出“铁血战士干异形”,到时候让毛戈戏班子里的姑娘们,一半演穿肚兜的铁血女战士,一半演连肚兜都不穿的女异形……这要是不火,他王某人敢当场跳海谋求二次穿越!
“不过怎么感觉这货有点怪怪的……”
明明没正经见过,但王角就是觉得这个毛戈,好像哪里不对劲,自己一贯都很灵敏的洞察力,感觉上是有点儿问题,可就是抓不住那一丝一闪而过的灵感。
“淦,想个鸟,只要这货愿意掏钱买《花季雨季》,怎么都行。”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王角还是提前去看看,这货送给黑窝仔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要说这京城来的人,行事作风没办法轻松判断呢。
黑窝仔回去跟毛戈说了情况之后,这位洛阳来的毛相公,居然让黑窝仔当场就把看中的妹崽领走了。
这效率,简直高得炸裂。
天下间的生意人,要是人人都跟洛阳来的毛相公一般,那真是天下大同。
只是王角到了黑窝仔现在的住处之后,就有点懵逼:“卧……槽?!”
“大佬!”
“阿金,你在唬我?”
“我听不懂大佬什么意思啊。”
黑窝仔挠挠头,有点懵。
“你不要告诉我这个妹崽就是毛戈送的?”
“对啊!大佬,是不是很赞?”
“……”
看黑窝仔一脸欣喜的模样,王角愣了好半天,然后看着那个黑不溜秋但是双眼瓦蓝瓦蓝的年轻女子,感慨万千地说道:“阿金,我万万没想到,你这是深藏不漏啊。”
“大佬,什么意思?”
黑窝仔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那个蓝眼黑妹,然后招了招手,“看什么?过来打招呼啊,这是我大佬!”
那黑妹极为听话,上前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然后低头开口道:“王先生好。”
“……”
很诡异的感觉,非常非常诡异的感觉,王角不是没见过黑妹,但他没见过蓝眼睛的黑妹啊。
也不对,他见过那种混血之后比较复杂的黑妹,瞳孔颜色也不黑,带着点稀释硫酸铜溶液的感觉,可像眼前这个,皮肤黑到发亮,然后眼睛有蓝到不行,同时一开口还是很正官腔的黑妹……
他真没见过!
淦!
独孤求败的帝国,果然在里头什么东西都有。
而就算是这副模样,黑窝仔居然很高兴很欢喜,不加掩饰的那种。
“阿金,一边说话。”
“好啊。”屁颠屁颠地跟着王角走到一旁,他还不忘回头冲黑妹说道,“别乱走啊!”
“是。”
那黑妹乖乖巧巧的,就站在那里等着。
“阿金啊。”
王角语重心长地看着黑窝仔,“这妹崽……”
“大佬,是不是很正啊,整个冰室街都找不到这样的货色啊。”
“不是……我不是说正不正的问题,我想说的是,你不觉得她……黑吗?”
“黑?”
黑窝仔又挠了挠头,整个人铁憨憨的模样,他有些纠结地对王角说道,“大佬,我以前找不到老婆的嘛……有就不错啦。”
“可现在你能找到老婆了啊?”
“可万一老婆跑了呢?”
“跑、跑了?”
这是什么脑回路?你老婆为什么会跑?你是绩优股啊!
“大佬,你也是知道的嘛,我阿母,不知几好,能里能外,椰子饭在码头也最出名,勤俭持家第一名的嘛。”
“你想说什么啊?”
“大佬,你看啊,我阿母这么好的女子,都有人跑路不要。我这种衰仔,凭什么让老婆不跑?”
“我……”
王角想反驳的,真的,他真的很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忽然觉得眼前这货说的居然很有道理。
“备胎的嘛,以防万一。嘿嘿……”黑金擦了擦鼻头,笑了笑又道,“这种黑妹,杀龙港没人中意的嘛,不过加了一双蓝眼睛,我就觉得还可以啊,至少醒目。再说了,我有戴套的。”
“……”
“我虽然姓黑,只是名字黑脸黑,心又不黑,生儿子肯定也不能黑啊。万一生个女儿是黑妹,难道让我养她一辈子啊。”
“我叼你老母的,你变了啊臭小子!”
“大佬,你教我的嘛,多读书。我这也是蛟龙三窟啊,最多就是有个窟黑了一点点,也就一点点,多看看,其实也不觉得难看,晚上熄了灯,都一样!”
“……”
“还有啊大佬,这妹崽皮肤不知几好,晚上摸着……”
“滚。”
“蛤?”
“滚啊扑街!我不想看到你,滚!”
“……”
黑窝仔一脸迷惑地带着黑妹回去,而王角则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双手一叹:“卧槽,有没有搞错啊,一个个都在超神?!”
淦!
103 你要小妾不要?
“居然还敢再找只黑鸡,肾吃得消吗?”
跟黑窝仔别过之后,王角寻思着,自己一个被硬塞过来的小妾都应付不过来,再来一个,岂不是直接死床上?
淦。
“我这辈子,有萧温小姐姐和那个臭婆娘,就够了。”
王角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刷卷,他刷卷也不是为了什么成绩,而是他做过的讲义,可以拿来卖钱……
做题本身是没什么意思的,但做题能够赚钱,那就很有意思了。
正准备开搞呢,却听外头传来了王国的声音:“姑爷,姑爷诶~~外间儿来了个阔太太,说是警察局里头哪个家的夫人,钱先生让我过来传个话,要是得空,过去一哈,见一见这位夫人……”
“这就来!”
王角眉头一皱,把钢笔又合上,放回了笔盒,然后起身开门,见王国略微岣嵝的身子,和气地说道:“四姨夫,要是有事,摇个铃铛就行,我听见了,自己下去。”
“这咋个可以嘛,不得行不得行,现在哩行市,就是指望着姑爷才有活路,我也不是不开眼哩哈儿,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见王国这态度,王角也是连连点头,心中却是骂了起来:金飞山这个臭婆娘,但凡从长辈身上学到点好的,老子也要轻松的多,哪能动不动就头昏眼花腿软腰酸?
二人下了楼,王国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王角则是直奔钱老汉的办公室去了。
一般接待,贵客都是在钱老汉那里。
还没有上楼,只是在楼下,就听到了楼上的欢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钱三爷真是会说话,我们家温丫头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啊,也是她有福气,能嫁给你们家王大哥,这往后啊,好日子火火红红和和美美,可不得兴旺发达呀~~”
那嗓门不敢说震天响,却也是跟王宝珠有的一拼。
站楼梯就听这个声儿,王角就不想上去。
什么叫“我们家温丫头”?
那岂不是萧温小姐姐的妈?
可萧温小姐姐没有妈呀?
不对,萧温小姐姐有妈的,但后来没了,也没见大混子老丈人萧世鲁有什么管家婆拉扯耳朵啊?
什么情况这是?!
正待上去,却见楼梯上有俩人正在翻花绳,一个素净的丫鬟打扮,年纪不大,约莫十二三岁光景;另外一个,却是一身上好的丝绸,翻领镶边带金带紫,绣花鞋面左脚牡丹右脚桃花,可谓是大红大紫也不显俗气。
绿色的棉绸光面裤子,上头的罩衫过膝,乍一看,着实大红大绿的土到爆棚,可穿得人好看,那就不一样了。
这是个七八岁上下的小丫头片子,只是梳了一个双丫髻,略微有个几只金蝴蝶珍珠蜜蜂挂在上头,脖颈上还有个薄片金镶玉长命锁,“长命百岁”四个字就在锁中间,大圆环看着阔气,却因为是薄薄的一片,倒也不重。
又因为悬着一串儿铃铛,所以翻花绳时候有些动作,便发出“簌簌簌簌”的细微铃铛声。
小姑娘没有涂抹胭脂水粉这些破烂,就是干干净净素面朝天,可粉红脸蛋儿大眼睛,就算一言不发,也透着一股子灵气,挡也挡不住的那种。
大概是看到王角来了,楼梯上的两个人愣了一下,年长的丫鬟立刻起身,将小的姑娘掩在身后。
“不要紧,他就是萧老爷家的新姑爷。”
这声音简直就像是从后脑勺里冒出来的,吓得王角转身就是一拳,结果打了个空。
却见一个庞大仆妇,后仰了一下上半身,又重新直了起来才说道:“王大哥,夫人在钱先生办公室等您呢。”
“……”
王角直接懵了,不,他直接就惊了,刚才他转身一拳又快又狠,纯粹是下意识动作,原本还有点后悔呢。
可这后悔,连半秒钟都没有,就被他抛到了五湖四海,眼前这个胖大仆妇,居然有这么拽的反应?!
卧槽……这杀龙港是灵气复苏了怎么地?!
更牛逼的是,王角余光一瞥,就知道这胖大仆妇的腰间,绝对挎着手铳,而且至少是两把。
这尼玛什么情况?!
“舅舅家的新姑爷?那就是大表姐的丈夫?”
“姑娘说的对,就是他了。”
掩着可爱小姑娘的丫鬟压低了声音,肯定了小姑娘的判断。
“那我得喊他表姐夫了。”小姑娘于是脆生生地探出个脑袋,看着王角喊道,“表姐夫好。”
“呃……好、好……”
王角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这又是哪一出?!
脑子里一片混沌,上楼到了门口之后,就见钱老汉直接招了招手:“阿角,过来认识一下刘总警长的夫人,以后大家就是亲戚了。”
“刘夫……”
“哎呀!”
不等王角打完招呼,就见萧平满脸笑容,脚步利落地走到他跟前,一把攥住了王角的手,“这就是王大哥吧,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比我们家的老三可是强多了!”
说着,萧平还扭头对钱老汉说道:“钱三爷教得好啊,教出一个状头来。这老话也常说,千里的马常有,可是啊,这伯乐,不常有!”
钱老汉哈哈一笑,倒也没有解释什么,反而笑着说道:“刘夫人过奖啊,过奖了,这也就是稍微有了点小名气,只是没曾想,大家都比较抬爱,给个面子。热闹一阵,也就过去了。”
“嗳~~钱三爷这话说的,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假客气。这好苗出好材,人人都知道。可要是没人修剪,那指不定就长成了歪脖子树呢?”
笑得合不融嘴的萧平,只看王角第一眼,就觉得这对师徒,绝对不会差。
毕竟萧平记得张子曾经说过:只要长得好看,一般都不会太差。
萧平现在打量王角,就觉得这孩子长得模样俊朗不说,也没见了人就缩头耷脑,大大方方干干净净,是个好人儿。
再加上之前在钱镖的办公室里,看过王角的作业、讲义,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字好人也好,可见真是个读书种子。
考上大学,可不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思量一番,萧平顿时喜上眉梢,然后拉着王角坐下,拍着王角的手,笑眯眯地问道:“王大哥,你要小妾不要?”
“嗯?嗯?!”
听到“小妾”两个字,王角整个人都虎躯一震,嗡嗡嗡嗡的那种震……
104 纳妾有风险,结婚需谨慎
“刘、刘夫人,不是……”
“哎!大哥,你得跟温丫头一样,喊我一声姑妈呀!”
“……”
流露出了求助的眼神,看向了钱老汉。
然而钱老汉只是咳嗽一声,然后捧着茶杯喝茶,当没看见!
你说你,我喊你一声先生,你敢答应吗?!
毫无疑问,钱老汉的态度就是答应下来,这事儿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不是他钱老汉纳妾。
“我跟你说啊,这一个可是好人家,我原本呢,是想先去世鲁那里看看。毕竟这事儿吧,终究还是跟我们家温丫头有关。不过我一寻思,这将来啊,大哥你才是当家人啊,索性还是先过来跟你说了,我再去世鲁那里说。”
笑呵呵的萧平看着和气,可那不容置疑的姿态,简直让王角想一拳轰她脸上。
这奔五的老阿姨看着慈眉善目,竟然也是个老辣角色啊。
尼玛的……
王角的肝儿现在都在发颤,一个金飞山,都快让他魂灵都飞了,销魂蚀骨的那种,人都要被榨干成一坨,扛不住,实在是扛不住了。
“姑、姑妈……”
“哎~~~”
听得王角喊了这一声,萧平应得高兴,笑得眼睛眉毛都没了,掏出一个红包,就拍在了王角的手上,然后笑呵呵地说道,“等你们正式结婚的时候,姑妈我再给你包个大的!”
“……”
感动,太感动了。
你老母的……
“姑、姑妈,这、这事儿,萧、萧娘子知道吗?”
“嗐!这事儿还用知道?我可不是先过来跟大哥你说么?一会儿我再去妇幼保健局,提一嘴儿的事情。再说了,给大哥的这个小妾,那往后啊,就是我们家温丫头的通房大丫头,自己人!”
眼观鼻鼻观心,这话一出口,捧着茶杯的钱老汉都愣了一下,眼神很是意外地瞄了一眼萧平,见多识广的钱老汉心中暗忖:都说姓刘的老婆是个不讲理的混账婆娘,现在看来,传言多半不实,那些招架不住的贵妇人,哪里能像一样豁出去面皮……
其中的道理,无非是那些落魄的传统贵族家庭,还要揣着端着祖上的光荣,反倒是刘亿要潇洒的很,从来不讳言自己爷爷那辈就是瀚海公主府、琅琊公主府的狗。
三代人,“世忠社”的大龙头,正经混出头的,就刘亿这么一个,他爹不行,他祖父也不行。
又瞄了一眼王角,钱老汉心中也是叹了口气,寻思着以后这弟子啊,还是自求多福吧。
实在是皇唐天朝在婚姻律法上自有主张,两百多年前妾生子就是个屁,但是因为有张子撑腰,之后妾生子也是有财产继承权的。
而在这个基础上衍生出来的,就是妾室如果长期没有生理需求,可以向婚姻注册地的主管部门申诉。
也就是说,男人想要纳妾,三思而后行……
尤为关键的一点就在这里,通常能够纳妾的男子,多半都是有点家底的,如果只是纳一些娘家没实力的小妾,倒也罢了。
可如果是利益联盟,那就大不相同,一旦闹翻,小妾的娘家,完全可以通过这条手段,把人整得灰头土脸。
所以皇唐天朝的贞观三百零一年,想要纳妾,是真的要深思熟虑,毕竟一旦玩脱,不仅仅是自己身体遭受残酷的摧残,财富、名声、地位……所有的一切,还不如被海贼王给抢了。
至少那样还有机会抢回来。
换成纳妾玩脱,那跟社会性死亡也没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心情极为复杂的王角,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蓝彩仕口中的“甫里先生”是多么的狂霸酷拽叼炸天了。
那哪儿是八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那是八十多岁的人精啊。
陆老先生纵横欢场数十年,片叶不沾身,人从花丛过,全程拔鸟无情,那叫一个嗨。
最关键的一点就在这里,不用负责啊,别人想咬他,那也是无从下嘴。
顶天就是一个私德有亏,然后被人骂为老不尊或者老不修啥的。
可这妨碍什么事儿了?
陆老先生先用钱砸到所有玩弄嘴皮子的牲口们说他这是“风流不羁”,再用钱砸到玩弄笔杆子的牲口们夸他是“游戏人间”,最后再用钱砸到满大街的牲口都说这是男人们的通病!
那这不就完美了么。
纳妾?
纳个锤子的妾。
陡然间,王角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要是没啥追求,大概还觉得自己血赚呢。
现在一想,这尼玛但凡要是有点追求,也得慎之又慎。
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这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眼巴巴地看着钱老汉,回过味儿来的王角现在是真的怕了。
可惜,钱老汉大概是早早地跟萧平谈妥了,这事儿就等王角走个流程,到时候在婚房里头,那必须坚硬如铁!
淦!
“姑、姑妈,那、那……那是哪家的人啊?我、我能问问么?”
“能啊,咋不能?”
萧平笑着说道,“要说这人家,那肯定是好人家。沔州银行的一个行长,姓纪,你知道么?”
“……”
艹。
“这位纪行长,那可是能人啊。不说是神通广大,就说这读书学识,一等一的高啊。”比划着大拇指的萧平,还在那里滔滔不绝,“能跟他在一块儿处着的人家,那能差了?”
“……”
感情不是纪天霞的家里人?
王角感觉自己又行了,虎躯又能坚挺了。
只是猛然间,他觉得这好像哪里不对啊,你他娘的还是没说哪户人家啊。
有心想问,但瞄了一眼钱老汉,见这老东西居然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喝茶,王角顿时明白,这恐怕不简单……
萧平在那里哒啵哒啵说了一通,也没具体说个正经人名出来,等快要走的时候,她才提了一嘴,说是等王角大考结束了之后,暑假可以帮忙给她闺女辅导辅导功课。
服了。
等萧平带着人走了之后,王角赶紧冲到钱老汉跟前发问:“先生,这又是什么情况?》”
“咳嗯。”
钱老汉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看着王角语重心长地安慰道:“阿角啊,长沙路忠武军有个女子,十九岁,年纪刚刚好,我看……”
“……”
你看个屁你看,老东西你到底有用没用?!
王角寻思着,喊这一声先生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105 上船容易下船难
“先生,我已经有了一个小妾了啊。这再来……是不是……”
心里苦,不想说。
“你不要有情绪嘛。”
我没情绪!
“老夫也知道,你很想专心学业,毕竟大丈夫志在四方,哪能在脂粉堆里打滚?”
你知道你还让我纳妾?!
“不过你也要了解自己的条件嘛。”
我什么条件?!
“你说你,杀龙港‘杀鱼神童’,北苍省一百多年来就这么一个像模像样的读书种子,这样的条件,而且还没什么让人忌惮的背景,拿来当纽带,当桥梁,实在是太好不过……”
“……”
男默女泪的论断,王角寻思着,自己这不就是一只工具狗么?
“老夫可以向你保证,只此一次,不会再给你再加一个小妾了。”
“……”
拜托,这种竖旗的话,老子听了就毛骨悚然好么?
王角一张脸臭着,然后看着钱老汉:“先生,这一回真不能拒绝吗?”
“刘夫人来了之后,就把事情说了。前因后果我也听了,我当时就想义正言辞地回绝。”
“那怎么……”
“义正言辞的回绝,也就是想想。毕竟……”钱老汉打开了茶杯,又嘬了一口,神情很是感慨,“她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
“不瞒你说,阿角。这次刘局长很有诚意。”
“……”
“教育局的位子,他自然是要撑我的。不过除此之外,他还能通过‘世忠社’,帮忙把河南、关中的球队,请几支过来,在北苍省设置青少年队。阿角,虽说老夫对钱不感兴趣,不过那些钱,终究不是老夫自己的。”
抱着茶杯的钱老汉看着王角,“老夫百年之后,要是不能给你留一点传上几代的物业,那这个先生,不是白当了?”
“球队?”
王角一脸懵逼,这特么都是啥玩意儿啊。
“霸王、柳营这两支金牌球队,都会组织培训北苍省的青少队,还会在杀龙港开办训练营。你要知道,现在苍龙道南北的气氛是很好的,也有基础。但娱乐活动还是太少了一些,只要再修一条铁路到岛北,那苍龙道这里,自己也能组个联赛。”
眼神淡然的钱老汉语重心长地看着王角:“球队本身赚不了钱,但球队之外,能赚大钱。杀龙港曾经还是沙县的时候,人口已经非常丰富,老夫年轻的时候,就判断这里会成为重要的税仓,后来做数据调查,一切的反馈也是跟老夫的判断高度一致。”
“……”
这也太跨界了吧老伯?!
王角寻思着,这尼玛老子纳妾还跟征税大计牵连在一起了?
这可真是了不起呢。
“‘世忠社’有这个门路,当然刘亿这个狗东西也想趁机吃肉就是了。”
“可是先生,这跟我纳妾有啥关系?”
“你别看萧平像个粗大仆妇,可要是没有过硬的好处,她是不会给人做说客的。按照她所言,应该就是纪天霞拜访了刘亿夫妇。也是一鱼两吃吧。”钱老汉竖起手指点了点,“一,他借这个由头,搭上了刘亿,而刘亿也正好需要;二,他通过刘亿,再送个小妾给你,既能显示实力,也能跟你拉近关系。”
“……”
“纪天霞这个人,不简单。当年老夫的大哥,就想把他拉入门下,可惜,此人志不在此。”
至于说这个志不在此的“此”是啥,钱老汉却是没有细说。
不过略微梳理了一下脉络,王角从刘亿夫妇还有纪天霞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双赢。
从外人眼中来看,他王某人这样的小年轻,简直是赚大了。
白捡一个小妾不说,还跟大佬们关系更进一步。
然而实际上都是狗屁,王角深入一想,就明白过来,自己他娘的又成了共享平台?
淦!
“阿角,边疆地区对中央的风物,一向是极为追捧的。否则你以为陆龟蒙的名声,凭什么响彻四海?跟他一样有钱的豪门,多得是。”
手指点了点桌子,钱镖提醒着王角,“你不要小看这些球队,都是圈钱利器,最重要的是,对地方官员来说,也是个极好的平台。”
说得不太多,但王角在钱老汉这里,也总算是开了一点点窍的。
当时就领会了钱镖的潜藏意思,毫无疑问,如果借助球队这个平台,暗中输送利益的方法将会更加的正规。
围绕球队甚至是球市的业绩规模,完全可以在文教、经济领域中刷政绩。
砸多少钱进去,加个零从别处找补过来,不是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边疆区的官僚们,还可以用学习中央的口号来顶着,再加上民间确实有这样的基础,那么一切就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至于说围绕球队圈多少地,买多少人,又或是改造多少设施,那设计到的方方面面,就有点恐怖了。
“不过万事开头难,先预先做个暗手,留有备用就是。”
钱镖这样说,显然也是表明,真要是搞球队,应该是比较靠后的事情,他不上台做杀龙港教育局局长,甚至北苍省教育厅的话事人,这球队能搞?
搞个屁的搞,他钱某人的政绩,是别人能够染指的?
只不过就算要搞,也得提前做好准备,做这个准备,光靠一个人两个人,显然是不行的。
刘亿这种黑白两道通吃硬吃横着吃的家伙,就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只有纯粹的利益关系,钱家信不过刘家,刘家也信不过钱家。
但是钱家出一个钱老三的学生,刘家出一个妻族的外侄女,两家合作,搅合搅合,那就有信任基础了。
必要的时候,小夫妻赶紧生个崽出来,在百日宴上,完全可以更进一步,商讨深入合作、全面合作,完全有可能。
至于小夫妻打算过个几年再生孩子?
不用怕,有备胎。
小妾干嘛用的?
不就是关键时候顶上去吗?
火线不下岗!
完美预案工具人!
耳提面命一番,王角离开钱老汉办公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走楼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卧槽我怎么觉得我这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呢?”
106 亲姐弟,这个数
“我的姐姐,这不太好吧?”
在萧家的住处,大厅内萧世鲁躬身站着,萧平则是坐在那里板着脸。
“怎么着?哪儿不好你倒是给说道说道啊。”
“我的好姐姐,您也是知道的,咱们那是什么人家啊,这哪能不要脸呢是不是?也不知道哪个窟窿里掉出来的野丫头,也敢给咱们家的姑娘做通房大丫鬟?那成什么了?还有体面吗?”
“呸!别给老娘显摆你萧家那点破烂儿,你跟鬼去争竞呢!体面?什么叫体面?开元通宝才是体面!”
“嘿嘿,老姐您别生气啊,咱都是一个妈生的,你跟我置什么气啊。”
“那你给我个准话,这温丫头那边,你能说通不说通?”
“这个数。”
伸出拇指和食指,萧世鲁比划了一下,“只要这个数,明儿这个时侯,我一准儿到您跟前报喜,如何?”
“你女儿,你个当爹的却来和我讨价还价?”
“嘿嘿,都多少年的姐弟了,我的姐姐,我的好姐姐,谁还不知道谁啊。您能来我这儿有商有量的,那指定是捡着条大鱼了不是?”
来回翻着手指,萧世鲁笑得一张脸都扭曲了,整个人都是有点亢奋:“只要这个数,咱们都痛快点儿,成不成?”
“八百?”
“八百……那我就得可怜可怜我们家大姑娘了,多好的姑娘啊,这么个好人儿,被自己亲姑妈埋汰。我这个当爹的没用,那也只能去亲家母那里掉上一两滴眼泪儿了,您说是不?我的好姐姐。”
“……”
萧平瞪圆了眼珠子,好一会儿,才忿忿不平道,“这一回,我也没捡着什么大便宜,没现钱,连丝绸也没有半匹。”
“嚯~~~~”
拖着长长的调门,萧世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平,然后伸出食指点了点,“我的好姐姐,您这回指定是发了大财!而且姐夫肯定全让给你了,说说呗,多大的财?也好让小弟开开眼?”
“呸!老娘开你个臭狗屁!”
“羊脂玉?”
“……”
“金子?”
“……”
“珊瑚、玳瑁、琥珀、珍珠、玛瑙、翡翠、蓝宝石……嚯!蓝宝石!”
萧世鲁一口气报了一堆的宝贝名,念到蓝宝石的时候,见萧平脸色微动,顿时拍着手用力地点了一下萧平,“多大的蓝宝石?!不对,你这脸色儿,不像是蓝宝石,难道是……红宝石?”
“……”
“我的亲娘,老姐,多大个儿的?”
“……”
萧平的眼神都飘忽了,憋了半天,埋怨道,“你说你,你这脑袋瓜子,但凡用在正道儿上,那萧家也不至于此啊。你小时候,算术都是满分,你要是认认真真念书,何必成天出去招摇撞骗?”
“没劲了没劲了没劲了不是?提这个干嘛?干嘛呢萧大姐!”
绕着桌子坐下,萧世鲁自顾自拿了自己的茶杯,正好喝,又放了下去,先给萧平添了茶,然后才拿起茶杯攥在手里,却是没喝,而是挑着眉毛有些感慨:“就咱们家这行情,我那会儿要是能念书,那早败了。”
“现在不也是败了吗?”
“那现在可不也是马上就要起来了吗?”
“你这叫起来?”
“嘿,萧大姐你还别瞧不起,咱们萧家这一回,还真就要起来了。你们啊,就是眼皮太深,只看上面,不看下面。”
萧世鲁嘬了一口茶,回味着茶香,他却是懒得跟萧平解释在亲家母那里看到的,指望萧平能过去看看“宝珠椰子饭”?
门儿也没有。
用体面人的话来说,码头那种腌臜地,也是刘夫人这种贵妇人会去的?
只怕马车路过,连个车帘都不会打开,更别说抬脚落地了,那……多脏啊。
“啥意思?整这么悬乎。”
“你也甭管悬乎不悬乎,给八千,你走人,我回头跟大姑娘说。”
“八千~~~”
“我的姐姐,自家兄弟,八千怎么了?那不就是一根小腿毛么?”
“你本事不大,口气倒是挺大,老娘上哪儿给你弄八千去?”
“啧。”萧世鲁撇了撇嘴,歪头斜眼地看着萧平,“那要不我问姐夫要去?我还没见过个儿大的红宝石呢。”
“就八千啊!”
啪!
萧世鲁一拍手,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也似,眼睛眉毛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那哪儿能啊,亲姐弟,说八千,就八千。多给我这个当弟弟的,可要跟你急啊!”
“……”
不多时,就听萧平吩咐了一声,胖大仆妇就陆续搬了几个箱子进来。
依次打开之后,里面便是红绸布裹着盖着的银元,成色绝佳,丝毫没有发黑。
萧世鲁嘿嘿一笑,随便抖了一卷出来,哗啦啦的清脆声音,听得他合不拢嘴。
“我说老姐,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行了,明天这个时侯,准信儿。”
“您老放心,只要是我应下来的事情,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明天!这个时侯!准信儿!”
“行行行,我记下了,我记下了还不行吗?”
“走了!晦气!”
“那我可就不留老姐您吃饭啦,刚好晚上还有个饭局,位置差了点儿,在码头呢。姐要是不嫌弃,要不咱们一块儿?”
“滚!”
萧平气鼓鼓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扭头叮嘱道,“明天!”
“知道知道,明天这时候,我一准儿给您报喜。”
“走了。”
说罢,萧平这才松了口气,往外走去。
等她走了之后,萧世鲁这才喊了一声:“峰儿!峰儿——”
“来啦老爷!老爷,什么事儿?!”
“去,到码头亲家母那里传个信儿,就说咱一会儿就到。”
“是,老爷,我这就去。”萧峰说罢,转身就要去传信,刚走出去,又回来鞠了个躬,然后笑呵呵地说道,“对了老爷,马车已经给您叫好了,就在门口。”
“老爷我没白养你!”
“嘿嘿,老爷我这就去了啊。”
“等会儿。”
“嗯?老爷,还有啥事儿?”
“都这么大人了,是老爷我平时没给你零花,还是逢年过节短缺了你的用度,怎么一年到头的,就这么一身洗的发白,摆子起毛儿的衣裳?”
“嘿嘿,老爷,这干活的时候,穿那么好干啥?这衣裳多宽敞,还舒坦!”
“别啊,都老大爷们儿了,拿着,做一身像样的。”
说着,萧世鲁从箱子里头摸了几个银元,也没看数目,直接拍到了萧峰手里,“等大姑娘嫁过去了呀,你还忙什么呀,你也是萧家少爷,得有体面,懂?”
“嘿嘿,谢谢老爷!”
“去吧。”
“那我去了啊老爷。”
萧峰也没有数,直接把银元揣到怀里,迈开腿就往外跑。
“要棉绸的,那穿着舒服——”
“哎!知道了老爷——”
107 轻舞飞扬和目瞪口呆
“纪先生,这几天好像前来拜访的人,多了一些?”
“哈哈哈哈……”
纪天霞坐在软椅中翘着二郎腿,手中的烟斗并没有烧着烟,只是随便攥着,当个把玩的物件。
“先生何故发笑?”
“小安。”
看着小安,纪天霞问道,“原本北苍省行署官邸的人,没几个认识我纪天霞,或许有知道的,但也只是给个面子。但现在,我既然送了大礼出去,而且还是警察局局长家里,看在刘老总的份上,也得走走过程。”
“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错。”
小安若有所思,感慨道,“这可真是麻烦的很。”
“毕竟也不是以前啦,你这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笑了笑,纪天霞的言外之意,便是小安的杀人技术,在这太平地界,只怕也是没什么鸟用。
“杀龙港,会越来越太平吗?”
“那些想搞乱了好火中取栗的,不是都跑去海南度假了吗?”
看不出脸上有什么态度的纪天霞,很是平淡地说道,“刘亿要吃肉,谁敢扎刺,谁死……”
随后大约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用烟嘴点了点小安,“来了杀龙港这么久,我们收集到的消息,顶天就是一个‘缥缈苍龙’被炮决好几回。苍龙道这么多海贼大寇,刘亿没道理只折腾这么一个,以我之见,他定是在筹划什么。”
“莫非,他打算一鼓作气,来个一网打尽?”
“海贼换了一身行头,上岸就是商贾百姓,要全部一网打尽,恐怕很难。不过那些背后有大金主的海贼,怕是要完。”
“‘缥缈苍龙’一伙?”
“这只不过是个名头,我可以肯定,之前抓捕的‘缥缈苍龙’一伙同伙,应该不是在苍龙道厮混的。”
“嗯?纪先生是不是有消息?”
“刘亿的二儿子刘德光,曾经在二号水库追击一伙海贼,口音却是茶北官话。”
说到这里,纪天霞脑海里筛了一遍茶南、茶北的家族,蒙氏、孟氏、诸爨、冉氏……一个个扫过去,最后眼皮耷拉地说道:“江湖上有这个闲钱的,其实不多,还有这个意愿的,那就更少。”
塞了一点烟丝在烟斗中,一旁小安已经擦燃了火柴,纪天霞猛吸了几口,终于把烟斗抽出烟火来之后,他才吐了一口青烟:“成都路忠武军,算是其中之一。而且我听说,王建那个老不死的,准备让自己儿子,娶巴蜀金氏的一个女子。”
“巴蜀金氏?在茶马道淘金的?”
“不错。”
小安抖开了一张地图,放在茶几上,这张地图上,有着贞观288年之前最全的全国官道线路。
算是一张比较特殊的交通图。
“兰沧江有水路七十几段,每段都有集镇,兰沧江两岸又各有官道,从剑南一路南下,有钱有人,倒也的确容易安排。”
“不用看图,我料定是成都路忠武军的人。”纪天霞眯着眼睛,整个人向后仰躺着,“王建那个老东西,我估计可能是快要不行了。现在几个儿子,都想争大都头的位子。江湖上的规矩,无非就看谁干出来的事业够大……”
听了纪天霞所说,小安一琢磨,也是点了点头:“看来,是成都路忠武军的人,勾结了海贼,又或者就是顶着‘缥缈苍龙’的名头,打算在北苍省搞个大新闻出来。”
“你啊,资料摆在那里,不要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就不当一回事。”
纪天霞闭着眼睛,缓缓地抽了一口烟之后,才接着道,“王建的四弟王国,是长期在茶南省混的;他小儿子王宗衍,原本是打算找个吉日,然后跟金氏的人联姻;钱、人,都有了,加上王宗衍、金氏都有这个动机,那么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刨根问题然后找出证据,这不是纪天霞的事情,他不是侦探,没必要去纠结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那怎么之前绞杀那些海贼的时候,没见着金氏或者成都路忠武军的人呢?”
“漏网之鱼,难免。”
纪天霞微微抬头,“你想想看,若是在汉阳,有人杀我。银行的保卫队肯定是先有伤亡,而我收到警报,肯定立刻带着你走人。领头的,跑得最快,死得最晚,才是常有的事情。”
说罢,纪天霞突然感慨:“要不然张、班、长孙,怎会让人如此佩服?擒贼先擒王,谁都知道,可又是那么容易的?苏定方冲阵厉害又如何?也未见他阵斩了突厥可汗。”
“如此说来,金氏的人,还活着?”
“应该还活着。”
点了点头,纪天霞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小安道:“去卖个消息给成都路忠武军的人,就说他们要找的人还活着。”
“啊?”
“如果对方开价,那就说明,是真的还有人在北苍省,甚至就在杀龙港;如果对方没有反应,就说明人已经死了,甚至这一次闹得海贼,应该跟他们无关。”
“……”
小安突然觉得,纪天霞好阴啊。
不过想了想,这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就是跟着学习,顺便长长见识,于是换了一身行头,就往外面去了。
跟江湖上的人碰头,自然是有他的门路。
他们原本是住在“沙县大酒店”,但之后也在朱雀街租了一个宅院,也方便停一下马车。
出门之后,小安就看到了对面那家还在装修的大豪宅,楼底下的店铺,似乎都在重新装修。
蹬着自行车,正准备去码头的酒肆,却见对面豪宅中,居然也有人蹬着自行车出来,还是粉色的女式自行车。
骑车的那个女子,一边蹬一边嚷嚷:“夫人诶~你上车了没有?”
“我不是搂着你的腰了吗?”
却见那骑车的女子伸手摸了摸扶着自己腰的手,然后笑得花枝招展:“嗨呀~都怪夫人太轻盈了噻,我还以为夫人没坐到起~~”
说罢,那女子出门一拐,看到下坡路就笑得的眉目飞扬:“夫人~抱紧了哈~车子要加快了嗦~”
“嗯。”
就见那两个女子,“咻”的一下,就冲下了坡,迎面而来的风,把两人的长发都吹得飞扬。
看着这两个女子一脸的幸福,小安目瞪口呆:“我的天,南方果然风气开放啊,真是大开眼界,不必洛阳差多少啊。”
108 浮华之下
杀龙港三面环海,哪怕所谓的岛北群山,其实也还隔着一条狭窄的海峡,也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三百年来,才成为“广交会”及各大组织的重要据点。
北苍省什么都可以丢,唯独杀龙港是不能丢的。
大量的船舶要在这里停靠、补给、休整,整个南海地区,最大规模的船坞群,就在杀龙港。
被海洋贸易养活的人,其实相当的多。
朱雀街南下,到了沿海马路,由东向西,便是一片比较热闹的区域。
这里酒肆林立、风格多样,各种口味风味的酒水,都能在这里找到,往来苍龙道的豪商,也往往会在这里设一个据点。
而在波斯海那里的地方政府,也会在南海宣慰使府的安排下,在这里设置办事处。
一百多年前,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平康坊。
和长安城的平康坊如出一辙,官营的娱乐场所,最开始就是为了外派的官员、贵族们服务的。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的技师,互相交流技术,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另类的风格。
有些国营企业,甚至单独在别处开了分馆,比如说千金一笑楼,这种就是能够做大做强的典范。
“靓仔,喝酒、吃饭、住宿还是找乐子啊。我们‘波斯画皮坊’服务一流,新来的恰丝丽小姐正宗波斯王族之后啊!腰细奶肥,活好包爽,吹拉弹唱什么都会啊靓仔!”
“相公要不要看看我们‘双鱼馆’啊,招牌黑鱼白鱼比翼双飞,镇馆之宝是叙利亚新到白鱼妹安吉拉,号称‘大马士革堕落天使’,‘生吞禁果’绝对快活啊!相公,考虑一下?!”
蹬着自行车的小安一路过去,就见码头平康坊这里的酒肆外头,到处都是招揽生意的杂役。
当然愿意出来拉客的杂役,一般都不是什么正经酒肆。
不过话又说回来,愿意来这里的人,一般对于正经酒肆,其实兴趣也不是特别大。
要的就是不正经、不正规、很混乱的那种酒肆!
“应该就是这里。”
小安心中默念着一串数字:三三七八。
然后就从码头平康坊的第三个入口进入,但后在第三个交叉路口右拐,在弄堂中找到了第七个院子,直接进入其中,然后在院子的第八门牌前停好了车子,然后上前敲了敲门。
“谁呀~~”
扭扭捏捏的声音传来,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就见一个年岁最少四十岁的妇人,闪着一双桃花眼,喜出望外地打量着小安,“哟~~多俊的哥儿,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说着,这妇人伸手就去拉小安,“来来来,我这里可是收拾的干干净净……”
“打听个事儿。”
小安侧过身,避开了妇人的拉扯,然后摸出了一枚银元,递给了她。
“嘁~没劲儿。”
妇人翻了个白眼,见不是来玩耍的,顿时扭着水蛇腰,双手交叉在胸前,转身往里头走,“进来吧……”
“递一个消息出去。”
进屋之后,小安站在那里直接开口道。
那妇人双手交叠,没好气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抖了抖,就抖出来一根,叼在嘴里之后,也没有点燃,直接翻着白眼在那里说道:“递给谁啊?”
“成都路忠武军。”
“二十块。”
嚓。
很是不耐烦的妇人,擦燃了一根火柴,然后啵滋啵滋抽了两口,眯着眼睛没有正眼看小安,“要几天到?”
“一天。”
“再加一百。”
这妇人仿佛是随口那么一说,对金钱好像没有概念一样。
“先付一半。”
说着,小安手一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一只钱袋扔了出来,稳稳地落在桌上,而刚刚好,钱袋口子开了,哗啦啦滑出来十几枚银元,在光亮的照射下,很是抢眼。
瞥了一眼银元,妇人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显然是见惯不惯,吐了口烟,手肘顶着手背,“消息内容。”
“一句话。”小安也没有去看妇人,“人还活着。”
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他走了之后,这妇人才骂骂咧咧起来:“多俊俏的小哥儿呀,不出来卖,可惜了。唉,真想玩玩……”
嘴上这么说着,又一扭一摆地拿起了桌上的钱袋,甩了甩之后,她便转到内屋,然后摇了摇铃铛,有个佝偻的老者过来,听命等候。
“去派个电报,成都府的,让那边给成都路忠武军递个消息,四个字:人还活着。”
“是,太太。”
老者微微点头,没有多问。
而小安离开之后,一路上发现这里的客人来路非常复杂,有些家伙,身上的纹身就差直接纹着“海贼”两个字。
包着头巾的水手们风格迥异,但从腰间的佩饰,还是能看得出来他们的船是在哪一片海域厮混。
“嗯?”
蹬着自行车准备返回,却看到一伙穿着得体,还戴着撲头的家伙,进入了一处临街酒肆。
这酒家很传统,楼上楼下的布局,可能还带着住宿,那一伙人进入其中,直接找了一楼临街的隔间,落座的时候虽然很平常,但一个个都在打量着四周,这种习惯,小安很熟悉。
那几人看到小安之后,目光仿佛是随意地别过,但这种些微的动作,还是刻意了一些。
没有理会,小安调转方向,蹬着自行车便走了。
只是他一走,那几人立刻拍了一块钱在桌上,然后换了一家酒肆,重新找了个临街的隔间坐下。
回到住处,纪天霞正在翻阅着《阁楼》的计划书,听到脚步声之后,他才问道:“办好了?”
“办好了。”
说罢,小安给纪天霞又倒了一杯茶,将茶壶放好之后,他才道,“纪先生,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乱党的人。”
“嗯?!”
纪天霞眉头微皱,“多少人?”
“六个,在平康坊。”
“难道刘亿平静这么久,就是为了他们?”
“纪先生,乱党回来杀龙港吗?”
“照理说是不会,沙赞、刘亿父子、钱镖兄弟,随便哪一个,背后的实力,都不会南海这边乱党可以抗衡的。但是,这是常理,有些时候,总会出些反常理的事情。”
说罢,纪天霞对小安道,“你去各大码头、港区、船厂看看,乱党要起事,离不开这些地方的工人。”
109 《阁楼》样刊
《阁楼》的样刊,终于出了。
“卧槽,卧槽,卧槽……”
偷偷地翻着样刊,王角在宿舍里精神抖擞!
汤云飞这画风,简直了!
“很黄很暴力……不对不对不对,是很有浓厚的维多利亚艺术气息!”
其实王角懂个毛的维多利亚艺术气息,他哪儿知道这个啊,他就知道这《阁楼》上的小娘们儿嘿……
或是衣衫不整,或是一丝不挂,神情更是各异,或嗔或怒,或娇或羞,着实让人大呼过瘾。
可惜,这玩意儿在杀龙港这里,没办法出高档货。
手中的样刊,是要去长安、洛阳、广州、苏州这种大城市出的。
纪天霞甚至还拿出了一份贷款合同和几分租赁合同,洛阳有一家印刷厂,现在就是在给他开工。
这让王角很是震撼,看着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纪行长,到底怎么做到跟野蛮土豪一样血腥崛起的?
他瞧纪天霞那模样,就是个文弱小哥儿啊,毫无威慑力,可这行事作风,很是粗暴有力。
笃笃笃。
哗啦啦啦……
听到敲门声,王角赶紧把《阁楼》的样刊藏了起来,猛地一个激灵:不对啊,老子都他娘的穿越了,还怕毛?又不可能是亲娘老子校长班主任过来查房,老子心虚什么呀?!
想到这里,顿时又自信起来:“谁啊?”
“官人~~是我噻~~”
“你过来干什么?不要妨碍我学习好不好?”
将《阁楼》塞在了被子底下,王角这才隔着门跟金飞山说话。
忽地,他又想起来,这娘们儿是自己小妾啊,不如趁这个机会,先跟她快活快活。
嘿嘿一笑,正待这么操作一番,却又听萧温小姐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大郎,今天我爹跟我说了一件事情,你知道么?”
“……”
此时此刻,王角感觉自己就是海贼王路飞,一档软趴趴,二档变红变快,三档变粗变大还变硬,然后在萧温小姐姐这一片汪洋大海中泡着,立刻又变软了。
“啥、啥事儿?”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露出一条门缝,王角有些忐忑地看着眼眶湿润的萧温。
“你早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咳嗯。”
王角轻咳了一声,然后对萧温道,“我怎么跟你说嘛,娘子,你的姑妈当时拉着我的手,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家先生连个屁都不敢放,说刘局长现在就是要苍龙道竖旗。我寻思着,这竖旗,可不就是要黑白通吃?我一个十八岁的孤儿,腰还没有别人胳膊粗,你让我怎么办?”
一把攥住了萧温的手,手感依然的好,温润如玉,一旁金飞山见状,双眼圆瞪,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他和萧温,然后开口道:“夫人,进去坐下说嘛,站在门口,像啥子嘛~~”
推开门,拉着萧温在床上坐下,王角眼皮一挑,就见萧温一屁股就坐在了《阁楼》的上面。
心脏当时就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有一种莫名的刺激感?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我姑妈?”
“哇,刘夫人那架势,就像是要宰了我一样,我都不敢说话,全程都是她一个人在说。”
“哼!”
萧温越想越气,然后问道,“那个姓彭的,你见过?认识?”
“怎么可能?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不跟女生说话,整个新一中谁不知道我王角最是心无旁骛。”
“……”
萧温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金飞山。
原本张口就来的话,听着就是怪怪的,王角看也没看气鼓鼓的金飞山,眼睛里只有萧温小姐姐,半蹲在窗前,伸手握住了萧温的手,然后用很是诚恳的语气说道:“娘子,那都是意外,你应该是知道的。我王角只想出人头地,只想翻身,怎么可能在女人肚皮上流连忘返?”
“你狗日哩你放屁~~你嘞个话是啥子意思?妈卖批睡了老子当不存在哩嗦?你晓不晓得你在说啥子唵?”
金飞山顿时不乐意了,她寻思着自己都被王角里里外外玩了个爽,难道就这么当不存在?当小妾本来就够亏的了,结果人家完全不在意,这么拔鸟无情,太渣了吧。
批判!
“你当老子想睡你?要不是先生看在什么狗屁保皇一脉的情分上,老子拿你去警察局领赏,难道不香?到时候老子考试是状头,还背着捉拿乱党份子的功劳,前程一片光明,要地位有地位,要身份有身份,用得着为了你个二十多岁的老太婆浪费这样的大好机会?!”
“老、老太婆?!”
其它的话都当放屁,但“老太婆”三个字一出来,金飞山当时就炸了:“龟儿子你说啥子——”
上去就是一把揪住了王角的耳朵,一边冒眼泪一边骂道:“你个没良心哩狗东西,你抱老子回这头的时候,你口口声声咋个说哩?女大三,抱金砖,你赚喽,抱两块金砖,你抱你妈卖批哩金砖,你抱个锤子!你抱个铲铲——”
“呐!好男不跟女斗,我从事保安多年,精通各种擒拿手、地面技、关节技,形意、八卦、太极,都是略懂,你别逼我啊!”
“你不把老子当人,你龟儿子去死!”
“臭八婆!我忍你很久了!”
正要去挠她,脑袋一别,耳朵还是被金飞山攥着,痛得嗷嗷叫,一蹬腿,当时就矮了下去,本想搂着金飞山的腰压下去,结果屁也没搂到,手舞足蹈,宛若发癫。
噗嗤!
坐床上的萧温小姐姐见他如此狼狈,顿时笑出了声儿来。
“大郎,我知你会拳脚的,这时候使唤的,是个什么名堂?”
咚!
一头栽地上的王角老脸一红,讷讷地出声:“你、你们妇道人家不懂……”
萧温正要去扶他,忽地感觉屁股下面有东西硌得慌,正要去摸,却见王角大吼一声:“熊的力量!”
宛若恶狗扑食,这社会性死亡的场面,怎么可能让它出现?!
然而金飞山也没注意,她毕竟是女子,身子要轻,被震了一下,自然就撒手,此消彼长,王角直接把萧温扑倒在床上。
“啪”的一声,很快啊!
当时《阁楼》就摊开来落在地上,满页的旖旎风光,让挣扎起来的萧温看了之后,顿时满脸羞红:“呸!”
110 知道太多有害身心
“龟儿子藏得深唵,满肚儿哩花花肠子,你娃儿还藏嘞种书嗦,给老子爬开,让老子先看一哈~~”
眼睛放光的金飞山一个猴子捞月,当时就把《阁楼》样刊攥在手中,连续翻了几页,顿时一边脸红一边撇嘴,“嘞种东西老子也就觉得一般~夫人,你看嘛,哪个女娃儿长成嘞个样……”
忽地,金飞山戛然而止,看了看有些衣衫不整的萧温,那惊人的弧度和曲线,再低头看了看自己,金飞山顿时勃然大怒:“嘞种书,假哩狠!老子把它给撕喽!”
“我撕尼玛个头啊撕,这是七十万的生意好吗?!”
一跃而起,王角赶紧从这贼婆娘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图画版本高清精制“修炼手册”,连吹带抹的确认了《阁楼》样刊没事儿之后,这才横了一眼金飞山,“这可是师承阎派的顶级画师,你以为是冰室街的老色批啊。没见识的婆娘,真以为老子是色中饿鬼啊,猪脑子也不想想,老子要是有这个需要,直接找你不行吗?”
“你、你、你不要脸!你说啥子流话!臭流氓!啥子有需要找老子,老子、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还在嘴硬的金飞山赶紧缩到了萧温一旁,躲在了萧温小姐姐的背后,完全不敢再多看王角一眼。
她最怕的,便是被人看到难为情的模样,此时此刻,顶着萧温在前,自己则是在萧温侧后偷笑暗爽,心中更是美滋滋:瓜娃儿还知道老子的好嗦,老子在他心头,还有不可替代哩地位噻~~
王角一脸无语,将《阁楼》样刊收好,这才对萧温道:“娘子,不信你可以搜一下房间,纸巾都是干干净净的,我王某人一向以学业、事业为重,这一点,我经得起考验!”
一脸傲然,慷慨赴义,那架势是相当的足。
见他这副狗模样,萧温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高兴,许多话到了嘴边,直接就不想说了。
“那个彭彦苒,你真的不认识?”
“娘子,开什么玩笑啊,你认识我也不可能认识啊。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原先在哪儿混,码头杀鱼啊。一个杀鱼的,能认识什么长沙路忠武军大都头的左膀右臂?”
“等一哈!”
听到这话,金飞山忽然一个激灵,“啥子啥子啥子?长沙路忠武军?”
“卧槽,你不知道你们两个过来干什么?”
“老子就是听到起是个姓彭哩女娃儿,老子咋个知道她是啥子来路噻?”
“彭彦苒,又叫彭小苒,长沙路忠武军二当家彭玕的女儿。”
“妈卖批原来是嘞一家!老子认到起,江西房家哩老表,底子扎实得很!”
“等等!”
王角也跟着一个激灵,他现在养成了好习惯,周围的老阴逼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信息,其实就隐藏在只言片语之中。
“江西房家,是哪个江西房家?”
“房谋杜断噻?玄龄公之后,二房遗爱公,就是江西房氏,不好惹,嘞一家到处都是崽崽儿,州州县县,都是老表。莫看彭家是从山卡卡儿里头出来哩,那也是沾着亲,带着故噻~”
“……”
我叼你老母的,这年头是个人都这么拽吗?
有点怀疑人生的王角,寻思着自己穿越之前,怎么就三代贫农?
然后仔细一想,可不是么,也就是穿越前,贫农还能把祖传染色体给传下来。
这年头,贫农基本就是早死早超生,没点贵气、豪气,还真没可能找着人生中的另一半。
也难怪黑窝仔这个叼毛,连乌鸡都是呵护有加……
淦!
“那这个彭彦苒,你认识?”
“我十五陆七八岁哩时候,倒是见过,嘞个女娃子野得很,惹不起。啥子飞镖、飞梭、投枪、弓弩、手铳……没有一样不精通哩。她嘞个地方,还有个疤,从这儿到这儿,野猪儿哩牙齿撞了一哈。”
比划了一下,王角自己也摸了摸额角,这个叫彭彦苒的姑娘,应该是在左额角上有个疤痕。
这年头,正面只要有疤,就算丑,因为五官不正。
王角自己是无所谓的,这么一点疤算个屁。
他也从钱老汉那里,听说了一下彭彦苒的颜值,据说以“貌陋”闻名,总之就是一个字:丑。
但显然不同时代的审美定义,标准上就有问题。
反正王角不信一个土豪之家的闺女,会长得丑,这不符合时代规律。
至于说性格,那就没辙了,金飞山这里,倒是印证了钱老汉跟他说的“性格刚强”,这尼玛绝对不只是刚强,这尼玛绝对是钢铁!
被野猪撞一个疤?
卧槽他穿越前穿越后,听说过的都是被野猪撞死或者撞成重伤,留个疤?
“金姐,你们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胖妹儿哩爸爸噻~”白了一眼,金飞山搂着萧温忿忿不平,“嘞个老倌儿,真不是个……咳嗯,也太气人喽。欺人太甚!哪个做爸爸哩,有嘞个样子哩嘛~~说啥子找个通房女娃子,呸,通个屁~~”
“姐姐,没事的。”
萧温见金飞山又气又恼,倒是反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用安慰的眼神看着她。
“啥子没得事情哦~~”翻着眼皮的金飞山还在那里恼火,“要不是老子现在落单,回头叫上兄弟伙儿,一定给他点儿眼色看看!老东西连哄带骗,自己女儿当啥子了嘛,也就是胖妹儿性子好,换作老子,你给老子拿腔拿调,老子给你演一出欺师灭祖,妈卖批……”
“……”
原本还在担心“貌陋”彭姑娘是不是练过铁头功,现在王角一听金飞山这话里话外,顿时觉得,这娘们儿指定跟她老爹也是关系没好到哪里去!
坑!
全特么都是坑!
累!
真的是心累!
深吸一口气,王角凑到萧温小姐姐跟前,握住了萧温的手,然后正色道:“娘子,你放心,先生跟我保证过的,以后不会再给我找小妾了!”
“你不是哈戳戳,你是神戳戳,‘狮驼岭钱三郎’哩话,能信唛?”
“他是我先生,保证过的。”
“屁哦~还先生,还学生,还老师,还弟子~~你就是个屁你晓得不?”
“……”
一脸不屑的金飞山鄙夷地看着王角,“你晓不晓得,你嘞个好先生,钱三爷,嘞个老鬼年轻时候,单枪匹马干了啥子事情晓得不?”
“狮驼岭收税?”
“收个屁~~他跟他兄弟争家产,跑钱家祠堂,连发铳直接就塞到他亲兄弟哩嘴头!亲兄弟哦,比你咋个样嘛~”
“……”
“还先生~~先个锤子哩生~~先个畜生还差不多……”
111 我片叶不沾身的
艹。
这让老子以后怎么直视钱老汉?!
王角不是不知道钱老汉生猛,但要是像金飞山所说,那生猛的有点过分啊。
“你娃儿就个憨包,自家老师吃不吃素,你心里边儿没得数唛?”
小白眼儿翻得飞快,金飞山那是相当的鄙视。
“你有数,你有数你怎么落在老子手里了?”
“你!”
一招反杀,当时就戳到了金飞山的痛处,要说运气不好,其实已经够好了,当时刘德光搜山,她和王国溜到新一中,绝对是大吉大利。
又在新一中拦住了一个学生娃和一个老保安,那更是喜上加喜。
可偏偏就是这个学生娃有问题。
看着就是个十七八岁不牢靠的模样,结果阴得很,她和王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什么你?老子这叫福星高照,你个丧家母犬懂个鸡儿。”
“你……”金飞山顿时又羞又怒,扭了扭身子,搂着萧温发嗲,“夫人~~你看他辣个样子嘛~~”
“去去去,一边去。这是你老婆还是我老婆,成天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女娃儿家搂搂抱抱咋子嘛,你还管到起!”
“你给我爬开。”
瞪了一眼金飞山,王角心中寻了个由头,直接对萧温道,“娘子,家里的兄弟,也可以过来做事。总比闲着强。”
“做什么事儿?”
“《阁楼》啊,纪行长这次过来,是带着资金的。”
“让他们帮《阁楼》?”
“对啊。”
“那为什么不是《花季雨季》?”
“……”
脸皮一抖,王角斜眼看着眼神飘忽的金飞山,见这臭婆娘躲躲闪闪,显然是把许多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王角小声道:“娘子,这《花季雨季》,早晚都是要脱手的。我打算时机一到,就转给黑窝仔……就是黑金,然后再拿一部分股份出来,给赖坚毅他们。”
“时机一到?”
萧温有点不解。
“这不是马上就要大考了嘛,考完之后,我成绩只要过得去,就可以去读大学。他们能考上大学的,当然不用管,也不用想着入股。可要是考不上的,那就留在杀龙港,继续做《花季雨季》,人情关系,总算还是留着的。”
“那……我兄弟他们,能……能入股吗?”
“嗯?”
王角一愣,眨了眨眼,见萧温一脸娇羞,还是有些纳闷地问道,“娘子,这到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大哥们做这个,会不会对萧家的声誉,有影响?”
“我们家哪有什么声誉,快别提这个了。”
想起这个,萧温心头又泛起了自卑,她仔细地跟王角一对比,发现整个萧家,居然都不如王角一个人白手起家。
王角是真的白手起家,底子非常干净,这一点好查的很,他一开始就是在“宝珠椰子饭”杀鱼,码头上都知道他,因为他杀鱼的速度、效率非常高。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角“发迹”之后,才让人啧啧称赞。
跟王角一样属于底层,还能通过正道起来的,基本没有。
举凡有点家业的,无一例外,多多少少都是跟车船店脚牙有点关系,要不然就是跟营造土木或者跑腿打行有关。
尤其是“打行”,就是帮人助阵的喽啰做派,底层流氓靠这个起家的,不计其数,各大字头壮声势的时候,也多是拉上千几百号人,其中一半都是外围成员,而这些人,就是兼职“打行”。
底层人的出路,就是这么崎岖、逼仄又凶险黑暗,像王角这样走堂堂正道的,杀龙港这一百多年来,真的就这么一个。
码头上那些苦工脚力都与有荣焉,不是说笑的,是真的感觉自己人里头,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且王角在码头底层人家中的无形影响力,也让刚到杀龙港的萧家人感觉到震惊,几乎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榜样。
毕竟,你看“大角仔”杀鱼的时候认真杀鱼,念书的时候认真念书,能上也能下,你们这些一回家就知道吃饭的扑街,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更让人羡慕的是,“大角仔”发达之后,也没忘记回馈自己人。
“宝珠椰子饭”改头换面,直接另起一栋大酒楼,这简直是羡煞人也。
于是种种名声,也就越发地响亮,不但响亮,且还都是美名。
只是对萧家人来说,这就有点压力了,尤其是萧温,之前在“沙县大酒店”的时候倒还好,毕竟还有杜大姐从中调和,旁人也只会说是小萧好眼力,居然一把就攥住了角仔这只金龟婿。
可到了妇幼保健局,那就是另外一种画风。
舆论上就一种让人无力吐槽的风格,那就是——酸。
总之就是编排,什么出卖色相都是小事,连奉子成婚这种屁话都在流转,更是有人撺掇着跟她打个招呼,说是要希望她帮忙做个中人,联系一下“杀鱼神童”,一起去吃个饭什么的……
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尽管萧温操持家务好些年,也吃过好些个苦头,可这种言语上的刺痛,还是头一回让她这么压力山大。
她本该从父亲兄弟那里,得到哪怕一点点感谢,至于说关怀,她大概是已经不指望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亲爹那简直不像人说出来的话,帮她找了一个帮手,以后家宅平安?
金飞山是钱镖定的,她没办法,实力不如人,只能低头。
可自己的亲爹,居然也来这一出,她简直怒不可遏,却又只能把怒气生吞,然后来找王角。
来的时候,勇气是自己的,但此刻,王角提到了萧家的声誉,她陡然又回归到了现实,于是羞愧到无以复加,累加起来的自卑,让她不敢抬头,甚至恨不得没有这回事,或者从来没有遇到过王角。
一切回归到过去的艰苦、卑微,或许也要更舒服一些。
“娘子要是不介意,那我就去找几位舅兄商量一下,到时候,就让黑窝仔跟他们联系。”
“会……会不会影响到大郎的前程?”
“我片叶不沾身的。”
“……”
“……”
话其实没问题的,但金飞山和萧温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之后,顿时觉得眼前这男人,是不是话里有话?
112 时代浪潮中的扑棱蛾子
进入到六月,防海潮和防台风,就成了日常,虽说苍龙道南北一般会在一月份前后开始进行预防工作,但真正的挑战,往往都是五六七这三个月。
停工停业会成为常态,码头附近会出现大量歇业的力工、苦工,其中一半以上因为是临时工、兼职,所以影响并不大。
和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不同,苍龙道附近的临时工,往往都有自己的本行。
去码头兼职,做临时工,只是为了增加收入,贴补家用。
究其原因,还是本地区的人口,在长达两三百年的自然演化下,已经和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一样同文同种。
两百年来的海上冒险家们,在登陆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分配财富;第二件事情,就是分配土地。
只不过在贞观大帝的“大推恩令”之下,不是超级家族,很难通过土地的兼并、累积来达成财富的有序稳定传承。
一应大农场主,其在皇唐天朝的账面上,都是分成了若干个股东,大家不过是合伙经营着天朝中央所需要的橡胶、蜜饯、木棉、香料、调味料、颜料……
但凡是超级家族,为了绕开“大推恩令”,都是想尽了办法,毕竟,两百年多前的贞观大帝有想法,同样还是两百多年前,武汉那些疯狗们,有着让人咬牙切齿的行动力。
双方一拍即合,什么耕读传家,都只能化作体面人在体面场合的体面话。
王角在杀龙港最多的感受,就是大姓随处可见,街上喊一声“老李”,可能就有十几个老者回头张望。
在这里,一个省内山区中的庄园,其股东可能会有十几个,同时,庄园又会被切割成不同的部分,一部分是股东所有的“社田”,另外一部分,则是员工所有的“私田”。
社田,是因为庄园主本身,可能就是某某社的社长,股东则是某某社的骨干,传统世家为了谋求财富有序传承,避开被洛阳和武汉的双重绞杀,选择了这种形式。
只是,第一代的冒险家,可能还有着心向家族的念头,到了第二代第三代,这种可能性直接归零。
同时依托唐朝前所未有的实力,第二代的冒险家们,为了在边疆区艰难地生存延续下去,往往会有大量的妻妾,用以保证自己的财富能够传递下去。
两百年前的医疗卫生条件,远远没办法和现在的杀龙港比,当时唐朝除了天下十道的重要州县,其余地区的夭折率依然是居高不下,人口暴涨的曲线,是天下十道水利大开发之后的事情。
现如今在北苍省的山区,种植的那些“陵稻”,就是旱稻的一种,但是在热带地区,却意外地提高了每亩五十斤左右的产量,轮休轮耕制度下,也能保证亩产一百二十斤左右。
整个北苍省的粮食产出,比不上其余几个南海大省,但关键时候应急,却是绰绰有余。
一个大型农庄并非只种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因为按照两百多年前的规定,“粮赋”,属于大型庄园的必要义务,唯有上下通吃里外勾结一手遮天的超级豪门,才有可能把庄园打造成纯粹的经济作物,只出产饮料、调料、香料的初级产品。
只是这种难度极高,因为即便是现在,单独一个家族的实力,也没办法去抗衡哪怕是两百五十年前的三大船团。
船坚炮利,这就是皇唐天朝中央的底气,内阁在决定一场小型战争的时候,可以调动两百艘以上各种战舰。
一个很普通的命令,就是某个地方亡国灭种。
也因为如此,绝大多数的地方豪门,只能尽可能地联合、渗透,才能用迂回的方式,把财富重新聚敛起来。
庄园中的另外一个重要成分——“私田”,就是这样形成的。
第三代冒险家们想要继续在本地区搜罗土著奴隶,优质的基本不可见,庞大的奴隶贸易兴起之后,加上三代冒险家的繁衍,同文同种的下放非常明显。
以“广交会”为例,两百五十年来,在南海地区,以李、冯、杜、冼为主的豪门,那些依附在四大家族上的小型家族,扩散出来的祠堂、家庙、祖庙、宗祠,大大小小遍布整个南海,数量数以十万计算,且这些只是登记在册的初步统计。
这些人,第一代是附庸,第二代是帮闲,到了第三代,因为子孙后代的扩充,就变成了普通的平头百姓,甚至是农奴。
只是这个“农奴”,却非真正意义上的奴隶,他们和王角穿越前所知道的农奴,并非是一回事。
他们更多的是依附在了庄园或者社团之上,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奴仆”,而是十几个家族,成百上千人的“奴仆”。
同时在这个庄园或者社团之中,他们依旧拥有着一定的地位,因为皇唐天朝的法律早就规定了蓄奴的种种条件。
为了达到实际的“蓄奴”目的,又要绕开“蓄奴”的规定,“私田”就是重要补充,它让庄园中的底层成员拥有一定的土地,几亩十几亩不等,只要庄园经济没有崩溃,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还有市场需要他们的作物产出,那么,理论上就能代代相传。
而庄园或者社团,只需要支付一点点的工资,然后主要以“私田”为形式来支付“农奴”们的劳动所得,整个庄园的维系,地方豪门的财富存续,就得到了保证。
只是时光荏苒,伴随着贸易越来越繁荣,显然不可能所有“农奴”都会满意那么几亩地、十几亩地的产出,毕竟,他们也会娶妻生子,甚至有些具备冒险精神的,可能还想改头换面。
这时候,“农时做工,闲时打工”的情况,就出现了。
而比较巧合的是,因为经济作物的特殊性,往往都是台风高发的时期,恰好就是三料作物的头茬收获季。
所以往往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台风开始肆虐沿海的时候,以往那些码头上络绎不绝,宛若工蚁、工蜂的打工人,就仿佛是被台风全部吹走了一般,直接消失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这种刁诡的社会现象,对王角这个穿越客来说,除了感慨穿越者前辈是条狗之外,剩下的,也不过是化身扑棱蛾子,在这奇形怪状的时代浪潮中老老实实地苟起来……
113 家里有个女人管账
小舅子们来得很快,毕竟按照大姐所说,他们跟着姐夫混,那必须一个月十块钱杠杠滴!
“姐,姐,啥事业啊,神神秘秘的?”
对于兄弟们的好奇,萧温是一概不予解释,她翻了翻《花季雨季》,全是淫词浪语,看这种文字,简直是污了眼睛。
她查过每一期,每一期都是如此的道德低下;她更是认真审核过每一篇故事,里面根本没有风花雪月,全是原始的冲动!
耻辱!
贩卖这样的文字,就是耻辱!
不过总算挂名的不是王大郎,那也就没有多大关系,将来查出来,也查不到自己未来老公的头上。
“问那么多?到了地方,记得多做少说。你要是愿意骑车送货,我可以帮你去顺丰车行分期一辆单车。”
“真哒?!”
“你一天要是能派五百份,养家糊口绰绰有余,等你结婚的时候,说不定婚房都自己攒出来了,都不用靠咱们爹。”
“嘿嘿,姐,姐,姐夫这么能的吗?”
“废话,那可是‘杀鱼神童’,过几天就大考了,听说这一回肯定是状头。没听见冰室街那边都说吗?这是台风天的状头,杀龙港的状头,猛得跟台风一样。”
“……”
各种吹牛逼不要钱,对杀龙港的土鳖们来说,他们也的确太需要一个“文化代言人”,所以打造王角这个“本地天王”,那是完全不需要底线的在胡吹。
不过总算王角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之前的几次模拟考试,安南省、茶北省、茶南省的教育厅帮扶组出卷子,新一中的九年一班,也还是都及格了。
而王角,依然考出了满分的高分。
消息传出,三省教育厅帮扶组的老师,还跟杀龙港的同事们建议,可以让王角去交州参加大考,这样名气更大。
然后就被杀龙港的同僚们啐了一脸狗屎。
这时候就指着“杀鱼神童”带他们装逼带他们飞呢,去交州?开什么玩笑,宁肯王角去海底,也万万不能让王角去别处参加大考。
过了这个村,可没那家店。
机会是给有准备之人的嘛。
萧温小姐姐深以为然,他觉得,这一回安排几个兄弟去认认真真上班,也不指望他们赚大钱,就是让他们熟悉熟悉杀龙港的风土人情,再扩张一点点人际关系,将来成家立业,也就更轻松的多。
如果能熟悉一下《花季雨季》的业务,那么以后可以让老公帮忙,出个正经的刊物,那自家兄弟在其中有个股份,派名片的时候,也有面子。
将来兄弟们生儿育女,找个好人家的概率,只高不低。
为了萧家,萧温小姐姐感觉自己操碎了心,她那个亲爹,这时候估摸着还在数钱,姑妈给的八千块!
“你们闲散惯了的,脾气也大,但是这一回,真的不能像我们爹一样了。”
“放心吧姐,一个月十块钱,让我学狗叫都成!”
啪!
萧温上去就是一耳光,伸出手指怒不可遏地指着那个说胡话的兄弟:“你,还有你们,要是不给我老老实实上班,我找人弄死你们!”
“……”
“……”
大发雌威的萧温,此刻厉声喝骂,怒目而视:“你们要是不想被当成海贼弄死,就给我老实点!”
“是、是……”
“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捂着脸的弟弟连连答应,做哥哥的,原本也是想着划划水摸摸鱼,现在一看老妹儿这态度,也是收拾了轻佻的念头,想着正经吃苦就吃苦吧,也该如此了,真要是还跟在河北、辽西时候一样,只怕岁数大了,跟亲爹也差不多。
“还有!赚了钱都上缴,每个月发工资、奖金的时候,身上只准留三块钱!”
“啊?!”
“三、三块?”
“我先收着,等有大用处的时候,我再支给你们!等你们成家立业了,我自然不会再管你们的账!”
“不是吧姐?你都要嫁人了,正所谓嫁出去的……”
啪!
这一回,当大哥的也上去一巴掌,直接拍后脑勺上:“你说啥呢?狗嘴吐不出象牙!”
啪啪啪、啪啪啪……
小老弟赶紧给自己几个嘴巴子,然后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姐,我没过脑子,最快,你别往心里去。”
“哼!”
萧温冷哼一声,没有介意兄弟这伤人的话,而是沉声道,“我在妇幼保健局上班,听那些嚼舌根的说起一个事情,最近可能有大事发生,这几天姑妈家里,也没有人过来玩,恐怕都是禁足了。”
“啥意思?”
“猪啊,意思就是为了安全,都去了家属区住!那里有两道关卡,三面环海,胜业湾绝对安全!”
“为啥啊?”
“说你猪还真是猪,都说了有大事发生,那指定就是闹海贼啊。你们都忘了,之前抓海贼,那个‘缥缈苍龙’,抓了几次,还没弄死。这一回,搞不好是要来个天罗地网,咱们啊,还是老实点儿,别万一中了流弹,那不是冤枉么。”
萧家兄弟也不蠢,明白过来之后,都是心中觉得,家里有个管事儿的女人,果然还是挺好的。
有人掌舵么,自己只管听话就行,不用想太多。
一路前往朱雀大街,今天休息,王角也没打算刷卷,靠前活络活络脑子,正好过来看装修进度,顺带着就是跟大舅哥小舅子们讲讲工作上的事情。
等了半天,王角喝了一整壶茶水,然后问道:“金姐,之前倒是忘了问你了,你和四姨夫,怎么就狼狈逃窜的?”
“被人摆了天仙局,然后被算到了噻!”
“谁啊,还敢做金姐你的局?”
“噫,还不是那群乱党,这阵子,都在港里头埋到起,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
听到金飞山的话,王角虎躯飞快震颤,寻思着这尼玛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他娘的现在才说?
忽地,王角又想起来,最近好像警察局那边,是安静了不少啊,难道真是和别人说的那样,在搞大动作?
轰隆!
正琢磨呢,就听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震颤,而窗户玻璃,则是呼啦啦地作响。
卧槽!
114 思路清晰
“方向……是东港!”
“东港又咋子嘛~~”
朱雀街豪宅的震动,也没有让金飞山觉得有什么。
但王角是小心苟得万年命,在去“宝珠椰子饭”打工之前,他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小心留意,毕竟,这是一个随时有海贼出没的地方。
一旦出现动荡,他给自己准备了好几个可以临时躲避的狗窝。
在第二水库的一片香蕉园里,有一处长在山体上的榕树林,那里个树洞,外面立着类似“泰山石敢当”一样的巨石,那里就能藏人,平时也没人过去,因为时不时有银环蛇出没……
“不不不,这动静应该是弹药……”
轰!!!!!
话没有说完,又是一声巨响,这声音就更加猛烈,而且并不整齐。
“遭喽!”
这一回,金飞山脸色大变,“快走!”
“是什么?!”
“炮!”
金飞山连忙喊道,“是大炮,这是齐射哩声音,官人,此地不能呆喽,去找钱三爷!”
“先生今天去教育局了……”
话头戛然而止,王角猛然一惊:“卧槽,我叼你老母的老棺材,你他妈先跑?!”
钱老汉这老贱人,摆明了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然后跑去安全区休息啊。
留他这样一个野生的弟子,随时遭难?!
骂骂咧咧,正琢磨着是不是也去行署官邸的时候,齐射的炮声再度传来。
轰轰轰轰轰!!!!!
“船炮!”
金飞山一把攥住王角,“官人,快走,不能呆喽,这儿慢一哈要出大事!老子日他先人哟,龟儿子海贼嘞个时候上岸?啥子风哟,吹啷个不要命的贼娃儿!”
“海贼?!”
王角眉头一皱,脑子运转的也是飞快,大量的人物重新串联起来,其中自然是包括着纪天霞。
然后最近发生了什么?
那个长相斯斯文文的纪天霞,给他介绍了一个长沙路忠武军的姑娘,然后给他做小妾?
纪天霞好像没有直接跟自己说?
当时是萧温小姐姐的姑妈,也就是杀龙港警察局局长耶律阿保机的老婆,跑去钱老汉这个老龟孙那里说的?
“等等等等,等一下金姐,等一下!”
伸手安抚着金飞山,王角眼神非常严肃,“不对劲,不对劲……”
轰!!!!!!!!!
“又开炮了嘛,快走噻官人,我连个娃儿都没给你生,我才不要做寡妇~~”
“寡你妈个头,老子说不对劲就是不对劲!”
“啥子不对劲嘛~~”
“你个憨批,妈的不要吵。你动一下你的猪脑子,你们成都路忠武军,是不是被人坑了?”
“坑啥子哦?管老子屁事,老子反正以后吃香哩喝辣哩,跟着官人吃嘎嘎……”
“我嘎尼玛个头的嘎。”
王角伸手按住了金飞山的双臂,然后道,“海贼不可能打进杀龙港!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啥子意思?”
“那现在能打进杀龙港,说明是有人故意在钓鱼,而且未必是海贼,还有别的人,否则,杀龙港这群大佬,不可能这样干!”
“啥子意思嘛~~”
“是革命党!”
“蛤?”
“就是乱党!”
“……”
金飞山顿时杏眼圆瞪,这时候也一个激灵,“官人,你哩意思是说,姓刘的龟儿子,是要关门打狗嗦!”
“不错,他是这样干的,你想想,他可不仅仅是杀龙港警察局局长啊!”
“他还是啥子?”
“‘世忠社’社长,这是其一;北苍省总警长,这是其二!不管哪一个,都能大范围的调动人手,可是,你看之前抓住‘缥缈苍龙’,他动用了谁?是不是只有刘德光这一个儿子?”
“诶~~”
听王角这么一描述,金飞山也是反应过来,这其中的一点点小区别,那可是天和地的不同。
“官人,你真是状头之才噻~~脑瓜儿好聪明哦~~我好喜欢你!”
“滚尼玛的,老子现在还有一个疑惑,那就是耶律阿保机虽然是‘世忠社’的社长,也是北苍省总警长,的确可以调动大范围的力量,可最多就是利用一下人力,多一些耳目,放一些消息。凭这些,可没办法针对海贼关门打狗,他得有战舰!”
“战舰?苍南不是有驻军嘛~~提前喊一哈噻。”
“你是猪吗?苍龙道的海贼怎么可能不知道两边的动静?都是地头蛇,谁不知道谁啊。”
“那姓刘哩,想要造反?跟海贼勾结在了一起?”
“对,你说的太对了,耶律阿保机肯定是原名耶律卡普,皇唐天朝海军中将,他孙子是海贼王,一起干天龙人,你是这意思,对吧?”
“???????”
金飞山一头雾水,翻着小白眼不满道,“你有话就直说噻~~”
“那我就直说了。”
王角一脸坦然地看着金飞山,“你是猪,你是蠢猪,你是大蠢猪。”
“……”
“你到底是不是保皇党出来的啊?就这?哪里有战舰,你他妈应该比我清楚啊?”
“不是驻军,那还有哪儿有军舰嘛,总不能征税哩船开过来剿匪噻?”
泛着白眼的金飞山,一脸的委屈,反正她是想不到,哪里还能有战舰。
然而王角一听金飞山这么说,顿时愣住了:“卧槽!原来在这儿呢?!”
一脸惊愕的王角,一把搂住了金飞山的脸蛋儿,然后狠狠地亲了一口。
被亲得一脸懵的金飞山顿时娇羞:“官人~~现在要紧哩时候,不要太性急嘛~等太平无事了……”
“征税船啊!”
“??????”
“姓钱的老棺材,你想想,他姓什么?”
“钱?”
“不错,他姓钱,他大哥也姓钱!他大哥钱镠,手上有战舰啊!”
“蛤?!”
“他人在杀龙港,之前却跟他大哥联络过,可他大哥没有上岸啊,也没有征税船出现,这说明什么?”
“啥子?”
“这说明船一直在外面,在哪儿咱们不管,但是,这是海贼唯一没办法盯住的外部船只,对不对?武装船只,战舰,这些是地头蛇都没办法盯上的,对不对?”
“呃……有道理。”
金飞山点了点头,脑子里思路也清晰起来,王角说的,很对。
“而且,原本姓钱的老棺材跟耶律阿保机,是没办法有信任基础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对不对?”
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一只姓王的活体共享平台……
115 怪怪的,不对劲
分析是分析,现实是现实。
就算大概率是钱老汉、耶律阿保机等大佬布的地雷阵、水雷阵,那也得以防万一不是?
带着金飞山就要往新一中钻,刚出豪宅,就见萧温小姐姐带着萧家兄弟出现在了路口。
“娘子!”
“大郎!”
招了招手,萧温也是忙不迭到了跟前说道:“大郎,是大炮齐射,出大事了!”
“我正要回学校,那里有个安全屋。”
“姐夫!”
“姐夫好!”
“妹夫好。”
“表姐夫好!”
“堂姐夫好!”
七嘴八舌的萧家子弟并不少,还有亲戚家的少年,一个个都是脸色凝重,到底也是怕的,辽西就算放炮,哪儿有这动静啊。
轰!!!!!!
又是一声巨响,天空中竟然传来了高频鸣笛声,大概七八秒左右,居然传来了一声爆破巨响。
“开花弹——”
金飞山脸都白了,凑到王角耳边小声道,“官人,之前我跟四姨爹来这儿,就是为了一批军火,有个龟儿子,说是可以运去茶南。这龟儿子不得好死!”
开花弹是严格管控的,能够生产开花弹的兵工厂,其实就那么几个,每一枚炮弹都是有标记,出料单可以追踪到每一个工位。
但还是防不胜防,显然,现在突然袭击杀龙港的人,有这种东西。
“别废话了,先去一中!”
“好嘛。”
金飞山也是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是狗屁,无脑跟着王角一准儿没错。
众人都是一路小跑,因为萧温骑着自行车来的,金飞山先行带着萧温往前走,只不过正要出发呢,王角从怀里摸出一把手铳,递给了金飞山:“连发的,别走火,万一有事儿,放一发吓唬人,省着点子弹。”
“要得!”
一看这个,金飞山眼睛都亮了,大庭广众之下,搂着王角的脸就是亲了一下,看得萧家兄弟们都是面红耳赤。
“胖妹儿,搂好嘛,走起!”
叮铃铃~~
摇了摇车铃,金飞山蹬得飞快,直奔一中去了。
跑了一半,才看到了一辆马车,眼熟的很,王角一愣,却见里头出现一个人脸,不是“纪天霞”是谁?
显然“纪天霞”也看到了他,还冲他招了招手:“王同学,去哪儿?一起。”
“谢谢纪先生,回一中。”
“好。”
话音刚落,萧家兄弟们顿时或钻或爬,一股脑儿全都上了马车,因为塞不下那么多大老爷们儿,于是挂在车门上的不少。
乍一看,还以为是穿越前的阿三阅兵。
正面一看,大概也就是《葫芦娃》片头差不多。
“纪先生,多谢!”
虽说这位看着斯斯文文的贱人,用“长沙路忠武军”的一个姑娘算计了他,但怎么说呢,实际上也没有深仇大恨。
“王同学不必客气,以后我们要打得交道会更多的。”
“说的也是呢。”
王角顿时脸色就垮了一下,“纪先生,你就算要给我做介绍,也得先提醒一下我本人吧?”
“惊喜嘛。”
双手交叠在腿上,“纪天霞”依然戴着真丝手套,看着就是怪怪的,但王角也没有去多管别人的穿着打扮,万一人家就是为了保养呢?
轰!轰!轰……
刚平缓过来的心情,又被三声炮响给吓到了。
精神高度紧张的王角,着实不想被大炮搞一下。
杀龙港的“炮决”有很多种,一种是塞到炮管里,一种是固定在炮口上,还有一种,整个人被绑得严严实实,然后大炮正对瞄准。
这三种,各有各的惨烈。
第二种一般是四分五裂,第三种就是用一种特制的小炮,大概是三斤五斤的实心弹丸,瞄准胸口就是一炮。
身躯对穿一个大洞,且不会四分五裂,这是行刑的最高标准,等同千刀万剐,因为人不会马上死……
说实在的,不管是哪一种“炮决”,王角都不喜欢去围观,第一次看的时候,直接吐了。
然而新一中的前身,一工学堂的牲口们,则是兴致勃勃。
不少精神小伙儿甚至专门弄一份点心,然后凑过去围观,越是血肉模糊、残肢断臂,越是让他们食欲大增。
这种奇葩操作,实在是让人大倒胃口。
反正王角吃饭的时候,看杀什么都会导致没食欲。
更何况“炮决”。
正因为见识过“炮决”的残酷,王角是绝对不会想自己被实心弹来一下的。
虽说一般实心弹也不会胡乱往街上打,毕竟破坏力实在是有限,有些新修的屋舍,带官方性质的,一般都用上了钢筋混凝土,实心弹打过来,跟猩猩用石头砸,其实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你要是钻地炸弹,那没话讲。
“王同学,不必紧张。”
“纪先生说笑了,我倒是想不紧张,可我手脚不听使唤啊。”
“哈哈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的“纪天霞”很是意外地看着他,然后道,“王同学,怎么没有跟钱校长在一起?”
不提钱老汉还好,一提就心头来气,不过王角却不着声色,对“纪天霞”道,“先生今天说是有事,开会去了。”
“真是巧了。”
“是啊,真巧。”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了喊杀声传来,“纪天霞”面带微笑:“看来,这海贼应该是要登陆了。”
王角忽然一愣:“纪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应该会在行署官邸呢。”
这有点奇怪啊,王角寻思着,那个彭彦苒,“长沙路忠武军”的某个姑娘,是纪天霞跟刘亿的安排啊,这说明纪天霞跟刘亿,已经搭上了线啊。
没道理这种要紧时候,纪天霞一个人在外面浪吧?
“我行走江湖多年,运气一向不错,去不去行署官邸,其实差别不大。”
“……”
尽装逼!
王角心想自己要是纪天霞,那直接窝在行署官邸不出来,这杀龙港,还有比沙专员呆的地方更安全吗?
嘀!!!!!!!
忽然,急促的哨声响起,“纪天霞”眼睛微微一眯,然后道:“看来,海贼的确登陆了啊,王同学,咱们赶紧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看着一点都不慌,还面带微笑的“纪天霞”,王角越看越觉得怪怪的……
到底哪里不对劲?
116 老阴逼不立危墙之下
轰!轰轰!
又是一阵火炮齐鸣,王角总觉得有点古怪,杀龙港这里的炮台,难道就是摆设?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不至于吧,就这么被全面压制。
瞄了一眼同行的“纪天霞”,心中暗忖:姓纪的是个狠人,而且姓钱的老棺材也千叮咛万嘱咐过了,这货是个老阴逼,有道是“老阴逼不立危墙之下”,这货百分之一百肯定是笃定稳了,才会这副模样啊。
当下王角心中也是平静了,脑袋瓜子也开始转了起来,老阴逼如果淡定了,那就说明这就是个局,谁在坑里谁不在坑里,都不好说。
穿越前在一家钢铁厂做保安的时候,有两个车间的工人因为工资停发大半年于是闹事,牵头的两帮人分别是两个车间的车间主任,两边都是声势浩大,然而等到去行政大楼抗议的时候,其中一个车间的人,压根就没去,说是路上遇到了车祸……
然后么,去的那个车间,就被报警处理了,没去的,车间主任成了副厂长,顺带还管着一个仓库。
作为一个钢铁厂的小保安,王角也算是摸到了一点点底层互坑的套路。
现在小老婆那家什么狗屁“成都路忠武军”先被扫荡了一波,就跑了两个人,完事儿之后,一个活口都没有,全送去港口打靶炮决,这事儿吧,怎么看都是小老婆那边被坑的体无完肤。
毕竟,死人了啊,而且还有巴蜀金氏的大小姐……姑且称之为大小姐吧,然后沦落成一个杀龙港土鳖的小妾。
怎么看怎么都是一种颇为黑暗风的黄油本剧情,而王角本人,就是那个黄油本剧情中的重要角色,也就是主要负责“黄”的那一部分。
当然了,很黄很暴力的故事,有黄就有暴力,不可能就只有“黄”啊。
那么问题来了,谁负责“暴力”呢?
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和火炮齐射声比起来,悦耳动听多了。
车厢内外,萧家子弟都是脸色凝重,“纪天霞”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又瞄了一眼神色淡定的王角,心中也是啧啧称奇:这个杀鱼小子,还真是不简单。
每逢大事有静气,这素质……不差。
轰!轰轰轰轰!
炮声再次响起的时候,王角更加的淡定,周围到处都是民众的吵嚷哭喊声,孩子在哭,女人在叫,还有喊打喊杀的男人到处在流窜。
街道上,随处可见各种人冲来冲去,他们不是海贼,只是普通的街坊,但这光景,竟然有人趁火打劫,顺手牵羊反手牵猪者并不少。
远处,喊杀声非常的响亮,这种声量,绝非是等闲之辈。
王角以前在一处军区附近的精神病院做过保安,每每听到操练声,便觉得大兵们的嗓门很有穿透力,洪亮、高亢,那种吼出来的气势,没有长期的训练,没有经受过千锤百炼,是不会有的。
有组织和无组织的团体,每一个细节,都是天差地别。
散兵游勇哪怕是吼,也吼不过有组织有纪律的团队。
“登岸了。”
掏出怀表,仿佛是在读秒,“纪天霞”在五个数之后,看着王角笑道,“号声要响起来了,王同学可以听一听,很不一样的。”
“……”
嘹亮的号声,居然在“纪天霞”话音刚落之后,真的就响了起来。
这是一种节奏,一种“纪天霞”绝对熟悉的节奏。
卧槽……
王角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纪先生,这些……不是海贼?”
“当然不是海贼。”
啪。
将怀表合上,重新揣回了兜里,“纪天霞”面色淡然,看着窗外那些乱七八糟的街道景象,开口道,“是乱党。”
“乱党?!”
“不错。这种军号声,是乱党特有的。”
说罢,“纪天霞”又笑着道,“如果是海贼,怎么会来杀龙港呢,他们不敢。”
“乱党就敢?”
“乱党没有不敢去的地方,京城内阁眼皮子底下,说不定就有乱党呢。以后王同学去了京城,在那里读书的话,说不定还有学生,偷偷地散发乱党的传单,你可千万不要私藏啊,记得上缴。”
“……”
总感觉……怪怪的,这种强烈的既视感,让王角有一种生活在某个影视剧片段中的错愕。
为了革命,保护视力?
淦!
“也差不多该收网了,这一次‘引蛇出洞’,可是死了不少‘八路忠武军’的人,那些乱党以为自己是螳螂,吃了‘成都路忠武军’这只蝉,却不知道,还有黄雀在后呢。”
“……”
听了“纪天霞”这轻飘飘的一番话,王角突然觉得,钱老汉还是挺好的。
什么姓钱的老棺材,明明是钱老先生!
钱老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必须活个一百二十几岁啊。
不然自己这条小命,感觉不够玩的样子。
又不能调三十条命出来,没资格浪啊。
嘀——
忽然,急促的啸叫声传来,远海之上,大白天的烟花绽放,着实不怎么浪漫。
但是伴随着一根根桅杆出现,海平线上,便是黑压压的一条线——战列线!
啪!
信号弹出现之后,整个喊杀声立刻分裂,不多时,就有各种嘈杂声出现,王角趴在窗户口看去,就看到朱雀街这边,居然蹿出来大量驻军。
这些全副武装的大兵,手持大铳,列队之后就朝着东港冲去。
埋伏?!
卧槽!
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这么多大兵?!
唐军迅速集结,不时地有口号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各种枪声。
砰!
砰!
齐射、漫射,也不知道往哪儿打,但是枪声大作之后,立刻就是各种爆炸声。
“也该关门打狗了。”
“纪天霞”话音刚落,就见大量的马车顺着交通要道,朝着海岸线集结,每一辆马车车厢上,最少都有二十个大兵,全都手持大铳胸戴钢甲。
这场面,要说是刚刚准备的,王角根本不信。
毫无疑问,这是有备而来,这是蓄谋已久啊。
卧槽……
王角现在越来越慌了,和这些老阴逼一比较,自己特么的就是个弟中弟啊,以后怎么混?!
117 筚篥声声向前冲!
哔——
一段急促尖锐的高频刺耳声炸裂天空,那种仿佛要把声带都要撕裂的躁狂,让王角错愕地问道:“这真的是军号?”
“是铜管筚篥。”
戴着真丝手套的手搁在车窗上,“纪天霞”笑了笑,冲王角解释了一下,“168年在武昌水兵学院的军号,已经废弃不用快一百五十年了。”
“……”
“王同学,你们北苍省的沙专员,以前在冠北省,就很擅长吹这个。”
“……”
王角感觉信息量有点大,情不自禁想学可达鸭摸一摸自己的脑袋。
那位牛逼到爆棚的沙专员,特别擅长反贼们吹的军号?
捋一捋,王角回忆一下自己掌握的信息,168年第二次内战,是一群学生兵、矿工、船工、城市市民引爆的,这场内战之后,全新的“内阁”和之前的“内阁”,才有了区分。
进奏院的“选人”,也从原先的贵族、士人垄断,正式向“普通阶层”扩散。
当然最终“普通阶层”不普通,那就是后话了。
但时间线就是这样,第二次内战的第一铳,是武昌水兵学院放出来的。
而武昌水兵学院,原先并不叫武昌水兵学院,全称是“皇唐国立水兵学院”,这里毕业的水兵,如果放在贞观大帝还活着的时候,起码也是“羽林卫”之一,要是技战术非常牛逼,那可能就是“万骑”成员。
尽管贞观168年的时候,贞观大帝早就升仙一百多年,但这并不妨碍最初的武昌水兵学院的学生,以“禁卫军”自居。
当然“禁卫军”出反贼应该也算是传统,毕竟贞观大帝发家致富的时候,玄武门看大门的常何老大爷,他也算是“禁卫军”不是?
淦!
砰!
砰!
……
自由射击的声音响了起来,喊杀声越来越激烈,有的地方,明显是被突破了,声音竟然离得很近。
驻军再怎么训练有素,摸鱼老哥也是不缺的。
这种巷战就算提前打了埋伏,双方都不会太好过。
“禁卫军!上刺刀——”
突然,一个狂暴的声音传来,那吼声极为坚决,根本没有犹豫,只是听到这一声大吼,都能感觉到那种决心!
哔——
古怪的军号声又响了起来。
“禁卫军!上刺刀——”
“禁卫军!上刺刀——”
“上刺刀——”
“上刺刀——”
零星的此起彼伏的声音响了起来,终于让“纪天霞”脸色一变,沉声道:“情况不对啊。”
“纪先生,什么不对?不是说打埋伏吗?”
“埋伏打赢了那叫埋伏,没打赢那叫送死!”
瞪了一眼王角,“纪天霞”突然打开了马车车门,然后道,“你们自己找地方藏起来,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纪天霞”一跃而起,从马车内跳了出去,这一幕直接吓到了王角,因为此时马车的车速可不低,结果“纪天霞”跳车之后,竟然连打滚都没有,略微踉跄了一下,直接朝着东边狂奔。
“卧槽!这年头银行家身手这么敏捷的?这他娘的到底是银行家还是抢银行的?”
王角有点懵啊,自己天天锻炼身体,别说跳马车了,跳小老婆都跳不过去啊。
这撸铁到底有用没用啊?!
砰!
砰!
枪声依然没有停,王角脸都绿了,淦,老子还要参加高考啊!
老子想考大学!
两辈子啊,都没有这样强烈地渴望考试。
考试太美好了,考试太幸福了,他喜欢考试,他喜欢!
“姐、姐夫!咋办,咋办呀!”
“不要慌,既然说是埋伏,那肯定杀龙港人多,不要慌!”
也就只能用人多来自我安慰了,两军交战真要是人多就赢,那也不用打了,直接数人头就完事儿。
“早知道就去姑妈家的,胜业湾现在绝对安全。”
“别他妈说这些有的没的,胜业湾以前是能去,前阵子就开始设一串儿的卡,你就瞧见了岗哨,没瞧见那些暗哨,现在一想,这他妈绝对早就知道了今天这一茬儿啊!”
“哥,啥意思?”
“啥意思?姓刘的老东西,就没想着捞咱们家!啐!爹说的对,刘家就没正眼瞧过咱们!”
“那现在咋办?”
“看妹夫的。”萧家大哥也光棍,他能咋办?他就一辽西来的外地人,要东躲西藏,不还是得看地头蛇么。
王角是杀龙港的“杀鱼小子”,绝对土著啊。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到现在王角都没弄清楚杀龙港的具体城市分布是怎样的,因为有些地方,他压根就没去过。
只是根据地图,判断出来这里是穿越前新加坡的大概位置,就是面积小了太多,可能连新加坡的一半大都没有。
“姐夫!”
“放心,新一中我熟,学校还有几条地道,不管是学生挖的还是学校自己修的,我都知道。”
“地、地道?”
萧家兄弟都是愣了,这他娘的啥学校啊,还有地道的?
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有没有地道的事情,而是有了地道,还分学校和学生修的?
感情学生修学生的,学校修学校的?
轰隆!
一阵惊爆,仿佛是化工厂爆炸,那剧烈的爆炸声传来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冲击波带来的震动。
这威力绝对不小,王角头一次觉得,死亡贴面而过。
飞沙走石,远处街道上的椰子树竟然东摇西晃。
以前在杀龙港的街头厮混,最大的危险,也不过各大字头的疯狗们持械互砍。
别说这种爆炸了,连手铳都是没有的。
最具危险的东西,就是手弩,但致死率最高的,却是西瓜刀、椰子刀、香蕉刀……
现在这动静,有点恐怖,他接受不能啊卧槽!
“大唐万岁——”
轰!
又是一声惊爆,马车车顶的车夫,已经是缩成一团在控车了,这一声大吼一声惊爆,简直就像是催命符,人也好马也好,完全顾不得那么多,跑起来,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叼尼玛的,爷的考试……算完了。”
大概是恐惧程度超过了阈值,王角在这一声惊爆之后,竟然就放松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开始盘算这次动荡产生的后果,会有几种可能,而他,又该怎么苟下去。
写文是肯定要写文的,但不管哪种结果,光写小黄文,肯定是不行了。
118 磨牙吮血
“他妈的!老二是怎么回事?!人都上岸了,结果做墙也做不好?!废物!”
北苍省行署官邸的制高点,刘亿拿着望远镜看了看情况,顿时皱着眉头在那里喝骂,一旁身材更加壮硕的沙赞,却是神色淡定的多,“老刘,不要急。”
“沙总,要不我带人冲一波!”
“你去干什么?我看好德光。”
“他妈的,这小崽子要是挡不住,会影响后面,驴日的……要不我还是去一趟吧。”刘亿不放心,之前他的布置,是利用杀龙港的地形做墙,“海贼”只要上岸,敢进开阔地就是送死,大炮轰他娘的。
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冲了北苍省行署官邸,一把火烧了,然后抢了军械库和粮仓。
至于钱库,那就是个屁,卵用没有。
真打成巷战,那也不是刘亿愿意看到的,他之前调动人手,街头百姓也是一无所知,所有的一切都打了掩护。
可是现在,自己这边拉胯,那就恶心了。
墙没做好就防不住登陆冲锋,之后一旦防线垮了,那真是焦头烂额,士气被干爆,结果就不用说了。
就算第二水库那里还有部队,可“海贼”又不是二傻子,不冲就是了,两边隔着街区对峙,这时候就要看韧性。
但问题就在这里,他和沙赞,不看好的,就是这个韧性。
说是说皇唐天朝的地盘,可这民心不好使啊,南海这犄角旮旯,鱼龙混杂,势力构成十分复杂,连带着就是基层“有奶便是娘”。
至于说农奴有没有恨庄园、恨社团,他刘亿不管,关他鸟事儿?!
码头工人有没有恨大中船主,有没有恨商行老板,他刘亿还是不管,跟他有一个开元通宝的干系?!
他是警察,又不是内阁大臣,不管这事儿!
“老刘!”
沙赞同样拿着望远镜,喝止了刘亿之后,才淡然道,“不急,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一下吧。”
“等?还等啊沙总,这里大大小小几十条船,要是全部上岸,咱们……卧艹!”
原本神色紧张的刘亿,整个人都跟炸毛一样,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一条线,一条……战列线!
咔!
抄起望远镜,调了焦距仔细一看,发现“金钱旗”之后,刘亿顿时一惊:“沙总!是征税船团!是谁?!”
“钱老大。”
声音沉稳有力,沙赞依然保持着那种淡定。
这种淡定,让刘亿暗暗佩服,心道不愧是冠北大杀神,居然还埋了一手,这是套中套连环计啊,要的就是一网打尽,直接把眼前的这一波“海贼”打残打死。
不过刘亿更加敬畏的,是沙赞的人脉关系,居然雄厚到这种地步,他虽说通过妻族外侄女跟钱老三搭上了线,可不算太稳,只能说是有了合作基础。
可毫无疑问,沙赞跟姓钱的打交道,估计都不用和钱老三说话,直接跟钱老大沟通就是。
思来想去,刘亿又心中暗暗琢磨起来:这一波论功行赏,他守土有功、剿匪出力,再加上教化成绩斐然,高升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啊。
不是刘亿想太多,而是不得不想得长远一些,一直都听说沙赞过来“苍龙道”,两三年应该就会走人,而且必然是高升。
之前高调行事的,都是教育领域,连交州、广州的教育界大佬,都过来亮了相,甚至还有苏州的牌面人物“甫里先生”陆龟蒙,后来“杀鱼神童”甚嚣尘上,这事儿给人的感觉,就是沙赞是要完全把政绩押在教育上。
现在一看,刘亿不得不承认,还是小看了一些,不愧是拿下大马士革的猛将之后,不但猛,这脑子也是走一步算三步的。
“沙总,要是被‘海贼’破坏了沿海路,那边码头铺面林立,毁了可惜啊。”
“海贼出没,在所难免的事情,南海本地人,不会不明白。”
说罢,沙赞又语气淡漠地说道,“要怪,就怪海贼,对不对?”
转过头看着刘亿,沙赞说这句话的时候,让他整个人都是头皮发麻。
这畜生!
刘亿觉得自己已经够狠了,在辽西,那也是经常扯虎皮唱大戏,可要说吃绝户,这事儿,他刘某人没干过。
可沙赞现在,那是摆明了码头那边的“贫贱百姓”,都可以拿去死,拿去牺牲。
那些小民家庭要是死光了,这留下来的财产,杀龙港的衙门,自然就要去验收验收,确定没有子嗣亲眷了,那就收归官有,充公了事。
旁人谁能说做得不好?
合情合理合法。
身在其中,论谁都瞧不出哪里有什么问题,但是跳出世外,刘亿站在沙赞一旁再来看这件事情,就明白过来,沙赞这就是磨牙吮血吃绝户,干得是生儿子什么眼都没有的脏事儿烂活儿啊!
祖宗得积多少德,才够沙赞这样的挥霍?
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这真是心黑手狠到了极点。
一时间,刘亿突然觉得,姓沙的人渣,是真的有点张子的味道,什么都能拿去死。
“哈哈哈哈……”
忽地,沙赞爽朗地大笑起来,然后抬手一指,“老刘,你看。”
刘亿都不用看,他知道此时此刻因为征税船团的出现,这些海贼船,就得逃命,不逃,就是个死。
船坚炮利看税警,舟师海军都不如税警,因为国法早就规定,如有必要,税警是可以临时使用战舰来征税。
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因为早先的重要海外税收之一,是贵金属、三料作物、名贵木材、药材、宝石等等。
所以税警的船如果不够用,显然就需要借用别的船,普通商船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普通商船的火力不够,因此早先最合理的使用,就是用军舰。
久而久之,规格上来说,税警的船,理论上没有上限。
早期兵部为了搞事,也时常借用钦定征税司衙门来实验新式战舰,要到贞观一百年左右,这糙活儿才被禁制。
“阵型很好,这帮驴日的很难跑。”
“东南风,他们跑不了,都得死。”
沙赞的语气还是那般淡然,只不过这时候落在刘亿的耳中,就带着点让人害怕的亢奋感。
仿佛自己的身旁,站着的不是北苍省行署专员,而是一个心理变态!
119 官人
“有埋伏——”
“冲过去!!!!!”
“海上有埋伏——”
轰!
伴随着一声炮响,一枚实心弹呼啸而过,整个东港的岸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中计了!”
“撤——”
“不能撤!现在撤就是死——”
“陆战队突围!”
“吹号!吹号!吹号!”
哔——
铜制筚篥那高亢嘹亮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伙正在跟驻军巷战的“海贼”,立刻发动突袭,那种悍不畏死的气势,直接让行署官邸制高点的北苍省专员沙赞脸色一沉。
“沙总!”
一旁刘亿拿起望远镜有迅速放下,脸色非常焦急,“沙总!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啊!”
“他妈的!”
沙赞看出了对方的意图,这是打算化整为零,突一个是一个。
“船!”
忽地,原本焦急万分的刘亿,看到海贼船竟然也动了,还面上,密密麻麻的登陆小舟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冲锋舟上穿黑衣服的,都是海贼船的陆战队,而穿白衣服的,则是水兵、水手。
“老刘!”
“到!”
“立刻再布置两道街垒,务必将来犯之敌,控制在朱雀街、第二水库、行署范围内!”
“是!”
得到了命令,刘亿连忙拿起一顶钢盔扣在脑袋上,蹬蹬蹬蹬下楼之后,腰间挎刀,背上挂铳,一招手,便是一匹黑骏马。
这神骏毛色油亮,高头大马完全不惧周围的噪音,是一等一的好马,平日里洗涮刷毛,都是刘亿亲自上手,旁人想要借去骑一下,他都舍不得。
整个皇唐天朝,像这样能够从寒带到热带都能适应的大马,非常非常罕见,刘亿也是凭借多年跟瀚海公主府、琅琊公主府的关系,才弄到了这样一匹。
江湖传说“世忠社”社长有一匹“夜飞电”血统的神骏,指的就是这匹马。
“墩儿!”
呼喝一声,这骏马顿时“吭哧”一声打了个响鼻回应。
刘亿摸了摸骏马的脖子,深吸一口气:“好孩子,回头爹喂你好料,黑豆水牛奶,管够!”
“吭!”
又是一个响鼻,刘亿这才抽出腰间马刀,吼道,“一大队二大队三大队跟我走!加固街垒!”
“是!”
嘀嘀——
急促的集合哨响起。
“全体都有——”
“集合!”
哐哐哐哐的脚步声传来,这一波黑衣警察却是完全不同,哪怕天气热得要命,也是在身上挂了胸甲。
精钢奶罩非常好用,是保命神器。
“一大队!”
“有!”
“出发!”
“跑步~~走!”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头目们喊着短促的口令,一队人马立刻小跑出去,这是极为累人的事情,因为身上的份量不轻。
热带的气候,完全不适合这样的折腾,稍有不慎就是脱水而死,海贼们在热带活动,一般都是抢一把就走,除了干不过驻军之外,这种严酷的气候环境,也很容易让人嗝屁。
“二大队!”
“出发!”
随着挂甲的黑衣警察陆续出现,附近混乱的局面,立刻得到大大的改善。
刘亿抖开了布防图,立刻指示手下加固街垒,街道、制高点,迅速安排小队占据。
交叉火力之下,冲进开阔街道就是死,而且海贼们的炮不多,警队现在可以调动五斤炮、十斤炮,对方敢冲,就是两炮的事情。
“他妈的,这要是阴沟里翻船,老子岂不是丢尽了脸?”
阴沉着脸的刘亿,甚至可以想到,当初那些避开他的“武忠社”“全忠社”,搞不好回头就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威风一旦扫地,想要重新捡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此时他虽然焦急,但还没有慌乱,外海包围过来的船团,是征税船团,船坚炮利天下第一,而且还装有鱼类,寻常帆船,遇上就是死,没有任何机会。
海上的事情,他和沙赞一样,根本不慌。
但是岸上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他妈的,要是能大开杀戒就好了。”
口中喃喃自语,刘亿脑海中过了一遍,只要允许大开杀戒,那么在东港这一片地区里的活口,全部杀了,还怕有什么漏网之鱼?
可惜,就是不能杀啊。
“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刘亿,眼睛已经红了起来,他能够猜到,搞不好这一回,登陆的海贼还有同党,那些人,说不定就是地头蛇,故意引这些训练有素的“海贼”来搞事。
只要搞臭了沙赞和刘亿,这杀龙港,还不是依然想怎么搓就怎么搓?
各种利益纠缠在了一起,各种连环套,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与此同时,王角现在特别想念某个姓钱的老棺材,因为到了新一中之后,王国背着个箱子就过来,说是钱先生交代,专门给他准备的。
“都这时候了,还给什么礼物?”
王角抱怨归抱怨,打开一看,脸顿时垮了下去,就见里头放着几根大铳,还有两箱子弹,以及一根纸条,纸条上是钱老汉的留言:阿角,注意安全,拿着这些武器,以防万一。
老子以防尼玛个万一!!
淦!
钱老贼,爷跟你没完!
“哇,不是吧姐夫,这么多大铳?!”
“钱校长对姐夫你是真的好,亲儿子也就这样了吧!”
“姐夫,太好了,有了这些大铳,咱们就守在这儿,居高临下,不用怕。”
“……”
一看萧家这些兄弟,他就来气,萧温小姐姐是怎么忍了十多年的?
要是换成他,他娘的偷偷给他们一人一碗耗子药,好好地补补钙!
“官人~~胖妹儿跟着我,你不用担心哈~~”
天台的空窗上,金飞山探着个脑袋,冲他们嫣然一笑,然后招了招手,旁边萧温也露了个脸,然后抿了抿嘴,颔首示意。
“梯子呢?”
“我抽上来了噻?”
金飞山笑得很甜,冲王角道,“官人~~你是当家哩噻,嘞个时候,一定要雄起哈~~”
说着,金飞山冲王角握着拳头比划了一下,远远地打起说道:“雄起~~”
老子雄你一脸!
要不是周围有人,他现在就掏出一杆大枪,给这臭娘们儿来一发!
120 玄学科技
“姐夫!接下来干什么?是不是先堆个街垒、沙袋什么的?”
跃跃欲试的萧家小舅子们,那是真的激动,太刺激了,比辽西砍人爽多啦。
当然了,以前在辽西,他们也没有正经砍过人,就是看刘家兄弟们砍人。
小时候出去玩,朝鲜道也好,黑水也罢,只要惹上了刘家兄弟,那必须就是一句“来信砍”,而且刘家兄弟的砍人技术,那真不是吹,有一套的!
一看小舅子大舅哥都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自己,王角寻思着老子堆尼玛个街垒呢,当这是革命老区巴黎了?
不过没办法,自家小妾反向上房抽梯,这操作给人的感觉,那就是当家男人爷们儿——纯的!
嘎嘎爷们儿!
我叼尼玛的……
王角心中的吐槽欲,那是汹涌澎湃啊。
但是不行,他不能喷,也不能吐槽,毕竟,自己是杀龙港的“杀鱼神童”。
现在的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放心吧。”
故作镇定的王角看着前方,一副风轻云淡的狗模样,“这一次看着好像闹得凶,其实是小场面,都是行署专员的布置。”
“啊?!”
萧家小舅子大舅哥们当时就震惊了。
这动静,还在掌握掌握之中?!
一切尽在沙专员掌握之中!
没毛病!
“你们常在家中,所以有所不知,沙专员、刘局长,那是布置数月,就为此时啊。其实现在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这些原本潜伏起来的不安分之辈跳出来。”
钓鱼执法,听上去就很合理了。
当然规模上有点大,钓鱼的鱼饵,是杀龙港的北苍省行署官邸;执法的武器装备,威力也有点大,是皇唐天朝最霸气的征税……战列舰。
此时,从宿舍楼上远眺,其实已经能够看到海面上的变化,战列线一旦拉出来,场面极为壮观,千军万马的兵线都拉不出这么好看这么气势汹汹。
没办法,战舰的个头,摆在那里。
一个步兵方阵,在大炮巨舰面前,真的就是弟弟,都不用比威力,只比规模,只比战场宽度,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而当一次火炮齐射,海面烟尘滚滚的时候,那场面,简直就是海龙翻身,火神降临,论谁见了,没吓破胆就是上等男儿。
轰!轰!轰!轰!轰……
一艘艘战舰,都开始炮击,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试探、勾引,就是恶狗扑食,拦上去,大炮洗一遍;然后靠近,再大炮洗一遍;再靠近,打捞活口和物资。
然而这一次突袭杀龙港的,显然不是什么普通“海贼”,王角现在也是琢磨过味儿来,这些“海贼”不简单,身怀绝技,而且训练有素。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海贼船开始还击,同时各类型舟船开始分散突围,被东海征税船团包围住,下场不言而喻。
四散而逃,还是能保存一点有生力量的。
留有种子,总能有发芽开花结果的一天。
“好家伙啊!这海贼船……好快!”
东南风并不适合海贼船南逃,所以海贼船必须不断地“之”字形规避,然后借助杀龙港的特殊洋流,借力逃窜。
看上去,是有机会逃走的。
不过王角却很清楚,姓钱的老棺材,他哥哥的船,怎么可能没有鱼雷?
皇唐天朝最好的装备,不一定全面武装野战军,但一定不会让税务人员受苦受累。
要不然,会让刘哥那么怨念?
刘哥天天把“国之栋梁”挂在嘴边,也没办法说动第三工业部给他弄点实验室仪器啥的。
再逼逼,直接让你滚蛋,天涯海角晒太阳去。
“南方的海贼都这么牛吗?”
“这话说的,这不是苍龙道嘛,苍龙道多少船在这儿跑啊,那牛一点儿,不是很正常?”
“我咋觉得一般呢?”
“你个毛孩子懂个屁,操船这是技术活儿,差一点儿都不行!”
“就是,这帮海贼船上的水手,都是能耐人,咋就去做海贼了呢?”
“废话,换你你不做?抢一条船,直接就上岸了!富得流油!”
“也对哈……”
也对你老母啊也对。
王角听了萧家兄弟们的话,总觉得这便宜老丈人萧世鲁的教育,已经不是缺失了,这样压根就没有教育啊。
想了想,越发地觉得萧温小姐姐是真的不容易。
一个人再强,又能带得动几个猪队友?
十几岁当家,还能把萧家撑下来,撑到南下,撑到在这里重新开展,是真的不容易。
正琢磨呢,却见远处一艘“金钱”图案的战舰,竟然脱离了战列线,以不错的速度追击着那些逃窜的大型海贼船。
王角摸出一只望远镜,抬手一看,就觉得极为诡异!
那艘战舰,有着烟囱,应该是带蒸汽机的,但蒸汽机好像不是作为动力出现的。
一根粗大的管子对准了大海,紧接着,似乎有人推动了什么东西进入管子,然后水花溅射,就见一条尾迹,追着海贼船就去了。
“卧槽……”
看到这一幕,王角终于明白了,这艘特殊战舰上的蒸汽机,是干什么用的了,应该是用来给鱼雷推进动力的。
要让鱼雷稳定推进,倒也不难,只要在内部加个有点份量的飞轮,然后再用蒸汽机给飞轮一个速度,飞轮带动螺旋桨,自然就能带着鱼雷推进。
只是……
“这玩意儿管用吗?”
王角觉得,这东西百分百是靠玄学。
果然,第一发鱼雷入水之后,偏离了海贼船,直接过头了。
不过第二发鱼雷跟着就来,撞上了海贼船,但是没有爆……
不用看了,这就是玄学!
王角松了口气,心想这皇唐天朝,还好没有高科技逆天,否则,他真是心肝儿发颤呐。
轰!
忽地,一声巨响,王角整个人都惊呆了,不知道是第四还是第五发鱼雷,终于碰运气一样碰到了一艘海贼船,很明显命中的那艘船,不是目标,但命中就是好啊。
爆炸的一瞬间,直接将那艘海贼船,炸成了两截……
“卧槽!”
看到这威力,秦某人虎躯一震,情不自禁就表示了非常复杂且强烈的感想!
121 真的猛士
鱼雷就炸了一发,而发射出去的,少说有十三四枚,掰扯一下手指头,王角都觉得这尼玛绝对血亏到天上。
这年头的鱼雷,就冲这威力,王角觉得绝对不便宜,搞不好一发鱼雷就能造一艘船,而且制式军舰的那种。
而被干掉的海贼船……老、破、旧,王角自己现在都买得起。
“卧槽,怎么有一种巡航导弹打恐怖分子的感觉?”
不管这帮海贼到底什么来头什么身份,就说这性价比吧,十四发巡航导弹,干掉恐怖分子一辆二手皮卡,这仗但凡多来几回,毛线内裤都得当了!
“啥蛋?”
萧家的小舅子们也从惊魂中恢复了过来,鱼雷的威力,实在是恐怖,一发入魂,一发上天!
因为威力太过巨大,那些跑路的海贼船,大概一瞬间就崩溃了,什么勇气都被镇压了下去。
白旗,大量的白旗,出现在了桅杆上。
海贼船纷纷降帆,同时放下了小舢板、冲锋舟,表示自己无害。
“太快了!”
“刚才那玩意儿是啥?”
“姐夫你认识吗?”
“鱼雷,武汉那边造的鱼雷。”
王角说罢,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中暗忖:也就征税的大爷才有这个资格了,正常人,谁用得起啊。
不过转念一想,王角突然觉得也不错,征税的大爷是谁啊?钱镠啊。
这位钱大爷他还没见过,但不要紧,也不必慌张,因为钱大爷的三弟,就是他的先生。
嗐,之前老听人胡咧咧,说什么姓钱的老棺材不讲规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纯粹的心理变态。
这不是瞎编乱造,给人造谣中伤么?
自家先生,多好的一个先生,新一中的新任校长,教书育人勤勤恳恳,整个新一中内外,谁不对他交口称赞,说他高风亮节、模范师德?
想到这里,王角抬头挺胸,整个人顿时骄傲起来。
与有荣焉!
给钱老先生做学生,光荣!
且骄傲!
“这帮海贼,肯定完了。”
萧家兄弟们眼睛放着光,都盯着前方的街道,都期盼着,要是有两三只海贼里头的漏网之鱼跑出来,他们就能冲过去放上一梭子,打死一个,就是功劳啊。
而与此同时,在沙县大酒店的高处,一手攥着酒葫芦,一手拿着望远镜的“甫里先生”陆龟蒙,却是叹了口气,冲蓝彩仕摇着头:“戳恁娘,一点卵用也无。”
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一旁蓝彩仕这才上前小声问道:“先生,经此一役,只怕杀龙港这里的海贼,不讲禁绝啊。”
听蓝彩仕这么一说,陆龟蒙翻了个白眼,很是失望地看着蓝彩仕:“小蓝啊,跟了我这么久,你就这点见识?”
“呃这……”蓝彩仕一愣,连忙躬身道,“还请先生指点。”
“小蓝啊,造反是造反,起义是起义,组织和组织之间,是有不同的。你说这里的海贼会禁绝,我就说未必。”
陆龟蒙双手交叠在了身前,然后淡然道,“那些个穷地方的种田人家,起来把地主劈了,至多就是换个地主。这些海贼,那是弗一样的嘛。当中的道理,就一个,劈地主的弗懂劈了之后怎么让更多的人跟他一起劈,这一帮海贼,那就不一样了。”
“请先生指点。”
“指点就说弗好啦,吾一常跟你说的,世界路上的道理,都差弗多,高低横竖就一个‘一点就透’的来去。这帮海贼,以前是什么,正规军啊,这首先底子、传统,就很好,不是普通的泥腿卵子。”
说着,陆龟蒙神色相当的淡定,完全没有因为外面的炮声隆隆而受影响,反而大大咧咧地继续说道,“伊只要拿出‘纲领’来,跟大家说,跟着伊要推翻哪家,要建设哪样个事体,那就拉拢了一批人,小蓝,你说对伐?”
“呃……对。”
“伊做到这里,肯定还是弗来事个嘛,我一个糟老头子,随便叫点人,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贼骨头杀了埋了。所以啊,伊要是想再煞一点,那就弗能只有这点道理,还要在伊混的地方,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谁跟了伊可以活得更翘硬,谁就应该去死,那又是拉了一批人,阿对?”
“对对对,先生说得对,正是如此。”
“对嘛,来去就是一条,就是伊要打倒啥人,伊要拉拢啥人,伊要建设啥个事体,这就好做了嘛。”
“先生,那您的意思是,这些海贼,还会活下来一些?”
“小蓝啊,我们两个,都是外地人,你是广西的,吾是太湖的,从来弗在这里混过日子,晓得哪天潮水,晓得吃饭咸淡?吾勒家里,吃饭都是浓油赤酱,弗甜弗吃,到这里,嘴巴里淡得一根卵毛都无,有啥个意思?”
说罢,陆龟蒙又看着蓝彩仕,语重心长地问道,“现在,小蓝啊,你懂吾个意思了伐?”
“懂,懂了。”蓝彩仕恍然大悟,连忙躬身道,“先生的意思是,这些海贼,其实扎根于此,就算现在船上的投降,上岸的被捕被杀,其实还是会有人藏匿在民间,而且本地民间,的确会有人隐瞒不报,保护他们的生存。”
“吾个意思是,你赶紧去‘千金一笑楼’,叫几个美女过来,现在打打杀杀的,吾出去也弗好,万一死在这里,算是事故。到时候也弗好交代,你让小妹妹们自己过来,不就是两全其美?”
“……”
“快点快点,我今天一定要大杀四方,让她们脱得干干净净!”
“……”
“还有。”
“……”
“把我的日记本拿过来,我兴致来了,要写日记。”
“……”
正经人谁写日记?!
老不正经的!
蓝彩仕脸一黑,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拿了日记本,陆龟蒙咬开钢笔,想了想,翻开本子,便写了起来:这世上从来是不缺猛士的,猛士之所以是猛士,是心中有所坚持,我在杀龙港,又一次见到了义无反顾的猛士,敢于直面凌厉的炮火,这让我很是激动,因为,如此猛士,方能激励我前行,我大概也是个猛士,也要直面凌厉的炮火……
写到这里,笔锋一停,陆龟蒙抬头道:“小蓝啊,最少十个,你记得跟‘千金一笑楼’提一提啊。”
“……”
122 钱家大老倌
“老三,现在岛上一套房子几何铜钿?”
“一万七。”
叼着根烟,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的钱镖向后靠在软垫沙发中,副手上的皮革,也是鳄鱼皮,油光锃亮却又不膈手。
茶几上茶盘摆着七星碗,茶汤宛若琥珀,却非是本地喜好的发酵红茶。
对面而坐的,是个跟钱镖模样相仿的老者,只是这个老者,半点头发都没有,头皮锃亮宛若一颗卤蛋,只是卤蛋上还雕着花。
一种特殊符号的刺青,是钱家内部当家人的代号,一个数字就是一种符号,三百年来,江南道地区的地方豪族,都有自己的一套数字符号,统称“码子”。
钱家的“码子”,早就不用,只是形状特殊,就用作代号。
此时,对面而坐老者头皮上的刺青,便是一个代表数字10的码子。
这说明,他是钱家第十代族长,当仁不让,说一不二。
“便宜。”
“要涨的。”
“乱党能不能全部挖出来?”
“你在老家难道不比我清楚能不能挖出来?”
“当我放屁。”
光头老者不以为意,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却是眼神不善地看着钱镖,其中一人穿着松垮,但腰间确别了一把比较特殊的手铳,此人手按手铳的把守,食指已经伸到了扳机上,然后语气淡漠地说道:“三老倌,说话灵醒点,你眼门前坐着的,是我们钱家的大老倌,不要太放肆。”
“来,打死我。”
钱镖冷笑一声,将嘴上叼着的烟夹在指缝中,然后双手一摊,“来,大胆点,你有这个实力的。”
“大老倌,你看,是不是处理了他?”
此人却没有看钱镖,反而低头小声询问。
“算了,毕竟是亲弟兄。”
“好。”
此人这才松开手,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刚才从未说过话。
“戳、恁、娘……”
夹着烟的那只手抬起来,说一个字点一下,钱镖的眼神,充斥着平日里罕见的狂气、乖戾。
“呵呵。”
那人不屑地笑了笑,根本懒得多废话什么。
钱镖额头上的青筋顿时爆出,瞄了一眼茶几,那里他放着两柄铳,这时候只要抽出来,就能一发报销了对方,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冒出来,身体根本没有这样行动的意愿。
钱镖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老了。
“教育部那里,我已经打听到了消息,这一次过去,沙赞明年就有机会调入教育部。”
“跟老子有一根卵毛关系?”
“杀龙港教育局局长这个位置,你可以考虑一下,北苍省会重建教育厅,你可以做个副厅长。”
脸色微动,钱镖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对面坐着的家伙,是他的亲大哥,皇唐天朝内部,非中央核心区的实权高官,他的亲大哥钱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东海、南海这里,没人会选择得罪他,哪怕是南海四大家族,哪怕是南海宣慰使府,没人会想要得罪钱镠。
“你是老大,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好半天,钱镖如是说完,对面的光头老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拿起茶壶,在七星碗中点了两圈茶水。
拿起了其中一只,钱镠递给了钱镖,钱镖接过去之后,他才自己也拿起了一只,然后微微一咪,品味了茶香之后,这才道:“最近几年越来越不太平,内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谁都不愿意割肉饲鹰,那就不要割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狮驼岭、北苍省的花名册,在你手上?”
“在,怎么,想要?”
“说实话,到了我这个位置,想要更进一步,肯定想。不入阁,钱家怎么继续辉煌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
钱镖大笑起来,“那就去找啊,找到就是你的了。”
“老三,大家都是家大业大的,谁不要生存?把花名册给我,这个功,就是钱家的,我入阁,你太平。”
“我梁丰中学毕业的,你是什么东西?在教我做事?”
冷笑一声,夹着烟的那只手点了点钱镠,“你姓钱,我也姓钱,怎么?你吓我啊?”
“呵。”
钱镠向后靠了靠,面带微笑,语气淡然道,“你以为你是圣人?”
“我当然不是。”
“知道……”
“但我先生在世的时候,教过一句话。”钱镖打断了钱镠,然后眼神淡漠地扫视着对面几个人,“没有背叛阶级之阶级,但有背叛阶级之个人。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钱家‘反贼’。”
说着,钱镖双手一摊,笑得非常淡然:“总要有那么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砰!
钱镠身后那人,抬手就是一枪,钱镖当场中枪,整个人向后一顿,然后捂着肩头痛得大叫:“戳恁娘!果然是好铳!弹道不飘!好铳!好铳——”
受伤野兽的嘶吼,让在场众人都是脸色微变。
钱镠神色淡然,开口道:“何必呢,开个价,这世上没有不能开价的东西。”
“这么好的铳,给这条狗用,有点可惜啊,大老倌……”
砰!
又是一枪,这一次,却是瞄准了大腿,子弹并没有穿透大腿,应该是停滞在了其中,想要取出来,肯定要开刀。
血洞非常的醒目,以至于房间内的人都是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明明是见多识广,也明明是杀人如麻,可不知怎么地,看着钱镖这种模样,竟然有一种恐惧在心头弥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镖在那里大笑着,“打得好!打得好!戳恁娘——”
砰!
再次一枪,钱镖整个人已经出现了抽搐,不多时,他呼吸都有些艰难,但是很快,整个人又充斥着活力,痛感超过了一定程度,就会产生快感。
钱镖目光低垂,落在钱镠身后那人身上:“狗就是狗,一点用场都没有,你只土狗朝哪里放?我钱老三的头这么大,开个洞,一定很壮观,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那种癫狂的古怪笑声,让钱镠也是脸色一变,他微微抬手,然后道:“给他止血,然后取弹头。”
“是!”
身后另外一人,背着医药箱,就走向了钱镖。
123 须尽欢
杀龙港的“海贼侵扰”来得很突然,但平定得也相当迅捷。
行署官邸开始治安管制之后,内部开了个小小的庆功宴,东海征税船团的人也参加了这个小小的夜宴。
“钱总管。”
“沙使君。”
二人手中的杯子,都是很普通的玻璃杯,只是杯中的葡萄酒,却是不简单,是“苏武酒庄”出品的甜葡萄酒。
黑海长孙氏运营的最高档葡萄酒,国宴指定的葡萄酒。
叮。
轻微地碰了一下杯子,沙赞面带微笑:“这次,鄙人要多谢钱总管出手相助,否则,杀龙港这里,说不定就生灵涂炭啊。”
“沙使君言重了,都是为国效力,不分彼此,何谈相助?”
“哈哈哈哈哈哈……”沙赞顿时爽朗地大笑,“钱总管高风亮节,鄙人深感佩服。”
“过奖。”
钱镠的穿着和杀龙港的人格格不入,尽管都是清爽凉快的丝绸长衫,但钱镠那颗宛若卤蛋的光头,充斥着惊人的剽悍之气,比沙赞还要浓烈得多。
整个夜宴,宛若文弱书生之辈几乎没有,仅有一个仿佛腼腆少年的,身旁却站着一个全场身材最高达的纪天霞。
“钱总管,怎么没看见钱校长?”
“噢,是这样的,老三可能老毛病复发了,以前在狮驼岭打打杀杀,暗伤太多,这一次闹海贼,又急急忙忙地行动,可能牵动了老伤口。”
“原来是这样……”沙赞一脸担忧,然后道,“鄙人从冠南过来,倒是认识几个同仁堂的杏林国手,钦定万年医院的外科专家,不如,让专家帮忙看看?”
“沙使君的好意,钱某代老三心领了。他一旦旧伤发作,从不对外见人,脾气会暴躁的多,万一失手伤了专家,于心何忍?”
钱镠言语滴水不漏,看似草莽英豪的相貌,并不让沙赞忌惮,但是他现在的一言一语,都让沙赞眼角微微抽动。
这种人……
呵呵。
不远处,纪天霞拿起一个蒸蛋糕,随意地咬了起来,吃完一个之后,还吮吸了一下手指上的碎屑,随后抄起一张湿巾,一边擦手一边打量着四周问道:“你确定?”
“确定,是连发铳的声音,高档货。”
“现在钱镖不在,应该不会死了。”
“三发,应该不会死。如果是两发,倒是有可能死了。”
“能靠近吗?”
“不能,都是狠角色,靠近可能脱不了身。”
“小安,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纪天霞拿起水杯,仿佛在喝水,实际上却是在遮掩自己的嘴,因为他得防着有人读唇语,“这次钱镠来杀龙港,其实并非为了这批下场的海贼?”
“纪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的直觉告诉我,钱老大这次过来,就是为了钱老三。”
说到这里,纪天霞压低了声音,“钱老大看着身子硬朗,可已经七十六了啊。国朝可没有八十岁的阁老……”
“他要入阁,来天涯海角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呢?”
纪天霞说罢,慢条斯理地喝水,脑海中则是不断地推演各种可能性,很快,他找到了一点点线索,回忆着“狮驼岭钱三郎”的辉煌经历,又想起了北苍省当年的征税大案,当时翻车的人有很多,钱镖是其中之一。
这种事情,只能从手头的消息去反推,源头真相如何,纪天霞并没有多少把握。
不过,他思考的问题就一个,钱老大要入阁,从岁数上来说,留给他的时间,真的是越来越少。
八十岁之前极限点来说,钱老大只有四年时间,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
“得有大功啊……”
慢慢地咂摸着味道,纪天霞思来想去,以部堂级实权长官的地位,基本都有可能入阁,但想要成为“阁老”,主持未来国朝大政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方向,难度就要大得多,没有独当一面且让人信服的功劳、业绩,根本没戏。
“或许……”
纪天霞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再重新反推钱老三未到场的原因,顿时双眼一亮,异常地兴奋起来。
“纪先生,他们要走了。”
“嗯。”
小安提醒了一下纪天霞,纪天霞“嗯”了一声,跟着人群,看沙赞在那里礼送钱镠。
钱镠的随行队伍非常庞大,甚至还配备有手铳队,一个个跟钱镠一般,都是光头,只是没有刺青,更像是普通的皇唐天朝野战军。
一番客套,等钱镠真的离开之后,整个夜宴的气氛,竟然更加融洽一些,那些杀龙港的地头蛇们,突然觉得,和征税的黑狗子们比起来,沙专员这个杀人如麻的家伙,倒也顺眼可爱了许多。
是夜,宾客散去,纪天霞在马车内问道:“你离开的时候,王大郎是一个人?”
“萧家子弟都在,还有几个萧世鲁妻族的晚辈,有十好几个,都是打算跟着王大郎混饭吃的。”
“这样。”听得小安汇报之后,纪天霞想了想说道,“你去新一中查探一番,看看那边,有没有武装起来。”
“嗯?”小安一愣,然后有些担忧地看着纪天霞,“先生,现在兵荒马乱的……”
“你放心,我去汤云飞那里,怕什么?”
“好。”
马车到了金菊书屋,停当下来之后,小安看到马车进入其中,这才离开。
这里离北苍省行署官邸很近,是崇岗镇的金菊书屋,汤云飞在院门内一脸无语地看着纪天霞大大咧咧地进来:“你不是说晚点到吗?”
“广州人开船就是快,没想到提前几天到了。”
“师兄。”汤云飞脸一垮,看着纪天霞,“你看我像傻子吗?”
纪天霞自顾自找了东西打水洗脸,抹了一把脸颊之后,这才打量了一下汤云飞,然后很是郑重地看着汤云飞道:“像。”
“……”
“《阁楼》样刊我看过了,不错,去京城,能大卖。”
“说好的,钱到位,就开工。”
“我有一个建议,想不想听?”
“不想。”
汤云飞就听不得这个,“还有,这里是南海,你别想着把我阉了送进宫。”
“大家同门师兄弟,何必这么计较,当初我寻思着,你要那玩意儿也没用,同时你又有为了研究献身的精神,这不是刚好一举两得嘛。”
“……”
124 朱雀街前朱雀色
原本纪天霞说是要跟小汤师弟抵足而眠、秉烛夜谈来着,但汤云飞害怕纪老师兄噶了他的命根子,为了不被噶,汤云飞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个要求,连夜就跑回了朱雀街的那家店。
他爱好解剖,又不代表自己想被人剖。
闪!
尽管外面的确是乱糟糟的,但汤云飞还是蹬着自行车回了朱雀街,刚到“金菊书屋”,就看到一辆非常眼熟的马车“哒哒哒哒”地疾驰而来。
“我滴妈!”
那不是纪天霞的马车吗?!
差点吓尿的汤云飞心说都这个时间点了,你他娘的还想着这事儿呢。
正要再跑,却听有人大喊:“汤郎君!你怎么在这儿?!”
“嗯?”
汤云飞扶着自行车把手,一听声音很熟悉,扭头一看,就见马车上挂着站着坐着十几个人,一个个还全副武装,手里扛着大铳小铳鸟铳还有手铳,不是肩挂子弹就是腰缠弹链,画面还挺美的……
“小王?”
“汤郎君!接着!”
“什么接……嗯?!”
马车呼啸而至,车上直接扔过来一样东西,还好朱雀街这里有路灯,否则肯定被砸上一下。
汤云飞接住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柄双管猎象铳,这玩意儿威力奇大,号称“手中炮”,在茶南省、北苍省、安南省,以前都是用来猎杀大象用的。
就算是现在,很多海贼船前往南海西海岸线,也是为了猎杀“昆仑洲”的大象,效果出奇的好。
“你哪来这种东西的?”
“我先生怕我出事,留了一箱装备在宿舍楼。”
“……”
一听王角这么说,汤云飞也是相当的无语。
这到底该说你家先生人不错,还是说你家先生不算人呢?
要说是担心学生安全,你好歹把学生一起带走啊。
可要说不担心,这又算啥?
淦。
“汤郎君,你一个人,是不是东港太平了?”
“呃……这怎么说呢。”
汤云飞总不能说自己是怕被师兄噶了命根子,所以连夜出逃。
这要说传扬出去,岂不是他堂堂皮日休的学生,夜下出逃防被阉?丢他汤云飞的脸事小,连累先生,那多不好意思。
“对了小王,你这个马车……”
“是纪先生的马车,他原本要护送我们去新一中,半道上听到东港炮声隆隆,说是海贼登陆了,所以他就迎着炮火声去了。”
“……”
听王角如此描述,汤云飞心中暗忖:都这么大的动静,居然还想着去崇岗镇找我,难道阉了我,真的就成了他的执念?
越是如此想着,越是觉得纪天霞简直是个偏执狂,汤云飞也就越发地心中害怕。
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汤云飞连忙道:“小王,多一个人多一分一辆,我跟你们一起。”
有种把我们十几个人十几条枪,全部割了!
汤云飞心中暗暗发狠,表情也是十分的坚毅,这倒是让王角对他大为改观,原本寻思着这货就是个变态,现在看来,此人倒是有一颗正义心,真是罕见。
“汤郎君,您真是一条汉子!”
“还行吧。”
也不是嘴上谦虚,汤云飞现在是心里发虚,自家师兄钱是肯定要的,但同时又为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汤云飞隐隐约约记得,纪天霞这个鸟人,之所以能够年纪轻轻当上行长,是有着非常深的门路。
汉阳那边,都说他的一个靠山姓张,传言就是张子之后,哪一支不知道,但汤云飞却可以肯定,这个张子之后,绝非是世人想象的那种。
言语中有过一定的透露,这个张子之后,是贞观四十六年文帝驾崩之后一年多诞生的,而且围绕这个张子之后,搞出了太多的事情,他在中央核心区读书那会儿,各种野史层出不穷,舞台剧、歌剧、戏剧演了几百个版本。
而刚刚好,纪天霞就能跟这样的人物,搭上关系。
姓纪的是的真的有办法把人阉了送进宫,然后还顺顺利利地安排好位置!
淦!
“什么叫还行啊!汤先生,您这个做派,放辽西,那必须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爷们儿,纯的!”
“就是,汤先生,您太仗义了,这兵荒马乱的,骑着单车都要出奔相救,这义气就是麦王爷复生,那也是要赞一声啊!”
“汤先生,您身边还缺人吗?回头要不我给您当差?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行。跟着您混,不丢面儿!”
“……”
萧家子弟们你一句我一言,夸得汤云飞一脸懵逼,他一向是风轻云淡的做派,什么都不在意。
这会儿被萧家人一通狂吹,整个人居然还挺飘飘然。
我汤云飞……原来是这样的真汉子,纯爷们儿?!
呸!
怎么可能!
汤云飞心中暗忖,跟这群人打交道,还是省心一些,王大郎是个好孩子,他定然是不会害我的。
如是想着,汤云飞也是隐隐松了口气,对王角道:“小王,你先生不是去了行署官邸吗?”
“都这么说,可我也没有亲眼瞧见啊。”
王角说着,又问汤云飞,“汤相公,现在是不是海贼都摆平了?”
吐了口气,汤云飞镇定心神,恢复了往日的平常心之后,这才道:“按照现在的动静,应该是只有零星的巷战。之后,依然会是治安管制,出行必须有官制马车,才能活动,否则,就必须要有通行证。”
只这么一说,王角就明白,按照这样的操作,大概率还要搜查很大一片地区是不是窝藏了海贼。
“汤相公,岂不是说很快又能恢复太平?那我的考试,是不是就又能继续了?”
“也不好说啊。”
汤云飞倒是没有瞒着王角,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说道,“这次来的海贼,说是说海贼,实则多是乱党。窝藏海贼者少,但是,窝藏乱党者,这百几十年一直都多不胜数。民间对乱党同情者比比皆是,要是沙专员想要一劳永逸,搞不好会管制很久。”
“……”
这就不好玩了不是?
王角寻思着,皇唐天朝这么大的地盘,总不能乱党都往杀龙港来钻吧,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能搞出个什么名堂?
正这么想着,却见朱雀街的东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十几个裹着头巾的持械海贼狼狈逃窜,然而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策马而过,噗噗噗噗几下,马刀就将几个海贼划翻在地。
一匹黑骏马的马背上,身材壮硕的杀龙港警察局局长刘亿大声吼道:“不可放过一条活口——”
125 大唐万岁!
“姓刘的!你个狗东西!刽子手——”
“老子让你嘴硬!先别杀了他,老子要拔了他的舌头!”
暴戾狰狞的神情,让萧家兄弟都是吓得面无人色,反而是王角,却是神色镇定,甚至心脏的跃动都意外的平静。
也不知道是以前杀鱼杀多了,还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太跌宕起伏,以至于有点麻木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姓刘的,你会有见老子那一天的,会有的!哈哈哈哈……”
忽地,那个包着头巾的“海贼”,竟然身子一抖,挣脱开一只手,刘亿见状,抬手就是一枪。
砰!
手铳直接打爆了那个“海贼”的脑袋,宛若一个扭曲的西瓜,被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鲜红的一滩溅射得到处都是。
“啊!啊!啊——”
有个萧家子弟没控制住,直接吓得在那里大叫。
啪!
王角反手一个耳光,直接将他抽翻在地:“吼你妈的吼——”
啪!
前方也传来了耳光声,有个大兵捂着脸,完全不敢正眼看他,刘亿咆哮道:“你他娘的是猪?!你他娘的是猪吗?!你他娘的是猪吗?!”
“对、对不起……”
“老子对你娘!老子对你娘!老子对你他娘的娘!傻逼玩意儿!啐!”
狠狠地啐了那个大兵一脸口水,旁人并不知道情况,然而刘亿一脚踢开脚边的“海贼”尸体后,就见从尸体的腰间,滚出来几个圆球。
“他妈的,汉阳造的土豆子也有!”
骂骂咧咧的刘亿捡起来一个,目露凶光,然后吼道,“都他妈让开,狗娘养的,给老子整这么一出戏!给老子死!”
有个“海贼”正要跑,却见刘亿将手中的圆球砸了过去,同时他和周围的大兵,都是即刻趴下。
嘭——
一声巨响,那圆球竟然就炸了。
“卧、卧槽……”
王角一脸懵逼,他真的是搞不懂这年头的科技水平到底是怎么发展的,这尼玛浑身是槽,吐都吐不过来啊卧槽!
“都得死——”
重新站起来的刘亿双目扫视着四周,“都得死!通通都得死!”
他越是咆哮,“海贼”们反而越是不害怕,其中一个竟然咧嘴一笑,然后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压制在地上的这个“海贼”大笑之后,周围几个同样被俘的“海贼”,竟然也跟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简直挑衅到了极点,肆无忌惮到了极点,让刘亿的太阳穴直接鼓在了那里。
“你们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杂种!笑,笑吧,只管笑吧,看笑道最后的是谁,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
……
那些“海贼”的大笑,使得马车这里的萧家子弟都冷冷地发呆,一个个怔在那里,见惯了跪地求饶,见惯了哭爹喊娘,这种……没见过。
这不是辽西的耍狠,这也不是河北的自残示强,此时的场面,论谁见了,哪怕是萧家最小的孩子,也能看得出来,这些放声大笑的人,是真的不怕,是真的不怕他们的姑夫。
他们从小到大,是多么的怕刘亿啊,他们的姑夫,可是“世忠社”的大龙头啊,更是北苍省的总警长,杀龙港的警察局局长。
谁不怕呢?
可是,这些已经被俘的“海贼”们,却是完全不怕。
“大唐——”
“万岁!”
“大唐——”
“万岁!”
“大唐——”
砰!
砰!
砰!砰!砰!砰……
抄起连发铳,刘亿给那些大笑大叫的“海贼”,一人一发子弹,直接送他们上了黄泉路。
“他妈的,大你娘的个头,万你娘个头!找死的玩意儿!”
一发一个,连杀六人之后,刘亿换了个填满子弹的转轮,又是六发子弹报销六条性命。
只剩最后一个的时候,刘亿似乎是有点累了,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腰间,粗糙的手指拿着一只烟盒,抖了一下,一根烟冒出来半截,咬着烟嘴,旁边有个大兵摸出一包火柴,在皮靴上蹭了一下点燃,给凑了过去。
啵滋、啵滋啵滋……
眯着眼睛吞云吐雾,刘亿仰头看着天:“狗日的,你小子刚才没喊,是个孬种,给老子吐点有用的,老子保你一条前程富贵路。”
那“海贼”瑟瑟发抖,手脚完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牙齿更是上下打架,眼神充斥着恐惧。
“说吧,老子堂堂杀龙港警察局局长,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骗你的。”
“说、说了,真、真的会放过我?”
“不但放过你,还让你做官,让你去守个粮仓或者码头,每个月二十几块钱拿着,还有各种好处,你是不是傻啊,这都不愿意干?”
“我、我只是普、普通的士、士兵……”
“士兵……”
念叨着这个词,刘亿眼神恍惚了一下,记忆仿佛一下子晃到了四十年前,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第一次知道,什么人,才有资格叫作“士兵”。
不是什么人,都算“士兵”的,就像现在,他手下的那些人,只是兵,不是“士兵”。
“普通的,就说点普通的消息,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看着论功行赏,你知道的,这是皇唐天朝的规矩。”
“东、东港,春、春明楼,有、有个据点,我……我去过那里。”
“还有吗?”
“我、我只是普通的士兵,我只是跟着走,知道的不……”
砰!
一枪爆头,叼着烟的刘亿鼻腔中喷出两道浓烟:“就你这逼玩意儿也敢说自己是‘士兵’?操你娘的瘪犊子,最下贱的就是叛徒。”
说罢,抬起手铳的刘亿转身喝道:“一队二队跟我走,剩下的留下来打扫干净!地都他娘的给老子洗干净!这里是朱雀大街,见血不吉利!”
“是!”
转身离开的时候,刘亿瞄了一眼王角和汤云飞这里,然后吼道:“大晚上的找你们婊子妈的坟头呢?熊孩子给老子滚回去——”
萧家子弟顿时瑟瑟发抖,汤云飞也是有些惊惧,面色略微发青,唯有王角,只是冲刘亿拱了拱手,然后招呼着马车,直接靠边。
126 别的地方闹海贼吗?
“我滴妈,姑父这也太吓人了吧!”
“三儿,三儿!”
“怎么了哥?”
“扶、扶我,我现在腿软……”
萧家子弟一个个都是惊魂未定,看到王角那淡然自若的神情之后,顿时叫道:“姐夫,您可真是带种的!”
冲王角比划了一个大拇哥,萧家老二此刻还是一脸的灰败,刚才刘亿连开几枪,直接报销了几个“海贼”,那气势,极尽凶残。
这样的冲击力,超出了萧家子弟能够承受的心理上限。
“几位兄弟,有个事情我倒是好奇……”
王角完全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然后开口问道,“这‘海贼’……辽西、河北有吗?”
“……”
“……”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提问,别说是萧家子弟了,就是汤云飞,也是脸色发白的同时,一脸活见鬼地瞪着王角。
此时,汤云飞才发现,王角不但冷静,而且似乎还在琢磨别的事情,条理清晰不说,更是目的分明,即便自己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每临大事有静气!
读书的时候,汤云飞想起自家先生皮日休对他的嘱咐,他平日里,便是这般镇定自若的。
奈何,这一回,真是乱了阵脚。
先是突然冒出来的纪天霞,这位老师兄真不是个东西!
紧接着突然闹海贼,规模还非常的大,反正他印象中,这可能是他听说过,最大的一次。
然而这一波水陆并进的海贼闹事,却像是中了魔法一样,旋即而灭。
连朱雀街都没有受到什么冲击,最后见了血,还是“耶律阿保机”亲自动手给“海贼”挨个儿放血。
如此跌宕起伏,再想让他稳得住……他才二十多岁,不是七老八十好吗?
二十多岁就狂霸酷拽叼炸天的,翻开皇唐天朝的三百多年历史,就那么几号人。
此刻,看到以往一向是个“铁憨憨”的王大郎,竟然如此的冷静沉着,当真是把汤云飞给吓住了。
因为这摆明了,平日里的王大郎,那就是装出来的“铁憨憨”,是给他看的人设啊。
此时此刻,方显本色!
汤云飞内心惊叹:难怪钱老鬼收他当弟子!
车厢内的气氛就是这样,刚才还各种忐忑,因为王角的镇定,反倒是大家伙都放松下来,几个萧家小哥儿便对王角道:“姐夫不知道么?这些个海贼,只要是临海的地方,那都是有的。”
“姐夫别看辽东苦寒,我小的时候,还闹过一次‘斧头帮’,那场面……好家伙,听说是了五六千人,那时候姑父也跟着去弹压了,立了大功。”
“‘斧头帮’?”
“就是山里砍木头的,也不知怎地,好像是谁家欠了工钱,然后又死了人还是怎么地,总之,之后好几千伐木工,就抄了家伙作反。辽东二十几个大老板,都被砍了脑袋,老板娘被扒光了,就在大街上轮唔唔唔……”
“咳嗯!”
萧家大哥一把捂住了多嘴弟弟的嘴,然后对王角道,“妹夫,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海贼,就是山里的苦哈哈闹事,后来不是巧了么,东瀛省有个‘白杨氏’,出了叛逆,就在黑水口搞事,那阵子闹腾得可以厉害了。”
听了这番描述,王角忽地想起来,刘澈仿佛也提起过,以前在黑水就是个苦差事,原本他想着,最苦不过是天寒地冻,可按照皇唐天朝现在的生产力,给他们这群知识分子一口热的,那还真不难。
可现在听了萧家兄弟对过去一些事情的只言片语,王角顿时明白过来,这其中怕不是还有战天斗地之外的故事。
“斧头帮……”
“对,就叫斧头帮!”
萧家小弟显然是喜欢卖弄的,兴冲冲地跟王角说道,“‘世忠社’跟‘斧头帮’的梁子,那是血海深仇,无解。反正‘斧头帮’后来在辽河都绝迹了。瀚海公主府南边儿有个广场,那时候一口气吊死了一百多个……”
“卧槽……”
“姐夫,这‘斧头帮’后来就跟‘白杨氏’搞在一起。所以姐夫你问辽西有没有海贼,硬要说有,其实也算是有。”
王角听了这些许的来龙去脉,顿时觉得,这要是不实地走一遭,当真是很难感受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
就算是在杀龙港,就在这里,王角想起钱老汉跟他聊起过“乱党”的事情,也聊过“保皇党”的事情,这些个杂七杂八的势力,其实在南海地区,还颇有民间基础。
说一千道一万,讲白了,这就是穿越前教科书上最简单最粗暴最直白的一句话。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原本他在“宝珠椰子饭”打工,做一个勤劳快乐的打工人,见惯了那些码头上讨生活的人,可从未走进过他们的生活。
他想着的,从来都是从糟糕的生存环境中出人头地,改善生活,改善人生。
然而,此时再回想起来,他在“宝珠椰子饭”杀鱼的那个工作,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非常的不错。
因为,至少他有一份工作。
每天晚上入睡,头顶还有一片遮风避雨的瓦片。
哪怕瓦楞之间有着黄豆绿豆大小的漏雨小眼儿,哪怕每天的鱼腥味让人几欲作呕,但这并非是最糟糕的人生。
“几位兄弟,多嘴再问一句。”
王角神色淡然,又问道,“这长安、洛阳之间,有海贼吗?”
“……”
“……”
要不是知道这货马上就要娶了萧家姑娘,萧家小子们肯定都要怀疑,这货是不是打算下海做无本买卖了。
打听这么细致干什么?是要摸一摸各地的行情不成?
“我说……姐夫,咱们能不关心海贼吗?这都闹了这么久了,有口吃的没?”
“也是,先吃饭。”
说罢,王角邀着众人,直接出了车厢,车厢门正对着朱雀街豪宅的大门,这偌大的豪宅,当真是个牌面,竖在这里,整个杀龙港,成千上万的人,几辈子都挣不来这样的家底。
这可是面临朱雀街的豪宅,牌面。
如此的牌面,如此的街道,在那下坡的一头,一地的鲜血,似污水一般,或是流入排污渠,或是顺坡而下,在街面上,滑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127 你知道飞机吗?
认知上的偏差,让王角开始重新梳理对杀龙港、北苍省乃至整个皇唐天朝的判断,很多事情,可能跟自己初步观察的完全不同。
“明天天一亮,就去找钱老汉。”
现在看来,很多事情只有钱老汉这样的老江湖,才能解惑。
只是,第二天一早,在萧家子弟还在震惊新姑爷的豪宅居然这么豪的时候,王角在“沙县大酒店”也是一脸的震惊。
“先、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躺病床上了?!
脸色苍白的钱镖虽然不至于到气若游丝的地步,但是说话的气力明显不行。
“是阿角啊。”
“先生。”
喊了一声,钱镖看了一眼床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王角这才靠过去,有些紧张地观察着钱镖,心中暗忖:难道昨天海贼搞得这么大,连这里都被波及了?
可是一路上过来,到处都是街垒,到处都是战斗过的痕迹,离“沙县大酒店”,还有非常大的一段距离。
这里是安全的,可是,钱老汉的样子,可不像是受了轻伤。
笃笃。
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不等王角去开门,房门便被人打开了。
一个光着脑袋,头皮上有着古怪刺青的老者,拄着一柄油光锃亮的楠竹龙头杖,迈步进来之后,笑呵呵地看着王角和钱镖:“老三啊,这就是你收的学生?”
“阿角,这是我大哥,你喊伯父、老伯、师伯,都可以。”
“不用客气。”
钱镠踩着皮靴,每走一步,手中的楠竹龙头杖,就会点一下房内的地毯,地毯是冠南的好货,然而却被楠竹龙头杖,轻易地点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出来。
这龙头杖的下方,竟是个尖尖的金属头子。
“鄙人钱镠。”
说罢,钱镠站定在了病床前,双手交叠在龙头杖上,拄杖带着微笑,看了看钱镖,然后又瞥了一眼王角,“老三,听说你的学生算术不错,要不要我安排一下,让他进女皇学院?”
“好啊。”
钱镖面色淡然,声音虽然虚弱,却意外的让王角觉得,这老头儿竟然有点刚,虽说有点搞不清楚,这明明是亲兄弟的两个老家伙,怎么会搞得这么有疏离感,那种客套客气,根本就是毫无交情的人,才应该有的。
“阿角,我大哥是要入阁的人,有这样的靠山在,你将来也好混一些。”
“入、入阁?!!!!”
拖着长长的音调,王角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副震惊的模样,绝非是装出来的,当然他有装的成分,但震惊却也不掺假。
毕竟,放穿越前的行情来看,眼前这个光头老大爷,那是属于能上央视时不时亮个相的级别。
至于能不能主持会议,又或者在主席台第一排坐哪儿,这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可只要如此思量,让王角惊叹,也实属正常。
钱镠对王角的反应倒也不以为意,笑着冲王角点了点头,然后才对钱镖说道:“朝中有人好办事,这种道理,老三你应该早点教的嘛。冠军侯为何能建不世之功业,不正是因为朝中有人吗?这个道理,老三你既然懂,就要时不时地提醒一下门下学生。”
“阿角年纪还小嘛,都说是成家立业,等他成了家,再立业,也是来得及。”
“说的也是啊,现在这世道,乱党神出鬼没,还勾结海贼、土匪,有了妻儿,才能放心出去拼。否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绝后?”
说罢,钱镠转头笑着对王角道,“阿角啊,我可不是有意咒人,实话实说嘛。”
“呃……老伯说的对,这是正理,正理……”
看不懂这个老家伙到底打什么鬼主意,索性就装傻充愣,反正他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这些老江湖眼里,能有什么幺蛾子?
再说了,他现在的根脚,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钱老汉知道的,钱老大这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老东西,只会知道的更多。
一通钱家老兄弟的寒暄,那兄友弟恭的模样,着实让王角看不懂了,这是兄弟关系好呢,还是不好呢?
以前也没怎么听钱老汉提起过钱老大的为人,正常来看,应该是关系不错,不必赘言。
现在一看,王角顿时推翻了之前的认知,这年头,能站得住的豪门,没几只好鸟,那必然是虎豹豺狼茫茫多,默认都是人渣,那肯定是没错的。
等钱老大再三告诫小老弟钱镖安心养伤之后,这才告别,来得突然,去得爽快,这做派,倒是挺有boss风范的。
“先生,师伯这次来……”
“去把门锁上。”
“是。”
哒。
把门锁上之后,王角又坐了回来,边听钱镖神色肃然道:“阿角,收你当学生,其实我是有些犹豫的,不过既然已经收了,后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呃,先生,能拜您为师,是我的福分。”
“嗯,你有钻营讨巧的天分,倒也不怕惹火烧身。”
瞥了一眼王角,那眼神,仿佛就是洞悉一切,这让王角愣了一下,便觉得钱老汉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听人说起过,你跟刘澈的关系,不错?”
“刘哥?”王角嘿嘿一笑,“这不是刘哥帮忙弄了一辆车嘛,之前又印了一点东西出来卖,赚了点小钱,刘哥待我不薄。”
“几乎所有的工程师,都有一本上了年头的教材,教材上,有一篇文章,是张子写的,是一篇对未来的畅想,描绘的,是贞观二百五十年,会发生的景象。”
“……”
一听是穿越者老前辈写的,王角顿时打定主意,有机会可以看看。
正这么琢磨呢,却见钱镖面带微笑,尽管很虚弱,却说的十分坚决,“张子说,到了贞观二百五十年,我们的大唐,铁路一定修通了天下各道各省各府,那时候,铁路上跑的,不会再是蒸汽机,而是内燃机。”
“……”
王角整个人都怔住了。
“到了贞观二百五十年,我们的大唐,机车的车头,可以跑出五百里每小时的速度。”
“……”
“到了贞观二百五十年,我们的大唐,会有飞机,能飞千里、两千里……你听说过飞机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钱老汉眼睛放着光,扭头看着王角,“给发动机,装上翅膀,那么,远方的尽头……只有蓝天。”
128 为什么不是我?!
忽悠!
这绝逼是忽悠!
看到钱老汉这副模样,王角敢指天发誓,这位穿越者前辈,绝逼是个大忽悠,给后来人画了一个超级无敌大的大饼。
目瞪狗呆之际,钱老汉也很满意王角的表现,欣慰地说道:“人要是没有梦想,那跟……”
“跟咸鱼又有什么分别?”
“阿角!老夫没有看错你!”
我叼你老母的,你看错了啊大爷!
这一刻,王角重新把这位苟到爆棚的穿越者老前辈的形象,用各种碎片重组了起来,这货,绝非仅仅是向钱老汉这种人画了大饼。
冷静,一定要冷静。
闭着眼睛,耳边依旧传来钱老汉的絮絮叨叨声,然而王角则是想起了各种人物。
大人物、小人物。
那个从黑水来的刘澈,胖胖的刘哥,是个好人,但他成天叨逼叨逼的,不就是要加大力度地做“水电法王”吗?
刘哥为什么要搞水电?
因为刘哥对HIFI的要求就是,必须水电,深沉、浑厚、干净……
呸!
忽悠,一切都是忽悠!
王角穿越前只是一个保安专精的小土鳖,所以他穿越之后,那是相当的苟。
然而现在,他确确实实地明白了,即便在“苟之道”上,这尼玛居然也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
淦!
那个叫张德的穿越者老前辈,好贱啊。
“阿角,人终究是要理想的。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会回归现实,挫折、颠沛流离、流言蜚语……所有的一切,都会尽可能地压榨着你的最后精神。所谓回归,不过是放弃挣扎。”
说到这里,钱镖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三百年前,人们期盼着明君贤臣;二百年、百五十年、百年乃至十年以来,人们一如既往。明君、贤臣,换个模样,换个面目,明君可以不是君,贤臣可以不是臣,那街头巷尾、宫阁高门之间,谁给一口饭吃,谁,便是明君!便是贤臣!”
“……”
“这有错吗?”
钱镖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自问,“苟活,本没有错。”
“……”
筛选英雄的途径,换个时代,换个背景,终究是一样的啊。
王角此时此刻,竟是有点佩服钱老汉,几十年如一日,不改初心。
更惊人的是,他初次见面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斯文老先生,真像是个教书育人的园丁。
认识之后,便又觉得,这是个“笑面虎”一般的老阴逼。
此刻,他终于彻头彻尾地明了了,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从不在意自己的外在形式如何,只要不忘初心,只要始终砥砺前行,形式如何,并不重要;旁人目光如何,亦可有可无。
只听钱镖的语调还是那么的平静,他声音虚弱,于是发出平静的声音,反而觉得铿锵有力,宛若演说一样,充斥着别样的力量,让王角情不自禁地被感染。
他和茫茫多的群氓一样,其实是软弱的,甚至是无知的,甚至会对理想主义者嗤之以鼻的,并且会将“回归现实”当做有力的武器,去包装这嗤之以鼻,还有不屑一顾。
懦者是谁,其实不言自明,将嘲讽当做匕首、投枪,只是给自己遮羞罢了。
“奉诫公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世上的人,本不必苟活。”
“这世上的人,谁曾言必须苟活?”
“倘使这人世间不似人间,必是有人错了。”
“张子说……”
语气一顿,钱镖忽地没有继续说下去,然后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王角,“这世上,终究是要有人站出来,打破这桎梏;终究是要有人冒头,做一世的愚人。这样的人,阿角啊,你说,是英雄么?”
“先生……”
王角张了张嘴,他两辈子都没有这样的勇气,穿越前没有,穿越后,也不像是有的。
“如果一定要有愚人站出来做英雄……”
双目极为坚决的钱镖,咧嘴一笑,“那为什么,不会是我?”
“先生!”
“我在梁丰中学读书时,先生教我一句话。”
钱老汉依然笑着,“今日,我便赠予你吧。”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王角接住了这句话,让钱镖大为欣喜,“哈哈哈哈……好、好、好啊!”
“先生!”
“张子对贞观皇帝说,他这一世的功业,从不是什么铁路通南北,而是……让明君贤臣……去死啊。”
极为骄傲极为不屑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钱镖恢复了平静,“可惜,两百多年过去了……”
如此感慨,王角听得懂,他知道钱镖想要说什么,这个糟老头子,是在用不屑的语气控诉,而被控诉的人,或许他从未见过,或许就在码头上抗包,或许就在北苍省行署官邸中奋笔疾书代写公文。
人们忙忙碌碌,为一日的生计奔走,宁肯咬牙坚持,也不愿做愚人。
只因为,他们又一次的,不知道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又重新开始期盼着“贤君名臣”亦或是“明君贤臣”。
工头涨了一日的工钱;东主多发了半月的柴水;办公室主任把拖欠三个月的奖金给补上了……
这些,都值得可喜可贺,乃至感恩戴德。
然而大抵上却都忘了,这原本,就应该是应得的。
穿越前,王角并没有这样的认知,此时此刻,有如此的看法,不过是他在“宝珠椰子饭”杀鱼之前,那段艰难到让人几欲抓狂的求生之路。
想他一个穿越前受过高等教育,在形形色色的保安岗位上,见识过形形色色人物的“英才”,结果也是这般,为了一日的发迹而沾沾自喜。
钱老汉的讥笑嘲讽,嘲讽了那些不曾谋面的群氓,亦是面对面地嘲讽到了他。
即便钱老汉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识,毕竟,谁能想到了,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青年,其实是一个早就在另类社会中,被打磨成油条状鹅卵石的人形废柴。
一时间,王角竟然有点羞愧,他竟是远远地不如一个老者来得有魄力、冲劲,甚至没有一个老者来得有斗志。
“敢叫日月换新天……”
忽地,钱镖艰难地抬起了一只手,拍了拍王角的手背,“薪火,一代代传下去,终能看到的。”
129 不行!
钱老汉没有让王角去“抛头颅,洒热血”,甚至也没有劝说王角跟他一样,做一个敢于挺身而出的愚人。
一番长谈,钱镖对他并没有任何的期望,用钱老汉的话来说,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让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去贯彻跟他一样的信念。
荆棘的路,唯有甘愿披荆斩棘者,方能踏足其上。
“先生……”
“好好读书。”
又抬手拍了拍王角的手背,钱老汉眉眼有点虚弱,仿佛是要打算休息了,王角这时候便觉得这糟老头子只怕不是生了什么病,可是他又看不太出来到底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老家伙没有了平日里的精神矍铄,有点萎靡。
“先生放心。”
有那么一刹那,王角豪情万丈,恨不得当即跟钱镖拍胸脯表态,他以后跟着老先生一起闹革命了!
然而他终究没有这样的觉悟,也没有这样的决心,即便是“革命”这个词,离他也是这般的遥远。
他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土鳖,而是一个不知道因为什么伟力,又或者是遭遇什么离奇科学事件,然后穿越到这个被狗穿越者老前辈捣烂了的三百年皇唐天朝!
唉……
内心默默地叹了口气,打开房门,正要离开的时候,忽地旁边一支冷冰冰的金属管子,直接顶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不要出声啊靓仔。”
“我手铳玩得不是很好的。”
“……”
卧槽!
王角突然觉得,这传说中的兄友弟恭,简直就是神话好么?!
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刚才在钱老汉病床前涌动的豪情万丈,结果一根金属管子,就差点让他尿了。
咚。
龙头杖缓缓地顿了一下地板,门外的过道上,同样是冠南冠北特产的地毯,花色是这样的漂亮,以前来这里的时候,每次都觉得,这要是有个时空传送门,他倒卖地毯都能发家致富。
不过现在,什么地毯都不好使,小命最重要!
“老、老伯……”
“小王啊。”
双手按着龙头,钱镠笑得很是和蔼可亲,只是他笑的时候,头皮上的诡异刺青,也会跟着扭曲折叠,更是让人觉得害怕。
“老、老伯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的。”
略微低了一下头,钱镠又重新抬头看着他,“老三这个人身体不好,偶尔旧伤复发,就会卧病不起一阵子,等养好伤,可能就是几个月过去了。你说对不对?”
絮絮叨叨罗里吧嗦了好一会儿,王角都没搞明白这老东西老阴逼到底想说什么,云山雾罩的,他懂个鸡儿。
“你家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啊?”
咔。
太阳穴上的金属管子,居然传来了不妙的声音,毫无疑问,“咔”一声之后,只要手指头扣动扳机,那接下来,就是“砰”的一声。
很不妙啊卧槽!
“鄙人的意思是,你家先生,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比较重要,比较隐秘的话?”
“……”
王角寻思着,难道这老阴逼,并不知道自家老弟是个反贼?!
不对,也不能说是反贼吧,应该说是一个有理想的老年革命家?
可能还是不精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老汉的确说了不少东西,都是颠覆性的言论。
很容易就危害皇唐天朝江山社稷的那种,必须和谐必须404的那种,听着就很不稳定,会让皇唐天朝的小老百姓打鸡血的那种……
这种,应该算是比较重要,比较隐秘的话吧?
“呃……有?”
王角如是应了一声,直接让钱镠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了王角的手,龙头杖直接夹在腋下,七老八十的钱镠,手上的力量竟然不小,攥着王角兴奋地说道:“小王!我是老三的亲哥哥,也是你的亲大伯,我还能害了你们吗?东西,只要交出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说着,钱镠更是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只要交出来,鄙人可以保证,只要钱家一天不倒,小王,你,还有你的妻儿老小,都能跟着钱家共富贵、不相忘!”
苟富贵,勿相忘的贞观三百零一年版本?!
哥信了。
哥信了你的邪啊!
要不是被人用手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王角可能还真就信了钱老大的话,可现在看来,就这鸟样,搞不好钱老汉躺病床上,就是被他哥给气的。
“老、老伯,先生也没有给我什么东西啊?”
“……”
王角此言一出,钱镠脸色顿时变了,不过还保持着微笑,只是将龙头杖重新放了下来,然后对王角道:“小王,自己人,有些时候,其实没必要如此……”
“走!”
攥着手枪的那个家伙,顶了顶王角的脑袋,然后示意他往前走。
一脸郁闷的王角只好耷拉着脑袋往前走,走廊内非常的安静,在一处打开的房间前停下,被人一把推了进去。
然后,不等王角反应过来,他就被剥了个精光!
“你们要干什么?!我、我有老婆的!我还纳了妾!我喜欢靓女,我……”
“行了,闭嘴!”
一人喝止住了“捂裆派”高手王角,然后扭头低声对坐在沙发中喝茶的钱镠道:“没有。”
“确定?”
“翻来覆去搜过了,没有。”
“唔……”
钱镠有些感慨地揉了揉额头,“三老倌的记性,天生就好,当年一个人去梁丰中学读书,号称‘李善复生’,这过目不忘之能,天下罕见。”
言罢,钱镠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可是,他不可能只靠脑子来记,没有备份怎么可能?”
“办公室、住处,都搜过了。”
“他在北苍省,从来都是一个人,只有最近,收了这个学生。这个学生,号称‘杀鱼神童’,假假的,也算是一个乡土天才。”
“……”
依然捂着裆的王角听了,顿时觉得很是不爽,什么叫做乡土天才?
忽地,钱镠眼睛一亮:“搜一下这小子的住处!不放过每一张纸,每一个字!”
一听要搜他的住处,还不放过每一个字每一张纸,王角原本双手捂裆,瞬间变成单手捂裆,抬手阻拦然后大声喊道:“不行!”
130 斗争从来都是复杂的
原本已经有点放弃的钱镠,一看王角这副模样,顿时来了精神,宛若卤蛋的脑袋,整个都放着光彩一般,头皮因为兴奋而舒展。
“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的钱老大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起来得太猛,还有点眩晕,踉跄了一步,扶住龙头杖,盯着王角:“贤侄,真乃福将也!”
“呃,不是……那啥,老伯……其实吧,那啥……”
王角心中肯定是想说你还是杀了我吧。
可他又怕痛,又怕死,一咬牙,便道:“老伯,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房间里,真没有你要的东西。”
“不搜查一下,怎么知道有没有?”
已经“入魔”的钱镠,现在一心想要入阁,哪怕明知道其实王角身上大概率没戏,但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那……那这样……”
想了想,王角又开口对钱老大说道,“老伯,搜出来的东西,能不公布吗?最少私密一点,秘密一点,悄悄地搜,不要大张旗鼓的,太多人知道了,那啥……不是很好。”
“放心!”
钱镠双眼放着光,“鄙人所求,只一样而已,岂能为旁人窥视?”
言罢,钱老大手掌摸了摸头皮,这颗印着奇怪刺青的“卤蛋”,简直是锃亮,一边摸他一边道:“也该蓄发了。”
作为会稽钱氏第十代家主,从他头皮刺青开始,就一直是光头,将来入阁,还是需要体面的。
虽说可以戴假发,但还是自己的真头发,来得更好。
“七十六了啊。”
掐指一算,钱镠觉得,自己最后的机会,应该就是现在。
而王角实在是搞不明白,这老东西到底要什么,还有钱老汉跟他亲大哥,到底是啥关系啊?
难不成兄弟之间还有嫌隙?
不过钱老大和钱老三之间在思想上有分歧,王角倒是不觉得奇怪,穿越前就见得太多了,兄弟反目者比比皆是。
更何况还是这奇葩的皇唐天朝?
会是啥呢?钱老汉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让钱老大这么心心念念,而且话里话外,貌似还跟“入阁”有关?
王角寻思着,难不成是什么大秘宝?王罗杰的遗产?漩涡鸣人的祖传狐狸精?
淦!
最头疼的,就是这种云山雾罩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七十六岁的钱老大,肯定不是为了搜两本小黄文出来“入阁”的。
这要是靠小黄文入阁,那估摸着,内阁里面不是老司机就是老色批。
等王角穿好衣服,在那里淡定喝茶的时候,东海征税船团的狗子们已经快马加鞭,冲向了新一中。
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悄悄滴进村”,结果一转头,就是声势浩大,整个杀龙港都惊动了起来。
毕竟,这时候还能在杀龙港的大街小巷策马奔腾的主儿,没一个简单的。
警察们定眼一看,居然是比他们还要黑的黑狗子,顿时继续在街道上洗地,而东港一路过来的街巷中,紧闭门窗的家家户户,听到那马蹄声就心惊胆颤。
治安管制之后,大量的武装人员开始搜查混入民宅的“海贼”,征税海警刚刚抵达新一中,这边“春明楼”外,一两百个警察将这三百多年的连锁老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面的人听着!”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现在弃械投降……”
砰!
随着一声枪响,喊话的警察直接脑袋被打爆,哪怕戴着钢盔也是无用,整个钢盔被洞穿,钢盔之下的脑袋碎了一小半,整个人宛若一块烂肉瘫在地上。
“是大铳,‘飞鹰铳’!”
“注意隐蔽——”
“隐蔽个鸟,开炮!”
警察们呼喝起来,队形直接散开,万万没想到,藏在春明楼中的“海贼”,居然有“飞鹰铳”。
所谓“飞鹰铳”,就是大铳的一种,不过当初武汉研发的时候,是以“精密射击大铳”命名的。
主要是当时的治安部队,急需一种适合精密射手、神射手发挥的大铳,用以在“可萨海”地区镇压叛乱。
当时“可萨海”以东,主要是被煽动的吐火罗人后裔,他们主要从事山地牧业,复杂的地理环境,让他们很容易破坏唐军在地方的屯田。
“西军”后裔形成的河中农场主们,自然就需要一种性价比超高,能够轻易玩死这些土鳖的武器。
反倒是在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完全不需要这种玩意儿。
至于海军更直接,有大炮,还要个鸟的大铳。
“局长!”
“什么情况?”
刘亿在掩体后头,脸色非常的不好。
“有‘飞鹰铳’,对面有神射手。”
“把‘春明楼’拆了。”
脸色淡然的刘亿完全没耐心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把炮都对准了主楼,先开几轮。”
“是!”
很快,六门大炮前后错落,直接对准了春明楼。
看到警察们这么坚决,楼内一阵慌乱,有人尖叫起来,更是传来了非常明显的枪声,连续响了几次,终于出现了白旗。
“局长,他们投降了。”
“投他妈的,开炮。”
“是!”
六门大炮的炮手们仿佛没看到对面的白旗,静候着命令。
“预备——”
“开炮——”
轰轰轰轰轰轰!
六门大炮一次齐射,威力极为惊人,春明楼正面直接被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这是砖混结构的酒楼,被大炮轰了一下,立刻飞沙走石烟尘滚滚,场面极为恐怖。
这一轮齐射过后,什么惨叫声都听不见,唯有整个春明楼在摇摇欲坠的声响。
很快,当烟尘逐渐退散之后,终于听到了惨叫声、求饶声。
刘亿叼着一支烟,没有点,然后道:“小组推进。”
“是!”
互相掩护的警察小组举起了盾牌,一半握着连发手铳,一半则是攥着横刀。
近身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横刀更靠谱更让人放心。
咔、咔、咔咔……
踩着碎石断砖,偶尔还能看到废墟下的尸体,听到呻吟声之后,一组警察立刻喊道:“发现活口!”
“带走!”
整个春明楼时不时还有窸窸窣窣声传来,碎屑时不时地从天花板上掉落,周围一片狼藉,警察们小心翼翼地前进,这一帮海贼和之前的“缥缈苍龙”一伙,完全不一样!
许久之后,有个警察搜到了一处隔间,一脚踹开之后,便看到了一条楼梯,直通地底,顿时大叫:“快去禀报局长,这里有密道!”
131 另类的奇货
“我讨厌这座小镇。因为这里,满是想要忘却的回忆……”
提起裤子跑得比谁都快,王同学感觉自己超刺激!
反正现在一脸懵逼的,是那个卤蛋光头糟老头子,老王八蛋,傻了吧,钱老汉怎么可能给小爷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翻你的小黄文去吧!
王角也是看开了,钱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从他宿舍搜出来一堆小黄文还有各种精装黄油本的时候,这糟老头子那颗宛若卤蛋的光头,头皮上的青筋都快爆了。
毫无疑问,钱镠正处于一种极端愤怒极端暴躁的状态,随时都可能把他大卸八块的那种。
崇岗镇的“金菊书屋”内,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嘴里咬着烟的纪天霞,看着提裤跑路的王角,然后淡然道:“钱老大放他走了。”
“纪先生,我看钱老大这次过来,也就是跟沙赞合作。怎么可能是来找钱老三的?钱老三这么多年都没有返回江南,一直漂泊在外,钱氏兄弟之间的感情,好不到哪里去,他来杀龙港,总不能说是叙旧吧?”
“小安啊,有些事情,是说不准的。”
纪天霞手指夹着烟,弹了弹烟灰,看着在坡道上一路小跑的王角,然后道,“钱老三不会无缘无故收这么一个学生,肯定他有过人之处,才会让钱老三这么做。”
说罢,纪天霞又道:“至于钱氏兄弟之间是不是有龃龉,亦或是有什么算计……呵,小安啊,难道你忘了你祖父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是要防备什么吗?”
“大父怕我被二叔害了。”
“不错,敬思公行事,还是这般果决。”
重新叼着烟,纪天霞眯着眼睛,“你父亲在北都攒了多少钱,太原银行的人稍微打听一下,还是能打听到的。哪怕是我做的账……但毕竟是在北都,不是在魔都。”
话里话外,并没有提到钱镠和钱镖,仿佛是在说小安的家事。
但小安一点就透,家中那点破事,无非就是“财帛动人心”而已,但是到了钱镠这个地位,七十六岁的钱氏家主,想要入阁的意愿,谁不知道?
再不拿出像样的功绩,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入阁,已经成了钱镠的执念。
“先生的意思是……钱老三的手上,有钱老大认为可以入阁的功劳?”
“原本我不会这么想,直到他把那小子留了下来。”
咧嘴一笑,纪天霞看着远处已经消失的王角,“一个孩子而已,能让堂堂钱家大老倌这么失态,连脸都彻底不要了,可见,他是真的急了。”
“会是什么东西?”
“这就要看钱老三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眼睛微微一眯,纪天霞整个人都有些亢奋,“之前在魔都听说‘狮驼岭钱三郎’,只有传说他收税的事情,单枪匹马独闯狮驼岭……”
咂摸着这些过去的传说、故事,纪天霞现在可以肯定,故事肯定是真的,但九真一假。
真的不去管它,就是这个假的,到底假在了哪里,实在是让纪天霞有点好奇。
杀龙港突然闹海贼,当然纪天霞也知道,这鬼地方天天闹海贼也正常,算不得什么突然不突然,可问题在于,之前他去拜访耶律阿保机,这是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直到现在,重新复盘他来到杀龙港之后的一系列事件,再加上他之前调查的杀龙港热点。
光“缥缈苍龙”这个海贼头子,就被炮决了两次,斩首了两次,其余各种酷刑若干,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缥缈苍龙”?
障眼法、烟雾弹,有人搞事啊,乍一看,仿佛是海贼们戏耍了杀龙港的衙门,但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
沙赞这个狠人,下了一盘大棋啊。
“这一次,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东海征税船团的船,刚刚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小安,你走的海路也不少了,哪怕是最熟悉水道的海军,想要在必经之地上埋伏一伙海贼,有那么容易吗?”
眼睛一亮的小安顿时道:“纪先生!莫非,沙赞是拿海贼……不,是拿乱党的人头,当做功劳,送给了钱老大?!”
“区区三位数的海贼,你觉得以钱老大的地位,会放在眼里吗?”
“嗯?”
愣了一下,小安眼神有点疑惑,但是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他顿时脸色震惊,双眼圆瞪看着纪天霞,“纪先生,您的意思是,沙赞拿到了乱党的老底?!而这次过来,钱老大就是打算一口吃成胖子!”
“我现在猜测,搞不好钱老三跟乱党有不清不楚的干系,甚至,他就是乱党骨干之一。”
猛吸一口烟,鼻腔快速喷出两道浓雾之后,纪天霞手指下意识地搓了搓,粗大的手指关节,仅仅是随意地捏了两下,就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响。
“有一个办法,可以确认这一点。”
“什么办法?!”
“去拜访一下钱老三,如果他受伤了,那么,就能证明,这是钱老大干的,在整个杀龙港,能伤到钱老三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但是,此时此刻,有这种意愿的人,却少之又少。”
眼睛放着光,纪天霞很是肯定地说道,“沙赞只想回河中大开杀戒,‘可萨海’那里都是他的老部下,他就算要蛰伏,以北苍省现在的‘教化之功’,足够了;耶律阿保机只想求财,然后找机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个有称号的皇族女子。乱党……对他们来说,和官场中的同僚,并无分别。”
事情分析到了这种地步,小安也是彻底明白了然:“对,只有钱老大,他今年七十六了,入阁的机会只剩下四年。就算是今年论功,也要到明年,才能在正旦大朝会之后入阁。而到那时候,他都七十七了!”
“如果钱老三,真的跟乱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他不是保皇党这一支……那就值得投资啊。”
“纪先生,投资乱党?”
“奇货可居……这个成语,你不会不懂吧。”
“啊?!这哪来的奇货?”
“乱党要是把京城衮衮诸公都吊在路灯上,这改天换日的买卖要不是奇货,什么才是奇货?”
“……”
听纪天霞这么一说,小安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沔州银行的行长,始终没有踏上仕途。
因为回报率……太低了。
132 无知的觉醒
西港蔡家猪肉铺,刚自己花钱买了新自行车的阿才,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的老妈:“我要去上学啊,不然要迟到了啊阿母!”
“你个衰仔闭嘴啊,歹命,你大父从福州过来闯荡,就你一枝独苗,你是要活的嘛。呐,咸水鱼翻身就有数,死鱼是死的啊!”
中年妇人抬手就给阿才脑袋一巴掌,“阿母求你了,不要这么用功读书的,家里现在又不是没钱,以后想要去衙门当差,花钱给你买一个补缺,好不好啊?”
“……”
阿才一脸郁闷,寻思着自己当初天天胡混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一副随时要把我打死的样子。
现在结果认真读书都有错了?
当然了,阿才也承认,自己认真读书,多少动机不纯。
可谁读书的目的,就是读书本身啊。
他又不想继往圣之绝学,那种傻卵要去死,就去死喽,他只想跟着大佬混出个人样来。
“阿母,都知道现在兵荒马乱,以前一工学堂那些虾虾霸霸的废柴,现在都成了一只只瘟鸡。可越是这样,才显得机会难得啊。”
“你个衰仔你不会是在学校里看了乱党的传单,想要害死全家吧!”
阿才的老母一看儿子这副鬼样子,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整个屋子都在震动一般。
外头正在干活的男人们,顿时吓了一跳,有个矮壮的中年汉子拎着一把杀猪刀,掀开门帘就吼道:“叼你老母的,号丧啊!”
“老蔡!老蔡,你快点劝劝这个扑街仔啊,他要做乱党啊!”
“蛤?”
阿才顿时不愉快了,一脸无奈地看着老爸:“老爹,你是知道我的,我这样的废柴,乱党会收吗?”
“……”
蔡老爸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事儿吧,你该说孩子说得对呢,还是该说孩子说得不对呢。
换作往常,蔡老爸肯定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儿子,凭什么乱党就不收废柴?!
“到底怎么了啊?”
“老爹,我想去学校啊,阿母不让。”
“才哥,你不是吧,现在外面这么乱,到处都是黑皮狗在那里乱蹿,你小心被人当做海贼一铳爆头啊!”
“呐,你们两位大人好好想想,我们蔡家就是杀猪卖猪肉的,就算将来给我捐一个差事,那也就是外面黑皮狗顶天,对不对?”
“叼你老母的,你知不知道捐一身黑狗皮,最少一万八?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比天大。”
“唉……”
此时此刻,阿才竟然真的有点感慨,读书是真的明事理,不过毕竟是自己的爹妈,他还是摆事实、讲道理。
“你们好好想想的嘛,大角哥将来前途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
将杀猪刀往后腰的裤腰带里头一插,蔡老爸又扭头对场地上还在干活的学徒们吼道,“继续做事啊,请你们过来看热闹的吗?”
回过头,又严肃地看着阿才:“才仔,你现在读书多,识字也多,大家都让你帮忙写信写招牌写告示,我只会杀猪,赚的是辛苦钱。不过呢,我还是讲道理的。”
“现在兵荒马乱的,我要是还去一中,学校怎么看不用管,角哥会觉得我阿才有恒心、肯上进。就算没这个想法,但这时候去一中的人,肯定不会多,以后角哥做事,需要帮手的时候,你们说,会想起谁?”
“哇,儿子,你很有想法啊!”
老蔡眼睛顿时放着光,“青龙乡那些上岸的船主,找帮手,从来都是找以前一起出海的。那些叼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渣,但有一说一啊,一起吃过苦的,肯定才信得过嘛!”
自己说了一通,老蔡也是明白过来儿子的用意,于是道:“去可以去,不过衣服里面垫两块猪皮,多少也能防身。”
“不用了吧……”
“还有头盔啊,铁皮桶改的,很好用,以前船上都戴这个。”
“……”
阿才想了想,觉得老爸想得还挺周到,安全第一,出门在外,有个头盔总是好的。
一旁当妈的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叫道:“老蔡你是不是癫了啊!现在让这个衰仔出门?出门扑街吗?!”
“喂,自己儿子,说点好听的不行吗?最近听说了一句话,我也说给你听,了不起重伤,要死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现在谁不知道老子有福,儿子上进成绩又好,九年级除了杀鱼仔就是他。”
“去死啊!”
“头发长,见识短……”
老蔡咋了咋嘴,然后对阿才道,“才仔,最近这么乱,猪肉不好卖,家里在做咸肉,已经挂晒两千多斤了,杀鱼仔这么拽,你帮忙提一下,看看能不能帮忙啊。”
“角哥要名声的,死猪瘟猪过他手,到时候出了问题,他要是发飙,全家都要沉海底。”
“是不是这么恶啊。”
“你以为一中九年级一班的成绩怎么来的?”
“……”
被儿子这么反问,老蔡顿时愣住了,他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自己是当老子的,怎么看儿子,那都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怎么可能会有其他的原因?
结果现在一看,情况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放心吧,我蔡家卖猪肉能够做到今天,全靠风评口碑……”
“我会跟角哥说一声的,但不能保证啊。”
说罢,阿才将头盔往脑袋上一扣,然后蹬着自行车,一溜烟地朝着新一中去了。
以往热热闹闹的杀龙港街巷,这一回都安静的很,没什么人在路上乱蹿,连野狗都呜呜咽咽地躲藏起来,原本人口繁盛的杀龙港,仿佛成了无人岛一般。
不过很快的,阿才就听到了动静,在一处前庭后院的住宅外,大量警察冲进去之后,又迅速地将几个人拖了出来,吵闹声、咒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阿才愣了一下,自行车的速度稍稍地降了下来,正想看个究竟呢,就见几个警察上前,掏出手铳,对着拖出来几人的脑袋,就是一枪!
砰!
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五颗子弹,五条性命……
这一刻,阿才整个人都在颤抖,口干舌燥的同时,感觉脑袋一片空白。
他见过炮决“缥缈苍龙”,可那时候,只觉得兴奋、刺激,可不知怎么地,此时此刻的自己,竟然有着强烈的恐惧,还有……愤怒。
133 少年想要寻找的答案
“没事吧后生仔?”
又骑出去一段路,到了一处弄堂口,两边围墙上,都趴着看热闹的男人,有个嘴里少牙的老者,看到阿才在那里扶墙干呕,有些担心地问他。
顺着声音摆了摆手,阿才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还是感觉恶心。
为什么呢?
以前看“炮决”,人体四分五裂地碎成一片,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尸块飞起来落在沙滩上黏住一片沙子。
那时候的他,也不觉得恶心,只觉得好玩,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刺激的事情。
可是现在,只是几个人被摁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他们被人用手铳爆头,他竟然有一种生理上的不适。
他想吐,可是,又吐不出来。
“后生仔?”
“我没事,多谢阿公关心。”
“要不要喝点茶水?”
“不用了阿公。”
推着自行车,阿才低着头,这时候看到身穿玄甲的警察从身旁跑步走过,竟然也不觉得害怕了。
双耳之中,听到的都是奇怪的声响,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以前从未这样愤怒过,连自家老母黑了他两个月的零花钱,他也只是扯着脖子跟老母大吼,然后挨了一顿混合双打。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愤怒,自然而然的,从心底升腾起来的,强烈的,愤怒!
然而,这种愤怒,又是如此的无知、懵懂,他不知道为什么愤怒,只是咬紧了牙关,双手攥着单车的车把,恨不得把车把上缠绕的牛皮捏成碎渣。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自己有着飞天遁地的超凡能力,然后释放自己的愤怒!
阿才只是这么木讷地推着自行车,缓缓地到了新一中的校门口,抬头看到了学校的招牌,阿才顿时一喜:“我去找角哥!”
正要进去,却听到有人吼道:“你个衰仔癫的吗?这时候出来寻死?!不在家里吃茶,来学校做什么?!喂,说你呢!你!就是你个衰仔啊!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啊!”
王百万全身套着盔甲,别人恨不得热死,他倒是也不怕中暑,出门就套上,然后一路小跑,一把将阿才掩在腋下,很是不忿地骂道:“你个扑街,要死随便找个洞啊,让你阿公我还要跑这么远。叼你老母的,知不知现在闹乱党啊!”
“啊——”
阿才一把抱住了王百万,“我想角哥啊——”
一边哭一边嚎的阿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情绪失控了,他只是想要哭,只是想要找个能带给他答案的人。
他的阿母、老豆,没念过书,又不认识几个字,他们不懂文字中的道理。
他现在非常的疑惑,也非常的惶恐,更无比渴望着有人给他解惑。
“我叼!喂!角仔可是有老婆的,不玩这个的啊,你要是想要出来卖呢,最好还是去青龙乡的嘛,对了,崇岗镇有个看仓库的,也好男风,就是份量有点重,两百多斤。你要是承受得起呢,报我王百万的名字,包你爽快……”
“我想角哥啊!”
“叼你老母的,现在的后生仔,真是会玩啊。”
感慨了一声,王百万掩护着阿才进入门卫之后,这才把盔甲给卸了,然后隔着窗户喊了一声,“皮仔,之前角仔是不是回来了?”
“对啊,队长要过去?”
“老子过去个屁啊,这里有个学生……”王百万停顿了一下,头缩回来看着阿才问道,“哪个班的?学生证呢?”
“九年级,一班的。”
“噢~~~”
王百万一拍脑袋,顿时想了起来,“我叼,你就是那个阿才嘛,叼,刚才看你一个人在哭,还以为你被警察轮了。”
“……”
原本心情非常复杂的阿才,被王百万这番话,搞得更加心情复杂。
过了一会儿,在宿舍里面发呆的王角,看到了比他更呆的阿才。
“不是吧阿才,这种时候你来学校?”
“角哥……不是,大佬,我……”
阿才欲言又止,看到了宿舍内还有别人,正是坐在床上给王家整理衣服杂物的萧温和金飞山。
“大、大嫂!”
喊就完事儿了。
“才锅~~嘞时候来咋子嘛,屋头又没得板凳儿,你自己看着找个卡卡儿坐到起嘛~~”
这阿嫂太给力了!
原本没什么精神的阿才,当时就精神了!
角哥真的好威啊!
“吞吞吐吐的,你来学校做什么啊!”
“大、大佬……”阿才忽然犹豫了起来,低着头,然后小声地嘟囔道,“大佬,乱、乱党是不是……是不是都是败类啊?”
“……”
王角一时无语,这货来学校,就是为了问这个?!
卧槽……
淦!
翻着白眼正要喝骂这小子脑子进水,忽然阿才腿弯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一样,软下去跪在地上,然后“咚”的一声,仿佛膝盖不是自己的,完全不知道痛。
阿才一边哭一边问:“大佬,我来得时候,看到那些乱党,被警察用手铳打爆了头啊大佬!”
“……”
“有个扑街还来我家卖猪肉的啊大佬,他只比我大三岁啊!”
“……”
“是不是读书真的能明事理啊大佬,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卷子,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讲义,我怎么感觉,这书里讲的道理,不对啊大佬!大佬!”
“……”
王角身躯一颤,看着痛哭流涕的阿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许久之后,王角开口道:“人是复杂的啊,才哥。”
“那家阿姨怎么可能是乱党啊!就算是乱党!她也绝对不是败类啊!这是为什么啊大佬!”
“我没办法给你答案的,才哥。”
王角目光低垂,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才,深吸一口气,这才沉声道,“我本不该这样和你说话,但是啊,才哥,这几天我遇见了几个人,我只知道,有的人曾经和你一样,然后,那些人用一辈子来寻找答案。”
“我真的很想去救他们啊大佬!他们做错了什么啊,都是街坊的嘛,都是邻居的嘛,都是在杀龙港讨生活的嘛。我老家福州,那阿姨家祖上建州,福建的嘛,自己人啊,为什么要在家门口被杀啊!”
阿才大声地叫喊着,忽地冲了出去,“呕——”
他又一次干呕起来,那画面,那挥之不去的画面,真的让他觉得……恶心!
134 要不说娶妻娶贤呢
“姑爷,已经睡下了。”
“麻烦你了,四姨夫。”
“都是应该做的。”
削瘦的王国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金飞山,然后开口道,“姑爷,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下去干活了。”
“您去忙吧,四姨夫。”
“哎。”
点了点头,王国这才慢条斯理地下了楼去,此刻,阿才已经在他隔壁的宿舍睡下,之前一通折腾,竟是晕厥了过去。
不过总算也没有大碍,王国懂医理,说是受了惊吓,校医来了之后,也是这么说,也就没有放下了心。
王角万万没想到,这新一中最先受刺激的,居然是这小子。
“官人~~你看嘛,你现在懂到了噻,不是我们忠武军硬是要跟政府作对噻,嘞个娃儿总不是成都人了嘛,我们……”
“你不闭嘴会死?”
“……”
一番话全部被王角噎回去,金飞山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又搂着暖暖软软的萧温小姐姐去了。
看得出来王角心情不太好,虽然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萧温还是柔声说道:“大郎,多事之秋,也不必太过消耗心神,收些气力,将来也好用在有用之处。”
“老子都快社会性死亡了,钱家老大那个死老东西,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就来房间里乱翻。他妈的,连老子压箱底的存货都倒腾了出来。”
要说担心社会性死亡,其实倒也不至于。
钱镠还没那么无聊。
但王角担心的是,这事儿,还是会被合作伙伴们知道,那到时候,“南海角先生”是谁,就是有了定论。
哪怕王角咬死了说不是自个儿,那也是往他身上猜的。
难搞啊。
到了那时候,再想装萌新来骗汤云飞、蓝彩仕甚至纪天霞,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他实在是想不通,钱镠这个老王八蛋,到底要找什么?
还有,钱老汉肯定瞒着不少事情,说话说一半留一半,这留下来的,才是真正恐怖、可怕的东西。
可惜啊,王角也知道,上了贼船,再想下船,可没那么容易。
经过这么一遭,谁都知道钱老汉对自己的关门弟子,那是照顾有加。
萧家兄弟们那一张张的臭嘴,哒啵哒啵儿根本停不下来,刘家也会知道,于是合作更加紧密!
淦!
王角感觉现在自己,就是一只可怜又无助,专门拿来配种的公狗……
而且各方的大佬们,压根不关心自己是一条什么品种的狗,是狼犬、獒犬、田园犬还是说奶油犬,都一样,没区别。
“大郎,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没得乱了自己的阵脚。”
萧温说着,又柔声劝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郎,想开点,就算钱大伯把这些底细都抖落出去又如何?就算整个杀龙港的人,都知道你在写这些淫词浪语又如何?你的考试成绩,你的先生,都作不得假啊。”
“……”
被萧温小姐姐这么一劝,王角冷静下来一想,还这是如此啊。
自己背景实力都到位了,那些小黄文只要没有铁证,他怕个屁?
只要自己不承认,多的是人帮他洗地,他是一朵白莲花,不必赘述的那种。
想通之后,王角很是感慨,心中暗忖:要不说娶妻娶贤呢。
“娘子,你说先生跟他大哥,到底是怎么个关系?我怎么看不懂呢?”
发现萧温能出主意之后,王角顿时来了精神,有“女诸葛”,那真是挺好。
萧温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颔首,有些脸红地轻声道:“我也只是听说,钱家有个二爷,是被三爷杀了的。手足相残,这是多大的罪过。”
“卧槽!”
“大郎稍安勿躁。”萧温见王角吓了一跳,赶紧抬手示意他不要紧张,“这也只是传言之一,实际上,我在姑妈那里,却是听过另外一个路数的传言。说是三爷是为了给大爷顶缸,这才认了杀二爷的传闻。”
“卧了个槽!”
“……”
豪门家族这么复杂的吗?!
不是,豪门家族这么粗暴的吗?!
王角突然觉得,要是钱家兄弟的关系这么骚,那钱老大给钱老汉来上一梭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这年头,兄友弟恭谁知道是不是给兄弟来几颗花生米尝尝鲜?!
淦!
“所以说,大郎你想,不管是哪种传言,钱大爷和钱三爷,必然关系是不好的。”
“对哦。”
“今年钱大爷七十六,他一直是想要入阁的人,我在沙县大酒店上班那会儿,天天听说的,就是谁谁谁有可能入阁。可思来想去,想要入阁,不是在省部做过正堂的,哪有资格入阁?”
说着,萧温伸出葱白也似的手指掰扯道,“皇唐天朝省部都道府的确不少,可满打满算,真正的实权人物,无非就是那百几十人。这百几十人,便好似天子的化身,各管着一方。”
“有道理啊。”
“而其中有资格入阁的,便说这省部的正堂官,省和省之间,不能一概而论的。这江东省和海南省一比,总不能海南省的专员,还能在江东省的专员拿捏资格吧。便是江东省一个强县的县令,说不定都有办法让海南省的专员下不来台、颜面无存。”
“这么拽的吗?”
“洛京那里,可不会跟你讲什么一碗水端平,谁要是不服,用我姑父的话来说,打服了就是。”
“……”
萧温说得很是细致,三言两语,就把钱老大此刻的状态,描述了一个七七八八。
这让王角有了清晰的认知,之前就是觉得,钱镠这个钱家老大,的确挺牛逼的,七十多奔八的人,还能这么豪横,那是真的厉害。
可现在一看,这糟老头子,也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节点上。
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来。
按照皇唐天朝的规定,入阁必须八十岁以下,这规矩怎么来的不知道,反正不出意外又是跟那位穿越者老前辈有关系。
从个人实力的提升上来说,钱镠真的很紧张,但是萧温之前又说过的,钱老大跟钱老汉之间,关系绝对不好,那这就有了大问题啊,没了权力的钱镠,凭什么保证钱家以后还是听他这一支的?
万一……钱老汉以钱家大前辈的身份,跑去老家搞事呢?
尽管只是万一,王角觉得钱老汉绝对不会这么干,可王角又觉得,自己绝对他妈的要这么干,死老东西翻他“硬盘”,此仇不共戴天好么?死了做鬼也不放过的那种!
135 有人不似在人间
快活的春假结束之后,比台风季更糟糕的,是每天都停不下来的处决。
前来北苍省视察义务教育推广工作的教育部干事们,也是非常的不爽,一出门就要戴上熏香口罩,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有毒的细菌,会让他们半身不遂……
“杀了这么几天,也该停个几天了吧。我这新买的防晒服,出去一趟,回来总感觉有尸臭味儿。”
“嗐,这帮乱党来头很大,大炮、战舰、飞鹰铳……什么都有!哎,我还听说,就在这东港,还有个地道,还是在春明楼的!”
“我的天,春明楼?!”
“可不是么,春明楼都能出现地道,这事儿吧,说不定捅到洛京去。这破落地方的春明楼能藏污纳垢,那京城的,也未必干净到哪里去。”
“不说这个,这次回京,可算是有了好差事,公文已经下来了,我回幽州老家做事,嘿嘿……”
“河北?”
“不然呢?别的地方,我才不愿意去呢。这南海啊苍龙道啊,天天说什么过江猛龙,我呸,做地头蛇不好么?”
说着,这位教育部出来的干事捧着个茶杯,悠哉悠哉地在摇摇椅上笑道,“我啊,退休之前,能混到省教育厅做个副的,就行啦。”
“你就好命了,我家里说是还要等明年的缺,这教育部的缺,哪里是能等的?我也想回河北啊,哪怕回沧州做个办公室秘书也挺好的。”
“急什么,这一回咱们啊,就是做个点头相公,沙专员这里,一个劲的拍手叫好就完事儿了。”
“也是。”
另外一人点了点头,忽然好奇地问道,“这沙专员要是从北苍省上去,会去教育部哪个衙门?”
“排名前五的司局,随他挑。”
“真哒?!”
“不真的还是假的?人家是什么来路,咱们是什么家底?你也不想想。”
“倒也是哈,这悟净公的香火,还真是够旺的。”
“眼皮子浅了不是?你就盯着沙氏一家啊。你之前没注意,行署官邸的办公室主任什么来头?”
“就那个皮儿白个儿不高的?叫啥来着?李齐旺?”
“对。”摇摇椅上那个干事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查了档案,你猜怎么着?这个李齐旺,是怀远郡王之后。跟现在的河套李家,还没出五服呢。”
“不可能吧!那……那河套李家的人,怎么跑来南海,受这么大的罪过?!”
“你懂个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李家多大家底,养了多少人,老夷播海的牧场,就分了六七支,想要混出头,可没那么容易。”
“这杀龙港……还真是藏龙卧虎,卧虎藏龙啊!”
“能让钱大帅过来溜一圈的地界儿,能差了?”
“钱大帅这次可逗留得够久的,我还以为他过几天就会去海南呢。”
“不好说啊。”
一声感慨,这光景,杀龙港的动荡,着实让人有点闹不明白,各方势力就像是约好了一般,突然就蹿了出来,然后闹了一通,接着又安安静静。
不过对这些个教育部出来的干事们来说,这犄角旮旯的动荡还是太平,关他们屁事,别影响他们回去升官发财就是。
这几天杀龙港本地的教育界人士,也送了不少好处,钱不多,但几万块还是有的。
在洛阳,可没有这样的好当口。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夸一下《一中密卷》《神童秘笈》等等课外辅导书牛逼牛逼真牛逼。
吆喝么,又不费本钱,就算《一中密卷》是垃圾,关他们什么事儿?
拍拍屁股走人,这杀龙港的土鳖们,还能追到京城去?
让你杀龙港的二傻子们上访告御状,在洛阳宫外,你找得到教育部的衙门往哪儿开么?
这钱赚得心安理得!
在官邸消暑的教育部干事们闲聊了一番,忽地,有人进来大声道:“部里来了新规,你们看了没有?!”
“怎么这是?”
“登州、沧州也闹了一波海贼,电报刚到!”
“什么?!”
“沧州也闹了海贼?!这上一回闹海贼,都是十几二十年了吧!”
“不止河北、山东,淮东省郁州,号称‘琅琊王氏’之后的‘琅琊船主’,说是响应苍龙道‘缥缈苍龙’,也在郁州大干了一场!消息压下来了,没上公报!”
“卧槽!”
“入娘的,这一路下来,岂不是河北、山东、淮东都闹了?”
“对!”
来得人擦着汗,“你们看,这是部里的急电。”
原本还悠哉悠哉的几个教育部干事,顿时站起身来,脸色相当的凝重。
尤其是之前那个准备回河北老家上班的,脸色更是极其难看。
“艹!这帮狗贼为什么就是不死呢!”
“沙专员那边,有什么说法没有?”
“现在北苍省的人,正跟安南省、岭南省教育厅的人开会,我看,这一回咱们可能撞上大事了!”
“不错,这不是寻常海贼能搞出来的动静,这是相约而攻啊……”
急躁的几个人,已经开始琢磨着对策,而有个人则是反复看着教育部新出的规定,眉头微皱:“这新规……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新规说是要‘广开言路’,要在若干州县,试点开放自由办报。”
“这算什么新规,武汉、长安不一直都可以?”
“可现在试点开放自由办报的地方,居然是在四海边陲,这就有问题!”
一人将电报拍在桌子上,正色喝道:“在长安、武汉办报,教育部有司审核轻松容易得多。可要是在四海边陲之地,这里教育部有多少人手?”
“增补位置就是。”
“增补?说得轻巧,就是北苍省重整教育厅,都是困难重重。义务教育靡费之巨,都可以在萨克森开个联营伐木场了!”
身为教育部的精英,形势的只要摸出头绪来,就能判断出背后存在的交易。
“他妈的,照这么说,是内阁、部里出了内鬼?!”
“有人想要拿到合法的宣传工具,在中央各省是做不到的,但是这四海边陲之地,就可以做。”
“正所谓‘剿抚并举’,剿匪是要钱的,安抚就容易一些。部堂那些老大人,又没来过南海,哪里知道这里的情况,已经跟几十年前大不一样!”
“那怎么办?上书?”
“上他妈个屁,都已经是白纸黑字,搞不好,海南省那里,已经有乱党的人开始办报了!”
“内阁那群饭桶!”
“这哪里是饭桶,分明是火药桶!”
“我看啊……”
忽地,一人神色感慨地抖了抖手中的新规,“这太平日子,是要到头了。”
136 纪天霞欣喜若狂
“先生!纪先生!教育部新规出台!”
小安急急忙忙拿着文件递给了纪天霞,“来的时候,教育部的那几个,已经在跟本地人商量合作办报!”
“什么?!这么快?”
正在抽烟的纪天霞,整个人都是一惊,摸了摸长了半寸的头发,他来回在地毯上踱步,“怎么会这么快?!照理说不可能啊。”
“先生,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几年我在京城,就见识过几个内阁的人大倒苦水,说高压锅早晚都是要泄压的。毕竟,这几十年的剿匪钱,差点把财政部的人逼死。”
身材高大的纪天霞摩挲了一下粗糙的手指,关节处厚重的老茧,被烟熏得又黑又黄,碎裂的指甲,更是颜色暗黄。
抓起办公桌上的茶缸,灌了一口之后,纪天霞忽地眉头紧锁:“户部从民部拆分出来,之后又拆分出财政部,都是为了专门专管。这一次,难道拆分新的衙门出来?”
“先生,我听大父说起过,教育部、交通部、民部,是要重组一个部门出来,但没有通过进奏院的决议,这是为数不多内阁被封驳的议案。”
“原来是真的?我以前只是听说要搞个宣传部,但没见什么风浪,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原来已经搞过了……”
纪天霞放下茶缸,抬手转动了另外一只手上戴着的戒指,眼睛微闭,嘴里叼着的烟还在袅袅冒烟,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大事,现在应该是教育部那边妥协,中央进奏院通过了某个案子。”
瞄了一眼被他扔到桌上的文件,上面的文字,内容不多,但信息量很大。
“这南海,来对了。”
咧嘴一笑,纪天霞眼睛放着光:“备车,去行署衙门。”
“是!”
上了马车之后,纪天霞又对小安道:“这一次,我们不但要做书局,还要办报社,到时候拉刘亿入伙。”
“办报?”
“不错。”
纪天霞在车厢内对小安稍微解释了一下,“教育部能妥协,一定是承担了极大的经济压力,每年的经费就那么多,各部门协调是比较麻烦的事情,就算切一部分职权出去,恐怕也未必所有人都满意。这一次,刀是砍在教育部身上的。”
“为什么不砍兵部的预算?”
“砍得还少吗?”
纪天霞背靠着车厢,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看来,有高手在布局啊。之前还设立过战争大臣,专管战争诸事。之后兵部预算连年走低,每年减少百分之二点五左右,连续几年减少,换作你是军方的人,你气不气?”
“嗯?这是人为的?”
“我只当是有人布局,连续几年都砍兵部,现在砍你教育部,你能说你不肯?”
“呃,这……”
小安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以退为进?”
“还不止如此,肯定还是需要各种协调。”
纪天霞伸出一根手指,举了个例子,“如果有人说,只要适当地给予方便,舍去一些利益,就能节省一大笔镇压乱党用的开支,之前如果提出来,肯定没人理会。但是总有一个临界点,比如说,镇压‘琅琊船主’这支海贼团,需要一千两百万的总开支。可要是满足‘琅琊船主’一部分的诉求,他愿意率众弃暗投明,那么不但节省了一千两百万,还让淮东省沿岸的安全压力,得到了缓解。”
“这时候,中央进奏院只要有德高望重的选人,或者暂时比较有能力的选人,拿出一份数据,不管这份数据是怎么来的,只要在中央进奏院,跟所有的选人说,现在省了这么多,省下来的钱,完全可以再投入到基础教育中,那么,教育部的人,会反对吗?”
“呃……”
小安整个人都惊呆了,这连环套、组合拳,简直猛烈啊。
就算被算计的一方知道这里面有坑,可这个坑,会不会爆也没个准不是?
万一呢?
有赌未必输啊!
然后在大势下,连续砍了兵部几年,节省的经费还补在了教育部头上,这时候,再提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教育部谁敢站出来反对?
哪怕是部堂大佬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
谁开口,谁就是贪得无厌,毫无德行!
不是单挑的事情,而是谁跳出来反驳,谁就是单刷整个中央进奏院,可能还要加上军方那些恶狗。
小安甚至想到,这时候要是有个内阁大臣,稍微表示一下不满,在媒体上公开批评一下某些部门不顾大局,搞小团体,搞山头,不死也要脱层皮。
“教育部的人,还是提心吊胆的,怕出大事,所以,新规之中,只说是在四海边疆之地,开放自由办报,但报社亦要受当地政府有关部门监察……”
纪天霞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是兴奋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兴奋了,“当地政府有关部门?什么有关部门?苍龙道南北,这里的省教育厅,都是一群被流放的废物,巴不得要放纵一把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忍不住的纪天霞放声大笑,“不出意外的话,新办的报社,定然有大量的乱党掺和其中,到时候,各种疯狂言语,必定大行其道!”
“啊?!那……岂不是会引来麻烦?”
“屁的麻烦,朝令夕改是那么容易的?封驳这个新规,教育部做调查都要一年多,到时候,什么风浪都平静了下来。”
言罢,纪天霞算了一笔账,“我们只要盯紧了乱党的钱袋子,这个钱,就能狠狠地大赚一笔!”
“赚、赚乱党的?”
“不然呢?”
嘿嘿一笑的纪天霞,更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毫无焦点地看着马车车厢外,“我们办几份报纸,一份,专门鼓吹鼎革改命;一份,便说天下太阿倒持久矣;一份,放开了抨击时政……”
越说越兴奋的纪天霞,更是双手一拍:“到那时,几份报纸还能互相攻讦,今天你骂我,明天我咒你……这是个能做大做强的买卖啊。”
“可是先生,卖报纸,赚不了几个钱啊?”
“报纸本身是赚不了几个钱,但是,一份报纸代表一个阶层的声音,那么,就能赚钱。名声只要起来,登报打广告这种基本的来钱路数,不必我教你吧。”
“……”
小安顿时无语,更深的,他没有再问,不出意外的话,围绕这些报纸,纪天霞肯定还有别的花活!
137 人生规划就是不要学工科
“先生,你这个病,怎么好的这么慢啊?”
拖到了七月,杀龙港教育局开始重新布置考试的时候,王角发现钱老汉怎么还躺在病床上。
不是说偶感风寒吗?
这热带的风寒,难道比较厉害一些?
“老了嘛,生病好起来,是要慢一点,而且年轻时候留了一些暗疾,老话说,‘养病千日,用药一时’嘛。”
“……”
王角一脸你特么逗我的表情,说的是“养兵千日”好么?
“不说这个,最近的新贵,阿角,你看了没有?”
“什么新规?”
“你啊……”
摇了摇头,钱老汉有点失望地看着他,“你既然跟人合伙卖习题集、讲义,可以适当的,把眼光在抬高一点嘛。”
“先生,赚点小钱就行了,嘿嘿……”
看着王角宛若一个憨憨,钱镖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老实孩子啊。
然而王角心中却是暗忖:我擦嘞,听这老头儿的意思,可以大张旗鼓的卖小黄文了?不对,卖个屁的小黄文,老子卖小黄文能卖到猴年马月去,完全可以搞个正规一点的东西嘛。
原本之前偷偷摸摸养着的一帮老工人,现在完全可以从岛北搬走,然后正式立馆。
王角也不怕有人找麻烦,黑白两道通吃啊。
再说了,最近卖得最好的《花季雨季》,恨不得把“第三工业部”的五个大字直接糊满。
反正刘哥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
有了钱,买酒喝,然后顺便去老相好那里搞研发。
总之,一切都是完美的。
不过呢,行市略有变化,王角来的时候,发现朱雀大街两边的商铺,二楼竟然都租了出去,各种叮铃当啷装修声,木工、瓦工、泥水匠,活儿根本排不过来。
稍微打听了一下,竟然都是各种报社。
这尼玛肯定是有人“春江水暖鸭先知”啊,好买卖要是不赶趟,那肯定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成家立业,现在成了家,早晚还是要立业的。”
说着,钱镖背靠着床头,有些吃力的样子,王角赶紧上前拿枕头给钱老汉的腰垫上。
垫的时候,王角猛地一惊,心中暗忖:不对劲!
气味不对。
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钱老汉,然而老家伙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这让王角心中顿时震撼,他突然有了新的猜测,难道说……这老东西被人暗算了?
可是,当时这老家伙并没有说什么!
脑海嗡的一下,王角顿时猜到了钱老汉是被谁伤了。
卧槽!
回想起之前跟钱老大见面时候的场景,王角顿时觉得,这钱家兄弟,只怕绝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和和气气。
再回想起最近一阵子,钱老汉始终没有会客,说是闭门养病,这就更加让王角肯定了这一点,钱老汉没打算让外界知道个中内情。
“我就一个老婆两个妾,养活起来,也要不了几个钱。”
“哈哈哈哈……”
钱镖很是高兴地笑了笑,对自己这个学生,他要求其实并不高,路都是自己走的,自己可以铺路,但也只是铺路,走不走,还是要人自己。
“你也十八了,马上就要去读大学,要是读工科呢,只怕你那两个小妾家里,都不怎么乐意,再想从她们那里拉好处,难度很高。”
“凭什么啊,凭什么读工科就、就不乐意啊?!”
“你没看到刘澈的下场?”
“刘哥那是率性而为,所以不为人理解,实际上,刘哥的才华,我一直是很敬佩的。”
“不要昧着良心说话,这里没有外人。”
“……”
王角耸了耸肩,道,“先生,其实刘哥也挺好的,不是么?”
“他要不是有人保他,早死了。而保他的人,可不是读的工科。”
“……”
太现实,太直白,太让王角难以接受。
不过忽然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他穿越前就是个保安,大学读是对外汉语,懂个篮子的工科,宿舍八个人配电脑,全是整机烈士墙贡献者,好不容易自己攒个电脑,通电机箱就能冒烟……
他有病啊,在这里杠?
“先生,我就是那么一说,我一个杀鱼仔,读什么工科啊,总不能去学个机械,然后做个多功能杀鱼机吧?”
“你在杀龙港,除了状头身份之外,最好还有拿得出手的事业。这样一来,去两京六都扬名,都要容易一些。原本我是想推荐你去读德明大学,太湖那里,终究是要发达一些,衣食住行,也好照顾。”
顿了顿,钱镖又眼神感慨地看着王角,“阿角,若从师徒关系上来说,古人讲‘衣钵传承’,我自是希望你在我的道路上,更进一步,我钱镖不能做到的事情,我希望后来者能够继承意志,再行开拓。”
“但是,这毕竟是私心,当然,有人也会认为是公心,但我还是认为,这是我钱镖一个人的事情,既然是一个人事情,那就是私心。”
王角没有说话,其实他听出来了其中的潜台词,如果有一天,钱老汉的事业,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业,有着更多的人参与其中,至于多到什么程度,王角没有去想象,但想来是不可估量的。
到了那个时侯,私心也成了公心。
或许,此刻已经是公心,但钱老汉显然不是普通人,容易那么的满足,举凡英雄人物,翻开史书一看,大多都是“小胜当输”,不是英雄真的输了,只是英雄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一点。
“思来想去,还是先让你站住脚跟,将来有个自保的身份,才是最好不过。”
说罢,钱老汉说道,“陆龟蒙、沙赞还有大老倌的推荐信,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去学经济,入仕也快,不过,往后只怕没有多少太平日子,你不如学个文科算了。”
什么叫学个文科算了?!
老子穿越前好歹也是对外汉语专业本科毕业好吗?
虽然老子后来是在保安岗位上各种转场,但那是为了体验生活,为了将来更好地在国外弘扬中华文化而打下坚实的基础。
感觉自己遭受到一万点伤害的王角,顿时觉得钱老汉这话里话外,带着严重的歧视,他必须义正言辞地驳斥这一点。
“我听先生的。”
王角面无表情地说道。
138 乞丐版从龙之功
左手事业,右手家庭,王同学在大考之前,还在伏案疾书……《金玉婷系列》!
没办法,最近卖得太火了。
治安管制的时候,猫家里的人太多,以至于消遣读物的需求量暴涨。
这也是王角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且这种需求量,居然还有延续性,人们似乎都有了一种心理准备,那就是,未来可能会经常治安管制。
所以,大家都开始爱好读书。
淦。
岛北的印刷工作室,赖坚毅忙得不可开交,抬手看了看腕表:“王哥怎么还不到?”
“肥哥,不急的嘛。”
“你懂什么,今天我教你一个道理,出来混,大佬的事情比自己的事情更重要,听到没?”
“不是吧肥哥,真跟大角哥混啊。”
有个小跟班一脸纠结,“我老母说我毕业之后,就回铺子给她管账,你知道的嘛,我八岁老豆就不在了,家里没人撑,不好混啊。”
“你老母没眼力你个扑街也没眼力?知不知现在王哥就是一条龙啊,你比我赖家怎样?”
扬了扬几乎不存在的下巴,小肥肥白了一眼跟班,然后对几个小弟说道,“你们几个啊,以后要是想回家帮忙的,趁早跟我说,明天留不用来了。”
“坚毅哥,是不是又有什么风声?”
“风声?你眼睛瞎的吗?没看见之前杀了多少人?”
“海贼嘛,不是经常杀?”
“所以说人蠢就不要说话,当你们兄弟,给你们一句话,往后是龙是虫,就看自己能不能借势喽。”
小肥肥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他赖坚毅以后就是要跟大角哥混的,哪怕他赖家其实还不赖。
成天胡混的“二世祖”们,别的也没有多想,但只要一想平日里肥哥一向是“智多星”,那有些话即便不讲明,听就是了。
唯有那些的的确确要回家继承家业或者帮家里忙的,便没打算继续混下去,九年级一毕业,逍遥快活的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哐!
两个工人将一堆新印好的《花季雨季》抬了出来,刚放上板车,就听里头传来喊声:“肥仔,帮忙弄点茶水来!”
“这就来,阿叔稍等!”
金菊书屋出来的老工人,赖坚毅还是相当的尊敬,毕竟,这也反映出了大角哥的实力,那真是没的说。
赖家要请这些老工人老师傅,可没门路。
“呐,我还要做事,你们今天回去就好好想想,只要从一中毕业,你们懂的,以后的路就不能随便走歪。这么多年相处,我赖坚毅什么人,你们多少也清楚。当我只会撒钱的傻子没问题,但是你们要想好了,以后自己混,想做这样的傻子,可没那么容易。”
说罢,赖坚毅自己跑去拎着早就凉好的茶水,提到了作业间。
进去之后,就传来了赖坚毅的声音:“阿叔,广州凉茶,苦是苦了点,去热消暑,喝一杯再来一颗糖,舒舒服服啦。”
“又让你破费啦肥仔。”
“应该的嘛,王哥是我大佬来的,他是本地状头,给他做事,面上有光的嘛。”
“肥仔真是会说话,将来不是大老板就是大相公啊。”
“承阿叔吉言喽。”
“哇,几苦啊!”
“吃糖,吃糖,赶紧吃糖……”
屋子外,几个少年若有所思,忙完今天,大后天就要正式开考。
拖延了两次的大考,给他们的压力,也缩减了不少。
治安管制带来的奇怪感觉,让少年们也有些各种各样的迷茫。
“愣着干什么?做事啊。赚完今天的钱,还要休息两天考试呢。”
“话说,最近都没怎么看到才哥啊。”
“他住校了啊,大角哥希望他也能考个好大学。”
“要说角哥做人呢,是真的没得说,有一说一,角哥是真心希望我们有前途。”
“怎么?感动啊?感动你也要干活啊!”
“叼,老子说句话都不行啊。”
“蹬三轮的时候说不行?”
“……”
几个少年顿时戴上了头盔,然后把杂志、报纸装上了板车、三轮车,或是拖拽或是骑车,只一会儿,便从岛北往各个地方去了。
一路上,随处可见暂时无人的卡口、岗亭,少年们看到了,情不自禁还是有点紧张。
因为之前有些一工学堂的老毕业生,也被枪决了。
十九岁二十岁,去年的这个时侯,他们还是一工学堂九年级的老大哥,嚣张猖狂,各种威武。
大铳爆了他们脑袋的时候,罪名是“从贼”,那些虾虾霸霸的派头、姿态,“砰”的一声,就彻底报销了。
曾经熟悉的人,就这么突然嗝屁,哪怕这些人,原本在心头也只是人形垃圾的判定,可陡然嗝屁,还是有着极大的冲击力。
路上,少年们在派报送货的时候,还聊起了阿才,言语之间都是有些佩服,毕竟,闹了这么大动静,“才哥”居然还能安心读书,并且都搬到了学校里去住,这是真的要考个榜眼当当?
阿才的行为,对他们同样是小小的刺激,在少年们看来,阿才对前途,似乎有了清晰明了的选择。
“我说。”
快到青龙乡的时候,有个少年突然开口,“现在我们会识字有会算术,怎么都不算文盲吧?”
“叼,这样要是文盲,那我老母算什么?”
“角哥要求高,你自己不要当真嘛。”
“滚,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会识字,又会算术,好吧,我们就算是会写会算,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就是,回去给家里帮忙,是不是有点屈才啊?”
“……”
“……”
“……”
几个少年顿时沉默,下意识想嘲笑一下来着。
可转念一想,杀龙港这鸟地方,他们好像还真成了“知识分子”?
被王角各种坑蒙拐骗然后努力学习的人渣们,陡然发现,自己好像成了有文化的人渣,这仿佛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我觉得,肥哥说得对,往后角哥肯定是大佬,我们现在跟他混,岂不是‘从龙之功’?”
“你造反啊,从龙?”
“就是这个意思嘛。”
“不如……我们去问问看角哥,阿才都有安排,没道理他自己没想法吧?”
“对哦,不如直接去问角哥!”
“我先讲好,角哥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角哥让你给他吹喇叭。”
“……”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们一阵哄笑,欢快地蹬着三轮车,又挨家挨户派送杂志报纸起来。
139 你可以学“南海角先生”
“招工,招工啊,排版工日结旬结月月结,识字八百,一季八十!”
“《至公报》全新开张,天下至公,人人有责!”
“《杀龙港娱乐指南》广邀天下英才,现招顶级‘白相公’,一份工双份薪,包车马费,有提成,识字两千以上优先!中学毕业优先!”
“《三江阁》新开专栏若干,以求各路贤达留下墨宝,专栏作者有津贴,千字两元起,上不封顶!”
……
毫无征兆,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剧变。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办报的痕迹,叫卖声、招工声、推销声……仿佛之前的围捕“海贼”一事,根本不曾发生一般。
若非前几日安排大考,只怕是早就叫了开来。
原本以为杀龙港的市面会萧条几个月,然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办报风潮,整个市面不但比之前更加热闹,连像样街道的楼面租金,也抬高了几个点。
有些在偏僻角落的二楼房子,如今都租了出去,一夜之间,仿佛整个苍龙道识字的人,都冒了出来。
刚刚考完试的王角,内心激动的很,不是因为考完了,而是在养病的钱老汉,帮他申请到了几个牌照。
办报,也是要牌照的,只不过现在去申请牌照,还要排队。
但钱老汉显然不一样,他是新一中的校长,而新上任的杀龙港文化局代理局长,就是之前的一工学堂校长王九月。
申请牌照,需要排队?
“阿角,别看现在自由办报的风潮来势汹汹,但只要时机一到,早晚都是要一窝蜂散了的。到时候,只要是被盯上的报刊杂志,肯定都会被吊销牌照。”
“先生,什么意思?”
王角没听懂钱老汉的话。
“我的意思就是,这些牌照,你不需要全部用上,留几个,以备不时之需。实在是缺钱的时候,转手卖掉就是。”
“蛤?”
“世间诸事,如波涛起伏,有高有低。现在风潮来了,挡是挡不住的,来势汹汹。可总有低谷的时候,那时候,潮水退去,才知道谁是裸泳。”
“……”
“一旦局势大变,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报社,都会被取缔,那时候你这手中的牌照,卖给有需要的人,那就是雪中送炭,哪怕你卖出一个天价,都是如此。”
愣了一下,王同学终于明白了过来,“先生,这其实也算是倒卖批文吧?”
“嗯?”
钱镖很是意外,“没想到你对两百年前的事情,倒也知道一些,好好好,读书就是这一点好,能明事理。”
两百年前?!
不是啊老头儿,我说可不是两百年前的事情啊。
淦!
穿越者老前辈牛逼!
话题就此打住,王角也没有详细地说自己怎么知道“倒卖批文”一事,反正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钱老汉没有深究,他也没必要解释。
收好了这堆文件之后,王角好奇地问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儿的钱镖:“先生,话说也是奇怪啊,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这么多要办报的?”
“之前教育部新规出来,是要在四海边陲之地‘广开言路’,允许自由办报。”
“这不是瞎胡闹么……”王角如是说着,又轻咳一声,“不过我喜欢,嘿嘿。”
“原本我也觉得奇怪,后来让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在河北、山东、朝鲜、淮东,都闹了‘海贼’,而且还有‘琅琊船主’这样的大海寇。随后在苏州、武汉、洛阳、长安、太原,都有学生闹事。上一回这般闹事,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
王角脸皮一抖,寻思着这皇唐天朝……是不是除了大,就没有像样的地方啊。
“应该是内阁、中央进奏院有人拿了一个‘权宜之计’出来,两边安抚,给个交代,或许会有人下台,如果有,也是这几天就会有消息。等下旬的旬报过来,就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也觉得奇怪,怎么感觉好像那些识字的,一夜间,都冒了出来,然后又到了杀龙港?”
“哈哈哈哈……”
笑出声的钱老汉看着王角,“阿角啊,这只能说,有人提前知道了消息,早早地做了安排啊。”
“啊?”
有点震惊的王同学顿时觉得,这事儿吧,透着一股子诡异,你他娘的内阁决议,江湖上的人居然知道得这么快?
有点扯淡吧!
不过转念一想,皇唐天朝现在的架构,跟筛子也差不多,再加上之前自己终于知道,感情“乱党”还有几十种流派,其中有些流派,就他娘的混在中央进奏院之中,天天鼓吹把皇帝贵族都杀光也没事儿……
很奇葩的感觉。
“凡事只要起了个头,有些时候,就身不由己了。”
言罢,钱镖郑重地看着王角,“太平日子,最多几年,就会彻底到头。到时候,要么不出乱子,一旦出乱子,就是内战!”
“……”
你不要吓我啊老头儿!
我他娘的穿越过来就是享受这种人生大起大落的?
我新收的小妾,那个姓彭的小娘子,我还没见过呐!
“不是……先生,内、内战?!不至于吧!”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南海各省摸底也摸得很清楚了……”
叹了口气,钱老汉有些怅然,“那些扩张到头了的,扩无可扩,可不是要向外吞并?不打一场,是不行的。”
“……”
王角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跑路去“昆仑洲”打猎去算了,这尼玛动不动就付诸武力,自己除了一杆大枪,别无所有,这顶个屁用?
“抓紧时间扬名吧,光一个杀龙港、北苍省的‘状头’,无甚用场。孙伏伽的‘状头’之名不显,但是,他却是法学院的第一任院长,之前大理寺卿的身份,都不算什么。”
“扬名?”
“不错,虽说现在还谈不上乱世,但是你须记得,你手中铳少炮无,还没有人没有钱,那只有靠着名声,还能苟活一番。”
说罢,钱老汉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自是不希望你苟活,内心也是盼望你能战天斗地,但还是那句话,路是自己走的,我是你先生,只是铺路人。”
“先生……”
王角很感动,当师傅当到这个份上,已经够够的了。
是他自己太废物,怪不得谁。
想想也是,乍然间让他从穿越前的社会状态,陡然“吧唧”一下,摔到贞观三百年的皇唐天朝,这就难以适应。
他到现在,也没办法真的融入到皇唐天朝的社会机制中去。
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此的光怪陆离。
“你若是有那位浙水周先生的笔锋,倒是可以舞文弄墨,靠贩卖文字扬名。现在想起来,那些句子,还真是不错……”
“……”
周先生知道了,跳起来就给我一个大耳刮子。
王角心中默默地祈求周先生饶了他,然后心中暗忖:写东西扬名,这我早就知道了,我现在有个笔名就很出名好么。
不过打死王角,他也不会跟钱老汉说,那个什么“南海角先生”,其实就是他。
“不过你毕竟才十八岁,有些文字,还琢磨不出来。有个奇人,你倒是可以模仿一番。”
“谁啊?”
“‘南海角先生’啊,你若是学他,写一些少男少女的故事,到时候,再给你包装一番,定能成此中文字的扛鼎人物。”
“这、这就不必了吧……”
王角眼神飘忽,十分心虚地回绝了。
140 这就来!
总算钱老汉没有强求什么,对王角这个“关门弟子”,的的确确是照顾有加,这让王同学很感动,然后回宿舍咬着手指甲琢磨一个全新的……笔名!
“糟老头子不会是知道‘南海角先生’就是我了吧?”
王角如是想着,然后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小金金嘴巴这么紧,夫妻同心,她告密也没好处啊。难道是小姐姐?”
仔细一想,萧温小姐姐是那种看似柔弱实则有主见的强势女子,万一她为了老公的前途考虑,跟钱老汉交了底,然后希望钱老汉帮忙兜底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要不……问问她们两个?”
有点小忐忑,想了想,真要是问了,岂不是显得自己不信任她们?
“还是算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真要是哪天爆出来“南海角先生”就是他,他也咬死了不是自己,这种事情,没证据就是个屁。
“不过还是得琢磨一个新的笔名。”
有一点王角很认可钱老汉,那就是名声真的很重要,这兵荒马乱的,你看“甫里先生”这个老色批,为什么能够招摇过市还没人拿他怎样?
因为他是陆家的传人,有钱,有背景,任性。
嗯……
名声这种东西呢,对没背景的人,还是更重要一些。
翻开史书一看,王角陡然发现,所谓“名士”,大抵上,都是家庭实力不那么强横的……
有实力还需要鸟的天下名声,因为有天下名声的“名士”,上了车之后的最终目的地,不就是有实力的大佬家里头么。
淦!
感觉自己多多少少终于找到点在皇唐天朝厮混的小窍门了,这新的笔名,名声就不能跟“南海角先生”一样,一听就男默女泪。
当然了,类似“凤姐”“芙蓉姐姐”这种,肯定也是不行的。
正琢磨呢,却听宿舍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脚步轻盈欢快,不用猜就知道这是金飞山来了。
“官人诶~~”
扭着腰宛若蛇精一样走进房间,自然而然地坐在王角的大腿上,然后藕臂搂着王角的脖颈,笑嘻嘻的金飞山说道:“有个事情,小女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讲了吧。”
“……”
剜了一眼王角,金飞山噘着嘴,扭动着身子不依:“官人你对我好一点儿嘛~”
“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姨爹家里头来了人,说是想创办事业噻,可是嘞个事情,咋个都要先跟官人打个招呼噻~”
“说重点。”
“……”
顿觉没趣的金飞山扭了一下,这才道,“四姨爹哩三哥到喽,想在这儿办个报纸,官人你看……是不是帮衬一哈噻?”
“要多少钱?”
“……”
金飞山感觉自己早晚被这男人给噎死。
“干嘛?不要钱?不要钱那要什么?”
“成都忠武人家,缺啥子钱嘛。不消说金山银山,官人你只要开口,都给你一哈搬到屋里头……”
“我怎么听着这么瘆人呢。给得越多,这事儿越让人害怕啊。姐姐,我还是一个学生,学业为重,学业为重啊。”
“……”
被这货搞得极其郁闷,金飞山只好道,“四姨爹哩三哥王中,想要请你做个专栏,写几个字,填几个词,不消说,好处多多~~”
“我多尼玛个头啊,成都忠武军一天天的想要‘还政天子’,老子吃饱了撑的跟你们混。”
“你帮一哈嘛官人,这儿除了你,还有哪个可以找嘛……”
摇晃着王角的胳膊,金飞山气吐香兰,狂吹枕头风,毫无疑问,这成都忠武军的手,伸是伸得出来,但是伸得不远。
就看他们在南海连个像样的据点都没有,王角就觉得他们挺low的,保皇党里面,就数他们成功率最低。
毕竟起家比较矬,举着顺帝的牌位有个卵用。
“我要是亮明身份,跑你们办的报纸上乱写乱画,你信不信我先生直接把我给枪毙了?”横了一眼还在腮边磨磨蹭蹭的金飞山,“开玩笑,我好不容易才混出头,你想早点做寡妇改嫁就直说。”
“官人帮一哈嘛,想个办法噻。”
金飞山一边撒娇,一边上下其手,然后眼睛一亮,“要不然……官人用角先生的名义,在上头写个故事噻~~”
“……”
这馊主意,王角听了只为这群土鳖“保皇党”感到悲哀,为了搞点出路,连小黄文作者都不放过,你说你们有什么出息。
“那咋个办嘛……”
扁着嘴,金飞山整个人都有些泄气,挂在王角身上,“我从小哩时候,四姨爹就对我好,现在……‘茶南四哥’也老喽。”
金飞山没有再劝,她其实也有些不放心,因为她给王角做小妾这件事情,怎么会传回家里去呢?
照理说,家中都会以为她和王国,一起死在了刘德光的围捕中啊。
结果现在不但知道她和王国都活着,还知道她小日子过得不错,重新联系上之后,也绝口不提过去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成都忠武军在之前围捕中被坑死,这事儿,似乎也没人提了。
“这样吧,我出个主意。”
王角想了想,“以你名义写点东西,我概不承认,如何?”
“啥子意思?”
“就是你,金飞山,我王角的妾,在成都忠武军办的报纸上,撰文登报。以你的智慧,舞文弄墨肯定是没指望的,那我作为老公,帮你代笔,这也算是琴瑟和谐吧。”
“……”
听了这主意,金飞山一愣,然后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官人~~”
伸出一根葱白手指,在王角的鼻尖上点了点:“你好坏哦~~”
“我坏不坏,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说罢,王角便道,“你先去问问看,到底要写什么样子的,是要‘皇上圣明’呢,还是要‘叩谢隆恩’,都可以,反正也只能骗傻子。”
“管那许多,我也就是应付一下差事噻。”
说罢,一个翻身,金飞山从王角大腿上下来,然后走向了房门。
王角只当她这就走,却听“砰”“咔”两声响,竟然是把房门给锁了。
窃笑一声,金飞山一个侧扑,“咚”的一下,就跳上了床铺,然后胳膊支起香腮,侧躺在那里咬着嘴唇,眼神勾人声音销魂地说道:“官人~~我咋个报答你嘛~~”
“……”
王角哆嗦了一下,刚想说自己来月经了,但是一想自己是男的,没有月经,只好道:“夫妻之间,谈什么谢,应该的。”
“官人~~你过来嘛~~”
“我还要赶稿呢。”
“你过来嘛~~”
声音酥麻娇嫩,这女子甚至支起了一条修长白皙的大长腿,指尖轻轻一撩,便是白花花的一片……
咕。
吞了一口口水,王角一脸正色:“这就来!!”
141 一日三省吾身
“官人最近好神勇哦~~”
“那必须的,‘南海角先生’是白叫的?”
王角一脸的小得意,心头爽了一会儿,这才又搂着金飞山聊起了成都路忠武军的那点儿破事。
一些细碎的琐事都说了一通,王角这才发现,金飞山四姨爹的三哥王中,未必真就是心甘情愿来杀龙港的。
不出意外的话,是新上位的成都路忠武军大都头王宗衍,把他三叔给“流放”了。
之前王角就觉得奇怪,怎么金飞山这样的“大小姐”,就沦落到这般地步。
现在看来,这位王宗衍还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未婚妻抓不住流氓,是个狠人,而且眼瞧着直接进化成了狼灭。
“姐姐,听你这么一说,你这个表哥,动机不纯啊。”
“管那许多嘛~~反正往后又不跟他们一起过~~”
一脸幸福样的金飞山用脸颊蹭了蹭王角的胸膛,似个小熊猫儿,将王角当做了抱枕,夹得紧紧的。
“你也是运气好,往新一中跑,要是跑去别处,可真是连小命都没了。”
“……”
回想起来,金飞山也是哆嗦了一下,后怕不已。
原先的一应交易,那都是坑,跟成都路忠武军说有一批军火,结果人到了之后,反手就被警察给包了饺子。
也多亏“茶南四哥”王国常年在雨林、山区行走,这才带着金飞山跑出了一条路,最后阴沟里翻船,落在王角的手中,纯粹是运气不好。
当然了,也可以说是狗运滔天,碰上王角这样的极品祥瑞,摇身一变,身份都是不同了。
虽说还没有见过面,但这个王宗衍,王角寻思着,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四叔可以拿来出卖,表妹未婚妻也能拿来出来,这还有什么不能卖的?
淦!
而且这件事情,还事涉连环计。
用成都路忠武军的几十条甚至上百条性命,玩一出“骄兵之计”,正常来说,警察局搞了这么一个大案子,而且还是军火案,肯定是要大肆庆祝的。
这期间,必然会有一个松懈期。
事实也是如此,王角记得很清楚,当时还开了宴会。
可谁曾想,沙赞和刘亿,才是真正狼灭中的狼灭……
王宗衍有没有跟海贼、乱党合作不知道,但乱党,尤其是那些个自称“禁卫军”,肯定是掉进了坑里。
最大的赢家,目前看来,就三个,沙赞、刘亿、钱镠。
明明都是卖相粗糙的猛男,然而一个个都是老阴逼……
艹。
王角感觉自己这个萌新,是真的不适合跟他们斗法,还是乖乖写文算了。
当然自己也没有那个地位和实力,别说自己了,连钱老汉这个老江湖,也是猛男啊,可还不是被自己亲哥打得卧床不起?
好几次去探望钱老汉,都能问道那消散不去的血腥味,消毒水都无法遮掩的那种。
“四姨夫的三哥,跟四姨夫关系怎么样?”
现在别说是亲兄弟,就是亲父子,王角也不敢先入为主认为关系好。
就他现在的见闻来看,“兄友弟恭”既然是黑暗风的,那保不齐“父慈子孝”也不那么和谐呢。
想想看,“金菊书屋”的大老板黄巢,一百多岁了,他退位让贤给自己儿子黄皓了吗?
人小黄老板,现在可是在“狮驼岭”,王角确认过了,这“狮驼岭”啊,就是穿越前的斯里兰卡。
淦!
小黄老板也是糟老头子了啊,换成像样一点的爹妈,怎么地也得让他当家做主了吧,可谁鸟他?
就说“甫里先生”这个嫖嫖乐老先生,来了杀龙港不是大被同眠就是无遮大会,搞得杀龙港这边很尴尬,但没办法,人老先生嫖资几十万,拔一根腿毛,都是北苍省省厅正堂衙门半年的预算。
别说给陆先生吹牛了,吹啥都行,让喊什么都行,喊太上皇都行。
皇上是什么?对杀龙港的人来说,皇上就是个符号,就是个屁啊,哪有真金白银大把撒币的“甫里先生”来得亲切?
仔细想想,王角突然觉得,这黄巢家里的“父慈子孝”,还不如陆龟蒙这一路撒币呢。
“三叔跟四姨爹关系还好嘛,表哥家里头长辈关系都还不错~~”
“那王宗衍为什么要弄他们?”
“十一表哥是小弟噻~~叔叔们肯定想让老大老二老三接位子噻~~”
“原来是这样啊。”
王角顿时明白过来,王宗衍想要接班,估摸着,是王建这个糟老头子的想法,宠小儿子嘛,当然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隔着千里万里,真实情况,也只能猜测。
不过既然叔侄之间有矛盾,那王宗衍但凡有点野心,想要保住自己的位子,就会把不服他的叔叔们给除了。
弄“茶南四哥”王国,是通过南下购买军火,这里头埋了雷,然后为了让王国放心,同行的,还有未婚妻金飞山。
现在王国和金飞山大难不死,也没有证据表明是王宗衍的算计,这货反手就做上一铺,把王中派过来,说是要立足杀龙港,办个报纸,也算是让成都路忠武军有了一个南海喉舌,真要是做大了,好歹也能给成都路忠武军吹吹法螺。
这是进可退也可,一鱼两吃都没有王宗衍吃得爽。
当然这一切,都是推测,不过王角直接当真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王同学……上了王宗衍的未婚妻啊!
淦!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尼玛要说王宗衍一听说老婆跟人跑了,然后还是做小妾,然后他欣喜若狂喜不自禁,那王角更要觉得王宗衍有问题!
“姐姐,你这个十一表哥,不简单。”
“是噻~~不然咋个接位子嘛~~”
金飞山小白眼翻得飞快,然后手掌轻拍了一下王角胸膛,“官人~~你放心噻,小女子今后生是你哩人,死是……可以不死唛?我怕死……”
“……”
你把爷的感动十倍送回来!
臭婆娘还挺会玩的哈!
略作休息,睡了个把钟头,起来喝了点凉茶,王角这才掏出了一个小本本,把王宗衍记在了上面。
可惜不是死亡笔记,不然王角就轻松多了。
“以后得注意,甭管这个王宗衍是人是鬼,还是说八面玲珑,默认阴险狡诈卑鄙无耻,所有善举的背后,都有极大的恶意。”
记好了之后,王角这才把小本本收好,忽地有些感慨,“难怪以前总听说有人喜欢写日记,这写日记,还是有用的,万一哪天被吹得飘了,翻开日记一看,可不是能迅速冷静下来?”
一日三省吾身,这圣人之言,是有点东西的啊。
以前没有纸,只能靠自己记住,现在不一样了,翻开日记本,画个圈圈开始诅咒就是……
142 忠诚不绝对
海口,朝北的避风港内,大大小小的船少了三分之一,客运码头上,几辆马车直接开上了一艘大船。
停当之后,第二辆车的车夫从车顶上跳了下来,然后隔着门板问道:“七少爷,咱们‘全忠社’既然已经从杀龙港撤了出来,为什么还要回去?”
“撤出来,那是咱们懂江湖规矩,‘世忠社’的大龙头现在威风八面,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马车内传来声音之后,车门被轻轻地推开,从中走出来一个蹁跹公子哥,模样生的极好,不似粗汉,倒时像极了戏文里的书生。
他身材修长,比车夫还要高半个头,蜂腰猿臂看着就卖相极好。
上嘴唇留了些许胡须,打理得极为干净,手中一把折扇,下了马车负手而立,看了看四周,继续说道:“现在咱们回去,又不是跟耶律阿保机抢地盘,不过是做生意而已,办报犯法吗?”
“七少爷,这办报……本就赚不了几个钱,还去杀龙港那种地方,是不是……”
“你觉得如此大费周章,有点浪费精力和时间,对不对?”
车夫没有吭声,但低下了头,显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笑了笑,这位七少爷淡然道:“我们办个报纸,卖得好自然是不错,卖得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份报纸给咱们‘全忠社’吹一吹,何乐而不为?”
其中的关键,七少爷显然没细说,但杀龙港的事情,绝非是简简单单的自由办报,作为“全忠社”大龙头朱温的儿子,行事又怎么可能如此的简单。
“我朱友文这次回杀龙港,要是再不拿出点像样的业绩出来,以后啊,可就只能在家混吃等死了。”
啪。
朱友文把手中的折扇打开,略微扇了扇风,然后看着远处的大海,眼神坚定:“这次北苍省的状头,就是杀龙港的本地人,‘宝珠椰子饭’的杀鱼仔,没想到竟然有这般际遇。到了杀龙港,备一份厚礼,送往‘宝珠椰子饭’。”
“是。”
没有问七少爷为什么这么做,车夫应了一声,将此事记了下来。
扇着扇子的朱友文接着说道:“到时候可以向这个杀鱼仔约稿,他是状头,沾沾喜气也好。”
“是!”
不一会儿,伴随着浓烟滚滚,大船靠自身动力先行出港,出港之后,风帆立刻升了起来,凭借海风和洋流,朝着北方而去。
码头上,有人拿望远镜看了看进出海口港的船只,然后道:“‘全忠社’的人往北方去了?是去南苍省还是北苍省?”
“现在哪有去南苍的,肯定是去北苍。”
“就是不知道‘光头朱’的儿子在不在。”
“他儿子那么多,真的假的几百个,肯定在。”
“他妈的,这次去办报的人,怎么这么多?”
“到时候抢人肯定要打起来。”
“王彦章回复了没有?太原那边要是能送几十根笔杆子过来,咱们在杀龙港,肯定能先站稳。”
“老王他说要先过完六十五岁生辰……”
“我过他妈个%¥#*&@#”
一通口吐芬芳之后,海口港内之人这才顺了口气道,“这老小子就是两头通吃,他妈的,还拿他没办法。”
“他现在跟安敬思在太原打开了局面,已经打算竞选北都进奏院选人,有安敬思的钱,他百分之一百能当上。”
“艹他妈的,这老东西……”
“都进奏院选人,不一样啊。随时可以入京不说,还能在中央进奏院上发言,份量孰高孰低,他不傻。”
“妈的,还是南海缺人。”
“沙赞现在搞了义务教育,一两年内,就有人用了。”
“管不了那么多,这次到了杀龙港,谁笔杆子硬,就抢谁。千字八块不行就千字八十,配备赚吆喝都不亏!”
“眼下就只能砸钱了,老王没把握之前,他不会下场的,现在他爱惜羽毛的很。”
“啐!”
杀龙港宛若一台戏,台上热闹非常,然而台下,却是非常热闹。
原本杀龙港的船就多,每天还有那么多贸易船,然而这一回,却是有一点海上交通堵塞的感觉。
导引船都有几条被撞坏,船坞船厂的排班表都是满的,临时工请了一万多还不够,还在招工。
不说东港如何,西港这里还受了海贼袭扰的,可短短时间,所有的客舍、旅馆、酒店,都住得满满当当。
新加的床位、客房,多到做这等买卖的老板们,自己住到了灶间甚至是牲口棚,把自己的主人卧室都让了出来。
每天都有开工的工地,或是扩建屋舍,或是搭建通铺工棚,总之,都是为了主人。
连杀龙港的老人,都从未见过这等热闹,一个个的感慨,这自从沙专员来了之后,那真是国泰民安、百业兴盛。
盛世,盛世啊。
“表姑爷,我们成都路忠武军的这份报纸,宗旨就一个:忠。”
“不是吧三叔,忠?所有‘忠字头’都说自己是忠啊,你们怕不是给别人打广告?”
“啊这……”
站在“茶南四哥”王国身旁的瘦高中年人,便是王国的三哥王中,看上去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粗布衣裳麻布鞋,就一个字:非常的朴实!
然而王角是见识过钱老汉的,想当初他为了五块钱一个月的保安工资,过来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面试,当时那个斯斯文文的老头子……叫钱镖。
斯文人,你妹的,现在看见斯文人就怕。
还有一个斯文人叫纪天霞,专门噶学弟命根子的那种,这只要是斯文人,都给王角留下了深刻且强烈的阴影。
“姑爷,你是本地状头噻,姑爷当师爷,你帮衬一哈,三锅又不晓得里头哩弯弯绕绕,姑爷是能人噻,帮一哈,帮一哈嘛。”
王国冲王角说罢,转头又对王中道,“三锅,坐到,坐到起嘛,这儿没有外人,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看在王国的面子上,王角想了想,道:“办报宗旨是忠诚,其实也没什么,但你要讲清楚,忠诚于谁嘛。皇帝?大唐?百姓?还是成都路忠武军?定好了章程,以后招人用人,也不怕走歪了路,对不对?”
听王角这么一说,王中点了点头:“表姑爷,那你说忠于哪个嘛?”
“……”
卧槽到底你是成都路忠武军还是我是?
这尼玛你们成都路忠武军,旗号不就是“还政天子”嘛。
不过见王中那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王角顿时一愣,明白过来,感情到了你们这一代,没有真的打算忠于皇帝啊。
可以可以可以,这才符合人性嘛。
王角顿时觉得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143 叔侄关系十分亲密
怎么选择忠诚的路线,是王中要考虑的事情,王同学寻思着这关他鸟事,反正他就负责写写画画。
在王三叔想要了以后怎么搞的时候,王角新的笔名也想好了。
“玉用?”
“茶南四哥”王国念叨着这个全新的笔名,然后一愣:“是御用哩同音?”
“四姨夫脑子转得真快,我就是这个意思!”
王角眼神有点小尴尬,但嘴上却是回复得超快,这个“玉用”,不过是“王角”加个点,去个头罢了。
他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不过王国这么一说,反倒是有点歪打正着的精巧,也让还在琢磨事情的王中,顿时眼睛一亮。
只听王中一拍手,欣喜地说道:“王四,你说哩太对喽,就是‘御用’噻!”
“三锅,啥子意思?”
“我是嘞个想法,王四你看一哈,嘞个杂种娃儿巴不得我们死,是不是?”
“……”
“你就说是不是嘛。”
“三锅,宗衍娃儿到底还是锅锅哩儿,不能哦。”
“妈卖批才不能!老子这一哈就整到起!狗崽崽想整死老子,老子还不能还手噻?没得这样哩道理嘛!”
“三锅,今时不同往日哦?”
“王四你闭到起,你不要开腔,老子不消跟你两个说。”
说罢,王中扭头看着王角:“表……姑爷!姑爷你看一哈,我要是办一份‘忠君爱国’哩报纸,阔以吧?”
“可以啊,三叔定好了?”
“姑爷,你是文曲星噻,我就问一哈,将来要是我要骂人,这报纸,能登唛?”
“那肯定能啊,三叔你想骂谁,我就帮你写檄文,骂他个狗血淋头!”
“好!”
“啪”的一下!
很快啊!
就见王中激动地对王角和王国说道:“狗杂种不要让老子逮到机会,到时候,老子狠狠地批他、骂他,你不是成都路忠武军哩‘大都头’唛?你咋个就顾到自己一个人唵?你不忠噻,你不义噻。”
“……”
“……”
王角突然就觉得,这个王三叔,有点不讲道德啊。
人王宗衍还没干什么呢……呃,当然了,他的确现在也是干了点什么,可毕竟是你的大……十一侄子吧?
这偷偷地搞突然袭击,是不是有点过分?
不过王同学想了想,无所谓,反正不关他鸟事。
再说了,王三叔的十一侄子的未婚妻,现在是他的小妾,这事儿吧,从本心而论,王同学是乐于见到王宗衍死啦死啦地。
可自己不好下手不是?
现在王三叔如此的怨念,这也不是他王角能阻拦的,对不对?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王四,你看一哈,狗崽崽都不忠不义喽,那还有脸当啥子‘大都头’嘛,你就说我说哩对不对?”
“对、对……对个屁哩对,三锅你这是在搞啥子?你这是要分家唛?”
“分家就分家,总比分尸好噻?你王四运气好,没死在这儿,还遇上了姑爷,可下一次唵?你天大哩运气,姑爷天天跟到起?”
“都是一家人,啥子事情不能坐下来慢慢说嘛。”
“哈哈哈哈哈哈……”
王中突然大笑起来,然后嘲弄地看着王国,“都坐了好久了嘛,大锅咋个样子,啥子心思,还用说唛?”
“锅锅都八十一了嘛,没得几年了噻,再等等嘛,再等等……”
说到这里,王国的眼神有点低落,曾经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大哥王建,现在用昏聩来形容,都有点夸奖的意思。
整个成都路忠武军,因为“大都头”继承人的问题,可以说是到了四分五裂的地步,还能存续多久,都不太好说。
而原本十一侄子王宗衍能够站稳脚跟的一点,就是未婚妻是成都金氏,这是一个财源,对成都路忠武军的成员来说……有奶便是娘啊。
可现在,财源还能不能稳住,实在是不好说。
虽说王家和金家,并非是一代人两代人的联姻,可现在要是说闹掰,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从成都金氏的角度来看,王角的身份,简直是抢眼到了极点。
尤其是王国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也见识到了“狮驼岭钱三郎”的底蕴,挥挥手,就足够给成都金氏一个在北苍省洗白上岸的身份。
到时候,茶马道的金矿,重新浮出水面,也不怕被权贵们吃干抹净。
成都路忠武军保护不了的东西,皇唐天朝税务总局可以;王宗衍给不了的东西,杀龙港贞观三百零一年状头王角可以。
换位思考一下,王国觉得自己要是成都金氏,也是毫不犹豫把王宗衍一脚踢开,选择王角这只“金龟婿”。
女儿做妾又如何?又不是缺金少银,生了儿子又不是不能继承家产。
名分这个东西,成都金氏百几十年整个家族都没有,还差这么一个女儿么?
王国越想越觉得悲哀,为自己,也为成都路忠武军。
说起来更丢人的是,当初南下,这一路上的表现,金飞山反而要比他们这些姓王的更加想要做成大事。
一群男子不如一个女儿,这不是丢人,什么是丢人?
甚至金飞山给王角做妾这件事本身,都是他“茶南四哥”王国的无能。
江湖上的威名,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老江湖想要有人给面子,不是因为老江湖的资格老,而是老江湖的实力……还在。
“等等等,等啥子等,等死唛?”
王中瞪了一眼王国,然后恶狠狠地说道,“狗崽崽明知道老子不识得几个字,却咋个说嘛,他说‘三叔你戴着眼镜好斯文哦,像个教书哩先生,三叔你要是去南方,说是报社哩编辑,肯定没人不信’。没人不信?妈卖批哩不信,老子为啥子戴眼镜儿?老子近视眼儿噻。好斯文哦,斯文啥子?你说嘛,王四,你说嘛!”
“……”
王国竟然无言以对。
而在一旁的王角,则是有点小佩服王宗衍了,这小伙汁阔以啊,腹黑啊,这尼玛玩自己的亲三叔,真是个狼灭。
只听王中在那里有样学样的说话,王角都能感觉到,有个年纪轻轻的阴阳人站在了面前。
这王宗衍要是这样跟他说话,王角寻思着,自己可能就得听从一下钱老汉的谆谆教诲,直接掏出手铳,给他脑袋和心口上个来一发。
先打死,打死了了再扯别的。
“姑爷,我王中以后就听你哩差遣,这一哈出来,我带了五万块钱,还有一些鸡零狗碎哩东西,一哈儿我全部交给姑爷。一句话,我王三娃只想整死王宗衍个狗杂种!”
“呃……三叔,不至于不至于,办报,办报而已,消消气,先消消气……”
“姑爷你放心,我王中没得坏心思,报纸咋个办,姑爷你说咋办,我们就咋办。我王三娃就挂个名字,其余哩,姑爷你一个人说了算!”
卧槽……
目瞪狗呆的王角心中暗忖:你们王家的叔侄关系,可真是亲切啊,真是让人感动。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老子也喊你三叔,老子也姓王啊?
正琢磨呢,那边王中已经开始摸印鉴,这一看,王角顿时愣住了,这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同志,是有备而来啊。
来我杀龙港高考状元这里,下死劲儿,偷袭自己的亲侄子……
144 王三叔和《上天报》
王三叔铁了心要偷袭自己的十一侄子,这事儿王角没打算拦,何必做恶人呢?
他跟王宗衍这位大兄弟又不熟。
敲定了报刊宗旨之后,得给报刊取个名儿,在王国跑去排队申领牌照的时候,王角给王三叔弄了几个名字出来让他选。
都是好名儿,什么《大公报》《大众报》《大忠报》……总之一个字:大!
不大不行,不大怎么显示得出皇唐天朝的气象?!
结果都被王三叔给否决了,“大公”调门太高,他们成都路忠武军,就想找皇帝老子要点开元通宝花花,要是还能封个公爵侯爵啥的,那自然是更好。
“大众”太普通,一点也不高级,感觉不怎么上档次,王三叔寻思着,这种名字还是留给别人吧。
“大忠”太不吉利,是个太监名儿,王角乍一听,顿时愣住了。
大忠怎么就是太监名儿了?!
然后才知道,原来贞观大帝以前身边有个突厥种的内侍,叫做史大忠……
淦!
最后思来想去,王角觉得着成都路忠武军,常年在蜀地厮混,行路很是不易,于是又给王三叔准备了《行路难》《蜀道难》等等名字,听上去就逼格满满,很有底蕴,还上档次。
到时候吹逼的时候,完全可以把李太白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给整上去,然后扩展开来讲故事,把成都路忠武军直接洗成天下第一等的义军,这尼玛要是不让痴呆文妇们直接爽翻天就有鬼了!
这几个名字,让王三叔来了精神,尤其是听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之后,那真是精神抖擞,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叫好之后,就给确定了报刊名字。
《上天报》!
要不是王中算长辈,王角差点掏出手铳给他来一下。
王三叔说了,这报纸就是要送王宗衍上西天!
很好,很有寓意,并且很有针对性。
王三叔牛逼!
是真的牛逼,《上天报》草创,没有编辑没有撰稿人没有小工没有代理印刷作坊,总之什么都没有。
然后王三叔就把五万块钱,还有一堆土特产送到了王角这里,让他随便支使,等用完了,他再给成都路忠武军打招呼。
总之,王三叔唯一算是为《上天报》做了的事情,大概就是跑去印好了《上天报》社长的名片。
《上天报》的总编辑是金飞山姑娘,名片也是印好了的。
这让金飞山爽得不行,总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成了文化人,老牛逼了。
“官人~~开业大吉噻,挑个良辰吉日,小女子也做一哈东道噻~~”
“我做尼玛个头,王三叔呢?”
等大考成绩的那几天,王角原本是打算放松放松的,结果为了弄《上天报》,反而难得忙了起来。
主要是要联络几个毕业的小弟,让他们来《上天报》随便写点垃圾,甩了几个故事概梗,就让他们自由发挥。
反正就这破烂报纸,根本没可能做大做强。
《上天报》,就冲这个名字,就没几个人愿意看,看了就上天,这多不吉利啊。
“三叔还能去哪儿嘛,肯定又是去打麻将了噻~~”
“卧槽他还打麻将?老子忙得跟狗一样,他这个报社社长去打麻将?”
“官人~~不生气,不生气哈。”
金飞山笑嘻嘻地上前抬手给王角抚胸顺气,一边摸一边甜甜地说道,“三叔现在又没得啥子事情,总不能让他一个老人家,去码头做活路噻。”
“那也不能打麻将啊。”
“消遣嘛,都是一些江湖上哩老朋友,打个牌,喝口茶,烧根儿烟,这江湖上哩方方面面,不就打听到了噻?放心吧官人,这报纸成了是官人哩功劳,不成,那也不过是天意噻。不消生气哈~~”
说着,金飞山噘着嘴亲了一下王角的脸颊,印了一个嘴唇印,然后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朱唇,“官人你看,新买哩口红,咋个样?大红色哩,好鲜亮嗦。”
正要擦脸呢,忽地王角一愣,“姐姐,你身上都没有钱的,上哪儿买的口红?”
“办公室里不是有个箱箱儿唛,小女子我现在是总编辑,看一哈总是要得噻,就打开看了一哈儿。嗨哟,好多票子哦,我就拿了一张看一哈,看是不是假哩~~”
“……”
王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黑着脸道,“然后呢?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咋可能晓得嘛,所以就去了一趟‘安利百货’噻,哇噻,不去不晓得,不愧是三百年哩老店儿,嘞么大哩票子,都能开钱……”
“……”
原本就一肚子火的王同学,当时就怒了,寻思着你们成都路忠武军是不是尽出妖孽啊。
啪的一下,很快啊,王同学抬手就一巴掌打在了小金金的屁股上,然后拖到办公室里好好地教育了一番。
深入浅出地跟金总编摆事实、讲道理,金总编也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认真地检讨了自己的过失,她也承认,是她先偷得钱,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小聪明!
“呵……”
教训人也是个体力活,毕竟颇费口舌,同时也要手把手地指出错误在哪儿,缺点在哪儿,当然了,有长处,也是要表扬的;有优点,也是要点赞的。
总之,贞观大帝有句话说得很好,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爽歪歪……
《上天报》第一期还剩了一点版面,王角就问王三叔,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有的话可以弄上去。
王三叔寻思着自己也没啥想法,不过可以问问看牌友,要是有个荤段子啥的,就弄上去。
这让王角感觉很受伤,寻思着这报纸都烂成这个鸟样了,你还弄点荤段子,这尼玛能卖几张啊?
结果荤段子没有,倒是乱七八糟的码子有一堆,王角没闹明白这是啥玩意儿,王三叔说是打牌地方的码子,平时记起来麻烦,有人还得去茶馆看一眼,现在印在报纸上,翻两下就能看到,也省得跑。
王角心说就这《上天报》,能有几个沙雕专门订阅啊?
第一期就随便印了八百八十八份,图个吉利,卖不出去也好留作纪念。
再说了,毕竟这上面还有“玉用”的处女作,王同学心想就算卖不出去,收藏了将来拍卖,也是牌面啊。
然而万万没想到……脱销了。
“卧槽什么鬼?!”
八百八十八份居然不够?!
不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难道是“玉用”的文章,写得太好,写得太战斗,让杀龙港潜藏的保皇党们嗷嗷叫?
可惜,最终王角发现,这事儿压根就跟他没关系。
所有买《上天报》的人,都是奔着角落里的那一串“码子”过来的。
王角亲自去了一趟王三叔经常打牌的茶馆里看了一下,才知道缘由,原来,那些个“码子”,竟然是茶馆老板,一个苏州人弄的摇奖号码。
隔几天就摇奖一次,头奖能有一百块,六等奖也有一块钱……
我叼尼玛的!
王角看到茶馆中那对号码的场面,强烈的既视感让王角极为无语,王三叔歪打正着,几乎所有茶友、牌友、酒友、票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定了一份《上天报》。
买了《上天报》,中奖爽上天!
很吉利。
145 这就离谱!
那家茶馆靠近西港,王角蹬着自行车过去溜达了一圈,发现王三叔在那里混了几天,就教会了牌友们打“血流成河”……
这就离谱好吗?!
成都路忠武军上代大都头的三弟,就这?!
“太湖茶馆……”
扫了一眼招牌,茶馆就叫“太湖茶馆”,外门的门柱子上,还挂着另外一块新的牌子——莫谈国事。
“……”
强烈的既视感让王角感觉实在是荒诞,仿佛是置身于影视剧中。
扫了扫,王三叔不在,王角也挺纳闷的,这老小子不是天天过来喝茶搓麻将吗?怎么又不在?不会是玩大牌去了吧?
“血流成河”还不够吗?!
淦!
正要离开呢,却听隔着两三个铺面,有一家酒肆,传来了王三叔的声音。
调门奇高不说,还挺有节奏感。
“零是不来拳!一是头一顶!二是锅俩好!三是三桃园……喝!扎起!好汉要得!好酒量!继续!开整!”
“……”
酒肆里头,王中就穿着一条背心,一条腿踩在板凳上,一条腿支着,跟对面一个肚皮滚圆儿的汉子划拳。
那汉子也是实诚人,输了就喝,虽说杀龙港这里大多是低度酒,可也经不起这样喝的。
此刻汉子浑身上下通红,旁边的胡姬忙不迭地给他扇风。
“王老板,说好的啊,下一期给我狗场打广告!”
“江湖儿女,不消多说。一句话哩事情,成都忠武人家,不兴拉稀摆带!”
很是豪气地大手一挥,“朋友兄弟,一起发财!发大财!”
“王老板大气!干了!”
“干喽!”
站路边扶着自行车的王角,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沙雕。
他真傻,真的,《上天报》怎么能不上天?
它必须能上天啊?!
王三叔这么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同志,那能骗人吗?
自己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对这位老同志的事业敷衍了事……
这好吗?
这不好。
没有废话,王角跨上自行车,默默地走了。
《上天报》的下一期,原本豆腐块的小角落,又多了一个内容,狗场老板发布的斗狗场次,以及最近一个月不同斗狗的胜负场。
“我叼尼玛的……”
增印了一千两百份,两千份《上天报》居然还是销售一空,更离谱的是,居然已经有了长期订阅的客户,而且数量还不少,光冰室街那里,就有三百多份,直接付了一年的钱。
“凭什么啊,老子辛辛苦苦搞小黄文,结果卖得还不如这个?”
淦!
这也太伤人了吧!
可还真别说,《上天报》报纸本身,基本赚不到什么钱,可这广告费,王三叔都给人打了折,还能有不少结余,维持《上天报》的运作,居然就够了。
原本王角打算安排两个采编,再弄几个“包打听”,然后再请个能写会算的过来当编辑,这就完事儿了。
万万没想到啊,王三叔突然一闪身,这速度真是快如闪电,把王角本就虚弱的腰子都闪折了。
“官人~~”
扭着水蛇腰的金总编,一屁股就坐在了办公桌上,侧身看着王角,“胖妹儿让我来问你一声,晚上要不要去萧家吃个晚饭~~”
啪!
抬手就是一巴掌,王角义正言辞地批评道:“坐没坐相!”
揉着屁股,金总编“嘤嘤嘤”了好一会儿,这才绕过了办公桌,搂着王角的脖子香了一口,然后撒娇道:“官人~~你想吃啥子东西嘛,跟我说一声,我一哈就过去跟胖妹儿说~~”
“你走,不要打扰我工作!”
“我不嘛~~官人~~你陪我耍哈子噻~”
“我真的还要工作!”
隐隐作痛的腰子,可能需要韭菜滋补一下了。
虽说战斗力是上来了,可金飞山这个磨人的小妖精,那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最近几次跟金飞山这只妖精打架,都是惨胜,惨胜那也叫胜?
王角想好了,从明天开始,天天撸铁加深蹲,坐着办公的时候,也要时不时提肛。
见王角这副模样,金飞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然后贝齿轻咬红唇,在王角耳边吹了口香气儿,那甜到发腻又极为勾人的声音从王角的耳朵眼儿里灌了进去。
“官人~~我早上去‘安利百货’,买了一件新肚兜儿,用哩是苏丝……”
嘴唇翕张,那种津液黏连的“滋啦”声,听得王角头皮都麻了,整个人都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官人~~苏州丝绸硬是安逸,抻手摸到起……巴适哩很!”
咕。
王角一脸正色,眼神极为肃然地扭头看着金飞山:“手感真那么好?我不信。”
“官人先忙到起,一哈再来验收噻。”
“工作是工作,求知是求知,我现在就想知道,这苏州的丝绸,是不是手感就这么好!”
“咋个不好嘛,摸到起,那是又是顺来又是滑……”
说着俏皮的话,手指还当空有节奏地轻点,金飞山一双眼睛狡黠地看着王角,“天气恁么热,这上好哩丝绸……”
头又凑近了王角的耳垂边,气吐香兰:“清清爽爽,透气……凉快……”
“真有那么丝滑吗?”
王角挑着眉毛,如是问道。
姿容俏丽的金总编没有说话,只是掩嘴在那里“嗤嗤嗤嗤”地窃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此刻,跟一副桃花眼儿似的,勾人到了极点。
王角猛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室门口,反手就把挂在门把手上的牌子翻转了过来,只见上面有几个小字:休息中,请勿打扰。
砰!
唰!
门一关,窗帘一拉,王同学就忙不迭地想要看看,这苏州的丝绸,真的就有这么好?
他就不信了,还能比得上“维多利亚的秘密”?
他必须上手看一看,摸一摸,实践出真知,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这房门关上之后,便听到里头传来了嬉笑声,不一会儿,还有女郎俏皮机灵的轻笑声,时不时还有窸窸窣窣的言语传来。
“官人~~慢点儿,慢点儿嘛~~”
“新买哩,你不要撕坏了嘛~~”
只一会儿,女郎笑得仿佛银瓶炸裂,又仿佛是银铃晃动,又是清脆,又是欢快。
146 不在一个频道上
朱雀大街的中心广场,早先还有一个喷水池,后来因为时不时有人在这里搓澡,索性便掩埋了弄了几个亭子,叫卖小食、书籍之类,偶有一些卖艺卖货的,也会在这里聚集。
大抵上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景点,杀龙港的本地人,最有趣味的,或许就是在这里。
只是这阵子,叫卖小食、书籍的抢摊小贩们,行市跌宕起伏,先是差点一日三餐都没着落,紧接着却又是做多少东西都不愁卖。
客流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们都有点慌。
其中的缘由,大概便是中心广场上,每天都有过来登高讲演的人。
一开始还算有些克制,等到后来,举凡能被人鼓掌叫好的,无一不是语出惊人之辈,其中一些惊人之语,放在以前,决计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说出来的。
王角换了一身棉绸睡衣,站在落地窗前,就这么从身后搂着金飞山,将她搂在怀中,然后居高临下,看着那些在中心广场高谈阔论的家伙。
“咋个又是嘞个娃儿哟,没得意思,说哩都听不懂,都不知道说啥子东西。”
“姐姐,人家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连我一个小女子,他都讲了听不懂,还想说给别个听唛?”
王角没有说话,只是双手不老实地磨蹭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道,“倒也的确是个小女子……”
“……”
咚!
金飞山抬起脚就狠狠地跺了一下。
“卧槽!”
王角感觉自己的大脚趾都不是自己的了,“臭婆娘,要不要这么狠啊!”
“滚!”
“消消气、消消气,还会二次发育的,以后说不定还会变大……”
“真哩?”
一听王角这么说,金飞山来了精神,立刻跟王角道,“官人~~我问过胖妹儿了噻,她跟我说嘛……”
正当金飞山跟王角分享她取来的丰胸真经时候,却见中心广场上,有个青年抄起一只“土喇叭”,一跃而起上了高台,然后扯开嗓子大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是陈胜一千一百年前说的!两百五十年前,在我们大唐,就在万里之外的京城,在洛阳,还是有人这么说——”
“那么,当真是如此吗——”
“今天的大唐,今天的洛阳,和两百五十年前,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过是一个皇帝换了另外一个皇帝,不过是一群大臣换了另外一群大臣——”
“死了皇帝,有人悲痛欲绝;死了大臣,有人呜呼哀哉;可如果死你的街坊,你的邻居,何尝有那般惊天动地的悲痛,这是没有的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这句话的意思是,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贵种吗?”
“是吗?是天生的贵种吗?!”
那青年吼得太突然,以至于高台之下围观的人,直接都懵了。
然后被这么一通闹腾,原先在台上那个人,竟是大叫一声:“我不认识他,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落地窗前,王角直接就懵了:“卧槽,牛逼,这小子牛逼啊!”
然而这番吼叫,金飞山倒是听懂了:“官人~~嘞娃儿说得对噻~~”
“你懂个屁。”
王角懒得跟金飞山多说,此时,人群顿时喧哗嘈杂起来,先是有人惊叫,紧接着,有人吹着唿哨鼓劲,于是乎更多的人叫好起来。
整个人群都发出了“噢噢噢噢”的怪叫声,不远处的警察们放在嘴边的哨子,到底也是没有吹响。
因为按照新规,这等“惊人之语”,也就只是惊人,只要没有真的闹出事端来,由他们去。
那台上的青年一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杀龙港本地人,他原本上台的时候,还有点忐忑,神色还有点慌张,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跳上台去作妖。
此刻,得到了鼓励,顿时信心大增,抄起“土喇叭”继续喊道:“庄子说,泛爱万物,天地一体!景教那些成天没事干的神父,也说他们的神,爱着世人!和尚庙里是个人都说众生平等!怎么到了如今,都已经贞观三百零一年了,这朝堂之上,还是贵种当道?!”
“三百年的贵种姓房姓杜,三百年后的贵种姓李姓冯,贵种就是贵种,难不成换了个姓氏,就不是贵种了吗——”
“贵种当道!难道这也是天生的道理吗——”
如是大吼一声,整个中心广场都是安静了下来,旋即又是各种起哄声。
“去,把这小子拽下来。”
执勤的警察眉头紧皱,“真是什么妖言都能往外面蹦跶。”
只是当警察们正要上前的时候,就见一伙人冲了进来,抄起棍棒,冲上台对这个青年就是一种好揍。
那些人一边打一边骂,来得极为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直接被打翻在地的青年却是攥紧了“土喇叭”,扯开了嗓门吼道:“灭贵种,求平等——”
“去你妈,小杂种跑这儿来妖言惑众!”
台上那伙人领头的一个,直接踩住了青年的手中,将“土喇叭”抢了过来,然后冲着围观众人说道:“他这是妖言惑众,他这是一派胡言!乡亲们,想想看,倘若没有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我们皇唐天朝,岂不是早就天下大乱?”
“都是有家有口的,我们管着一个小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开门七件事,哪件不得费心费力、劳心劳力?小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国家?”
“没有相公们夙兴夜寐,这何来百业兴盛,这何来安居乐业?”
“那到处烧杀抢掠的海贼大寇,难道是这妖人口中所说的害人贵种不成?”
“父老乡亲们,相公们是天生的贵种吗?谁还不是刻苦勤学、努力工作,做出了一番大事业,才能登上天子堂的?便是唱戏登台,都要台下十年功啊!”
底下围观的人一听这话,顿时连连点头,有点儿道理啊。
而落地窗上,金飞山眨了眨眼:“官人,这话有道理哈~~”
“你是不是弱智啊,这话哪有道理啊?”
“……”
金飞山扁着嘴,委屈地看着王角,“咋个没得道理嘛~~相公们不把天下安排哩巴巴适适,我们哪里来啥子安逸嘛~~”
“猪脑子,你这是倒果为因啊蠢婆娘。”
给金飞山脑袋里敲了个爆栗,“笃”的一声之后,王角这才道,“我给你打个比方,你一下子就明白了。”
“官人你说嘛~”
“要不是地主,我这个乡野贫农,就没有地种了呢。”
“……”
“想明白了没有?”
金飞山眨了眨眼,“这不是很正常唛?”
“……”
一时无语,王角寻思着,跟这婆娘的思考回路,大概是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147 单刷boss后遗症
也没指望金飞山这个憨婆娘真的懂自己在说什么,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金飞山假装自己是个憨婆娘……
不过,无所谓,至少对现在的王角来说,关系不大。
他现在跟金飞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穿越前就不怎么喜欢功利地思考问题,因为太过功利,身上也就没有了人味儿。
“难怪糟老头子说是太平日子到头了啊。”
有些感慨,最近几天,明显发现外地口音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大多都是知识分子,他们大胆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直接站在大街上,就跟过往的行人宣传自己的主张。
类似成都路忠武军这般打算“还政天子”的,其实也就一般。
有的更牛逼,主张复古,认为内阁大臣完全有资格封王。
这年头的王爵,知识性的东西,比如说土地,是真的不多,而且能够被封王的,只有皇帝的亲儿子。
其中比较微妙的是,因为中央核心区的妇女平等运动开展得比较早,导致皇族为了维持自己的亲民形象,明面上只有一个老婆、丈夫。
可问题又来了,野种只要在出生证明和各种确认程序上没有问题,是可以从亲爹亲妈那里拿走一部分财产的。
这让本就不“富裕”的皇族家庭,顿时雪上加霜。
所以,甭管是不是玩得很开,皇族男女对避孕套的需求量那是真的大。
管不住鸡儿,那全家都不用管了,多的是人想要整李氏皇族。
封王对大贵族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当然了,如果事涉“镇守”一事,皇帝的叔叔、兄弟、儿子,就非常的喜闻乐见。
不是所有的边疆区都是垃圾,如果封到贵金属丰富的地区,那就爽了。
因此,这样的王爵,对大贵族来说,就又有了极高的吸引力。
时人鼓吹给内阁大臣封王,并非是真的针对内阁大臣,而是皇族偶尔也会出一两个超强手腕的牛人,这时候如果封王,程序上是可以走的,没出五服,按照传统,都有希望。
只是终究没有出现这样的先例,但流传到民间之后,就变了味儿。
时人便以为,这是皇帝老子要用这样的手段拉拢内阁大臣,然后收敛一下早就微不足道的些许权力。
王角刚听到这种古怪呼声的时候,只觉得惊诧,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种奇葩论调,早年间在洛阳、长安,时有发生。
而现在,不过是在杀龙港这里,再起波澜。
想要弄死皇帝的有;想要强化皇帝的也有;想要削弱内阁的有;想要扩大内阁的还是有……
各种主张,各种诉求,就仿佛是完全不要钱也似,就仿佛半点气力都不会消耗,那些个从外地过来的人,老中青少四代人,卯足了气力,要让杀龙港这里的人听一听、看一看。
思想的碰撞,是如此的激烈,乃至为了贯彻自己的想法,抄家伙开干的人并不在少数。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能用的都用上,反正皇唐天朝允许带刀行走。
这皇唐天朝的文化人,还真是不一般,谁要是扯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就会被集火,一起围攻他,骂他是怂逼的同时,还要趁他不注意,给他一个偷袭!
总之大概就是“跟这样的怂逼没必要讲什么江湖道义”,既视感极为强烈。
所以,王角在现在的杀龙港街头巷尾,倘若看到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可能不一定是码头上抗包的,也不一定是给哪个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很有可能是个高级知识分子。
“真鸡儿魔幻啊,这尼玛……”
哐!
哐!
哐!
深蹲!卧推!硬拉!
把铁撸起来!
王角原本就有锻炼身体的计划,现在一看,原先的计划只是跟金飞山打架,那不行,远远不够啊。
这往后万一顶着“玉用”或者“南海角先生”的笔名跟人对喷,喷到最后直接约架,万一对方撸铁三十年有两条粗壮麒麟臂,这尼玛不就血妈亏嘛。
为了不颜面大失,怎么地也得先强化自己的血肉之躯。
有道是精神可以肮脏,但身体必须健康,因为只有一个强健的身躯,才能装下一个龌龊的灵魂……
世道艰难,世道险恶,没办法!
大考的成绩下来,起码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这一个月中,王角拼了老命的爬格子,必须把几本小黄文都搞定,完事儿之后,还要参加各种宴会。
谢师宴倒是没有弄,主要是钱老汉还躺在病床上,这其余的任课老师,也不敢承受王角的谢师大礼,他们先弄个谢师宴,完事儿之后,万一被钱老汉偷偷地一枪撂倒,那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基本上王角参加的宴会,都是别人的谢师宴。
杀龙港第一中学九年一班初步估分,能够去海南、安南上大学的,还是有好几个的。
还有一些读书读出信心来的,打算复读一年,然后明年拼一个大学出来。
所以谢师宴就是个由头,主要还是为了感谢大角哥。
这些学生仔也不傻,生活陡然发生剧变的时候,才庆幸跟着大角哥混简直是英明神武外加祖宗保佑。
各种各样的热闹,王角每天都在撸铁和赶场中忙个不停,快要中秋的时候,萧温小姐姐带着金飞山一起做了苏式月饼,然后让王角拎着月饼,再去探望了钱老汉。
王角寻思着这糟老头子都这个岁数了,火腿月饼还是不要吃了,就把五仁的留了下来,一股脑儿,全给钱老汉送了过去。
毕竟是师徒一场,王角觉得糟老头子对他也挺好的,他也不能忘本不是?
五仁月饼管够!
“先生,这些月饼,都是她们两个亲手做的,也是一片孝心,您赶紧吃一点吧。”
“我从少时记事起,五仁的月饼,都是喂狗的……”
“……”
狗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压迫。
看钱老汉还有心思开玩笑,可见这伤势,应该也差不多要好了。
王角现在都纳闷,钱镠那个光头老大,到底怎么弄了自己的亲弟弟,以至于卧床不起这么久?
难不成是把钱老汉的两条腿打折了?
不至于吧。
或者是捅了两刀?
有这个可能,毕竟闻到了血腥味。
正琢磨呢,却听钱老汉开口问道:“我听说,有江东口音的,跑去码头办学习班?”
“什么口音的都有,除了学习班,还有讲习所,还有合作社,稀奇古怪的东西挺多的。尤其是在铁杖庙、麦公祠,还有办什么‘工友团结社’的,说是效仿‘团结兵’,先生,这是什么路数?”
“民团。”
眉头微皱,钱老汉顿时脸色有点难看,“有些事情,不是钱家的人,可能还真的未必知道底细。两百多年前,我钱家先祖,曾在巨野县镇压过民变,其中就有结社民团。”
顿了顿,钱镖继续对王角道:“文帝在位时,其实已经察觉到平灭武汉胜算不大,故萌生搅乱武汉根基的念头,结社民团,算是其中一事吧。”
卧槽!
钱老汉轻飘飘的一句话,但信息量却很大,王角突然觉得,那位穿越者老前辈,是真的狗胆包天啊。
刷boss李世民,有组队的没有?
没有?
那我就单刷了啊!
就是这种感觉……
148 先生教我开马甲
“扬名的事情,你要早做准备,可以学着写些战斗檄文,喊口号的事情,不外是投其所好,多备上几个字号,只要一个成了,其余扔了也无妨。”
“……”
这都是学问呐。
不愧是老江湖,王角寻思着,就钱老汉这种思路,跟他一起穿越回去,一定是个线上女装大佬。
各种开马甲骗小哥哥的钱。
小哥哥小哥哥,伦家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带我一下嘛好不好~~
淦!
毛骨悚然的王同学略作脑补,顿时猛地哆嗦了一下,有点恐怖啊这玩意儿!
“先生,这马甲……不是,这字号,要多备几个?”
“谁知道哪个能成呢?我年轻时候,黑白两道的诨号极多,但真正叫响亮的,只有‘狮驼岭钱三郎’这一个。”
说到这里,钱老汉也并没有自得的意思,面色如常地继续指点王角,“我真正做过的大事,并非只在‘狮驼岭’,‘茶马道’‘苍龙道’‘朝鲜道’‘天涯洲’,四海去过三个,便是‘昆仑洲’,也曾跟‘卡瓦哈’的豪商有过厮杀……”
这些个地名,没一个简单的。
基本不是在交通要道上,就是帝国最边陲最危险的地区。
“狮驼岭”是王角穿越前斯里兰卡所在的位置;“茶马道”大概就是在缅甸北部和云南这一带;“苍龙道”就是马六甲海峡;“朝鲜道”就是朝鲜半岛,现在则是皇唐天朝的朝鲜省,在那里,有着全国第二多的驻军,东海舰队、东海宣政院的总部,都在那里,全国进出军舰最多的地方,就是朝鲜省。
至于“天涯洲”,那就更加夸张了,是皇唐天朝在两百多年前命名的,实际上就是美洲,南北美洲都包括在了其中。
目前全球最危险的地区,就在这里,帝国在这里依然还有两场没有结束的战争。
可以说,不管是哪一个地区,能活着回家,就已经是牛逼到爆棚。
而钱老汉……都去过!
“不是所有英勇之举,都会被人铭记的。阿角,你须记住,扬名也要看运气的。”
如果不是自己太菜,又怎么需要这么折腾呢。
王角心中有点感慨,钱老汉对自己这个弟子,还真是用尽了心思在琢磨。
“当然,我辈行事,终究还是要坚信‘人定胜天’四个字,运气之说,不过是戏言笑谈,且不可当真。”
说罢,钱镖又道,“后汉祢衡,他便是个名气极大的,在曹操那里,他一丝不挂给曹操擂鼓,这是羞辱,但因为他名气大,曹操也只能忍了。后来他南下,去黄祖那里,也还是原先的行事方法,那就自寻死路。阿角,你懂其中的道理吗?”
“先生的意思是,哪怕有一天我的名气起来了,也要学会审时度势?”
“不错。”
对王角的回答,钱老汉非常的满意,满意地笑了出来,“我之前说运气,便是说的这种情况。同样一个人,怎么在曹操那里不死,去了不如曹操的人那里,反而死了呢?世人看来,就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混账东西。”
这样的指点,王角以前真心没接触过,他做保安,固然有人跟他说“看菜下碟”“见风使舵”的道理,但真操作起来,是真的没经验。
现在钱老汉拿了个三国时期的行为艺术家举例子,竟然没有多少疏离感,反而有点豁然开朗。
“我也不希望你跟我一样打打杀杀,所以,不要怕遇上混账东西,在保证自己小命的前提下,大可以拿这样的混账东西来做文章。你把笔尖当做横刀,砍得越厉害,这名声,也就越响亮。”
钱老汉意味深长地说道,“后汉的黄祖骂不得,骂了就得死;但咱们大唐的‘黄祖’,不但多,而且骂起来也不要怕。”
略微消化了一下其中的深意,王角顿时明白了钱老汉的意思,“先生,您是说专门找那些有所顾虑的,但又立身不正的,谁火灭谁?”
“火?”
“红红火火,正当红的那种,比如刘局长。”
“嗯……”钱镖点了点头,眼神非常的欣喜,就王角现在表现出来的悟性,那真是为祸一方的良才美质啊,“不错,阿角,你很有悟性。”
“先生,那我们就分析分析刘局长看看,反正我对别人也不熟悉,就指着刘局长来开喷,容易上手不说,真要是被发现了是我在喷,大家还是亲戚,留我一条小命儿,应该没问题吧?”
“哈哈哈哈……好!就是要有这种气势!刘亿是个六亲不认的混账,你就要比他更加六亲不认,方能有胜算。”
钱老汉高兴的还拍了拍手,“我少时在梁丰中学读书,先生们也时常教导,想要行侠仗义,不是不可以,但要有两个条件:一,要具备行侠仗义的实力;二,要比恶人更凶更恶,恶人手段残忍、行事疯狂,你就要比恶人手段更残忍,行事更疯狂!”
“……”
卧槽……
臣妾做不到啊!
王角寻思着,这尼玛什么学校啊,教出来的学生,还有正常的没有?!
然而钱老汉还咧嘴一笑,举了个例子:“若恶党以你亲眷相威胁,勿要理会,悲自是可悲,悲在心中,然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恶党的亲眷,一一擒拿,他杀你亲眷一人,你便当着他的面,斩他血亲的双手;他若叫嚣,再斩双脚;他若赌咒不死不休,便挖去双眼,割了鼻子……”
别说了别说了,老师饶命!
只听描述,王角都快吐了。
“……到那时,他必精神崩溃,必定求饶。如果咬牙坚持,定是个心性强横之辈,你便要再杀一个他的血亲,直至其孤家寡人!”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
王角感觉自己真的快吐了,这尼玛钱老汉是不是从《沉默的羔羊》剧组流窜过来的?
“我这般描述,不是真的让你要这么做,而是告诉你,胜算就在这里。两强相遇勇者胜,这是自来的道理。”
“……”
我懂,我他娘的穿越前经常看老李的意大利炮,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
可懂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啊钱老师!
“说这么多,其实便是让你牢记。扬名要看准时机,时机到了,便要挑选最为合适的目标,使利益最大化!任你有多少意气风发、少年志向,想要实现抱负,先要有实现抱负的实力,实力到了,进退之间,就有了余地。”
“是,我记下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所有的一切,做到极致。剩下的……”
钱老汉面带微笑,竖起一根手指,手指指天,“就看张子保佑不保佑了。”
149 不速之客?
穿越者老前辈都嗝屁了这么多年,保佑什么?保佑个屁啊。
把五仁月饼都给留下,王角啃着酥皮火腿月饼,尽管口味没有五仁的来得丰富,但也将就了。
毕竟,他是弟子,是学生,得抱着一颗感恩的心。
路上派报的人明显变多了,七八岁十七八岁的都有,有的报童一边卖报,还一边吆喝,踩着木屐、芒鞋,头上戴着草帽、斗笠,大太阳底下,晒得皮肤黑到发红。
可不是谁都能往身上抹个防晒霜的。
“大佬!”
“角哥!”
“大角哥!”
顺着声音看去,竟是九年一班的毕业生,曾经的新一中九年级“老大哥”们,现在也开始了新的人生。
“怎么来‘沙县大酒店’这里啊?”
说话间,王角从口袋里摸出来几块钱,直接一人一块钱,“拿去买凉茶啦。”
“不行啊角哥,以前在班上混日子,受角哥照顾太多啦,现在出来做事,也自己拿柴水的嘛,哪里还好意思……”
挠挠头,说话的小子嘿嘿一笑,脸上洋溢着自信,又带着点十八岁的腼腆,固然是没有冰室街那些十七八岁的来得油滑,可读了书的自信,着实要胜出不少。
“我叼,有长进啊!”
王角把钱收了起来,推着自行车到了路边店的遮阳棚底下说话。
“大佬教得好嘛。”
“叼,这连环马屁拍得真是舒服。”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们哄然笑了起来,有两个换上了行头,是明显量体裁衣过的短衫,短袖的袖口别着一个标志,类似胸针一般,上面还有职务——编辑。
不用想,应该是抓住了这一股办报风潮,他们这些新一中九年一班毕业的“精英”,因为识字量很高,算得上真正的能写会算,跑去小报做编辑,倒也绰绰有余。
再一个,因为跟着王角、赖坚毅做小黄文连载,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一些排版上的事情。
版面的内容安排,也不再是跟外行人创办的报纸那样,所有的东西都糊在一起,看起来非常的麻烦。
类似《上天报》这种报纸,一天卖两千多份,有几个人会看头版“玉用”写的文章,买《上天报》的人,除了“太湖茶馆”的中奖信息,还有各种斗狗、斗鸡的情报,剩下的,在他们眼里,都是垃圾。
用来上厕所,可能也就这点作用了。
但《上天报》把报纸展开,所有看客,都知道“太湖茶馆”的中奖信息在哪个版面哪个角落。
一找一个准儿。
“角哥,我想先上一年班,然后明年复读,争取后年再参加大考。”
“为什么不直接复读?”
王角好奇地问道。
“景教的教会学校,有劝人向善的社会经历,有加分。”
“我叼,劝人向善?你?大家自己人,鳝鱼的鳝呢,我就知道,劝人向善,是不是请客吃清蒸鳝鱼啊。”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打算晚点复读的少年也是一边笑一边说道,“反正就是简历档案好看一点喽,我现在就是天天写各种抓奸的故事,也算是劝人向善吧。”
“劝人抓奸啊?”
“哈哈,大佬你不知道,这叼毛为了写故事,都快把他家里的狗都编成天天出去勾引公狗的……”
“我叼!”
王角顿时一脸的佩服,冲这货竖起了大拇指。
真的猛士,敢于“绿化”全家啊!
牛逼牛逼,惹不起。
几个少年并非都是混不下去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那种,但以前浑浑噩噩,此时却颇有精神,归根究底,还是找到了目标,人生的规划,也逐渐有了条例起来。
同样都是小伙儿,一工学堂时期那些毕业的“老大哥”,至今还在胡混,偶有脑子灵光的,却也只是厮混在“车船店脚牙”之间,更多的,便比眼前的几个少年还要精神一些,都是可可爱爱的精神小伙儿。
一番寒暄别过,王角顿是找到了一点点毕业季的感觉。
穿越前的毕业季,大抵上,就是有着这么一点点焦虑,还有一点点的憧憬。
至于为什么后来当保安,纯粹是为了磨练自己!
不骗了自己,怎么骗别人?
王同学内心骄傲地蹬着自行车,直奔朱雀大街。
临街的豪宅还在装修,只是这时候,似乎来了一些人围观,穿着打扮显然不是本地人,很有特点的蓝布对襟,脚踩千层底的布鞋,跟周围那些芒鞋木屐脚上套的本地人,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伢子的院房还真是傲喃,彭娘子嫁过来,还是拽味哒!”
“伢子的先生是姓钱的啰,会稽钱家的三爷,还冒得点路啰。”
这几人口音古怪,王角听得一愣一愣,却见两个年长的,还互相点了烟,站在临街豪宅门口,只是张望,却也没有进去。
王角寻思着,怕不是又来找他“杀龙港状元郎”约稿的?
最近来了不少“卑鄙的外乡人”,动不动就说千字十元千字二十元的,真是让人受不了……
正要推着自行车进去,王角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啊。
他隐隐约约觉得,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看了看朱雀大街,挺正常的啊,还是那副鸟样,只是更加的热闹。
中心广场上,更多的人摩拳擦掌要上台讲演,接着有更多更多的人,拎着棍棒打算把那些上台的揍下来。
杀龙港民风淳朴、言论自由,快活乐无边……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忽地,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王角一愣,发现居然是从自己的豪宅里头传出来的。
定眼一看,却见一个身材高大,至少比他高一个头的巨汉,正叼着一根又粗又长“思咖烟”在那里抽个不停。
这巨汉身材高大不说,面相还非常的凶恶,夹着烟的那只手,每一根手指头都戴着宝石戒指,脖颈上更是有一根比“思咖烟”还要粗的大金链子。
大金链子和手表,手表呢?
心中正吐着槽,却见这巨汉从怀里摸出来一只银制怀表,啪的一下打开,然后咧嘴一笑:“王大郎,正好十二点,午时已到,一起吃个饭?”
午时已到吃个饭?
最后的晚餐?
王角非常的好奇,这巨汉身旁,站着一个斯文人,他认识,不正是要噶了学弟命根子的“纪天霞”么。
这就有点古怪啊,“纪天霞”这个身份,居然只能站着?
这巨汉难道是耶律阿保机失散多年的老表?
不过奇怪的事情不止这一个,那巨汉的另外一侧,还有一个老者,看到王角之后,竟是站起来笑着上下打量,然后赞叹道:“就说纪行长不绵我们啰,连常听纪行长派电报,没想到,竟是这样靓腿的啰!”
150 要想发,不离八
一脸懵逼地看着操着古怪口音的中年大叔,又一脸懵逼地看着坐在那里抽烟的巨汉,再一脸懵逼看着面带愧色的“纪天霞”……
王角感觉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是自己家啊。
这豪宅,是钱老汉送的啊。
没错啊,什么情况啊这是?
眨了眨眼,王角看着“纪天霞”小声问道:“纪行长,这几位是……”
“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纪天霞”答话,坐在那里抽烟的巨汉先大笑出了声,然后看着王角,笑道,“王大郎,先行告罪,一切都是鄙人的安排。”
“安排?”
王角彻底懵了,又安排啥了?
却见“纪天霞”上前一步,微微欠身,一如既往地戴着丝绸手套,斯斯文文地向王角致歉:“王大郎,其实,这位才是沔州银行的分行行长。在下姓安,名乐,是纪先生的护卫。”
“……”
脑浆子都被捣烂了好吗?!
卧槽这货是银行行长?!
看着眼前这头珍兽,王角寻思着,这货说自己是健身房的野生教练,那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尼玛身高起码两米,体重两百三四十斤打底吧。
然后这样的家伙,还需要护卫?
一个叫安乐的护卫?
你咋不叫安尔乐,可以二十四小时护卫这头珍兽呢?!
艹!
越想越火大,王角顿时皱着眉头很不爽地看着纪天霞和安乐:“两位这样做,把我蒙在鼓里当傻子耍,是不是太过了?”
“王大郎,纪某绝非有意要戏耍你。”
正版纪天霞将手中的烟直接用手指捏熄,然后起身鞠躬行礼之后,这才道:“实在是纪某也万不得已。”
说罢,他直起身来,对王角道:“纪某一路南下,想要纪某性命的人有很多,杀龙港本地听说过纪某名号的,并不多。所以临时让小安假扮一下,也是预先剔除一些不知道我的人。毕竟……”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脖子,纪天霞有些自嘲地说道,“我这颗项上人头,在有些地方,还是值点钱的。”
此时,站直了的纪天霞,给人的压力就非常大了。
王角毛估了一下,这货的身高,两米打不住,恐怕超过了两米零五。
膀大腰圆身材结实,两百三十斤肯定没问题。
这种人……
王角感觉自己的手铳,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打死他。
“王大郎,纪先生所言不差,我们的确是有苦衷的。”
小安在一旁开了口之后,也是冲王角鞠了个躬道歉,“还请王大郎多多包涵,万分抱歉。”
“……”
只要鞠躬道歉就行了?
你们这是学谁呢?
“要是道歉就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王角懒得理会,直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信任基础,有什么合作,等我气消了,再谈。”
之前盗版纪天霞,也就是戴手套的安乐,跟王角其实谈妥了一些约稿的事宜。
现在,老子大考都考完了,老子怕你个鸟,正好《上天报》已经上天了,老子何必纠结。
赚谁的稿费不是赚?又不是赚搞费。
正版纪天霞有点意外,因为现在的王角,跟之前的判断,有极大的误差。
最古怪的一点,就是现在王角的口音,完全不是杀龙港本地口音,而是北地官话。
同时,纪天霞行走在外,非常清楚自己的体型相貌,会带给人多大的错愕感,然而还是这个王角,竟然略微惊讶了之后,便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王大郎,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早点消气?”
一旁小安有点焦急,正想开口说话呢,纪天霞却提前开口问道。
“呵呵。”
王角倒也不急,大厅中早就备好了茶水,二楼的楼梯口,金飞山正探头探脑的,也没敢下来。
估摸着,这婆娘是吩咐了人招待,然后自己就躲得飞快,归根究底,她自己也就是个小妾,换成萧温在那里,反而要自在的多。
整个大厅因为装修没有结束,还堆着不少材料。
倒了一杯茶,王角喝了一气之后,这才看着眼皮耷拉着看向纪天霞:“早点消气的办法?有啊,怎么没有?纪先生既然是银行行长,那只要给钱到位,我什么气都消了。”
“噢?”
见王角这副嘴脸,正常人都会小瞧了王角,之前那个操持古怪口音的中年人,眼神就是有些不屑,然而纪天霞自己,却是一脸正色,很是郑重地看向了王角,“大郎不如开个价,说个数?”
“好说。”
王角拿着茶杯,俨然把玩的样子,茶杯在手中转着圈,眼神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底儿,王角脸色淡然,“我堂堂‘杀龙港状头’,怎么也不能喊低了,喊低了,岂不是有辱我皇唐天朝读书人的斯文?”
“王大郎不简单啊。”
此时此刻,纪天霞彻底明白过来,他让小安假扮自己暗中观察的时候,终究是看走了眼,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高看了王角。
因为,能够给“狮驼岭钱三郎”做关门弟子,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然而现在,他还是得承认,这样的判断,还是太过自负了一些,回想起当年在临漳山读书时候的记忆,曾几何时,教书先生就说过:有时候,眼见都未必为实。
只不过纪天霞并不知道,钱老汉收王角当学生,纯粹是老年人退休之后找点事情干的平常心,选择王角,不过是在一工学堂这个人渣窝里面,好歹有个不那么人渣的。
矮子里面拔高个,王角刚刚好处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所以,钱老汉就收他为学生。
甚至很有可能那天王百万没有把王角带过去,那支钱老汉先生给他的钢笔,也不会赠出去……
一切发生的并不复杂,当然也可以说是复杂得过了头。
“好说。”
王角将茶杯放下,也是面带微笑看着纪天霞,“今年我十八,也是巧了。正所谓,要想发,不离八。这样吧,纪行长财大气粗,就给个十八万压压惊,我这口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十八万!王大郎,你这是……”
“你是什么身份,你是纪天霞吗?!你老板还没有开口,这里轮得到你个瘪三说话?!什么东西!”
猛地一声大吼,直接吼得小安愣了一下,而骂完了之后的王角,又保持着微笑,看着纪天霞道,“纪行长,出门在外还是带点靠谱的人,这种喜欢自作主张的,怎么敢放在身边的?万一哪天他自作主张,跟你仇家眉来眼去呢。对不对?”
站定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纪天霞,沉默不语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好,一口价,十八万,买你王先生一个气消,如何?”
151 那个眼神……
敢这样狮子大开口,王角自然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之前安乐假装自己纪天霞的时候,透露出来的资金是七十万,怎么带过来不知道,但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有办法把资金带过来。
那时候王角就内心YY过的,这钱要是全给他,可不是发了么?
等到后来从钱老汉那里,听说“甫里先生”陆龟蒙,光嫖资就能养活一个省的正厅衙门,那一瞬间,王角脑海中蹦跶出来的,全是“我对钱没有兴趣”“先定一个小目标”等等经典画面。
正是那一刹那,让王角明白过来,甭管他有没有穿越,对某些人来说,很多他难以企及的领域,不过就是个数字游戏。
于是在那一刹那,王角便想着,跟这种人打交道,决计是万万不能有人性的。
这并非是他悟了,他并没有悟,而是明白过来,既然对方是在玩游戏,那自己又何必认真?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纪先生!”
“嗳!”
脸色有点焦急的小安喊了一声纪天霞,却被纪天霞抬手打断,只见纪天霞看着一脸淡定的王角,语气倒是很郑重地说道:“十八万,交王先生这样一个朋友,不亏的,小安。”
“是……”
有些不甘心的安乐,瞄了一眼王角,然后退了下去。
在纪天霞侧后方,之前还因为王角提钱略微小觑的外乡人,此刻眼神已经是震惊。
轻飘飘的,十八万搞定!
更让他震惊的是,王角对拿到这十八万,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在二楼楼梯口,传来了窃喜声。
金飞山捂着嘴在那里跺脚狂喜,她家里是有矿不假,可像纪天霞这样能够十八万掏出去,变现就是个难题。
此时此刻,就算王角突然暴毙,怎么地也能分个几万块。
拢共也没睡多少秒,不亏!
“纪行长的诚意,我收到了。”
王角面带微笑,拿起一只干净的茶杯,拎着茶壶,走到了纪天霞跟前,然后倒了半杯,自己也倒了一口茶,然后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纪行长一杯。”
“请。”
一饮而尽之后,王角这才手持空杯子又来了一句:“记得把钱送到‘沙县大酒店’,我先生什么都收。”
“……”
纪天霞脸色一滞,心中也有点后悔,应该早一点露面的。
有点失算了,从旁观察一个人,终究还是差了点意思。
实在是王角的出身太低微,而“狮驼岭钱三郎”的名头又太响亮。
思维上的一个误区,便是别人提到王角,只会说是钱镖的学生,或者钱三郎的弟子,决计不会说,钱镖是王角的先生,亦或是王大郎的师傅……
所有的一切如果重新推翻,纪天霞直接把王角的潜力打上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因为能够从一个椰子饭路边店的杀鱼仔,走到杀龙港大考状头这个地步,刨开钱镖这个因素,本身要付出的努力,以及先天客观存在的聪明才智,都非常的惊人。
十八万,尽管会肉痛,但纪天霞是真的没有觉得亏。
现在杀龙港的行市,十八万,玩击鼓传花,一天就能赚到这个数!
但毫无疑问,他不是过来学三百年前安平公主的。
“王先生放心,以后纪某绝对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我向你保证。”
“我信纪行长的。”
王角嘴上这么说着,心中直接当这货说的话放屁,他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跟这货还有这货的熟人打交道,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不见兔子不撒鹰,严守底线,他可不想学穿越者前辈玩心跳,连唐太宗都敢铁了心去刚,玩命……一点儿都不好玩。
“误会既然解除,那大家还是自己人。”
说罢,纪天霞这才重新介绍着身后外地过来的中年人,“这位是长沙路忠武军的彭团长。”
“王满哥真是仪表堂堂喃……”中年人一扫之前的小觑,反而是越看王角越满意,连连笑道,“以后克长沙,警调子只要抓哒不紧,酒菜绝对傲啰。”
“……”
叔,what are you说啥咧?
一辆懵逼的王角,脑袋宕机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就找到了节奏,略微琢磨了一下,也听懂了这个中年在说什么。
口音是古怪了些,但只有调门的区别,大体上,还是长江上的言语。
“彭团长便是彭叔宝的胞弟。”
纪天霞略作解释的同时,也是更加惊讶,因为他发现,王角竟然听懂了这少见的方言。
“在下彭珪,手下冒得兵,不算团长的啰……”
笑呵呵的彭珪,原本还有点酸气怨念的,现在就不一样了,别的先不说,就这临街豪宅,再加上刚才纪天霞给的十八万,给长沙路忠武军一口吃的,完全不是问题啊。
彭叔宝?!
王角一听纪天霞的介绍,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说秦叔宝,他就认识;彭叔宝?谁啊。
反应过来后,才想起来,这彭叔宝,便是自己的另外一个老丈人彭玕,那位长沙路忠武军大都头马殷的左膀右臂。
如此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彭珪,是帮自己老哥,把闺女送来杀龙港的。
毫无疑问,那位姓彭的猛女,应该也来了。
眼神略微瞄了瞄,这偌大的客厅里头,人就那么多,真要是猛女,来了应该就在这里。
一人看到王角的眼神变化,便小声地说道:“满满,他就蛮会起梗子哒喃。”
“嗳,王满哥那是靓腿又腿硬喃。”
彭珪笑着冲那人说罢,又招了招手,示意人上前。
顺着彭珪的目光看去,王角看到那人,便知道,这应该就是新的小妾,那位名叫彭彦苒或者彭小苒的姑娘。
同样是英姿飒爽,如果说金飞山是帅气,那么彭彦苒……是霸气!
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是黑布料子,腰间缠着绸布腰带,还打了个结,有没有塞家伙什,他也看不太出来,但决计不是空空如也的。
明明是柳叶眉,可眉峰如刀,乍一看,便像是专门修剪过的,但只看她素面朝天的样子,就知道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描眉画眼。
站在那里笔笔直直,腰直胸挺,大大方方,丝毫没有怯懦的姿态,迈开步子,却像是用尺子量过的,走一步是一步,步距极为精准,给人的感觉,就很有一股子昂扬气势。
和传说一样,左边额角多了一个疤痕,原本略带小麦色的皮肤上,就多了一点点泛白的疤痕。
乍一看很抢眼,但仔细看了,却发现简直就像是故意这样弄的,因为那疤痕,好似刺了个花在那儿,如此一来,原本就英姿飒爽,更添几分野性。
便是这份野性之美,那是金飞山万万没有的。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彭彦苒或者说彭小苒,生出这副面目,再加这么一个疤痕,被传一个“貌陋”,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相貌丑陋还是俊美,对联姻这件事情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反正重点不在这个上面。
彭彦苒大概也是带着情绪来的,知道王角就是要嫁的人之后,脸色并不好看,再加上刚才一系列的操作,更是让她觉得,这个杀龙港的大考状头,是个心思极多的家伙。
只是,当她一肚子不满看向王角的时候,却发现王角正面带微笑,色眯眯地看着她……
152 这年轻人!
头一次见年轻男人这样色眯眯地看自己,彭彦苒竟是觉得……还蛮爽的。
实在是以往在湖南行走,刀枪棍棒耍得有模有样,飞刀飞剑飞梭一应大小弓弩,都堪称行家里手。
认识的知道的,哪有会对她感兴趣?
有这勇气,都能找十个八个极品靓女了。
用长沙路忠武军有些好汉们的话来说:驮么子腿,也不驮彭家腿啰……
所谓“驮腿”,便是勾引搭讪滚床单之类的骚话,如此也就明白,彭彦苒这女子,该是凶名威名何等炽烈,才至于此。
连偷瞄她一眼的都没有,毕竟,这是一个被野猪啃过的娘们儿。
而现在,她终于要出嫁了。
整个长沙路忠武军上上下下的适龄男子,都是松了口气。
谁娶她啊,碰都不想碰。
一听说是嫁去南方,好家伙,鞭炮山上山下船上岸上,足足放了三天三夜。
真·三天三夜,好汉们就正儿八经地摆了三天席面,流水大锅菜,酒肉管够,狠狠地奢侈了一把。
这钱,是全体长沙路忠武军适龄男子们凑的。
所以说,彭彦苒的心态,不敢说炸裂,那肯定也是扭曲的,甚至有点点变态。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真的万万没想到,到了杀龙港,还见着有人色眯眯地看着她,而且还是即将成为她老公的人。
可见是来对了地方,可见是地名有讲究。
要不说叫杀龙港呢,连龙都能杀,必须英雄好汉辈出啊。
场面一度尴尬,并且还有点安静。
之前被王角吼了一嗓子的安乐,此时连恼怒的心思都没了,心中暗忖着:这王大郎……不对劲啊。
瞄了一眼彭彦苒,“短发”“黑面”“有疤”“没女人味”……是这样没错啊。
忽地,小安回想起来,这杀龙港的风土人情,跟中原是大不相同的,尤其是女子之间卿卿我我,也是时有发生。
这必然是不对劲的。
莫非……
小安心中琢磨着:王大郎是个受虐狂?就喜欢这等威猛女子?
“你看什么?!”
被盯了一会儿,暴脾气自然而然冒出来,反过来瞪了一眼王角,彭彦苒那卖相,换个时空,就是典型的超级女强人,“女汉子”是远远不如的,“女汉子”心思可没有这么细腻。
“你是我小妾,我看看不行?”
王角咧嘴笑着,“我原先听人说起过你,说你‘貌陋’,我还想着,这得长得多丑,才会闻名四方?如今亲眼一见,我才知道,时人说话,有一分真实都了不得了,剩下的,都是胡吹大气呢。”
“你么子意思咯?”
“我意思就是,你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只是风格不一样。”
说着,王角上前伸手道,“认识一下,姓王,单名一个角,这儿就是我家,之后先挑个自己喜欢的房间。”
“……”
“……”
“……”
整个大厅中的人都愣住了,别说是彭彦苒,就是刚才出了十八万的纪天霞,这会子也是一脸骇然,之前捏熄灭的“思咖烟”,掉地上都没发现。
实在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弟子,这么骚的吗?
“你!”
腾的一下,彭彦苒整个脸都红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安套路的,而且不要脸。
饶是她小麦色的肌肤,这会儿红起来,简直开了滤镜一样,一双眼睛因为脸色发烫,整个都水汪汪起来。
“纪行长,多谢!”
王角扭头看着纪天霞,一脸的诚恳。
“啊……王、王先生喜、喜欢就好……”
很少乱分寸的纪天霞,这一回是感觉自己中了招了,他原本帮彭玕这个忙,自然也是有一番交情在。
倘若彭彦苒实在是“卖”不出去,那马殷这个大都头,怎么地也得安排一个儿子出来作贡献。
正因为彭彦苒,马殷的几个儿子,哪怕人到中年的,都是尽可能去武汉、去襄阳甚至去洛阳,也没有留在长沙,更别说湖南其他地方了。
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要娶彭彦苒为妻,那谁受得了?
天天挨打?天天挨揍?
这还用过日子吗?往后的日子,跟死了还有什么分别?
然而在这里,纪天霞看着王角那不似作伪的模样,整个人都觉得奇葩。
太疯狂了吧这!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很拼啊!
王角当然不是没看到周围男同胞们的惊骇眼神,但对他来说,这有啥关系?这群王八蛋懂个篮子,就彭彦苒这模样,也就是皮肤不够白,稍微白一点,换身“东方教主”的行头,能让令狐冲当场捅死小师妹和任盈盈好吗?
穿越者的福利,是真的不错啊。
作为彭彦苒的亲叔叔,彭珪寻思着:这年轻人……
而在彭珪后侧,有个嘴上留着青白胡须的小哥儿,压低了声音往彭珪那里凑了凑:“满满,王满哥发狗疯喃?”
啪!
“嗷儿~~”
彭彦苒隔着彭珪,就是给他一耳光,抽得又快又急,“几叫的小粒子,滚出克!”
那小哥儿捂着脸,当时眼泪就出来了,“嗷儿”了两声,耷拉着脑袋,十分委屈地走了出去。
走的时候,还瞄了一眼王角,他就觉得,如果不是发狗疯,怎么会看中这样的女人?
你看,现实教育,当面教育!
回过神来的纪天霞正要把掉地上的“思咖烟”捡起来,却听王角一声大吼:“好!好身手!”
那激动的眼神,简直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
于是一个不注意,纪天霞的指甲盖,戳到了一颗碎石子,痛得他也差点“嗷儿”了一声。
而彭家人,已经彻底懵了,他们自家知道自家事,这彭姑娘真要是好,还至于此?
于是乎,别说是那些年轻晚辈了,就是彭珪这个当叔叔的,也是眼神复杂地看着王角,一如刚才的小安。
彭珪心中想着:王满哥……好汉哒!
实在是他也没看出来王角有嘲讽的意思,因为这年轻人的眼神,是男人都懂,那就是好色,很纯粹的那种,
就是特别特别想睡了一个女子的眼神,很原始,很动物,但是很纯粹!
“王满哥,江湖儿女哪个冒得火气啰,小苒是好动手喃,但往后,还是看为人傲不傲啰。”
“嗳,叔叔说得哪里话,能动手好啊,喜欢动手更好啊。这年头,能动手不要说话,我就喜欢这样的!”
“呃……”
彭珪原本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侄女,打人归打人,可心还是好的,人好不好,得往后看过日子对不对?
可万万没想到啊,现在的年轻人……有点不一样啊。
一时间找不到话说的彭珪,竟是被噎住了,他原本是想要把自己侄女包装成闺中小可爱的,现在想想,算了,人“杀龙港状头”,口味独特!
153 小妾天堂
“官人……”
委屈巴巴的金总编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趴地板上宛若一条柯基犬,老公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放过。
万万没想到,自家男人喜欢的女子,原来是这么生猛的吗?
早知道,她就摆出之前的江湖气啊。
当初自己被抓起来的时候,那也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啊!
好气啊!
“干什么?报社关门了?你很闲吗?不上班的吗?”
“……”
站在楼梯口,金飞山瞄了一眼彭彦苒,彭彦苒也看了一下金飞山,两个女子风格迥异,但只是一对眼,便知道,对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彭彦苒第一眼就看穿这女子婊里婊气的,肯定是个狐媚子,而且是个大龄狐媚子。
而且之前来的时候,就听说成都路忠武军,也塞了个女子在这里,不用想,就是眼前这个了。
“官人,我不想上班嘛~~”
噘着嘴撒娇的金飞山,快速地瞪了一眼彭彦苒,然后熟练地搂着王角的胳膊,还挺了挺胸,显然是宣示一下“先来后到”,很具有主人翁精神!
“呐,你说的啊,你既然不想上班,那就不用上班了,报社我在找个人去做总编。”
“哎呀官人~~”
似怒实嗔的金飞山扭了一下身子,“奴家就是这么一说嘛~~哪个还真哩不去上班唛?不能给官人添乱噻……”
这一番身体上的亲昵,看的彭彦苒火大无比,不过她瞄了一眼金飞山……呵。
顿时笑了出来。
平平无奇。
都说蜀山巍峨险峻,今日一看,不如我们衡山派实力雄厚啊。
这一声轻笑,配合彭彦苒不屑的眼神,刺得金飞山顿时炸毛:“你笑啥子?!”
彭彦苒没有说话,只是把罩衫解开了一个扣子,原本扎了个收口蝴蝶结,这光景两边敞开,顿时宛若披风。
恰好一阵海风灌进来,那真是长袖如流水,衣摆似清风,整个人就是飒到爆棚,尤其是那傲然眼神,在配合更加傲然的衡山,王角看得咧嘴一笑,这样的女子,要是都说是丑陋,那全天下都是丑八怪!
“彭娘子,你真好看。”
“……”
原本只是想跟金飞山展示一下什么叫作能生养,陡然被王角来这么一句,原先的英姿飒爽,顿时都化作侧脸微红。
到底是没经历过这个,很不适应的彭彦苒略微低着头,竟是找不着话来说,半晌,蹦出来一句:“找、找个能睡的房间吧。”
“好啊!”
王角顿时兴奋,不仅仅是以为彭彦苒够直接,还因为这个女子,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官话,而非方言。
这简直刺激得金飞山几欲抓狂,心中狂怒:嘞个长沙妹儿好可恶!坏滴很!
她便觉得,彭彦苒突然换了口音,就是针对她的!
“官人~~还没有装修好,家具都没有打好呢。”
同样换了口音的金飞山,撩着耳边发丝,一副贤内助、女主人的口吻。
然而换来的,直接是王角的鄙夷:“你干嘛啊?学什么不好学人吃醋?”
“哼!”
猛地扭头,但手还是攥着王角的。
身为一个专业的保安,见惯了各型各色的人物,王角自然知道,女人全靠哄。
管你多大年纪的,全是靠红。
老太太要哄开心,广场舞大妈还是要哄开心;老婆要哄开心,女儿还是要哄开心;老妈要哄,老姐还是要哄……
没有不需要哄的女人,但凡哪个女人说自己不需要人哄的时候,哄一哄,就好了。
“你不要生气嘛,小苒毕竟是第一次来家里,以后就是一家人。甭管是不是包办婚姻,这日子总得过不是?姐姐,我对你如何,你应该心里清楚啊。这样,你好好的,不要生气,回头我带你去兜风,如何?”
“兜啥子风哟~~”
翻着小白眼,金飞山还是嘴巴撅着。
“我把我‘老婆’拿出来,让你也过过瘾,你不喊停我不熄火。”
“真哩?!”
眼睛一亮的金飞山,早就想要坐一坐蒸汽摩托了,虽说是双缸二五零款的,是个老机子,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能够开这个车的人,一般都是追捕她的。
金飞山也是知道的,这车目前只有王角带着萧温一起去过“琅琊馍店”,之后就一直蹬自行车,也没见骑过。
可心中着实是想的,毕竟,萧温之后轮到她,理所应当啊。
“‘老婆’?”
一旁彭彦苒直接懵了,什么叫把老婆拿出来,让人过过瘾?
这也太……太那啥了吧。
杀龙港的正妻,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这么恶劣的吗?
彭彦苒来得时候就知道,大夫人不是一般人,是杀龙港警察局局长的外侄女。
而这位杀龙港警察局局长,高配北苍省总警长,老底子,更是“世忠社”的大龙头。
从江湖层面上来说,这就是真正的江湖名宿,大佬中的大佬。
年底刚好双十年龄的彭彦苒,并没有年轻江湖儿女的天真,认为靠着打打杀杀就能占山竖旗。
真要是有这么容易,也不至于长沙路忠武军连生活费都快凑不出来了。
所以,在彭彦苒眼中,到了杀龙港,给王角做小妾也就做了,大夫人要是想要站个规矩,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一看,难道杀龙港是小妾天堂不成?
“呃……”
王角见彭彦苒想歪了,顿时解释道,“‘老婆’是个爱称,其实是辆车。”
“……”
“我也是随大流,小苒别想那么多啊。”
说着,王角就把第三工业部正牌电机工程师的优良传统给说了一下,听得彭彦苒大为震惊,不是因为有人把蒸汽摩托当老婆,而是这男人,竟然还跟一个正牌电机工程师称兄道弟?
门路好野啊!
“老、老倌子路好广喃。”
“……”
所谓“老倌子”,便是老公、丈夫的意思,只是从彭彦苒嘴里蹦跶出来,总觉得有些画风崩坏。
大抵上,大概就是“东方教主”一开口,直接就是:来啦令狐老弟,肘,跟我回屋……
很有冲击力,给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王角愣神片刻,彭彦苒抬头见他盯着自己看,便问道:“怎、怎么了?”
急急忙忙,双手还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挺整齐的,衡山也依然巍峨,比旁边的峨眉山广场强多了。
乍然又换了口音,这让王角更是觉得趣味盎然,咧嘴一笑:“我就喜欢彭娘子这样的!”
彭彦苒双耳嗡的一下,仿佛是听到高频的蜂鸣声,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了,从来都是她震得别人不敢动弹,可这光景,手都被王角攥了过去,却是一点反抗的气力都没有。
她感觉,自己都快要瘫软了。
154 随便轰动一下
“老爷!老爷——”
“喊什么喊什么呢?”
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的萧世鲁,有些不悦地将手中的盖碗茶放下,然后扬了扬下巴,“什么事儿啊?”
萧峰进来之后先鞠了个躬,然后才说道:“老爷!姑爷家里来了客人,湖南人,好些个!”
“来就来了呗,不是一早说好的吗?”横了一眼萧峰,萧世鲁这才道,“那也是自己人,彭家的姑娘,是给大姑娘作陪的,懂了么?”
“呃……老爷,我这赶着过来,可不是说彭家姑娘的事情,而是那个做介绍的,就是那个什么行长的,给了新姑爷十八万!”
“什么就十八万呐?”
萧世鲁心不在焉,还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茶么,就是得带着点温度。
“十八万现钱!新姑爷在家里发了火,说是不给十八万消气钱,就什么一拍两散,不合作什么的,总之,那个什么行长,答应了,钱已经送去‘沙县大酒店’,给钱三爷过目呢。”
噗——
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来,萧世鲁猛地站了起来,又猛地坐了回去。
站得太快太猛,眼前一黑,有点扛不住。
“十、十八……十八万?!”
“对!十八万!‘沙县大酒店’那里围着好多人,都是大花边,全是大花边,箱子都用红绸子扎了花儿,那是一朵儿接着一朵儿啊老爷!”
“哎哟我的天!”
掩着额头的萧世鲁痛心疾首,跺着脚骂道,“这脏心烂肺的,彩礼钱才给了多少来着?有十八万才给这么点儿,他这是瞧不起咱们萧家啊!峰儿,赶紧的,赶紧的备车,老爷我要去评评理!”
“老爷,这……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大姑娘拉扯大,多不容易啊,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临到老了,指望仨瓜俩枣棺材钱,还得看人脸色?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说着,萧世鲁急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萧峰见状,连忙上前道:“老爷,咱、咱们也不能要人家十八万吧?”
“呸!十八万没有,十万八万总有吧?一栋宅子那才几个钱?一万五六七八,这小混蛋趁着十八万,那不是十套大宅院,前庭后院带门面带花园带池子的?我……”
“老爷!”
萧峰赶紧打断,扶着萧世鲁坐下,然后才小声道,“老爷,我先去了新姑爷家,后来去了‘沙县大酒店’,人钱三爷都说了,这十八万,得分一半给大姑娘呐。”
“嗯?这、这怎么说的这是?”
眨巴了一下眼镜,萧世鲁赶紧坐下,然后拍着萧峰手背问道,“峰儿,你给说说,这钱校长……钱三爷,什么个意思?”
“钱三爷说,这是叫钱。”
“……”
脸皮抖了一下,萧世鲁赶紧喝了一口茶压压惊,然后语重心长地对萧峰说道,“峰儿,我怎么说来着?要不得是门当户对呢。大户人家出来的,那就是不一样!多敞亮,多爽快,多豪气,这是什么?这是腕儿啊!这个……”
说着,比划了一根大拇指,晃了晃,竟是整个人愉悦轻松起来,端起茶碗,又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
“……”
萧峰一脸无语,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是安慰自家老爷还是说奉承自家老爷。
“赶明儿,备些礼物,咱们给亲家母送过去。”
“哎。”
“回头挑个摆件儿,招财进宝、福禄寿喜什么的,金的玉的红木的,都成。人家那是开大饭店大酒楼的,咱们不能埋汰不是?”
“哎,老爷我记下了。”
“嗯……”
萧世鲁现在很满意,非常满意,满意到不行。
之前王角考完了试,他便打听过了,这成绩啊,不重要,横竖都是得有个状头,而这个状头,横竖都得是自家女婿。
别问,问就是文曲星下凡,那是天王老子家王八的屁股——龟腚!
虽说他也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也咂摸出来,这里头,整个杀龙港,从北苍省行署官邸到杀龙港的第一中学,就指着王角这个状头扬名呢。
赶上了么这不是。
每每想起此事,萧世鲁便觉得,自己的运气啊,那真是转了过来。
回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跟着同学一起去游行,那真是……一言难尽。
有一件事萧世鲁嘴上很硬,实则心里很认同,那就是老姐萧平的那句话,自己的脑袋瓜子,本应该用在读书上的。
可惜,没有什么本应该,于他而言,这他妈就是命!
现在,逆天改命!
“一个街头杀鱼的混小子,居然能混到这种地步,这他妈不是祖坟埋得好老天保佑,还能是什么?”
又是骂又是垮,满满当当的全是羡慕。
而此时,萧世鲁的亲闺女萧温,在单位原本被人排挤,这光景钱老汉一通“九万块叫钱”的消息传出来,那真是整个妇保所都快赶着喊萧温亲妈。
能不亲吗?
之前钱老汉送王角一套朱雀大街豪宅的时候,就已经吓到了不少杀龙港的本地土豪,这会稽钱氏的老爷一出手,那真是不凡。
一套豪宅跟一套套套一样随意,仿佛就是用完就扔似的。
“阿温你真是好命啊,哇,还没过门,什么都置办好了,之前我去朱雀街买衣服的嘛,看到你家房子,还以为是王府呢……”
“是不是真的啊梅姐,王府?”
“阿梅说话一向实实在在的,她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非常气派喽,正好下班了一起去朱雀街吃鱼丸,顺便看看阿温家的房子。”
“好啊好啊好啊,之前听我老姐说起过,朱雀街有一栋楼在装修,我想这都台风季了,装修?现在一想,原来是阿温家的新房啊!”
一通叽叽喳喳,原本打算填卡纸的萧温,坐在那里都不知道该继不继续工作,而此时,外头哒哒哒哒传来一通急促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这是小皮鞋踩着大理石,听到的人都是觉得,这也不怕摔跤么?
哐当一声,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有个小姑娘很是激动地喊道:“哇!你们知不知道,钱校长说要给温姐九万块改口钱啊!”
“什么什么什么?”
“在说什么啊?”
“什么九万块什么改口钱?”
原本没打算凑热闹的办公室其他人,这时候也是来了精神,纷纷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然后围到萧温这边。
只听推门而入的小姑娘先到了一处空办公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匀了气之后,这才冲办公室的人说道:“我刚才从‘沙县大酒店’过来啊,哇,好热闹,有个银行行长,说是给杀龙港第一个状头十八万,都是大花边啊,全部送到了酒店,交给钱校长收啊!”
“十八万?!奖学金吗?!”
“什么奖学金会十八万啊!”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钱校长就出来,说拿一半出来,包个大红包给温姐,说是‘叫钱’,我问了一下,那边‘叫钱’就是改口钱啊。”
“嘶……”
“哇!阿温!你的命怎么这么好啊!”
“十八万的一半,九万块改口钱?!”
“真的给吗?”
“真的啊,当时很多人在啊。”
“我的天……”
办公室中的气氛,瞬间爆炸,而在其他地方,家中凡是有适龄孩子的,都琢磨着,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让孩子努力读书,争取考上新一中!
书中只有黄金屋……是真的!
155 都是金砖!
钱老汉这操作,当时就把萧温在单位上班的孤立处境给改善了,同时萧家的地位,在大人物那里,可能还是不上路,上不得台面。
但是在底层,萧家那是什么?
北方来的豪门呐!
如果不是豪门,怎么钱三爷给九万块?!
门当户对,妥妥儿的。
因为这一茬,萧家的兄弟们,原本想着怎么把工资瞒下来的,也都老老实实地把工资上缴给大姑娘。
毕竟……持家有道啊!
连续热闹了几天,萧家兄弟分了两拨人,一拨是去了《花季雨季》那里帮忙,印刷作坊和总发件点都有萧家的兄弟,倒也不是真的去混日子,而是认认真真地学技术学本事。
实在是大姑娘说了,以后结婚娶妻想要排场、体面,懂事儿呢,这钱她这个当姑娘的,当然可以出,毕竟,以后她还要当姑姑,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不懂事儿呢,就靠自己的工资攒吧。
萧家兄弟有一个好,非常有自知之明,哪怕是老大天天琢磨着做生意当大老板,可也没见着下过海,因为心里清楚,不是那块料。
摆谱儿装逼那就行,咋呼两声助助威搂点儿小钱,都行,唯独这个独当一面……不行!
没人照应着,那还是萧家的铁炉子烧开水——铁沸物么?
所以,大姑娘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另一拨萧家兄弟,年纪比较小,报个班,专门补课,明年就进杀龙港第一中学念书,毕竟,就算是铁废物,那也得分好料子和孬料子。
年纪小的,敲打敲打,总还是有希望的。
倘使真个学了哥哥们,那怕不是成了萧家的铁炉子烧第二壶开水——另一个铁沸物!
“大郎,今天妇保所好热闹。”
下了班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个看装修进度的借口,然后又顺便跟王角一起吃了个饭。
人不少,有红着脸的彭彦苒,还有黑着脸的金飞山。
尤其是当彭彦苒弱弱地喊了一声萧温“夫人”,那姿态,那架势,摆明了就是为了夫人什么都可以豁出去,这让金飞山几欲抓狂!
贱人!
抢老娘的妹子!
“有什么热闹?”
王角抄起一只大青蟹,掰下大脚就咬,咬开之后,一坨比鸡腿小不了多少的肉,直接递到了萧温跟前,然后又拿起一只,“咔”的一声咬开,等萧温把大钳子肉接过去之后,三两下又把嘴里的碎壳吐了出来。
又是一只钳子肉,递给了彭彦苒:“小苒吃海鲜过敏吗?”
“过敏?”
“就是吃了海鲜难受,皮肤起疹子、红点儿什么的。”
彭彦苒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的。”
“那就好。”王角点了点头,“尝尝看,本地的螃蟹,不是‘狮驼岭’的。”
“谢谢郎君。”她此时说话,跟萧温是完全一个口音,要不是之前知道她的根脚,你说彭彦苒就是萧温的通房大丫鬟,那根本没人怀疑。
“谢啥啊,自家人。”
“谢谢夫人。”
“……”
王角顿时无语,这彭彦苒也太进入状态了吧。
而且彭彦苒跟萧温见过面之后,就把自己来历根脚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擅长飞刀飞剑飞梭各种弓弩都是交代非常仔细。
听得萧温小姐姐一愣一愣的。
但彭彦苒说了,往后她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夫人。
王角倒是没什么,但金飞山嫉妒得面目全非,她很想告诉这个长沙路忠武军来的小贱人,论手铳的准头,她金飞山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
铁血女汉子,她也不是摆设!
不过现在,金飞山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家庭地位每况愈下啊。
死鬼老公到底什么时候带她去骑车兜风,已经不去念想了,现在她就想让人知道,这家里,还有她这么一个活人呢。
“官人~~小女子也想吃‘爬嗨儿’嘛~~”
咚。
王角抄起一只大青蟹就扔了过去,“这只大,一斤半的,赶紧,趁热。”
“……”
眨了眨眼,金飞山顿时心中大怒,给胖妹儿咬螃蟹腿儿,她忍了;给那个黑皮妹儿也咬,老娘不能忍!
正待发作,却听旁边彭彦苒小声问道:“夫人,她为什么自称小女子啊?她不是二十多了吗?”
嗷呜呜呜……
内心悲鸣的金飞山顿时耷拉着脑袋,不敢正眼看王角。
“这是金姐姐尊敬大郎的缘故。”
萧温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顿时让金飞山的眼睛亮了。
整个世界,充满光明!
天上地下,充满色彩!
人生前途,充满希望!
“哼,我给官人端茶倒水,洗衣服、整铺盖儿……屋里头哩人,喊一声小女子,不对唛?”
“可你二十四了啊。”
“……”
金飞山俏脸一黑,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个小贱人!
该死!
“二十四咋个了嘛,你也二十了噻~”
“女大三,抱金砖,我还没到一块砖的份量,不像你,两块砖。”
“老子那是金砖!”
没忍住的金飞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个黑皮妹儿好不晓得规矩,走,老子今天跟你没完!出去单挑!老子不把你牙齿敲落,老子跟你姓!”
“我家收假子义女,那都是从小收的,超过十六岁就不要了。”
“……”
哇的一声,金飞山当时就哭了出来,破防了,破防了,真的破防了,这小贱人死抓着年龄岁数不放,真是太贱了!
一边哭一边嚎:“官人诶~~你看她嘛~~你看她嘛~~”
咔。
王角咬碎了一只螃蟹的大钳子,递给了金飞山:“这只钳子最大,给你。”
“呜哼!官人!!!!!”
一边抹眼泪一边咧嘴笑,破涕为笑的金飞山起身绕过去,坐到了王角身旁,一脸幸福地贴着王角胳膊说道,“你待我真是太好了嘛~~”
“咳嗯。”
萧温轻咳一声,很淡定地看着对面。
“夫人~~嘞个‘爬嗨儿’腿腿最大,天大地大夫人最大,夫人你吃嘛~~”
“我有了,你吃吧。”
“夫人吃,夫人吃,夫人吃了健健康康,身体棒棒……我自己会咬嘛~~”
说着,金飞山抄起一只螃蟹钳子,就往嘴里一塞,咔的一声,嘎嘣脆!
一脸幸福的金飞山,看着萧温把自己的大XX塞到嘴里之后,整个人都爽飞了,笑得眼睛眉毛都找不到。
那一脸爽样,看得王角顿时极度的不爽。
“官人~~你也吃一个嘛。”
把刚咬开的钳子肉,缓缓地送到了王角的嘴边,“官人辛苦喽~~”
看到王角真的去吃金飞山递过去的螃蟹腿儿,彭彦苒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慢条斯理地吃起了螃蟹。
一边吃一边心中暗骂:骚狐狸精!
156 苍龙道虽大,身后就是杀龙港
应酬,还是增加了。
一开始王角还能撑得住,等到后来各种应酬扑面而来,王角这才发现,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有人想拍钱老汉马屁之外,类似王角身后纪天霞、蓝彩仕这种官商新贵,都是许多苍龙道土豪们的追逐对象。
尤其是蓝彩仕,因为之前杀龙港的义务教育推动,招牌教育界、文化界大佬是“甫里先生”陆龟蒙,而陆龟蒙很少出来活动,毕竟,陆老先生长期锻炼身体,爱好运动,这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乎,“甫里先生”的私人秘书蓝彩仕,就成了他的全权代表。
蓝彩仕的一言一行,都能传达陆龟蒙的态度。
很快,蓝彩仕就在杀龙港本地混得有头有脸,跟原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校长王九月,还有北苍省行署官邸秘书办公室主任李齐旺,关系都极为密切。
再加上江湖传说,本地“金菊书屋”的一个精英,是他的学弟,这就更是让苍龙道的土豪们,想要大力投资这种背景大、实力强的后起之秀。
混了脸熟之后,在夏天最狂躁的时节,蓝彩仕终于在一场给王角办的“庆功宴”上,透露出自己要竞选杀龙港本地选人的意思。
连续几次宴会,蓝彩仕或真或假地这般说,更是吸引了大量西港富豪,以及东港那些曾经的官场亲眷。
“先生,那个蓝彩仕,正式表态要竞选杀龙港本地的进奏院选人。”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户籍转过来的吗?”
“什么时候?”
“三月份就转了。”
“蛤?!”
王角顿时惊了,蓝彩仕这货的手脚,不慢啊。
给钱老汉榨了一些甘蔗汁,冰镇之后递了过去,钱镖拿着习惯喝了一口,很是舒服吸哈了口气,然后背靠着枕头:“之前‘海贼登陆’事件,正好给了一个理由,让杀龙港重新置县设州。”
层级上来说,杀龙港就相当于北苍省的治所、首府,只是苍龙道比较特殊,大量的船只从这里通过,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中央对这一块“利润”,是不可能直接甩给地方的。
所以几十年前搞了个“沙县”之后,就不了了之,当然后续也不是没有闹出乱子来,在税项上,地方税几乎等于说就是没有,唯有杀龙港繁荣昌盛起来。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心在置县的基础有了,人们也希望有个统一的安定的生活工作环境,分歧大概就是谁来布置这个环境。
钱老汉看似扯得比较远,实则问题直接拿捏到了本质核心,所以话锋一转,便问王角:“蓝彩仕吹风了几次?”
“之前‘状头宴’搞了几回,西港那些富户,都对他非常感兴趣。”
“为什么?”
“因为他说要在西港设置一个西港中学,还有青龙乡,也设置一个中学。”
“看来,他的竞选口号,就是教育?”
“也不全是这个,还说要筹备一个教育文化委员会。”
“这两件事情,虽然可以拿在一起说,但不可能对西港那些肥猪说委员会的事情。这个委员会,他是在哪个宴会上提起的?”
“崇岗镇?”
“有谁参加,还记得吗?”
“呃……不记得,不过都好像挺拽的。还有杜家、李家的人。”
王角口中的杜家、李家,是“南海四大家族”的杜正伦、李景仁之后,在南海的不同地区,有着非同小可的影响力。
“感兴趣的人多吗?我是说杜家、李家的人。”
“挺多的,还有广州人,好几个女的都来打听。”
“广州人?”
“对。”
“确定?”
“确定。”
见王角很肯定的样子,钱老汉便微微点头,“那么这个委员会,不出意外会是豪门的人过来镀金。”
“镀金?”
“这个教育文化委员会,其实有很多种玩法,只说捞钱的话,就很简单了,可以定个规则,比如说情色小说一缕不准行销。那么问题来了,情色不情色,谁来界定?这时候教育文化委员会,就可以充当临时的裁判。”
“到时候给钱的就合法合规,不给钱的就取缔?”
“不错。当然没可能这么粗暴简单,但大体上,也就如此。”
钱镖说罢,又道,“钱财都是小事,重点在于履历。广州冯、冼两家的子弟,只要是精英,都是读过大学的,高学历本就优势极大,此时又在海外刷一层‘有功教化’履历,堪比佛门金身啊。”
略微感慨地叹了口气,钱老汉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王角道:“倘使岭南出现一些空缺,以他们的履历,空降任何一个州县,都是主抓教育的实权官员。”
“卧槽……”
王角突然觉得,这隐晦的操作,他当时在宴会怎么就没发现呢?
自己尽在那里吃大龙虾了!
还琢磨着多带几只大龙虾回去当夜宵!
自己真是个废物啊!
“一般州县的底层官吏,未必能查到空降的顶头上司是什么来历,但只要一看曾经在苍龙道附近的北苍省首府,有过如此惊人业绩,再加上国朝皇命钦定几所大学的求学经历,他们只会认为,这位空降来的顶头上司,是能力过人。”
“当然,说只会认为,不过是笑谈,但大体上,还是会认为,这是能力实力到了,才有了门路。”
卧槽……
王角感觉自己有点懵,寻思着这操作怎么那么有既视感呢。
也怪他自己,以前当保安的时候,天天看富婆开豪车进进出出,尽顾着看豪车看富婆了,就是没看车里还有没有别的小狼狗啥的。
“这个蓝彩仕,有人指点啊。”
钱老汉感慨一声,又道,“他虽说是广西蓝家的,但并非正宗高门,到他这一代,还能操持几亩薄田,就算是不错了。军功之后,有三代好处,也就差不多了。他能走出广西,看似大胆,实则心细。”
略微点评了一下蓝彩仕,钱老汉提醒了一下还在懵逼的王角,“阿角,你须记住,现在你跟蓝彩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当上杀龙港进奏院选人之前,跟你一条船上的。”
“……”
那可不是一条船上的,爷的《门房秦大郎》还要卖到京城去呢。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纠结,自己这大学,要不要去京城呢?
离杀龙港这么远,感觉有点害怕啊。
万一到时候去了京城,同学们都跟他打听“南海角先生”长啥样,这就很尴尬啊。
“这几天,你最好帮蓝彩仕想几句有感染力的话,方便他在演讲的时候抄气氛。”
“蛤?!先生,让我来?”
“这也是让蓝彩仕竞选成功之后,只要一说类似的话,就要想起你的作用。”
“呃……那好吧。”
王角寻思着,这样的话,貌似也不是很好找啊。
难不成来一句“苍龙道虽大,但是身后就是杀龙港”?
这尼玛海贼都跑了,乱党也躲了,这话现在说,好像有点不合适。
至于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样的骚话,三百年前有个叫李奉诫的就说了,这就离谱好么。
一开始还以为李奉诫是穿越的,后来才发现,这李奉诫,怕不是穿越者老前辈的小老弟。
思来想去,王角想起穿越前做保安时候,有个小富婆说的话,好像挺合适的。
157 二十斤重的飞镖
身为一个“农民”的儿子,蓝彩仕感觉最近的状态非常不错,王角这个杀鱼仔,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平台。
凡是有人说要出钱帮王角筹办“状头宴”,蓝彩仕到场,别的不敢说,名片首先就是收了一大堆。
最近“路演”抛出了要大力振兴教育的目标,很多有钱但是钱都不知道往哪儿送的土豪们,纷纷都往蓝彩仕这里靠拢。
因为蓝彩仕是本地人,自己人,哪怕他成为本地人,也就几个月。
可杀龙港的土豪们,就敢说蓝先生是老乡,是最亲切的乡党。
有人挥舞着“广交银行”的大票子,说是要支持乡党,为本地乡民的教育出一份力,这大票子,无一例外,都是递向了蓝彩仕。
然而蓝彩仕不收。
没必要嘛。
反正一应开销和对外体面,都是由现在的义务教育推广委员会支付的,将来如果成为杀龙港本地进奏院选人,成为强力选人的话,推动新的委员会成立,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钱,蓝彩仕很喜欢,但他不要这种钱。
再说了,《门房秦大郎》现在已经让他到手两万块,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京城那边运作成功,这后续的现金流就算不大爆,也会非常的可观。
维持蓝彩仕的日常活动,是真的绰绰有余。
“角仔真是我的大福星啊。”
在办公室中,蓝彩仕相当的感慨,想了想,又道,“也不只是我的大福星,堪称杀龙港的祥瑞啊。”
整个杀龙港,有权有势的,现在甭管什么路数,都是围绕着“杀龙港状头”来进行活动。
道理很简单,这是杀龙港这么些年来,教育成果的展现,是招牌,是名片,比什么冰室街妹崽正经多了。
笃笃。
正琢磨着竞选口号以及将来在民间活动时候的人设呢,听到了敲门声。
蓝彩仕抬头喊道:“进来。”
门被打开之后,便见王角探头探脑喊了一声:“蓝秘书?”
“角仔,赶紧进来坐!我给你倒茶。”
一脸欣喜的蓝彩仕,起身就给王角倒了一杯茶,然后笑呵呵地邀着王角坐下,“怎么有空过来啊,新房装修不盯着?”
“我也看不懂的嘛蓝秘书,你知道的,这阵子天天赶场,哇,比我以前在‘宝珠椰子饭’送餐还要累啊。”
“哈哈哈哈哈哈……”
蓝彩仕仰头大笑,“累归累,对你有好处啊。”
“先生也这么说的嘛,不然我早就想跑路了。”
“钱校长身体怎么样?”
“病好的差不多了,‘狮驼岭’时候留下来的病根,不可能好的那么快嘛,先养着,好了再出来做事。”
“钱校长德高望重,我们杀龙港的第一中学,怎么离得开钱校长的领导。角仔,你是钱校长的弟子,一定要让钱校长身体为重啊。”
“蓝秘书放心吧,我以后还要靠他混饭的嘛。”
“……”
见这货还是那副鸟样,蓝彩仕顿时就放心了。
“对了,蓝秘书。”
王角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纸,“原本我还约了妹崽去水库钓鱼,结果先生说蓝秘书马上就要竞选,出来混,要有招牌的嘛。这句话,就是先生说很适合蓝秘书的……”
“噢?!”
一听王角说的,蓝彩仕顿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接过纸打开一看,蓝彩仕先是一愣,旋即大喜:“好!好啊!不愧是‘狮驼岭钱三郎’,不愧是会稽钱三爷,好啊!这下,我当选的把握,更大了!”
“啊?!蓝秘书,不是吧,一句话而已。”
“角仔,有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啊!”
“蓝秘书,有用?”
“当然有用啦!”
将这张纸拍在了桌子上,“一句话,一个人,从今往后我蓝彩仕,全靠实力,全是能力!”
“蛤?”
王角万万没想到,这货居然通过一句话,脑补了一堆的东西。
“那……蓝秘书,要是可以的话,我就……”
手指指了指门,示意自己是不是可以走。
蓝彩仕笑了笑,道:“角仔,等一下。”
绕过了办公桌,在桌子底下有个保险箱,打开之后,蓝彩仕拿出一只小盒子,然后递给了王角:“一点心意,替我帮钱校长问声好。”
“呃……好。”
盒子不大,看上去不重,但是接过去之后,才感觉到份量。
二十斤都不止啊!
手一沉,跟一坨铅块似的,直接把王角给吓到了。
“‘天涯洲’有个地方,我家入了股,原本以为收不回来了,没想到前几天,有人把分红送了过来。”
“……”
不用想了,王角顿时想到了这些是啥,百分之一百是金子。
所谓“天涯洲”,就是穿越前的美洲,早期经常有各种结社、船队跑去冒险,利润都是贵金属、宝石、皮毛、香料。
光大角鹿的鹿角交易,就持续了接近六十年。
再加上各种蟒皮、豹皮,也搞出来一些特殊的商社,一度还闹过运动,直到后来有个叫单道真的家伙大开杀戒,这才消停了下来。
但是,“天涯洲”至今也还是第二大海贼活动区域。
前往“天涯洲”的成熟航线非常安全,洋流就是一个圆圈,只要在合适的季节出发,航线非常经济,对很多大规模船团、商社来说,跑“天涯洲”冒险、圈地,至今都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赌对一次那就发了。
毫无疑问,蓝彩仕的爷爷或者老爹,也赌了一把,跟人合伙的那种。
之前肯定是没有收回来,估计老乡也跟他们说了,他们赌的那一把,可能就是血本无归。
理由嘛,无非就是船沉了,人死了,地震了,火山爆发了,海贼闹事了,矿洞坍塌了……
现在蓝彩仕突然在杀龙港扬名,那曾经的投资,突然间又复活了,解套了。
理由嘛,无非就是船捞了起来,人复活了,地震震出了矿脉,火山灰肥田啊,海贼归顺了……
抱着箱子下了楼,叫了一辆马车,在车厢内打开一看,直接让王角大开眼界。
原来,箱子里头,竟然是一枚黄金打造,最少二十斤重的飞镖。
寓意深刻啊,钱老汉叫什么?
钱镖啊。
这二十斤重的黄金飞镖,可不是正该送给钱老汉么。
158 可能是自己的名字不好
“他妈的,这鸟人送糟老头子这么大一根黄金飞镖,连一根金条也不送我,真是可恶!”
怎么地自己现在也是“名人”啊,钱镖名字里带个镖,你就送金飞镖;那老子名字里还带个角呢,你怎么不想着……
嗯?
王角虎躯一震,忽然觉得蓝彩仕这个败类,好像还是挺讲究的。
给自己要是送个金角……那成什么了。
“靠,当初为什么要起‘南海角先生’这个笔名?”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尴尬。
有点小刺激啊。
忽地,王角突然想着,要是哪天真的发达了,登堂入室的那种,然后办个寿宴,别人一股脑儿全送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玳瑁的檀木的……角。
那画面,太美,不忍直视啊卧槽!
抱着二十斤的黄金飞镖,又到钱老汉那里问了个好,把箱子打开之后,王角给钱老汉看这个黄金飞镖:“先生,这蓝彩仕,好大的手笔啊。这得二十斤吧?”
“看到铭牌了吗?”
钱老汉瞄了一眼黄金飞镖,并没有感觉新奇,也没有激动。
没办法,这种档次的东西,他八岁就见过不知道多少了,几十年下来,你就是摆一座金山在面前,钱老汉也是……金山那肯定是要激动一下的。
不过二十来斤的金块,钱老汉还真就不怎么看得上。
“铭牌?”
“对,标明黄金的纯度、产地还有生产制作单位。”
钱老汉将鼻梁上的眼镜扶了一下,然后道,“他跟着陆龟蒙来杀龙港,我就了解了一下他的经历,这是个很有长性的人,且认得清自己要什么。”
说到这里,钱老汉怕王角不明白,就略作解释:“陆龟蒙的家底,比我们整个钱氏可能都要庞大,如果他愿意,可以给整个河南、河北、山东、淮东、关中开工资。”
“……”
“这是真的,我二哥还在世时,我们钱家调查过陆龟蒙的资产,明面上的。”
竖起两根手指头,钱老汉咧嘴一笑,“两百四十亿。”
“……”
“中央地区的普工工资,一年大概两百块不到。”
“……”
“所以,你明白他的地位了?黄巢一百多岁不退休,是有原因的。因为只要他退休,陆龟蒙根本不会管什么‘金菊书屋’,更不要说什么‘精忠社’。”
“……”
王角脑袋嗡了一下,有点不能理解,“先、先生……”
咕。
口干舌燥地吞了一口口水,王角实在是搞不明白:“陆、陆龟蒙,都、都这么……”
“都这么有钱有势了,怎么还出来冒险?”
“嗯!”
用力地点点头,这尼玛根本不能理解好吗?
像陆龟蒙这样的“人民富豪”,不是应该天天给广大人民群众灌心灵鸡汤,然后各种装逼吗?
结果,就是个身家两百多亿的顶级老嫖客?!
荒野大嫖客,子弹多到爆炸,因为他用的是金币弹!
“角仔,我记得跟你说过,人在少年的时候,都是有梦想的。”
“……”
那个陆龟蒙的梦想,就是嫖遍天下吗?这也太low了吧。
“但是梦想破灭的时候,尤其是,当你本以为身边的人,会是你的同志,你的战友,结果皆离你而去的时候,有些人选择战天斗地,有些人,选择自暴自弃。”
说罢,钱老汉语气淡然地说道,“陆龟蒙,便是后者。”
我他妈也想自暴自弃啊卧槽!
给我两百亿,老子嫖出地球都没问题!
而王角更加佩服的是,陆龟蒙出来行走,居然就没带几个人,身边的私人秘书,就一个广西仔蓝彩仕。
这图啥呢?
“不去说他陆龟蒙,反正他都这个岁数了,正所谓从心所欲,由他去吧。”
“呃……先生好像跟陆龟蒙相熟?”
忽地,王角这个盲僧,发现了华点。
因为没道理啊,别人哪有了解得这么清楚的?
他可是专业保安好多年,倘若有这么一个人民富豪驾到,但凡知道点底细的,那么地方官肯定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力跪舔。
舔出各种花样的姿势,舔得人飘飘欲仙。
当然了,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也的确舔了“甫里先生”,还让陆龟蒙到处站台啊啥的,冰室街那些妹崽,就差被绑在全自动快乐机器上让陆老先生爽爽……
可沙赞也好,还是说杀龙港的其余高官也罢,都是拿捏到位,并没有疯狂。
王角可不信这是他们的矜持,在两百四十亿面前,什么狗屁矜持,没见过!
那么就一种可能,这些人,并不知道陆龟蒙到底有多少钱。
或许只是知道有钱,但不知道这么有钱!
而钱老汉,简直就是知根知底好吗?
同时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情,突然间让王角在此时此刻反应过来。
那就是,自从“甫里先生”陆龟蒙到了杀龙港,他这个便宜先生,“狮驼岭钱三郎”钱镖,那就从来没有跟陆龟蒙有过照面。
压根就没见过面!
淦!
仔细回忆了一下。
没有!
宴会?!
没见面。
酒店?
没碰头。
更牛逼的是,陆龟蒙之前就是住在“沙县大酒店”啊!
不然他怎么认识萧温小姐姐的?
卧槽……
王角的眼神顿时变得奇怪起来,看着一脸平静的钱老汉,那是满满的八卦……求知欲!
“他的确教过我几年书。”
“……”
妥了。
肯定是你读书的时候顽皮,被陆龟蒙打过。
王角如是想着,却是闭了嘴,没有多问。
一言不发的钱老汉,看着就可怕,哪怕他戴着眼镜,当总觉得要发飙。
“还是看看铭牌吧。”
“噢,对对对,看铭牌,看铭牌……”
师徒二人都在这个话题上打住,房间内气氛极其尴尬。
王角猜测,嫖嫖乐老先生在钱老汉那里,百分之一百占据了一个重要地位,但是,现在的钱老汉,大概有点瞧不起嫖嫖乐老先生。
王角也瞧不起,这也太low了,都两百多亿的大款了,那还用出去嫖吗?
那必须是把人接到家里嫖啊,省多少路费?
陆龟蒙就是不会过日子。
鄙视。
看了看铭牌,王角说道:“先生,是贞观三百年十二月制,天涯洲,新洛州,庞氏五金。”
“看来,应该是陆龟蒙南下的时候,天涯洲那里收到了消息,照三个月来计算,反应也很快了。”
钱老汉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王角,“我在新洛州的海外,有几座岛,以后你要是去那里玩,可以上去度假。房本在新洛州的‘飞将银行’保险柜。”
“……”
呵呵。
王角寻思着,陆龟蒙是恐怖,但你钱老汉也不差啊。
卧槽什么鬼?!突然蹦跶出来几个岛?
新洛州在哪儿?
王角比对了一下,大概就是穿越前的旧金山一带!
159 哪儿见过这个啊!
要不说要找对老师呢。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王角寻思着,自己就是那匹千里马。
钱老汉,那必须是伯乐复生!
妥妥的。
带着一份地图,王角一脸的小得意,然后回到朱雀街的临街豪宅之中,此时装修基本已经停当,剩下的,就是打扫卫生,然后就完事儿了。
招募的帮佣也已经过来熟悉环境,厨娘也做了几餐给金飞山吃,成都菜辣的不辣的都试了一下,感觉都还行。
就是比较废老母鸡和海鲜。
最近因为王角无意中说了一句木瓜能丰胸,金飞山天天吃木瓜汤。
时代的眼泪啊。
“老倌子……大郎,这是地图?”
见王角回转,彭彦苒一开始是方言,但立刻又换成了萧温那边的口音,然后好奇地迎了过来,询问王角。
“世界地图!”
啪的一声,很快啊,王角就把地图拍在了桌子上,铺开来之后,整个人都是精神抖擞面带微笑。
“官人~~是不是有啥子高兴哩事情?”
“嗳……”
王角摆摆手,“也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就是今天去看望先生,先生一高兴,就送了我几个岛。嗐,就是远了点,在天涯洲的新洛州,太远了。”
说着,王角找到了新洛州,在那里圈了一个圈,“这里就是新洛州的港口,湾区向西有几个岛,先生说房本啊地契什么的,都在‘飞将银行’收着。”
“……”
“……”
看着王角那得意洋洋的模样,金飞山也是无语,明明就是回来炫耀的,还嘴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然而她们哪里知道,王角他能不炫耀么?
穿越前想要去马尔代夫玩,那就是割肉!
王角穿越前能够承受的上限,就是去巴厘岛,再加价,他就要心痛不已。
做个岛主啥的,那是从来不想的,但是现在……
想想还是可以的!
“钱三爷待官人真是太好了嘛!”
金飞山原本觉得送个岛,也不算什么,这杀龙港附近,到处都是岛。
南海如此之大,密密麻麻的岛礁成千上万,一个两个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等看清楚王角圈的地方之后,她才眼睛一亮,那是新洛州的湾区,湾区内部是避风港,整片地区不敢说寸土寸金,但也是天涯洲的重要贸易港。
两百年的经营,那里光集中起来的黄金,就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
只要是有点实力的,曾经能够投资天涯洲开发的,一个大宗货物的贸易,就能直接一夜暴富。
家族资产膨胀五十倍一百倍司空见惯。
成都金氏在过去,也不是没有去天涯洲冒险的,不过主要是“猎熊人”,熊罴大氅在巴蜀等地,都是极为名贵的硬通货。
哪怕是现在,一件上好的熊罴大氅,也照样是身份的象征,表明家底。
而且内阁原先分两班重臣,又称“凌烟阁”,尽管当初没有完整意义上的文臣,但文臣还是会被赐下熊皮。
武将则是虎皮。
寓意是比肩关张,可谓“熊虎之将”。
到后来,熊皮虎皮都是无所谓,看受封之人的需要。
金飞山因为家中有过一些经历,所以多少也知道一点在天涯洲的人口稠密区,想要搞到一块地盘有多么难。
而钱镖这个糟老头子,竟然在那里有几座岛!
在天涯洲,谁还没有几条船不是?
有岛,那根本就是为所欲为啊。
土豪随时可以转型为海盗,抢了就跑,超刺激。
到了自己地盘上,再洗白一下,把赃物拾掇拾掇,转手就能换钱。
所以当听王角说,钱老汉把岛屿都送了出来,而且还是新洛州的岛屿,对她这个江湖儿女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比的藏身之处。
不过到底也只是贼婆娘的念想,对王角这个“身家清白”的人有为青年来说,这个岛也就是为了爽爽,干什么不法勾当,那是万万不会的。
和这个岛屿比起来,还是钱老汉转赠给他的黄金飞镖更实惠。
“姐姐,你喜欢这些岛?”
“是噻,要是哪天去耍一哈,也不用找地方歇脚噻。这儿有个岛,卷个铺盖就能睡到起噻~~”
“那我送你一个岛。”
“真哩?!”
金飞山眼睛一亮,大喜过望,有一个岛在手,将来生在崽,也好把这个岛传下去,那还不是美滋滋?
当下搂着王角的脸,就是狠狠地亲了一口。
王角嘿嘿一笑,然后转头问彭彦苒:“小苒,你也要一个?”
“我问过夫人之后,再来跟大郎说。”
这操作,王角顿时虎躯一震,寻思着这彭彦苒,是不是怀里揣着一本《地位》和一本《态度》?
就算王角不说,就金飞山这张大嘴巴,肯定要去萧温小姐姐那里各种嘀咕,说湖南来的黑皮妹儿假得很……
然后么,萧温小姐姐一听,顿时心生感动,彭彦苒这个通房大丫头,那真是没白收啊。
也太有态度了!
“也行。”
王角说罢,把地图一收,然后拍了拍箱子,对彭彦苒道:“岛屿能不能收,你不好说,金子收下,总没问题吧?”
“呃……没问题。”
微微颔首,彭彦苒有点错愕,想了想,开口道,“大郎,我、我还没有过门,其实……”
“嗳,早晚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
言罢,王角又是一脸的淡定,“不过是一点金子,再说了,也是我先生给我的。我一个读书人,要那么多金银钱财干什么?读书明事理,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
“……”
看他这样淡淡地装逼,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金飞山翻了个白眼,心想王角也就是带几根金条过来,这点东西,买两身好衣服就没了,给黑皮妹儿就给喽,有啥子关系唵?
心中如是想着,金飞山便摸出一根指甲锉,小心翼翼地搓着已经保养得越来越亮泽的指甲。
正要打磨毛刺呢,却见王角把箱子打开之后,捧出一只二十斤左右的大飞镖,咚的一声摆在桌上,冲彭彦苒道:“反正也就一支飞镖,你擅使飞刀飞剑飞镖什么的,正好也挺配你的。”
“……”
“……”
看到这支黄金飞镖,金飞山脸都绿了,“哎哟”一声痛呼,竟是指甲锉擦到了手指边上的皮。
只一会儿,便有鲜血溢出,看着就让人觉得痛。
“这、这、这……”
彭彦苒哪儿见过这个啊,她以前在长沙路忠武军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黄金白银,可真没见过这样的。
小黄鱼有几根在手,那都是要精打细算,毕竟,说不定就是兄弟们几个月的伙食费。
可现在,看着这根又粗又大的物事,彭彦苒的脸当时就红了,眼眶略微湿润,心中暗道:这一趟,来对了!
160 青龙乡能力哥
青龙乡,在“青龙乡教育促进会”的活动上,《杀龙港日报》的记者,采访了促进会的组织者、联系人、会议主席蓝彩仕。
“蓝委员你好,我是《杀龙港日报》的记者,关于青龙乡本地的教育状况,有几个问题我想采访您一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甫里先生’的一个私人秘书,不敢当委员之称。自从来到杀龙港之后,我感觉就像回到了家乡,这里的风土人情,都特别的吸引我。后来陆先生就开玩笑说,小蓝,你既然这么喜欢杀龙港,不如就留下来喽,于是,几个月前我做了一个决定,留下来,为杀龙港,为北苍省,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面带微笑的蓝彩仕,看上去极为有亲和力,整个人神采飞扬,再加上本身长得也的确英俊挺拔,很讨人眼球,此时开口,声音也是极为富有感情,那些能听懂他说话的青龙乡青壮,也是与有荣焉,纷纷露出了微笑。
“蓝委员您实在是太谦虚了,那么,我就提几个问题,也是青龙乡的百姓们,迫切关注,也迫切想要知道的。”
“好的,没问题,您只管问,身为杀龙港的一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谢蓝委员,这第一个问题,是关于青龙乡的学校建设。之前我知道您曾经在‘义务教育推行委员会’担当干事,请问,青龙乡的义务教育情况,在接下来的时间,会有什么变化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在这里表个态,今年冬月中旬,青龙乡的官办小学,就会正式建成。学校校址,经过多方协调,已经确定就在青龙乡的原‘精忠客舍’。客舍老板经过我的一番劝说、交谈,也愿意为青龙乡的教育促进,出一份力,在此,我一定要公开感谢‘精忠客舍’的负责人黄重九,谢谢,非常感谢!”
双手合什的蓝彩仕,流露出了感动的眼神,然后冲着前往微微鞠躬,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好犀利啊阿彩!”
“我挺你啊阿彩!”
“多谢阿彩!”
“阿彩多谢!”
……
此起彼伏的感谢响起,周围的乡民见状,也是大为高兴,互相之间也是聊了起来。
“哇,这后生仔真是不错啊。”
“是不是真的啊,盖学堂?”
“‘精忠客舍’恁般大的地盘,居然愿意让出来?”
“盖什么学校啊?”
“听说是小学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然而已经记录好采访内容的《杀龙港日报》记者又继续问道:“谢谢蓝委员,那么蓝委员,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个官办小学,在招生费用上,会如何收费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好啊!”
蓝彩仕一脸感动,“我是农户的儿子,从小便知道求学艰难,难处就在学费上。以前读私塾,请先生,要束脩的嘛。米面粮油、绢布薪柴,随便哪一样,都是要费尽心思,拼尽全力。所以,我小时候就有一个梦想,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了,一定要让家乡的孩子,不跟我一样求学艰难。”
一脸激动又感慨的蓝彩仕,竖起食指冲着天,铿锵有力地说道:“我蓝彩仕发誓,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绝对不让想要念书的孩子,不出一个开元通宝的学费!”
“好!”
“阿彩我中意你啊!”
“阿彩说得好啊!”
“阿彩——”
“多谢!”
掌声雷动,呼声阵阵,记者等了好久,等到周围的乡民停止鼓掌之后,这才一脸感慨地说道:“蓝委员,您的誓言,正在实现啊。”
“这跟誓言无关,我也只是杀龙港普普通通的一份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蓝委员一心为公,全心为乡,真是令人钦佩。”
周围的乡民一开始也只是跟着叫好,等到后来听说小孩念书不要钱,顿时大喜过望,纷纷叫好。
只有少部分人在那里想要问,免了学费,还有没有别的费用。
这种声音根本没有冒泡,刚问出来就被声浪掩盖了过去。
整个促进会的场地内外,都是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尤其是那些夫妻两个都要做工的,更是高兴极了,因为如果孩子有了个去处,至少白天可以省了不少时间出来打工。
多打一份工,就赚一份钱。
这样的好事,怎能不让人高兴?!
“哇,这靓仔是真的有良心啊!”
“我家四个仔,正好都可以送去学堂,反正不要钱,好啊!”
“送去学校能念书识字,还有先生看着,好啊!”
“会不会有问题啊。”
“叼,官办小学的嘛,没见识!”
“官办的就没问题?官差也是官啊,抽水不照抽?”
“人家后生仔大学毕业的啊,官差?官你阿母个头,文曲星抽你阿母个水!”
“……”
一阵喧哗,蓝彩仕还是保持着微笑,同时很谦逊低姿态地跟周围施礼,论谁见了,对他都是心生好感。
尤其是那些青龙乡的年轻女子,冲过去抱他一下的都有不少。
而蓝彩仕被抱得面红耳赤,那副腼腆羞涩的模样,更是让周围的乡民们哄然大笑,觉得这个后生仔的确不错。
一看就很正派!
很纯!很正派!
“蓝委员,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您促成这一切,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真的,很难。”
蓝彩仕一脸深沉地说着,然后看着周围的乡民,略微地提高了音量,然后很是深情地说道,“除了竭尽所能,我一无所有,所以,我只有倾我所有,将我的全部能力,都贡献给大家,贡献给我的父老乡亲!”
此言一出,不管是青龙乡的土豪,还是说乡民,都是眼神激动地看着蓝彩仕,然后飞快地拍手,完全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而《杀龙港日报》的记者,则是在速记本上如是写道:青龙阿彩,一个除了能力一无所有的人才、英才、雄才!
掌声经久不息,人声鼎沸,欢呼如雷,整个青龙乡,仿佛都沉浸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中。
到了第二天,从金飞山床上醒来的王角,拿起床头柜上金飞山送来的报纸,一边抖开报纸,一边拿起了漱口水。
噗——
“卧槽,这脸皮牛逼了!”
漱口水直接把《杀龙港日报》喷了通透,在报纸上,那一行大字着实辣眼睛。
“能力之外的一切资本都等于零。”
我叼尼玛的……
王角寻思着报纸上说的那个什么“精忠客舍”被蓝彩仕说动,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他妈的就是“精忠社”大龙头黄巢侄孙开的好吗?!
更离谱的是,什么狗屁农户的儿子,谁家农户可以跑去天涯洲做投资啊,而且就这个投资吧,那一根又粗又大的黄金飞镖,还在隔壁小妾的房间里收着呢。
最扯淡的就是求学难,难个鸡儿的难,这年头只要能考上大学的,就没有一个是求学难的。
光参加大考所需要的种种条件,就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承担的,源头上就搞死了泥腿子靠读书增智慧的路子。
“糟老头子说得对,这些家伙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一个个的,有好人没有?!
161 叙利亚溜肥肠
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北苍省杀龙港,又一个响亮的名号出现了——青龙阿彩!
“爷服了,这尼玛人设说立起来就立起来了啊。”
王角寻思着自己拼了老命,也就是弄个“勤奋好学”“刻苦读书”的属性,可蓝彩仕瞎鸡儿搞搞。
什么农户的儿子,什么为了目标拼尽全力,什么能力之外资本为零……简直了!
不但走了底层的亲民路线,富户们还挺愿意跟他打交道。
因为……自己人啊!
老乡啊!
同乡啊!
乡党啊!
艹。
“这王八蛋也就是缺个独眼微博,要不然肯定上天啊。”
“要是再整几套头条、公众号啥的……”
那必须是小母牛坐火箭——牛逼出宇宙!
“青龙阿彩”这个名头,还能有多重口彩,可以说是青龙乡的“阿彩”;也可以说是宛若青龙一样的猛人,这个猛人叫“阿彩”;甚至在冰室街,妹崽们也能掩嘴窃笑,万万没想到,蓝先生竟然是“青龙”,好生猛啊!
可以说蓝彩仕现在的人设,主要内核很清晰,同时各种枝枝节节也非常的到位。
人物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显得太过俗气。
因为人家从事的教育事业,档次就是不一样的。
最近又开始到处赶场子,“路演”都是为了竞选本地进奏院选人,只要是唐人家庭,都打算在“社”和“乡”的内部会议中,支持“青龙阿彩”。
自己人,靠得住!
至于门路广,实力强的过路富豪或者过路猛龙,则是很清楚蓝彩仕背后,还有一个天字号的“人民富豪”陆龟蒙。
只要“甫里先生”还活着,蓝彩仕吃“甫里先生”的招牌,就能稳稳当当地当选。
而且只要当选,所有主抓文化教育的选人,都会唯蓝彩仕马首是瞻。
道理很简单,嫖嫖乐老先生裤裆里漏点东西出来,就足够这群家伙过个肥年。
此时不舔蓝彩仕,难不成以后再舔?
混社会,不能太矜持。
在王角看来,就蓝彩仕现在的资本,闭着眼睛都能呼风唤雨,虽说他也从多方渠道,结合钱老汉的态度,大概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嫖嫖乐老先生,未必就能真的调动两百四十亿的资产。
有些事情,很难说得清的。
尤其是“太湖陆家”第三十三代,发生过一件事情,当时穿越者老前辈应该还活着,有个在王角穿越之前比较熟悉的牛人叫长孙无忌,跑去江东做总督老大人,就是这个时期。
陆氏第三十二代的家主陆元朗逝世,接班人是第三十三代的陆飞白。
可问题来了,嫖嫖乐老先生,从血脉传承上来说,他的祖先是陆氏第三十二代的陆琛,不是陆德明。
可问题又来了,现在太湖之畔的大学,它叫“德明大学”,至于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大学,都是围绕着这个学校衍生出来的,根子在那个吴县男爵陆德明身上。
王角废了老牛逼劲,从北苍省行署官邸,找到了没人看的《近代史》,蛛丝马迹之中,才发现,穿越者老前辈居然是这个什么吴县男爵的关门弟子……
我叼尼玛的!
艰难啊,太艰难了,王角也不得不承认,想要了解三百年的历史,想要了解三百年的传承发展,这尼玛还不如当保安时候,毫不犹豫地拦下一辆劳斯莱斯,然后说“停车费五块”,那感觉爽多了!
你开劳斯莱斯,你不还是在我的岗亭塞车?!
你跟马自达一样!
于是乎,王角有一种猜测,嫖嫖乐老先生,估摸着也是有点“身不由己”的意思。
当然了,这样的“身不由己”,王同学除了流下羡慕的泪水,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也就不难发现,对这种状态的嫖嫖乐老先生,他的身边人,只要想要谋求各种利益,那是真的轻轻松松。
从心所欲的下流版解释,大概就是放飞自我。
一丝不挂和挂了一丝,后者可能更骚一点……
王角觉得,自己跑去唐朝的中央核心区读大学,首先一个问题是必须要面对的,那就是,这年头的唐朝豪门,其中的恩怨情仇以及发家史,必须了解。
而恰恰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见于世。
反正他穿越前翻开教科书、历史书,那也不会讲谁谁谁起家时候如何如何,后来怎么就当上了将军,然后各种牛逼……
而一般的自传,大多都是装逼。
至于说人物传……鬼知道是不是某些牲口要夹带私货搞事?
所以,王角思来想去,这真要是动身了,身边起码得带着精明能干,且对各大豪门有所了解的帮手。
不然到时候跑去长安啊洛阳啊,对面说自己也是姓陆的,跟“甫里先生”是族人,万一自己觉得对方不是陆龟蒙的孙子就小觑,那可能会踩雷啊。
因为对方要是来一句“先祖飞白公”如何如何,王某人也就是现在查了资料,没查不是抓瞎么。
淦!
“卧槽,这思来想去的,老子发现蓝彩仕这个鳖孙,居然做了一个最优解?”
陡然复盘了一下蓝彩仕的操作,这货显而易见的比前往太湖地区、广州交州地区还有广西老家要强啊。
杀龙港并非没有置县过,只是裁撤了,其中涉及到什么斗争且先不管,只说这个历史,就留足了蓝彩仕上升的空间。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角力场,是贸易港,在这里,山头或许会一直换,但如果为了稳定,就需要基石。
什么是基石?
能把地方摆平,能让地方安居乐业的人物,就是基石。
北苍省可以换行署专员,但那些地方头脸“士绅”,就不那么好换了。
过江龙猛一时,地头蛇毒一世。
蓝彩仕这条过江龙,摆明了要做地头蛇,不,是坐地龙!
淦!
“我这种智商,真的适合跟他们这种妖怪一起玩吗?”
王角开始怀疑人生了,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读什么“对外汉语”啊。
念个“社会关系学”那不也要强一点吗?
更让王角恶心的是,原本以为自己懂点辩证法啊啥的,结果这年头的精英,一个个都是逆练……
为什么会逆练?练得跟闪电鞭一样的,啪啪啪,啪个不停。
都在反复抽耳光。
根子,还是在某个穿越者老前辈身上啊。
“你说你好好地做一条舔狗不行吗?跟唐太宗作什么对啊!”
嘴上这么说着,可正在遭受智商碾压,穿越前又被社会各种摩擦的王同学,又不得不内心暗暗地佩服,表面上佩服……他现在居然不敢,哪怕周围一群妖怪动不动就“张子曾经说过”“张子曰”。
之前他信了邪,现在,他可以肯定,这群驴日的,嘴里的“张子”,也就是他们自己的“张子”。
正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张子和孔子还有狗子其实没啥分别,总之就是黑金黑装备或者组团打boss的时候喊一声。
这年头,哪怕去大马士革卖溜肥肠,那肯定也会说“张子曾经说过,‘大肠刺身’是最顶级的吃法”。
有了这个说道,那大马士革的土鳖们,还能跑去长安、洛阳来求证,这“九转大肠”香喷喷的缘故,是因为张子推荐?
屁嘞……
162 我就是一个废物
“夫人诶~~官人是不是在外头又找喽哪个妹儿嘛?”
“怎么这么说?”
旬假的时候,萧温便在新房中吃午饭晚饭,也没有什么忌讳,说什么新媳妇过门之前不能跟老公相见。
反正萧老爷觉得没问题,那他自己的女儿,谁还能说三道四?
再说了……
十八万!
一半!
九万!
就冲这个,别说是吃饭,你就是谁那儿,那也显得萧大娘子有本事么。
“哎呀我哩好夫人诶~~你不晓得嘛,官人嘞个几天,老是打不起精神来~~”
“……”
萧温顿时无语,俏脸一黑,“他这阵子应酬多,你就不要老是缠着他。再有,都说年轻人火力旺,可他到底也就十八岁,经不起折腾的……”
“蛤?!”
没反应过来的金飞山瞪大了眼睛,明白萧温的意思之后,顿时满脸通红,一把搂住萧温,然后埋首萧温胸口:“夫人!你在说啥子嘛——”
原本是娇羞的,但是埋首萧温身上,娇羞直接抛到九霄云外,唯窃喜不能形容此时的爽感。
哎哟哎哟~~胖妹儿身上真是香哟~~
害怕自己笑出声来的金飞山,赶紧搂得紧紧的,一旁彭彦苒见状,轻咳一声,然后凑到萧温耳边,小声道:“夫人,这小浪蹄子这几天确实没有缠着郎君。”
“小、小浪蹄子?”
“……”
金飞山顿时猛抬头,葱白手指点着彭彦苒喝道:“妈卖批你说哪个?!”
“说哩就是妈卖批哩……”
横了一眼金飞山,彭彦苒居然也用方言回了她一句。
这一下,当时就让金飞山炸了毛:“老子今天不收拾你一哈,你当老子是泥捏哩……”
“砰”的一声,金飞山拍桌而起,抬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然而彭彦苒早有准备,向后一仰的同时,甩手就是一根筷子,奔着金飞山的脑袋瓜子就去了。
到底也是闯荡江湖的,金飞山脑袋一别,垫步对着彭彦苒的腋下就是一拳。
这拳头打得巧,金飞山的胳膊,竟是没有彭彦苒的长。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可以说是电光火石之间,金飞山的拳头舒展,手指并拢,跟个马槊头儿似的,戳着彭彦苒的腋下就是去了。
倘若真的点上一下,那真是痛得要死,这地方本就金贵,彭彦苒再怎么勤修苦练,也是个年轻姑娘,如此娇嫩的地方,可是真的经不起这么一戳的。
好在都是江湖儿女,反应倒也是快,往后一跳,略微有些狼狈,“哒哒”两下,“啪嗒”一声,又是把镂空团凳绊倒在地,那凳子咕噜噜的滚了一圈,撞到了桌脚,彭彦苒这才站定身子,下意识就是摸腰间的东西,然而听到一个声音之后,动作戛然而止。
“唉……”
一声叹息,三个女人,两个站着一个坐着,就这么三双眼睛看了过去。
就见王角一脸纠结,很是惆怅地坐了下来,然后感慨道:“我,就是一个废物。”
“……”
“……”
“……”
三个女人都感觉自己遭受了极大的冒犯。
“大郎,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官人诶~~出了啥子事情嘛,说出来让夫人帮你看一哈嘛~~”
“夫人,大郎昨天是去帮‘甫里先生’的私人秘书蓝彩仕的忙去了。”
萧温小姐姐一听彭彦苒的汇报,微微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没有劝王角,而是盛了一碗汤,递了过去:“大郎,还是先喝一点汤,有什么事情,吃了饭再说也不迟。”
没精打采的王角接过碗,胡乱地嘬了两口汤之后,问萧温:“娘子,你说我有什么优点吗?”
“大郎可是感觉有些受挫?”
“倒也不是受挫,不是。”王角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吧,将来我要是跟人斗了起来,就凭我这小身板儿,怎么保护你们啊。”
“……”
“……”
“……”
原本还在担心王角的三个女人,当时就脸都红了。
土味情话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有杀伤力。
王角自己倒是不觉得什么,反而接着道:“要说能文,其实我就那点道行,肚子里一堆稻草,半点墨水都没有;要说能武,我撸到死的铁,那也不可能是钱老大的对手啊;要说这聪明才智,不是我妄自菲薄啊,就蓝彩仕、汤云飞他们,我也玩不过。”
说到这里,王角更是点了点桌子:“而他们,还被纪天霞那种人吃得死死的。”
提到纪天霞,王角又表情扭曲起来:“要说这纪天霞,老子黑他十八万,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种老阴逼,卧槽我超级怕好嘛,万一哪天他就惦记着我借机敲诈他十八万,这尼玛我不是早晚被阴死?”
“唉……”
王角长叹一口气,“这就是实力没到就到处装逼的结果,有金银财宝进账,那也都是一些浮财。财去人安乐,这事儿吧,我能接受。可我就怕无意中得罪了这个那个老阴逼,我要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呢,倒也罢了,可现在这不是还捎带着你们三个嘛。我无所谓,可哪天连累你们,我这就过意不去了啊。”
“大郎。”
萧温红着脸,先是瞪了一眼王角,然后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柔声道:“大郎你这真是在说混账话。”
“怎么就混账话了呢?”
“我们是一家人,你怎能想着连累谁,又对谁过意不去呢?如果大郎真惹了哪个英雄豪杰,大郎一个人招惹不起,再加我萧温一个便是。萧温要是不够,还有金飞山,还有彭彦苒,总不能天下间还有三头六臂的人物吧?”
“就是说唵,成都忠武人家,可不兴拉稀摆带。老子既然是你王家哩人,那生死同行噻~官人诶~你当我是金砖,两块不到哩金砖噻~真要是哪天有哪个惹不起哩龟儿子,老子先帮官人清场子诶!”
金飞山站起来说得很是霸道,“老子大你五岁,黄泉路上先等到五年嘛!”
说罢,这婆娘抄起一壶黄酒,抬手就拍开盖子,咕噜咕噜就满上了一杯:“你是当家哩男人,不消说废话,老酒扎起,牛子雄起!干喽!”
“……”
“……”
“看啥子看嘛,老子说错啥子了嘛。状头郎要是废物,那老子成了啥子?废物婆娘唛?”
金飞山振振有词,抄起酒碗,先顿顿顿喝完,哈了一口气之后,又对王角道:“官人诶~你总不能让别个说夫人是个哈婆娘,跑来王家做堂客……是吧?”
“老倌子该听这话喃!”
彭彦苒倒是没有跟金飞山抬杠,拿了两个碗,给萧温满上之后,也给自己满上,然后看着萧温道,“夫人能文,我们能武,当家的怎会受欺负!”
原本只是感慨自己是个废物的王角,这时候相当确信了。
是的,自己真是废物。
不过没关系,大小老婆挺给力的……
163 换个思路,豁然开朗
认清自己就是一个铁废物之后,王角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没错,我就是一个废物!
但那又怎样?
我有老婆啊,老婆还挺厉害的。
外事不决问萧温,内事……不对,房事不决,问金飞山。
完美。
王角现在就打定主意,他跑去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上大学时候,一定要认真读书,好好地泡图书馆,首先就要把这三百年的历史,都梳理清楚。
现在这个状况,各大家族到底谁跟谁分裂,谁跟谁又闹掰,两眼一抹黑,踩雷了踩屎了都一概不知,这样下去怎么行?
“大郎,你去京城读书,要带谁去?”
几天时间,随着陆陆续续有大学里的先生出来招人,杀龙港这里也是热闹起来,因为有个犄角旮旯的报纸,上来就是一个很吓人的标题。
杀鱼神童被三十所大学录取!
一听就很牛逼,一听就很与有荣焉。
本地人顿时觉得这面上有光啊,谁说南海不出人才?
山沟沟里出金凤凰,我们汪洋大海里面出条金鱼,也很合理嘛。
王角寻思着自己就是个杀鱼佬不是金鱼佬,这帮本地土鳖是真的没救。
不过面对萧温小姐姐带着焦虑的询问,王角想了想道:“我问过先生了,家眷都可以带上。到时候给你办个停薪留职,你跟我一起去京城,不也挺好?”
“啊?”
明显愣了一下,萧温有点羞怯,小声道:“这样做,会不会……麻烦了一些?”
“为什么会麻烦?”
“麻烦先生帮忙啊。”
“这有什么麻烦的,趁这个糟老头子还活着,赶紧捞一点是一点,万一哪天他嗝屁了,指不定别人就不给这个面子呢。”
说着,非常尊敬师长的王同学,又对未过门的大老婆咬耳说道,“娘子,我跟你说啊,我怀疑先生不是病了,而是伤了,我之前还闻到血腥味来着。后来我思来想去,这怕不是钱镠那个光头老东西打的。”
“钱大爷?”
“我觉得,钱家老一辈肯定不对付。你想啊,有钱大爷,有钱三爷,怎么就没有钱二爷呢?”
“钱二爷死了啊。”
“对啊,死了。可外头都是说,是糟老头子给他来了一铳,送他上天。我寻思着,多大仇啊,就算要争抢皇位,你也得先干死太子啊,对不对?”
“……”
萧温陡然发现,自己这个老公,其实有着很微妙的小精明,格局可能是小了点,但也挺好的。
过过小日子,也不错。
悔教夫婿觅封侯嘛。
之前就有点自卑,万一王角再来点什么雄心壮志,跑去大学里天天想着混进学生会蹭吃蹭喝勾搭豪门学妹,那就有点吓人了。
这样挺好,挺好……
“所以说,我觉得糟老头子现在的情况,有点闲云野狗的意思。”
“那是闲云野鹤吧?”
闲云野狗?!
萧温俏脸一黑,心想这狗怕不是天狗,能吞日月的那种。
“不管是野鹤还是野狗,总之,野的,对不对?他现在的处境,就没办法让他展现力量。”说到这里,王角想了想,还是把当天看到听到的事情说了。
尤其是连钱老大把他内裤都扒了这件事情,很是详细地说了一通。
萧温小姐姐之前态度都还好,现在一听,竟然有老男人扒他老公内裤,这能忍?
能。
毕竟,对方是钱镠,一个脑门宛若卤蛋还纹着编码的老变态。
萧家在钱镠面前,连个臭虫都不是,哪怕是她的姑父刘亿,钱镠都不需要动用官方力量,直接来个江湖事江湖了,发个“江湖追杀令”,给刘亿脑袋悬赏一个亿,刘亿活不过一天。
叫刘亿么,可不得来一个亿助助兴?
有钱不可怕,有势也不可怕,有钱有势,挺可怕的。
前面两个还有办法用各种路子来讲和求饶,面对有钱有势,只能指望对方心软了不想闹了,再或者……你比对方更有钱有势。
这其中的钱和势,萧温在辽西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有时候,钱不一定是现钱,可以是布匹,可以是牲口,可以是饲料,甚至可以是一堆无主之地。
山林水泽,甚至人的念想,凡是可以量化可以估值的玩意儿,都是钱。
而势,就是掌握量化权力,并且可以将量化之后的那些玩意儿,进行分配、再分配的……权力。
具体的,萧温不懂,但她感受过,见到过,所以,他很清楚如果真是得罪了钱老大,那可真就是指定没有好果汁吃了嗷~
“那以后,我们还回南海吗?”
“要说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热起来热得要死,刮台风能把魂灵都刮出去。真要说安居乐业,还是中央核心区最好。可是,这事儿吧,娘子你也是知道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冰雪聪明的萧温,一下子就点出来了核心之处。
人离乡贱,从来不是说说的。
有一点萧温很佩服自己的亲爹,萧世鲁来了杀龙港之后,摆谱归摆谱,但那种“爷牛逼”“爷有钱”的架势,真的唬住了不知道底细的本地土豪。
之后又迅速抓住机会,把自己闺女卖出了一个“天价”,迅速扭转自己在姐姐姐夫那里的地位,同时也顺利地让萧家脱离了对刘家的依附,现在萧家兄弟有班上,有工资拿,这就有底气了。
靠爹靠妈不如靠自己啊!
当然了,当事人萧温,自己肯定是不舒服的。
她自己的自由恋爱,最终还是变成了包办婚姻,真是让人不爽。
“所以说啊娘子,早晚还是要回南海的,你办个停薪留职,跟我一起去京城,到时候有什么狂蜂浪蝶的,你也好帮我挡一挡。”
“狂蜂浪蝶?公的?”
“……”
掩嘴嗤嗤窃笑,萧温难得开了个小玩笑,然后小声道,“可我去了京城,又无一技之长,总不能去打个零工吧。”
“嗳,这话说的,你现在管着账,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你相公我,现在也是大款吗?”
“总不能做个深宅妇吧,毕竟,你是杀龙港的状头,还是北苍省的第一个状头,我不能让你丢人啊。”
“要不也去读书?我听说洛阳女子大学,就是两百年前,两个老公主办的,应该能进吧。”
“洛阳女子大学肯定进不去。”
萧温摇摇头,她也是向往的,甚至在辽西的时候,就想过,如果自己能去女子大学,应该是什么模样的场景。
然而颠沛流离也好,家宅不宁也罢,总计就是没有那样的时运。
而现在,要嫁人了,居然,也能读书了。
“这个不急,回头我去问问看糟老头子,他指定有办法。”
身为一个废物,王角现在想得很通透,因为我是废物,所以我要依靠别人的力量走上人生巅峰!
164 我就是这样的奇男子
嘀——
“预备——”
“放!”
砰!!!!!
伴随着一阵枪响,烟雾消散过后,戴着黑色头套的“海贼”,就被直接打爆了脑袋。
这已经算是画面最和谐的死刑,北苍省截止到九月三十日之前,批复的死刑名单一共五十二份,前面的名单还是个位数,但是后面的名单,几乎都是三位数。
仅仅一个高频的八月,死在杀龙港的“海贼”就有数千。
而杀龙港最大的火炉,就是焚尸炉。
“官人,又杀了几个诶……”
依着王角,金飞山眼神有些呆滞,声音也不见了往日的俏皮,之前还有些颓丧,如今连颓丧都不见有了。
唯有麻木。
死得人多了,大抵也就成了日常。
“走吧。”
戴上了墨镜,金飞山挽着他的胳膊,转身离开了东港集市,来看枪毙的人还是多,屁大点的孩子还在那里欢呼。
仆妇们也是见多识广,一边咒骂着“海贼”应该“冚家铲”,一边有把着饭碗追孩子喂饭。
今年的夏粮,着实不错,丰收了。
明明是红薯粥、木薯粥,结果也不见几块红薯,多得是白花花的大米。
米不好吃,但用来熬粥,刚刚好。
“金姐,你跟着成都路忠武军闹事,图什么呢?”
“好耍噻~~”
提到这个,金飞山顿时眼睛一挑,她又用胸腔共鸣,学着男人说话,“成都忠武人家,不兴拉稀摆带!”
还扎了个台型,亮了个相。
“咋个样?官人,咋个样嘛~~”
“好看,有型。”
“就是说噻,我跟你说啊官人,我在南阳哩时候,就我当时哩穿着,迷倒妹妹儿没得一万,也有八千……”
眉飞色舞的金飞山,整个人都是兴奋的,过去的回忆,显然有她极为得意的地方。
“哈……”
王角笑了笑,整个人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以为这成都路忠武军,至少还有点什么理想,大抵上理想应该也是有的,只是这出来混的人,保不齐都跟金飞山一样,如果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就是为了酷炫。
大概还是名头响亮之后,便觉得自己有了价值,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扬名立万,大概,就是追逐这种风中潇洒的江湖气概吧。
王角并没有说瞧不起金飞山这种想法,穿越前他在读书的时候,也有很多沙雕曾经向往成为本地浩南,当然他们最终也没有变成洪兴,反而牛栏山更亲切一些。
那时候的沙雕们,终究还是有办法修正自己人生的。
但贞观三百零一年的“金飞山”们,拿头来修正。
一步走错,大概就是这样了。
好耍、快活、威风、刺激、潇洒……
江湖儿女显英豪,牛逼的人生不需要理由,这种感觉,对金飞山来说,简直是太棒了。
当然,现在金飞山的江湖梦、英雄梦,已经醒了过来,不是因为王角的技术多么好,而是云集在杀龙港的大佬们,反复殴打她的梦想,看着朱雀大街至今还黑黢黢的鲜血淤积之地,倘若还震不醒金飞山,那才是真的悲哀。
“官人,你……你是不是心里头……笑我嘛?”
“嗯。”
“……”
“笑肯定是要笑的,但也就是笑,绝对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毕竟,好歹你们也是抄家伙上的,有胆色。”
竖起大拇指,王角挽着金飞山的腰,神色也不似作伪,顿时让金飞山嫣然一笑,竟是有些小得意,眉目挑逗,还扬了扬下巴。
狐狸精的做派,倒也是不加掩饰。
“是噻~~没得胆量,哪个敢跟姓刘哩龟儿子斗一哈嘛~~”
翻着小白眼儿,金飞山还有点心有余悸地说道,“就是老子现在一头想到起,这心里头……还是癞疙宝吃豇豆儿——悬吊吊哩!”
“官人,老话说哩真是好,老辈子都说人不可貌相,是真哩不可貌相唵。姓刘哩杂种娃儿,心黑手辣我不是不知道……可、可哪个想到起嘛,这杂种心黑不说,还心眼儿比天上哩星星还多,老子要是早晓得,老子早就爬开,不跟他挨到起~~”
现在回想起来,金飞山还是有点花容失色。
硬要说实力,刘亿也就那样,履历还没有强横到可以碾死诸多“忠”字头大佬的地步,更不要说还要加上“八路忠武军”。
可这人心狠手辣的同时,计谋也不差,而且判断局势极为精准。
跟沙赞的配合,关键时候,宝贝儿子刘德光扔在外面等死都狠得下心。
王角现在复盘当初的诸多事情,针对刘亿的分析,他就一个念头,这货不愧是辽太祖,换个环境混,仍旧是大佬的格局。
甚至因为钱老汉受伤的缘故,王角更是猜测,这货是不是跟钱老大暗中是不是有什么勾搭。
王家甚至觉得,这货说不定跟纪天霞都有合作。
总之,此时此刻的刘亿,这位杀龙港警察局局长,在王角眼中,就是个跟谁都能合作,且丝毫没有道德下限的家伙。
他完全不像是江湖中人,也不像是皇唐天朝暴力机关中的工具人,更像是一个政客,礼义廉耻就是个摆设,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
这种人,王角惹不起。
不过总算,现在他“杀龙港状头”还是个非常不错的平台,杀龙港的长久治安,他好歹也是作为本地第一个状头,成为了这个时代,贞观三百零一年的杀龙港本地名片。
他跟刘亿,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哪怕他再怎么不喜欢刘亿,至少刘亿不会弄死他,这就很完美。
“跟了官人,老子早晚偷偷哩给他一哈,狗日哩不得好死!”
“跟了我你就不怕了?”
“官人不怕嘞个杂种,我怕啥子嘛。”
说着,金飞山一脸幸福地笑了起来,脸颊还蹭了蹭王角的脸,“我家家说过嘛,官人这样哩男人,就叫‘每逢大事有静气’,天生哩上将军噻~”
“……”
“家家”,就是外婆的意思,取两家合为一家的美好祝愿。
王角有点意外,金飞山这贼婆娘的外婆,还挺有见识嘛。
没错,他“南海角先生”,就是这样的奇男子!
屁嘞!
他不怕刘亿?!
他怕得要死好吗?
金飞山怕,他难道不怕?
只是怕归怕,王角有个心理优势,是金飞山没有的,那就是,他是穿越的,只要不是严刑拷打,直接枪毙的话,还好。
严刑拷打好痛的,他怕自己扛不住,直接跪地求饶喊爸爸。
但要是枪毙,那挺好的,反正感觉不到痛,眼睛一闭枪一响,说不定又穿越回去做保安呢?
说实话,以前觉得做保安没前途,可跟现在的生活一比,王角觉得,做保安是挺没前途的。
还是现在好,有老婆。
165 左手画圆,右手画方
“纪先生,王大郎那里,好像还没有敲定去哪个学校。”
站在一侧的小安,提醒了一下正在抽烟的纪天霞,“纪先生,隆庆宫……非常希望王大郎去那里就学。”
“自来地方状头,不是去洛阳就是去长安,隆庆宫大学想要王角,很正常。”
仿佛并不在意一样,纪天霞翻了翻手中的笔记本,然后随手一扔,原本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了下来。
夹着烟起身,并没有继续抽,来回踱步了一会儿,他把手中的“思咖烟”摁熄在了烟灰缸中。
“给乱党鼓劲打气的报纸名字,你说叫《真理报》……好不好?”
“《真理报》不是以前在武汉用过吗?”
“可取缔了不是?”
纪天霞咧嘴一笑,笑得很是渗人,“还是张子的好儿子们亲手封的,张家不用,难道还不让外人用?”
“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安啊。”
抬手拍了拍安乐的肩膀,“在杀龙港这种地方,不要怕麻烦,怕的,是没有麻烦。麻烦缠身又如何?这里,有用钱摆不平的事情吗?”
“那还需请个主笔,最好,再请几个像样的编辑,若是能跟乱党勾勾搭搭的,那就更好了。”
举一反三,安乐回过味儿来之后,便发现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对。
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地上魔都”,说一句“三不管”可能过分,但绝对是个“法外狂徒”爽上天的好地方。
当官的权力大,选人的嗓门大,海贼的气焰大……统统都大!
“现在主笔找谁其实不重要了,反正……”纪天霞诡秘一笑,“在把杀龙港状头的名气榨干之前,就指着王大郎吃饭吧。”
“这……”
小安寻思着,这逮着一只羊往死里整,恐怕不合适吧。
这种新鲜感能够有个一年,就了不得了。
难不成报纸就赚一年的广告费?
然而纪天霞并没有打算赚什么狗屁广告费,那才多少?
有些事情,纪天霞并没有跟小安透露,自从听说曾经的“沙县”,现在的杀龙港,又有了全新的政治苗头,纪天霞就心痒难耐。
别的不说,光竞选进奏院选人这一块,他的报纸,只要对外说有王角在写写画画,那么到时候挂什么样的吹捧文章,都可以蹭王角的光。
小老弟蓝彩仕竞选本地进奏院选人,蓝彩仕盯着教育这一块,纪天霞是清清楚楚的。
到时候吹法螺,无非就是挂个“王状头”“杀鱼仔王角”等等头衔,然后就各种吹蓝彩仕。
他也不需要跟蓝彩仕见面,他需要的,就是让人知道,他的报纸,能够把蓝彩仕和王角串联起来。
真真假假也不重要,整个杀龙港,敢在报纸上各种揩油的,不多。
但是巧了,他纪天霞,刚好就是其中一个。
而之后的事情,操作起来就是摘选倒霉蛋来挨个儿放血杀。
这些倒霉蛋,就是本地的“富户”,他们可能没有青龙乡的土豪那么富,但至少也是富户,至少可以供养子女读书,甚至可能手下还有五六七八个雇工。
在这个级别上的“富户”,想要跟蓝彩仕直接面对面,比较难。
可是呢,得研究他们的心态,他们想不想跟蓝彩仕接洽?
自然是想的,因为“青龙阿彩”牛逼啊,是大人物啊,将来做了选人,那就是“相公候补”啊。
指不定哪天就进了凌烟阁,专门负责一些法律工作呢?
人得有梦想,奇货可居么。
可惜,他们没门路,也没渠道。
然而在这里,在纪天霞的报社之中,但凡有人来打听,那纪天霞就敢说蓝彩仕是他的小老弟,而王角新收的小妾,也是他纪天霞介绍的。
什么都是真的,就是假的没说。
到此为止,纪天霞只要说竞选进奏院选人需要资金,他纪某人,可以代劳筹措,为“青龙阿彩”助威呐喊。
这一波钱,少则万儿八千,多则五六七八万。
纪天霞要么?
他分文不取还往里面再贴一万两万的,直接取得这些零散“富户”们的信任。
第二年的时候,“青龙阿彩”就得正儿八经地称呼一声“蓝相公”。
选人蓝彩仕的腕儿,又粗又硬,但纪天霞就敢说蓝彩仕当上这个选人,他是出了力的。
但是他跟零散“富户”们,自然又是“通力合作”“蓝相公很高兴”“诸君眼光卓越”等等无聊的废话。
之后顶着蓝彩仕的名头搞集资,又有几个“富户”会觉得,这事儿有猫腻呢?
毕竟,纪先生就是武汉来的超级大老板,朱雀大街住着,报社办着,沙县大酒店逛着,还是东港达官贵人们的座上宾。
怎么看都不会是骗子,也不能是骗子。
实际上纪天霞也没有当骗子骗一把就走的意思,细水长流么,第二年只要让这些零散中小型“富户”的毛利增加,多寡不用管,只要在增加,那么他们对第三年的期许只会更高。
而当年赚来的利润,就算多拿一部分出来,专门拜托纪天霞用来给“蓝相公”吹捧,又有什么关系?
这钱,纪天霞可以吃到蓝彩仕不再做选人的那一天!
都不需要巧令名目,所有的账都是公开的,所有的活动都是千真万确的。
这些“富户”们感觉自己跟蓝彩仕搭上了关系;也感觉自己已经参与到了杀龙港的政治活动中;甚至感觉自己已经能够左右南海的天气变化……
他们愿意掏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赚不远将来的丰厚回报。
而这个“不远将来”,会一直都是“不远将来”。
广告费?
他纪某人如果只是为了广告费,那岂不是太没意思了一些?
而且,纪天霞也从来不是说只给这么一撮人带来“希望”,所有人,所有在杀龙港长住或者短暂停留的人,他都愿意给他们带来“希望”。
乱党中想要战天斗地的,他就给一份《真理报》,同情乱党的,自然会想方设法让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真理报》留下来;乱党中想要恢复皇权,让皇帝重新君临天下的,他就给一份《冲锋报》,皇权特许,天下无敌,爱怎么冲锋怎么冲锋,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保皇党只要把钱交出来,他纪天霞能让《冲锋报》为皇帝陛下尽忠到关门倒闭的那一天!
今天他可以鼓吹“言论自由”,明天就能写“社会秩序”。
早上可以阐述什么叫做“科学思维”,晚上就能写“民主正义”,甚至还能玩个黑暗大邪道,在科学的研究中,搞民主理论。
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纪某人觉得应该少数服从多数!
166 干了这碗鸡汤
“大郎,这是熬的鸡汤,给先生送过去吧。”
午休的时候,萧温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只砂锅,凌晨就开始熬的鸡汤,这会儿半点鸡油的腥味都没有。
“用不用这样啊,娘子,那老家伙当面不喝的,每次都等我走了再喝,你说他贱不贱?”
“……”
“上次那个乌鳢花生汤,他居然跟我说黑鱼是孝鱼,他们会稽人是不吃的。”
“那吃了吗?”
“废话,不吃我能这么不爽?”
孝鱼?孝鱼就不吃啦?
“先生也要面子的嘛。”
“所以说老小老小,有道理的,这尼玛还要老子哄。”
骂骂咧咧的王角接过食盒,正要转身上去,见四下无人,赶紧凑过去在萧温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嘿嘿”一笑,贱兮兮地钻进了沙县大酒店的大门。
反正这年头没监控,怕什么?
面红耳赤的萧温故作镇定,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快速地捂着脸跑了。
“你想齁死老娘啊,角仔!”
“哇,老姐!你不是调岗了吗?”
“算你小子有良心,让我去行署上班,我也要能做嘛,好在酒店说现在缺经理,我就又回来喽。”
杜大姐说着,还摸了一下头型,这发髻梳理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良家妇女。
“杜经理吃了没?”
“吃你个头啊,看你们两个甜得发腻,老娘撑都撑饱了!”
“嘿嘿,多谢啦老姐!”
“喂,我拦你可不是跟你说闲话啊,有个事情告诉你。”
“什么是啊老姐,我现在可是杀龙港状头,大人物来得。”
“呸!”
瞪了一眼王角,杜大姐忽然小声道,“前几天我跟我老公去码头,你阿母的饭店不是在装修吗?我们便去看看,发现有人在打听你们的事情啊。”
“是不是一个幽州口音,形象猥琐,看着就不是好东西的老家伙?老姐,不用慌,自己人。”
“什么幽州口音、形象猥琐?”
杜大姐拍了一下王角胳膊,“你听我说啊角仔,我老公说,那些家伙不像道上人物,也不像是公门中人啊。”
“嗯?”
王角一愣:“什么口音?成都?长沙?”
“魔都腔,带着点官话,也确实有点幽州口音……”
被王角一搅合,杜大姐自己都有点懵了,“哎,要小心啦,乱党……乱党在本地很多的。”
提起这个,杜大姐也是小心翼翼,之前杀了那么多人,杀龙港的行署里面,还揪出来几个园丁,居然也是乱党。
只有两个园丁因为给刘澈办事的缘故,被保了下来,留了一条小命。
这阵子民间可能已经恢复了生机,但是在官场中,其实人心惶惶,心头一根弦,一直紧绷着。
“老姐,放心吧,我一个杀鱼仔,能跟乱党有关?”
王角嘿嘿一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而杜大姐的眼神,非常的复杂。
一看这个,王角就愣了:“老姐,什么情况?说说?”
“呃……”杜大姐虽然好给人做介绍,但也是拿捏尺寸距离的,这光景,她感觉自己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想了想,因为王角,她和她老公的工作都变得更好,说了也是一份心意。
于是,杜大姐小声道:“角仔,有几个人,我老公说可能是乱……可能是给海贼销赃的……”
话说的很委婉,让王角越发觉得奇怪,什么情况这是?
他也没有跟乱党勾三搭四啊。
硬要说有,也就是保皇党那种渣渣,俩小妾都是这么来的。
可公对公的讲,哪个乱党他碰了?
没有啊。
“老姐,到底什么情况?”
看王角脸色不疑有假,杜大姐一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掩嘴小声道:“角仔,你阿母招的几个帮工、跑堂,还有后厨……好像都是那一路人啊。”
“蛤?!!!!!!!!!!”
“你小点声啊扑街仔!”
“哦哦哦……”
王角连连点头,“老姐,你说什么?那老肥婆招的人都是这种人?”
“不止啊角仔。”
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杜大姐这才继续说道,“新修的客舍,我看过了啊,十个房间,八个都是那种人,我认不出来,可我老公觉得八九不离十啊!”
“替我谢谢姐夫啊老姐,晚上温柔点,一定要让姐夫享受到千金一笑楼那样的服务!”
“去死啊!”
“叼,我得去找先生商量商量,老姐,多谢啊,不说了,不说了,我先上去!”
“快去快去……”
等王角上去之后,杜大姐这才松了口气,她也是比较怕的,毕竟,这也算是有点嚼舌根,甚至有点离间别人“母子关系”的嫌疑吧。
而上楼的时候,王角一脸懵逼:“卧槽?!好你个王宝珠,你这是小母牛变老母牛——牛逼大了啊!”
自己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只王宝珠这里,居然会有纰漏?
冷静下来之后,王角又想了想,这事儿其实还行,问题不大。
而王宝珠就算真的窝藏乱党,到时候一个“一问三不知”,这就算过去了。
“老子真傻,杀龙港能搞这么大,那些乱党能没有群众基础?要不然杀了这么多年,早死光了。”
民间对海贼是真的痛恨,但是对“海贼”,那是真的同情。
有些事情,每天干活的苦力、农奴们不敢做也不敢说,但不代表他们心里真的就是乐于如此。
他们又不是寒门,可以安贫乐道。
安贫乐道的王八蛋哪个不能养活几十口人?
正因为要在生存线上挣扎,才会寄托一点点念想。
什么觉醒不觉醒,那都是掉书袋的废物们在那里疯狂意淫,没有强而有力的智者且是勇者站出来,“愚者”们只会继续忍耐,一万“愚者”,敢于挥刀反抗的,万中无一,更多的,都是在“卑微”中死去、灭亡而已。
穿越前做保安的时候,他只知道嘴里念叨着“阶级史观”的人,都能进五星饭店在酒桌上装逼,而他,就是个门童、泊车小弟、保安。
而有人渴望英雄人物、青天老爷的时候,这些个念叨“阶级史观”的人,又极尽尖酸之语,去嘲讽着这些不过是底层讨生活,求个温饱、安逸的人,用各种分析各种理论,将“英雄史观”打倒,不踩在泥里,便不足以解恨,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客观、理性乃至革命性。
什么狗屁觉醒,王角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只想中个彩票,混个大奖。
软弱性?妥协性?局限性?
他只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个“愚者”而已,即便翻开蒙尘的书本,打开一看,知道屠龙的手段,那又如何?
没有强而有力的勇者、智者硬抗巨龙,他连龙鳞都拽不下来一片。
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恢复了精神状态,这才“笃笃”窍门,然后推门而入:“先生,今天小萧熬了一点鸡汤,我说不用那么麻烦,她就是不听,硬要让我给先生送过来。先生,这是孝鸡熬的汤,喝吗?”
“孝鸡?”
“对,这种鸡在老母鸡孵蛋的时候,会主动破壳,流出蛋黄蛋液,好让老母鸡啄两口新鲜的,有体力继续孵蛋……”
“……”
“开个玩笑嘛先生,赶紧趁热喝。”
钱老汉眼皮抬了抬,道,“我现在没胃口……”
“那我先放下了啊先生,我先回去,一会儿你偷偷喝。”
“……”
167 年轻人得有理想
当着弟子的面,说这汤实在是太给力了,给爷再来一碗,那多没面子?
钱老汉有滋有味地喝着鸡汤,然后又翻阅着新到的信件,其中不少都是诗词歌赋,但只有盖了“逍遥”二字的印记的,才会特意挑拣出来。
根据诗词的排列,一一对照脑海中的密码本,重新解读成一句话。
一目十行,博闻强记,这个技能对钱镖而言,非常的有用。
除非他大哥能用锤子敲烂他的脑袋,然后有办法把脑子洗干净了找到有用的东西,否则,只能干瞪眼。
“居然是长安先出事?”
将手中的信纸折叠了一下,随手擦了一根火柴,将信纸烧了干净之后,钱镖眉头微皱:“如此,长安就真的去不得了,一旦卷进去,对这小子不好。”
钱老汉在纠结的同时,同一栋楼里休息的蓝彩仕,却是高兴的拍手叫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长安的学生闹事,那个扑街就绝对不会去长安,一定是去洛阳!”
言罢,蓝彩仕想了想,又摩挲着下巴,“不知道这次是凌烟阁哪个阁老负责,要是能下来一个,那就刺激了!”
眼睛放着光,蓝彩仕很清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中央核心区只要闹一次,就会波及很大,皇唐天朝为核心的东海南海内陆,每次运动,都会影响直接统辖的一点八亿平方里。
从东瀛到黑海,广袤的国土之上,一个小小的变量,总能在各地引发不一样的后果。
至于“天涯洲”那另外一亿多平方里的土地,蓝彩仕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什么影响,哪怕那里还有他蓝家的投资。
权力的中心,就在这里,就在皇唐天朝中央核心区的辐射范围内,那一点八亿平方里,大到让最高权力机构两百多年来极为疲惫的巨大土地之上。
“此事,我不能乱来。”
忽地,蓝彩仕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给“甫里先生”陆龟蒙做私人秘书,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老先生在楼上爽,他就在楼下候着,风里来雨里去,从未懈怠。
是他蓝彩仕好这一口吗?
是他蓝彩仕不想也进去爽爽吗?
是他蓝彩仕真的狂野到如此丧失人性吗?
当然不是。
他蓝彩仕发过誓,要么不做官,做官,一定是大官!
官运亨通,直上云霄!
杀龙港,就是他的福地。
求学时代,他就知道,风起云涌的南海,一定会有大机遇。
因为这里千帆蔽日,万舟争流,发达的贸易,必定会让财富去追求权力,只是,什么时候才会让他介入其中,这个机会在哪儿,他并不知道。
直到拜入陆龟蒙门下,直到现在,直到陆龟蒙看到死了一堆的乱党之后,还义无反顾地去狂嫖,他知道,这就是机会,他处在一个看不见的风口上,危险重重,却又机遇多多。
“中央的事情,不能乱猜,我不能赌。”
心中极为激动极为兴奋的蓝彩仕,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脸,“冷静!冷静!冷静啊广西仔!”
自己插手的,是杀龙港甚至整个北苍省现行以及将来的义务教育推广,这是他将来站稳脚跟的基本盘。
从本地进奏院选人的位置上,空降到同级行政单位的教育部门,做专管某一个方向的副职,这种操作是可行的。
别说是他蓝彩仕现在只有“能力”,那些没有“能力”的老选人,只要在一个领域专业耕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照样也可以空降。
因为资历证明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资格表明你在这块领域中有了较好的人脉,对地方长官来说,他要的是稳,不是折腾。
听说长安有学生闹事的那一刹那,蓝彩仕想得很多,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声,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来,如果想要入阁,没有地方省府一把手的履历,就别想入阁。
内阁任何一个阁臣,都有着非常丰富的地方履历。
而空降到省府这一层级上做高官,这种事情,贞观168年之前就已经很少了。
或许贞观大帝李世民活着的时候,还挺喜欢搞这种莫名其妙的空降,分封他的儿子这个王那个王,又或者是太武皇帝李渊的一对儿子,受李世民喜欢的,也到处给他们挂职。
两次内战,什么皇家血脉,没实力的废物老老实实做米虫,还能给你留一条狗命!
此时,蓝彩仕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没可能空降到北苍省教育厅做副厅长,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利用长安学生闹事来折腾,要不要做,能不能做,他自己不能乱来。
然而十天前,八十多的“甫里先生”,已经踏上了前往“狮驼岭”的客船,嫖嫖乐老先生这一次,没有带上蓝彩仕。
悠然自得,自得其乐,因为同行的,还有二十八个南海女郎,各有风姿,更是技术娴熟,尽管嫖资不菲,但嫖嫖乐老先生,已经预先扔了三十万出去听个响。
反正临死之前,他也不可能把钱花完。
有一些不良嗜好,对陆氏族人而言,也挺好的。
要是能嫖死在南海,那就更好了。
“不如,去找钱三爷?”
冷静下来的蓝彩仕,心想何必舍近求远?
他现在是注定要扎根杀龙港的,而王角这小子,根子也在杀龙港,作为王角的先生,钱三爷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子“无依无靠”?
他蓝彩仕,只要官运亨通,难道不是王角绝佳的合作伙伴?
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合作,一套《门房秦大郎》,就是个纽带,就是个基础。
想了想,蓝彩仕决定提前预约一下,然后正式登门拜访钱镖。
对万里之外的长安,王同学那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这光景,他就忙着折腾报纸杂志,因为去中央读大学,总不能什么事儿也不敢,到时候他完全可以用“转载”的名义,在大学里搞个读书会啥的,也就容易跟同学们联络联络感情。
同学如果看过了“南海角先生”的作品,那么他这位从南海来的好同学、好朋友,完全可以介绍介绍“南海用先生”或者“南海金角先生”的作品嘛。
以王角的经验来看,宿舍气氛和同学情谊,如果第一人称射击游戏还不够加强、巩固,那完全可以搞黄色。
一旦全员老色批,那么同学之间的感情,将会非常的牢固。
年轻人第一次学会的分享,穿越前可能是链接啊种子啊什么的,但穿越后,大概就没有比“南海土特产”更加能够打动人心。
于是乎,在王同学想着怎么去中央搞黄色的时候,蓝彩仕正式拜访了杀龙港第一中学校长钱镖……
168 振振有词王宝珠
东港码头,“宝珠椰子饭”的旧址,改成了东配楼,占地面积不大,但也是三层小楼,一楼仍旧做了店铺,算是杂货铺面,还捎带报纸杂志之类。
糖烟酒及米面粮油,总计都是有一些的。
而旁边那块地盖起来的主楼,则是改名为“状头楼”。
什么“宝珠椰子饭”,宝尼玛个头啊,老娘是杀龙港状头他妈!
“哇,‘状头楼’要不要这么气派啊阿珠,比炮楼还要高啊!”
“我又不是给自己盖的,大家都知道的嘛,‘状头楼’啊,为什么叫‘状头楼’,不就是因为出了状头吗?”
王宝珠拎着手绢,甩了一下手,瞄见有个木工竟然在楼顶抽烟,顿时叉着腰扯开嗓门大骂:“你个瘟鸡瘟狗一样的扑街,在老娘楼里抽烟?老娘楼顶全是好料,烧一个眼,老娘打爆你个扑街的狗头!”
“老板娘消消气,老板娘消消气……”
木工班的工头赶紧冲下来,咚咚咚踩着楼梯,哐当一声,似乎还摔了一跤。
又传来咚咚咚的声响,才知道他应该是问题不大。
工头个子不高,口音倒是让王宝珠觉得亲切又厌恶……
“老板娘,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咱们这行在老家,歇脚抽个烟,也是习惯。咱们这是头一回接南海的活儿,您看这么着,今儿的酒水伙食,咱自己掏了,咱赔个不是。老板娘,您是贵人,大人有大量,活菩萨、女宰相……”
这说话一套一套的,让王宝珠大为光火,顿时想起了极为不爽的过去,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也没真的就造成损失。
于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木工班的工头:“管好你的人!不然老娘不给工钱!”
“是是是,是是是,老板娘您真是大善人,您子孙洪福,公侯万代!”
“哼!”
叠着手扭着腰的王宝珠,这才翻了个白眼,要去东配楼找点东西。
只是刚出去,就看到王角一副死妈脸看着她。
“哎呀,角仔,吃过了没有啊,今天厨房有椰子鸡,给你留的啊……”
王宝珠笑呵呵地正要嚷嚷,却见王角走过来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道:“不是吧宝珠姐,你不要玩火啊!”
“什么玩火?角仔,你说什么玩火?”
“跟我装傻?”
王角盯着王宝珠,然后压低了声音,“之前你招的人,什么来路,你不清楚?”
听到王角的质问,王宝珠脸皮一抖,然后小声道:“没事的啦角仔,就算是海贼,咬死的不知情,怕什么?”
“……”
卧槽你就承认了?!
淦!
“宝珠姐,万一不是海贼呢?”
“不是就不是喽。”
一脸心虚的王宝珠,那张胖脸扭到一边,也不见刚才的嚣张。
“不是就不是?你别玩我啊宝珠姐,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我那个大老婆还没有过门呢!”
“喂!我十几年前就收过乱党,怎样?也没出事啊!再说了,又不是什么人都收留的,老娘我收留的人,那都是有见识有理想……”
我叼尼玛的。
从你个“包租婆”嘴里蹦出来有见识有理想这几个字,真是违和感满满啊。
不过这一下,王角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黑金那二逼脖子里会挂着一颗宝石樱桃,并且其中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感情……黑金的亲爹,就是这么被王宝珠给上了的?
不对,应该是黑金的老爹上了王宝珠……
也不对,看这无知则无畏的气势,应该还是王宝珠上了一个她看上的男人。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男人,应该是委曲求全……
毕竟,要苟活啊。
王角内心陡然八卦起来,但神色不动,假装诚恳地劝说王宝珠:“宝珠姐,行行好,今非昔比啊。乱党碰不得,要死全家的。”
“是不是真的啊?”
王宝珠一脸的不信,更是振振有词,“杀了几个月,人要讲良心的嘛。老娘这么大的店,收几个人怎么了?码头那些臭苦力家里都收留几十个,老娘还能比那些臭苦力不如?”
“……”
不是?什么情况这是?!
大姐,妈,亲妈,你这还跟攀比藏匿革命党的数量来了?
这能比吗?!
“宝珠姐,你拿过乱党的好处?”
“拿个叼毛啊拿,老娘十几岁出来混,那班扑街天天喊‘换新天’,结果老娘的崽都十七岁了,换个叼毛啊!呸!”
“……”
恍惚间,王角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精明能干的王宝珠,会收留自己了。
正常来说,自己不过是帮“黑窝仔”打跑几个敲诈勒索的小混混而已,而且李非凡认真来说,也是街坊邻居。
犯得着吗?
犯不着。
现在找到原因了,感情王宝珠这个老娘们儿在少女时代,就喜欢找刺激?
这算什么?
是不良少女消逝的青春?还是说鬼火少女的炸街梦?
“放心吧角仔,这些家伙切口一报,老娘就知道还行的啦。”
说着,王宝珠虽然还是很心虚,但却眼睛放着光,轻轻地捅了捅王角的胳膊,“禁卫军来的……”
“……”
刹那间,就想起了当时在朱雀街以东,那炸裂的冲锋呼吼。
铜管筚篥响起之后,便是“禁卫军,上刺刀”!
呼……
吐了口气,王角想了想,问道:“宝珠姐,你实话告诉我,这里,有多少人收……招募了人手?”
“只要开店开铺的,谁不收?我们没办法跟西港比,说是说在东港……呸,不就是穷酸扎堆的卸货码头?”
骂骂咧咧的王宝珠仿佛不解气,还道,“你现在是状头了啊,早点做大官,我们这种小店也要收税,收他娘的死人头!”
“……”
“还有啊,你考上大学,能不能帮忙,把摊派给免了啊?”
“摊派也不多啊?我记得才……”
“你记得你记得,那时候就你一个杀鱼啊,现在杀鱼仔就四个,你是不是以为差人是瞎子啊。一个月二十块的店,能养活这班人?”
翻了个人白眼,王宝珠还是很不爽,“还有啊,来状头楼备下的酒宴的,一个开元通宝的定金都没有看到……”
“宝珠姐,你收不到定金,你搞什么酒楼?”
“喂,没有这个状头楼,怎么显示你的威风啊?状头啊,杀龙港有史以来第一个,难不成还是挂个椰子饭大角仔的招牌?”
“我觉得挺好啊。”
“没出息!”
手指点了一下王角的脑袋,“明明是个靓仔,做什么烂仔?你还不如黑窝仔的……算了算了算了,反正婚宴呢,就在这里,你那个先生,到底行不行?怎么之前还有黑狗说他快死了?”
“黑狗?税警?哪家的?”
“外地狗。”
“……”
王同学感觉瞬间有被冒犯到,什么叫“外地狗”?
不知道我是穿越的吗?
要是穿越回去,老子要是还在现在这个位置,那叫跨境偷渡!
“东海征税船团?”
“怎么?不会是你先生真要死吧?”
“开什么玩笑,先生不要太生猛,赤手空拳打死老虎没问题!”
王角当时就狡辩了,就钱老汉那遭瘟的模样,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好歹也是“石家庄赵子龙”“包头吕奉先”“保定张翼德”一般的人物!
只是猛地一个激灵,王角陡然反应过来,什么鬼?我特么好像被王宝珠给带沟里去了,本来是问什么事情来着?
169 连文艺青年都不放过!
窝藏“乱党”这个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倒也不是说王角不能强行让王宝珠“独善其身”,而是思来想去,觉得王宝珠做得其实挺对的。
藏怎了?大家都藏啊!
偷看大师兄洗澡怎么了?帮里所有弟兄洗澡,我都偷看过!
王角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就是“玉面飞龙”至尊宝了。
淦!
不过为了确定一些事情,王角还是找王宝珠详细地了解了一下,那个把码头这么大一块地,这么便宜就卖给她的凯子,到底什么来头?
“我说角仔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喂,你以前用条凳扁李富贵的时候,不知多威风多豪气啊,不是吧,读书连胆子都读没了?”
“……”
“你管那个毛先生什么来头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官差都有作证的了啊。我王宝珠行事,拿得出手的嘛!”
“不是,宝珠姐,我就是觉得奇怪啊。这么大一块地……便宜给你?他又不是‘黑窝仔’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么孝敬祖母?”
“……”
王宝珠脸一黑,抬手就一巴掌,“你个臭小子这么跟老娘说话?”
精神抖擞,小腰一扭,闪!
宝珠姐出手虽快,但王角聚精会神,没有大意,当时就闪了过去。
“我就是好奇嘛。”
“哼。”
翻了个白眼,王宝珠这才道,“这衰仔呢,老娘也不是没有认真打听的,你当老娘真是傻瓜啊?”
说着,王宝珠摇头晃脑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声道:“他呢,一直念叨那个什么‘张子遗书’,之前那个‘太空歌剧’,还是你跟我说的嘛。”
“不是,宝珠姐,我是顺着那个毛戈,这样说嘛。什么‘太空歌剧’不歌剧的,能当饭吃?”
“嘁,当老娘不懂么?唱戏的嘛,还歌剧……”
想起什么来的王宝珠又手指上下摇了摇道,“这衰仔有此喝醉了,就一个人撒酒疯,哇,跟疯狗一样。嘴里说什么‘骗子’‘没有’,总之又是哭又是笑的……噫!!!好吓人的嘛……”
双手上下摩挲着胳膊,王宝珠一脸的“后怕”。
不过王角很清楚,这肥婆怎么可能害怕?
哪怕毛戈“霸王硬上弓”,他敢上,宝珠姐就敢爽,爽完了还能反手剁了毛戈的犯罪工具,然后去官府那里捞一把……
“什么骗子,什么没有啊。”
“嘁,就是那个什么书里面说的嘛。那衰仔哭哭啼啼,比妹崽出嫁哭得还伤心。我呢,心善,陪他喝几杯喽。”
“……”
“怎么?我不能陪人喝酒吗?别人看上去跟失恋差不多啊。你这样看我干什么?老娘像是乘人之危的那种人吗?我可是为了‘黑窝仔’守身如玉十七年啊!”
“……”
“是~~我是想着让他多掏一点钱喽,但打开门做生意……都这样的嘛。”
“……”
“陪酒嘛,当然是顺着客人的话聊喽。我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本地土鸡,老娘长过见识的好吗?那个衰仔聊什么‘文化发展’……嘁,十几年前老娘就听烂……咳嗯……”
“……”
王宝珠也是无语,王角那副看垃圾的眼神实在是让她受不了。
“滚滚滚滚滚,滚啊扑街!”
“宝珠姐,以后不要这样了啊,骗文艺青年,尤其是失意文艺青年的钱,这好吗?”
“叼尼玛臭嗨,滚!”
砰!
把门直接关上,王角站在门外,也是相当的无语。
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毛戈,对“宝珠椰子饭”这么上心了,而且明明是个土豪,居然把一块地,很直接地就转移给了王宝珠。
感情是找到了心灵上的共鸣?
你说你一个文艺青年,搞点啥不好?搞这个?
跟宝珠姐一通的乱扯,王角也算是把“状头楼”的“前世今生”弄明白了。
说来说去,根子还是出在穿越者老前辈身上。
要不是这个穿越者老前辈各种不要脸地对未来进行想象,怎么能忽悠那么多人心生向往?
钱老汉这种“有为老年”,曾经的“有为青年”,被老前辈忽悠了一下,对未来的人性、社会、制度、阶级等等等等,都有很多种思辨,他们想要推动革新,想要改变世界、改造世界。
这是有脉络可寻的,也有初步的理论基础。
然而穿越者老前辈挖坑就挖在这里,贞观二百五十年到了,曾经的屠龙少年们直接抄起火箭炮就把曾经的小伙伴们给弄死了,然后一路埋雷,谁屠龙就弄死谁。
这怎能不让钱老汉吐血?
说好的各种美好未来呢?
就这?就这?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位穿越者老前辈,连文艺工作者的未来,都不放过吗?
这位老前辈对曾经的“文艺青年”,也描绘了一个两百五十年的未来。
两百五十年后,一定文娱发达,话剧、歌剧、电影、音乐……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当飞天遨游之时,连宇宙都无法阻挡想象力。
然后……
就这?就这?就这?
这贞观三百年,不,贞观三百零一年,别说什么“太空歌剧”了,就是对“太空”的描述,也就是月亮上没有兔子,上面都是石头。
要不然就是大鹏鸟也飞不了多高,二十里高空没有鸟……
简直就是梦想的终极毁灭,“文艺青年”越是放飞自我,放飞想象力,在外人眼中,越是二逼。
坐飞机的时候,想象着五倍音速、二十倍音速、乘波体、打水漂……这是大多数人能够接受的。
然而放眼看去,从海南省前来北苍省,只有少数飞艇,可以做到直航。
大多数飞艇,更多时候都是迷航……
“小金金”之所以叫金飞山,就是出生的时候,有一艘飞艇迷失了方向,出现在了家门口的上空。
然后,她爹就寻思着,金家这是有福啊,“飞山”而至,是祥瑞,于是取名“飞山”。
王角寻思着,这要是一枚导弹落家门口,“小金金”她爹,指定给她取名“飞弹”,听着更炫酷。
不过甭管王角自己态度如何,毛戈这个家伙,倒是挺乐意往“状头楼”溜达的,天天逮着人就“传火”,大抵上翻译一下,就是“兄台,太空歌剧,了解一下”?
刘澈、钱镖、毛戈……
不是王角吐槽啊,他实在是觉得,穿越者老前辈虽然是挺牛逼,也挺有胆量的,可这行为……那是真的狗啊。
“王大郎!”
正要离开“宝珠椰子饭”,就听人喊了一声,扭头一看,不是笑呵呵的毛戈是谁?
“呃,毛先生,吃了没?”
“可不敢当先生称呼!”
说罢,毛戈依然保持着微笑,“王大郎,相请不如偶遇,新到的琵琶虾,我预订的,一起吃几只?刚好我有几个疑惑,想要从王大郎这里获得一点灵感。”
王角有心想说自己很忙,可想了想,自己现在就等着去中央装逼呢,忙啥忙,再忙也就是吃饭。
在哪儿吃不是吃?
再说了,琵琶虾是挺好吃的。
而且“状头楼”里面,可以给海鲜水产打氧,这阵子的确是进了不少高档食材,之前还纳闷王宝珠居然大方了呢,现在一看,文艺青年的确是挺有钱的。
“毛先生的疑惑是?”
“我发现王大郎对太空歌剧的形式,其实非常的了解,我觉得……”
“……”
大意了啊,爷就是看过《超时空要塞δ》而已啊!
170 总之就是家里不让
“王大郎,请请请,来来来……”
小酌一杯广州甜酒,还是专门冰镇过的。
毛戈先是给王角满上,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王大郎,先干为敬,请。”
一饮而尽,半两的酒盅就这么嘬了一下,杯底空空,随后也不催着王角,而是抄起筷子,有滋有味地夹了两颗花生米之后,这才点着筷子,有些感慨地说道,“王大郎,按照张子所说,这文化作品的大爆发,早该五十年前,就应该出现了啊。这……怎么就没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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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我他妈哪儿知道啊。
王角寻思着,这穿越者老前辈根本就是在画大饼,各行各业,各个领域,反正就是胡吹大气呗。
吹了一个大气球,跟神棍似的,一说就是两百五十年应该如何如何,没出现?没出现管我什么事儿?没出现不是我的问题,没出现是你们后人的问题啊。
你们废物。
时代中的精英们,岂能认为自己是废物?
便是像刘哥这样的奇葩,撸串归撸串,他一喝酒也骂娘,可要说让他回去干水电,他当时就攥着一张旧船票,奔黑水打磨最后的青春去鸟~~
专业技术的精英,和统治者中的精英,未必是重叠的,后者,更多时候只是人精。
更让王角毛骨悚然的是,在他看来,纪天霞这种妖魔鬼怪,怎么地也该在官场中如鱼得水啊。
可偏偏就出了岔子,纪天霞这种妖怪,居然就没混官场,死盯着钱不放。
这像是人精吗?
看着就不是很聪明的亚子~~
可王角知道,自己看人,看个职业表面还行,想要摸底深层,没戏。
纪天霞不像是不明白的,如果他看上去不明白,那只能说明,官场……或者说他所在的官场,产出的利益,对纪天霞而言,还不够看。
从投入产出的效益比来看,纪天霞没打算在武汉、沔州或者还是襄阳还是什么地方做官。
南下之后的一系列操作,包括砸钱,王角都觉得,这货不但是个土豪,也是个狠人中的狠人,狼人都被摩擦的那种。
让身边小跟班假扮自己,然后利用信息差获取更多的有价值信息,这操作……
王角觉得自己还是江湖经验太浅,很多信息时代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在这个时代,都需要付出很大的成本,才能各种求证。
当然了,如果他是大人物,这事儿吧,也谈不上什么成本不成本的。
可问题是……他还不是大人物么?
思来想去,穿越者老前辈挖出来的大坑,就是一个个火药桶,总有爆的一天。
翻开大略的史书,这三百年的历史,或者说两百多年的历史,就是一代代最顶级的精英,带着一代代疯狗,跟当权派们换家。
皇唐天朝的统治者们,既要残酷地镇压,又要巧妙地妥协,将最剧烈的冲突,尽可能地延后。
延后一代是一代,一代权贵自有一代权贵的责任。
当权派是在不断更迭的,同样也是在吸收新鲜血液的。
而这些新鲜血液,正是穿越者老前辈搞出来的一代代造反派,以及一代代疯狗。
造反派成了新的当权派,会用更残酷的手段,去镇压更暴力的新的造反派;同样的,他们既然是造反起家,自然也就更明白,应该用更加柔和巧妙的方法,去化解危机。
收买、拉拢、妥协、勾连……只要能分化,只要能打压,没什么不能用的。
新的内阁替代了老的内阁,新的进奏院替代了旧的进奏院,一千个权贵吃饭的大食堂替代了一百个权贵用膳的洛阳宫门外走廊……
画两百多年的大饼,谁上台谁画,还挺有默契的。
王角换个思路去想了一下,便觉得这尼玛是真的骚。
直到如今,连玩艺术的也骚不下去了,觉得这样不行,得改,这才风起云涌,杀龙港里要杀龙……
爷这是踩着雷了。
心中默默地吐着槽,看着毛戈那兴致勃勃的眼神,寻思着最好这货不要玩什么投笔从戎,更不要跑啤酒罐闹事……
杀龙港没有啤酒?
那没事了。
“这作品少,以毛某所见啊……”
毛戈笑呵呵地看着王角,“那是缺少想象力天马行空的作者。”
“……”
这是作者的事情吗?你现在就是现编一个月球大冒险也没问题啊,这跟作者有个鸡儿的关系。
没有群众基础,谁他娘的愿意看你星辰大海。
“南海角先生”为什么专注小黄文不动摇?
因为杀龙港的土鳖们,就好这一口啊。
写小黄文能赚钱,还能带小弟,还能养活工人,这事儿这买卖,它就能干。
太空歌剧?
你要是不穿衣服的歌剧,那倒是绝对不差票房。
可问题来了,这活儿冰室街的妹崽们也玩不来啊。
“毛先生一定能找到优质作者的。”
敷衍地应和着毛戈,王角心中暗忖:这货虽说看着像个凯子,但也是嘴上不老实的,底子没交代清楚,搞不好就算没有纪天霞那么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蔫坏儿是坏,傻坏就不是坏了?
王角现在看谁都是乱党,不是想暴动,就是想传火。
万一这个毛戈说要演个“星星之火”啥的,那他上哪儿说理去?
反正他不接毛戈的话茬,哪怕毛戈现在看上去就是个很好忽悠的凯子。
当初他还觉得“纪天霞”斯斯文文,看着就不像是汤云飞说的那样,是个随时想要阉了小老弟的大师兄呢。
结果呢,一头两米多的珍兽,而且心眼儿贼多……
玩不过,真的玩不过。
王角铁了心就是装傻装死,凡事不落口实,凡事也不当即承诺。
有啥事儿,先生健在,得找先生拿主意;夫妻同心,我得先找老婆商量。
这也算是王角穿越之前当保安时候的优良习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业主说得都对;二,队长说的很有道理;三,我是新来,还不熟悉情况……
“承大郎吉言,承大郎吉言啊。”
毛戈仿佛没看懂王角的敷衍,反而笑呵呵地继续说道,“大郎,这去哪所大学,定下没有?”
“呃,毛先生,我就是杀龙港的一个土鳖,哪里懂这个啊。去哪所大学,念什么学什么,我都是听先生的。先生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直接被噎了一下的毛戈,自然也不好继续再追问,毕竟,人王同学多尊敬师长啊,是个孝徒!
“大郎,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去洛阳,大郎只要去,这学校里头,也是有这个社那个会的,毛某在两京的歌剧社,还是有几分薄面,以大郎的能力,那必定是骨干啊!”
“毛先生说的是呢,我也想去见见世面,可我娘子说了,成了家,将来也是要立业的。我娘子说,学个医或者学个师范,容易找工作,将来也体面,这要是入了歌剧社,我娘子可能会发飙啊。”
说着,王角一脸的担忧,“毛先生,我娘子的姑父,可是警察局……刘局长,刘老总啊。”
“……”
毛戈顿时一副日狗的模样,他跟王角交谈,便觉得这小伙汁老给力了,要是一起搞创作,指定是个人才。
可现在一看,怎么横竖都有毛病啊。
什么情况?!
而王角心中却是淡定的很:老子都不知道你的根脚,今天你弄个歌剧,明天你却说要演杨白劳,那老子不是死定了?
171 谁存在的重要性
也别怪王角怂,他穿越前就是个小保安,当然了,固然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可也没有到需要革命的地步。
好歹也是考上了大学不是?
好歹也是本科四年不是?
好歹对外汉语专业出来……也能当保安不是?
衣食住行上,可以说差,但不能说没有。
跟穿越后的那些知识分子、有为青年搞什么同心共情,说实在的,他要真是这么个人,他穿越前早他妈牛逼冲天了,还至于穿越后才找着老婆?
再有就是钱老汉自己也不乐意看见王角去继承什么传承什么,只希望王角这个弟子,能够保全自身,同时又把一份念想传递下去,也就行了。
用钱老汉的话来说,这人性上的事情,不是做微积分,总有分无可分的时候,要不了几代人,社会总得爆炸,他钱镖存一点私心,希望自己的弟子不被炸死,那自然肯定是要更好一些。
所以,在王角看来,这些个跟他穿越回去,指定就是各地高考状元的大佬,只要不把内心的各种想法全部交代出来,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全当放屁。
跟这些心头长满了窟窿的家伙打交道,斗心眼他就是找死,玩计策也别想了,根本不可能玩得过。
他就是一保安,最多就是对某个领域有所耳闻,也只是耳闻,连上手都没有上手过,还敢出去跟人胡咧咧?
被摩擦是百分之一百的事情啊。
所以,王角现在就是学王八,咬住了就不松口,爱咋咋,管他鸟事……
酒足饭饱,发现王角就是个没主见的杀鱼仔之后,毛戈那是相当的感慨,他也不是傻子,看得出来王角对他的戒心直接拉满,也只得暂时放弃。
之所以说是暂时放弃,那毕竟还是心存想法的,只要王角去中央读大学,总有机会接触新思想新文化,到了那个时候,这不是就有机会了?
想要在南海地区搞点东西,没招牌是真的不行。
靠四大家族,没戏。
还得自己手里有东西。
目送王角蹬着自行车离开,攥着酒杯的毛戈略微感慨:“明天还是去纪天霞那里看看……”
杀龙港这里群雄云集,哪怕警察局打杀了一通,但思潮翻涌只有变强没有变弱的趋势。
钱老汉对外说得少,但对王角这个学生,那是真的把道理掰碎了给他看,从历史脉络到当今局势,王角以后踩雷的次数肯定不会少了,但是踩的雷,不会是大雷。
反正从钱老汉那里,王角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帝国的高层,会进一步妥协或者说收买。
收买投机者、软弱者;同时又向呲牙咧嘴的新生“强权”进行妥协。
这个游戏,玩到某个内阁大佬下台,可能就是一个契机,有人会把这个契机弄成导火索。
野心家借机生事,可能会跟“乱党”们搅合在一起,而“乱党”们为了政治目的,哪怕明知道会做炮灰,也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毛戈在游说王角,希望他跟着搞什么歌剧的时候,王角整个人都是紧张的。
歌剧,其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它是新的娱乐形式,新的文化载体,新的表达工具,那么在帝国的统治者眼中,这就是需要盯着的。
被不被人接受,会不会成为流行文化……不重要。
成功很重要,优秀也很重要,但是帝国统治者们的存在,尤为重要。
明白了这一点,王角便不会涉足其中。
至少现在,他宁肯写小黄文。
因为小黄文上不得台面,在广大人民群众眼中,那也是猥琐的,至少是不值得提倡的。
这种在大众之中毫无基础,精英知识分子群体中更是被鄙视的存在,帝国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要民不举,我就官不究。
很简单的存在逻辑。
蹬着自行车又去了一趟“沙县大酒店”,王角把毛戈的事儿,一股脑儿都说了一通,然后等着钱老汉定夺。
“阿角,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我就觉得这货没安好心。”王角直截了当,“我是本地状头,将来他搞什么演出,姑且有这些演出,宣传单上弄上‘状头参与创作’这几个字,那不就是绑死了我?我名气越大,他越能搞事。”
“也算是正常手段,做生意,多少都会这么干。”
钱老汉眼神平静,如是说道。
“不是吧先生,这是歌剧啊,能有什么生意?除了衣食无忧的,谁会去看?当然了,读了点书的穷酸,可能也会为了混入上流社会而瞄两眼,但总的观众、看客,绝对不会多啊。”
“很多生意,都是赚盘外的钱,这你应该清楚啊。”
钱老汉不动声色,一句话就驳了王角的理由。
这话说得其实不错,报纸本身不赚钱,但是报纸之外的东西,都是赚钱的。
王角愣了一下,细细地琢磨起来,显然,钱老汉不是为了做“国家一级抬杠运动员”而来抬杠的。
这是要让王角要自己思考问题。
明白钱老汉的态度之后,王角眉头微皱,认真地思考起来,半晌,他好奇地问钱老汉:“先生,这货就是想先做个精英文化层的小众文化?”
“精英文化层?小众文化?”
愣了一下的钱老汉旋即高兴地点着头,“阿角,你这个用词,真是精准啊!”
“呃……我都是在‘状头楼’听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
钱老汉大笑之后,对王角道,“现在分管文化教育诸事的内阁大臣,是凌烟阁阁老张濬,他原是河北省行署专员及边地镇抚使,后来进京成为凌烟阁秘书处首席、中央进奏院办公厅主任。他的主张,一直都是在基础教育上加大投入。”
话说到这里,王角也没有基础教育之外咋回事,因为不用想,这位阁老摆明了就是没打算搞什么其它乱七八糟的。
所有会消耗基础教育人才的文化载体,应该都会被人为地抽空。
中央核心区的娱乐业是发达的,但这样的发达,是靠吸血存在的,小众文化在那里可以生存。
但问题关键不在生存上,而是谁生存。
“难怪……”
王角看着钱镖,“难怪那家伙想要在本地搞什么歌剧,他在中央核心区,肯定是拿不到资源,或者有资源,也不会倾斜给他,是这样吗,先生?”
“他只要像陆龟蒙一样有钱就行了,每年陆龟蒙都会推几个知名女郎出唱片。”
如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让王角顿时无语。
什么叫像陆龟蒙一样有钱就行了?
那老嫖客直接富可敌国好吗?
“那……先生,是不是张濬这个内阁大臣要下台啊?”
“谁知道呢。”
钱镖将一叠信件,随意地扔到床头柜上,淡然应道。
172 谁到河北省来
偶尔也得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
钱老汉不说,他自己不会查么?
于是王角就先奔朱雀街的豪宅,找到了“小金金”,直接问她:“姐姐,内阁大臣张濬,你知道他么?”
“官人诶~你是问哪个嘛~小女子早先就是个江湖儿女噻~内阁大臣?我要是晓得哪个是哪个,还用出来闯荡唛?憨批娃儿才喜欢打打杀杀、耍枪弄棒噻~~”
“那我看‘小金金’你耍枪弄棒的技术……也挺娴熟啊。”
“……”
愣了一下,金飞山顿时啐了一口,然后道,“官人去找胖妹儿噻,公门里头哩事情,条条块块,就没得她不懂哩。”
“嘿嘿,我先去找她,回头找你耍枪弄棒……”
“呸!”
“嘿嘿。”
这几天萧温带着彭彦苒,就是在布置新房。
说起来也是荒诞,王家新妇的新房,居然是新妇自己布置的。
王角倒是要找人来着,毕竟长辈嘛,也不是说没有。
除了钱老汉,还有王宝珠啊。
然而萧温自己要来布置,也算是出人意表,这一番操作,反倒是让王宝珠的街坊邻居们,觉得这中央来的豪门女子,就是利落能干,一应置办不靠爹妈靠自己,可真是好女不输男。
“娘子!”
“大郎怎么回来了?”
“这不是想你了么,应酬到一半,觉得无趣,就回来看你。”
“……”
土味情话张口就来,饶是吃多了口水,萧温还是觉得这南海的公狗,是要热情奔放一些。
一旁彭彦苒脸蛋当时就红了,她替萧温红的,实在是万万没想到,这闺房情话,真是粗白又扰心,着实让人难为情。
“嘿嘿……”
原本正在整理萧温,见王角在那里傻乐,终于没忍住,刚坚定下来的情绪,当时就破了防,一脸通红地轻声道:“大郎回来可还有别的事情?”
“我能有什么事情,就等着去京城呢。”
说罢,王角上前握着萧温的手,“倒是一起啊。”
“嗯……”
轻轻地点了点头,娇羞的萧温小姐姐,更是可人可爱,哪怕同为女子的彭彦苒,此刻心中也是暗忖自家夫人果然是人间国色,居然落在了自家相公手里。
可惜了。
安安静静很有默契的享受了一番温存,坐了一会儿之后,王角这才问起了正事。
“娘子,你可知道内阁大臣张濬?”
“东川公?”
“东川?”
“张阁老字东川,原字禹川,早先是河北省行署专员。家世门第,才能志向,几十年前就闻名河北。”
卧槽……
有点儿名堂啊。
王角顿时一愣:“娘子对他很熟悉?”
“因为他不仅仅是河北省行署专员,更是这一代的‘瀚海公’啊。他若是返乡省亲,是要住在瀚海公主府的。我自幼就在幽州、辽西长大,怎会不知呢。”
“什么鬼?!瀚海公,瀚海公主府?”
“都是虚名,已经不是实封爵位,算是荣誉。”
“不是……”王角一脸惭愧,“说出来不怕娘子笑话,我对瀚海公主府其实也一无所知,更不要说瀚海公了。”
“啊?”
一脸懵的萧温也没想到,自家老公还真是天涯海角的顶级土包子,居然连瀚海公主府都不了解。
当下便略作解释:“瀚海公主府,当年是为了治理突厥、室韦等诸部故地所设,后来设置总督之类,也是虚衔,实权是由公主府长史掌握。瀚海公主,便是三百年前突厥豪族阿史德氏。而瀚海公,则是瀚海公主府传下来之后,若是由男丁继承,便比照三百年前开国县公。”
“等等,为什么公主府可以传给男的?”
“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方便管理北地草原、山岭部族。”
“呃……也对。”
其实王角脑海里蹦跶出来的,是“男公主”,他还寻思着,这大唐就是牛逼,还能让女装大佬做负责人。
现在一看,是自己想岔了。
不过猛地又反应过来,卧槽,谁他娘的这么牛逼,把这个瀚海公主给上了?
然后再一想张濬的姓氏,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穿越者老前辈真是牛逼啊!
这也行?!
“初代‘瀚海公’讳名辽,也不知道为何,他以号行于世,号‘逍遥子’。”
“他是道士?”
“这倒不是。”
萧温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奇怪,“初代瀚海公,不信道也不信佛,什么都不信。而且也一点都不逍遥。”
“……”
忽然,王角发现了华点。
因为既然是穿越者老前辈干的破事儿,那么这位初代“瀚海公”,应该就是叫张辽啊。
那么问题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提到张辽,像王角这种正常人,想到的只会是三国时期的张辽。
而想到了三国时期的张辽,就肯定会想到他在“逍遥津”狂搓“孙十万”狗头。
那么到这里,就不难明白,为什么萧温不知道为何张辽以号行于世。
因为张辽的爸爸是穿越者老前辈,而穿越者老前辈的恶趣味,给他弄了个“逍遥”的昵称,搞不好还是某个小名儿。
然后这位“瀚海公”,可能还挺孝顺的,哪怕过得不怎么逍遥,也依然以号行于世。
这个“逍遥子”,只是为了尊敬一下自己的老爹。
尽管破解了萧温自幼以来的疑惑,然而王角却不能说,憋得慌。
“也因为以‘逍遥子’行于世,所以后来初代瀚海公在河北、辽西、辽东,都是以张氏‘逍遥堂’立户,如今张阁老也还是‘逍遥堂’的家主。”
说着说着,王角对“逍遥”两个字,就感觉特熟稔,好像最近在哪儿见过来着?
嗯……
钱老汉房间里那些信件?
嗯……
床头柜上好些个信件,好像还真有“逍遥”二字的印章?
嗯……
其实这个张濬,有可能跟钱老汉有来往?
嗯……
老子真是个棒槌,跑钱老汉那里,问张濬什么时候下台?
大爷的!
之前怎么想来着,别踩雷别踩雷,可惜啊,有些年轻的小伙汁,嘴里喊着“奥力给”,一脚就把雷给踩爆了。
也幸亏钱老汉就他这么一个弟子,要是多几个,估计当先生的,心头指定想把学生的号给删了重练。
“大郎?你脸色怎么突然……”
“噢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可能饿了,这不是还没吃饭嘛。”
“你没吃饭怎么不早说,还来我这里闲扯。”
一脸嗔怪的萧温,赶紧起身道,“这天热得厉害,凉皮也不敢放,怕酸了。我去给你煮个汤粉,吃个酸辣口的,开胃消暑,一会儿去洗个冷水澡,也就舒服了。”
“娘子!”
王角也是猛地站起来,脸色有点小复杂。
“怎么了?”
“呃……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啥,那话怎么说来着?”
王角憨憨一笑,乐在其中地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大郎!”
似嗔实喜,有点羞臊的萧温,跺了跺脚,忙不迭地往外走去。
“我去给夫人打下手!”
同样面红耳赤的彭彦苒,哪里敢跟王角独处,赶紧跟上了萧温,亦步亦趋地去了厨房灶间。
等她们都走了,王角这才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之后,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滴妈,虽说知道老东西不简单,结果直接跟内阁大臣搭上线?就算不是直接搭上,估摸着,跟那个什么张氏‘逍遥堂’,也脱不了干系……”
173 钱老汉有佳弟子
发现了不得的内情底细之后,王角又开始自我怀疑了。
怀疑的东西就一个。
那就是,钱老汉他凭什么看中自己,还收自己当弟子?
他脑袋被门板夹了?!
“我脑袋被门板夹了,居然收他当学生……”
前来拜访的蓝彩仕走了之后,钱老汉翻阅着《门房秦大郎》,又翻了翻《花季雨季》,再看了看之前就在手上翻过,是由蓝彩仕师弟汤云飞主笔的《少妇董洁》。
复杂,很复杂。
表情和心情,都是跌宕起伏。
单独拿一个出来,其实都没什么,少年人有点爱好,并且把爱好转化成事业,挺好的。
但一摞全是这玩意儿,那说明就是色中饿鬼,是典型的先天性老色批症候群患者啊。
钱老汉伤势虽然养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敢抽烟,抽了咳嗽之后,还是会感觉到非常的难受。
痛倒是不同,而是一种诡异的临界点,仿佛再来一下,就会痛不欲生,但就是还没有到痛。
双手交叠在身前,闭目重新思考着王角的事情,想了想,钱镖又摸出了一只牛皮手札,翻开之后,里面全是一些人名和地址,且都有官名抬头。
手指划了一遍,又叹了口气合上,然后随意地扔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原本他是想把王角这点破事儿给抹平,不管是“南海角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死无对证,就不怕王角被连累。
可猛地钱镖又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个“南海角先生”,是不是真的存在?
把王角、蓝彩仕、汤云飞等等人物孤立开来,钱镖敏锐地发现了一些细节,那就是自始至终,这个“南海角先生”,只是活在王角那张嘴里。
“哈哈哈哈哈哈……”
钱镖猛然大笑,拍手顿时叫好,“好啊!妙!妙!妙……”
外头走廊里正在巡查卫生的杜大姐一听,也是一脸懵,心中暗忖:钱校长还喜欢学猫叫的?
想了想,杜大姐想着是不是改天问一问,然后送钱校长一只猫。
“老夫真是脑袋被门板夹了啊,收他当学生,居然都没发现这猢狲藏得这么深……”
越想越是高兴,钱镖只觉得这学生收得好,不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虽说也能感觉到王角在政治上一窍不通,但无所谓,钱镖也没指望王角能够宰执朝堂,能处江湖之远,就可以了。
只是,有了新发现之后,多多少少还有一种“择良徒而教之”的兴奋。
而此时,钱老汉的“良徒”,正一脸为难地看着模样十分“和蔼可亲”的纪行长:“这就不必了吧纪先生,我还小,还要读书呢。”
“……”
跟王角混熟了,纪天霞才越来越发现,这姓王的臭小子,根本就是个烂仔,那是有好处动若疯狗;没好处不动如山,生活的原则非常钢铁,让他也是叹为观止。
这次找他过来,也是纪天霞早有筹谋,在给“乱党”喊冤叫苦的《真理报》上,纪天霞打算让王角开个马甲;在给保皇党,尤其是那种必须“君临天下”一派办的《冲锋报》上,也打算让王角开个马甲。
两个马甲,其实都不需要王角真的写多少文章,只要把握住王角的文风,枪手多得是,一天几十篇都没问题。
“小王,就是因为你要读书,所以才让你挂名的啊。”
纪天霞手指夹着烟,点了点桌子,提醒王角道,“你去京城读大学,与其被大人物拉拢进这个社那个团的,倒不如自己打出招牌。你在京城,我在南海,遥相呼应,而且还能避开一些麻烦。”
具体是什么麻烦,纪天霞也懒得多说,反正钱老汉肯定会跟这个学生说的。
“纪先生,我也写不来那种慷慨激昂的文字啊。”
王角一脸为难的样子,让纪天霞的肺差点伴随着烟喷出来。
因为这货表情为难的同时,搁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竟是拇指和食指来回搓了搓。
“小王啊,那十八万……”
“我已经原谅纪先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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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条件有限,纪天霞真想一铳爆了这货的脑袋。
从来只有他纪某人算计别人的,结果终年打雁,这一回,居然让雁啄瞎了眼,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小王,你不用真的写,《真理报》的社论也好,还是说时事评论也罢。我可以找钱校长,此事你得名,我得利,大家得开心,皆大欢喜……”
双手一摊的纪天霞向后一仰,然后又道,“而且笔名这种事情,不作数的嘛,你怕什么?还能拿稿费、拿分红,这种事情,不为难吧。”
“好像是哈……”
王角点了点头,然后一脸凝重地看着纪天霞,“不过,纪天霞,毕竟事关重大,万一哪天我因为文字上的事情被牵连,被大学开除,那不是冤枉?所以,慎重起见,我还是想要再确认一件事情。”
“你说。”
纪天霞重新叼住了烟,好事多磨啊,若非整个杀龙港找不出一个像样的读书郎,他至于这么纠结?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整个人都被刺激得精神多了。
“就是这稿费,是按篇算呢?还是按字数?”
“吭嗤!”
“还有就是这分红,能分多少?”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先生!”
一旁小安赶紧上前拍着纪天霞的背。
“咳咳、咳咳咳咳……”
我顶你个肺!
老烟枪被烟给呛了!
肺管子被人攥着灌辣椒水的感觉,这真是前所未有的疯狂、刺激!
而对面的王角,有点紧张地看着纪天霞:“纪先生,您、您没事儿啊,我开个玩笑的,就是活跃活跃气氛……”
原本气都要匀过来的纪天霞,看着王角那副怕他死在这儿被牵连的表情,顿时咳得更加剧烈,眼球因为压力,导致视线当时就黑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角是真的怕这头珍兽咳死在这里,这尼玛他就是开玩笑啊,不是吧,这么不经开的?
过了许久,总算缓过来的纪天霞,真的是差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用这么一种极为可笑的方式结束。
等缓过来之后,他坐在那里好一会儿,这才用烟嗓艰难地说道:“好了别说了,小王,想个笔名吧。”
“要响亮的还是有内涵的?”
“随便,随便吧。”
纪天霞是真的无语了,这小子蔫儿坏的很,蓝彩仕和汤云飞,居然以为他是个呆子?
到底什么情况?!
“好嘞!”
王角嘿嘿一笑,“反正不用自己写,取个响亮的名头,我还是可以的。整个码头都知道我‘杀鱼角’有一套的。”
说罢,王角在纸上,就写下了两个笔名,然后递给了纪天霞。
174 互相套路
“你这叫笔名?”
“有什么关系?反正就是随便搞一个,我不介意,我先生不介意,不就行了?”
“有僭越的嫌疑。”
纪天霞眉头微皱,话说的是不错,可这名字用出来,会让不少人受伤。
“都什么年头了,害搁着僭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啊纪先生,刚刚草率了,草率了啊。”
王角这时候猛地反应过来,他这是跟纪天霞这头珍兽合作呢,结果莫名其妙的,跟纪天霞一唠嗑,就整成了陪刘哥的状态。
一旁小安垫着脚伸着脖子看了看,见“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两个笔名,着实让人无语。
用在《真理报》上,到也没什么。
可要是用在《冲锋报》上,那就有问题了。
那些个保皇党,有一个算一个,那是真的咬文嚼字,各种规矩。
不逾制、不逾矩、不僭越、不如何如何……
一个不知道从天涯海角哪儿旮旯蹦跶出来的臭虫,也敢称“大王”?
你姓李了么!
纪天霞有些玩味地看着王角,咧嘴一笑:“小王,我发现其实你很自信?”
“人靠衣装马靠鞍,我这也是最近膨胀了,所以才显得自信。”
说着,把“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给收了回去。
略微琢磨了一下,王角寻思着在《上天报》上已经用了“玉用”,这《真理报》和《冲锋报》,那就不能用了。
要不弄个“钟声”的笔名?
虽说有点二流媒体的味道,但胜在嗓门大,声音响亮,一看就是用的没心没肺无烟煤发电。
想了想还是算了。
自己是钱老汉的学生,钱老汉名镖,不如把钱老汉的名字给拆了?
想了想,好像也挺不错的,取个谐音同声也很好。
钱老汉名镖,他完全可以弄个“彪”嘛。
彪哥、彪子,都不错,一听就很有派头。
南海究竟乱不乱,全听彪哥说了算!
妥了,就这个。
王角于是决定在《真理报》上的笔名是“金票”。
嗯,“镖”这个字拆开,便是金票。
完美。
彪哥没金票,那就是彪子……
有金票,那才是彪哥。
只《冲锋报》这种无脑跪舔皇权,并且渴望再度恢复“君临天下”的套路,用个“主用”的笔名,就很不错。
唰唰唰又是大手一挥,新的两个笔名,就让纪天霞微微点头。
不管是“金票”还是“主用”,略微思量,纪天霞就猜到了其中是深意。
纪天霞笑得有点意味声长:“好,就这么定了吧。”
“那以后就麻烦纪先生照顾了,嘿嘿……”
“小王啊,说起来也是纪某有些失了礼数。之前一直想要拜访钱校长,可是去了沙县大酒店,倒是一次都没有见成。不知钱校长伤好得怎么样了?”
老阴逼啊。
一番话说出来,听着好像很顺很没有问题,可王角现在是打着十二分精神,注意力相当的集中。
陡然听到“伤”这个字,他就知道,纪天霞这货是故意的,随口就挖坑,简直了!
“伤?没有伤啊。”
王角一脸奇怪,“先生就是老毛病犯了,昨天蓝相公还去看他了呢,说是以后要多多联系什么的。”
“小蓝昨天去过沙县大酒店了?”
纪天霞一愣,他是知道蓝彩仕意图在杀龙港从政,但并非是入仕,而是选择了“选人”这个方向。
有些时候,命好挡不住的。
“甫里先生”陆龟蒙成了蓝彩仕的“带路大哥”,甭管嫖嫖乐老先生带的路都是去花街柳巷的,但这不妨碍蓝彩仕依然能够直上青云。
在纪天霞看来,这就是命。
没办法,先天硬件上的差距。
陆龟蒙找私人秘书,绝对不会找纪天霞这样的珍兽……
哪怕是纪天霞自己,也没说带另外一头类似自己的牲口在身边。
小安的卖相,很多时候,都是比较有欺骗性的。
而他纪天霞,坐在那里就是威慑。
“对啊,蓝相公这阵子忙得很,所以昨天才有空。”
“唔……”
纪天霞其实有很大把握,钱镖是被他大哥钱镠打伤了,可现在的状况,反而迷惑到了他。
难道真是判断上有误?
之前让小安打探消息,从各种猜测来看,都指向钱镖受了伤。
可现在,看着王角那不似作伪的神情,纪天霞暗忖十八岁的小家伙儿现在膨胀得可以,又怎么可能在这种细节上演他?
于是乎,纪天霞重新调整的判断,心中暗忖着:如果钱镖没有受伤,那么钱镠来杀龙港,是为了什么?
当年“狮驼岭钱三郎”在狮驼岭收税的故事,流传得非常广泛,也没有什么破绽,所有人都知道,钱三郎艺高人胆大,在狮驼岭杀了不知道几进几出。
现在“狮驼岭”成为一个重要的税源,钱三郎功不可没。
“我也是听‘东海征税船团’的人说起过,想着钱大爷毕竟是钱校长的兄长,定然不会有错,如此看来,这‘东海征税船团’里面,也有恶人,竟是私底下咒钱校长,真是不当人子……”
“哪个贱人这么不要脸?!”
砰!
王角拍桌而起,“等下回老伯再来杀龙港,我一定要狠狠地敲他一笔!没个三万五万的,我能放过这样的嘴贱小人?!”
“……”
“……”
小安和纪天霞都是无语,王角现在的模样,当真是小人得志的那种猖狂。
而且要钱不要命的态度,也着实很符合他现在心态膨胀的状况。
纪天霞再度从王角这里确认,钱镖竟然真的不是受伤之后,立刻随口附和了一声:“这等小人,想必要不了多久,钱大爷就会收拾了他。说起来,这一回钱大爷来得这么快,走的又这么匆忙,怎么不跟钱校长叙叙旧?”
“嗐,怎么可能叙旧?两个老人家,为了那个死了的二伯,差点打起来。”
说话间,王角拿起桌上的茶杯,嘬了一口茶之后,然后一副后怕的模样,“纪先生,你是没看见,当时师伯说让先生回去祭拜一下二伯,说是快要到祭日了。你猜怎么着?”
“如何?”
“啪的一下,先生抬起手铳,就把师伯的撲头给打飞了。”
“撲头?”
“对!”
要不然钱镠怎么会是卤蛋脑袋纹“码子”?
就是帽子被打飞了呀。
很合理!
175 有点儿玄幻啊
跟纪天霞别过,王角没有第一时间跑去沙县大酒店找钱老汉打小报告。
不是不想,而是经过这反反复复的几次接触之后,王角怀疑,纪天霞身旁那个小白脸,就是给纪天霞干脏活儿的。
穿越前当保安那会儿,王角这个档次的,接触大人物的“白手套”几乎没戏,因为“白手套”都是体面人,时不时就能上电视、报纸各大媒体的那种。
他这种看大门的小瘪三,最熟悉的,往往还是“黑手套”。
背着手、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回到了朱雀大街的临街豪宅,王角还跟二楼看街景、嗑瓜子的“小金金”招了招手。
“官人~~上来玩噻~~”
“这就来,这就来,嘿嘿……”
屁颠屁颠一路小跑,等王角的背影消失之火,在房间内抽烟的纪天霞这才问道:“他回去了?”
“嗯,回去了,没有去东港的意思。”
“唔……”
身材高大的纪天霞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我总觉得这小子怪怪的……”
“纪先生,怪不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杀龙港最好的合作对象,就是他。”
“也是……”
小安的话就是一条线,甭管王大郎是个什么玩意儿,是奸猾小人还是蔫坏儿的死贱种,不重要。
可以担心“工具人”屁事儿贼多,但不可能把“工具人”给消灭了,正相反,一个能带来利润、收益的“工具人”,永远是最合格最优秀的“工具人”。
等过了一天,跟“小金金”又商量好了去京城该怎么置办物业之后,王角这才蹬着自行车,拎着食盒,奔东港去了。
他老婆炖了墨鱼排骨汤,孝敬一下师长,很正常。
到了“沙县大酒店”,钱老汉惯例表示自己不喜欢喝汤,王角惯例先跟钱老汉先谈正事儿。
把昨天在纪天霞那里弄好了两个笔名的事情跟钱老汉一说,钱镖顿时道:“这个纪天霞要起势了。”
“靠报纸?”
“不是靠报纸。”
钱老汉摇了摇头,对王角道,“是靠很多很多报纸。”
“啥意思?”
“下一次乱党再要闹事,肯定先会在报纸上鼓吹,这世上做事,若能成功,或者说成事,过程是不问的。有时候,手段如何,也是不管的。”
顿了顿,钱镖看着王角,“若你是乱党,想要宣传,有纪天霞这样的实力人物愿意宣传,你会因为他在朝中有人,便拒绝吗?”
“呃……”王角原本很想说自己绝对不跟纪天霞这种珍兽合作,心眼儿多不说,自己绝对打不过,可从心而论,“不会。”
“阿角,若你是朝中大员,希望在南海整肃民情,会不会跟纪天霞这种民间大亨合作?”
“他也算是民间大亨?我……”
王角终究是没有意气用事,想了想道,“我要是中央的大老爷,只要能摆平汹汹民意,管他是纪天霞是李天霞,有用就行。”
“你不要以为他是在左右横跳,他能做起来的。”
“这么没节操的人,还能做起来?”
王角愤愤然道,“难道朝中的相公们,就不怕养不熟?”
“那你又怎么知道纪天霞没有朝中相公们的门路?”
“呃……”
被钱老汉这么一个反问,王角愣住了,啥意思?
这皇唐天朝的最高权力机构,还能自己造自己的反不成?
等等。
乱了乱了乱了,乱了啊,这尼玛钱老汉的意思是,朝中那些大佬,其实也有不介意天下大乱的?
也不对。
天下大乱对皇唐天朝有啥好处啊?
“你是不是在想,这世道乱了,于大唐有何益处?”
“呃……”
蛔虫,统统都是蛔虫!
“阿角。”
钱老汉叹了口气,他很欣慰这个学生还有良知,良知这种东西,绝对是好的,可不是所有好的东西,就能带来好的结果。
所以,钱老汉只是欣慰。
好在王角展现出来的,从来不是老好人形象,能从杀鱼仔混成杀鱼状头,这能力,至少是学习能力,肯定是不差的。
有学习能力,其余的能力,给予环境,给予时间,都能培养出来。
当下钱镖语重心长地看着王角,难得语气郑重道:“能成相公的,没有庸人。但是,有些时候,如果一件事情能带给大唐好处,却不能给相公们带来好处,那么这件事情,可做可不做;而又如果一件事情……”
话头在这里戛然而止,钱镖没有深入说下去,当王角也是瞬间明白了。
有好老师带,当学生也是挺幸福的。
当即王角便想道:纪天霞那头珍兽如果能把南海搞得“天下大乱”,但是背后的相公们能够大赚特赚,不管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的,只要能捞到好处,那这事儿凭什么不干?
想想也是正常啊,他王角别说是考虑整个北苍省了,就是新一中里头,那么多的学生仔,他会在意九年一班之外的扑街们如何混吃等死?
干他屁事啊。
九年一班之外的人为了购买小黄文去敲诈勒索小学生,关他鸟事?
是因为他三观不正吗?
不是,是因为敲诈勒索小学生这件事情,离他太远。
同样的道理,南海太远,洛阳,才是天子脚下。
洛阳宫外的内阁,才是相公们办公的地方,从来不是北苍省的杀龙港,也不是茫茫南海之上的任何一座孤岛。
“先生。”
王角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直接问道,“先生是不是跟内阁大臣有联系?”
“不错。”
“……”
卧槽,这老家伙承认了?!
他居然承认了?!
震惊!
钱镖笑了笑:“你是我学生,我是你先生。老夫瞒着你,你不知道,自然是无所谓。你若知道了,老夫便跟你交个底,也好放心。”
师徒关系,这年头……就是捆扎在一起的。
总之,上了贼船,你就是大义灭亲,那也首先说明了一个问题……你们是“亲”啊。
虎躯一震的王同学猛然想起来,自己穿越前给某些高校当保安,貌似有些科研狗,好像自己“老板”滚蛋之后,自己也就灰溜溜地离开了实验项目?
这尼玛穿越不穿越,都差不多啊。
“那……先生,纪天霞这个家伙,你说他有门路,他什么门路?”
“说不好。”
钱老汉摇摇头,“只能说,大概率是郑延昌。”
“郑延昌?”
“他字光远,多称呼他‘光远公’,民间多喊他‘木光远’,因为他是原林业开发总社的社长,这是大唐国营,几乎所有‘忠’字头做林木采伐生意的,过去都要给他伏低做小。拿不到证,拿不到批文,什么‘精忠社’‘武忠社’,都是死螃蟹一只。”
“……”
“此人身世显赫,荥阳郑氏之后,是郑穗本这一支的,郑穗本乃是贞观大帝在世之时,‘河北三杰’之一。而且郑穗本有个晚辈,便是张子的妾室之一,此事知道的人甚多。”
“……”
老前辈牛逼!
“我之所以猜测纪天霞的背后靠山是他,主要是因为他现在是中央宣政院的院长,你在南海长大,不太清楚京城相公们的权柄。中央宣政院跟南海宣政院、东海宣政院,其实不太一样。”
钱老汉身为钱家的嫡子,对这些权力机构可以说是门清,“中央宣政院有个职权,便是可以决定边疆区、羁縻区的资源开发,而南海,从皇唐天朝的划分来看,还是属于边疆区、羁縻区。”
“啊?!这北苍省不也是省了吗?那沙赞,不已空降过来做官的吗?”
“你见过哪个省,其治所、首府,连个县都不是的?”
“呃……”
“朝中大臣哪个不是人精?算计的事情,都是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计算。一代人不行,那就两代人……”
谋国还是谋家,附着其上的如果添加了理想光环,那真是充满着种种不可思议。
陡然间,王角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思考回路差点意思了。
不是因为穿越。
真的,穿越并没有影响人性上的东西,而是……他是个小瘪三。
而钱老汉也好,这个什么郑延昌也罢,还是说之前那个听说的张濬,甚至是沙赞,甚至是耶律阿保机……
他们,统统都是豪门,统统都是大家族、超级家族、超级无敌家族!
“除此之外,中央宣政院还有一个职能,那就是进奏院不涉及的民情、投资,中央宣政院可以沟通。如天竺故地的土王、土公之后,想要有所需求,便可选出入京听宣的‘帝诰’,然后在中央宣政院的大会上,就能交换好处。”
“‘帝诰’?”
“当年李真人西行,持贞观大帝空白诏书,立下斩龙台。象雄、吐蕃及勃律、天竺等国,其僧侣等等,被敕封‘法主’,而拜贞观大帝为‘太昊天子’的君王,则是被封为‘帝诰’。”
钱老汉对此熟悉的很,如数家珍一般地跟王角说了一通在古天竺故地之上,原来现在通行的一套意识形态及社会等级标准,竟然是两百多年前,那个调戏白牡丹的李真人搞定的?
这贞观朝……有点儿玄幻啊!
176 糟老头子坏得很
经过钱老汉的一番点拨,王角终于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要说这人生修行,有师傅没师傅,那真是天差地别。
“先生,您的意思是,这‘帝诰’,就相当于太昊天子在天竺故地的人间代言人?是这意思吧?”
“也可以说是上帝。”
“上帝?基……景教的神仙?”
“景教?怎么会是景教?”钱老汉愣了一下,“昊天上帝。”
“……”
王角虎躯一震,大意了啊,差点暴露出自己穿越者。
还好闪得快,没有在“上帝”这个称呼上纠结,王角略作思考,便明白过来,整个阿三故地,或者说穿越前的南亚次大陆那一块,在贞观朝被肢解成了乱七八糟的模样。
而其中具体操刀者,有两人。
一个是程处弼,程知节也就是程咬金的一个儿子,后来被封了“冠军侯”,现在的冠南省、冠北省,就是指曾经“冠军侯”的辖区。
冠南,大概就是信度河沿岸地区,对比一下,大概就是穿越前巴基斯坦和阿三西北地区。
以开伯尔山口为省界,冠北省的治所,早先在土著口中,就是被称作“开伯尔”,意思是贸易之城。
不过在皇唐天朝的记录中,一般称之为“健陀罗盆地西城”。
整个健陀罗盆地,都是唐军的活动区。
如果钱老汉没有吹牛逼,那么他在青年时代,还组织过奴隶和牲口贸易。
那里的人口大迁徙痕迹非常多,各种建筑形式和壁画,是很多唐朝中央核心区文化人的经典打卡场所。
另外一个肢解南亚次大陆的操刀者,是各种贞观朝小黄文中的经典男主角,黄冠子二世真人李淳风。
仙风道骨,嫖遍天竺……
陡然想到这个,王角虎躯又震了起来,这唐朝的文化人,是不是一脉相承啊,怎么三百年来多的是嫖嫖乐老先生?
忽地,想起汤云飞这货也说过,在长安的太极宫,有个经典浴池,里面还能瞻仰到太武皇帝的个人品味。
非常经典!
阎立本的真迹!
写实的那种!
淦!
上梁不正下梁歪!
王角只能这么说。
不过心中默默地想着,自己要是太武皇帝李渊,那指定玩得更嗨……
然而王同学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那就是,阎立本他怎么就写实了呢?!
唔……
老前辈牛逼不解释!
“‘帝诰’一般都是当地土王之后,是这个意思吧,先生?”
“现在的‘帝诰’水份极大,基本只能说是一个荣誉称号。你要知道内战打起来之前,先行爆发的,便是天竺地、波斯故地的冲突。岭南的装备,狮驼岭和南天竺不愿意采购;同时各地区的庄园都浪费了大量的劳力,这让‘冠军侯’这一脉的人非常不满意,他们在信度河以及各个大河开办工厂,是要赚钱的……”
“……”
“等南海这里的纷乱逐渐平息,真正的大战这才开始。有鉴于此,中央宣政院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边疆区、羁縻区的舆情,即便明面上不管控,也是要时时掌握。”
顿了顿,钱老汉提醒王角,“郑延昌今年八十一岁,但是,他却是第三位临时战争大臣。死人堆,他看得太多了。死多少人,他都不会变色。”
“那……先生,现在‘帝诰’的含金量,降低了?”
“虚衔是个名声,一般的爵位,很难拿到了。‘帝诰’这种,反而成了不错的选择。”
钱老汉说罢,又道,“不过冠南省一带,真正掌握地方实权的,是那些‘法主’。他们原本是天竺列国的贵族、祭祀,跟‘治头’也就是原先的武士阶层,联系非常紧密。但是天竺故地的列国,都已经消亡殆尽,大量天竺奴,三百年来,几百万上千万的迁徙。真正的‘法主’,也多是李真人所属的神棍家族……咳,得道高人之后。”
“……”
神棍?!
刚才你个糟老头子明明说了神棍!
现在你改口“得道高人”,侮辱性极强啊。
“至于‘治头’,则是以‘西军’军官为主,虽说多是武职,但登仕郎、将仕郎其实并不在少数。”
整个阿三故地的体系重构,王角顿时清晰明了地理解了。
现在的阿三故地,大部的人种,三百年来,都被唐朝用暴力手段进行了迁徙,用来填充对更远方的掠夺。
而其中保留下来的阿三贵种不是没有,但主要都是祭祀、贵族,至于统治者,因为皇唐天朝很久很久以前的“大推恩令”,导致“帝诰”之后密密麻麻,有多少隔壁老王在发威,就不得而知了。
但基本上“帝诰”已经失去了管辖和统治的权力,就是个虚衔,但这个虚衔,又比较好用,算是贞观朝在地方上的“政治正确”。
毕竟,天朝上国办事……要体面的。
吃相太难看不好。
至于真要是闹出了大事,神棍干的,关我贞观大帝何事?
真要是有牛逼的“帝诰”,甩出一份空白圣旨,说这圣旨总是太极宫产品吧。
这事儿又有了一个回复:你他娘的也知道是空白圣旨啊!
很酷炫!
于是乎,王角发现,按照贞观朝三百年来的操作,应该就是在阿三故地搞了“编户齐名”,但是搞“编户齐名”之前,又通过李真人、冠军侯,搞了“书同文、车同轨”。
再然后,又发动民夫,尽起天竺之民,负土开伯尔乃至河中,乃至可萨海,乃至黑海……
可萨海,跟可萨突厥有关,那里,是王角穿越前的里海。
至于黑海,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因为就是黑海。
这尼玛贞观大帝在世的时候,满朝文武都是狼灭啊。
始皇帝的超级暴力加强版,偏偏还不怕天竺故地的人玩什么“骊山一怒”。
传说之中,愚公移山就是把太行山的土,运到东海去。
差不离这三百年来的“天竺奴”,就还是干类似的事情去了。
犍陀罗盆地的建设,成为了诸多唐朝文人骚客的打卡地、网红地,而这么骚这么红的缘由,大约还是有人在付出血肉。
陡然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尼玛,真恐怖。
明白了这些历史变革,也就明白了中央宣政院的重要性,明白了中央宣政院的重要性,也就知道了这位中央宣政院院长“光远公”的能量、实力。
而如果纪天霞这头珍兽,真的在郑延昌那里有门路,那真是不得了,只要他起势,整个杀龙港,乃至整个南海的有钱土鳖们,都会靠拢他。
中央宣政院,还有一个职能,就是让官方权力和民间资本,进行沟通。
讲白了,合法的……官商勾结!
虎躯一震,王角感觉这时候提桶跑路,应该还来得及。
要不是想起来自己跟纪天霞一伙儿的,他差点都吓尿。
就他这么个小瘪三,凭什么跟人斗?
靠钱老汉给勇气吗?
“呼……”
长长地吐了口气,王角是真的压力大,这状态去京城,靠什么才能站稳脚跟呢?
思来想去,居然还真是可操作的余地不多,他的技能,大概也就只剩下写点不一样的小黄文,才能苟一下。
“你不要怕,跟这些精明强干之辈打交道,阿角,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智力不够用……”
钱老汉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笑着递给了他一把连发铳,“用这个,这个比脑子好用。”
“……”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这是!
“玩不过就掀桌,掀桌打赢了,那你就什么都赢了。”
“……”
糟老头子坏得很,肯定是想拉老子下水,你就是乱党!
钱老汉压根没有劝这个劝那个,摆事实、讲道理,而且还说得很清楚很明白,选择权在王角自己手中。
客观现实就是王家没可能跟这些权力场的老油条斗心眼,那么就只能乱挥王八拳,才有机会打死可能会五连闪电鞭的老师傅……
177 摆正心态不易
有一黑一,王角觉得钱老汉其实比纪天霞阴多了。
纪天霞阴人还是有迹可循的,至少王同学感觉自己还能看出来一点点苗头。
但钱老汉这种,那就很是太歹毒了。
摆明车马,把道理掰碎了摆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告诉自己,选择什么样的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于是乎,作为钱老汉的学生,王角只要一个意志不坚定,可能就走上了革命道路。
呃……
感觉怪怪的?
淦!
不过也没办法,糟老头子用的就是阳谋,王角哪怕想要做一条咸鱼,那首先也得有做咸鱼的环境和资格不是?
而在获取这样的环境自己资格的过程中,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开车的时候方向盘打一下,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回到豪宅,总算还能找到一点点温存,这光景,金飞山正在帮忙绣花,她女红专精翻花,牡丹绣得极好,鸟兽鱼虫就差了一些。
“官人~~”
见王角又心事重重地回来,金飞山眼明心亮,当即知晓自家男人又开始瞎琢磨事情了。
将手中的活计放下,给王角沏茶倒水,摆放到了跟前,等王角喝了一口之后,这才柔声道,“官人~~老先生身体还好唛?”
“嗯。”
“又摆了啥子龙门阵噻?”
“就是说起去京城读大学的事情……”
王角心不在焉地说着话,然后开口问道,“姐姐,你说我就是想过个小日子,不想招谁,也不想惹谁,这……没错吧?”
“嗨哟~~”
一听王角这么说,金飞山都来了精神,摆了个团凳,面对面地坐下,然后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官人诶~~你说哩这个唛,我晓得起~~”
“你晓得屁……”
“……”
脸一板,金飞山顿时道,“老子咋个不晓得唛?你娃儿也是好耍!老子岁数跟你差不多哩时候,也想好吃好耍噻?天天望到起嘛。”
双手一摊,金飞山表示自己对于做米虫当废物这种事情,曾经也是期望过的。
理解万岁。
“……”
被这娘们儿用这种眼神这种语气一劝解,王角差点就想继承一下钱老汉的衣钵,给大唐王朝来个狠的。
“老子这是想要好吃好玩天天浪?”
“不是唛?”
金飞山一愣,眨眨眼,“老子还以为你娃儿跟老子一样……”
“老子怎么可能天天想着混吃等死?”
王角大声嚷嚷了起来,然后猛地一愣,“艹,老子就是想要混吃等死!这是我的梦想!”
“对了噻~~”
拍着手的金飞山一脸欣慰,然后攥着王角的手,一副同心共情的模样,“老子家里头那些憨批娃儿唛,一天天哩想着造反,造撒子反嘛~~”
“老子就想耍起,可是不得行唛,憨批娃儿一个个哩都没得行市,老子十四岁那年,老汉儿去收账,收了个铲铲,过年全家五十几个人,就吃一只槽头……男娃儿不得行,那老子只有自己想办法噻~~”
翻着白眼儿,看得出来,这妞对吃“槽头”是相当的怨念,而且五十几个人吃一个“槽头”,大概也是吃不到什么东西。
所谓“槽头”,就是猪脖子……
家里有金矿,结果过年只吃一只猪脖子,还五十几个人分,这记忆要是不深刻,那也没谁了。
陡然间,王角觉得金飞山这家庭环境,成长起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她爹得多废物啊,才会弄成这副鬼样子?
不过这话也就是心里吐槽,王角这时候也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巴蜀金氏怎么会是女人出头。
最初的最初,是因为某个少女过年时候少了肉吃,所以得出来努力赚钱买肉吃。
等后来混出名堂了,吃肉也就是小事情了,金氏全家老小,搞不好就是等着这傻娘们儿出去折腾,然后弄点肉回去吃……
淦!
异曲同工之妙啊!
钱老汉那是讲道理、摆事实,让王角自己跳坑。
这金家也是差不多,上来就是废物三连、摆***得金飞山这样的小姑娘出来拼。
等业务开始熟练,江湖上声名鹊起,这也就没了回头路。
干吧,为自己也是为家族。
如此一看,王角突然觉得,难怪金飞山也不介意读秒的快乐,因为除了肉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至少精神上很放松不是?
终于不用自己拼,终于轮到自己做废物了,还不是美滋滋?
现在在拼的,是姓王的啊。
“姐姐,跟你这么一聊,我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嘛。”
金飞山乐呵呵地看着王角,然后又攥起拳头,冲王角比划着鼓劲,“官人!雄起~~家里头就指着你一个嘛~~你要是不得行,总不能让堂客当家,小妾待客噻~~”
“……”
原本调整过来的心态,瞬间被扎爆,王角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被人依靠的感觉虽说是挺好的,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淦!
“雄起~~”
起身端着针线盘的金飞山,扭着腰转身,又冲王角比划了一下拳头。
眼神充满着鼓励,加油的效果非常到位!
“我叼尼玛的……”
等金飞山走了之后,王角这才骂骂咧咧地喝茶,一边喝一边下着决心:他妈的怕个鸟,老子只要专注搂钱抱大腿,还怕什么翻车?
“再说了,爷是去上大学的,又不是被大学上的,操那么多心干什么?糟老头子说的就是真理了?”
管你“批判的武器”还是“武器的批判”,这光景是他应该考虑的?
“先把婚给结了,然后就上路。”
竖旗是绝对不会竖旗的,什么“等我从大学回来咱们就结婚”的话,他王某人是绝对不会说的。
跟萧温小姐姐的小日子先经营起来,真要是世道艰难了……再说!
在王角铁了心装死狗的时候,钱老汉正忙着写信,这几天聚集到杀龙港的各路人物又多了不少,对自己的学生北上,他别的要求其实都不高,就一个,到京城的时候,人是活的。
保镖,肯定是要请的,但要信得过的。
思来想去,他翻开了“昌忠社”的一封回信,扫了一眼之后,微微点头:“这个叫郭威的后生,就在南苍省?”
178 李鸦儿
“嗯……”
钱老汉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地说道,“这‘独眼龙’,还算给面子。”
说罢,钱老汉拿起一支笔,铺开了一张信纸,然后在上面写道:昌忠翼圣公亲启……
写得也不多,三五百字六七百字的光景,写完之后,盖了个戳儿,然后又写上了“此致敬礼”,这才封了一个信封,随后摇了摇床铃,便听见敲门声传来。
笃笃。
“钱校长,您有什么吩咐?”
“进来说话吧。”
“是。”
身为“沙县大酒店”的经理,杜大姐现在是小心翼翼地做事,到了钱镖跟前,就见钱老汉递过来一封信:“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帮我寄出去。”
“是。”
杜大姐拿着信封,刚一出门,就见楼梯口有个光头老者,眼皮耷拉着,虽然没有说话,却气场惊人。
旁边两个黑衣壮汉,上前拦住了杜大姐,在她惶恐不安的眼神中,直接将信封拿了过去。
“大老倌。”
“嗯。”
点点头,手拿信封的黑衣壮汉,直接将其中的信纸抽了出来,抖开了信纸,递给了光头老汉。
拿着信纸看了一遍,这突然出现的钱家大老倌,这才眉头微皱:“‘昌忠社’?李鸦儿跟老三还有交情?”
“大老倌,是不是去查一查朱耶克用?”
“不必。”
钱镠抬手否决了这个决定,目光有些奇怪,他想不明白,自己的三弟怎么会从这么个玩意儿身上找帮手,然后护送自己的关门弟子?
别人不知道朱耶克用是个什么东西,他钱镠能不知道吗?
“朱耶克用……那都是没用祖宗的姓氏啦。”
笑了笑,钱镠抖着信纸道,“他现在改了姓,姓李呢,好生金贵。”
说罢,钱镠转身下楼,走了一阶楼梯,陡然停住,然后扭头对杜大姐道:“跟老三实话实说就是。”
“是、是……”
杜大姐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颤音,能够在“沙县大酒店”怎么横行霸道的人,没有哪个是她能招惹的。
等钱镠走了,杜大姐腿一软,幸亏扶着墙,不软就瘫在地上。
好一会儿,这才赶紧返回了钱镖的房门口,“笃笃笃笃”急促地敲门。
“进来。”
“钱、钱校长!刚才、刚才……”
“有个头上有刺青的光头老者?”
钱镖不紧不慢地问道。
“呃……”
因为钱镖淡定自若面带微笑,让原本紧张无比的杜大姐,竟然也平复了紧张。
快速地点着头,杜大姐开口道:“有好几个税警的人,那老者,将钱校长的信……抢、抢走了。”
“这样啊……”
钱镖的语气顿了顿,然后笑着对杜大姐道,“无妨,都是小事。”
“那信……”
“你稍等片刻,我再写一封就是。”
“是、是。”
离开“沙县大酒店”的钱镠,上了马车之后,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交叠在大腿上,等马车开动之后,他这才开口道:“给王角的新婚贺礼,到了吗?”
“昨天就到了。”
“嗯。”
应了一声,钱镠便不再说话,只是心中却在琢磨着“昌忠社”社长李克用。
入阁的机会失去之后,心境上,钱镠也更加的淡定一些,但也只是淡定,并非是淡泊名利。
作为会稽钱氏的当代族长,钱镠筹谋的,仍旧是家族的未来。
“李鸦儿居然跟老三有交情?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他想不通,因为“昌忠社”主要是在河东活动,尽管现在也有来南海的,但就是小猫两三只,不如“世忠社”“精忠社”。
“这个郭威,才二十来岁,难道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不成?”
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么一个小子,而且是钱镖要请过来,给自己关门弟子王角做保镖的。
下意识的,钱镠就想派人去查郭威。
可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妥,太大惊小怪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老三到底想要做什么?”
忽地,钱镠猛地一愣,“难道说,‘昌忠社’掌握了名册?”
古怪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很快,钱镠整个人重新冷静下来,他突然明白了,这或许,就是自己的三弟,在故意扰乱自己的想法。
“呵呵。”
钱镠冷笑一声,没有足够的硬实力,光靠这种小动作小把戏,能有什么意义?
在他看来,钱镖只要钉死在南海,那么就没什么好怕的。
再大的乱子,也干涉不到会稽钱家。
“再熬过几年,就太平了。”
正这么说着,却见车厢内有几份报纸,《真理报》他也看,都是各种古怪的文字,给乱党吹法螺,各种造反有理。
《冲锋报》他也翻阅,清一色的保皇党,“君临天下”“征服四海”,奇葩一样的言论比比皆是。
甚至连《花季雨季》都有,这小册子一样的玩意儿,反倒是让钱镠觉得有点搞头,正要是做大了,换个花样,换个正规一点的渠道,完全可以做成全国性的刊物。
不过,这些都是心中转过的念头,并非真的要如何操作。
真正让钱镠感到高兴的,无非是本地的思潮越来越丰富,那么各种乱七八糟的乱党,都会往这里聚集。
一旦闹事,也方便镇压。
还有一个隐藏的缘由,是钱镠无所谓这里思潮涌动的源动力,那就是,这里闹得不管多么大,终究是远离着中央核心区。
那么就算把钱镖暴露出来,也不会牵扯会稽钱氏。
“真是不省心的畜生……”
嘴上这么骂着,骂的自然是钱镖。
而此时,王角在朱雀大街的临街豪宅中,收到了杜大姐送来的信。
是钱镖写给他的。
“才两步路,还送信?”
“哎呀,你先生的嘛,给你个衰仔写信还不谢恩?”
“行啦行啦,多谢老姐啦。”
“有没有跑腿费茶水费啊。”
“有啊。”
笑嘻嘻地打着招呼,不多时,王角愣了:“郭威?卧槽?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
算了,一个名字而已,谁知道什么就听说了不是?
“谁啊?”
金飞山好奇问道。
“先生帮我找的保镖。”
179 正道的光
钱老汉跟王角说找了个保镖,而且是从河北省来的,身手不凡,连发铳二十步内弹无虚发的那种。
“枪法这么准,出来当保镖?专业不对口啊,这尼玛不去混江湖,真是暴殄天物。做过江猛龙不爽吗?”
正吐着槽,却听见外头传来了自行车的铃铛声,萧温的自行车铃铛比较清脆,很容易辨认。
伸头出去一看,就见彭彦苒一丝不苟地将自行车停好,这时候,倒是也没见着萧温小姐姐。
“小苒,阿温呢?”
“夫人再过来,就不合适的喃。”
还是带着点口音,不过很快又纠正了过来,一边给王角倒茶,一边说道,“郎君,我们长沙路的人,有个消息,说是‘昌忠社’的社长,也给郎君备了礼。”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昌忠社’?”
王角眉头一皱,“这‘昌忠社’的社长,姓甚名谁,什么来头啊?”
“姓李,叫李克用。”
“……”
“外号‘独眼龙’,年轻时候叫朱耶克用,后来认了一个隆庆宫的人做干爹,改姓了李,也算是贵姓呢。”
“……”
“他能在‘昌忠社’上位,也是全靠这个,手底下狠人不少,五十年前号称‘飞鸦’,所以诨号‘李鸦儿’。”
“……”
这一听,就他娘是个人才!
不用想了,就这种行事作风,应该就是穿越前历史上的李克用了。
虽说王角是个文科生,但不妨碍他记不清李克用到底是后唐还是后周的皇帝,总之就是五代十国,至于哪五代,哪十国,嗐,他学的是对外汉语,要啥自行车?
总之遇上这种人,小心行事就是了。
“小苒,你对他们挺熟啊?”
“‘昌忠社’以前经常来湖南采买木头、石料,我们长沙路,偶尔也做些走私生意,不然不好混。”
“呃……辛苦。”
实诚,实诚啊。
这长沙路忠武军……有点老实啊。
跟隔壁成都路忠武军,完全就是两个画风,巴蜀金氏金矿开着,美梦做着,结果全员废柴,就指着娘们儿在外搂吃的,真是比他这个废物还废物!
“这也是奇怪啊,‘昌忠社’的人,为什么给我送礼?”
“或许是想在杀龙港立个馆子?毕竟郎君现在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一样的。江湖上的人,多多少杀都是想傍大腿……”
说着,彭彦苒微微颔首,她本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女子,可这时候却有些类似“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英雄女儿也是没得选,总不能让长沙路忠武军的伙计们,真的去喝西北风吧。
刀口舔血,哪有那么好舔的。
一百年前舔得好,说不定还能混口饭吃。
现在?
做舔狗也是竞争激烈啊。
“放心!小苒你放心!有我王某人一口吃的,就不能饿着你!”
“我跟着夫人,不怕饿着呢。”
“……”
你这样说,就有点扎心了喃!
世道艰难啊。
第二天一大早,王角还在那里整理着稿件,最近跟纪天霞、汤云飞还有蓝彩仕他们各种商讨,基本上《门房秦大郎》《少妇董洁》等等文艺作品的未来规划,也都有了章程。
只要王角的学校敲定,他们就在学校附近直接依葫芦画瓢开搞。
绝对不影响王角的学业!
反正蓝彩仕、汤云飞、纪天霞,一个比一个保证得爽快。
王角信了。
跟这帮贱人斗智斗勇多了,王角也明白了过来,这帮渣滓在好处没榨干之前,那是不可能放手的。
所以,与其让他们为了利益丧心病狂,不如自己先丧心病狂。
自从有了钱老汉,出来做事都轻松了许多,以前需要开马甲的事情,现在就不需要了。
到了京城,上来先印它个三五千本淫词浪语,随便挂个会稽钱氏的招牌,他怕个鸟啊。
甚至王角跟大舅哥刘德光也碰过面,刘德光虽然一直想要升官,可也想要发财。
他不是不能发财,而是发了财之后,回去就会被老爹刘亿还有老妈萧平给收了。
说是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刘德光信了。
身为一个警界精英,大舅哥刘德光怎么可能这么庸俗低俗烂俗?
他就是要捞钱,那也是合情合理合法。
所以,当王角提出合伙印一套小黄文的时候,刘德光警官,当时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并且严厉地批评了表妹夫的不正之风。
随后表妹夫王角表示接受批评,并且认真改正。
之后,双方决定,走歪路是不行的,走正道,可以。
什么是正道?
印刷小黄文,这就是歪路。
但是印刷警方严打色情出版物实录……这就是正道的光,照在了大腚上。
没毛病。
这事儿王角除了跟钱老汉说,压根就没跟纪天霞、汤云飞等等人渣透露半个字。
钱老汉同意王角和刘德光合伙干这种生儿子没马眼的活儿,原因很简单,王角跟大舅哥的合作,王角是负责提供“警方实录”等等“知名案例”的,而刘德光,负责跟京城的老同学们沟通。
钱不钱的,对钱镖来说,没意义。
重点是能够跟刘德光在洛阳的同学搭上关系,这算是王角半只脚在名利场中试了试水温。
从先生的角度来看,学生这样干,这是上了正道啊。
现在来看,固然很反动。
可将来要是“幡然醒悟”,愿意投身更伟大的事业,那这不是当时就打入到了敌人的内部?
而且还挺深的。
王角别的不管,反正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被纪天霞、蓝彩仕他们死攥着。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小黄文不能在一个网站连载,这是一个道理。
万一哪天404被封了,好歹还有马甲在别处,还能继续书写放荡不羁的一生不是?
“嘿嘿,手头资金宽裕,时时细水长流,以后才能放心做一条咸鱼嘛。”
“官人诶~~都要结婚了噻~~咋个还加班嘛~~”
“你懂个屁,我这是为了咱们的美好生活默默耕耘,跟你这种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没什么好多的。”
“老子哪个时候吃了睡睡了吃嘛!”
“昨天我一盘炭烤腰果儿呢?”
“天地良心!官人,我金妹儿要是吃了你哩啥子腰果儿,我不得好……”
“行了行了行了,还发毒誓了。没吃就没吃,何必呢?”
“我就是没吃嘛!!”
噘着嘴的金飞山一脸委屈,眼巴巴地看着王角,“你想一哈嘛官人,你哩腰又不好,嘞个东西既然叫腰果儿,那肯定是跟腰花儿长得像嘛,我咋个舍得自己吃嘛。老先生有句话不是说嘛,吃啥子补啥子,以形补形噻~~”
“老子补尼玛个头!老子腰什么时候不好了?!”
勃然大怒的王角顿时咬牙切齿,“老子龙精虎猛,能考杀龙港的腰子……不是,能考杀龙港的状头,全靠腰子好!”
“噫~~又没得外人,官人你吼啥子吼嘛,又不是啥子不得了哩事情,你前头跟我办事哩时候,一哈才多少分钟嘛,几哈就说腰酸……”
“你放屁——”
王角怒气冲冲地将稿件塞到了一只箱子中,咵的一声上了锁,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金飞山,“一天天的不学好,都学会撒谎了!”
“嘁。”
翻了个白眼,金飞山懒得理他,侧目一看,却见彭彦苒面红耳赤地在不远处收拾东西,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王角的反应这么大。
“哈。”
掩嘴轻笑的金飞山,眼神相当戏谑地看着王角……
180 李存勖
“我不去!”
“不去我削你啊!”
“那凭啥让我去啊,那么多弟兄,咋就选了我呢?”
“因为你瞧着聪明啊,真他妈磨叽,去不去?”
“那我去了听谁的?”
“听王少爷的,人是钱三老爷的弟子,你可给我长点儿心!”
“我还是不去了吧,就我这模样,去了那不是……”
“去!去尼玛的,再尼玛磨磨唧唧的,老子真削你了啊!”
东港码头,一艘客船上,有个打赤膊的中年壮汉,直接一脚把一个年轻小哥踹下了船:“你他妈记住喽,王少爷掉一根毛,你就自个儿给自个儿来一盘花生米炒豆腐,听到没有?”
“哎呀听到了!”
将行囊往背上一甩,年轻小哥一脸的郁闷,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你磨磨唧唧个啥呢?走!支棱起来!走啊你倒是?!尼玛的还磨叽,你站住!你个老子站住,老子削不死你个狗入的……”
中年人抄起一根哨棒,就是要从甲板上跳下来。
还好左右冲出来两拨人把他给拦住。
“别别别别冲动,大爷别冲动,还是孩子,还是孩子呢,人也去办事儿了不是?大爷饶他一回,饶他一回。”
“这倒霉孩子一天天的,看了就来气知道吗?”
“是是是,大爷说的是,可这孩子不是也争气嘛。要不然钱三爷能看中?”
“那是钱三爷看中?那是我给钱三爷提的!”
“啊?!”
左右顿时愣住了,连忙道,“大爷,可不能坏事儿啊。咱们都是知道的,这孩子有脾气的,万一王少爷把他给弄毛了,这要是……”
“你们知道个屁。别看他二十多了成天吊儿郎当,那是平时,正事儿这孩子掉过链子吗?有吗?办正事儿,就得指着他。”
说着,刚才还火急火燎的大爷,陡然一愣,瞪了左右一眼,“嘿……你们几个给老子留着扣儿呢。捣着我给他说好话?”
“嘿嘿……大爷,哪能呢,这不是大爷眼光……这个嘛。”
左右比划着大拇指,一脸谄媚地笑道。
“行了行了行了,别来这套,别跟我来这套。”
说着,这中年汉子拍着肚子道:“这趟要是做得好,那咱们也算是结下善缘了。钱三爷又要起来了啊,现在已经是本地第一中学的校长,就这身份,这就地位,往后起码是教育局局长!”
“之前征税那案子,算是过去了?”
“那是个事儿吗?但凡跟税有关的,跟钱家一碰,那算是个事儿吗?”
挠了挠头,中年汉子有些感慨地说道,“也就是我李存勖见识浅了点,当年要是把大妹送过来,给钱三爷端茶倒水的,哪儿还用今天这么一出。”
“大爷,大小姐眼光高嘛,再说了,老爷也喜欢大小姐不是?心疼不是?得留着多守几年呢。”
“那老东西懂个蛋,大姑娘不拿来换个有钱有势,顶屁用?”
“……”
“……”
父慈子孝,父慈子孝……
几个跟班心中默念之后,继续堆着笑道:“大爷,那现在说什么也不好使不是?大小姐现在都二十多了,要我说,小郭那也是讲究人。在咱们老弟兄里头,就没有说他不好的,这脾气是混了一些,可能干啊,为人也仗义,多好啊……”
“你他娘的想放啥屁赶紧的。”
“大爷,我寻思着,这不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小郭也二十多,大小姐,也二十多。老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小郭一身本事,大小姐……也挺好的。”
“你给说明一下,什么叫作也挺好的?那是老妹儿,你说道说道,这什么叫作也挺好的?什么他妈的叫作!也!挺好!的!”
“大爷,您要是这么说,那……那我就直说了啊。”
“你说!”
“就大小姐那岁数那脾气那性子,能嫁出去就不错了,也就是小郭能打,换成别人,洞房当天残废,别人新婚燕尔,到大小姐这儿,那指定就是准备二婚……”
“我艹你大爷的!”
李存勖顿时暴怒,正要抽呢,就听对方提高了声量,“大爷,是您让我说的啊!这可是您让我说的啊!我这可是实话实说!”
“老子啐你一脸狗屎!”
骂骂咧咧的李存勖忽地叹了口气,“要不是老头子瞎鸡儿折腾,大妹早他娘的嫁了,心疼、宝贝、舍不得,这下好了,都二十多了。这年头,哪家公子哥儿找个二十多的啊?晦气!”
“哎!大爷,这可不一定啊。我可是听说了,就小郭要去伺候的王少爷,他就不一样,口味独特。那什么,成都路忠武军的,有个老姑娘,听说就给王少爷做小妾,还挺受宠的。”
“你他娘的放什么罗圈屁,成都路忠武军有几只母狗你能不知道?哪有什么老姑娘?”
“大爷,我这可是从长沙路忠武军那里打听来的。他们可都说了,在王少爷那里,的的确确,真的就见着一个成都路忠武军的老姑娘!二十多了,都快三十了,天天跟王少爷腻歪着……”
“我日,这啥口味啊?”
李存勖一脸懵逼,“这钱三爷找的啥学生啊,快三十的也要?”
“就是那么一说,是不是快三十咱也不好说,但肯定二十多了。王少爷今年十八,那长沙来的兄弟就说了,说是这位成都路忠武军的老姑娘,得让王少爷抱两块金砖。那女大三抱金砖,对不对?两块金砖,可不是得女大六?那起码也得二十五了吧?”
“我日……”
李存勖顿时眼神流露出了佩服,“老子也听说这王角是个天煞孤星,指不定小时候没奶喝?”
“大爷,您这么一说,可能真就中了!”
一拍手,边上的随从顿时道,“这小时候没奶喝没妈疼的,肯定喜欢年纪大的。大爷,那咱们这是赶上了啊。”
“赶上啥就赶上?”
“大小姐啊!”
“嗯?”
听到随从的提醒,李存勖顿时精神抖擞眼睛一亮,“哎呀!哎呀呀呀呀!我咋才想着呢!对啊!”
“不过大爷,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也不能在王少爷大喜的日子,跑去跟人说这事儿,对不对?”
“对对对,那你说道说道,啥时候能张罗?”
“大爷,您忘了,京城……这不是个好去处么。”
“怎么个好去处?”
“王少爷是要去念书的啊,您看,大小姐爱热闹,也爱折腾,那大爷您就帮忙给……是吧?到时候大小姐去了京城,只要有机会,总能跟王少爷认识上。”
“成!”
李存勖嘿嘿一笑,“要说我也纳了闷了,你说老头子吃饱了撑的,认这么一个干亲,还倒过来排成了长女,这里头是有啥说道没?”
“大爷,咱们家里头,那不分亲的干的。大小姐那是老爷流落江湖之时的一个承诺,大爷,您也是知道的,咱们这个‘李’,是怎么来的……”
“他妈的,老头子当年在隆庆宫,是给人挡刀子了还是挡铳子儿了?捡这么一个大便宜,要是没这一出,这‘昌忠社’,有咱们家什么事儿啊。”
“嗐,这谁知道呢,老爷不说,咱们也不好瞎猜不是?”
“反正现在黑水的买卖也做不成了,就指着南海挺过去啊。”
叹了口气,李存勖又拍了一下脑袋,咂吧着嘴道,“走,回南苍!”
181 娘希匹!
终于见着了钱老汉给他自己招募的保镖。
“不是?你……你就是郭威?”
“王少爷,我往后就是护着您的周全,是么?”
郭威不答反问,很是严肃地看着王角。
“蛤?”
这问题问的,王角倒也有点纳闷,“这事儿吧,是我先生给我安排的,要说这保镖……我一个穷学生,用什么保镖啊,你说对吧?”
“那就是说,王少爷,您以后就是我东家。”
说着,郭威直接脱了上衣,王角虎躯一震,几个意思这是?这就脱上了?
却见郭威露出一条膀子,一身的刺青,全都是红的粉的玫瑰花,争奇斗艳,画风瑰丽,说不出的好看。
一脸懵逼的王角当时就觉得这他娘的真是不可思议,他还想着,怎么地也得是青龙白虎老牛什么的。
结果一身的花?
还别说,挺好的。
就是这郭威卖相太好,人长得英俊不说,一身腱子肉,身材魁伟也就差了纪天霞那头珍兽。
就看着郭威抱拳躬身,行了个大礼之后,这才朗声道:“亚子叔救过我的命,他让我干啥就干啥。亚子叔说了,往后护着王少爷,只要有我常威一口气在,就不让王少爷掉半根寒毛。”
“也没那么要紧的,我就是……哎,等等,等等等等,你叫什么来着?不是郭威吗?”
“少爷,我原是姓常来着,祖籍长安。”
报了家门,王角一听姓常,还是祖籍长安,当时就想起来,钱老汉跟他说起过,长安城脑后生反骨最生猛的,就是姓常的。
祖宗姓常名何,有一支还弄了个“凯申物流”,就这光景,还活跃在河南和江淮的道路上。
“呃……这样啊。”
王角心情有点复杂,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什么……你、你会武功吗?”
“武功?”
“你一个能打几个?”
“手上拳脚,三五人等闲不得近身,不过这也没甚了不起的。少爷,护您周全,全看舍命,身手反倒是次要的。”
听郭威这么一说,王角顿时觉得失望。
不会武功,你还敢说自己叫常威?
也是为了确认一下,王角带着郭威去了一趟钱老汉那里拜门,刚好钱老汉也出来走动,索性就一起在“沙县大酒店”外头闲聊。
聊了一会儿,王角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郭威到了他跟前,要说自己叫常威。
这是交底,表示根脚,也好让东主放心。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时候要是不说,往后王角发现了,再解释,也是会心生芥蒂,会有怀疑。
王角寻思着,自己当初做保安,貌似也差不多这样,恨不得祖坟都刨了,这才顺利当上了高档小区的保安……
要不要看简历呢。
“威哥,你以前在‘昌忠社’一个月多少钱?”
“钱?什么钱?”
“柴水、薪水、工资、生活费……一个月能花差花差的,有多少?”
“五块钱吧。”
郭威想了想,略微算了算,报了个数。
这也是相当不错了,五块钱,能在边地找个像样的老婆。
而且听郭威说了一通“昌忠社”的生意,主要就是倒腾羊毛和木材。
可最近几年,东北的木材都不好弄,竞争激烈,而且很多单位都撤了,“昌忠社”就成了离了水的鱼,还能苟延残喘蹦跶几天,但也蹦跶不了多久。
所以,得转型。
“昌忠社”的转型机遇,就是南下。
南下去哪儿也没个谱,实在是大龙头李克用也七十多了,能当上“昌忠社”的扛把子,那也是年轻时候把握住了机会。
现在,时代变迁,有些行市,不是那么容易看得清的。
目前“昌忠社”分了两拨人在操持,一拨跟着大龙头李克用,在太原经营,主要就是跟人抢煤炭生意。
另外一拨,就是跟着还有拼劲的李存勖,去跑运输。
“昌忠社”现在有自己的船队,水手数量也不少,跟海贼干仗那是常有的事情。
至于有没有偶尔假扮海贼玩过家家的游戏,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昌忠社”的人,枪法都还行。
“那我一个月也给你五块钱,包吃包住,有什么安保方面需要的采购,直接报给我。”
“多谢王少爷!”
“还有,威哥,别喊我少爷,喊大郎什么的都成。”
“行!我记下了。”
跟王角这么一聊,郭威顿时觉得来这儿其实也不错。
王角没打算直接给个十块二十块,有钱那也是以后再给,无功不受赏。
再者,他还是没咂摸明白,凭什么钱老汉从“昌忠社”弄个人过来,就是信得过的?
凭什么啊?!
这也忒不科学了。
仿佛是知道王角心里头的疑惑,已经到处转悠的钱老汉,来了一趟朱雀街,跟王角私下里聊起了“昌忠社”、李克用、李存勖还有郭威。
“这个郭威,你只管放心用。”
“……”
你说放心我就放心?
你我都不放心,何况是你招的这位身高体长的帅哥?
这合理吗?
“郭威少年丧父,一直托他母亲的庇护,这才长大。郭家以前受隆庆宫的照顾,李克用发迹,就是混来了一个‘李’姓,也是从隆庆宫得来的。两边渊源深刻,李鸦儿也跟我说了,郭威是个什么品性,他是施恩图报的性子。”
“不是,先生,这万一他要是路上暴起伤人,那我不是抓瞎了?”
“你在呼阿公我吗?后生仔?”
钱老汉突然抬手拍在了王角肩上,面带微笑的同时,直接一拳砸向王角的小腹。
然而王角本能地一个矮身,向下一蹲的同时,后撤步直接架拳用手肘护着,紧接着垫步发力,刺拳朝着钱老汉面门就去了。
嗖!
拳头离钱镖也就几公分,硬生生地停住了。
空气顿时无比的尴尬。
“……”
“后生仔,你呼阿公我……还早呢。”
钱镖面带微笑,继续上前拍了拍王角的肩头,然后道,“同行几十号人,两家忠武军都出点,郭威真要是有什么想法,三头六臂?”
“……”
老东西!
等一脸无语的王角离开之后,钱老汉这才吐了口气,喃喃道:“娘希匹……”
182 安排
钱镖原本是知道王角在街头厮混的,“宝珠椰子饭”里头杀鱼的经历,也更多的是街头斗殴的路数。
而街头斗殴,就三招。
一,人多一起上;二,人少望风而逃;三,想出头靠搏命靠狠。
所以更多时候,混迹街头的人,靠的是社会生存锻炼而来的反应。
诚如工地上的工人一身腱子肉;金牌销售千杯不醉;直销专家撒谎不眨眼……
这些,都是锻炼出来的。
然而钱镖刚才比划的那一下,看到的王角下意识动作,起码是受过正规训练的。
不是钱老汉瞧不起一个街头杀鱼仔,就北苍省这几百万上千万人里面,土鳖就没可能接受正规训练。
这和逻辑无关,纯粹是成本问题。
“细猢狲……”
骂了一声,钱镖摇摇头,也没有管那么多。
说到底,王角才十八岁,知道藏拙,那就是很不错的品质。
这贞观三百零一年的世道,还是藏拙比较好。
“也算是允文允武啊。”
笑了笑,钱老汉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只烟盒,弹了一支烟在嘴里,叼了一会儿,却没有点燃。
朱雀街斜对过,便是纪天霞开的报社馆子,几套报纸一套班子,连轴转的出东西,这几天忙活起来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拜访纪天霞。
其中几个人,钱镖瞄一眼就知道这些货色是什么来路。
鼓吹“还政”的老牌保皇党,手中的闲钱也不少,见《冲锋报》内容丰富、语言犀利,便挥舞着票子,过来捐献投资。
成不成两说,投个万把块钱,搏个圈子里的名声,那也是好听的。
等到将来凑在一桌搓麻将,一开口便是我蒋王之后或者我鲁王之后也是为圣上出过力的。
出了多少?
万儿八千不算多,三百五百不算少。
总之,心意到了,也就行了。
大约是看到了斜对面的目光,在二楼窗口盯着状况的小安,远远地就看到了叼着烟看街景的钱镖,于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钱镖也是点头示意。
看到小安,钱镖心中又泛起了嘀咕:李鸦儿之前说是拜会了安敬思,倒是说起过安大郎的死因,真是没想到,安家门路还挺广。
人在杀龙港的纪天霞,听说他的人,或者说跟他打交道的人,也多是觉得纪天霞能力强、气势足。
真要说有什么实力,往下还真没多少人有感知。
但是往上一点点,哪怕是警察局长家里的公子,见了纪天霞,也是主动发烟,而不是颠倒过来。
说白了,纪天霞原先的身份,对杀龙港,甚至对整个北苍省来说,都是值得重视的。
沔州银行的一个行长,还是在“地上魔都”这个富庶之地的行长,不说他的关系网如何,纪天霞自身的资金量,也足够让杀龙港的本地土豪们风闻而动。
当然海贼们有没有风闻而动,那就不知道了。
纪天霞这种人在皇唐天朝之中的特殊性,算是支撑帝国运转的基石性人物,以安敬思这种野路子出身,能够跟纪天霞这样的纯体制精英搭上关系,鲜有巧合。
叼着烟的钱镖观察了一会儿一丝不苟站岗的安乐,明明安乐怎么看都要比王角体面、利落甚至精神,然而钱老汉只是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对王角这个关门弟子,那是更加的满意了。
摸出怀表看了看,钱镖这才掏出一只崭新的镀金煤油打火机,点了烟之后,吞云吐雾了一番。
楼下,王角正翻着名册,这是一起去京城的随从。
头一回,王角感觉自己像个大老板……
就是土了一点儿。
“姐姐,四姨夫去京城……方便吗?”
王角看着金飞山,语气带着提醒。
成都路忠武军的人,而且是曾经在茶马道颇有名气的“茶南四哥”,哪怕是老了,那也是官方黑名单上的人物。
在羁縻区、边疆区浪一下,可能还行,可真要是悍匪入京,甭管这悍匪是残了还是蔫了,天子脚下,哪里是那么容易浪的。
“官人~~你想一哈办法嘛~~”
“这想个屁啊想,除非有官方身份。”
王角想了想,忽然道,“让四姨夫成为警方线人,怎么样?”
“……”
“嗳,又不是真的让他做线人,就是挂个名嘛。”
“……”
“怎么不行吗?我现在跟警方有个合作项目,主要是各种案件实录,到时候挂个顾问的头衔,肯定没问题。”
“顾个锤子哩问,官人你巴不得四姨爹吃牢饭唛就直说~~”
翻着小白眼儿,金飞山气鼓鼓地在那里坐着,她倒也不是说真的要如何,就是觉得王角这真是馊主意。
这要是传扬出去,那还用回茶南省?
道上朋友一刀捅死了王国,那都算是“惩恶除奸”。
不过金飞山也是不知道,王角手头的项目,还真是可以操作的。
跟刘德光合作的,是官方小黄文,这买卖只要刘德光不傻,肯定会跟上头通气,沿途各省的警方朋友,指定也能分一点儿。
那到时候还能把官方小黄文的“文学顾问”给弄死?
黑不黑、白不白,这夹杂在其中的灰不溜秋,还真是难说的很。
见小妾噘着嘴,王角嘿嘿一笑,搂着她安慰道:“姐姐,我是说真的,你也别担心四姨夫会被道上朋友给做了。咱这是文化人的事情,文化人的事情,跟江湖上的朋友,搭什么界?对不对?”
“啥子文化人哟~~官人,莫要猜谜语噻~~”
到底也是跟王角爽了不知道多少秒的,口水吃多了,想法也是会变的,这时候金飞山便知道,王角不是在唬人,而是真有点东西,当即依着王角,“当真能带起四姨爹?”
“那必须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哈……”
金飞山顿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只是她却忘记了,第一次跟王角见面的时候,就是被诓的差点嗝屁。
没有细说跟谁合伙,只说是警界精英保驾护航。
到时候去了京城,刘德光的老同学们捞钱的时候,一看案件实录上挂名的人物,居然有“茶南四哥”,那也只会说“茶四先生”,什么四哥不四哥的……
“官人哩意思,四姨爹还能做个编辑儿噻?”
“你说编辑的时候,能不能不带儿化音?”
“编……辑儿?”眨了眨眼,金飞山忽然反应过来,然后露出了老司机的眼神,“官人~~你好下流哦~~”
“嘿嘿……”
这对狗男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领神会,一起“嗤嗤”窃笑起来。
“对喽,官人,去哪个大学读书,你定好了唛?”
“手续什么的,先生已经帮我办好了,去了京城,直接报到。”
“哪个学校?”
金飞山很是好奇地看着王角。
183 王同学想换学校
朱雀街临街豪宅已经装修得差不多,婚宴的装点也早早铺开,大红的绸缎随处可见,各色灯笼,不外是鸳鸯、蝴蝶之类,偶有凤凰,也是个长灯,自大梁落地,凤尾随风而动,极为耀眼。
如此嚣张,在京城普通人家,还是不敢想的,容易被盯上,反倒是在杀龙港,越嚣张越好。
萧家和刘家的人,先后都过来看过婚宴的布置,都是相当的满意。
大厅里早就备好了几大箱子的钱,都是开元通宝,就等着明天良辰吉日有人过来捧场的时候,便好好地撒上一把。
这年头,不撒币是没办法结好婚的。
是夜,王角还有点小激动呢。
婚房很宽敞,通风透气不说,还相当的凉爽。
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睡,就被别人给睡了。
睡的人是彭彦苒,因为她是萧温小姐姐的“通房大丫头”,理论上,是这么个说法,有杀龙港警察局局长夫人背书的。
吃开了晚饭,王角又蹬着自行车去了“沙县大酒店”,正好遇见了刚要下班的杜大姐,于是嘿嘿一笑,赶紧打了个招呼:“老姐,明天礼金勿要忘记啊!”
“哈!桂圆红枣呢,老娘就有,礼金是一角都无啊。”
“不是吧老姐,我还说放寒假的时候,给你带一点京城的好东西呢。”
“哇,你不说我都忘了,等等,等一下啊。”
杜大姐忙不迭地翻包,好一会儿,找出一只本子,递给了王角,“呐,这些呢,都是我,还有我的街坊邻居,想要买的东西,你放假的时候,记得捎带一些啊。”
“不是吧,让我带货?要不要这么物尽其用啊。”
“是人尽其才啊!”
点了点王角,杜大姐也是笑眯眯的,“你的外甥外甥女呢,都说你这个舅舅最厉害的啦,你不会放假回来,什么都不带吧?”
“放心,包在我身上!”
拍着胸脯震天响,王角笑呵呵地对杜大姐道,“听说京城的大学,都有附属小学的,到时候我去找一些京城专用习题集,将来也考过去!”
“真哒?”
听到这个,杜大姐眼睛都亮了,“那绝对不能带得少啊!”
“放心吧老姐,你还不知道我?绝对让外甥和外甥女满意啊,小学中学到大学,讲义塞上一条船,够用十年啦!”
“那就好,那就好,哇,角仔,你是不知道啊,现在都是抢着进一中啊,东港之前说要搞三中,结果最近这么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来。真要是建好了,我也不用专门接送啊。”
“我在一中还有一间宿舍,将来要是用得上,就让老姐的乖仔去住啊。一中的保安大队长,王百万,你知道的嘛,我本家,我喊他阿叔的嘛。”
“啊,你说你,角仔,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本事了。上到警察局长,下到保安队长,你都能混熟啊。”
“好说,好说,这还不是托老姐的福?”
“哈,嘴甜会说话,明天给你包个大红包啊。”
“我可记住了啊!”
“明天你外甥和外甥女,给你扮‘金童玉女’啊……辛苦费、车马费、酒水钱……唉,小小年纪,不容易啊。”
“……”
收好了杜大姐给的带货清单,王角这才前往钱老汉那里。
见了钱老汉之后,王角这才犹犹豫豫、很是扭捏地开口问道:“先生,这么多大学,怎么让我选这个呢?”
“怎么?不好?”
“好是好,可是……”
“老夫能力有限,真正能帮上忙的大学,其实不多。举凡大学,不管是钦定皇命系,还是武汉系,还是说后来的帝国系,不是朝中有人,就是国朝部堂直属,最不济,在民间也有强力校友。”
如钦定中央大学,或者钦定洛阳大学,王角并非不能去,面试也早就过关,他长得又不丑,还有很强的光环在,对这些豪门学校来说,招过去就是让金字招牌更加响亮。
但正因为是豪门,钱老汉在其中能够左右的,只有一部分职位问题,涉及到生源,反而是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官、学不分家,钱老汉如果还在操持定税大业,那么是可以通过事业反过来影响学术的。
但他没权了,那就是个屁。
当然如果他有学术上的强力名声,自然又是另当别论,即便是没权,至少也不会被挤兑到无能狂怒。
“可……”
王角一脸的悲愤,“可也不能让我去洛阳女子大学吧!”
“阿角,你说错了。不是洛阳女子大学。”
钱老汉摇摇头,“是洛阳女子大学,月堤学院。”
“……”
这尼玛有区别?!
这他妈不还是女子大学?!
淦!
“你是不是以为都一样?”
钱老汉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然后这才道,“创办‘月堤学院’的人,是张子的女儿,她的母亲,叫李月。”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月是贞观大帝的女儿,封遂安公主。”
“……”
这尼玛有病吧前辈!前辈!
我叼尼玛的……
“‘月堤学院’的名称由来,便是太湖边上的月堤,而‘月堤’的由来,便是因遂安公主而得名。所以,‘月堤’是谁修的,不必老夫多说吧。”
“……”
“尽管‘月堤学院’的确是洛阳女子大学下属学院,但是,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招收男生的学院。同时,在教学上,相对独立,学院的院训,取自《师说》中的‘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你在那里做事,要方便的多。”
“师、师说?”
“难道你不知道《师说》?”
钱老汉眉头微皱,不至于啊,王角这么勤奋刻苦,怎么可能连《师说》都不知道?
“唐宋八……那啥,先生,是谁写的?”
不用猜,肯定是穿越者老前辈。
抄袭狗。
“淮南公主和遂安公主共同创作。”
“……”
我叼尼玛的……
风中凌乱的王角,只能再度感慨,穿越者老前辈,那真不是个东西啊。
“所以你要明白,你去了洛阳女子大学的月堤学院,我也方便暗中照顾。毕竟当初月堤学院草创,德明大学也是出过力的。现在那边的博士,也多是江东出身。”
“先生,听您的意思……江东还有人资助月堤学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要明白,淮南公主的儿子……”
顿了顿,钱老汉压低了声音道,“当然也不能确定有没有这回事,但是,现在的‘芙蓉联合社’,其创办人,是贞观五十八年的‘芙蓉公子’张常。我个人觉得,有很大概率,他的确是淮南公主的儿子。”
“他爸呢?”
“你说呢。”
那没事了。
184 社会人李富贵
本以为自己心态会崩,结果还挺好,反正都这样了,去女子大学又何妨?
反正钱老汉这边跟人说的是,他王某人,是去洛阳的大学进学。
是洛阳的钦定洛阳大学还是洛阳女子大学,重要吗?
不都是洛阳的大学?
再说了,万一洛阳女子大学的招牌,等王角去了之后,就突然“女子”两个字掉了下来呢?
那不是美滋滋?
大概是被封了口,总之,长安隆庆宫大学、苏州德明大学、皇命江西政经学院、帝国武汉大学等等等等学校的招生办老师,都没了动静,口风也挺严,也没到处去乱说。
教育界的人,这年头,底气就是要足一些,钱老汉的钱给到位,别人那边打听,也就可以不鸟。
谁叫教育部是强力部门呢,多少年了,就没听说教育部出来的部堂,会不入阁的。
相较于打听王角到底去哪所大学念书,反倒是教育部来得这么些人,包括安南省、岭南省的省部省厅官员,更让人在意。
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北苍省的义务教育成果,已经可以是可以当做功劳往上报了。
最近一阵子南海四大家族的人,明显过来拜访沙专员的多了不少。
高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王角完全不感兴趣,他现在就怕自己跑去京城之后水土不服然后嗝屁。
临行之前,新一中原九年一班的“老大哥”们,也要谋生。
那些想着捞点小钱就完事儿的扑街们,王角也安排了门路,反正只要有《门房秦大郎》《少妇董洁》以及《花季雨季》,三五年内是不用担心吃喝的。
只不过,不同人还是有不同的想法。
李富贵深知自己是在街头讨生活的料,跟着去京城,搞不好横死街头,所以犹犹豫豫的,也还是过来向王角咨询。
毕竟,他现在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养着两个妹崽,有一个已经怀孕三个月,来年就是要当爹的,现在要是跑,不太合适。
“大佬,我就是个扑街烂仔,我懂的嘛。要是没有大佬,我就是一条死狗……”
“收声啊扑街。”
王角横了李富贵一眼,“我要你拍我马屁啊非凡哥?”
“大佬……”
“现在考试,三年级水平,你说你个扑街是不是猪?”
“……”
“抓紧时间读书啊,带着你的妹崽,要学会识字、算账,不然出来混,你小弟黑你多少钱你都不知道!”
“啊?!大佬,大肚婆也要读书的吗?”
“我大尼玛个头,爹亲妈亲没有老婆亲,你个扑街动动脑子,将来跟你一起进祖坟的,是你阿母还是你老婆啊?”
“……”
明明是歪理,可功利性地思考一下,李富贵突然觉得老大说的好像还挺对的。
“蹬三轮卖力气,那是你,到时候男主外女主内,两个老婆管账,你还需要请账房嘛。真是白痴……”
“对哦。”
“我对尼玛个头,现在才想明白?难怪你只能在码头讨饭,田鸡和细眼仔跟着你混真是倒霉啊。”
“……”
“以后呢,你两个老婆一人管一样,一个管出一个管进,到时候对账喽。你当家的嘛,两个要是有小心思,你最大,你撑谁谁赢喽。”
“对哦!”
“学着点后生仔,这都是知识,不读书是不会懂的!”
“书中自有颜如玉嘛,我懂的大佬!”
“还有啊,眼力要有长进,不要天天虾虾霸霸,也要看人的嘛。你去西港,有阿才带着指路,那么谁是老虎谁是狗,心中有数,对不对?”
“对!”
“码头这里,跟大字头呢,就不要起冲突。这个生意有多赚钱,你自己心中也有数。不过有大字头过来,只要不是‘世忠社’的,就不要怕,警察局的刘德光警官,自己人,报我名字,还怕差人拿你?”
“那我岂不是可以收几十个小弟?”
“卧槽?”
“……”
“总算是有点脑子了,出来混,不是说兄弟多就有用的,但是兄弟少肯定没用,兄弟少只能是亡命徒,做不长久的,懂?”
“大佬放心,我牢记在心。”
王角嗯了一声,然后道,“真要是遇上过江猛龙,也不要慌,找两个人。一个呢,是一中的保安队长王百万,你见过的,我也喊阿叔,你要跟着喊,记得没?”
“记得!”
“一中新招的两批保安,心狠手黑的,要是有摆不平的狠角色,只要是捞过界的,就去找王百万。你人不够,一中几十个保安一起上,你是真龙也剁了炖汤啊。”
“那……还一个呢?”
“还一个是宝珠姐,她喊一嗓子街坊,你个扑街只要肯出钱,她包你满意啊!”
“蛤?包我满意?”
李富贵想了想王宝珠那身躯,顿时哆嗦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大佬,毕竟是‘黑窝仔’的阿母,我还是无福消……”
“我消尼玛个头,宝珠姐现在伙计多,里面的伙计,只要宝珠姐说是有用的,那就有用,懂了没?”
“……”
眨了眨眼,李富贵没反应过来,他没听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想了想,也不需要懂,只需要听从老大的吩咐,就完事了。
“大佬,我也不是很懂宝珠姐的伙计……不过反正大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聪明……”
王角很是欣慰地拍了拍李富贵的肩膀,这货虽然沙雕了一些,但有一说一,还是挺认死理儿的,关键还挺仗义。
以前欺负过黑金,为了道歉,给王宝珠磕了几个头之后,带着两个小弟打白工一个月,王宝珠什么气都消了,连连表示“黑窝仔”还可以捱几次毒打的。
“还有,有什么消息想传给我,直接写好字条给王百万,要紧的时候,可以给我先生。”
“啊?大、大佬,我、我不是很敢去见钱先生啊。”
“……”
王角虎躯一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钱老汉的赫赫凶名,还依然流传在民间。
也就是自己跟钱镖混熟了,这才觉得见惯不怪,但是对不常跟钱老汉打交道的,那还是一个性质。
“狮驼岭钱三郎”……永远滴神~~
凶神。
“说你是扑街你还不承认,叼你老母的,这么久了连见个老头子都不敢,你还想做大做强?”
“……”
李富贵低着头一脸委屈,“我就是想去岛北种地来着……”
“……”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王角气得抬手就是给他脑袋一巴掌:“扑你阿母的,种地?你是街头烂仔啊,你不混社会,你还想做地主?!”
捂着脑袋的李富贵连连讨饶:“我知错我知错,我知错啊大佬,我以后一定好好混社会!”
“这才像话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牢记在心啊扑街!”
“是……”
耷拉着脑袋的李富贵,相当的委屈。
185 自己不能不务正业
新一中成立后的第一届毕业生,原九年一班的“老大哥”们,都收到了请柬,能参加王角的婚礼。
原本这也是王角随手之举,但正是这个随手之举,让码头、港口讨生活的人,都觉得“杀鱼状头”可以的。
“大角仔就是自己人的嘛……”
“明天也去热闹热闹。”
“喜钱总能捡上几个吧。”
“一工学堂的那班人渣就好啦,还能入席的。”
“什么一工学堂,那是新一中,灵醒点!”
“叼,我又不读书,管那许多!”
今年除了王角,还另外有人考上大学,当然并非是凭真本事,而是靠着家里面帮忙,然后又赶上了杀龙港今年的教育行情。
赖坚毅运气绝佳,因为沙赞的功绩,现在各省的省府通报都是有的,所以广州交州那边,都针对了杀龙港进行“特招”。
只要成绩说得过去,就能进广州交州的大学。
小肥肥就是如此,赖家跑了点关系,然后打听到了政策之后,就果断地让小肥肥报考了钦定岭南大学。
岭南省和广州府的教育界专家,此时也在杀龙港,于是就近原则,做了面试,通过之后,小肥肥就准备好了飘洋渡海杀回广州。
对于这一切,他谁都不感激,包括自己都不感激,因为赖坚毅心知肚明,如果没有王角,他宁肯天天胡混,然后装疯扮傻,也不可能硬着头皮真去看书。
当初要是留在广州,以他这种堪堪及格的实力,根本没可能考入钦定岭南大学。
“王哥!”
“什么时候去广州啊坚毅哥!”
“喊我阿肥就行啊王哥,你是大佬嘛。”
“嘁,大佬?不要开玩笑啊。”
“所有人都作证的嘛,我赖坚毅,就是你小弟,一中谁不知道?”
“随你吧。”王角笑着摇摇头,然后抬手拍了拍赖坚毅的肩膀,“去了广州,低调点。”
“放心吧王哥,我懂的。”
“《花季雨季》能做起来,那就最好啦。”
“正有此意啊王哥。”
嘿嘿一笑,赖坚毅说起这个就非常的来精神,凑到了王角耳边,小声说道,“大佬,我听说岭南大学里面,有很多萨克森来的靓仔,都是河中豪门养的童子,随便玩的那种啊。”
“你不是吧?你玩小男孩?”
“……”
赖坚毅脸皮一抖,顿时无语,“大佬,我不喜欢男人啊。”
“怎么证明?”
“……”
“好吧,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嘛。”
笑了笑,王角问赖坚毅,“到底什么情况?”
“到时候做个插画,金发碧眼版的,说不定还能卖给蛮子水手。”
“……”
听到赖坚毅这么说,王角眼睛都亮了,这小伙子,有想法啊。
什么叫全球视野啊?!
这就是!
当然小肥肥并非是真要找金发碧眼的小哥儿搞点什么,而是在广州,弄蛮子是最安全的事情,搞别人,可能会翻车。
但是蛮子就是狗,在小肥肥眼中,凭他赖家“高材生”的身份,这就很稳。
“你自己注意点,要是能早点毕业,就回杀龙港,这里弟兄多,更能帮忙啊。”
“嘿嘿,大佬放心,一定的。”
二人小声说罢,赖坚毅这才让开,跑去一旁找点东西吃。
除了赖坚毅,考上像样大学的,还有阿才。
“才哥,振作一点啊。”
“大佬。”
之前的一番经历,让原本已经变得有点狂的阿才,重新恢复到了最初的内敛。
几个月下来,不敢说彻底抚平心灵,但也基本上冲淡了。
只是,随即而来的迷茫,反倒是更加的让他纠结不已。
“别想那么多,去交州好好读书,以后出来,还要帮我做事的。”
“大佬要造反?”
“……”
要不是周围人不多,王角差点掏出手铳给他来一下。
会说人话不会?!
叼尼玛的。
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一天天的,就想着造反。
造反造反,造尼玛的反呢。
“你这衰仔多动动脑子!”
手指戳着阿才的脑袋,王角提醒着阿才,“别把什么想法都摆在脸上,就算你真要做点什么,也得有了实力再去做。”
“可是……”
“我可是你老母头的可是,你是猪吗?文帝这么拽,灭突厥也不是当场灭的啊。十年生聚,十年成功,你个叼毛几个月就想逆天?”
“……”
阿才被狂喷了一通之后,这才点着头道,“是……”
“呐,你真要做什么呢,我个人是不会反对的。你要死要活是你的事情,但是才哥,大家兄弟嘛,我真能看着你随便去死?所以说,你真要有什么志向,无所谓,有很好,没有也不可惜。但是要去做,光靠一个人是不行的,你现在既然读书可以,就去交州找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交流,一起强大,对不对?”
听了王角的劝解,阿才眼睛一亮。
对啊,老大说的真是太对了,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弱小的,做不到的,可是人多了,那就不一样了,老话说的好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多谢大佬!”
“谢就不必了,自己注意点。”
“是,角哥放心!”
看着阿才精神抖擞的模样,王角顿时不放心了。
这种状态,总感觉会出幺蛾子。
不过无所谓,反正跟他没关系,这货是去交州上大学,而他王某人,可是去帝国的心脏,帝都洛阳!
在那里,他会就读世界名校,洛阳……女子大学……
一想到这个,王角整个人都快萎了。
这尼玛简直残酷!
不过他也没有说去哪个大学读书,反正小弟们只知道自家大佬去洛阳上大学。
洛阳的嘛,那必须是钦定洛阳大学!
王角现在就盼着,这洛阳女子大学的“女子”二字,刚刚好要重新涂漆,那瞧着应该还是不错的。
早点结束婚礼,早点跑路,早点离开是非之地,早点去京城,一切,都会是新的篇章。
到了京城,一定要好好地混,他就不信了,有了钱老汉的资源,他怎么地也得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
什么革命什么造反,关他鸟事。
在杀龙港这里,一个不小心就会受刺激动摇,看看阿才,原本多好的一个剥削阶级家庭青少年,现在这小子成天琢磨的,那是剥削阶级家庭该有的?!
不务正业!
186 你看他像吗?
火云书局,牌头不算大,但是朱红色的漆面,还是非常的抢眼。
这便是纪天霞正式挂牌的经营实体,一家私人书局,成串儿的报纸。
之所以叫火云书局,也是跟纪天霞有关。
当年他在临漳山读预科,因为名天霞的缘故,有此临漳山出现了火烧云,刚好有人趁趣,给他编了个“火云子”的诨号,他觉得不错,在临漳山时,便以“火云子”行走,倒是让不少人,听说过临漳山上有“火云子”这号人,却不知道“火云子”就是纪天霞。
如今把私人书局取这个名,也算是纪念一下逝去的青春。
“先生,王大郎请了个护卫,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
换上正装的纪天霞,一身苏丝窄袖长衫,本就身材壮硕的他,穿上这不算太服帖的衣服,更显得体型庞大,压迫感极强。
对着镜子整理的纪天霞,听安乐语气有点变化,便扭头看着他,“说说看吧。”
“是‘昌忠社’的‘飞鸦’,身上带花。”
“李鸦儿在长安混过,‘万骑’有一支后来改组成内务部,作训官吏当时还要去选拔英才,以‘探花使’行走,应该是那时候接触到的。”
对国朝的各部门来历,纪天霞知道的一清二楚,然后跟小安解释道,“敬思公应该也是那时候。”
“大父?”
“不然你以为,光凭天赋,就有资格接受特训?”
安乐顿时大惊,显然,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祖父安敬思,竟然还跟内务部有关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天资卓越,然后被选拔上去的。
“内务部现在分裂的很,你二叔下手狠辣,尤其喜欢在外暗杀,有时候就算杀良冒功,外界没证据,也就只能听他一方的言语。”
“难怪……”
安乐这时候才明白,当时纪天霞问他,为什么他祖父让他南下。
只有特务部门同样棘手的地方,自己约有能力,才越能站稳脚跟。
这南海,便是这样的地方。
连征税衙门都头大无比,教育部都纠结不堪的地方,区区内务部,不过是国朝暴力机关的一条狗,哪怕再凶,也是拴着链子的。
只要自己敢杀狗,没什么好怕的。
“‘昌忠社’里头身上带花,应该跟你一样,都是受训过的。李鸦儿倒是舍得。”
“看他样子,不像是在太原混的。”
“那就是李鸦儿的哪个儿子,无非就那几个,‘昌忠社’闹分家的,应该就是李存勖。”
提到了李存勖,纪天霞咧嘴一笑,“我在京城时,跟他还打过一回,这厮偏要跟我争着送花,没钱也敢去戏楼捧台柱,呵呵……”
并没有嘲笑李存勖的意思,纪天霞回忆起来,也只是觉得好玩。
“他今年,得有四十二四十三了。”
回想往事,纪天霞竟是有些唏嘘,他其实最不擅长打交道的,便是李存勖这种一路莽到底的狠人。
只是寻常莽夫,到了一定程度,也会给人一种很强的错觉,纪天霞应对写意,也就给人产生了一种错觉。
实际上,自家知道自家事,纪天霞很清楚,李存勖这种执行力极强的“莽夫”,光靠动脑子,完全没用。
你万般算计,都不如这种人单枪匹马,无视各种安防,然后一枪爆头……
孤狼独狼都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种,跟再世霸王一样,要么不出手,出手,必须打死,否则以他们独特的人格魅力和行事作风,江湖烽烟再起,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李存勖跟他老子李克用分家,人世间的道理,这便是做儿子的不孝,活该被人孤立到死。
然而李存勖偏不,他就是要反,就是还要闹,直接公开放话,愿意跟他走的,就南下。
赚得到钱最好,有钱就分,没钱拉倒。
结果反而站稳了脚跟,“昌忠社”在李克用手上几十年没有的物流船队,被李存勖胡乱搞了一通,五年就成了。
到了这时候,你再说他不孝又有什么意义?
世人怕不是只会假装自己是个“和事佬”,开口闭口,便是“父子之间哪有一世的仇”,诸如此类的废话,那是决计不会再去招惹什么孝道孝义之类的废话。
原因么,横竖还是做物流的大哥又狠又横又有钱,和气生财,何必为别人家的家事扯一张烂嘴,惹一身烂事儿?
“说起来,敬思公跟李亚子,其实有点像。”
“李大哥跟大父像?”
“你大父当年也是反出家门的,定远将军多少支,都想出头,那就只能一较高下。”
“……”
小安对自己祖父其实了解的不多,只知道祖父对自己挺好,自己父亲过世之后,也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帖帖。
去内务部受训,也是相当的安全,他二叔再怎么伸手,也拿不到作战训练部那里去,哪怕都是一个部门的。
“不过有点奇怪啊。”
纪天霞一脸的疑惑,“李亚子为什么要安排一个‘探花郎’给王角?”
“肯定也是为了钱啊,不然为什么。”
“他安排,王角就收么?那我让你去王角身边,你看王角答应不答应。”
“先生的意思是……这是钱三爷的安排?”
“问题就出在这里,钱三爷居然跟‘昌忠社’都有来去?那搞不好,跟你祖父,都有交情啊。”
“蛤?”
安乐一脸懵逼,就这么个事情,绕这么一大圈,还能绕到自己头上?
这合理吗?
“唔……”
纪天霞双手环抱,一只手摩挲着下巴,“钱三爷这是要把自己的人脉,都先清一遍?给王角铺路?”
“这也没什么吧?”
“我之前猜测,钱镖跟乱党有关系,如果证据确凿,那他被秘密处死的话,肯定会留下东西。王角是他唯一的学生,这算是衣钵传人了吧。”
“可王大郎,一看就不像是好东西,成天琢磨的就是混吃等死。他也就是投错了胎,要是成了王子公孙,定是纨绔子弟。”
“小安看人很准啊。”
纪天霞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他这么满意王角这样的“共享平台”,就是因为王角没有任何倾向,这种人,投其所好即可,不用管什么对错。
“乱党不管哪一家,动不动就是提头做事、刀口舔血,王大郎哪里是这种人。”
“也是。”纪天霞想了想,喃喃道,“莫非,这不过是钱镖为了身后事,希望自己唯一的弟子,过得舒适一些?毕竟,王角就是个穷苦出身,能混得不错,他应该也就满意了。”
“先生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我总结的,‘狮驼岭钱三郎’,不可能是这么浅薄的人,人是有理想的,钱三郎尤为如此。”
说罢,纪天霞踱步到了办公桌上,打开了烟盒,拿起一支思咖烟,用钳子剪去一头之后,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忽然道,“有没有可能,钱镖是打算让王角先去京城见识见识,然后再徐徐图之?”
“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南海这里,跟王角这种没吃过肉的,讲什么仁义道德,王角必然是不屑一顾的,他就是想吃肉。可到了京城,天天吃肉之后,肯定是要讲仁义道德……”
“纪先生,王大郎你也接触多了,他像是会抛头颅洒热血的吗?”
“也是。”
纪天霞呵呵一笑,打开了一盒火柴,点燃了嘴上咬着的思咖烟。
187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三书六礼,因为王角基本就是个“孤儿”,所以只有“聘书”算是合格的,只是现在的“聘书”,也跟以前的“聘书”不太一样。
而是结婚证。
第二次内战之后,因为连女人都跟着排队枪毙,这结婚证的含金量,那总归就是枪子儿多重它多重。
只是像模像样的地区,还是少,四海边陲,女性地位仍旧全看娘家的实力,实力强就嗓门大,实力弱就是在夫家伏低做小。
至于说结婚证不结婚证,全看离婚时候官府能不能捞到钱。
在衙门里吃这碗饭的“讼棍”并不在少数,因为“和离”这个事情,有“大推恩令”和没有,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改元贞观之前,“和离”对豪门来说,那就是个屁,最终拼的还是门阀底蕴,还有朝堂上的声浪。
现在不一样了,再穷的地方,只要有知识分子愿意给你打官司,老娘们儿一口气能承诺,离婚之后,这财产掏一半出来当官司费用,这些个读了书的,能把老娘们儿的前夫折腾成一条死狗……
还不带重样的。
没办法,闹大了就是同窗同学串联,闹腾到省部衙门,这事儿就算完蛋。
有鉴于此,哪怕是南海这种鬼地方,豪门不是没有,但也没办法三代以内保持团结,内部倾轧和私设刑堂也是比比皆是。
与之对应的,就是离婚案件遍布所有的阶层,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涉及到财产分配,那就没办法做到一手遮天。
毕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也因为如此,结婚之时的聘礼,往往夫家都会各种显摆。
一是显示实力,两家也都有面子。
二是万一离婚,那至少聘礼钱,是可以拿回来的。
同样的,妻族也会把嫁妆晒一遍,走街串巷不至于,但是在夫家的正堂,是要摆好的,一是给祖宗牌位的祖宗们看一看,二是给还活着的夫家长辈们看一看,三是给宾客们看一看。
如此,将来离婚,这钱,也是可以拿回来的。
而见证婚礼的人,都有一笔额外的工资拿,他们往往都是吏员,好一点的,可能是从省部下来的登仕郎、将仕郎;再好一点的,便是正儿八经做过官的。
这个工资,就是朝廷贴补,形式多样,一般是多少亩地免多少年税赋。
如果做生意的,那就是一年多少钱免多少税。
想要完全免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往的“媒人”逐渐衰退,被拆解成了多个职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个“见证人”。
总之就是在地方上,能够被人认可,或者直接就是带有官方背景的。
这“见证人”,最终要在聘礼和嫁妆的清单上盖章,不但要盖章,还要签字。
倘若一帆风顺,还则罢了,倘若遇上了离婚官司,又是两大豪门之间,那就是麻烦重重。
各地“见证人”死得惨烈,往往都是因为成了豪门男女之间的“见证人”。
不过后来逐渐发展,就形成了地方衙门的户籍管理办公室和乡村组织相结合的办法,也就是“证婚人”制度。
算是正式化、制度化、官方化。
豪门冲突,也不敢拿体制开玩笑,这时候再死“见证人”,那就是攻击“证婚人”制度,就是攻击皇唐天朝的法律,是对皇唐天朝朝廷的挑衅。
对地方上的自由选人来说,没有比跟豪门较劲更容易扬名的了。
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诸多小报都是以流传豪门秘辛为乐事,销量可观不说,还往往都是真相。
究其原因,是这种小报,往往在中央进奏院中,也有中央选人在支持。
豪门为了掩盖丑闻,哪怕是饮食男女的那点事儿,也是需要成本的,这个成本,要是折算成现金,那三五万不少,“甫里先生”的嫖资……也不多。
倘若不折算成现金,换成官场上的利益交换,甚至是生意场上的利益交换,那也相当可观。
在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唐朝,越是发达地区,结婚越是极为重大的决定,因为一旦娶妻没有娶贤,或者女子嫁错郎,那损失可能不是一星半点。
边疆区、羁縻区再怎么相对自治,对上了台面的地头蛇来说,那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所以,类似王角这种“暴发户”,才是那些落魄贵族或者官场老油条家族尤为喜欢的。
因为屁也不懂,甚至还会为了面子而“忍气吞声”,这便宜,占了也就是占了。
这光景,王角按照钱老汉的吩咐,是要骑马去迎亲的。
正常迎亲,要带三牲、大雁、大鹅,数量上,父母健在,那就大雁或者大鹅一双或者两双。
但王角就是个贞观朝的“孤儿”,那么按照传统,带一只即可。
路边的看客,只要看到这个,便知道新郎官是个不容易的人。
一路上,骑着马的王角还有点恍恍惚惚,在马背上摇来晃去,一个劲地傻乐,周围的鞭炮声、欢笑声、起哄声,都让他乐在其中。
这穿越前要像这样游街结婚,那是真的不容易。
做保安的岁月中,眼见着宾利开道,奔驰排队,那场面,着实让人羡慕。
而现在,自己居然也抖了起来,真是不错。
“嘿嘿……”
一个劲地傻乐,反正穿越前他就是做保安的,也不喜欢玩游戏,这穿越之后,没游戏玩也挺好的。
“新郎官!撒些铜钱!”
忽地,有人起哄地喊道。
王角应了一声:“钱来!”
酷啊!
左右帮忙的,都是自己小弟,捧着铜钱就到了两边,王角两手各抓了一把,朝两边就撒了出去。
“哈哈,开元通宝真是好啊!”
“撒币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我喜欢撒币!”
没人不喜欢撒币!
王角觉得,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现在这样,开开心心地撒币,所有人都在看撒币,所有人也都开开心心。
多好啊,不闹腾。
爽!
“大佬好威啊!”
“大佬好威啊!”
“哈哈哈哈哈哈……”
王角顿时大笑,春风得意马蹄疾!
188 宝珠姐的忐忑、不屑
迎亲的形制在“苍龙道”南北,还是发生了一点点变化,譬如彩礼中的一捧生丝,在热带地区,就很难搞到,反倒是香茅要多谢,海产品要多一些。
尤其是鱼翅,因为是本地特产,也就成了迎亲时候的彩礼之一。
原本在中央核心区,新郎官是不能登门迎亲的,但因为热带地区骑马不易,抬轿也不易,所以原先迁徙到这里的汉人,多是用牛车装点。
多用红布、花朵及各色贝壳,煞是好看,于是称之为“花车”。
而“花车”在洛阳,却不是正经人家的车子,多是长安平康坊等等生命周期极为顽强的娱乐会所中的道具……
最初的最初,当那些外地土鳖跑到京城,被国营企业技工的素质震撼到之后,他们买花赠美人的效率,那可比京城的老铁们还要高。
每年得花最多的高档娱乐会所女技师,就被称作“花魁”,其余的,最多就是自己单位的“头牌”。
头牌有很多个,但花魁只有一个,一年只有一个。
而花魁不管是在朱雀街还是在春明大街,都是可以坐车溜达一圈的,皇帝老子都不反对,凌烟阁的阁老也很感兴趣,那自然就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了。
花魁做的车,沿途多有好事者买花相赠,一条街走下来,车内繁花似锦,自然而然的,就是成了花做的车一般。
所以,京城的“花车”,绝非什么好听的名字,倘若有两家人对骂,骂对方女眷将来坐“花车”,便是极为恶毒的诅咒。
在杀龙港,就是另外一种解读,老婆跟老公吵架,一句“老娘是坐‘花车’到你家的”,此间意思,就是强调她是明媒正娶,是堂堂正正进门的夫人。
正常来说,杀龙港的女子,只要是嫁给别人做正妻,一辈子,就只会坐一次“花车”。
王角给萧温小姐姐准备的“花车”,是一辆马车,两匹枣红色的骏马用来拉车,这马儿来历倒也不简单,是“甫里先生”帮忙弄的。
只是等到王角想要感谢一下嫖嫖乐老先生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杀龙港,带着一群美人,还有一堆钞票,为自己的兴趣爱好添砖加瓦。
就冲嫖嫖乐老先生的实力,王角琢磨着,这位怎么地也算是半个“师公”的老先生,一辈子下来,两万个女子应该是睡过的。
一次睡十个,一年下来就是三千六百多个,六年就睡两万……
很简单。
不过想了想,真要是这么干,估摸着嫖嫖乐老先生应该也活不到八十多。
有了嫖嫖乐老先生捐赠的两匹枣红色骏马,哪怕是蓝彩仕,都直接惊到了。
他左思右想,怎么地“甫里先生”跟王大郎这个烂仔,也不可能有联系啊。
就算“狮驼岭钱三郎”颇有名声,可会稽钱氏,真正的话事人,可是老大钱镠,这是真正有份量的,而且是有资格入阁的那种。
这让蓝彩仕很是烧脑,一边想着是不是糟老头子老年痴呆了,所以随手给了王大郎一个礼物,随份子嘛,嫖资七十万的老先生,随份子给个两匹宝马,貌似也很合情合理。
另外一边,蓝彩仕又琢磨着,是不是“甫里先生”打算去一趟京城了,到时候,私人助理就得换换人,什么蓝彩仕绿彩仕的,哪有杀龙港的“杀鱼状头”来得有面子。
嗯,这很合理。
正因为合理,蓝彩仕这时候看待王角的心情,那是相当的复杂。
万万没想到啊,你小子竟然成了竞争对手?!
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决定在杀龙港落地,将来死了,也是在这里成盒,那王角这种“地头蛇”,肯定是要打好关系的……
无线套娃的蓝彩仕,顿时觉得这破事儿真是让人头疼。
迎亲的队伍,除了王角骑马之外,还有人同样骑马,那就是东海征税船团的税警,这些骑马税警,手持马铳,一身正装,论谁见了,都是暗暗咋舌。
钱老大给自己三弟的学生帮帮忙……依然很合理。
而另外一边,萧家的新宅大门口,准备着送亲的队伍,也不简单。
清一色的杀龙港警察,都是警界精英,为首的,便是出嫁的萧温小姐姐的表哥刘德光。
萧家的宾客,什么样的都有,连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也换了便装过来凑热闹,至于警察局局长刘亿,教育局局长王九月,则是分作了两拨。
如此排场,自北苍省成立以来,都是罕见。
哪怕海贼风起云涌的时代,冒险家们动不动就集资买船出海,当时最狂的海上英豪,也没有王角这时候的待遇。
而贩夫走卒之辈,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义务教育以来的第一个状头,娶的还是北方“豪族”的女儿,有这个排场,很正常。
朱雀大街的临街豪宅外,王宝珠一声锦袍,她是要做长辈的,这光景笑得合不拢嘴、眉飞色舞,一旁跟着的几个妇人,也都是连连称赞,只说她教导有方。
却哪里晓得王宝珠这光景,心中也是有点害怕了。
不怕不行啊。
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她是听说一个两个的,可像王角这个杀鱼仔,两年发迹到这种地步,她没听说过。
一夜暴富的有,出海半年回来狂买万亩良田的也有,甚至传说中还有给自己裤裆来上一刀进宫发迹的。
可这些人,不是够狠就是够狠或者够狠,要不然就是贵人扶持或者贵人扶持还有贵人扶持,类似王角这种出身低到不如乞丐的,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有些事情,王宝珠是瞒着不说,当初王角扁了李富贵救了黑金,她收留王角的时候,王角的状况的的确确还不如乞丐。
乞丐虽说是要饭的,但有名有姓有跟脚。
而王角,屁都不是一个,一开口,王宝珠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在她看来,这种臭小子,绝对就是海上闹腾的贼人,说不定就是哪条海贼船沉了,他这才上了岸。
结果后来发现王角杀鱼技术娴熟,寻思着白捡一个帮工也挺好,于是就这么过来了。
现在回头望去,简直是后怕。
王宝珠只觉得王角这个衰仔,怕不是瞒着天大的事情,要不然,什么样的妖孽,短短时间就考上状头迎娶北地“豪族”的嫡长女?
开玩笑,这种故事,戏文里都不敢写。
那些个才子公主的故事,才子哪个身份简单?
不是“榻上苏武”就是“贞观耿恭”……
总之就是同一个长孙大郎,不同的番邦公主。
如今王宝珠一看,那传说中的故事,也就那样,还不如她王宝珠的随手之举呢。
189 结婚就得热热闹闹
“校长,今天真是高兴啊,真是没想到,角仔这么能干,不但中状头,还要去洛阳读大学,现在都要结婚了!”
已经成了新一中保安队长的王百万,工资暴涨不说,还拿到了一份义务教育推行委员会设置的退休年金保险。
新一中换了身份,保安自然也要换身份,现在的王百万,那是货真价实吃了公家饭,有编制的保安。
等到他正式退休,每个月能拿十几块,活得越长,拿得越多。
这种福利,原本怎么可能轮到他?
但是运气好啊,王角就是他的大福星,他要不是新一中的保安队长,那根本就不合适。
毕竟,杀龙港义务教育推行的成果是谁?王大郎啊。
那么谁又给王大郎的刻苦读书,创造了良好的求学环境呢?王百万啊。
很合理。
“哈哈哈哈哈哈……老王啊,不如你也请个假,回老家一趟看看。”
“嗳,算啦算啦,校长您是知道的,我少小离家,现在回去,说不定都不认识路了嘛。还是算啦,在杀龙港,很好啊。”
“老王你还是很想家的嘛,不然怎么会让阿角帮你带东西?”
“啊?呃……这个,校长您知道啦。嘿嘿,随手,随手而已……”
王百万谄媚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上去极为卑微。
钱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王百万,“老王,不会让阿角难做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我王百万以后还要靠角仔吃饭的,怎么会让他难做?”
跳脚一般的王百万一副炸毛的模样,连忙道,“钱先生,您是知道的,角仔跟我认识多久啊,我怎么可能害他,我要是给他添麻烦,我不得好死……”
“嗳,这就不必了,阿角结婚,大喜的日子,不说‘死’……”
轰!
轰轰!
轰!
连续的四道爆破声,突然就炸裂,整个朱雀街先是陡然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所有人一哄而散地找着掩体。
钱镖脸色陡然一变:“出事了!”
与此同时,在萧家大宅中,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正笑呵呵地恭喜萧世鲁好运,找了个好女婿呢。
听到四声巨响,顿时脸色一变,立刻喝道:“快去查探!”
穿着长衫正装的刘亿,更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顿时变得无比狰狞可怖。
沙赞和他都在一个地方,海贼闹事也已经过去许久,杀龙港的百姓,也刚刚从之前的大搜查大缉捕中恢复平静。
绷紧的一根线,刚刚松开,现在却“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报告——”
“出了什么事!”
“专员!第二军械库被炸开,转运的军车被抢!”
“什么?!护卫队呢?!”
“有个镇将副官传来消息,说是贼人浑身裹着炸弹,贴近自爆!”
“自爆?!”
沙赞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传令!”
“是!”
出了大事,萧世鲁顿时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跟沙赞再说什么好话,一眨眼的功夫,北苍省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们,全部走了个干净。
咕。
萧世鲁吞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地问同样脸色难看的萧平,“老姐,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我哪儿知道啊?!这鬼地方三天两头的闹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
“遭了啊,这要是出了大事儿,大姑娘还怎么送出去?”
“……”
被萧世鲁这句话直接惊到了,萧平活见鬼地看着萧世鲁,抬手就是一巴掌,“有你这么当爹的吗?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怎么把女儿送出去?”
“今儿是大喜日子,大姑娘这辈子就这么一回,难不成还过了良辰吉日?”
捂着脸的萧世鲁根本不以为耻,反而振振有词,“不成,说什么我也得把这亲给送出去!”
“你就是个畜生!”
“我是畜生?我是畜生,畜生是谁生的?”
“……”
萧平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然后一想,大家是同母异父,顿时大怒,抄起手又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打得萧世鲁嗷嗷叫。
这光景,刘家的子弟不剩几个,除了小六儿刘德华还在,其余的都走了干净。
“六儿,六儿,你去唤一声,看你表姐是个什么意思。”
“妈,我这就去……”
轰!
轰!
又是两声爆炸,直接震的屋檐都在簌簌作响,这爆炸声是这么的近,以至于直接把刘德华的脚步都给吓停了。
“没用的东西!滚开!”
气不打一处来的萧平站了起来,一巴掌把儿子抽到一边,然后自己提着长裙,就去了里间。
此刻,陪着萧温的,是杜大姐的女儿,唤作“阿萍”,个子不高,但一双眼睛大大的,七岁的小姑娘听到爆炸声,不但没有害怕,还反过来安慰萧温:“舅母不要怕啊,海贼上岸经常这样的,过一会就好啊。”
阿萍嘴上这么说着,一双小小的手,却哆嗦着攥紧了萧温。
萧温抿嘴一笑,搂着阿萍道:“有阿萍在,果然就安心了不少呢。”
此时,闺房外传来声音:“温丫头,外面闹出了事儿,一会儿你还出门吗?”
“出。”
听到是萧平的声音,萧温放心了不少,“姑妈,麻烦你跟爸说一声,就说一会儿我还是要出门的。”
“……”
闺房外萧平整个人都定住了,一时没说话,沉默了片刻,萧平才接着道,“温丫头,安全要紧,这……”
“我今天就是要坐着车进王家的大门,哪怕天上下刀子,哪怕我自己驾车!”
“行!”
听到萧温这回复,萧平便知道,这温丫头是铁了心了,够硬气,也够胆色。
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声萧家的女儿比男强,萧平这才转身迈步,到了前厅,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都快要缩到桌子底下的弟弟。
萧世鲁见萧平回转,猛地抬头,挤出一个微笑问道:“好姐姐,怎么个说道?大姑娘给信儿了没有?”
“到点出门!”
“嗐!我就说嘛,这孩子打小儿就懂事,怎么可能……”
“我去你妈的!”
实在是气不过,萧平上去就是一脚,踹在萧世鲁的胸口上。
“哎哟!”
萧世鲁往后一倒,乒铃乓啷的桌椅板凳摔了一片,桌上的瓜果盘子也散了几个,摔了个四脚朝天,萧世鲁麻溜儿地扶着倒地的椅子站起来,一副作势要跑的模样,然后嘴里回道:“咱妈就是你妈,你妈也是我妈,都是一个妈,你骂谁呢?!”
“……”
彻底无语的萧平坐了回去,扶额叹道:“倒地是作了什么孽,有你这种东西做兄弟,我真是……”
“少来这套,以后萧家这就算是起来了!你在刘家想要嗓门大,不看萧家,难不成看你述律家?还是看哥舒家?”
“你给我闭嘴!”
咬牙切齿的萧平,恨不得剁了这个狗东西,可萧世鲁说得对,往后她在刘家,想要坐得稳,想要镇得住将来的儿媳妇们,这还真是得靠萧家了。
萧家,还真就起来了。
尽管只是在天涯海角,尽管只是在这杀龙港,但这日子,注定是一天天的好起来。
萧氏的姐弟在那里嘬牙花子,处理突发事件的警察局长刘亿,则是收到了一个让他极为不爽的消息。
“那群自爆抢军火的贼人,确定是‘身毒太上道’?”
“现在收集到的线索来看,基本可以确定!”
“他妈的……”
嘭!
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刘亿整个人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190 少爷不是一般人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王角还觉得这杀龙港人民群众还挺热情的,自己结婚,还给帮着放点烟花爆竹。
客气,太客气啦。
结果万万没想到啊,这烟花爆竹是不是有点儿大?
威力有点儿强?!
直接把胯下的宝马给惊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一脸懵逼的王角寻思着自己这骑马技术也没有到控马自如的地步啊,然后一不小心大意了一下,宝马虽然没有尥蹶子,但却要奔驰。
淦!
这就体验非常的差了不是?!
已经心里头骂娘的王角,也准备趴马背上,迎接命运的制裁,这要是摔个半身不遂,那就自杀;这要是摔个短腿,那就咬咬牙,继续苟延残喘。
谁曾想这时候蹦出来一个声音:“少爷莫慌!”
不是郭威,还能是谁?!
就见郭威两条臂膀甩开,直接攥住了缰绳,马脖子刚要甩,这人喝了一声,本就是好性情的马儿,当时就踢腾了一下蹄子,竟是稳了下来,没有受惊狂奔。
“真是好马!”
郭威一声赞叹,抬手很是用力地在马脖子上搓了搓,一边搓一边笑,“你可真出息,是好马!”
吭~~
马儿打了个响鼻,还跟着蹭了蹭,俨然就不在介意突如其来的爆炸声。
“少爷,这可是好马啊,定是见过大场面的。”
“……”
我他妈现在不想管大场面还是小场面,爷的两条腿已经软了。
这光景,大概是新郎官穿戴得比较花哨,也看不出来王角脸色是个什么模样,郭威笑了笑,自己来牵马,“少爷,我来牵马。”
“常威,幸亏有你啊。”
“嗐,少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给您当差呢。吃什么饭,当什么心。”
什么叫做专业……
这就是专业!
王角寻思着,就郭威这职业态度,这职业技能,跟他穿越回去,那必须是高档小区的金牌保安,咬咬牙学个酒店管理,那不得成私人管家啊。
“常威啊,咱们还是别爷爷爷的喊,就我这个身份,就我这个地位,被人喊少爷,那丢人的不是我自个儿么。”
“嘿嘿,少爷,咱们去了京城,再改口也不迟。”
郭威笑了笑,还夸了王角一句,“对了少爷,您这口音学得可真像。”
“还行吧,主要还是看老婆是哪儿人嘛。”
“哈哈哈哈……少爷不是一般人。”
牵着马到了萧家大宅,这偌大的院房,放在北地,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萧世鲁可以消遣起的。
光一年到头的收拾打到,老妈子请下来就是一个高高的数儿。
人在杀龙港,指着贤婿吃,指着贤婿用,儿子们都混了差事,他萧世鲁这个老丈人负责的,无非就是教一教土鳖们如何泡茶馆儿。
要的就是这局器。
什么叫局器?格局,器量。
别看郭威脸上带着笑,手上脚下却是越发稳重,是不是烟花爆竹,他吃这碗饭的人,怎么可能分不清楚?
只听那爆炸声,他就知道,这威力不小。
原本一身干净利落的长袖丝面罩衫,此刻已经解开了扣子,敞怀的同时,露出了里头的手铳把手。
这是有意为之,如果真有人对王角不利,近身的杀手,得先弄死他。
只要看得见他腰间的家伙,那么杀手就得这么干。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到了萧家大宅,郭威直接牵马上台阶然后叫门,迎亲的队伍早就七零八落,唯一还跟着的,居然只有黑金、阿才、赖坚毅、李富贵、细眼仔还有田鸡。
小肥肥吓得脸色发白,可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赖家的护卫们比小肥肥还不堪,但也还站在赖坚毅左右,提心吊胆地左右张望,时不时地还劝说赖坚毅赶紧跑路。
“少爷,赶紧撤吧,听声音,是炸药包啊!”
“撤你老母啊,我大佬结婚迎亲,大佬还骑马啊,他都不怕,我怕?”
“少爷!是状头郎结婚,不是少爷你啊!”
两个护卫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地说道。
“收声!我赖坚毅就赌这一铺!将来回广州,谁敢跟我比?!”
小肥肥眼神肃然,虽说浑身打颤,恨不得两条腿都软下去,可哪怕哆哆嗦嗦,还是往前挪,只这个行为,就前头牵马的郭威高看不少。
刚才郭威说王角不是一般人,便有这里头的缘故。
毕竟,论谁见了赖坚毅,都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
小土豪家的二世祖,不出意外就是混吃等死,得了际遇就鱼肉乡里,什么志向都无,过一天是一天,如是几十年,挖个坑埋上土,也就结束了。
可现在,居然有如此胆色,郭威可不觉得,这是正常二世祖该有的行径。
至于黑金、阿才、李富贵、细眼仔、田鸡几个,更是如此,唯有江湖上摸爬滚打的郭威才更加清楚,路遇艰险,才能看得出来往日里的江湖朋友,基本是没有靠谱的。
什么义气不义气,都是狗屁。
酒肉朋友只有酒肉,朋友是没有的。
然而李富贵几个一看就是底层厮混的烂仔,居然忍着恐惧缩着脑袋跟着,这就殊为不易,更显难能可贵。
今天遇上炸弹都能跟上,那又有多少危险,比这个更甚呢?
这就是个简单的道理,只是常人不曾注意罢了。
有贵人扶持,身后左右又有一条心的兄弟朋友,做什么事会不成?
早点晚点罢了。
“少爷,吹打的、放炮的、吆喝的……都跑光了。”
郭威笑了笑,扯起一挂鞭炮,蹬蹬蹬蹬就是几下,蹿上了廊檐,卡在瓦楞缝隙之间,落地就是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一通响,王角本以为宝马会受惊,结果这马儿就是踢腾了两下,也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正如郭威所说,这是一匹见过大场面的马。
“峰儿!峰儿!去看看,是乱党杀过来了,还是海贼冲上了街?”
“老爷!是新姑爷到啦——”
就见萧峰一脸大喜地吼了一嗓子,然后冲到大门口,见了还在马背上的王角就行了礼喊道:“新姑爷好——”
“赏!”
此刻单人匹马的王角,除了后头跟着的几个小弟,就再也没有别人,送亲队伍都散了,谁不怕死啊。
就见黑金和李富贵,一左一右抓着铜钱往外撒,到了萧峰前头,更是整整一卷儿大花边拍了过去。
没办法,原本是在大门口用的开路钱、叫门钱……
现在这不是用不上了么。
给谁不是给?
还不如给个顺眼的。
“峰哥,去唤一声,就说咱们今天简单点儿。”
“谢谢姑爷打赏,我这就去!”
萧峰揣着银元迈开腿,甭提多有劲儿了。
到了中堂,原本是要安排各种戏码的,怎么哭啊怎么喊,怎么唱啊怎么念,结果现在一通老小宾客,都是风闻而逃,就剩了萧家的自己人还有一些亲眷。
亲眷还多是刘家的人,这跑也没地方跑啊,只好留下。
“老爷!老爷!”
萧峰到了里头就很激动地喊道,“老爷,新姑爷说了,今儿咱们要不简单点儿。”
“姑爷呢?”
“还在门口呢,就骑着马。”
“啊?!这还骑着马呐!”
萧世鲁都惊了,一旁的萧平更是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姓王的小子,倒是挺有胆色啊,温丫头倒是找着个英雄胆的……
191 身毒太上道
新婚大礼包是如此的刺激,王角寻思着,今天跟着过来的小弟们,怕不是会有结婚恐惧症。
一结婚就有人给你放大号爆竹,这他娘的谁受得了啊。
“贤婿!”
“……”
唉……
服气。
跟自己的小命儿比起来,还是开元通宝更要紧啊。
却见萧世鲁一身行头带红带紫的,着实不差,腰间还挂着个玉佩,中堂还摆上了“祖宗”传下来的三宝,谁敢说他们萧家不是那个萧家?
他萧世鲁,就是萧二公子之后,妥妥的。
“事急从权,贤婿,大姑娘往后……就托付给您了!”
“呃……”
卧槽?你这是托孤?你这是卖儿卖女?你这是弄啥咧?
正常来说,迎亲这活儿,是新郎官的亲朋好友来帮忙,把新娘子请走,新郎官全程负责装逼就行了。
可今天确实麻烦,于是这差事,反而是王角一肩挑。
“岳丈,我还是先行个礼吧。”
“这……也行,也行。”
萧世鲁还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邀着王角道,“来,这位,就是大姑姑。”
“大姑姑。”
萧平横了一眼萧世鲁,搂着怀里的小姑娘,然后起身微微颔首:“都是寻常人家,也不必计较那么多。你是个好孩子,喊我一声大姑姑,往后,就是一家人。”
说着,萧平又道:“原本还想让玉儿在你那里读书,毕竟是一家人,你又是状头之才,里里外外,也要清净省心得多。”
低头看了看,是个冰雪可人的小姑娘,小名“玉儿”,大名玉质。
这小姑娘抬头看着王角,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然后突然笑着开口道:“姐夫,你今天真好看。”
“你也好看。”
“……”
“……”
萧世鲁和萧平顿时无语,萧平瞪了一眼女儿,只觉得这场合,自己女儿什么身份,说的话真是不应该。
而萧世鲁就跟炸了毛一样的,嘴上道:“玉儿往后指定找一个比你姐夫更好看的!”
萧平眉头微皱,总觉得自己的小老弟是不是话里有话?
这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和别人想法不一样,萧世鲁对能够威胁到自己饭票的人和物,那都是各种敏感敏锐,此刻他便寻思起来:我这个姐姐也是不简单的,姐夫这种混账东西,她都能拿捏住,全家老小都围着她转,这要是调教得好,玉儿将来不也是狠辣娘们儿?
于是进一步又想着:这玉儿觉得我女婿好看,觉得他好,这要是跟着大姑娘一起,岂不是要跟女婿天天混着?这还得了?就大姑娘那性子,说不定就被她给害了,到时候女婿要是续弦二婚,这他妈不是就找个近水楼台的?呸!这操行,不成!
脑洞大开的萧世鲁,当时就连忙道:“行了行了行了,现在都这么个状况了,贤婿,赶紧的,带着我闺女回家去!”
“……”
啊这?!
王角真心服了,你好歹走流程掉两滴眼泪呢?
这就是收了钱之后的硬气吗?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萧平顿时大怒,“现在外面什么状况,你又不知道,等你姐夫派人过来传个话,这要是能控制住,再出门也不迟!”
“老姐,你也说了姐夫都出去了,还怕啥?再大动静,还能有上回大?可不能过了良辰吉日。萧家的大姑娘,就得坐着‘花车’去朱雀大街。外面那动静儿,就当是给放了大爆竹。”
说罢,萧世鲁看着王角,郑重道,“贤婿,赶紧的,咱们事不宜迟!”
“哦……”
这尼玛这个婚结的!
心中暗骂的王角,心说这样也正好,原本还说要拉着小弟们去灌酒,把新娘子家的阵势给冲下来呢。
这光景,刘家哥儿都散了个干净,就留了个刘德华在这里兜兜转转,喝酒这事儿,一个人就摆平了。
当即也是觉得无所谓,索性便道:“岳丈,那我就听您的吩咐。”
“好嘞!”
这一通操作,气得萧平直翻白眼,这种破烂事情,居然都能让她撞上。
不过她也就是气上一小会儿,刘家、萧家该拿到的好处,在王角和萧温结婚之前,就已经拿到了。
两个年轻人的婚礼,就是走个形式,也算是仪式感,算是大家伙“结盟”了。
姑娘出嫁,锣鼓开道。
吹打郎们都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郭威、李富贵几人,抄起铜锣,嘁哩喀喳敲了一通,一路敲一路放鞭炮,反倒是比原先还要热闹得多。
马车内,粉面桃花、香腮似雪的萧温,一双手攥着鸳鸯手帕紧紧的。
心中不断地念叨着: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不管多么艰难,她总算是嫁人了。
今年,王角十九,她十八。
“姐姐,姐夫好英勇哦。”
扮玉女的阿萍红着脸,小声地在说道。
听到阿萍说话,萧温不禁莞尔,然后摸着阿萍的脑袋,小声道:“他是挺英勇呢,你知道那天闹海贼的时候……”
大约是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萧温在车厢内,跟阿萍说起了在“琅琊馍店”的趣事,只听到骑着蒸汽摩托车跑山道兜风,阿萍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姐姐好幸福哦。”
“嗯。”
萧温抿嘴浅浅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
未来是可以预见的美好,以前在萧家的那种疲惫不堪,一定会一去不复返。
如是想象着,萧温透过车窗,看到了在前头骑马的王角,新郎官的行头,在这几乎没有人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正因为如此,萧温更是觉得,仿佛这一刻,这一刹那,整个杀龙港,整个北苍省,乃至整个世界,都是属于她的。
噼里啪啦又是一通鞭炮声,郭威一边放炮,一边注意着四周,倘若又胆子大的想要讨喜钱,他便一把铜钱撒过去。
只一会儿,终于街道上又有人跟着随行起来,大约是人多了,也就变得胆子大,讨要喜钱的人,于是在街道上越聚越多。
每撒出去一把钱,就是一阵哄抢,好不热闹。
刚才还有点紧张的王角,这时候,也是放松了下来。
而此时,在朱雀街的纪天霞,跟钱老汉对面而坐,各自抽着烟,一脸的凝重。
咬着思咖烟的纪天霞半晌开口问道:“钱先生,这‘身毒太上道’……钱先生熟悉吗?”
“两百多年前,李真人在古天竺传道,分了一百多支流派,其中好几支,就是铁了心要建立地上神国,请太昊天子治理天下的。其中一支,就是‘身毒太上道’,其理念就是‘太昊降世,人间平安’。”
“唔……”
纪天霞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如果说是保皇党,其实合作起来也没什么,可这种……怎么搞啊?
192 这买卖做得
别人怎么看不知道,反正在王角眼中,钱老汉就是个“移动硬盘”,犄角旮旯的见闻都能翻出来。
纪天霞虽然也是自诩记性绝佳,但是面对钱镖的时候,竟然有种被压制的感觉。
要知道,他在临漳山读预科的时候,可是号称“过目不忘”或者“一目七行”。
“钱校长觉得这个‘身毒太上道’,是不是捞过界了?”
“小纪啊。”
双手交叠在身前,钱镖面带微笑,“对这些狂热者来说,有界限可言吗?他们既然来了,那么就说明,一定在这里有了据点。早晚会碰面的。”
“噢?”
被人喊“小纪”,纪天霞倒也不觉得吃亏,毕竟,对面的可是“狮驼岭钱三郎”,想了想,他有些好奇:“钱校长是说,如果纪某在这里,也会碰面?”
“没有这帮疯狗不敢碰面的。”
说着,钱镖提醒了一下纪天霞,“不断试错,只要有人露出破绽,就一拥而上。当然,底下的是疯狗,上面的,跟东都人也没什么区别。”
一听这话,纪天霞顿时放心下来,微微点头:“如此就好。”
“‘身毒太上道’,还有其余同类,其实都有一个规律,你可以记下。”
“还请钱先生指点。”
“如果当地媒体不发达,那么他们多以香火传道为生;若是当地媒体发达,那么多以要挟当地官府而存。”
“要挟官府?”
“你会知道的。”
钱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毕竟你现在的‘火云书局’,算是本地办报运动中,尤为抢眼的。”
哪怕纪天霞做了包装遮遮掩掩,但藏得深那是对普通人,对那些大佬或者有心人而言,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除非有些人不存在,比如说“南海角先生”,这货是死在哪里都很正常。
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钱校长的意思是……‘身毒太上道’的人,会找我?”
“可以这么说。”
“多久?”
“按照我的经验,如果要找你,应该就是今天晚上。”
钱老汉并没有藏藏掖掖,毕竟,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还请钱先生教我。”
这一回,纪天霞当时就站了起来,冲钱镖抱拳拱手。
“嗳,坐下、坐下……”
钱镖伸手示意纪天霞坐下,但纪天霞还是老老实实地躬身等候。
哒。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钱镖正色道:“‘身毒太上道’的人,如果是在天竺故地,也多是通过媒体跟官府进行对话。如果突袭了某个大人物的宅邸,又或者是抢了哪家银行、军械库等等要紧地方,都会选择当地最大的报纸,自报家门。”
“嗯?”
这种事情,听都没有听说过。
但是纪天霞不可能当笑话来听,四海之地,出什么幺蛾子都是正常的。
不是所有地方都跟中央核心区一样,只要混成头面人物,就可以有滋有味的活着。
同样都是省部一把手,沙赞这个专员,和其它省都道府的最高长官们比起来,最大的特色就是近距离直面海贼、乱党。
哪怕离北苍省很近的安南省,也不曾有这样的局面,哪怕是下属府县的长官,也照样就是天天在办公室里办公,一般外出,主要就是视察工作。
跟北苍省,根本就是两个画风。
整个北苍省跟西部的前线,也没有多大区别。
可也正因为如此,机遇才会遍地,这也是纪天霞选择来这里冒险的原因。
只是,危机这种东西,是人都会拥抱机遇,而不是危险。
一想到自己漏算了“身毒太上道”这种东西,纪天霞顿时眉头紧皱,他开始有点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如果‘身毒太上道’的人找到你,谈好价钱合作就是。”
“……”
钱镖这话让纪天霞毛骨悚然,南海这地方……如此之骚的吗?
这也行?!
然而很快纪天霞就知道,钱校长这个老前辈,还真是挺照顾人的。
在王角把新娘子接回来的时候,小安就遇到了人找。
来者很善,没有搞事。
“纪先生。”
“怎么了?”
正准备看看王角拜堂拜天地呢,结果小安过来小声地对纪天霞道,“外面来了人,说是要找纪先生谈笔生意,打一条广告,五千块。”
“等事情结束了……”
忽地,纪天霞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来头?”
“口音古怪,头上缠着红巾,有太极印。”
“……”
说好的是晚上来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纪先生,怎么办?”
“去吧。”
还好马路对过就是“火云书局”,找个地方谈也是容易得很。
刚到楼下,就见到了几个人,看上去都是斯斯文文的,穿着打扮也很朴素。
纪天霞觉得自己三两下就能摆平这些人,然而这也就是觉得,这些看着像斯文人的,一边笑一边露了一下腰间别着的……手雷。
这他妈的!
“见过纪老板。”
为首的一个和和气气地行了个礼。
“进去说话。”
“还是不了,三两句就能说清。”
那像道士又不是道士的,直接道:“就是想在纪老板的报纸上,发个通告。”
“怎么说?”
“就说第二水库的军械库被抢一案,‘身毒太上道’承认对此负责。”
说完,这个斯文人伸出一只手掌,摊开之后,便见一枚长长的“飞鹰铳”子弹在正当中,“这个,是证据。”
“……”
“……”
纪天霞和安乐直接惊到了,南海的疯狗……玩得这么野的吗?!
要不是察觉没什么危险,小安当时就想拔枪了,这都是什么奇葩操作。
深吸一口气,纪天霞接过了那枚“飞鹰铳”的子弹,然后道,“这单,我接了。”
“多谢……”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纪老板请讲。”
“得加钱。”
“翻倍,一万块。”
“成交。”
说罢,纪天霞伸手跟这个“身毒太上道”的斯文人,就握了握手。
这买卖,不做就是棒槌,他纪天霞带过来的资金,明盘是七十万出头,这“身毒太上道”只要在北苍省再干几十票,什么本回不了?
193 黑水王大哥
“卖报!卖报!军械库爆炸案告破!”
“第二水库惊天大案!幕后黑手现已曝光!”
……
第二天一大早,报童就扯开了嗓门在路边嚎,搞得很多正要上班上工的人都是一脸懵逼。
因为有点不习惯。
以往的新闻,不拖个三五天,那能叫新闻?
昨天爆炸,今天就上报纸,什么时候新闻的时效性这么高了?
不科学啊。
“阿弟啊,你这素哪家报纸啊?”
“《冲锋报》!”
“真的已经告破?!”
“我不识字啊,不过报纸是这么说的!”
报童咧嘴一笑,“阿伯来一份报纸喽,四个铜板,紧要新闻喽。”
“来一份!”
福州来的客商,摸了四个铜板出去,拿着一份《冲锋报》,就找了一家泉州馆子吃早点。
“扁食,要海米汤的。”
“哇!”
客商本就挺大的肚腩,猛地抖了一下,挺得桌子都晃荡了起来。
手中的《冲锋报》头版就一行大字:“身毒太上道”宣布对军械库爆炸案负责!
字体极为锋锐,跟刀子也似,是真的有点杀气。
“身毒太上道?”
“怎么?听说过?”
边上有个老乡过来,坐下来之后,正好有一碗小馄饨上桌,那老乡一看,觉得不错,也招手喊道,“扁食,海米汤。”
“听说啊,南苏州也闹过啊,不好惹。”
“我要去冠南省啊,怎么办?”
“出点钱,买平安喽。”
“怎么个数?”
“不好说,我只是听说啊。”
胖客商拿起调羹,嘬了一口馄饨汤之后,眉头紧皱:“这世道乱起来,还真是……”
“兄弟去冠南省,可能稍微好一点,冠军侯的地盘,不会有这种事情。”
“我要走船过去信度河,才能上岸啊。”
“听说啊。”
压低了脑袋正要说话,就见跑堂小哥又端了一碗小馄饨过来,放平之后,知道点行情的老乡这才接着说话,“听说啊,这个‘身毒太上道’,是一个法主起得头,现在应该是第四代还是第五代‘身毒太上道’的掌门。”
“什么种的?”
“不知道,但听说跟梁家有关系。”
“‘猛彪堂’那个梁家?”
“对,可能是野种。”
两人这么聊着,而在街对过的一家名叫“九文钱”的河东馆子中,有人嚎了一嗓子出来:“额滴娘!真有人敢抢军械库啊!”
话音刚落,就听又有个奇怪口音的人语气相当的感慨:“么得命喽,抢什么不好,抢这个东西,叼贼骨头胆子大得一逼……”
东港、西港、大大小小的公私码头,甚至岛北、山北、崇岗镇及各乡,此刻都是陷入了一种惊诧莫名中。
既震惊抢劫军火的人够猛,也震惊《冲锋报》居然连这样的劲爆消息,也能这么快拿到。
尤其是在头版头条之下,还有一枚子弹的图片,这是一枚“飞鹰铳”的狭长子弹,只要是有眼力的,都知道这种东西想要搞到,除了问军方捣腾,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冲锋报》居然就直接登报了。
百姓、商贩们都陷入了一种焦虑,怎么可能不焦虑呢,这“身毒太上道”,一看就不像是正常人啊。
虽说之前乱党也打算去抢劫军械库,可乱党这不是没成么。
海贼也想搞事儿,可海贼不是被摆平了么。
怎么乱党、海贼都弄不成的事儿,这什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身毒太上道”,居然就搞定了?
“啥叫‘身毒’啊?”
在东风眷村,有个三十岁光景的女子,上身衣服凌乱,头发更加凌乱地依着门框,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问着还在穿裤子的刘澈。
大嘟囔“DuangDuang”晃悠,刘澈低着头找裤衩的线头呢,然后应了一声:“啥鸡儿‘身毒’啊,就他妈是信度、印度、天竺,都鸡儿一个意思。这不是我的裤衩啊,你帮我给找找。”
“呸。”
女子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刘澈。
只好自己翻找的刘澈,掀开了铺盖,从几十条各种款式的内裤中,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条:“嘿呀!这不是我头一回来穿的那条嘛,还在啊!”
“噫~~”
女人嫌弃地摇头,“你不嫌脏吗?”
“你这骚娘们儿都不嫌脏,老子嫌这个?行了,走了啊。”
套上了白色带窟窿眼儿的背心,踩着木屐背着手,刘澈哼着小曲儿就出了门。
“你倒是说说最近能安生不?”
“没事儿,这就是一群抢了军火准备炸官府的疯狗,害不着你。再说了,你要是没生意,自己叫个马夫,到我这儿来,我能报销。”
“你啥单位啊,还能报销这个?”
“公家的,我堂堂国家栋梁、朝廷心腹,偶尔也要放松放松,拔个罐儿、按个摩啊,对不对?”
“真的假的?”
“还真的假的,小地方的骚娘们儿就是没见识。走了啊。”
说罢,刘澈甩了两块钱在床上,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一路上,看着街道上到处都是在讨论“身毒太上道”的,顿时撇撇嘴,“一帮臭土鳖,真是没见识,没见识啊。”
叹了口气,摇头晃脑的刘澈,直接奔酒楼,准备搂半个猪头和一壶酒再回去。
刚拐个弯儿呢,就冲出来几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家伙,为首的一个面带微笑:“请问,是刘工吗?”
“不是。”
刘澈很淡定地回道。
“嗯?”
那人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着刘澈,又摸出来一张纸,上面似乎有画像,对照着刘澈看了看,“可是……”
有点像啊。
而且这里外地口音的,就这么一个家伙,难道搞错了?
“不知阁下是……”
为首的家伙斯斯文文,倒是没有为难刘澈的样子,只是周围几个人,早就把刘澈的去路给堵了。
“我王大锤啊,这一片谁不知道我?黑水王大哥,王大脑袋,你们是要找小姐吗?今天还剩俩姑娘有排班,要是愿意呢,东风眷村那儿还有空,两块钱包夜,要的话赶紧的,要不然一会儿西港的土大款就来了啊。”
“小姐?”
“嗷嗷的,包爽。”
“……”
194 西昌就是巴格达
“哥儿几个赶紧滴,老得劲儿了。”
说着,刘澈从裤兜里摸出一包散烟,非常有气质地磕了一根在嘴里,然后问道,“兄弟哪个有火啊?”
“呃,我有。”
有个家伙摸出一包火柴,擦燃之后,给刘澈点燃了烟。
啵滋啵滋抽了两口,刘澈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这才赔着笑说道,“你看你看你看,我这不是不上道儿了嘛,来来来,都抽,烟是孬了点儿啊,但劲儿挺大,来来来,老板们都抽都抽,有空多来照顾生意……”
散了一圈的烟,围着刘澈的人愣了一下:“今天我们暂时没空,就……以后吧。”
“那成,回头只要是来‘东风眷村’,记住了,报我名字,王大锤,王大脑袋,这一片都知道!”
说罢,刘澈叼着烟,冲几人招了招手,“几位老板,以后江湖有缘再见。”
双手抄在裤子兜儿里,踩着木屐,迈着外八字,大摇大摆地朝前走了。
快要到拐角处的时候,就听后头有人喊了一声:“刘澈!”
却见刘澈脸皮抖了一下,身形却是没变,还是那么悠哉悠哉地走着。
坡道上,堵他的几个人见这货没什么反应,顿时也聚在一起纳闷:“不是说,他就在这里玩吗?”
“已经出来了啊。”
“难道没走这条路?”
“他上坡干什么?去水库?”
“走!去看看!”
几个人将刘澈发的烟卡在耳朵上,然后朝上坡走去。
而刘澈拐了弯之后,当时就把一双木屐给脱了,然后拎在手中,光着脚一路狂奔,这货浑身肥肉都在狂甩。
“我滴个妈呀,啥玩意儿都找上门了呀,王大仙儿,你可得保佑我啊,咱回石城钢铁厂的时候,一定给你上香呀!”
跑得飞快,差点把隔夜饭都给跑出来,搭上了一辆轨道马车,直奔北苍省行署官邸,这事儿可不简单。
他可是工业部的工程师,按照国朝王八的屁股——龟腚,他也是受保护的。
“不行了,得申请两个保镖,不然以后出来玩,这他妈不是玩儿命嘛。”
抹了一把汗,在车厢内直喘粗气的刘澈,让周围的人都是避得远远的。
没办法,穿着带窟窿眼儿的白色背心,一条大短裤,光着脚不说,手里还拎着一双黑得油光锃亮的木屐,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
马车车厢原本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却是安静了下来。
总算是到了北苍省行署官邸站台,扔了个铜板,刘澈下车之后,就直奔官邸,老远就看到收拾大门口绿植的园丁,直接喊道:“老牛!老牛!”
“刘工,吃了没?”
“吃啥吃呢,李主任在吗?”
“肯定在啊。”
“妈的,我找他有事儿,你先去说一声,我找点儿水喝。”
甩着肥肉就去了食堂,老牛“哦”了一声,也是忙不迭地去通知李齐旺。
此时,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并不在官邸办公,而是视察军械库现场去了。
这本不是他的职责,毕竟,驻军的事情,是军方要处理的,就算上报,跟他沙赞也没有太大关系,要挨捶的,只会是本地镇将。
唐军在这里有一个新军团,分布在苍龙道南北,当初本地的最高军事主管,是国朝右骁卫大将军。
当然后来这个“大将军”,就只是军衔,并非是职务,第二次内战之后,就没有最高军事长官是“大将军”这个军衔,品级上就是定位正四品,跟南海宣慰使府偶尔平级偶尔低一级,全看需要。
所以这一百年来,“苍龙道”军事主管混得最好的,也就是“骠骑将军”,而不是“大将军”。
哪怕是名门望族,如渤海高氏的高从简先为“苍龙道行军总管”后为“苍龙道两岸三地军区司令”时,也还是“骠骑将军”,连个“左右监门将军”都没有混上。
说白了,朝廷对这里的定位,就是正四品,毕竟,再怎么混乱,也到底不是前线,也到底相对容易控制一些,哪怕控制的手段比较矬。
“还有吃的吗?”
到了食堂,刘澈先是一愣,因为食堂里居然有不少大兵,还是带伤的,虽说伤得不重,可是断胳膊断腿的不在少数,好些个还脑袋缠着带血纱布,一个个大兵都是不发一言,神情很是糟糕。
隔着挡板,里头的打菜师傅一看是刘澈,连忙道:“刘工,看您说的,只要是您来了,没有都得有啊。”
说罢,大师傅打开了保温锅,堆着笑说道:“刘工,狮子头、红烧肉、焖烧带鱼酥、丸子烧青菜、柠檬鸡、紫菜蛋花汤,还泡了米粉,刘工要是愿意等,五分钟,炒米粉。”
“有牛肉么?”
“有啊。”
“牛肉炒粉,多加蒜叶多加辣!”
“好嘞!”
胳膊架在了台面上,刘澈又继续打量着那些大兵,然后小声问道,“咋回事儿啊,都一个个这副模样?”
“中埋伏了。”
“啥玩意儿中埋伏了,这不都早……”
见大师傅低头不语,刘澈顿时反应过来,“哎呀妈呀,这玩意儿……这玩意儿还玩起兵法来了呀!”
不用想了,肯定是驻军去追击的时候,反而又挨了一炮,被打了个埋伏,这些人,应该都是轻伤。
看这些个伤兵的表情,指定没吃什么好果子,那说明肯定是有人重伤有人死。
驻军出伤亡,这是大事,上报朝廷是必须的,说不定电报回执都已经到了。
刘澈脑袋里不断地盘算着,突然又想起来刚才遇到的事儿。
顿时心中暗忖:这不是完犊子了么,我他娘的还是跑吧,万一被抓去,还能有好?
同样是工程师,刘澈可是记得很清楚,他有同学就是被“身毒太上道”的同行,逮去帮忙造火箭了。
这他娘的谁受得了啊。
哐当哐当哐当……
大师傅一通猛火爆炒,不多时,一盘湿炒的牛肉炒粉就出盘了。
刘澈又撸了一瓶小酒,端着牛肉炒粉就开吃。
正吃着呢,却见老牛带着李齐旺过来了。
“刘工!”
“李主任,吃了没?一起整点儿?”
“不吃了不吃了。”
李齐旺一脸的凝重,看着刘澈,“刘工,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吧?”
“没遇上我能找你啊。”
翻了个白眼,稀里呼噜嘬了一通炒粉,吧唧吧唧吃了几大口,垫吧垫吧之后,刘澈这才抿了一口小酒,哈了口气,然后对李齐旺道:“我遇上事儿了,我得申请俩保镖,带家伙的那种。”
“真遇上了?!”
“他妈的还能有假?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吗?”
“……”
李齐旺寻思着这整个杀龙港,要论随便,也就是之前还在这儿的“甫里先生”比你强。
“什么来路?”
一脸凝重的李齐旺,坐在了对面,看着有点后怕的刘澈。
“不知道,但估摸着,应该就是闹事儿的。”
想了想,刘澈又小声道,“我看不止一拨儿,说不定,还有西昌人。”
李齐旺眼睛都亮了。
而此时,在朱雀大街的“王宅”,王角一脸懵逼地看着钱老汉:“啥?西昌?”
“‘身毒太上道’的总坛,其实是在西昌。”
“这西昌……在哪儿啊。”
已经有经验了,王角寻思着这西昌,指定不可能是他记忆中的西昌。
然后地球仪一转,钱老汉指着个地方,王角定眼一看:嚯!穿越前的……巴格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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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讲道理啊,我并没有指摘过水友看盗版如何如何,因为有的水友还在读书,情有可原。但有的就有点过分了啊,加我好友跟我说书不错,但他只能看盗版,这行为不地道啊,大家起码的互相尊重得有,对不对?
PS2:晚点第二更。
195 那叫天际省
“西昌的神坛是最多的,你要是以后有空,可以去转转。”
“还是不了吧先生,那地方听着就不安全。”
“随便喊两声‘天子万岁’,就行了。入乡随俗,就好得多。”
“……”
淦。
钱老汉顺便又跟王角讲述了一下这个贞观纪元位面西昌的特殊性,这个城市,在不同的族群中,有着不同的称呼。
比如说黑海人,就会把西昌称作“康都”,意思是“康斯坦丁最后的都城”。
这名字让不少人得跳脚。
还好王角虽然是文科生,但他不“精罗”。
所谓“康斯坦丁”,便是“君士坦丁”的另外一个称呼,君士坦丁堡被西突厥干爆之后,长孙冲联合了河中仆从大军,在晚年拿下了西突厥人盘踞的君士坦丁堡。
“黑海长孙氏”的由来,也是因为开疆拓土之功。
而残存的罗马人面对残存的君士坦丁堡,只是两手一摊徒呼奈何。
讲道理,重建是要钱的。
长孙氏当时给罗马人贷款,基本上全部转化成了负债,而之后,长孙氏又把这个债权,交易给了朝廷。
主持君士坦丁堡重建的人,都是由当时的民部牵头,其中还涉及到了大大小小的亲王、郡王、国公、郡公……
总之,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罗马人前往巴格达,波斯人前往君士坦丁堡。
最后的最后,是希木叶尔人敲锣打鼓喜迎皇军……
不过,这些故事,都平平无奇,毫无意思,王角听了昏昏欲睡,不刺激。
于是钱老汉就讲了个比较刺激的。
“巴格达更名之前,波斯种有三万户,至‘天际工作社’成立,波斯种有一万两千户……”
“等等,先生,啥叫‘天际工作社’?”
王角一脸懵逼,这个帝国太大,大到他都已经考上大学了,还认不全所有的省、都、道、府。
“是当初在天际省的一个会社。”
“天……天际省?”
“波斯西陲,便是天际省。”
“……”
厉害了,我的唐朝。
“取自‘天之边际’之意。”
“……”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你们唐朝人爱咋咋吧,我就是个小小的卑微的无助的可怜的愚昧的穿越者。
“《贞观九十二年南海风俗考》,这个,你是知道的。”
“钢铁侠……呃不是,李夫子写的嘛,知道。”
“之后的人口大迁徙,是同步的。”
“……”
刚才的昏昏欲睡,顿时荡然无存。
他就说嘛!
人口大迁徙,那也得迁徙啊!
就算一年迁徙二十公里,十年就是二百公里,百年就是两千公里。
时间一拉长,什么幺蛾子都很科学啊。
之前他还纳闷呢,这南海的土著,死哪儿去了?
现在知道了,南海的土著,是西迁了。
有的去了古天竺,有的,去了遥远的“天际省”。
同样的,古天竺的那些土著,也西迁了,有的去了大马士革吃溜肥肠和九转大肠,有的,则是去巴格达打工。
勤劳致富,全靠竞争力。
不然巴格达的波斯种,怎么搬走了?
纯粹就是因为竞争力不行。
“如今西昌的波斯种,想要找到,也不容易,天竺种倒是要多一些。”
“……”
那可不么,指定是巴格达挖着石油了,福利待遇太好,这些波斯种才跑路的。
钱老汉这么轻描淡写地给王角讲解,这感觉,跟穿越前读书那会儿的感受,是真的不一样哈。
想当初看那些个古文注释,一般都是某某年某某征某某,大胜,乃还。
完了。
没别的。
现在翻开来一看,那这事儿就不简单了。
当初长孙冲这位老大爷,他去巴格达干啥了?是找巴格达公主表演一个《一千零一夜》?
“如今东沙江的诸州,还是太平的,西沙江,就稍微乱一点。你以后去的话,可以先在东沙江观摩。”
“东沙江、西沙江……”
看一眼地图,王角整个人都淡定了。
原来底格里斯河是叫东沙江啊,原来幼发拉底河,是叫西沙江啊。
很合理!
“等你实习的时候,只要我还没死,就安排你去天际省或者天方省镀金。”
钱老汉说罢,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当然如果杀龙港诸事顺利,就回到‘苍龙道’,毕竟这里要活络一些。”
“不至于吧先生,实习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得三四年啊。”
“嗯?”
听王角这么一说,钱镖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不知道大学什么样,所以才会说这样的傻话。你一年级的时候,就要实习的,报告和论文,写到你哭啊。”
“蛤?!”
不是?
这大学……这大学跟我读过的,不太一样啊。
“朝廷遴选人才,是要一直观摩的,你要把握住机会。”
话是这么说,钱老汉也是一片好心,但王角这光景也是反应过来,这贞观纪元的大学,怕不是跟他的印象流相去甚远。
一年级就要实习,一般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学校,至少王角穿越前上大学,像他这种读对外汉语的,自然是各种浪。
但工科院校,尤其是机械类的,首先“金工实习”少不了;实力强的警校,也会安排“警习”;有传统的政法类大学,也会安排社会实践;医疗卫生学校同样如此,只是多少……
恍恍惚惚之间,王角这才反应过来,他穿越前念的对外汉语专业,那是真的不专业!
隐隐有一种被隔空侮辱的感觉,很强烈,杀伤力比较一般,但感受非常的痛苦。
“先、先生,我要是去巴格达……不是,去西昌,这一来一回,不得好久啊,这学校等得起?”
“为何等不起?反正愁毕业的是你,不是学校。”
“蛤?”
“阿角,你以为民间的大学生哪来的?”
“这……”
“一半以上都是没毕业的。”
“……”
不是,说好的人才重要呢?
就这?
这也太不重视人才了吧。
王角寻思着,像他当初就是随便糊弄一下考试,就过了,顺利毕业,很快就当上了保安,对人才的培养,这就非常的高效。
这毕不了业,当保安一个月工资,那不得少个一两百啊。
“现在‘身毒太上道’的人既然开始在杀龙港活动,我看早晚还要闹出事情来,不过还好,现在他们跟《冲锋报》搭上关系,以纪天霞的门路,问题不大。”
“……”
问题不大?!
王角都快无语了,在他看来,这个什么“身毒太上道”,分明就是恐怖份子,就算不是,那也是失心疯的狂信徒。
跟钱老汉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王角心中暗忖:他妈的,果然还是写小黄文有前途!
196 带哲学家刘哥
“蛤?!”
当刘澈前来跟王角告别,说是要去安南省去交州的时候,王角当时就惊了,“不、不是?刘哥,出啥事儿了啊?这、这就急着要走?”
“这不是交州水电站说是缺个主管嘛,我寻思着就我这能耐,那去了不得是站长呐,所以就答应了。”
“刘哥,到底啥事儿啊。交州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那能跟杀龙港的比嘛!”
“……”
一脸无语的刘澈看着王角,好半天,才感慨道,“兄弟,要不哥认你做兄弟呢!你看人……太准了!”
然后刘澈才跟王角透了底:“兄弟,这回哥差点就栽了啊,好家伙,我他妈玩了几个月的老相好儿,居然是‘身毒太上道’的圣女!哥我差点儿就被掳走了,我可是国家栋梁啊,我这要是被掳走,我不得为国尽忠啊!”
刘哥一脸的感慨:“可我就算想为国尽忠,这不是时候也不趁手嘛,石城还有事儿没弄呢,这要是自杀,别人来弄也不好使啊。”
“……”
不想问,也没打算问,反正就刘哥这实力吧,王角觉得那必须是大能耐的事情才能摆平。
当然了,有个问题让王角非常的好奇:“不是……哥,你说的这个圣女。是神圣的那个圣吗?”
“对啊。”
刘哥也是纳闷,这兄弟咋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不是……圣、圣女就是出来做半掩门生意的?”
“圣女不都是干这个的吗?”
刘哥更纳闷了,这兄弟是不是本地人啊,莫非还是个雏儿?跟白莲花一样的小小白?
可也不对啊,这兄弟杀鱼的啊,吃的是江湖饭啊,不至于不懂啊。
“圣女……就是出来卖的?”
“那圣女不出来卖,谁出来卖?”
“卧槽……”
王角当时就惊了,“哥,这不是都叫圣女了嘛,那不得神圣一点儿,圣洁一点儿,你看那啥吧,景教的……”
“啥玩意儿就景教的?你就是景教的来了也不好使啊,景教的不也是处女怀孕?那都处女怀孕了,你说这事儿放谁头上,那也是大事儿吧。老弟,你说哪家老爷们儿碰上这事儿,那不得把娘们儿往死里削啊!”
“……”
“还有呢,圣女圣女,那是做神圣之事的娘们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
“那圣女出来卖,给家里挣钱捎钱,这够不够神圣?”
“呃……”
“你看啊,你得从‘身毒太上道’那些疯子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你不能像个正常人,懂吗兄弟?”
“我……”
我他妈感觉自己现在就不是正常人,不,这他妈整个世界就不是正常的!
什么是他妈的正常?!
什么又是他妈的人?!
什么他妈的是正常的他妈的人?!
淦!
“你看这‘身毒太上道’拜的是太昊天子吧,那现在太昊天子要是突然下凡了,这得有钱话吧,这钱怎么来呢?那些个教众,就去做工、上班、读书、学习,总之就是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这钱就多,对不对?”
“我他妈……”
“骂娘就对了,这就对了嘛。你再看啊,这普通教众得做普通教众的事情,那圣女咋办呢?圣女当然也可以去打工,可打工哪有出来卖来钱快?”
“……”
“所以从圣女的角度来看,她出卖的是肉体,救赎的,却是自己的灵魂。从她的角度来看,境界是不一样的,要升华,升华……”
刘哥双手比划着往上托,总之,要升华。
我升华你个锤子的升华!
王角彻底懵逼了,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女菩萨肉身布施?
可这他娘的收钱啊卧槽!
思来想去之后,王角觉得还是不对:“不是,刘哥,我咋觉得这就是出来卖呢?”
“形式上是如此,精神上不一样。”
“咋不一样?”
“秃驴见过吗?”
“这怎么又跟秃驴扯上了?”
“兴福寺外头,有个石碣,上头有一行字,有空你去长安呢,可以看看。”
“啥玩意儿?”
“这上头是这么说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
抄袭!
这他妈绝对抄袭!
老子绝对不承认贞观朝有这个理论!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批注?”
“至今还没人能破解。”
“……”
不用想了,肯定是穿越者老前辈要装逼。
“那行小字是这么说的:阿月浑子原味的好吃,但不如炭烤的香。”
“……”
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有个私人的戳儿,是个‘薛’字,我寻思着,应该是跟薛氏有关,可时间对不上,薛大将军发迹,那都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那石碣可早多了。”
“……”
“说这么多呢,就是提醒一下兄弟,这玩意儿吧,讲究个境界。哥我去嫖,那是肉体上的愉悦;圣女出来卖,那是精神上的升华;然后哥我为了促进圣女的精神升华,选择了最简单的身体愉悦……”
刘哥一脸的郑重,他这是在做好人好事儿呢。
要严肃,毕竟是做善事。
王角琢磨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儿那个意思了啊,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刘哥,可你不是掏钱了吗?”
“嗳,兄弟,你再想想,是哥我掏钱了吗?我是去调研,是去做研究,是去度假是去寻找灵感,这些,都是可以报销的。”
“对哦,刘哥实际上也没掏钱。”
王角恍然大悟,好像刘哥的的确确是在做善事儿?
他又没花钱,圣女又收到了钱,两边还都享受到了,一边是肉体上的,一边是精神上的。
那他妈谁亏了?!
虎躯一震,王角顿时怒道:“刘哥,你干啥绕我呢,你就是去嫖了!”
“咳嗯,不要这么直接嘛,要脸,要脸,不整点儿光明正大的理由,那也不能理直气壮不是?现在哥我去消费,那都是斗志昂扬无比自豪。以后别这样直接拆穿了啊,下不为例。”
“……”
要不说国家栋梁、朝廷心腹呢,刘澈这种歪理邪说那是张嘴就来啊。
王角寻思着,刘哥这个被发配的都这样的了,那京城的都是什么变态?
不过转念一想,他妈的老子读的是女子大学啊。
那没事了。
“刘哥,你去交州,真的不要紧?万一‘身毒太上道’的跟过去呢?”
“谁说我不要紧?”
“蛤?”
“我要紧的,就现在这个相好儿,也不松……”
“……”
干啥啥不行,黄色第一名。
刘哥嘿嘿一笑,拍了拍王角的肩膀,扬着下巴道,“行啦兄弟,就我这气质,这实力,那像是随随便便就被人在交州掳走的吗?别担心哥,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阴沟里翻过船。”
作,只管作,你这旗都敢竖起来?!
王角一脸的无语。
197 女人处处都是戏
以后见着刘哥,必须给他一杯卡布奇诺!
原本吧,离别是个挺伤感的事情,哪怕就是出一趟远门。
可因为刘澈,王角觉得还是赶紧走人才是,在这小小的杀龙港,哪能提升自己的才华啊。
刘哥他不也说了么。
人得升华。
升华!
“行礼都收拾好了?”
“好了噻,包袱铺盖儿不用多带,过路哩时候,可以现买现用嘛。”
“一大家子呢,人吃马嚼的,现买现用?你是有金山啊,还是有银山?”
“官人~~”
金飞山一脸的娇羞,故作腼腆地侧着身子,“小女子就是金山噻~~”
“……”
“好了嘛,做啥子嘛,嘞个睡觉哩东西,才用好多点儿钱嘛。我又不是没想到起,胖妹儿跟黑皮女娃子哩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噻~~”
翻着小白眼儿,金飞山双手交叉抱着胸,噘嘴表示着不满。
“好好好,我的错,我们家就小金金最能干,这总行了吧!”
“哼!”
歪着头,金飞山小白眼儿翻得更勤快了。
“你是不是有事儿啊?”
“官人~~我好多岁了嘛。”
“看着像十六。”
“哎呀~~老子跟你好好说唛你跟老子……真哩像十六?”
“不是真的还假的啊,你怎么看都像十六。”
“嘿嘿……”
金飞山顿时大喜,忽地俏皮地挑挑眉毛,“那我没得啥子要说哩喽。”
“你原先打算说啥来着?”
“嘿嘿……我不说。”
背着手,金飞山一脸的窃喜,回房间梳妆台前左看右看,比划着法令纹、鱼尾纹、抬头纹各种纹……
好一会儿,一脸暗爽地掩嘴道:“嘞娃儿最让老子满意哩,就是嘞个诚实!”
藕臂托香腮,越看镜子里的自己越美,金飞山更是摇头晃脑地问道:“镜子诶镜子,你说嘞个世上,最漂亮哩女子,是哪个唵?”
然后这女子又用胸腔共鸣大法,用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说道:“当然是金飞山啦~~”
噗!
嘭!
金飞山顿时拍桌而起,双手叉腰就娇叱道,“哪个生娃儿没X眼哩听墙根儿?你咋个不听你祖祖哩坟包包唵?”
“你会说人话不说?!”
隔着门也能感觉到彭彦苒的倔脾气,就见她跨门而入,一张脸很是不善地盯着金飞山,“就你这跟吃了铳药的,路上还指望你长个心眼?到时候你可别惹事!”
“哎哟哟~~老子还当是哪个,原来是你噢。对了噻,你们长沙路哩,就是不讲规矩噻~~”
“你说什么!”
“说啥子?你是聋哩传人唛?老子跟你说个锤子!”
“你找死!”
“来嘛,老子怕你个黑皮妹儿嗦,你敢动手,老子就敢躺到起,到时候看官人咋个说嘛~~”
说着,金飞山伸出手指,欣赏着刚做的指甲,这可是和萧温结婚当天做的同款,尽管是大红色,可亮眼的很,煞是好看。
“哼!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是夫人的屋里人,跟你不一样。”
“哟哟哟……还屋头哩人,你咋个不说是屋头哩神唵?老子看你就是神戳戳哩,给老子摆啥子哦。”
金飞山一脸不屑地看着彭彦苒,“官人碰都没碰你,你说你有啥子用嘛。”
“你!”
被这么一怼,彭彦苒又羞又怒,顿时杏眼圆睁,“你不要脸!”
“官人喜欢噻,官人就是喜欢老子不要脸噻~~”
一脸得意的金飞山更是双手托着自己的脸蛋儿,然后笑嘻嘻道,“你看白不白嘛,白里透红,跟你不同~~哈哈。”
“你放屁!”
彭彦苒当时就急眼了,双手攥着拳头,全然忘了自己来金飞山这里的目的,现在她就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并非是金飞山说的那样。
“我跟你嘞个憨批娃儿直说嘛……”金飞山面带得意,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架势,“官人唛,就喜欢又白又嫩哩女娃儿,你看一哈你自己嘛,你看一哈嘛。”
说着,金飞山还拉着彭彦苒的胳膊,拉到了梳妆台前,“你照照镜子嘛,你自己看嘛,不要说跟夫人比,你就是跟我比嘛。”
这妞咧嘴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甚至还冲镜子比划了一个手势,而镜子里头,英姿飒爽小麦肤色的彭彦苒则是满脸寒霜,一双眼睛恨不得喷火,但是很快,又眼神流露出了自卑……
尽管是一瞬间,但金飞山如何不知道这眼神,想当初,知道萧温比王角还小一岁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心碎了。
当然了,后来搂上了萧温,她那颗碎了一地的心,当时就重新缝合了起来。
毕竟,在金飞山看来,胖妹儿多治愈啊,多温暖啊。
又柔软……不是,又温柔,又亲切。
“……”
彭彦苒不想说话,甚至都没有哼一声,直接瞪了一眼镜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是瞪金飞山还是瞪自己,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金飞山的房间。
“不要生气嘛,这都是天生哩噻……”
扶着门框,金飞山探着脑袋伸着脖子,看着彭彦苒气鼓鼓的背影,笑着喊道。
等彭彦苒蹬蹬蹬蹬下了楼去,她这才做了个鬼脸,“哈戳戳……”
“哼。”
扬着下巴,俨然就是个斗赢了的公鸡一般,就差要舒展翅膀,彰显一下自己的威风。
“黑皮妹儿还是见识浅……”一脸小得意的金飞山,完全就是“过来人”的架势,“就官人那色批样儿唛,哪里是不想抻手,完全就是有心无力噻~~”
阿嚏!
正在收拾文件的王角,在书房里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之后,准备继续收拾,却听到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抬头一看身形,便知道是彭彦苒:“小苒,来得正好,我要把《门房秦大郎》整理……卧槽!”
等彭彦苒掀开珠帘走近了,王角直接吓了一跳,“你你你……你干什么?!”
“大、大郎,我这样看上去,会不会……会不会……”彭彦苒一脸的不自信,“会不会白一点儿?”
“你他妈这是糊墙呢?”
王角寻思着自己也不用干刮大白的活儿啊,可眼见着彭彦苒一脸的雪白,那腻子厚得简直令人发指。
整张脸抹得跟女鬼似的,差点没把王角给吓死。
“大郎是不是不喜欢皮肤黑的?”
“你闹什么呢,突然来这么一出,咱们都要上路去京城了!”
“郎君是不是嫌弃我皮、皮肤黑……”
“黑尼玛个头啊黑,你这叫黑啊,你这叫健康!你见过昆仑洲的娘们儿吗?那才叫黑!”
忽然,王角反应过来,直接问彭彦苒道,“小苒,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你去找山姐了?”
“嗯……”
见彭彦苒点点头,王角顿时大怒,“这女人就是欠扁!”
“跟她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受什么刺激了,被她这么捉弄。你是不是傻啊,我什么时候嫌弃你皮肤黑还是皮肤白了?我就喜欢漂亮的,你漂亮吗?漂亮啊,那我当然喜欢啊。你担心个屁啊。”
“……”
按理说王角是在骂人,可彭彦苒被他这么一通数落,竟是心中暗爽不已,更是暗忖着:我也漂亮,我也是美人。
“那、那为什么夫人洞房……那个……”
站在书桌边绞着手,彭彦苒非常的为难,很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算是夫人的人,是通房来着……”
一听这个,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这能说真话吗?
当然不行。
于是一脸正色道:“什么通房不通房的,你自己就算一房,咱们以后也办个酒,怎么地也不能真当丫鬟来看啊,对不对?”
“啊?”
彭彦苒杏眼圆睁,很是意外地看着王角。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圣人,去了京城,我肯定也天天跟着喊这个平等那个一致,可你跟着我,我当然也爽啊。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呢……”
说着,王角一把握住了彭彦苒的手,“至少也要让你感觉到,我是在意你的,不是拿你当附属品。”
“相公,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去给你打盆水,先洗个脸。”
“嗯!嗯……”
198 在路上
升级后的电光氪金狗眼,最BUG的地方就是“追溯”,尽管只能追溯一些片段画面,但是这些片段通过信息的整合,秦某人完全可以重组拼图。
整个拼图可能跟真相不太一样,但大体上,肯定是框架轮廓是有的。
此刻,秦某人入手的点,就是“七大妖仙”这个信息。
这“七大妖仙”,就是拼图的重要组成部分。
“覆海大圣”,大昌蛟魔王。
“吞天大圣”,大乾巨鲲王。
“遮天大圣”,大玄大雕王。
“黑风大圣”,大空巨狶王。
“虚空大圣”,大空大猿王。
“搬山大圣”,大极宝象王。
“灭世大圣”,大瀛海妖王。
这“七大妖仙”,都是起步神仙境界,然而各有神通,各有传说。
其中最神出鬼没的,便是大空大猿王,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更独特的是,大空神朝一个地方,就有两大妖仙,这就比较让秦某人在意,于是他在“追溯”的过程中,便发现巨狶王这个猪头,当初“奇遇”弄到一本“天罡分身之术”,这个“奇遇”,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人,便是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家伙。
然后秦某人再从大空神朝的仙官着手,进一步“追溯”,果不其然,升级版的电光氪金狗眼,竟然惊动了这个高手。
但这不重要,摸底成功之后,惊动也就惊动了。
从这个大空神朝的傀儡仙官反向“追溯”,秦昊便找到了大猿王的骚操作。
原来这货有身外化身的天赋神通,什么境界觉醒的不知道,但是他以身外化身为根基,直接扩张成了一个城市、州府、神朝!
大空神朝的开国天子是他,但是他不能算是大空神朝的开国天子。
因为开大空神朝一国之后,这灵猴直接将肉身、魂魄、精神,一分为三。
肉身炼化成了大空神朝的社稷神器;精神融合成了大空神朝的“国运之力”;魂魄则是成了大空神朝的国运化身。
也就是说大空神朝的国运化身,就是一只灵猴。
同时,他又开了个马甲,便是大猿王,从小妖开始练级,一路升一路刷,不断地给这个小妖刷声望,同时又时不时用大空神朝的国运化身去驱赶。
互相促进,互相刷声望。
于是乎,大空神朝的国运化身,成了天下闻名的“护国之灵”;至于大猿王,也位列“七大妖仙”之一。
更牛逼的是,这位在自己地盘上开马甲不说,还养小号,这个小号,就是“黑风大圣”,大空巨狶王。
猪头各种分身之术出名,也就掩盖了大猿王的名气。
小号养得不管再厉害,控制权还是在大猿王手中,随时都可以收走。
所谓一言定生死,便是如此。
更让秦某人佩服的是,这位开马甲养小号的实力,还远在他之上。
因为“七大妖仙”中,最嚣张最邪恶的“灭世大圣”,身处大瀛神朝的海妖王,也还是大猿王的马甲。
于是不难看出,“七大妖仙”有七个,其中三个是一个……
这骚出天际的操作,让秦某人自愧弗如。
也幸亏自己的电光氪金狗眼还能进一步升级,大家都开挂,自己的挂更牛逼,这体验就相当的不错了。
秦某人要是把大空大猿王的根脚爆出来,别的先不说,这货当场“社会性死亡”。
整个大空神朝的根基就崩了,一个神朝就是个空壳子,全是“行尸走肉”,那别的神朝一拥而上根本没有压力。
因为你的神朝子民,连生灵都不算,灭了就是灭了。
就算不把老底给掀了,就说这大瀛神朝的“灭世大圣”海妖王,这个小号马甲要是爆出来,大瀛神朝如果不跟大空神朝开战,那大瀛神朝也可以从九大神朝中除名了。
不打一场,那还有毛个面子,没面子,就没有声望。
声望,就是国运的根基。
人心愿力就是如此建设的,大瀛神朝要是不跟大空神朝干,那就是“丧权辱国”,那就是没用,那就是人心尽失。
很简单的道理。
所以,这时候套着大空神朝仙官马甲上线的大猿王,立刻老老实实地认怂。
秦某人其实也不清楚他到底上线用的马甲是哪个,是大空神朝当今的天子还是说大空大猿王,反正都一样。
这货的操作,很牛逼的,毕竟,开国天子是他,当今天子还是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自己扮演开国天子,又扮演开国天子的后妃,再扮演开国天子的太子、太孙……
真·一个人撑起一台戏。
这尼玛哪里是猴子精,分明就是戏精。
“寡人这就为天尊备礼……”
虚空之中,那声音不知道多么的客气,客气得让群雄群仙都是目瞪口呆。
毕竟,在众仙众妖们的记忆中,神朝天子借用“国运之力”,跟地仙大佬斗法,又不是没有过。
而且在很多记载中,超古代的神朝,会有前所未有的神力天子,他们本身就是能杀地仙如杀鸡的强者。
人仙境界的神朝天子,是货真价实的仙皇。
仙皇这个称呼的由来,也是从超古代流传至今。
这灵界的规划,秦某人估摸着,应该就是灵界的超古代为分界线,那时候,灵界、下界、幽冥界三分,怎么分的,不知道的。
但下手的人,应该就是稍微比大空神朝的天子作妖之前,稍微久远那么一丢丢。
电光氪金狗眼的“追溯”能力,还是能发现有那么一两个重要瞬间的,这只猴子精,来头不小,应该是亲历过灵界诞生之前的最后余晖。
之后,就是有人把龙族给扬了,而龙族把“性感克总”给扬了,然后“性感克总”就只能被封禁在可以被观察和不能被观察之间的空间中。
再之后,就是替换了“性感克总”的应龙,从诸天世界及不同的时间轴上摇人,摇人的方式,就是从时光长河中随便捞。
捞着什么是什么,终于在漫长的岁月中,从时光长河中,捞到了秦某人所在世界的那条时间线。
这条时间线中的某个片段某个人,就是秦某人本人,然后,他就赤裸裸地被摇了过来。
原本的穿越大礼包,不出意外就是双胞胎小姐妹手中的“正义之锤”“命运镰刀”,可惜,秦某人就是条穿越狗,不狗怎么行?
当时要是脑子一热,把“正义之锤”“命运镰刀”给收了,这尼玛岂不是要为了狗天道的正义,去拯救苍生的命运?
这就不能够!
在灵界的这次现身,总算是把之前的所有情报,都顺利地串了起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把级练满,等级高了,才能拿更好的装备,打更狗的老阴逼。
“天尊,这便是‘黑风大圣’的毕生气运,寡人……寡人还望天尊笑纳。”
“好说。”
秦某人不动声色,电光氪金狗眼直接看去,便见那大空神朝的仙官手中,竟然托着一枚灵石。
这灵石有天生的灵窍,仔细看了,便发现这些灵窍,好比人的眼耳口鼻之类,组合起来之后,自然有了形象。
只是这形象,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
“俺……俺……”
巨狶王浑身战栗,当看到这块灵石的时候,整个猪头都在发颤,不看还好,看了之后,整个人都是毛骨悚然。
一切记忆和碎片,都纷纷涌入脑海,不一会儿,巨狶王头皮发麻,鬃毛倒竖,连忙给秦昊行了大礼:“上仙天尊,俺老猪以后便是你的奴婢,若天尊缺个跑路传信的小厮,俺老猪愿来你家做个差事……”
“让你做个坐骑,你愿意么?”
“愿意,愿意,这是俺的造化,往后,天尊便是俺老猪的老爷!”
说罢,巨狶王就是要化形,却见秦昊抬手打断,“罢了,岂能随意奴役他人,本座一生行事,素来逍遥自在,多你一个坐骑,凡是累赘。你本想来破界灵岛做个看门的神将,拿了你的气运,便来吧。”
“哎!”
那猪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哪里还有一代妖王的霸气,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也不怪巨狶王如此,实在是发现了真相之后,是真的后怕。
被人一耍就是十五万年,这谁受得了?
之前还跟蛟魔王,编排天子寿数五十五万年呢,现在一看,真是不知所谓。
咻!
不等大空神朝的仙官反应过来,就见那枚灵石,直接飞到了破界灵岛前,然后陡然膨胀,轰的一声,落在一处高台上。
这灵石落在高台上之后,逐渐面目结构清晰起来,众仙众妖看得真切,这便是一头猪而已。
只是,谁也不敢小看了这头猪,毕竟,这可是大空巨狶王的气运所化,而且是毕生的气运。
谁能想到,堂堂“七大妖仙”之一,竟然被人暗算到这般地步?
“老爷,俺以后便好好做事!”
说罢,巨狶王摇身一变,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没入灵石之中。
不多时,这灵石又起了变化,竟是化作了一个猪头人身的巨大魔神。
这魔神很不简单,身上鬃毛宛若刀剑,寒光点点似繁星,周天的星辰,隐隐约约地还在那里呼应。
于是,破界灵岛之上,便多了两个神将,一个是毒蛟,一个是大猪,原本还有人打着别样想法,想要登岛窥视一番。
现在看到这个场面,顿时不想前去作死,怎么看都是失了智,才会跟“七大妖仙”中的两个作对。
尤其是,这原本的两个“七大妖仙”,现在都成了完全体。
巨狶王拿回了自己的气运,毫无疑问只会更强。
“天尊,若是以后前来大空神朝,寡人必定以礼相待……”
说罢,那大空神朝的仙官,微微欠身,“告辞。”
秦某人不动声色,任由大空神朝的仙官跑路,然后心中暗忖:这傻叉还真是傻,居然真的把猪头的气运还了回来,可老子又没答应什么,嘿嘿,到时候找个机会,安排一下,让“有心人”发现大瀛海妖王和大空大猿王的关系……
到时候,大瀛神朝指定要跟大空神朝开打啊。
至于他秦某人,估摸着那时候已经回下界搞修仙培训班去了。
这次来灵界,“偷电”这个事情,已经稳了;至于说“偷渡”,也差不多有了眉目,完全可以用“破界灵岛”为节点,到时候各个天地,都能“偷渡”到这里来。
“现在这么一看,这‘白虎天地’‘玄武天地’,只要统一,完全可以当做灵界的神朝来看待啊。”
秦某人抓住了重点,忽然眼睛一亮,照这么说的话,当初把狗“世界意识”囚禁起来的,应该也是有这种想法的。
“嘿嘿……”秦某人笑得有点小猥琐,“难怪‘五帝’很重要,搞不好,这‘五帝’的资质,就是成为神朝天子的门票。”
拿到了门票,接下来就是建立神朝,然后做神朝的开国天子。
到了这个阶段,境界暴涨,实力翻不知道多少番,以人仙境界,就能跟地仙大佬刚正面。
那么为什么有的大佬,选择了直接成为地仙,而有的大佬,选择建立神朝呢?
肯定是各有优劣,又或者说,侧重不同?
秦某人寻思着,搞不好就是这个“五帝”资质。
种种迹象表明,地仙的数量还是有的,但是天仙,就是传说。
想要成为天仙,会不会就是需要特殊的资质?
秦某人没有想得太深入,毕竟,自己现在还处于一个境界低微、实力弱小的阶段。
虽说已经也有了破界虫娘这样神仙境界的帮手,可自己的境界,还没有提升上去,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不安全感。
“要努力了啊。”
秦某人说罢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到时候去“白虎天地”和“玄武天地”,就要大肆开办“修仙速成班”。
而在灵界,就是要通过“护国神兽”则个BUG,在九大神朝自己“七大妖仙”的地盘,开办“化形速成班”“渡劫速成班”。
没有的别的意思,就是自己心善,什么功德不功德的,那重要吗?
自己高风亮节,纯粹就是为爱发电。
当然了,这人心愿力实在是要给,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笑纳了。
199 好吃狗,馋嘴猫
长沙路忠武军的条件……
有点儿恶劣啊。
把金飞山支走了之后,彭彦苒才老老实实交代,炭烤腰果,是她吃的。
三色葡萄干,也是她吃的。
核桃酥,她吃的。
桃酥,还是她吃的。
蜜汁鸡翅根,她吃了。
马鲛鱼片,她也吃了。
椰肉片、香蕉片、香芋片、苏氏豆干、太湖虾米、南北果子……
统统都吃了。
“你爱吃就吃喽,何必偷偷摸摸的吃?搞得我还以为那个贼婆娘是饕餮成精了。”
“哪个是饕餮唵?!”
“你他妈给老子死回自己房间——”
一听金飞山这妞居然还在门外偷听,王角顿时勃然大怒,扯着脖子狂吼,“你要不想去京城,就别去了,一个人留在杀龙港!!!!”
“好嘛~~”金飞山顿时委屈地噘着嘴,“小女子最听官人话噻~~官人你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嘞个女娃子!好吃狗!馋嘴猫!”
“……”
“……”
被金飞山的吐槽搞得面红耳赤,彭彦苒继续老实交代,之前的江阴酥骨头,也是她吃的。
不吃太可惜了,三斤多的酥骨头,才吃那么几块,剩下的要是倒了扔了,那多可惜啊。
喂狗不如喂她啊。
所以她就吃了。
“你疯了吗?两斤多的骨头,你就吃下去了?”
“嗯……”
声若蚊呢,彭彦苒这光景,哪里还有英姿飒爽的气概,捂着脸埋在大腿上,完全不敢抬起头来看王角。
“卧槽……牛逼。”
王角不得不佩服,彭彦苒的胃,是真的牛逼啊。
所谓酥骨头,是将大骨用高温在锅中炙烤,最终成品,类似高压锅熬煮的大骨头,大骨头一咬就碎,口感几近粉干、桃酥。
配合外面一圈酱香味的肉丝,因为没有肉腥味,吃起来极为合口,可以佐餐,也可以当做零嘴儿。
但毕竟还是肉食,终究算是金贵的,一般人家,鲜有吃的。
说到底,做一次都要费不少油水、骨头,寻常人家就算难得吃一顿,也没可能用这等做法。
可怎么说也是骨头多肉少,吃个几块,当稀奇还好。
类似彭彦苒这种一口气干进去两斤多……
“小苒。”
“嗯。”
“你知道樊哙吗?”
“……”
猛地抬头,瞪了一眼王角,然后又面红耳赤地低着脑袋,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我就是想吃吃看……”
“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攥着彭彦苒的手,王角半蹲在椅子旁,看着彭彦苒道,“你若是喜欢好吃的,只管说就是了。人总得有爱好,以前在江湖上闯荡,你还有事情做,现在陪着阿温,这就好比苍鹰落地,守宅雄鹰不如鸡,对你而言,的确是有些不公。”
“没有!”
彭彦苒一激动,抬头便看到了王角,四目相对,侧首含羞的彭彦苒小声道,“跟着夫人,我觉得挺好的……”
“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以后记得说出来,告诉我。我能摘星拿月,那就给你星月;我能下海捉鳖,就给你弄颗王八蛋尝尝鲜……”
嗤!
笑出了声,娇躯一颤,却是耳边一缕发丝滑落下来,王角顺手将这一缕发丝,重新撩到了彭彦苒的耳后,手指仅仅是轻触了一下耳廓,都能感觉到彭彦苒微微一颤。
急促的呼吸声根本控制不住,彭彦苒胸脯高低起伏,带着颤音道:“相、相公,我、我以后记下了,以后……唔!”
王角搂着彭彦苒的腰,两人额头相抵,彼此都能感觉到对面的温热、呼吸、眼神,还有眼神中温润、湿润、滑润的些微闪光。
那是无声的甜言蜜语,亦是不必赘述的你侬我侬。
仿佛是定格了一般,两人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在这个房间中,彼此地享受着互相依存。
彭彦苒从未如此地强烈感觉自己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就在她的面前。
呵……
带着鼻息,带着激动的震颤的呼吸,带着秘制的话梅味儿,彭彦苒生疏却又渴望地翕张了一下红唇,黏连的唾液缓缓地拉丝,却又紧张地重新合拢。
“相公,我……唔!唔……”
再也说不出话,也仿佛再也不想说话,就这么前所未有地恣意放纵,彭彦苒的眼睛,仿佛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唯有呼吸、温热,唯有声音和温度,还有手中、怀中、腰间、胸口传来的触感、抚摸,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自己,是活着的。
衣带渐宽终不悔,春宵一刻值千金。
门外走廊下,咬牙切齿的金飞山趴在地上,恨恨然地往前爬着,唯恐发出声音来。
倒也不是她不想坏了彭彦苒的好事,实在是万一把官人吓得萎了、坏了,那她不也是没福利了?
“好吃狗!馋嘴猫!”
骂骂咧咧间,金飞山又按捺不住,探头探脑想要从缝隙中看个活春宫啥的。
毕竟这事儿自己干的时候,没办法一窥全貌啊。
念头一起,金飞山顿时觉得刺激不已,蹑手蹑脚寻找着最佳的可视角度,奈何什么都看不到,顿时觉得大失所望。
门窗紧闭,无从下手,无从偷窥啊。
坐墙角好一会儿,想了想,又跑到楼梯口,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手支着下巴开始数数。
“一、二、三、四、五……”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嗯?”
“……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唵?!”
“……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一百三十就……蛤?!”
“这不可能!”
金飞山俏脸发白,顿时大怒,“跟老子耍哩时候分分儿钟缴械投降,跟黑皮娃儿你耍啷个久唵?!你嚯老子嗦!”
骂骂咧咧的金飞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是给老公练级了是怎么地?老公长能耐了,结果能耐用别的婆娘身上,这合理吗?!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原本金飞山想要冲进去一探究竟的,但想了想,猛地起身,直接奔正房卧室去了,“老子找胖妹儿打问清楚再说。”
她要真成了童子鸡练级小能手,她必须找王角讨个说法!
200 大善人和女菩萨
人都是会成长的。
菜鸟也早晚会出新手村。
只是在新手村当教练,这感觉就不是很舒服。
“夫人诶~~”
眼泪婆娑的金飞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世道艰难,为妾不易啊。
罗里吧嗦将自己的“悲伤”说给了萧温听,原本还觉得金飞山受了多大的委屈呢,等听明白之后,萧温红着脸,嗔怪道:“姐姐成日里,便想着这些个事情么?”
“几辈子想嘞个事情嘛,可官人做事不地道嘛~~”
说着,嘟着嘴的金飞山抹着眼泪往萧温的怀里钻,这一钻,整个人的眼泪珠儿都止住了。
搂着夫人的腰,看着夫人的笑,金飞山当时就眉眼带俏,整个人暗爽不已。
调整着姿势,耳朵都能听到萧温的心跳声,软软的……不对,噗通噗通的,夫人好健康哦。
“你看嘛夫人……”
环抱着的萧温的腰身,脸颊贴着胸,金飞山整个人都是舒舒服服的。
“我……妾身在一中宿舍里头,几哈就销账了噻。黑皮妹儿……”忽地,金飞山想起了什么似的,嘿嘿一笑,仰着头小声问萧温,“夫人,夫人跟官人办事哩时候,多久唵?”
“……”
这没羞没臊的姨娘!
萧温伸出修长的手指,没好气地点了金飞山额头一下,红着脸道:“你这小浪蹄子,真是没羞没臊。”
“说一哈,说一哈嘛……”
笑嘻嘻的金飞山搂着萧温扭来扭曲,这般亲昵,便是寻常闺蜜,也是远远不及的。
一脸娇羞的萧温白了她一眼,但想了想,还是凑到了金飞山耳边,耳语了一番。
“啊?!嘞么久唛?官人当真是雄起了嗦!”
“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
“怕啥子嘛,都是自己人,还能出去嚼口条儿噻?”
满不在乎的金飞山两眼放着光,“夫人,你得感谢我噻。官人能有今天哩本事,多亏了我噻?”
“……”
真是没羞没臊的姨娘!
很是得意的金飞山,美滋滋地在那里傻乐,“要不是我,就官人那只童子鸡,跟夫人洞房……肯定丢人噻。我功德无量!”
骄傲!
很骄傲!
非常骄傲!
“呸,还要不要脸了?”
萧温见她越来越浪,轻啐了一口,然后道,“去了京城,可不能这样,万一被人知道了,当真会害了大郎的名声。”
“屋里头耍哈子嘛,我在外边儿,那也是端端庄庄哩噻。老辈子有句话说哩好嘛,堂上贵妇,床上荡……唔唔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萧温一把给捂住了嘴。
萧温实在是扛不住这小妾的疯言疯语,“金姐姐,可要是收着些,去了京城,肯定要用些人来使唤,万一不是自己人,那可真是遭了。”
“我写个信回家去,让我老汉儿送几个女娃子过来养到起,夫人你看好不好?”
“怎么个说法?”
“来了认个干亲噻?一起喊夫人一声‘妈’,嘞些女娃儿,都是夫人哩人,好用得很。”
“……”
这骚脑洞让萧温大开眼界,忽然间,她也明白过来,这操作,其实在辽西辽东多得是,不过多是干爹收干儿子。
而金飞山只是换了个法子,干娘收干女儿罢了。
仔细想想,金飞山能够想到这种法子,显然跟她混迹过江湖有关。
“会不会不太好啊,我还没有生个一男半女呢,就先认几个干女儿。”
“怕啥子嘛,都是穷苦人家哩娃儿,山卡卡里头儿也是受罪,来了有的吃有的穿还有地方住,憨包才不来!”
金飞山鼻子一周,闻到了萧温身上的香气儿,眼睛更是一亮,心中暗暗惊呼:胖妹儿真哩好香哦~~
再多闻一哈!
只见她闭着眼睛,猛吸了一口,整张脸都恨不得埋到萧温胸膛中去。
“认干女儿,跟出身有什么干系呢?”
萧温眉头微皱,“金姐姐,我是怕有流言,害了大郎的前程。”
“嗐,夫人诶,认哩干女儿,都是穷苦人家哩嘛。夫人这是做好事噻,京城里头嘞些憨批老相公,不是天天儿嘴巴说啥子慈善唛。你一万张大嘴巴,哪里比到起真刀真枪嘛。你说有没有道理嘛夫人。”
“慈善?”
“对噻?我们家里头,除了钱,也不剩啥子东西了噻。官人读书要名声噻,啥子名声比到起做善事当善人唵?”
“也是哦。”
“到时候官人哩同学,哪个不要喊他一声‘王大善人’嘛。”
说罢,金飞山抬手,又轻轻地在萧温的胸口拍了拍,看着那跌宕起伏,金飞山一双眼睛圆瞪,口干舌燥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这才目光都移不开接着说道,“至于夫人……夫人……”
“我怎么说?”
“好大……不是,我是说好软,不是,我是说夫人就是在世女菩萨噻~~”
“……”
“夫人诶,你想一哈嘛,夫妻两个乐善好施,嘞个名声来之不易哦。”
“金姐姐说的也的确有道理。”
萧温点了点头,金飞山的套路,就是刷名声。
没有什么名声比做“慈善”更容易的,出工出力出钱,这反而是最简单的。
现如今她和王角夫妻两个,最不缺的,便是钱。
其余的,反倒是欠缺了一些。
有钱的时候,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根本不算个事情。
再者,一举两得。
也免得在京城找一些不三不四的,金飞山介绍来的,总算也要知根知底一些。
此时,萧温又进一步头疼自己的娘家太过弱小,但凡稍微兴旺一些,也不至于这样去找人。
姑妈萧平那里,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用想,萧平能塞过来的人,就是刘家的人,她别想指使起来跟自己人一样。
金飞山立场明确的很,她的小命都是靠着王角才保下来的,给王角做小,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夫人要是同意,我就跟家里头打招呼了哈。”
“你准备要几个?”
“多多益善噻,不过还是看夫人哩意思,要几个就几个嘛。”
“这么容易?”
“夫人有所不知了哈,我虽说不算啥子豪门世族,但也算是大户人家,落地哩老虎,还是有些威风哩噻~~”
说着,金飞山就解释了一下自己巴蜀金氏的根脚,倒也不是说金王孙之后这个破事儿,而是巴蜀金氏在江湖上的手掌,那真是不算小的。
否则,成都路忠武军,也不会一心一意的拉拢。
不拉拢能成吗?
这可是大金主。
三不管地带的金矿,每年不知道多少淘金客嗝屁,而淘金客一旦发家,自然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在金矿周围的山头、街市、寨子之间,多的是各种遗腹子。
而这些遗腹子,往往成长起来之后,也是在山野之间中讨生活。
殊为不易,于是人命贱如泥,甚至不如泥,以为金矿的泥巴淘一淘,说不定就能淘出点金沙来。
巴蜀金氏没有把祖先那点脸面全部丢光,靠的,就是这些在三不管地带的金矿矿点,金飞山的亲爹、爷爷、太公这三代人,想尽了办法,都想把手头的几个矿点洗白。
但困难重重,提着猪头也找不着庙门,所以三代人下来,还是这么半黑不白地混着。
钱是有,人也不少,但上不得台面,还不敢嚣张,就只能在江湖上咋呼咋呼,碰上一个警长发飙,就得砸大钱让对方息怒。
可以说,整整四代人,巴蜀金氏真正看到了希望,就是去年的一个“意外”。
成都路忠武军可能是被人算计了,导致金飞山被杀龙港的本地警察撵狗一样地撵进了杀龙港第一中学。
之后的事情,就让巴蜀金氏喜出望外,给王角做妾,放以前,自然是耻辱,但知道王角的门路之后,这事儿就妥帖了。
巴蜀金氏洗白上岸的希望,此时此刻,是真的有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此刻萧温询问金飞山从老家要人,会不会有什么困难,却不知道这光景的金飞山,对自己老家予取予求都没有任何问题。
诚如金飞山自己说的那样,她开口要人,巴蜀金氏只会盼着“多多益善”。
201 体会滋味
明明双腿发软扶墙走路,但王角跟小弟们吹嘘,那从来都是十八厘米、一夜七次、每次两小时……
“纳妾,纳你妹的妾!”
哆哆嗦嗦摸回了书房,赶紧把剩下的文件都整理好。
毕竟到了京城,还得预备好通讯地址,往来都是个麻烦事情。
要说北苍省的义务教育运动对周边省份也是有大好处的,比如说安南省,原本的沿海铁路迟迟没有往南推进的意思,但是现在却有了松动的苗头。
内在逻辑是什么,王角没兴趣去了解,反正在茶南省,已经有了横跨兰沧水的铁路大桥,但他也不可能走那里,太乱了。
南海前往京城的最佳路线,还是先走交广,再走湖广,要是时间充裕,可以海路一直到泉州、福州,然后再北上。
“糟老头子跟我说的‘选人资格范围扩大法案’,到底是个啥?”
把小黄文全部认认真真地收拾整理好之后,王角这才拿起了钱镖很是郑重交给他的一份报告。
这是京城某些政治团体的主张,打算扩大“选人”的遴选则个。
实际上,别看现在很多地方的进奏院选人,已经有了各种“阶层”,但那些被选出来的“选人”,在更小的社区中,往往就是说一不二,而且是祖传三代的说一不二。
类似蓝彩仕这种空降的,是少之又少。
当然了,能够空降,也说明了这种家伙的实力、背景,在当地根本就是碾压。
“甫里先生”说要让北苍省的富户喊他爸爸,不用想的,十万富户去八万喊爸爸,剩下的两万,大概率是纠结能不能喊爷爷……
“一天天的云山雾罩,偏要让我这种文科生领会精神。老子又不是读政治学院出来的,懂个鸡儿的政策。”
想当初,自己选择对外汉语专业,那不就是因为这专业的妹子家庭环境好,并且这专业的妹子比较多吗?
这要是拍上一个,那不是就当时脱贫,直接开启美好人生1.0?
万万没想到啊……
万万没想到!
虽说后来做了保安,但这不是穿越了么,社会地位极大改善,而且在改善的同时,自己还非常的有逼数。
“老子就是一个废物,想那么多干什么?有困难,找老婆;老婆搞不定,找小老婆!”
去找萧温小姐姐的时候,萧温还睡着,定眼一看,被窝里居然有人?!
偷人?!爷头上绿了?!
那不能!
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就是被子一掀,就见金飞山跟个章鱼似的,将萧温抱得紧紧的。
多么祥和的画面,这是闺蜜啊!
萧温大概是被搂得有点紧,眉头微皱,应该是喘气儿比较费力。
没办法,本身就胸大,再加上金飞山扭得跟麻花儿似的,还要搂搂抱抱,这就真的雪上加霜了。
“嗯……”
大概是察觉到身上一凉,虽说是赤道地区,但是晚上睡觉,还是会盖上一条丝绸毯。
实在是热归热,但因为昼夜温差的缘故,偶尔还是会着凉。
盖一条丝绸毯,薄薄的,那就刚刚好。
“大郎?”
“呃……”王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是自己想岔了,这才道,“呃,娘子,我就是过来问个事儿。”
“什么事儿?”
萧温肤白丰腴,穿得也比较清凉,也就是金飞山来了,否则都是裸睡的。
这光景套着一件混纺背心,两个小点儿凸着,也就是王角现在正处于“贤者时间”,否则是真的扛不住。
棉质内裤颇有弹性,就是金飞山的腿脚不老实,还喜欢夹腿。
“‘选人资格范围扩大法案’是个什么意思?”
“啊?”
迷迷糊糊的萧温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大郎,我现在有点儿迷糊,等醒了,再来说话,好吗?”
“呃……好吧。”
正要起身离开,想想不对啊,他妈的,小老婆不能留!
于是将金飞山扯开,给萧温冲洗盖上了丝绸毯,这才将金飞山甩在肩头上,宛若扛着半扇猪肉,回金飞山房间去了。
“你娃儿干啥子诶?!”
“干尼玛个头!你自己没房间,跑阿温那里睡?!”
“夫人天黑喽寂寞噻?!”
“你给我闭嘴,以后别到处乱睡啊!”
“我又没做啥子事情……”
“你还想做啥事情?!”
手指尖点点,金飞山很是心虚地压低了声音说话,然而王角寻思着,这娘们儿不对劲啊,一天天的,就是知道搂自己的大老婆。
老色批预警雷达max!
“好了嘛,听到了噻,一天天就知道凶我……”
“老子不凶你凶谁?家里最不省心的就是你了,你说你都多大……”
“啥子?!”
王角话没说完,金飞山就炸毛了。
别的都好说,说她“一平如洗”都无所谓,就是这个年龄,简直是高压线。
还好王同学机智,一脸正色:“你说你都多大的胸,好意思跟阿温凑在一块儿?你不自卑吗?”
“……”
机智地转身就走,超刺激!
金飞山黑着脸坐在自己床上生闷气,然后嘟囔着“憨批娃儿不说人话”“狗嘴巴儿吐不出象牙”等等的话,然后卷起床上的丝绒毯,整个人埋在其中,然后各种尖叫。
爽啊!
“噫呀!!!!!!!”
跟胖妹儿睡了一整个晚上!
好安逸哦!
巴适!巴适哩很!
回到萧温的房间,此时萧温正在洗漱,仆妇放下东西之后,就又出去忙活。
刷完牙的萧温,冲着镜子哈了一口气,然后凑近了看各种纹路。
没有眼角纹。
没有法令纹。
没有抬头纹。
没有痤疮。
没有暗疮。
没有坏疽。
没有黑头。
完美。
“别看啦,怎么看都还是美啊,无死角的那种。”
“呀!”
吓了一跳,从镜子里看到了倚着门框的王角,萧温瞪了一眼,“你想吓死人啊。”
没有喷香水,萧温也不爱香水,就这么干干净净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当然,也是因为好一点的香水,都比较贵,就算不那么贵,以原先萧家的实力,也不可能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浑身上下的拾掇。
“想吃点什么?斜对过的鲨鱼丸子要不要?要的话我让人去端一碗过来。”
“我想吃面皮。”
拿出了一支口红,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用上,她以前没怎么用过口红,现在开始学,总还是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哪怕明明很想。
“面皮要去北街啊,好远,端过来都凉了。”
“那吃肠粉吧。”
“加蛋吗?”
“加吧。”
“我去买。”
“不让人去吗?”
“我自己去放心点,我好盯着老板。”
“那就一起去吃吧。”
“我……好啊。”
倚着门框的人在笑,镜子里的人也在笑,站在镜子前的人,还是在笑。
很是幸福地颔首窃喜,抬起头来,萧温打开了口红,轻轻地抹了两下,然后用手指缓缓地涂抹,双唇些微的亮红色,在镜子中反射出来,更是抢眼。
那倚着门框带着微笑的人,情不自禁走了过去,双手环抱着镜子前的美人,低声道:“娘子。”
“好看吗?”
萧温头微微地扬着,柔声问道。
“一直很美。”
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什么烦恼都能忘掉。
这,就是自己一直追逐的生活,至少,是从前,一直追逐的生活。
王角如是想着,萧温,同样如是想着。
片刻之后,两人互相挽着胳膊,都没有去问彭彦苒怎么没有起床,就是随意地在朱雀街上闲逛。
街上的柚子树非常茂盛,树下多有长廊,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背后的豪宅,竟然是自己的。
这种感觉,当真是非常的奇妙。
“听说,长安的朱雀街,比这里大十倍都不止。”
“大城市的朱雀街,都大。”
两人就这么走着,明明已经快要到中午,但就是走出了一种清晨漫步的感觉来。
要去吃肠粉的地方并不远,豪宅出来右拐往北走个几十米就到了。
是一家茶楼,从早开到晚。
老板姓冼,不用想,祖上肯定是“南海四大家族”的,只是现在跟本家还有没有出五服,就不知道了。
王角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反正在杀龙港的见闻中,“四大家族”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是当深入到社会中去后,才会发现,“四大家族”无孔不入。
连沙县大酒店的前台领班,都能是姓杜,何况一家茶楼的老板姓冼?
“老板!还有肠粉没有?”
“哇!状头郎肯来,没有也有啊!”
老板常年坐镇店中,年纪五十岁朝上,身材削瘦但是相当精神,看到王角带着老婆出来,原本叼在嘴上的烟,也被搁置在了烟灰缸上。
“阿彪!阿彪——”
“食一支烟啊大佬……”
抱怨声传来,老板顿时又吼道,“叼……咳嗯,状头郎要吃肠粉啊,叫你徒弟做事啊!”
“状头郎?!收到!”
看得见的灶间,就见伙计们忙活起来,年轻的伙计们又重新开了蒸箱,蒸盘中浇上粉汤,麻利地敲上了鸡蛋,蛋黄鲜红,看着就非常有食欲。
撒上了各种配料,等王角带着萧温坐下的时候,蒜水酱油水已经浇好,不多时,跑堂的伙计就将两份肠粉端了上来。
热气腾腾,晶莹剔透。
萧温喜欢吃蒜蓉水丰富一些的,然后自己浇辣椒酱,看得伙计们脸皮直抖,一副食客在糟蹋他们心血的灰败。
可没办法,贵妇人的口味,他们能说什么呢?
只得在灶间默默地吐槽。
王角就随意得多,三口两口就把一盘肠粉嘬玩,他早点其实吃过了,这一顿,索性当做中饭来对付,于是一招手,喊道:“老板!”
“南昌瓦罐汤一份的嘛,放心啦状头郎,马上到!”
卧槽?!
你说这样的店,能不来?!
那必须得来啊!
“阿彪,切一份烧鹅!”
“收到!”
切菜师傅阿彪戴上了袖套、帽子,又戴上了手套,抄起一把半月菜刀,冲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鹅,就是狠狠一刀剁下去。
什么切不切的,不存在。
就是剁。
咚咚咚咚作响,声音洪亮,场面诱人。
不多时,一份热气腾腾的瓦罐汤,一份烧鹅,一叠凉拌黄瓜海蜇丝,一份香辣海蛎肉,一份红枣蒸米糕,这就算是齐活了。
王角的中午饭,往往都是这么拼的,热量碳水糖分通通爆炸,还略带一点点小小的痛风套餐……
没办法,之前做事,那真是用脑过度又消耗体力,饭量大一点,也是正常。
萧温是知道王角饭量的,刚想说才吃了肠粉,怎么又吃这么多。
忽然想起来,此时已经快到中午,顿时面色一喜,低头继续慢慢地吃着肠粉。
她怎能不明白,之前她说出来一起吃,其实王角早就吃过了。
“烧鹅好吃么?”
“吃一块喽。”
看着比较油的烧鹅,萧温想要又不想要,却见王角熟练地将外面一层皮去了,然后道:“虽然皮更好吃,不过,还是算了。”
一块刀口齐整的鹅肉,就这么放在了萧温的餐盘中。
轻轻地咬了一口,那种奇妙的酱香味,让萧温很是喜欢,她其实一直都挺喜欢吃肉的。
永远吃不腻。
和萧温那般慢条斯理不一样,王角风卷残云一般,狼吞虎咽三口两口,一堆东西直接塞到了嘴里,最后剩了一份瓦罐汤,这才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
他的瓦罐汤,从来都是留到最后。
里面有一节筒筒骨,还会有几片莲藕。
莲藕可粉可脆,全看食客的需要,王角喜欢吃粉藕,那种甜中带着粉糯,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筒筒骨中的骨髓,更是美味到了极点。
只不过,他将这最后的美味,给了萧温。
“尝尝看。”
“会不会太油了啊?”
“房二公子友情推荐两百多年的美味……”
嗤。
掩嘴轻笑一声,萧温这才拿起筒筒骨,嘬了一口之后,顿时眼睛都亮了。
那种油脂在口中绽放的体会,真是棒极了!
202 阿史那阿鲁巴
“老板,中央急电。”
“嗯?”
北苍省行署官邸,原本还有些焦虑的沙赞,听到“中央急电”四个字,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猛地从座椅上起身,斜咬着嘴里的烟,双目圆睁:“念!”
“黑海行军总管府换帅。”
短短九个字,但是信息量极大。
啪!
沙赞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身侧竖立的地图上,广袤的河中省过去,就是以黑海为核心的大军区。
唐军在这里一百多年来投入,已经到了不能放弃的地步。
沉没成本之高,让从内阁阁老到中央核心区贩夫走卒,都不能接受这片地区脱离皇唐天朝的控制。
所以,即便地方上出现了“黑海长孙氏”这种地方寡头,但只要这个地方寡头,还是自己人,在很多人看来,这块肉,终究还是会烂在锅里。
然而沙赞作为曾经的冠北省总警长,很清楚“黑海长孙氏”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没有哪个地方寡头,不想自己开门立户,然后称孤道寡。
从“黑海长孙氏”跟阿尔萨斯公爵联姻,就可见一斑,因为在称呼上,阿尔萨斯公爵的女儿,居然是“公主”。
这就是妥协,不管内阁如何裱糊,哪怕后补了一系列手续,比如说皇帝赐封公主号,甚至是让阿尔萨斯公爵的女儿,认皇帝为干爹……
妥协就是妥协,什么时候强大的帝国,需要用这种所谓的“外交艺术”来解决反问题了?
反噬不会消失,只是会迟到。
不管是哪一方的,高层或许为了防止底层的抗议,会提前变本加厉,这同样是一种反噬。
预防式的应激反应。
“老板,此时换帅,只怕大大不妥啊。突厥余孽保加尔部,一直有自立的迹象,西军在海西作战时,还出现过听调不听宣,补给拿走,却完全不出力……”
“还是杨阁老不行了啊。”
“老板,杨阁老,毕竟不是真的姓杨……”
秘书办公室主任李齐旺如是提醒着沙赞,他们二人口中的“杨阁老”,便是凌烟阁阁老杨复光,只是原本姓乔,所以的确并不算是杨家人。
“杨阁老今年,八十五了。”
沙赞感慨无比,“我的时间不多了,要趁着杨阁老还在位,尽快调往河中。教育部那边……小李,你可有消息?”
“问题不大,但在义务教育推行扩大地区,他们想要多拿一些位子。”
“这些都是小枝小节。”
“老板,黑海大军区现在这么个人事变动,兵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因为兵部现在要配合内阁,严查乱党……”
“乱党的声势,真是越来越大了。”
李齐旺很是感慨,又说道,“听闻在东海宣政院在东瀛州有些地方,说话都没有乱党头目好用。”
“呵,你听东海宣政院的人放屁,这些乱党头目,搞不好就是他们自己养的。”
吐了一口浓烟,沙赞接着道,“在这个时侯换帅,恐怕突厥余孽会趁机搞事。保加尔部有个豪帅,名叫西蒙,很会活动。当年西突厥分崩离析之后的后裔,现在多少都有一部分,前往保加尔部那里寻求庇护。”
“老板,此獠自称‘沙钵罗可汗’血脉,想要分离自立的态度,一直都是存在的,内阁为何迟迟没有对他下手?”
“他给得太多了。”
“……”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针对黑海以西地区,皇唐天朝不是没有投入,还设置了专管部门来应对。
然而对专管海西地区的部门而言,他们的部门扩张,肯定是要伴随着海西分离势力的增强,才能同步。
说“养寇自重”也不为过。
毕竟,真要是把海西地区的分离势力给打残,他们这个部门,就会被裁撤。
第三任临时战争大臣,就是现在的内阁阁老之一郑延昌,当时堵他嘴的,便是海西地区的大量木材……
西昌这个西部重镇,建设用的木料,主要就是来自海西地区。
而之前所说的沉没成本就在这里,这里有着非常庞大的轨道建设,小型机、单轨、旧式板轨等等等等,非常的多。
尽管在中央核心区的人来看,这些破烂玩意儿简直落后到了极点。
但是在这里,却已经是非常的先进,比什么驼队、马队都要靠谱得多。
“这次换帅,肯定会有连锁反应!”
沙赞心情有点不爽,“他妈的……”
这时候换帅,光行军总管府那些小头目们,就会心态炸裂,因为换帅不会给你什么准备期。
那么原本正在底下捞钱捞得正爽的下级军官,突然发现老大要回老家了,他们怎么办?
肯定是临走之前,疯狂地捞一把。
矛盾会进一步激化,沙赞担心的是,这群狗子捞得太过,搞不好直接有人就地造反。
那这么一来,万一别的地方有样学样,玩个共同起事,事情就大条了。
搞不好,他调往中央,前往教育部的计划,就会搁浅。
此时此刻,沙赞从未这样期待过一个人,他巴不得那个杀鱼仔,最好今天就出现在洛阳,然后《洛阳日报》给他一个专栏采访,事情,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那个杀鱼仔去了京城,是会唱歌还是跳舞,关他屁事?
哪怕中央媒体一个劲宣传边陲瘪三能歌善舞,那也是他沙赞调教得好,地方工作做得优异。
“还要才艺的?”
“那里终究是女子大学,时不时会有文艺汇演,你总不能作为一个女大月堤学院的学生,连登台表演一个节目,都做不到吧。”
“不是吧先生,我就一个南海小瘪三,总不能上去表演杀鱼吧?”
“瘪三?”
噢,忘记了,这年头没有瘪三这个词呢。
“我就是一个南海小土鳖,除了杀鱼,一无是处啊。”
“……”
钱老汉再度忍住了清理门户的冲动,这个关门弟子,终究还是要扶持的。
“你路上学点乐器也挺好。”
“我不会啊。”
“琴瑟随便学一个,又不是立刻让你登台表演!”
双目一瞪,难得发飙的钱老汉,神情恶劣地说道。
琴瑟?
情色我就懂,琴瑟是个什么鸡儿东西!
“那好吧,我学个东西,唱歌算吗?”
“你会唱什么?”
“各种小调,这怎么也算是才艺吧?”
“要登大雅之堂!”
“才艺还分这个的?”
“分哪个?”
“高雅和低俗啊。”
“你出去。”
“不是,先生……”
“出去!”
“先生,那我……”
“滚。”
“哎……”
“滚!”
屁颠屁颠跑路的王角,精神抖擞,明天上路,结果钱老汉还找他询问看法。
说是关于“进奏院选人资格范围扩大”,自己有什么想法和观点没有。
他能有啥想法?
这皇唐天朝那是有想法就完事儿的吗?
不过他也懂钱老汉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定位好路线,将来要是在这“官产学媒”中厮混,人设是不能崩塌的。
一旦崩塌,重新竖立一个人设,是比较麻烦的事情。
于是王同学就表示,“进奏院选人资格范围扩大”这件事情,他完全支持,不过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王角觉得,连续纳税五年的,都可以有资格。
他说了,然后钱老汉差点大耳刮子抽过来。
真要是按照王角说的,那天下大乱指日可待,钱老汉问王角能不能盼着有点儿好。
王同学表示不能,没办法,他是土鳖,想要混得好一点儿,社会得安定,但又不能太安定,得带着一点点混乱。
轻微的动荡,才能让他这种人有机会安安稳稳地过活。
毕竟,统治阶层要维稳,无非就两招。
一是往死里打;二是往死里掏钱。
轻微的动荡,打死谁都打不到他这种人身上。
轻微的动荡,往死里掏钱,这就能蹭蹭经验沾个光。
美滋滋。
这种下贱的心态,让钱老汉非常的无语。
想他一世英明,临老收个弟子,乍一看挺好,当然也确实挺好的,可现阶段这种时时刻刻打算混入统治阶层然后胡吃海喝的心态,着实让人郁闷。
想当初,怎么就收了这个学生呢?
噢,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都是人渣啊。
那没事了。
矮子里面拔高个,看到王角这样一朵“白莲花”,也就觉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然而本以为会“不蔓不枝”,结果跟狗尾巴草一样,呲了一头的毛刺儿。
“狮驼岭钱三郎”头一回觉得自己的眼光、经验,是真的还需要打磨。
回到朱雀街的豪宅,小黄文事业的交接工作也终于完成,“火云书局”的纪老板,现在也没空再来寒暄,毕竟,摊上了“身毒太上道”这样的大事儿,纪老板也得抓紧时间梳理好方方面面。
毕竟,得放着反噬。
所以这阵子纪老板到处跑,今天晚上还得出差一趟去南苍省,漂洋过海,属实不易。
“娘子,今天我在先生那里,听说了一个事情。”
“大郎没有跟先生道别么?”
“嗐,这个糟老头子又不是明天死,早晚还得见面的,道啥别。”
“……”
萧温顿时无语,手上正在整理的衣服,当时就凌乱了。
“不提他。”
王角找了个座儿坐下,刚坐下,萧温已经倒了一杯凉茶过来,放在了他的手边,然后嗔怪地说道,“你在家里这般口花花的,倒也还好,出去了,可不能这样。”
“放心,出门我就是各种尊师重道,不信你去问,我是谁,杀龙港一中‘尊敬师长’小郎君。路人皆知的。”
“……”
“对了,今天糟老头子跟我说,什么‘黑海行军总管府’换帅,啥意思?”
“这是西域驻军,负责打仗的。”
将一件罩衫叠好,萧温想了想王角的尺码,打算一会儿去成衣铺买现成的厚衣服。
这光景北上,去了京城,指定就要冷起来。
“不是说还有什么都护府啥的吗?”
“行军总管府其实就是战时状态,但是前几年在西域,都是打打停停的,这行军总管府,也就一直存在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是前线指挥部?”
“前线指挥部?”
萧温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想了想道,“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大郎,你从哪儿听来的词儿?”
“先生说的。”
“先生果然擅长总结。”
“还行吧。”
“……”
喝了一口凉茶,王角这时候才咂摸过味儿来,按照萧温所说的,那这个所谓“黑海行军总管府”,其实就是战时司令部变成了战区司令部?
现在换帅,等于就是更换战区最高司令官?
那是大事儿啊。
卧槽……
自己压根就没当一回事儿啊。
还是吃了文化少的亏啊。
淦。
“那娘子听说过‘沙钵罗可汗’吗?”
“阿史那贺鲁?”
“对对对,就是他,这货是两百多年前的人了吧?”
“历史书上有他啊,大郎在学校,不学历史吗?”
“我们学校穷,开了历史课,但没有教材。”
王角一脸正色,很是理直气壮。
然而真相是课程开了,脚踩也有,但是因为考试不考,他直接当厕纸用了。
查具体的历史真相,就那点东西,也就是了解个概括。
没有什么比看到李夫子的钢铁侠符号来得酷炫!
“大郎怎么提到了古人?”
“古人?他不是唐……咳嗯,的确是古人哈。”
猛地一个激灵,王角下意识地就想说,这货不也是唐朝的么,然后陡然反应,这尼玛大家都是唐朝,但画风完全不一样。
“咳嗯。”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王角接着道,“糟老头子说,有个叫西门的,可能要煽动叛乱,让我到了京城,就以南海边陲一小民的身份,强烈抨击西门的分离主义倾向。”
“啊?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先生就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说了,说是这样就算是正式亮相。毕竟,南海的小民都知道维持国家统一,朝堂上的相公们,就不好意思说算了吧?相公们只要说不要黑海边上一块地,就算卖国。”
“……”
萧温小姐姐一张俏脸,当时就急得有点红润。
“这等出头的事情,先生怎么让你去做呢?”
“嗐,这糟老头子指定不会害我,他在京城有靠山有后台的,内阁阁老!”
“!”
萧温顿时不说话了,他知道“狮驼岭钱三郎”厉害,可厉害到这种地步,她属实不知啊。
“我就是觉得,这个叫西门的,咋不叫西门大官人呢?”
“什么西门大官人,你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
“就是这个叫西门的,自称是那个阿史那阿鲁巴的后代,听着就有点猥琐。很黄很暴力啊。”
“什么阿史那阿鲁巴,那是阿史那贺鲁。”
翻了个白眼,萧温笑着摇了摇头,“大郎你还是多读读书吧。”
“……”
王角寻思着自己好歹是个写书的,虽然写的是小黄文,但多读读书这种话,能用在自己身上?
自己好歹也是文科生,而且穿越虽然没有“熟读五经”,但“熟悉五金”还是做到的,毕竟在某些老小区做保安,水电装修换管子换灯泡换地板砖儿,那都得去做不是?
想了想,不跟老婆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一般见识,自己可是高材生、大学生,得面向未来,畅想人生!
203 千里石塘海贼船
研究了很久,王角这才发现,这个所谓的西突厥后裔保加尔部,活动的范围,还挺熟悉的。
就在多瑙河的下游,在西海以西地区。
这么一看,王角当时就反应过来,这个保加尔部啊,它自带背景音乐!
辣妹儿~~法克儿~~
虎躯顿时就哆嗦了一下,“保加利亚妖王”的赫赫名声,果然了得!
“卧槽,虽说知道这魔改贞观朝疆域广袤,但多瑙河居然也是自己的,这就有点嚣张了啊。”
稍微研究了一下地图,王角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唐朝把君士坦丁堡干下来之后,没有拿来当做都道府的政治中心。
因为隔壁就是保加尔部,而这个保加尔部,还不别扭不舒服斯基,认了“沙钵罗可汗”当祖宗。
这尼玛哪儿蹦跶出来的“认爹流”?
“这乱认祖宗的习惯,可是真的不好。”
王角看了看君士坦丁堡的位置,虽说是扼守要冲,但只要丢了,对黑海南部和东部地区,非常不利。
而且唐军在西方的水师,主要集中在叙利亚省,这要是被人劫了正当中,那大马士革溜肥肠,可能就成了海外美食。
这好吗?
这不好。
所以贞观朝某个大佬,“啪”一下就来了一次斩首行动,然后另外一个号称“贞观耿恭”的老年人,八十多了,也“啪”的一下站了起来,当时就掳走了君士坦丁堡十几个贵妇人。
当然翻开史书一看,那必须是皇军……呸,皇唐天军,为君士坦丁堡之君报仇雪恨,把西突厥给干了。
“难怪巴格达成了西昌,这是重镇,也是大后方啊。”
一直听人说唐军的前线如何如何,现在看了看,才明白过来,唐军的前线,就是在多瑙河流域。
膨胀成如此巨大的帝国,还能大量直接统治而不是殖民地,并且持续了两百多年都没有崩溃解体。
这挺牛逼的。
不过也看得出来,贞观朝有一套非常灵活的妥协机制。
只有当一种压榨手段用到了极致,可能再也无法继续用下去了,贞观朝的精英,就会吸收新的强者进场,进入名利场、权力场。
然后,这看似随时都会分崩离析的贞观朝,又一次,苟了下来。
内战又如何?
内战了,不还是“排排坐,分果果”吗?
王角陡然发现,这贞观朝的上层建筑,必然是清晰地了解到,会出现什么样的社会结构。
他们有应对之法。
“卧槽……”
惊愕无比的王角,忽然有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那就是,穿越者老前辈可能在两百多年前,甚至三百年前,就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模式,都讲解给了自己的门下走狗们听。
然后这些门下走狗以及它们的后代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是基于穿越者老前辈说得都是真理这条准绳,然后生活、生存。
“卧槽……”
再度惊愕的王角,猛然间就明白过来,“感情,这他妈的就是‘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鸽子那么大’?”
装傻充愣的同时,再逆练各种招式。
你不是“宪政”么?爷给你扬了。
你不是“共和”么?爷玩贵族共和、权臣共和、地主共和、资本共和……
你不是“革命”么?爷口号喊得震天响,吃完上家吃下家,我是革命者,我也是被革命者,你能涅槃重生,爷难道不能死灰复燃?
给小有产者喂糖豆,给无产者画大饼,实在是画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喂了,杀呗。
杀了一茬是一茬,逮着起头儿的就给弄下去。
再翻开史书一看,王角就整个人不好了,最近的一百多年两百年中,事儿闹得再大,也是无用。
官方用的词汇,不是“乱民”就是“暴民”,要不然就是“某某地某某人蛊惑乡民,聚众袭扰这里那里”。
淦。
穿越者老前辈是真的狗……
可是,王角深入地思考之后,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如此,贞观朝跟之前的武德朝,那是全然不同的。
贞观纪元,仅仅是人口质量上来说,就远远超过了历朝历代。
或者说,已经不处于同一个次元中。
哪怕再怎么矬,哪怕在王角眼中,再怎么落后,工业文明就是工业文明,跟农业文明,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皇唐天朝中央核心区的人口,就已经破亿,更骇人的是,和周边落后地区完全不一样,这里非农人口之多,就是碾压式的。
国中之国中之国。
套两次娃,这就是现状。
“大郎,这两天,怎么都见你盯着地图看?”
房间内,萧温给王角倒了一杯茶,但也不敢多倒,因为这里是船舱。
哪怕再怎么装修豪华,也只是船舱。
本以为会有人晕船,结果居然是全员都没问题。
“我就是觉得,这大唐这么大,居然没崩溃?”
“……”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当然不想大唐崩溃,但就是震惊嘛。”
“你说你,能不能说点儿好的?什么崩溃不崩溃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翻了个小白眼儿,萧温依着王角,然后给他揉捏的脖颈肩头,一边揉一边道,“姑妈说了,过阵子,也会带妹妹去一趟广州,然后再去京城。”
“蛤?姑妈的妹妹?”
“想什么呐,玉质表妹啊。”
“就那小丫头片子?带去京城干什么?”
“读书啊,原本说是就在杀龙港读书,可不知怎地,就又改了行程。反正姑父也乐得清静。”
那可不,换成王角,也得如此。
萧家的娘们儿,绝对都是身怀绝技的!
正这么心里吐槽呢,却见萧温脸蛋微红,气吐香兰道:“相公,这还有一阵儿到交州呢,你说能不能到广州的时候,就怀上?”
“……”
“第一个孩子,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
咕。
王角眼神发虚,一脸的哀求,“娘子,我、我最近想写新书了,你、你看……你看啊,我……那什么,我还不能太分神,要、要不到了京城……到了京城!我指定努力!一定努力!绝对努力!”
就差指天发誓了,形势那是相当的严峻啊。
“相公……”
萧温贝齿轻咬朱唇,眼神非常哀婉,轻轻地摇了摇王角的胳膊,“总、总不能让咱们家的大哥,是小妾生的吧。”
“……”
话是这么说,也的确有点道理,可是……可是这不是生不生的问题啊。
你现在就是把我扔到金飞山、彭彦苒那里,那也是一心以学业为重啊!
王角内心挣扎,一边默念“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一边又暗忖,自己要不还是交代了吧,就说自己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好不容易结束了耻辱的读秒时代,从金飞山那里练级成功,万万没想到啊,刚出新手村,这就遇上了精英怪?!
平日里斯斯文文、腼腼腆腆的萧温小姐姐,怎么小小年纪就如狼似虎呢?!
道德沦丧!
人性缺失!
性缺失!
缺失!
淦!
咬牙硬上,那也不是不可以,但王角感觉自己真要是倔强下去,那大概只能听海哭的声音了……
一咬牙,王角眼睛一闭,下定决心道:“娘子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输人不输阵,倒驴不倒架。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我能!
正准备气沉丹田就此拼了,衣服刚脱一半,萧温小姐姐一双藕臂也才刚刚搂过来,一身滑腻绵软,满是香气扑鼻,可猛然间,就听到了一声钟响,甲板上顿时传来急促的奔走声,然后就听到有人喊道:“海贼来袭!海贼来袭!海贼来袭!海贼来袭——”
我靠!
好!
爷这就要去领教领教,这海贼的高招!
毅然决然的王角,顿时将一条毯子裹在了萧温身上,只穿着一条粉色鸳鸯肚兜儿的萧温,甭管多么的诱人,这光景,他王某人,就是要除暴安良!
怀揣一颗正义的心,这是王角的处世准则!
他骄傲!
“娘子,你在船舱里不要乱走,我去看看情况。”
嘱咐好了萧温,抄起一把连发铳,又拿了一把大铳,戴上了头盔,挂上了胸甲,王角这才开门出去,刚好就看到金飞山、彭彦苒出来。
两个女人都是有经验的,一个扮作蹁跹公子,一个仿佛看家小厮,装束全然看不出来是个娘们儿。
“官人!”
“相公!”
“你们来得正好,去房间护着阿温。”
“好嘛~”
金飞山眼睛一亮,将黏在嘴唇上的胡须顿时一扯,然后美滋滋地钻进了房间。
而彭彦苒看着王角的打扮,眉头微皱,“相公,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我去看看情况。”
“我跟相公一起。”
“你别担心我,我就是看看情况,外头有郭威呢。”
这光景,郭威带着来源复杂的护卫们,把持好了通道,防止有人趁乱搞事。
以往海贼抢劫客船,通常都是在客船上有内应,这才提高了劫掠的效率。
之前跟着李存勖混,郭威当然也很清楚这种玩法。
因为李大哥自个儿就是这么玩的,当然李大哥自个儿肯定不承认,毕竟,来了南海之后,李大哥主要抢的,就是黄大老板的船。
“咱们也得防着郭威啊,毕竟,他身上带花儿,不简单。”
“放心,我谁都防着,别多郭威了,我连我先生都防着。”
“……”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我先生我防着算什么?我连宝珠姐都防着!”
“……”
彭彦苒顿时无语了,这种还算是人吗?
这王宝珠,不是你妈?
妈也防着?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连妈都防着的人,肯定是非常的小心谨慎,活下来的概率,肯定是最大的。
“行了,要走就一起吧,有你在身边,也安全一点。”
说着,王角还好奇地问彭彦苒,“话说,你怎么不去阿温那里?”
往日里成天以通房大丫头自居的彭彦苒,完全就是一副萧温走狗的架势,可真出了事情,居然还是跟着王角,反倒是金飞山,屁颠屁颠就去房间照顾萧温去了。
“有了相公,才有夫人。”
彭彦苒红着脸,如是解释着。
“你说谎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咧嘴一笑,王角伸手捏了捏彭彦苒的脸蛋儿。
红着脸任由王角捏的彭彦苒一脸欣喜,等王角往前走了,她这才亦步亦趋地跟着。
蹬蹬蹬蹬下了楼梯,出去就看到了郭威在那里观察着海贼船。
“什么情况?”
“老爷,是千里石塘的大海贼,不好惹。”
说着,郭威将望远镜递给了王角,在王角观察的时候,接着说道,“只有大海贼才敢混千里石塘。”
“所以他们的旗号,才是以繁星点缀,寓意‘星罗棋布’。”
“千里石塘?”
王角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应该就是穿越前南海地区的那些群岛。
南沙群岛、中沙群岛、东沙群岛、西沙群岛、菲律宾群岛……
总之,各种群岛。
“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刚好路过。”
郭威这么说罢,又道,“如果是专门伏击咱们,应该会有内应,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凭海贼船,追不上咱们。”
“那咱们需要靠岸吗?”
“应该不需要,船长刚才已经通知过了。问题不大。”
再次说了“问题不大”,王角顿时脸皮一抖,他这个人,最怕的就是立各种flag了,这郭威看着靠谱,怎么就这点不知道注意一下呢?
204 又是“缥缈苍龙”?
这是一艘双动力近海客船,桅杆上的风帆还是用的。
尤其是顺风的时候,非常节省燃煤。
但毕竟是双动力,所以锅炉房也是有的,只是为了保证旅客安全,将锅炉房设置在了船体的偏后方。
锅炉房有个旋梯可以直上直下,最高处便是整艘船的船上建筑制高点,那里,也是控制室、船长室所在。
之前郭威去观察过,船长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而且也亲自确认了船长的判断,船长认为“问题不大”,现在看来,的确问题不大,因为以海贼船的速度,不可能追上来。
只是,因为郭威的“问题不大”,王同学整个人都不好了。
竖什么旗啊你说你!
“老爷,咱们这船跑得快,再说了,这里离欢州也近,附近有水师驻军的,实在是不行,发个信号弹便是,离得不远,能看见。”
“……”
离得不远!能看见!
你小子的竖旗技术还挺先进啊!
王同学当时就怒了,正要好好地教育一下小郭,你说你多好的一个年轻人,不知道这年头,一定要尊重一下“玄学”吗?
还没开口呢,却见蹬蹬蹬蹬从建筑外的楼梯上,走下来几个身穿制服的水手。
看到他们,王角一愣,旋即奇怪地问道:“你们……”
一身制服,显然都是驾驶舱的工作人员。
这光景,不是船长在指挥跑路吗?
“船长让我们下来打信号弹,说是要求救。”
“……”
什么鬼?!打信号弹你他娘的在高处打不是更好?!要下来打?!
正要骂呢,又听蹬蹬蹬蹬的脚步声,从下放外层楼梯传来。
定眼一看,也来了一群人,全都是赤膊着上身,浑身都是煤灰污渍。
“……”
卧槽!
这光景,别说是王角了,郭威直接都惊了!
“你们这群杀才!不在锅炉室,来这里作甚!”
急了眼的郭威,抬头看着最高处,顿时心头浮现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老爷,不用怕,我冲上去看看,真要是有什么事儿,我直接……”
砰!
一声枪响,就见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一个乘客,看模样看打扮,还是在杀龙港的西港,很是出手阔绰的有钱老板。
就是这位身穿锦袍的老板,掏出了一柄手铳,直接给了郭威一下,“啪”的一下,很快啊,郭威就被撂倒了。
“……”
不用怕!
我直接!
我直接!
我直接特么一声好家伙!
好家伙!我特么直接好家伙!
王角直接懵了,这他妈什么情况?这就倒了?!
你他娘的之前不是秀到逆天吗?
怎么就倒了呢?!
一脸黑的王角顿时双目圆睁,然后扭头看着放冷枪的这位,这货一脸的淡定,左右更是冒出来几个同党。
这是老江湖了。
要不说杀龙港鱼龙混杂、藏龙卧虎呢。
一个在西港出手阔绰的有钱老板,他可能就是一个海贼,而且是个手段狠辣的海贼。
根本没有什么废话,上来就是一发带走。
趴地上在抽搐的郭威,已经肉眼可见血水晕染着脚下的甲板,过了好几秒,郭威这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老、老爷,我……”
“你闭嘴就行了。”
王角黑着脸,然后看着放冷枪的老板,握紧了手中的大铳,然后抬起大铳说道:“阁下打算干什么?”
“求财。”
那人撩了一下衣摆,一屁股向后坐去,坐到半空,就有人将把椅子塞到了底下,刚刚好,坐下去就是椅子。
“既然求财,为什么杀人?”
“铳子儿挑干净了,也死不了,就是失了血,得步步。真要是杀人,他脑袋瓜子已经开了花。”
此人说话一直带着笑,王角打量着他,看得出来,这货是化了妆的,胡须不是胡须,头发不是头发。
翘着二郎腿,这人和和气气的说道:“不要紧张嘛,您是杀龙港百几十年来头一个状头郎,我怎么可能杀你?真要是杀你,我还能混吗?姓沙的姓刘的姓钱的,这三家恶狗,我哪一家都招惹不起啊。”
“别扯他妈的卵蛋,爷不信你!”
王角始终没有把手中的大铳放下,虽说对面的狗东西一直在笑,但是人的肢体语言不会错的,这货就怕自己手中的大铳。
而且,自己戴着头盔,套着胸甲,普通手铳,没办法轻易破防。
正要是有神枪手,一枪直接从眼窟窿里射过来,那他王某人今天也认了!
天意如此!
很显然,对面没有啊!
那怕个鸟!
“状头郎,我真的只是求财,整个南海,谁不知道我‘缥缈苍龙’,从来都是和气生财?”
“‘缥缈苍龙’?我缥缈你祖宗的苍龙,爷他们看过炮决、铳决、斩立决的‘缥缈苍龙’不知道有多少,你说你是你就是?那爷还说自个儿是张子的嫡传后人呢,你看有人信么?”
“信啊,怎么不信?”
这货依然面带微笑,然而脖颈和手指的不自然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还是怕啊。
毕竟,王角现在就是个十九岁青年,热血上头了,谁他妈知道?
“小苒!”
“相公。”
“把常威拖下去,这倒霉孩子,拉房间里去,然后叫船医,赶紧给他止血清创!”
“是!”
彭彦苒这时候当真是眼神复杂,她能想到王角哆哆嗦嗦跟着她一起猫起来躲起来,就是没想到王角现在站定在那里,手持大铳跟对面的海贼头子对峙!
“相公,你一个人……”
“带出来的不是人?都他妈给老子拿家伙!”
“是!”
王角余光又打量着,见“缥缈苍龙”的身旁,有个同党身子动了一下,王角响了也不想,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有人应声倒下。
只不过,不是那个身子动了的“缥缈苍龙”同党,而是另外一个。
“……”
枪法不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
不过不要紧,也不需要枪法好。
“上!”
“他没子弹……”
砰!
“上什么上?!上啊!怎么不上了?!老子什么身份,会用单发铳?你们这帮土鳖就没见过高档货吧!”
王角咧嘴一笑,突然又扣动了一下扳机。
砰!
“没子弹了是吗?!没吗?!哪个要上的,都他妈去扑街!”
这一下,“缥缈苍龙”整个人都脸色变了,双方继续对峙着,情况并没有走向明朗,反而扑朔迷离起来。
王角的随员们,也迅速从不同的甲板赶来了这里,只是赶来的时候,“缥缈苍龙”一伙的人数,竟然也不少。
很多都是在西港厮混的豪客,现在出海了才知道,往日里的豪客,那些“一掷千金”之辈,竟然都是海贼!
蹬蹬蹬蹬的脚步声不时地传来,赶过来的两班人马,在过来的时候,互相之间也都是奇怪,直到聚集在了上层甲板两侧,才知道之前擦肩而过的,可能就是敌人。
“王家的人都听好了,拽了一只衣袖,区分敌我!”
王角声音很大,整个甲板都听得见。
几乎他这样一吼,只要是随员、水手、船工、锅炉工,都是忙不迭地区拽自己的衣袖。
而海贼们,显然没有这么干。
几个赤膊的锅炉工一脸苦笑,干嚎了两声:“我没穿衣服,我没穿衣服啊,没有衣服,怎么拽袖子嘛!”
“都他妈听好了!”
王角声音很大,“小苒的家人在吗?!”
“姑爷,在得喃。”
“带着锅炉工下去,把锅炉房抢回来!”
“冒得问题喃!”
“走!听姑爷指挥!”
彭彦苒的娘家人,长沙路忠武军的人,直接带着锅炉工们往下走。
这艘客船上,实力最强的不可能是外人,只能是自己。
王角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这一点。
海贼们这是在装腔作势,不可能有更多的人手在船上。
最重要的一点,他王角是什么人?
钱镖的弟子,沙赞的政绩,他去坐得船,还是在他们自己地盘上出发的,就算有人混进来,能混进来多少?
想要跟杀龙港的状头同行,怎么地也得是有头有脸,至少也是个阔佬,是个老板。
所以,头脑清醒的王角,笃定“缥缈苍龙”这帮人不会太多。
人没有他多,枪也没有他多。
他凭什么要怕?!
更何况装备也是他好,那他凭什么怕对方装腔作势?!
“小苒!”
“相公!”
“常威怎么样了?”
“船医正在清创。”
“嗯。”
王角点了点头,然后又喊道,“带着剩下的人,去把船长室抢回来!”
“是!”
彭彦苒应了一声,此时,金飞山和萧温,也以及反应过来,听到了王角的大嗓门,顿时知道的外面的情况。
“夫人,手铳你拿着哈,会用唛?”
“会。”
“那就放心喽。”
说着,金飞山将头发一盘,然后抄起一柄手铳,又拿了一把剑,缓缓推开门,矮身朝着外面走去。
“夫人,帽儿戴一哈。”
刚要往前走,金飞山又退回来找出一顶头盔,给萧温戴上。
“姐姐,那你呢?”
“我要啥子嘛,江湖儿女,成都人家,没得问题!”
说话间,金飞山咧嘴一笑,转过身,迈着快速的小碎步,顺着走廊就是摸了过去。
到了舱门口,略微看了看缝隙中的情况,确定没问题之后,金飞山这才道:“夫人,没得问题。”
“嗯。”
推门而出,金飞山攥着手铳,看到有人在另外一侧堵着,顿时问道:“你们几个做啥子唵?!不去保护官人,在这儿做啥子唵?!”
“船长被控制了!”
彭彦苒蹿了上来,冲金飞山说道。
“不可能!”
金飞山顿时反驳,“嘞艘船是老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过哩,咋个可能船老大是憨包唵?我觉得,嘞个船老大,怕不是在岸上中了人家哩招式,然后在水里头,给贼娃子带路……”
这种套路,金飞山见得多了。
跑船的船老大,在扬子江比比皆是,大多都是有点小钱的。
不仅仅是船老大,便是车把式,也大抵如此。
然后这些人有钱之后,如果把持不住,就会被设局诱骗,无非就是吃喝嫖赌抽那几样。
玩到钱袋比脸皮还干净,顿时欠下一大笔债。
签字画押,再备个家在何方,那自然是予取予求,让干什么干什么。
这些中了算计的倒霉蛋,跟老婆离婚的比比皆是,早期卖儿卖女的都有。
出来干一点湿活,那已经是非常的不错,只要不害自己,害别人,那不就是眼睛一闭的事情么。
当下金飞山便判断,这船长,搞不好就是在岸上个人赌钱之类的踩了雷,设局的又说是在海上捞一票,不杀人的那种。
那么船长很大的概率,就会答应下来。
离杀龙港近的时候,自然是不敢。
但是出了远海,越是大海深处,越是缺少人性上的敬畏。
这时候,心想着山高皇帝远都能造反了,他这点儿又算得了什么?!
干呗!
“别废话,去一个船长室,把控制权拿回来!”
“官人在哪儿唵?”
“下面。”
“你就让官人一个人唛?!你个憨批婆娘!”
“……”
不等彭彦苒反驳,就见金飞山身如轻燕,攥着扶手,各种借力,几下就不见了身影。
这身手,着实让萧温惊讶,她不是不知道金飞山是成都路忠武军出来的,可只是以为出生如此,哪里晓得,这身手,着实得好。
“你个憨婆娘,在上头保护好夫人~~”
一个声音又飘了上来,让彭彦苒和萧温哭笑不得。
咚!
一声金属震动声,紧接着,就听到金飞山的声音响了起来:“官人诶!你逞啥子英雄嘛!你是读书人噻,哪个读书人用铳里嗦,我这儿有把剑,更配官人噻~~”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老子枪不用用剑?你他妈是不是想我早点死好改嫁?!艹尼玛的,老子一会儿艹死你!”
“真哩?!”
金飞山一脸惊喜,双手捂着脸颊,很是娇羞地说道,“官人~~大庭广众哩,你注意点儿形象嘛!”
“老子注意尼玛,艹,赶紧的,对面这孙子没多少人,怎么以多打少,你有经验吗?”
“……”
王角这话一出,让对面的“缥缈苍龙”,直接懵了!
205 什么叫江湖规矩啊?
能不懵逼吗?!
这对面的杀龙港状头郎,他……他不讲武德啊!
“官人,当真我们家人多嚯~~”
“你他妈别废话,我们人多,他们就这几天咸鱼。赶紧,现在锅炉房应该控制住了,咱们船只要动力还在,他们这几个,就是死螃蟹。老子正好拿他们人头换功劳。”
王角根本没有顾忌,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得明明白白。
远处的海贼船还在靠近,但一时半会儿,没可能赶到。
砰!
上层传来了一声巨响,彭彦苒在上面喊道:“相公,摆平了!”
“好!”
一脸大喜的王角顿时极度兴奋起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曾经在极度兴奋的状况下,一口气干了好几十秒。
这光景,形势一片大优,只要不浪,不装逼,完事儿。
“龟儿子都给老子跪下!”
金飞山也是当机立断,抬起手铳就是“砰”的一下,然后喝道,“跪下!靠边抱头!跪下!”
砰!
又是一枪!
那“缥缈苍龙”脸都绿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这种极端情况。
一个杀鱼出身的状头郎,那不是随便忽悠一下,就搞定了吗?
一个杀鱼出身状头郎的大小老婆,那能有多大出息?
就算是刘局长的外侄女,那算个啥?外侄女啊,姓萧啊,那就是个屁!
至于那两个小妾,都是什么犄角旮旯鬼地方出来的土鳖,能有什么能耐?
现在……
“当、当家的……”
“闭嘴!都给老子闭嘴!不准开腔!哪个开腔,莫怪老子请他吃花生米儿炒豆腐!闭到起,都给老子把家伙什交出来!丢到地板上,快点儿!”
砰!
又是一枪。
金飞山很是熟练,这一系列的操作,当真是行云流水。
长沙路忠武军的几个仆役,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听金飞山喊道:“彭家哩叔叔,给龟儿子清一哈身!以防万一身上带着点儿火力!”
“冒得问题”
几个中年长沙路忠武军的汉子,顿时挎着枪,将几个露了底海贼,都包围在了里面。
刚才为了耍帅装逼的“缥缈苍龙”,这一回是真的坐蜡了。
整个人慌到不行,额头上满是汗珠子,忽地,他也不知道是精神崩溃还是怎么地,大声喊道:“王大郎!你这样是不讲江湖规矩!”
“老子讲尼玛的狗屁规矩!老子是江湖人吗?老子是读书人!叼尼玛的,你们这帮渣滓的规矩,也配用在老子头上!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你们都他妈被包围了,缴械投降还有一条生路,否则,就是死!”
王角整个人也是亢奋起来,“老子他妈的杀鱼出身,你们这几条臭鱼烂虾,挨个儿放血喂鲨鱼正好!老子还能逮几片鱼翅拿来晒晒!”
“……”
“……”
“……”
周围不管是什么人,此时都是风中凌乱,那些体面人,一听这货出口成脏、污言秽语,实在是没办法把他跟“状头郎”、“读书人”联系起来,这简直就是毁三观的感觉的。
至于海贼们则是崩溃无比,因为他们是真的被包围了!
不管是萧温还是彭彦苒,都是有不少陪嫁之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
长沙路忠武军、世忠社,谁比谁干净,谁比谁怂啊。
更不要金飞山这里,还有成都路忠武军自己巴蜀金氏的自己人,王角还有钱老汉给他配备的保镖。
当然了,据说很拽很厉害很专业的保镖头子郭威,已经“扑街”……
这让王角很是尴尬,也对钱老汉的安排,感觉到了一种非常不靠谱的气息。
要说郭威的能耐,那还真的不错,可上来就“扑街”,这就有点儿不合适。
“当家的!我们……”
砰!
一枪爆头,金飞山根本没有废话,直接将一个说话的海贼喽啰爆了脑袋,尽管海贼们手中还拿着手铳,但敢扣动扳机的,一个都没有。
因为正如王角说的那样,现在缓过来之后,直接形成了对海贼的包围。
蹬蹬蹬蹬冲过去,金飞山看也不看“缥缈苍龙”左右那十几个海贼,对着倒地呻吟的海贼,上去又是“砰”的一下,补了一枪,直接报销了这个海贼的性命,然后金飞山这才骂骂咧咧道:“当老子说哩话是放屁唛?你龟儿子怕是聋哩传人!老子跟你说二遍,讲二道,杂皮子你不死,哪个死嘛!”
骂完之后,金飞山这才握着手铳环视四周:“哪个还要开腔?!出来让老子看一哈!老子称你一哈斤两!”
“……”
“……”
海贼们噤若寒蝉,这光景,是直接被反过来镇住了。
场面被控制住之后,“缥缈苍龙”眼睛一闭,把手中的家伙一扔,眼神无奈地看着地上,左右十几个海贼见状,当即就把武器都扔了出来。
形势比人强,硬抗下去是直接就死,投降,还能活命,还能讲数。
这是海上生存的道理,谁也不是铁了心要亡命。
亡命一点儿都不好玩。
“双手高举!”
金飞山经验丰富,攥着手铳,杏眼圆瞪,命令着海贼们靠墙。
这光景,彭彦苒的“家里人”,也是过来帮忙,挨个儿搜身之后,陆续摸出来大量的武器。
毒药、毒镖、毒针一应俱全,还有手指大小的单发暗杀铳,这玩意儿做工极为考究,一般人还真不可能有。
只看到这东西,金飞山当即小声地对王角道:“官人,妾身要是没有看错,这是一条大鱼儿哟~~”
“多大?”
“嘞个憨批娃儿说自己是‘缥缈苍龙’,妾身哩看法,就算不是,但也差不得好多,起码也是在海军堂子里头挂上号哩。”
“啥意思?”
“悬赏噻~~嘞种人,起码也是大海贼,赏金不会少噻~~”
“老子不要赏金,老子要功劳!”
“官人诶,嘞个功劳不好捡,你要不是钱大爷哩狗儿,就抢不过海军哩人……”
“什么鬼?!老子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拯救苍生,这功劳,海军打算赖账?”
“哎呀,官人诶~~啥子赖账嘛,都没给你噻,账都没得,赖啥子东西嘛~~”
翻着小白眼儿,金飞山稍稍地解释了一下,这南海的恶劣环境。
“我勒个去!”
王角突然觉得,老子着见义勇为,合着连个口头奖励都没有?
官场环境……不至于这么黑暗吧?
然后王角就想到了杀龙港,人沙专员、刘局长,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嗯……咦?哈……唔……
好像之前的操作,沙专员、刘局长、钱老大……都是人中渣滓啊。
淦!
虎躯顿时“嗡嗡嗡”震动起来,久久不能平息的王角,顿时觉得不爽,小声问道:“姐姐,那你说,怎么弄?”
“让嘞个龟儿子拿钱赎人噻!”
“赎人?!”
王角一双眼睛鼓在那里,“老子他妈的又不是海贼、强盗,老子是座山雕是怎么地,还让人拿钱赎人?!”
“官人诶~~你敲嘞个龟儿子一笔,管它好多钱,一半留着自家花,一半拿出去,给欢州海军哩兵哥哥开销,这就一举多得噻~~”
“我他妈这还一举多得?我他妈都快不举了好吗?!”
“官人!你想哈子嘛!”
颇有经验的金飞山,这时候就跟王角讲了一下其中的厉害,为什么四海之地,多的是“赏金猎人”,可就是没见那些个“赏金猎人”加官进爵?!
因为功劳,一定是海军的,一定是官家的,怎么可能是乡野土鳖的?
这要是开了个头,那不是显得海军无能?
但是钱嘛,可以给,多少都不是个事儿。
反正钱不用海军出。
这道理一掰扯,王角当时就惊到了:“卧槽这海军这么嚣张的吗?”
“不然唵?各地海军有时候分赃不均,还要开打哩嗦。”
“……”
魔幻,非常魔幻,这尼玛还没有解体,这皇唐天朝有点东西的。
不是,有点运气的。
“那老子就搞点钱花花?这不是白干了嘛。而且我问海贼要钱,这在场的人这么多,到时候都说我王某人勾结海贼,那跳海也洗不清啊。”
“哎呀,官人诶~~管你啥子事情嘛。慢呵点儿,官人你就把几个憨批娃儿关到起,船靠岸,拿钱走人,怕啥子嘛。”
“……”
“客船上都有地方海军哩干事,要记录航海日志噻。嘞个事情,熟门熟路,都是老生意喽~~”
“卧槽……”
服了!
大写的服!
“以后钱大伯要是入阁,我一定要建议他,这军队啊,一律不能经商!”
“经啥子商哦,那才好多点儿钱嘛。的闹几哈海贼上岸,这中央里钱粮,多到喂猪还有富余噻~~”
这他妈不就是尾大不掉嘛。
不对,还不是军阀化的尾大不掉,是制度化的,集团化的。
“好了嘛,官人,莫要生气哈,先处理几个憨批娃儿,稍后妾身来好好安慰一哈官人嘛~~”
“你滚!”
“哎呀,官人莫要不好意思噻~~当初在我们刚认识哩时候,官人也是好威风噻~~”
回想起来,当初王角遭遇金飞山和四姨夫,也是各种装孙子,然后极限反杀,当时就翻盘了。
现在的状况,跟当初也没什么区别。
就是人多一点,地方特殊一点,环境更恶劣一点。
“好,就这么办了,把这几个家伙都关起来先。”
说罢,王角手持大铳,命令彭家人道,“把他们给我关押起来!”
“姑爷放心!”
长沙路忠武军的人,当时就忙活开来,将这些个海贼都是捆扎的严严实实。
“其余乘客,都回各自的房间,不得随意出入!有什么需求,先报告!”
“整艘船的安全,现在由我负责!”
“船原本要过欢州,现在直接欢州靠港!”
……
一道道声音传来,原本惊慌失措的乘客,这光景,终于稍稍地安定下来。
十几分钟前,他们已经开始自认倒霉了,现在,总算是感觉得救了。
“官人,海军干事来了哦~~”
金飞山给了一个小眼神,提醒着王角。
客船上的海军干事个子不高,脖颈上还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见到王角之后,此人先是行了个军礼,然后才道:“多谢王相公,这次要不是王相公,后果不堪设想……”
“在下王角,还未请教太尉字号?”
“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
这矮矮胖胖的家伙摸了一下嘴唇上的胡须,然后笑呵呵地说道,“我叫杜飞,字子腾,在欢州海军衙门当差。”
“莫非是南海杜氏?”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先祖荣光,鄙人却是一事无成,愧对祖先啊……”
嘴上这么说着,眼神中的骄傲,却是不加任何掩饰。
南海四大家族,冯、冼两家是坐地户,根基是冯盎、冯智戴这两代人。
而杜、李两家,却是外来户,但都不一般,李氏是李道兴、李景仁之后,“广交会”这个南方政商联盟,就是李景仁起得头。
杜氏更是厉害,杜正伦之后陆续出仕,都是身居高位,而且因为跟明帝储君时期有关系,杜氏在东海也颇有势力。
最典型的就是“眷村菜”,东海道大行台之下,形成了东海道很特殊的一个历史痕迹,那就是“东海眷村”,当时的情况,是以“民兵”“白杨”“东风”三大船团为姓氏的混血儿后代,发展成了新的族群。
等到南海大开发之时,已经是一百多年后,杜氏为了掌控更多的人口,就从东海转移了不少“东风氏”。
杀龙港本地,就是在“琅琊馍店”的路对过,那里就有“眷村菜”吃,那里的土著,便是复姓东风。
四大家族的影响力,随便走走,就能感受到。
“太尉,您看这海贼……”
“捉拿归案!欢州海军衙门,必有重赏!”
“太尉,这个海贼头子,说是愿意出赎金。”
“多少?!不是,我是说,多少也不行!”
“五万。”
“南海的规矩呢,是对对分,王相公,您看如何?”
“我一看太尉就觉得亲切,这样吧,我拿两万。”
“那这多出来的五千……”
“交个朋友。”
“王兄弟,到了欢州,哥哥我一定要请你喝一杯!不醉不休!”
206 潜规则
海贼给赎金,拢共五个字,但是包含了好几个步骤和好几个事情。
海贼给多少赎金,是一件事儿。
海贼的赎金给谁?这是另外一件事情。
正常人看来,海贼给赎金,那指定就是“赎罪”的钱,买命的钱,那必须就是给官府啊。
然而恰恰在四海之地,都不是这么运作的。
因为最底层的海军、安防部队、治安部队、警察部队等等等等各种杂牌们,跟海贼打交道,偶尔失手那是家常便饭。
那为了活命,官方如果来了个硬气的,自然是直接一笔在花名册上勾了,落入贼手的,那就是个死人。
官方如果来了个和稀泥的,就想着是不是能把人给捞出来,因为保不齐其中就有哪家的公子哥,哪个老朋友的亲戚晚辈,总之,捞出来是第一位的。
那么这时候,官方去捞人,这是有损皇唐天朝的权威,不能干。
于是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灰色地带,就这么产生了。
线人、中间人、师爷、社长、团长、保长……不管是什么,不管是叫什么头衔,总之,这种人的存在,就是沟通官府和江湖。
江湖上的大哥那边,能说上话;官方的衙门里头,也有一些人情。
这种人,就能两头拿捏两头吃,吃了东家吃西家,总之,事儿办了,好处也拿了,皆大欢喜,双赢双赢加多赢。
只是这样的事情多了,次数上来了,但凡权宜之计成了常态,那就真的成了常态,成了潜规则,成了行规,成了不可说的天条铁律。
王角在杀龙港的时候,还碰不上,现在碰上了,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现行的江湖规矩,那就是海贼被谁逮住了,那钱就给谁,逮住海贼的那位爷,自己去跟官府讲个数,一口价不行那就再提提价,直到满意。
当然也不是没有倔强的差人、官爷,一看你是个土鳖,没靠山没实力的,那你算个鸟?你也配在老子面前装腔拿大?不治你一个勾连海匪有鬼呢。
而王角什么来头?
在杀龙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喊“杀鱼状头郎”,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储备干部”,大学一毕业,就不愁分配。
没办法,皇唐天朝就那么多大学,高端人才哪儿哪儿都缺。
要不然刘澈能这么拽?
因为他真是人才,就是个人作风比较妖艳。
地方上当兵的,家门要是硬呢,倒也不怕王角,但如果离开本家,出了五服,那就另当别论,因为这是另起的炉灶,火旺不旺,全看自个儿。
就拿客船上的海军干事杜飞来说,他不过就是记录一下这条航线上的日志,专门写一些有的没的,然后汇总之后,上岸报备做个备份,之后存档的活儿,都不是他要干的。
讲白了,上船专门捣腾日志的,就两种情况。
一,没什么志气,混吃等死的废物,是被发配过来受苦的;
二,没什么志气,志向就是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上船对他们来说,这他娘的可不就是享福?每天留只要写日记,这活儿给狗来做,狗也行啊。
杜飞是哪一种,王角压根不在意,但只要知道,这货不是正经的南海杜氏就行,他没资格自称是南海杜氏的人,但是,他可以说是“南海杜氏之后”。
凭杜飞的地位、能力、家底,别说跟王角比,就是跟萧温比,那都是差了不少。
萧世鲁是个大龄混子是不假,可他姐夫牛逼啊,北苍省总警长,这尼玛真要是想要整死某条船上的海军干事,可不就是派两个小弟上船,然后半道上捅两刀的事情吗?
过分一点儿,连抛尸沉海喂鲨鱼这个流程都不要走。
所以,“缥缈苍龙”这货先不管他是真是假,反正他说要给赎金,这钱,王角大大方方就拿了。
反正没人看见。
因为最终海贼的交接,是走海军。
到时候“缥缈苍龙”又冒出来了,可跟他小王相公一个铜板儿的干系都没有啊。
于是乎,南海之上的潜规则、灰色操作,就变得非常清晰明朗起来。
王角能硬吃杜飞,而且哪怕扇杜飞耳光,杜飞而已只能点头哈腰,然后赔笑说一声“小王相公打得好”。
所以,这钱,怎么拿,拿多少,是王角的事情。
当然了,潜规则也是规则,既然是对对分,那就是对对分,当然小王相公“高风亮节”,少拿个五千又怎么了?
交个朋友而已。
是真的交朋友,因为将来返乡,横竖安南省的南北铁路都没有接通,这坐船还是要坐的,航线上碰上杜飞是大概率事件。
不管杜飞是小人还是君子还是普通人,不招惹事情,那就是完美无缺。
五千块,看着多,但还能回回碰上海贼,又回回是他小王相公来出人出力摆平?
算往来十次计算,二十次,每次二百五十块的身心钱,多吗?
只不过落在杜飞眼中,这自然就是小王相公牛逼,并且回到衙门里头,当时就把五千块钱分了四千出去。
两千是衙门主管的,一千是顶头上司,一千是“袍泽兄弟”们的。
自己留个一千,很合理。
“子腾啊。”
“主任,喊我小杜就行,或者阿飞。”
堆着笑的杜飞,很是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这里是欢州海军驻地的人事管理处的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比较宽敞,也没什么人,听到杜飞喊“主任”,办公桌后头的主人立刻笑道:“嗳,是副主任,可不是什么主任啊。”
“一样,一样的……”
杜飞谄媚地笑了笑,然后点头哈腰地小声问道,“主任,您找我过来是……”
“噢,是这样的。”
略微正了正上半身,副主任这才看着杜飞,同样小声问道:“子腾啊,你跟小王相公……”
“不是很熟……”
“噢?”
副主任眼神顿时有些失望。
杜飞见状,连忙又道,“不过我痴长几岁,小王相公也赏个面子,喊我一声‘老哥’。”
“哦?!”
副主任顿时一喜,然后轻咳一声,掩饰着喜悦,对杜飞道,“‘交苍航线’最近还缺一个干事长,子腾啊,你也是久经行伍,按照资历,也该升一升了。这次空缺,我已经提名了你,等开完会之后,你的任命,应该就会下来。”
“啊?!”
杜飞顿时大喜,但是他强忍着喜悦,偷偷地掐了一把大腿,然后惊愕地几近痛苦,旋即又上前两步、退后一步,这才抱拳躬身,大声说道:“卑职,多谢主任栽培!”
“嗳,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啊,谈不上,谈不上……”
副主任很是满意地笑了笑,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个杜飞,竟然还真是有点本事的,不愧是“南海杜氏”这一脉的,能力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啊。
等离开了人事管理处,杜飞整个人都是紧张无比,想要找个地方大声吼叫一番,但是这里是海军驻地,他不能这么干,大声喧哗,也是违反禁令的。
不多时,换上了常服,离开了军营,这才兴奋地在一辆出租马车车厢中挥舞着拳头,然后大吼大叫。
升职了!
真是没想到,竟然升职了!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儿的事情啊!
这样的美事儿,怎么就落在自己的头上呢?!
但是很快,杜飞又强行冷静了一下,不冷静不行,因为毫无疑问,副主任冯提菊的想法,根本没有任何掩饰,就是奔着王角去的。
苍龙道多少年来头一个土生土长的像样读书人,还是北苍省义务教育运动以来的第一个重大成果,这是招牌性的人物,背后更是有“会稽钱氏”这样的庞然大物。
南海四大家族,面的会稽钱氏,也只能往后让一让。
冯提菊这个人事管理处副主任,看中的,只能是王角,只能是王角背后的力量。
说不定,还想通过跟王角打好关系,将来安排人前往杀龙港呢。
地方海军那些没办法前往中央混个高职的,都是想尽办法在别的地方捞好处。
毕竟,人不可能一辈子当兵,得有车有房有老婆有良田,这些,光靠在职时的那点粮饷,猴年马月才能攒出来?
杜飞顿时纠结起来,如果真要是让他做个中人,联络王角……
那不是露馅儿了吗?
他算什么?
他算个屁啊。
怎么办?
纠结不已的杜飞,忽然又想着,自己不如豁出去,直接给小王相公磕个头,就说要给他做小弟,鞍前马后端茶倒水,这可不就是自己人了吗?
当然了,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不然有损脸面。
可是没人的地方,自己怎么表演,也没个见证……
很是纠结的杜飞,这光景脑袋里,都是想着将来冯提菊要是提了要求,自己做不到,那真是屁也没有。
鸡飞蛋打是肯定的,一个干事长而已,能升上去,也能撸了。
撸的理由多得是,“玩忽职守”四个字,随便往里面填罪过。
“不行,我得去找小王相公……”
说什么都得找,不然就是个早死晚死的事情。
而且冯提菊在琢磨啥,他杜飞能不知道?
副主任变主任,没好处送上去,驻军主将谁当你是个鸟?
除非有祖传的宝刀,祖传的一双玉瓶,然后跑去白虎节堂,说要送个礼……
要是犯了事儿,那就只能当街卖刀了。
马车到了欢州的春明大街,东西走向的街道上,两边多的是客舍、酒楼、酒店。
最东头的春明楼,就是王角现在落脚的地方。
之前在杀龙港的春明楼,因为藏匿乱党,还被刘亿给推了。
后头死了多少人,王角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即便如此,春明楼隔几天照样开。
春明楼的实力,就是这么的硬扎。
“官人诶~~老先生好大哩面子哦,咋个我们恁么多人住到起,还不收钱唵?”
“你要出钱也可以啊,从你生活费里扣。”
“……”
金飞山顿时俏脸一黑,皱了皱鼻子,瞪了王角一眼,然后飘到萧温身旁,一把搂住了萧温,这才冲萧温撒娇道,“夫人~~你管哈子你家相公嘛~~你看嘛,硬是欺负人哦~~”
掩嘴窃笑的萧温温柔地摇了摇头,任由金飞山在她怀里钻,然后搂着金飞山的腰肢,也是开着玩笑说道,“姐姐家里这么有钱,何不直接把这酒楼给买了?”
“夫人~~”
扭着水蛇腰,摇晃着萧温的金飞山,整张脸都是写满了“委屈”,只是这妞内心却是爽翻天:嗨哟~~胖妹儿真是太安逸了噻~~安逸惨喽~~嘞个手感,太舒服喽~~
忽地一想起王角每天晚上都要搂着萧温,顿时觉得有点嫉妒,胖妹儿嫁给自己老公,真是……不对?呃……好像哪里有点问题。
想着这个问题,金飞山竟然有点发呆。
闺房嬉笑间,在外面正在翻阅报纸的王角,发现欢州这里的行情,是真的不如杀龙港,整个欢州的经济规模,可能就是杀龙港的一个西港那么大。
照理说一个地方最发达的街市,应该是朱雀街,欢州也的确有朱雀街,但是,最热闹的,却是东西走向的春明大街。
原因很简单,春明大街往东一直走,就是欢州的港口。
离得近。
街市看似繁华,但大多数的消费人群,却是军人,还有少量的本地官吏,富户的口音,一听就是交州来的,绝非是欢州本地人。
街道上的设施也比较陈旧,看得出来,有些年代了。
“看来,糟老头子说得对,海贼、乱党在苍龙道胡混,不是没有道理的。”
杀龙港的繁荣,在本地的时候,可能还不觉得,但是到了欢州,这么一对比,就感觉出来差距了。
有了对比,才有感觉啊。
正说着,却听郭威在大门口喊道:“老爷,那个杜飞,说要求见。”
“嗯?”
王角一愣,原本没打算见,但想了想,道,“让他过来吧。”
“是,老爷。”
207 谁瞧不起谁
其实郭威还受着伤,背上遭了那一下,其实很不好受,第二次清创的时候,王角跑过去看了一下。
嚯,好家伙,被打成了罗布·路奇!
得亏这是贞观纪元,这要是突然蹦跶出来个“航海历”某某年,这尼玛王角不得吓尿?
“杜班长,老爷让你进去。”
脸色虽然不好,还有点苍白的郭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冲低着头绞着手,一脸愁容的杜飞如是说道。
之所以郭威喊他“杜班长”,实在是大型客船、渡船上掌管日志的海军干事,也是分了班组的。
最初的时候,也是唐军的上番编制,五十人设个队正,只是后来打仗越来越精细,武器装备的威力也大大增强,大兵团排着队集群冲锋已经是不可取的现实条件下,对小股部队的作战能力要求,也就大大增加。
这就倒逼着唐军不得不改制,至少在部分地区,不得不增加编制,深入细分。
于是在旅帅之下,除了火、队之外,又增设了排、班。
不过,有一个特点是比较明显的,那就是唐军的海军主要时以新式编制为主,而大陆军,尤其是在西部地区,还是传统编制。
说到底,河中省以西地区,大部分的军事力量,两次内战,都没有真正跟中央军碰过面,因为原本内战的导火索、直接原因,就是从这些矛盾重重地区开始的。
两次内战,都是颇有点捉对厮杀的意思。
杜飞身为海军的一份子,资历也混了上来,成为这一班的班长,也是实属正常。
此时杜飞喊他“杜班长”,倒也贴切。
只是正因为这一声喊,反倒是让杜飞惊醒了,他现在想要升官发财死老婆,可不得靠着眼前这个门子的大爷?!
于是乎,杜飞心中不由得在那里呐喊:杜子腾啊杜子腾,你这时候还在矜持什么?要是没有杀鱼的小子,你这前途,可就算是完了啊!杜子腾啊杜子腾,你要知耻!知耻!知耻!
心中呐喊了三声“知耻”,杜飞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同时从怀里摸出一根指头粗细的“黄鱼儿”,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郭威塞了过去。
“杜班长,你这是作甚?!”
“前头见着小哥英勇,又吃了贼人的偷袭,这养伤是个精细的活儿,哪能马马虎虎的。您这一身虎胆,也是我海军中人学习的榜样啊。这是我们营地的一片心意,可不是我杜某人一个人的意思啊。行走江湖,有功不赏,那不是伤了道上好汉朋友们的心?”
说罢,杜飞将那一根指头粗细的“黄鱼儿”,用力地拍在了郭威的掌心,然后郑重地说道,“一定要养好身体啊!”
情真意切,当真是诚恳万分,要不是郭威常年在李存勖身旁混着,来这么一下感动人心的戏码,那真是着了魔,上了道儿。
总归还是有见识的,郭威也没有说拒绝,而是把金条给收了下来,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回头便跟王老爷好好地交代一番。
“郭某,多谢杜班长。”
抱拳躬身,便是行了个礼,杜飞见郭威如此客气,也是呵呵一笑,心中却是了然,眼前这个看似呆傻憨痴的门子……不简单。
就冲这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气度,哪里是简简单单就能养出来的?
于是心中对王角的敬畏,更是重了三分。
如此英雄汉,都能甘愿给王角看大门、做保安,那本人该是何等的了得?
杜飞哪里晓得,王角这时候就想着,是不是在欢州这里,提前先设置一个教育机构,等到欢州也开始跟着搞义务教育的时候,这钱,可不是先捡了么?
再说了,人得有事业,他现在的事业,就是小黄文。
别的不管,就说这欢州一条街,秦楼楚馆的档次是差了一些,可只要多加一点点娱乐节目,这票房……不就是来了么?
也不是说他身为一个读书人,不想弄个《牡丹亭》啊《西厢记》,实在是,他也不是那块料啊。
但凡是正经的东西,他基本没兴趣。
他上大学,就爱下一点带颜色的小电影;然后就是小黄文历险记……
知识的海洋,他没兴趣,但是姿势的海洋,他可是懂好几种姿势的。
“相公,怎么想着要见这么个人?”
萧温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彭彦苒往里屋走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我看这欢州虽然没有杀龙港发达,但其实也挺追潮的,而且有一说一,本地人口不少,且以驻军为主。那这买卖可能不大,但却稳啊。”
“稳?”
萧温小姐姐一愣,有点儿疑惑,但心想自己老公就算想要搞事儿,也搞不出来多大的事儿,于是也没有多问,横竖就是赚点钱的事情。
一旁金飞山却是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她便才道,这姓王的肯定是又打算倒卖皮肉文字……真是个不要脸的。
有辱斯文啊。
真是个斯文禽兽……但是她喜欢。
转身离开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在王角脸颊上蹭了蹭,又冲王角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这让王角也是相当的无语。
“滚!”
低吼了一声,瞪了这婆娘一眼,见那婆娘回了后屋,这才拿起桌上的凉茶,匀了一下气。
门外廊下,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杜飞那矮胖的身材,出现在了门口,王角起身的时候,就见这货上前来,啪啪两下,抖了抖下摆,就给王角跪下了!
我勒个去!
这啥操作啊?!
“太尉何故如此啊!”
“在下偶遇小王相公,堪称垂天之幸,今日大营论功行赏,在下十数年蹉跎,终得升迁。如此际遇,实乃因小王相公之故。自来因循旧例,又闻知遇之恩。小王相公,您……便是在下的‘恩主’啊!”
说罢,这货竟然抬起脑袋,就要狠狠地往地板上撞。
这光景,后头跟着过来的郭威,直接傻了眼。
蛤?!
这什么情况?!
我一个保镖,你给着金条说好话;然后你见了正主儿,就到跪地磕头的份上啦?!
这是你爹啊还是你祖父啊?!
“小王相公提携之恩,恩同再造,犹如杜飞之再生父母!”
“……”
郭威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矮胖子还要不要脸了?!
“小王相公或许以为,杜飞乃是寡廉鲜耻、厚颜无耻之辈,然而,这些都是杜飞的肺腑之言啊!”
“……”
郭威身躯一个趔趄,感觉这矮胖子来得这几下,比“缥缈苍龙”的冷铳还要凶猛,差点就把他送走。
强!
太强了!
要不说边陲之地……藏龙卧虎、卧虎藏龙呢!
如此厚颜无耻之辈,怎能在这里蹉跎?这应该去京城啊!
“呃……太尉,是不是言重了一些?”
王角也有点懵逼,他也没干啥啊,这家伙什么情况?!
“不重不重,小王相公,以后但有差遣,杜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呃……不至于,不至于,太尉,您还是上座吧,坐着说话。”
“可不敢当太尉称呼,小王相公,要不,您还是喊我一声……阿飞?”
“呃……”
王角寻思着,自己也的确跟李寻欢差不多帅,喊别人一声阿飞,很合理。
“还是喊您杜班长吧。”
“小王相公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杜飞如此表现,顿时让王角来了兴趣,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于是便笑呵呵地说道:“杜班长,大家都是同在一片南海,欢州、杀龙港,慢一点,也是几日的脚程,咱们论起来,去了京城,那可算是乡党呢。”
“是是是,王相公您说得真是太对了!”
舒缓了情绪之后,王角跟杜飞顿时攀谈起来,郭威在一旁甜茶倒水,顺便准备了一些干果蜜饯什么的。
绕了一大圈子的话,王角这才从杜飞的口中,琢磨出了问题所在。
感情……这货升职了?!
而且还是交州前往苍龙道这条航线上的海军干事长?
想了想,也回想起来,这个干事长,应该就是管着一条航线上,某几个船东的船上海军干事。
不大不小,是个挺有实权的吏员。
官帽子不大,但是钱袋子绝对不算小。
毕竟,孝敬从来不少啊。
而且风险极低,风险都是海军干事们的。
海贼来了死的不是他们;台风来了,死的依然不是他们;船体漏水,能淹死岸上睡觉的他们?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这是个肥差。
想明白之后,王角顿时了然,这货,怕不是在他上司那里装逼,说跟“小王相公”有交情。
人之常情,王角也不介意。
因为原本想要做的小买卖,这时候完全可以做大一点。
一个干事长,算你管一条航线上五个班的干事,一个班五个人,那保底二十五条船是要的。
毕竟,海军干事从港口上船,可不会管那条船是哪儿来的,他们只负责登船做个不正经的人,然后写日记。
于是乎,王角来了精神,他之前想着,能在欢州捣腾捣腾,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看来,完全可以搞“船上杂志”啊。
那些过期的、过时的文章报纸,都可以弄上船,尤其是南海的航线繁忙,南北东西的乘客都有,以往的广告比较麻烦,只能局限于一个地方。
但是有了船,那就不一样了。
效果是不是真的有,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王某人只要敢吹自己有个“移动广告平台”,且“流量”非常非常的大,那就能骗投资人的钱。
不对,这不是骗投资人的钱,这是为投资人创造未来的价值收益。
伟大的事业!
骄傲。
“说起来,王某跟杜班长一见如故,便想着,是不是跟杜班长,也合伙做个事业,也好加深加深彼此的联系。朋友交情,也是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嘛。”
“是是是,王相公说得是,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
杜飞此时整个人都飘了,心中暗忖:到底是年纪轻,被老子随便几乎软话好话,就糊弄过去了,老子以后打着他的旗号捞钱,大大方方,怕个屁?呵,状头郎……状头郎又如何?老子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
心中正暗爽呢,便听王角道:“我跟‘金菊书屋’两位英才颇有交情,最近做了些许买卖,也是贴补一下家用。杜班长,不如,王某出钱出人出场地,就劳烦杜班长……帮忙看护一二?”
“好说!这等小事,包在杜某身上,一句话的事情!”
“嗳,既然是朋友,怎能让朋友只出力,不沾好处的?到时候分红拿股,总归是要一些的,就是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欢州的行情。不若等我下次暑假的时候,再来算一算进账。倘若利润丰厚,定是不能亏待了杜班长……”
“噢?!”
杜飞这光景来了精神,一听王角这么说,心中暗想:这小子毕竟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这家底肯定是不菲,又有人手,说不定,还真是个大买卖?莫不是走私的勾当?这可是一本万利啊。
正这么想着,却听王角道:“我毕竟是读书人,读书人的事情,自然是跟书本打交道,我在杀龙港,有个报纸,少待便让人拍个电报过去,到时候,多印刷一份,运来欢州。以后,就拜托杜班长,帮忙派发一下,且先看看行情,试试水温。”
“啊?卖报?”
杜飞顿时觉得失望,这种买卖,一年才几个钱?
当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这种生意也愿意做,这不是脑子进水,那是什么?
心中嘲讽,但是嘴上却道:“王相公放心!此事包在杜某身上,王相公想怎么发卖,只管说一声,如今杜某手头,也是有了几个能使唤的人,定是让王相公满意!”
“哎呀!”
王角拍了一下大腿,一脸大喜,“那真是太谢谢杜班长了!”
“应该的,应该的……”
208 知耻
分赃也是需要时间的,等“缥缈苍龙”送赎金过来的过程中,王角派了一封电报去杀龙港,是给王百万的,毕竟他现在是有编制的新一中保安队长。
收到消息之后的王百万,就把王角的安排,告诉给了李富贵。
这种跑腿的活儿,纯粹就是吃个苦力钱,给谁不是给?
还不如让王百万、李富贵赚点面子。
杀龙港,冰室街。
一家已经不再营业的娼馆,如今真的就改成了冰室,只是也没有冰箱,实际上卖的不过是凉茶,苦到令人发指,但打出了“清热消暑”的招牌,又有“杀鱼状头友情推荐”几个大字,倒是让冰室街的妹崽们,很是中意。
好不好喝次要的,消暑才是正道啊。
再说了,万一意外怀孕,喝点儿状头郎推荐的,说不定下来的崽,也有状头之才呢?
“很难办的嘛阿母,非凡哥又不是做大佬……”
嘟着嘴的年轻女子,在桌子边上嘬了一口木薯粥,里面放了不少粉圆,整个冰室街,能够这么大大方方放粉圆的小馆子,就这么一家。
其余的,都是大店。
所以在这里赚钱的妹崽,偶尔为了犒劳自己,便会来这家改业的娼馆吃粉圆或者喝甜品、凉茶。
之所以能够有足够多的材料来加工,也是因为老板娘有了门路,便宜女婿李富贵跟的老大特别牛逼,如今码头上搞点东西,也轻松得很。
而且有个船老大的女儿,还给李富贵老大的兄弟做小妾,老板娘也见过那个后生仔,说是姓黑的,个子高高,看着就不怎么精神……
“喂,让你开口问一问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死,你不是吧?你阿母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呸呸呸,把你个不孝女养这么大,让你办这点小事,你就推三阻四?”
风韵犹存不犹存不知道,但手指夹着烟的老板娘,穿着打扮绝非是正经女子,肥大的胸部随意露着大半,一条宽敞的大裙子盖着已经越来越粗大的双腿,如是交叠着,然后斜倚着竹制桌子,发出了嘎吱嘎吱声。
“之前都让星仔去非凡哥那里蹬三轮了啊。”
还在吃粉圆的年轻女子,有些为难和害怕,但还是咬牙辩解了一下。
“呐呐呐,你个不孝女啊,星仔是你兄弟啊,你帮他找个好柴水的差事,不是应该的吗?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以后出事,你兄弟都不好意思出来撑你啊!”
“……”
“我每个月还偷偷给他两块钱来的……”
很是无语的年轻女子,嘟囔了一声,顿时觉得委屈极了。
要不是遇上李富贵,她现在大概就要出来卖了,现在跟了李富贵,虽说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姑娘,但也挺知足了。
每天现在忙着做豆腐,也能给“状头楼”供货,一个月下来,手头也挺宽裕。
“两块?!”
老板娘双目圆睁,一口烟喷了出来,“啊!那个衰仔跟老娘说给了一块!喂,是不是真的给了两块啊?不会是骗我吧?到时候,我可是要问星仔的啊!”
“当然是两块啊,他说要攒钱讨老婆的嘛!”
“啊呀,这个死衰仔!”
骂骂咧咧的老板娘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不少,自己儿子这个样子,她再强求女儿什么,着实有点过分,只是一想到将来自己老了之后,还得靠儿子养,顿时又觉得,女儿只要不在身边,就是泼出去的水……
正琢磨着该如何继续说话呢,却听女儿开口道:“阿丽最近都做了新衣服,我也想做的嘛,可是钱也不敢乱花,只好再等等。”
“啊?!那个小贱人还做新衣服?喂?要不要老娘找个机会,帮你把她衣服烧了啊?”
“……”
摊上这样的妈,那是真的无语,眼睛一闭,终于连粉圆都吃不下去,抬头看着老板娘道,“被非凡哥知道了,没得混啊!”
阿丽是她的玩伴,两人都是在冰室街长大,因为母亲都是出来卖身的娼妓,又都有着相对明显的混血外貌,即便贞观纪元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但曾经的公开歧视,也只是稍稍地衰弱,变成公开歧视但不公开侮辱而已。
两人同病相怜,自然流互相帮助,也算是抱团取暖。
认识了开始发迹的李富贵,便想了办法,一起跟李富贵混在了一起,再苦再累其实都是小事,只要能安安稳稳地混下去,头顶有遮风避雨的一片瓦,这就很好了。
只是没想到,李富贵的发迹,背后竟然是那么大的大佬,是个大人物来的……
于是乎,原本一对小姐妹,就是想找个短期饭票,最后就变成了认认真真跟李富贵过日子起来。
她们的出身,也不用讲什么明媒正娶,母亲是娼妓,又是胡种面目比较明显的混血,地位怎么可能高?
现在能够衣食住行无忧,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可以说,这在孩童时代,是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曾经绝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说给自己的兄弟找个像样的工作,现在,就是李富贵一句话,打个招呼,就安排上了。
大户人家的姑娘,如果兄弟去蹬三轮,那是极为耻辱的事情。
然而他们这样的人家,兄弟去蹬三轮,那就好得不能再好,而且,即便是普通人家,有个蹬三轮的劳力,绝对是家中的顶梁柱。
一辆三轮,又有几个人能够直接买?还不是要东拼西凑,甚至是分期付款。
“他一个无爷娘的,不过是运气好……”
嘴里这么说着,眼皮翻了翻,还是小声道,“真的不用?会翻脸?”
“一定会啊!阿母算我求你,不要在我家搞事啊!”
“喂,老娘把你养这么大,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什么你家我家,一家人的嘛,分什么你的我的……”
说罢,有些烦躁的老板娘将烟头熄灭,然后道,“你连新衣服都没有,李富贵这个烂仔,会不会更喜欢阿丽,不喜欢你啊。”
“没有啊!”
“那他最近有没有跟你睡啊?”
“……”
“老娘教你的姿势,你到底用了几个?呐,我跟你说,男人呢,只要舍得,就能拿得住。让他离不开你的手段,多得是啊。”
“……”
“来,今天我教你一招,保管他爽翻天,天天要你啊!”
“……”
跟李富贵久了,有些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如今再去见,便觉得是羞耻,甚至是无上的耻辱。
她甚至已经学会了认字,还能写自己的名字,她叫阿春,春是春天的春。
杀龙港是没有春天的,她从记事起,便听很多嫖客说什么春夏秋冬,然而言语中的春天,她从未见过。
想象过春天,但终究还是想象不出来。
这世上,真的有地方,会有冷热极为事宜的时候?
那些漂亮的长衫,原来还有更厚实的吗?
穿了,会不会太热?
原来从冰室街到交州,要好几天啊。
原来从交州道广州,也要好几天啊。
原来从广州到武汉,同样要好几天啊。
坐船,坐火车,听说火车和街上的马车一样,都是在轨道上走的,只是,不必那么麻烦,还需要停下让马儿休息,嗨哟喂马。
认识李富贵之后,才知道,原来浴场用的锅炉,便是火车上的,那种东西,真的能跑吗?
如果能,为什么还在浴场呢?
阿春多了烦恼,也多了好奇,还有憧憬。
李富贵告诉她,等以后攒了钱,就跟大佬请假,去交州,去广州,见见世面。
广州的烧鹅最靓啦!
听说,听说而已,也不曾真的见到。
杀龙港,也是有烧鹅的嘛。
恍惚间,耳边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阿春本是默不作声了,眼睛看着桌板,竹子做的,纹理清晰,就是稍微老旧了一些,还带着油渍,似乎还有烟头烫过的黑黢黢的一块斑点,斑点多了一些呢。
怎么模糊了呢?
感觉到脸上一热,摸了摸,湿漉漉的。
嗯?
明明没有难过,为什么会哭了呢?
怎么会又掉眼泪?
以前听见阿母这么说,这么念叨,这么碎碎念,似乎都是嘻嘻哈哈地当耳旁风。
可此时听了,怎么会如此的不一样。
明明已经认了字,还会写,她其实会写的字,比非凡哥还要多,但是她不说。
不说而已。
她比阿丽认得字也要多,她比阿丽聪明。
阿春心中如是想着,终于受不了了,猛然趴在了桌子上,并没有抽泣,仿佛只是跟从前一样,阿母一唠叨,留趴在桌子上当耳旁风,当没听到。
“呐呐呐,你能不能懂点事啊,老娘一说你,你就不听,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喂,跟你说话啊!”
趴在那里的阿春,仿佛和从前一样,一动不动,学那些冰室街不要脸的滚刀肉。
然而此刻,她其实知道的,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
她觉得好丢人啊!
以前被人指指点点,她还能大声地骂回去,还得意无比,像个斗胜了的将军,骄傲得很。
可是现在,她不敢,甚至买口脂涂抹嘴唇,给自己化妆、打扮,从来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别人认不出她来。
她是码头非凡哥的二夫人、三夫人还是什么夫人,无所谓,不管啦,但只要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总之,不要是冰室街的妹崽……就行了。
非凡哥告诉过她,人呢,选什么都可以,父母没得选喽,大佬说的。
没得选……
“哈哈。”
阿春趴在那里,笑出了声。
“要不是你现在是别人的人,老娘一定打死你啊,哎呀你这个烂女仔,真是要气死老娘才甘心啊。”
哗啦。
一只钱袋,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声响,让阿春的母亲,顿时眼睛一亮,停止了咒骂。
然后赶紧伸出手,快得惊人,宛若竹叶青咬人,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打开之后,阿春的母亲顿时大喜,喜出望外,喜开笑颜:“哎呀,我的乖女,这么多?!”
“哇,发财了啊。喂,你给老娘这么多,星仔那边怎么办啊?”
说罢,却又没有理会趴在桌子上的女儿,反而抖开了钱袋,开始数钱,“一、二、三、四……”
“哇,发财了发财了,三十五块!卖豆腐这么赚钱的吗?老娘不如也去做豆腐卖好了。听以前的客人说,京城还有豆腐店,若是有美女,都叫豆腐西施啊。”
“……”
阿春无语的很,但是,无所谓了,这样挺好。
“还是算了,老娘上次去你那里,看你做豆腐这么累,还是算了,老娘可吃不来这种苦。”
“……”
“我看街头那家豆腐店,开了这么多年,也没赚什么钱啊。那个死瘸子,出来玩都是穷鬼一个。没道理啊,都是做豆腐,凭什么你赚得多啊,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啊?有秘方一定要说出来啊,到时候星仔成亲,也好拿来当传家宝,成家立业,肯定得有营生的嘛。”
“……”
“算了算了算了,今天老娘心情好,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啦。”
“……”
阿春突然感觉好累,但是,眼泪水已经干了。
于是缓缓地抬头,将桌上原本没吃完的粉圆继续吃完,忽地,停顿了一下,阿春开口道:“我想吃双皮奶喽。”
“吃吃吃,吃你个头啊,双皮奶?一双奶就有!”
阿春的母亲双手托了托肥大的胸部,没好气地翻着白眼,只是转身去藏钱的时候,掀开帘子的里屋,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多加糖,是不是啊?”
“是啊。”
“等着啊,吃死你啊,败家女!”
209 如此邪教
“非凡哥。”
绞着手的阿春,小声地喊了一声正在打包的李富贵。
毕竟也算是成了家,尽管还带着以往吊儿郎当的习气,但皮肤黝黑,肌肉见长,却也说明是真正在生存过活。
“有事啊?”
将一叠过期的报纸包起来之后再捆扎,对照了一下手中的表格,然后在包装纸上写下了号码,又签了字、盖了章,这才提高了音量喊道,“八叔!装货发码头啊!”
“哪个码头啊富贵仔?”
“二号码头,‘苍龙818’那条船啦!”
“收到,现在就去。”
“多谢八叔!”
“我多谢富贵仔你啊,开我柴水的嘛。”
不多时,一个身穿背心,脖颈上挂着一条烂糟毛巾的中年老汉,踩着芒鞋就过来装货卸货。
两轮的板车,里面装的都是椰子,还有木薯米、绿豆,这些都是船上要用的,最近的洋流,非常适合跑重货,压舱的都是瓷器,能在“昆仑洲”换好东西。
就是运过去比较麻烦,得好好包装,除了草垫之外,绿豆也是临时替代用的。
贞观三百年的海船,哪怕只是风帆动力的,都有专用密封的淡水舱,因此如果海上受潮,缓冲用的草垫完蛋了话,就能用绿豆,临时泡发,等它发芽。
发芽的过程中,因为膨胀,自然而然的,就在瓷器和瓷器之间,形成了缓冲的保护层。
只是整个过程,需要补水,以往是舍不得的,现在自然是不一样。
将打包好的过期报纸装上车,从李富贵那里签好字,八叔拉着板车,就前往二号码头。
八叔是李富贵双亲在世之时的街坊,硬要说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倒也不存在。
但是在李富贵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八叔给过他东西吃。
至于给的时候,嘴里嘟囔着“作孽”之类的话,李富贵大概是忘了。
“非凡哥……”
“说喽,你跟我的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去看了一趟阿母……”
“又有什么想法吗?”
李富贵打了盆水,洗了一把脸之后,一伸手,阿春已经把干毛巾递了过去。
“就是之前跑船去欢州的差事……”
“没问题的。”
李富贵抹了一把脸,然后爽说搭在了阿春的肩膀上,“没问题的,真的。”
“可是,非凡哥,已经很多次……”
“没问题的!”
李富贵坚定地看着阿春,“我大佬,状头郎啊!他撑我!”
斩钉截铁的李富贵,很是郑重地再度对阿春道:“一定没问题的!”
咬着嘴唇的阿春,终于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在那里无声抽泣,身躯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李富贵抱住了阿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很轻很轻,就仿佛怕惊醒了熟睡的猫儿一般,然后开口道:“我李富贵,早晚变成‘李非凡’!我大佬撑我的!没问题的,记住,没问题的!”
“嗯。”
“大佬撑我,我撑你,记住!”
“嗯。”
“去睡一觉。”
“嗯。”
……
杀龙港朱雀大街,火云书局的门口,又多了几个身影。
看到来者,原本心情不错的小安,脸当时就黑了不少。
“纪先生,那帮人……又来了。”
“谁?”
咬着思咖烟吞云吐雾的纪天霞,正在反反复复地看一封信,这是王角写给他的,说是他找到了一种打广告的方式,流量非常大,可以收很多广告费。
对于王角吹的牛逼,纪天霞那是一个字都不信,但是,王角说可以收很多广告费,他是考虑的。
这小子,妖得很。
“‘身毒太上道’的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猛地被思咖烟呛到了,剧烈咳嗽的纪天霞,感觉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
好一会儿,匀过气来的纪天霞,猛地道:“最近,并未听说有什么重大事件啊?”
“纪先生,难道这帮家伙,打算先行广而告之?!”
“这算什么?恐吓?”
“不战而屈人之兵。”
“哈。”
纪天霞笑了笑,这帮邪教徒难不成对皇唐天朝用“不战而屈人之兵”?
想想都不可能。
“不要瞎猜了,先见见。”
“是,我去喊他们上来。”
小安下楼的时候,二楼的职员们,正在埋头干活,各种文章要重新润色、修改、校准,还有一些投放广告的客户,那更是不简单,得给他们做好版面,得醒目、抢眼。
最大的客户,都是竞选广告,目前最大的一笔订单,就是给蓝彩仕拉人气。
整个火云书局,已经雇佣了二十多个职员,除此之外,临时工还有一百多个,外加合作伙伴的单位,也有几百号人跟着混饭,可以说,一个火云书局,留创造了小一千的就业岗位。
对北苍省的行署专员沙赞来说,纪天霞这种帝国精英,只要愿意来杀龙港,他是拍手欢迎,各种便利都可以给。
比如说减免税赋,火云书局,现在就可以省不少钱。
“诸位,请。”
下楼之后,小安侧开身子,邀请来者上楼。
“纪老板好大的派头。”
为首之人和之前一样,依然保持着微笑,那种淡然自若,换成别人,小安会觉得顺眼,可他们是“身毒太上道”的人,那么这份淡然自若,只能说是过分的心理变态,而且是变态中的老变态。
知道对面话里有话,但小安也懒得辩解。
“身毒太上道”的人本想全部上去,但为首之人自己主动阻拦了全部上去,就带了一个人,然后跟着小安,到了三楼纪天霞的办公室。
此时,纪天霞已经泡好了茶,笑呵呵地邀请道:“一听‘法主’驾到,纪某赶紧泡好了茶,请!”
“纪老板,有劳了。”
来人倒也大方,直接入座,跟班站立一侧,就露着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则是插在口袋里。
“客气。”
身材高大的纪天霞,给人的压力极大,他站在那里,拿起一支思咖烟,凑在鼻尖上嗅了嗅,然后问道,“不知‘法主’此来,所谓何事?”
“打个招聘广告。”
“……”
“……”
纪天霞直接懵了,小安也是一脸活见鬼的模样。
这年头,真是什么事儿都有啊。
你他娘的一个邪教头目,之前搞了一通破坏也就罢了,抢的还是驻军的军火。
办下如此滔天大案,还敢在搞事的当地,直接弄招聘广告?!
要不要这么骚啊。
“纪老板不必惊讶。”
这邪教头目倒也清楚,笑呵呵地解释道,“我只是招募几个能写会算的人罢了,毕竟,出来办事,总也是有些开销的。”
“……”
“……”
你们他娘的还真把邪教当事业了啊。
呃……
好像还真他娘的是事业?!
纪天霞猛然心头一震,突然觉得,当初要是自己混迹江湖,这“身毒太上道”的路数,何尝不是一种路子?
也不需要做到“身毒太上道”这种有政治诉求的,骗一点点钱,应该也就够了。
想到这里,纪天霞竟然有些后悔,这要是人生重新来过,他必须要自创神教,疯狂圈钱。
“打广告,小事一桩。只是,不知‘法主’,以何名目?”
其实纪天霞很想说“以何面目”,但真要是这么说,那就是太伤人了。
“纪老板。”
这位“身毒太上道”的法主,笑了笑,没有回答纪天霞的问题,反而问道,“不知道纪老板的报纸,现在最远,能卖到哪里?”
“嗯?”
纪天霞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法主’招募人手的范围,不止杀龙……不止北苍省?”
对面原本笑眯眯的,这光景,听到纪天霞这么一说,也是愣了一下,因为没想到这个身材巨大的珍兽,脑子竟然转得这么快。
“不错。”
这位法主点了点头,“我们看重的,是范围。但是上次跟纪老板合作愉快,所以还是想问问,纪老板的报纸,能送多远。”
“‘法主’这个问题……”
纪天霞淡然一笑,“其实,只要愿意,南海这个地方,船能走多远,报纸就能走多远。”
“说的也是。”
那法主微微点头,显然同意这种说法,不多时,也不知道思考了什么,他抬头道,“在下,就先预祝纪老板的生意红红火火,越做越大。”
听完对方这么说,纪天霞顿时知晓,这货已经愿意把招聘广告,打在他这里。
钱,不少。
但措辞,很是古怪。
大量的短语,莫名其妙的组合,纪天霞一开始没明白,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身毒太上道”,甚至江湖上的某种特殊切口,且是玩邪教的那帮人,才能看懂的。
“纪先生,那帮家伙走了。”
“嗯。”
应了一声,纪天霞点了点头,“小安,你说他们,这样招募人手,能找到合适的吗?”
“能啊。”
小安直接应道,“纪先生,北地也有类似的,只是略有区别,没有‘身毒太上道’这么暴力。他们招募人手,其实都是从信众信徒中去寻找。”
“噢?”纪天霞有点儿讶异,但是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纪天霞抚掌赞叹:“其实,来打广告,还能看懂广告,这本身就是一种筛选机制。就这么一点,也算是一种考核,筛选掉了大量需要甄别之人。”
“纪先生说得对,便是如此。”
“能看懂,就说明平日里有接触,那些古怪的咒语、咒法,还有普通人看不懂的神神叨叨词汇,愿意去接触,并且看懂,本身就是一种倾向。”
言罢,纪天霞猛然醒悟,“小安,你说那厮问我们报纸可以发多远,真正的目的,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
小安摇了摇头,见纪天霞露出了笑容,然后问道,“先生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或许,‘身毒太上道’的人,是想测试一下,自身的影响力,大概在哪里。这就相当于一种普查,不需要精确,但是,却能大概知道一个范围。”
“啊?!”
直接惊了,小安双目圆睁,“这‘身毒太上道’……”
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因为这实在是有点夸张。
可小安又不得不承认,“身毒太上道”这样干,竟是颇有一种活力。
就是这活力,又太过暴力。
“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筛查,其实比较麻烦,还非常消耗钱粮。但是,通过登报招聘,便能稍稍地摸个底。”
“纪先生说得对。”
小安点了点头,神色肃然,然后道,“那些想要被雇佣的,一定会去询问,询问之后,一定会留下联系方式。如此,‘身毒太上道’的人,就能记录一个数据。”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尽管这个数据非常的无用,极其模糊,也不精准,但是,样本只要够多,那么,大概的招聘范围,就能对应大概的“身毒太上道”影响范围。
这对“身毒太上道”来说,将来往哪个方向扩大影响,哪个地方深耕深挖,就算是有了指导性的数据。
说是风向标,也不为过。
纪天霞当时就欣喜若狂,他看穿之后,便想着,把这个数据,拿在自己的手中。
如此数据,不管是面对“身毒太上道”,还是说面对皇唐天朝的地方政府,他都有了更大的筹码。
比如说要解决一个地方的“身毒太上道”问题,纪天霞完全可以根据分布,来给予建议,用多少人手,都能进行好一个合理的估算。
预算做得好,本身就是一种政绩。
想到这里,纪天霞情不自禁,就是大笑了起来。
210 所图不小
“我准备从武汉拉人。”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纪天霞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概略的计划。
他原本只是想要通过媒体,反过来影响政治。
直接涉足官场,对纪天霞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收益不丰厚,且需要的时间、精力,都太高。
要玩,就玩大的。
至少现在的内阁大臣中,通过传媒上位的,并非没有,只不过表述起来,并非是传媒罢了。
“纪先生,现在‘金菊书屋’才是最大的连锁书店,万一他们也要抢市场,我们没可能是‘金菊书屋’的对手。而且忠字头的人,多多少少,都欠黄大老板的人情,再加上黄大老板在中央颇有关系,现在的内阁阁老,一半年轻时候都跟黄大老板合作过……”
尽管对那些江湖上的老前辈,小安并没有一个喜欢的,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这些老江湖的能量有多大,他自己是心中有数的。
“黄巢不可能一直活下去。”
“这老东西,一百零二岁了,还能活多久?”
纪天霞咬着烟,手指因为激动,在那里快速地点着扶手,眼睛看着前方,没有焦点,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小安还是自言自语,嘴里快速地说道,“如果说是陆龟蒙从旁协助,那么有‘吴县陆氏’的支持,‘金菊书屋’将会机会辉煌几年……”
“但是!”
双目圆睁的纪天霞,郑重地咬字,“陆龟蒙也八十多了,而直到现在,‘金菊书屋’的股权,都不清晰明了。黄皓想要接黄巢的班……绝无可能轻轻松松。”
就算黄皓是黄巢的儿子,还是长子,那又如何?
黄皓在“狮驼岭”啊,他既不在长安,也不在洛阳,更不在武汉,他在“狮驼岭”。
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称王称霸,那也只是山大王,谁会认你?
而“金菊书屋”的股权问题,的的确确诚如纪天霞说的那样,并不清晰明了。
现在没有爆炸,不过是因为黄大老板面子大、小弟多、学生广,只要他活着,就没有多大的事情。
但是这隐藏起来的问题,恰恰也是因为黄巢活得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这几十年中,因为官场大佬们的起起伏伏,出现了太多的利益纽带,太多的利益输送,太多的利益关系。
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一个白手套今天给郑延昌用,或许之前就是给杨复光用。
“先生的意思是……黄大老板,或许没办法反应过来?”
“他怎么反应?他是一百零二岁的老东西!”
纪天霞整个人都亢奋起来,激动地起身,然后夹着烟的那只手,抬起来快速地晃着,一边晃一边咧嘴笑着说道,“这老东西现在就是‘金菊书屋’的金贵摆件,只要哪天这个金贵摆件,‘金菊书屋’就是个破落户!”
“小安啊,还记得敬思公跟你说起过杨复光的根脚吗?”
“大父说过,说他本姓乔。”
“不错!但是敬思公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会改姓杨?”
“这倒是没有,难道是弘农杨氏之后?”
“他当初认的干爹,是已故内阁阁老杨玄价。”
“啊?!”
小安顿时愣住了,“这不是谣言吗?!”
“你当它是谣言,它自然就是谣言。”
笑了笑,纪天霞没有在这个事情上面多说,而是突然严肃道,“‘金菊书屋’牵扯到诸多派系,几十年下来,京城不知道多少人起起伏伏。‘金菊书屋’扔出去的股份,千丝万缕,黄巢活着还能压得住,一旦死了……”
整个人都是轻松起来的纪天霞很是轻松惬意地说道:“这样的工具,哪个派系会放心另外一个人上位来掌控?”
“这……”
“我问你,同样都是讨要军费,如果‘金菊书屋’在京城宣传海军舟船残破,舰队年久失修,海军遗孀惨遭欺凌……”
“嗯?!”
“明白了?”
“原来如此!”
小安顿时明白了纪天霞的意思,“黄大老板在世,还能坐下来谈,毕竟,黄大老板就是中间人,大家都信得过。可要是换了人,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就完全信不过。海军的人信不过西军,西军的人也信不过海军。军方如此,各大部委同样如此,只要是上位各部委成为部堂的大人物,都不会信任……”
皇唐天朝的核心统治区,不仅仅是人口多,而且消费能力也是极为恐怖,再加上发达的工商业。
哪怕只是从沿海采购咸鱼,那只要“金菊书屋”在中央核心区,说南海的咸鱼容易发霉,这事儿,就算完了。
黄巢活着,同一个领域中的竞争对手,想要恶意竞争,绕不开黄巢,因为“金菊书屋”的地位摆在那里。
绕不开黄巢,就得坐下来谈,没必要撕破脸。
固然是双方可以在各自的媒体上开喷、撕逼,但是只要“金菊书屋”下场,从内阁甚至各个领域的委员会拿到了高层的授意,就能“公正公平公开”地进行解读。
“按理说,这样的职能,应该是《洛阳日报》《中央日报》的,只可惜……”
纪天霞冷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器与名,也分时候啊。
“那先生是要在南海施展才能了?”
“我的判断。”
纪天霞看着小安道,“南海现在的人口、经济都不可小视,只从人口来说,已经超过了交州。”
“可是,这里交通不利,再加上还有‘南海宣慰使府’,又有海贼……”
说了一通的难处,小安没看懂南海这块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而且就算是要做事,广州不是更好吗?
人口更多,而且工商业更发达。
那里大型蒸汽机的使用,是整个南海地区最多的。
“那如果交通便利了呢?”
“嗯?”
“小安,你别忘了,沙赞的的确确会升职离任,但是,他想要升职离任,肯定要留下点东西的。人亡政息虽说是常态,但那是因为留下来的好处,还不够多。”
“先生的意思是,沙专员会留下很多利益?”
“这是必然的。”
纪天霞没有深入解释,毕竟,沙赞就是要走,也是明年的事情。
贞观三百零二年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是沙赞离任的时候,整个北苍省,毕竟会有确定的首府城市,也就是杀龙港。
明年的这个时侯,杀龙港应该会更名,会不会回归原先“沙县”的称呼,他纪天霞也不在意。
只要重新置县设州,新来的专员,难不成会跟中央打报告,说自己的权力太大了,还是小一点儿好,还是让北苍省,往回倒一点?
更何况,那时候的杀龙港第一中学,应该已经有了第四批学员。
再加上新增的一所二中,以及规划中的三中,三所中学,就会吸收更多的人分区定居。
同时北苍省的税务整顿,应该已经在路上,否则,杀龙港第一中学校长钱镖,现在不会频频出现在北苍省的官场会议上。
教育局、教育厅现在的明星人物就两个,一个是王九月,一个是钱镖。
两个老家伙都是退休年纪,但对北苍省的官场新秀们而言,这样的老前辈才是完美的,他们做出来的功绩越大,好处自然也就越多,他们身为“接班人”、后来者,享用到的现成福利,才是最丰厚的。
更重要的一点,老前辈不用让他们等太久。
如果说是正值当打之年,还会想着是不是用个什么损招儿把人给弄走。
两个老前辈,心态都比较浮云、咸鱼了,那为什么不好好合作?
道理便是如此。
“‘身毒太上道’的人,提醒了我,有些东西,换个角度,就是绝佳的方法、工具。我现在提前布局,可以跟我竞争的人,几乎是没有的。这里是一片真空区,时机一到,南海这里,是人是鬼,都得让我三分。”
难得露出狂态的纪天霞接着又对小安道,“如果不出意外,海口根本竞争不过杀龙港,这里早晚都会是南海的核心。从这里向外辐射,只要我掌控的报纸范围足够多,布局深远,扎根南海,那么,这些小小的纸片,就是最好的耳目、武器。”
“可是,投入很大啊。”
“我会缺钱吗?”
纪天霞笑了笑,“没钱贷款就是,每年不断地拿东西出来抵押,武汉那里,有的人是愿意进场。”
“可是,这里不太平,纪先生,我看什么都得防着。”
小安担心的事情,从来不是纪天霞的能力,而是能力之外的意外。
像“身毒太上道”这种邪教,全体都是疯子,万一铁了心就是要自爆,那怎么防?
防不胜防。
即便小安觉得纪天霞跟“身毒太上道”也能打好交道,但是把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着实不太好。
“所以是长期经营啊,规划下来,三五年总归是要的,毕竟,万一‘金菊书屋’还是岿然不动呢?万一黄巢这个老东西从一百零二岁活到一百零五岁一百零八岁呢?”
“……”
什么都要算到是不可能的,但尽力做到最好罢了。
“帮我准备一份礼物,我稍后去拜访一下钱镖。”
“好。”
很快,小安就准备好了一份礼物,叫好了马车,就前往了杀龙港第一中学。
钱镖现在是校长,原先王九月的办公室没有动,他还是在原先的办公室。
知道纪天霞前来拜访的时候,钱镖也有些奇怪,看到纪天霞之后,就笑着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
“钱三爷……”
“嗳,这样的称呼,还是不必了。”
抬手打断了纪天霞,钱老汉笑了笑道,“何必如此?”
“那……纪某就直说了。”
纪天霞摸出了烟盒,组织要说的话之前,抖了一支烟出来,递给了钱老汉。
钱老汉倒也爽快,接过烟就点了起来,抽了两口之后,很有耐心地等纪天霞说话。
双方吞云吐雾一会儿,就听纪天霞道:“钱校长,我想招募一些人手,在一中附近,办个专科院校,不知道钱校长,意下如何?”
“中专?”
“不错。”
“什么内容。”
“会计、出纳之类……”
“还有呢?”
“我现在创办火云书局,肯定也是要用一些编辑,文员培训,还是要的……”
“从哪儿招人,我是说一线教学的先生。”
“临漳山。”
“预科班?”
“不错。”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钱老汉眯着眼睛享受着烟草的味道,仿佛是如此,但是纪天霞清楚,他不是,他是在思考其中的问题,其中的利害。
很快,钱老汉看着纪天霞道:“你所图不小啊,纪行长。”
“嘿嘿……”
纪天霞咧嘴一笑,心照不宣。
211 只玩大的!
没有向钱老汉和盘托出自己的全部计划,但是纪天霞还是把自己的总体思路说了一遍。
其中自然也会有钱老汉的好处,确切点说,好处是落在王角这个学生身上的,钱老汉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关门弟子考虑不是?
“钱校长。”
抖了抖烟灰,纪天霞夹着烟,然后看着钱老汉说道,“我大概两三年之后,就需要一批统计员。从广州、交州、海口招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钱校长您也是知道的,用人这个事情,自己培养的,总归是要放心一点。”
“你的‘火云书局’如果扩张不够,没得玩。”
“我准备在广州出卖股本。”
“广州?为什么不是京城?”
“在京城就没得玩了。”
纪天霞双手一摊,咧嘴笑道,“我的学长,认识的,最高也就是个副部长。”
“呵。”
没有在这个事情是上讨论,钱老汉对纪天霞是了解的,一个能从临漳山数学院预科前往京城深造的高材生,要说人脉,凭纪天霞来杀龙港之前是沔州银行的一个分行行长,就足够说明不低。
“相信钱校长也能看出来,南海将来一定会成为重中之重。”
“老夫看不出来。”
“呵。”
纪天霞吸了一口烟,然后道,“杀龙港的靠港舟船数量,是交州十倍都不止,广州佬的船,更喜欢直接来杀龙港,而不是前往交州,再走铁路,然后再走港口。这是脱裤子放屁。”
“如果‘交苍线’贯通了呢?”
“那也只是分流,铁路太贵,比不过海运。”
“你怎么对付‘金菊书屋’,还有‘广交会’?”
钱老汉此言一出,纪天霞眼睛就眯了起来,只是在那里抽烟,并没有着急回答。
“金菊书屋”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双方都知道,但纪天霞知道,钱镖并非是真的在意“金菊书屋”,问题出在“广交会”上。
的确,“苍龙道”堪称皇唐天朝的黄金水道,这里,就是南海的一道门,往西如果是前庭,那么往东,就是后院。
这里贸易发达,船运忙碌,但是,几乎一半的舟船,其船东都是“广交会”的在册会员。
而这些在册会员中的绝大多数,又是出自李、冯、杜、冼这四大家族。
南海四大家族,根深蒂固,只要是成建制的州县,地方都是被“南海四大家族”深深把持。
乡民成亲,也多以跟“南海四大家族”沾上为荣,说四大家族是土皇帝,根本不为过。
几次税改,南海地区的税收比重,建制州县的上税总量是增加的,但是比重却是下降的。
反倒是那些“羁縻州”、军管区、边疆区,居然在税赋占比上增加。
这种现象,用一句“富者越富,贫者越贫”是解释不通的,而往常所言的“穷**计,富长良心”,在庞大的样本个体面前,显而易见就成为了谬论。
所以,当北苍省的杀龙港,重新成为建制州县,重新成为北苍省的正式首府、治所,情况就会发生剧变。
不是所有人都会期待着某个地方蓬勃发展的。
如果杀龙港进入了良性循环,进入了上扬的秩序,那么首先遭受冲击的,便是交州。
“广交会”倒了一个,就不再是两条腿走路。
杀龙港、北苍省,乃至整个“苍龙道”,如果依旧控制在“广交会”手中,依旧掌握在“南海四大家族”手中,那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惜两次内战,使得人们对自我身份的识别,早就刷新,“南海四大家族”的影响力再大,也只能影响同姓和姻亲家族,除此之外,如果朝廷给的好处多,那自然是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么,如果自己得不到好处,那就毁了它。
很简单的道理。
朝廷要抽税,那就鼓噪抗税,杀官造反受招安,如此种种,让朝廷感觉到投入下去的成本太过高昂,高昂到可能要扛不住,自然就会妥协。
毕竟,内阁中的阁老,中央进奏院的中央选人们,哪个不是妥协的高手,哪个不是和稀泥的高手?
这缝缝补补又十年、五十年、百年的皇唐天朝,再缝缝补补又如何?
又不是不能用。
谁还不是个大忠臣、小良民了么?
“‘广交会’……”
纪天霞念叨着,猛地吸了一口烟,整个人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下决心,“三个方案。”
“说说看。”
“最好的办法,是出让股份。”
“你做大掌柜、总经理?”
略带嘲讽地轻笑了一声,钱老汉双手交叠在胸前,俯视着坐在客座上的纪天霞,“以你的志气,不至于吧。”
“第二个办法,拉武汉佬下场。”
“是个好办法。”
“但武汉佬的吃相,不会比广州佬好多少,毕竟……”纪天霞鼻腔中喷出两道浓烟,然后笑了笑,“已经不是两百年前的行情了。”
“第三个方法呢?”
钱镖直接问道。
“做掉四大家族。”
“……”
猛地一惊,钱老汉眼神有些奇怪,看着纪天霞,“你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啊。”
“君子远庖厨嘛。”
纪天霞双手一摊,见烟头又烧了一截,赶紧抖了抖烟灰,“这头上没了指东指西的,阿角以后也能生活舒服一些,您说是吧,钱校长。”
“四大家族不好对付。”
“钱校长当年都搞不定,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钱校长当年的行情,和现在的行情,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四大家族掌握的商船数量,几乎遍布南海,现在总量是在增加,但是份额是在降低的,这个数据,武汉好查的很。”
“噢?你们银行连这个都有?”
“毕竟也是吃的皇粮,中央开会,偶尔也能听到一点东西。”
“呵。”
此时,钱镖已经确认,纪天霞在最少在中央进奏院中是有门路的,并且在内阁直属的办公室,肯定有实权人物是他的同盟。
“做掉四大家族,是不可能的事情。”
良久,钱镖如是说道。
“让他们动荡一下,起一下内讧,还是可以的。祸起萧墙嘛。”
纪天霞说得轻松,钱镖并没有当真,但也不是说没有认真考虑其中的可行性。
诚如纪天霞说的那样,“南海四大家族”现在也面临着各自的接班人问题。
两百年下来,原先的分支实力都在上扬,这时候就有一个问题,如岭南冯氏,实力强劲的分支有十二家,十一家在扬子江以南,一家在扬子江以北。
也不需要提什么一百年两百年的事情,十年,只要十年,依托各自的影响力,结合当地的地头蛇,在同一个领域中,自然而然地,就裹挟出了不同的集团,然后在同一个领域中竞争。
大家都是炼铁,你沧州冯氏和广州冯氏,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
外界肯定是会挑拨的,但是当当家做主的人,还认为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时候,这种挑拨,不起作用。
可是十年一晃,第二代的小孩也成了少年,少年成了青年,青年成了壮年,谁又愿意凭着“祖训”来低人一等?
“岭南冯氏”的祖训是祖训,贞观大帝的祖训,就不是祖训了?
谁的祖训大?
大推恩令之下无孝子!
钱老汉眯着眼睛,脑海中不断地琢磨着冯、冼、李、杜四家的分布,纪天霞有一点说得对,现在的行情,的确是不一样了。
江湖上的草莽英雄更多,海贼实力也更强,甚至那些原本不怎么管用的连发铳,也普及到了一线部队。
海贼船上的大炮,也越来越粗壮,射速也越来越快。
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当下,一个海贼船跑去“昆仑洲”灭国灭邦,根本不算个事情。
在犄角旮旯里称王称霸的家伙多不胜数。
“你们银行里面,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苗头?”
“苗头呢,没有。户头呢,倒是不少。”
“说说看。”
“我这次遇上‘身毒太上道’的人,没有选择做掉他们,而是合作,就是因为几年前我就发现,几大银行这几年新增的外地豪客户头,都他娘的不干不净。”
“这个四大家族,又有什么关系?”
“四大家族实力强的州县,乡镇绅士多有入教,然后私设香堂……”
“这是个敛财手段,不算什么。”
“敛财手段是不算什么,但一个户头一年就能进账二三十万,而这样的户口,一个县能有十几个二十个,那就不一样了。这敛财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倘若如此,要么当地人是天生的贱人,否则,早该闹事了吧,钱先生。”
“看来,你调查过?”
“我不但调查过,还查到了其中的一些额外生意。这只要坐实,就能掀翻四大家族中的几个分支。剁上一两只爪子,畜生只会选择逃,不会跟你死斗下去的。”
“朝廷的力量,指望不上的。”
“可朝廷现在不是说了嘛,没钱的时候,地方州县,要学会自筹、自理、自强……”
“呵。”
千头万绪的东西,全部串了起来。
钱老汉此时此刻也清楚,纪天霞现在来找他,绝非是因为他是王角的先生,而已绝非是因为他是杀龙港第一中学的校长,而是因为他当年在北苍省定税,阴沟里翻了船。
只要心气还在,是个人都想翻本。
钱老汉想翻本吗?
想。
那就行了。
“你想另辟蹊径来迫使四大家族的人不伸手。”
“合作不成,那就只能让他们短时间内,老老实实的,即可。”
“比如说?”
“贩卖人口、逼良为娼,只这两样,岭南冯氏就得跟其中的几个分支决裂,必须切割干净,干干净净,一丝一缕都不能沾在一起。那么,这个时侯,他们就没有更多的心思去管北苍省是不是新出了一家‘火云书局’。”
“你这个书局是假,数据才是真啊。”
“都一样,都一样……”
纪天霞自信地笑了笑,有些事情,说透了也没意思。
传媒做起来之后,有的人需要的是宣传渠道,有的人需要是广告平台,有的人需要赚稿费……
而纪天霞现在看重的,还在这个之上。
倘若沙赞一直盘亘北苍省,三年之后,他纪天霞就是沙赞的首席智囊,而这个首席智囊的工具,就是“火云书局”。
至于其中还需要多少努力、经营,比如跟邪教徒们打好交道,跟海贼们保持联系,跟地方乡绅您侬我侬……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本来就该做的事情。
“贩卖人口要坐实了,的确是个绝杀。”
钱老汉叼着烟,走到窗户口,打开了窗户通风,“但是当年我从这方面着手的时候,冯氏、杜氏做了手脚,那些被贩卖的人的户籍,分了两份。老底被改了。”
“所以这只是第三种方案嘛。”
讪笑一声,纪天霞脸皮一抖,他比钱镖的长相,要凶恶的多。
但是现在儒雅斯文的钱镖,随口说着曾经居然干过这种事情,直接把他给吓住了。
“狮驼岭钱三郎”的名声明明这么响亮,可见到钱镖本人,还是下意识地会去认为,这是个好好先生,是个老好先生。
“我有个建议。”
“先生请讲!”
纪天霞顿时精神一振,他知道,今天絮絮叨叨这么久,只要有了钱镖认可的地方,那么,这位当年把“狮驼岭”收拾好的钱三爷,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我可以找大老倌,跟你一起合作。但是你股本……”
“先生放心!”
纪天霞没有说更多的废话,只是语气坚定!
“好。”
微微点头,钱老汉于是对纪天霞道,“大老倌在不久之前,失去了最后一次入阁的机会,但是,如你所说,可以做掉四大家族,那么,大老倌就算一百岁,他也会入阁。”
不得不入!
“先生……放心!”
纪天霞双目圆睁,旋即将手中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然后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件,“先生不如先过目?”
“也好。”
说着,钱老汉接过了文件,打开了这份名叫《客户资料》的文件。
212 景泰寺前一炷香
“糟老头子一天天的就知道喝茶看报纸,这将来养家糊口、退休养老,不还是得看我?”
杀龙港的状头郎王同学,离开欢州的时候,还有点小得意,安排好在了在欢州的业务点,又收了几个小弟,美滋滋。
抵达广州之前,在船上的王角寻思着,就钱老汉那个生活态度,根本就是一条老年咸鱼,能有什么前途?
自己写小黄文赚钱,这才是人间正道。
“先生英雄一世,怎会跟你说的这般?”
萧温翻了个白眼,见老公在那里口花花的,提醒道,“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说自家先生。”
“嗐,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当真了呢。”
说着,王角搂着萧温道,“你之前说去了广州车站,要先去哪儿来着?”
“我听说白云山上有景泰寺,是景泰禅师开坛说法的地方。女皇、张子,也都曾去游玩过,如此名胜,不去看看,有些可惜。”
剥了一根粉蕉,萧温递给了王角,低着头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小声道,“人多的地方,看着都一样……”
她自是想去看看,不过却没有强求的意思,只是说着好处便利,终究还是要看丈夫的态度。
王角虽说比较混账,但也听得出来,老婆这是想去白云山看看风景。
天底下的风景,其实总能找到大致相同的地方。
只是看风景时候的人、心情不同,这景致,也就有了变化。
无非是“不留遗憾”四个字罢了。
“嘿嘿,娘子,我也早就想去看看了。听说女皇跟那个姓张的,还曾勾搭过,你说这事儿,算不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呸,相公说甚么胡话呢,当心被广州人听见了,把你围住了一通好打。”
“凭什么啊!”
“广州可是‘南都’,这‘南都’怎么来的?便是因为女皇南巡,这才定下的‘南都’,冯氏两代‘南都留守’,因女皇而兴,几近‘镇南王’。这广州街市上,多的是跟冯氏沾亲带故的,你偏去编排女皇跟张子,这可不是骂人祖宗?”
“……”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这个广州,画风怎么这么奇怪?!
坐在软垫的上萧温,挪了挪屁股,但还是觉得有点腰酸,毕竟还是胸大了一些,左右看了看,彭彦苒和金飞山都不在,于是悄悄地解开了内衣的扣子,松了口气之后,便整个人微微前倾,大半的胸部重量,都压在了桌板上,这才整个人舒服地哼了一声。
尽管已经是“老夫老妻”,但陡然看到这操作,王角还是震惊不已,明明睡得时候,也没有多少感觉啊。
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就是大猪蹄子!”
王角脱口而出,萧温一愣,古怪地看着丈夫,看得王角尴尬不已。
咋把心里话就说出来了呢!
淦!
我就是大猪蹄子!
光荣!
骄傲!
吃完了一根粉蕉,王角拿起了一枚山竹,捏开之后,把里面宛若猫猫爪子的果肉剥了出来,然后喂到了萧温嘴里。
一边喂一边问:“对了娘子,你去景泰寺,是拜哪个?”
“听说白云山上有‘景泰僧归’的景致,顺便看看。”
“秃驴有什么好看的?”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角连连道歉,非常的尴尬,真男人,真性情,莫得办法。
也不能怪王角,历史上的和尚如何,他不知道,反正穿越前,他给某个禅寺做保安,因为是985名校对外汉语专业毕业,所以偶尔客串一下,工资也还行。
这让王同学对光头们的印象极为糟糕,基本等同“楼凤”和KTV小公主……
当然愤懑的,绝非是道德节操上的问题,而是他去KTV做保安的时候,工资没有某某禅寺高。
这就离谱好么!
太气人了!
“相公你好歹是读了书的,怎么比我家兄弟还要粗俗……”
“粗吗?”
“……”
“嘿嘿……”
笑得比较猥琐,王角又塞了一块山竹到萧温嘴里,然后道,“我也不是不想陶冶情操,可条件不允许啊。我就是一个杀鱼的,你总不能让我杀鱼的时候,还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吧,难不成还是‘唵嘛呢叭咪哞’?”
噗嗤!
笑出声的萧温瞪了一眼王角,“你怎么不学景教的神父法师,说什么都是‘天尊在上’?”
“我都不信这个。”
“那相公信什么?总得信一个吧。”
萧温也有点好奇,在信仰问题上,还真是没注意王角到底信个什么。
“为什么就得信一个啊。”
王角有点懵。
“你是读书人,不拜祭一下王夫子、曹夫子、李夫子的么?让他们保佑你考试考得好一些。”
提起这个,萧温更是莞尔,“石城那边,也不止石城,辽东辽西都一样,动不动就拜王大仙,说是灵验,其实也不管灵验,就是指着一点念想。人不能没有念想。”
“那我也不用拜这个拜那个,我还不如拜你呢。”
“你、你在胡说什么呀,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不是说人不能没有念想么。”
“那也不能乱说啊。”
“可你就是我的念想啊。”
王角又塞了一颗山竹到萧温嘴里的时候,小姐姐脸蛋唰的一下就红了,整个人“咳咳咳咳”,猛地咳嗽了一通,原本松开的扣子,顿时绷不住,外面的罩衫,直接崩了一颗钮扣出去。
“你胡说什么呀!”
面红耳赤的萧温,顿时提高了音量。
“那我就是指着你活了呀。”
“我、我不跟你说了!”
“嘿嘿……”
笑了笑,王角把最后几颗山竹肉抠了出来,刚好听见了轰鸣声,从船舱中看出去,便见远处的海岸线,已经非常的清晰,往来的舟船,也是大大小小各色都有。
“噢!到广州湾了!”
说罢,就要去甲板看看,这他娘的,是穿越之后,第一次踏上,真正的“祖国大陆”啊!
心情激动,竟然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尽管自己也很清楚,他身上的衣,并不锦;抵达的地方,也不是故土家乡。
山水海陆,还是那些,只不过,时空颠倒,风物全然不同。
正待出去,却被人攥住了手,扭头一看,萧温小姐姐满脸通红,一双眼睛湿润到了极点,并非是因为要哭,而是情绪到了,刹那之间,就动了情。
圣人说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但人终究还是有动物性的一面,发情了,自然就是要求爱。
一看这架势,王角当时就腰膝酸软,什么“衣锦还乡”的高级情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
不是抛到九霄云外,而是吓得三魂少了一对,七魄不见两双。
两股战战,心头凛然!
“娘子,我……”
“相公,少待我们去景泰禅师,求个签……”
“娘子,娘子,你听说我,娘子,娘……啊……”
过道走廊内,坐在椅子上正在翻阅杂志的彭彦苒,猛地竖起耳朵,听到了窸窸窣窣声,便凑到了门上,贴耳倾听,陡然就听到了相公的讨饶声,顿时脸色一变,心想这是遭了难,正待进去,又突然想起来,里头还有夫人呢。
一想起夫人,彭彦苒顿时一脸欣慰,夫人虽然不会什么拳脚,可这耐力着实不错,不愧是十四五六岁就能当家的,能里能外,能上能下,不简单。
舟船靠港,少说四五十分钟是要的。
等到客船靠港,陆陆续续要登陆的时候,却不见王角。
“官人唵?”
“在睡觉。”
“都啥子时候了哦,还在睡唛?不会是晕船了吧?”
笃笃,敲了敲门,金飞山喊道,“夫人~官人~船儿靠岸了哟~~”
哒。
门锁声传来,门打开之后,一身朴素装束的萧温,面色如常地说道,“相公还要再眯一会儿,也不急,等船开始卸货的时候,我们再下去也不迟,总是要二三十分钟的。”
“好嘛,听夫人哩~~”
金飞山甜甜一笑,然后顺势搂着萧温,挑眉说道,“夫人诶~妾身听几个官太太在下头摆龙门阵~~说啥子白云山上,有个景泰庙儿,灵验得很~~夫人,一起去看哈子嘛。”
央着萧温,金飞山心想胖妹儿肯定是不愿意爬山的,毕竟她身材这么好,爬着爬着,要是瘦下去,那该多难看啊。
丰腴了好,手感好,看着好,什么都好。
胖妹儿身上还是辣么香哩~~
嗅了嗅鼻子,金飞山整个人都觉得心旷神怡,舒服。
“好。”
萧温点点头,也没想到金飞山想去白云山看看。
有更多的人陪着,自然是更好。
“真哩唛?!”
“真的啊,我正好也想去看看。”
“哎呀夫人你太好了嘛~~”
说着,金飞山赶紧搂着萧温,狠狠地蹭了两下,爽死了啊,真是没有想到,胖妹儿对她这么好。
什么叫正好也想去看看,还不是因为她提了这个?
这么有气度的正房夫人,真是让人放心。
金飞山越想越爽,整个人的表情都眉飞色舞起来。
一旁彭彦苒看得无语,张了张嘴,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
船舱内,呼呼大睡的王角趴着宛若一只熊猫,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顶不住,真的顶不住,这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战斗。
梦中的王角大杀四方、后宫广开,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然而猛然间,一阵腰膝酸软,顿时惊醒过来。
“嚯……是梦啊,吓死爷了,差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还好是……卧槽!”
侧着身,扶着腰,腰子不是自己的了,这酸爽!
两股战战,起来坐在床边,竟然有一种站不起来的感觉。
恐怖,真是恐怖。
深吸一口气,终于站了起来,王角感觉自己完全可以穿越回去拍二战电影,他演罗斯福肯定没问题!
淦!
“我勒个去……”
赶紧从桌上弄了一杯水,喝下去之后,平复着糟糕的心虚,良久,这才缓过劲来。
“我这累死累活的,还要琢磨着赚钱养家,我容易吗我?”
一想起那个在杀龙港第一中学享清福的糟老头子,王角整个人都羡慕嫉妒恨起来。
不过没关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很科学,很正常。
正当王角寻思着钱老汉还在享清福呢,这光景,他口中的糟老头子,已经看完了纪天霞提供的文件。
身为一个银行家,纪天霞表示自己对于客户的隐私,从来都是保护得很好。
他从来都不会让客户的隐私被公众知道,银行的信用,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当然了,钱先生不是公众。
在王角心目中,钱老哈就是个人形“移动硬盘”。
而钱老汉也没有辜负王角内心的评价,翻完资料之后,就让纪天霞拍了一份电报出去。
大概就是王角抵达广州的当天,钱老大带着东海征税船团的人马,又一次杀到了杀龙港。
光头老汉抵达朱雀街的时候,看到的,是“火云书局”红红火火,不过,这一切他并不感兴趣。
“老三,你想通了?”
“?????”
一旁的纪天霞没搞明白其中的关系,什么叫想通了?
钱镖笑了笑:“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不过,有个人,可以给你另外一样东西,就看你感不感兴趣了。”
“老夫的时间很宝贵。”
“噢?比入阁的机会还要宝贵?”
“哼!”
光头钱老大眼睛盯着钱镖,旋即看着纪天霞,道,“说说看。”
纪天霞还不足以让钱镠放在眼里,根本不是一个段位上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纪天霞很不爽,但并没有介意,于是将自己的大略计划,稍稍地说了一通。
听完了这些,钱镠眉头微皱,冷笑一声,“扳倒四大家族?如果这种事情这么简单,老夫还不去白云山拜一拜张子,至少景泰寺的香火还挺旺盛!”
“呵……”
钱镠对于钱老大的愤怒,不置可否,而此时,拖着疲惫的身躯,已经登上白云的王角,看到了景泰禅寺。
“卧槽?怎么两座庙啊。”
“卧槽?!”
忽地,王角发现,景泰寺的其中一座庙,竖着的,不是别人,就是穿越者老前辈的石像……
上香!
赶紧的!
213 白云深处有人家!
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穿越者老前辈,应该长成什么模样。
既然是被称作“子”,那大约也就是孔孟那般,看上去就很有知识的样子。
然而万万没想到……
“卧槽?!”
王同学整个人都震惊了,看着那雕像,整个表情就很……就很斯巴达。
这不是斯巴达!
肌肉,肌肉,肌肉,还是肌肉!
一个猛男,挥舞着大锤,正在敲击地面上的钢钎。
这就是皇唐天朝岭南省广州白云山景泰禅寺的“张子像”。
“这尼玛是‘愚公移山’呢还是‘大禹治水’啊!”
说好的文化人呢?!
瑟瑟发抖,当真是瑟瑟发抖。
王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都是什么沙雕玩意儿!
“官人诶,这儿可是为数不多哩张子像哦,好好拜一哈嘛。”
“拜、拜……这就拜。”
拜尼玛个头啊拜!
王角寻思着,这穿越者老前辈要是能复活,那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打成残废?!
“金姐,你说这张子,来这儿是干嘛来的?就露个肉?”
“官人你说啥子东西哟~~人老人家来这儿,是给人修水库噻~~”
“修、修水库?!”
要不说穿越者老前辈牛逼呢。
这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
“我……就是一个废物。”
再度发出了感慨,王角寻思着,自己的对外汉语专业,是真的没啥卵用。
让自己活下来的,是杀鱼技术,让自己发家致富的,是小黄文……
淦!
这就真的很恶心!
恶心!
恶心至极!
“好了嘛官人,赶紧拜一哈噻。”
“来了来了,这就来。”
王角抬头看着雕像,寻思着这会不会是夸张手法?毕竟,这可是朝廷大员,怎么可能有这么发达的肌肉,结实的身躯?
乍一看,还以为钢厂的临时工呢。
上了一炷香,王角心中默默道:呐,老前辈,大家怎么地也算是老乡,继承遗志什么的,隔了两百年,说什么都白说,您老人家要是真有在天之灵,那就多多保佑,给个面子……一定要给个面子啊。
上了香之后,王角这才发现,萧温和彭彦苒,竟然没去拜“张子像”,而是直奔更高处去了。
那里,还有一座庙,那庙里头,供奉的,是另外一人,也有一座雕像,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女皇陛下。
这就离谱好么!
皇唐天朝可真是随便。
“官人,听说这儿有一奇景,叫作‘景泰僧归’,说啥子不同八方古刹,迥异各路寺庙……”
“这有什么看头啊,这不就是和尚回家吗?”
“我咋个晓得嘛,我又不是广州人~~”
翻着白眼儿,金飞山嘻嘻一笑,拎着裙摆道,“官人,妾身也上去一哈,要得不?”
“你干嘛去?”
“求个上上签噻,求女皇老人家保佑一哈噻~~”
“保佑我升官发财死……咳咳,升官发财,升官发财~~”
“要得嘛~~”
说着,金飞山迈着轻快的步子,直奔上庙去了。
王角留在下庙,却也懒得走,实在是腰膝酸软腿抽筋,感觉身体被掏空。
坐在“张子像”前,吹着山风,还是挺舒服的。
这光景也到了傍晚,夕阳西下的景色,着实不错。
“看光头回家有个鸟毛意思,还是看夕阳不错。”王角伸了个懒腰,“夕阳无限好啊!”
一声唱诺,却听山脚传来了铃铛声、喇叭声、叫卖声、欢呼声。
王角一愣,啥情况啊,定眼一看,咦,好长的队伍。
“嗯?!”
再仔细一看,什么情况?!这车,咋这么眼熟捏?!
“摩托车?!”
“我勒个去!”
王角当时就震惊了。
却见三十几辆摩托车,正朝着山上驶来,山脚下,多的是围观群众在那里吆喝着什么,时不时也有车子停下来,然后货郎们一拥而上。
周围形成的小小集市,多是卖菜的菜贩子,不用看,就是附近的乡民。
什么物事都有,光看蔬菜品类,就非常的丰富。
王角直接看傻了眼,喃喃道:“要不说北上广呢,一线城市就是不一样啊!摩托车真多!”
嗤嗤嗤嗤嗤……
三十几辆摩托车,那气势就恢弘多了,而且自从跟刘哥混熟之后,王角知道这皇唐天朝内部,还是有高档货的。
很多高手,还能自己改配置,改出来的效果,那是真的不一样。
比如说,加热装置有两套,一套是快速加热,用的是喷灯快速加热,缩小了预热时间;另外一套,则是在喷焰结束之后,用煤粉持续加热……
然后为了酷炫,有的家伙会改排气。
原本蒸汽机派出来的水蒸气,只要开起来,其实雾气不大。
但是改动之后,调节冷凝,就能将雾气拉满,有腾云驾雾之感。
非常受……宗教人士欢迎!
“妈的刘哥骗人啊,说好的蒸汽机车只有暴力机关才有呢?!”
骗子!
嘀嘀!
头车到了景泰禅寺的下庙之后,车头一转,就停在了“张子像”的一侧,那里,划好了停车线。
王角就说嘛,这线看着特别眼熟,特别亲切,果然,一看是停车线,这就非常的合情合理。
充满着社会感、责任感。
很好。
头车的骑士戴着头盔,头盔的形状有点古怪,上面印着各种佛门经文,“卍”字随处可见。
更稀奇的是,这领头的骑士,居然戴着一副遮脸墨镜。
啥玩意儿?!
朋克老铁?
王角一脸好奇地看着几十辆蒸汽摩托车进场停好,等到全部熄火之后,这些骑士才把头盔取了下来。
然后,王角当时心里就惊呼起来:卧槽!
三十几个光头!
三十几个!
三十几个骑着蒸汽摩托车,戴着“附魔”头盔和墨镜的光头!
再仔细一看,这些人身上的衣服,还挺规整。
不是绣着龙就是绣着虎,总之就是很霸气。
更炫酷的是,这些家伙下车之后,竟然还挺整齐划一。
为首的一个,见了王角,和和气气地上前,双手合什微微鞠躬,然后这才正视着王角道:“这位施主,少待我等就要打扫‘张子像’,还请劳烦施主挪步。”
“噢、哦……”
王角赶紧起身,这才发现,这些光头,竟然都是和尚。
我勒个去!
原来传说中的“景泰僧归”……就是这么僧归的吗?!
我去吊炸天好么!
因为不懂,那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啊,只好默默地看着这些和尚们在那里忙活着。
有的人从蒸汽摩托车的后座两边,取了一箩筐一箩筐的东西,柴米油盐酱醋茶,青菜萝卜豆腐皮儿,总之就是各种用度。
还有的则是掏出了一叠文件,上头就两个大字——教案!
我擦?!
什么情况?!
原本看夕阳西下呢,竖起耳朵一听,这些光头,居然在山下是教书的?!
还他娘的教育部直属重点中学?!
牛逼了我的佛!
有教数学的,有教物理的,有教化学的,有教生物的,还有教国语的……
林林总总十几门课,还挺齐整。
更让王角不能接受的是,这景泰禅寺的住持,居然是教体育的。
难怪看上去孔武有力,骑车的样子很炫酷。
“这样就很合理了,教育部直属,这要不装备好,那还有装备好的吗?!”
我佛真尼玛慈悲!
“‘景泰僧归’,原来是骑着摩托车回家,的确,这的确是一大奇景,一大盛景。”
别说这年头了,就算不是贞观纪元,还是王角穿越前的西元时代,这组团的大法师骑着摩托车,要是再人手一件三藏法师的僧袍,那简直了!
大概是瞧出来王角不是本地人,有个年轻和尚,面带微笑,扶了一下眼镜腿,然后看着王角道:“施主从何而来?”
“在下南海边民,久慕天华,自‘苍龙道’而来。”
“施主可是第一次来白云山,景泰寺?”
“正是。”
“不知施主可要小僧从旁讲解?”
“呃……”
王角原本想拒绝的,想了想,道,“就烦劳大师了。”
“不敢当大师之称。”
说罢,这年轻和尚便领着王角开始转悠,旁边郭威也不说话,就是这么跟着。
显然,郭威对这里,还是挺熟悉的。
此刻在景泰禅寺的下庙大殿内,几个中年和尚正在那里闲聊。
“师兄,外头是个贵客啊,应该不是广州来的。”
“好好招待。”
“我让弦二去跟贵客打了个招呼。”
“也好,看他们人员复杂,但都不简单,都备着火力,客气一些。”
“师兄放心,我们就是教书匠,和和气气是第一。”
而此刻,王角一脸懵逼地看着陪他闲聊的年轻和尚,好半晌才说道:“你是说,你们景泰寺的僧人,主要是教书?”
“对。”
“佛经?”
“这个倒是不固定的,如果有人想要礼佛,可以旬假的时候,过来专门听课,我们也是有课业的。”
“……”
这尼玛什么鬼?!
要不说穿越者老前辈牛逼呢。
这帮光头拜的都是啥佛?!
忽地想起来,这贞观纪元的佛门圣地,貌似都被干挺了。
佛门的发源地,现在全是邪教……
动不动就是“斩龙台前一较高下”,这尼玛是小说里的少林寺吧!
又聊了一会儿,王角才发现,这景泰寺的内部名人题词,还真是不简单。
除了长孙女皇、张子,还有房玄龄、长孙无忌、李恪……
没有什么诗句,都是大白话。
比如说李恪,这是一位两百多年前的亲王,他在景泰寺,就题字碑刻,这景泰寺围绕着这块石碑,还专门盖了个亭子,叫作“吴王亭”。
一切都还好,就是这题的字,让人肝儿疼。
因为这位吴王李恪,题的是这么一句话:景泰禅寺是座好寺庙。
王角发誓,他穿越前就没见过名胜古迹会有这样的题词。
这就离谱好么!
但还别说,到了“吴王亭”,王角歇歇脚那会儿,觉得这地方是真的不错,清风徐来,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难怪这么多名人跑来这里。
忽地,王角想起了什么,便问年轻和尚:“在下有个疑问,不知法师能不能解惑?”
“施主但讲无妨,景泰寺内无秘密。”
“噢,那在下就斗胆了。”
王角拱了拱手,这才问年轻和尚,“法师的法号,为何叫‘弦二’?”
听着就怪怪的。
“噢?难怪了。”弦二法师笑了笑,对王角道,“施主是‘苍龙道’初来,所以不知景泰寺的根脚。我景泰寺内僧众字辈,只有三个字。”
“三个?”
别人家的庙宇,那不得八个十二个十六个啊。
这个真言那个咒的,名堂非常深刻。
却见弦二法师竖起三根手指,然后笑着道,“不错,只有三个。这三个,便是弦、切、割。”
“???????”
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施主知道三角函数么?”
“……”
王角彻底懵逼了,木讷地点点头,他感觉脑袋咣咣的作响,这到底是啥寺庙啊,怎么这么奇怪?!
“既然施主知晓,那便好说了。旧年张子至白云山,指导水库修建,僧众相助,然而力有不逮。盖因两件事情。”
只听弦二法师一脸的欣慰,“僧人一不懂数学,二身体孱弱。自张子前来之后,僧人纷纷顿悟,修习数学,锻炼身体。”
“……”
“施主?”
看着王角都快要疯了的表情,弦二法师很是关切地看着他。
“没、没事儿,我、我没事儿……”
捂着心脏,有点儿小激动,这能不激动吗?!这能不激动吗?!
淦!
“三角函数中,有正弦、余弦、正切、余切、正割、余割,因此本寺僧众,便以‘弦、切、割’为字辈,小僧便是‘弦二’。”
“……”
嗯,挺好的。
王角忽然间,不是很想去京城了。
他本以为,这贞观纪元的杀龙港,已经很魔幻了。
但是他错了,到了广州的时候他就该知道的,这种被穿越者老前辈瞎鸡儿改变的时间线,那必须是画风妖艳,而是绝对是个妖艳贱货!
更离谱的是,之前他在杀龙港,学习本位面本时代同行所著的小黄文时候,便发现有各种长孙女皇跟“张梁丰”的传说。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想想都觉得扯淡。
直到王角来到了这里,这个时代的广州白云山上……眼界,大开!
一座禅寺两座庙,上庙是女皇,下庙是张子。
哟西……是女上位呢。
淦!
嗤——
忽地,传来了一声很响亮的排气声。
王角一愣,便见白雾翻滚,仿佛有妖孽升腾,然后就听弦二法师好心好意地建议道:“施主,本寺的澡堂也是不错,配有锅炉房,附近乡民,也多爱来此。毕竟,本寺澡堂是引了山泉水,颇有矿物质,有美肤醒神之效。”
看着那滚滚烟云,王角突然想起一句诗:这白云深处啊,他娘的有人家!
214 平凡所见,未必平凡
“施主要不要尝尝本寺的斋饭?白云山素斋,本寺算是一绝。”
“会不会太过麻烦诸位法师?”
“谈不上谈不上,施主有所不知,本寺在山下还有学生宿舍和食堂,总是要烧一些饭菜备用的。毕竟,夜里总有苦读的学生,一直要到十一二点才会睡。”
“……”
我勒个去!
不过,王角发现了一个华点,夜里苦读,岂不是要用灯?
这煤油灯,也不便宜啊。
至少对穷学生来说,肯定不便宜。
把心中疑惑说了说,却听弦二法师面带微笑解释道:“好叫施主知道,山下的宿舍,是有煤气灯的。”
“……”
“要是有钱的人家,还能用上电灯。”
“电、电灯?!”
陡然想起来刘哥曾经说过,皇唐天朝的发达地区,是有电的。
电气化了?
不至于,刘哥又说过,电、内燃机,朝廷就没怎么推进过发展。
连水电都严格管控,更何况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王角是文科生,也不懂发电,发癫呢,他就懂。
“也不是时常有,不过只要锅炉房忙起来,带个小一点的发电机,还是可以的。”
弦二法师说罢,又加了一句,“也就带起来几个灯用用。”
“……”
大意了啊,下船的时候,就想着睡觉打盹儿,没注意这街景啊。
原本看到码头,觉得也就那样,差不多。
现在听光头法师们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事情不简单,这广州城,指定跟自个儿想象的不一样。
“不知施主可有落脚之处?”
“原本是要在征税衙门宾馆住下的,定了明天的火车票。”
“那便是好,小僧刚才还想着,若是施主有兴趣在白云山中游玩一番,可以在景泰宾馆住下,着实不错的。”
说着,弦二法师又开始跟王角介绍这白云山的泉水多么的功效神奇,当年长孙女皇过来搓了个澡,好家伙,皮肤就跟这白云山的名儿一样,当真是白得跟云一样。
然后又说他们景泰寺的锅炉,那都是大师开了光的,效果不一样,泡澡当时就受佛祖保佑,极其灵验。
我叼尼玛的……
聊得久了,王角这才发现,他不能用自个儿的惯常思路去想这年头的佛门中人。
你要说这贞观纪元的皇唐天朝佛门,讲不讲佛法?讲。
但是他们讲因果的同时,也非常的务实。
该吃吃,该喝喝。
别人的事儿,他们不指指点点,不跟传说中的光头一样,动不动就说你要是不信佛爷,你去十八层地狱没人捞;要不就是赌咒发誓轮回畜生道出不来……
还有那种斯文一点儿的呢,一开口就跟叨逼叨逼叨逼,总之全程就跟喝了葡萄汽水吃着西瓜摘棉花的精神小伙儿一样,饶舌的兴致上来,那是完全不讲武德。
但凡懂点艺术的,也会跟着说,这玩意儿叫“辩机”,说这个禅那个机锋的,让没文化的卵痛不已。
王角虽然是个文科生,但他也不懂佛法,去和尚庙也就是上香求个保佑,争取早日脱单或者考试过关。
剩下的,但凡跟佛有一点点关系的,那大概就只有“与佛论禅”四个字,他当初兼职保安那会儿,工友可喜欢找他帮忙解密了。
此时此刻,王角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想要写日记了。
那一瞬间的冲动,很难说得清的。
如果他要写。
一定会这样写:来广州的第一天,三观,已碎。
当然穿越那会儿,已经扭曲得不行,但到了贞观纪元的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广州城,他直接就扭成了麻花。
终究还是没有去景泰禅寺的上庙,那里的女皇像如何如何有气质,如何如何好看,王角也不想看了,倘若有机会,等他从京城返转,再来白云山的时候,一定是要去看看的。
晚饭选择了在景泰禅寺吃素斋,花样还挺多,七七八八加起来,冷拼冷盘煎炸烹煮一应俱全。
庙里的豆芽菜,因为加了一点点自己酿制的香醋,炒了一盘米粉,居然相当的脆爽,其中的胡萝卜丝比较没有灵魂,因为是机器切的丝儿。
但口感极为独到,有个厨房的老法师,还说他有个俗家弟子在南海县开酒店,寺庙里是不加牛肉的,但他的俗家弟子,在南海县的做法,是要加牛肉的,因为炒法独到,号称“无影干炒”。
一是说这炒法是干炒;二是说厨子的手速快,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手速。
王角寻思着他做保安的时候,也以手速著称,于是表示以后有机会,就去南海县看一看。
一定要领教领教。
反正他就那么一说,南海县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等吃饱了之后,在山腰上散步消食,看到了路牌上的地图,主要是为了标识出景泰寺的位置。
但是,却看到了广州、南海、咸宁等等字样。
找到了南海县,稍微对比了一下,王角虎躯一震:“感情他娘的就是佛山?!”
“难怪叫‘无影快炒’呢。”
无语凝噎……
“官人诶~~快七点钟了哦~~要开始喽,开始了哦~~”
“行了行了行了,这天都黑了,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单薄?加个外套会死?”
“哎呀官人~~”
金飞山一脸幽怨,攥着王角的手摇来晃去,“妾身不是想让官人表现一哈体贴唛~~啷个一点儿风情都不懂噻~~”
“老子就喜欢扒了猛干,一边去!”
“……”
瞪了一眼王角,金飞山噘着嘴,很是不爽向上看去,见萧温和彭彦苒正在下来,顿时小跑过去,一边跑一边笑,这灯火微微亮的,胖妹儿颤巍巍哩……好养眼哦!
“七点钟。”
王角摸出了一只表,看了看时间,六点五十七八分,准也不算太准,隔几天就要重新对表。
不过总算有个看时间的。
穿越前最简单的东西,此时用起来,也没那么方便。
原本掏出手机瞎鸡儿搜就能解决的问题,都得一样一样的来。
越是如此,王角越是明白,自己,就是,一个,铁……废物。
尤其是跟钱老汉接触久了,才会深刻地察觉到,这年头的精英,都他妈是属妖怪的!
钱老汉如是,纪天霞如是,蓝彩仕如是,汤云飞亦如是,甚至那个“嫖嫖乐”老先生陆龟蒙,舞文弄墨天下闻名,但他一开口就特别让王角烧心。
这不是老夫想要的生活……
老夫要挥霍……
老夫要败家……
怎么钱还有这么多……
妈的烦死老夫了……
淦!
“呼……”
山风微动,气温终究是降低了不少,只听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去,就见萧温拿着一件外套,递给了王角:“大郎,披上一件衣裳吧。”
“白天还不觉得冷,这晚上一下子就感觉不一样了。”
伸手接了过去,见金飞山抱着胳膊,当即道:“穿上啊笨蛋。”
“……”
不情不愿地接了过去,金飞山扁着嘴,忽地一向:诶嘿!这是胖妹儿拿哩噻~~好香哦~~
“嘿嘿……”
笑了笑,这妞笑得极为得意,扬了扬下巴,一把抱住了萧温:“夫人~~你真是太好了嘛~~妾身一刻都不想跟夫人分开~~”
“……”
王角当时就想掏出大枪给她来一发!
正要骂两声呢,却猛地一惊。
因为,天空仿佛……亮了。
一点微光,两点,三点,四点……
密密麻麻,终于,这些微光连成了一条线,弯弯曲曲,由南向北,由西向东,像圆环,像蜘蛛网,像涂鸦!
灯。
是灯。
一枚枚路灯,连成了一片。
这原本应该是记忆中,最平凡最普通不过的景象,然而此时此刻,王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胸膛之中,有一种力量在酝酿着,想要迸发出来,但是却被理性,生生地压制住了。
“好漂亮哦~~”
“早就听说‘南都’繁华,夜灯如昼,现在看来,真是令人赞叹。”
“夫人要吃核桃吗?”
三个年轻的女人,各自站在那里,在这白云山上,远远地看着西边的广州城。
一条华光闪烁的线条,一头,是光亮一片的广州城;一头,扎入了黑暗,不断地向北,不断地深入,那里,是广州铁道总站。
呜——
汽笛声在轰鸣,也不知道是火车的,还是广州湾中轮渡的,只这一刻,恰到好处,恰如其分。
当——
钟声,响了。
景泰禅寺的上庙之中,钟声敲响。
整点的钟声,原本并无奇特之处,然而此刻的王角,内心十分的激荡,他不能对人言语的,大概就是此刻的心情。
他有一种回家的错觉。
虚幻,遥远,永不可及。
那原本很普通很普通的灯火,那原本很简略的“万家灯火”,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几乎击碎王角的心防。
身边的三个女子,并不能察觉到她们丈夫的心情,这自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心境,她们便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大概是跟她们一样,正在欣赏着这瑰丽的美景。
白云山外,万家灯火。
返回征税衙门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半,此时,躺下休息的王角,耳朵里听到的,绝非是万籁俱静,而是大都会的嘈杂。
自行车铃铛的叮铃当啷始终没有消失,货郎们的叫卖声,时不时还能在街头响起,倘若从宾馆的卧室窗户向外看去,便能看到路边的煤气灯下,总有支着摊位的小贩,在那里揽客。
各种各样的小吃、炒菜、摆件、挂件、衣服、日用……
这本该是惯常,这是穿越前,大街小巷尤为普通的一幕。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王角想要下楼,去街道上,点一份三块钱的炒面。
但是他知道,贞观纪元的炒面,在这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广州城街头,那一份炒面,决计是不会要三块钱的。
三个铜板,大概是够了的。
一辆汽车开了过去,四个轮子的汽车,红色的车漆锃亮,也不知道用了材料,前后的保险杠,仿佛是抛光了一般,更镜子也似。
灯火照射在上面,反射出更为亮眼的色彩。
哔哔!
汽车的喇叭声音比较独特,司机很守规矩,在街口的红绿灯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子的后座,有一点灯火明灭,显然,后座的乘客,正在那里抽烟。
王角的视力不错,他甚至看清楚了那辆红色汽车的牌照,醒目的数字,让王角情不自禁就笑了。
“也不知道闯红灯,会不会被拍照……”
显然是没有监控的,自言自语的吐槽,就这么捧着一杯茶,安逸地看着广州城的夜景。
这真是惬意的很,这真是惬意的很呐。
和景泰禅寺的光头们不一样,这街面上的小贩们,口音便是浓重了起来,只是,再怎么浓重,却还是非常认真地说着官话。
很快,又是一辆汽车出现了,这次,是一辆黑色的加长车,轮毂是如此的硕大,也不知道多大的动力才能带得动这样的巨物。
这辆车子,在一个路灯下停靠,那边似乎是有个做煎豆腐的小贩,油汪汪的铁板上,豆腐被煎的金黄。
各种作料早就撒好,当汽车停靠过来,他急急忙忙地撒了一把葱花,然后点头哈腰地提高了音量:“您辛苦啊,冯先生!”
“两份,一份微辣,一份多加小茴香。”
“这就来!”
小贩忙不迭地干活,小茴香就是孜然,相较于其它调味料,还是比较贵的,但是,在这街头,却能够恣意地挥洒,哪怕只是一个街边小贩。
“八文就够了啊冯先生。”
“不用找了。”
“多谢冯先生,多谢冯先生……”
汽车没有多大声音就开了出去,这一幕,着实让王角熟悉。
曾几何时,他跟这个点头哈腰的小贩,其实没什么分别。
现金还是扫码?
停车费八元。
不用找了……
明明没有引擎的轰鸣声,但王角耳边就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空档油门,感同身受啊。
笃笃。
敲门声传来。
“进来。”
“相、相公。”
王角本以为是金飞山,但一想,这婆娘能敲门?
那不能。
扭头一看,居然是彭彦苒,油汪汪的嘴角,还挂着辣椒面的混合物。
“你这是干嘛去了?”
王角都愣住了,都快睡觉了,你还不洗个脸刷个牙什么的?!
忽地,彭彦苒绞着手,很是神神秘秘地说道:“相公,后、后面有个小吃街,有一家铁板鱿鱼超级好吃!”
“……”
“相、相公?”
“小苒,你不会是我宿友转世投胎吧?我们当时可是说好了的,大家都是兄弟,谁要是变成女的,就先给兄弟们爽爽。”
“……”
“开个玩笑嘛,真是的……”
王角走了过去,然后拿了一件外套就往外面走。
“相公去哪儿?”
“请你吃夜宵啊。”
215 大得离谱
饮食习惯的诞生,研究历史的人,大抵上总是要将山川地理的环境讲上一遍。
不外是湿度、温度、物产等等等等。
巴拉巴拉这么一大通,却是不如有个东西好使。
“不是吧老板,萝卜丸子而已,八个铜板?”
“呐,我‘萝卜强’在这里撑摊十八年,做生意从来都是明码标价的。靓仔,不骗你啊,女皇吃了都说好啊!”
“是不是真的啊?”
“我‘萝卜强’是专门去学的啊,骗你十八年前就被打死了啊。”
说着,老板手中的笊篱扒拉了一下锅底,却见他居然戴着橡胶手套,这真是让人印象极好。
“买一份啦靓仔,我的萝卜丸子靓,但也不如靓仔你靓啦。”
“我这个人最欣赏的就是诚实,来一份。”
“马上收摊,买一送一!”
老板倒也爽快,两只毛竹做的碗,直接装得满满当当。
王角入手,感觉这他娘的起码两斤,已经不是压手的问题了,而是这玩意儿吃得完吗?
还别说……
吃完了。
这老板做的萝卜丸子很特别,全素不加肉,全靠虾皮之类的海产品来调味,摊位支起来的小桌子前,食客们有打边炉的,烫上一烫,就能入口。
配合一种类似果酱一样的酱料,口感很是独特。
主要是加了柠檬汁,酸中带甜,吃起来极为上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类似清汤火锅底的,汤是高汤,半点鸡油都没有漂着,可见老板是个用了心的,熬得时间久不说,更是过滤次数不少。
飘几片白菜叶子,一些豌豆叶,一些红薯粉条,配合这些萝卜丸子,便是一餐。
只因是素的,总归是要便宜一些,要加荤腥,又是别样的价钱。
王角就指着萝卜丸子,倒也是不在意这些个,跟老板一通讨价还价,纯属是一种消遣。
只是没想到,老板是个妙人,三言两语,倒是生意做了,朋友也交了。
王角心想若是以后返转这里,定然还是要买一份萝卜丸子的。
毕竟,钱不钱真不算什么,纯粹就是交个朋友。
竹筒碗的萝卜丸子口味又有点独特,依然是高汤做底,但是放了不少黄姜粉、辣椒粉,口味上,就有点类似咖喱,只是糖要多一些,于是这丸子的鲜味就越发的足。
小两斤的萝卜丸子,基本都是彭彦苒一个人消灭干净。
吃得舒舒服服,还把汤喝了。
只是看她吃东西,王角就觉得痛快,很有生活气息,很是食欲。
“卧槽?啥玩意儿?‘女皇烤鱼’?”
这时候,王同学才发现,这小吃街上的摊位,不是“女皇XX”就是“女帝XX”,还有一些类似炒粉炒面的摊位,直接就是粗暴的大字报:女皇吃了都说好!
避讳?
不存在的。
还有的更绝,在一棵粗大的榕树底下,撑着十七八个摊位,几乎广告词都一个路数,“华盖XX”。
“华盖盖浇饭”、“华盖干爆鱿鱼”、“华盖炒粉”、“华盖凉拌粉”、“华盖烧烤”……
之所以成了一个系列,原因倒也简单,因为这棵大榕树,便是外号“华盖”。
传说,当年的长孙女皇还是皇后、皇太后的时候,曾经南巡广州,当时广州成了南都,长孙女皇路过这棵树的时候,稍稍地歇了一会儿。
于是就有小儿开了口,说这树很像华盖。
长孙女皇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
这年头,就是得讲究一点玄学,成不成无所谓,主要就是玩个气氛。
毕竟,万一呢?
然后长孙女皇这个万一,居然成了一万,这事儿,就美得很。
再然后,这棵曾经的大榕树,就牛逼了,就火了,就有人保护了,就有人过来蹭流量了。
还别说,这流量一蹭就是两百年,效果比啥都好。
早先围绕着这棵“华盖”,也就是文人墨客过来发骚,你吟诗、我作赋,在找几个沙雕填词,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乃至于最近几年,要是有活动,还有京城的歌星,跑来“华盖”搭台子开场。
“华盖演唱会”的票房,从来都是不低的。
大家也都喜欢蹭一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皇流量。
除此之外,因为长孙女皇的缘故,不少女性知识分子,也时常带着人过来瞻仰一下。
可以说,一棵“华盖”,养活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人,整个就是一“华盖经济”。
小吃街,就是个添头,说低了作用。
不过这不妨碍一脸懵逼的王角找到状态,带着彭彦苒漫无目的地乱逛,还真是找着了不少好吃的小摊儿。
其中不乏藏龙卧虎之辈,至少王角就看到一个老板收摊之后,跑去另外一个老板那里点了一壶茶,一盘炒菜,一份点心,然后抓了一把花生米儿,就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听歌。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
眨了眨眼,王角当时就疯了,不疯不行,因为这位老板,用的是留声机。
“唱片?!”
淦!
还别说,这要是留声机换成低音炮,歌词直接换成“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就这灯火,就这夜晚,那不得嗨死?
就冲这老板能把留声机架起来,还能放唱片,这家底,就不会少多少。
原本王角还想跟着坐下来聊个天呢,一看老板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金表……
打扰了。
还是老老实实吃东西吧。
这地方保不齐就是大富翁在给人卖宵夜……
“一个女皇,改变了多少东西啊。”
“嗯嗯嗯。”
彭彦苒用力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丈夫的说法。
身为皇唐天朝女性的最高代表,彭彦苒也是认可的,因为长孙女皇的出现,的的确确改变了很多东西。
“大骨头?”
“招牌很新啊。”
忽地,又看到了一处摊位,幡子都比较新,大骨头三个字很大,但是凑近了也能看到有另外一行字:不老雄风。
合起来,就是“不老雄风大骨头”。
听着就莫名其妙。
但还别说,香气扑鼻。
这老板一开口,便知道他不是本地人,但这不妨碍做生意。
“老板,这‘不老雄风大骨头’,怎么个不老雄风啊。”
“介玩意儿不好说,总之,懂滴都懂。”
“……”
“客人听说过‘甫里先生’吗?”
“……”
“‘甫里先生’吃了我介大骨头,雄风不老!”
“……”
人那是因为吃了你的大骨头吗?人是直接扔了金骨头给那群骨肉皮!
吹牛讲故事么,王角是不会当真的。
毕竟,满条街都是“女皇”“女帝”,这长孙女皇真要是这么能吃,她能当上女皇?
这不是闹么。
整条街难得出个另类,就值得保护一下。
再说了,这老板做的大骨头,还真是不错。
类似是脊骨带肉一样的酥烂做法,闻着是卤味的感觉,但撕扯一块脊骨上的肉到嘴中,却发现,是带着甜味的。
人们日常中的“南甜北咸”是不准确的,实际上,应该是“富甜穷咸”。
甜,意味着财力。
不说那些甜品、点心之类,寻常人家的菜式,倘若是传承几代人的甜口,多半是曾经富过。
久而久之,因循旧例,做法也就固定了下来。
这年头巴蜀等地的富户人家,吃辣是少数的,菜式鲜甜,才是富户人家的标志。
而眼前这位老板的大骨头,却是跟北都太原的做法极为相似,闻着可能跟别家卤味类似,入口之后,却是甜而不腻,手撕起来,颇为享受。
再加上也不知道是老板用醋不要钱还是怎么地,这骨头酥烂多味,嘬上几口,能把骨头孔隙中的汁水,都嘬出来,配合一张玉米饼,简直就是绝杀。
粗粮的饼子并不少,老板拍了一大圈在其中,那些玉米饼,反而是少数,多的是糜子、高粱面,还有混合豆面的,颜色各异,但都有一个特点,很配这个大骨头。
又酥又香,可是只吃一个尝尝鲜,也可以多掏点儿钱混个酒足饭饱。
实在是全部加起来,也花不了几个钱。
“好家伙……”
“怎么样客人,介饼子,介骨头,介汁水,爷们儿骗你没有?”
“没有!老板您是介个!”
王角竖起了大拇指,给老板点了个赞。
“过誉,过誉了啊。”
老板还挺高兴,乐呵呵地继续忙着,这摊位跟别家的,还是要高级一些,毕竟,有围栏有顶棚,怎么地也算是能遮风避雨,吃起来也要更加干净卫生。
两人都是稍稍地吃了一份,没有多吃,便是啃着饼子往前走。
然后就发现新的摊位上,居然又多了“炭烤海蛎”,“爆炒香螺”,“白灼小海”……
这“炭烤海蛎”,王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近了才知道,居然都是巴掌大的生蚝。
香螺更是绝了,居然不是海螺,而是一种更修长一些的螺蛳。
至于“白灼小海”,便是各种小杂鱼、章鱼、乌贼、白虾……
白灼之后,再自行沾酱料吃。
用来下酒,正是绝配。
这小吃街上,不管是露天还是不露天的摊位,酒水都是不缺。
除了米酒之外,还有各种黄酒、葡萄酒、果酒。
前来吃夜宵的人,也是分了两种画风。
一种是穿着长衫的,身上干干净净,多是抿了一口小酒,都会回味无穷的家伙。
另外一种,则是穿着背心、短袖短衫,手中不是攥着蒲扇,就是攥着酒壶,衣服半卷着,露出了肚皮,浑身的皮肤黝黑,几大口炒面下肚,那也是爽得多喝上几口酒。
整个小吃街,整个夜市,再去那种宵禁的感觉,而是跟王角穿越前的认知,几近相同。
炉火可以旺到宛若行星发动机;铁锅在翻炒的过程中,发出叮铃当啷的声响;空气中的油烟味,并不让人头疼,反而其中混合的美味香气,鼻子竟然都能够分辨出来。
泾渭分明的香味,泾渭分明的声响。
“哇,相公!有‘小管’啊!”
秘制的酱油,大约是老板自己酿造的,很吃手艺。
倘若晒得不好,酱油半点香味都没有,甚至连咸味,都会被掩盖。
一只卷曲的白脚小章鱼,被烫熟之后,宛若一朵花,卷起来之后,沾一点点酱油,入口脆爽不说,鲜味也被激发了出来。
只是,身为“小海”之一,这些个长脚的小白章鱼,终究还是不如“小管”。
这些小小的,宛若笔管一样的乌贼,随便烫一下,就是极品美味。
冰鲜的“小管”在杀龙港,那是见不着的,大多不是被重盐腌一下,就是直接现吃现杀。
冰这个字,就离得杀龙港比较远。
而在广州城的这一处夜市,小吃街依然充当着藏龙卧虎的道具,在这里,王角头一次看到了……冰箱。
冰柜中的冷气,不会作假。
这就是冰箱。
只是,让王角惊讶的是,这冰箱的功能,居然是蒸汽机驱动的……
牛逼!
嗤!
时不时,就会看到一阵白雾升腾,哪怕到了半夜,也是如此。
随着夜晚逐渐深入,王角这才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中,总有着一丝刺鼻的气味,时不时的雾气,不用想,肯定是蒸汽机在泄压。
“差距,这么大的吗?”
吃着萝卜丸子,又尝了一口“小管”,王角可以确信,这皇唐天朝的中央核心区,那些个发达的地区,甩开杀龙港的,绝非是仅仅“先进”二字可以解释的。
差距,大得有点离谱。
216 杜工部瞑目否?
这是一座不夜城。
这里,是广州。
吃饱喝足的彭彦苒,一声不响地跟着王角轧马路,几近凌晨,却还是没有半点万籁俱静的意思。
临近征税衙门宾馆的地方,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北地豪客专门给乡党置办的“窑子”,规格上颇具风味,还兼顾着有钱女强人的需求,王角和彭彦苒,便是在一处名叫“四喜堂子”的地方,见识到了广州的风月,那真是“三英战吕布”一般的热闹。
男人爱的,自然是“三英”。
女人爱的,显然就是吕布。
没办法,吕布刷的是方天画戟,这方天画戟,除了戟刃,还有戟把。
“卧槽?!鸭店?牛郎店?”
王角一声惊呼,把凌晨还在上班揽客的马夫都惊到了。
就见那马夫打着呵欠,隔着马路就点头哈腰堆着笑:“哎哟,小郎君,您可真是个行家。这地儿,可不是‘千里缘分鹊桥仙’么。”
哥们儿您这是想闪了爷的老腰啊!
虎躯一震的王角,也是好奇了,拱了拱手:“可不敢要啊,我还是喜欢女人的。我就是好奇啊,这怎么就叫‘四喜堂子’呢?”
堂子,就是“秦楼楚馆”在某些地方的代称。
你直接喊鸡店、鸡窝、妓院,那多不文雅啊,也显示不出门路、档次。
万一哪天备不住就要请客去消费一下,一开口在大马路上,就跟生意伙伴嚷嚷:肘,今儿尽管往死里嫖,都算我的!
那万一客户以为是嫖你呢?
对不对?
得专业。
“小郎君,堂子您知道?”
“知道点儿。”
“知道就成呐。”
那马夫大概也是闲来无事,反正凌晨打瞌睡,还不如跟好奇宝宝唠嗑。
于是笑呵呵地说道:“这‘四喜’呢,便是贞观一百四十年的一首诗啊。”
“卧槽?”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年头,做马夫也是不容易啊,还得懂诗。
就是这诗念出来之后,王角虎躯嗡嗡嗡嗡就震了起来,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还真是‘四喜’啊。”
“可不是么,来咱们‘四喜堂子’的,谁还不是指着这点‘甘露’呢。”
“那你这‘甘露’有点腥……”
“哈哈哈哈哈哈……”
马夫哈哈大笑,冲王角拱了拱手,然后喊道,“小郎君,祝您富贵安康。”
“谢谢谢谢,我有个同学叫赖坚毅,回头我介绍他过来,他好这一口。”
“小的多谢小郎君提携。”
“哈哈哈哈……”
万一小肥肥确实喜欢猛男呢?对不对?
久旱逢甘雨,也没规定就一定得是贵妇人啊。
“小郎君,这个钟点,就不要往东区走了啊,那边欺生。”
“好嘞,多谢!”
再次打了个招呼道了声谢,王角拍了拍腰间,带着彭彦苒,继续顺着原路返回。
那马夫看见王角下面威武雄壮,顿时连连点头,有这等兵器,还怕个啥?
毕竟,普通人也没有哪个随随便便就把大枪塞腰间,这是有能量的。
等走远了之后,彭彦苒这才好奇地问道:“相公,这是‘私娼’?”
“男的。”
“什么男的,我是说……嗯?”
彭彦苒一愣,话头打住之后,杏眼圆瞪,“男、男、男的?!相公是说,男、男的?”
“废话么。”
“男的怎么可、可以……”
“你们长沙路忠武军,思路就是跟不上成都路忠武军。没钱了,出来卖,不就有钱了?”
“……”
“男的也可以出来卖嘛。”
“……”
“这‘久旱逢甘雨’,说的是富婆的快乐,可以用金钱解决;‘他乡遇故知’,说的是这灵与肉的交融,主要还是做熟客,老乡干老乡,两眼润汪汪,听过没?”
“……”
“‘洞房花烛夜’,这就是玩得情调了。那些高档娱乐会所,尤其是官营的,比如说‘千金一笑楼’,不也是经常搞这种噱头吗?怎么,允许男的去夜夜当新郎,还不能让女的也爽爽?男女平等,懂?”
“……”
“好了,别想那么多,你相公我反正又不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肯定不会去的,我有你们都应付不过来了,还能去那种地方?要去我早去了,冰室街的妹崽不值钱。”
“不是啊相公,我是说,可是还有一句‘金榜题名时’呢,相公还没解释解释。”
“……”
你不对劲啊姑娘!
不对,你不对劲啊这位老婆!
追求刺激和追求幸福,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就是比较浪费贞观一百多年活跃的杜某人才华。
王角寻思着,杜甫要是知道一百多年之后,出来卖的男人,拿他的诗句,干这种破烂事情,他大概是要给自己加个复活特技的。
被小老婆刺激了一下,倒是让王角这个文科生想了起来,这是杜甫的诗句。
红着脸的彭彦苒小声道:“我就是问问嘛,相公……”
“我原本还想着明天带你去火车站附近探寻美食来着,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不要嘛相公!”
“亲我一下,慰藉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相公~~”
“呐,撒娇是没有用的,不要学小金金发骚的样子,亲我一下,一笔勾销。”
“就、就一下……”
“亲不亲?”
“那、那……”
有点紧张的彭彦苒前后左右看了看,借着两根路灯的明暗交界处,顿时闭着眼睛,往王角的脸颊凑了过去。
她终究还是羞涩的,哪里敢那么奔放。
两盏路灯的光亮边缘,显得幽暗了一些,闭上眼睛之后,那弯弯的睫毛,竟是跟刷子一般,又长又翘。
昏黄的灯火,照映在精致的脸蛋上,更是显得美丽。
已然告别了少女的稚嫩,却又略微带着一点点青涩少妇的风韵,不显成熟,半熟不熟,竟是别有滋味。
“唔!”
彭彦苒猛地双目圆睁,被人抱着脑袋狂啃的感觉,竟是不能呼吸,整个人都快窒息了,心脏猛烈地跳动,噗通噗通,仿佛都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害怕又刺激,刺激又兴奋,俨然是在刀尖跳舞,欲罢不能。
“走啦!”
啪的一下,抬手拍了一下彭彦苒。
揉了揉被拍打的点,红着脸的彭彦苒不再说话,跟个受了惊的鹌鹑也是,老老实实地攥着王角的衣襟,彻彻底底的,从大姑娘变成小媳妇。
神情羞涩万分,内心欢呼雀跃。
“相公!”
“嗯?”
“以后还能出来吗?”
“你是说广州?”
“京城呢?”
“你不怕被夫人吊起来打啊。”
“偷偷地……嗯,我、我先请示了夫人,应该就行了吧。”
“哈哈。”
“相公别笑!”
“哈哈哈哈……”
一把将面红耳赤的彭彦苒搂在怀中,王角笑得更加放肆,“走啦,傻姑娘。”
“嗯……”
不多时,街角一拐,灯火通明处,正是征税衙门宾馆的大门。
回头望去,这不远处的街区,还真是分明得紧。
马夫所说的东区,虽然也有亮光,但却是星星点点,并不多见。
而那些红火的地方,却又是别样的风貌。
王角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这里的布局是如何,景泰禅寺的老中青法师们,也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区,并非是和传统的城区一样,住着非富即贵的人物。
恰恰相反,这是广州的工业区,工业区中的东区,多是劳工们扎堆的地方。
曾经在那里,根据户籍而划分了工人们的地址,大量的大通铺遗址,就是在某个时代遗留下来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东区绝非还是一百年之前那么大的规模。
东区,早就成了一个指代的词汇。
对某些人来说,那里是三不管。
对某些人来说,那里多的是操持贱业之辈。
对某些人来说,那里,是贫民窟。
……
在宾馆的房间中,回味着夜市上的美食,夜宵让人快乐,而快乐总是短暂的。
有些埋怨的萧温,泡好了一壶茶,然后对王角道:“大郎,这么晚了,就算带着手铳,到底也是不安全。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杀龙港的状头郎,还需谨慎一些……”
“让娘子担心了,我知错,下次一定改。就是刚才肚子里馋虫闹了,一时间没忍住,下不为例。”
“幸亏有小苒陪着,不然你一个人,我如何能放心?”
萧温埋怨了一声,然后道,“先生请的保镖,是不是有点不专业啊。”
门口站岗的郭威听到这话,顿时一脸的憋屈:???????
这尼玛怪我喽老板娘!
黑着脸的郭威寻思着,这老爷自己腰缠手铳,然后跟二夫人手挽手出去遛弯儿,我能怎么办?
我倒是想跟过去啊。
但我怕老爷抬手就是一铳,把我给扬了啊!
卑微。
很卑微!
“可不能说小郭不专业啊,他可不是不专业的,他站岗、盯梢、查探子,都是有一手的。”
王角说着拍了拍胸膛,“是我让小郭不要跟着的,也是我大意了,忘了江湖险恶这一茬,就想着南都风华,好歹也是南国‘首善之地’,倒是忘了哪儿都有阴暗的地方。还是那句话,下不为例。”
“嗯。”
萧温点了点头,“相公知道就好。”
背后站着的彭彦苒,就是一个劲地低着头,哪里敢看萧温,她此时此刻,就像是被捉了奸的,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偷偷地勾了相公,还是瞒着夫人干的。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好刺激啊!
偷偷地抬眼看了看,就见王角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又低下头,连耳根子都彻底红了。
“黑皮妹儿咋个今晚上脸皮更黑了唵?”
“……”
彭彦苒顿时大怒,抬头瞪了一眼在门口打呵欠的金飞山。
然而金飞山都懒得搭理她,看到王角还在翻书,顿时感慨道:“哎呀,官人诶~~都考上大学了噻,还读撒子书哦~~”
“这是旅游手册!”
王角抄起手中的书,就朝金飞山扔了过去。
这妞身手矫健,手一伸,就把书接住了。
翻开一看,正是王角刚才正在看的部分,说的便是东区的演变。
南都最大的贫民窟,前世今生都介绍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嘞个东西有啥子看哩嘛~~”
金飞山把书还给了王角,然后眼睛一亮,“官人!明早上赶早市噻,妾身听家里头老人提到起,嘞个广州哩早点儿,巴适滴很~~”
“明天?是今天吧。”
当……
话音刚落,便听到摆钟传来了声响。
刚刚好,半夜十二点整。
“哎呀,嘞个晚了唛?那算喽嘛,改天儿再去也要得……”
大大咧咧的金飞山又打了个呵欠,“妾身好困哦,不行了,要睡美容觉了。”
“夫人,我们回房间睡瞌睡嘛~~这儿有黑皮妹儿,官人有人伺候着,没得问题得。”
萧温听了,回头看了看彭彦苒,彭彦苒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开口道:“夫人放心,一会儿我伺候相公洗漱。”
“那就麻烦小苒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而王角很难得,继续翻开书道:“我再看会儿书。”
“相公,早点睡。”
“嗯,你先去睡吧。”
微微点头,示意萧温去睡之火,王角继续看着“东区”的内容。
他发现,“东区”这一百多年的演变,源头,竟然是要追溯到两百多年前,“南海四大家族”之一冯氏族长冯盎还在世之时。
因为,“东区”的第一次人口增加,甚至可以说是膨胀,便是源自当时一部分雇农无法继续租赁土地来耕种。
而这部分雇农,在当时,被称作“獠人”。
“獠人”中的头领、贵族,最终都进入到了唐朝的体制序列中,但原先“獠人”内部的低等人,他们是以辛勤劳动来为“獠寨”头人提供服务的,其中最大的一部分,便是租赁头人的土地来耕种。
他们本身,是没有土地的,土地,是“獠寨”头人、贵族的。
而在当时,唐朝还有着“永业田”的概念,然而这份“永业田”,他们却没有份。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是獠人,仅此而已。
“都不能说是失地农民,确切地说,是失地雇农,甚至是失地农奴……”
王角翻着书,陡然间,发现了其中的关节之处。
只是,他很奇怪,怎么就在那年头,突然诞生失地的农奴了?
这他娘的,什么状况啊!
217 “东区”的威尼斯人
农业层面的人身依附关系,王角在杀龙港,也是见识过的。
在山北的水稻种植区,大农场主或者说大地主,他们手中的土地,是要租出去的。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或者说下意识的反应,便会认为,租用大地主手中耕地的人,应该就是贫农、雇农。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大地主、大农场手中的耕地,其实主要租给富农。
富农在杀龙港辖内的市镇之中,一般是有住房的,租用大地主的富余耕地,是他们的工作、事业、生意。
然后维系着大农场主、多个富农之间的纽带,一般都是姻亲家族关系。
五服,这样的传统家族远近亲疏的名词,就是重点。
也就是说,能够租用大地主大农场手中土地的人,跟大地主大农场主本身,并没有出五服。
而数量最广大,生活最艰辛的贫农、雇农,往往就是租用一些“下田”,他们要付出很多的劳力,才能改造土地。
比如说开挖沟渠,方便灌溉和排涝,筛选土地中的石头,让土壤更松软,等等等等。
在这个基础之上,粮食年收益中的一半,基本就是“租子”。
或许名称上不叫“租子”,但换个面目,也就行了。
比如农具借用费、租赁费;粮种钱、稻种赎买钱;收割钱、转运费……
全部打包起来,一亩地的早稻产量如果有二百斤的话,一百六十斤是要出去的。
倘若在提供一部分鸟粪、蝙蝠粪,这就是最上等的“化肥”,又是另外要给一笔“采香钱”。
这个“香”,指的就是鸟粪矿粉碎料以及溶洞中的蝙蝠粪。
到了这个地步,只要租用的土地足够,还是能完成积累的。
贫农熬一熬,一代人过去,总能剩个仨瓜俩枣下来,子孙也能延续一下。
唯有那些雇农,其实是半点自有耕地都没有的。
他们不怕种地,最怕没得种。
这个没得种,指的是富农、中农不再雇佣他们种地。
一旦市镇中的富农,缺少个端茶倒水、洗衣叠被、牵马赶车的,便会使个法子,让人不再租地出去。
当雇农没了生计,就不得不转向城镇,因为人要生存,杀龙港这样的港口城市,城镇地区哪怕挑拣点剩饭剩菜,好歹是能活下去不是?
到了这个地步,人跟畜生是没有区别的。
而皇唐天朝的律令,蓄奴就是个大坑,倘若被有心人发现,而这个有心人刚好又有一点点实力,那么富农、中农的一代、三代财富,一夜之间被夺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既不能光明正大蓄奴,又想要获得廉价的劳力服务,倒逼这些雇农甚至是小农中的一部分,进入城镇,这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王角在杀龙港,其实也见识过贫民窟的,那些个“东风氏”的眷村,大抵上,便是贫民窟的雏形。
只不过因为杀龙港的高速发展,哪怕有些藏污纳垢,但总算还是有些奔头,穿越前从媒体上看到的国外贫民窟,并没有出现在杀龙港。
但是在这个贞观纪元的广州城,王角可以确信,那个什么“东区”,便是个贫民窟也似的玩意儿。
而且延续的时代久远,要一直追溯到那一把还带着点苦味的灰糖时期。
两百多年前,就诞生了贫民窟。
征税衙门宾馆内的《地方志》《地方风物》等等书籍,其实讲了不少东西,很多都是王角在杀龙港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也没看过,因为无从问起。
有些事物本来就是要先看过之后,才能产生疑惑,那么王角才能有针对性的去问钱老汉这个“人形移动硬盘”。
看都没看过,又如何去产生疑问呢。
“卧槽,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
在《地方风物》这本书中,王角发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故事,那就是“广交会”成立之后,早期还是雇佣“东区”人的,但是伴随着蒸汽机的推广,“东区”的人就逐渐退出了“广交会”成员们的工厂。
原因很简单,因为“东区”的人,大多都没有受过教育。
这里说的教育,并非是简单的校内知识,还有社会常识。
因为“东区”早期的失地农民多为獠寨出身,他们是獠人,原本就在生活习性和传统习惯上,有别于汉人,这种区别,衍生出了矛盾,于是在生产活动中,为了降低调和的成本,“广交会”的工厂主们,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
老子不雇佣,不就完事儿了?
于是乎,因为工厂的不雇佣,进一步加剧了“东区”的落后、野蛮,这一片地区从原本的“三不管”,逐渐走向地下秩序。
暴力成为了维持灰色地带秩序的唯一手段,且是非官方,或者明面上是非官方的。
而这种情况,滋生出来的经济活动,既然不是农业,又不是工业,显而易见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第三产业。
娼妓、打手、杀手、赌徒、海贼、山匪……
所有违法或者违反普遍道德价值的行业,都能在这里找到。
没办法,人也是要生存的。
两百年的发展,使得“东区”宛若一个黑洞,刚刚好,卡在了广州城和白云山之间。
在白云山上,看完了“景泰僧归”之后,入夜的“万家灯火”,自然也是美景,然而美景之外,那些黑黢黢的一片,便是陪衬,便是不美,也就夜晚的时候,使人看不出一个大都会的黑暗、肮脏。
“我勒个去……”
房间内的第三本杂志,便是一个赌场的推广杂志。
名字叫做《威尼斯人》。
这是贞观两百年,一个名叫雅尼洛的伦巴第人,派出的使节团,抵达广州之后创办的。
当然当时创办的,并非是《威尼斯人》这本杂志,而是名叫“威尼斯人”的赌场,这个赌场,就在“东区”。
其最大的卖点,在当时并非是赌博门类或者技术,而是泰西舞娘的裸身艳舞,乃是贞观两百年的一绝。
而这个叫雅尼洛的人,是当时的威尼斯总督,使节团之所以要来广州,原因就在于这个总督位置,想要传下去,要么看查理曼人的脸色,要么看罗马人的脸色,但当时皇唐天朝的仆从军,已经洗劫过不知道多少次大马士革,这让伦巴第人看到了全新的道路。
既然要做舔狗,为什么不舔最强最大最粗最硬的那一根……那一个?
然后,精妙绝伦的故事开始了,雅尼洛从皇唐天朝,拿到了一个册封,他成了公爵。
当然在皇唐天朝的内部,他的品级是不如怀远郡王李思摩的,只是混了个郡公。
但郡公也是公,哪怕是编外的,可朝贡关系只要建立了,他就是唐朝的狗,完全不用看查理曼人和罗马人的脸色。
在当时,有两个帝国的势力派出了使者,要重新界定威尼斯的边界。
然后雅尼洛表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边界?什么边界?你在教大唐做事?
唐朝老铁表示我们从来不固定国界线的,因为压根就没那玩意儿。
什么领土纠纷,什么寸土必争,那不是乡村械斗的路数么?
于是不管查理曼人还是罗马人,都再三强调,这个从法理上来说呢,你这个总督,那也是要按照基本法来上任的。
不讲法理,是不是有点过分?
雅尼洛当时就虎躯一震,心说黑海有个叫苏拉的,武汉有个叫阿罗本的,他们连自己的主都改了姓名,你跟老子扯什么法理?
老子威尼斯总督干不过你们的时候,当然只能捏着鼻子讲法理喽,毕竟你们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你们就是口臭,老子也只能当说话好听、超喜欢的……
现在不一样了啊,老子堂堂大唐开国郡公,皇帝陛下御赐的鼓纛在手,比真珠毗伽可汗也不遑多让,怕你个鸟!
干就完事儿了!
最终……
没干。
因为长孙氏出来调停了一下,四方和谈,谈了个大生意,并且长孙氏为了表示诚意,各出一个年轻小伙儿,从查理曼人和罗马人那里,又各弄了一个姑娘回去,然后就迎来了和平的十年。
至于十年之后的事情,十年之后大马士革溜肥肠都火遍地中海了,哪儿还有那么多屁事。
啪。
王角把《威尼斯人》这本杂志合上之后,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是不是真的啊?怎么感觉这么假呢。这尼玛一个贫民窟的赌场,就有这么牛逼的传说?还公爵?这公爵是不是忒不值钱了一些?”
之前还听说什么阿尔萨斯公爵呢,说起这个阿尔萨斯,王角最熟悉的,自然是带孝子。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阿尔萨斯、洛林”,这个穿越前课本上的文字。
在这个贞观纪元,再度感受这些说熟悉不熟悉,说不熟悉还听过那么一点点的名字,着实有些感慨……
更让王角卵痛不已的,大概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还跟时代的发展纠缠在了一起,那就更是一团乱麻,完全梳理不清。
“这鸟毛时代的发展,怎么成这个鸟样子?”
其实王角是知道答案的,但是在景泰禅寺看到的那位老前辈雕像,实在是……实在是看上去不像是个很狗的人啊。
辣么健硕的肉体,辣么粗犷的形象,辣么野性到底气质……这哪儿狗了?
淦!
“老话说得好啊,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很有道理啊。”
也就只能这样自欺欺人了。
翻完了《威尼斯人》的广告杂志之后,王角大致也有了一个概念,这个广州城的“东区”,其实就相当于杀龙港的冰室街,只不过是超级无敌放大版本的。
娼妓更多,赌棍更多,不要脸的王八蛋更多,要钱不要命的烂仔更多。
而且不仅多,还专业,还豪横,都成集团化了。
因为集团化,王角从钱老汉那里学来的见识,便可以断定,这些“东区”的大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广州城顶级权贵养得狗。
这世上,除了白手套之外,还是有黑手套的。
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不是?
万一哪天想弄死个人玩玩,总不能自己上吧,这时候,“东区”烂命一条的杀手们,就可以表演一下真正的技术了。
恍惚间,王角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海贼也好,乱党也罢,能够在杀龙港立足,站稳脚跟。
实在是藏身的地方,天生就是有着反抗的土壤。
就算明面上不敢,可背地里谁说得准?
杀龙港这么不正规的民间社会结构尚且有如此大的吸收能力,换成广州城,只怕这个数量更加恐怖。
“怕了怕了,还是早点赶路去京城为妙。”
别说那些上了岸的海贼了,就这“东区”本身,按照《地方风物》《威尼斯人》这两本书的描述,这小一百年内闹出来的麻烦事,并不在少数。
也就是反抗力量一盘散沙,再加上广州身为“南都”,驻守部队的镇压能力,肯定是要更强一点的,这就导致了贞观纪元的广州,哪怕有天大的乱子,最终还是会被摆平。
“不过,来都来了,这《威尼斯人》的杂志也看了,毕竟又是征税衙门自带的,不去看看,是不是有点可惜?”
王角并不喜欢赌博,也从不赌博,他对赌博没有兴趣,就是想见见世面。
当然了,《威尼斯人》描述的那种衣服不多的妙龄女郎舞台表演,有得看最好,实在是没得看,他希望“威尼斯人”这个赌场,最好专业一点。
反正他要是看不到妙龄女郎的表演,可能就不是很高兴。
到时候搬出钱老汉的名头,就不是很好的行为。
希望“威尼斯人”不要不自量力,一定要好自为之。
啪!
重新打开的《威尼斯人》,又一次被重重地合上,王角眼神坚定,充斥着对失地农民们的同情,“定了,明天爷就去‘威尼斯人’看看,是不是真的就地中海风情。真的就虐待美少女表演者,要是没有表演,这赌场,我看也就一般……”
218 刘半区,刘德光
“三少爷,人还在,还没离开广州。”
“礼物准备得怎么样?”
“谢宜生同意了。”
“个烂赌仔,嘁。”
咬着一根又粗又黑又长的思咖烟,满手都是宝石戒指的中年人目光闪烁,然后用询问的语气问道,“确定钱三爷的高徒……中意?”
“三少爷,确认过了。十八岁,一妻两妾。正房就是那个河北萧先生的女儿。”
“嗯。”
点了点头,中年人正色道:“我刘岩想要洗白上岸,没有那么容易啊。这是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手指夹着烟,点了点,又手肘架在了办公桌上,眼神肃然,“一句话!钱三爷的高徒中意什么,就给他什么!不满意,换!换到满意为止!”
“三少爷放心,一定照办!”
“跟‘东区’的烂仔打好招呼,谁敢惊动,谁去广州湾跟龙王争雀圣!”
“是!”
广州城是“东区”边角处,有一所近似庄园的豪宅,往来进出的车辆,并不在少数,附近还有几个警察派出所,岗亭林立不说,更是有大量的持械的保安在那里巡逻。
庄园的后院,便是棚屋连绵的“东区”,在“东区”的正中央,还有大量类似土楼的地方。
这些土楼,原本就是存在的,几百年前就有,只是后来“东区”的形成,使得这里成了地区的核心标志。
“官人诶~~啷个要去勒种地方唵?”
“我是大学生,要写论文的好吗?这论文不去一线调查,难道靠拍脑袋吗?”
“调查啥子哟,官人诶,勒种卡卡儿,藏污纳垢噻~~”
翻着小白眼儿,金飞山一脸的不信,她觉得自己老公指定就是想去看不穿衣服泰西小姐姐跳舞。
“呐,皇唐天朝,南都圣地,你不要乱讲啊,这里也是来过天子的,也算是天子脚下。老说得好,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什么藏污纳垢!”
“……”
金飞山顿时不再说话,冲着王角的背影挤眉弄眼。
而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外,换上男装的彭彦苒,跟陪嫁过来的保镖们聊了一会儿,然后惊奇道:“冒得好人家的喃。”
看着“东区”,彭彦苒顿时觉得,来这儿不是有病么?
整个地方无好人,来做什么?
然而丈夫要来,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光景,王角心中有点儿小激动,当年他在夜场做保安,艳舞什么的,也不是没看过,可灯红酒绿的,光污染之下看不真切,没意思。
要整就整明白点儿!
搞起!
“小苒。”
“夫人?”
站在马车门外,听到萧温喊她,彭彦苒低头看去。
“大郎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要去这种地方?”
“不晓得喃……不知道啊夫人,昨天就是吃了一点夜宵,然后相公看了一晚上的书,三四点才睡。”
“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好像是杂志。”
“难道是采风?”
萧温食指点了点下巴,出神地想着。
毕竟,自己丈夫现在也是“文化人”,也办了报纸,办了杂志,要学习学习别处的先进经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萧温又想起来,自己丈夫办的报纸和杂志,好像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看的。
那自己丈夫是要采什么风?
“哇,给力!”
王角一双眼睛都快瞪圆了,这尼玛万万没想到啊,在“东区”里面,居然还有“电影院”!
巨大的宣传海报,应该是人工画的,一个妙龄女郎,金发碧眼的那种,浑身上下就只有一条白色的丝绸毯子裹着。
若隐若现,凹凸有致,简直是让人鸡动!
“难怪蓝彩仕这货说‘甫里先生’是高级女技师们的神!这必须是神啊卧槽!”
脑子稍微转一转就能想明白,就陆龟蒙的财力、人脉,捧一个高级妓女上位成为女明星,跟玩儿似的。
捧不红?
不存在的。
别家先生、大亨,可能捧不红某个女郎,但是陆龟蒙这种,压根无所谓,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是个事儿吗?
捧不红还不是舍不得投钱,每年投个一百万,连续投个十年,一千万砸下来,连公主都能砸得跪舔……
见识过了留声机,当看到“电影院”的时候,王角居然也只是稍微激动一点点,这个时代的诡异画风,已经逐渐可以接受了。
再说了,当初在杀龙港的时候,王角就听蓝彩仕说起过,嫖嫖乐老先生在杀龙港散财的时候,海口的头牌们,都是飞过来的。
当时他还纳闷呢,飞尼玛呢飞,能飞?
能飞。
飞艇。
淦!
“这片子看着不怎么正经啊,不过看样子票房应该不错。”
王角没搞清楚这年头的“电影”,到底是不是跟他穿越前的一样,但就算有区别,估摸着也不会差距太大。
“东区”的这家“电影院”,现在主打的片子,叫做《裸马王子》,听着就很有地中海、爱琴海的气息。
发散了一下思维,王角寻思着,自己以后也能弄个剧本,就叫《裸马假日》,然后再弄个姊妹篇,叫《裸马真日》。
有假就有真么。
很合理。
哒哒哒哒……
骑马的王同学戴着墨镜,整个人都是精神抖擞,他终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嫖嫖乐老先生,会那么喜欢杀龙港了。
这种感觉,就是一种猎奇,一种新奇啊。
穿越前,那些大都会中的精英们,受够了城市的喧嚣,也会前往雪域高原约……不是,寻找心灵上的宁静。
有一说一,王角觉得宁静……挺大,挺好的。
“奇怪……”
走了一段,王角突然觉得有点诡异,说好的“东区”混乱,各种犯罪频发呢?
怎么他一来,感觉传闻不对啊。
民风很淳朴的样子嘛。
“小郭。”
“老爷,啥事儿?”
“你以前来过‘东区’?”
“对。”
郭威点了点头,然后加了一句,“是李大哥带着来的。”
“我相信你的小郭。”
“……”
王角的眼神,顿时相当的猥琐,一副咱绝对信得过的样子。
会心一笑,尽在不言中。
“我真是李大哥带着来的老爷!”
郭威当时就急了,他可是正派人,除了砍人,就没干过什么坏事儿!
“哎哎哎哎,怎么急了呢。”王角一脸微笑,“我信你啊。”
“……”
“嘿嘿,小郭,这‘威尼斯人’哪个姑娘跳得最好看?”
“有个叫海……我没有去过‘威尼斯人’!”
正派青年小郭,很是紧张地看着王角,当初自己怎么想瞎了心,居然就答应李大哥过来做保镖呢。
现在好了,保镖的活儿也没正经发挥过,反而在客船上,被老板给救了。
喊人一声“老爷”不过分。
“海啥?海鲜?海狗?海牛?海象海豹海马海豚海狮?”
“……”
“你小子可以啊,挺懂的嘛。”
“……”
“走,去‘威尼斯人’,今天大爷我高兴,请你玩两把。”
“我不好赌。”
“我又没说你好赌,再说了,你也只是不好赌,又不是不能玩两把。小赌怡情嘛,只要不上头,还怕输个倾家荡产啊。”
“老爷,‘威尼斯人’的乐子,重点也不在赌博上面啊。”
“噢?”
“它就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什么都沾一点儿,赌只是其中一样。”
“哎哟不错哦~~你还是挺懂的嘛小郭~~”
“……”
看着王角的眼神越来越猥琐,郭威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套路了!
“对了,这‘威尼斯人’为什么能够上征税衙门宾馆的宣传册?”
“有‘搏戏产本’。”
“产本?”
王角一愣,“我记得杀龙港有一种东西,叫做‘盐业产本’,有这个,才能制盐。是不是一个性质的东西?”
“对。”
那就是从业资格证或者营业执照的结合体,不过在杀龙港,营业执照这玩意儿,也是有的。
没道理重叠啊。
仔细琢磨了一下,王角顿时有点儿明白了,应该就是类似牌照,需要资格,并且发放数量很少,且是严格管控的。
“那为什么‘威尼斯人’可以上,没道理就只有一家有‘搏戏产本’吧?”
“老爷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不知道这其中的行情。”
郭威于是跟王角稍稍地解释了一下,“这‘威尼斯人’最早是一个叫雅尼洛的郡公开办的,只是国朝规定,勋贵不能操持贱业,所以,虽说都知道是他开的,但管事儿的,却是汉人出面。如今的‘威尼斯人’大档头,是‘南忠社’的人。”
“又是‘忠’字头?”
一脸的诡异,王角寻思着,这皇唐天朝的带忠臣,可真是遍布天下啊。
“‘南忠社’现在的社长,是刘德光,他……”
“等等,等等等等,刘德光?我姑父家的哥哥,原来还有这等势力?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
看着王角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郭威顿时无语,嘴角一抽解释道,“老爷,不是同一个啊。”
“同名同姓?”
“这‘南忠社’的刘德光,本名刘谦,字德光。”
“原来是谦儿哥。”
“……”
这要不是自家老爷,他郭威当时就上去一个大耳刮子。
人刘社长刘老爷子今年七十三七十四了好吗?!
谦儿哥……谦儿哥也是你喊的?
“老爷,刘社长七十多了。”
“……”
虎躯一震,王角顿时愣道,“这位老前辈,还管着这么一摊子?”
“‘威尼斯人’才多大,‘南忠社’怎么可能只管这一块。”
说着,郭威手指往四周指了一圈,“半个‘东区’,都是刘社长的地盘。”
“卧槽!刘半区啊!”
“嗯?老爷,听说过刘社长当年的诨号?”
“……”
这还用听说?!这他娘的不是有脑子就能想到吗?
王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昨天看宣传册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东区”规模非常恐怖。
皇唐天朝贞观三百年的广州城区,大概是一万平方里,而“东区”,这个介于城区和白云山山区的特殊区域,大概是三十平方里。
但重点来了,一万平方里的城区,大概有两百万的人口。
而“东区”,却有高达三十万的人口。
后者尽管只是估算,也没有官方的正式统计,但这个估算,是出自“东区”不同香堂会水的花名册,征税衙门可以不管你的安定祥和,但不纳税是不行的。
所以就算有误差,但征税衙门的误差,也不会离谱到天际。
就算打个折扣,对折好了,十五万人口,这“东区”的一半归“南忠社”,那就是七万五千人口。
每人每天贡献一个铜板,那就是何等的财富。
这是何等的……卧槽!
“老爷,‘刘半区’是刘社长年轻时候的诨号,如今江湖上知道的都不多了。一般都是尊称一声‘德光公’。”
说罢,郭威还笑了笑,对王角道,“说起来,‘世忠社’的刘社长,当年在‘德光公’手上吃过亏,他儿子取名德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哈哈。”
“……”
王角寻思着,这刘亿还能吃亏?
人可是耶律阿保机好么?
然后仔细想想,这英雄人物么,有时候,也是要看历史进程的不是?
皇唐天朝这么大的地盘,谁趁势而起,谁发家致富,也没个准。
辽太祖年轻时候在某个老江湖面前吃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那许多了,小郭,我先生没得罪过这位‘刘半区’吧?”
“这就不好说了。”
郭威挠了挠头,“要说朋友吧,钱三爷朋友不少,可仇家更多。而且这几十年,动不动就干仗,钱三爷杀人如麻,万一偶有失手,宰了两三个‘南忠社’的人,也很正常。”
“……”
“老爷放心,江湖事江湖了,掀桌的事情虽然常有,但也不至于让老爷给钱三爷背锅不是?”
“……”
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让人害怕呢?
爷年纪轻轻的,还没去这年头的京城,见识过各种花姑娘呢,要是在这儿嗝屁,实在是亏。
当即打了退堂鼓,虽说自己也有扈从保镖,几十条枪,可对面“刘半区”什么实力?
七万五千人马闻风而动,吐口唾沫他都呛死了。
惹不起,惹不起啊。
正琢磨着开溜,却听郭威接着道,“老爷,我看咱们过来,刘社长应该是知道了的,以往这‘东区’的街市,哪有这般干净安静的,各种骗子花子老鸨子,只要见着生客,恨不得直接掳走,甭管你多少条枪多少人,那都不是个事儿。”
“知道了?”
“指定是知道了。”
郭威张望了一下,点了点头,“应该是好心好意,不像是要害了老爷的样子。”
“……”
有准没准啊,这万一呢?
王角心想自己还是太年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样的至理名言,怎么就忘了呢?
噢,是因为那本杂志啊。
那没事了!
自己也是个文化人,也是开办了报纸杂志的,学习一下这年头同行们的经验,很正常。
“施主!”
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后头传来了“嗤嗤”声,却见一辆佛系蒸汽摩托车疾驰而至。
头盔上的“卍”很醒目,袈裟似战袍,车后座还竖着个幡子,上面有几个字——景泰禅寺。
这头盔要是不取下来,把幡子改成“喧哗上等”,那就很有味儿了。
“弦二法师!”
定眼一看,居然是那位亲切的光头,在山下教数学的。
“施主,怎地来这里了?”
弦二法师是个有道的禅师,慈眉善目,双脚支着地,手中抱着头盔,然后面带微笑冲王角道,“这里不甚安全,多有鸡鸣狗盗之徒,施主,小僧往前头喊几个警察过来陪着,有甚么要紧的事情,也能照应一番。”
“啊这……”
嗤嗤嗤嗤……
有道的高僧,得道的法师,骑着摩托车,挥了挥手,就往前头去了。
看了看胯下的马儿,这就不给力好么!
往前是个坡道,至最高处,蒸汽摩托车消失了一会儿,便又出现了。
有道的高僧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而他的身后,跟着三辆黑色的……蒸汽摩托车!
嗤嗤嗤嗤……
吱!
独特的刹车声。
三个警察一身黑衣,还戴着胸甲,也是黑色的,腰间挂着手铳、短棍、长棍、叉子、匕首、罐子等等家伙。
那罐子王角是知道的,是辣椒水,滋一下很是酸爽,非常的劲爆。
“三位,这位施主是南海来的,对此地不甚熟悉,劳烦三位看护一二。”
“法师放心,都是分内之事。”
“法师放心就是。”
警察也挺亲切的,难道这就是大城市的警察?!
王角震惊了,杀龙港的警察,不是这样的啊。
他们穷凶极恶、吃卡拿要,花活儿不要太给力。
但王角对杀龙港的警察,也没有多大的恶感。
毕竟,警察局局长,是他姑父。
“施主,小僧这边告辞了。”
说罢,弦二法师调转车头,车位一个漂移,滋的一下,又奔着坡道去了。
啊这?!
这年头的光头,这么骚的吗?
“三位差爷,弦二法师这是要去……”
“不敢当差爷之称。”
有个警察取下了墨镜,然后笑着说道,“法师这是要去上课,学校就在前面。王先生,您是要去哪里转转?我们带路就是。”
“噢,我就是想去……”
嗯?!
王角一愣,你们怎么知道我姓王的?我又没住你们家隔壁。
219 达达尼奥·刘富贵
三个警察也挺健谈,说话间还给王角发烟,王角说不抽烟,他们也没有自己点上一根,只是骑着摩托车慢悠悠地跟着,然后有问有答。
王角寻思着这不对啊,你们这群当差吃饭的,怎么这么客气?
这合理吗?
聊了一会儿,终于有个警察,笑呵呵道:“王先生,以后放假回南海,记得帮忙给刘老总带一声好。”
“没问题!”
懂了,一切都懂了。
合着是因为爷的姑父?!
虽说这个姑父吧,是老婆的姑父,但自己也是还姑父不是?
“那就有劳王先生了。”
“应该的,应该的……”
说了一通,终于到了目的地,还没有到大门口,王角就感受到了一种惊人的气势。
大量的管道暴露在外侧,一座巨大的堡垒,外包层是砖木混合结构,大量的彩色玻璃,被内外的光线各种折射,颇有一种迷幻的感觉。
在东边的过道,大概是一条巷子,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时不时地冒出来一道浓烈的白色水蒸气,却又不让人觉得那么阴冷。
巨大堡垒的正面,是一条沟渠,不算干净,但也不算脏污,骑在马背上,王角也只是看到水质一般,没有什么生活垃圾漂着。
只不过,大量的排污管,还是能够看见的,栅栏内部,则是有不少生活垃圾被阻隔。
堡垒和道路,通过几座吊桥相连,吊桥的一侧,还有一台外露的蒸汽机,有点“锅驼机”的模样,却又更巨大一些。
吊桥也是装饰过的,在两侧的栏杆上,有大量的女郎雕塑,风格跟汤云飞的很像,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太武皇帝”喜欢的那一款。
胸大腰细风情万种,双目是猫眼石,一点绛红,好似燃情烈焰,只是踏足中央,都能感觉到这里的不一般。
过了吊桥,正式到了正门,便见左右两个巨大雕塑,皆是**的女神,肩头托着宝瓶,宝瓶正在缓缓地喷水。
流水落入池中,还能看到锦鲤在游来游去,在池子边上,有着模样还算周正,但是年纪明显上来的娼妓。
有着很明显的胡种眉目,七八个娼妓,一半胡种,一半却又有点天竺风味,她们大概是卖唱调笑之类的,旁边的地上有个毯子,毯子上架着各种乐器。
六弦琵琶是最多的,还有竖琴、手鼓、腰鼓之类。
娼妓们赤足光腹,露出来的肚脐上,也是贴花装饰,周身都有打扮,多用一些颜色艳丽的丝绸裹着,胸罩、肚兜之类的,自是没有的。
双丸凸着,倘若是浅色的纱衣,还能看到圆圆的一圈。
这光景还是白天,要是到了晚上,配合周围的灯火,怕不是更加的勾人一些。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街市上的人勾肩搭背,绕过了王角一行人,从两侧吊桥过去,然后上前调戏了一番。
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有个娼妓拿起了一只手鼓,很是高兴地赤足舞蹈起来,一边拍打,一边扭动着腰肢,然后勾魂儿也似,将那个上前调戏的客人,直接勾到了一侧的屋舍中。
咕。
郭威吞了一口口水,发出了声音。
“小郭啊,来,给你十个银元。”
“老爷,这、这是干什么?”
“记得戴套。”
“蛤?!”
“这地方有套卖吧?”
“都是免费的。”
“免费的就好,去玩吧,别染病就行。”
“哎……”
郭威乐呵呵地伸出了手,猛地一个激灵,“不对!老爷!我做堂人人正正!”
“噢?”
“不对,我怎么说都不会话了。老爷!我做正,做人……做人堂堂正正!”
“我信你啊。”
王角一脸正色,“所以我让你,堂堂正正地去玩!”
“……”
“老爷我是大学生,要写论文的,不收集数据,怎么写这个论文?难道老爷我要写一篇《威尼斯人娱乐活动的若干分类》,还要跟你说吗?”
“蛤?真的假的?”
郭威一脸的不信,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还是李大哥好,李大哥说话多实在啊,就是脾气暴躁了一点。
眼前这位王大爷,那是真的……他不是坏,那就是那种……总之,坏肯定是不坏的,毕竟,给钱呐。
“笑话,要不然老爷我全家老小一起出来这个地方?学术上的东西,你个土鳖懂个卵?”
“那……那……”
“那什么那,没看见对面的小姐姐都冲你招手了?人家搔首弄姿不累的吗?”
“嘁,一般货色,这种门口的谁要啊。”
说着,郭威一把接过了王角给的钱,往怀里一揣,就抱拳道,“多谢老爷打赏!”
“你准备去几楼啊?”
“六楼,六楼有个姑娘,跟我很是投缘,我上回来的时候吧……”
“诶嘿……”
“……”
“详细说!”
“……”
“细节!要讲清楚!”
“……”
“老爷我除了要写论文,还要创作呢,难道老爷我创办了《花季雨季》这种事情,还要跟你讲?”
“……”
又被套路了!
精壮的常家小伙儿当时就垮着脸,寻思着这趟过来当差,可真是不容易,之前在船上差点嗝屁不说,上了岸还得被人打听自己的风流往事。
这像是正常人该有的行径吗?
郭威想了想……好像都一样啊。
呵,男人。
我也是男人?
那没事了。
身为保镖,郭威随随便便就离开雇主,这就是不专业。
然而现在的郭威,不一样,他卖命给了王角,因为在船上,王角力挽狂澜,免了他嗝屁江海,此时的郭威,就不是李大哥派过来的保镖。
一句话,钱三爷和李大哥说话不好使。
他郭威就是王老爷的人。
王老爷让干啥就干啥!
走着!
快乐!
看着郭威屁颠屁颠往堡垒中走,王角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对面的两座女神雕像,总觉得有点儿眼熟,好一会儿,一拍脑袋,顿时反应过来:“哎哟卧槽,这他娘的不是‘曙光女神之宽恕’嘛!”
“……”
一时间,王同学沉默了下来。
这事儿吧……
嗯,穿越者老前辈有点儿意思。
要说这“威尼斯人”也有一套,还挺会拍马屁的。
嗤!
巷道中的水蒸气突然喷出来,打破了王角的思索,这光景,周围的画面,重新审视起来,便是有一种光怪陆离之感。
这里是贫民窟,这里却又是名利场?
不知道为什么,王角就是想到了“名利场”这个词,很诡异的直觉。
而且更让王角有点奇怪的是,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他。
“三位,我就是在这里随便看看,有劳三位了。”
“呃……”
三个警察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没打算离开,还想要继续“保护”王角。
当下,王角便明白了过来,这三个警察,不是弦二法师能够说动的,应该另有其人。
于是拱了拱手,王角摸出了三枚金币,这是特制的金币,钱老汉送他的。
一人给了一枚,不大,也就是开元通宝大小,连半两也是没有的。
“三位差爷,可是有人暗中嘱托?行个方便,还请告之一二。”
“这……”
为首的警察人到中年,留着八字胡,须髯都不算茂盛,将头盔取了下来,还是个秃子。
年纪大了,很多东西都没了啊。
“王先生。”
中年警察想了想,道,“刘先生交代过,务必要保证王先生的安全。”
“刘先生?”
王角一愣,旋即想起来郭威之前说的,于是道,“可是‘南忠社’……”
“哎呀,原来王先生已经知道了?”
那中年警察顿时一喜,于是道:“不错,正是‘南忠社’的三少爷。”
不是“谦儿哥”,是“谦儿哥”的儿子?
他跟“南忠社”有交情吗?
没有。
什么情况这是?!
不过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当然了,都到了“东区”这地界了,本来就又是奸又是盗的,指定不能是这些破烂事情。
那就是有求于人。
自己一个南海“野人”,凭啥被广州城的“东区”大佬的儿子看重?
自己又不搞基。
“多谢三位,原来是‘南忠社’的三公子啊。”
面带微笑的王角,让三个警察都是松了口气,他们的摩托车一直没有熄火,三言两语之后,见王角竟然是跟三少爷有默契的,便是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走了之后,马车内传来了声音。
“官人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官人哩本事,见涨了噻~~”
“闭嘴。你们先回去吧。”
王角如是说着。
“相公,这地方不安全,还是留几个人吧。”
萧温有点担心地说道。
“没关系,现在对方有求于我,我带几个人就行了,还有手铳。”
挽着萧温的彭彦苒默不作声,只是见萧温的确打算要回去的时候,这才开口道:“夫人,听说这里的‘堂子菜’很是有名,有些女郎的厨艺很是精湛,闻名交广。”
所谓“堂子菜”,在广州倒是不怎么出名,但是在北地,却是大大的有名。
那些个寻花问柳之地,多是一个个“堂子”,在里头消遣的东西,自然都是要冠上这等名字。
既然叫作“堂子菜”,显而易见,就是“堂子”里头的姐儿们露一手,让客人流连忘返。
举凡出来卖的,多半都是有些门道。
只会卖弄皮肉的,这行当也混不了几日。
为何这般说?便是出来卖,也是要看行市的,只要是营生,随行就市、水涨船高,总有这样那样的风雨。
于是乎,从业者多半都是想着“旱涝保丰收”,这就得有长期的客人。
长期的客人之所以中意,要么是肉体上的放松,要么精神上的放松,再升格一点,那就是两颗心走到了一起。
最终的结果,就是弄个“外宅”。
旁人不懂行市的,见那些个出来卖的姐儿,一辈子的奔头,就是做个“别宅妇”,还各种嘲弄,却不知这才是真正厉害的,能把握机会,也能认清现实。
至于过程中耍弄的手段,全看时代的发展。
贞观一百来年的光景,堂子里的姑娘们,多是要有些诗词歌赋的才艺,没办法,皇唐天朝别的没有,就是诗多,去“曲江文会”溜达一圈,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贞观二百来年的时候,这诗词歌赋的行情,就是不大行了,你道为何?无非是留声机、电影都蹦跶了出来,精神上的需求,对权贵们来说,可以轻松获得,于是乎……返璞归正。
这其中的门道,便在于“家”这么一个字。
这是有烟火气的一个字,这是个让人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的一个字。
一天的疲惫过去了,那些个新时代的经理、档头们,无所谓家中是不是黄脸婆,无所谓家中是不是母老虎。
只要能让他们舒心顺意,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一叠花生米,一壶温热的黄酒,一盘小菜,一个时而默不作声时而跟你“嚼舌根”的小妇人……
两百年的风花雪月,皇唐天朝的风月,那都是蒸汽机驱动的,带着白茫茫的一片水雾,钻营蒸汽机的能工巧匠有多少,这钻营男人花花肠子的堂子里头姐儿们,也就有多少。
如是又一百年,这“堂子菜”,更是成了一种逼格满满的玩意儿,明明是个下三滥,但在“成功人士”的眼中、口中、肚子中,居然成了了不得的好东西,是他们人生精神追求的一个铁证。
于是乎,一听这个,萧温当时就一个激灵,又开口道:“相公,外面玩耍,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自己也不是要出来嫖啊,当时又好气又好笑道,“娘子放心,我就是出来见见世面,你当我是常威呢,在这儿还能有个相好。”
“那可不一定哦官人~~”
“你闭嘴!”
“老子就不!你娃儿现在金贵哩很,你说你没得相好就没得唛?你今天没得,明天也没得唛?东家妹妹西家姐姐,靠上来哩女娃儿,你躲到起唛?”
“……”
“再说喽,嘞个姓刘哩,更不是东西!他个死娃子给你娃儿投其所好,你咋个躲嘛?躲天涯海角唛?”
说着,金飞山又在马车里摇萧温的胳膊,“夫人诶~你是不晓得哦,‘南忠社’里面哩人,好有眼光哩嗦,投资厉害哩很!”
“这我也是有所耳闻……”
萧温手指点了点下巴,然后道,“相公,还需谨慎,千万不要着了别人的道儿。”
“……”
我冤枉啊!
我他娘的真的就是想过来见识见识而已啊!
这尼玛这么高档的娱乐会所,不来长长见识,到时候去了京城,岂不是跟刘姥姥进大观园,成了顶级土鳖?!
那不能!
自己得先练练级嘛。
“我主要就是看看,娘子,你想想啊,我能来干什么?我又不好赌,更不好别的。家里有着美娇娘,还能在外浪迹天涯不成?”
王角拍着胸脯理直气壮,“再说了,我这次过来,不也是捎带上了娘子么,就是为了以证清白。”
“我只是提醒相公,莫要着了道儿。这地界一看就是没甚么王法,指望别家心善,不如指望自己手上的家伙。”
说罢,萧温递出来一把连发铳,“还是多备上一些的好,倘若遇上了事儿,让常威给你挡一下。”
“……”
总之,保镖么,就是用来挡枪子儿的。
见萧温她们还是不放心,于是王角道:“娘子,我最多个把钟头就好……”
“噫~~还个把钟头唛?你……”
“你把嘴闭上就是仙女儿你知道么?”
“……”
不用想,金飞山这臭婆娘狗嘴吐不出象牙,一张嘴就知道她又要读秒。
他王某人需要读秒吗?
他王某人雄起!
他王某人牛逼!
“晚上还回宾馆吃么?”
“吃的吃的,我绝对不在外面过夜,真的就是看看转转,都来了广州了,一点儿名胜古迹都不去,不像话啊。”
“名胜古迹?!”
萧温当时就惊了,这“东区”的一砖一瓦,到底哪里是名胜,哪里是古迹了?
好在萧温想了想,横竖很快就要离开广州的,能有什么事儿?
于是便道:“相公,莫要贪玩,你玩耍一会儿,也要记得回家。”
“……”
乍然间,王角感觉自己的老婆像老妈,很强烈的那种感觉。
“那……相公,我和金姐就先回宾馆了。”
“好。”
保镖们分了两拨,王角把马拴好,就见“威尼斯人”的门口,出现了几个身穿华丽服装的家伙。
这些家伙简直像是把戏服往身上怼,妆容也是极尽夸张。
张望了一会儿,那几个家伙看到了王角,顿时大喜,迈步就朝王角走了过来。
不等左右护卫阻拦,这几人隔着几米远就磕了个头,嘴里还喊道:“王公子大驾光临,‘威尼斯人’蓬荜生辉,奴婢达达尼奥愿为王公子效劳……”
“达、达达尼奥?”
“奴婢汉名‘刘富贵’,达达尼奥,便是富贵之意。”
“……”
我勒个去!
人才啊!
王角一脸懵逼,小声问道:“呃……我们认识?我以前,没有来过‘威尼斯人’吧?”
“王公子以前的确没有来过‘威尼斯人’,但王公子是贵客,‘威尼斯人’早就恭候多时,王公子的到来,是‘威尼斯人’的无上荣光……”
真诚!
非常的真诚!
王角顿时感觉到了这个“威尼斯人”对他的友好、善意,必须好好地接触!
220 “威尼斯人”总经理刘岩
“要不我说一看就亲切呢,我有个兄弟,姓李,也叫富贵!”
王角哈哈一笑,倒是很爽快地迎了上去,左右两个护卫连忙挡了一下,低声提醒他,“姑爷,当点心喽。”
“放心。”
点了点头,王角拍了拍腰带,大摇大摆地走。
两个护卫分别是金飞山和彭彦苒的娘家人,见王角如此,也没有继续阻拦,横竖到了这地界,他们能做的,其实也不多。
行走江湖,很多时候靠的还是名声。
名声响亮,那就稳当。
在这广州城,会稽钱氏三老爷的学生,“世忠社”社长的外侄女婿,这俩身份,比什么都强。
再者,“八路忠武军”的两家现了形,百几十年的交情,总归还是有的。
“南忠社”好歹也是占了个“忠”字不是?
“哎呀,奴婢哪敢跟王公子的兄弟同名,奴婢回头就把名字给改了……”
刘富贵点头哈腰说着话,极尽谦卑,不用想,这是做惯了龟公的,且又是见过大场面,着实也不一样。
略微打量了一下刘富贵,王角发现这货虽然个头儿不高,但是身体很结实,穿越前多年的保安经验,让王角可以断定,这货是经常锻炼的。
一个经常锻炼的人,或许人格上会是一个奴婢,但精神上,绝对坚韧。
没有坚韧的精神,俯卧撑都做不了几个。
而达达尼奥也是愣了一下,他发现王角居然在审视他,作为一个看遍各种类型风月强者、赌场英雄的老玩家,达达尼奥有点诧异,他知道,王角就是在审视他,是想要看穿他底细的那种审视。
奇怪……
心中泛着嘀咕,达达尼奥觉得非常怪异,因为眼前这个贵族学徒,年龄应该就是十八岁。
十八岁,如果是上战场,或许会有肃杀的、彪悍的气质,甚至也可能极尽“高贵”,因为胜利会自然而然地让人“高贵”,因为胜利者,才掌握着宽恕、饶恕的权力。
然而达达尼奥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位贵族学徒,并没有上过战场……
传说,他只是一个南海城市的平民,母亲是个街头小贩,没有父亲。
传说,他的发迹仅仅是因为一个意外,他的某种特质,被一个伯爵看上了,伯爵选择了他做学徒,传授技艺,遵从贵族的礼仪……
“厕所在哪儿?”
“……”
达达尼奥一脸懵逼,蛤?!
“洗手间。”
“嗯?”
“茅房!”
“……”
达达尼奥感觉自己的脑子钻进去一只臭虫,咣叽一下,就把刚才的所有想象都搓成了渣渣。
“这、这边,这边……”
达达尼奥突然觉得,什么贵族礼仪,不存在的……
“两位叔叔,给大家散散烟。”
“不要客气啊!”
“都是杀龙港的好烟呐,一般人买不到!”
“……”
乐乐呵呵的王角迈步进去,大理石的台阶非常齐整,而且非常干净。
两边站着劲装窄袖的女子,全都是男子打扮。
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当下,正装有很多种,其中也包括衣裤分离的工装,以短打为版型改制,类似对襟衬衫,外套干净利落,很少有坠饰。
这种款式,很受女子欢迎,主要是方便上厕所,最早就是在“地上魔都”兴起,因为那里有着皇唐天朝最高比例的女子就业率。
在杀龙港,偶尔还会听到夫妻叫骂声,丈夫急了开骂,往往就是夹一句“你要是武汉女仔,老子认你当干娘”。
究其原因,就在于杀龙港那些体面家庭,往往女子并不上班,鲜有抛头露面。
所以叫骂起来,男人都是拿万里之外的“地上魔都”来壮胆,实则色厉内荏、忐忑不安,因为一旦老婆真要是出去做工,在他们体面的人际环境中,属于颜面大失。
更让他们头疼的是,杀龙港的女子,还真不愁找不到工作,只是和维持家业比起来,出去上班更不划算一些。
“嚯~~”
王角看着两边台阶上站着的那些“中性美”女郎,眉毛挑了挑,这“威尼斯人”是会玩的。
“王公子,奴婢带……”
“嗳,不用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转转、看看,我这也没有见过世面,这高档娱乐会所,早就想去看看了。”
“……”
“嚯!这两个大花瓶,不得十多万呐!”
“……”
“这走廊还有画?!”
“……”
“这画风我认识,阎立本的‘写实主义’,是这意思吧?”
“……”
“咦,汤云飞?!我叼尼玛的,小汤相公的画还能卖钱的?你们家多少钱买的啊?两千块钱要不要?”
“汤相公的画,主要是……”
“哎哟卧槽!嫖嫖乐老先生的字?!”
“嫖嫖乐?”
“说错了说错了说错了,是‘甫里先生’,‘甫里先生’的墨宝啊!”
“……
你刚才说“嫖嫖乐”了吧?!
你刚才绝对说的就是“嫖嫖乐”吧!
达达尼奥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突然觉得,上头对这个家伙的判断,有问题!
情报收集,有问题!
性格分析,有大问题!
王角一个人大大咧咧地在那里四处转悠,这个巨大的堡垒,宛若一个迷宫,进去之后,灯火通明,哪怕是白天,内部也是需要照明的。
但是,当走过了通道,至中央大厅,王角才知道,其中设计的巧妙。
大厅就是个天井,穹顶的自然光,直接照射到了内部。
而投影下来,有个字形。
正是一个“發”字。
抬头看去,穹顶之上,居然真的就有这么镂空的隔断,阳光穿透了隔断,影子组成了字形。
“牛逼。”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了“叮”的一声,清脆的响铃,紧接着,便是一个女郎的温和声音。
清脆,但是又意外的温和。
“一楼,到了。”
“贵客请慢走。”
“欢迎下次光临‘威尼斯人’。”
嗯?!
“电、电梯?”
卧槽?!
嗤——
蒸汽喷射的声音传来,“电梯”门口排队的人都抬头看了看,王角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看到“电梯”口上,竟然有个“钟”。
金光闪闪的指针,有九个刻度。
指针到哪个刻度,哪个刻度就会亮起来。
对应的数字,不用想,就是楼层。
滋滋滋滋……
王角走近了,便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响,甚至在这个“钟”的面板背后,还能看到齿轮组。
同时,王角也看明白了这个刻度灯如何运作的。
在面板的内部,有个镂空挡板,挡板后面,应该是有个长明光源,当挡板跟着指针转动的时候,镂空部分透光,不镂空的部分,自然就是将光源遮住。
很简单的设计,但却很实用。
没有电,要实现指示灯的变化,利用机械结构,似乎也不难。
就是这个蒸汽机带动的“电梯”……
王角有点不敢坐。
实在是这“电梯”跟个鸟笼似的,金属的栅栏像极了他穿越前的工地升降机!
更神奇的是,“电梯”里面,还有专门的操作员。
之所以需要操作员,是因为操作员是个技术活儿,王角怎么看怎么觉得电梯里的那些杆子都是档位杆……
还是算了,走楼梯最靠谱。
原本王角是这么想的,但突然发现,这地方,居然有三套电梯系统。
除了需要操作员的奇葩蒸汽动力升降机之外,还有一个斜式电梯,肉眼可见的安全钳用镂空的挡板遮住,拽引系统怎么做功的,王角看不懂,但下方看似贴地,实则埋入式,想来真正的传动结构,就是在地下室中。
还有一套升降系统,有专门的文字注释,叫做“快速出入”。
“电梯”没有门,并且一直在运转,出入的人要快速地进电梯出电梯,这些大多都是“威尼斯人”内部的工作人员。
厨子、侍者、荷官、保洁、保安、头牌……
这些人有着不同的制服,闲庭信步一样,很是熟练地跟着循环电梯的节奏出入。
一脚踏入,跟着电梯上升,每一个箱体之间的间隔都不大,也就是四五秒的样子,电梯的升降速度很稳。
有些赶时间的客人,倒也是叼着烟双手插着口袋,有些焦急,又有些得意的踩着皮靴一步踏入其中。
抬头望去,并不怎么透明的玻璃外罩,能够看到大量的箱体在升降。
“卧槽……”
突然觉得吧,这玩意儿还挺便利的。
王角忽然又寻思着,这要是刘哥过来,那不是人尽其才?!
平时给“电梯”们做个保养,然后自己得空也去修个车,简直完美啊。
可惜,自己是个文科生,这玩意儿看都看不懂,望洋兴叹啊!
“王公子,您是打算玩什么?”
达达尼奥不知道王角在想什么,见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四周,只当是王角初来乍到,想要看看稀奇。
“我就随便看看,最近先生交待了一篇文章,是让我给‘液压式升降机系统’写个调查报告,这不是听说‘威尼斯人’应用广泛,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嘛。”
“……”
我信你个鬼!
达达尼奥觉得这唐朝的文化人都是有病的。
那个“金菊书屋”的股东陆龟蒙如是,眼前这位不知道怎么路数的王角,亦如是。
达达尼奥现在都纳闷,为什么陆龟蒙对广州城,对“东区”,对“威尼斯人”的评价这么低……
尽管题了字吧,也算是留了墨宝。
可那字写的是什么?
也就一般。
对,嫖嫖乐老先生在“威尼斯人”留下的墨宝,就四个字——也就一般!
也就一般?
也就一般?!
也就一般?!!!!!!!
“威尼斯人”要是都一般,那什么叫了不得?!
达达尼奥心中很是委屈,总不能说南海边陲之地的杀龙港更有趣味吧?
这光景,王角也懒得搭理达达尼奥在想什么,踩着旋转楼梯,有滋有味地看着。
正常来说,来“威尼斯人”消遣,有好几种情况。
如果是就是赌两把,也不需要会员,但是玩得大,还要别的消遣,就需要会员。
实际上,“东区”虽然混乱,也的确是贫民窟,但是江湖豪客,多爱来这里玩耍。
除此之外,那些名利场中的“大人物”,因为有自己的安保成员,也敢大摇大摆地过来消费。
“一楼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王角刚说完这句话,突然听到了轰鸣一般的嘈杂声。
循着嘈杂声看去,才发现一楼的两侧,其实还有大门,当大门被推开,里面那种乌烟瘴气的感觉,瞬间扑面而来。
烟雾缭绕,夹杂着烟草、熏香等等气味。
看得出来,两侧的大门尽管可以打开,但玩家们并不能随便出入,毫无疑问,在这里的玩家,档次也就一般。
“难怪这里面还的大门,还站着保安。”
穿越前做保安的时候,偶尔也会去酒店客串,但一般都是站在里面帮忙开门,或者站在外面帮忙开门。
“一楼应该也是有赌场的,只是比较粗暴一些。”
浮光掠影,还是能看到各种纸牌、麻将、牌九、骰子……
看向二楼,果然也有大门,只不过这里就有点不一样,哪怕大门打开,嘈杂声也小了许多。
而且内外都有保安站着。
只算岗位,一扇门四个保安,二楼一共六扇门,这就是二十四个保安,现在是白天,算两个班的话,就是四十八个保安。
“卧槽……”
光养活这些保安,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整个“威尼斯人”的收入,绝对恐怖。
不过,当看到穿着半身甲,甲具上刻着“钱”字的人出现,王角就知道,这“威尼斯人”能够大赚特赚,的确是有门道的。
按照穿越前的经验来看,这里的保安,大概率也是“南忠社”的成员。
沙沙沙沙沙沙……
二楼的五号门被打开之后,就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各种赌具明显都要更“斯文”一些。
找了就近的一号门,王角要进去的时候,很明显门口的保安犹豫了一下,想要阻拦,但很快又主动帮王角打开了门。
“祝小相公玩得愉快。”
“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王角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而入,心头的疑惑更足了。
什么情况这是?!
对爷这么客气?
这是有人打了招呼啊。
王角也不傻,这一系列的操作,再加上弦二法师,怎么看都是有人想要接近他。
“爷现在又不缺钱,也不缺前程,怕什么?
无欲则刚!
爷牛逼!
进去之后,就发现豁然开朗,大量的水晶、玻璃制品随处可见,楼层之中还有水池,透明水池之中,还养着大量的鱼。
其中有两条看上去应该是柠檬鲨,体型不小,少说也有两米。
一眼看去,就见这两条鲨鱼在那里游来游去。
“卧槽……”
二楼养鲨鱼,就这个水池面积,得多少海水?!
拿什么来支撑的?
不是……
这真是贫民窟?!
王角心里头有点儿发毛……
整个大厅相较于一楼那种嘈杂,是要安静了不少,但每每有人赢钱,还是会传来欢呼声。
各色赌具中,围观的人最多的,是轮盘。
专门划分了一个区域,用廊柱区分,挂着招牌,写着“偏压轮”三个字。
“先生要酒水么?”
一个侍者身穿长衫,戴着镶玉撲头,腰身贴着腰封,腰封外侧缠着蟒皮金扣带,一双牛皮皂靴,气质就是相当的不一样。
与其说是侍者,倒不如说是像哪家公门里面做事的差人。
“不用,谢谢,我就是随便看看。”
“那就不打扰先生了。”
微微欠身,侍者从王角身旁走过,托着托盘,稳稳当当地区寻找下一个客人询问。
“姑爷,这满哥脚步稳当喃。”
有个护卫瞄了一眼刚才的侍者,然后靠近王角,提醒了一下。
提醒的时候,护卫的手一直插在裤兜里,家伙什是不可能松手的。
“哥子说哩不错,刚才那娃儿不简单……”
金飞山的娘家人也是点了点头,同样提醒着王角,“幺哥,打起精神来噢!”
“好。”
王角点了点头,被提醒之后,再去看周围的侍者,便知道都不简单。
这“威尼斯人”……肯定不是什么“南忠社”的私产!
能养这么多狠人,“忠”字头的财力,他是知道的,做不到。
“世忠社”的社长耶律阿保机,已经是总警长的地位了,手中像样的人物,绝对不会破百。
要说喽啰,那肯定是成百上千的往外搂,但精兵强将,不会多。
训练有素的好手,不仅仅是要砸钱,还得砸钱之后镇得住。
否则,养出来一群饿狼,被反噬的,岂不是自己?
“看来,这个‘威尼斯人’,应该是哪位大佬的白手套……”
很简单的逻辑,但要猜到背后是谁,这就难了。
王角现在的档次,还是低了些。
不过,又因为自己档次低,王角可以断定,不可能是某个大人物要找他。
那么真正向他示好的,应该就是这个大人物的“白手套”本套。
“威尼斯人”明面上威尼斯公爵的私产,当然了,这私产有多私,不用想也知道。
而且朝廷规定,勋贵是不能操持贱业的,所谓“贱业”,经商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开各种马甲,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不过,别的公爵伯爵开马甲,一切肯定都是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是威尼斯公爵,这种连羁縻区都不算,仅仅是“朝贡体系”中一员的家伙,怎么可能让他真的成为“威尼斯人”这棵摇钱树的主人?
目前王角能够知道的,便是“威尼斯人”的总经理,是“南忠社”的人。
是不是谦儿哥,就不得而知,因为他在征税衙门宾馆,也没有打听到。
萧温、金飞山她们虽然知道,但因为自家老公跑来“秦楼楚馆”游玩,也懒得把更多的告诉王角。
沙沙沙沙沙沙……
之前听到的声音再度响起,王角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偏压轮”那里的有一处轮盘,又开始转动起来,女伴们搂着客人,在那里哄着笑着,只是她们的穿着,也更具备风尘气一些。
清纯的风尘气;火辣的风尘气;贤惠的风尘气……
什么款式的姑娘都有,而且看得出来,她们跟挽着的客人,应该都是相熟已久的。
互相之间还开着玩笑,时不时逗趣一下,你掏我一把,我捏你一下,亲昵嬉戏,好不快活。
“啊呀!中了!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官人今天手气好旺啊,是不是走了财运啊。”
“我不但走财运,还走桃花运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客人摸出两枚筹码,随意地在女伴的胸口塞了下去,“乖啊,这是赏你的。”
“谢谢官人啦,mua~”
又是一阵又亲又吻,这开放的架势,比杀龙港那个小地方,是要强得多。
看得王角一愣一愣的。
“状头郎来都来了,不玩两把?”
“嗯?”
王角一愣,却见一个看着年轻,但气质就是很中年的家伙走到了自己身边,很是自来熟地笑着跟他答话。
“不知您是……”
“噢,鄙人刘岩,人称‘东区三郎’,目前忝为‘威尼斯人’总经理一职。”
刘岩?!
谦儿哥的三儿子啊。
221 性感荷官不敢发牌
之前那点儿安排,这幕后的正主儿,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东区三郎”。
脑海中闪过了各种资料,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儿,“南忠社”社长刘谦的三儿子刘岩,诨号什么不知道,但跟老婆们聊起来的时候,也知道这家伙心目中的偶像,就一个——狮驼岭钱三郎!
总之,这货的偶像,是钱老汉没跑了。
这是啥意思?
找爷想要拜师?
给钱老汉送终?
王同学寻思着这活儿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干,这钱老汉的财产,必须是自己的!
等钱老汉死了,那么多家当呢,让给“外人”?
那不能。
再说了,不趁着钱老汉活着时候多捞一点儿好处,难不成死了之后哭丧尽孝?
不能够啊。
为人弟子不盼着师傅早点死,那还是人吗?!
“呃,刘总,我们……”王角手指在自己和刘岩之间来回比划,“我们以前有过交道?”
“神交,神交已久啊!”
“蛤?!”
神交是什么体位?
“状头郎有所不知啊,鄙人对您的先生,那是仰慕已久。少时便想过拜入‘狮驼岭钱三郎’门下,只可惜,时运不济,如之奈何。”
双手一摊,刘岩目光灼灼,竟是不像在说假话。
有一黑一,王角自己说这种话的时候,也不假。
给钱老汉做学生,是蛮爽的啊。
香车美女,豪宅名声,又不缺钱,又不缺吃住,唯一不足,就是社会的安定祥和……就不怎么安定祥和。
虽说钱老汉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革命主义者,但有什么关系呢?
他给得多啊!
给得多,喊两声先生,称一声师傅,值当个什么啊。
“先生现在倒是挺空闲的,刘总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杀龙港,现在先生是杀龙港第一中学的校长。”
“……”
刘岩一脸懵,这个姓王的小哥,真的是状头郎?
怎么看上去像个铁憨憨?
而王角还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道:“刘总要是真想拜师,要抓紧了。刘总有所不知啊,最近北苍省搞什么义务教育运动,然后又搞什么杀龙港置县公议,总之都在说要变个什么。然后我家先生说不定过阵子,就会去教育局当局长呢。”
“……”
见王角一副炫耀自己背景的模样,刘岩当时就心中看低了这小子不少,不过无所谓,看低归看低,自己需要的,并不是这小子的聪明才智,而是关系、门路。
尤其是这小子看上去读书读傻了的模样,那就更好不过,投其所好更容易。
“鄙人还以为,钱三爷如果重整仕途,会继续操持税务事业呢。以钱三爷之能,主持北苍省定税一事,理所应当啊。”
“啊?我先生没打算再碰税务啊。”
“嗯?!”
刘岩猛地一惊,“南海英雄豪杰,钱三爷首屈一指,这税务一事,事关我大唐江山社稷,怎能交托于庸人之手?”
“不是庸人啊。”
一脸迷惑的王角故作犹豫,欲言又止,搞得刘岩心痒难耐,心想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根脚的。
于是刘岩哈哈一笑:“状头郎既然不方便说,还是不说的好,不如先玩玩,开心开心也好。”
说罢,刘岩打了个响指,就见达达尼奥一脸紧张地走了过来,点头哈腰端着托盘,托盘上,全是水晶筹码。
这些筹码,一枚就代表一千块。
一摞筹码,稍微看一看,就知道有几十个。
几万块随便扔,刘岩在散财上的气质,跟陆龟蒙极为相似。
因为想到了嫖嫖乐老先生,王角内心对刘岩也有些瞧不起了:啧,土鳖,穷鬼,打发老子才几万块,尼玛的嫖老先生在“千金一笑楼”直接几十万的撒币好么?没钱装什么大方,贱!
心中妈卖批,脸上笑嘻嘻。
王角嘿嘿一笑,手指搓了搓鼻子:“刘、刘总,这……这不太好吧。”
“嗳,状头郎第一次来我‘威尼斯人’,是贵客,怎么能够让贵客破费?我刘岩今天请客,还望状头郎赏脸。”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一副憨憨的模样,让刘岩看得一肚子的火,心说这叼毛到底哪一点被钱三爷看上了?见了这点钱就飘了,难怪娶萧家的女人,门当户对,穷鬼对扑街。
“这都是鄙人的一点心意,还望状头郎千万不要推辞。”
“那……我就……收下了?”
“还请务必收下!”
“嘿嘿,谢谢,谢谢刘总。”
王角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狗模样,手指还“情不自禁”在水晶筹码上拂过,嘴里还喃喃道,“这得三四万吧!”
“王公子,五万,整整五万。”
“我叼!五万!”
震惊的表情让达达尼奥都觉得这货层次实在是不怎么样,上头的情报,绝对有问题,果然是南海小地方,北苍省那种地盘,怎么可能出大人物呢?
“那……刘总,我这就去……”
王角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让刘岩看得更是笑得开怀,这种进了赌场迈不开腿挪不动屁股的,早晚就是个扑街。
“还请务必尽兴!”
“谢谢刘总,谢谢刘总。”
说着,王角嚷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筹码给我端着?!”
两个护卫默不作声,从达达尼奥手中接过了筹码,然后跟在了王角身后。
这里的赌具很多,不过有些人气的,无非是纸牌和偏压轮,轮盘那里人太多,王角也懒得过去,主要是庸脂俗粉身上的香水气味太冲,他不喜欢。
找了个牌桌坐下,随便点了一杯酒水,一旁护卫赶紧提醒:“姑爷,出门在外,滴水不沾哦。”
“我就看看。”
招了招手,侍者送过来的水晶杯,已经倒好了葡萄酒。
皇唐天朝的葡萄酒,清一色都是甜的。
不甜的葡萄酒主要都是在叙利亚行省进行转口,那边的人好这一口,类似阿尔萨斯公爵嫁女儿的时候,从黑海拿到的一份巨大彩礼,就是八万瓶不甜的葡萄酒。
“这里好像没什么人啊。”
王角坐在那里好一会儿,也没见什么人过来玩纸牌。
“贵客要是想玩纸牌,可以去三楼,那里更清净。”
“噢?”
来了精神的王角,托着酒杯,就大摇大摆地跟着侍者前往三楼。
此时,在第二层大厅中的刘岩,缓缓地摸出一只烟盒,打开之后,取了一支烟叼在嘴上,眯着眼睛看着王角的背影,然后道:“富贵,这小子如何?”
达达尼奥躬身答话:“主人,他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乡下小子。”
“具体点。”
“他应该是没见识过‘威尼斯人’这样的场所……”
多的话,也不用说了。
乡下土鳖孩子,哪儿见过高档娱乐会所啊。
还以为哪儿哪儿都跟村头的洗头房一样呢。
微微一笑,刘岩摸出一只煤油打火机,点燃了嘴上的烟,烟头明灭之间,伴随着一阵吞云吐雾之后,道:“去安排一下。”
“是,主人。”
达达尼奥躬身退下,心中其实也有点儿犯嘀咕,因为这个“乡下小子”,对他其实还挺尊重的。
这很少见。
他见过太多的小人得志,同样都是底层人的一朝富贵,会更加强烈地践踏自己的过去,而像他这样在“威尼斯人”的卑贱之人,正是“低贱”过去的照映。
那些达官贵人们,手持金杯几代人,喝惯了鲜血,总是需要洁白的丝绢,来擦拭嘴角的痕迹。
体面,是吃之前和吃之后。
从王角身上得到的尊重,没有掺假。
“达达尼奥。”
“主人新的指示,可以行动了。”
“放心吧达达尼奥,我们熟门熟路。”
“一切要让主人满意。”
“这是当然的。”
答话的人,是个穿着相当体面的荷官,而且跟其余荷官的性别不同,这是一个男的。
穿着紫色罩衫,踩着胶底皮靴的金发碧眼男。
只不过他脸颊一侧的粉色刺青,也说明了他的奴婢身份。
“天竺奴”在贞观三百零一年,依然是合法的,然而帝国在边境战争中,获得的大量战俘,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奴隶,拿不到产本,就没办法洗成奴隶。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竺奴”出现金发碧眼的,也是很合理很符合社会常识的事情。
“黑海伯”长孙氏为了把积压在家族产业中的萨克森战俘洗成“天竺奴”,专门聘请了大量隆庆宫学者,证明了萨克森人的祖先,就是源自古天竺。
所以,“天竺奴”有金发碧眼的少男少女,就是合法的,且符合传统的。
只不过即便是“黑海伯”,也只能让舆论保持平衡,让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经的产本是没有的。
也没有各大宣政院的盖章,更没有内阁大佬的签字。
总之,这是一个灰色地带,但长孙氏可以做,谁都不说破,那就接着干呗。
之所以“威尼斯人”会有金发碧眼的男性荷官,原因就在于最初的威尼斯公爵雅尼洛,很喜欢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于是这个开国郡公的家族“传统”,就延续了下来。
实际上,大多数萨克森部落战俘,都不存在如此体面的生存条件,更多的时候,都是在矿山中开凿炮眼,又或者在河中省的山区修路。
帝国想要把四海通过铁路联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那是贞观大帝还在世时候,就有过的畅想。
一百万里!
这就是帝国最初的畅想。
然而三百年过去了,遥遥无期……
边境战争再多,战俘也是不够用的,当压榨到了几个极限,就很难再持续投入,因为亏损会非常的惊人,财政撑不住,一旦变成无底洞,就是个巨大的负资产。
并非所有的铁路都有意义,倘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一百年,沿途的资源都不能收集、开发,沿途的社会依然不能稳定,那么这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巨大的负担。
巨大负担又会反向影响帝国内部,因为这些投入的资本,都源自帝国内部。
广州的“东区”,“威尼斯人”中的一个金发碧眼男性荷官,不过是皇唐天朝巨大机器中,连螺丝钉都谈不上的一缕微尘。
只是,这一缕微尘,想要出现在广州城,却又必须皇唐天朝的巨大国家机器,如咆哮的发动机,疯狂地运转,才能做到。
“姑爷,这儿安逸噢。”
“叔叔也觉得好吧。哈哈。”
王角托着酒杯,看啥都觉得稀奇,第三层的房间,很是特别,表演多了不少,旖旎的音乐,扭动的娇躯,带着面具的妙龄女郎比比皆是。
这里的侍者,每一个都是身上衣物绝少,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落那已经少之又少的布料。
这已经不是衣服里面找肉,而是肉里面找衣服。
舒缓的音乐,在大厅的一角,软塌之上,有些豪客嘴里咬着思咖烟,正在那里吞云吐雾,左拥右抱,美人在怀。
那里灯光昏暗得多,但王角视力好,能够看清……
马赛克再厚也不怕,眯着眼睛,就是高清!
“满哥,小心喃。”
“嗯,我心中有数的,放心。”
王角点点头,巡弋了一遍,这才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他心中盘算了起来:没道理啊,谦儿哥的三儿子,找我就为了打个招呼?然后送钱?
刘岩是钱老汉的粉丝,钱老汉是刘岩的偶像。
这一点,不假。
那么既然不假,刘岩肯定知道钱老汉不可能缺钱。
而钱老汉如果不缺钱,钱老汉的学生,会缺钱吗?
五万块赌资,在杀龙港已经是一笔巨款,在哪儿都是巨款,杀人越货都是眼睛一闭的事情。
没什么压力。
这是五万块,一辈子不愁的巨资。
但对“威尼斯人”来说,这五万块算什么?
十万人靠着“南忠社”吃饭,一人一个月一块钱贡献,那都是十万块,一年一百二十万。
很简单的算术题。
穷鬼尚且可以如此盘剥,更何况还有富人。
王角从路边进来,到这第三层楼,看到的,听到的,广州城内的实权地头蛇,绝对不在少数。
带保镖出行的,怎么可能是泥腿子?
要知道,这广州城,可不姓刘,南海四大家族,冯氏、冼氏,就是广州的土皇帝。
“贵客想要玩点儿什么?”
“我新来的,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玩法?”
“有猜点数、比大小、五张跑马、二十一点、掐二八……”
林林总总的纸牌玩法竟然不少,哪怕是猜点数,还有分“大、小、和”,“单、双、零”。
“我别的也不会啊,就猜点数吧。”
“好的。”
女荷官微微点头,她穿着紫色的长衫,袖口挽起,露出了白皙的皮肤,这同样也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
嘴唇涂抹了极为鲜红的口脂,红得有点耀眼,灯火照明下,让人不注意也很难。
一头金发微卷,像是烫过的,用一条极为宽大的丝绸系着,看上去并不凌乱。
只是她准备发牌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睛,瞟了一下不远处的保安,然后嘴唇微动,并没有出声。
“姑爷,冒得好运道,不跟庄家搞喃。”
“就玩一把。”
王角咧嘴笑了笑,“输了就走。”
“嗯。”
彭家人微微点头,劝说这种事情,点到为止。
也不是彭家人小心,实在是像这样的姑爷,打着灯笼难找。
有钱啊,可不能被人坑了。
跟着这位新姑爷,每个月好处不要太多,就指望着新姑爷兴旺发达,怎可能盼着他吃喝嫖赌呢?
而王角不动声色,他虽说是赌场小白,可毕竟穿越前做过保安的,牌桌对面这位性感荷官,嘴唇翕张,别人看不出来,他可是懂那么一点点门道。
唇语。
看样子也看得出来,这三楼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或者说相对高级的地方。
在这里站场的,绝对就是“威尼斯人”中的骨干,或许还有更强的精英,但可能王角这点身份,就不够了。
买定离手,这是传统。
王角哈哈一笑,双手把所有的筹码,直接往前一推,“就玩一把,输了就走。全买大,发牌吧。”
啪!
这突然来的一下,把对面的性感荷官给惊到了,眼神有些慌张,看向了别处,显然,这么干的很少。
符不符合规矩,王角不知道,有没有押注上限,他也不清楚。
总之,先干了。
抖了抖钱老汉送给他的表,倒映出了不远处的几个保安,为首的那一个,嘴唇也在翕张。
嚯……
还真是唇语。
拇指擦拭了一下手表,这破烂玩意儿,完全不准,他也从来不用这块表看时间,反正就是个装饰。
“姑爷……”
“嗳,就玩一把嘛,小赌怡情。”
护卫想要提醒,被王角打断了话,然后笑呵呵地看着对面的金发碧眼女郎,“小姐,发牌啊。”
“是。”
微微点头,性感荷官开始发牌,猜点数是三张牌,十八以上是大,十五以下是小,十五到十八是和。
一副牌没有花牌,只有数字。
算概率其实是扯淡,但哪怕是杀龙港的地摊赌局,玩的人也不少,纯粹是因为摆摊容易,下注开牌极快,输赢很快,来去无影。
最重要的一点,警察来了也不怕,掀桌就掀桌喽。
总之,就是一个高效率的快速流水赌局,李富贵这个沙雕少年,曾经也时不时地在各大路边摊上下注几个铜板,哪怕明知道庄家是铁定出老千的,但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庄家杀猪,都是要等人多了才杀,李富贵赌的就是牌桌之外的东西,算是场外博弈。
而现在,王角也是在博弈,就看谦儿哥家的老三,到底是几个意思。
如果就是打个招呼,那妥了,输了就输了。
如果是有求于人,那这五万块,嘿嘿……
庄家怎么个赔付,他完全没兴趣知道。
只要谦儿哥家的老三,愿意输他几十万……
这钱,他大大方方就拿了。
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输了,输了就是输了。
拍拍屁股走人,反正就是过来长长见识的。
金发碧眼的性感荷官显然有些紧张,发牌的时候,白皙的手指都在颤抖。
“开牌吧。”
王角话音刚落,却听一阵嘈杂声传来,紧接着,就是有个大嗓门,打破了大厅中的柔和静谧。
“五万一把?!哇,这种豪客不介绍给我?!富贵老兄,你不是吧?说好的有消息就会通知我呢?!什么?贵客?贵客怎么了?我好歹也是谢家之后好吗?‘曲江文会’那首诗叫什么?‘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家,怎么,不贵吗?嘁!”
“呃,这个,谢公子,谢公子,今天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这位贵客不一样……”
达达尼奥的哀求声传来,王角歪着身子,扭头看去,就见达达里奥正侧着身子,拦着一个年轻人。
只是他也不敢真的去阻拦,只是空着一段距离伸手拦着,还不时地点头哈腰,显然对方的身份也不简单。
不过,王角却觉得刘富贵未必真的看得起对方。
因为达达尼奥就差把这个年轻人直接带到他身边了。
果然,那个年轻人看到了王角之后,顿时眼睛一亮:“兄弟哪里来的?高就?”
“南海来的,小地方。”
“南海来的啊……”
听得王角这么说,这个年轻人眉眼之间都是鄙夷,不过,看到王角桌子前的筹码,陡然就一双眼睛都亮了:“南海自古以来就是我大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兄台怎么能自谦呢?南海南都都一样,大家都是大唐人!”
啊这?!
人才啊!
王角当时就震惊了,这货年纪轻轻,乍一看是个二世祖,仔细一看,居然就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从头到脚,都有一种青年才俊的姿态!
“呃……言之有理。”
“自然是有理,相逢就是缘,我叫谢宜生!”
说着,这货打了个响指,一屁股就坐在了王角旁边,侍者端着托盘过来,他伸手就拿走了一杯酒,抿了一口之后,顿时笑呵呵道:“哇,兄台不愧是南海豪客,一掷千金算什么,一把五万真英雄啊!”
嗓门太大,整个厅堂都是听得清清楚。
“五万?!”
“一把五万?!”
“我叼,什么来头?!”
“刘富贵,说说?”
达达尼奥紧张的很,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冲四周点头哈腰致歉道,“不好意思,不要意思,贵客来历不便透露,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说着,达达尼奥走到了王角跟前,躬身道:“王公子,实在是……”
“嗳,没关系的,都不容易,理解万岁。”
“嗯?”
达达尼奥一愣,没反应过来,“理解……万岁?”
“大家互相理解嘛,混口饭吃。”
王角笑呵呵地用手背拍了拍达达尼奥的胳膊。
看着王角这模样,达达尼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往日里的油嘴滑舌,这光景都不好使了。
只是旁边谢宜生却是笑道:“老兄,跟庄家玩有什么意思?还要给抽水。不如我们一起玩,我有会员,连台费都不用给。”
“呃……我初来乍到,就是长长见识,玩一把就打算走人的。”
“嗳……话不能这么说,行走江湖,朋友多了才好混嘛。我谢宜生现在就觉得老兄投缘,这是缘分啊,不玩两把怎么行?交情嘛,都是玩出来的。等会儿一起去四楼泡澡,看表演,这里吹箫、冰火绝对够劲啊!”
“是不是真的啊?”
“我会骗你?我可是读书人!”
“这么巧,我也是啊。”
王角咧嘴一笑,看着谢宜生,伸出手道,“姓王,单名一个角,准备去洛阳读大学。”
“这么厉害?!洛阳大学的高材生!”
“咳嗯……还行吧。”
洛阳大学?!
老子洛阳女子大学好么?!
淦!
“先开牌,开牌之后再说。”
“对啊,开牌!喂,赶紧开牌!”
“是、是……”
金发碧眼的性感荷官,简直紧张到不行,五万块一把,她反正没遇到过。
实际上,猜点数是有押注上限的,然而这一回,却不一样。
达达尼奥站在王角后侧,笑呵呵的说道:“王公子是贵人,肯定能中啊。”
“哈哈哈哈哈哈……刘经理真是会说话,我是读书人,‘中’就是最好的啊!”
周围过来消遣的人,非富即贵,五万一把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南海来的……没见过。
去南海的,倒是见过。
这光景,不少人都是托着酒杯,搂着玩伴女郎,走过来看一看从南海来的年轻人,到底手气如何。
而且不少人也想知道,能让“威尼斯人”违背规矩玩这么大,这个叫王角的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你个金毛小娘到底开不开啊!”
王角倒是不急,一旁坐着的谢宜生,却是比谁都急,一嗓子吼出来,吓得金发碧眼性感荷官浑身都在发颤。
222 局中局中局
“哇!二十八!大啊!”
谢宜生的嗓门喊得人人都听到,他笑得开怀,一双眼睛像是饕餮见着肉一样,盯着王角一动不动。
而王角也是笑了笑,冲“性感荷官”道:“居然真是大,看来大就是好啊!我就喜欢大的!”
发牌的“性感荷官”流露出了求助的眼神,看向了不远处的达达尼奥。
达达尼奥也是很紧张,他不知道王角会不会继续玩下去。
“多谢啊美女。”
拿起两根筹码,甩向了“性感荷官”,然后王角站起身来,冲左右护卫道,“辛苦一下。”
“好的姑爷。”
王角起身之后,谢宜生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凑了上去,笑呵呵道,“大家都是读书人,在这里玩,看得人太多,不如雅间?”
“有没有什么项目啊?”
“嘿嘿,有个河中省来的小娘子,一头红发,号称‘吐火罗’种,我却瞧着不像。不过呢,天生一张‘烈焰红唇’,只要筹码到位,什么姿势都会啦……”
说着,谢宜生手背拍了拍王角,眼神更是让人瞬间领悟,更重要的是眉头一挑,堪称神来之笔。
让王角陡然间,就有了穿越前跟舍友翻围墙去网吧包夜,然后安装“XX点点通”的美好经历……
那是一个网管都要三令五申,下载之后记得备份的年代。
男生之间一个眼神……懂得都懂。
“谢先生,其实我就是想长长见识而已,不是真的很想……”
“还有个大马士革妞,扭腰摆臀一级棒,那身材,手感绝赞!”
“只会扭?”
“怎么可能?!老弟,你是来得晚了点,要知道,去年‘甫里先生’在这里,可是点评过的。光有皮肉,算个屁的上流,对不对?”
“……”
嫖老先生千古!
啊不,嫖老先生还没死呢。
那……
嫖嫖乐老先生威武!
不但威武,还霸气!
“老弟,‘甫里先生’说‘威尼斯人’也就一般,那就是一般,不一般也是一般。那既然一般,该怎么做呢?改!”
谢宜生斩钉截铁,“现在的‘威尼斯人’,已经跟一年前大不一样。光会扭来扭曲是没有前途的,技术娴熟,腰马合一。比如说这个大马士革妞,擅长骑马,祖上乃是沙漠骑士,马刀耍将起来,堪称有模有样。尤其是一双大腿,线条绝佳不说,更是力道无穷,轻轻一夹,西瓜也给你夹烂!”
“卧槽?!”
“怎么样?爽不爽?”
“听着就爽啊!”
“爽就对了啊老弟,我们一边玩,一边爽,岂不快哉?”
“有道理啊!”
“走,我们开个房,详细妙处,为兄再给你好好讲解一番,要知道,为了等候‘甫里先生’的返程,‘威尼斯人’了是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
这就恭候大驾了吗?
厉害!
佩服!
不过王角也得承认,他要是嫖资几十万往外扔,那杀龙港喊他爸爸的比比皆是。
当然了,如果他要是开个馆子,哪怕是酒楼,也是盼着嫖老先生大驾光临!
老先生那还是人吗?
那是财神!
那是爷!
财神爷!
三言两语,谢宜生就把王角勾走了。
两个护卫抱着筹码,一时间有点儿不适应。
照理说,应该劝说新姑爷回去休息的。
但是,这个叫谢宜生的小相公,描绘出来的东西,身为一个男人,能拒绝吗?
他们也想开开眼啊!
长长见识。
这是知识,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
至于说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那里……
嗐,都是出来长长见识,有什么好多说的。
几人朝前走着,谢宜生路过达达尼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手指隐蔽地比划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对达达尼奥说道:“赢了请你爽一把啊老刘。”
达达尼奥只是谦卑地堆着笑,一个劲地点头哈腰,等到谢宜生和王角进了包间,这才眼皮略微耷拉着,然后吩咐道:“可以安排了。”
“是。”
此时,感觉自己逮住了一只超级无敌大肥羊的谢宜生,整个人都是亢奋的,但亢奋归亢奋,言语之间,还是各种热情、客气,仿佛真的把王角当了兄弟。
王角嘴上应付之余,心中也是奇怪:难道谦儿哥家的老三,就这么打算直接坑了老子?
有这个可能性吗?
有。
说不定刘岩就是简单粗暴,就是想让王角在这里欠下一屁股债,然后写个字条,然后送去杀龙港给钱老汉过目呢?
不过,让谢宜生这个后生仔来做局,是不是太矬了一点儿?
王角看得出来,谢宜生是个赌场常客,而且应该懂一点技术。
但这货表现得实在是太直接,除非真是凯子,否则怎么会中招?
再一个,王角很纳闷,谢宜生的亢奋,有点过了头。
因为杀猪盘在亮刀子之前,都不可能把猪给吓走。
这货太热情了,理性都压制不住。
哪怕谢宜生已经深呼吸了好几次,但压制不住就是压制不住。
“老弟,我们玩什么?”
“客随主便嘛,谢先生想玩什么?”
“张子喜欢玩五张的,那么我们就玩五张。”
“行啊。”
这一次,发牌的“性感荷官”没有了,但是有个金发碧眼的家伙。
王角打量了一下,觉得这个金发碧眼的荷官,五官居然还挺柔和的,没有穿越前那种泥塑老外的模样。
验牌之后,就是很随意地发牌,谢宜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前多了一堆筹码,同样都是水晶筹码,数量还不少。
什么情况啊这是?
难道这个谢宜生,是钱老大的学生?
不至于吧?!
那总得有个由头啊。
总不能像自己一样的青年才俊一来,“威尼斯人”就送个几万块随便玩吧。
这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如此糟践、挥霍啊。
谢宜生眼睛看着身前的筹码,相当的激动,但是看着王角,他精神更是抖擞。
王角没有拿牌的意思,双手交叠在桌子上,笑着道:“谢先生,我就是出来随便玩玩的,这些输完,我就要回宾馆,等我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一定陪谢先生玩个尽兴。”
“好啊!”
面带微笑的谢宜生,随手扔了两枚水晶筹码出去,两千块一扔,这种感觉,真是爽到不行。
王角点了点头,依然没有看牌,笑着道:“多谢理解。”
此时谢宜生明牌一张“黑桃K”,而王角不过是一张“梅花3”,自然是谢宜生说话。
不过,王角并没有跟,而是撸了十枚水晶筹码出去,笑着道:“先一万压压惊。”
“……”
脸皮一抖,谢宜生总觉得对面这个凯子,还真是有点憨,突然就有点儿过意不去。
不过一看王角桌上那一堆水晶筹码,他又眼热起来。
此刻,两个护卫站在王角后头,眼皮耷拉着,略微提醒了一下王角:“姑爷,玩牌冒得宽袖喃。”
“我心中有数。”
护卫没有再多嘴,提醒也就是点到为止。
穿着宽袖,还不露出手腕,出千不出千,那也就在两可之间。
但王角无所谓,反正筹码不是自己的,输完就输完。
谢宜生笑了笑:“老弟不愧是南海豪客,就是霸气!跟了。”
加了八枚水晶筹码,谢宜生心中暗道:这个南海土包子,就算运气好又如何?老刘跟我合伙的啊!
右手手指摸了摸左手的袖口,那里藏着机关,自然是出千的道具。
对谢宜生来说,他就是立于不败之地,根本不可能输。
王角也是无所谓,来一张牌就加一万,也懒得多看。
“老弟,不看牌的吗?”
“出来玩嘛,就是开心。输给谢先生也挺好,就当交个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好!”
此时谢宜生淡定的很,王角那边一把“数字化”小牌,而他明牌已经一对K,又来一张K,这把稳了。
只是,王角突然道:“哇,顺子,我说话啊。”
“顺子?”
谢宜生直接愣了,这时候看去,才发现王角的明牌,居然是小牌顺子,三四五七卡一张六。
“我叼!”
这种事情都有?!
难道对面是扮猪吃老虎?!
各种情况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种……
如果对面是扮猪吃老虎,那就头大了啊。
不过不要紧,就算这一把真是顺子又如何?下一把再赢回来就是!
“梭了。”
“……”
就见王角依然不看牌,直接将筹码往前一推,“稍后一定要好好介绍一下节目啊谢先生。”
“……”
谢宜生瞄了一眼发牌的金发碧眼荷官,见荷官双手交叠在身前,食指微微一动,顿时心中一喜,双手一摊笑道:“包你满意啊老弟!”
说罢,手肘将水晶筹码同样往前一推:“开牌后玩个爽啊!”
全程王角手碰牌的时刻,也就是翻牌,他就是想看看,自己这种搞法,刘岩怎么安排?
示好还是示威,走流程嘛。
瞄了一眼金发碧眼的荷官,这是今天唯一一个小哥哥,跟之前的“性感荷官”完全不同。
王角相信,刘岩没道理会这么安排,因为正常来看,来“威尼斯人”就是玩的,他王角又不是威尼斯公爵,也不是景教的老神父,怎么可能好这一口?
所以,如果真有什么安排,这个荷官肯定有问题。
以王角的眼力,看不出来这货到底有什么能耐,但无非就是“三仙归洞”一般的迅捷手法。
王角不赌博,也不赌自己的运气,所以,如果刘岩是真的示好,是真的要跟他认识,那么,这把牌,不会输。
什么形式不知道,但肯定不会输。
“老弟,三条王,今天我牌运好啊。”
“恭喜谢先生了。”
王角抱拳起身,并没有翻牌,准备走人。
而此刻,荷官开口道:“客人还没有开牌呢。”
“对面三条K,明大的嘛。”
“哈哈哈哈哈哈……”
谢宜生大笑起来,“老弟真是爽快!等会请你泡澡啊!”
“好啊。”
王角面带微笑,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金发碧眼的荷官见状,愣了一下,然后微微急切地说道:“客人还是看一看吧。”
“不必了吧。”
“……”
你怎么不按套路呢?
哪有牌桌投降的?
看一看会死吗?
在不远处候着的达达尼奥见状,连忙点头哈腰地过来询问:“哎呀,不知道两位玩得可还尽兴?不知有没有奴婢可以效劳的地方?”
“刘经理,我想再转转,不知道还有哪里有意思的?”
王角话音刚落,就听金发碧眼的荷官提醒道:“达达尼奥先生,这位贵客还没有开牌……”
“啊?!”
达达尼奥惊了,连忙道:“王公子,出来玩,尽兴最重要。正所谓,有始有终,王公子还是开了牌的好。要是自己不愿意开,不如让奴婢找个聪明伶俐、可爱听话的姑娘过来伺候?”
“还有这个服务的?”
王角哈哈一笑,对达达尼奥道,“刘经理,那不如……就找一个?”
“姑爷!”
两个护卫当时就急了,新姑爷出来玩两把,可以;开开眼,可以。
怎么可以上手呢?!
这不行。
尤其是长沙路忠武军出来的老哥,当时就吓尿了,这要是让彭姑娘知道了,他这条老命,还能回到长沙?
别说长沙了,就是湖南,那也见不到啊。
铁定死!
他还不想死呢,他才是三十八,还能再拼个十几二十年的,好日子刚开始呢,哪能直接腰斩。
不行!
绝对不行!
“嗳,我就看看,不找,怎么可能找?”
王角笑了笑,道,“刘经理,那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着,王角拿起了最后一张暗牌,翻过来随手一扔,“好了,皆大欢喜,走。”
“等等!”
达达尼奥忽然提高了声音,“王公子!恭喜您啊!这是一张六!顺子!”
“嗯?”
“六?!”
对面的谢宜生整张脸都变了,猛地站起来,“六啊!”
真是六啊!
六啊!
王角眼神带喜,哈哈一笑,“居然是六?嗐,那就再玩一会儿。”
说着,坐回去的王角道:“谢先生,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六?六?!六!”
谢宜生嘴里念叨着,猛然看着达达尼奥,“老刘!”
他这一声喊,声音简直就是从牙齿缝儿里蹦跶出来的,那叫一个恨,恨不得将达达尼奥咬死、碾死、拍死!
六六六……
“姑爷,行市不错哦。嘞个憨批牌儿,还捡着一个顺子嘿……”
“叔叔说得对,就是捡着呢,我看都没有看,这种牌,居然也能有顺子,还想着再到处逛逛呢。”
对面谢宜生脸色非常的难看,但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看着王角道,“老弟,还继续玩?”
“那就玩喽,输完我就走。”
王角笑了笑,“一把输一把赢,总不能把把都赢吧。”
“老弟爽快。”
谢宜生微微点头,然后看着达达尼奥,“老刘,来二十万筹码。”
“谢公子稍等。”
拿出了一只托盘,就见谢宜生摸出了一枚玉质印鉴,放在了托盘上,其中有什么规矩,王角不懂,也没打算知道。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今天是个局中局,然后谢宜生这个家伙,是个被“威尼斯人”准备好的凯子。
但是,他王某会领情吗?
开什么玩笑,这种脑瘫一样的手段,别说是现在,他就是穿越前,就没有正眼看过这种阴沟洞里的人渣。
双手交叠在牌桌上,王角笑着道:“说起来,都忘了问呢,谢先生也是今年的考生?”
“我三年级了。”
“噢?那要叫一声学长了。”
“客气客气……”
谢宜生面有得色,“能让洛阳大学的高材生喊我一声学长,这是我的光荣啊。”
王角一愣:“嗯?学长不是洛阳大学的?”
“我是在洛阳上大学。”
“……”
洛阳……大学。
洛阳……女子……大学。
洛阳……的……大学。
叼尼玛的,这货跟老子有缘啊。
陡然间,居然还觉得谢宜生这货挺亲切,这叫什么?
投缘啊。
淦。
就冲这种风格,不是王角吹,谢宜生但凡跟他一起穿越回去,必定也是当保安的料!
当然了,当保安之前,也一定是去大学里学个对外汉语啥的。
要不然就是“生化环材”啥的。
前途一片光明。
此时谢宜生内息也平静下来,对面是凯子是这一点很肯定,而且看这个凯子的作风,应该是打算一直梭下去,那自己只要赢一把,就是什么都赢了回来。
稳!
就算运气再好,还能比他的牌好?!
换个四条A,他就不信了!
要是四条A也不行,那就同花顺!
凯子恐怕连牌桌都没有上过,基本规则都不懂,老刘又是自己人,发牌的也是“威尼斯人”金牌荷官,他谢宜生凭什么输?!
有一点谢宜生的确说对了,王角还真就没上过桌跟人赌钱。
他连玩牌梭哈单次不能超过闲家最少筹码的一半也不知道,更遑论什么封顶不封顶了。
实际上,刚才那一把,王角是不能全下的,只能根据谢宜生的筹码来下,谢宜生如果有二十万筹码,那么他梭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谢宜生只有五万,那么他就只能梭个两万五千。
这也是为什么谢宜生会跟,因为王角气势很足,但在谢宜生眼中,就是个沙雕。
只是万万没想到啊,沙雕的运气真的好。
居然来了个顺子……
此时谢宜生要是耍赖,说这个规则不对,要拿回一半的筹码,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还别说,谢宜生挺有想法,没有耍赖,反而又从达达尼奥那里支了二十万筹码。
他是“威尼斯人”的会员,预支筹码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事情,至于事后怎么还,那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哪怕王角不知道赌桌上的规则,却还是觉得谢宜生这小子挺有意思的,只要不拉人下水一起赌,怎么看都还行。
输得起放得下,不是财力的问题,而是心态。
这货输得起。
叮。
赌桌上的铃铛微微一响,金发碧眼的荷官继续发牌,王角依然很随意,他此时拿起了赌桌旁边的一本杂志,稍微翻了翻,发现居然是高清版本的杂志,印刷质量之好,让他大为震惊。
卧槽?!
这就是广州本地同行的技术实力?!
这怎么争啊!
不过转念一想:嗐,自己主要是贩卖文字,管那么许多。
翻开杂志背面一看,居然是“金菊书屋”广州分局承印。
蛤?!
牛逼了,黄大老板!
您这是有技术没处使啊,只这犄角旮旯炫技?!
这他娘的是搞什么飞机啊,看不懂。
从钱老汉那边获得的消息来看,“金菊书屋”在追逐高清这件事情上,是没有任何动力的,汤云飞也佐证了这一点。
“金菊书屋”的重头戏,还是在内容、渠道上。
技术不技术,完全不重要,“金菊书屋”这个平台,很重要。
想到这里,王角晃了晃手中的杂志,封面的暴露女郎非常夺人眼球:“刘经理,这本杂志我可以带走吗?”
“呃……王公子,原则上,‘威尼斯人’的内部杂志,是不能带走的……”
“那就算了。”
“不过!”
达达尼奥吓了一跳,算了怎么行?那不能啊。
提高了音量,擦着额头上的汗,达达尼奥继续说道,“不过,王公子是‘威尼斯人’的贵客,既然王公子想要,破例也是没有问题的。”
“真哒?!”
王角一脸欣喜,嘿嘿一笑,“你放心刘经理,我就是收藏,收藏而已,绝不传阅。哈哈,刘经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啊,下次再来广州,一定要给你带一点京城的土特产!”
“奴婢多谢王公子,多谢王公子……”
还别说,达达尼奥这光景心情是真的好了不少,他头一回见着王角这种类型的。
但凡来“威尼斯人”的赌客,多跟他说一句话离开姑娘和牌桌的话,那都是新鲜事儿。
来这里的客人,目的性很强,就是寻欢作乐,就是身心放松。
“黑桃A说话。”
荷官的声音响起,王角这才看向了牌,对家谢宜生明牌一张黑桃A,然后就扔了一万筹码出来。
看上去并没有被刚才的输光筹码影响到,依然很稳健。
不过这还是让王角有了新的判断,至少证明这货以前玩过一万一把的牌,哪怕次数不多,但肯定玩过。
“跟。”
又发了一圈牌。
“一对A说话。”
咦?
王角发现,谢宜生明牌居然是一对A,有点儿意思啊。
笑呵呵的王角可以确定,谢宜生跟刘富贵之间,是有眼神沟通的。
同时金发碧眼的荷官有问题。
不过无所谓,他就是看戏的心态,谢宜生再扔一万出来的时候,他也是乐呵呵地跟。
再一圈。
“三条A说话。”
嚯……
王角瞄了一眼金发碧眼的荷官,心说你这手真是不怕被剁了的,发得这么明显,要不要这样啊。
又是一万下去,但王角发现谢宜生的脸色有点凝重,然后瞄了一眼自己的明牌……
淦!
9JQ的同花?
不用想了,王角可以断定,自己没看的那张暗牌,也是同一个花色。
甚至王角还能肯定,接下来的那张牌,也是同一个花色。
他是同花顺,谢宜生是四条A。
他料定如此,因为他现在可以料定,“威尼斯人”在搞谢宜生。
只是,搞谢宜生是谁的主意,王角不知道,他自己这样一个过路客,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他也不知道。
这尼玛“威尼斯人”为什么要跟这么个精神小伙儿过不去?
王角心里头无比纳闷。
怎么看都有点儿奇葩啊。
谢宜生或许有点儿察觉,所以眼神试探地看向了达达尼奥。
而达达尼奥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王角身后的护卫,顿时上前一步道:“姑爷,这……”
“嗳,观棋不语真君子,我玩个牌而已,你叽叽歪歪罗里吧嗦多少次了?到底谁是姑爷?要不要你来玩?”
“……”
护卫脸皮抖了一下,连忙点头致歉:“是,姑爷。”
王角笑了笑,冲谢宜生道:“我的护卫是野路子出身,江湖气重了一些,学长不要见怪,我们继续玩。”
“请。”
谢宜生拿起牌看了看,他手中的是一张“黑桃10”,王角明牌就是黑桃同花,但断了一张“黑桃10”,自然就算不是同花顺。
可问题来了,他明牌是三条A,照样赢不过同花。
刹那间,谢宜生双手扣牌,往前一推的当口,那张“黑桃10”换成了一张A。
“同花顺说话。”
王角随便翻了一张牌,居然是“黑桃K”,毫无疑问,只要一张“黑桃10”,就能组成一条黑桃同花顺……
太假了。
看到王角的牌,谢宜生总算松了口气,“黑桃10”在他手中,已经被换了,凭什么跟他打?
四条A就是天牌!
不,他手中的,不是四条A,是广州四大家族!
他谢宜生!
劲啊!
“梭了。”
王角哈哈一笑,“这把结束,一会儿赶紧去玩个痛快啊。”
“好啊!我请客!”
谢宜生很是爽快地跟了。
什么规则不规则,跟凯子需要讲规则吗?
凯子愿意输,难道他谢宜生还不愿意赢?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开善堂的。
开牌。
“不好意思啊老弟,四条A。你就算是同花,这把也……”
“同花顺赢。”
金发碧眼的荷官,面色如常地说道。
同花……顺?!
同花顺?!
谢宜生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
全程他都看着,王角这个沙雕,根本就没有动过牌!
“恭喜王公子,贺喜王公子,连赢两把大牌,运势很旺,很旺啊!旺旺旺!”
达达尼奥最后的“旺旺旺”像极了狗,以往的赌客们听到他这么喊,都是哈哈一笑,眼神中充斥着戏谑。
然而王角却是笑着道:“刘经理不用这样啦。”
抬手拍了拍达达尼奥的肩膀,这让达达尼奥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言难尽的复杂。
他知道王角听懂了他的刻意讨好,王角说的没必要,其实是他的生存之道。
很有必要。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有‘黑桃10’!”
“谢公子,为什么王公子不能有‘黑桃10’?”
达达尼奥猛地回头,盯着谢宜生,如是问道。
“因为!”
“因为?”
“因为……”
“因为什么?谢公子,还请说明。”
“因为……”
嘴唇翕张,谢宜生颓丧地坐了回去,他没办法说出来,哪怕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没办法说出来。
总不能说原来那张“黑桃10”,就在他的身上吧。
有人出千,但有人出千出得更高明。
此时的谢宜生看来,是对面这个凯子扮猪吃老虎,这个南海来的小子,明显技高一筹!
他从未想过别的可能,更不会去想“威尼斯人”做了什么手脚。
因为他是“威尼斯人”的会员,而且好歹也是谢家人。
“没什么。”
谢宜生挥挥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王角,抱拳拱手道,“王老弟,高明!”
“蛤?”
一脸懵的王角没搞懂这货到底想到哪里去了,但毫无疑问,肯定是想岔了。
“学长,我们继续……”
“不必了!”
谢宜生站起身来,倒也大气,“今日时运不济,技不如人,就不献丑了。”
“那之后泡澡……”
“老弟是‘威尼斯人’的贵客,自然会有人招待。”
“啊这……”
“告辞!”
说罢,谢宜生竟是就这么走了。
“王公子,奴婢去送送谢公子。”
“啊……好。”
王角坐在那里,心说他就算梭了,那不也才十万嘛,这谢宜生什么情况?自己手中是二十万筹码啊,也不说拿回去一半。
只是他哪里晓得,此时的谢宜生已经慌了,他便想着自己今天这一回,是真的栽了,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家里交代?
第一把输给王角的五万筹码,只有五千是自己的,剩下的四万五千,那都是“威尼斯人”借给他的。
再加上二十万,总共二十四万五千,这笔巨款,他拿头来还?!
栽了!
真的是栽了!
心如乱麻的谢宜生便想着,这一回遇上了南海来的高手,输了个倾家荡产,早知道不该跟“威尼斯人”合伙宰什么凯子。
这凯子摆明了就是假装是个阿呆!
可恶……
冚家产!
心中正无能狂怒着,却听后面传来了一声呼喊。
“谢公子!”
“嗯?”
谢宜生扭头一看,见是达达尼奥,于是烦躁地说道,“老刘,你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这个……”
“谢公子,三少爷在办公室等你。”
“什么三少爷,我没空去见,我现在要回去!”
“谢宜生!”
达达尼奥双目圆睁,原本佝偻的身子,也猛地直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脸色非常的倨傲,他手中一枚戒指,被缓缓地转动着,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是二十四万五千的巨款,你以为,是随随便便可以算了的吗?”
“我可是‘威尼斯人’的会员!钱我会赖账吗?!以后还就是了!”
“还?”
达达尼奥冷笑一声,“谢宜生,你以为这是两千四百五十块?这是二十四万五千!你谢家一年到头也没有两万块进账,就算把你河东的祖宅卖了,最多就是四五万而已,这还是给面子的……”
“什么?!老刘!刘富贵!你个狗奴婢,竟敢打我谢家祖宅的主意!你不要自误!我可是读书人!”
“呸!你也算是读书人?!”
达达尼奥一脸的嘲讽,“你不过是去洛阳读了个野鸡大学,真当别人不知道吗?一个在教育部都查不到的学校,也配叫大学?”
“你!你!反了你了……”
抡直了胳膊,谢宜生朝着达达尼奥的脸就是抽了过去。
“用力啊!”
达达尼奥提高了声音,仿佛根本无所谓谢宜生抽他耳光,而谢宜生反而被他的吼声给吓住了,耳光生生停住,整个人呼吸急促起来,看着达达尼奥,沉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说好的,做局坑那个南海来的土包子!事后对半分成!”
“噢?有这件事情吗?”
眼皮耷拉着的达达尼奥没有正眼看谢宜生,“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如果有……可有文书?白纸黑字只要甩在我脸上,我一定认。如果没有……”
拖长了音调,达达尼奥忽地眼皮抬了起来,然后漠然地看着谢宜生:“那不就是栽赃陷害,故意造谣么。读书人,你不会不知道这是要吃官司的吧?”
“你!”
此时,谢宜生彻彻底底地慌了,忙不迭说道,“老刘!刘经理!就算这个南海佬是个高手,可损失不能全算在我一个人头上吧,一半,一半怎么样?”
“呵……”
达达尼奥再度嘲讽地叹了口气,然后道,“读书人啊,三少爷在等你,还是过去吧。”
“不、不!我不去!”
“带走!”
几条大汉陡然现身,直接将谢宜生嘴巴用麻布塞住,然后拖走。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到的人极少。
不多时,谢宜生整个人就被拖到了一个办公室,而此时,跟王角套近乎的刘岩,正在办公桌后头抽着一根思咖烟,听到动静之后,缓缓地转了过来,然后将手上的思咖烟熄灭,笑呵呵地看着战战兢兢宛若鹌鹑的谢宜生:“谢生,坐啊,坐下说话。”
“刘先生,刘先生,这件事情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好了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刘岩笑得很和气,然后道,“我已经让人去谢家解释这件事情了,谢生千万放心,你不会掉一根毫毛的,之后还会平平安安地前往洛阳,继续读大学。”
“啊?”
从地狱陡然再入天堂,松了口气的谢宜生顿时感谢道:“多谢刘先生,多谢刘先生理解。”
“嗳,不要谢我。”
刘岩神情一脸的和善,“要谢,就要谢你家里人啊,有骨气,讲道理,兄妹亲情真是让人感动。我刘三郎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像令妹这样愿意为兄长牺牲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嗯?什么?!”
猛地站起身来,谢宜生抄起面前案几上的水果刀,一个健步就要冲过来,却被两条大汉给擒住,直接掀翻在地。
“嗳,都松手。谢生只是拿着水果刀,又不是要杀我,这么紧张干什么?”
刘岩笑呵呵地看着谢宜生,“说不定,是谢生为了表示感谢,专门要削个水果给我吃呢?”
“是,三少爷。”
两条大汉松开之后,谢宜生直接跳起来就要往刘岩这里冲,然而身形猛然一滞,因为刘岩手中,攥着一把手铳,正对着自己。
啪。
一声脆响,手铳的一端,冒出了一团儿小火苗。
这看上去是一把手铳,其实是一只打火机。
重新点燃了熄灭的思咖烟,刘岩整个人都很放松,“谢生,你还年轻,前途还是光明的,以后,还希望多多帮忙在你妹夫面前美言几句……”
223 遭受惊吓王大郎
出来见见世面,白捡三十万,美滋滋。
“叔叔,这下放心了吧,我真的就是出来开开眼,怎么可能在外面胡混?难道还真能家花不如野花香?不存在的。正所谓,人不如旧,我老婆们对我这么好,我舍得让她们伤心难过?”
“姑爷硬是要得!”
“满哥好样喃!”
“那是……”
骑在马背上,王角整个人都是飘的,这“威尼斯人”吧,果然跟嫖嫖乐老先生说得那样。
也就一般。
没意思。
马蹄声在“东区”响着,不多时,“嗤嗤嗤嗤”的蒸汽摩托又到了跟前,王角扭头一看,乐了:“法师这是上完课了?”
“正是。”
弦二法师见王角手脚齐全,脑袋上也没有包,脸也没有破相,顿时松了口气,笑着道,“施主可还尽兴?”
“还行吧,等下次放暑假了,有机会再来看看。”
“那贫僧到时候再为施主准备一桌斋饭。”
“哈哈,那就说定了啊。”
“贫僧少待还要备课,就不打扰施主的雅兴,这厢先行告辞。”
“法师自便就是。”
“告辞。”
“慢走。”
目送弦二法师骑着机车消失在了坡道的尽头,拐个弯,就没了踪影,唯有“嗤嗤嗤嗤”声响,让人知晓弦二法师还在那里。
“也不知道姓谢的凯子怎么样了,这沙雕被‘威尼斯人’坑得不轻啊。白白输给老子这么多钱,回头调查一下看看,这要是个豪门,还是要以和为贵。”
“姑爷放心了噻,谢家人算啥子豪门儿嘛,早五百年就不得行了噻,嘞个钱,还还个屁唛?管球去!”
“叔叔,话不能这么说,出门在外,得饶人处且饶人。江湖上比个拳脚高低,都要讲一下武德,我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嘛,那成什么了。”
“唔……”
金家来的长辈护卫,顿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道:“姑爷,硬是要得唵,是条汉子!”
“过奖,过奖了啊叔叔,这都是新一中同学们的抬举,不算什么的。”
“……”
看着王角在那里眉飞色舞,护卫们也是无语,不过也得承认,王角的确有资格跟人在江湖上讲武德。
实力摆在那里,让人不得不讲武德。
一路慢悠悠地前行,快要到征税衙门宾馆的时候,王角见街市上多了不少人,好多辆汽车排着队,什么色儿的都有,一股脑儿凑在了马路边上。
还有大量的围观群众,嘻嘻哈哈地在那里叫嚷争抢着什么。
不多时,还有人起哄“嗷嗷”直叫,却见是有个媒婆打扮的,花枝招展,笑得合不拢嘴,手一抓,便是一把开元通宝,往大街上就是一抛。
“卧槽?!广州也有撒币?!”
“看来,撒币哪儿都有啊,这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
“说起来,爷结婚那阵子,也是到处撒币。”王角感慨万千,仿佛是在追忆着往西,“距离我结婚的大喜日子,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呢。”
“……”
“……”
两个护卫也是无语,本来是不打算说话的,忽地发现不对劲,于是说道:“姑爷,咋个像是宾馆儿里头唵?”
“什么?”
“宾馆儿,有人结婚噻?”
“谁啊,在宾馆里面结婚?这不是瞎胡闹么,给人家宾馆冲喜?”
“就是说唵,喜气咋个能给别家嘛。”
正说着呢,却见马路上一群熊孩子在那里嘻嘻哈哈,争先恐后地大叫大闹。
“噢噢噢,谢家仙女要嫁人喽,嫁人喽!”
“谢家仙女嫁人喽!”
“嫁人喽!”
卧槽?仙女儿?!
至于嘛,这年头能有什么仙女儿。
没有PS,没有滤镜,没有美颜,能有仙女儿?!
啐。
不过王角寻思了一下,还可以整容嘛。
再寻思了一下,还可以乔装……不是,化妆嘛。
“走,也去跟人讨一杯喜酒喝喝,今天大赚一笔,正好奉上一个红包,也算是沾沾喜气。”
“姑爷说得是喃。”
一路前行,却见自家的车马都在,尤其是金飞山这个婆娘,正站在马车的车门外头,插着腰正瞪着一双眼珠子,恨不得要吃人的模样。
“什么情况这是?!有人来敲诈勒索?”
仔细一看,好像也不是这种情况,对面就是一群抬嫁妆的,还有吹打郎。
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倒也没见失了礼数。
反倒是金飞山气鼓鼓的,看着就有点不太好。
王角策马上前,借了个道之后,翻身下马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官人!”
一听王角的声音,金飞山跟炸了毛一样,扭头怒目而视:“你咋个跟我们说哩唵?!”
“我说什么了我说?姐姐,你这突然无明业火上来,什么情况啊。”
王角上前看了看,于是问道,“这突然怎么有人结婚?谁啊?”
“官人你啊!”
“我怎么了啊到底?”
“官人你结婚啊!”
“??????”
一脸懵逼的王角伸手摸了摸金飞山的额头,“姐姐,你没发烧吧,我才结婚几天啊,你就在这儿说胡话?”
“你给老子爬开!龟儿子哩不要脸,格老子咋个说哩唵?你说你去干啥子唵?你不是上去一哈,见识一哈唛?你娃儿好有本事噢,本钱不大,性子倒是大哩很!”
什么本钱不大!
你他娘的放屁好么?!
掏出来天地色变好么?!
“姐姐,有话好好说,我们回房间说话,不要在这里……”
“你给老子站到起!夫人差点儿被你娃儿气昏过去!你娃儿还像个人唛?狗儿都做不出来嘞个事情!”
“卧槽,到底发生什么你说啊!”
王角猛地一愣,忽地拍了拍马车的车门,喊道,“娘子,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姐姐这副样子?”
“你自己回宾馆去吧!我要去车站了!”
“等等!”
王角感觉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连忙道,“娘子,到底什么个情况,你跟我说说,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的。”
“误会?!”
萧温的音量也上来了,但紧接着,还是压低了声音,隔着车门问道,“相公,你跟我说,你去‘威尼斯人’,做什么了?”
“我就随便逛逛啊,叔叔他们可以作证。”
“随便逛逛?”
“对,随便逛逛。”
“有没有赌博?”
“没有。娘子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赌。”
“真的没有赌?”
“就玩了两把,但你听我说,我这是有原因的,就是想要看看,这个‘威尼斯人’,到底要图我什么,我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你不要脸!”
“……”
委屈,太委屈了,我就是玩两把牌而已,怎么就不要脸呢?
王角赶紧道:“夫人,夫人诶,你听说我,我就真的只是玩了两把,然后赢了三十万,这钱不要白不要,‘威尼斯人’坑了一个凯子,这凯子……”
“姓谢!对不对?!”
“诶?!夫人,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
萧温的语气都变了音,“哐”的一下,猛地打开了车门,然后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送亲队伍,“我怎么知道的?!你说我怎么知道的?!我一回来,就有人跟我说,我丈夫在外面赢了个小老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什么?!”
大惊失色的王角顿时叫道,“夫人,你听我解释,那个谢宜生看着不像是女的啊。虽然不是个猛男,但也挺结实的,我再怎么重口味,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啊!”
“什么谢宜生?!什么谢宜生?!什么谢宜生——”
萧温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自己才结婚几天呢,本来就对金飞山、彭彦苒的存在很不爽,现在来广州中转一下,还能添堵,这上哪儿说理去?!
很是愤怒的萧温顿时瞪圆了双眼:“谢宜生是她哥哥!她叫谢宜清!”
砰!
猛地又把车门关上,萧温气鼓鼓地在车厢里头生闷气,一旁彭彦苒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在那里剥着橘子,然后递给萧温。
萧温自然是不吃的,于是彭彦苒默默地将剥好的橘子,往自己的嘴里塞。
“夫人,很甜呢。”
“吃什么吃,吃橘子上火啊!”
萧温扶着额头,烦躁到了极点,诸事不顺,诸事不顺到了极点!
“卧槽?!我不知道啊夫人!娘子,娘子,我真的不知情啊!”
王角隔着车门连忙道,“阿温,阿温你是知道我的,我最爱的人肯定是你,我能够娶你当老婆,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怎么可能身在福中不知福?阿温,阿温你要相信我啊,我不可能在外面找女人的啊,你要信我啊!”
“呸!”
“……”
王角顿时又道,“阿温,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个事情解决了,这不是坑人么,这不是破坏别人的家庭么,这不是破坏别人的夫妻关系么!这事儿没完!这事儿绝对没完!我先把这些人打发走,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就玩了两把牌,他妈的,怎么会这样!”
正要往前走,却听萧温喊道:“等等!”
车门被缓缓打开,萧温沉着脸,看着王角:“相公。”
“嗯嗯嗯嗯,在呢在呢。”
“你真的不知情?”
“我怎么可能知情?我就是长长见识,真的,就是长长见识。我这是被人算计了,我哪能晓得在牌桌背后,还有这种龌龊事情,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上牌桌,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见见谢家人。”
“啊?!”
王角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合着到现在,连人都没有见着?
这又是什么情况?
萧温深吸一口气,伸手挽着王角的胳膊:“我萧温就不信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别人还能逼相公你离婚不成?”
“对!还能离婚吗?”
“你现在就想离婚了?!”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还能离婚吗?这是反问句,就是说,绝对不能离婚,不是疑问句!呸呸呸,这些都不是重点,反正娘子你只要知道,我这辈子就认你了,你就是我老婆。”
“嗯。”
“大老婆。”
“哼!”
“快走快走,这里好多人在看,趁别人不注意,赶紧先溜进去。”
“走!”
萧温倒也飒爽,挽着王角,就奔征税衙门宾馆的侧门去了,到了大厅,就见大厅内各种箱子、柜子、被子、篮子……
林林总总、满满当当,一色儿的红,满满的喜庆,论谁见了,都能知道,这是有钱人家在嫁闺女。
只是,这光景王角和萧温,也没有心思去看这些有的没的,赶紧上了楼,在二楼的楼道大厅内,便见一群人坐着站着。
这些人打扮同样喜庆,只是脸色却不大好看。
见着王角和萧温之后,有人愣了一下,便上前问道:“可是王大郎?”
“不是不是,你们认错人了,我是二零八的房客。”
王角脸一黑,生怕地方突然放黑枪,赶紧拉着萧温往前走,萧温自然是不依不饶,瞪了王角一眼:“相公,你待怎样?”
“什么怎样?肘,上撤硕儿!”
使了个眼色,萧温见了这几个人也是带着家伙的,这才憋闷着气,跟着王角往前走。
然而到了前头,就见有个红盖头的新娘子,站在那里……吓人。
“我滴妈呀,吓死我了!”
“行了!”
萧温低喝一声,道,“认出来了已经。”
“啊?!我这不是……”
“行了!”
“噢。”
却见萧温上前,深吸一口气,道:“谢家姑娘,实不相瞒,我家相公是个浑人,他其实……”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对面的新娘子,自己掀开了红盖头。
萧温被惊到了。
当看到新娘子的面容之后,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
224 巧了不是?
这世上总有人一眼看去,便惊为天人。
王角上辈子现实里倒是没见过几个像模像样的,但是电视上,陡然掏出遥控器,然后定眼一看,放的是《仙剑奇侠传》。
不吹不黑,王同学当时就惊了。
然而,那终究是加了滤镜,隔着荧幕,还是差了点儿意思的。
此时此刻,当看到红盖头掀起来的那一刻,王角虎躯一震,差点儿就想装逼耍帅。
男人嘛,就是这点不好了。
要是给他一个篮球,王角当时就敢表演一个空中漫步外加胯下换手大风车扣篮。
完事儿之后,还得胳膊挂在篮筐上晃荡好一会儿,在很淡定的落地。
毕竟,基本操作。
当然了,这些都是脑内YY,颅内压力正在暴增的王同学,还是强行压制住了冲动。
因为,他的,老婆,在,身边。
“娘子,我们去车站吧。”
一把攥住了萧温,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背对着掀开盖头的“新娘子”,萧温瞪圆了眼睛,嘴巴成了“O”状,然后掩着嘴细声细语地说道:“我的天呐,相公,这姑娘也太好看了吧!”
“什么?好看吗?我觉得一般啊。”
“……”
“我脸盲。”
“好好说话!”
萧温瞪眼看着王角,表情有点复杂,“这么好的姑娘,是不是……”
“火车票好贵的,糟老头子又不报销,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你拽我干什么?!”
萧温顿时怒了,猛然挣脱了王角的手,然后转身走了过去,要说压力,真没什么压力。
毕竟,她是谁?
王夫人!
夫人!
大老婆!
她怕什么?!
萧温上前小声问道:“姑娘,你……你化妆了吗?”
说话的时候,萧温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这真是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美。
眼睛大大的,含着泪珠儿,随时都要落下,却又不能落下。
因为,那浓浓的眼睫毛,是如此的长,如此的弯。
弯弯的睫毛,真个好似月牙儿。
这世上,哪有这般水灵灵的大眼睛?
仿佛要说话,要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
眉毛并不锋锐,却也不淡,雅致得恰到好处,仿佛再多描一下,就粗了、浓了,真真是了得、稀罕。
萧温对自己的肌肤,也是相当的自得,不说吹弹可破,那也是娇嫩无比、白里透红。
可不是那些个番邦白奴的苍白,俨然就是吃了砒霜中了毒一般,这粉里透红,以前从来是与众不同。
然而跟眼前的可人儿比起来,这曾经的粉里透红、与众不同,也好似黯淡了不少。
唯独要说自己胜过对方的,大约就是还有那么一点点儿烟火气,还有行事自有主张的英气。
只是,这可人儿虽说没了烟火气,但那种朦胧的疏离感,反而更带着别开生面的仙味儿。
当真是个仙女儿!
仙女儿没有说话,只是双目噙泪微微抬头,这一刹那,过道窗棱投过来的一缕阳光,简直要把人给照得飞升一般。
惊艳到了极致,萧温整个人都是愣住了。
这脸蛋儿,当真是连个多于的黑痣都没有,一星半点的疤痕也不见,便是剥了壳的鸡蛋拿过来,也都显得颇有瑕疵。
这就是个玉做的人儿,漂亮到了极点,让人舍不得伸手,只愿意哄着捧着守着藏着,哪里愿意拿出来给人看?
萧温自认,这等人间绝色,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她看了,有天大的怨愤,也是烟消云散。
因为,她太美了。
“官人诶!你当点儿心嘛!巷道里头儿都是‘南忠社’哩狗儿,狗崽崽还带着家伙说,老子就说嘛,嘞个世上哪儿有啥子免费哩……”
英姿飒爽的金飞山一身男装,踩着皮靴上了楼,也没鸟楼道大厅的那些人,到了走廊,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王角傻站着。
“又出啥子事情了唛?”
“官人?”
“官人咋个了嘛,夫人唵?”
“你娃儿咋个不开腔唵?夫人在哪儿……咦?”
“夫人!妾身跟你说哈,慢呵儿点记得身上带好家伙,‘南忠社’哩狗崽崽,不晓得按了啥子心,这要是对夫人……”
嗯?!
金飞山整个人定住了。
原本还大大咧咧的娇躯,陡然就板正起来,还轻咳一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上下的褶皱都抚平之后,这才踩着靴子迈步走了过去。
那边萧温正琢磨着如何安慰仙女儿呢,听到金飞山的声音,这才三魂归位,七魄附体,整个人还泛着迷糊,头一回,居然被一个人的颜值给晃了心神。
“她的皮肤,是真的好!”
萧温如是说着,而掀起红盖头的“新娘子”,终于开了口,“从今往后,我……”
“你是哪家的妹儿唵?”
金飞山一双眼睛都变了形,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我就是南海北苍省状头王角……”
“……哩小妾。”
小声。
最后几个字,一定要小声。
“你怎么是这种口音?”
“巴蜀口水吃多喽,就是这样哩嘛。”
“……”
“……”
萧温一脸懵,寻思着这什么情况?
“别闹!”
抬手打了一巴掌金飞山的手,萧温这才看着“新娘子”,“姑娘,谢娘子,你听我说。”
“说啥子嘛,弄回家去~~~”
“……”
“好嘛好嘛,夫人,夫人你先跟谢家妹儿好好说,一定要好好说哈~~”
说着,有点依依不舍的金飞山,终于松开了口,然后眉头一挑,给“新娘子”一个相当友善的眼神。
“谢娘子,你不用管她,她不是男子,她是我相公的小妾。”
“啊?”
此时,“新娘子”也才回了魂,她刚才其实颇有一些伤心欲绝,乃至失魂落魄。
而此时,一惊一乍之间,倒是让她恢复了状态。
“谢娘子,你听我说。”
“一定要来我们家耍哈~~”
“……”
萧温猛地回头,“闭嘴!”
“好嘛……”
很是委屈的金飞山,顿时噘着嘴,凑到了王角身旁,用胳膊肘顶了顶老公,眼神相当的猥琐,“官人~~”
“干嘛?”
“不要装了嘛,嘞个女娃儿,老子愣是几辈子没见过天仙下凡~~好嘛,当真是有人长得嘞个漂亮嚯~~”
“嚯尼玛个头,这是误会!”
“怕啥子?!怕啥子嘛!误会啥子?!误会个锤子!你到底得行不得行?送上门的天鹅肉,你个癞疙宝还不敢张嘴唛?憨批娃儿没球哩用。”
“你把夜壶给老子闭上!”
“还不兴说哦,是不是不兴说嘛!”
“行行行,你说,你说,你会说多说点儿!”
“是了噻,老子想说就说,老子今天就跟你娃儿表个态,嘞个天仙儿,老子要定喽!”
“蛤?!”
“不是不是,重来,重来嘛~~”
金飞山说着摇晃着王角的胳膊,“官人诶~~你想一哈嘛,读书辛苦滴很!老话说得好噻,红袖添香,对不对?妾身是啥子人嘛,小门小户,巴蜀金氏,那算啥子嘛。妾身跟官人认到起,也是因为打打杀杀,江湖血雨腥风,哪有半点墨水儿嘛~~”
“……”
“黑皮妹儿更是不消说,好吃狗!偷吃老子哩点心,狗婆娘不得好死!死了投胎做猪狗!猪狗做腊肉!配黄酒!老子……”
“……”
“冲动,冲动了哈。妾身哩意思,就是嘞个意思。黑皮妹儿也不会添香噻,她会啥子嘛,她啥子都不会,就会舞刀弄枪,跟个男娃儿一样,要来有屁哩用。也就是官人大度,赏脸,才让她一起睡,要不然,嫁人只能嫁猪狗!找哩老公连猪狗都不如!”
“……”
“妾身没得别哩意思哈,不是说官人是猪狗哈~~”
“……”
“官人你是晓得哩嘛,妾身最爱哩,就是夫人……哩老公噻!”
“……”
面无表情的王角站在那里,看着金飞山在那里叽里呱啦嘻嘻哈哈,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合着这里头,就没老子半点意见?!
这他娘的不对啊!
就算是中了招,可这事儿,不是应该自己摆平吗?
怎么是老婆和小妾齐上阵?!
不科学啊?!
不对。
不合理啊!
这合理吗?!
自己得振作!
王角啊王角,你要知耻!知耻!知耻!!!
深吸一口气,王角转身就要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
却见萧温跟“新娘子”絮叨了好久之后,却见“新娘子”潸然泪雨当时就来,泪珠儿当真就跟金豆豆似的,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落在地上,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点儿。
“夫人说的是,也自是有道理的。可是夫人却不知这‘南忠社’的根脚,更不知‘东区刘三郎’的行事作风。我谢家本是书香门第,祖上也是出过‘选人’的,等闲的江湖手段,哪里拿捏得住我谢家……”
“既是如此,那就不用怕什么刘岩还是刘石头,我相公的先生,也是三郎,乃是‘狮驼岭钱三郎’,不知他这个刘三郎,比之钱三郎如何?!”
“夫人,却非是这般的比法。这刘岩的厉害,便在手腕上,之前他派人拿了文书、手印、签字,的的确确,就是我兄长所留。慌乱之间,他又让人诈了我谢家,只说是南海的豪客,有无尽的威风。更是提到了夫人的姑父,须知道,广州这里的警察总长,还要喊刘老总一声大师兄呢……”
“啊?!”
此刻,萧温顿时明白过来,这其中的门道,简直夸张。
这个刘岩,那是黑的白的一起来,扯了好几张虎皮,再加上自己的各种江湖手段传说,顿时把谢家人一时间给吓住了。
慌乱之间,为了保住谢宜清的哥哥谢宜生,自然就是咬牙同意了。
毕竟,刘岩跟谢家人说的,可是南海豪客。
而这个豪客,便是“狮驼岭钱三郎”。
谢家人敢招惹会稽钱氏?!
正因为谢家是书香门第,有所传承,所以才更加明白,会稽钱氏是个什么庞然大物,才会更加的感受到“狮驼岭钱三郎”的威慑力。
也就是说,刘岩除了“东区三郎”这样的江湖名气,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恐吓之外,还“狐假虎威”了一番,让人以为,这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在欺男霸女。
但是,欺男霸女没有坐实。
因为所有的手段,都是刘岩在做。
刘岩本人面对谢家人,也只是模棱两可,只是透露出来,这个南海豪客,来头不小,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
剩下的,就是交给慌慌张张的谢家人自己去脑补。
脑补出来的结果,会是什么模样,刘岩需要在意吗?
结果出来,就是好的。
同时,刘岩准备的非常齐全,在谢家人答应之后,立刻让人把嫁妆给置办好了,谢宜清一番打扮,立刻就成了“新娘子”。
于是乎,车马开道,各种敲锣打鼓,那叫一个热闹。
所有人知道,谢家的天仙,要嫁人了。
嫁到了哪里呢?
征税衙门的宾馆。
巧了不是?
征税?
谁征税?
会稽钱氏。
真是……巧了啊。
-------------
PS:淦,连身材描写都过不了,真是……淦!
225 夫妻版“房谋杜断”(过年好!牛年大吉!)
只从谢宜清的三言两语之中,萧温就能肯定,这个刘岩不简单,是个狠人。
有时候不是说敢杀人就算是狠人的,这世上敢杀人的多了去了,但是敢把大人物算计进来,后果还很有可能全家嗝屁的,却是少之又少。
刘岩就是在玩火、玩命。
要知道,谢家人只要稍微冷静一点点,只要稍微去求证一下,就能打听到,王角压根就没那个意思。
“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怎么可能欺男霸女?
这种败坏名声的事情,能做?
但反过来刘岩够狠的地方,就在这里,他给谢家创造了一种错觉,那就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名声不要,就要美人。
要是玩脱,刘岩就是死路一条,钱老汉现在的确是个教书匠,可什么时候规定教书匠手中的教鞭不能抽人了?
好在刘岩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是不断地给予暗示,暗示到位了,谢家慌了神,便出来一个差错。
或者说,就是一个失误。
那就是当场同意了刘岩指出的明路。
这条明路,就傍上大腿,只要傍上“狮驼岭钱三郎”这条金大腿,什么欠账不欠账的,一笔勾销。
他刘岩,是中间人,是媒人。
媒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但凡谢家人说要宽限两天,又或者说是等过了夜一大家子商量了之后再定夺,刘岩能怎么办?
弄死谢家人?
他不能,更不敢。
他只是“南忠社”社长刘谦的三儿子,不是皇唐天朝三太子。
谢家再矬,那也是“书香门第”。
门第,就是招牌,一个字头的混子,敢用暴力来掀桌,那就是等同造反。
黑手套就是命,黑手套还想洗白?
所以刘岩狠辣之处,就在这里,他是真的敢诈,也是真的敢赌。
赌赢了之后,直接敲锣打鼓,坐实了谢家人要把女儿出嫁。
那么问题来了,当谢家人回过味儿来,想要反悔,可以吗?
当广州城的几条大街,都知道谢家人要把女儿嫁出去,对方还是“狮驼岭钱三爷”的高徒,还是今年北苍省的大考状头郎,只要谢家敢反悔,钱老汉就敢做掉整个谢家。
是他钱镖的刀不快了,还是他钱镖的手铳生锈了?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不能让我钱镖成为笑话。
无关乎脸面,仅仅是微妙的声望变化。
钱老汉是背地里做事还是明面上做事,如果被人提起自己的学生被人悔婚过,他还能跟别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别人还能应一句“莫欺少年穷”?
不存在的。
只要谢家悔婚,说这是误会,是中了刘岩的奸计。
谢家就得死。
因为钱老汉就这么一个学生。
哪天王角发达了,成了地方大员,要进京面圣,做个阁老,结果中央进奏院开会,有人小声嘀咕了一下“是不是那个被广州谢家退婚的”?
可不就是完犊子了么。
刘岩的狠,就是拿捏到了七寸,换了别人来,还真是不行。
地位低了,街坊邻里没人相信,就你?你能跟“狮驼岭钱三郎”认识?知道钱三爷住哪儿吗?
地位高了,不会用这种手段,用一次就是消耗自身在名利场中的资源,以后会还能鸟你?万一你天天就这么算计别人呢?
刘岩这种“南忠社”社长三儿子,刚刚好,因为他不是好鸟,但又相对的有点实力,有点背景。
同时算计的谢家,“书香门第”是不假,但这个门第,已经落魄了,能拉谢家一把的不多。
谢家为了家族存续,不得不作出妥协,而不是跟别的豪门一样,跟你一个大混子坐下来谈,谈个屁,你配么?
一切都要恰到好处,还得有谢宜生这么一个自视甚高,却又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二世祖。
然后,就是刀尖上跳舞,玩得就是心跳。
这一把,刘岩赌对了。
同样的手法,再想玩一次,很难。
因为要同时具备王角、谢宜清双方条件的,少之又少。
同时这件事情终究会被人知道,他在“南忠社”内部,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信任,因为他的玩火,一旦翻车,“南忠社”社长刘谦,不但要大出血,搞不好还要剁了刘岩的手指赔礼道歉。
王角在事后由大小老婆们复盘,自然也会说的头头是道,当然也会惊讶刘岩的胆大包天。
深入思考了一下,寻思着这事吧,自己也能做。
然而,再思考的深一点,就觉得刘岩这孙子是真的够狠。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赌得这么大,当时就算他老子刘谦知道了,七十多的老东西还能从哪个被窝里爬出来,然后教训今年三十九岁的三儿子?
普通狠人也就是对自己狠,刘岩这种的,说好听点叫“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说不好听点,就是时刻准备着全家老小螺旋升天。
事后让家里人知道了,那是尿血的心的都有了。
征税衙门的招待宾馆内,眼泪怎么都擦不干的谢宜清,跟萧温把事情说了一通之后,萧温顿时觉得,这个仙女儿看着柔柔弱弱,实则心如明镜。
只不过她太可怜了一些,是个闺中精细养着的姑娘,乍然出现变故,这才慌了神。
不过,事后诸葛亮,也是于事无补。
王角这时候就是出去说,爷跟谢姑娘是清白的,是纯洁的,但凡有一条狗子信了,那也是只会自我感动的舔狗。
“夫人,这其中自然是有刘岩的算计,可终究还是我兄长太过顽皮,又贪得无厌,意图谋财……”
又羞又恼的谢宜清,只是手指紧紧地攥着手绢,擦拭了一番眼泪之后,她又瞄了一眼王角,见这个正主一脸淡定,却也是心头慌乱,泛起了各种嘀咕。
毕竟说到底,这真的就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啊。
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也就是说,你兄长还真打算使诈,然后赢我相公的钱?”
“便是……”
“哎哎哎,娘子,你说谢先生赢我钱,他可不是赢钱啊。我就没有打算赌,当时我就是走走看看,他突然就跟我自来熟,然后跟我说,来,上四楼,有更好玩的。我就……”
“那你的三十万怎么来的?”
“……”
“怎么不说话了?”
“虽然客观事实上来说,的确是赢来的,但是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我连牌都没有摸,筹码全部‘梭了’,就打算送钱给谢先生的,交个朋友嘛。结果谁知道会有这档子事?”
“你还有理了?”
“是,夫人教训的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好奇心,就去‘威尼斯人’。早听夫人的,哪能再招惹这种祸事。”
“祸事?”
“不是……不是祸事?那算啥?喜事?”
“喜事?!你是不是挺高兴?!你跟我结婚才几天!你到底想找几个小老婆!”
“冷静!夫人冷静!”
王角连忙一把攥住了萧温的手,“冷静啊夫人,我的心是谁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还在工读学校的时候,只要一有空,去见蓝彩仕那鳖孙,可不是都要跟你磨上许久?夫人,你想想,我老婆收拾好之后,是不是就让你第一个骑了?”
“你老婆?”
“不是,机车,机车……”
想了想王角的好处,萧温也是气顺了不少,有一说一,这男人对她不差,才学也是有的,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舞文弄墨就是写一些烟花巷柳的故事,要不然就是办公室的各种男女苟且,她简直想不明白,有这想象力,用在正道上不好吗?
尽整这些下三滥的。
可萧温也没有指摘什么,毕竟,这些下三滥的文字,能卖钱啊。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可爽了你!”
“那不能,我那点道行,夫人不是早就试探清楚了么?你们三个我都应付不过来,还再加人,我又不是牲口。”
“嘴上是这么说,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那这么着,我一个人去京城读书,这总行了吧,你们全回杀龙港,一切太平。”
“你想得美!”
柳眉倒竖,萧温别的都能忍,这种不能忍啊。
合法的女人,还能约束一二。
到了京城,遍地都是不合法的男女关系,自己老公要是天天拔鸟无情,可不真的爽翻天?
万一再来个“添丁进口”,弄了几个野种在外面,她萧温还混个屁?!
原本现在震慑萧家,震慑自己的亲爹萧世鲁,就是指着自己老公的本事。
现在要是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外面倒是彩旗飘飘,这成什么了?
横竖都是她萧娘子没本事,连个乡下土包子都拴不住。
“不是?夫人,误会,误会啊。我指天发誓,我王角但凡只要去拈花惹草,我就不得好死!我这是打算一心向学,争取将来做个教授啥的,也算是有个事业。夫人也是操持过家业的,这忙起来,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琢磨男男女女那点儿破事儿?”
“呸!别人不可以,你不一样!”
萧温这时候便觉得自己老公那是时刻准备要去养姘头,当即道,“别人写文章,你也写文章,别人写的什么,你写的什么?!”
“嗳嗳嗳,过了,过了啊夫人。我好歹也是办了报纸的,人家纪先生可是高材生,还是沔州银行的分行行长,我跟他合伙,我负责提供内容,他负责保驾护航,这些文字哪个不是充满着战斗的气息,我光荣!”
“哈!”
听这货居然张口就来,萧温顿时气得翻了个白眼,“《花季雨季》呢?《门房秦大郎》呢?《少妇董洁》呢?《少年阿才》呢?”
“卧槽!你都看过啊?!”
“呸!你才都看过呢!我就是听说,听……听金姐姐说起过。”
面红耳赤的萧温顿时别过头,猛地又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别管我,你说你的文字,如何战斗的?”
“哎呀,赚钱的归赚钱,战斗的归战斗。难道我先生是革命党领袖,我还要跟你详细解释?”
“什么?!”
“什么?!”
不仅仅是萧温,连谢宜清都是震惊了,猛地看向了王角。
“我瞎猜的,我乱说的,你们不要当真啊。”
王角顿时垮着脸,拉着萧温的手,安抚道,“娘子,坐下,坐下嘛。娘子,你听我说,那些文字,我都是连你小手儿都没拉过时候写的。你想啊,这就是没尝过滋味,才会写得有滋有味,等我认识了你,写出来的都是垃圾。我心里只有你,过去,现在,将来,都只有你,只有你一个!”
“你不要总是用这种甜言蜜语来糊弄我!”
“如果娘子你觉得是糊弄,那只能说,这些甜言蜜语,还不够甜……”
“你、你正经点,有人呢。”
“嘿嘿,你信我嘛娘子,你一定要信我啊,我去京城,是读书啊。好不容易做了状头郎,这要是不好好读书,可不是给弟兄们做了坏榜样?我得给学弟们做标杆啊。”
“就你?你也就是骗骗别人,你说,你报的是哪所大学?”
“洛阳的大学。”
“废话!洛阳的大学几十所,你报的是洛阳大学?!”
“咳嗯……”
“洛阳工业大学?!”
“差不多吧。”
“差不多个鬼呢,之前我还当是玩笑话,现在才知道,居然真是洛阳女子大学!你一个男人,要是没有龌龊心思,你怎么想着去女子大学!”
“嗳,夫人,话不能这么说,那可不是什么女子大学,那是洛阳女子大学……月堤学院。”
“呸!还不是女子大学?”
“月堤学院招男生的。”
“你要脸吗?”
“夫人,这其中是有原因的,我也是为了将来。”
“你肯定是想去开后宫!”
“……”
王同学相当的憋闷,但凡他有这个心思,他王字倒过来写!
再说了,开后宫还需要去京城吗?
他妈的,老子现在连广州火车站长啥样都没看见呢,就又捡了个娘们儿。
四个了啊,打麻将都不用另外再找人。
淦。
叹了口气,王角无奈地对萧温道:“夫人呐,我知道你现在有气,可再有气,还是得先消消气不是?你要明白,就算没有刘岩这一出,你怎么保证到了京城,没有别人再来算计?”
“你是金子做的?”
“我不是金子做的,可现在不一样,知道吗?”
“你就是想开后宫!”
“我没有,我真没有,夫人,我毕竟是孑然一身,根本没有什么王家人可以靠。往上数,只有一个糟老头子当先生。除此之外,哪有什么家族兄弟?连叔伯都没有。那么你想啊,看中我的,哪个不是打着馊主意?”
“……”
这话倒是把萧温给憋住了。
因为她的亲爹,当时就差跪舔了,完全的不要脸。
而之后还有更恶心的,那就是自己的亲姑姑,把长沙路忠武军的一个人塞给了她,名义上是通房丫头,其实就是工具人。
基本上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把王角的个人好恶、诉求、想法考虑进去,至于塞给王角的女子是高矮胖瘦,只要看得过去,就行了。
没人在意王角的想法,因为他是孤家寡人,连个像样的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想通其中关节之后,萧温也是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一路北上,什么人都敢踩在头上。大郎,你这身份,还不如我在萧家的时候呢。”
“卧槽……”
王角瞪圆了眼睛,看着萧温,“老婆,你听懂我说什么了?”
“你有病啊,你当我是傻子二货吗?”
“消消气,还是那句话,消消气。现在我没实力,你也没手腕,这事情,不在我们掌控之中的。”
“你以后就有实力了?”
“翅膀总归会有硬的一天嘛。”王角倒也干脆,很是坦荡地说道,“糟老头子待我不薄,有一说一,将来他的那点家当、人脉,都是给我的,我就算说不继承个百分之百,继承个百分之一,也足够嗓门大了吧。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你后宫里妻妾成群、佳丽三千,是不是?”
“……”
“真是让人烦心,这些王八蛋成天就想着算计,就不想着好好做人!”
萧温一双杏眼满是怒火,她咬牙切齿地发誓道,“老娘早晚做了这个刘三儿!”
“冷静,冷静啊,不要冲动……”
“我现在动不了他,我冷静还能热血沸腾啊!”
难得发飙的萧温,此时是真的动了肝火,她洞房花烛才几天呢,前前后后塞了多少人进来?
钱镖、萧平这种长辈也就罢了,你个不知道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刘三儿,居然还算计上了。
这事儿没完!
“反正啊,这事儿我也没闹明白,这个刘岩,到底打什么主意,突然就折腾这么一出。现在就算派电报去杀龙港,一来一回,糟老头子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见老婆真的冷静下来之后,王角这才接着道,“老婆,你也别小看我那些文字,只要能赚钱,就能拉拢人。还有纪天霞这条老狐狸,他能利用我,我不能利用他么?到了京城,我就专门做个转载,文化人的体面先站稳,也能唬住一些下三滥的……”
“转载?”
“真首发,假转载。随便什么内容,都是打着转载南海文字的名头,实际上就是自由发挥。”
如是一说,萧温便听明白了王角的打算。
哪怕是写小黄文,明面上说是转载《花季雨季》或者哪里哪里的报纸杂志,其实就是直接连载撰稿。
排他性的内容,独一无二,总能站稳脚跟。
只要王角站得住,那普通层次的,再想来算计,光一个社会名气就得掂量掂量。
讲白了,这就是王角所说的“实力”。
“去了京城,我给你做编辑。”
“嘿嘿,那这算不算红袖添香?”
笑了笑,王角当时就握住了萧温的手,整个人眉飞色舞心情愉悦。
“别闹!”
拍了一下王角的手,撇撇眉毛,看到一旁的谢宜清后,王角这才回过神,刚才说得太投入,倒是忘了,这边还有个“新娘子”呢。
而此时,谢宜清还在震惊,因为王角刚才的一句话,简直是信息量恐怖。
“狮驼岭钱三郎”是革命党领袖?!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除此之外,王角这个北苍省状头郎,不去洛阳大学,而是去洛阳女子大学月堤学院,这就更加的夸张。
这是怎么想的?
听这对夫妇在那里边吵边闹边讨论,谢宜清陡然发现,王角和萧温,竟是极为的合拍,萧温擅长分析,王角敢于决定。
这算不是夫妇版的“房谋杜断”?
正想得出神呢,却听王角开口问道:“谢娘子,接下来,不知道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嗯?”
“就是说,事已至此,你是打算跟我们一起去京城先避避风头,还是如何?留在广州?或者去北苍省杀龙港?”
“我……”
谢宜清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上,满是疑惑,她生得太过好看,乃至一脸疑惑的时候,都让人觉得,这是天上仙女儿的惫怠偷懒。
“我……”
谢宜清吞吞吐吐半天,显然是做不出决定。
“我不知道。”
谢宜清如是说罢,一旁萧温坐了过去,拉着谢宜清的手,柔声道,“谢姑娘,你要是不惧流言,就跟我们去京城好了。那里离婚都是稀松平常,男子纳妾少之又少。你只要在京城能自力更生,跟我老公分了就是。”
“啊?”
听得萧温所说,谢宜清一时间都愣住了,这种事情,她想都没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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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结婚有毒
再次见到谢宜生的时候,这货眼神相当的复杂。
能不复杂吗?
自己那个天仙一样的妹妹,被这个南海瘪三给掳走了!
冚家产!
“王先生!”
“哎,学长,喊我小王就行。”
“噢?那我以后就喊你小王吧。”
“……”
嘴上沾点便宜也没什么,毕竟,你妹都被老子给搞了。
当然了,也没有真的搞。
但世人皆知,你妹是我王某人的!
王角也懒得跟这货掰扯,被刘岩算计,是刘岩这个王八蛋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这不假。
可要不是谢宜生自己有了漏洞,能让刘岩钻空子?
道理摆在这里,王角又不会因为谢宜清是谢宜生的妹妹,所以就另眼相待。
之前在赌桌上,看这货输得起、放得下,那是在赌桌。
以后,是要过日子的。
谁愿意跟你玩过家家。
“以后两家就是一家人,鄙人说到做到,谢生的债务,一笔勾销。”
一旁,咬着思咖烟的刘岩,笑得很是爽快,对于王角会有什么想法,他固然是忌惮的,万一这小子觉得吃了暗亏怎么办?
虽说自己也没有真的害到他什么,还白送一个美女,而且这个美女,还是广州城闻名的谢家天仙,总不至于收了美女,还要心生怨恨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刘岩自己是个人渣,也就没有把王角往好的地方去想。
掏出打火机,当众将谢宜生的债务烧掉之火,刘岩这才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鄙人偶然之间,倒是为状头郎和谢家娘子,做了一回媒人。哈哈哈哈哈哈……”
“多谢刘总啊。”
王角笑呵呵地跟刘岩说着话,这光景,火车站的火车已经走了,车票没退,但刘岩给报销了。
不但报销了,还走了“南忠社”的专列。
这条专列,是“南忠社”专门贩卖木材等等大宗物资的,是他老子谦儿哥签下的大合约。
偶尔刘家人出行,便是在专列加一节车厢,安全得很。
王角这一行人本来数量也不少,人吃马嚼的用度也大,现在刘岩结交,也就省了一大笔钱。
更重要的是,挂“南忠社”的牌子,这一路上,抢劫火车的铁道悍匪,也会行个方便。
江湖上的打点,只要做大宗物资的巨头,每年都是要有不少开销的。
公关费么,既有向上的,也有向下的,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效率。
“状头郎客气了,这都是天意啊,鄙人只有一点微小的工作,很惭愧……”
“等暑假的时候,要是还能来广州,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一下刘总。”
“噢?那鄙人就恭候大驾!王生这样的俊杰,鄙人从来都是仰慕的,只是无缘结交,不瞒王生,我‘东区三郎’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结交状头郎。”
说罢,刘岩抬手招了招,就见左右来了不少人,为首的一个,便是“威尼斯人”的达达尼奥。
达达尼奥捧着托盘,后头跟着的保安们,同样也是捧着托盘。
托盘之上,盖着红布头。
“一点心意,听说王生属马,鄙人连夜寻遍广州城,这才找到了这五匹马!”
说着,红布头全部掀开,竟然是金马、银马、玉马、石马、木马五种不同材质打造、雕刻的骏马。
这些骏马姿态各异,但是都有扬蹄奔腾的模样。
“王生,鄙人就祝愿王生学业顺利,事事顺心。将来毕业,事业犹如万马奔腾,蒸蒸日上!”
卧槽,牛逼啊。
早知道老子说自己属牛的呢。
你他娘的是不是给老子整个大金牛过来?
“刘总,这是不是……太贵重了?”
“嗳,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些摆件,就算鄙人留着,也不过是放在‘威尼斯人’之中吃灰。还不如让王生拿去镇运,五马奔腾,这是大富大贵之兆。王生是状头郎,前途一片光明,也算是……鄙人的一点攀附之心。”
姿态摆的足够低,说话又好听,怎么看都不像是算计人的老阴逼。
根本就是隔壁的友好大叔嘛。
三十九岁的刘岩,明明已经快到不惑之年,可是,只看外表,还真是的想不到这货已经快四十了。
甚至谈吐之间的活力,抛开气质不说,那种活力,也着实像极了青少年,很有拼劲,锐利无比。
“刘总,那……我就愧领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刘岩哈哈大笑,“只要王生不嫌弃鄙人出身低微,是个江湖草莽,这就足矣。”
叼尼玛的,你说话怎么这么好听的?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世界绝对充满爱啊。
也就是关起门来跟老婆们讨论之后,知道了刘岩是个老阴逼,而且算计人悄无声息,否则,王角还真就信了这货的鬼话。
什么叫出身低微?
什么叫江湖草莽?
人耶律阿保机现在在杀龙港大杀特杀好么?
毫无疑问,“忠”字头的大佬们,都有门路转型,但是王角没闹明白,怎么“南忠社”好像挺扭曲的,没有很强力官方身份的样子。
黑手套,是真的废。
对付同样是底层的平头百姓,或许还能依靠简单的暴力。
但是面对官方,就是一个命令的事情,一夜之间,就能连根拔起。
很脆弱。
于是乎,当老婆们的聪明智商占领高地之后,就纷纷给王角做了分析,现在王角敢断言,这王八蛋应该是有求于他,目标也很明确,就是想洗白身份。
否则,不至于这么折腾。
还要冒着得罪钱老汉的风险,这是死全家的风险。
即便是现在,刘岩哪怕再怎么摆出一副粗鲁的样子,其言语、眼神之间的放松,都是在王角给予了友善信号之后,才有的。
在此之前,刘岩明显带着紧张。
不可能不怕的……
什么“东区三郎”,什么“南忠社”,在会稽钱氏,在“狮驼岭钱三郎”面子,都是渣渣。
征税衙门宾馆的大厅,此时相当的热闹,往来宾客,以及门口的街道,都是人。
有临时前来送礼的,有临时前来贺喜的,有临时前来凑热闹的……
各种还算过得去的头面人物,都派了人过来道喜。
不是因为他们认识王角,而是他们要给钱老汉一个面子。
毕竟,钱镖的关门弟子,在广州亮了相,还弄走了谢家的仙女儿,也算是钱老汉的威慑力挺强。
换上行头的王角,倒也简单,带着看戏的心态,就想看看,这刘岩,到底要怎么跟他开口。
果不其然,各种应付来客之后,等到两条膝盖都站麻了之后,总算是又到了一天的夜晚。
傍晚,举行婚礼。
而此时,刘岩趁机说道:“王生,谢家现在缺少点营生,光靠铺子收租,也不是个办法,想要振兴门楣,还是要看有没有像样的产业啊。‘威尼斯人’,虽说是我在管着,但终究不是我的产业。再者,赌场这种东西,书香门第,还是不要碰的好。”
“呃……这个倒是不曾想过,不知刘总可有建议?”
“鄙人一介草莽,哪里懂什么建议。书香门第,想来,总是要舞文弄墨一些,才是更好。”
“这倒是简单,我在杀龙港,还曾办过报纸,做过杂志,不如在广州这里,也弄个类似的?”
“报纸杂志?!”
刘岩猛地一惊,在广州,想要新增报纸杂志,简直难如登天,审批基本没戏。
“南忠社”不是不想碰,可惜,碰了就是找死。
只能搞些小报,在“东区”内部胡乱传阅,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再加一些异想天开的新闻,以及一些烂大街的广告,这就是“南忠社”能够碰触的范畴。
现在,刘岩听闻王角居然直接办报,而且还有杂志,当真是吓到了他。
已经有了这样的力量?
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刘岩眯着眼睛,心中暗忖:虽说也听说过一些事情,但是,当真有这般厉害?
他打听王角消息的时候,能够摸底的东西,都摸了一些,只是细节上,还是有出入。
比如说《花季雨季》,比如说各种小黄文,再比如说《冲锋报》等等,他知道纪天霞的存在,但是纪天霞这种人,他是不敢碰的。
“小打小闹,就不说出来让刘总取笑了。”
“岂敢取笑,鄙人一向最敬重读书人。王生是状头之才,鄙人更是敬重万分!”
“过奖,刘总过奖了。”
说罢,王角就随口说着《花季雨季》等等,又聊了一些跟蓝彩仕、汤云飞的合作,只不过,说的都是大而化之的东西,只有一个轮廓,倒也没有说什么细节,但即便如此,还是让刘岩觉得震惊。
蓝彩仕他熟悉,而且还热情款待过,那可是“甫里先生”的私人秘书,地位超然。
这种人,竟然也已经相熟?!
刹那间,刘岩发现,自己对王角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
这小子绝对不简单!
刘岩心中震撼,如果王角是先给钱镖做学生,后认识蓝彩仕,这不算什么。
然而王角是先认识蓝彩仕,再给钱镖做学生,这问题,就大了去了。
先认识蓝彩仕,还能合作,那说明依靠的,绝对不是什么“狮驼岭钱三郎”的威慑力,只是某种资源。
这种资源,可以是能力,可以是财力,甚至可以是体力,但能够被蓝彩仕看中,肯定是有其利用价值。
要知道,当初蓝彩仕在广州,陪同陆龟蒙在“威尼斯人”溜了一圈,根本就没有给刘岩半点交结的机会。
因为没资格。
当时接待的人,是刘岩的老子刘谦。
更重要的是,蓝彩仕根本不缺刘岩能够送出来的任何一样东西。
金钱、美人、奴隶、产业……
所有的这一切,蓝彩仕只要想,就能获得。
而蓝彩仕想要一个踏足仕途,并且还是极为完美的机会,刘岩把他老子宰了,自己上位做“南忠社”的社长,也给不了。
甚至蓝彩仕的最低要求,也就是稳定的、干净的进项,刘岩也给不了。
随便你如何巧立名目,只要是跟刘岩沾边,这就是脏的。
黑手套天然就这个地位。
然而王角这边完全不同,《门房秦大郎》就算爆出来又如何?
年轻人顽皮,很正常。
再者,只要蓝彩仕说曾经年少,这还是一个加分项。
仕途之上,是需要一点点“错误”,一点点“污点”的,完美的圣人,那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可以这么说,王角是在一个非常合适的一个点上,突然出现,刚刚好,满足了蓝彩仕的所有需求。
并且随之而来的各种后续,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开场,完美的机遇。
此时此刻的蓝彩仕,要是王角突然暴毙,他都能竖个上好的牌位,天天供着都没问题。
而刘岩,没得搞啊。
“王生跟蓝秘书……”
小声地问了一句,刘岩是真的有点慌了,因为就算“狮驼岭钱三郎”无所谓小辈的顽皮,不代表蓝彩仕这种“新贵”会无视啊。
万一人家想多了,想要立威呢?
“我们就是一起做了一些文化宣传方面的工作。”
“噢……”
刘岩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不知蓝秘书现如今……可是前往‘天竺地’去了?”
“这倒没有,嫖……咳嗯,‘甫里先生’去了什么什么港,蓝秘书现在已经是杀龙港的地方‘选人’,目前是杀龙港青龙乡镇的代表。主要是为教育推广而奔走,很忙的。”
“……”
听完这个,刘岩双目圆睁,差点吓尿。
选人?!
这他妈就选人了?!
有这么快吗?!
他哪里知晓,杀龙港现在风起云涌,之前还闹了一场大乱,只是在南都这里,市面上只是知道南海又闹了海贼,却不知道其中还涉及到了乱党。
也就是北苍省专员沙赞手腕强,把事情压了下来,还弄了个“丧事喜办”,外界听说的,都是沙赞如何运筹帷幄;北苍省的总警长,曾经的“世忠社”社长刘亿,何等何等的英勇……
除此之外,产生的破坏,都是一笔带过。
重头戏,或者说最大资源的宣传,还是在义务教育运动上。
毕竟,这可是南海头一遭。
但刘岩不是一般人,稍稍有些消息,整合之后,立刻敏锐地察觉到,现在的北苍省,至少在统治核心,肯定发生了剧变。
曾经让“狮驼岭钱三郎”都折戟的地方,这一回,焕发了生机不说,甚至可能要改天换日。
而这些,居然跟眼前的“傻小子”,都沾了一点点边?
他不信,他不信这是好运气,他“东区三郎”不信!
刘岩不相信命运,只相信实力。
实力到了,水到渠成。
我命由我不由天!
“真是没想到,蓝秘书居然已经开始为百姓服务了啊。”
刘岩一脸的钦佩,然后感慨道,“唉,鄙人有心效仿,奈何贵贱有别。便是鄙人有行善之心,旁人知我刘岩之名,也只当是狼子野心。”
你他娘的还挺有自觉?!
这自知之明很不错啊。
“嗐,刘总,只要有向善之心,解除误会,那都是早晚的事情。”
“王生说得是呢。”
说罢,刘岩话锋一转,便道,“相请不如偶遇,王生,正好谢家也要有个体面的传世家业。不如王生出人,鄙人出钱,同谢家做个场面出来?”
“这会不会太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这都鄙人一点点小心思,毕竟,能够跟状头郎结实,于鄙人而言,在家中,自然也是地位大大提升啊。”
言外之意,就是刘岩原本在谦儿哥的儿子中,不怎么受看重。
摆低了姿态,三十九岁的刘岩,给“十九岁”的王角就差磕头了。
然而,王角非但没有感觉愉悦,只觉得这货真是够狠的……
有心不鸟他,但想了想,这事儿其实也没法干。
就这光景,看看多少人派了礼单过来吧,这些人,都是冲着钱镖学生的名头来了,谁都知道王角把谢家天仙儿给弄走了。
而中间人,就是刘岩。
细节不重要,结果很重要。
别谁的眉头,也不要去别“媒人”的眉头。
不是身在局中,王角还真是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感受。
想了想,就算这样,也不能让刘岩随便乱来,万一半个报纸,天天就见着刘岩给“威尼斯人”打广告,那成什么了?
弄个杂志,不是“南忠社”招新,就是“南忠社”的保护费收到了梅州、雷州,那名声直接臭了。
得让刘岩没辙。
于是王角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笑着道:“哎呀,说起来,还真是想到了一个事业,倒也需要些银钱人手。”
“噢?王生还请指教……”
“我在杀龙港时,也时常印一些卷子讲义,给我小……同学们做题刷卷,用以考个好成绩。这等练习册,很是有效。这是其一。”
“其一?有其一就有其二,王生继续。”
“其二呢,就是书香门第,总有舞文弄墨之辈,还有一些家传文书,不若印一些家书出来卖,也好让世人知晓,这书香门第的家风,到底是如何。这是教化的功德,可不是什么铜臭味。”
“咦?”
刘岩一琢磨,眼睛一亮,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东西。
印卷子,他懒得去琢磨,这种事情,就是送钱给人的。
但是这个印书,就有说道了。
他并非不知道印刷书籍的路数,只是这等书香门第的破书,根本卖不出去几本,谁看啊?
可是,如果稍微变通变通,却是个不错的中转。
尤其是“南忠社”有不少钱,是见不得人的,想要变白,麻烦的很,还天天被征税衙门盯着,压力很大。
有了这个书,就不一样了,冠冕堂皇的书,读书人愿意提高个人的道德修养,出多少钱都是很合理的,对不对?
在“东区”,哪怕是“威尼斯人”,也并非是真正的合法营业,只不过保护费上缴得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时都可能倒台。
根子就在勋贵不得操持贱业上。
再者,“威尼斯人”有多少钱,跟他刘岩有关系,但不是完全的关系,每年的收入、进项,都是要分红的,刘岩只是总经理,不是老板。
他可以不停地增加开销,增加办公支出,甚至安排职业赌客来黑“威尼斯人”的钱,但都得有一个度,过分了,就得滚。
这么些年,刘岩是攒了钱,也有了不少小弟、心腹,但安全感却没有多少。
他需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操盘的平台。
不是“威尼斯人”这种他无法完全掌控的。
现在,的确有了那么一个机会。
略微思量,刘岩一瞬间就想到了两种生意。
一,拍卖。
把谢家的一些文字,哪怕只是手稿,拿到“威尼斯人”拍卖,但“威尼斯人”只是提供拍卖场所,主持拍卖的一方,完全可以自己把控。
拍卖成交之后,哪怕需要缴税百分之五十,这买卖都可以干。
因为“南忠社”大量黑钱,可以通过这个形式,直接洗白,然后流入到正常的明面交易中。
别看“南忠社”有钱,但大部分钱只能在灰色地带流通,那这个钱,就不算钱,一旦暴露出来,征税衙门一拥而上,一个铜板都不会留下。
现在,搞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形式,就划算了。
缴税,对“南忠社”来说,或许很难受,但可以把一大笔曾经见不得光的财富,变得可以合法继承、转让,那百分之五十就百分之五十,更何况,并没有这么多。
“南忠社”有黑钱,别的字头就没有了?
他刘岩不信!
而刘岩自忖“东区三郎”的名头,在江湖上,还是有点儿作用的,他只要跟道上的朋友打个招呼,自然有人想要来他这里走一遭、溜一圈。
在“威尼斯人”借道,租赁费用是一笔钱,这是“威尼斯人”的收入,剩下的拍卖,那是公开的,合法的,这就是他刘岩的核心卖点。
二,交结。
拍卖不能天天搞,谢家的古籍,就算一天撕一张,那也总有撕光的一天。所以,拍卖只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手段。但是换个形式,那就大不相同了。
谢家不是书香门第么,那么书香门第出几个“才之秀者”,这很合理吧。
既然是秀才,那么写几本书,也很合理吧。
写出来的书,大家都爱看,这更合理吧!
刘岩心中想着,以后如果想要送钱给哪位能说上话的官场大佬,只需要让这位大佬在谢家秀才出的书上,挂一个名,合作嘛,合写嘛,联合出品嘛,很正常。
到时候,这本书一上市,就销售火爆,大家都能赚一笔,很正常!
谢家秀才卖书挣了钱,大家都挣了钱,这钱又干干净净,岂不是两全其美?
以往自己没办法伸手的地方,现在都有了机会啊。
要知道,姓王的小子,不但跟蓝彩仕认识,居然还跟皮日休的学生汤云飞认识。
而皮日休,除了在大学教书,本身还是“金菊书屋”的股东,陆龟蒙档案人也是股东,可“甫里先生”这不是要日在地球么,要找着人比较难……
如是一想,刘岩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一把,是真的要发了。
发财叫不叫发,出人头地,改头换面,才是真正的发!
之前刘岩只是想着洗白身份上岸,现在一看,自己还是太年轻,明年就是“不惑之年”了,结果还是眼界太窄,差点把路走窄了。
眼前的小王吧……他说他是南海土鳖,他可不是土鳖啊。
他自食其力、为人友善,来到广州,提拔我一个马上四十岁的大龄混子,这是什么?
这是积德行善!
得供着!
“王生,以后一句话,风里来,雨里去,只要王生说要鄙人做什么,鄙人绝对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定前来!”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要么王角见多了各种“大哥”都是人渣,差点就被感动了。
“呵呵呵呵……”
王角笑得像个铁憨憨,仿佛是真的信了。
只待宾客入席,大家都准备搓一顿的时候,忽地,在街道上,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不多时,居然就有“乌拉乌拉”的喇叭声,这是广州警察的警车,在出勤时候的开道声。
只一会儿,就见有人气喘吁吁地喊道:“出了大事,有人抢了白云山银行的银库!劫匪应该是乱党!”
“乱党?!!!!”
“白云山银行的银库!!!”
“我在那里存了钱啊!”
街道瞬间哗然,王角刚转身准备吃个菜喝个酒呢,陡然脸皮一抖:卧槽?!要不要这样啊?老子二婚……呸,老子吃一次自己的喜酒,就出来一次乱党?!
我叼尼玛的!
227 江湖有名几十载
“糟了!”
相较王角只是内心默默地吐槽,刘岩整张脸都变了色,只听他喊了一声,立刻就要往外冲,快走了两步,又回头冲王角抱拳致歉:“新郎官恕罪,十万火急,我这便要回家一趟。”
“呃……好。”
王角有点懵,什么情况啊这是?火急火燎的。
忽地,宾客中的一部分人,也是脸色极为难看,甚至有的人直接嚎了出来,“‘大知谦’要是让我的钱没了,我要他的老命!”
“不会吧,白云山银行也能被抢?!”
“二月份才新建的银库啊,不是说都做了地下堡垒吗?!”
“还换了新的密码锁,要六把钥匙一起开锁才行,现在被抢了?!”
“我在里面还存了阎立本的真迹啊!”
整个征税衙门宾馆,顿时炸了锅一样,本来就人多,这会儿更是热闹非凡。
王角脸皮一抖,寻思着自己不会又成了工具人吧?
如果是的话,那问题就大了。
听这群本地土豪话里的意思,这个白云山银行,还挺牛逼的,实力强劲,安保系数高。
那么要抢劫这样的银行,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最重要的是,得有实力。
没实力抢个屁的银行。
什么是实力?
贞观三百零一年的皇唐天朝,谁的火力猛,谁的实力强。
根据王角从纪天霞那里听来的传说,沔州银行还配备五斤炮和掷弹筒的……
反正之前王角没弄明白为什么银行要配备这些玩意儿,现在,终于有点儿懂了。
这尼玛纪天霞这头珍兽,肯定没有说真话,他不信沔州银行才配这么点儿火力。
既然离武汉这么近,倒腾个机枪怎么了?
虽说他是个文科生,但是他相信,能造出蒸汽摩托车……那弄个马克沁,那叫事儿?
本来就是自己看自己的热闹,现在,见宾客们仿佛作鸟兽散,王角竟然是松了口气。
唯独本就心情不好的谢家人,心情反而稍稍地愉悦了起来。
只是也不知道哪个牲口,幽幽地来了一句:“这谢家天仙出嫁,算是让人忘不了了。”
“……”
“……”
谢家人纷纷虎躯一震,寻思着对啊,这以后谁还能忘了,谢宜清出嫁的时候,白云山银行被抢了。
再以后,一看到报纸上哪儿哪儿银行被抢,那肯定会说,遥想白云山银行当年,谢家仙女初嫁了,银库被抢……
很带感呐。
好在谢家长辈就来两个叔叔,剩下主持的,就是谢宜生这个凯子。
大舅哥脸色非常不好,看王角就来气。
但王角也无所谓,来气不来气,又不是他造成的,他是工具人,谢宜生自己像个人,何至于此?
谢宜生的生父去世很早,一直是母亲拉扯,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谢宜生的母亲以泪洗面,而已只是在祠堂中给亡夫哭诉,再向谢家先祖告罪。
落到卖女儿的下场,这书香门第的面皮,早就落了一干二净,虽不至于说是破落户,但在往日的亲朋好友眼中,只怕也相差不远。
“两位叔父,请。”
宾客四散,这场面就是一片混乱,但还别说,酒菜都是不错的。
征税衙门宾馆的前身,其实是“钦定征税司衙门”当年在广州的据点,原本是冯盎的别院,冯盎为了表示衷心,将这个别院,捐给了“钦定征税司衙门”。
现如今在外头的石碑上,还有两个人的亲笔墨宝。
一个,便是冯盎。
石碑抬头非常复杂,除了有耿国公、上诸国、左骁卫大将军、荆州都督等等之外,还有一个追封,是长孙皇后掌握大权之后的追封。
南海郡王。
“南海四大家族”,冯、李、杜、冼的真正排名,就是如此。
原因就在于,冯氏可以光明正大自称“郡王府”出来的。
当然“广交会”对外进行资源掠夺的高峰期,有个“王爷”撑腰,面对番邦的底气也是不一样的。
“郡王府”出来的人,要效忠的对象,就是皇帝。
那么他们干啥,都是为皇上尽忠,怎么表述都是这么个意思。
石碑上的另外一个名字,便是钱谷。
基本上就相当于贞观大帝的心腹爪牙,认可了冯盎的效忠,只是,这个时间点,总让人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钱谷前往广州主持“钦定征税司衙门”广州司改组的时候,冯盎已经去世了。
所以很大概率这个石碑,是后来重置的。
但即便重置了,却还是没人来推翻,可见这是有大佬撑腰,且是受朝野认可的。
偌大的宾馆,布局有点像“品”字形,两侧分别是配楼和标准间,中央则是接待大人物用的。
一楼二楼的大厅,都摆满了桌子,有的人不慌不忙,倒是有滋有味地开了葡萄酒、老酒,在那里喝了起来。
有的人则是抄起食盒,开始把硬菜往里面装。
不能浪费么。
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多少桌席面,王角也不知道,反正这钱不是他出。
刘岩这个家伙是有备而来。
到了主桌,王角邀着两位谢家叔叔坐下,这二人,倒也的确是谢宜生的亲叔叔,但是两人都是比较谨小慎微的样子。
甚至可以说有点怂。
“四姨夫,拿出来吧。”
唤了一声,王国听到之后,点了点头,然后抬手一挥,道:“抬上来。”
谢家人都在,还有谢家的一些亲朋好友,当然这些亲朋好友到底带着什么样的心态来赴宴的,那就不得而知。
只是看他们窃笑的面孔,大抵上也能猜到,就是过来看笑话的。
谢宜生脸色非常不好,他是大舅哥,将来是要做娘舅的,娘舅为大,可他现在当真是大不起来。
本想寻个机会发作,最好把这婚事给搅合了,但是他不敢,因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妹妹,根本就不是出嫁。
宛若天上仙女儿的妹妹,只是给人做妾。
一旦掀桌,只怕什么都知道了。
现在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自然是相安无事。
那种憋屈憋闷,让谢宜生压抑得几欲眼睛闭过去,一双手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攥成了拳头……
“我来得匆忙,准备的礼物,寒酸了一些,还望两位叔父不要见怪。”
说罢,王角起身又冲四周抱拳拱手,“南海野人不知礼数,还希望诸位亲朋,诸位好友,多多见谅。”
周围的人也没什么回应,毕竟,他们也是头一次见着王角这个人,突然从广州城冒出来,突然就说要娶了谢家女,一切太突然,根本没有接触,怎么知道这人好坏善恶?
只是,当王国带人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这些人,终于有了反应。
“噢……”
“这、这……”
惊呼声很简单,王国带人抬出来的东西,就是几大箱的金银珠宝。
“两位叔父,我是要去京城求学的,不会在广州久住。不过,为了以后落脚便当,我家先生倒也是给了我一套宅院,只是来得匆忙,还不曾过去看看。这是宅院的房契,便是送给……”
声音停了停,倒是让谢宜生的眼睛都瞪圆了。
一套宅院?!
他现在已经知道,王角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既然是钱镖送的宅院,那怎么能差?
实际上这套宅子,还真就不大,当然这个不大,是以钱镖的眼光来看。
可真要是拿下来,没有八万块想都别想。
只是的的确确没怎么住过,所以该有的翻修保养打扫,还是需要的。
王角当时的计划,是去白云山上溜达一圈,然后就去火车站,根本没想着这一出。
现在好了,白捡一个小老婆,摊上事儿了不是?
“送给娘子当个私房。”
说罢,房契交到了两个谢家叔叔手中,“烦劳两位叔父辛苦照看一二,晚辈叨扰之处,还请见谅、见谅……”
“不见谅!不见谅!”
两个谢家叔叔怂归怂,可眼前的是房契啊,房契它咬手吗?
房契它能有什么坏心思?
收着!
就算是帮忙看管、打扫、收拾又如何?
侄女的物业,当叔叔的照看照看,有什么奇怪的?
其实瞄了一眼房契的款式,两个谢家叔叔就已经认了出来,这是当年河东宅院的特殊房本。
谢家的老宅,也就是这样的,可谢家的老宅,关他们屁事,还不是谢宜生的。
像王角现在拿出来的这个,固然也不是他们的,固然还是侄女谢宜清的,但有一个好,平日里的保养、维护,其实是可以赚钱的。
为何这么说呢,只因“广交会”在二百多年前成立初期,为了应付海内外豪客,会议是经常转场开。
于是乎,很多不同风格的别院,就在那时候开始修了起来。
一应别院、庄园、邬堡甚至是土楼,都是可以出租给某些豪客开办宴会用的。
甚至现在广州的官方会议,一些非正式会晤,或者以南都名义招待哪路神仙,都不是用正式的官邸。
往往都要征用或者临时租用、借用某些有“历史意义”的宅院,此类宅院,多以帝王将相住过的为尊。
故最上等的,被称之为“离宫”;次一等的,称之为“君室”;再次一等的,称之为“别馆”。
合起来,就是“离宫别馆”,通俗称呼就是“公馆”。
谢宜生的两位叔叔毕竟年纪大,也是有见识的,如今既然知道王角是钱镖的学生,那么,他们就不得不猜测,这钱镖给学生的广州屋舍,是不是就是当年钱镖在广州厮混时候,招待往来宾客用的“钱公馆”。
如果是,那真是发了,“钱公馆”再度启用,只要收拾收拾,开办酒会、举行某些歌姬的私人演唱会,轻轻松松捞上一票。
而且这钱来得极为干净,还不怕被人知道。
大钱算不上,可对两位谢家叔叔来说,小富即安嘛。
“不知这房契,是何处置业?”
谢宜生的三叔谢施俊,是谢家“施”字辈里面本家在世最大的一个,此刻摸着房契,有心直接打开看一看,但也知道这样干是真的丢人,索性开口问王角。
此刻,周围谢家的亲朋好友,也是收拾了暗中嘲弄的嘴脸,一个个眼神也是透露着好奇。
他们中有几个自然也是老一辈的朋友,也不是没有眼里。
说起来,谢施俊虽说是谢宜生的亲叔叔,可年纪着实也大不了哪里去,比刘岩还小了两三岁的样子。
三十五六七八光景,说年轻不年轻,说稳重不稳重,双目看着房本几欲圆睁;两耳倾听王角说话一动不动。
“这是何处置业,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先生说,是在河东的一处房子。也不大,是他往年在广州招待朋友用的。”
“……”
噗!
女方宾客的某张桌子上,有个老者一口老酒没含住,直接喷了个满堂彩,整个人连连咳嗽,显然,王角一句话直接把他呛得不轻。
“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那老者连连摆手,借着擦嘴咳嗽的光景,小声地对儿子道,“‘钱公馆’,绝对是‘钱公馆’,谢老三、谢老四要发了。”
“钱公馆?!”
“嘘!”
“噢哦……”
压低了声音,这边桌子上终于小声了下去,这对父子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倒也不怕别人多看两眼。
那当爹的小声道:“叼,谢老三个扑街,‘钱公馆’吃灰几十年,占地二十几亩,中堂就有一亩多,前几年不知道多少歌姬想要在这里开办歌会,一场五千块啊最高!”
“是不是真的啊老豆!”
“我骗你?!”
“那谢家岂不是发了?”
“不好说啊,‘钱公馆’那么大,要打扫的嘛,光谢家怎么忙得过来,对不对?”
“嗯?”
“白痴吗?吃点东西,一会跟我去敬酒,然后跟谢老三一起走!”
此时那些年轻的亲朋好友,还不知道情况,只觉得不愧是“狮驼岭钱三郎”,给自己的学生好处,那是闭着眼睛就给。
主桌上有些愣神的谢宜生,这时候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说他也是谢宜清的亲哥哥,怎么这个小王吧……他把房契直接给外人?!
不怕两位叔叔把房子卖了吗?
这种贵重物品,当然是应该放在他身边才比较安全啊?
再说了,长兄如父,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正要开口,王角又接着道:“这次进京,还要仰仗舅兄帮忙领路,也就不便把房本给他,还是要烦劳两位叔父了。”
“放心,绝对放心,大哥去世早,宜生是长子嫡孙,我们做阿叔的,绝对要帮忙照看好家里的。角仔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房子绝对打扫的干干净净!”
“这里还有一些用度,都是一些用不上的,也不多,两位叔父支用,就看着来。我本想见过丈母再说,但知晓她身体不适,也就只好作罢。这些黄金,还请两位叔父带回家去,代为面呈大人。”
“放心!角仔绝对放心!阿嫂那里,我们兄弟两个,一定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对不会有半句含糊!”
一口一个角仔,喊得极为亲切,看的谢宜生一愣一愣的,寻思着自己带两个叔叔去“威尼斯人”玩,好几次都是他请客,也没见两位叔叔这么亲近啊。
到底谁才是嫡亲侄子?!
到底谁才是谢家人?!
非常不爽的谢宜生此刻更是暗忖:这个小王吧……不简单,口舌厉害,我不如他。
而王角话锋一转,随口问道:“对了,两位叔父,这个‘白云山银行’,怎么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哇,角仔,你算是问对人了。别看阿叔我这样,我以前也是在白云山银行,做过秘书的。”
只听谢施俊微微摸了一下上嘴唇的八字胡,然后不无得意地说道,“这个白云山银行,主要客户不是寻常百姓,也不是达官贵人,而是不方便露面行走的那种人……”
“噢?”
王角来了精神,“三叔的意思是,主要是江湖上的人?”
“可以这么说。”
说着,谢施俊看了看左右,然后冲王角低声道,“白云山银行,是有股东大会的,大股东是‘南忠社’,其余有名的字头,也是不少。”
“‘南忠社’?”
“不错。”
“大股东?”
“是啊。”
王角略微揣摩了一下,又问,“多大的股东?”
“这个不好说,反正这几年,主持股东大会的,都是‘南忠社’。”
“唔……”
看来,这“白云山银行”,不是很简单,如果谢施俊说的是真的,那么等于说董事长就是“南忠社”?
那显然就是谦儿哥喽。
服务对象既然是江湖上的人,那么肯定各种奇形怪状的家伙都会有。
海贼可以有,乱党也可以有,甚至是捞钱捞爽了的“选人”也能有。
甚至各大家族内部薅羊毛的牲口,为了藏钱,肯定也会选择白云山银行。
而现在,这个银行居然被抢了。
有点儿意思啊。
王角现在特别想知道,刘岩这个孙子,现如今急急忙忙赶回去,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如果是之前,他肯定觉得,刘岩这是担心他老子的安危呢。
毕竟,谦儿哥现在是银行的董事长不是?
可“东区三郎”摆明了就是想洗白上岸,一个想洗白上岸的道上大哥的三儿子,他会在意家族中的那点黑产?
当然也不能说不在意,但跟洗白上岸比起来,那玩意儿算个屁。
忽地,王角觉得,就刘岩这个狠人,不会是回去看他老子笑话的吧?
228 情况有点儿不对啊!
“阿岩。”
“二哥!”
“大人可能会需要用钱,‘威尼斯人’没问题吧?”
“放心啦二哥,我当‘威尼斯人’总经理,除了稍微捞点外快,什么时候黑过家里的钱?社团里的事情,我也从来不出声的,你和大哥是顶梁柱的嘛。”
和刘岩的二哥刘台不同,刘岩整个人的形象,此刻就是带着一点江湖浪子的气息,跟之前跑去跟王角拉家常的模样,显然是有所不同。
“大哥已经到了。快点进去吧。”
“好啊。”
刘台整个人要精瘦一些,但是个子很高,刘岩跟他站在一起,几乎就要矮了半个头,说话都要仰着头。
而此时,刘台更是先一步踏上了台阶,更是显得刘岩身材肥短。
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模样的刘岩跟在刘台后头走,并没有齐头并进,可见是对自己的兄长,相当的尊敬……
“阿岩,听说谢家的天仙下凡了?”
“七仙女也要思春的嘛二哥。”
咧嘴一笑的刘岩,一副看戏的模样,然后眼神有点儿猥琐地看着自己的二哥,“怎么,二哥中意谢家靓女?”
“不是我中意,是大哥中意,你这么做,大哥会很不高兴啊。”
“叼,大哥都五十五了,还这么身强力壮的吗?”
“之后好好跟大哥解释吧。”
“不是吧二哥,这不关我的事情啊,南海来的靓仔有钱又肯花,最重要的是年轻还有文化,十九岁来的,状头郎啊。”
“……”
听着刘岩的狡辩,刘台站定了脚步,转头看着刘岩,居高临下俯视着,“阿岩。”
“怎么?”
“大哥不喜欢开会的时候,有人抽烟。”
“收到!”
啪的一下,刘岩猛地立正,还行了个军礼,紧接着,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狠狠地捻了两下,“神清气爽啊!二哥说得对,吸烟有害健康!”
“之后开会,不要插嘴。”
“放心吧二哥,开会我从来不插嘴。要插嘴,‘威尼斯人’多的是萨克森靓妹,肤白奶肥,不要说插嘴,插什么都行啊。”
刘岩在那里口花花着,然而刘台不为所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迈步往前走,走完了台阶,便看到了旋转大门。
进入之后,整个大厅豁然开朗,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厅堂都照耀得无比辉煌,地面上的大理石,被打磨的宛若镜面。
甚至还能看到有些石头中,有着各种古代的化石。
三叶虫的个体不少,甚至还有虾一样的东西,若是仔细看,颇有一些趣味。
哒哒哒哒……
皮靴是打了铁掌的,踩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
刘台一身窄袖,腰间还挂着一柄剑,整个人的气势,就是很锐利。
后头刘岩跟着,只是踩着一双木屐,脑袋上的撲头歪着,袖子一条长一条短,活脱脱的二世祖模样。
经过前台的时候,领班带着人微微行礼:“二少爷好。”
“嗯。”
刘台微微点头,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而刘岩则是嘿嘿一笑,上前高声喊道:“花姐!晚上一起吃宵夜啊!”
“三少爷好!”
“好啊!当然好啊!怎么样啊花姐,跟我一起吃宵夜喽。大哥天天这么忙,还让你出来做工,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三少爷,老爷和大少爷,已经上去了。”
“嗳无所谓的啦花姐,反正我就是去凑数的,社团的事情,你懂的嘛,我这种小喽啰,靠边站喽。”
“三少爷,该上去了。”
“叼,花姐你这气质,真是很有大嫂风范啊。好了好了,上去,我上去还不行吗?上!上!上!”
刘岩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握拳,侧首看着花姐,然后下身用力地往前一挺,“上啊!”
哈哈一笑,刘岩踩着木屐,宛若一个花花太岁,迈着外八字,走路带风。
等他过去之后,左右前台这才上前小声道:“经理,三少爷他……”
“不用管。”
花姐面色如常,“你也说了,三……少爷啊。”
走到电梯口的刘岩,摸了一下嘴唇,眼神顿时犀利起来,他抖着腿在原地等电梯,心里却盘算起来:今天居然清场了,看来事情不小,老东西的压力应该很大。是了,他肯定偷偷地又做了什么账,都说四大家族不来,有钱赚凭什么不来?
身为“威尼斯人”的总经理,他的消息其实还算灵通,有些事情,再怎么保密,还能密不透风?
他猜测,这一次白云山银行被劫,搞不好重点不是直接损失,而是接下来的清点、查账。
查账肯定会查出一些人来,到时候,如果曝露出去,谁来负责?
推一只阿猫阿狗来背黑锅?
嘁。
刘岩顿时冷笑起来,心中更是暗忖:只要我自立门户,成为刘家叛徒,刘家这条船沉了关老子屁事!那个南海仔不简单,现在帮他做了介绍,也算是做了一回月老红娘,将来只要借用谢家的牌面,等老东西升天,刘家的猪狗奴婢,还不是要乖乖找个出路?
嘿……
想到这里,刘岩整个人精神抖擞起来,刚才二哥刘台的态度,还是一如往昔。
可惜,今非昔比,时候变了。
“老大五十五,老二四十三,老三我今年三十九,正好男人一枝花~~”
哼着小曲儿,却猛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哗啦啦的作响,前台都来不及打招呼,就听到了各种咆哮声。
紧接着,一群穿戴披挂戴着护具的家伙,就也到了电梯口。
见到来着,刘岩一双眼睛瞪圆了,旋即又立刻抬手打招呼:“几位阿叔阿伯,也过来开会的吗?!”
“阿岩!你老豆呢?!”
“‘大知谦’个扑街,银库怎么会被人抢的?!阿岩,恐怕你‘威尼斯人’总经理的位子,也当到头了。”
“好了,跟他说什么?他又不懂。”
“阿岩!不要怪做阿叔的脾气不好,之后要是我们几个跟‘大知谦’吵起来,你就好好喝茶!”
刘岩一脸震惊的模样,然后又咧嘴一笑,“放心吧阿叔,我就是个废物,每次开会都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你们吵起来我又听不懂,只当是嗓门大,哪里晓得是吵架?”
“……”
“……”
“……”
几个劲装老汉也是无语,竟是被这个窝囊废给憋住了。
有心骂两声要上进,可话到嘴边,居然什么都不想说。
跟个废物多说,有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要教给废物道理?
叮!
电梯口的指针转动,机械声传来之后,两边都是鱼贯而入。
“阿叔先请,先请……”
刘岩大大咧咧点头哈腰,完全不介意的样子,然后踩着木屐哼着小曲儿,转身道,“我走楼梯啊。”
只是转过身的时候,刘岩的表情极为阴森,跟“威尼斯人”上演的鬼神戏码都差不多。
“扑你阿母的,几个老东西,早晚做掉你们。”
骂了一声,刘岩便是慢条斯理地踏上了楼梯。
他也的确想要走楼梯,他想事情的时候,便总是要踱步,走楼梯,刚好可以把事情捋顺。
回忆起刚才来的几个老家伙,刘岩心中暗道:四大家族的人的确没来,但是,四大家族的姻亲却是来了,早就听说四大家族内部有吃里扒外的家伙,可也没见有什么销赃渠道,现在看来,大概率是老东西干了别人不敢干的事情。
想到这里,刘岩眼睛又亮了,他此刻,很想赌一把。
如果这时候传出消息,就说有些豪门的管家,在白云山银行有巨额存款……
应该会有效果吧?
他如是想着。
可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做。
现在他已经稳了,只要跟王角的合作成功……不,不需要成功,要成功干什么?只要别人知道他跟王角有合作,还是有谢家人的出面,他就不再是刘谦的三儿子。
他是刘岩。
很多事情,以前都不敢想,现在,可以想的事情,有很多啊。
刚走到二楼,忽地,又听到了一阵喧哗声,刘岩在楼梯口竖起耳朵听,顿时听到了熟悉的口音。
然后到二楼的过道上,冲楼下大厅喊道:“犀利哥!”
“阿岩?!”
楼下,有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穿着一身短衫,满脸的刀疤,但是却没有纹身。
这些人都有正式的制服,跟寻常的街头混混,完全不同。
“阿岩!你老豆怎么搞的?!”
“不是吧犀利哥,怎么今天都是这么问我的?我只是老三啊。”
“唉算了算了算了,回头一起喝茶。”
“多谢犀利哥!”
“我谢谢你啊!”
那胖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走向电梯口的时候,跟花姐还很客气地打了招呼。
看到这一幕,刘岩心中更是笃定:连市里行会的人都来了,这是逼急了啊,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此时,刘岩反而不着急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干干瘪瘪的,烟也不好,看上去就是自己卷的蹩脚货,又抹了一盒火柴,打火机什么的,仿佛从未用过。
擦着火柴,点燃了一根烟,甩了甩手中的火柴,随手扔到了地上。
吞云吐雾的刘岩,眯着眼睛看向大门,一分钟不到,一辆汽车开到了大门口,紧接着,接穿着正装,头冠锃亮的家伙出现了。
这些人的制服,表明了他们是官场中人。
广州毕竟是南都,原先还设置过总督府,后来改成了刺史府、招讨使府、观察使府等等。
成立岭南省之后,最终形成了行署,由中央委派的行署专员来署理岭南省诸州县。
省城除了省部大员之外,还有两个“县令”非常不简单,一个是管着广州西的南海县;另外一个是管着广州东的番禺县。
番禺县长号称“小长安令”,就足见其地位如何。
“嘶……呼……”
吐了一口烟,拇指食指倒捏着烟,刘岩眯着眼睛回忆着刚才的一行人,觉得有些奇怪,“副县长办公室的人,矿业局的人,市政公所的人……怎么会在一起?”
“银库被抢……”
“真是乱党?”
一时间,刘岩有点吃不准了,他突然觉得,会不会是公家的人准备甩锅给乱党,顺便处理一下烂账?
毕竟,有些衙门的小金库,其实也是需要有个地方来存的。
这是部门的内部公账,上头来查的时候,自然是屁钱也没有,但内部用来开销,小日子过得就很好。
比如说汽车,一般民间购买汽车,就已经很有实力了,但是官方还能定制一种配备快速加热装置的汽车。
如果普通汽车热车需要二十分钟,那么这种定制车,能最快做到三分钟内发动。
这样的汽车,广州城一共也没有几辆,但是番禺县一正四副五个县长,人手一辆。
当然了,公家的。
“事情有点大条啊。”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乱党,现在麻烦都不小。
这光景,刘岩忽然觉得得抓紧时间,把谢家那边的“事业”做起来,谢宜生也好,还是说谢宜生的叔叔谢施俊、谢施恩,都是可以的。
“大哥!这事儿咱们可不能算了啊,这老王八蛋要是今天不给个说法,把这老鳖孙绑了沉海喂鱼!”
“吵吵,吵吵,吵吵啥呢吵吵?没听见是乱党的干的吗?急什么?就那仨瓜俩枣的,老子是缺那点小钱儿的吗?”
“……”
“行了行了行了,把家伙都收起来!”
“不是,大哥,这老王八蛋可是‘南忠社’的,肯定有家伙啊。”
“我让你把家伙收起来。咋滴?不好使了是吧?”
“……”
又是一行人鱼贯而入,进来之后,花姐等人原本是要迎上去的,看到来者,都是站定在原地,脸色煞白。
为首一人戴着遮脸大墨镜,踩着马靴,手中还攥着鞭子,进来之后就双手叉腰,环视一周之后,才开口问道:“闺女,打听个事儿,老刘在吗?”
“在、在的……”
“行,喊他一声儿,就说我来了。”
“在、在开会……”
“几楼啊开会?都这时候了还开会,行了行了,我自己去找他,别怕啊闺女,我没有恶意,就是过来唠唠嗑儿。”
说着,那人攥着鞭子,大大咧咧地就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问,“升降机我记得是在这边啊?是这边吧闺女?”
“是、是……”
“行了,你忙去吧,去忙吧。”
那人和和气气地说话,简直客气到了极点,然而花姐的脸色却已经白得不能再白,双腿直打颤,若非旁边还有两个小姑娘靠着,只怕当时就要瘫软在地。
只因为,那人嘴上说得和气,可腰间却是缠着一圈手雷……
“叼!”
二楼的刘岩直接坐在地上抽烟,心里头一万头骡子在狂奔,外加一万头“天涯洲”的草泥马……
“老不死的这么拽,土匪的业务也做?”
这年头,当个悍匪也是不容易,大额消费又不能天天揣着钱乱蹿,还是银行好使啊。
尤其是“白云山银行”,还有一种特殊的票子,随便谁签名盖章,就能从“白云山银行”拿钱,最高给付五万。
对见不得光的人渣们来说,这业务实在是太好了,太符合他们的生活需求了。
这出去讲数谈判,啪啪啪往桌上甩票子,好家伙,那才是爷!
刘岩现在有点信是乱党干的了,这事儿,正常人不敢招惹。
黑白两道全部得罪,有这个胆色的,只有乱党。
但问题来了,刘岩泛着嘀咕:“乱党哪来的本事,打开银库?”
“白云山银行”的银库,就是个地底堡垒,钢筋混凝土外加万斤精钢安全门,内部还另外配备有保安队,这些人,都是“南忠社”的老底子。
“有内鬼啊。”
刘岩嘬了最后一口烟,往边上吐了口痰之后,这才起身,准备去会议厅看表演。
结果刚一起身,就看到又来了两拨人,一拨斯斯文文穿戴整洁,但刘岩却是认得他们,这帮人渣,是专门从“黑森林”抓捕白奴的,明面上有两个商号分别在阿尔萨斯和威尼斯,最近几年业务萎缩,开始重新回本土搞投资。
另外一拨则是浑身彪悍之气,一个个神色冷峻一言不发,年纪都不小,少说都在五十岁开外。
只是这群“老家伙”的气势,让人不得不避开。
“叼!西军?!”
此时此刻,刘岩有点慌了,这尼玛招惹谁都还行,这群老兵,是真的谁都不认。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当年兵部有个猪头想要黑了一笔补贴,数量不多,主要就是黑海驻军的一部分鞋帽钱。
然后这群大兵里面有个嘴笨的,就跑洛阳干了一票大买卖,洛阳宫外干掉两个大臣,重伤两个,轻伤十几个,另外还有几十个中央进奏院选人中招……
贪污黑钱也要讲究策略啊。
刘岩现在有点儿慌,他觉得这个会,自己还是不去算了。
“老东西害人不浅,七十多了为什么不早点死呢?活着还要连累老子……”
骂了一声,刘岩脸色阴沉,原本想一走了之,但还是硬着头皮,朝着人声嘈杂的地方走去。
229 新婚之夜
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当然是搂着老婆睡啦。
“娘子,这‘南忠社’的社长刘谦,以前有什么名声吗?我怎么听别人喊他什么‘大知谦’?”
新婚之夜,搂着老婆,王角好奇地问道。
“相公,先生难道没有跟你聊过这些?”
躺在王角的臂弯里,萧温有点儿奇怪,“南忠社”其实势力范围不小,实力可能未必顶尖,这人脉关系,绝对是南海数得上的。
既然王角要来广州,没道理钱镖不提前打点好啊。
“他跟我聊个屁的聊啊,这老东西一天天神神叨叨的,就喜欢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装逼模样,我看着就烦。”
“……”
“嘶!卧槽……”
大腿被萧温狠狠地掐了一把,痛的王角直转筋,嚎了一嗓子之后,萧温扭了一下,“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
“谁能听见啊,这里隔音可好了。”
说罢,王角继续问道,“你说今晚上刘岩那鳖孙的表现,肯定不能是小事儿。后来我就琢磨着,这孙子肯定是还埋了什么后手。反正我觉得这鸟人不是个好东西,他脑后有反骨。”
“……”
翻了个白眼,萧温本以为听到什么高论,结果一张嘴就是唯心的玄学,这让萧温顿时没好气道:“‘南忠社’社长刘谦就三个儿子,出名的是老大刘隐,老二刘台,刘岩这个老三,就是个浪荡子。二九八年的时候,他们还去过幽州的。”
“见过?”
“就是远远地看过一眼,那时候姑父正好回家省亲,大约就是那时候定下了位子。当时沙专员还在冠北冠南呢。”
“怎么说?”
“反正他们三个,我觉得都不是好东西,姑父很少被气到,但是那一会儿,就这个刘三儿,把姑父气得不轻。具体是干了啥,忘了,反正最后就是刘隐给姑父赔礼道歉。然后说什么两家同出一脉,共拜张子啥的……”
“等等,同出一脉我能理解,这共拜张子……是啥意思?”
“就是共同拜张子啊?”
“卧槽……”
王角陡然反应过来,这尼玛算是“同烧一炷香”的意思?
“你不是知道的吗?‘忠义社’都是……”
“不不不,我知道‘忠义社’的根脚,我就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说道。”
有一点王角可以肯定,“共拜张子”和“同出一脉”,不是连在一块儿说的话。
这里头不对,有很大的区别。
因为“忠义社”的早期雏形,绝非是穿越者老前辈一个人拾掇的,那是一堆改元贞观时期的王子公孙,豪富强人。
就那个他差点以为是穿越者的程处弼,打出西域一片天,他也是“忠义社”的初代骨干。
再有类似推广简化字,推广“语同音”的李奉诫,同样也是初代骨干,而且这位在教育界的地位,还在曹宪、李善之上。
拜夫子是拜夫子,但现行的教育机构规章制度,就是出自李奉诫之手。
所以什么人拜谁,有说道。
类似“昌忠社”的人,就不说拜张子,他们根脚在太原是不假,但是在长安的关系,却是两条线路。
一是李氏,二是邹国公之后,二公子张大素这一脉。
原因好像跟张大素曾经在海外建国有点儿关系,但具体的,王角也没了解,问郭威,这小子屁也不知道,还问“老爷,是不是那个张大素得罪了您”……
王角怀疑这货是中了枪之后,开始装铁憨憨了。
不然太尴尬,来得时候,可英雄盖世、牛逼冲天呐。
结果被“缥缈苍龙”上来就是一梭子,打得扑街甲板,要不是王角够给力,要不是王角的小老婆们能打,他郭威的小命儿,指定就交代了。
“就刘三儿那模样,还能气到咱们姑父?”
王角感觉自己喊这一声“姑父”,那真是喊得越来越顺口了。
嗐,要不说亲戚关系靠联络呢。
这就是常联系的好处啊。
看王角喊得这么轻松惬意,萧温微微瞪了一眼眼睛,然后问道,“相公,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老婆,我想着明天咱们得抓紧时间走。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今天你也听到了,是乱党,对不对?”
“乱党怎么了?到处都是乱党,这出现了也不稀奇。”
“不不不,不一样。我之前已经打听过了,白云山银行的特色,或者说他们自个儿对外宣传的吧,就是安全。钱存到他们那儿,那是万无一失。所以有些字画、金银等等贵重物品,又不太方便存家里的,就存在白云山银行……”
说着,王角又回想起了“威尼斯人”,顿时道,“你想啊,白云山银行这么安全的地儿,对那些见不得光的王八蛋们来说,可不是口袋里仨瓜俩枣的最好去处?再一个,对那些散户来说,存钱肯定是要安安稳稳的地方。我不管白云山银行利息是多少,但是对很多小门小户经不起动荡,又需要存钱攒钱的家庭来说,白云山银行打出来的招牌,很有吸引力。”
“这倒是,以前‘南忠社’去幽州,就是打算跟姑父开个银行,这事儿后来怎么黄的,也没听说。不过,之后姑妈回娘家吃饭,也说要是有这么个银行,她能把七大姑八大姨的私房钱,都拿了存过去。”
“娘子,你看啊。如果你是乱党,你为什么抢银行,要抢一个难度系数这么高的呢?他们可是说白云山银行的银库,就是个地下城堡。”
“无非就是几种可能。”
萧温贴紧了王角的胸膛,轻声道,“这一呢,如果我是乱党,实力强,想做大,就要扬名立万,肯定要挑个个儿大的,才能显露身份、手段;这二呢,如果我不是想要做大做强,就是立威,方便将来在本地行事,就像剁了刺头儿,之后再抢别家的小银行,也就容易得多……”
“等等!”
听到萧温的分析,不等萧温说完,王角就抓住了重点。
“抢了大的,方便以后抢小的?”
“对啊。抢白云山银行这样的银行,不内外勾结,能行?那既然有这么些个能耐了,小银行搞个内应,不也很简单?甚至因为抢了白云山银行之后,那些小银行的经理、柜台,反而会因为劫匪的接触而被吓到,更方便行事。”
“是这个道理了,小银行的人,只会人人自危,并且把这场大劫案神话,传得无比玄乎。什么都大不过人的脑补啊,就算这次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会让小银行的人吓尿,并且过度渲染这次抢劫……”
对于萧温的分析,王角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甚至,他还想到了更深一层的,只是这事儿就跟他没关系了。
至于那个更深一层的,无非是今天的大动作,有一方完全没动静。
那就是王角现在下榻宾馆的拥有者——征税衙门。
今天办喜酒,征税衙门的人来了,来了还不少,有钱老汉的老同事、老部下,反正就是打了个招呼;但还有大老倌的人,甚至还有海军那边的人……
这一帮人,也一惊一乍的,但其中有些家伙,摆明了就是跟他王角一个鸟样,就是看热闹。
看热闹没问题,可现在通过老婆的分析,王角寻思着,别人可以看热闹,你征税衙门的人,看个鸟的热闹?
你们得燥起来、嗨起来啊。
怎么一个个跟贱狗似的?
这就很不对劲。
“相公,赶紧睡吧,这都快一点钟了,明天咱们还要赶火车呢。”
“都一点了啊,那赶紧睡……”
往被子里头一缩,两人相拥而眠,在这个新婚之夜,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昨夜新婚的新娘子,还戴着盖头,一脸无语地坐在梳妆镜前:“‘狮驼岭钱三郎’,会是乱党领袖?哪一路的?”
美极了的谢宜清,摸出了一张信纸,然后拿起了一支钢笔,沾了墨水之后,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看上去就是个闺中少女、初嫁少妇的一点点“鸳鸯蝴蝶”。
那种少女的多愁善感,少妇的闺中幽怨,不多时,就在笔尖流露了出来。
写好之后,她这才把信纸收好,然后装到了信封中,最后用粉饼盒压着,这才唤了一声:“冯妈,帮忙卸妆吧。”
“啊~~呵。小姐,小官人还没来,就要卸妆吗?”
有个胖大仆妇,在外间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官人身份不一般,要应酬的,先卸妆吧。”
“哦。”
“卸完妆,冯妈回去的时候,帮忙把这封信寄出去,这是新写的稿子,报社等着用呢。”
“哦,好的,小姐放心,不会出错的。”
说是卸妆,也不过是随便洗了个脸而已,谢宜清天生丽质,不施粉黛,这一份天生的姿容,照样力压群芳。
待在床上躺下,谢宜清怎么都睡不着,这短短一天的时间,发生的剧变,让她怎么想都想不到。
而此时,在顶楼的一处房间内,换了一身衣裳的彭彦苒,没好气地催促道:“快点,人都走了!”
“你急个屁唵?催催催,催尼玛卖批哩催!”
同样换了一身行头的金飞山,摸了摸身上带着的家伙,然后看着彭彦苒,瞪了一眼,“走噻!站门口当柱头唛?”
彭彦苒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只是打开窗户,稍微看了看宾馆周围,然后双手反扣上窗台,一个卷腹,整个人就倒着上了外檐。
嗖嗖两下,整个人便是到了屋顶,踩着瓦楞,半点儿声响都不见有。
“妈卖批,猫儿成精唛?”
嘴上骂骂咧咧,但金飞山手上动作也是不慢,同样蹿出窗户,随手甩了个钩爪,趁了趁力道,感觉还行,这才双手一攥,整个人也是极为麻利地上了屋顶。
“走。”
两人猫着身子,顺着宾馆大楼的顶部,就是直接往宾馆东边前进。
那里黑灯瞎火,并不见什么光亮,最重要的是,过去就是一片民宅,屋舍之间的过道,也就是过一辆自行车,稍微高一点的房子,伸出来的竹竿密密麻麻,都是为了方便晾晒衣服用的。
两人鹊起兔落一般,顺着排水管道,十几秒就下了楼,趁着夜色,往树丛里一钻,就是不见了人影。
这里的芒果树、荔枝树极多,哪怕是民宅,房前屋后即便是没有地方,横竖边上也是栽上一棵。
不多时,两人或是上树或是上房,顺着一条街道,便是远远地跟着一辆马车。
广州的夜市相当发达,两人在一处沿河的房屋顶上快走,只一会儿,就闻到了炒粉的香气。
城内的河道,同样也是街道,舟船之间,多的是船上人家在做着快炒。
不管是河鲜、海鲜还是时令鲜蔬,三斤出头的小炒锅从未停歇,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船头船尾,多得是各路食客,便是着凌晨一两点,也是有刚刚做完工的人,准备小酌两杯消遣消遣。
人工开挖的狭窄运河之上,还有宛若房屋的大桥,看似普普通通的钢铁大桥,居然还盖着木制的房屋,各种小贩这光景就在房屋里头摆摊。
此时,也能看到巡逻的人在桥头船上吃一些烫煮的夜宵,倘使有钱的,便是吃一些烧烤。
哒哒、哒哒……
踩着屋头过去,啪的一声,大概是把一块黑瓦踩断了,便听屋子里头的主人向路过的老鼠猫儿们怒吼咆哮,问候着祖宗十八代。
金飞山吐吐舌头,继续赶路。
马车在城内跑不快,追上倒也容易。
终于,到了一处宅院,三面马路有灯,一处却是没有的。
“那儿。”
金飞山指了指一处大屋,有三五层那么高,刚刚好,可以观察到这里这边的宅院。
马车内的中年妇人下了车,终于进了门,而此时,金飞山和彭彦苒,已经气喘吁吁,体力消耗太大,两个人累到不行,金飞山更是骂骂咧咧:“妈卖批,老子累惨喽!”
累归累,但还是咬牙上了高处,总算夜里还有凉风,吹了一阵,这才觉得舒服。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斜对过宅院的变化,不多时,看到了一盏灯。
大概是手提的煤油灯,那灯晃了一会儿,终于不见,随后又重新出现,大概是进了一处房子,等到那里房间灯亮了,彭彦苒这才拿起望远镜看了看:“是她,是那个老妈子。”
“这老婆娘好安逸哦,还能进家主房间哩唛?”
接过望远镜瞄了一眼之后,金飞山看了看三层楼的高度,顿时翻着白眼,“妈卖批一想到还要下去,老子真哩是不想动……”
嘴上这么说着,却跟彭彦苒两人还是用上了缓降器,下楼之后,这些趁手家伙也不要了,随手就扔在了那里。
在暗处猫了半个多小时,快要凌晨两点半的时候,两人稍微吃了点东西,这才悄悄地找到了一处围墙,掏出哨子稍微吹了吹,确定没有狗子乱叫,两人一个蹲下,一个助跑。
彭彦苒扎着马步蹲下,贴墙的同时,双手交叠下沉做了个台阶,金飞山一步踏上,整个人相当舒展,双手勾住了围墙之后一动不动,只见彭彦苒再反身助跑,攀着金飞山,这才上了围墙。
上墙之后,一把拉起金飞山,二人这才摸了进去。
根据之前观察到的地形,直接在回廊上行走,脚步快且轻,只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笃笃。
彭彦苒扣了扣房门,示意金飞山,上锁了。
“啧。”
从头上摸了一根发簪,随便搅合了一下,门锁缓缓转动,二人蹑手蹑脚进入其中,轻轻合拢之后,回忆着之前冯妈在房间内的灯火移动距离,顿时摸了过去。
找到了一张书桌,略微借了点夜光,各种文件落在了两人眼中,稍微翻找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收获。
“黑皮妹儿你是不是看走眼了嗦?嘞个女娃儿不像是……”
金飞山话没有说完,忽地伸手摸了一排书,闭着眼睛找手感,有一本书很毛,可见是摸得次数极多。
抽了出来,金飞山瞄了一眼,似乎是一本小学算数本,里面好像有各种练习题。
打开之后,金飞山冷笑一声:“操得撇,骗哈儿唛?”
一个闺房大小姐,就算要看书,要学习,会学这个?
反正金飞山是没见过。
“嘞个老婆子是进来放啥子东西哩。”
“这个。”
彭彦苒摸出一封信,凑在鼻子上闻了闻,“新鲜的。”
拆开来之后,就是各种少女情愫,写的都是“鸳鸯蝴蝶”的故事。
看两眼就想吐,不过金飞山也没真的就是在看故事,她就喜欢官人扒了猛干的故事,超刺激……
“走。”
两人又是摸了一些类似的文字,再加上一些印章,这才跑路。
来得安静,去得无声,只是回去的时候,两人要轻松得多。
快要接近征税衙门宾馆的时候,彭彦苒摸了摸肚子,然后道:“我请你吃烧烤,我知道旁边有一家摊位不错。”
“是不是真哩啊?”
“真的。”
“你等一哈。”
说着,金飞山摸出两撇胡子,往嘴唇上一贴,又抽了一条方巾,把头发给包住,然后牵着彭彦苒的手,往前一指:“哈婆娘给老子指路!”
230 再来一发
“啊……哈。”
早睡早起身体好啊!
刷牙洗脸梳个头,拾掇得人模狗样,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亮红云绣套装,撸了一顶大檐帽,往脑袋上一扣,腰间挎刀,还挺像……影视剧里头锦衣卫的。
淦。
伙食好,营养好,外加又勤快锻炼,这身材也膨胀了一些,摸着有肉,看着也匀称,王角寻思着就现在自己这模样,这长相,去京城,那不得富婆挥舞着支票尖叫?!
妥了,以后自己的人设,就是“南海小帅哥”。
要不然就是“杀龙港靓仔”。
反正不能是“北苍省叼毛”……
“咦?怎么感觉怪怪的?”
王角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对劲,大早上的,怎么这么陌生呢?
昨晚上搂着睡的,是自己老婆啊,不是别人老婆啊。
没错啊……
可为什么这种不适感,这么强烈?
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老婆。”
“嗯?”
正在给自己脸蛋儿又涂又抹的萧温,转过头,眼神疑惑地看着他。
“有没有觉得,今天好像怪怪的?”
“你仅剩的一根胸毛,掉了的缘故?”
“……”
可尼玛别提这一茬了,好不容易攒的一根胸毛,吃了一年多的洋葱,结果……之前被彭彦苒一激动,给薅了下来。
至今没有看到再蹿出来的极限。
也别怪王角纠结,实在是这年头的审美有点奇葩。
蜂腰猿臂那自然是最好的,膀大腰圆也行,身材伟岸也不差,有棱有角也还不错,总之不能娘炮,娘炮就是死路一条。
“黑窝仔”这个倒霉孩子为什么老是被欺负?
因为他娘炮。
为什么“黑窝仔”的老母攒下了仨瓜俩枣,可“黑窝仔”还是没办法去冰室街钓妹崽?
因为他娘炮。
哪怕“黑窝仔”个子还挺高。
但是他娘炮……
直到“天降猛男”,这才让黑金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轨迹。
王角觉得自己现在的颜值吧,针不戳……
但要是再来一点儿胸毛,那就更好了。
可惜,被彭彦苒薅了。
说起来,彭彦苒呢?
“小苒,小苒?”
王角喊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卧槽,我知道今天怎么怪怪的了。贼婆娘今天早上,怎么没来喊我们起床?”
“金姐又不是闹钟,你这话说的……”
翻了个白眼,萧温这时候也才觉得怪怪的,之前金飞山可是连续不简单喊他们起床,哪怕大姨妈来了,那也是风雨无阻,日日不绝。
喊着喊着,还能往被窝里钻,跟萧温搂搂抱抱亲亲。
看上去挺像闺蜜的。
就是有点怪怪的。
“这都几点了,不会是打算睡懒觉吧?这不是傻吗?去车厢里猫着不好?”
“对了老公。”
“嗯?”
正要出门喊金飞山的王角,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萧温,一脸的疑惑。
“谢娘子,真的要带走啊?”
“这你看着办吧,我反正是不想她跟着走。”
“真的?”
“真的。”王角双手一摊,“就算长得赛天仙也是没用啊,我一个读书人,一心向学才是正道。正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对吧?”
“呸,滚!”
“哎。”
点了点头,背着手仰着头,屁颠屁颠到了金飞山的房门口,直接用脚踢了一下,“臭婆娘死了吗?这几点了还睡?睡尼玛……咳嗯,起来嗨!”
看到旁边有早上打扫的宾馆清洁工过来,王角话锋一转,然后伸手打开了房门。
进去之后,赶紧关上,然后板着脸道:“都几点了啊,你们……卧槽,什么味儿。嗯?怎么这么多竹签子?烧烤?艹!”
“贱人!偷偷吃烧烤,居然不叫老子,老子今天……卧槽!”
绕过屏风,掀开珠帘,定眼一看,王同学当时就虎躯一震,感觉眼前的画面,必有蹊跷?
“卧槽?!不对啊,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臭婆娘!小苒!醒醒!艹!”
只见被窝里头,彭彦苒和金飞山交叠相拥,更离谱的是,彭彦苒的脖颈上,多了三五个吻痕。
这吻痕王角熟的很,金飞山吸出来的吻痕,大小模样几乎就是复制黏贴,简直了。
“起来!你们!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把被子一掀,没看到“双头龙”,挺好。
自己多虑了,两人就是撸串喝酒然后睡眯瞪过去了,问题不大。
“大早上哩你龟儿子吵啥子吵,吵你妈卖批,老子再睡一哈……”
“……”
“草泥马起来!我们今天就走,去京城!”
“去你妈卖批,去球哩去,老子日尼玛先人,滚球去!不要吵老子睡觉!”
“……”
王角寻思着臭娘们儿还有起床气?!
当时就怒了,抬手就准备给金飞山一巴掌。
结果就见彭彦苒咂摸了一下嘴,然后在金飞山额头上亲了一下,接着又在金飞山脸颊上亲了一下……很宠溺的那种。
因为彭彦苒还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金飞山的后脑勺,原本还算顺滑的长发,此刻被捋得丝滑……
拍广告也就这样了。
“夫人~~”
“夫人……”
“!!!!!!”
头皮发麻的王角,就见两个小妾,竟然贴在了一起,还挺激情。
艹!
不知怎么地,王角突然想起来,穿越前读书那会儿,尤其是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时常会说的一句话。
请有感情地大声朗读。
王角现在就很想大声。
但是,他莫得感情……
嘭!
一脚踹在床垫护栏上,整张床都颤了一下。
终于,彭彦苒一个激灵,猛地起身,然后顺势就要摸腰间,只是大概的确喝了点酒,这光景酒醒之后,脑袋有点晕,王角一脸无语,倒了一杯茶给她。
“喝口茶,然后刷牙洗脸。”
“谢谢大郎。”
我谢尼玛个头!
一天的心情,陡然就糟糕起来。
什么情况这是?!
金飞山还是有着起床气,张牙舞爪地在床上怪叫撒泼。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龟儿子有啥子问题!你娃儿到底有啥子毛病!吵啥子!吵啥子!大清早吵啥子!老子不要睡觉唛?!你娃儿洞房花烛,老子夜里头走了一路!老子睡一哈咋个嘛!咋个嘛!”
“臭婆娘偷偷吃烧烤居然不叫我,你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公?!”
“唵?”
“嗯?”
猛地,床上起床气撒泼的金飞山,和正在喝醒酒茶的彭彦苒,都是惊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之后,金飞山一个鲤鱼打挺,竟然跳了起来,然后猛地叫了起来:“黑皮妹儿咋个睡老子床上!”
“……”
“……”
王角脸皮一抖,“是我,我把她扛过来的,你信吗?”
“官人~~”
“别,你别过来,口臭,你给我去刷牙,还有,窗户打开通通风!一屋子的烧烤味!”
“烧烤?啥子烧烤?”
金飞山打着呵欠,突然拍手轻快说道,“官人诶~妾身寻着一家烧烤摊儿,嘞个老板儿好说话的很,慢呵点儿,妾身带官人去认一哈道儿……”
“是那家吗?”
都懒得看金飞山,王角看着彭彦苒问道。
“嗯。”
彭彦苒点点头,满脸通红,只好攥着茶杯遮掩羞涩,这真是糗大了。
“叛徒!”
血压直接上来了,自己跟彭彦苒的小秘密,其时效,居然是按小时论的?!
“你们两个都是叛徒!”
“我错了。”
“错了有用?叛徒!”
“大郎,我昨天就是有点饿了……”
“叛徒!饿了不会自己去吃?!”
“我一个人害怕……”
噗!
彭彦苒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话,一旁金飞山没忍住,笑得摇头晃奶,银铃乍响一般,整个人笑得在床上扭来扭去。
“官人~~莫要生气嘛。”
抛了个媚眼给王角,金飞山笑着道,“昨天晚上也是兴致高嘛~~官人你想一哈噻~~新收一个天仙妹妹儿,哪能不庆祝一哈嘛~~妾身跟黑皮妹儿,也是为官人你高兴噻~~”
“呵呵。”
王角懒得多说,转身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金飞山,“现在世道不稳,你们两个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儿身手就瞎浪。当初在客船上,要不是老子英明果断,一眼看穿这个‘缥缈苍龙’就是虚张声势,你们两个现在说不定就成寡妇了。”
“谢谢官人哈~~”
接过了茶水,金飞山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瞄了一眼彭彦苒,却见彭彦苒也在瞄她,两人飞快地交换了眼色,然后都是低头老老实实地喝茶。
王角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心中暗忖:莫非这俩妞,在搞姬?不会吧,爷不会这么矬碰上这种事情吧!
女同竟然在我身边?!
不可能的!
这不合理啊,审美都不一致,不存在不存在的……
那他娘的这俩妞到底有啥事情瞒着?
王角总觉得最近事情是真的多,刚从大海中爬起来,才刚上岸呢,怎么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淦。
正泛着嘀咕呢,却听外头传来了嘈杂声,推开窗户一看,就见远处“呜啦呜啦”的警笛声伴随着十几辆汽车,直奔南边去了。
只一会儿,王角就挺到楼下传来声音。
“高达银行被抢?!”
“高达银行也被抢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天没亮就被抢了?!”
楼下的宾馆保安队,成员们在交接班的时候,都是一惊一乍的。
能不一惊一乍么?
实在是昨天白云山银行才被抢,今天就轮到了高达银行?
王角一辆懵逼:“卧槽?什么情况啊,谁抢的高达银行?”
难不成驾驶着红色有角三倍速来抢的?
什么鸟银行,叫高达?
忽地又反应过来,以前东天竺,貌似是叫高达国?!
估摸着,名字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只是,名字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又有银行被抢了?!
广州,这个皇唐天朝的南都,治安这么差的吗?!
溜了溜了溜了……
“赶紧收拾东西,走!”
王角催促了一下金飞山和彭彦苒,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早早上路最好,我怕再不走,就不好走了。”
银行被抢不算什么,连续银行被抢,这就是连环作案,这就是大案的苗头。
到时候封路戒严就不是个事儿,那还跑个屁?
趁早开溜,免得到时候留在广州吃早茶。
帮着两个小妾找衣服,找着找着,王角纳闷了:“你们俩还看书呢?”
“消遣噻~~”
金飞山媚眼一抛,冲王角递了个飞吻。
“嘁,这种‘琼瑶小说’都是垃圾。”
“啥子穷摇哦,妾身不懂这些,就紧到起看个耍子嘛~~”
不以为意的金飞山,完全不在意王角翻阅她昨晚上的战果。
“以后少看这种恋爱脑的文字,有害身心健康。”
“官人~~不是妾身不想,是妾身做不到噻~~”
“放屁,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官人诶~~就算妾身不看这啥子书……”说着,金飞山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微微侧首,故作娇羞地说道,“妾身还是爱官人爱惨喽噻~~”
“卧槽……”
会说话!
王角整个人都亢奋起来,“我叼尼玛的把老子邪火都勾上来了,不行,趁早来一发再走!”
说罢,转身探头探脑左右看了看,嘭的一下把门关上,然后三下五除二,把金飞山剥了个干净:“臭婆娘!老子现在怎么看你越来越顺眼了呢?”
“痒、痒啊官人~~”
嗤嗤偷笑的金飞山,裹着被子打滚,倒是勾得王角难以得手。
可越是如此,越是邪火上头,擒住了贼婆娘的双臂,总算是定住了,这才算是有了机会。
一旁彭彦苒目瞪口呆:“我去夫人那里……”
“去个屁,一起!”
脚一勾,将帷幔放下,床榻之上三人滚作一团,什么狗屁事业前程,值个鸟用。
还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而此时,在“南忠社”的大本营,也就是曾经的广州刺史府遗址,开了一个通宵的会,诸多男女老少都是神情复杂。
有人狰狞,有人不甘,有人恼怒,有人淡然……
不一而足。
此时,安静得可怕,不是因为不吵了,而是吵得精疲力尽,终于要歇一歇。
坐在位子上发呆的刘岩,心中暗骂:这帮老东西哪来的精力,这么熬夜还不猝死,阎王是不是没吃饭?!
“大知谦,你知道我的,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一般不会出面。几十年交情,有些事情,我一定撑你,因为你大知谦,你刘知谦能力强,带大家一起发财,和气生财嘛。但是,这一次……”
嘭!
有个老头儿话还没有说完,会议大厅的门就被撞开,就见一人急急忙忙地进来,然后到了主席座,跟主座的老者咬耳说着什么。
这让之前开口发言的老头儿很是不满,皱着眉头正待说话,却听主座上的老者一脸肃然:“诸位,就在刚才,高达银行被抢了。”
“嗯?!”
“什么?!”
“高达银行也被抢了?!”
“福建佬的钱庄,也有人抢?!”
“搞什么啊?!我在西福州有投资啊!”
“福建佬的快铳手有几十个啊,谁能抢?!”
“谁能抢?现在不是抢了吗?”
“我在跟你说话?”
“我也不是说给你听啊。”
“扑你阿母再说一遍?!”
“说你老母被人抢啊扑街?”
嘭!
一人起身掀桌,直接抡圆了胳膊就开打。
轰!
整个会议厅顿时乱做一团,只是,原本的会议厅,就已经桌椅板凳倒了一片,毫无疑问,之前就是打过一场的。
“都他娘的给老子助手!”
戴着遮脸墨镜的汉子,突然站起了身,浑身的手雷很有说服力。
畅怀的同时,周围的人都是一动都不动。
没办法,就这么些手雷,要是爆了,那真是一锅端。
“行了啊,差不多得了,别一天天的得寸进尺。都说和气生财了还闹啥闹啊,这不是还得想辙吗?那刘大当家什么时候让咱们失望过?对不对?刘大当家的能耐,这是有目共睹的,都几十年的交情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此人一脚踩着板凳,一脚踩着会议桌,“都消停点儿啊,听刘大当家说话,这事儿,肯定会给咱们一个交代。多大风浪啊,啥场面没见过?对不对?”
言罢,此人转头看着刘谦:“刘大当家,您说话,都熬了一宿了,这要是再商量不出个对策,那咱们这一屋子的,早晚都得进广州湾。斗谁也斗不过大人物啊。您说是吧?”
抖了抖身上的手雷,这货竟是摸了一根烟叼上,旁边有个刀疤脸光头壮汉,起身掏出了打火机,给他点上,然后这才道:“牛先生的话,小弟觉得很对。大家共烧白云山一炷香,香火情总归是有的,小弟觉得,还是听刘社长定夺……”
“大知谦,既然有人撑你,那就你说喽。”
“嘁,腰里缠着几只牛宝唬谁啊?今天有种你就自爆喽?老子一句话,我在白云山的账,事关重大,矿业局上头只要下来查,反正就是死,要死一起死喽。啐!”
戴着撲头的家伙瞪了一眼浑身挂满手雷的汉子,然后扭头看着刘谦:“不过,有句话我承认,只要今天大知谦你有办法让我过关,一切好说,事成之后,五十万花红奉上,不差一分!”
“哈……啐!”
隔着不远处一个穿着西军制服的,往旁边吐了口浓痰,然后用浑厚的烟嗓,直接开口道:“之前,看不出手法;现在,又有银行,被抢。我觉得,不是,一般人,干的。”
他说话一顿一顿,听得人浑身难受,可是,当此人开口,整个会议厅,是真的安静了不少。
嘈杂声,都伴随着他的说话而有节奏地降低。
“不是已经确定是乱党吗?”
有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如果,只是,白云山,那么,是乱党。”
“现在,又有,那就,不是。”
此人声音浑厚低沉,宛若两只大缸在出声,嗡嗡作响,而那烟嗓摩挲声,只是听了,都让人觉得嗓子发痒。
更不要说这一顿一顿的节奏,着实让人崩溃。
“如果不是乱党……”
“会是谁?!”
“不是乱党?!不是乱党会是谁?!谁还有这么大的胆量?!”
“有如此胆量的人,可并不少……”
当思路改变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是脑子在飞快地运转,他们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尤其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跟“南海四大家族”千丝万缕,而在广州本地,冯、冼两家更是豪门中的豪门。
甚至可以这么说,白云山银行被抢之后,最着急的,就是他们中一些在冯家、冼家颇有地位之人。
这些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彻底地被暴露出来,一般占一点主家的便宜,都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甚至有一些风言风语,也不算什么,只要没有铁证,那么,家族中的老人,就是可以仗着身份胡混。
但只要铁证如山,一切都完了。
豪门可以连本带利拿回来,而他背后的家族,甚至是子女姻亲,都会被连累。
豪门的确可以被占便宜,但豪门一旦发动血腥报复,也是难以抵挡。
风险和机遇,一向都是并存的。
此时,不少人脸色都是变得极为难看,如果真是“南海四大家族”干的,想要“清理门户”,那么直接来个狠的,也不是不可能。
坐在自己位子上发呆的刘岩,偷偷地瞄了一眼刚才说话的西军老兵,然后心中暗忖:不对,绝对不可能是冯家、冼家……
类似“西军老兵”这种集体,很容易被地方势力排挤在外,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有的地方势力,就很喜欢“西军老兵”这种团体。
因为好用,因为能用,因为能用完了就扔。
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当下,“西军老兵”只要退役,承袭的传统,除了“冠军侯”的荣耀之外,还有“河北刀客”“江南剑士”的技术……
什么时候“西军老兵”出来做买卖,还要讲究成本的?
刘岩忽然觉得,这个会议大厅中,必定有安排抢了白云山银行幕后主使的人。
想着想着,刘岩突然蹦跶出来一个念头,如果抢了白云山银行的人,为的不是那点钱呢?
正常来说,抢银行的都是缺钱的,但是如果一个不缺钱的人,却要去抢银行,那么,他图什么?
一时间,刘岩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找到了头绪。
231 第三家
整个会议大厅中,除了刘岩,都是利益相关者。
而正因为是利益相关者,这才灯下黑,就想着谁来抢他们狗食盆子里的狗粮。
刘岩“超脱物外”,早他娘的不想继续混“南忠社”这条路了,完全没前途。
南都大地,姑且也称呼一声“天子脚下”吧,有他立足之地?
早晚是个死。
于是乎,自忖寻着后路后招儿的刘岩,看问题陡然就犀利起来。
他身旁的二哥刘台也开口说了几次话,无非就是说,会不会是“四大家族”准备查账,然后做了这么一出。
听这种废话,刘岩就想冷笑,“四大家族”就算真要干,也不会是这种时候。
过年的时候不更好?
现在贸易这么忙,生意这么好,每天不知道多少流水,人员流动也大,就算真要是查账拿人,那这时候动手,跑的就不是一条两条漏网之鱼。
“大知谦,如果真是冯家、冼家,就算我们几家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你要是也被人毙了,‘南忠社’趁早分家,大家都得死……”
有个老头儿手中攥着一个烟斗,眼神很是锐利地看着刘谦。
只是,当刘谦微微侧首看着他的时候,此人也是眼神一缩,整个人情不自禁向后靠了靠。
这种自我保护的动作,显然是来自对刘谦的畏惧。
“我说两句。”
声音不大,但七十四岁的刘谦一开口,整个会议厅,还是安静了下来。
“小牛,坐下说话。”
戴着遮脸大墨镜的汉子,顿时把浑身的手雷一收,然后哈哈一笑,“成,我就坐着听老刘说道说道。”
说话间,这货腰间一颗手雷,突然“当啷”一声,落在了会议桌上。
“卧倒——”
整个大厅所有人都往地上一趴,只有三个人没有动作。
一个是还在“发呆”的刘岩,一个是面色如常的西军老兵,剩下的,就只有主座上的刘谦。
“诶?”
掉了手雷的汉子一愣,没见着动静,微微抬头,一摸之后尴尬地笑道:“线没拉,线没拉,没事儿,都没事儿了啊。”
“……”
“……”
“……”
众人听了之后,一口老血几欲喷出来,但喷不出来,反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货耍宝。
因为之前还有人猜测这是假货,吓人用的。
现在一看,这货自己都吓着了,那证明是真家伙。
不能因为这货自己钻桌子底下,就要去赌他不敢炸!
只是,重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人,再度看着刘谦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全场怡然不惧的,只有他啊。
“呐,我一向说的,刘社长,胆色过人!”
“是啊是啊是啊……”
整个会议厅的气氛,都发生了变化。
西军老兵忽然向后微微一靠,他的副手脑袋凑了过来,就听这里老兵小声道:“他们一伙的。”
“是。”
声音很小,旁人根本没听到说什么。
但是在场的人中,有人懂唇语。
“威尼斯人”中的保安,只要是训练有素的,都懂一些。
而刘岩,自然也是懂的。
他全场在“发呆”,感觉就是个摆设,物件儿。
然而实际上,他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那个西军老兵。
看到他嘴唇翕张之后,刘岩一愣,心中暗忖:一伙的?什么意思?
重新察觉到会议内部的气氛变了,刘岩顿时反应过来,西军老兵说的一伙的,指的谁。
那老兵说的是姓牛的!
看着嘻嘻哈哈各种野蛮,各种吓唬人,各种要个人同归于尽。
结果……一伙的?
跟谁一伙儿?!
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老子,现在主座上面色如常,还淡定喝水的“南忠社”社长刘谦
啊……这个老不死的,算计得这么深?!
刘岩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他倒也淡定,关他屁事,反正现在他上岸了,之后就算“威尼斯人”总经理的位置让出来,那就让出来好了,怕什么?
跟谢家合作的基本条件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赌一把“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到底能带来多少好处。
“损失,已经造成。”
刘谦的声音不大,但是很稳重,再加上他虽然年老,可是力并没有衰,只看他现在的气质,也是彪悍非常。
和大多数身居高位的江湖中人不同,他并不需要摆出倨傲的模样,照样能有道上前辈的气势。
尤其是刘谦面貌宽厚,本身看上去就很有“正义感”,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再加上雪白的长须美髯,给人的感觉,就很刚正。
此刻,他借着这股会议厅中的气氛变化,沉稳有力的发言,反倒是让人竖耳倾听,不再带着情绪半点听不进。
“首先‘白云山银行’的损失,会全部由‘南忠社’垫付,这点钱,我刘某人,还是亏得起的。”
此言一出,顿时缓和了不少只想求财之人的心思。
有些江湖上的强人,手中有钱也不知道该怎么存,“白云山银行”,现在看来还是最佳选择。
“其次,之后我会让‘白云山银行’宣布只有财产损失,且已经清点完毕,银行业务仍旧照常进行。”
“好!”
“刘哥霸气!”
“我一向说的,出来混,就是要拜好大哥,社长这样的大哥,就是真正的大哥!”
“大佬这样做,果然是稳重老道……”
如此不要脸说话的一群人,基本上都是跟“四大家族”千丝万缕,有的人甚至直接就是某个小支的管家,手中掌握的酒店、宾馆、庄园,就有十几座。
刘谦刚才说的话,其实就是把事情给稳住了,只要不进场查账,一切都好说。
警察那边只要给一张财产损失的表格就行了。
损失的金条、银元是谁的,还写了名字不成?
“至于那些存在银行的古玩古董,老规矩,‘威尼斯人’主持拍卖,总能物归原主。”
“老刘,不用这么客气的啦,你知道的,我们只是担心大家的损失,一点点字画,不值一提的嘛。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为了表示诚意,到时候‘威尼斯人’的总经理,也可以交给有损失之人来推举,如何?”
“好!”
“好!”
“好啊!”
不少人眼睛一亮,当时就鼓掌起来。
忽地,之前说过话的西军老兵,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现在‘威尼斯人’的总经理,好像是刘三郎?”
“我没问题啊,我就是随便玩玩的,去‘威尼斯人’,也就是天天玩女人打牌,完全不懂怎么管,我早就想出来浪了。”
“……”
“……”
“……”
主座上的刘谦脸皮一抖,瞪了一眼刘岩,然后看着西军老兵道:“老程放心,老三做不做总经理,都是无所谓的。”
“哼。”
坐在刘岩身旁的刘台,冷哼一声,“来的时候,我怎么说的?”
“忘了,忘了……”
讪笑一声的流言,连忙跟二哥点头,然后隔着刘台,冲另外一个默不作声的中年汉子道:“大哥,我从‘威尼斯人’出来之后,每个月多给我点钱啊!”
“……”
“……”
“……”
刘台脸色顿时不善,低声喝道:“闭嘴!”
“噢,忘了忘了,闭嘴闭嘴……”
说着,刘岩悻悻然地缩着脑袋,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只是这光景,他内心却是暗爽:这班叼毛食屎吧!真以为是“四大家族”要搞你们?扑街!老子我上岸啦,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刘岩整个人都是表情扭曲,在外人看来,便是各种怂包。
唯有那个西军老兵,却是盯着刘岩看了好一会儿。
白云山银行被抢之后的应对之法,似乎大方向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统一口径,然后各自出力追查损失。
毕竟,这损失如果能追回来,肯定是最好的。
然而与此同时,会议厅外有人穿着制服,就这么淡定地去了仓库顶层。
因为穿着保安服装,且又是熟面孔,倒也没人阻拦。
这人到了仓库顶层,随手打了个喷嚏,从口袋里摸了一张纸擦了擦,随手扔到了仓库顶层的杂物室。
等他走了之后,一只手从杂物室内伸了出来,将那张纸捡了进去。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不着痕迹。
“白云山银行”这边的股东们,似乎已经把事情摆平,然而同样遭遇了抢劫的“高达银行”,却是焦头烂额。
他们主要是福州人和建州人合伙,外人很少,想要渗透进去,除了姻亲这条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但既然能在广州这里开银行,没有坐地户的支持,显然也是不行。
“南海四大家族”之一的冼家,就是最早跟福州人、建州人联姻的。
“有没有搞错?!现在怎么办!”
“跟人说我们赔得起?”
“赔得起?!拿什么赔?!你当你是刘知谦!”
“那现在怎么办?”
“先不要慌,拖一下,试试看能不能申请救助!”
“要不要催一下警察赶紧破案?!”
“你是白痴吗?!破案?!之前‘白云山银行’才被抢,破案?要破案也轮不到我们啊?!”
“如果救助批不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教?破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如果风头不对,立刻一把火把账本全烧了!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那人,突然沉声道,“这时候如果有人要拿钱,给也不是不可以给,但就怕有人使坏啊。”
“使坏?”
“一旦挤兑,就要清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
真要是查的话,如果有人专业一点,就会查到某些资金的来去走向。
“高达银行”的主要业务,就是面向福州人、建州人,曾经的东天竺,也就是高达国,现在那里的港口,就叫西福州。
只有“高达银行”内部的人,才会清楚,他们的大客户,到底在做什么勾当。
买卖奴隶这个事情,大家都在做,但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让人抓住痛脚。
“这帮乱党,统统都该炮决!”
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忽地,外头传来了一阵动静,有人慌不择路地冲了进来,然后气喘吁吁地叫道,“香、香都,香都银行,被抢了!”
“卧槽!”
“冚家产啊!”
“香都银行是冼家的银行啊!”
“这是连环案,这绝对是连环案!”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放屁!都不要吵!这样说不定我们还能稳住!”
忽地有人叫了起来,“去!去通知赖先生,就说……不,等等,先不要慌,先不要动,再等等,再等等看……”
此人额头上冒着汗水,他忽然觉得,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慌的邪气。
连续抢三个银行,乱党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更可怕的是,“高达银行”被抢之后,银库除了一片狼藉之外,那是半点有意义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完全没办法确认劫匪到底是什么身份。
然而现在说的都是乱党干的。
此刻,在广州火车总站,王角美滋滋地踏上了“专列”。
总算是要走了,留这儿那不是闹么,这他妈的,再待下去,他感觉肯定还会有大事儿发生。
“嚯,这车厢,高级,豪华了啊。可以可以可以……”
王角突然发现,这“南忠社”的专列,是真的不错,一应设施俱全,还有专门的厨房,只要愿意,自己都能下厨露一手。
车厢和车厢之间,都有双岗,其中一节车厢的顶部,还加装了射击口。
放的是枪还是炮,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车厢是铁皮的,那就已经很安全了。
“卧槽?还有棋牌室的吗?”
在不同的车厢来回走动着,陡然发现一节车厢内,居然还有麻将桌,这就很专业了。
坐火车,没有消遣怎么行?
正当打算再观摩观摩的时候,就听几个车窗外站台上的保安,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乱党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连抢三家银行,要是一直抢下去,肯定很多钱!”
“听得我也想跟乱党混了。”
王角脸皮一抖,眼珠子瞪圆了:连抢三家银行?!卧槽,老子上个车的功夫,这又有银行被抢了?!
我勒个去……
我们银行家,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心中吐了个槽,王角当真是庆幸,自己果然走得快。
真要是留下去,广州城弄个戒严出来,那根本不是个事儿啊。
232 江湖开始变了
“卧槽,不会我们走不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王角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肠粉可以天天吃,炒粉也能天天吃,还有烧鹅烧鸭白斩鸡。
可尼玛这事儿得让自己来选,而不是掰开了嘴巴往里面塞啊。
那成什么了?!
正剥着蜜桔的萧温,白了他一眼,“相公你是不是傻?”
“蛤?”
“谁敢拦我们?”撕了一瓣果肉,塞到了王角嘴里,萧温一脸的傲然,“看不打烂它们的狗头!”
“……”
这么霸气的吗?
王角寻思着,原来自己现在身份这么拽的?
“扯啥子鬼东西哟,打呵儿牌嘛官人,车子一开,出了岭南再眯一哈,就到江西了噻~~”
说着,金飞山一把搂住了彭彦苒,“黑皮妹儿老家,咋个也要前去一趟南昌噻?”
“……”
王角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金飞山,这俩妞现在关系能这么好?!
不可能!
这就不科学好吗?
从竞争的角度来看,这两人都是小妾,都是要做夫人之下第一“如夫人”。
太亲密反而让人觉得怪怪的。
王角内心暗忖:难不成真的有“双头龙”?不可能啊,这俩妞看着彪悍,内心其实挺闷骚的,不可能玩得这么嗨……
“官人想啥子唵?”
“想双头……咳嗯,想着这广州城,好歹也是南都,居然这么不太平。”
“那是你娃儿见识少……”
金飞山掏出手绢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子,然后道,“前头几年,江南洲还闹过土匪,太平?太平个龟儿子……”
笑骂间,这妞已经去了牌桌上坐下,噼里啪啦的麻将洗了一圈,不多时,就招呼了起来:“夫人~~来陪妾身打哈子牌儿嘛~~”
“姐姐还真是会找事儿来消遣。”
萧温端着果盘,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这光景,已经听到了火车汽笛的声音。
月台上,多了一群持械的黑衣武装人员,看他们戴着头盔穿着半身甲,就知道是官家的人。
“去拦住车!”
“冚家产!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搜!”
王角一愣,顿时到了前方车厢,见郭威已经手按在了腰间的连发铳上。
“小郭,什么情况?”
“是番禺警察局的人。”
“番禺?不是广州吗?”
“人手不够,抽调下属县的警力,属于惯例。”
“妈的,难道老子真要留在广州?艹,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听王角这么骂着,郭威顿时愣道,“老爷,您不想在广州多待上两天?”
“我待个屁啊待,待下去我都成阿呆了,老子还有事儿呢去京城。我他妈去大学报到得找个空档时间,要不然被人知道,老子去洛阳女……咳嗯,总之,我得早点去京城,这样也好安排。再说了,我先生给我准备的京城房子,我得仔细看看……”
说着,王角又道,“京城的房子,我要是不早点去把房契改成我的名字,这能安心?万一老……”
“算了,现在就看着吧。”
王角心中寻思着,早点去洛阳,就能早点把住的给弄好。
他也不是贪图一套两套房子什么的,主要是自家先生一片心意,他不能白费了。
万一哪天钱老汉嗝屁了,结果房子还在钱老汉名下,这可不是白瞎了一片心意么?
得抓紧。
自己这个当弟子的,得讲孝道。
“老爷,既然如此,我去跟番禺县警察局的好好说说。”
“这能行?”
“试试看呗。”
郭威咧嘴一笑,“我跟了老爷这么久,尽捡着便宜了,还没给老爷干过什么正经事儿呢。”
要说来的时候,郭威还挺拽,心气儿很高。
“昌忠社”大哥友情推荐、强烈推荐,怎么吹都是狠人、猛人、强人。
结果过来当差没几天就扑街了,这也别说什么英明扫地不英明扫地,那就没有英明可言。
在王角眼中,郭威现在就是个low逼废物,不是他这个当老板有魄力,他只配在南海喂鲨鱼。
而郭威大概也是看出来自己老板特瞧不上他,虽说嘴上没说吧,但那种不当一回事儿,让郭威内心很受伤。
要不是老板给钱爽快,他早跑了。
当然了,老板面子大,还能让他在“威尼斯人”这种高档娱乐会所免费爽爽,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不争面子争口气,自己可是“昌忠社”的高手。
真英雄,铁汉子,怎么可以是遇见假冒伪劣“缥缈苍龙”也能扑街的废柴?
那不能。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郭威想好了,到时候见了番禺县警察局的人,先亮明身份,再上去抽对方两个耳光震慑全场,差不多就能摆平这些黑皮狗子。
“世忠社”“昌忠社”“狮驼岭钱三郎”……多大的身份,多大的脸面,区区番禺县的土狗子,还不吓尿?
当下郭威抄着连发铳,下了车厢,踏上月台,回头跟王角道:“老爷,您就瞧好了吧。”
“小心点儿,多带几个弟兄一起。”
“放心吧老爷,这事儿我熟。”
说着,郭威就朝着远处番禺县的警察们走了过去,只见他打了个招呼,走过去之后,跟那几个警察留说起了什么。
先是回头指了指车厢,紧接着又一脸得色地说着什么,那些个警察,果然是一惊一乍的。
然后……
啪!
郭威捱了一巴掌。
然后几个警察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夺走了他手里的枪不说,还直接把他给绑了,同时一条麻布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
“……”
王角当时就震惊了。
卧槽?!
这什么操作?!
你他妈告诉我这是去摆平事儿的?
这他妈不是被摆平吗?!
“四姨夫!各位叔叔,小郭被人绑了,都他娘的下车!把人抢回来!”
王角此刻对郭威各种不信任,这都是什么鬼?!
“昌忠社”怕不是专门来害他的?
糟老头子也是真的坏,他这样的老江湖、老前辈,能看不出来郭威很不可靠?偏偏还是让郭威来给他做安保,这尼玛分明就是让他王某人为难!
现在到底是谁保护谁?!
菜逼真是废啊。
“喂!住手!扑你阿母,有没有看清楚是谁的人啊?!”
“把人放了!”
撸了一顶头盔,拍了拍胸口的铁甲,很安全。
抄着一根大铳,王角下车的时候,两头车厢上已经吹了哨子,两队人直接抬起枪跟番禺县的警察对峙。
“嗯?!”
对面显然一愣,猛地没反应过来,居然会有这么多条枪。
“我是番禺县警察局的,正在抓捕一伙乱党,他们……”
“我叼尼玛的,我问你!有没有看清楚是谁的人啊?!”
王角一手持枪,一手指着对面领头的警察。
“先生,我、我是番禺县警察局……”
“你阿爸我在问你啊!”
王角将肩头的大铳直接端平,双眼盯着对方,“有没有看清楚是谁的人啊?!”
“先、先生,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大步流星的王角到了跟前,直接跨过已经躺地上的郭威,上去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对方的脸上,“叼尼玛的,现在认不认得我啊?!”
“认、认得……”
啪!
反手又是一个巴掌,“你阿爸我的车,能不能走啊?!”
“能、能……”
啪!
“知错就要改!挨打要立正!你家长官没有教过你吗?!”
“教、教过……”
“我叫王角,天王老子的王,北苍省史上第一个状头,你拦我的车,抢我的人,你以为你是谁?!叫你长官过来!”
“是、是!”
“快点!”
“是!是……”
“啐!”
吐了一口口水,王角咧了咧嘴,瞥了一眼还在地上的郭威,“还不起来?要不要我帮你啊?”
“……”
郭威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等抹布从嘴里拿了出来,郭威一脸悲愤:“老爷,我……”
“你别说了,别说,多说一句我感觉我都替你害臊。”
“……”
郭威脸皮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以前江湖上讲数,可没这么多破事儿啊。
这些番禺县的警察,不讲规矩,不讲道理,上来就把老子给绑了,这是偷袭!
要是以后都不讲规矩,道上朋友都不用混了,天天打打杀杀吧。
“滚一边去。”
“……”
轰走了郭威,王角这光景也想通了,他不惹事儿,不代表事儿不惹他啊。
还是得呲牙咧嘴一下,不然不好使儿。
再说了,现在只要知道他是不好惹的,怎么地之后去南昌,也该消停一下吧。
“他妈的,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正骂娘呢,却听麻将声哗啦啦乍起的车厢内,传来了金飞山的喊声:“官人诶~~又是啥子事情嘛,来打牌噻~~三缺一!”
“我缺尼玛个头,去找新来的谢家小妞儿!”
“老子要是没找,咋个来喊你嘛~~人家谢姑娘说喽,她懂不起,不会麻将~~来嘛~~官人~~输了脱衣裳噻~~”
说着,金飞山在大庭广众之下,抛着媚眼发浪,那骚情当真是四溢,看得周围番禺县的年轻警察们一个个眼珠子鼓在那里。
这也太刺激了吧。
果然做人就应该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了,就能跟眼前这位大爷一样,出去玩都能关起门来打牌输了脱衣服!
想想都爽啊!
大丈夫,当如是!
“要发骚晚上发!”
暴躁的王角扭头吼了一声,此时,终于见着几个一路小跑的警察往这边月台赶。
为首的一个,警帽都脱了,露出了“地中海”的秃顶,一边跑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隔着一段路,就见这位秃头中年警察,就堆着笑喊道:“误会,误会啊王公子!这些都是误会!是底下的兄弟们没眼力,冲撞了王公子!”
“我王角,这位警官,不知怎么称呼?”
“鄙人姓陈,名冠东,忝为番禺县警察局副局长一职。呵呵……这些都是误会啊王公子,鄙人这次负责搜查货运总站藏匿的乱党,昨天才奉命又从局里抽调了一些心腹,他们也是刚出番禺县,没见过世面,冲撞了王公子,实在是罪过……”
“陈、陈冠东?!”
“哎呀,莫非王公子听说过鄙人?”
“倒是有所耳闻……”
“哎呀,幸会、幸会,鄙人一向与人为善,在江湖上,也算是略有薄面。想必,也是王公子无意间听到了鄙人的一点点传言……”
“陈局长。”
“副,副的,副局长……”
“都一样。”
言罢,王角看着陈冠东,道,“陈局长,我现在要去京城,这辆车,是‘威尼斯人’总经理刘总给的面子。既然陈局长是要抓捕乱党,那我也不能太过分,这样吧,陈局长派人去车上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乱党。”
“哎,不必,不必!”
陈冠东连连摆手,“王公子‘状头之才’,将来必是帝国精英,我皇唐天朝的栋梁,怎可能会有乱党混入其中?王公子,这些,都是误会。绝对都是误会。”
说着,这位番禺县警察局的副局长,招了招手,就见两个腰间别着手铳的披甲警察走了过来,手中还端着托盘。
“舟车劳动,旅途遥远。正所谓,穷家富路。王公子前往京城,总有些许开销,鄙人多了没有,少备盘缠,只为交个朋友。”
“陈局长,这就不必了吧。”
“嗳……王公子,这都是鄙人的一点心意啊。”
点头哈腰的陈冠东拍了拍心口,然后又道,“当年临漳山纪天霞,有‘千里送鹅毛’之举,时人皆言‘礼轻情意重’,可谓美谈。如今鄙人,不过是照猫画虎,有样学样。王公子只要不嫌弃鄙人粗陋,便时极好……”
“……”
你他妈当什么警察局副局长啊,你这样的人才,去拍电影多好?!
那必须得火啊!
王角是彻底的服了,这年头,这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啊。
不过有一说一,陈冠东这么一操作,还真是挺好使的,赔礼道歉、挨打立正,该做的都做了,而且尽管现在月台上没什么人,但也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人。
这传扬出去,他想要副局长转正基本没戏。
有损朝廷威仪么。
可还别说,正因为他能有损朝廷威仪,这番禺县警察局的局长,指定很看重他。
只有不是真有人要搞他,否则今天的事儿,干了也就是干了。
完了王角这边还得谢谢人家,毕竟,人家是公器私用,原本是抓乱党来着,光明正大的业务,结果就是卖了你“王公子”的面子,乱党也不抓了。
多大的脸面!
“陈局长。”
王角冲陈冠东抱拳行礼道,“等我放假返回杀龙港之时,路过广州,一定去番禺县登门拜访。”
“哎呀!客气客气,王公子只要肯来,鄙人一定扫榻相迎……”
“好!”
人才啊卧槽,这尼玛真是拍马屁的精英,捣糨糊的骨干,这尼玛在番禺县当个副局长,简直是屈才啊。
两个警察手中托盘装着什么,王角也没看,反正上车之后,直接一盘送了郭威,给他压压惊。
王角现在就怕这货受不了刺激跳车自杀。
不过转念一想吧,这车速也不快,跳车相似也挺不容易的。
剩下的一盘,王角直接让王国拿去记账,给同行的护卫们,都均分了。
不用想的,番禺县这种南都所属之县,有钱得很,不知道多少阔佬就是番禺县出来的,王角在“宝珠椰子饭”杀鱼的时候,见识过不少船,就是番禺老板的。
以番禺县的乡风、实力,陈冠东送出来的东西,必定是金条。
多大分量不好说,但只能是金条。
果然,等分钱的时候,护卫们都是爆发出了欢呼声,等到火车开动之后,王角要了一杯茶,坐在那里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果陈冠东是真的追逐乱党,那么,乱党到了火车站……跑哪儿去了?
233 把人都算死了嗷
郭威现在都快抑郁了。
金牌保镖,江湖老手,道上英雄……
曾经的名声,就跟过眼云烟一样啊。
“起开,别他妈坐窗口装忧郁。”
一脚踢在郭威腿肚子上,见这小子还在那里垮着脸,王角横了他一眼,“咋滴?还要老子给你一把吉他,让你唱逝去的青春?”
“老爷,我当时真是……”
“你可拉倒吧你,你当是咋说的?哎哟‘这事儿我熟’……”
歪着嘴学郭威说话的王角,怎么看怎么贱格。
“……”
“你怕不是‘昌忠社’安排过来的卧底吧?说吧,是李克用跟糟老头子有仇,还是李存勖小时候被老东西弹过裤裆里的二两肉?”
“……”
“说话呀,不说话金条还回来!”
“说、说,我说……”
郭威耷拉着脑袋,“老爷,要说我这手艺,真不差啊。您就说这连发铳,我就没见过有谁比我快的!”
“放尼玛的臭狗屁,快有个屁用?快有啥用?你就说快有啥用?快就是废物。”
“……”
看着王角一副受刺激的模样,郭威也不知道这又刺着哪儿了。
只好继续窝窝囊囊地说道:“那我除了快,我还铳法准呐!”
“你准啥就准了?你中得了靶吗你?你说你打着谁了?你就是个废物。”
“是,我是废物……”
“卧槽你居然承认?你是不是废物啊?”
“……”
“卧槽我都被你气糊涂了。”
王角拍了一张纸片儿在桌上,“这里是三万块,不多,拿了钱给我滚,到南昌你就给我下车。不记名支票,沔州银行的,签字盖章就算数。”
“老爷!你可不能赶我走啊!”
“你给我滚,回头我自己跟‘昌忠社’解释。”
“老爷!我还有别的本事!”
“行了行了行了,你还能做皇帝呢,行吧?你本事大着呢,可我无福消受。你行行好,我他妈每次捞你都感觉是在拯救世界。上一回在客船上,让老子跟海贼头子放对,行,小事儿,毕竟我他妈也不怕海贼;这一回,你更牛逼啊,番禺县的警察,你是怎么做到三言两语就让他们火冒三丈把你给绑了的?”
说着,王角拱了拱手,“行行好,放过我,我还年轻,我还要读大学呢,我可不能天天带着你这个衰神、霉神,就你这运气,不是我说,我就算去了京城,你指定给我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老爷你别赶我走!”
郭威当时就急了,“我可是金牌保镖!”
噗!
跟着过来的彭彦苒没忍住,笑出了声。
二十四岁的郭威当时就羞臊无比,恨不得直接跳车自杀了事。
要说这货卖相,那是真的不错,蜂腰猿臂,形貌不差。
枪法也好,十米以内弹无虚发,什么连发铳、飞鹰铳、大铳、单发铳……那是玩得有模有样。
这些,王角都是承认的。
再加上郭威在江湖上,见识也的确广,水里岸上就没有不懂的道行。
可他妈是个衰神啊。
但凡王角是个理科生,他肯定不信这个邪,毕竟哪怕是穿越,也可以用数学来解释解释的,遇事不决,还能量子物理嘛。
可王角是个文科生,大学学的是对外汉语,他哪儿懂这个?
他寻思着就他穿越这件事情吧,必定是有哪路恶趣味变态大神在撸他,他得悠着点,玄学决定一切。
“那啥,老爷,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哪怕就是看个大门、赶个大车,都行。我还会开车,我有驾照……”
“谁他妈不会开车啊,我天天开!”
“……”
郭威寻思着自己这要是被赶出去,那就是落了难啊,而且名声也不好听。
尤其是回到“昌忠社”,要是以前的弟兄们,见着他就问:郭大哥,发生甚莫事了,怎么回来了?
他总不能说之前遇上两路人马,一路是假冒伪劣“缥缈苍龙”,一路是脑子进水番禺县警察局,这两路人马,完全不讲武德吧?
憋屈。
悲愤。
痛苦。
忽地,郭威眼睛一亮,猛地叫道:“老爷!只要你不赶我走,我给你介绍一个婆姨,可漂亮了,是李大哥的妹妹,到时候老爷只要……”
“姓郭的狼崽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不等郭威说完,就见萧温攥着一把水果刀就指了过来。
萧温本来就不爽,之前榨了王角多少个夜晚,不管是缓慢还是持久,连姿势都换了十七八种,结果还是没怀上。
这让萧温都快怀疑人生了。
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自己跟金飞山、彭彦苒的关系越趋亲密,她能拦着两人不跟老公啪啪啪?
不可能的。
可万一金飞山、彭彦苒,不管是哪一个,先怀上了王家的种,那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虽说金飞山、彭彦苒再三强调,之前都有措施,戴了套的。
可万一套子坏了呢?
万一有坏人,偷偷地扎了个眼儿呢?
这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萧温现在一肚子的火,烦躁又不安,再加上谢宜清这破事儿,更是让她长了两颗青春痘出来。
要知道,当初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滑的半点保养都不需要。
天生丽质来着。
可谢宜清来了,凡事吧,就怕对比。
人也是如此的。
之前萧温面对金飞山、彭彦苒,还敢心中美滋滋,自己是天生丽质。
可跟谢宜清一比,她再厚的脸皮,也不能承认。
现在还长了两颗痘痘,更是完蛋。
本就是要找人撒气,现在正好遇上个棒槌,可不是满肚子的怨念,都要倾泻出来。
“老娘今天就送你上路!”
“夫人饶命!”
郭威见状,当时就慌了,“我乱说的,我乱说的,我就是嚼舌根,我就是病急乱投医。夫人饶命,饶命啊夫人!”
“你去死!”
“夫人饶命啊夫人,我就是不想离开老爷!”
“你个狼崽子难道还好男风?!”
萧温顿时秀眉倒竖,咬牙切齿地上大打量着郭威,“好你个郭大郎,看你相貌还当是条汉子,不曾想,竟是惦记上我的老公,你这个畜生!”
“哎,不是,老婆,你这样说让我有点为难,关于小郭的性取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喜欢男的……”
“嗯?”
“不是,嘴瓢了,他喜欢女的,绝对喜欢女的。这小子去‘威尼斯人’第一时间,就奔着金发碧眼女郎去了,他就好这一口,这个你不能冤枉他。”
“老爷说得对,我发誓,我郭威要是喜欢女的,天打五雷轰!”
“……”
“……”
“不是,我要是喜欢男的,我不得好死!”
“什么死不死的,谁要你死了?我也不要你给我做介绍,我他妈现在三个人都养不活呢,你还给我整活?你这衰神离我远点儿就行。”
“老爷,你行行好,我可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回社里啊。到时候别说李大哥,就是社里的兄弟,都会当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老爷……”
“我会给李存勖写信详细说明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老天爷的安排。你霉运当头,我胆儿小,害怕……”
“那……那……”
那了半天,郭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脸的纠结,心中更是叫苦:这下完了,我要是回南海,去太原,简直就是社里耻辱。
可也没办法,老板说的很对,自己霉运当头啊。
而且老板也很照顾,解释的信,帮他写;安家的费用,三万块。
怎么看都是妥妥帖帖诚意十足,别说是郭威了,就是李存勖、李克用来了,都得说王大郎好样的,是条响当当的硬汉子。
没办法,三万块,硬得不能再硬,能让蓝彩仕都硬成猛男的那种硬;能让汤云飞直接走硬核写实路线的那种硬!
王角给三万块,还真不是瞎给,主要是之前番禺县警察局给的金条,一盘子金条郭威收了之后,就弄了两根,剩下的,用王角的名义,又给分了。
讲义气这一点,这小子没得说,而且有逼数,拿多少就是多少。
所以王角给三万块,主要是给李存勖的,将来要是去苍南,肯定少不了跟这位老江湖、道上的老大哥打交道。
只是没想到,郭威这货自己心里那关,当真是跟嘉峪关、阳关一样,雄伟壮阔,难以逾越。
这已经超出了面子的范畴,还涉及到了郭威的处世哲学。
王角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因为这货实在是太衰了……
三言两语,还能把很少发火的老板娘,直接搞得要拿刀捅死他。
牛逼!
没话讲!
王角由衷的佩服,这是个顶级的……衰神!
“老爷!”
一脸悲愤的郭威顿时叫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滚,我不想听。”
“老公,听他说说嘛。”
“蛤?”
王角歪着脑袋看着萧温,想从老婆脸上看出点儿花来。
只听萧温道:“只要他不喜欢男的,我怕啥?再说了,他好歹也是河东河北人士,跟我也算是老乡呢。”
“啥意思?”
“谢谢夫人!以后我就是夫人的一条狗!”
“放尼玛的屁,你还想做我老婆的狗?你给我一边去!我老婆身边只有母狗!!!!!!”
口水喷了一地,王角可以允许自己快,允许自己不持久,允许自己不够坚硬,但是,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绿的可能!
不过一想起金飞山,王角突然虎躯一震,又想到了非常不美好的可能。
淦。
“老爷,我就是那么一说,我就是表示一下忠心。”
“你滚。”
“老爷,我以后不做近身保镖,我做暗哨,我做游哨,都行啊。设个外岗,我做卡口看大门看大车的,都行啊老爷。老爷您想啊,您以后去了洛阳,肯定还是要找个地方住不是?我隔着街隔着道儿,在别处守望,也是一样的啊。这样,老爷也不用沾小的霉运不是?”
“卧槽……”
虎躯继续震起来的王角,顿时被郭威的脑袋瓜子给惊到了,这货真是有急智啊,这光景还能迅速地给自己找出路。
要说这货也的确是个人才,能力很强,有一黑一,那是比李富贵、黑窝仔强多了。
“你小子总是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
“什么花样?!”
一旁萧温猛地扭头看着王角。
“哎哎哎,老婆,你才十八岁,不要搞得跟三四十岁如狼似虎的,瞎想什么呢。我一身正气,能有什么花样?”
“……”
“……”
见王角语气缓和,郭威顿时大喜,连忙又道,“老爷,我来您这边当差,真没带着什么任务。李大哥虽然厉害,可他也不敢招惹钱三太爷啊。便是大老板,也还欠着钱三太爷的人情没还呢。”
这里说的大老板,便是朱耶克用,也就是李克用。
钱老汉跟这位“昌忠社”的社长有什么来去,王角知道一点儿,但不想碰。
“我现在就觉得吧,李存勖肯定也是怕了你,我估摸着最近几年他行情总是上不去,肯定是有你这个衰神的缘故。要说这杀龙港风起云涌的好时节,偏偏是外来户‘世忠社’拿大,你们‘昌忠社’灰溜溜地跑路,只能跟海贼嘻嘻哈哈,半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都没有,肯定是你的霉运让李存勖也扛不住了……”
“啊这?!”
原本还没当一回事儿的郭威,忽然觉得,东家说的好像是挺有道理啊。
那么大的“昌忠社”,现在就是在海上讨生活,刀口舔血日子,哪儿那么舒服?
谁想天天在外面漂着?
在船上一年半载的,别说女人了,但凡路过一条海豚是母的,都能让人兴趣盎然地讨论讨论。
上岸做个富家翁,这就是梦想啊。
可是,上岸遥遥无期,每次挣了大钱,就会出点事情,也不是没有发了财上岸的,但那都是上岸给社里做二道贩子发的家,在船上的,全靠分赃分红。
如是想着,想着想着,郭威突然愣神道:“难道我真是霉运当头?”
“呐,你自己说的,隔着街道做个守望者,你别给老子玩花样,又突然变身说自己是恶魔猎手,听到没?”
“??????”
虽然没听懂王角在说什么,但听王角语气,郭威就是知道,东家没轰他走,当即嘿嘿一笑,“老爷放心,我以后就天天猫着,离老爷远远的。”
“滚!”
“哎。”
说着,郭威起身,屁颠屁颠地离开了这一节车厢,奔前头去了。
只要不离开,什么都好说。
江湖威名俱在,他郭大郎,还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被人轰走,那多丢人呐。
火车出岭南之前,会停靠一下,是添加燃煤还是直接换机头,全看实力。
通常如果是客货列车,停靠的次数极多。
但类似“南忠社”这种运送大宗物资的“专列”,就基本不会停靠,要停也是在重要的关口拉一批货。
对依靠着火车吃饭的人来说,捎带、夹带个几百斤货,一进一出,一年下来几十趟车就能混个小康。
此时,伴随着汽笛长鸣,“吭哧吭哧”的声响越趋缓慢。
下一站,韶关。
这里的大宗物资,主要就是优质石料还有木材,这里是“南忠社”跟人合作的重要砂石厂以及林场。
中央宣政院院长郑延昌,还曾经来过此处视察,毕竟,他原先是大唐林业开发总社社长。
再加上贞观八十八年时,韶关这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响应号召,抄起一把大砍刀,就入京砍人去了。
砍着砍着,就升了官、发了财,还成为了凌烟阁的一份子。
这个人,姓张,名九龄。
韶关铁道总站的东南,就是韶关所在地韶州所属的曲江县。
因为张九龄的关系,从韶关铁道总站,往东南方向,还有一条不是很长的铁道,直接延伸到曲江县。
正是这条不长的铁道,使得曲江县成为整个岭南省为数不多的豪富之地。
没办法,整个岭南省,能够县级单位通铁路,还能有大宗物资交易的,除了南海县、番禺县,就只剩下这个曲江县。
“老爷!到韶州了啊!”
隔着一节车厢,郭威扯开嗓门在那里吼着。
“……”
“……”
萧温和王角面面相觑,这货怕不是个傻子……
“相公,要说常威也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可就是太过刚直了一些。”
点评郭威的时候,萧温用了“刚直”这个词,让王角觉得有点儿奇怪:“刚直?就他?他还刚直呢?我怎么寻思着,他就是钢铁呢?”
“相公,你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不是很清楚。别看江湖上的人,口口声声要学什么麦王爷,讲什么义薄云天、忠肝义胆,其实都是见钱眼开之辈,有秉性有坚持之辈,寥寥无几。”
说着,萧温提醒了一下王角,“常威心里有杆秤,他称呼相公你一声‘老爷’,这是真的拿相公你当家人看待,绝非是真的要低三下四。相公,你将来终究是要用人的,这个常威,我看是可以用的,将来相公做事,用常威比用别人放心。”
“李富贵不是人?黑窝仔不是人?”
王角顿时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就常威好用?难道来福就不好用吗?
“那不一样啊。”
皱着眉头,萧温柔声劝道,“相公你想啊,李富贵之前不过是过街老鼠一般的贱人,若非相公,他哪有如今的日子?这便是拔擢于微末之间,李富贵只要不想回归微末,自然就要对相公你忠心耿耿。黑金算是相公你的兄弟,又生性懦弱,疲于应付,用他只能用于守成之处,可相公事业做大,靠山强悍,早晚都是要打开一片天的,用黑金,可用不上几回。”
“所以就用常威?”
“用他也是因为他见识传统,读书又不如阿才、阿肥那种,思想境界,还是浮于江湖豪情之间。他在‘昌忠社’,也就是只是一只‘飞鸦’,李鸦儿用他还是用谁,其实都一样。但在相公这里,广阔一片天,管你飞鹰、飞鸦,没有上了天还愿意往海里钻的。”
顿了顿,萧温轻轻地拍了拍王角的手背,“这叫知遇之恩。”
“卧槽……”
王角虎躯一震,很是惊异地看着萧温,“老婆,以前听说一句话,叫胸大无脑,这他妈就是放屁,谁说胸大就无脑的?这是偏见,是bodyshame!我现在扪胸自问,像老婆你这样的姑娘,那就是‘女诸葛’!”
听王角在那里拍着马屁,萧温顿时“嗤嗤嗤嗤”地掩嘴笑了。
“这光景是把常威吓到了,到了京城,他只会对相公更加卖命。别的不消说,他那一句给你找婆姨,便是个大罪过,我只拿这个来说事,他便是有口难辩。毕竟,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他自忖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更是要摆身份要面子的,只这个,他没个二三十年,悟不透。”
“蛤?凭什么要二三十年?”
“因为二三十年后,常威早就结婚生子,孩子也成年了,什么事情,自然都想开了,得为身后事琢磨了啊。”
“……”
牛逼。
王角现在就想把老婆衣服给扒了,然后仔细看一看,这里头,到底装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这也太那啥了吧。
把人都给算死了嗷~~
234 “始兴县伯”和“五姓汤锅”
“相公,韶关这里的山头,要不要认识一下?”
一直守着萧温的彭彦苒,跟萧温说了什么时候,得到了萧温的点头示意,这才转头看向王角,开口问道。
“啥山头?”
眨了眨眼,王角寻思着自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正经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还要认识什么山头?
这合理吗?
“‘始兴县伯’和‘五姓汤锅’,这两支,算是出入江西的坐地户,彭家跟‘五姓汤锅’关系要亲近一些。至于‘始兴县伯’……倒是说不上话,但相公是老先生的弟子,可以用老先生的名义拜访,备一份礼物,也是好的。”
“啥玩意儿就‘始兴县伯’?‘五姓汤锅’又是啥?”
十分懵逼的王角寻思着,这不是为难我这么个南海读书人么。
尤其是自己还是个穿越的读书人,那就更为难了。
在杀龙港泡图书馆都快泡烂了,对这个皇唐天朝的了解,还是一鳞半爪。
这个时代,太过庞大、厚重、残酷……
没人带,难顶啊。
游戏体验那是相当的差。
“‘始兴县伯’,就是一百六十年前因内战发迹的‘博物公’张九龄。整个岭南省,能够跟‘南海四大家族’分庭抗礼的,也就只有这一支。”
见王角对这个也是不了解,萧温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王角稍稍地解释了一下。
“……”
张九龄?
听着耳熟,应该是唐朝人。
我也是唐朝人。
我穿越前也不认识共和国的全部前三排,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那……那这个‘五姓汤锅’又是啥?做菜的?”
王角眨巴着眼,没见识的样子,着实让萧温心碎,这老公什么都好: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背后有名师,求学有名校……
唯一美中不足,南海野人见识少。
“相公,‘武陵蛮’你知道吗?”
“我知道三国,听说过‘武陵蛮’。”
“这‘武陵蛮’之后,在韶山这里,曾经响应号召,曰‘岭南义从’。”
“是不是跟那群‘党项义从’一样的?”
“对。”
“他们后来开饭店了?”
“不是。”
彭彦苒很有耐性地解释道,“‘岭南义从’有五大姓,乃是李、陈、江、何、汪。当年‘岭南义从’效仿民团结社,以十户为基础,各抽一丁,组成一队。出入进退如一,便是吃饭,也在一个锅中,号称‘富则油锅,穷则汤锅’,故‘岭南义从’,多以‘锅’为号。”
如是一解释,十分详细清楚明白,王角顿时了然,原来这“五姓汤锅”,应该就是以五个大姓为基础的合作组织。
类似黑手党的“伐木累”,也类似这个社团那个帮会共烧一炷香的那个“香”。
有点儿意思。
“那你们的意思,是我在韶关这里,先不要走?先去拜访一下‘五姓汤锅’还有‘始兴县伯’?”
“列车能停一天,相公就是想要拜访,也只来得及拜访一家。”
“所以,就是二选一?”
“嗯。”
王角摩挲着下巴,寻思着这“始兴县伯”和“五姓汤锅”,其实各有好处。
一个是官面上的豪门,一个是江湖上的大佬。
都不差。
反正王角是这么想的,于是就道:“这也没差吧,哪个近拜访哪个,怎么样?”
“……”
“……”
彭彦苒和萧温顿时无语,这男人这样办事,将来还能撑住家业?
“相公,你再好好想想。这‘始兴县伯’一脉,主要是跟中央检察院交情深,放眼大唐各都道府省州,只要是法律专科院校,‘始兴县伯’家里,多少都有一些人脉。比不上汉阳孙家,但也差不了多少。”
卧槽……
这么牛逼的吗?!
不是,这个张九龄,到底干了啥?
身为一个读书人,王角泡图书馆的成果,最初就是知道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状头,就是叫孙伏伽。
然后看完了孙伏伽的一生,王角寻思着,这货肯定是穿越者。
一个帝国的法律框架,就是他搭起来的,更牛逼的是,他是从曾经的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离职……飘然而去。
我挥一挥手,不做大佬又如何?
门生遍布天下,只要是讼棍……不是,只要是法律工作者,都要喊他一声祖师爷。
什么商鞅,什么张汤,弟弟。
要不是后来抽丝剥茧,发现了还有更骚的“冠军侯”程处弼,以及骚破天际的钢铁侠头像李善……他是真的被唬住了。
现在回想起来,穿越者老前辈在三百年前,是真的不容易。
披荆斩棘不足以形容其事业难度的万一。
“老婆,听你这么一说,这个‘始兴县伯’家,很拽啊。”
“也没有那么厉害,说到底,还是局限在‘律政’一道。出了岭南省,只要进入江西地面,‘始兴县伯’的面子,也就不大了。其中的缘由,阿苒可以跟你解释一下。”
“蛤?”
“相公,夫人说得没错。‘始兴县伯’家到了江西,就没什么面子,江西是房氏最大,且不说第一任江西总督房乔如何,只说‘房二公子’,他开枝散叶一二十支,这还是明面上的。平均算下来,江西每个州,至少都有两支房氏。”
“……”
厉害!
牛逼!
种猪都没有这么厉害的!
佩服!
这要是不清楚,肯定以为“房二公子”也是穿越者。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一切?
淦。
“那……那先不说‘始兴县伯’,这‘五姓汤锅’,我去拜访,江湖上的关系,给点钱喝个酒,那就完事儿了吧?”
“‘岭南义从’前身是江南‘獠寨’,而韶关这里的‘獠寨’,又源自‘武陵蛮’,但这些都是名头而已。其中泰半都是换了个皮,比如说这个李氏,根脚源自李元景,本家却是姓徐,是徐家托了李元景,这才得了李姓。”
“李元景是谁?”
王角此时脑袋里一团浆糊,他知道个屁啊,说名字谁知道是谁?
“太武皇帝的儿子,荆王李元景啊。”
“卧槽……”
这么久远的吗?!
“那啥,那什么……”王角想了想,“那我去拜访这个‘五姓汤锅’?毕竟我跟汤云飞那个沙雕关系也不错,他说他将来还能带我去看太武皇帝的浴室,这也算是一点点关系吧?”
“……”
“……”
毫无决断,优柔寡断,这么没主见,以后如何庇护妻儿?
失望。
“相公啊,你要自己深思熟虑啊。”
萧温有些无奈,这老公什么都好,上进心也有,就是没什么见识,处理问题都是只能应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想想都是头疼。
“我觉得这个不错,那个也还行,要不就多呆两天,我让火车停着。”
“列车班次很难调的!”
一听王角说这种话,彭彦苒也是急了,“倘若传扬出去,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翻不了身。”
“阿苒说的对,相公,这种事情做不得。”
危害远大于收益,这个风险没必要。
“那还是只能二选一呗。”
王角挠了挠头,寻思着自己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毕竟是南海野人,就现在的观感来看,那个什么“始兴县伯”家里头,肯定瞧不起他这个瘪三。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可再发展再进步,他穿越前当保安那会儿,也没觉得自己会跟“始兴县伯”这种法律界人士在一个阶层。
目前看来,自己还没办法把“财富”转化成“权力”,那就没必要为了现在的“善缘”“友谊”浪费资源。
还不如跟道上朋友喝杯酒,至少自己将来寒暑假还得走这条铁路呢,万一有个劫匪啥的,还能讲数。
最重要的一点,这如果有机会倒腾大宗物资,赚钱的买卖,总得有人提着人头帮衬不是?
干了。
“那我选‘五姓汤锅’,给我准备一些海产,包一盒珍珠,再拿点金条,一会儿就去拜访。”
“相公,这时候就得用上郭威了,他熟门熟路,正好让他去拜门。”
“别!别别别,还是别,我怕了,还是让四姨夫走一趟吧。‘茶南四哥’应该没跟‘五姓汤锅’有啥冲突吧?”
“这倒是没有。”
“那就让四姨夫去,老成持重,靠谱。”
王角现在是真的怕了郭威,他寻思着,肯定是郭威的名字有问题,你说你原先叫常威,是不是天生神力啊。
动不动大力出奇迹,让人害怕。
得了王角的嘱托,王国也是有点意外,跟王角道:“姑爷放心,我不得乱来,一定给你把事情办好喽。”
“劳烦四姨夫先行走一趟,好在小苒在这里也有熟人,彭家的叔叔也会一起过去。”
说话间,不远处的郭威已经知道了这边的动静,一看老板如是安排,整个人又抑郁了起来。
暗自忧伤的郭威,叹了口气,跑去月台问一个长沙路忠武军的老哥要了一根烟,然然后开始抽闷烟。
他本来就卖相不错,加上身材长大、蜂腰猿臂,这光景已经连续遭受打击,唏嘘的胡渣子配合忧郁的眼神,那真是的颇有一番气质。
离韶关铁路总站不远,有一座起伏有致的山,山腰上,有个观景台。
这光景,观景台上簇拥着一群人,操着各种腔调,正往车站这边看。
偌大的观景望远镜,把车站这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涯吂看到啊!”
“啊!佢好看啊!”
“到我了,到我了,哪一个哪一个?听说有个南海来的状头,是不是很英俊?”
“倒是看到一个靓仔,不知道是不是他。”
“阿姊,涯吂食饭……”
“哎呀,等一下再吃饭也没关系啊,我请你吃鸡腿!”
“好啊!”
观景台上,簇拥着一堆小姑娘,穿着打扮都是极为艳丽,倒是跟寻常唐人有些区别。
有几个女孩儿,更是穿着一条类似马甲的衣衫,只从侧面看去,便能看到她们雪白的侧乳,而四周之人,也见怪不怪,显然这是某种传统打扮。
“哇,这是哪家的仔,好靓。”
镜头中,看到了一脸忧郁,正在抽闷烟的郭威。
有个姑娘借过看了看:“嗐,我当是谁,原来是‘昌忠社’的飞鸦,打工仔一个,没意思。”
“啊?!这靓仔给人跑腿?我还当他是少爷。”
“三娘,你不过来看看?”
姑娘们正嬉笑点评着,却是有个少女,一身的红装,腰间还挂着一把小刀,对这些热闹,完全不感兴趣。
她到了这里,就是观察着地势,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要是阿爸能在这里设个卡口,定能发达。”
“哈哈,做梦呢,小心官老爷剥了你的皮。”
“哼,不想想,怎么行?城里姓张的,不是当初起来造反,能有这么大的势力?”
“现在又不打仗,三娘真是会想。”
“三姐,一起食饭。”
“好啊。”
红装少女嘻嘻一笑,然后道,“一会儿带你去大父那里问好,这几天正热闹呢。”
“三姐真好!”
“乖啊。”
红装少女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一身艳丽服饰的小女孩儿脸蛋,然后看着还在冒蒸汽的车站,正色道:“看那些在月台上的汉子作甚?要看,就看车里坐着的,那些才是大人物。”
“三娘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多大人物让你看?”
“哼,这辆车没什么人,没什么货,这样干跑就是亏本的,如果不是大人物,谁会这样干?我看这车里,肯定就是有大人物。”
“三娘说得对,让飞鸦做跑腿,肯定很威风。”
观景台上一阵符合,姑娘们更是兴致勃勃,忽地,终于看到车厢有了动静,陆续见了几个男子出来,一个个都是相貌堂堂、英俊不凡,当时就让姑娘们尖叫起来。
“三娘!三娘!快来看,快来看!这几个俊男真是少见的好看!比传说中的邹国公也不会差多少!”
“哼!能有多好看?”
“你看看嘛,三娘,看一眼又不会怀孕。”
“呸!”
红装少女瞪了一眼小姐妹,这才凑过去一看。
望远镜下,只见有个男子皮肤好似小麦,走路脚步沉稳,双眉如刀,双眼如星,简直就是“美周郎”的转世。
只是这男子,一脸的警觉,护着另外一人,这人比之前者,更显气度。
只见他头冠整齐,身材挺拔,只是站定,就是气度不凡,那种大气格局,装是装不出来的,而且胸肌极为发达,看得出来,肯定平日里没少锻炼。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身材略微削瘦,但是眉眼明亮,皮肤白皙,上唇两道八字胡,竟是颇有一点风流不羁的感觉,尤其是跟身旁之人说笑时,那种爽朗愉快,完完全全就是发自内心。
红装少女只看了这三人,就觉得有点儿心动,如此青年才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谁家的王孙,当真是寻一个嫁了,着实不差。
“咦?”
还有一个?
“三娘,怎么了?”
“又来一个。”
望远镜中,便见一个神色猥琐、表情油腻的家伙,甩着獐头鼠目正在东张西望,一边走还一边表情恶劣地说着旁边三个美男子什么。
只见此人,红装少女顿时心中冷笑:举凡猥琐之辈,多是羡妒仪态俊美之人,此人必是厚颜无耻之徒……
又见此人穿着打扮很是不讲究,心中更是不屑,如此人物,岂能登大雅之堂?
而这光景,王角正骂骂咧咧:“你说你们好好的搞什么女扮男装?我这是去送礼好么?”
“官人诶~~你怕是不晓得噢~~你当李昪是啥子人嘛,要是看你一个人,信不信嘞个老鬼儿,敢送你两个女娃儿洗衣叠被、端茶倒水?”
“我是公狗吗?我是公狗吗?我是公狗吗?”
王角心态顿时失衡,原本“杀龙港古天乐”的外貌,都扭曲了起来,“一个个的净想着这种破事儿,老子没张嘴,不会拒绝啊。”
“你拒绝?你拒绝个屁哩拒绝!天仙妹儿你拒绝噻?你咋个不拒绝唵?”
“你闭嘴。”
“老先生办公室里头,你咋个对老子说哩?‘认识一下,姓王,单名一个角。老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你二十三,我十八,差不多抱两块金砖,我赚了’……”
“……”
“赚尼玛卖批!呸!”
金飞山瞪了一眼王角,“你拒绝?你娃儿拒绝个锤子!”
说罢,金飞山拉着萧温的手,柔声道,“夫人,我们走哈,不张嘞娃儿。”
“……”
目送三个“帅哥”联袂而去,王角的表情都扭曲了,狰狞了。
“艹,好的坏的都让你们说了。那他妈不去拜访‘五姓汤锅’啊,去拜访‘始兴县伯’啊。让老子选,老子选了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如把我裤子脱了一刀切了,这样大家都安心。”
“噫~~啧。”
隔着老远,金飞山的小眼神瞄了一眼王角,又瞄了一眼王角的裆下,一脸的不屑。
“你什么意思?!臭婆娘你什么意思!”
王角出离地愤怒了!
235 遍地都是“精英怪”
路上,早早地备好了马车,车是自己的,马也是自己的,都有注册牌照,落地就能行走。
车把式是四姨夫王国,坐在车顶上,隔着门板跟王家说道:“新姑爷,徐老板儿说是要请姑爷吃个便饭,我觉得可以,不过也没有应承下来,跟徐老板儿说是回去跟姑爷商量一哈。”
“四姨夫,这个徐老板,是谁?”
“东海徐温。”
“可有什么名堂?”
王角对这些个人物,那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熟悉,当下听到这个姓名,只知道是那位李昪的干爹,但具体有什么能耐,有什么门路,一概不知。
坐在车里的彭彦苒祖籍毕竟是江西的,便开口跟王角讲解:“相公,这徐温是河南省郁州人士,当年‘武忠社’夺权,是他助了杨社长一臂之力,这才让杨家上了位。”
“卧槽?这么厉害?”
“正是。”
虽说也没怎么在江西生活过,但毕竟是江湖儿女,又是彭家人,对这种近处的故事,自然是烂熟于心。
“相公,徐温门路很广,当初杨老板缺钱,他便从以前的乡党那里筹了一大笔钱,最后用盐业产本给抵了。听说还从‘金菊书屋’的小黄老板那里,融了一笔资金。”
“不是……不是姓杨的跟黄大老板不对付吗?”
“人家喊黄巢一声世伯呢,现在江湖上辈分最大的,就是黄大老板。”
萧温点醒了一下王角,甭管关系多恶劣,“忠”字头里面,黄巢辈分最大,这就是优势。
只要老子活得久,老子就是权威?
是这个意思吧?
王同学思来想去,虎躯一震:“哦哟……那黄大老板对咱们大唐,还挺忠诚的。”
“那肯定的。”
“……”
“……”
两个小妾都是歪了一下脑袋,因为这个槽,是夫人吐的。
有点儿小意外。
顽皮。
“相公,东海徐温请你吃饭,你去就是了。”
“这是为何?”
“他没有女儿。”
“也没有嫡亲孙女。”
萧温和彭彦苒,宛若双簧,又好比女子双打,拍的王角一愣一愣的。
这尼玛也叫理由?
万一别人送个丫鬟呢?
呸!
呸呸呸!
送个屁,老子把自己绕进去了。
王角心中暗暗下决心,这一回,一定要小心又谨慎,可不能再着了道儿。
他妈的,之前“东区三郎”那一手,玩得真是妖艳。
小身板儿扛不住啊。
天天撸铁,天天深蹲,天天波比跳,有啥用?有啥用嘛。
还不是个腰酸背痛鸟抽筋?
现如今感觉腰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娘子,现在要去见的,是李昪吧?”
“李昪认了‘东海徐温’为义父,这是干亲。他在徐家这边,宗谱上也能挂名的,名叫‘徐知诰’。”
“还能上宗谱?”
“韶关的本地大户,也乐于见着。毕竟,按照朝廷的规定,野种都能分家产,何况这个,对不对?”
忽地,萧温眼明心亮,提醒王角道:“相公,你以后可不能在外面认什么义子。当年张亮收那么多‘假子’,半个郧国公府直接垮了,第一代凌烟阁的阁臣,就属这一家最是惨。”
“那哪儿能啊,我对认干亲没有兴趣。”
“那就好。这世道,一天天的见着变化,我在辽西的时候,还以为就能这么安安稳稳过下去。谁曾想姑父家这么大的事业,说扔了也就是扔了。姑父也好,表哥也罢,都说这世道,将来想要站稳,手里必须有人有铳,光有钱,不行。”
“……”
啊这……我还以为耶律阿保机就是为了南下赚外快呢,感情还有这种长远的规划?
我大意了啊。
没有料到。
毕竟想想都觉得不科学不合理,你说你一个河北人,怎么就跑来“苍龙道”了呢?
怎么看都是个度假啊捞钱啊什么的,结果现在一寻思,貌似是有备而来,这是打算攒个别样家底呢。
忽地,王同学又想起来一个事情,自从耶律阿保机去了北苍省杀龙港之后,整个杀龙港的道上大哥,都是跑了个一干二净,其中就包括“武忠社”的人。
这一点王角的感触是最深刻的,因为他在码头杀鱼,“宝珠椰子饭”当时除了给码头苦力供应午餐,其实“武忠社”的街头成员,也是多爱去“宝珠椰子饭”点一份椰子鸡,外加一份鸡汁盖饭。
收入不算特别好,但也还行,也能反映出当时“武忠社”的财政,应该相当不错,能够养活这种档次的街头成员。
而现在,那就大不一样了。
街道肃清之后,香堂会水从组织上来说,并没有被打散,但是从市场份额上来说就是“世忠社”一家独大。
只不过,更加的正规,更加的有条理。
因为“世忠社”其实走了两条路线,一是警察,这个比较复杂,王角一直没弄明白其中的构成;二是街头组织,“世忠社”是直接从街道、社区入手。
不同的社区,划分了不同的“包干区”,而这个“包干区”概念,王角很熟,穿越前哪儿哪儿都差不多,但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当下,这个“包干区”概念,是从“地上魔都”武汉蹦跶出来的。
显然,这玩意儿就是穿越者老前辈的产物。
每个“包干区”将原先本地有活力社会团体退潮的地方,重新建立了一个个“点”。
这个“点”,包含了很多东西,基本上一应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能从这里交易。
最重要的一点,它带有官方性质。
因为供货方主要是官营,只是运营和维持的时候,是由“世忠社”的成员,深入到了社区这一线。
当然肯定也会夹带物资,但是,寻常百姓的开门七件事,总算是稳稳当当、妥妥帖帖了。
“世忠社”,从街头上来说,赚的就是这一点钱。
实际上这一点钱,肯定不是一点,而是一座金山、银山,否则也不至于耶律阿保机把官方的力量都拉了进来,因为这样的大钱,尤其是“细水长流”的大钱,是不可能让民间牲口随便碰触的。
这都是朝廷顶级巨头夹带里的东西。
王角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意识到“世忠社”到底在玩什么花活,哪怕后来耶律阿保机跟钱老汉接上了头,还各种客客气气、礼遇有加,王角也只是认为,耶律阿保机就是为了坐稳屁股底下的北苍省总警长位置。
现在想想,太年轻。
因为“世忠社”这一手,即便现在一分钱都不赚,直接把这么多“点”盘出去,都会有人欠耶律阿保机一个天大人情。
比如说,北苍省要重新定税,那么,耶律阿保机把初步建立的渠道,直接和平转交给钱老汉的亲大哥钱镠……
税务局,可以重新开展业务了。
这样的功劳,钱老大可以瞧不上,但亲朋好友门生故吏,谁还能不缺点升职加薪的理由?
至于说杀龙港本地势力要“世忠社”没有好果汁吃嗷……
那“世忠社”的人,完全可以回河北老家嘛。
反正又不是本地人。
会有什么压力呢?
如是想着,便把诸多事情都重新串了起来,王角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太年轻,太幼稚,哪怕是穿越了,有时候还是太天真。
而得亏老婆提了这么一嘴,王角这才福灵心至突然想通。
跟顿悟了似的。
“老婆。”
“嗯?”
“你咋这么可爱捏?”
“……”
说罢,王角不等萧温反应过来,抱着就啃了一下。
看得金飞山和彭彦苒目瞪口呆,彭彦苒猛地转过头不敢多看,面红耳赤,好不自在。
至于金飞山则是涨红了脸:“官人!光天化日!你自重哈!”
“一边去。”
“……”
“老婆,你可真是太棒了,之前我很多事情就是知道个前因后果,但却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现在被你这么一点,我突然明白了不少事情。谢谢,真是太谢谢了。我他娘的真是几辈子服气,能够找你做老婆,真是太棒了!”
“……”
“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
相当无语的萧温翻了个白眼,“你便是长了一只巧舌。”
忽地觉得这话好像不对味儿,金飞山和彭彦苒还没反应过来,萧温自个儿倒是脸红了起来。
王角见状,顿时嘿嘿一笑:“老婆,你很懂哦。”
“呸。”
一路前行,三个女人都是颇有见识的,便把李昪这个人,及其发迹的路线,都说了一通。
于是王角顿时觉得有点儿惊讶,这个李昪,还真是成了韶关的一杆旗。
跟“始兴县伯”那种豪门世族不同,李昪真正论得上高贵的地方,是八竿子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荆王”传说。
还别说,这“穷乡僻壤”的,还真就挺认可这个。
整个皇唐天朝,自改为贞观纪元以来,有四个人,是子孙昌盛,各种皇唐天朝版“中山靖王”。
最牛逼的就是太武皇帝李渊,总结起来就四个字:生生不息。
临死之前还在生,而且有江湖传言,太武皇帝临死之前,还专门让孙子李恪,给他做了个实验。怎么给牛马人工授精,就怎么给太武皇帝也表演一个。
只是传言,大约也是不能当真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太武皇帝的子孙,比贞观大帝那是昌盛多了。
贞观八十八年前后,“图伦碛”更名“昆仑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年轻的李氏家族,主要就是由太武皇帝提供家族荣耀。
为此“安利号”这个特殊的商社、会社,连带着拖出来大量的驼队、马队、商帮以及各种庄园主、畜牧业、皮草加工业……
由此还衍生出了一个“涓滴效应”的说法,“安利号”是大江大河,跟着“安利号”混口饭吃的,就是享受大江大河滴滴露水的幸运儿。
所以,皇唐天朝在四海之地,边陲之所,甚至于崇山峻岭之间,并不缺少李家老铁,这都是太武皇帝的功劳。
实在是……供养不起,只能让他们自谋生路。
一柄横刀一套甲,一队人马一队枪,抢多少是多少……
李昪说荆王李元景是他祖先,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要是认李元吉,那就脑残了。
当然认李恪也还行,贞观大帝的后代中,真要是乱认,也能认,就认李恪,因为这位王爷研究小蝌蚪可能翻过车……
也就是李承乾老年登基为皇帝,否则,认李承乾其实更好,因为他曾经是东海道大行台,只要李昪说一句“我本扶桑可怜儿,漂洋过海来此处”,齐活了。
至于没有宗谱,没有这个碟那个本儿的,不要紧,野种么。
跟权力场不搭界的皇族血脉,凌烟阁的阁老但凡多看一眼,就是他们档次不够。
所以,李昪把本家往皇族上靠,这是个很好的套路,江湖上多得是这种玩法。
只要不跳出去说要竞争什么“选人”,那剩下的,就是钞票到位,姿势都会。
略作揣摩,王角就断定,李昪是个妙人,而且很有想法。
同时又因为跟徐温这一支没断关系,徐家人也不怕李昪抢他们本家的好处。
徐知诰是李昪,但李昪不是徐知诰。
有了这个基础,那么当李昪需要只江湖上站稳脚跟,无非就是扯开脖子喊爹。
比啥都管用。
而且徐温肯定会管,徐家兄弟们也会尽心尽力。
不是竞争对手,怕啥?
帮得多,将来帮自己也多,何乐而不为?
更妙的是,李昪现在是“五姓汤锅”的首领,从立场上来说,他代表的是“武陵蛮”后裔。
当然大家都知道他不是“武陵蛮”,但为了混口饭吃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更稳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韶关这个地方,整个皇唐天朝,李昪对徐家,还是说对韶关的其余达官贵人、豪门世族,都没有什么威胁。
正相反,李昪还能帮着干点儿脏活。
毕竟,他是“武陵蛮”之后,他是“五姓汤锅”的首领,放三百年前,怎么地也得混个獠寨豪帅的头衔,封个山大王,问题不大。
将“五姓汤锅”的老大李昪,剖析了一通之后,王角这才对妻妾三人感慨道:“这人是真的能屈能伸,为达目的,那是真舍得投入啊。”
“他野心不小的,相公跟他相处,只需要客套一下就行。”
身为一个不怎么在江西生活的江西姑娘,彭彦苒提醒着老公。
“这个肯定的,这家伙四十岁有没有?”
“应该刚好不惑之年。”
彭彦苒说罢,还愣了一下,“说起来,韶关这里,算是方面人物的,李昪好像是最年轻的。”
卧槽?!
“他之前还代理过几天县长,几年前的事情。”
卧槽?!!!!
不管什么时候,县长都是大老爷啊。
“不是,这当县长,得有各种履历,还得层层选拔吧?他不是‘五姓汤锅’的头目之一么?”
“汤锅也好,油锅也罢,这几年都是淡了的,毕竟,都要吃饭。韶关铁路发达,那些寨子中的头人,也多愿意外出发卖石料、木材,还有乱七八糟的山货。曲江县的豪宅,有三分之一都是‘五姓汤锅’的大小头目置办的。”
“……”
彭彦苒想了想,皱着眉头,一时也想不起来,只好跟王角道,“李昪代理县长这个事情,的确是有的,前几年也传过一阵风,不过,可能是海外还是哪里,总之是代理过的。这个资历,作不得假,民部还出过通报。”
“这就厉害了啊。”
海外代理县长,首先得是一个县,杀龙港这么发达,它就不是一个县,当然曾经是叫过沙县,但也只是曾经。
大多数地方,还就只是地方……
能被称作县,往往都是颇有产出,同时,还有大量的驻军。
唐军在某些海外领地,驻军的最高长官,就是县长或者传统的县令。
这一套是都护府的改制,为的就是方便军转民过渡。
其次,想要代理县长,说明出现过权力动荡,或者社会动荡,也就是出了大乱子,然后需要重新恢复稳定,于是拉一个人出来镇场子、梳理胡乱。
再次,这个人得德高望重或者位高权重,最不济,也要兵强马壮。不然令出多头,没人服气。
最后,这个人自己得有本事,能活下来。
这四点,不管是哪一个,都需要一点点机缘巧合。
身为杀龙港的一介杀鱼仔,王角第一个反应,就是李昪这王八蛋搞事儿,在跟四面八方演呢。
但瞬间否定了这个,因为演别人这事儿虽然很爽,但成本极高,李昪演得了内阁,演得了天下人,但演不过征税的。
平了事儿之后,税警见不着一个大子儿,头盖骨都给你掀了!
所以,王角可以断定,不是李昪特别能演,当然演技肯定是有的,但根本还是这货的能耐……不小。
“相公,此人少年成名,能文能武,不能当一般人看待。”
彭彦苒再度提醒着王角,唯恐自己老公不当一回事儿。
其实她那里知道,王角这会儿心里头,已经把李昪当成了钱老大那样的狠辣大佬,唯一不同的,就是李昪跟钱老大不一样,他吃江湖饭,而钱老大,心心念念的,就是入阁装逼。
“放心,一会儿见了这位大哥,我就是个喽啰。”
“也不至于此。”
“不成,必须至于此,往后沾沾光蹭蹭羊毛,挺好。”
双手交叠,王角说完之后,整个人相当的严肃,心中也是暗忖:我勒个去的,之前还以为南海风波诡谲,现在一看,上了岸才是刚出新手村啊。
没上广州就遇上了敢劫船的“精英怪”;到了广州,刚去白云山开荒呢,就遇上了“东区”副本。
总算小boss“东区三郎”挺好说话,送装备送坐骑,还帮着刷了个声望。
只是不曾想,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个“连环银行抢劫案”的重大事件,自己等级这么低,那些路过的NPC,王角是一个都不想交流。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合着岭南省这个服务器门口,还另有乾坤的?
淦。
人生……艰难啊。
236 不简单
“闻钱先生高徒前来,特来相迎。在下冯令頵,李公馆的经理。”
马车到了地头,还没有出来观望,王角就感觉自己是在穿越前的苏州园林游玩。
临河的道路宽敞不说,东西成街市,偌大的宅院于西北处,竟是有个高坡。乍一看,还以为是外间的景致,等到近了,才知道这个高坡,竟然是在院墙中的。
“我勒个去的,拙政园根本没法比啊。”
外头除了马车行走之外,还停着几辆汽车,颜色锃亮,保养得极好。
时不时还能看到有人在地上检修汽车的底盘,这眼熟的画面,让王角总算是找着点儿“现代”的气息。
“相公,此人姓冯,是冯氏在北方的小支,东海徐温当年给‘武忠社’筹钱,冯令頵是出了力的。”
“怎么说?”
“杨老板说老徐老冯都是英雄,一共凑了三十六人,关系网很大。”
“杨行密还挺会抬举人哈。”
“冯令頵之子冯延巳,是岭南大学毕业的,同窗多有在韶关做事。我以前听表哥说起过,这韶关人能跟广州人斗,凭的就是人多。”
萧温在马车里,急促地跟王角解释着,然后又在身侧掩嘴低声道,“表哥原先有个中学同学叫韩熙载,后来就是进了岭南大学求学,到时候可以打听一下。”
“很重要?”
“表哥说很厉害的,姑父也提起过,之前想要找个机要秘书,一直没找着合适的。这个韩熙载,年龄刚刚好,跟常威年纪差不多。”
一提起郭威,王角顿时愣了一下,这霉神死哪里去了?
略微张望了一下,便见郭威耷拉着脑袋,在路边摊看各种韶关的小工艺品。
这光景也不方便过去踹他两脚,王角赶紧上前,笑呵呵道:“南海野人,杀龙港王角,见过冯经理,冯经理您好。”
“客气、客气……王同学不必拘谨,来了韶关,就当是自己家。想当初,李总在海外的时候,也是受过钱先生照顾的,这是缘分啊。”
“噢?这倒是不曾听先生提起过,不知道李公当年在南海哪里遇上先生的?”
“倒也不是南海,而是在‘天涯洲’,一来一回的,运气不好,说不定一年半载也回不来。当初还遇上‘天涯洲’的人要搞自立,幸亏钱先生面子大,这才让李总平稳过关。”
卧槽?!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这不对劲啊。
这尼玛“天涯洲”的位置,不是在美洲吗?
合着隔了一个太平洋的事情?!
不对,很不对劲啊。
钱老汉这岁数,前几年还去过“天涯洲”?
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王角忽然觉得,这老东西肯定瞒着很多事情。
难怪钱老大要弄他。
老不死的不想着作威作福安享晚年,尽他妈的想有的没的,做乱党有什么意思?
自己造自己的反?
你自己就是统治阶级啊。
白痴。
王角寻思着,自己得抓紧了,得赶紧把钱老汉的资源给榨干,然后把他一脚踢开。
身为师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连累学生?
这也太没有师德了。
“不曾想还有这样的过去,当真是令人惊讶。”
嘴上这么说着,眼神更是拘谨了不少,落在冯令頵眼中,便是觉得这小子果然是小地方来的,没什么见识。
只是冯令頵既然能够在李公馆做经理,也不会真的就流露出态度。
广耀天下英雄,招待四方宾客嘛。
和气生财。
王角瞄了一眼冯令頵的胸牌,发现这五旬老汉的名字,自己好像也不认识。
后头金飞山瞄了一眼,然后悄悄地凑到了萧温的耳边,说了什么,萧温看了看冯令頵的胸牌,也是忍住了笑。
冯令頵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地问王角:“不知这几位是……”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王角如是介绍着,萧温眉头一挑,没有发作,金飞山则是一脸狂喜,旋即扭头看着彭彦苒,“老三儿,精神点儿噻。”
原本耳根子发红的彭彦苒,当时就脸黑了一下,懒得搭理她。
不曾想,冯令頵却是道:“啊呀,原来是三位夫人当面,罪过罪过,里边请,里边请!”
只是侧身相邀的时候,犹豫地问道:“冒昧多问一句,在下听闻王同学,于广州又收了一房,不知这位四夫人……”
“噢,她没睡好,在车厢上休息。”
“原来如此,那在下就斗胆,让人送些慰问过去。”
“这……会不会太破费?”
“不会不会,都是一些曲江土特产,不值当甚么。”
说话好听又讲道理,这冯令頵还真是不错。
等到进了偌大的庄园,看到九曲十八弯的回廊;锦鲤、鸳鸯嬉戏的池塘,王角酸了,彻底的酸了。
同样都是临街豪宅,钱老汉送给自己的,那都是什么垃圾?!
老东西真是抠门啊。
这种老货还想自己给他送终?
骨灰直接扬了。
不是说有回廊、有池塘,就能让王角羡慕的,而是因为这种空间的层次感,是真的惊人。
池塘旁的假山,翠竹松柏镶嵌其中,遮掩着一处墙角自带芭蕉的楼房,远处看了,仿佛是楼房若隐若现,横竖就是个两层小楼。
等走得近了,豁然开朗,王角才知道自己太年轻。
原来这楼房换个角度,便见临水的水台算是一层,再上去,阳台又是一层。
而这肉眼可见的阳台,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芭蕉、假山之间若影若线的一楼栏杆。
视觉错位,几近矛盾空间的感觉。
这房子,起码一万多!
王角咬着牙根儿,心中如是说着。
更离谱的是,回廊之中,竟然有灯。
有灯不算什么,但他妈的是……电灯。
我勒个去!
王角彻底惊了,这李公馆,什么鬼?
附近有发电机?
可也没听见声音啊?!
“这个……冯经理。”
“王相公请讲。”
冯令頵停下了脚步,面色和蔼地看着王角。
“这回廊中的,是电灯?”
“都是‘汉阳造’。”
一脸自豪,非常骄傲。
眨了眨眼,王角好奇地问道:“我在几个地方,也见着电灯,但用的都是蒸汽机来发电,动静不小。这李公馆,却是安安静静的,不知道这是用了什么妙法?”
“哈哈哈哈哈哈……”
冯令頵大笑起来,“王相公是有见识的,这是头一回,有人注意到了这个。”
说着,冯令頵便小声地解释道,“实不相瞒,李公馆也有蒸汽机,型号也的确是最新的型号,马力大、效力强。只是,都是用作备用。”
卧槽?!
王角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让刘哥心碎的可能。
“莫非……贵府用的电,是电站发的?”
“……”
这一回,轮到冯令頵惊讶了,甚至不能说是惊讶,而是惊骇。
整个人炸毛一样猛地瞪圆了眼珠子,冯令頵小声道:“王相公好眼力,只是,还请保密则个。”
卧槽!
坏了。
多嘴!
王角猛然想起来刘哥为什么跑去南海搞研发的,就是因为在黑水搞电站,然后玩不下去了,就被发配。
电站是个好东西,但对有的人来说,好东西有如何?是能让子孙安安稳稳继承一万个亿?
还是能让子孙左右江山社稷?
不能?
不能那电站搞来何用?
之前王角总是觉得刘哥比较偏激,现在觉得,刘哥这已经是相当的克制了。
韶关,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居然有人偷偷地弄了电站,然后……给自己家发电。
他妈的,这是人干的事儿?
越想越觉得奇葩。
“我就是瞎猜的,不会到处乱说,用我先生的名义发誓。”
心中害怕的王角,赶紧发了个毒誓,内心还补了一句:爷要是出去乱说,就让糟老头子棺材板冲浪。
父慈子孝,必须的。
师父也是父,弟子也是子。
很合理。
原本还带着看土鳖眼光的冯令頵,这光景内心也是忐忑,刚才那一瞬间,他自然是有得意炫耀的念头,要说五十岁奔六的人,也不至于。
但没办法,谁叫王角是钱镖的学生呢。
冯令頵这个岁数的人,谁还没有过理想?谁还没有过豪情壮志?
可大部分都是被时代的弄潮儿弄得潮水欠涨。
巧了,钱老汉就是弄潮儿的一员,就是这老东西弄潮的方式比较特别。
虽说暴露了一些东西,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本来就瞒不住的。
李公馆的确搞了电站,但电站的规模不大,就是在曲江上搞了一块地,明显还是挺明显的,不过不要紧。
因为“五姓汤锅”干啥都有说道,再者又创造就业、依法纳税,这事儿就挺棒。
反正韶关这里,都是知道有这么一个水坝,只是对外统一的口径,是用来灌溉农田。
别问,问就是韶关“都江堰”。
妥妥的。
如今暴露个一鳞半爪,倒也不算大事儿,真正让冯令頵惊异的,是王角在片刻之间,就想到了这个。
正常人的脑回路,难道不是想要去问,是不是有更牛逼的机子啊?
这时候,哪怕直接炫耀说用的是电站的电,也是装逼装得很到位。
结果现在被这么一个嘴上无毛的后生看破了底细,这就让人比较难受了。
果然,见到冯令頵神色都变了,彭彦苒手下一只手揣到了怀中,左右护卫也都是见机行事,直接将李公馆的随员隔开,这是很惯用的保镖站位。
见多识广的冯令頵愣了一下,顿时对钱镖的这个弟子,有了新的判断。
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走过去之后,直接到了一处临水戏楼,这水,便是直接从外头引入,从整个园子中过去,有船也有人。
船上的人,不是外人,却是主人。
主人在船上听戏,而戏楼之中唱戏的,才是外人。
王角见状,心中暗道:这个李昪,很会玩啊。
果然,等看到王角一行人,那水中船上便有几人站了起来。
有个中年帅哥个子极高,卖相极好,美髯长须,精神矍铄。
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王角都能感觉到此人身上传递出来的富贵气质。
只见这人拂须笑道:“之前听说钱先生收了徒,我还只当是外人乱说的,没想到,直接收了个状头之才的弟子。还是钱先生厉害啊。”
那中年人下了船,上岸之后,在道旁又笑道:“我就是李昪。”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自我介绍,很直接。
王角赶紧上前,行了礼之后:“杀龙港王角,见过李总。”
“哎,什么李总不李总的,你要是愿意,喊我一声李老哥就行。”
李昪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吐字清晰,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声音也是好听,中音稳当,既不沙哑,也不软塌,总之就是让人觉得很有气势。
“不敢不敢,我还是喊您李老板吧。”
“哈哈,都行啊。”
李昪倒是爽快,然而王角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喊,仿佛自己是光头强……
他妈的,怎么这么不爽呢。
“那我托大,喊你一声小王……如何?”
“……”
拱了拱手,王角虽然无语,但还是道,“自无不可。”
李昪正要说话,却见外间一阵哄闹,莺莺燕燕嘻嘻哈哈,宛若银铃乍响,来了不知道多少个姑娘。
高矮胖瘦应有尽有,更是穿着打扮迥异,有皇唐天朝的常服,也有招待人的正装华服,还有几近“袒胸露乳”的诡异打扮。
尤其是有几个姑娘,侧乳都看得分明,直接把王角惊到了:卧槽,韶关老乡这么开放的吗?不至于吧。
“涯吂食饭,食饭先佢。”
“吃饭吃饭,走走走……”
莺莺燕燕,各操方言,竟是一阵风一样,从这边路过,唯独一个红装少女,在王角那里,站定了一动不动。
237 小丫鬟不想说话
少女一身红装,穿衣搭配的路线,完全就是“女王范儿”的奢华风。
连腰间挂着的一把小匕首,也是镶嵌着宝石。
这得多糟践钱呐。
王角倒是无所谓,旁边金飞山却是拍手笑道:“哇,是二八年老款复古连衣裙,很难买的,九九年限量发售,全天下只有两百九十九件。”
此时的金飞山,一开口就是不输给李昪的男中音,那嗓门,嗡嗡的作响,而且还好听。
红装少女看也没看王角,直接盯着金飞山好一会儿,忽地,白皙的脸颊,竟是泛着红晕,然后看着李昪问道:“爸爸,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吗?”
“盛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狮驼岭钱三爷’的高徒,小王相公。”
李昪走过来做了个介绍,侧身又面带微笑,对王角道,“小王,这是我的三女儿,叫盛唐。”
叫盛唐?
那我叫改革行不行?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还是面色坦荡地对李盛唐道:“三娘子好。”
“你好。”
然后,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完全没有继续客套的意思。
巨尴尬。
王角其实想找些话来说,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该怎么客套,毕竟,对面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他……
噢,我也十来岁啊。
那没事了。
总算沉默也比尬聊强,李昪大概也是察觉出来女儿不是很愿意搭理王角,这才道,“已经准备了些许酒水,小王,不如一起走走,边走边聊,正好吃饭。”
很随意,也很客气,这让人就很享受。
“客随主便,我听李老板的。”
王角也没有拍马屁啥的,跪舔的话也没有出口,可不知怎么地,他总觉得这个李三娘子,怎么用这种瞧不起人的眼神瞄了自己一眼?
错觉?
不至于。
想他王某人穿越前可是专业保安,对这种鄙夷的眼神,那是相当的熟悉。
被鄙视,被轻视,被漠视,他可是专业的。
奇了怪了,自己也没有得罪人啊。
这他娘的还是头一回来韶关呢。
而李盛唐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眼神一直在金飞山和彭彦苒两人身上打转转,看看这个,不错;看看那个,也不错。
再看看胸肌最发达的那个,好像更不错。
忽地,李盛唐慢了两步落在后头,然后小声地问一个贴身过来的丫鬟:“这几个,你觉得哪个好一点?”
“姑娘是指什么?”
“人品相貌才学,无非就是这些。”
“三姑娘,人品、才学,这怎么看得出来……”
“那相貌呢?”
“我觉得小王相公最佳,有男子气概。”
“蛤?你什么眼光,这种獐头鼠目之辈,你居然说有男子气概?”
“是三姑娘让我说的嘛。”
“那你也不能乱说啊,你看他皮肤有点黑,也不白,可定家世不行,听说他以前就是个杀鱼的,什么‘杀鱼状头’……无非还是没有家世。”
“三姑娘,这家世的事情,小王相公也没办法啊。”
“这倒是,他一个杀鱼的,居然能拜‘狮驼岭钱三郎’为师,肯定不是因为才学。”
“啊?!三姑娘,这如何知道的?”
“你傻啊?没看见唱戏的都说钱三郎单枪匹马闯龙潭?枪挑妖魔,铳杀精怪,这是杀人的本事,说不定啊,这个‘杀鱼状头’,主要就是手中刀子快,是个刀口舔血的江湖狠人。”
“……”
丫鬟一脸懵逼,这都没有聊过,也没有问过,怎么就知道这么多前因后果各种内情的?
却听李盛唐连连推断,各种猜测:“想来钱三郎看中了他这一手杀人不见血的快刀,于是收他为徒,传他功法,听说武汉人都拜什么‘机械工程佛’,估摸着,狮驼岭那里,也是邪神遍地。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正邪就是用嘴说的。所谓,正人用邪法,其邪亦正;邪人用正法,其正亦邪。钱三郎肯定从李真人那里借了功法,伐山破庙、斩妖除魔……”
说着说着,李盛唐顿时来了精神,眼睛放着光:“嗳,‘韩梨花’不是最近又在写剧本写歌词么,正好可以找这个南海来的野人商量,就当采风,说不定,就来了灵感。”
“……”
丫鬟不想说话,并且用沉默表示抗议。
“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三姑娘……”
小丫鬟贴身提醒道,“人家可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弟子,‘韩梨花’也就是在韶关……最多就是广州有点名气,这要是冒犯了人家,可就麻烦了。”
“噢,也是哦。”
反应过来的李盛唐忽然喃喃道,“好像爸爸也惹不起。”
“……”
才反应过来吗?
小丫鬟不想说话,并且用沉默表示无语。
“不过我可以去找爷爷啊,爷爷是徐家的掌门人,说一不二,这没错吧。”
“……”
小丫鬟不想说话,并且用沉默表示无奈。
“怎么?我又哪里说的不对吗?”
“三姑娘……”
压低了声音的小丫鬟,又一次提醒道,“您忘了吗?几年前,老爷还没有回岭南,老太爷去广州求了多少人,都没用,最后还是钱三爷给了口信,老爷这才安安稳稳回了家。”
“呀,我倒是忘了这个。”
“……”
小丫鬟不想说话,并且用沉默表示无法理解。
那是你自己的亲爹啊,你亲爹几年前遭了难,这事儿也能忘?
“可恶,那杀鱼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居然拜在钱三爷门下。”
“三姑娘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可能就是小王相公杀鱼……不是,杀人技术比较好。”
“对,他一定是个小魔头,不然怎么会被钱三爷看中?”
“三姑娘说得对。”
“你再这样,我让爸爸送你走。”
“是,三姑娘说得对。”
“……”
小丫鬟很无奈,她有什么办法,她就是个丫鬟。
最重要的是,明明自己年龄更小,可偏偏还要倒过来哄年龄更大的三姑娘。
“嗳,你说,那个獐头鼠目小魔头身边的才俊,哪个更好看?不是,哪个更有才学?”
“……”
你刚才明明说的是哪个更好看!
“说话呀!”
瞪着眼睛,李盛唐低声喝道。
“我、我就是一个丫鬟……”
“你以后长大了,我跟爸爸说,让你嫁给大郎,这不就是一家人?好了,说话。”
“……”
小丫鬟扁着嘴,“小王相公挺好看的呀,哪里獐头鼠目了。三姑娘,你看他步履稳健,不卑不亢,这气度,这仪态,也就是少了一些书卷气。”
“你你你……你怎么才一见面,就说别人好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
小丫鬟彻底无语,我看上人家?那你一下子看上好几个呢,你怎么不说?
内心纠结,神情更纠结。
“哼,小小年纪,就色眯眯的,以后你做了我的弟媳,可不能让你来我家。”
“为什么?”
“万一你跟姐夫眉来眼去呢?”
“……”
好气啊!气得浑身发冷!发抖!
什么时候我们丫鬟才能……嗯?我是丫鬟啊。
那没事了。
“钟伯伯也真是的,天天出去跑业务,把你扔到我家来。”
“我是丫鬟啊,三姑娘,我领工资的。”
“你现在有理喽,所以可以跟我顶嘴喽?”
“……”
翻着白眼的小丫鬟无奈地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一会儿我还要去布置台面,端茶倒水呢,三姑娘,我先走一步。”
“慢着!”
“三姑娘……”
“你还没说呢,那獐头鼠目……行行行,不是獐头鼠目,那杀鱼小相公身边的,你觉得哪个有眼缘?”
“总觉得都少了气概。”
“你懂什么,这叫书生气,有学问的才能有这个气质。”
“我哥以前喜欢一朵‘梨花’,是唱女声的,后来学得可像了。”
说到这里,小丫鬟没有继续说话,反而是往前走。
“嗯?后来呢?”
李盛唐好奇不已,连连追问。
“什么后来?”
“你哥啊,你哥学‘梨花’唱歌,学得像,然后呢?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爹就把我哥腿打断了。”
“……”
“是这样的嘛三姑娘,我爹要出去闯荡的啊,在江湖上闯荡江湖,我哥要是接班,哪能靠一嗓子女人腔调过活。所以,出去闯荡的,就得有男子气概。”
“谁说的,京城就有好多名角儿,都是男的,别说唱戏唱歌的,连拍电影演女人的都有。”
“……”
翻了个眼皮,小丫鬟忽地明白过来,之前路过学堂,听到先生讲授古文故事的时候,说到“何不食肉糜”,她当时只是觉得有趣,现在想想。
嗐,老先生可真是妙人,讲得也太好了。
“钟伯伯就应该让你去念书,你不念书,哪里知道好歹。这青年才俊在眼前,都分不出个高低好赖……”
“三姑娘诶,人家小王相公,是南海北苍省史上第一个状头,这要不是读书人,什么才是读书人?”
“呃?”
李盛唐猛地被说蒙了,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傻在了原地,“啊?好像……真是这样?”
“……”
你是姑娘,你说了算。
我就是个丫鬟。
还别说,两个小丫头片子在那里闲扯的时候,跟在一旁的冯令頵,也是微微点头,很是认可小丫鬟的说法。
能够被“狮驼岭钱三郎”收为弟子,甭管现在看上去什么模样什么德性,定然是有旁人察觉不到的特别素质。
刚开始过来的时候,冯令頵也就是觉得王角眼光独到,脑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样。
但是现在听了两个小姑娘的碎嘴,冯令頵也认真地打量着王角。
“咦?这‘杀鱼状头’,还真是脚步沉稳,肩不垮、背不驼……”
就算不常年锻炼,也证明日常对自己的身体,管理得很好。
简而言之,不是一个自律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身体形态。
再见王角跟李昪有说有笑,居然还有来有回,这更是让冯令頵暗自称赞,他一向以自己的儿子冯延巳为傲。
这年头,能够考上岭南大学,本身就值得骄傲,更何况冯延巳在岭南大学读大二的时候,就曾经在广州南海县做过实习秘书。
没有过硬的实力,想也别想。
光一手精妙绝伦的书法,就是整个韶关去找,能够跟冯延巳比一比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冯延巳在岭南大学的书法比赛中,连续三年都是前三,在广州的文化部门中,很是有些名气。
只是,这光景看着王角和李昪的姿态,冯令頵陡然觉得,这些个写写画画,甚至是精妙文章,可能都不如“杀鱼状头”的这点阅历。
闯荡打磨出来的能耐,和校舍中的知识,都是能力,但是,要看时节。
早就在江湖上闻着硝烟味儿的冯令頵,突然有些羡慕王角,小小年纪,提前见识过了风浪,将来要是出现动荡,生存能力,远在自己儿子之上啊。
想到这里,冯令頵竟然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倒是让李盛唐歪过头看着他:“冯伯伯,这么好的日子,怎么突然叹气啊。”
“噢,就是有些累,喘口气,多谢三娘子问询。”
“冯伯伯,昨天不是都没准备宴席么,怎么突然今天忙作一团的?”
“三娘子有所不知啊。”
冯令頵笑了笑,对李盛唐解释道,“昨天家里想着的,是今天小王相公来了韶关,会去拜访‘始兴县伯’府上,也就没有做好准备。可谁曾想,今天‘茶南四哥’前来拜门,说是他家姑爷久闻‘五姓汤锅’之义举,特来拜会。”
“啊?!”
“三娘子也是惊了吧,别说是三娘子了,就是老板,也是吓了一跳。”
笑着说话的冯令頵,其实有些还没说,那就是之前在家里让人唱戏,都是提前安排的,为的,就是让王角感受感受“五姓汤锅”之首,李家的实力。
台上演戏,船上看戏的,何尝不是在演戏?
李盛唐听了冯令頵所说,顿时眉头微蹙,看着王角那背影,顿时道:“这杀鱼的,不简单。”
“谁说不是呢,‘始兴县伯’府上不去,却是来了我们这里,这谁能想到?怕不是‘始兴县伯’那里,都是万万没想到。”
“看他那模样,略有呆傻蠢笨,却不想,竟是有诸多算计,可见良心不甚好。”
“……”
“……”
这一回,别说是小丫鬟了,连冯令頵也咂摸出了味儿来,这三姑娘,是铁了心有成见,怎么看小王相公怎么不顺眼啊。
“三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放心,冯伯伯是自己人,瑕光也是自己人,说了不怕。”
小丫鬟的眼皮都快翻烂了,她寻思着求求你个当姑娘的做个人吧,我就是个小丫鬟,上班拿工资而已,可别再来打扰我工作了。
只是李盛唐完全不着调,一把拉住小丫鬟的手,“瑕光,一会儿你去端茶倒酒的时候,就问问他们几个,可有什么爱好,喜欢读什么书,问好了,再来告诉我。”
“三姑娘,我在上班呢。”
“事成之后我给你二十块钱。”
“我也不是因为钱,只是三姑娘都开了口,我一个小丫鬟,还能不效命嘛。”
瑕光眉开眼笑,看在二十块钱的份上,嗐,不就是帮家里的小姐打听好看男人的联系方式嘛。
简单。
“那可说定了啊。”
李盛唐嘿嘿一笑,看看不远处的小麦色型男,又看看不远处书卷气很飘逸的帅哥,这真是太棒了。
一旁冯令頵也是无语,不过转念一想,老板的三女儿,也就十四五岁,琢磨这些个情情爱爱俊男美女,倒也正常。
只是又看了看瑕光,心想老钟的女儿,可真是越来越机灵,要是将来嫁给老板家的大公子,倒是肯定能成为贤内助。
李盛唐这边的动作,王角没过多注意,但是金飞山却是眼睛一亮,她只觉得有个小丫头可真是长得可爱,年纪虽然不大,身材也是纤细瘦弱,可这是没有长开,等长开了,定是个秀外慧中的。
嘞个小菇凉……还阔以嘛。
拇指微微地蹭了一下嘴唇,带着笑的金飞山,这光景看上去简直是风流倜傥。
坏坏的感觉,实在是太挠人了。
这一刹那,李盛唐看花了眼,顿时觉得那些个文艺界的名角儿“梨花”,根本就不是个事儿,不值一哂。
跟眼前这位风流才子比起来,天壤之别。
“你看什么?”
彭彦苒皱着眉头,问金飞山。
“爬开。”
“你看什么?你不要惹事。”
“爬开点儿~~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你娃儿破烦得很~~”
翻了个白眼儿,金飞山脚步放慢之后,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折扇。
啪的一下就打开了,很快啊,然后就在花园小道中扇了起来。
“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倒是也出来做事了啊。”
金飞山这光景用的是男声,好听不说,更是温柔,又略带雅痞,那种好人扮个坏相的感觉,当时就让几个小丫鬟都红了脸。
连冯令頵也得承认,这位小王相公的三夫人,得亏是个女的,要是男的,简直是大杀特杀。
尤其是那种大户人家的气质,装是装不出来的,这是真的有大气。
忽地,冯令頵一愣:嗯?!这种气质的女子,给人做妾?!
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
然后冯令頵又想起来,这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呢。
嗐,那没事了。
却见金飞山在那里说着一些普普通通的见闻,无非是杀龙港的沙滩如何的白;杀龙港的阳光如何的好;杀龙港的生猛海鲜如何如何的多……
又说着一些奇闻轶事,口吻亲切,语气富有节奏,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巴蜀地出来的口音,连茶马道的口音都没有。
这一番操作,让前头竖起耳朵倾听的彭彦苒相当的无语,暗忖这女人明明能好好说话,偏偏要玩个特殊的调调。
“当真还有海贼攻打县城的?”
几个小丫鬟岁数都不大,十一二岁十二三岁的光景,叽叽喳喳地凑了过来,跟帅哥聊天,终归是要舒服得多。
“打了好几回,又一次极为凶险,差点就把行署官邸都攻打了起来。”
“哇……”
一群小姑娘一惊一乍的,只觉得这江湖上的事情,果然是惊心动魄,不可不察啊。
金飞山则是爽得飞起,只是大多数小姑娘长得一般,唯独有个叫瑕光的,真是美人胚子。
之前过来搭讪聊天,也是冲着她来的。
而李盛唐原本想着,这风流才子过来,必是要跟她畅谈人生往事,岂料竟是跟丫鬟混作了一团,顿时心中吃起了莫名其妙的飞醋,噘着嘴瞪着眼,然后一脸的不爽。
只是金飞山跟瑕光聊了一会儿,这瑕光也是不问不说,说了也会惜字如金,就知道不怎么容易撬开嘴。
另寻门路,金飞山找了个话,笑着问道:“姑娘们都是活泼可爱,可见还是三娘往日里管得好。”
“哪、哪有……就是随便一起玩玩的。”
一脸娇羞的李盛唐,心中几乎都是在尖叫:他跟我说话了!他在跟我说话!果然,还是我有魅力!他肯定是想要有个铺垫,先跟丫鬟们混熟了,好跟我开口!哎呀,他是哪里人士?又是做什么的?应该是那个杀鱼小子的同学吧,那肯定也是大学生!厉害!真好!太棒了!
脑内各种激情,心头无数旖旎。
用一眼万年来形容李三娘子的想法,都不足其万一。
李盛唐这光景,已经把风流才子的重孙乳名都想好了……
连京城的户口,怎么安排,她都琢磨得极为透彻。
总之一个字:稳!
金飞山倒是觉得李盛唐这一身穿着打扮,太过艳丽成熟,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看看人家天仙妹妹,十六七岁,打扮得素净纯洁,比神仙中人还要脱俗三分。
一眼望去,满园子的姑娘中,就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小丫鬟瑕光,倒是让她极为满意。
心里头惦记着姑娘,金飞山于是和和气气地开口对冯令頵道:“冯经理,一会儿能不能让瑕光跟我们一桌啊,如此聪明伶俐,倒是舍不得让她跑来跑去的。”
“啊这……”
冯令頵的老腰差点折了,大意了啊,没有闪。
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冯令頵,知道对方是小王相公的三夫人,所以立刻点头道:“三……”
“冯经理,大郎出来玩,要的就是玩兴。钱老先生也嘱咐过他的,尽兴即可,要是有人败坏了兴致……”
啪!
很快啊,折扇又被收了起来,攥在了金飞山的手中。
速度很快,姿势很帅,以至于一群小姑娘当时就迷了眼,啥叫风流才子啊?
长得好看的,都是风流才子。
至于长得不好看的,甚至是长得丑的,那叫臭流氓。
“啊这……”
冯令頵话头都到了嘴巴,寻思了一下,还是闭了嘴,他机灵得很,当时就拱手笑道,“三郎都提了要求,让贵客满意,就是我们李公馆的宗旨,此事容易,就当是给钟丫头放半天假。”
说着,冯令頵便对钟瑕光道,“瑕光,还不谢谢三郎。”
“……”
小丫鬟直接无语好吗?歪着头,那眼神中,简直充满了一连串的问号。
238 小心思太多了!
“大头狗……”
抵着脑袋的小丫鬟钟瑕光,小声地嘟囔着,也没有让冯令頵听见。
而凑过来的金飞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手中合起来的折扇,缓缓地勾住了她的下巴尖儿,让钟瑕光抬起了头。
金飞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娘子,背后说人……可不好哦。”
“你、你干什么?!”
瞪了一眼金飞山,钟瑕光后撤了两步,却见金飞山哈哈一笑,转身里去,那种风情挑逗,堪称多才浪子的绝佳典范。
长得帅,这叫英俊潇洒懂情调;长得丑,这叫性骚扰。
“哇,他真是看上去好潇洒啊,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更是谈吐风趣,很懂女人心的样子。”
捂着脸的李盛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了。
她,恋爱了。
青春美少女喜欢帅哥有错吗?
没有。
“三姑娘,人家万一是草包呢?”
“胡说!如此英俊潇洒,怎么可能是草包?而且那个杀鱼小子,是洛阳读大学的,这些他没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说着,李盛唐“哼”了一声,昂起头很是自信的模样,“我今天去观景台的时候,爸爸跟我说了,今天会来一个‘南忠社’奉承的大人物学生。那杀鱼小子去读洛阳大学,同行的,还能差了?”
“……”
钟瑕光不想说话,她只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家三姑娘眼里只有帅哥俊男,而且普普通通的帅哥俊男,她还看不上。
得有才华!
可才华这种东西……
小丫鬟只有十二三岁,但懂也挺多的,于是小声道:“三姑娘。”
“嗯?”
“我常听人说,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才能看得出来……”
“……”
后头冯令頵扶了一下腰子,他感觉自己这五十多岁的老汉,今天是经不起几次闪的,小丫头片子也是有备而来啊。
那边王角慢了李昪一个身位,也算是相当的有理数、给面子,李昪也是高兴,他其实吃不太准王角的喜好,之前“南忠社”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是王角把广州谢家的天仙儿给掳走了。
这一听,那还得了?!
可不是“色中饿鬼”投胎还是怎么地?
而且谢家好歹是诗书传家,那也是有门庭的,广州城的坐地户们,都是死人?眼睁睁地看着本地仙女儿被掳走?
那不能。
于是乎,李昪就略加打听,一个晚上,就凑合了一堆消息,大概猜了一下,就是谢家的大哥输钱输多了,还是输给了王角。
那没跑了。
“狮驼岭钱三爷”的学生,真是够威!
换位思考一下,李昪觉得自己要是钱三爷的弟子,那必须更威风。
什么时候我身为钱三爷的弟子,还需要考虑你们的想法?我看中的,不用你们送,我自己会去拿!
炫酷,牛逼。
此时此刻,李昪眼中的王角,那就是宝刀藏鞘、不露锋芒;一旦拔刀,必有血光!
好刀!好男儿!
这样的男子汉,才能闯出一片事业!打出一片天!
“小王不知将来有什么打算?”
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王角,到了宴会厅的大门口,李昪直接开口问道。
蛤?
爷就是过来吃个饭,还带探讨人生、议论理想的?
这尼玛爷倒是想客套客套,可一时也没有考虑啊。
“我就是想先在洛阳把大学念完。”
“好!知识改变命运,能有这个清醒认识,小王前途无量。”
“……”
“……”
后头的萧温直接都无语了,这又是什么一出?正常人都这么回答啊。
这个李昪有问题。
“那么课业之外,可有什么想法?实不相瞒,李某在京城,也是颇有产业的,若是小王想要探寻将来的立身方向,大可以跟李某说一说。”
“课外?”
王角满脑袋的问号,这货怕不是知道了自己跟纪天霞的合作?难道也想插足办报连载小黄文或者反动言论的牛逼事业?
想了想,诶?好像还不错啊。
“五姓汤锅”的实力或许不是特别强,但是在韶关这个特殊地方,它还真就说一不二。
最重要的一点,“五姓汤锅”能够跨省作业,名义上来说,属于“武陵蛮”之后。
那到时候跨省搞点土特产什么的,也算是……同党?
想到这里,王角顿时道:“课外的话,倒是跟沔州银行的纪行长有些合作,还有‘东区三郎’刘三哥。”
“噢?!”
李昪一愣,“沔州银行,纪行长?可是‘千里送鹅毛’的纪天霞?”
“李老板居然知道?”
“这怎能不知?此人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他以前数学绝佳,但是时人都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却哪里晓得,是个伟丈夫。”
一想起纪天霞那两米多的身材,堪比大腿的胳膊,王角不得不承认,李昪说得对。
那是一头珍兽……
看着就像是门神落地现了形。
“便是跟纪行长合作,在杀龙港筹办了几份报纸、杂志,我也就是稍微写点文字,赚点稿费。”
“小王啊。”
李昪面带微笑看着王角,“你谦虚了啊。”
“……”
王角倒是挺淡定的,现在他已经能够做到“宠辱不惊”。
别人夸他,他现在已经能够内心暗爽而面无表情;别人骂他……他立刻骂回去,不喷回去那还是人?!
但因为他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那基本上也没人骂他,就算有,那也是关起门来的骂,在外面那都是穿着衣服的,谁骂呀。
骂人是个体力活,出了汗,可不是得脱衣服?
一开口就是“死鬼”,骂得可难听了。
“也不瞒小王啊,别看李某在韶关还颇有门路,可要说在韶关这里半个报纸,那是想都不用想啊。我可以出钱让人在报纸上舞文弄墨,但是,我却做不到让人在我自己的报纸上激扬文字……”
李昪眼里难掩羡慕,甚至,从羡慕变成了激动,他盯着王角,郑重道,“小王啊,你这是一份前所未见的大事业啊,只要做好了,受用不尽,享用不尽啊。”
看着李昪这态度,王角心中暗爽,嘴上却道:“我家先生并不让我涉足其中,他建议我好好读书。”
“钱三爷说得对!好好读书,天天向上!小王只要自身过硬,将来的事业,也不怕底下人把你蒙蔽。这叫明见万里,是老成谋国之言。”
“……”
虚空马屁能拍到南海是怎么地?
王角得承认,自己的道行,还是差了点儿。
看看人家李老板,四十岁了,不惑之年,可阻挡他拍马屁的主观能动性了吗?
钱老汉不在这里,但是马屁,却是万万不能少的。
因为今天在场的人也不少,看到听到的人,早晚会出去说。
这说出去,可不就是他李昪做人讲究?
当面拍的效果,有些时候,还真就不一定比得上这种虚空马屁。
活学活用啊。
王角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宾主就坐,和杀龙港不一样,李昪招待王角,用的还是传统分食就座的方式。
让王角比较满意的是,准备了桌椅板凳,这就很好,要不然两条腿能整麻了。
舒缓的音乐响起,宴会厅中还有音箱,留声机放出来的音乐,仅仅是伴奏。
不多时,就有几个男子,身穿很有“优伶”特质的衣衫,戴着传统胡人才有的“尖尖帽”,开始了哼唱。
和声二重,中音低音,听着就是相当的舒服。
沙锤和手鼓,也是极为有节奏,间歇还有口弦,这种极具特色的演奏,让王角觉得很新奇。
“小王,来,请满饮。”
“呃……”王角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先生严禁我喝酒,不过今日得见李老板,十分荣幸,纵使违背师命,这酒,今天也是要喝的。”
说着,不等李昪开口说话,王角就拿起酒杯,咕咚咕咚三口两口就喝了。
噗!
喷酒的不是王角,而是在后头抿了一小口的彭彦苒:“辣、辣。”
江湖儿女,自然不可能是滴酒不沾的,这光景彭彦苒一口酒喷出来,着实是发现自己老公扯淡水平见涨。
什么狗屁“先生严禁我喝酒”?
有这回事儿?
她怎么每次陪着夫人去校长办公室请安,就老是听老人家跟王百万扯什么“不抽烟不喝酒,死了不如一条狗”?
严禁喝酒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还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还别说,王角这么吹牛逼,效果还挺好。
只听李昪一脸惊异,连连赞道:“我年少时,便知道钱三爷乃是鲸吸一般的酒量,只是不曾想,如今教授弟子,竟是如此的严苛,佩服,佩服……”
卧槽泥垢了啊!
王角差点儿眼珠子鼓出来,不愧是不惑之你的大老板,这虚空马屁不着痕迹的技术,真心是丝滑。
“承蒙先生教导,才使我一南海野人,得生求学之心。现在想来,曾经少年懵懵懂懂,唯遇贤者,方能扫除阴霾……”
说罢,仿佛很感慨一般,王角自己满上一杯,然后双手持杯,冲李昪道,“后辈末进王角,敬李总!”
“小王,客气,客气了啊。来李某这里,就当来自己家里一样。”
李昪微微一笑,倒也双开,直接喝了下去。
此时,见李昪这种老油条什么都能接着,王角心中暗道:这货鬼是鬼了点,但可以合作,双方各取所需,应该是没问题的。
李昪想的倒也不差,暗忖着王角这小子,三句有两句是围绕着“狮驼岭钱三郎”说话,这才是混社会的重要套路。
身份点明了,那什么面子都有了,还免去了“扮猪吃老虎”的套路,减少了发生冲突的可能,大吉大利,和气生财。
这就很好。
两边气氛很好,彭彦苒悄咪咪地已经干下去一只大蹄髈,倒也不油腻,主要是这种大蹄髈,是咸蹄髈,然后又过油炸一下,再红烧。
色泽优良,卖相绝佳,吃到嘴里,肥肉不腻且滑,而且甜香味很足。
而软烂的酥皮底下,则是颜色粉嫩的瘦肉,瘦肉咸香味十足,混合了外层的甜汁儿,不仅仅是口感丰富,连味道的层次,都是惊人的绝。
但是,菜色再好再绝,却绝不过美食佳肴之外的功夫上。
须知晓,这种咸蹄髈红烧的做法,压根就不是韶关本地菜,实际上“五姓汤锅”也不吃这个。
因为这种吃法,属于扬子江口的菜式,钱老汉本是会稽钱氏之嫡子,这红烧的咸蹄髈,怎么看也算是“家乡菜”。
李昪想着王角既然是钱镖的弟子,那么吃喝一事上,估计也会趋同,于是便命人连夜弄来了这等食材。
更绝的是,还有“三白”,这三白,便是“白丝”“白虾”及“银鱼”。
“白丝”是小一点儿的翘嘴鱼,肉质极为细嫩,用来清蒸,无非是葱姜料酒,筷子一碰,嫩若豆腐。
“白虾”乃是河虾,寻常的草虾只要干净,略作白灼,佐以姜片,肉质弹压而清甜,属于亲朋好友互相敬酒聊天的绝品。
“银鱼”却是差了一些,上桌的“银鱼蒸蛋”,个头儿大得厉害,显然不是太湖小银鱼,而是鄱阳湖大银鱼。
两者的差别,倘若小银鱼是虾米大小,那么大银鱼,便是小龙虾大小。
不过,李昪能够想到这种菜式,还能最快的时间找到这种近似的食材,实力门路可见一斑。
然而他大概也想不到,王角自从给钱老汉做学生之后,一天江东菜式都没有吃过。
李昪花的小心思,等于就是喂了彭彦苒。
反正她吃得挺高兴的。
而陪座的李盛唐,原本眼睛全落在金飞山身上,这光景看到彭彦苒的胃口,顿时惊为天人:啊,真是好气魄,连吃饭都能吃出如此豪迈的气势……
手中的筷子,夹着一片清炒的芹菜梗,半天都没有往嘴里送。
原本李昪也就是想跟王角亲近亲近,到时候有什么可以合作的,谈就完事了。
结果现在一扭头,手中的酒杯差点掉了下来,却见自己的三女儿,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王角那里,这是怎么了?
看对眼了?!
李昪顿时大喜:妙啊!若是三娘属意,此事倒也不是不能撮合,这小子几近孤儿,只有钱镖一个老师撑场面,若是三娘过去,定能有些好处,稍后去问问三娘,是不是看中了这小子……
239 我是他妻子
来拜访李老板的另外一个好处,王角其实也没跟老婆们说。
如果他真去拜访“始兴县伯”府上,那不用想,吃饭的时候,女眷们都不会在大厅,老大世族的聚会,并非是说女眷不能上堂,但宽容度远没有“五姓汤锅”这种带着点在野江湖气的势力。
反正钱老汉的老家,平民百姓家里的女子,或许能够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
但是在钱老汉家里,身为大贵族的一员,钱老汉的记忆中,权力从未平衡过。
聚会、宴会、舞会……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看上去男女都是热热闹闹的,然而终究是男人的事业为一块儿,女人的家常是一块儿,没有交集。
这让钱老汉非常的不爽,每每谈起此事,甚至聊到这个,钱老汉言必称“地上魔都”,其中的向往,倒也不是假的。
在韶关这里,眼见着街面上的女子都要少上不少,王角也就明白,这是更加符合他穿越初期印象中的“古代”模样。
杀龙港,画风是歪的……
当王同学跟李老板聊到了砍树这样的大项目时候,女眷们也是各吃各的,还能随意走动敬上一杯,因为相邻座位有空隙,所以加个座儿然后凑近了一起聊,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小娘子姓钟?”
“嗯。”
“哎呀,那真是巧了,我跟‘南国三十六英雄’之一的钟太章有点交情,你在李公馆上班,有没有听说过钟太章?”
“嗯?”
“怎么,听说过?”
“他是我爸爸……”
“哎呀……”
金飞山恍然大笑,抬手拍了一下大腿,然后看着钟瑕光,“这不是巧了么,我乃巴蜀金氏之后,你我两家,算是亲近之家呢。”
说罢,金飞山伸出两根手指,然后比划在了一起,“你年纪小,我要喊你一声妹妹哟。”
嘴上说着,已经伸手握住了钟瑕光的小手儿,“多好的姑娘家,年纪小小,就出来做事了。你怎么不读书啊?”
“韶关的学校不好,与其去学校,还不如就在李公馆学,这里有私塾的。”
钟瑕光原本觉得这个“浪子”应该是在胡说,可一想,跟着“狮驼岭钱三郎”弟子一同行走的人,怎么可能是没势力没底蕴的,就算是胡扯,应该也不会胡扯到哪里去。
只是,这巴蜀金氏,怎么也是离了百里千里的,算什么亲近之家。
“原来如此,我道你这般冰雪聪明的可人儿,怎会来此处做工。想那钟太章,是‘武忠社’的杨大老板,都要赞不绝口的人物,若是让自己的女儿沦为奴婢,那放在江湖上,可真是个大新闻。”
“你真认识我爸爸?”
“怎么会不认识呢?”
金飞山笑了笑,下巴向门口方向一挑,“靠近门口那个大叔,你可看见?”
问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搂住了钟瑕光的腰,旁边几个一起来伺候的小姑娘,羡慕嫉妒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
能够被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才子搂着,那简直爽死了!
“看见了,有什么说法?”
钟瑕光微微一愣,忽地鼻子皱了一下,好像闻到了什么香味,很好闻,像是特制的香水,一阵阵的,是高档货。
尽管微不可查,但钟瑕光常年在李公馆,还是有些见识的。
心中泛着狐疑,瞥了一下金飞山不老实的“爪子”,本想拍开,却听金飞山道:“那是茶南省的‘茶南四哥’王国,你可听说过?”
“啊?!报纸上不是说他死了吗?”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前阵子,不是,去年吧,他哥哥王中,还在李公馆这里吃过饭,这么一看,还真是长得有点像。只是,不像是个暴脾气啊。”
“江湖风波诡谲,早晚都要收山嘛。”
说着,金飞山拍了拍钟瑕光的小手儿,“你是钟英雄的女儿,岂能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儿,赶紧坐下,咱们一起吃。”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当班呢。”
“嗳,你来这里服务,是我跟冯经理要求的,那当然是听我的。”
金飞山板着脸,吓唬着小姑娘。
“不行不行不行,我……”
“你要是再拒绝,我可就把你偷偷骂他‘大头狗’的事情,说给他听。”
“……”
所谓“大头狗”,是岭南省东南的一种地方犬,之所以叫“大头狗”,自然就是……顾名思义。
狗是好狗,看家护院、追猪抓兔,都是不在话下,甚至很多岭东土豪出海,都是带上“大头狗”,原因就在于,这种狗上了船也很稳,堪称……海狗。
这倒也并非是说笑,而是海南省引入“大头狗”之后,省内的农场主,主要就是靠“大头狗”来抓老鼠。
农场中的猫是不顶用的,因为农场中的谷仓或者草料仓,往往粮食丰富,把老鼠养得肥肥胖胖,体型不在家猫之下。
指望家猫抓这种老鼠,还不如指望农场主改变经营路线,直接饲养老鼠……
南海观察使府在海南省的年报上,都会针对“海狗”的数量进行问询,原因就在于此,“海狗”的多寡,决定了农场的质量。
而这些“海狗”,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就是岭南省的“大头狗”。
时人友朋开个玩笑,骂人“大头狗”,倒也并非完全就是侮辱性的,戏谑之外,也是能力的肯定。
只不过在小姑娘钟瑕光这里,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儿。
之前萧温、金飞山、彭彦苒初见冯令頵的时候,看到他的胸牌,之所以会偷偷地笑一下,就是因为“頵”这个字,本意就是头大。
而巧了么,冯令頵的脑袋,还真就是挺大的。
所以钟瑕光偷偷地嘛冯令頵是“大头狗”,绝对不是在肯定对方的能力,而是笑话人家脑袋大。
著名皇唐天朝栋梁,第三工业部正牌工程师刘澈曾经说过: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液!
“对了嘛,乖啊,坐下一起吃。来,姐……姐儿爱俏,喝一点点酒,更添女人味……”
“……”
变态!
钟瑕光心中暗骂,但还是坐了下来,此时,冯令頵见状,早就让人再端了一张椅子过来,跟金飞山拼成了一桌。
合座之后,钟瑕光偷偷地翻着小白眼儿,心中暗忖:一会儿找个借口,就说要去方便一下,跟这喜好幼女的变态说再见!
又看了一眼在大厅角落站着的冯令頵,钟瑕光更是非常的不爽:“大头狗”肯定是听到我骂他了,所以才让我来陪变态,真是小心眼,我一定要告诉爸爸,让他把“大头狗”打一顿……
才戳了一只虾仁,就听金飞山开口道:“钟娘子,一会儿可不要尿遁啊。”
“?!!!!!”
钟瑕光感觉身边这个变态,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可恶!恶心!
想着是不是要发作,抄起酒杯就往对方砸过去,可见这变态好像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依然觉得恶心,这个变态!
然而那些传菜的小丫头们,一个个倒是精神抖擞,到了金飞山这里,都要多看两眼,无他,唯英俊尔。
主要是金飞山跟彭彦苒,就隔着一个座儿,看见金飞山的左脸,就能看见彭彦苒的右脸,很是养眼。
一个书卷气倾泻而出,一个英气勃发好不飒爽,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兴奋,只觉得站这里呼吸两口空气,那都是带着帅哥的气味。
真好。
几个跟钟瑕光关系的好的小姑娘,给她上菜换餐具的时候,还悄悄地给她使眼色,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然后笑得意味深长……
钟瑕光也是彻底无语,往日里的玩伴们,一个比一个花痴,只不过,抬头看着对面,这李老爷家的三姑娘,也不比丫鬟们强多少。
就现在,三姑娘李盛唐,手中的酒杯都攥了小二十分钟了,也没见她抿上一口。
只是,三姑娘就现在脸蛋儿红扑扑的样子,大概是已经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多看两眼帅哥,可不是也能陶冶情操,乃至陶醉?
瞥了一眼笑而不语的金飞山,钟瑕光那是浑身难受,侧首看了看彭彦苒,顿时娇躯一颤,抖了一下,被吓到了!
我的天!
钟瑕光内心惊呼:这到底是哪路英雄,有这等胃口,怕不是属饕餮的。
却见彭彦苒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但是嘴却没有挺过。
什么“三白”不“三白”,白不白也是要进嘴里的。
清蒸石斑鱼,我管你是东星斑还是青斑鱼,吃就完事儿了。
烧汁鲍鱼碗口大小,三口两口就只剩下了一个壳儿;豆豉粉丝蒸龙虾,那才多大点儿的量?
小青龙这样的龙虾,尾巴可不是一口一个?
红膏青蟹开了个天窗,能够看到红得宛若咸蛋黄的蟹膏,只是,彭彦苒到底是没有动,等青蟹上桌了一会儿,这才开了盖儿,然后把烧汁鲍鱼中的汁水,跟蟹膏搅合在了一起。
如此,才不会腻。
咕。
钟瑕光并非不是没吃过,甚至可以这么说,她都吃腻了,李公馆里的美味佳肴,她几岁的时候,就偷吃了一个遍。
可现在,看着彭彦苒的模样,她竟是又有了一种品尝美食的兴奋。
最重要的是,凡事就怕对比。
跟右边这个斯文变态比起来,左边这个小麦色皮肤的帅哥,可真是又帅又有风度。
吃得虽然多,可吃相并不粗犷,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很有一套地在那里品味。
这样的男子……一定很会生活。
钟瑕光心中如是想着,却突然感觉脑袋上多了一个螃蟹腿。
嗯?
摸了一下,的确是一只螃蟹腿,是螃蟹的小爪子。
嗯?
什么情况?
转着脑袋看了看,终于看到对面的李公馆三姑娘李盛唐,双目圆睁,恨不得要吃人一样地瞪着她。
李盛唐瞪着钟瑕光,然后嘴巴往边上一撇。
“……”
显然,人家三姑娘的态度很明确,别乱看!
帅哥这样的稀有生物,你乱看什么?!
钟瑕光冲李盛唐比划了一下手势,示意自己收到,心中叹了口气,居然也是饶有趣味地拿起了一直螃蟹,然后掰开。
对面三姑娘一看小丫头片子还挺听话,顿时满意无比,一双桃花眼,看着彭彦苒在那里有滋有味地挖着红红的蟹膏。
一勺就是一大口,吃着满嘴流油,看得李盛唐满意无比,嘴里嘟囔着:“啊,看着是真好吃……”
“姐,你在看哪个?”
“有个少年凑了过来,小声地问道。”
“滚一边去。”
“哦。”
一身锦袍的少年,顿时耷拉着脑袋走开。
看到这边的李昪,正好笑着喊道:“璟儿,还不过来敬小王相公一杯?”
“爸爸,我这就来。”
王角赶紧给自己又满上,却见那少年迈着步子,到了王角这边,就是双手捧酒,很是客气地说道:“在下李璟,敬小王相公。”
“不用这么客气,你我年纪差不多,大可以兄弟相称。”
“哇,真哒?!那我以后就能跟他们吹,我有个兄弟洛阳大学的!哈哈。”
李璟很是高兴,然后道,“以后我也考去洛阳,到时候有人罩,肯定很爽啊。”
“一定,一定……”
说着,王角拿起杯子,倒是很亲近地跟李璟碰了一下杯子。
李盛唐见状,顿时大喜,觉得自己真是笨,这时候跑去敬酒,可不是正好跟风流才子们好好地认识一下?!
于是,李盛唐自己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酒壶,就走了过去。
那边李璟还打算沟通一下,为将来做准备,却见自己老姐一把将他撸开,然后面色淡然地看着王角:“王相公,敬你。”
“哦,原来是三……”
“不知跟王相公同行的这几位,如何称呼?”
“噢,这位是……”
“我是他妻子。”
萧温面色淡然,站起身来,拿着酒杯,看着粉面桃花的李盛唐,如是说道。
240 失恋比恋爱还多!
胸肌这么发达,竟然是个女的?!
李盛唐整个人都呆了,瞠目结舌好一会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温,这才发现,萧温不施粉黛,可冠帽周整,一身长衫也略微宽松,加上萧温个子不矮,便是在男子中,也是个中等个儿,面无表情的时候,又颇有一些“不怒自威”……
如是种种搅合在了一起,这才显得像个男子。
温润如玉的美男子,便是萧温现在的形象。
“女、女的?”
“大郎是我的夫,我是他的妻。”
话不多,萧温举杯浅饮,“三娘,有礼。”
“有、有礼。”
李盛唐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如此美男子,竟然是个女的?!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这是欺骗青春美少女的感情!
这是犯罪!
攥着酒杯的手,指关节都有点儿发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盛唐,璟儿,难道你们忘了,去年这个时侯,我们在广州,不是在老观察使府吃过一次饭?”
“爸,什么意思?”
李盛唐现在还是有些接受不能,她失恋了。
跟着杀鱼小子来的这一行人,要说帅气,肯定是那个小麦色的型男为最;要说斯文潇洒,又是那个手握折扇的美男最好;可要说最想聊一聊,沟通一下的,便是眼前这个气质出众,且颇有稳重之风的。
可“他”,居然是女的!
眼见着小姑娘一脸的震惊,萧温心中暗忖:小丫头片子,屡屡偷窥相公,怕不是又来个犯贱的!
得防着!
萧温现在是真的一肚子的火气,怨王角是有一点儿,但更怨自己。
但凡萧家能有点儿体面,但凡萧世鲁不成天胡吹大气,也不至于此。
若是萧世鲁稍微会做人一点,姑父刘家,就必须重用萧家,这样她的娘家势力,又岂能屡屡让人小觑?
只是,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来了广州之火,她也是略微明白了一点儿,对那些饿疯了的野狗来说,姑父刘亿的名头,也未必有多大的威慑力。
“狮驼岭钱三郎”的名声,轻轻松松就压了过去。
这还是几十年前的威名,余威尚且如此,更何况人还没死。
对那些有追求的饿狗们来说,钱三爷这条金大腿,难不成还被你刘亿承包了?
连“八路忠武军”的人都镇不住,何况这些地方巨头。
所以,萧温能做的,就是直接迫退潜在的竞争对手。
小丫头片子就不会是竞争对手了?
更何况,李盛唐模样不差,又是一身华丽红装,姿容艳丽也是别有一番韵味,倘若再长开个一两年,体态再丰腴一些,简直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美娇娘。
此时不防着,等她名动一方的时候,再防,那还防个屁?
自己丈夫倒是管得住,可这些事情,是丈夫能拒绝的吗?
丈夫的家世……
比自己还不如。
“王夫人的姑父,就是现任‘世忠社’社长啊。如今,刘社长已经是北苍省总警长,兼任北苍省杀龙港警察局局长,身负要职,是南海的实权大人物啊。”
李昪如是介绍,正常人听了,肯定会觉得颇为光荣,心生骄傲。
然而萧温却是大怒!
她神色如常,心中却是暗道:这李老儿当真是狗眼看人低,把我萧家彻底看轻了去,也罢,今时人在屋檐下,便认了这一铺,假以时日,相公平步青云之时,便要加倍还回来!
深吸一口气,萧温心中暗暗发誓,指望自己,那是不能的,但是,指望自己丈夫,却是大有希望。
几年大学读下来,只要老先生不死,丈夫不说出任要职,回南海之后,还愁没有去处?
只要丈夫能够将王家的门户立好,她就不信了,还能比不过区区岭南边关的坐地户!
“李总好记性,佩服。”
萧温面色淡然,冲李昪举杯道,“小妇人敬李总。”
“哈哈哈哈哈哈,王夫人客气了,客气了。”
李昪笑了笑,满饮了一杯,他没有盯着萧温看,但心中却是比较起来:看来,这小子本事不大,但娶老婆的能力却是不小,这个姓萧的女人,不简单。也罢,提这一出,也是需要机会,也不急于一时,且先让人去一趟南海,有来有去几回,便好跟钱镖开这个口。
此时李昪想法极为简单,三女儿李盛唐,毕竟不是大房所生,原本也就是个联姻的命。
联姻的对象,肯定是地方豪族,越是方便“五姓汤锅”赚钱发家的,越是值得联络,但是现在,行情变化越来越诡异,李昪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强人,自然晓得最近几年的局势,变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他感觉会发生什么,所以,避险的方式,就不能简简单单地联姻,必要时候,得能把李家这点家当,留点香火下去。
倘若真的连东山再起的资本都消耗殆尽,那跟别处地方豪族联手,也不过是送人一块肉,任人宰割罢了。
像“狮驼岭钱三郎”这种特殊的人物,实在是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而钱镖收了这么一个没根脚的学生,又简直是老天爷撒黄金,自己能忍住不当场捡,已经是相当的有涵养。
比起谢家,他李昪可比什么狗屁“诗书传家”,强多了。
做人,要矜持。
吃相,要优雅。
看着一脸淡然的王角,李昪就能确定,这小子在家中的地位,只怕也是没什么话语权。
想想也是,一个杀鱼小子,面对萧家,定然也是自卑到了极点。
即便有钱镖这样的先生撑腰,但过去的经历、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杀鱼小子王角没有变得骄狂,就已经是相当的不错。
“呀,王哥,你可真是有福气,娶妻娶贤。”
跟李昪、李盛唐脑袋里一堆复杂的念头不同,李璟这个少年则是一脸的羡慕,“嫂子一看就是旺夫之相。”
“多谢李公子夸赞。”
萧温微微一笑,倒是绷紧的心弦,稍稍地松了一下,然后举杯冲李璟道,“萧温敬李公子一杯。”
“嫂子不必拘束,来了李公馆,就当是自己家里,随意一些就行。”
笑呵呵的李璟,就是个天真少年,他抿了一口酒之后,又对王角道,“王哥好福气啊。”
“你才十二岁,懂什么福气不福气?”
李盛唐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萧温一侧的金飞山。
这光景,金飞山正摸着上唇的两撇胡子,眼眸尽是柔情,神态全然潇洒,一把折扇插腰间,头戴金冠人如玉。
果然,这种坏坏的浪子气质,真的是有毒。
刚失恋的李盛唐,瞬间觉得自己满血满魔原地复活,她,又恋爱了!
呼……
轻轻地吐了口气,李盛唐举着酒杯,尝试着自己更加温柔一些,然后看向了王角,轻声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我相公的妾室。”
噗!
萧温话音刚落,主座上的李昪,自己没忍住,一口酒喷到了衣袖中,然后赶紧掩面擦拭,同时看向了角落里的冯令頵。
却见冯老汉点了点头,李昪整个人都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啊,这小王是真人不露相啊!
居然还有这等爱好?!
怕不是小王以前的同学?或者是钱镖送给他的陪读小厮?
如是想着,李昪着实想得比较歪,可他又是相当佩服的,毕竟,男女通杀,还敢带出来浪,够猛!
也是一时沟通不畅,冯令頵是知道了底细,可这也没来得及说,而金飞山用胸腔共鸣之术,模仿男人说话,那叫一个富有磁性极带感情,反正李昪自个儿听了,也是觉得这“小后生”,定然是个会玩的。
一听就是浪子的风范,这一点,是不会差的。
“妾、妾室?!!!!!!”
李盛唐的声音顿时都尖了,高音飚起来,神情走起来,整个宴会厅都是安静到了一定程度。
“怎么会是妾室啊!”
李盛唐抬手指着金飞山,“他一个男子,怎、怎么可以给男的做妾?虽说男风诸事……”
“三娘误会了。”
萧温的声音不高,但是打断了李盛唐的话,却是众人耳目都朝向了她。
只见萧温语速平稳,眼神淡然,开口道:“这位金氏,素有异人手段。可以模仿男子之声,只是为了方便,这才乔装示人。”
“什么?!模、模仿?!”李盛唐终于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她是女子?!”
“李三娘说的什么话,她当然是女子,我相公又不好男风。”
“女子?!!!!!!”
李三娘整个人像炸了毛一样,猛地盯着金飞山看,“你、你是女人?!”
“哎呀~~夫人诶~~妾身还想再耍哈子嘛~~你看嘛夫人~~嘞个小菇凉……”金飞山指了指瞪圆了大眼睛的钟瑕光,“她这呵儿不怕妾身了嘛~~”
一脸埋怨模样的金飞山,将上嘴唇的两撇胡子取了下来,又是略微摘了一下眉毛,整个人顿时恢复了肤白貌美的神采,只是那飒爽英气,倒也不曾散了去。
众人看了她些许真面目,也是啧啧称奇,一是惊讶于金飞山的乔装手段,二是惊讶于金飞山的美丽容颜。
若论姿色,竟然是一等一的好,便是李昪也得承认,尽管还没有完全卸妆,但就金飞山现在这个样子,走出去,还真是会吸引一堆的狂蜂浪蝶。
乔装一下,倒也的确省事儿。
一时间,发现金飞山不是男子之后,李昪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心想这个小王啊,也还只是浮于表面,普普通通,一般般。
但李昪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三女儿,刚又恋爱呢,现在又瞬间失恋了!
李盛唐再次失恋!
心痛到无法呼吸,为什么如此俊秀飘逸的潇洒浪子,偏偏是个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李盛唐几乎眼泪儿都要掉下来了,之后听金飞山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不过不要紧,不要紧!
还有一个!
那小麦一样的肤色,那大大的眼睛,那放置在一侧的佩剑,还有腰间的手铳,以及并不纤细手指,再加上极为惊人的食量!
这个型男!一定是个看着显瘦,摸着有肉的……猛男!
“不知这位……”
李盛唐眼睛都有点儿迷糊了,也不知道是酒意上来还是如何,总之,说话也带着点儿颤音。
“这位是我的陪嫁滕妾。”
萧温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宛若一道从天而降的雷霆闪电,劈得李三娘当时就“哇”的一声大哭,捂着脸直接跑了!
一段全新的感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失恋的次数比恋爱还要多!
李昪也是懵了,自己这个三女儿,也太丢人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顿时也明白了过来,想想也是,自己中意的男子,不但有了正房大老婆,还有两房小老婆,这如何能让人甘心呢?
随便哪个女子,会愿意分享自己的意中人?
寻常百姓人家的怀春少女,尚且无法容忍心上人脚踩两条船,更何况是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三女儿。
这位李公馆中的“三公主”,在“五姓汤锅”内部,追求者可以填满了曲江,但是,那些庸俗之辈,又怎会入李三娘的一双慧眼?
现在,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居然是结了婚的,而且一妻双妾……
不,还有一个,还在火车站呢。
李昪叹了口气,心想等吃完饭之后,再去安慰一下自己的三女儿。
李昪相信,只要把事实道理讲清楚,为了自己的将来,李盛唐一定能够明白,找王角这种男人,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没什么根脚的夫家,拿什么跟娘家财雄势大的自己斗?
“让诸位见笑,见笑了……”
却见李昪神色淡然,冲王角道,“小王,犬女就是这个脾性,但是心是很好的,等以后相处久了,小王你就会知道,盛唐这个姑娘,很有想法,很有主见。”
“李总,我觉得三娘子的确很有性格,有性格的女子,总是要少见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好,来,小王,李某再敬你一杯。”
“李总,请。”
两人对饮,宾主尽欢,唯有一身红装的李三娘,一边奔跑一边哭。
夕阳西下,那是李三娘消失的爱情史……
241 这李老儿是在演你呢!
一通接风宴结束,李昪带着儿子李璟,拉着王角在家中池塘钓鱼。
说是池塘,反正王角一眼看过去,那起码也是好几亩的水面面积,碧波荡漾,荷叶相连,岸边用混凝土加固过,栏杆全是上了漆的铸铁,花纹款式还挺复杂。
柳树之下,男人们在那里饭后消遣,女子们则是寻了别的去处,嘻嘻哈哈好不热闹,尤其是金飞山去了上嘴唇的两撇胡子之后,依然是一身男装,看上去着实美的别出心裁。
大约是没见过金飞山这样的,那边逗趣了一会儿,连李昪的妻妾们,也是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快活。
攥着鱼竿的李昪见状,笑了笑,转头看向王角:“小王,要不在韶关住上两天?”
“要开学了啊,先生早就嘱咐过,等到了洛阳,还要拜会几个朋友。还有我在杀龙港读书时,有个很照顾我的阿叔,让我帮忙去给他老母亲请个安、问个好,我怕时间来不及。”
王角理由相当的充分,很是抱歉地对李昪道,“李总好意,我就心领了。”
“小王是个实在人。”
听了王角的理由,李昪点了点头,听先生话,这是尊师重孝,可以;给照顾自己的人帮忙,这叫知恩图报,不错。
“李总过奖了。”
“这哪里是什么过奖,如今这世道,越是站得高,越是没办法脚踏实地。做个实在人……”李昪顿了顿,极为感慨,“难啊。”
唰!
猛地抽杆,李昪居然中鱼了。
一条鲫鱼上了钩,取下之后,李昪随手又扔回了池塘中。
“对了小王,你跟纪行长的合作,到哪一步了?”
“这怎么说呢,反正《真理报》和《冲锋报》已经出了。”
“已经开始发行了?!”
还在串鱼饵的李昪,手一哆嗦,猛地回头。
他之前还想着,纪天霞撑死就是跟王角先打个招呼,万万没想到,动作居然这么快!
居然已经出了!
忽地,李昪猛地一愣:“小王,你刚才说是《真理报》和《冲锋报》?”
“呃……李总,有什么不妥吗?”
“我看过《真理报》和《冲锋报》,是海员带回来的,现在在广州,已经有人开始转载文章。”
卧槽?!
王角寻思着不会吧,这么快?!
这合理吗?
可是这种想法,也就是想想,王角当时就想到了“身毒太上道”这种邪教组织,以他们的实力,也的确有办法快速传递信息。
比如说贞观一六八年之后,就一直要规划的“交苍线”,至今都没有修通,时间跨度接近一百五十年。
但是,这并不妨碍某些特殊的组织,有着高效的物资、情报传输转运能力。
以“广交线”为例,从广州到交州,官方的铁路站,是固定的,是广为人知的。
可沿着“广交线”,多得是各显神通的地方势力,他们并不会去破坏铁路,也不会偷了铁轨去卖钱。
恰恰相反,这些地方势力,是维护保障“广交线”铁路安全的主力。
原因就在于,这些家伙会自己将简易的车厢,安排在铁路上运行。
“广交线”的客货运班次表,沿途只要是像样的势力,都是人手一份。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看各家的“轨道车”的质量如何。
即便是最矬的“标准车”,也就是宽一丈的轨道车,运力也在五十石以上,广西那些做海产腌渍品的地方土豪,光靠“偷运力”这一项,每年剩下来的马帮运费,就是数以十万计。
地方势力既然能做到,那毫无疑问极端组织不可能做不到。
只要敢想,一个晚上就能从交州直接飚到广州。
当然,前提是要敢想,且还能把晚上赚外快的同行们给摆平。
铁路沿岸的黑吃黑,并不会比海上的海贼们开战来得温柔,更因为是在陆地上,反而事情做得极为绝,进入岭南省之前,整个广西境内,地方土豪都要养活大量的快铳手,火并是家常便饭,每年的安家费,在整个皇唐天朝的疆域内,也是名列前茅的。
于是乎,王角当听到广州已经有了《真理报》和《冲锋报》,他震惊归震惊,还是能想通。
“小王,还是那句话,李某很有兴趣,也很有诚意的。”李昪眼神非常的热切,“纪行长的东西,我不碰,但是,我想合作。我可以代表李家,甚至能代表徐家,这件事情上,我个人的态度,就是两家的态度。”
“……”
卧槽,什么情况?!
王角有点慌啊,他不是不知道媒体的重要性,但很显然,问题不在办报纸上,肯定是这玩意儿之外。
淦,自己的见识不行,知识也很矬,穿越前学什么对外汉语啊,但凡哪怕学个酒店管理,也不至于现在啥也想不明白。
要是自己现在说回去找老婆商量,肯定会被看不起吧?
忽地,王角心头一亮,对啊,爷怕个鸟,被看不起不是更好?
于是王角道:“李总,这合作不合作,我说了也不算啊,我得跟我夫人商量一下,我这个人没主见的……”
“噢?!”
李昪有点儿诧异,心中暗忖:看来,这小子就是个契机,应该是纪天霞跟刘亿有什么合作。“世忠社”现在站稳南海,已经是定局,如果沙赞离开南海,刘亿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忠”字头的省部大员。莫非,纪天霞是看好刘亿的官运?
想到这里,李昪顿时觉得纪天霞这个家伙,的确是厉害,如果刘亿接班沙赞,从北苍省总警长的位置上,再上探,或许会有特例,让刘亿暂代北苍省行署专员一职。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先例,“可萨海”至“黑海”,时不时就会动用战时的特殊条例,治安主管暂代行政主管,也就是常说的“一肩挑”。
便是沙赞自己,在冠南冠北两省,都是有过这样的经历,虽说只是副职,冠南冠北两省经常缺少高官,往往高官就是最大,而诸多高官中,谁的实力强,谁自然就是实质性的一把手。
李昪想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世忠社”还客观存在,但现在转型是彻底完成,而且进退有余。
时局上的事情,很难说的……
“小王啊,没想到你们夫妇,还挺恩爱,说是举案齐眉,都不为过啊。”
“阿温毕竟是大户人家的,我一个码头杀鱼的,她愿意嫁给我,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要是还不对她好一点儿,这不是折寿嘛。”
王角一脸苦相,演技其实火候差了点儿,有点过头。
但这光景李昪也想不了那么多,已经没有什么破绽,不管是从社会地位还是人心习惯上来说,王角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
穷小子娶了富家女,然后天天不是打就是骂,各种颐指气使,那都是少数,很罕见,基本上这种穷小子都活不过三集。
王角这种考上名牌大学的“凤凰男”,就算有点儿心高气傲,可这光景不是还没到受老婆娘家人欺负的戏码剧情么?
所以,王角现在的态度,在李昪看来,才是正常的,合理的。
“小王,你很不错!”
李昪抬手拍了拍王角的肩膀,眼神非常的欣慰。
卧槽?!
这老李有病吧?!
王角万万没想到啊,自己都一副“耙耳朵”怂逼模样了,结果反而让李昪这个老汉觉得不错?
不错?
针不戳?
戳死个大头鬼!
一脸懵逼的王角,刹那间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这说啥好呢?难不成,还得说自己是赘婿?!
想了想,干吧,就说自己是赘婿!
正待开口呢,却听李昪道:“对现在大唐的发展,小王,你怎么看?”
“蒸蒸日上,好。”
“我相信钱三爷的学生,不会这么浅薄。”李昪看着池塘,竟是有几条鲤鱼浮了上来,又潜了下去,是锦鲤。
“不过也正常。”
李昪用理解的眼神看着王角,“正所谓‘交浅言深’,今日,你我毕竟还是初次相见,有真实的想法,不便表露,也属正常。”
老子正常你大爷,老子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呃,多谢李总体谅。”
嘴上肯定是另外一回事,内心则是纠结到了极点。
王角寻思着,这货不正常,而且有点儿不对劲。
却听李昪语气肃然:“皇唐天朝三百余年,英雄辈出,人才济济,疆域之大,前无古人!”
这一点王角倒是不否认,就贞观朝这势力范围,分布这么大还不解体,真就是因为压倒性的实力。
如“身毒太上道”之流,用钱老汉的话来说,压根就看不到以前的“天竺奴”。
也就是说,早就换种了。
虽说王角穿越前读的是对外汉语,但大英帝国的皇冠是印度阿三,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可大英帝国最牛逼的时代,估摸着,也不可能给印度阿三换种。
然而在贞观朝,只要出现“人口迁徙”,一定伴随着主体人口的更迭。
曾经的东天竺“高达国”,现在的主要人口,就是来自江东、福建两个沿海地区。
数百万人口,而且纺织业还比较发达,受教育人口更是甩开杀龙港三条街……
为什么出现这种区别,王角也搞不懂,思来想去,大概还是贞观朝这三百年的主体人口丰富,对被征服一方来说,人口有着绝对优势。
不在一个数量级上的优势。
听着李昪在那里吹牛逼,王角就负责“嗯嗯啊啊”,反正李昪跟他讲历史,他也听不懂,杀龙港的图书馆,真没多少海量资料,全是东拼西凑的玩意儿。
“你看这个时代,铁轨上,蒸汽机车在奔跑着;天上,飞艇也时常可见;江河之中,轮船也已经比比皆是……”
“是啊,李总说得对,这是盛世如天下人所愿啊。”
“盛世?”
李昪不屑地冷笑一声,“这些应该出现,也本应该出现。但是,出现得太晚了一些,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
这尼玛两句话是怎么合在一块儿说的?
我学的是对外汉语,不是古汉语。
不过还别说,这话学过,但重要吗?
怎么就“朝闻道”了?
怎么就“朝闻道”跟火车、飞艇、轮船一块论了?
“若非有人窃取社稷神器,时代的发展,岂能如此迟滞不前?”
负手而立的李昪,一脸的肃然,“把持社稷神器者,当向天下人谢罪!”
“……”
要不爷给您表演一个切腹?
不过爷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介错人”,那就算了,不表演了。
王同学看出来了,李昪这货,指定就是理想主义者,指定就是怀揣着理想的革命党,回头就把他给举报了,加官进爵,就指着老李啦。
正如是想呢,却听李昪道:“若是还政于天子,天下英雄勠力同心,国朝发展,必能突飞猛进!”
哎哟卧槽!
你这老王八蛋不按常理出牌,老子的腰子差点就闪飞了。
这尼玛哪里是什么理想主义者,这分明就是复古主义者。
“小王啊,你看铁轨上的列车,若是没有蒸汽机车头,它如何跑得快呢?”
换个内燃机的。
王角内心默默地吐槽,寻思着这老李还挺有一套的,火车快不快,全看车带头。
说得对,但尼玛找个车头还是复古牌的,这就不合适了吧。
李昪的态度,也算是亮明了,他既然敢说,显然就是不怕被人知道。
更是不怕王角说出去。
而王角则是蛋疼不已,琢磨着一会儿就告辞,赶紧跑路。
他虽然看不懂李昪的操作,但他琢磨着,李昪肯定不可能这么脑瘫,即便路子可能是脑瘫的,但目的,绝对不会脑瘫。
可他水平有限,看不透,所以还是那句话,不如回家玩老婆。
玩了老婆之后,才能从老婆那里,得到合理的分析,然后再进行深入浅出的交流,最终就会很理性地归纳。
果不其然,等钓鱼心得交流会一结束,王角就马不停蹄找到了老婆,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萧温听了之后,顿时冷笑:“相公,这李老儿是在演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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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您给说道说道。”
一听萧温这阴阳怪气的口吻,王角就知道话里有话。
赶紧起身给萧温又是揉肩又是按摩脖子的,“老婆,家里就属你最聪明,贼婆娘聪明归聪明,但是小聪明,对付对付不如我的呆瓜还行,但凡聪明的智商占领高地,她那点儿道行,哪儿够看啊。”
萧温原本是带着情绪的,这会儿被王角一哄,也是把之前对李昪的不满先放到一旁,将来要打李昪的脸,终究还得看自己老公给力不给力。
“相公,李老儿虽然是不惑之年,可是,这满大唐的去找补、搜罗,相公你想想,四十岁混到他这个份上的,有几个?”
“诶?”
之前王角是注意到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地,跟李昪聊着聊着,就觉得这货是跟钱老汉一个辈分的,这会儿回过味儿来,顿时一愣:他妈的,这中年老汉不讲武德,占老子便宜啊。
自己跟他儿子李璟论兄弟,那他不是长了自己一个辈分?
他长了一辈儿,那不是跟钱老汉平起平坐了?
无形之中,自己对待李昪,可不是有点儿面对钱老汉、钱老大还有刘局长那味儿了?
他娘的,这姓李的连这点儿花花肠子也要耍弄?
下贱!
“相公,他说什么社稷神器被人把持,那么你说就他‘五姓汤锅’掌事人的身份,他是恼怒有人把持社稷神器呢,还是痛恨把持社稷神器的人,不是自己?”
“嗯?”
这个思路很正确啊。
王角沉吟了一会儿,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深层次,李昪这货搞不好,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卖一个“保皇党”的人设,或许就是个需要。
他在自己这里,是一张脸;保不齐见了钱老汉,又是另外一张脸呢?
二皮脸就是难搞啊。
“相公,你再想想,从登门拜访见面以来,他说的每句话,可曾离开过老人家?”
“卧槽!还真他娘的是这样啊!三句离不开两句的,这家伙还真是……”
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词儿来形容,想着想着,王角更是忿忿不平道,“艹!我他娘的想起来了,这驴日的玩意儿,提到老婆你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提你萧家啊,一嘴就是歪到耶律……呸呸呸,歪到姑父家那边去了。这他娘的,摆明了看不起我们夫妻啊!”
“提不提我娘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关键是……”
“怎么不要紧了?!艹!看不起我王家,那没事儿,我反正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看不起我老婆,这事儿没完,瞧着吧,这事儿……没完!”
“相公,就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何必生这个老儿的气……”
“不行!冲什么事儿装孙子都可以,就这事儿不行。老婆,我们能够成亲,这可不是缘分能说得清的。什么叫做成亲啊?”
“嗯?”
此时的萧温,本来就是心中暗爽,她其实原本也打算提一下李昪提也不提萧家这一茬的,结果万万没想到,王角自己提了出来,这自然是让她极为高兴。
如此小小的细节,便是知晓,她在王角心中,地位稳得很。
这光景,听得丈夫的问话,萧温也是好奇,问道:“相公,成亲就是成亲,难不成还有别的说道?”
“那肯定的。”
王角说着,坐到一旁,背抵着桌子,握着萧温的手,低头摩挲着她的手背,“什么叫做成亲?就是原本两个不相干的人,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亲人,所以,叫成亲。我啊,以前过得其实还行,虽说也不是很稳定,但也衣食无忧,真没有什么愁的地方,硬要说有不足的,大概就是一个人过了好多年……”
摩挲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地,王角陡然不是很想说话,只想这样默然无声,然后享受这种默然无声。
默不作声傻乐了一会儿,王角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管是不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吧,反正,我们遇上了,既然成了亲人,那我但凡只要有点本事,就不能让你受委屈。谁叫我们成亲了呢,你说对吧?”
拿起萧温的手背,亲了一下,王角这才咧嘴一笑,抬头看着萧温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这是咋了?哭什么啊。”
“啊?”
萧温一愣,抬手擦了擦脸颊,然后也是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就是突然掉眼泪了。”
正手反手擦了好几下,王角撩起衣摆就是给萧温的脸颊糊了两下。
停下来之后,夫妻两个这才相视一笑。
反过来握着王角的手,同样是摩挲了一下,萧温才柔声说道,“相公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不苦,其实都还行。活着的,可比死了的要强多了。”
“说什么傻话。”
抬手拍了一下王角的胸膛,厚重结实,是个好男儿。
“嘿嘿,咱们以后努努力,争取做大官,赚大钱,到时候管他妈什么‘五姓汤锅’还是‘五姓七望’,再敢胡咧咧,统统死啦死啦地!”
掩嘴一笑,萧温剜了一眼王角,然后道,“相公就是个心软的,还是个顺毛驴儿,到时候别李老儿塞一个女儿给你,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疯了吧,我都结婚了,还有俩……不是,仨小妾了。他有病?”
“那可不一定,李老儿演你演得可真是轻车熟路,你以后再见他,就当他是‘保皇党’,假装一下,配合他演。他若是走这一条路子,还真不一定就说走不出来。我那会儿还在河北的时候,好些个人家,就是以‘忠君爱国’之道出来行走。那些杂号将军的编制传承,多得是这些人。”
“啥意思?”
“你想啊,真要是把洛阳掀一个底朝天,真要是让李老儿口中‘把持社稷神器’之人下台,相公你说,接下来,谁是天子近臣?谁又是朝廷肱骨?”
“有道理啊。”
一拍手,王角顿时道,“这封侯拜相之后,肯定超级爽。”
“主要是现在并非没有势力的,不说远的‘天涯洲’,就是近处的,相公可知道东瀛州乡野坊里,多的是自称‘天子家奴’的。我爹以前在辽东做过一阵子生意,有人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是戏词么,唱了一句,路上就被人捅死了。”
“……”
淦。
自己经常口嗨,岂不是很危险?
“再说回‘天涯洲’,那边老世族其实还好,不拿皇帝当回事儿,可这后来的新贵,都想着混个‘登仕郎’‘将仕郎’,最不济,‘怀化’‘归德’两个字头的‘执戟长’,那也是好的。”
“怎么个说法?‘登仕郎’‘将仕郎’我知道,考上大学就能混。‘执戟长’是什么?”
萧温红着脸,小声道,“以前给蛮子封赏的勋阶,可以去皇宫守门什么的。”
“……”
这也没啥啊,红个啥脸呢?
低情商的王同学顿时奇怪地问道:“老婆,这有什么,你怎么脸红了?”
“我爹有一次搬家,去蓟州路上,我无意中翻到了一只箱子,看到有顺帝封赏的‘功勋章’,便是个‘怀化执戟士’,花名册上,就是‘怀化执戟长’。”
“还有这一出?”
王角还挺高兴,“那你们家还挺厉害啊,这都是两百年……呃!”
猛地反应过来萧温为什么红着脸了。
原因就在于便宜老丈人之前怎么吹牛逼来着?
当年萧二公子的血脉!
老牛逼了!
还有金牌!
我勒个去的!
感情这牛皮吹爆,是早就发生的事情啊。
不过还别说,就萧世鲁的脸皮,还真是相当的厚实,估摸着转个弯儿还能把这两件事情凑在一块儿。
但是萧温自己很清楚,顺帝在位那一段时间,萧家如果有“怀化执戟士”的牌子,那就不可能是萧二公子之后。
萧二公子之后或许过了很多年,会有这样的牌子,但肯定不会是当时。
以萧二公子萧铿的地位,顺帝在位时期再怎么家族落魄,也不可能落魄到混到蛮子窝里去。
这就不符合常理。
但有一说一,常理归常理,萧世鲁硬要说有种你们去查宗谱,还别说,真没辙。
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过现在萧温这么一提,王角倒也没有说嘲笑的意思,人家好歹还有“怀化执戟士”这个牌子呢?
而且听得出来,这玩意儿就算现在在皇唐天朝的核心区不好使,但是在“天涯洲”这种地方,还是挺管用的。
“这过去的事情,咱们也不知道对不对?还是说正经的。”王角秃噜了一下,把尴尬遮掩了过去,然后道,“这身份,对‘天涯洲’的老世族,没什么用,但是对新贵有用,是这意思吧?”
“不错,说起来也是好笑,‘地上魔都’当年闹起来之后,‘五姓七望’多有被打残的,尤其是‘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这两支,那是杀得尸横遍野。可这些个新冒出来的,倒是没有防着这些被他们杀了一通的,而是那些四处响应的。”
“这剧情我熟。”
“嗯?”
“我真熟,我以前读书那会儿,稍微看过一点儿各种‘大革命’的后续发展,总之都挺酷炫的。”
萧温也不知道王角在扯什么,但也明白他听懂了其中的关节,于是接着道,“如今‘天涯洲’的情况,就有点类似两百年前。‘天涯洲’的老世族,多以单道真、王万岁这二者后人为主,其余姻亲家族,肯定也是不胜枚举。但大致上,算是‘天涯洲’的实权坐地户,整个‘天涯洲’的税务,是包给他们的。”
“卧槽!”
虎躯一震,不是,虎躯“嗡嗡嗡嗡”的在震,比筋膜枪震得还要厉害。
“所以不管是用兵、抽丁、治理,乃至修桥铺路,开发矿业,怎么绕得开这些老世族?”
“这不是什么老世族,这就是原始资本托拉斯、辛迪加、康采恩……”
“相公又在扯什么?”
“我乱说的……”
穿越前我是学对外汉语的,我说我乱说,自然就是乱说的。
“但‘天涯洲’到底是不同于本土,每年入冬,至第二年开春,不到冰雪消融,都没办法大规模活动。相公要是有空,可以看一看《东海大行台年鉴》,差点当皇帝的原中央宣政院院长李昌,就曾经去‘天涯洲’考察过。”
“……”
突然感觉自己是个文盲。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对吧,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天天要操心的。
要管着废物老爹出去装逼,要管着一窝弟弟们的吃喝拉撒,就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有空去看杂书?
这个什么《东海大行台年鉴》,姑且先当它是杂书……
过分!
“所以,但凡朝廷想要在‘天涯洲’细水长流,这税要收上来,就得用人。而且还要用很多人。可想要人多起来,光靠移民,那是万万不行的,还得生,还得生得多。生得多就要吃得多,吃得多就要种得多。如此,如何绕得开单道真、王万岁之后?”
“懂了,原来还有这么深的缘由。”
想想也是,因为“天涯洲”的特殊环境,所有只有组织能力强的人群,才能抵御灾害。
而在“天涯洲”那里,谁的动员能力强,组织度高?
显而易见了。
颇有点“饮鸩止渴”的意思,再加上“天高皇帝远”,这还真是绝杀。
不过话又说回来,改造大自然从一穷二白开始,对单道真、王万岁之后来说,肯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与其在海外折腾,还不如回老家享福呢。
别说这已两百年前,就是现在,就在这杀龙港,多少在青龙乡发了家的老铁,都想着回老家?
连王百万这个老保安,还千叮咛万嘱咐王角,一定要去看望一下他的老母亲。
王百万说了,他老母亲还健在的,虽说王角也不知道王百万怎么知道的。
“现在相公你再想想,如果你是‘天涯洲’的后起之秀,瞧见了单道真、王万岁之后,把持了偌大的地盘,堪称东海国中之国,你会怎么想?”
“打不过就投了。”
“……”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嘿嘿……”笑了笑,王角想了一会儿才说,“照这么个情况来看,那后来的能人,指定得找个靠山啊。”
“江湖上闯荡的人,相公你也是见着了,不管什么来路的,他们的靠山,一定要大,大过天的大。说什么当朝相公谁谁谁,那都是没意思的,当朝相公下了台,乃是老相公。阁老变成前阁老,便是说什么话都不管用。”
“于是就是这个‘怀化执戟士’……好使?”
“正是!”
萧温手指点了点王角的手背,解释道,“这‘怀化’‘归德’两个字头的执戟士或者说执戟长,有个职能,就是护卫天子,给天子站岗。所以,顶着这个头衔,在‘天涯洲’行事,名声响亮得多,还能招募土著为奴婢,极为省劳力。”
“等于就是个宣称……在国内可能没什么卵用,但只要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能唬人。只要那些个坐地户一天没有说要搞自立为王、自成一国,就不能胡来。弄死一个两个,就是打皇帝的脸。打皇帝的脸,其实没什么,但这个权力,不应该在‘天涯洲’或者任何一个地方坐地户的手中,这是中央豪门的……”
“正是这个道理。”
点了点头,萧温很是满意,丈夫一点就透,这一点,真是胜过不少人了。
于是萧温又道:“现在再看李老儿的路数,相公还觉得没有章法,是在胡来吗?”
“我还以为他是乱演的,现在一看,他可不是乱演的,他是有备而演。而且要是来个时局动荡啥的,随时都可以‘中央’‘天涯洲’两开花……”
啪!
王角拍了一下大腿,“这尼玛是国际巨星啊!”
现在王角也琢磨过来了,李老儿这在他面前的人设,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老货要是走革命党的路数,肯定是走不通,“五姓汤锅”的根脚摆在这里,再加上韶关的位置也不好,他要是革命党,“始兴县伯”全族那可就是发了大财。
反倒是做个保皇党,旱涝保丰收,就算“始兴县伯”家里要搞事儿,李昪这个中年老汉只要一句话就能怼得对方屁都没办法放一个。
你们老张家的“始兴县伯”,是谁家天子盖得戳儿啊?
要是“始兴县伯”的后人敢说是自己削了萝卜刻的,那就牛逼了。
但显然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不是?
“果然,我还是太年轻啊。”
“不妨事,相公年轻又如何?只是没有出生在豪富人家罢了,些许见识,一时半会儿不懂,那也不算什么,可这种粗浅见识,相公去了大学,还怕学不到吗?见识只要看得多,都能长,可这能耐、智慧甚至是运气,可不是空长岁数就有的。”
说着,萧温站起身来,将丈夫搂在怀中,下巴贴着王角的头顶,轻声说道,“我的丈夫,一定是个有福之人,算命的都说我旺夫,我萧温,信了!”
一言既出,斩钉截铁!
“要不是我之前吃饱了,我指定跟你努力造人!”
“……”
吃了文化的亏啊,跟自己老婆比起来,自己这话一出口,完全就不掷地有声,特猥琐,特下流。
可还别说,萧温心里美滋滋的,瞪了一眼王角,随后却又捧着他的脸,吻了一下。
“老婆,你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这姓李的不是好鸟。”
这要是一个人面对李昪,王角大概还以为自己想多了,但综合了各种信息来看,这老王八蛋就不是个东西。
还是钱老大好,人狠话不多,不逼逼,有什么需求,直接掏枪逼问,老直接了。
“哎,我倒是忘了,之前让人送了吃喝的过来,也不知道谢姑娘吃了没有,我去看看。”
“管她呢,我现在觉得她就是个坑。”
王角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老婆,你有没有觉得,小金金有点怪怪的?老特么眼睛往谢宜清身上瞄,她之前可是只看你的。”
“……”
“呃,我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呢,就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她之前是不是受了啥刺激?”
“……”
“还有,小苒好像也怪怪的,这一天天的,老跟小金金眉来眼去,各种递小眼神儿,我可都看见了,但我不说。”
“……”
萧温顿时觉得自己老公就是个变态,观察这种东西,就是细致入微,怎么跟李昪打交道的时候,就跟棒槌似的呢?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好事,至少这说明这男人顾家,老想着家里的娘们儿不是?
“她怎么说也是在广州城公开进了你王家门的,我还是你正房夫人,你可以不管不顾,因为你是当家的,我能吗?”
白了王角一眼,萧温拍了拍王角的背,转身就要去后头的车厢,而王角怪叫一声,埋首在她胸中,糊了一脸“洗面奶”之后,这才猛地抬头:“老婆,有你在,我真他娘的安心!谢了!”
“傻样儿。”
浅浅地笑了,萧温手指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这光景,彭彦苒在前一节车厢内整理着装备,而金飞山,则是在月台上啃甘蔗,旁边还站着个小姑娘,看穿着打扮,是在李公馆上班的丫鬟。
“咔嚓咔嚓”啃甘蔗的金飞山跟一只大号仓鼠似的,嘴里头还说着什么,不多时,这货忽然转身看着后方,却见冯令頵拎着东西过来,竟然是两只大箱子。
王角隔着窗户,顿时愣住了:卧槽?!这他娘的是哪一出?!你别闹啊卧槽!
掀开窗户,王角顿时喊道:“臭婆娘你又搞什么?!”
“官人~~我跟闺蜜摆哈子龙门阵噻~~”
说着,金飞山一手握着甘蔗,另外一只手甩了个飞吻过来……
这动作撩人又骚气,看得站台上的年轻小伙儿们当时就脸红了,这南海娘们儿,是带劲儿啊!
“闺蜜?你闺啥蜜?”
“哎呀,妾身在这儿认哩一个妹妹儿噻~~”
一把搂住了旁边的小丫鬟,金飞山喊道,“官人~~你说巧不巧嘛~~嘞个幺妹儿,是妾身家哩朋友,她爸爸钟太山跟我们家关系亲近,都是江湖上拉扯出来哩英雄,妾身看不到就算了嘛,这看到喽,咋个能不拉扯一把噻?”
我拉你妈个臭粑粑!
“你别动!你给我站在原地别动!艹!”
王角直接跳窗,这臭婆娘这是给自己找事儿啊。
当下就要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臭婆娘,却见李公馆的经理冯令頵上前,笑呵呵地说道:“小王相公,这是瑕光的户口本,这是她父亲的委托协议书,都是签字画押盖了章的,韶关这里都报备过的。”
“……”
虎躯一震,虎目圆睁,虎腰子当时就被套了。
有一种被偷袭的感觉。
“不是,冯经理,这……什么情况?”
“嗯?”
冯令頵一愣,有点儿奇怪地看着王角,又看了看正在啃甘蔗的金飞山,“三夫人不是说……”
“哎呀~~官人诶~~就是赴京赶考也要歇一哈腿腿儿嘛~~山一路,水一路,咋个能没得点儿消遣噻?妾身没得文化,但吃了官人一年半载哩口水~~好歹也沾了一丁点儿哩墨水噻~~妾身也想去京城找个卡卡儿念哈子书嘛,找个像样里伴读女娃儿,很合理噻~~”
“……”
“钟妹儿哩爸爸钟英雄,跟我们家有江湖上哩情分噻,嘞个事情真真假假,冯经理晓得哩嘛~~”
“对对对,三夫人说得对,当年老钟路过‘茶马道’,要不是巴蜀金氏和王二哥出手,只怕就交代了。”
“王二哥?”
“王家哩二伯伯,讳名设。”
王设?
嗯?!
等等,“茶南四哥”叫王国,在杀龙港为博彩业添砖加瓦的叫王中,“成都路忠武军”前任扛把子叫王建,然后王二哥叫王设?
建设中国?!
老哥几个挺有创意啊!
“不是,冯经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随随便便就托付出去,不太好吧?这会不会……”
“小王相公放心,此事其实都是一早说好了的,原本瑕光也是要去京城读书的,女大附属中学,这是早就定好了的。只是今天三姑娘有点儿失态,所以就让瑕光先去。”
冯令頵为了打消王角的疑虑,又解释道,“我知道小王相公是好心好意,但小王相公放心,金、钟两家交情深厚,托付儿女不过是道上的常态。小王相公毕竟是文化人,对这种江湖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怪我没见识喽?艹尼玛。
瞥了一眼黄毛丫头钟瑕光,小白眼儿都快翻过去了,人家很显然不乐意啊。
于是王角道:“怎么说也得尊重一下当事人的想法吧。”
说着王角半蹲着低头问钟瑕光:“钟姑娘,你自己是什么想法?自己的事情,最好自己拿主意。”
“我拿主意又如何?我十二岁,只能听大人的。”
“你得先拿主意,别人听不听,尊重不尊重,都是别人的事情。”
“你在教我做人做事?”
“……”
横了一眼王角,钟瑕光都懒得搭理这种人,一天天的自以为是,自以为在做什么善举,不过是把自己的“善”,强加给别人,然后希望别人做出这个“举”。
跟慷他人之慨又有什么分别?
倘若自己有了主见有了行动,这便又成了这人的功劳,仿佛自己的努力,不是被他鼓励,便是永远做不出来一样。
讨厌。
“官人~~你不得行哦~~”
“你闭嘴。”
起身瞪了一眼金飞山,一把抢走了她手上的甘蔗,然后自己啃了起来,“咔嚓”一声之后,咀嚼了一番,渣渣吐在了手里,王角这才看向冯令頵:“冯经理,总不能让孩子一个人跟我们上路吧?”
“到了南昌,‘五姓汤锅’有安排人的。”
“南昌?那倒是也不远。”
想了想,带就带吧,一个丫鬟而已。
王角自己也就是怕出事情,出了事情,这不是要负责么?
结果冯令頵连户口本都准备好了,的确是有备而来啊。
本着好心好意,只要钟瑕光开了金口,说不愿意去,他这不是正好就能帮腔吗?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啊,小丫头片子还挺傲!
王角感觉最近真是遇上个女的就有点问题,自己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啊。
也没有去跟小丫头片子掰扯什么,此时在后车厢的萧温,忽地隔着玻璃窗,看了他一眼。
夫妻两个挺有默契,王角顿时一愣,知道萧温这是有话要说。
于是冲冯令頵道:“冯经理,既然事情都定了,那我就尽力保证钟姑娘的安全。”
“有劳小王相公,这也算是打扰了。”
冯令頵说罢,又看向了钟瑕光,“到了南昌,留个口信就行。”
“嗯。”
应了一声,钟瑕光倒也不以为意,实际上,还真看不出来她有多么的不乐意。
只是被金飞山拉着,多少有些别扭。
“那什么,冯经理,钟姑娘就让金姐带着,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多谢,有劳三夫人了。”
等王角告辞转身的时候,冯令頵掏出一张票子,双手递给了金飞山,“三夫人,一点点辛苦费,还请收下。老钟常年回不来,也是为老板尽心尽力做事,老板也是看在心里的,总之……多谢!”
金飞山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接过了那一张票子,看也不看,就揣了起来:“冯经理太客气了一些,都是朋友,理所应当嘛。”
话是这么说,收钱的手倒是不慢,金飞山虽说没看票子金额,但这种特殊的无记名支票,一般都是大银行或者特殊的地方银行在玩,以“五姓汤锅”在韶关的实力,还有李昪在江湖上的名声,不至于给个少于一万的数。
这钱,王角在场,可能就不好收了。
现在么,收了也就是收了,因为理论上来说,这是金飞山的私事儿。
尤其是巴蜀金氏、“成都路忠武军”跟钟太山既然有旧时情分在,金飞山论起来,跟钟瑕光还是“手帕姐妹”,就是年龄差距大了一些。
刚好大了一轮。
此时金飞山虽然在说话,眼睛却是看着王角,后车厢住的是谢宜清,那仙女儿也似的谢家女郎,金飞山可是知道她不简单的。
瞄了一眼在前车厢的彭彦苒,见彭彦苒冲这边点了点头,然后往里面走,金飞山也就没有动作,反而笑呵呵地搂着钟瑕光,然后问冯令頵:“冯经理,说起来,这已经到了韶关的车站,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土特产呢。若是有个特色小吃,正好也能尝尝鲜……”
“车站里面就是有几家铺面,不如就由老朽带路?”
“那就麻烦冯经理了啊。”
金飞山此时说话,让钟瑕光泛着嘀咕,小姑娘心中觉得奇怪:这个女人疯疯癫癫的,跟自己丈夫讲什么方言,跟“大头狗”倒是讲起了官话。
倒也不是说钟瑕光见识少,在李公馆做事,奇形怪状的人,她见得多了去了,连那种各种意义上的变态,都是见过不少。
可像王角这一行人的,很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别说是那几个各有特点的女子,就是王角本身,都透着一股子稀奇。
多少年了,就没见过这么运气好的。
杀鱼小子成了地方状头,可真是闻所未闻。
她虽然没有正经上学,可在李公馆,也是要读书的,加上“五姓汤锅”自有私塾,多多少少的,也能明白成为状头,那是何等的艰难。
时人多有瞧不起应试的能力,然而钟瑕光自己很清楚,天下间的事情,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需要“考试”?
或许应试的能力,不等于能力,但是她小小年纪在李公馆长大,很清楚应试能力强的人,往往就是能力强;应试能力不强的人,往往就是能力不强。
只是,时人多将目光,投射到了应试能力不强但最终出成绩以及应试能力很强但最终泯然众人的。
看得多了,才会明白,除非真是“书虫”,否则,举凡考试能力好的,其余副业,即便不是手到擒来,也是不弱于人。
钟瑕光觉得李总和冯经理,都有点儿瞧不起人,小看了那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杀鱼状头。
小小的年纪,想法虽然复杂,但看法却很直接,钟瑕光就是觉得,一个地方上的状头,要是没有一口气撑着,怎么能考上状头呢?
而如果有这么一口气撑着,又怎么会唯唯诺诺宛若喽啰呢?
小姑娘觉得王角这个家伙在演,可见心思也是复杂的,说不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各种揣摩的王角,到了车厢就问走过来的萧温:“啥事儿?”
“谢姑娘有问题。”
“她怀孕了?”
“……”
“开个玩笑嘛,爱是一道光,活跃活跃气氛。”
“说正经的呢。”
“那啥事儿?她要割腕自杀?”
“……”
横竖王角能想到的不对劲的事情,无非就这两下。
想想看,一个仙女儿,突然被人安排着嫁给一个南海叼丝做小妾,这是多么的悲惨,都么的憋屈,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点儿,指定就要想不开寻短见。
别说这年月了,就是穿越前,因为婚姻不满而自杀的,不敢说比比皆是,但也是能上报纸为人所知吧。
“我觉得谢姑娘那里,可能之前来过人。”
“卧槽!真要绿我?!”
王角顿时大惊,可不兴这样的啊,自己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特别忐忑,肝儿一阵阵颤动你的那种,结果还来演这一出,那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恶意,也就忒大了一些。
“什么啊!”
瞪了一眼王角,知道自己丈夫“狗嘴吐不出象牙”,萧温立刻小声道,“像是接头,窗户一侧的灰尘有擦痕。”
“……”
直接无语好么,自己的胳膊蹭一下那也是一堆的灰,那能是接头嘛。
“灰是从外往里刮的,不是从里向外!”
见丈夫一脸看傻子的模样,萧温顿时辩解道,“我们来的时候,车厢都是干干净净的,刘三儿派人把车厢外边儿都洗了一遍,来的时候,没有灰尘,这一路过来了,到了岭北省边上,这才又重新积了灰。”
“……”
慌了,慌了慌了,慌了啊。
王角也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小金金胸口上那颗痣,怎么突然没了?”
“啊?早上还看到有啊?”
“……”
慌了,真的慌了啊!
卧槽!
王角额头上冒出来了细密的汗,有点儿害怕,“老婆,你……你观察得这么细致的吗?”
“不然怎么把萧家收拾好?”
“卧槽你说得好有道理,这技能居然是这么练出来的?”
爷信了……你个大头鬼啊!
陡然发现了老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之后,王角突然觉得,跟自己腰子被掏空比起来,老婆霸气绝伦、神通广大,这才叫事儿啊。
这以后,自己的家庭弟位,只怕是稳了啊!
淦!
双手抹了把脸,王角感觉自己穿越是穿越了,但保不齐是穿越到了《原来我的老婆才是霸道总裁》这本书里。
这尼玛就离谱好吗?
“那啥……”
王角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问道,“老婆,那你发现谢姑娘有啥不对劲没有?只要不是绿了我,什么都好说。”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翻了个白眼儿,萧温小声道,“我就是觉得,她那个模样和身份,应该不会是乱来的。谢家毕竟是诗书传家,那么,谢姑娘应该是接受了一些新思想、新潮流,我估摸着,可能是被一些乱党组织给吸收了。”
“……”
呵呵。
这要是真的,王角感觉自己可能还穿越到了另外一本书,叫作《原来我的老婆才是革命党》。
还能更合理一点儿吗?
爷他娘的怎么看怎么像龙套啊。
“老公,你悠着点儿,要是馋人家身子,最好还是先忍忍。”
“我馋人家身子干什么?”
王角一脸莫名其妙,更是一脸正色,“老婆,这我就要严厉地批评你,如果一个女人长得实在是太美了,尤其是太过神圣不可侵犯的那种,基本上男的都很难硬起来……”
“……”
理由非常的奇葩,但不知道怎么?
?,萧温突然觉得,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你真不馋人家身子?万一人家谢姑娘,为了理想献身呢?”
“我又不拍电影,又不做导演,你这话说的……”
“……”
夫妻二人互相编排吐槽着,却听一声巨响。
“轰隆”!
韶关铁道总站的前方,炸了。
243 我的老公很强!(一万一求月票!)
“抄家伙!!!!!!”
扯了一顶头盔直接给萧温脑袋上一扣,手一伸,又是摸了一块护身胸甲,这是前后面儿的马甲,直接往身上一套一扣,就能固定住。
“拿着这个,跑谢宜清那里去!只要老婆你是对的,那么就跟这小贱人脱不了干系!”
王角塞了一把手铳给萧温。
越是这种时候,王角的脑子越是清醒,转得飞快。
当初夜里跟王百万走路,遇上了金飞山和王国,也是这种情况,一开始可能还会慌张一下,但是过后则是稳如老狗。
大概也就是穿越前的特点,每临大事心不慌,王角给高档娱乐会所站过岗,自然也给普通的夜总会看过门。
身为一个保安,他是专业的!
什么风浪没见过?恐怖袭击都见过!
王同学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小母牛坐地雷——牛逼炸了!
“老公,你别乱来!”
“放屁!贼婆娘还在车站里!”
趴卧在地上匍匐前进,撸了一顶头盔也戴上,王角攥着一柄双管大铳,到了车厢门口立刻喊道:“常威——”
“老爷别动!老爷原地别动!”
“老子动尼玛!都他妈给老子听着,注意警戒,一车厢的都他娘的给老子掩护!四号车厢跟我去站台——”
“老爷!!!!!!”
郭威一听这个,当时就急了,这他娘的怎么行?!这不是闹吗?!
“老爷!二夫人我去救!”
“我救尼玛呢!艹!”
王角背顶着车门,喊道,“什么方向!什么方向!什么方向!”
“老爷!是前面铁路出了事儿!”
郭威掏出望远镜观察之后,又飞快地看着高地,然后喊道:“一队!一队!一队跟我来!上西面高地!那里有个观景台!”
“是!”
“是!”
“是!”
当机立断的郭威,见东家已经做了决定,他也只能在这个决定之上进行布置。
这时候如果有人有“飞鹰铳”,那可真是恐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给自己也套上了胸甲,郭威一个翻身,直接钻入车厢地步,趴卧在铁轨上之后,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西边的山坡,那里半山腰上,的确有个观景台。
来韶关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只是没想到,这破地方,竟然还要让他上去一下。
“入娘的!”
骂了一声,郭威一马当先,连续跨越了铁轨、栅栏、围墙,过去之后,立刻往坡上走。
而王角也是深吸一口气,直接冲上了月台,随后立刻猫着身子跑得飞快,四号车厢下来几个人,都是王国的人,此时王国脸色焦急,刚才的爆炸,一共有两个方向。
除了北边儿的铁轨之外,还有火车站。
“新姑爷!水箱!”
月台的一侧,有个水箱是个不错的掩体,王国提醒了一下,王角就地一滚,就卧在了地上,摸出了一只小望远镜,赶紧看向了台阶上方。
从月台出发,两边各有台阶绕上去,是高处的韶关火车站,火车站的那边也到处都是碎玻璃。
“金飞山——”
王角的声音响了起来,整个月台的顶棚之下,那回音缭绕,简直像是有人在唱戏,声音震得不远处的王国猛地回头盯着王角。
这位新姑爷,从来没有喊过“幺哥”的名字,而现在,喊了个全名。
“金飞山——”
王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然而没有听到金飞山的回应,“艹!”
骂了一声,深吸一口气,王角猛地一个转身,开始向前冲。
见他冲了出去,王国赶紧跟上,嘴里喝道:“跟上!”
双手各持一把连发铳的王国眼神锐利起来,久违的斗志,竟是又涌现了。
嘭!
到了车站出入门口,王角上去就是一脚,踹开之后,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惨叫声。
几个壮丁已经趴在地上,浑身都是血,但是看到这种,王角是知道的,伤得不重。
这种情况,怕的是那种躺下一动不动的,那种大概率就是当场嗝屁。
“呼!呼……”
王角打算转身冲进去的一瞬间,蹿上来的王国一把攥住了他,“姑爷!”
“放手!”
“让我来!姑爷!”
身形削瘦的王国看着王角,语气很是郑重,“我岁数大。”
“那是我老婆!”
“我晓得,我晓得啊姑爷!”王国咧嘴一笑,带着点儿自嘲,“老子这一路从兰沧水过来,早年间的老交情老关系,一哈都烧成灰喽。有球哩用,江湖上到处都是杂皮子儿!姑爷!”
又喊了一声王角,王国眼神极为肯定,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娃儿硬是要得!”
言罢,王国挥了挥手中的连发铳,扭头低声道,“后头跟上,掩护老子!”
“要得!”
不等王角再有动作,王国直接蹿了进去,后头几个跟上的枪手,神色虽然紧张,但手脚并不慢,进去之后,立刻传来两声枪响。
砰砰!
来得很快,但是又立刻戛然而止,那枪声响起来之后,王角的心脏都在发颤,剧烈地跳动,一声枪响,就是一下心脏的剧烈跳动。
身体像是被受到惊吓一样在颤抖,但王角并不害怕,喊道:“四姨夫!”
“莫得事情——”
王国的声音响了起来,“姑爷先莫动!”
听到王国的声音,王角这才松了口气,两声枪响,应该是王国送给别人的见面礼。
这时候,车展上的警察已经冒了头,但是他们不敢动弹,也不能动弹。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小警察只要冒头,就是送死的命。
不管是哪路神仙,看见警察的黑色制服,统统都是集火。
几个警察也不傻,看到有人出头,自然都是念念有词,求过路神仙保佑,最好今天太昊天子开个眼儿,让这一铺厄难赶紧过去。
笃笃,笃笃,笃笃……
车站大厅中,忽地响起了古怪的敲击声,但是很有节奏。
笃笃笃,笃笃。
片刻,有了回应。
“叼尼玛臭嗨!扑街啊!”
砰砰砰砰砰砰……
宛若竹筒里面炸了黄豆,连续急促的枪声响了起来之后,王国的声音又响起,“两点钟!两点钟!两点钟!”
“要得!”
“上!”
砰砰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的枪声。
咔,滋啦啦啦啦……
王国有一把枪是转轮连发铳,这声音响起,便说明王国在换转轮。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王角很想冲进去,但脑子无比清醒的他又知道,这时候里面的情况,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有些时候,送命送死,也是需要有专业人士才能去送。
否则,就是白白送死。
“他妈的……”
骂了一声,王角缩到了角落里,隔着半拉门,朝着列车方向看去,远处的铁道上,出现了轨道车,有人在上面,还架着枪。
正要提醒呢,却听枪声大作,半坡上,居高临下开枪的郭威,手中一杆大铳两枪射杀一个。
轨道车滑行了一小段距离,直接停了下来。
原本轨道车上还有沙包,但是郭威居高临下,这沙包就成了摆设,整个轨道车就是活靶子。
砰!
砰!
叮!
砰!
砰!
轨道车上原本六个人,倒下了四个。
而这时候,车站大厅内再度传来枪声,王国的声音响起:“对面是哪家哩朋友?在下‘八路忠武军’里头吃皇粮,若是冲撞了朋友,还请多多担待!”
“冚家产!吔屎啊!”
轰!
一声巨响,整个车站大厅都在颤抖,哪怕王角缩在地上,都感觉到了这种冲击波,很快,他已经出现了耳鸣,高频的蜂鸣声、蝉鸣声,一股脑儿全部蹦跶了出来。
眼睛出现了眩晕,紧接着,就是恶心到想要吐的感觉,非常强烈。
但是这种感觉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猛地站起来,直接冲了进去。
此时整个车站大厅,早就一片狼藉,候车的人很少,但是这年头的车站大厅,也并非是给旅客的,各种行脚商、中间商、渠道商,那些个买东买西的豪客,都会过来搭乘火车。
所以,往往一个资源型的地方城市,车站大厅中,人未必有货物多。
而此时,整个韶关火车站的车站大厅中,便是各种碎料。
木材、石材、调味品、酱料……
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味,除了火药味,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合在一起的疯狂味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王角把满是碎屑的地板踩出了刺耳的声音,但这光景,已经是完全顾不得,也听不出。
耳朵里还是嗡嗡声,开阔的视野中,王国等人已经趴卧在一侧的货物架后头,进去之后,王角就看向了两点钟方向,那里,有个“曲江小吃”的招牌,门面柜台的外头,还摆着茶叶蛋、卤鸡腿之类的汤锅炉子。
此刻,都是撒了一地。
看到那里,王角飞也似地冲了过去,到了“曲江小吃”那里,直接跨步而入,他进去的一瞬间,一把匕首就扎了过来!
叮!滋……
金属交鸣的刺耳声响起,王角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宛若蛮牛冲顶一样,直接无比野蛮地将人往里面顶。
冲了几步,直接将人压倒在地:“我!我!我!”
“官人?”
“眼睛怎么了!”
“烟尘,现在迷了眼睛,一头看不清!”
金飞山说话的时候,其实牙齿在打颤,听到了王角的声音,这才浑身发软,什么气力都用不上了。
“官人,我……”
“走!”
“钟幺妹还在里头!”
嘭嘭……
拍了拍这店里的一只大桶,大概是临时存放一些包裹的,还有少许的米面粮油在里面隔着。
掀开了大桶的盖儿,里面蹲着个捂住了耳朵,抱头发抖的钟瑕光。
“还能走吗?!”
王角喝问道。
听到了这个声音,钟瑕光恐惧无比地抬起了头,她眼睛红红的,抬头睁开双眼,便看到了王角那张脸。
“还能走吗?!”
“嗯、嗯!”
“走!”
“嗯!”
“起来走啊!”
“嗯、嗯!”
“……”
王角知道,这是太过害怕,以至于突然失语了,需要缓一缓,缓过来就好。
而且大概是吓怕了,对十二岁的小姑娘来说,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根本超出了她的想象。
李公馆中的见多识广,在这种暴力面前,根本就是个屁。
江湖,离得是如此的近,近到她以为刚才已经死定了!
“起来!”
“嗯、嗯!”
“……”
王角顿时知晓,钟瑕光应该是不能动弹了,这就跟在草原上各种奸猾狡诈的野狼一样,误入猛虎的领地之后,一旦遭遇,就是彻底的失去了以往的一切。
那不是天敌不天敌的事情,而是全面被镇压,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实力差距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让社会性的动物崩盘,简而言之,就是放弃了,不挣扎了。
“他妈的就是个累赘!”
嘴上虽然这么骂着,却还是将钟瑕光抱了起来,随后扭头喊道,“臭婆娘我来背你!”
金飞山眯着眼睛,这光景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伸开了胳膊,然而她并没有感受到王角的宽阔背脊,而是有东西挂在了她的身上。
是护身胸甲。
“你咋子诶!”
“闭肛!”
反手就将金飞山背了起来,而钟瑕光,则是被王角夹在了腋下,此刻的车站大厅中,依然是一片狼藉,呻吟声时不时地响起,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王角迈开两条腿,拼了命的奔跑,脚下到底是有玻璃渣滓还是石头渣滓,那都是不重要的。
整个大厅,一刹那,就是响起了“咔嚓咔嚓咔嚓”的急促刺耳声。
“保护姑爷!”
王国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这落在王角耳中,也不重要。
看到了门口,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接冲了过去。
背上的金飞山眯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抱着他,感觉到光线的明暗变化之后,金飞山就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车站大厅外面。
“官人,老子好幸福哦……”
“我幸福尼玛!艹尼玛乱跑!你发尼玛的骚呢!艹尼玛的!”
“……”
“艹尼玛再有下次老子艹尼玛知道吗?艹尼玛!”
“……”
一路狂喷的王角迈开腿,此刻外头已经两队护卫靠了过来,警察早就被隔开,李公馆的人在另外一条台阶上,冯令頵的脸色极为难看又极为紧张。
但是当他看到王角直接从另外一侧的门一跃而出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只见戴着头盔的王角,背上背着一个人,腋下还夹着一个,整个人却健步如飞,神色更是狰狞可怖,让冯令頵顿生寒意,就冲这个刹那,冯令頵瞬间明白了。
钱镖怎么可能收一个窝囊废当弟子?!
钱镖怎么可能收一个普普通通的杀鱼小子?!
“狮驼岭钱三郎”的赫赫威名,怎么可能被一个南海土著给毁了?!
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进去抓活口!”
王角一声大吼,“能动弹的都抓了!谁也不能走!”
“是!”
“是!”
背着金飞山直接回到了车厢,将钟瑕光扔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却见这小姑娘屁股上湿漉漉的一片,竟然是失禁了,尿了一裤子。
“老婆,帮贼婆娘擦擦眼睛,她迷了眼睛,可能有沙子,看看有没有玻璃渣子什么的。”
“好……”
“让我来。”
彭彦苒走了过来,拿了一只药箱。
只是她刚刚坐下,金飞山却从怀里摸了一只油纸包出来,递了过去。
“干什么?”
“腊鸭儿,嘞个老板儿明明是浈昌人,说啥子‘曲江腊鸭’,嚯鬼哦!”
“买来做什么?”
“给你个黑皮妹儿吃好噻~~”
“……”
彭彦苒顿时无语,抄起毛巾,直接给金飞山那张早就乌漆嘛黑的脸上糊了过去。
“轻点儿,轻点儿,轻点儿嘛哎呀!”
“自己洗。”
“……”
见彭彦苒如此,王角顿时松了口气,知道金飞山应该是问题不大,也就是沙子进眼睛,撑死就是一些渣滓灰。
“他妈的,这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儿?老子就不信了!”
说罢,王角抄起手铳,黑着一张脸,直接往后头车厢走去。
咚咚咚咚……
他走得很急,整个人又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手里攥着连发铳的模样,顿时显得杀气腾腾。
嘭!
一脚踹开了谢宜清的车厢门,王角进去之后,上去就是一耳光。
“臭婊子,说!这些人怎么来的!”
谢宜清那张仙女儿也似的俏脸,直接被抽出了一个手印,更可怕的是,当谢宜清缓缓抬头的时候,嘴角已经有血水流了下来。
“我、我不知道……”
惊慌失措的谢宜清怎么都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捂着脸看着王角的时候,连发铳的枪管,已经黑洞洞地对着她,对准了她的眉心。
只要王角扣动扳机,她就要香消玉殒。
“艹尼玛的不知道!艹尼玛的不知道!!!!”
啪!
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直接将谢宜清抽得倒在一旁座位上,“说!你他妈的到底跟谁在暗中联络!说!”
砰!
砰砰!
连续扣动了三下扳机,将车厢天花板打出了三个窟窿眼儿,王角这才上前一把抓住了谢宜清的头发:“艹尼玛给老子说!说!”
“我、我……”
“别他妈给老子装蒜!别他妈给老子装蒜!听到没有!”
“我、我不知……”
“你他妈再敢说不知道!老子发誓,我王角用我这条烂命发誓!”
咬牙切齿的王角,死死地盯着谢宜清,然后声音陡然从狂躁变得无比低沉,“杀你全家。”
这底层的嗓音就像是从空荡荡的酒缸里冒出来的,带着一股子阴沉,带着一股子烂醉如泥一般的疯癫,让谢宜清瞬间有了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车厢内,谢宜清的陪嫁女佣、丫鬟们,早就吓得全部捂住了头,缩到了角落中,互相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臭婊子,你现在只有一次机会,说……”
咔。
撞针随时都可能激发。
“还是不说。”
还是发烫的枪口,顶住了谢宜清的太阳穴。
娇躯发颤的谢宜清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当初在征税衙门宾馆还挺傻里傻气的家伙,居然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我只是传递一些消息……”
谢宜清颤抖着,牙齿在打颤,一双美眸早就湿润,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已经红肿了起来,两个巴掌印已经出现。
“传递什么?”
“一些地方上的势力分布,一些大人物的情报……”
“大人物?什么样的算大人物?”
“‘狮驼岭钱三郎’这样的……”
“……”
王角沉默了,糟老头子当他先生,这是机缘,何尝不是风险?
有人要通过他来跟糟老头子搭上关系,那么就会有人通过他来迫使糟老头子做出点儿什么动作。
毕竟,糟老头子姓钱,天下钱粮的钱!
“你具体的组织,叫什么?”
“‘妇兴会’。”
“复兴会?你们要复兴什么?”
“是‘妇女兴盛互助会’。”
“……”
王角愣了一下,将攥着谢宜清头发的手松开,然后坐到了她的对面,而此时,萧温也走了进来,看到谢宜清披头散发的模样,明显有些惊异。
她刚才听到了枪响,还以为丈夫怒不可遏,将谢宜清给杀了。
抬头看到了车厢顶的三个窟窿眼儿,萧温心里头松了口气,然后冲王角微微点头:“相公,我去给您倒杯茶。”
说罢,她进来片刻,又出去了。
“这个‘妇兴会’,你在里面什么职位。”
“我只是个通信员,因为谢家的缘故,也能充当宣传员,偶尔也收集一下情报,如果需要的话……”
“也就是说,你不是骨干?”
“嗯。”
谢宜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的犹豫,显然不是为了撒谎,而是听了王角的话,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真不是骨干。
“那么你对‘妇兴会’的组织构成,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
“好了先不用说,等会儿再说。”
王角微微闭目,匀了一会儿气之后,他大概也能判断出来,谢宜清大概是个什么段位。
进步女青年,或许可以这么形容。
只是很显然,十七岁的谢宜清,终究只是个涉世未深的深闺小姐,或许有抗争斗争的精神,或许也有进步的思想。
但是,人心险恶,江湖更是险恶,因为江湖,就是个把人心最恶劣那一面,彻彻底底翻出来的鬼地方。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兄弟义气,什么江湖同道……
全他妈扯淡,都是带头大哥糊弄小弟的。
真的理想主义者,实践主义者,根本不会在江湖上沉浮,或许江湖上有他们的传说,但他们的传说,从来不是在江湖中制造出来的。
“相公,您的茶。”
萧温再度进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准备好了茶水。
放在了王角跟前,正待转身出去,却听王角道:“叫小苒她们也过来。”
“好。”
看了一眼略微恢复的谢宜清,萧温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不多时,她就带着彭彦苒,还有眯着眼睛的金飞山进来,还跟着一个尿湿了裤子,过来换裤子的钟瑕光。
“老婆,你来做笔录。”
“好。”
外面时不时还有零星的枪声,伴随着急促的警察哨笛声,很快,“五姓汤锅”的人也全部来了。
五家,一家都不少。
李昪带着李璟前来,随行的人有很多,其中还有韶关本地的官员,曲江县的副县长应该也来了,还有警察局的人。
除此之外,浑身锦绣的儒雅之人,也有十几个,那些,是“始兴县伯”府上的人。
此时,王国灰头土脸地将人全部控制住,这些人并非真就是搞事的,有些只是出来做生意,有些直接就是“五姓汤锅”或者“始兴县伯”的人。
见自己家中来了人,那些被控制住的,立刻叫嚣起来,呵斥王国不识抬举。
只是王国根本没有废话,让人拿来了几颗手雷,对话顿时平和起来。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有秃噜两句的。
“原来是当年茶马道的英雄‘茶南四哥’,实在是李某眼拙,竟是不知英雄当面……”
李昪脸色有些复杂,之前只是听到王角喊“四姨夫”,确也没有真去计较,冯令頵听是听到了,可王国现在的模样,宛若一个小老头儿,人畜无害的很。
“李老板儿,你是大老板儿,跟我打啥子官腔嘛。”
淡定自若的王国,此时双目有神,说话的时候,手中的连发铳在半当空比划着,让李昪左右的护卫都是紧张无比。
不知道对方身份还好,知道对方是曾经的江湖上狠人,就没办法不打起精神来。
“不知小王……”
“哎,我家姑爷受了点儿惊吓,在车里头喝口茶,压压惊,难道……不得行?”
“不不不,李某不是这个意思,李某……”
“不是就好嘛,李老板儿不愧是大老板儿,好说话。”
李昪被王国连续打断,心头愠怒,却是没有展现出来,不过他没有表态,却是有人察言观色。
却听一人喝道:“尔等持械招摇,还敢放肆?!你……”
“你又是哪个哟,还未请教?”
“鄙人忝为曲江县副县长……”
啪!
王国上去一个耳光。
“啐!”
一口口水直接吐在对方脸上。
“老子还当是啥子东西,原来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点儿哩官,你是啥子东西嘛。癞疙宝冲天张大嘴,龟儿子好大哩口气!”
“……”
“……”
李昪整个人都吓了一跳,王国陡然出手,直接将曲江县的副县长抽得七荤八素,更恐怖的是,王国出手的瞬间,就听到了一声枪响。
在山坡上,高地处有人朝天放了一枪。
站在李昪旁边的人,立刻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就看到郭威正冲这边招手傻笑。
“李总,那小子拿着‘飞鹰铳’!”
“叼!”
低声骂了一句,李昪强行挤出一个笑脸,“误会,误会,大家都是朋友,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好嘛,李老板儿开了金口,我一个山里人,不懂行市懂规矩噻,在李老板儿地头,听李老板儿哩……”
手中的转轮手枪,竟然是转了了几圈,这才插入了枪套中。
此刻,李昪才注意到,这贱人身上的家伙,那是真的不少。
旁边的曲江县副县长捂着脸,仿佛是受了伤一样,让随员帮他处理,也免得在这样的场合下继续丢人现眼。
尽管已经丢人丢到了家,但他只是曲江县的副县长,背后的金主都在场,也没有他显摆官威的资格。
拿下的人有很多,不少人直接是跟“始兴县伯”府上沾亲带故的,不过,“始兴县伯”的人,却是不慌不忙。
有几个还撑着伞,免得被太阳直射,他们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周围,也没有过来搭理的意思,跟李昪等“五姓汤锅”一行人,显然不是一路。
泾渭分明,一个月台,分作了两边。
此时,大家都是很有默契地等王角“休息”好了之后,再来谈怎么解决问题。
那位曲江县的副县长,宛若食堂的经理一样,忙前忙后地安排着桌椅板凳,让李昪这边的“五姓汤锅”都坐下之后,然后才点头哈腰地去了“始兴县伯”那里。
都安静下来之后,除了重伤的被拉走,剩下的只要问题不大,都是包扎过后,就控制在了原地。
警察们也没办法靠近,这些外地来的狠人,都是架着家伙不让他们近身。
李昪已经让人初步地去摸了底,根据车站大厅内的情况来看,这次搞事的人,应该是冲着大厅中一批货去的。
“李总,我们的人,应该就是一些土货,都不值钱。”
“那就是张家那边有问题……”
眯着眼睛,李昪小声道,“派人通知干爹了没有?”
“徐太爷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
李昪点了点头,心中淡定了不少。
只是见冯令頵神色怪异,犹犹豫豫的,于是眉头微皱:“老冯,有话就直说。”
“李总,钱三爷的学生,小王相公,您怎么看?”
“怎么?他一个状头郎,还能怎么看?”
“李总,之前我看到小王相公,只身一人冲进大厅,然后背上背着一个,手里夹着一个,从里面冲了出来。那一瞬间,李总,我只觉得这位后生……虎胆龙威啊。”
“你在跟我说笑?”
歪着脑袋的李昪一脸的不可置信,只是看到冯令頵严肃的神情之后,李昪顿时大惊,“真的?”
“嗯。”
点了点头,冯令頵斩钉截铁地说道,“千真万确。”
“看他模样忠厚,却不想……”
一时语塞,李昪此刻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演了,姓王的小子,也是藏得有点儿深啊。
那自己在家中跟王角说的那些话,岂不是都成了屁话?
“哈……”
李昪笑出了声,心中暗忖:果然,这世上说什么都是无用,靠嘴皮子骗人,不能无往不利的,遇上心思缜密的,不拿出点实际好处,都是虚的。
想到这里,李昪顿时有了计较。
原先他还打算等一等,等去了京城,亦或是再有个两年,就可以操办起来。
今年年底,北苍省一行,也是计划中的。
能不能拜访钱镖,跟钱镖面谈,倒也不是很重要。
重点在于纪天霞那里,必须到位。
“五姓汤锅”的发展,现在来看,已经是到头了。
韶关本地的寡头,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即便是“五姓汤锅”内部,也是有强有弱,并非真就是外界看上去的平起平坐。
“老冯。”
“李总。”
“跟盛唐的母亲说一下,让她叫她兄弟来一趟家里。”
“好。”
“浈昌的采石场,做个转让合同吧。”
“啊?”
冯令頵顿时提醒李昪,“李总,那边采石场一年可是有……”
“嫁妆要丰厚,一成算是盛唐的体己钱,剩下的,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己看着办吧。”
“这……”
“怎么?”
“没什么,李总放心,稍后我就去办。”
“嗯。”
李昪拿起了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茶。
此刻,冯令頵顿时知晓,他的老板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三姑娘李盛唐以“妾”的形式,送到“狮驼岭钱三爷”的学生那里。
并且为了堵住三姑娘母亲的嘴,浈昌县的一处采石场,将会成为私产。
李盛唐的生母并非是正房,而是陪嫁,是李昪正房王氏的“手帕交”,一并嫁给了李昪。
所以这个三姑娘和别的姑娘还有点儿不一样,并不用喊王氏“娘亲”。
认真算起来,在李公馆里头,三姑娘之所以能够这么跳脱自在,跟她的生母还是有些关系的。
娘舅家里,多少也算是个势力。
只是跟李家比起来,天差地别。
一个浈昌县的采石场,听上去平平无奇,但身为李公馆的经理,冯令頵很清楚那里的采石场利润有多高。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采石场,并非是贩卖石材原料的,而是出石碑的加工厂。
岭南省接近六分之一的墓碑,就是从浈昌县出的,又因为浈昌县的人爱吃“板鸭”,也就是腊鸭,这种特色美食,首先就集中到了韶关的中心曲江县。
以至于岭北省内的人,也以为这种特色腊鸭,是曲江县的特产,却不知道是浈昌县的。
而浈昌县做墓碑、修坟生意的行脚商,也是为了多赚一笔是一笔,在外多称自己夹带的腊鸭,是“曲江腊鸭”,鲜有去辩解这不是曲江县特产的。
于是很微妙,“曲江腊鸭”的主要出货、带货商,正是浈昌人,而其中算是做大了的,就是三姑娘李盛唐的娘舅家中。
冯令頵心中更是明白,老板李昪这一手,不仅仅是在堵三姑娘的母亲,更是引诱三姑娘的亲舅舅甚至是亲外公,前来游说她的母亲。
倘若三姑娘的母亲为了女儿的幸福而抗争,面对娘家人的纠缠不清、纷纷扰扰,也需要生活也需要过日子的女人,大多数都会选择忍耐。
不着痕迹的一手,即便看穿了,也是无用。
那可是采石场啊,如果成为了私产,还不是任由三姑娘的母亲自己去定夺?
她的兄弟,她的父亲,她的娘家人,又有几人会眼睁睁地说是不去惦记?
冯令頵暗道高明的同时,心头其实还浮现了另外一个念头,就算李公馆做了准备,“狮驼岭钱三郎”会不会接呢?
恍惚了一下,冯令頵这才猛地想起来,这种事情,何必由他来操心,既然老板做了决断,必然是有什么把握。
广州那个小门小户的谢家,都能塞个女郎过去,不至于说“五姓汤锅”的老大,还不如一个小小的谢家。
凡是来了车站的,其实都不着急,都打算先了解到情况之后再说,这次闹出来的动静,韶关火车站成为新闻是肯定的,明天就会出现在省城的报纸上。
整个广州的媒体都会热闹起来,或许这个时侯,已经有人发报给了广州,马不停蹄往这边敢的记者,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在曝光之前,总会有原本就屁股底下不干净的,此时抓紧时间了解情况,然后擦一下屁股,应付完这一波的危机,也就算是过了关。
倘若被曝露出来一堆有的没的,被韶关本地势力群起而攻之,也怨不得别人。
“这个姓王的小子……好大的架子。”
月台的另外一侧,“始兴县伯”家的人,一个个都坐上了靠背椅。
旁边带着人端茶倒水的,正是曲江县的副县长。
脑袋上的撲头不时地颤动,略微发福的身躯,因为这种伺候人的动作,更是显得有些滑稽。
只是,哪怕如此的狼狈,这位副县长也还是“兢兢业业”,很是麻利地在那里伺候着。
他背后的金主不是“始兴县伯”,但是,在韶关这里,“始兴县伯”就是真正的土?
??帝,另外一侧的“五姓汤锅”,在官面实力上,根本没办法较劲,只是从国朝的大政策上来说,韶关这种地方,需要“五姓汤锅”来制衡罢了。
“呵,人家可是会稽钱氏的弟子,有点架子……很正常啦。”
“听说他把谢宜生的天仙妹妹都抢走了,真是像只野猪,不讲道理啊。”
“讲道理给谁听啊?”
“这辆车,是‘南忠社’的车吧?”
“‘大知谦’还真是会拍马屁,钱家的人又不喜欢来岭南,拍了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想学姓耶律的,南下称王称霸。”
“哈……”
几个“始兴县伯”出来的年轻人,都是戴着墨镜,淡然自若地在那里闲聊着,仿佛他们嘴里的刘知谦、刘亿,在他们这里,都成了一般人物。
车厢内,王角双手交叠在下巴下,盯着谢宜清:“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妇兴会’在广州的具体据点?”
“读书会什么的挺多,办过好几场,一般都是在那里联络……”
“还有呢?”
“或者就是酒会、诗会,再有就是女红之类的,偶尔也有才艺交流,会找一些当红的女伶过来,借着名头,再进行交换情报。”
“传送情报的方式。”
“人的话,就是正常的人,家里的下人、仆妇什么的。”
“不怕消息走漏?”
“就是传一些文字,但里面会夹杂密码。”
“密码?”
“比如约定好三月份用《诗经》,那么就会取《诗经》里的字;偶尔也会用张子的《中学物理》,还有《自然》,这是小学的。这个用的多一些,因为‘妇兴会’里面好多人都是已婚的,生了孩子的比较多……”
谢宜清低着头,老老实实地交代着。
“你身边跟过来的人,有没有‘妇兴会’的?”
“没有,她们都是谢家从小养着的,四五岁就被卖到了谢家。”
听得这个,王角松了口气,这种排查起来,就容易得多。
“那么,你们在各地如何联络?”
“一般都是‘妇兴会’的人找我。”
“你怎么确认是‘妇兴会’的人?”
“有暗号。暗号对了,再接触。”
“呵呵。”
蠢女人真是好骗,王角寻思着自己只要想,拿下一个“妇兴会”的笨娘们儿,然后严刑拷打,把暗号拷问出来,再来一个个按图索骥,这些个闺中大小姐,一个都跑不了。
还“妇兴会”,真是不会水敢下海,堪称小母牛倒立——牛逼冲天啊!
“如果去南昌、洛阳,‘妇兴会’的人能找到你吗?”
“只要有‘妇兴会’的人,就能找到。”
“为什么?我有代号,虽然不是骨干,但等级还是挺高的。”
啪!
王角上去又是一耳光,直接将谢宜清抽翻在一旁,看到这一幕,金飞山直接大叫起来:“咋个下得去手唵?!”
“艹尼玛这种事情你不早点说?!嗯?等老子一个个问是不是?”
“不、不是……”
“代号是什么?”
“青、青鸾。”
“你他妈怎么不叫玄凤?你他妈蠢得跟鹦鹉一样还想混社会?装尼玛的进步女青年呢?!艹尼玛的……”
一通污言秽语的狂喷,喷得车厢内的女人们都是目瞪口呆。
金飞山还好,她已经习惯了,毕竟以前在杀龙港第一中学的学生宿舍,她听得最多的就是那句“大不大?爽不爽?”……
一样一样的。
万万没想到,曾经按秒计费的男人,也有这么暴躁的一面。
金飞山看着王角暴躁的表情,竟是觉得超刺激,情不自禁咬着嘴唇双手扶脸,仔细一看,自己老公真是超帅的!
244 那就继续演呗!
“这个‘妇兴会’,你们听说过没有?”
斜靠着车窗,略微撩了一下窗帘,看到月台顶棚下的状况,王角问萧温几个女人。
笔录全部做完之后,金飞山起身坐到了谢宜清身旁,然后搂着谢宜清在那里安慰,还冲王角瞪了一眼,“官人诶,下手轻点儿嘛~~要怜香惜玉噻~~“
说罢,还一脸心疼地捧着谢宜清的脸颊,“哎哟我哩天乖乖,打得好狠哦~~不痛、不痛哈……”
“……”
王角瞪了臭婆娘一眼,等着萧温整理思绪,他知道,如果“妇兴会”名气大,不可能萧温、彭彦苒、金飞山她们不知道。
“没听过。”
摇了摇头,萧温可以很肯定,“至少去年我们南下的时候,一路上都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湖南、江西肯定没有。因为湖南有自己的‘徐慧妇女权益促进会’,湖南的女校,基本都是挂在‘徐慧妇女权益促进会’名下。”
“徐慧?”
“湖南省的前身,是江南道拆分出来的江南西道,江南西道又拆分出来江西行中书省和湖南土木大使府。这湖南土木大使府,就是湖南省的前身,第一任湖南土木大使是徐公讳德。”
作为“长沙路忠武军”的重要组成,彭彦苒身为彭家人,自然对自己熟悉的地盘了如指掌,她向王角解释道,“徐公有一女名惠,乃是才女,徐慧便是徐惠。”
彭彦苒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了“惠”和“慧”,“徐先生在世时,创办了这个‘妇女权益促进会’,因其父亲在湖南的关系,所以最开始,就是在湖南做推广。徐先生希望女子要先有智慧,而不是贤惠,因此‘徐慧妇女权益促进会’,选择了智慧的‘慧’,而不是贤惠的‘惠’。”
小小地让王角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几百年前,居然还有这么有想法的女人,了不起啊。
“这位女先生,可真是厉害啊。”
王角相当地感慨,“虽说有他父亲的缘故,但如果自己没有号召力、行动力,那也是白搭,了不起。”
“相公是不是不知道‘三湘才女’?”
一看王角这说法,萧温就知道,自己丈夫又是缺了见识。
“我又错了?”
这尼玛也能有问题?
“错倒是不错,徐先生的的确确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才能在湖南做事。但是,徐先生父亲在世之时,一向是抨击徐先生的,几近路人,甚至仇寇。是因为徐先生的三个儿子,很是受他们外祖父的喜爱,这才得以借力。”
“……”
王角顿时觉得魔幻,凭啥?就因为外孙可爱聪明或者长得帅?然后就帮了?
真的吗?
我不信。
王角觉得肯定有问题,而且立刻抓住了重点:“徐先生有儿子,指定是嫁人了吧?她老公是谁?”
“相公,你不是在一工学堂专门查过张子吗?”
“我查这老……老前辈,跟徐先生有什么干系?”
“她就是张子的正妻。”
“卧槽!”
虎躯一震,必须虎躯一震,不是,之前那啥,自己查到的,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相公,你还是好好看书吧。”
“我看个屁啊看,我看书……”
黑着脸的王角寻思着,这尼玛指定看不出什么花儿来。
他也想通了,穿越者老前辈搞出来的幺蛾子,管他屁事儿?
他是活在当下,而且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活在裆下,人生如此的艰难,哪儿有闲功夫去刨根问题、追求真相?
而且也不重要。
感觉自己几近大彻大悟的王角,于是道:“先不管什么湖南省湖北省的‘徐慧妇女权益促进会’,就这个‘妇兴会’,肯定有问题。根据她的供述,大的漏洞没有,那么可以肯定是最近冒出来的,而且最多一年半。”
“相公说的对,应该是专门在岭南省活动的,甚至可能就是在南都这样的大城市活动。不过,想要支撑‘妇兴会’,组织能力肯定不差,成员也不能太过沾染市井之气。其骨干成员,应该都是门楣光耀之辈。”
说着,萧温又对王角分析道,“相公你看,她提到的几个诗会、文会甚至是女伶的演唱会,场面或许不大,但是档次却不低。”
“尤其是这个‘时髦歌会’,更说明与会之人颇有想法。所谓‘时髦’,大概是说‘时髦允集’之意,也就是自以为俊杰的人集合在一起。”
“老婆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这个‘妇兴会’,应该是从属于某个组织。你看‘八路忠武军’,还各分八路大都头,大都头下面还各分营团连队。这个‘妇兴会’,说不定就是某个组织新开的部门。”
“那为什么要搞我?”
王角现在头脑很清醒,这次被搞是肯定的,现在铁路肯定是被炸断了,他必须在这里逗留,又或者,返回广州。
但不管怎样,肯定还是留在岭南省。
当然如果铁了心说不要留,一定要走,那就得转道车马,那路上的风险就会更大。
尤其是在明知道有人搞自己的时候,这就是显而易见的坑,逼着你做选择。
而自己不管做出什么选择,要搞他的家伙,肯定都是提前有了预案。
“我一时也说不好。”
萧温想了想,提醒了一下王角,“相公,你别忘了,相公你除了是先生的学生之外,还是北苍省第一个状头。你是北苍省义务教育运动的招牌,你除了代表自己,还代表着北苍省的义务教育。”
“……”
卧槽,我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多。
一路上,王角的注意力,都被“狮驼岭钱三郎”这六个字牵着鼻子走,自己的脑袋也是跟着这个名头赚,就像是被眼门前胡萝卜吸引的蠢驴,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朝廷认可的“上流身份”。
这可是北苍省教育厅重建的重要拼图,甚至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还专门让行署办公室主任李齐旺透露过一些重要的讯息,那就是沙赞这个老东西,今年或者明年,就要离开北苍省,离开杀龙港。
下一站,教育部!
那如果王角嗝屁呢?
这算不算是北苍省教育事业的重大挫折?
这肯定不算,但如果有心人要推动,说王角的死,是北苍省教育事业的重大挫折,那么舆论只要起来,就能搞一把。
连王角自己都能想到,自己要是死了,如果他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王八蛋,他就说北苍省的“首府”杀龙港尚且如此不安全,可见整个北苍省继续推广义务教育,是一种对人民的不负责……
是不是真的先不提,群氓只要被打节奏,那只要将“义务教育”和“孩子升天”绑定,那就完蛋。
所以,萧温的提醒是对的。
“狮驼岭钱三郎”的弟子,这个身份,的的确确好用,这不假,因为这一路上遇到的所谓地方大佬,给钱老汉提鞋都不配,要不就是正经身份不够硬,很容易被人一锅端。
可如果有人根本不怕钱老汉呢?觉得钱老汉就是个老瘪三老逼登呢?
那自己算啥?这谁谁谁弟子的身份,也不是圣旨啊。
就算是圣旨,那至少中央进奏院、中央宣政院里面坐着的那些人,就没把圣旨当回事,因为圣旨嘛,要多少有多少。
淦。
压力好大啊。
王角额头上缓缓地渗透出了细密的冷汗,不过他的大脑还在飞快地转动,尽管“妇兴会”有问题,但是“妇兴会”的行动宗旨是没有问题的。
明显是带有进步思想,且是具备一定革命性的,否则也不能吸引谢宜清这样的闺中大小姐。
正如她参加的“时髦歌会”或者“时髦文会”等等,“时髦”两个字,就说明了问题。
她和她的朋友,属于有知识有理想的,这一点,绝对没问题。
而这样的人,抛开那些真的想要为理想献身,乃至燃烧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多的是奔着“时髦”二字去的。
甚至谢宜清本人,就是如此。
被他几个大耳刮子抽了几下,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妇兴会”给卖了,这如何也算不上什么硬骨头。
这不是真的追求什么理想,或许有之,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时髦”,是当代的俊杰之举。
穿越前,王角在中学做保安,就深刻明白“人不中二枉少年”这句话。
那么,换个时代,换一条时间线,人还是那样的人,只不过“中二”的方式,就有些不同。
和那些在杀龙港喊着“近卫军上刺刀”,然后就发动冲锋的“乱党”比起来,谢宜清的行为,大抵上,就是特别版本的“中二病”。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谢宜清这个“中二病”仙女儿,应该就是被利用了。
之前可能只是“情报员”,现在也还是“情报员”,但其重要区分就在于,之前的谢宜清,只是在玩过家家游戏,整个广州城的“诗书传家”分布,全拿到手,也就那样。
而现在,根本就是王角身边的“北斗定位仪”。
具体谁通过“妇兴会”利用到谢宜清到什么程度,王角是不知道的,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剔除不必要的麻烦。
把谢家的“陪嫁”拆开,这是肯定的。
关键是现在,如何应对月台上的那两帮人。
“金姐,给我化个妆。小苒,拿条绷带过来,再弄个夹板。”
“好。”
“官人要啥子妆?”
彭彦苒转身就去拿绷带和夹板,金飞山则是好奇地问王角。
“苍白一点,看上去失血了。”
“莫得问题。”
时间紧迫,王角让彭彦苒给自己的左臂绑了夹板,然后挂在了脖子上,看上去好像是骨折、脱臼,金飞山给自己化了妆之后,都不用做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就是非常的虚,仿佛一夜五六七八次的那种。
都差不多了,王角抄起匕首,在身上划了一刀,抹了一把血在绷带上,腰间更是缠绕了一圈,看上去是中了招的。
“小苒,先去知会一声,就说我马上下来,在处理伤口。”
“好。”
王角给自己来一刀非常果决,直接把几个女人都吓到了,萧温一脸的关切,根本不似作假。
“你娃儿弄点红墨水嘛!你憨哩唛?”
“闭嘴!”
瞪了一眼金飞山,有些话王角是不能直说的,他给自己突然来一刀,对几个女人的惊吓度是最高的,担心也是最真实的,如果染个颜色,还得让她们装出担忧来,这就是麻烦。
都这个当口了,不对自己狠一点儿,那怎么行?
连暗地里下手的是保皇党、革命党还是江湖上的香堂会水都不知道,他能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就跟谢宜清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较劲?
哐。
彭彦苒打开了车厢门,下车之后,迈步走向了月台,两边的人都有起身的,只是态度明显不一。
左边李公馆的人,一个个惊魂未定,此刻看着彭彦苒,那是相当尊重,之前在李公馆,多少还是有些小觑南海来的土鳖,但是现在一看,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也是狠角色,自然就提起了精神。
右边“始兴县伯”府上的人,则是表现依旧平淡,尤其是几个年轻人,依然戴着墨镜,坐在躺椅里小憩,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只是“始兴县伯”府上也是出来几个人,往彭彦苒这边走。
“相公受了伤,还在包扎,马上就好。”
“受伤了?!”
李昪一惊,他刚才从冯令頵那里听到的,可不是那么一回事,说的这位南海杀鱼小子,那可是直接一马当下,背上背一个,腋下夹一个,虎胆龙威,龙精虎猛,这是受伤的样子吗?
“相公把防弹披挂给了别人,腰上中了招,左臂脱臼了,刚刚复位。”
“哎呀!还是赶紧送去李公馆!韶关最好的大夫,很快就能过来!”
“多谢李总关心,相公并无大碍。”
彭彦苒话音刚落,就见王角在人搀扶下,缓缓地下了车厢,远远地看去,就能看到上身几乎精赤,只是套着一件衬衫,一条胳膊用夹板固定,悬挂在了脖子上,小腹上明显缠了绷带,血水还在溢出,很新鲜。
“这哪里像是无大碍的?赶紧去李公馆!”
“李总!”
彭彦苒猛地提高了音量,然后双目盯着李昪,“相公并无大碍!难道李总很想我家相公有事吗?”
“啊这……”
一时语塞的李昪,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是李某失态了,唐突、唐突了。不过放心,只要小王需要,一句话,李某立刻安排!”
“多谢李总。”
拱了拱手,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王角到了月台上,一脸虚弱的样子。
高度亢奋的情绪过去之后,因为突然的剧烈运动,也的确会显得疲惫,此刻脸上还满是脏污,加上各种擦伤,看上去就是随时要挂掉一样。
冯令頵见多识广,心中暗忖:这是失血了啊。
然而王角见了李昪,却是一副强打精神的样子,声音响亮道:“李老板,倒是不曾想再见面这么快。”
“快坐下,坐下说话!小王,快坐下!”
“不要紧,我没事!”
王角这么说着,搀扶着他的萧温则是开口道,“什么没事儿,你这伤口不能站着,赶紧坐下!”
话音刚落,刚才还很有气势的彭彦苒,竟是一脸担忧地拿了一张椅子过来,然后在一边扶着王角坐下。
李昪见状打量着王角,当即就断定,王角受伤应该还不轻,也就仗着年轻,不把这些皮外伤当一回事儿。
月台的另外一侧,“始兴县伯”府上的人看到了王角,略微做起了身子,然后扶着墨镜,一人看着王角道:“去,跟这靓仔商量一下,我们的人,是不是放了。”
“是。”
看到“始兴县伯”府上的人动了,李昪侧身看着,小声提醒道:“小王啊,车站大厅你留下的那些人中,有‘始兴县伯’的人,他们应该是来要人的。韶关这里,‘始兴县伯’讲数,一般都是一个人一千块。”
要说控制住那些人,应该是警察的职责,只是因为“狮驼岭钱三郎”的威名,这就导致本地的警察只要是有点儿江湖消息的,还真不敢如何。
毕竟,苦主在气头上,消消气,也是应该的,犯不着为了那点儿“正义”,就去得罪一个大佬。
那既然不是公对公,就是要看各家的面子如何。
“始兴县伯”的人调门高,自然简单粗暴。
王角一脸虚弱的样子,仿佛没听到李昪的话,只是当“始兴县伯”的人到了跟前,来者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道:“小王相公有礼,鄙人是张家的物流经理……”
“一万!”
宛若受了伤的野兽,王角低吼着,直接打断了对方要说的话,“叼尼玛的一个人一万,只要给,带人走!否则想也别想!”
“……”
“……”
一时间,别说“始兴县伯”的人,就是李昪,都是有点儿懵逼。
245 天尊主义、魔龙运动
“小王相公,须知国有国法……”
“你阿爸我怕你啊!扑你阿母的,老子差点升仙啊!叼尼玛臭嗨!跟老子讲道理?去跟麦王爷讲啊!叼尼玛今天不给交待,一分钟后开始杀!叼你老母的,一分钟杀一个,有种你拦我啊扑街!”
“……”
“滚!”
吼完之后,王角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掩着嘴,几乎都要背过气去一般,吓得旁边萧温赶紧劝说:“相公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急得眼泪水都出来的萧温用尽了气力,将王角重新摁回了椅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呵斥:“都说不要停不要停,你偏要停,这鬼地方差点把命都送了,之后除了南昌这样的大城市,这等小地方,你还要转悠吗?”
“……”
一旁李昪心说我们韶关很大的,在皇唐天朝境内,也是大城市啊,王夫人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有失公允?
不过一想到王角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顿时又释然,妇道人家,也就这样的见识了,哪里知道我们韶关的重要性……
“始兴县伯”的人一看王角跟疯狗一样,赶紧抱拳道:“王相公稍等!”
说罢,赶紧转身去了月台另外一头,然后在那里说着什么。
“什么?!他敢!”
有个青年猛地站了起来,瞪着王角这里,然而看到的,却是王角竖起来的一根中指,中指还在半空摇了摇。
很社会。
“姓王的你什么意思!”
一边吼着,一边往这边走,皮靴把水泥月台踩得“哒哒”作响,等来者走近了之后,王角向后一仰:“你他妈谁啊?老子认识你?”
“臭小子你很跩啊!你真以为……”
“跩怎么了?跩犯法吗艹尼玛!打我啊!有种打我啊艹尼玛!”
“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南康……”
陡然间,“始兴县伯”那边过来的青年,直接闭了嘴,话直接憋了回去。
因为王角已经抬起了一把手铳,直接对准了他的面门。
“说啊,继续说啊,继续说啊艹尼玛!”
“你不敢开……”
砰!
王角朝天就是一枪,直接将月台的顶棚打了个眼儿出来,然后咧嘴笑道:“艹尼玛是不是想说我不敢扣动扳机啊?艹尼玛老子在南海白混的啊,忠字头、义字头、保皇党、乱党、海贼、山贼……老子哪个没杀过?你他妈不去打听打听,老子进广州湾之前就抓了‘缥缈苍龙’的同伙啊扑街!”
“……”
“我能不能跩?”
“……”
“说话啊艹尼玛!我能不能跩!”
砰!
“能、能……”
“能啊?我怎么听不到啊?”
砰!
“能!能啊!你能跩啊王先生!”
“一万块一个人,你能不能做主啊?”
“能!”
“艹尼玛快点儿,老子失血过多怕脑子发昏给手下下令说搞排队放血啊!”
“行,行……”
等那人走了之后,王角整个人仿佛彻底要不行了,脑袋向后仰着,拿着手铳的胳膊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向下垂着。
只是,他这副模样,反而让李昪感觉头皮发麻。
要不老话说得好,江湖欺老不欺少,王角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癫狂!
狂气十足!
“不好意思啊李总,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的事情!”
李昪立刻说道,“小王,你真的不要紧?还是叫医生来吧!”
“李总,放心吧。”王角呵了一声,一副硬挺着的模样,笑着道,“我先生说过,我命硬,死不了,麦公祠是敬过香的。”
“那、那就好……”
后退了两步,李昪跟冯令頵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主要是情绪上太波动,当冯令頵跟他说,王角很神勇的时候,李昪不信;等到后来看到王角一副病恹恹快死了的模样,他又觉得不过如此;紧接着却又敢勒索“始兴县伯”的人头费,简直就是要钱不要命;现在,更是直接将对面姓张的吓得缩了回去,不敢继续摆谱。
整个过程,王角根本没问对方是谁,姓甚名谁干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王某人被吓到了,他害怕,现在的一切,都像是少年的过激反应。
还别说,老江湖们都挺吃这一套。
穿越前王角在连锁KTV当保安的时候,经理不怕社会大哥,因为这是可以用钱解决的,但是经理很怕鬼火少年……
因为少年们要的是“面子”,钱不钱的,先放一放。
今天我“鬼爆二人组”就是要争一口气,你给钱就是不给我面子,砍!
想想也正常,鬼火一响,爹妈白养,性命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跟他们讲道理能讲通?指望他们能分得清轻重?
王角现在的角色扮演,无非就是这么的呆傻蠢笨横,事后“始兴县伯”真要是跟他计较……那“始兴县伯”也挺low的,尤其是在场的当事人,还有“五姓汤锅”的人。
老江湖李昪那一句“一千块”,听到的人不少,“五姓汤锅”的人是同心一体的?
到此为止,李昪最大的失误,就是这一句“一千块”,他是下意识算计着给王角指一条明路,却哪里晓得,王角这种时候,脑袋瓜子转得那是相当的快,第一时间就想好了该怎么变现,而且直接把李昪拉下了水。
因为如果没有李昪所说的“一千块”,王角这个南海瘪三,能想到“一万块”?
二逼少年为了面子,那当然是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必须十倍讨之!
很正常的逻辑,对不对?
可以说此时此刻的李昪,感觉就是吃了屎一样恶心,可还没辙,毕竟,这个坑是自己挖出来的,约炮约到鼠式坦克,含着泪也要发射啊!
刚才的动静,不仅仅是吓到了过来的青年,“始兴县伯”府上的人,都是一脸的震惊,一个个看向王角这边的时候,都是跟看怪物一样。
他们商讨了片刻,之前的青年,又重新走了过来。
“还需要商量的?你刚才不是说你能做主吗?”
“这些就不用王先生多管了吧,我们张家自己的事情。哼!”
这青年冷哼一声,看到王角攥着手铳的那只手突然又要发力,顿时又立刻道,“一万块就一万块,我们张家的人,当然是我们自己处置。”
“行,你自己去挑。”
说着,王角扯开嗓子喊道,“四姨夫——”
“姑爷。”
“带这位靓仔去挑人啊,死的活的都让他挑,一万块一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姑爷。”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王国,冲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张先生,请嘛,我来带路。”
等人走了之后,李昪这才说道:“小王啊,刚才那位,是‘南康县男’府上的人,跟‘始兴县伯’府上,早就不算一家人,一百多年前就分了家。”
“李总,我现在管他什么‘南康县男’还是贱男,管我屁事,给钱就是好男,不给钱就去死。他妈的,出来还跟先生保证不惹是生非的,居然让我破戒,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王角又咳嗽了两声,一旁萧温赶紧道:“你就快别逞能了啊,少说话不行吗?”
“老爷们儿的事情你懂个屁!娘们儿一边去!”
“我不管你了!你逞能去吧!”
萧温猛地站起来,双眼红肿地往车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小苒,你看着他点儿。”
“夫人放心吧。”
彭彦苒冲萧温点了点头,等萧温走远了,她才对王角道:“相公,夫人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受了伤,应该先疗伤休养。”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
彭彦苒一脸委屈地微微点头,然后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看着王角这副乖张模样,李昪小声的对冯令頵道:“老冯,给看个相。”
“不好说啊,老板。”
冯令頵略微后退了几步,李昪见状,冲王角致歉地点了点头,然后顺势跟了过去。
“这小子,怎么感觉这么不可靠?”
眉头紧锁的李昪对冯令頵道,“要不,盛唐的事情,再压一压?”
“老板,原本我反对,但现在,我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现在虽然是李公馆的经理,但是冯令頵早先是李昪的智囊,李昪能够上位成为“五姓汤锅”的大老板、大寨主,在朝廷还挂着“豪帅”这样的称呼,没有冯令頵的出谋划策,是万万做不到的。
“噢?之前你觉得我草率,但我想着能够拉拢,然后借道,倒是没有听你的。怎么现在我打了退堂鼓,你反而支持了?这小子看着很不靠谱啊,根本就是嚣张跋扈不讲规矩,看他的模样,早晚要死于非命。”
“老板,如果天下太平,那就是另当别论,但现在……”
冯令頵压低了声音,“延巳、熙载他们在外游历,看到的听到的,可从来不是天下太平。老板,你想想,二十年前是什么社会环境,现在,又是什么社会环境?去年,‘琅琊船主’都上了岸,老板,有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啊。”
“嗯?”
“今天火车站这里的事情,肯定会见报,拦是拦不住的,明天这个时侯,整个广州城都会知道。”
“老冯你是说,会出大乱子?”
“以前不会,但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多……”冯令頵看着整个人缩在椅子中的王角,眯着眼睛道,“乱世多一条路是一条路啊老板。”
“真是伤身又伤神呐。”
李昪一声感慨,随后道,“还是照计划来吧,现在行情不明,我之前去南都,打听到一个消息,郑阁老可能是真要退了,但是谁顶上来,还没有定。”
“老板。”
脸色严肃的冯令頵语气很是郑重,“我个人以为,现在中央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关注了。最好是抓紧时间,跟另外几家沟通好,在李公馆多开几场酒会,有钱大家赚,联络联络感情,这才是最要紧的……”
毫无疑问,冯令頵的言外之意,就是中央那边,可以不用管了,没有意义。
甚至可以这么说,冯令頵已经不看好在中央运作。
尽管冯令頵跟洛阳权贵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李昪并没有真的就不当冯令頵的话是废话。
能够让他干爹极为看重,依仗重用这么多年,才能如何,已经不需要再去证明。
只不过,冯令頵给的只是模棱两可的建议,最终还是要看李昪自己的判断、决断。
之前李昪认为,中央的阁老换上几个,要是自己能够傍大腿,那李家、徐家从韶关冲出去,问题就不大,抗风险的能力,也会大大增加。
走出岭南省,走出韶关一亩三分地,这是李昪年轻时候的判断。
人太安逸了,就会废。
广州的谢家不就是如此吗?
现在当家人谢宜生,就是个败家子废物,现在更是连自己的妹妹都要拿出来卖,“旧时王谢堂前燕”,还真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老冯。”
李昪也是一脸的愁容,“我现在,既想要冒险,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真是矛盾啊。”
“老板,前两年我们就有结论,就是这几年,肯定会有大变化……”
说到这里,冯令頵又提醒了一下李昪,“否则,延巳和小韩,我也不会让他们出去做事,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五姓汤锅’,当断则断,老板最好抓紧时间,把公司弄出来,让‘五姓汤锅’真的合为一体,这样,韶关这里,才算是真正的稳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大本营。进退就有余地。”
给了李昪一个眼神,看了看王角,冯令頵又道:“我总觉得钱三爷不对劲,以钱家的风格,怎么会让定税有功的钱镖,在外面飘着?虽说江湖传言,是钱镖做掉了他的二哥,但是,谁看见了?谁能证明?这都是道听途说。”
“什么意思?”
“老板,有没有这种可能,钱镖钱三爷,压根就是跟钱家不一条路?”
“怎么说?”
“如果钱镖是保皇党呢?”
“这……”
猛地一愣,李昪看了看冯令頵,又看了看王角,“我当年在‘天涯洲’,也的确是多亏了钱先生相助。如今‘天涯洲’,多有喊口号‘新世界,新大唐’,要是皇帝真的前往‘天涯洲’视察,会不会直接不回来?然后在‘天涯洲’……另立朝廷?”
也不算是脑洞大开,明帝曾经就是“东海道大行台”,以储君身份长期驻留东瀛省,这也使得东瀛省现在都有很强烈的“忠君”思想,一度发展成了“天尊主义”。
所谓“天尊主义”,就是天下唯一的至尊,就是大唐的天子皇帝,是一切神道的至高神,是一切过去、现在、未来的主宰,只要围绕这个核心来学习、工作,一定能达成圣天子在位之后的人间乐土。
这是夹杂着“三代圣王”和“忠孝”等观念的奇葩产物,一开始仅限于东瀛省,但是随着三大船团的影响力,四海之地的重要节点,还真就是颇有传播的土壤。
尤为让人始料不及的地方,就在于黄冠子真人李淳风当年在天竺故地“奉旨斩龙”,形成了非常庞大的崇拜基础,人口大迁徙之后,更是把这种崇拜,直接推到了叙利亚行省。
景教能够反攻大马士革,使“神人二元论”成为西海十字庙主流,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让罗马正教直接边缘化,归根究底,就是庞大的信众基础。
而这个信众基础的后盾,就是“太昊天子”的无敌、不败、强大。
所以当“贞观耿恭”长孙冲带着他的左膀右臂之一,号称“圣天子的远西忠仆”苏拉,将可萨突厥消灭之后,面对弗林国的使者,苏拉只用一句话,就将对方的两面派全部挖了出来。
这句话就是:玛利亚是什么?
回答是圣母的,死;回答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圣母,活。
两百多年之后的现在,肥沃的土壤,长出了奇形怪状的植物,或许有参天大树,但大抵上,也是歪脖子的参天大树。
远西地区的民间宗教土壤非常深厚,这也让发源于东瀛省的“天尊主义”,在远西地区形成了自己的本土化流派。
其中就有“悟净派”,其宗旨就是“过去、现在、未来,唯有圣天子贞观大帝是最伟大的,圣天子赐下荣耀,他们这些忠仆,则是握紧横刀”。
至于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流派,更是扩散到了法兰克人的地盘,以及“昆仑洲”“天涯洲”,西海的西海岸地区,就有结合土著的原始崇拜,诞生了“魔龙运动”,即有“魔龙”出没的地方,都是圣天子法旨斩龙之地。
而所谓的“魔龙”,其最原始的版本,是在贞观三十年左右,被运往“地上魔都”武汉的一条巨大绿水蟒,或者说,森蚺。
各地的宗教气氛便是如此,使得李昪不得不认真考虑冯令頵的判断,他在“天涯洲”受钱镖相助,期间自然也是领教了海外疆土的复杂,真要是出现有人打着贞观大帝的旗帜搞事,实属正常。
不扯旗拥立“太昊天子”的血脉,才是反常的。
哪怕是单家,“天涯洲”诸多农场、矿场的真正掌控者,算得上是土皇帝,但因为“大推恩令”的缘故,加上王家、张家等等在“天涯洲”的制衡,使得单家内部,各支也是多以高举贞观大帝的旗帜,才能理直气壮地抨击单家的宗亲。
说到底,三百年前的单道真能够活下来,的的确确就是贞观大帝天恩浩荡,否则,以他单雄信之后这个身份,死了,那也就是死了。
三百年前单家的仇家多得是,尤其是曾经还是单家同盟的“瓦岗余孽”,混得好的那几个,对单道真并无搭救之举,反倒是李勣通过张公谨,这才迂回拉了单道真一把。
毕竟,单道真他爹单雄信,就是贞观大帝李世民杀的。
于是在“天涯洲”,最大的豪门单家,在拉拢底层的时候,甚至招募土著仆从军的时候,没有“魔龙运动”还好,发起了“魔龙运动”之后,单家就没办法彻底地把控底层。
根子就在于,“魔龙运动”是从西海传过来的,而西海的冒险家,又是受“悟净派”影响,而“悟净派”的根子在“天尊主义”,其核心的第二条——祖宗崇拜。
因为“过去、现在、未来,唯有圣天子贞观大帝是最伟大的,圣天子赐下荣耀,他们这些忠仆,则是握紧横刀”,过去的祖先,所有的光荣,也是源自圣天子。
而单道真的父亲单雄信,是圣天子杀的。
底层的统治理论,出现了重大缺陷,这就让单家不得不进行拆分,单家的祖先,只要是分支,基本都是从单道真开始计算。
“新世界,新大唐”,这个“新”,对“天涯洲”的大多数势力而言,可能只是新的大陆,新的疆土,但是地单家而言,可能还是新的祖宗。
历尽百几十年,几代人过去了,现如今的“天涯洲”,因为中央在本地区施行的“包税法”,诸多巨头的野心,自然就是膨胀到了一个极点。
一个港湾能够拉出来的优质武装力量,可能都是四位数的。
如此,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在“天涯洲”出现中央皇帝的契机,那么,新的唐朝中央,必定能够成立。
而能够操作这些的势力,李昪心头一闪而过,就包括了会稽钱氏。
过去的两次内战,给当代人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创伤,时间抚平了一切,人们又开始“安居乐业”了,曾经的创伤,只需要两代人,就会开始忘却,乃至颠倒乾坤。
“老冯,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场面,那……”
“还是不要想那么久远的事情,老板。”
冯令頵看着宛若摊尸的王角,下意识摸出了一副眼镜戴上,他每每需要认真思考或者阅读文件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
这个小动作李昪太熟悉不过,以至于看到之后,愣了一下。
“现在长远的事情,可能都兼顾不上。”
冯令頵有些担忧地说道,“之前‘身毒太上道’,居然在新出的报纸上搞宣传,那些广州湾上岸的海员不懂其中的厉害,难道老板你还不懂吗?邪教会趁机搞事,但那些扶持邪教,或者邪教扶持的海外大姓,怎么可能没有行动?”
看着王角,冯令頵语气非常的严肃:“一个‘缥缈苍龙’,剿了多少年?海南省只要是矿区,就有打着‘缥缈苍龙’旗号的人。老板,要么跟‘忠’字头的人加强合作,要么,赶紧把资金人手都撤出来。”
“成本太高啊……”
“我知道,李公馆砸了太多钱南下北上,老板舍不得,但是,当断则断。现在‘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遇袭,不管是不是真的针对他,肯定会有报纸这么说。”
“老冯,你的判断,最坏,南海会到什么程度?”
“我的判断?”
冯令頵回想了起来,叹了口气,“我跟延巳有一次聊天,韩熙载也在,当时开了句玩笑,说是南海乱了,朝廷、内阁、沿海各省的部堂,肯定要把海军都拉过来,这靡费,可就成了无底洞,到时候,东海怕不是也要乱了。”
“……”
见李昪一脸无语,冯令頵也是苦笑:“老板,我真不是在吓人。南海一旦乱了,东海肯定也跟着乱,朝廷现在还能靠着威望弹压,也的确还有肉可以分,但是这平乱就是金山银海,一旦财政供应不上,这可就是成了‘诈和’!东海有变,拿什么去维持‘天涯洲’?诸单必反,说不定,单家有的人唱黑脸,有的人,唱红脸。你扮山贼,我扮官军,他扮义从,一股脑儿搅合了,到时候,这‘包税’还包个屁?”
长远的“新大唐”会不会出现,冯令頵看不准,但是这种独走独立,却是概率极大的事情,真要是打起来,无非是看双方能调动的资源对比。
说穿了,就是人、钱、粮,再加一个土地,“天涯洲”的土地归属、地权确认,是一直模棱两可的,朝廷迟迟按着诸多法案不发,自然也是为了吊“天涯洲”的胃口。
现在,却是不行了,北苍省的义务教育运动,就是个标志性的时间,南海肯定是要动起来的。
那么多人要求变呢,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不是一户人家几个家族,而是几百万人几千万人,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人头一块钱,南海就是亿万资金在水里打转转。
这让冯令頵不敢去想长远的,只能盯着眼前的变数。
五十多岁的冯令頵其实只想在安乐窝里苟活,韶关这个地方,养老挺好的。
他给徐家卖命,给徐家干儿子徐知诰当差拿钱,都是这么一点儿念想。
但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便能看到,这种念想已经是成了奢望。
眼皮子底下,绕过了李公馆,绕过了“五姓汤锅”,绕过了“始兴县伯”,直接“轰隆”一声巨响,把韶关的火车站都给炸了。
如此重大事件的发生,冯令頵根据几十年的江湖经验,甚至可以想象,明天过后,当广州人大肆报道,最终的结果,除了平头百姓看个乐子之外,恐怕,这周围几个省的铁路站,都会有类似的事件。
这个猜测,冯令頵没有开口跟李昪说,李昪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王角这个小子在行为上太过反复,让一向决断犀利的李昪,有了轻微的自我怀疑。
所以,冯令頵打算过几天,至少也要等到王角不在眼门前,再跟李昪说一说自己的猜测。
此时,彭彦苒蹲在一旁,小声地对王角道:“相公,‘南康县男’是‘始兴县伯’的弟弟,叫张九皋,他们家主要在江西赣州。”
“分家了的?”
王角嘴唇皮碰了一下,连脑袋都没有动,只是双目看着前方,继续问彭彦苒。
“早就分了,有一百多年,几代人不在一个屋里吃饭。”
“那现在说明,这个张家是有备而来啊。”
“相公说得对,看来,世家生存,的确有独到之处。”
“独到个屁,什么‘南康县男’‘始兴县伯’,让他们拿钱,他们不还是乖乖拿钱?老子现在算是得罪他们了,火车下一站,是南昌,对不对?”
“对。”
“我记得要经过赣州。”
“不停,这是‘南忠社’的专列。”
“你让彭家的叔叔去打听一下消息,如果‘南康县男’家里的要翻本,我们过赣州的时候,抢他们一把。”
“……”
“怎么?有问题?”
“相公,这会不会……”
“前提是‘南康县男’家里对我有恶意,没有,只是怨天怨地怨空气,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想要搞我一把挽回颜面,那老子就要先下手为强,假扮土匪,抢他们一把,到时候,由得他们去追查土匪去。”
“……”
彭彦苒被王角的想法给吓到了,她小声地说道,“万一暴露……”
“放心,到时候让彭家的叔叔带路,剩下的,交给常威。”
“小郭能用?”
“你还真当我瞧不起他呢?”
躺在椅子里瞥了一眼彭彦苒,“我不把修理好了,他怎么服我?现在你看他对我不是服服帖帖?我除了老婆驯不好,其余的,都还是略知一二,那么多年保安也不是白当的。”
“……”
听了这话顿时无语的彭彦苒心中暗忖,你当保安拢共也没有一年,这操弄的手法,怕不是得了钱老先生的真传……
不过彭彦苒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老公现在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真把“南康县男”家给得罪死了,那还不如让他们家乱起来,这样,也就没空来搭理他们了。
正想着,却见“南康县男”家的人,拿着不知道哪家银行的无记名支票,朝这边走了过来。
246 给麦王爷上一支香!
“号外!号外!紧急号外!韶关铁路总站突发爆炸袭击,《白云日报》记者火线追踪!”
“三十二死六十八伤,‘始兴县伯’家族代表接受采访!”
“‘武广线’全线受阻!南昌发来急电,江西铁警已经前往爆炸现场!”
“北苍省有史以来第一位状头王角受伤,爆炸造成随行人员多人伤亡!”
“北苍省状头王角已经接受紧急治疗,目前伤势还未有确定,韶关房氏医院院长房杏林接受本报记者采访,表示对于北苍省状头的伤势,还不便对外界透露!”
“教育部特派员表示强烈谴责!岭南省教育厅厅长冼如龙已经前往韶关探望北苍省状头王角!''
……
和冯令頵猜测的一样,韶关铁道总站爆炸案不到六个小时,整个广州城的大型纸媒,就已经开始加班加点,临时新增了一个排版编号,大篇幅地开始报道爆炸案的情况。
各方卖力报道的人有很多,其中就包括“南忠社”社长刘谦。
在刘家的庄园中,刘谦看着报纸内容,非常的满意,一高兴,还喝了一杯“太湖黄酒”,白云山的山螃蟹,也蒸了两只来消遣。
“大人,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报道这个案子?”
在家中,次子刘台一向“虚心求教”的形象,他的兄长刘隐,正在自己的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
五十多岁的刘隐,两鬓已经出现两鬓了白发,而在不远处,穿着一件花衬衫的刘岩,直接用手攥着一只油焖的猪蹄在那里啃,吃相很是糟糕,但是吃得很香。
刘隐的几个儿子,有的年纪跟刘岩年岁差不多大,也喜欢跟刘岩这个三叔一起玩,几个相对年轻的家伙,就凑在了一起胡吃海喝,跟刘谦、刘隐、刘台他们比起来,完全是格格不入,就是另外一种画风。
“二哥,那还用想?谁不知道姓王的小子是钱老三的徒弟?搞他就是搞钱老三,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看报纸啊,报纸卖得好,才能赚钱啊,对吧老爸?”
“……”
“……”
“……”
刘谦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三儿子刘岩,心想这小子童年时代,还是挺聪明的,怎么长大之后,就习惯性的不带脑子呢?
一旁的刘台瞪了一眼刘岩:“老三,不过脑子的话,不要说出来。还有,怎么教你的?吃饭要有吃相,你这个样子,外人看到了,会以为我们刘家是什么风气?”
“二哥,我又没在外面啃猪脚,怕什么?对吧老爸。”
“……”
刘谦不想说话,甚至想着当年没有射出来这玩意儿,那该多好。
而在下首慢条斯理吃完了自己饭菜的刘隐,拿起一张餐巾,擦了擦嘴之后,这才转头看着刘岩,面带微笑说道:“老三,你说的其实很对,大家都知道王角是钱镖的学生,所以谁报道得多,谁就能获利。”
“还是大哥挺我,二哥,怎么样?大哥都是说我说得对啦!”
“……”
刘隐跟刘岩说完之后,转头看向了父亲刘谦:“大人,韶关铁道总站的爆炸案,来得真是及时啊,之前的‘银行连环爆炸案’,总算可以松口气。”
“不错。”
微微点头的刘谦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现在注意力都转到了这个王角身上,还有韶关的‘始兴县伯’‘南康县男’‘五姓油锅’,我们的压力要小上不少。最近几天,要抓紧时间清理旧账!”
“大人放心,这件事情我一直盯着,这几天就没有停下来过,现在能够靠钱老三的弟子缓缓压力,也挺好。”
“老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揉了揉太阳穴,刘谦看着刘家的子孙,很是满意,子孙昌盛,刘家至少是在岭南省开枝散叶了,只是,突如其来的“银行连环爆炸案”,真的是一下就打在了跃迁之前的腰眼儿上。
之前扩张出去的,七八成都缩了回来,那些要账、分红的,其实都不算什么,钱财这种东西,能散就能聚。
但是,江湖沉浮多年,刘谦见识过的岭南省高官,就不知道有多少任,甚至连姓冯的高官都有,可惜,该倒台的时候,就是会倒台。
“大人,是在担心‘四大家族’的账目?”
刘隐沉声问道。
刘谦点了点头,“通常来说,都是银行有了问题,带出一堆麻烦。但是这一回,我们是一手炸药,一手防风打火机啊……”
“大人!这几天你出去,是不是‘四大家族’说了什么?还是……”
忽然间,刘隐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如果是“四大家族”出了问题,那他们刘家,一旦被牵连,那真是死无葬生之地!
“嗯。”
点了点头,刘谦没有在儿孙们面前隐瞒什么,“最近冯家、冼家都在疯狂清查人员,内部在‘清查家丁’,有些几代人的家生子,都被除名,最近冯家十一房的大管家赖药仙,已经被隔离。”
“什么?!”
刘隐还能控制住情绪,但刘台则是震惊了,“之前他还在南海摆了一铺宴席,说是他的一个孙子,考上了岭南大学!现在居然被隔离了!”
“内部隔离,外面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叹了口气,刘谦也是有些无奈,“冯家十一房是干什么的,你们也清楚,海外航线上的船主、经理、管事,大多都是冯家十一房的人。而冯家十一房,说是说分了家,但实际上,就是给主家打杂,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听到这个,刘台头皮麻烦,原本就是瘦长的脸型,更是垮得宛若驴脸。
“我叼!赖家要完了?!不是吧老爸,我还约了赖中龙去南海吃鲍鱼,那还约个屁啊!”
刘岩叫喳喳之余,猛地想起来什么,忽然直接将手中的猪肘扔到了一旁,眼睛放着光说道,“哇,那赖家岂不是现在没什么靠山?!爽了啊老爸,赖家的几套家具金光闪闪,金丝一样的好货色,我早就眼馋了,老爸,我吃晚饭就去南海一趟,带上人趁火打劫,把那些家具买下来,一套我自己用,一套我孝敬你啊!”
“……”
“……”
“……”
整个刘家的子弟都惊呆了,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考虑这种事情?!
刘岩还美滋滋地看着刘隐:“大哥,我听说赖中龙在南海码头养了一个小妾,哇,不知道多漂亮,抢过来给你爽啊,怎么样大哥?听说那个小妾很有一套,养生靓女,干了能延年益寿,赖中龙每天喂她人参来的,绝对补啊!”
“你是要吃啊还是要干啊,老三?”
和周围的人那副耻于跟刘岩同路不一样,刘隐倒是很淡定地跟刘岩说笑起来:“本来我看中了谢家的天仙,就等她女大十八变,偏偏被南海来的杀鱼小子截胡,这笔账,要算在你头上啊老三。”
“哇,不是吧大哥,这种事情赖我头上?那烂仔出千圣手啊,‘威尼斯人’多少高手都没有看穿,我有什么办法。”
咔。
刘隐笑了笑,摸出了一支烟,叼在嘴上,一旁有个中年美妇,顿时打开了火柴,给他点上。
“嘶……”
轻轻地吐了一口烟,手指夹着烟,冲刘岩点了点,刘隐笑着说道:“你是刘隐的阿弟啊,你阿哥我最中意靓女,你不帮我追,还不帮我守?是不是看不起大哥啊?”
“哎呀……”
刘岩一脸嫌弃地看着刘隐,“算了算了算了,我的错,我的错啊大佬!这样吧,赖中龙的小妾,一定送上!怎样?算我赔礼喽?”
“是不是真的药补靓女啊?”
“哇,大哥,大佬,赖中龙的老豆赖药仙啊,药仙家里要是养人,不喂人参难道喂萝卜啊?”
“行,那我就信你一次啊。”
“放心吧大哥,你老弟我,值得次次信啊。”
说着,刘岩双手一摊,冲周围的刘家人,一脸自信地说道,“要说赚钱呢,我没本事;可是吃喝嫖赌呢,我是精英啊!”
“……”
“……”
“……”
等到吃完了晚饭,刘岩表示要抓紧时间,去看看南海探望一样赖中龙。
只是出门的时候,刘隐的几个儿子,悄咪咪地跟了过来。
刘家的大门口,刚上车的刘岩,被大侄子们挤在了一起。
“不是吧三叔,出去浪也不带我们?”
“你们不是吧?我是去办事啊。”
“嘁,什么办事,还不是抢靓女?喂,三叔,一起喽。”
“你们有没有搞错?我是给我大佬,也就是你们老豆找靓女啊,你们一起?说出去会被人笑的啊。”
“呐,三叔,有句话说得好。只要不说出去,那就没人知道喽?没人知道,又怎么会被人笑?”
“我叼,你们老母放你们出来,你们怎么说的啊?”
“当然是学习啊。”
“……”
刘岩一脸无语,“喂,还是不要了吧,这次要去南海,搞的是个别人家的小妾,你们一起去,肯定会被看到啊。”
“三叔~~”
有个大侄子一脸的猥琐,“那就不用被看到啊,老规矩,老地方,秘密基地,秘密场所,秘密行动,秘密爽快……”
“这次不行啊,被大佬知道,别说我,你们都要被打断腿啊。”
“三叔~~玩玩儿而已,再说了,我们现在玩的,还是别人的小妾,又不是小妈,对不对?”
“我叼,这么一想,好像还挺有道理。”
“有道理就对啦,三叔,老地方!老地方啊!”
“叼……”
刘岩那是相当的无语,大侄子们上车快,下车更快,不多时,就在门口冲刘岩的汽车挥手告别。
等汽车发动之后,刘岩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冚家产,姓王的叼毛不会扑街了吧?要是去见了麦王爷,老子的投资不是打水漂?”
脱离刘家这个想法不算什么,关键是行动、机会,刘岩把握住了机会,谢家天仙扔过去,完美。
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王角和谢宜清的媒人。
可尼玛现在居然“最佳男配角”王先生要扑街了?!
那他这个“最难男主角”广州东区刘三郎,岂不是没办法唱戏?
独角戏没前途的啦。
“三少爷,现在去哪里?”
“去南海县。”
“是。”
车后座扶手放下,摸出一支思咖烟,刘岩眼睛微微一眯,手指上的粗大金戒指在阳光下锃亮,整个人只是靠着座椅,手指夹着思咖烟,却是没有抽的意思。
“老东西的反应能力,还真是强。居然立刻大肆报道火车站爆炸案,一觉醒来,都在讨论韶关佬,叼!”
佩服归佩服,但刘岩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吃饭的时候,刘家的整体危机已经很明显了。
“南海四大家族”的内部,但凡出一点动荡,仅仅是冯、李、冼、杜的内部倾轧,顺带搞死他们刘家并非是出于什么恶意,更无关乎道德,仅仅是因为顺带。
搞死你刘家,跟你刘家有什么关系?
“等等,先去一趟麦王庙!”
“是,三少爷。”
刘岩不再说话,内心却是暗暗道:麦王爷,千万保佑姓王的扑街仔活着啊,最好活蹦乱跳,到时候给你塑金身啊!
急是急不来的,再加上现在刘岩已经离开了“威尼斯人”,看上去好像又回归到了“东区三郎”的逍遥日子。
过去的一切,又是烟消云散。
整个“威尼斯人”内部,仿佛也是按部就班地跟着新来的主管混口饭吃,什么变化都没有,刘岩把“威尼斯人”的账册交出来非常的爽快,一副烫手山芋的模样,恨不得赶紧撇清。
这让不少“南忠社”的大佬,都觉得这个废柴真是没救了。
只是,当汽车在南沙洲的麦王庙停下来之后,从麦王庙旁边的市场中,几个身材削瘦,金发碧眼的家伙,就赶紧靠了过去,给刘岩开了车门。
“老板。”
“戴上墨镜。”
“戴墨镜会显眼。”
穿着一身素色长袍,脑袋上裹着一条头巾,达达尼奥看上去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船上水手。
这***鬼”极多,又因为靠近麦王庙,所以生意极其火爆,早些年冯家手头的人口贸易,就是从在这里靠岸离岸。
“走,陪我去敬香。”
“是。”
“赌场现在怎么样?”
“新来的没怎么遮掩,天天拿钱。”
“拿钱是拿不了多少的。”
“是……”
达达尼奥对这个事情,虽然有些不满,但是老板既然有安排,他就当然听老板的。
在麦王庙外,刘岩咬着思咖烟,达达尼奥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就这么在庙门口抽着烟,好一会儿,刘岩一言不发,转身朝里面走去。
左右都是跟上,这光景来敬香的不少,不过大城市的麦王庙有很多,大型市场的麦王庙,还分了左中右三大殿。
一般有钱人才会去中央的大殿,左右二殿,分别是供奉“忠”和“义”,只有中间才有麦铁杖的神像。
“我呢,就是想混口饭吃,过得自在一点,我老母说我脑后有反骨,这话一点都不差。不过呢,有一点我自问还算可以。”
刘岩拿着一炷香,站在了麦铁杖神像面前,声音很大,“我能吃叉烧饭,就不会让跟我混的干吃炒粉,有福同享,有难,我能抗则抗,抗不过……”
微微地抬起头,刘岩将手中的那一炷香插在了香炉中,然后跪在蒲团上,给麦铁杖磕了一个头:“那就希望麦王爷保佑,让我刘岩在广州湾的能烂得快一些。”
跟着刘岩敬香的人都是不说话,但也都是上前磕了头,很是恭敬地跟着刘岩跪。
起身之后,刘岩到了大殿外面,然后道:“找你老乡打听到了什么没有?”
“阿勒密斯说最近他们已经不再靠港,而是去了外海的岛上暂时躲避。”
“冯家的岛?”
“是,但还不确定是哪一房的岛,老板,要不要……”
“先不用管。”
刘岩抽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之后,这才骂道,“叼尼玛臭嗨……”
之前在家里听到的东西,结合现在的状况,刘岩可以肯定,这是有人想要搞冯家。
想要搞冯家的人从来不少,或者说“南海四大家族”,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而代之的,几百年来,从未间断。
但冯、冼、李、杜,依然傲立南海,做什么事情,绕是绕不过的。
“最近有什么可疑人员没有?”
“‘东区’有做线人的,跟我们说外地佬来了不少。”
“什么口音?”
“没有口音。”
“打听什么?”
“赌场的事情。”
“赌场?”
“是的,并没有打听别的。”
“这是什么意思?”
皱着眉头,刘岩觉得这里面问题不小,如果刘家直接成为某些势力的突破口,那自己还来得及跑路吗?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想要搞“南海四大家族”的人,不是什么豪门,而是朝廷。
如果中央有的大佬,真的想要捞一票,那就麻烦大了。
当然,和这个最怕的事情比起来,还有一个更恐怖的……
那就是,皇唐天朝税务总局……出手。
整个岭南省,就有一百多条战舰随时待命,税警团要是完全不理会什么南海社会稳定,不去管什么岭南省的安定祥和,也不管什么社会生产是不是会导致什么社会动荡……那就真的可以搞一搞。
想到这里,刘岩整个人就毛骨悚然起来,哆嗦着手指又嘬了一口烟,然后道,“我再给麦王爷上支香。”
说罢,转身又返回了大殿中。
247 丧事喜办
韶关铁路总站爆炸案因为动静太大,死伤又过了三位数,韶州州长唐烎连夜从外地赶了回来,州长办公室所属的五辆汽车,直接干爆了两辆。
抵达韶州治所曲江县之后,唐烎便直奔朱雀大街的州立医院探望伤者。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慰问死者家属,工作量不小,但州长唐烎并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这次的爆炸案,不仅仅是把铁道总站给洗了一边,连进出岭南省的南北大动脉“武广铁路”也停了。
江西省和岭南省的交界处,共计六处铁道破坏点,每个小时的损失,都是数以万计,这已经不是韶州或者岭南省一家的事情。
爆炸案发生后,第一时间进行了电报沟通,湖南省郴州州府办公室,就组织了人手,前往“武广线”。
江西省虔州州府办公室则是连夜开始抢修境内铁道,省警察厅从两州六县紧急抽调人手,配合“武广线”铁路警察开始了拉网式搜索。
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一旦破坏铁道形成风气,损失之大不可想象。
韶州州立医院加护病房内,王角吃着本地新培育的“象牙蕉”,这种香蕉的籽很有颗粒感,但是并不硬,软软的像粉圆,咬一口感觉有点儿肥皂的味道,又近似火龙果,但甜度很高,吃起来倒是很爽。
也就是王角这种档次的,还能品味香蕉的滋味,实际上本地人都是吃香蕉树的树芯,以及肥大的根茎。
至今几年韶州已经种得少了,基本只是育种,大部分的香蕉,都是在南海各地推广种植,是重要的粮食来源。
王角当初在“宝珠椰子饭”打工的时候,码头上不少人的一日三餐,就是以香蕉为主,辅以少量的米饭。
“老婆,这个韶州的州长,看上去好像根本不慌啊。”
“老公是指什么?”
洗了一些葡萄,正在装盘的萧温,扭头看着他问道。
“他好像根本不慌有人弹劾他,这么大的案子,出现在他的地头,怎么地也要怕丢官吧?”
“老公你都到了韶关了,就不想着去打听打听本地高官们的根脚?”
“卧槽我哪儿有那闲工夫?”
王角一愣,忽地问萧温,“不是吧,老婆你来了就先打听这些事儿?”
“这个唐烎呢,不简单。”
果盘上水果被码放得整整齐齐,萧温将果盘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剥了一颗葡萄,塞到了王角嘴里,“莒国公唐俭之后,是唐氏二房唐蒙这一支的。”
“这是干嘛的?”王角嘬了一口葡萄,然后又加了一句,“我是说这个唐俭。”
“……”
萧温觉得自己老公吃亏就是吃亏在没文化上了,但凡上了小学,能不知道莒国公唐俭?
无奈地叹了口气:“相公,你要是路上无聊,就好好地翻翻书,莒国公唐俭,是最早的凌烟阁功臣啊。”
“干嘛的?”
“……”
抄起一把葡萄,直接塞到了王角嘴里!
好半晌,王角这才从萧温那里,明白了韶州州长唐烎的根脚,唐州长乃是东京唐氏二房唐蒙之后,历代都是在军方混,其中有两代人,居然在冠南省搞了一处金矿,于是彻底爆发。
整个皇唐天朝,手中掌握着合法金矿的豪门,也是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只能参股某个联营会社的金矿。
当然唐蒙后人有没有真的掌控这个金矿,不好说,因为很多明面上的矿产资源所有者,都是挂个名,背后都是巨头们在瓜分。
但即便只是挂名,光这么一个合法持有,就是千金不换的传世饭碗。
粗暴一点来操作,外地的非法金矿,开采出来的黄金,完全可以走私到唐蒙后人所属的金矿中,然后洗白了上市。
折损哪怕百分之六十,也是血赚。
金矿的特点就一个,挖出来就是钱,挖出来什么都能买,不用去考虑这个那个。
唐烎这个韶州州长,当的就是这么稳,大家不是尊敬唐州长,而是敬爱唐矿长,仅此而已。
想明白之后,王角顿时觉得怪怪的,寻思着这年头的矿老板,还真是不简单。
“老公,之后再跟唐州长打交道,最好不要提金矿这种事情,他不缺钱,但是很以祖先为荣,要是想吹捧两句,就提一提唐州长的勇武。”
“他跟姑父一样,也曾年少轻狂,也曾打打杀杀?”
“……”
这话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可萧温一听,就觉得自家男人话里有话,而且不适什么好话。
“他倒是不曾打打杀杀,只是年轻时候,喜欢打猎。”
想了想,萧温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之前听执勤的人闲聊,听说唐州长喜欢虎皮,他座驾里面的毯子,就是虎皮的。”
“那还是个文化人,文化人就喜欢虎皮。”
“……”
萧温瞪了一眼王角,听出来老公没说什么好话。
“嘿嘿,开个玩笑嘛。扯虎皮、唱大戏,这活儿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对不对?我这也是夸人家唐州长本领高呢。”
说着,王角小声道,“之前这货来探望伤者,我看他走的还是亲民路线,这怕不是还打算在岭南省提一提的?”
“以唐家的实力,退休前当一任高官,应该问题不大。”
聊起这个,萧温也是感慨,“说起来,姑父最初的愿望,也就是在海外当一任高官,但看现在的行情,说不定当上北苍省的行署专员,也很有希望。”
“那肯定的,就咱们姑父那能耐,那封个王爷当当,也是绰绰有余啊。”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什么话都乱说。”
翻了个白眼儿,萧温抬手在王角胳膊上就拍了一下。
“嘿嘿……”
王同学嬉皮笑脸,然后攥着老婆的手摸了两把,又是搂搂抱抱腻歪了一番,揉捏得萧温直上火,这才罢了手。
两边都是消停了许久,有一搭没一搭嘬着葡萄的王角,这才道:“那唐州长这是秀什么呢?”
“谁知道啊,咱们来的时候,他可不在韶州,而是去了外地交流,说是什么岭南省的什么会来着。然后今天早上就现身了,可见消息灵通,更是马不停蹄。就岭南省这道路,怕不是马都跑废了。”
“人家是州长,怎么地也得配个汽车吧?总不能还不如李公馆吧?”
“就是汽车,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紧赶慢赶的,按理说也不至于啊。我看沧州那时候出了大案,还有营州,矿上死了一百多个,别说什么州长了,县长也没有去瞄两眼,来了个副县长,我爹还去吃了一趟饭,拿了了点礼物就散了。”
“卧槽……”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这操作有点骚啊,够凶猛。
不过老婆这么一提,他顿时觉得是不是要给什么人看的。
于是问道:“老婆,你说这唐州长,是不是真打算趁此机会升官啊?”
按照王角的经验和见识,穿越前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还升官?升个屁的升,不存在的。
可这贞观纪元的时间线,皇唐天朝的方方面面,下限都挺恐怖的,再加上豪门世家的丧心病狂,难保会有别样的操作。
“咦?”
一听老公这提问,萧温歪着脑袋想了想,“老公,你这么一说,倒还让我想起了一个事情。”
“怎么说?”
“以前辽州闹出来矿工造反,石城钢铁厂的分厂,还有人响应,后来辽州州长还真就升了官,当了主管治安的高官。”
“……”
王角一脸的不信,这种事情,搞笑么?
“你别不信,我姑父清了‘世忠社’,然后成为警长,就是因为这事儿。”
“咱们姑父那能耐,我是真的佩服,厉害。”
“……”
虚空马屁永不过时,萧温觉得王角是真的脸皮厚。
不过在王角看来,耶律阿保机怎么上位都是可能的。
“这有人造反,放两百年前,那也是个大罪,怎么就还能升官啊?”
“丧事喜办啊。”
萧温又剥了一颗葡萄,塞到了王角口中,“那几年闹事儿的本来就多,石城钢铁厂的分厂跟着闹,直接就把他们全都给抓了。要知道,石城钢铁厂跟别处不一样,省内州内县内都管不了,最厉害的时候,石城钢铁厂内部连自己的法官都有。”
“卧槽,这不成国中之国了吗?”
“可不是么,反正县里面早看这些管不了的朝廷直属单位不顺眼了,正好一气儿给掀了。我听姑母说,她那时候,还带着表哥们去捡几万斤废铁。”
“几……多少?”
王角一脸懵逼,寻思着这几万斤废铁,上哪儿可以捡?他也想去捡。
牛逼了,我的姑妈!
“以前年纪小,我只是听着当乐子,现在想想,这‘丧事喜办’,还得看上头有没有人。我现在想啊,只怕当时朝廷里头,也有人瞧石城钢铁厂不顺眼的,外带着河北省、漠南省、辽东省地方上都想捞上一笔,这可不是瞌睡来了有枕头么?”
“……”
换个思路,豁然开朗。
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那这个唐州长,是演给谁看的?”
“不好说,岭南省咱们不熟,唐州长有什么门路,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反过来可以这么想,唐州长有什么,然后升上去能做大什么,也就能想到,是谁在哪一块给他方便。”
“你刚才说他是莒国公唐俭之后,唐家二房,然后在冠南省有金矿,是这个意思吧?”
“对。”
“那说不定,就是有黄金货源的人,想要搭上他这条线?然后黄金拿去唐家的金矿洗白?”
“岭南省有金矿的太多了,老公你没听金姐说么?除了她家里之外,那些江湖上的名宿,几乎多多少少都有金矿银矿。海南省有个大银矿,挖了两百年,还在挖,朝廷每年在那里抽税,是真的多。”提起这个,是因为海南省除了浅层银矿之外,还有伴生金矿。
而很多大银矿的伴生金矿,都不是很大,比较分散,都是一些江湖上的大佬在折腾。
“淘金客”是非法的,但黄金不管是合法还是非法,黄金就是黄金。
所以海南省这里,多的是想要把手头黄金合法出手的江湖猛男。
巧了,岭南省这里,很多省内竞争失败者,出海之后,除了苍龙道,就是直奔海南省。
从广州出发,如果运气好,搭乘旧式大船,五个月也能抵达海南省的矿区。
门路关系如果还在,那么一年之后,说不定就能翻身。
原因就在于海南省的黄金,其实是可以用飞艇来夹带的。
征税衙门虽说是皇命在身、为国征税,但偶尔夹带私货,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还是那个大前提,门路关系……还在。
当把关系网扩大之后,王角就没打算继续发散下去,因为一旦涉及到了海外的走私链,那就是极为复杂的势力分布,黑的白的灰的……杂七杂八搅合在一起,那就是一锅粥一样的成分。
“这个唐州长,的确是有资格装逼啊。”
感慨了一声,这种家族传承硬扎的,还真是稳如老狗。
岭南省也好,海南省也罢,后起之秀、新兴豪强,为了扩大实力,就不得不跟唐烎这种老牌家族子弟打交道。
治下发生铁路总站爆炸案,只怕那些个往日里激动纷纷的纸媒,关注的点,都会直接盯着死亡人数,认责追责等诸事,都是要先放一旁。
倘若再牵扯一两个更加劲爆的人物、事件,便是更不会去纠缠不清。
之后虚晃一枪,还真是很有可能和萧温说的那样,来一个“丧事喜办”。
甚至可能这个“丧事”,已经开始“喜办”了。
想起之前“始兴县伯”府上的人,大大方方地一个人一万块赎下,王角现在才有点儿那种感觉。
对这些老牌世家来说,钱就是个数字,重点在于事情办得如何。
现在“始兴县伯”“南康县男”两家,基本跟爆炸案不搭界,不是说摘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而是有什么变化,也牵扯不过去,他们也是受害者……
而他们尽力救援自家的人,换一套叙述,可不就是韶州州长唐烎指挥若定、临危不惧,跟死神赛跑,争分夺秒救治伤员多少多少。
倘若“始兴县伯”和“南康县男”两家的脸皮厚一点,原本死伤十几个的,到时候就把死了的抹了,随便再添个十几二十个活口上去,这更是功德无量。
唐州长牛逼,“始兴县伯”府也牛逼,大家都牛逼……
当突破下限之后,王角感觉这个世界简直是处处充满爱,就看你怎么看。
“老公,唐州长明天嗨哟再来一趟,到时候,不如跟他聊聊?”
“聊什么?”
“金姐家里不是有金矿么?”
“嗯?”
眨了眨眼,王角虎躯一震,“老婆,你老公我一向是行得正,坐得直,这种权钱交易……”
“怎么?”
“我还不是很熟,以前也没弄过啊,糟老头子又没教。”
嘴上如是说着,心中更是吐槽:糟老头子一天天的就想着传火,小爷我害怕。
萧温见状,顿时笑道:“老公你真是傻了吧,这事儿咱们要出什么面啊。”
“怎么说?”
“找李公馆啊。”
“卧槽?”
王角眉毛一挑,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这脑袋瓜子,转得可真快啊。
可不是得找李公馆?
他王某人这么惨,沦落到州立医院加护病房,那都是李公馆害的。
赔钱!
必须赔钱!
不然吊死在李公馆门口!
“嘿嘿,老婆你这么一说,我顿时就思路开阔了起来。”
“再说了,之前你在睡觉,不知道李公馆早就来过了,李公馆的钟太山想要见你,亲自过来拜谢。”
“谁?”
“钟太山,钟瑕光那个小丫鬟的父亲。”
“不见。”
“……”
“就是怕麻烦嘛……好好好,我见,我见……”
见老婆板着脸,王角只好答应了下来。
248 王夫人
钟太山是韶州“三十六英雄”之一,年少的时候,就跟在徐温屁股后面闯荡江湖,徐温认了李昪当儿子,他便一直跟着李昪混,主要还是徐家内部家大业大,像他这种家世很普通的,也没办法让徐家嫡系子孙们看重。
反倒是取名“徐知诰”的李昪,横竖也就是张嘴认野爹野祖宗,于是乎,徐家不要的,他正好,一股脑儿拿来打拼。
现如今“五姓汤锅”的魁首,可不真是李昪?
因为岭南省出去闯荡江湖,多有下海进山的,钟太山便是直接弄了个大光头,乍一看跟钱老大还真的挺像。
只是留着络腮胡子,再加上皮肤黝黑,王角初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从动物园逃窜出来的灵长类……
“王相公,大恩不言谢!”
斩钉截铁,语气诚恳,钟太山见了王角,上来就是抱拳行礼、单膝跪地,王角原本想客套客套的,可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蛤?不谢了?
不谢你来个鸡儿?
不谢你过来跟我扯什么狗屁?
钟太山来的时候,已经跟人打听过了王角的脾性,他大概一揣摩,小小一寻思,觉得这“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那必须是江湖习气,自己拿个大义拎起来,双方都是颇有面子。
反正之前冯令頵也说了,这位王小爷,那是个性十足,很跩,跩到“南康县男”府上的人脸皮都丢尽了,还不敢翻本。
岂料这光景来了这么一出,人小王相公压根就不解,反而大喇喇地躺在病床上,抬着眼皮有气无力,但又极为不爽地说道:“干什么?当我是道上混得啊?我北苍省状头……咳咳咳咳咳咳……”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生气?!人家就是来感谢的!你应一声不就完事儿了吗?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会听?!”
一旁扶着的萧温,急得又扯开了嗓子,她是北地口音,一套套的言语说出来,听得钟太山一愣一愣的。
而王角一副要当场咳死的模样,脸皮都涨得通红,这光景,为了咳嗽,嘴里可是含着一颗能把蛋都咸没了的话梅。
咳得很到位,掩嘴的当口,顺手又把话梅给撸了。
“你闭嘴!咳咳咳咳咳咳……”
王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瞪着萧温,嚷嚷道,“要不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这李公馆的人,一个个心眼儿比芝麻还多。他妈的现在说什么江湖义气,当初老子在火车站怎么不说挺身而出?!那个姓冯的王八蛋,眼睁睁地看着老子被人暗算,也不说帮两把,现在好了,居然还敢让人过来说什么‘大恩不言谢’,臭不要脸的玩意儿!滚!”
“……”
钟太山整个人都傻了,这……这怎么不按套路来?
不是,这不符合江湖规矩吧?!
然而钟太山也猛地反应过来,这位王小爷,好像还不是江湖中人?
这……怎么算呢?
“要来谢我,你不够资格,滚,让姓李的过来!”
“这……”
身为一个糙汉子,钟太山一向只会砍人,倒也不是说不会用心眼儿,只是能用砍刀、手铳、炸药说话,凭啥要用嘴皮子?
但这光景,钟太山恨不得浑身长满了嘴,逼急了之后,猛地喊道:“恩公!我不是代表李公馆来的,我是代表我自己来的!”
“什么狗屁玩意儿?听不懂,滚!”
“你急什么啊!等别人把话说完啊!”
萧温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钟太山,然后大大方方地说道,“钟英雄,不是我们家相公脾气不好,实在是这次途径韶关,本来是直接过去的,结果不曾想,以礼相待拜访一场,结果就遭了难。他昨天还在胡扯什么这次爆炸案,肯定是李公馆干的,就是想害了他的性命,让老先生在南海孤苦伶仃什么的……”
“可不能这么说啊!”
差点吓尿的钟太山,直接蹦出来一句幽州方言,跳起来上前两步,又赶紧后退一步,抱拳躬身道:“王相公,我钟太山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我女儿来的。我早上赶回来的时候,她还开不了口,医生也说了,这是受到了惊吓。”
“什么女儿不女儿的,我什么时候跟你女儿有关系了?”
“你到底能不能闭嘴?!”
萧温“气”得大叫,抬手就要作势打人,看的钟太山双目圆瞪,心中暗叫:叼尼玛的“大头狗”,居然说王夫人恬然温柔似小家碧玉?“大头狗”说不出人话!
此刻钟太山恨死冯令頵了,一天天的就知道谋算这个谋算那个,还说会相面,你相你阿爸呢?这位王夫人,必须是将小王相公吃得死死地啊!
“好,我闭嘴。”
王角扁着嘴,瞪了一眼钟太山。
却听萧温道:“钟英雄,你是小钟,钟瑕光的父亲吧?”
“对,对对对,我就是为了小女而来!”
“你看!你等人家说完话,不就行了?”
萧温扭头瞪了王角,却见王角缩着脖子,一脸怂包模样,“行行行,是我脾气暴躁,我的错,我的错……”
见了这场面,钟太山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大头狗”放的臭狗屁,王夫人这是雌威镇宅,岂能用往常态度!
“老公,钟英雄的女儿小钟,就是那个小丫头,你从火车站救出来的那个。”
“卧槽?这么巧的吗?”
王角一脸震惊,“那小丫头不要紧吧?我把她扛出来的时候,她都不会说话,还尿了裤子。”
“……”
“……”
“呃,那什么,尿裤子当没听到。”
“……”
“……”
萧温一脸无语,钟太山更是无地自容,心头蹿出来一个念头,猛地抱拳道:“王相公,在下是个粗人,也没什么门路,也就是江湖上还有一点名声,有几个朋友。家中儿女,也不曾享受福分。我钟太山今日厚颜,恳请王相公收了阿光,泡茶倒水、洗衣叠被,她在李公馆中,都是精通的,也算是,报答恩公!”
“……”
“……”
脸顿时一黑,猛地扭头看着萧温,嘴型比划着无声说道:“臭婆娘,你看你干得好事!”
萧温瞪了他一眼,然后面带微笑,看着钟太山:“钟英雄,不至于,不至于啊。新时代了,不必搞得这般……”
“王夫人!”
钟太山打断了萧温的话,提高了音量,“话不能这么说,钟某进来就说了,‘大恩不言谢’,让阿光给王相公洗衣叠被,已经是无礼之极。江湖儿女,岂能不知恩图报?钟某原本想着,就是假以时日,钟某豁出一条性命,为恩公做事。现在想想,也是大意了,王相公是状头之才,怎么可能跟江湖中人一般……”
“对嘛,钟英雄这番话,才是道理,我家相公,并非是江湖中人。所以……”
“所以,区区一条贱命,如何算是报答?阿光虽是我女儿,但王相公于她有再生之恩,恩同父母。老话说得好,父母膝前有孝女,她为父母尽孝,理所应当,这不是谢,而是恩!”
“你放尼玛的臭……唔唔唔唔唔!!!!!”
“呵呵,钟英雄不要介意,我家相公就是这样的,一激动,就是这样的,呵呵……”
拼了命捂住王角嘴的萧温,依然保持着微笑,冲钟太山说道。
看到萧温这捂人嘴脸的娴熟手法,钟太山心中惊诧:这要是去广州同仁医学院偷一点乙醚给王夫人,岂不是专业的女魔头?“大头狗”当真是瞎了狗眼,连这样的女中豪杰都能看走眼,等回去李公馆,一定要劝劝老板,不要事事都听“大头狗”的。
王角一听钟太山那番话,就气不大一出来,这种人,拿子女当私人物品来处置,他如何能接受?
只是不曾想,“口吐芬芳”还没有发动,这施法就被老婆给打断了。
也得亏是萧温反应快,之前他们两个都是演戏,但钟太山那一番话,应该是触了丈夫的霉头,于是丈夫上头了,想要喷个痛快。
这时候得拦着,毕竟这韶州地界,风气要是就如此的,王角一通狂喷,那就不是骂了钟太山一个人,而是一州之地。
地图炮很爽,但要不得,哪怕你喷得对,也要不得。
“王相公!”
钟太山双手抱拳,“王相公,请放心,钟某还另有厚报!”
说话的时候,钟太山瞄了一眼萧温,然后恭恭敬敬道:“多谢王夫人维护!”
“哼!”
王角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萧温则是淡然自若,依然保持着微笑,然后伸手拍了拍王角的脸颊,抬头对钟太山道,“钟英雄,我家相公有些累了,还是让他休息一会儿吧,这伤口,还是要靠静养呢。”
“呃……是,王夫人说的是。”
说着,钟太山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王相公,王夫人,钟某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我送送钟英雄。”
萧温起身送客,又扭头对王角道,“相公,你好好休息,不要老是动气。”
“哼。”
听得脚步声离去,又听到了房门关上的声音,王角这才转过身来,听到了门外走廊中的声音。
只听萧温道:“钟英雄,瑕光是个好孩子,好姑娘,但是拿来伺候人,实在是可惜……”
“嗳,王夫人,话不能着说,江湖儿女……”
“钟英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王夫人但说无妨。”
“钟英雄固然是盖世英雄,是江湖儿女,可是瑕光这样的好姑娘,未必想要江湖浮沉。我们这次前往京城,也是因为相公要求学,说起来,相公也有些门路,可以安排人去洛阳女子大学附属中学读书,钟英雄何不让瑕光,就去京城读书?”
“念书?她一个丫头,读那么多……咳嗯。”钟太山猛地住了嘴,有些抱歉道,“王夫人,我粗人没文化,您不要见怪。”
“无妨,我只是建议钟英雄考虑考虑。我听说,李总安排了自己女儿前往京城读书,都是女子,钟英雄又不是缺了银元,何必差了几分?再者,实不相瞒,我家相公有个妾室,很是喜欢瑕光,说不定,到时候相公还会让她去附属中学做几天旁听生……”
如是一说,钟太山猛地一喜,如此说来,自己女儿,倒是不会真的去给人做奴婢了?
当初他让女儿去李公馆做事,那是因为早先讲好了的,老板的一个儿子,以后会娶他给女儿当老婆。
现在江湖上纷纷扰扰,天天打打杀杀,如今更是爆炸案此起彼伏,今时今日的江湖,早就不是十几二十年前那样的了。
手铳的火力更猛,炸药的威力更强,扛不住啊。
哪天死无全尸,也是正常的事情。
钟太山早就萌生了退意,只不过他为人讲义气,跟了徐家人,自然是要吃这碗饭的。
义字当先!
只是现在,机会难得啊。
“王夫人,钟某……”
“钟英雄,我家相公的这位妾室,乃是巴蜀金氏之后,不知你可听说过‘金飞山’?便是这字号了。”
“金氏?!是金家吧?我知道,在茶南,他们家有金矿,茶北也有。”
毫无疑问,江湖上的事情,钟太山还是了如指掌的。
这光景一听萧温的描述,他就有了数。
然后便听萧温道:“要是瑕光将来做事,去金家,可不是更好?金矿上的事情,男男女女,总能用得上能写能算的不是?”
“咦?王夫人说得有道理……”
“钟英雄,回去再仔细思量,这孩子的将来,很难说的。”
“对对对,王夫人说得对,还是钟某愚笨,不懂这个,倒是忘了出路多得是,念书就是多一条出路。”
说罢,钟太山顿时抱拳恭敬道,“王夫人,多谢。”
“不客气。”
面带微笑的萧温,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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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钟太山离开之后,萧温便是转身进去唤了一声王角:“相公,我去找金姐商量个事儿,晚点再过来。”
“哎,走了?”
王角小声地说着,还挑了挑眉毛。
“刚走。”
“这姓钟的,能帮忙?”
“他帮不上忙,他就是个传话的,搭个梯子给李老儿。”
“也不知道这个李老板到底能不能明白……”
“相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嗐,我就是见了金矿情难自已。”
“赶紧休息一会儿,之后说不定还有人过来探望呢。”
“成成成,你也别太折腾了,有些事儿吧,时候到了,你躲也躲不掉。”
啪。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萧温没有跟丈夫解释什么,她心中是带着气的,之前李昪小瞧了她萧家,她这时候摆上一道,不论李昪上不上道,都得心里长蛆。
这么轻松就想跟丈夫的师门搭上关系?
门儿也没有!
萧温已经想好了,钟太山只要回去说了“金飞山”,那么李昪那边,肯定知道金矿,那这金矿什么情况,瞒得过谁?
前一脚韶州州长唐烎过来探望王角,后一脚王角这边就告诉了钟太山,这将来啊,女儿上班去金矿,可不是前途一片金灿灿?
吼不吼啊?!
吼啊!
正所谓“闻弦知雅意”,李昪这时候如果权衡利弊,就会出面帮忙,给王角和唐烎之间牵线搭桥。
李昪在唐烎那里消耗的人情,就看金家的金矿效益如何了。
当然李昪也可以装傻充愣,说没听懂王角夫妇的言外之意,他大意了啊,没有准备,不是不讲江湖道义。
那萧温顺势就能“啪”的一下,很快啊,给他一个大耳刮子,“武广线”有多长,李昪的“不义”就能传播多远。
“五姓汤锅”怎么了?“五姓汤锅”你也是江湖中人啊,不讲江湖道义,谁跟你玩啊,出了岭南省,怕不是就成了臭虫。
而且王角夫妇还能有礼有节地说李昪的不是,一个“谣言”都没有散布。
还别说,李公馆上上下下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拿王角怎么样。
真铁了心报复,说做掉王角夫妇,那这就是一巴掌抽在钱镖脸上,又一棍子捅了耶律阿保机的腚眼儿,横竖就是放飞自我不怕死了呗。
萧温心中清楚地很,萧家是不行,别人也的确可以瞧不起,但谁规定了自己要受着,并且不利用自己的优势,不把自己的优势用尽?
所以,钟太山带回去的,就是两条蛆,又肥又大,李昪不论如何都得选一条。
装傻充愣也是无用,毕竟王角于风雷之中,救钟太山之女,这件事情,铁板钉钉,韶州州长唐烎那也是慰问表扬了的。
韶州州长办公室连奖状都弄好了,李昪能怎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有种就说人家唐州长就是个屁,这韶州是他李某人的韶州,韶州的天姓李,韶州的地也姓李,那没辙,萧温绝对认栽。
这其中的算计,王角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就知道老婆在帮他搂钱,嘿,这可是合法金矿啊。
他这个金家的姑爷,帮金家把非法金矿洗白,产出来的黄金,都成了真金,他这功劳,放在金家的族谱中,可不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算金飞山是出来当小妾的,之前可能别说上族谱,就是被人承认,都得捏着鼻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金姑娘要得!新姑爷雄起!
脑子慢一拍的王同学,现在整个人都是美滋滋的,有了金矿,他还写个屁的小黄文,只管在京城浪就是了。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没有网吧。
要是有网吧,那就更好了。
有钱了,在网吧吃泡面,必须多加一根火腿肠。
有钱,挥霍。
“乍然而富”的王角,此时躺加护病房的病床上,就有点儿空虚的意味:“唉,爷的青春算是完了,这有钱了之后,不知道干什么啊。”
此时此刻,王同学终于有点儿明白嫖嫖乐老先生了,他感觉自己是真的理解了,到了嫖嫖乐老先生那个地步,钱是什么?钱什么都不是。
老先生缺少的是快乐啊,称王称霸那么累,还不如去浪呢。
称王称霸之后,不还是为了俩糟钱还有一堆美女么,有啥意思呢?
反正嫖嫖乐老先生已经有钱了,也不缺美女,那又何必再去折腾?
王角觉得自己果然是状头之才,太容易跟人共鸣共情了,这就是境界,这就是段位啊。
跟嫖嫖乐老先生比起来,钱老汉那个糟老头子就是神经病,老不正经的天天猫着传火,吃喝嫖赌不香么?
反正钱又花不完。
“我对金矿没有兴趣!”
王同学抄起一根香蕉含嘴里嘬了一口籽,总觉得这香蕉还应该再进化进化……
医院住院大楼的一楼有阅览室,这光景钟瑕光被金飞山带着在那里瞎转悠看书,陡然找到了报纸杂志的挂架,金飞山抄起一本书,然后贼兮兮地凑到了缩到角落中的钟瑕光身旁,然后小声地说道:“幺妹儿,你看哈子嘛,嘞个就是官人哩家当哦,不过你还小哈,瞄俩眼儿就行了,不兴多看哈~~”
一听“官人”两个字,钟瑕光顿时精神一振,一扫之前的颓废。
之前爆炸案的恐怖、血腥、残酷,于残肢断臂和满目疮痍之间,让钟瑕光彻底地被吓到了。
世界的运转,绝非是李公馆,绝非是韶关,绝非是曲江,绝非是韶州……
哪怕是李总那么厉害的人,见了子弹横飞、狂轰乱炸,也是要提心吊胆、无可奈何的。
子弹不长眼睛,不会分你什么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不会分你贫富贵贱还是美丑好坏,爆炸之下……人人平等。
以前总听“阿弥陀佛”的僧众说什么“众生平等”,此时此刻的钟瑕光,此时此刻的十二岁少女,只觉得这世上,唯有“众死平等”。
她被吓到了。
真的被吓到了。
“啊……”
嗓子眼儿就像是被砂纸摩挲过一样,艰难地发出了一个音节,金飞山嘿嘿一笑,“骗你干啥子嘛~~老子跟你说,老子早那哈儿跟了官人哩时候,就知道嘞娃儿不简单,你看咋样嘛,老子哩眼光咋个样嘛~~”
钟瑕光直接惊了,不是惊诧于王角如何如何,而是她发现,金飞山就听了她“啊”一声,居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的,她刚才,就是觉得奇怪,小王相公那样的人,怎么会弄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她不信。
而这一切疑惑,金飞山居然都看懂了。
这可真是厉害。
“……”
“嘿嘿,老子这点儿东西嘛……不算啥子。幺妹儿以后要是来我们家嘞~~你就记到起,家里头老大,那是夫人~~夫人之下,就是我!官人嘛~~娃儿懂个锤子~~憨批一个,不消多说……”
“……”
“黑皮妹儿嘞~~是个假正经儿,闷墩儿好吃狗,不过你可不能惹她哟~~嘞凶婆娘心狠手辣,你嘞朵小娇花儿,哪儿经得起她三下五除二哩哟~~晓得不?”
“嗯……”
钟瑕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忽地,她猛然一抬头,“嗯???????”
满头的问号,她要懂这个干啥?
“你看啥子嘛~~老子跟你说,你以后就是我们家哩人,你不会懂不起吧?要说嘞,幺妹儿你才十二岁,可别个家哩十二岁,可能是哈戳戳哩,但幺妹儿你是嘞种憨批娃儿唛?李老板儿,他是啥子想法,瞒得到哪个嘛~~”
“嗯。”
“对喽,你也懂噻~~你家里是啥子条件,李家又是啥子行市,嘞个韶关又是啥子环境。幺妹儿,你现在就是跟我们家官人拴到一起哩噻~~你没得选择得……”
一脸笃定的金飞山,这番话说得钟瑕光直接双眼雾蒙蒙的,眼泪水直接打转转,不多时,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儿。
止也止不住,只是,却连半点儿哭腔都没有。
这世上的事情,很难说的。
越是冰雪聪明,越是人小鬼大,越是活在周围人口中的“懂事”环境中,越是心累到无以复加。
尤其是当发现自己全然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这种“懂事”,不过是伤口上撒盐罢了。
钟瑕光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就是一个摆件,一个筹码,甚至可能是一个添头。
她的爸爸是护不了她的,这无关乎钟太山是不是爱他的女儿,而是钟太山跳不出那个“义气”。
江湖的枷锁,就是“义气”,能跳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以位列“三十六英雄”而沾沾自喜,甚至是无比得意?
钟太山生平引以为傲的,便是辅助李昪开堂立馆,更是打出一片天,另辟蹊径成为韶州一方豪强。
这在皇唐天朝这三百来年的历史中,也是可圈可点的能耐。
这样的钟太山,当得知自己的女儿,可以换来更多的“义气”以及“威名”的时候,他可能都不会过脑子,江湖的“规矩”,推着他达成交易。
事成之后,还会越发得意,甚至不会觉得自己伤害了女儿,只会觉得给女儿安排了一条不错的出路。
“好了嘛,哭啥子唵?幺妹儿你脑袋瓜儿又不笨,好好想一哈嘛,我们家官人咋个样?哈呢……是哈了一丁点儿,可心肠不坏,真哩不坏哦。而且对夫人对我也很好,然后官人哩腰杆儿呢……不咋个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噻?至少在外边儿拈花惹草、颠鸾倒凤……他有心无力噻?”
“噗……”
人小鬼大的钟瑕光顿时笑出了声,金飞山嘿嘿一笑,搂着蹭着脸颊道,“等你过个几年,长大喽,你看好嘛,官人不会少了你好处……你要是想读书,到了河南,找个好学校没得问题得,老先生对官人也是好,就是不咋个说出来。”
“嗯。”
“好点儿嘛,女娃儿家难做,嘞个行市就是这样,搞不赢就找个能搞赢哩噻。”
“嗯!”
“慢呵点儿夫人下来哩时候,要乖乖哩哈,算算时间,夫人也差不多要去骗官人喽,把你带走,不能让官人开嘞个口,要你老汉儿开腔,这才算数~~”
“嗯!!”
“你也不要怪你老汉儿,他虽然说是你爸爸,但是江湖中人,绝大部分都是猪脑壳,没得办法……”
“嗯……”
虽说自己亲爹被骂,可钟瑕光也提不起争辩反驳的心思,她内心还是期盼着,是不是自己老爸能超出这些“卑鄙外乡人”的想象。
他钟太山,为了女儿,敢于对抗世界!
江湖恩怨,一刀两段!
可惜,钟瑕光常年跟钟太山不在一起,心知肚明自己的想法,只能出现在故事书中,而且还是童话故事……
只是倚着金飞山的时候,钟瑕光又是思绪起飞,回想起王角一把将她从大桶中拎起来的气势,着实有着身临传奇的惊异。
此刻回想起来,还是那般惊心动魄,却又魔幻无比。
再想起金飞山不过是王角的小妾,而王角拼了命的却要将这小妾救出去,如是举动,当真是让人羡慕。
“你们两个,不好好在病房,怎么来图书馆了?”
“看哈子书嘛夫人~~”
笑嘻嘻的金飞山,赶紧将萧温拉了过来,坐下来之后,这才凑到萧温耳边说道,“夫人,嘞个馆子里头儿,饼干、糕点儿,随便吃随便拿,妾身悄咪咪哩下来,没跟黑皮妹儿说~~”
“你个促狭鬼……”
伸手点了一下金飞山的脑门儿,萧温这才坐下来跟她说道,“钟太山已经来过了,回头看姓李的怎么个回复。”
“夫人,要是姓李的龟儿子不上路,嘞个事情,慢慢来也没得关系~~等个两三年,官人大学一毕业,水到渠成哩事情。”
说着,金飞山笑得有点儿小得意,“官人这一哈,那是真哩把老子家里人镇到喽。四姨爹现在讲话硬气地很,忠武军哩老朋友,这哈都不敢开腔,四姨爹让哪个闭到起,哪个还能不听唛?关键时候,官人硬是要得哦~~”
一脸幸福的金飞山,当真是眉飞色舞。
“英雄救美”这种戏码,市面上多得是,哪路英雄豪杰没玩过这个?
都玩过,也都广为流传。
可像王角这种为了小妾玩命的……还真没在江湖上听说过。
这当口,官方说的是钱老汉的学生如何如何临危不惧;但是道上的新秀们,一个个都是精神抖擞,说是“成都路忠武军”捡了便宜,这“狮驼岭钱三郎”的手艺,怕不是都传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王角。
要不怎么干“单枪匹马”直面烽火硝烟?
反正广州城的报纸上,那照片别提多惨烈了,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看爆炸的威力、规模,是个人都觉得韶关铁路总站大概是废了,得重建。
就这么个动静,人王大郎敢冲进去救人,这叫什么?这叫一身虎胆!
有种!
牛逼!
总算这年头还没有“石家庄赵子龙”“包头吕布”“驻马店袁绍”这种诨名,王角这一出,到目前为止,还停留在吹逼阶段,至于有没有好事的贩卖文字为生的牲口前来搞事儿,还不得而知。
要说金飞山乐得合不拢嘴,也是没办法,她能怎么办?不能自已啊,压根儿就控制不住。
实在是她对王角的估计,就是逢年过节给她坟头烧点儿大额纸钱。
谁能想到,这老公平时嘴毒得要死,关键时候,整个就一不怕死,单枪匹马就敢冲不说,还把老江湖们都吓住了。
事后复盘,金飞山才从王国口中得知,最开始就是王角冲出来的,是王国拦住了之后,这才停了一下。
可之后没多久,还是冲了进去。
有一件事情金飞山没跟萧温说,那就是金飞山被王角背出来的时候,身上是带着披挂的。
小小的细节,更是让金飞山爽到不行,哪怕明知道正房大夫人就在眼门跟前,也是控制不住。
“行了行了行了,还在那里乐,差点儿命就没了知道吗?”
“嘿嘿……”
傻笑的金飞山一把搂住了萧温,脑袋靠着萧温的肩膀,一只手很是不老实地摸向了萧温的腰,然后柔声道,“跟着夫人,妾身也是沾了丁点儿福气噻?夫人福大命大,妾身也是运势好噻~~”
“你还是想好了这金矿怎么说,一旦李老儿咬牙牵线搭桥,他拿的那一份,就不是他的,而是要给唐州长的。”
提到了金矿,萧温的眼睛很亮,这一回遭难,也不是没有好处。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这个“后福”,可不就是来了么。
洗白金矿什么时候都可以干,但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让“成都路忠武军”大都头的四弟铁了心的跟着走,那就是属于意外之喜。
之前的王国,可能还有一些这样那样的算计。
但是现在的王国,没得说,他眼睛没瞎,亲眼看到了王角的做派,那一瞬间燃烧的热情,让王国愿意把王家人给顶出去。
金矿原本可能还需要王家的各种折腾,但是现在,一脚踢开算个什么事儿?
根本不算什么,王家就是个屁。
至于巴蜀金氏,本身就是个屁,没有金飞山女扮男装在外面闯荡,金氏连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此时此刻,突然知道千里之外的韶州地面,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自家“女公子”居然有了这个行市,那还等着啥?
抱大腿啊,这么粗的大腿不抱,难不成还跟“成都路忠武军”的瞎折腾在一起?
萧温心中痛快的,便是在这里,原本要借用金飞山的家族财力,还要过一手,现在不一样了,就没有什么金家,那些好处……姓王!
她丈夫的东西,还需要计较那么多?她是女主人,不作二想。
原本自身娘家的实力不济,甚至还有亲爹的厚颜无耻,带来的那种焦虑,在金矿的利润面前,都是不值一提。
现在萧温要做的,就是等,要么等这两天李老儿的表态;要么等三四年后丈夫大学毕业混出来的身份。
不管哪一种,巴蜀金氏在兰沧水或者茶南省的金矿,都有了合法的洗白渠道。
原本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巴蜀金氏,将来培育一窝像模像样的猛男,也就有了合法的物质基础。
就凭这一点,她这个“王夫人”,在巴蜀金氏内部的地位,都要在金飞山这个“女公子”之上。
“夫人放心哈,你莫看四姨爹是个老实巴交哩人,那想当年,在‘茶马道’上,也是响当当哩一号人物~~夫人放心嘛,家里头那些憨包唛,交给四姨爹,必须处理好,巴巴适适咧~~”
“四姨夫跟‘成都路忠武军’大都头是亲兄弟,他能……”
“放心嘛夫人,妾身嚯哪个,也不会得嚯你噻~~”
说着,金飞山搂着萧温又是爽得眉飞色舞,脸颊用力地蹭了两下萧温,怀中抱着的“胖妹儿”,那真是香喷喷的,还软软的,有弹性。
“夫人,你身上咋个还是嘞么香唵?官人天天儿搂到起,真是安逸惨喽~~”
“……”
韶州州立医院的图书馆内,年轻女郎们的辣眼睛行为,在诸多男人眼中,自然是一种福利。
只是在图书馆门口的冯令頵,却是无福消受了。
瞄了一眼萧温、金飞山,又看到了缩在两人夹缝中的钟瑕光,被吐槽成“大头狗”的冯令頵,很难得地摸出了一包烟。
只是看到医院内禁烟的标志之后,他又往外走,没有点燃的烟只是叼着,眉头紧锁,整个人相当的焦虑,甚至有一点点憔悴。
一楼大厅的正门是回转门,落地的玻璃门,门框是铸铁的,刷了一层黑漆,看上去就很厚重。
推门而出,就见不远处停了一辆汽车,车上后座的李昪,正双手搓着脸,旁边钟太山跟个“昆仑洲”的大猩猩似的,还在那里眉飞色舞,说得起劲。
车后座的李昪看到冯令頵,眼神中流露出了无奈,招了招手,冯令頵这才走了过去,一只手架在车顶上,低头看着李昪:“老板。”
“老冯,车上聊。”
“好。”
开了门,三个老男人对坐,钟太山虽然没闹明白怎么一回事,却也看出来老朋友的表情不怎么好,顿时愣住了:“老板,老冯,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不是,老钟你不要多想。”
李昪摆摆手,掏出打火机,亲自给钟太山点了烟,然后又给冯令頵也点上,最后才自己也烧了一根,眯着眼睛吸了两口,整个汽车后座浓烟滚滚,半晌,李昪这才对钟太山道:“是我大意了啊,小瞧了小王。”
“老板,什么意思?”
挠挠头,钟太山一脸懵逼,整个光头都挠出了几条抓痕。
“之前唐州长过来,就是露个脸,只是被小王抓住了机会啊。唐州长在冠南省是有合法金矿的,‘金矿产本’是最早的那个版本,每年产量配额非常高,光这份产本,拿去海南,直接换几个大矿都没问题。”
“金矿?”
钟太山眨了眨眼,“这金矿怎么了?老板,我就想着将来阿光念了书,就去大一点的单位上班,这跟唐州长有什么关系?”
一旁冯令頵夹着烟的手点了点:“你在外面闯荡,西福州、南苏州、西泉州等等,都是金矿集散港,那些走私货,都是调货去南苏州或者西福州的,然后在用马帮、驼队或者铁轨,运送到唐州长的黄金仓库……”
“这怎么了?整个南海都这么干,难不成现在要严打走私?”
“……”
“……”
不在一个频道上聊天,就是累啊。
冯令頵喷了两道浓烟,又嘬着烟屁股,好一会儿才道:“老钟,你之前说的话,到底是谁说的?”
“王夫人啊。”
“叼。”
冯令頵骂了一声,然后看着李昪,“老板,老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啊。”
话里话外,都带着一点点埋怨。
李昪也是没想到这一茬,顿时愣道:“老钟,你不是说,是小王说得吗?”
“小王相公和王夫人,是夫妻,谁说的,有区别?”
“叼。”
往后一靠,李昪顿时知道自己是连续看走了眼,这姓萧的小姑娘,居然这么厉害,照这么看,王角和萧温,岂不是一对很强的夫妻档?
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李昪之前的打算,是想把李盛唐塞过去,现在这要是塞过去,女儿被玩死的方法有多少种,他李昪可吃不准。
揉了揉太阳穴,李昪嘴里叼着烟,竟是有点儿疲惫。
弹了一下烟灰,冯令頵见钟太山还是傻不愣登的模样,只好掰开了揉碎了解释道:“老钟,人家王夫人,是让你过来传话给老板的,让老板去唐州长那里开口,把巴蜀金氏在兰沧水或者茶南省的金矿,洗一道。这是摆了一道老板,让老板做抉择,并非是真的给瑕光谋前程。”
“我叼!”
钟太山整个人都吓了一跳,跟炸毛一样,双目圆睁,“王夫人看着二十岁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多心思!”
“萧世鲁个扑街,真是命好啊……”
感慨万千,李昪不得不承认,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那……老板,我们不答应,不就行了?”
“老板当然可以不答应,但是,这样一来,老板就是不讲道义……”
具体怎么就不讲道义,冯令頵没有跟钟太山细说,只是让他领会到精神即可。
果然,钟太山一听这个,顿时说道:“老板,我们能在曲江站稳脚跟,就是因为做事公道,办事公平,绝对不能不讲江湖道义啊!”
“废话……”
冯令頵瞪了一眼钟太山,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就是扎心,没看见老板现在浑身难受吗?
“这件事情,小王的老婆,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手指夹着烟,伸手到了窗外抖了抖灰,李昪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钱先生的底子厚,小王大学有个两三年,外放出去做秘书的资格就有了。说不定,念了一年,就是在学生会里当主席,然后就去州县一把手那里做实习秘书……”
“老板说得对,难处就在这里,只要王夫人不是很急,那么洗白一个金矿,就是晚两年的事情。换成别人,或许不在意一两个看不见摸不着金矿的洗白。毕竟,有这个实力,有这个影响力的,谁不是家大业大?说不定中央高官都好几个是亲戚。也就是王夫人,家底不丰厚,才有这个需求……”
能够帮忙把金矿洗白的强力人物不在少数,但这些人为了羽毛,最多暗地里搞搞走私,弄点批文,也就到头了。
一整个金矿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事业上升期的大佬来说,金矿就是个点缀,有最好,没有不影响什么。
再者,真要是开始吃肉,被人知道了,哪怕是大佬,也要把肉分出去。
就是这个分肉过程,才是让冯令頵和李昪愁眉苦脸的地方。
李公馆出力公关唐州长之后,股份肯定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肉,他们吃不到。
账面上给李公馆的那一份,李公馆转手就得给唐州长。
那整个过程,就是李公馆在卖气力给王角、萧温夫妇的美好生活……添砖加瓦。
当然了,顺便也给唐州长送了温暖,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对唐烎来说,有没有巴蜀金氏的金矿,不影响他一根毛,他是韶州州长,升官这种事情,的确需要钱,但钱不是起绝对作用的。
到了唐州长这个段位,都是拿绩效工资……
反倒是李公馆乃至整个“五姓汤锅”,他们要更进一步,从地方土豪,变成地方真正的豪强乃至世族,就得有足够的钱去砸开一条门路。
面临的上升渠道困境,就跟“天涯洲”那些“散户”冒险家们一样,为了“怀化”“归德”这些个头衔,半辈子的积蓄甩出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因为这些钱砸出去之后,接下来的儿子孙子辈,攒多少钱,那都是自己的。
这一切,比一世富贵不知道强了多少。
“小小年纪,不简单……”
有些郁闷,被摆了一道。
但李昪倒也不是特别纠结,只是心中更加的提醒自己,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中,不管是不是无名之辈,都不要太过小瞧了去。
自己的器量、眼界,还是差了一些,跟那些名动一方的大佬,到底还是有些差距。
欠缺了修炼。
尤其是当初萧家南下,他李昪是见过萧世鲁的,还招待过刘家、萧家的人,可那时候,根本没有正眼瞧过萧温。
别说是萧温,就是萧世鲁那副市侩、势利的嘴脸,除非小人得志,否则翻不了天。
现在看来,这天,还真是说翻就翻……
比翻车翻脸还容易。
“也怪我。”
冯令頵也是开了口,“明知道‘狮驼岭钱三郎’不会胡乱收弟子,这学生娶妻,又怎么可能不过他的法眼。能够让钱三爷看中的,怎么可能差?”
“嗳,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摆了摆手,李昪对冯令頵道,“老冯辛苦一趟,先去州府知会,然后再去唐州长府上递帖子。”
“现在火车站爆炸案,只怕唐州长没空。”
“那就抓紧点,快刀斩乱麻。”
李昪用一种吃不准的语气说道,“世道变化可能会越来越快,时不待我啊。这是个机会,能搭上唐州长的家族金矿这条线,将来要是岭南混不下去,就去冠南省。”
“不至于吧老板?”
一直插不上嘴的钟太山,眨巴着眼睛,整个人有些憨痴,这种玩心眼儿的路数,他这个直来直去的,着实玩不转。
“没个准的老钟,这次爆炸案,肯定会深挖,唐州长未必会掺和其中,最多就是配合一下调查。涉及到铁路,一般都是交通部出面,没看见之前来得警察,主要就是岭南、江西、湖南三地的铁路警察吗?”
“什么意思?”
钟太山还是不明就里,以前不也是铁路警察专管吗?
有什么区别?
“因为现在初步判断,是乱党要搞事,‘武广线’一断,一天损失有多少,不用多想吧。现在沿途到处都是轨道车在巡逻,一天的米面粮油,光江西和岭南之间的调拨,就是多少?”
冯令頵惯于算账,稍稍地跟钟太山讲了讲内在的逻辑道理,钟太山顿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老冯,这就跟出去砍人,先把对面刀枪火铳都断了,大排档也掀翻,打一天就要对面全家扑街啊!”
“……”
一脸无语的冯令頵很想说不是,但还是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我叼……”
很是担忧的钟太山于是看向了李昪,“老板,之前我在广州东,好几家银行都被抢了,高达银行有两个经理都自杀了,是不是乱党干的啊?”
“……”
“……”
还别说,钟太山的联想能力还挺好,凑在一块儿来看,还真是挺有逻辑的。
只是消息灵通的冯令頵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左右车窗外无人,这才低声道:“延巳和小韩派了电报回来,今天早上的事情,他们在广州,看到了东海征税船团的陆战队,都是高手。”
“我叼!”
吓了一跳的钟太山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这群黑狗现身,绝对没好事啊老板!”
钟太山害怕,李昪更害怕,只是他还得忍着。
抖了抖烟灰,强打精神的李昪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之前广州白云山银行被抢,‘南忠社’在街坊中的金牌眼线,就被做了。手法干净利落,一刀脖子,一刀心口。”
“什么?!”
听老板又说了一个让人害怕的消息,钟太山直接双目圆瞪:“这群黑狗到底有什么打算?!”
“最好只是求财,最好啊……”
冯令頵带着颤音,如是感慨着。
只可惜,这种想法,也就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东海征税船团的陆战队只要出马,无一例外,都是奔着功劳去的。
钱财,都是顺带的事情。
更让人头疼的是,因为东海征税船团现在带队的,就是会稽钱氏的掌门人钱镠,地方上的超然地位,让钱镠行事非常的轻松。
几近肆无忌惮。
只不过最近几年钱老大在谋划入阁,这件事情东海、南海两地的豪门,都是心知肚明,可惜,愿意配合的少之又少。
钱老大真正拿住的大案,几乎一个都没有,海贼抓了不少,可海贼窝端了的,同样几乎一个都没有。
所有的事情凑在一块儿,让李昪何等的焦虑,他对王角如此的忍让,可不是单单因为内心觉得理亏,更不是因为钱老三在“天涯洲”对他恩情如何……
这种东西,都是说出去的漂亮话,给别人听的。
到了李家现在的地位,更进一步的困难,让李昪非常的痛苦;但是,如果李家现在的一切损失殆尽……那是痛不欲生!
钱老三会让他痛苦,钱老大能让他痛不欲生。
什么“五姓汤锅”“始兴县伯”,在会稽钱氏那里根本不顶用,组合拳打下来,非超级豪门就是被平推的命,最多就是保留一些香火,再保留几分物业。
七老八十的钱老大,脾气可真心是没怎么变过。
“钱家大老倌……得罪不起啊。”
李昪很是郁闷地抽了一口闷烟,说着让左膀右臂们都觉得丧气的话,然后继续说道,“所以,这次虽说被萧家的小姑娘摆了一局,但不管如何,接,还是要接住的。毕竟钱镠跟钱镖是兄弟,只要跟钱镖拉近,以钱氏兄弟的关系,钱镠看在钱镖的面子上,总不至于为难钱镖的朋友。”
“老板能想通就好。”
点了点头,冯令頵心中轻松了许多,只要老板不固执,不为了脸面而恼羞成怒,剩下来的事情,就是个交际上的问题。
“顺便啊,老钟,既然王夫人说可以带瑕光去洛阳女子大学附属中学读书,那你就顺势答应下来。既是对瑕光好,也顺道可以拉近关系。长期跟小王相公那边保持联系,总归是不错的。”
“好!”
钟太山倒是潇洒,他也不想太多,在他看来,自己女儿跑去王角那里,比在李公馆上班,那是强多了。
看老板和老冯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脑子转得慢的钟太山也不傻,寻思着自己女儿跟着小王相公,要前途更加光明啊。
“那……老板,我之后就去一趟州府。”
“辛苦你一趟。”
“辛苦不怕,就怕连辛苦都没得辛苦。”
冯令頵这话戳中了李昪的纠结之处,叹了口气,李昪也只能叹道:“尽人?
?,听天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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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场雨,韶关比以往都要冷清的多,韶州州立医院的加护病房内,王角抖开了几份报纸,全是在报道韶关火车总站爆炸案死伤多少。
偌大的数字直接把头版盖满,那气势,比打了胜仗还要凶猛。
“卧槽,这帮牲口还真是没救的……”爆着粗口,一手攥着一只腊鸭的鸭腿,一手在那里翻着报纸,每天的伤亡人数都在增加,这让王角觉得怪怪的,“都这么几天了,这死伤的数字,还能增加的?”
正泛着嘀咕呢,却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笃笃”两下敲门,很是敷衍,也就是意思意思的样子,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人没瞧见,大包小包倒是跟座山似的,直接涌了进来。
“官人!官人诶!好鸡儿便宜噢!嘞个包包在成都咋个也要五百块钱!你猜好多钱嘛?你猜嘛!”
“我猜尼玛了个……咳嗯。”
等金飞山进来之后,就看到她身后还有个跟屁虫,也是大包小包身上挂,琳琅满目,可丰富了。
钟瑕光进了病房,总算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一眼,往窗边的沙发一坐,任由下雨天的那点凉意往身上打,仿佛这样,才能痛快一些。
“臭婆娘你这是上哪儿败家去了?!”
“哎呀~~讲话好难听哟~~老子几辈子败家了唛?买几个像样哩包包,打一折,老子买一哈,省了好多钱!这咋个是败家嘛!”
理直气壮的金飞山挺了挺胸脯,更是骄傲地晃了晃手中拎着的小包包,“‘武昌精工’哩金表,官人你要是去长安买,起码一万多块钱,你猜老子花了好多点儿?才八百多块!”
“你他妈是弱智吧?你不花才是真的给老子省钱!老子要什么表?我去年买了个表的!”
“凶啥子凶!老子给你买,你不说谢一哈,你凶啥子?你吼哪个?”
“艹尼玛反了天了,你给老子过来!”
“咋子?”
“过来!”
垮着一张脸的金飞山,瞄了一眼钟瑕光,“幺妹儿还在屋头,不要乱来哈……”
“废尼玛的话,过来!”
“来就来嘛,你麻老子哟,老子怕你?!”
将身上的大包小包一甩,稀里哗啦都落到了地上,那边钟瑕光本来在休息,见状顿时职业病犯了,起身就开始收拾一地的大包小包。
金飞山靠近了病床,一脸不服气地看着王角:“咋样……哎哎,哎哟!”
啪!啪!啪!
只见王角一把拽住了金飞山的胳膊,将拽到了被子上,一手就将她摁住,另外一手上来就是三巴掌抽屁股上。
那声音清脆响亮,正所谓好听就是好臀,抽得金飞山当时就嗷嗷叫。
“你咋子!你疯喽唛?!老子又惹到你……哎哟!”
啪!啪!啪……
几巴掌下去,打得金飞山感觉自己的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痛得整个人扭起来,跟蜂鸟鹰蛾的幼虫似的。
“你他妈猪脑子?这时候还往外浪?你他妈想死能不能死远一点,不要死在老子面前?!”
“……”
被吼了一通的金飞山整个人咧嘴一笑,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嘿嘿”声,然后被子一掀,“啊”的一声怪叫,上半身直接钻到了被子底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被窝里大吼大叫着,两条露在外面的腿,飞快地踢腾起来。
她……超爽!
“你干什么?!出来!”
“嘿嘿……”
顺着被子往上钻,露出了一条缝隙,金飞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很是兴奋地看着王角,闷声闷气从被窝里闷出来一句话:“官人,你争点儿气噻,再加把劲,努努力,雄起~~让夫人早点儿怀个娃娃儿噻~~”
“关尼玛屁事!”
“咋个跟我没得关系?”
缝隙顿时大了不少,金飞山探出半个脑袋,盯着王角:“夫人生喽,妾身也好跟着上唵~~”
“……”
“官人你喜欢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唵?”
“你问尼玛呢,老子在杀龙港天天听你念叨,你记不住?”
“再问一哈嘛~~”
噘嘴撒娇的金飞山,挑着眉毛,一只不老实的小手儿,顿时钻到了被窝深处。
“你住手啊,老子现在是伤员。”
“嘿嘿……”
“啧!滚!”
一把掀开被子,甩开金飞山之后,王角这才道,“最近你跟阿温什么情况?一天天鬼鬼祟祟的,你们不会是在搞姬吧?”
“啥子叫搞姬吧?流话?”
“……”
“妾身跟夫人,哪有啥子事情嘛,都是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哩。都是为了这个家庭噻~~官人,你是一家之主,不要想太多哈~~该你操劳哩时候,你雄起就行了噻,别个时候,我们又不是啥子弱女子,能帮到忙~~”
“艹……”
原本听到“一家之主”这个词的时候,王角整个人都是愉悦的,这充分地说明了自己的家庭地位。
可听完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莫得感情的繁衍工具……
长期被人当“共享平台”之后,王角现在压力很大,每当感觉自己又成了工具人的时候,他就浑身难受。
淦!
人生不能是这样的,至少不应该成为毫无感情的“机器”……
否则太可怜了一些。
自己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要主动出击,让人知道,他王角养家糊口,从来都是靠才华,而不是软饭!
思来想去,自己“舞文弄墨”的那点儿本事,也是该显露显露了。
人家李老板不是说了嘛,想跟纪天霞合作,那就合作啊,他举双手赞成。
事成之后,可不是显得自己威风八面、交友广阔?
“官人~~”
金飞山腻歪地依到了王角身旁,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摸着他的胸膛,撩了好一会儿,舌尖尖在王角的耳廓外头舔了一下,电得王角一哆嗦,这娘们儿才嗲里嗲气地摇着王角:“你抓紧点儿嘛~~胖妹儿生个少爷,我也好再接再厉噻~~”
嘟着嘴的金飞山,一个劲地在那里发浪,要不是看钟瑕光还在这里,他当真是要显露一下最近的修炼。
那真是,持久、坚挺、强而有力!
妥妥的。
“一把年纪了,发什么骚啊。”
王角嘴上嫌弃,表情却是成了大号的“蜡笔小新”,那种内敛的猥琐,是如何挡也挡不住。
“官人~~妾身也想带个娃娃噻……”
“你胸小,没奶水……”
“……”
噗!
蹲在地上的钟瑕光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赶紧继续缩着脑袋收拾大包小包。
“笑笑笑,你个妹儿还晓得笑?以后添茶倒水、洗衣叠被,老子都让你个憨批妹儿给包喽!笑、笑个屁!”
骂骂咧咧的金飞山,整个人都不好了,王角的那句话,实在是太有杀伤力,直接破防!
胸小怎么了?是她愿意的吗?!
她都已经取名“飞山”了!
“山包包里头藏起个坝子,咋个办嘛!老子狠起摸……也大不起来噻!又不是哪个都跟胖妹儿一样……”
憋屈无比的金飞山瞪了一眼王角,“老子不漂亮唛?”
“漂亮,但是……”王角瞄了一眼金飞山身上从未有过的“山峦起伏”,然后嘴一歪,不屑地笑了一声,“呵。”
“你给老子做个人!!!!!!”
“我都承认了你漂亮还想怎样?”
“妈卖批你娃儿办事就是倒计时,老子笑话过你唛?!”
“老子每天深蹲一百个,天天撸铁从未懈怠,从坚持不懈到坚持不泄有着质的飞跃,小苒身体素质这么强都说好。往事重提没什么意思的大姐……”
王角剥了一根香蕉,扬了扬下巴,“大爷我能逐渐变大,你也能吗?”
“你咋个不去死唵?!”
“老子福大命大什么都大,你死老子都没死啊臭婆娘!”
“我……”
一时语塞,被堵得浑身难受的金飞山猛地大叫,“幺妹儿不要收拾喽,你给老子站门口去!哪个来了也不得放进来!”
“嗯!”
钟瑕光倒是爽快,直接将大包小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就打开房门站到了外头。
“卧槽?你想干嘛?”
王角一看臭婆娘这上头的架势,顿时知道今天不分个胜负,那是万万不行了。
当即将最后半截香蕉吃了个干净,三口两口吞下,这才道:“臭婆娘,怕你啊!”
“来噻!!!!”
“艹尼玛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杀龙港猛男!第三工业部请我过去发电都不需要水电站啊!”
“你给老子等到起!老子先脱衣服!”
“来啊,战个痛快!艹尼玛老子怕你啊!”
“脱衣服!”
“脱啊!老子就一条长裤!来啊!”
“妈卖批你娃儿现在是六月天哩鸭儿,哪儿都不摁就嘴巴摁!”
“老子北苍省擎天柱,硬不硬你不知道啊?”
“来噻!”
“来啊!”
哗啦啦作响的窗帘收起,滋啦滋啦的是裂帛之声,只一会儿,韶州州立医院的加护病房内,竟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十二岁的钟瑕光也是摸不着头脑,只当是王相公和金姨娘要打架,想来江湖儿女还是要看手上的本事。
正所谓“手底下见真章”,大抵就是这般意思。
她竖起耳朵,想要隔着门听个清楚,只是这加护病房的房门,是特制的多层钢门,包边还加了橡胶,里头还填充着奇奇怪怪的东西,隔音效果着实不错。
贴得这么近了,也就是听见一两声古怪的声响,钟瑕光回想起之前金姨娘挨了打,便觉得,怕是又遭了王相公的“毒手”。
只是一想到也就屁股捱了几巴掌,大概是没什么事情的。
她忽地想起来,爸爸跟她说,可以跟着去京城念书,只是这一回,念书这个事情,有了些微的反复。
原先是李公馆出钱,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她成了个伴读,要跟着金姨娘混呢。
好在金姨娘嘴巴虽然毒,可人却不坏,而且也长得漂亮,跟萧大奶奶关系也好,可见在王相公家里,是不曾吃什么大苦头的。
想着想着,小姑娘想得有点多,想得有点远,竟是甜甜地笑了一下。
又竖起耳朵靠近了房门,隐隐约约听到的,还是一些脏话,互相都骂得飞起,可见这打打骂骂在大户人家,都是常见的事情。
好在和李公馆不同,那都是女人家单方面的被又打又骂。
在这王相公家里头,女人还能还手,骂不停口更是显得有些肆无忌惮。
钟瑕光一常就听李总感慨李公馆还差了火候,离豪门还有距离,现在想来,这豪门大概就是王相公这般的,家里面不一般……
小丫头片子想得越多,越是觉得这小王相公是真的强,连李总都要忌惮,是有真本事的,难怪爸爸说以后要多听多学。
爸爸见多识广,这是一眼就相出了真豪杰。
回想起当初在韶关铁道总站遇险的场景,小王相公堪称是神兵天降,果然不愧是杀龙港猛男,倒也不是自吹自擂。
“小钟,你怎么站在门口?你跟金姐不是去警察局拍卖了吗?”
“嗯!”
钟瑕光见了萧温,顿时心情很好,冲萧温点了点头。
“金姐呢?”
“嗯。”
指了指房门,钟瑕光浅浅一笑,只这一个微笑,萧温便是觉得很惊艳,也就是小丫头现在还没有长开,这要是再过两年,身材越来越匀称,再拔高一点点,就凭这微微一笑,比之谢宜清不遑多让。
想起了谢宜清,萧温顿时心情有些糟糕,不过也没多想,正要推门,手还没有碰门把手呢,就被钟瑕光拦住了。
小姑娘用身体隔开了萧温和房门,然后摇摇头,又用手指指了指里面。
钟瑕光心中想着,萧大奶奶肯定是知道家里头规矩的,这光景王相公和金姨娘相骂相打,定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见钟瑕光这个动作,萧温整个人一愣,忽地眼睛圆睁,显然,她想到了什么,顿时勃然大怒,正要把门踹开,却听走廊传来了声音,冯令頵带着两个年轻人,往这边走。
“守着门!”
“嗯!!!!”
钟瑕光用力地点点头,果然,萧大奶奶是知道规矩的,公平公正,不愧是小王相公家的女主人。
而萧温脸都快绿了,光天化日之下,那对狗男女真的就干!
这光景,冯令頵隔着老远就冲萧温施礼:“王夫人,老朽这是过来给王夫人报喜的啊!”
报喜?!
报你个大头鬼的喜!
心中愤怒无比,但萧温还是忍住了,面色淡然地说道:“冯经理,相公刚刚睡下,这……有什么事情,要不先跟我谈?”
“王相公既然睡下了,那自然是王夫人做主。哦,对了。”冯令頵一脸的不好意思,然后侧身道,“这是犬子冯延巳,这位是犬子的朋友,姓韩,叫韩熙载。”
“我好像在杂志上,看过这位韩公子?”
“哈哈,王夫人好记性,他还真拍过几张写真,毕竟,他可是我们韶州本地的一朵‘梨花’!”
冯延巳跟他老爸不一样,性格要大大咧咧得多,跟萧温打过招呼之后,便是直接给萧温介绍了身旁的韩熙载。
所谓“梨花”,便是“名角儿”,但这个“名角儿”,绝非是简简单单的卖唱卖笑卖皮肉,舞文弄墨是必须的,谱曲填词没有几首火遍京城的,根本成不了“梨花”。
不过,韩熙载到底也谈不上火遍京城,只是在南都广州地面上,小有名气。
南都也是都,假假的老家人吹嘘一声“梨花”,倒也不算过分。
“惭愧,王夫人勿怪,仲杰兄一向如此。”
韩熙载没有蓄须,不过冠帽却是周整,镶了一颗白玉,整个人看上去就很斯文,书卷气非常的浓。
“小妇人没什么见识,‘韩梨花’不要怪我见识浅薄才是……”
落落大方的萧温,顿时让韩熙载暗自赞叹,心想这个小女子,能够被“狮驼岭钱三郎”点为学生妻,果然是不一般。
寻常小门小户,似萧世鲁那般的人家,听闻“梨花”当面,小女儿家怕不是忙着追捧鲜花乃至香吻,哪有眼前萧温这般的气度。
“不如我们去楼下大厅详谈?”
萧温淡然自若,根本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子,就有所怯场。
“王夫人先请。”
“好。”
没有跟冯令頵客套什么,萧温很是大方地走在了前头,护卫们看到之后,立刻跟了上去,全程不发一言,这素质让韩熙载和冯延巳对视了一眼,后者努了努嘴,然后点了点头。
“老爸,什么情况?姓王的小子这么不给面子?”
“你闭嘴!”
冯令頵瞪了一眼儿子,然后拉了一把冯延巳,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天的事情你没有亲眼所见,你要是看到了,才知道这是个南海来的猛男!”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老爸?跟我不用讲什么‘天降猛男’吧?总不能钱老三在‘狮驼岭’以一当千以一当万,他学生也这么猛?”
“不信你去打听啊猪头!”
低声喝骂的时候,前头萧温似乎微微地侧首回望,冯令頵赶紧冲萧温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很是紧张。
冯延巳没有再多问,之前他爹说亲眼所见,他也是不信的,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猛男!
之前广州的“银行连环爆炸案”,他也算是近距离感受了其中的一次,不敢说炸得七荤八素,但是那动静,直接让冯延巳当场吓尿,飞沙走石的场面,堪称刮起一道妖风,那真是魔云滚滚,吓人得很。
他回韶州,坐的还是火车,到了火车站一看,比什么“银行连环爆炸案”惨烈多了,整个韶关铁路总站的大厅,根本就是废墟。
就这个,真有人会冲进去救人?
开什么玩笑!
然而冯令頵再三强调,他亲眼所见,姓王的小子,背上一个手里一个,真就是把人给救了出来……
这让冯延巳非常好奇,所以马不停蹄,就想来韶州州立医院,跟这位南海来的猛男好好交流交流。
而且听说这个猛男喜欢吃香蕉,他还托人带了一些特种“红皮蕉”,也算是投其所好,搞个“蕉易”。
如今突然见不着面,着实让人很不爽。
不过不爽归不爽,冯延巳倒也没有表露出来什么,心中也只当是老爸言过其实,大约是放大了某些印象。
加护病房的楼下,的确是有会议厅的,还有休息室,以往有韶州本地的高官前来治疗,为了方便办公开会,就是这么设计的。
只是到了会议室,冯延巳和韩熙载都愣住了,见着了一个熟人,正在那里各种“低三下四”,那小表情几近讨好乃至有些“下贱”……
“三娘,你这是,做什么?”
韩熙载抬眼望去,便看到李盛唐在那里缠着一个女子,这女子是男装的打扮,肤色似小麦,双眼像宝石,一头黑发束了发髻,青黑的包巾裹着,不加坠饰,全然英气,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叔言哥哥!咦?仲杰哥哥也回来了?!”
“三娘,你这是在……”
大大咧咧的冯延巳刚才也看到了李盛唐的表情,那表情,他太熟了。
想当初,他在广州的“东区”玩耍,偶然看到了一位在“威尼斯人”驻场的白奴女伶,顿时惊为天人。
想当初,他花了好多钱。
想当初,他卑微的宛若一条狗。
想当初,他的表情,他的姿态,就跟眼前的李盛唐……一样。
可他追求的,到底还是异性啊!
“你这,三、三娘,你可是李家的千金,你可是徐家的明珠啊,你可不能……你就算,至少……也、也不能……”
性子开放的冯延巳,这光景嘴都瓢了,他寻思着这事儿要是被“五姓汤锅”的另外几家知道了,那他们李公馆,不是就成了笑话?!
必须阻止!
“彭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冯家的仲杰哥哥。”
“你好,在下冯延巳。”
“嗯。”
彭彦苒点了点头,没有半句废话,她目光只是停留在萧温身上。
在这样的场合,她从来都是以萧温为主。
“彭姐姐,这位就厉害了,他是‘韩梨花’,在广州很有名的!以前叔言哥哥,还帮仲杰哥哥谱曲填词。”
“嗳,少年往事,不要重提啊。”
轻咳一声,冯延巳脸皮一红,赶紧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当初让韩熙载写歌,纯粹是自己为了追求那个“威尼斯人”的驻场美女。
结果打了个水漂,那位从大马士革而来,号称“堕落天使”的安其拉,直接奔南海讨生活去了。
说是那里能赚大钱。
庸俗!
庸俗啊!
美人为什么要爱钱!
为什么?!
才华不好吗?!才华不好吗?!
冯延巳此时此刻,内心是悲愤的,突然间,就想去南海转转,听说“堕落天使”已经去了北苍省,也不知道会不会去跟“甫里先生”相会。
一想到这个,冯延巳顿时内心又是一爽,要是“甫里先生”跟“堕落天使”有了交集,也算是有了一段佳话……
略微一走神,倒是让冯延巳看上去傻傻的,原本古怪的大厅气氛,也为之一扫。
“冯经理,请。”
“王夫人先请,王夫人先请。”
冯令頵赶紧伸手示意,然后将腋下夹着的文件包取了下来,萧温见状,也没有多客气,直接在主座上坐了下去。
跟着冯令頵过来的韩熙载眉头一挑,只觉得这女子不简单,要么无知,要么无畏。
“王夫人,意向书呢,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再签个字?”
“小妇人也不懂这些个条条款款的,我就问一些不懂的,回头再把意向书,给相公看。老先生怕相公遇着困难,也是留了几个人手在,也有懂经济的……”
萧温伸手按在了意向书上,并没有翻开,也没有打算翻开,只是随口说着一些话,倒是的确像个没怎么经历过大场面的宅中妇人。
“噢,王夫人只管问,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面带微笑的冯令頵说罢,又多了一句嘴,“这意向书,是唐州长家中在冠南省的金矿,其黄金产出的代销资格。两年一签,第三年有优先权。”
“冯经理。”
萧温不着声色地看着冯令頵,她笑起来的时候,颇有风情,倘若不笑,便是不怒自威,明明是个女流,却是让人觉得刚强无比,眼眸之间的犀利,着实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一向是见多识广的冯氏父子,这光景,都是背脊挺直,一副受了教训一般。
旁边端坐的韩熙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他发现,莫说是这个王夫人,就是那个在王夫人身后侧站着的,也是不简单。
刚才只觉得李三娘纠缠不清的女子只是英气勃发,现在发现她时刻戒备、全神贯注,便是晓得,这女子定然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而且不是一般的闯荡,是带着人见过风浪的。
好家伙,世人都道英雄好汉,这小小的会议厅中,居然就有两个英雌好女!
彭彦苒半句话都没有,李盛唐跟个鹌鹑似的,就这么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宛若一条狗……
这一幕看得韩熙载很是气恼,堂堂李公馆的千金,怎么这副鬼样子,真是一别数日,天翻地覆!
“小妇人刚才说了,外边儿的事情,我不懂。”
说着,萧温依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问我想知道,且我懂的。”
“呃……好,王夫人……只管问。”
冯令頵心中暗道厉害,这小姑娘明明二十岁都没有,怎么跟她打交道,有一种面见徐太爷的感觉?
难不成,都是一个名的缘故?
徐太爷叫徐温,王夫人叫萧温,怕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思绪有点儿乱的冯令頵,眼下是真的心情复杂,到了他这个岁数,除非是地位特别悬殊,否则,十来岁二十岁的后生,岂能压得住他?
可是眼下的感觉……冯令頵就是有一种被镇住了的不适感。
当初在李公馆初见面的时候,可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奇了个怪。
“小妇人闲来无事,跟金家姐姐也曾聊过金矿上的事情,听说这信度河两岸的金矿,一年产量,也就是一千斤出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呃……倒也确实如此。”
冯令頵点了点头,也没有藏着掖着,“冠南省和冠北省,只有一些大矿,才能年产万斤以上。”
“那岂不是说,唐州长家中的金矿,其实一年产量,也不能太夸张?”
“确、确实如此。”
“小妇人的姑父,当年也曾在辽东行走过一段江湖,逢年过节,倒也说起一些趣事,这黑水两岸,也是有金矿的,只是管得严,要是出了差池,封矿事小,那些开采出来售卖出去的,也要一并没收……”
“……”
“……”
冯氏父子和韩熙载都是暗暗心惊,这小女子说是说不懂,可提到的地方,都是关键。
黄金想要变现,尤其是合法地变现。
在这贞观三百零一年,无非就是生产、配额、安全。
抢一块荒郊野岭,不算什么本事;占地开工,私自盗挖盗采,也不算什么本事。
做到这两样,人多、铳多、炸药多,也就行了。
但是,想要变现,却是很难,除非不想在皇唐天朝的富饶繁华之地生活,否则,黄金最终的去处,只能是中央最发达最富裕的地区。
唯有那些彻底洗不干净上不了岸的亡命之徒,才会揣着黄金去法外之地,或者就是鱼龙混杂之所,杀龙港的兴旺,便是如此,杀龙港的货币混乱,也是因为如此。
客观上,有这个市场,有这个需求,至于高层的博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冯延巳收拾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心头已经信了之前老爸“胡吹”的话,这萧家的小姑娘,如此的不简单,能娶她为妻的,自然也不是弱鸡。
“王夫人放心!”
冯令頵赶紧作势保证,“这黄金只要能出来,就能光明正大的行销。来得时候,李总也专门嘱咐过,为了表示诚意,感谢王相公对好友之女的搭救之恩,‘五姓汤锅’在岭南省的金器行,每年都会承销五百斤!”
伸出一只巴掌,五根手指晃了晃,冯令頵的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唐烎手中的金矿,如果给出来的配额,还不能满足王角萧温夫妇,那就李公馆牵头再托底。
一年五百斤,分摊到五家身上,其实每家也就一百斤。
对“五姓汤锅”这样的势力来说,难度有,但不大。
好在“五姓汤锅”的前身比较好,属于义从,根脚还要算在“武陵蛮”上,那就天然的亲近,属于自古以来的样板工程。
当然这时候,是决计不会去扯什么“武陵蛮”也挨过打这种屁话。
“冯经理跟我说这些斤两,我也是懵懵懂懂的。以前在娘家,柴米油盐倒是料理得多一些,这些金啊银的,只是见过听过,哪里伸手摸过。”
一副回忆起往昔的模样,萧温仿佛不禁莞尔,倒是让冯氏父子的紧张感消除了不少。
不曾开口多嘴的韩熙载,将冯氏父子的表情收入眼中,心中暗忖:好厉害的女人,言谈张弛有度,拿捏到了节奏,冯叔叔被带着走了。
他本想开口打断,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被注意到之后,被这女人的老公偷偷敲闷棍。
来得时候,他在广州就听说了一些事情,萧温的老公王角,这个“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一到广州就奔“东区”去了。
在“威尼斯人”玩得飞起,更是打听到了最容易也最有机会得手的极品美女,直接做了一个“天仙局”,用出神入化的老千手法,把谢家的“天仙”,都赢了过去。
现在谢家的接班人谢宜生,已经成了广州小圈子中的笑柄。
丢人不说,连自己的妹妹都输了。
旁人只看到了谢宜生失了面子,谢宜清失了身,他韩熙载看到的,便是王角心狠手辣,宛若一头山中猛虎,明明是百兽之王,偏偏要暗中偷袭。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中。
被盯上的猎物,逃是逃不掉的。
他跟冯延巳一样,也不信冯令頵说的。
冯令頵说王角是“天降猛男”,于烽火硝烟之间英雄救美。
但韩熙载此刻却是认为,这恐怕又是一场局,这位“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盯上了李公馆,盯上了“五姓汤锅”,也盯上了韶州州长唐烎。
然后,趁此机会,一举将巴蜀金氏在兰沧水的非法金矿,直接洗白……
如此深谋,必是狠辣狡诈之徒,再加上他能够成为北苍省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头,可见智力也是超群。
想着想着,韩熙载竟然觉得王角是如此的恐怖,也难怪娶的妻子,会是这副模样。
越想越觉得害怕,竟是让韩熙载这朵“梨花”紧张起来,额头上,逐渐渗出了汗珠子。
“叔言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
咚!
韩熙载吓了一跳,膝盖直接顶到了会议桌的桌角,桌上茶杯茶碗嘁哩喀喳摔了一片,更是让他哆嗦了一下。
哐!
听到了声音,会议室的房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
就见郭威双手持铳,一脸凶悍地吼道:“开……嗯?开、开会呐?”
一看什么事儿都没有,郭威悻悻然地将手铳插好,然后冲萧温点头致歉:“对不住夫人,听岔了,我还以为是那啥呢,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说着,郭威将房门轻轻地关上,最后关上的一刹那,这货还探着个脑袋,轻声道:“有啥事儿,喊一声,我带着人就在外面。”
“……”
“……”
“……”
萧温其实也吓了一跳,但这光景,韩熙载是彻底吓得脸色惨白,他成天谱曲填词,时不时就写个“摔杯为号”啥的,现在总算是中了招,只当萧温早有准备,一不满意就做了他们几个。
也难怪他脑补过分,实在是王角在广州留下的名声,但凡跟好人沾边的,那是一点儿都没有。
在广州,王角拢共才待了几天?
一上岸就奔着特别不正经的地方去溜达,然后就打听绝色美女在哪儿,打听到之后,立刻就开始做局……
真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那就一个坏透了!
这样的人渣,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
“叔言哥哥!”
李盛唐见韩熙载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叫道,“你没事吧!”
“没、没……”
咚!
韩熙载话都没有说完,眼前一黑,脑袋直接磕在了会议桌上,声音很响,脑袋……很硬。
“叔言哥哥!”
“老韩!”
“小韩!”
一通忙乱,桌椅板凳咔咔作响,不多时就喊来了护士和医生,万幸,这里是韶州州立医院,治病救人也算是就近了。
忙了许久,医生说是贫血,稍微补补就好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如此一打岔,很多细节上的事情,萧温也没有打听清楚,她原本的计划,是想要拉几个娘家的兄弟过来,看看能不能混个更好一点的差事。
年纪小的,就留在杀龙港,继续做纸媒;年纪大了的,何必留在那里厮混,操持金矿业务,这才能挣大钱,而且还是能做长久的。
因为韩熙载这么一晕,什么都没说成。
这让萧温很是不爽。
她虽然不爽,但她老公现在很爽,得意洋洋地搂着小妾,一脸的嚣张:“臭婆娘,怕了没?大爷我天天深蹲是白做的?生命在于运动,晓得伐?”
“老子再睡一哈哈……”
疯了一阵的金飞山,完全不想说话,只想睡一会儿。
王角非常得意,手掌轻轻地很有节奏地拍着金飞山:“睡吧睡吧,注意休息。”
只是他哪里晓得,缩在被窝中的金飞山,不过是在假寐,一脸的窃笑,还撇了一下嘴……
251 感觉有点儿害怕(一万一求月票
幸福美满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王同学第二天美滋滋地醒来时,还在回味着美好的昨天。
无忧,无虑,无烦恼。
且很爽。
赞。
“急报!!!!!!”
“广州戒严!广州戒严!广州戒严!”
“广州都督府发出戒严令!封锁交通,严查乱党!”
正在韶州州立医院食堂撸牛肉面的王角,虎躯一震,一块劲道扎实的牛肉,差点就把他给送回老家。
万幸只要有好吃的地方,就有彭彦苒,却见彭娘子果然不愧是身手利落的女强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王角的背心上,“哇”的一声,王角就哭了出来。
尼玛的……
戒严?!
爷之前还寻思着返回广州先猫着,结果现在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噢,是王法发动了啊。
那没事了。
淦!
“卧槽怎么就戒严了啊,昨天还好好的啊!”
“昨天李公馆的人,好些个都回来了,还有两个后生,有一个很出名的,‘韩梨花’,在广州很红的……”
彭彦苒更是跟王角“科普”,“‘韩梨花’尤其是写《春光好》最佳,在南昌、长沙,我都听过这首歌。”
“‘春光灿烂猪八戒’我就知道,小苒,你不会告诉我你追星吧?我可以告诉你啊,只要你追星,你就给我滚。”
“……”
彭彦苒顿时扁着嘴,“我就是觉得《春光好》好听啊,相公难道就没有喜欢的女伶?老人家在一中,不也是有一台留声机么?”
“我喜欢新垣结衣,有用吗?我还喜欢斋藤飞鸟呢,有用吗?大小姐,无忧无虑呢,可以喜欢;这兵荒马乱的,还是不要喜欢的好。”
一本正经不要脸双标的王角,就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相公……”
“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委屈,听歌而已,随便听啦。”
说着,王角夹了一块牛肉在彭彦苒的面碗中,“只要不红杏出墙,什么都好说,磨豆腐我都没问题。”
“??????”
“好了,说正经的,确定是昨天李公馆的人就回来了?”
“对,确定,夫人还去见了一面,是李公馆的冯经理,带着他儿子,还有‘韩梨花’。昨天‘韩梨花’还晕倒了,说是贫血什么的。”
“你看,这些娘炮有啥用?就是废物,除了嘴皮子利索,能创造什么社会价值吗?对青少年的毒害尤为恐怖,很容易造成社会风气不良,导致社会道德水平严重退步,以后少听这种‘靡靡之音’。”
“……”
“看什么看,吃面!”
“噢。”
“肉够不够?”
“够了。”
“够个屁的够,再来一块。”
又夹了一块牛肉过去,王角这才泛起了嘀咕,“什么情况啊,这李公馆提前得到了消息,居然也不说跟老子打个招呼,指定是瞧不起我。还是刘哥说得对,人啊,得有硬一点的身份,必须成为朝廷心腹、国家栋梁,成为对大唐帝国一个有用的人。”
“……”
很是无语的彭彦苒埋头吃面,扎实的牛肉吃在嘴里,简直是爽爆了。
南国的气候,没办法生产好面粉,所以举凡闻名的面食,多以鸡蛋来增加劲道,而卖点,却不是面本身,乃是面汤、配菜。
酸甜苦麻辣咸,应有尽有。
万幸,面虽然不好,但还是因为气候的缘故,食材的多样性,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韶州的牛肉面,最为精致的一碗面,很是麻烦,和所谓的“原汁原味”牛肉汤不一样,这一碗牛肉面,需用牛棒骨冷水炖煮,没有几个小时的去膻,汤汁就不够味。
有了底汤,才能处理牛肉,也是先煮后切再炖,筋膜熟了之后再剥,牛肉的口感大差不差即可,真正让一碗汤变得鲜美无比的,乃是蕈菌干。
韶州多山,或者说整个岭南,除了大江口,就没有几处不多山的。
凡是松柏生长的山间,林下长出来的蕈菌收了之后,做成蕈菌干,然后过油入味,调和牛肉及牛骨汤,依据个人口味,想吃甜就多加糖,想吃咸就多加盐,亦或是酱油之类,再或者是用白糖炒制糖色,都是随意。
如是折腾了一番,才会有一碗香喷喷的蕈菌牛肉面,只是光这料头以及消耗的工时,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吃的,饶是在江东富饶之地,也只有苏州杭州这等发达城市,才会有高薪人士,隔三差五带孩子撸一碗面。
吃不起牛肉的,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无非是酱油大排;再次之,小排;再再次之,那大概只能是素面了。
只是这一碗素面,也不是寻常人能嘬上的,非是那些寺庙里头念经打坐参禅的,才能将这一碗“蕈油面”下肚。
横竖,都不是底层阶级的一碗面。
彭彦苒虽不至于是个底层,但她过去的十几年人生,不说是颠沛流离,但也是异常的艰辛,于“长沙路忠武军”而言,彭娘子也就是高级一点的工具,能从南海换来好处,便是尽到了“义务”。
她此刻吃着这碗香喷喷的牛肉面,便觉得这世上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情,无过于吃得饱。
倘若要再幸福一点,大概就是吃得饱,还能吃得好。
倘若再再幸福一点,那就是跟相公面对面坐着,而相公会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一块过来,夹到自己的碗中。
倘若,还要更幸福,幸福到几乎不能呼吸,那大概是……
再来一块。
呼噜!!!!!!!!
猛地一吸,一口面干了三分之一,彭彦苒的食量,王角是真的惊诧,这妞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能吃!
以前在家中,指定没少吃苦,要不然怎么会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略懂呢?
“吃慢点儿,急什么啊。”
“嗯。”
呼噜!!!!!!!!
又是三分之一的面,没了。
“……”
王角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语,索性将碗中的牛肉,都夹了过去,然后问道,“我记得小苒你对这一片很熟?”
咕。
将嘴里的面咽下去之后,彭彦苒这才满嘴是油地抬头看着他:“只是知道一点,相公想要问什么?”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广州都督是谁?”
“路家的人。”
“你跟我说鹿家马家羊驼家,我也不知道啊。”
“越王府东阁祭酒是路家的先祖,两百年时候的内阁大臣路隋,让路家彻底翻了身,不过一直有传言,说路家跟越王府一脉一直有联系。”
“越王?越王的话,王府是在杭州?”
“越王府早就裁撤了,不过越王后代,在杭州挺多的。”
“杭州……”
脸皮抖了一下,王角没什么头绪,但他就是觉得,这广州都督搞不好是跟姓钱的混在了一起。
就是不知道怎么混的。
你都跟杭州姓李的关系亲近了,又不是身上有毛病,那没病就走两步啊,走两步。
走两步就从杭州到了会稽,对不对?
到了会稽……
你看就跟王某人到了韶关一样,也得找当地的大户拜访拜访不是?
他王角能拜访“五姓汤锅”的李老板,难不成姓路的去拜访一下钱老板……会死?
地位差距的比例来说,好像也差不多。
跟着感觉走,直觉告诉王角,这事儿跟姓钱的脱离不了干系,但应该不是钱老汉干的。
钱老汉要是有这能耐,他跑杀龙港干什么呀?他直接大杀四方好么。
所以,大概率就是比钱老哈还要牛逼的姓钱的。
于是,王角低头看着桌子上小碟儿中的豆干、卤蛋,这卤蛋油光锃亮,应该是很入味的。
就是缺少了“码子”,不够酷。
“卧槽……细思极恐啊,钱老大这是要干什么?”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莫非钱老大入阁无望,所以直接扯旗造反?
不至于吧。
真要是造反,他手底下的舰队,肯定就先乱作一团啊。
那这是什么情况?!
“相公,怎么提到了钱家的大老倌?”
“小苒,我觉得,这广州都督突然搞戒严,指定就是钱老大暗中干的!”
“啊?!真的?相公怎么知道的?”
彭彦苒顿时一惊,万万没想到相公居然还有这样的消息渠道,莫非是老人家在他大哥那里,还安插了耳目眼线?
“我猜的。”
理直气壮,骄傲!
“……”
彭彦苒顿时无语,猜的?猜的怎么能作数。
“相公,不能乱猜啊,得有证据,至少……得推理一番啊,莫不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被相公看到了?”
“我看到什么啊就看到,我就是直觉。”
推理?
推理个屁啊,爷穿越前学的是对外汉语专业,身为一个文科生,爷最怕的就是推导计算,更别说推理了。
俺寻思大法……最高!!!!!
“直、直觉……”
“干什么?看不起直觉啊?要不是我的直觉准,我能连续在不同的地方当保安那么久?”
王角理直气壮,非常得意,“全靠直觉,我才能避开一个个的坑。有些场子一看就是没前途的,拿了一个月工资我就撤。有些呢,一看就是早晚被‘扫黄打非’干掉的,我就偷偷地薅场子羊毛,今天撸张椅子,明天顺箱啤酒,等到场子被掀了,谁还能来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损失?爷这是替天行道!”
“……”
见王角一副上头的模样,彭彦苒虽然没有听太懂老公在胡扯什么,但略微一琢磨,便是觉得老公过去日子,也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想了想,很是犹豫,既不舍又有点儿视死如归,终于,将一块自己碗里的牛肉,夹到了王角的碗中,并且柔声道:“相公,这牛肉,可好吃了……”
“艹。”
看着这小妾流露出来的同情眼神,王同学顿时感觉被搞了心态,他王某人过得很好!
很好!!!!!
十分郁闷地夹起了那块牛肉,塞到了嘴里,咀嚼了两下,猛地惊呼:“卧槽,真香啊卧槽!”
“……”
食堂中撸牛肉面的人不少,有的还是州府的人,王角虽然是生面孔,但是从加护病房出来的,非富即贵,自然也不会当作寻常瘪三。
当下就听到有人在嚼舌根,各种闲言碎语顿时飞起。
“路都督下令戒严,这省城里头,难道就这么看着?”
“他哪来的胆子?!”
“越王府一脉跟路家一向走得近,分管岭南东各州的李高官,不就是越王之后吗?会不会省城开了会?”
“听你的意思,李高官撑腰?”
“何来什么撑腰?路都督也是省府委员,只是不管地方治政罢了。依我看,怕不是另有蹊跷。”
“怎么说?”
“还怎么说?你们想想,怎么刚刚好就‘武广线’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再有,《广州日报》上可是说了,省城多少家银行被抢?你们数一数,哪家银行不是在海外业务广泛?这里头,必有牵连。”
“难不成真是海贼?”
“屁!海贼?海贼顶个屁用!此事只有国贼才干得出!”
“收声啊,喊得这么大声,当心把你当乱党给抓了!”
“我一个清水衙门的,天天浑水摸鱼,怎么可能是乱党?”
“也是,我看始兴县那个勤勉做事的,倒是挺像乱党。”
“……”
一通吐槽,一通编排,倒是让王角心头嘹亮:卧槽?!这些个中下层官员,还挺会整活儿啊。不过有一黑一,当官的要是都跟那些抢滩登陆的一样,说不定还真是乱党啊……
想入非非的王角想着想着,顿时觉得大不妙,连忙把这种危险的思想甩了出去:“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相公,你又做什么呢。”
“你管我?吃你的面!”
“我吃完了。”
“吃完了不知道吃我这一碗?”
把面碗往前一推,王角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又开始瞎琢磨起来:照这个样子下去,我他娘的猴年马月才能到京城?不成,这真要是各路人马齐聚广州,那不跟《大圣娶亲》一样,全是牛魔王请来的妖怪在刮妖风?得撤,必须得撤,这不是久留之地。
直觉告诉王角,此地不宜久留,且危险。
他现在也是醉了,偌大的皇唐天朝,怎么他到哪儿,哪儿就出乱子呢?
不过王角也清楚,自己这不过是往脸上贴金,他没那么重要,大唐帝国也不是只有他呆着的地方才会出乱子。
实际上,根据岭南省内的政府通告来看,基本上大唐帝国的疆域之内,除了中央核心区,基本上边疆区每天都有乱子,至于一些海外遥远的疆土,每天在发生着什么,消息传递回来,快一点或许几天一个月;慢一点,那就是五个月打底,甚至有些时候,海外的重要领土发生动乱,地方驻军平叛完成的消息,是跟发生叛乱的消息,一起抵达洛阳的。
著名南海地区的教育家钱镖曾经说过,谁控制了篮板球……不是,谁控制了无线电、电报,谁就赢得了比赛。
赢得什么比赛,钱老汉没说。
但王角寻思着,糟老头子应该是想要赢火炬传递这个比赛。
这让王同学感觉非常害怕。
他一个文科生,还是不要玩什么无线电了,他穿越前因为问某个“火腿”对讲机就有那么好玩吗?
然后就被“火腿”扯开嗓子怒吼:你爸爸我玩的不是对讲机!!不是!!!!!
都怪那些理工男,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打击了他对无线电爱好的积极性,以至于穿越了连个“你是GG还是MM?”都不会发。
听着食堂里那些韶州本地的官员大力吐槽省城的高官,王角忽然还觉得挺亲切的。
“快别说省城了,警察局已经传来消息,省厅现在下达了命令,同样封锁各个交通要道。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广州都督府那边,应该也跟各镇主官下达了命令。你们就没发现,营团长官都没出没了吗?”
“我叼……”
“不、不会是……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啊?!”
“不会是有人要造反吧?!”
“我叼你老母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造反?!”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你个扑街不会说话就收声啊!”
“我就是那么一说啊,前几年省城大游行,都没有这样的动静,今年几个银行炸了,就这样?”
“叼……”
“闭嘴!”
“闭嘴!”
“闭嘴!”
几个韶州本地官员的心情,顿时跌落到了低谷。
他们虽然是本地的官员,但应该不是豪门出身,所以有什么家当,都是尽量往省城去折腾。
说到底,在广州,像他们这种“寒门”,更容易出头一点,也更容易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当,传下去。
要是在韶州本地,哪怕做到“别驾”,只要不是那几个大姓,早晚都是被吃干抹净的下场。
所以当听到如此不吉利的“胡言乱语”,岂能不搞坏他们的心态?
王角暗中观察,心中也是觉得,这些家伙虽然只是中下层的官僚,说不定平日里就是上上班打打牌顺便吃吃喝喝捞捞钱,旁人眼中,肯定是恨不得他们去死,可只说眼光眼力,倒是真的比常人要高上一线。
须知道,王角这个南海来的土鳖,虽说矬是矬了点儿,可到底是跟钱老大打过交道的,是见识过钱老大的滔天威势,也清楚东海征税船团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这些人,或许懂钱老大的厉害,但没经历过,也没见识过。
却能从各种利害关系中,找到重点,且能抓住。
都是能人啊。
可惜,不同路。
食堂内气氛怪诞,王角也没心思吃饭,忽地,听到了食堂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几个人手中攥着文件,冲到认识的官员们那里喊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
“慢点说话!出什么大事你倒是说啊!”
“冯家、冼家贩奴大案!”
“你在说什么啊?!冯家、冼家贩奴也叫事情吗?这不是大家……嗯?”
“到底怎么回事?!”
整个食堂炸了锅一样,连打菜的师傅也是探头探脑在那里偷听,这样的动静,很多年没见过了。
这里是韶州州立医院,还不是韶州州府的驻所。
打菜的师傅有兄弟在州府官邸食堂做事,此刻见餐厅中乱作一团,他便心中想着,回家之后,便去兄弟家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角的眼珠子都快鼓出来:卧槽啊!!!!!!
身为北苍省杀龙港,曾经码头上的杀鱼小能手,王角对“贩奴”这个事情不敢说门儿清,但的的确确是相当的熟悉。
贩奴,不算什么事儿。
但是,不能被实锤。
并且,不能被抓住。
通常情况下,豪门都在干这种勾当,但一般来说,豪门就是天,就是爷,根本没人跟他们较劲。
这不是钱老汉教育他的,而是杀龙港无数个不信邪的警察,被挨了无数个耳光,甚至无数条性命之后,得来的宝贵经验。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却有人告诉他,这个曾经的宝贵经验……不好使了?!
卧槽啊!!!!!!
要死要死要死!
慌了慌了慌了!
王角现在可以断定,这事儿绝对是钱老大干的!
绝对!
敢对冯家、冼家下手的人,绝对不一般!
整个南海,整个东海,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钱老大,就是他王同学能够接触到,且直面过的,唯一一个强力人物。
钱镠,这个老年卤蛋,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意愿。
王同学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可达鸭,头……又大了。
整个事情,难道就是之前钱老汉所说的“机缘”?
老子机尼玛个头啊卧槽!
怎么办?
慌了啊。
冯家、冼家的能量、实力,他们要是在反抗的过程中,顺手要报复一下钱老大,那不是反手就给王角一梭子?
问为什么?
钱老大的小老弟儿是钱老三,巧了,钱老三的“爱徒”是王角,你不死谁死?
难不成王角还能大声嚷嚷:苍天可鉴,姓钱的兄弟是反目成仇的啊,他们关系不好,他们恨不得对方死,不,他们已经搞过对方了,且下了死手,我王角,是无辜的,我冤枉啊!
这话说给吃两碗牛肉面还没有吃饱的彭彦苒听,她也不信。
兄友弟恭,这才是我们皇唐天朝的优秀品德。
你喊我一声哥,我叫你一声弟,然后互相开枪,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王角同学你就是钱镠的师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皇上来了诛九族,你还能跑得了?
淦!
“小苒,走走走,赶紧。”
“唔唔唔唔唔……”
呼噜呼噜呼噜!
嘬~~~~
咕。
面碗放回桌上的时候,碗底就剩了一点点汤水渣渣,吃得是相当的干净。
浪费粮食,可耻。
好。
“相公,怎么了?”
一边走一边拿餐巾擦嘴,彭彦苒见王角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也是跟着紧张了起来。
“去找阿温,然后我们跑路。”
“啊?!”
“不跑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得找个地方先藏身,要安全。”
“这……相公,有什么风险?”
“李公馆的经理冯令頵,也姓冯吧?”
“呃,对啊。怎么了?”
“有没有可能也是冯盎之后?”
“不至于吧?虽说冯公之后多不胜数,北地也的确有开枝散叶的,可……不至于吧?我倒是听说姓高的,有冯公之后。”
“什么奇葩玩意儿,姓高的怎么会是姓冯的后人?”
“高力士啊,相公不知道?”
“高、高力士?给李白脱靴的那个?”
“什么李白?什么脱靴?”彭彦苒一脸懵,“贞观百年时候是吴亲王研究室的首席医学博士啊,他本名冯元一,是冯智玳的后人。”
“……”
你他妈逗我?!
吴亲王研究室的首席医学博士?!
研究什么?研究怎么给李白治脚气吗?!
这尼玛什么跟什么啊。
“那他为什么姓高?这不合理吧?”
“不啊,这很合理,他是赘婿。”
“……”
卧槽?!
“不是,赘婿会被看不起吧?而且就算是赘婿,也不至于改姓吧?”
“渤海高氏啊,他入赘的是渤海高氏最后的一支独苗,高氏是被夷三族的,所以这一支独苗,往日的姻亲,也就更加的看重。再者,高力士原本就是被看不起的,也就是因为吴亲王研究室不拘一格,这才招了他去。”
“……”
艹艹艹艹艹!!!!!
老子穿越前是文科生,老子是对外汉语专业,老子仅有的一点历史见识,就是那些个野史,这尼玛画风妖娆成这样,让老子怎么办?!
这都是谁的错!
这又是谁的锅?!
“相公?”
“我没事……”
无语凝噎,王角顿时感觉好累,或许不会再爱了。
“冯经理就算是冯家的人,也应该不会关系太好,他都五十多了,还在李公馆当经理,根据我的经验,像他这个岁数的,还是读过书的,就算不在内地当县长,去海外当一个派驻长官,也不是难事。”
“人家志不在此好么?”
“那为什么还让他儿子,就是那个冯延巳出去游历?还不是不甘心……嗝!”
彭彦苒说罢,竟然打了个饱嗝。
“你最近越来越会顶嘴了啊。”
“我错了相公……”
刚酝酿的一团愤怒,顷刻间就被彭彦苒这态度给浇灭了。
有点儿不甘心的王角,顿时伸手捏住了彭彦苒的脸颊,扭来扭去好一会儿,这才心情愉悦起来。
吓了跳的彭彦苒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只觉得腮帮子都是麻的,等王角停手了,她才伸手赶紧揉着脸颊:“好酸……”
“以后记住,不要随便跟我顶嘴!”
“噢……”
“你还当真了啊傻妞。”
啪。
抬手打了一下彭彦苒的臀部,王角撇嘴道,“开玩笑的嘛。”
“嘿嘿……”
听王角这么一说,彭彦苒顿时傻乐了起来,揉了揉被打的地方,一边跟着王角一边问道,“那相公是担心冯家人?”
“对。”
“我们人太多,要不要分开?”
“不行,就这点儿人,还要分开,到时候别说什么冯家,随便来个土大王就把我们给收拾了。”
王角想了想道,“李公馆那边,我也信不过,先去叫阿温,我去找常威。”
“小郭出去玩了。”
“艹……”
听小妾这么说,王角就知道,这位武功高强的贴身保镖,应该是闻着味儿,又去找哪位小姐姐聊人生去了。
“喊个人,去把这小子叫回来。”
“好。”
江湖落跑这种事情,还是得看专业人士。
什么叫专业人士?
常威这种呢,就是专业。
衰神要是连跑路都不会,也不至于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
“长沙路忠武军”的叔叔们找到郭威的时候,这货裤子才脱了一半,曲江的靓姐大叫一声“钱不能少”,这便帮着把郭威的裤子给提上。
小郭很懵逼,寻思着自己就是出来放松放松,感受一下韶州人民的温暖,这钱都掏了,结果放空炮?!
不行!
要不是“长沙路忠武军”的老前辈说这是姑爷发的话,小郭指定不能够这么白白浪费金钱和生命。
从来只有他出去白嫖的,头一回啊,被窑姐儿给嫖了。
亏,血亏。
不过见到王角之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喊道:“老爷,啥事儿?”
“有门路寻个藏身的地方吗?”
“藏身?!”
郭威一听这个,顿时大惊,“老爷,出了什么事儿?!”
“我觉得要出大事儿,提前备个安全屋。要求就几个,一,地方要大,一起来的,咱们就一起走;二,离火车站要近,离曲江近一点也行,总之就是要方便跑路;三,要隐蔽,让人意想不到;四,最好没什么人去招惹的……”
“老爷,这样的地方,去李公馆……呃,明白了,老爷。”
一看王角脸色,郭威顿时知晓,王角这是连李公馆都信不过。
当下他心头转过几个想法,然后道:“老爷,您要是信得过我,给我一箱金条。”
“我给你两箱。”
“……”
郭威整个人都脸色一变,连忙抱拳道,“老爷,一箱,够了!”
“另外一箱是赏你的。”
“……”
郭威脸皮抖了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爷,那啥……一、一箱,其实、其实就够了。”
“……”
见这货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王角顿时反应过来:卧槽?!这衰神一开始就琢磨着一箱金条黑一点儿?这尼玛也太社会了吧!
“老爷?”
“老子说给你两箱,那就是两箱,一箱是赏你的。”
“老爷!”
“老子说话不好使了?”
“呃……”
之前在韶关铁道总站,郭威不是没有被王角给吓到,但是,那是男儿本色的钦佩,是英雄胆的向往。
可这光景,眼前的三言两语,郭威顿时觉得,王角比李大哥大方多了,在他手底下混,有本事没本事,其实自己心里有谱儿。
该拿多少,其实自己也有数。
“老爷,您放心,两个小时后,您等我消息。我认识的几个朋友,在这儿也有个门路,偏是偏了点儿,但应该问题不大。”
“行。”
王角没有说什么事成之后你再来拿钱,很爽快地甩了两箱子黄金出来,整二十斤,一根根小黄鱼就码放在里头。
这些个黄金,纯度并不高,是七成色的,还没有精炼过,属于“成都路忠武军”在江湖上人情往来的惯用之物,一般就是由巴蜀金氏提供。
金飞山成了他的小妾,之前巴蜀金氏还扭扭捏捏,等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收到了消息,知道金飞山还活着,这便是搭上了线,黄金是管够的。
只是想要在中央核心区大规模的流通,还是比较难,江湖上散一下的量,还真不算什么。
可到底还是二十斤,打个折也有十多斤的真金,说甩出去就甩出去,郭威闯荡这么多年,真就没见过这么豪爽的。
“老爷,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郭威说罢,抱着箱子,便是直接出了门去。
等他走了之后,萧温这才和彭彦苒、金飞山一起过来:“相公,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小苒跟我说了一些话,这是怎么了?”
“听着,我觉得钱老大可能要对‘四大家族’动手,为了防止‘四大家族’狗急跳墙,咱们提前预备着跑路,先跟护卫们通好气,随时准备出发。”
“狗急跳墙?还真能灭了‘四大家族’?!”
萧温杏眼圆瞪,这种事情,她是不敢想的,钱家的大老倌,真有这样的念头?!
他怎敢的?!
“真灭了是不可能的,但是,把‘世家大族’拆了,哪怕只是拆了四分之一,也是了不得的事情。你们不是长在南海的,所以不知道情况,我在杀龙港见过的每一条船,几乎都跟冯、李、冼、杜有关,现如今办成了大案,这四家肯定要断尾求生的。”
王角如是一说,萧温顿时反应过来,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相公是说,‘四大家族’断尾求生的那条尾巴,会临死之前寻求报复?”
“不错。”
王角点了点头,“报复钱老大,他们没资格没实力没胆量,但是找只弱鸡杀一下出气,还是敢的。”
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王角语气深沉:“而我,就是那只弱鸡。”
“相公怎么打算,就怎么安排。”
萧温开口之后,金飞山和彭彦苒都没有说话,只听她接着道,“之前跟李老儿聊了聊,他做了个中人,帮忙递了个韶州州长唐烎的交情过来。这是一份意向书,相公,您看有空的话,就签个字。”
“蛤?”
原本挺有紧张感的,忽地被老婆怼了一下腰子,大意了啊,没有闪。
“什、什么腰子?不是,什、什么意向书?”
“金矿,金姐家里的金矿,巴蜀金氏会做个股份转让书,虽说是违法的,不过江湖上的事情,看的是一言一行,只要说出来,就得认账。”
将意向书递过来之后,王角翻了翻,“黄金销售配额?冠南省葱岭东南八号金矿?唐氏金业?”
一个个新名词,看得王角一愣一愣的。
这真没见过,他是真土鳖。
“相公,一年一千五百斤的配额,我觉得可以了。要是不怕得罪‘成都路忠武军’,就把他们一脚踢开。我问过金姐的四姨夫,茶南省的金矿,‘成都路忠武军’在那里有两百来号人。”
“……”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啊老婆,我在加护病房躺着的时候,你……你干嘛去了?!
王角寻思着之前跟小妾打架的时候,难不成正房跑去给这个家打拼去了?
我勒个去!
“老、老婆,我对钱没有概念,这一千五百斤……说的是金矿?”
“黄金。”
“黄金?!!!!”
“哎呀官人诶~~你娃儿以为金子淘出来好简单哦~~一年没得几百万斤石头块块儿……你上天去偷唛?哎呀你就不要管喽嘛,只管签字噻~~”
“哦,哦……嗯?反了你了,这么跟我说话!”
“夫人~~你看他嘛~~~”
“……”
家庭地位每况愈下啊!
王角顿时警惕了,这穿越前就发现了,夫妻双方要是收入悬殊,那是真的会出问题的。
现在好了,爷累死累活各种扮狗,好不容易坑蒙拐骗倒腾出来的家当,还不如老婆嘴皮一哒啵?
世界的发展,充满着神奇啊!
“行了,你也省点心,大白天的在病房里胡天胡地,你还要脸不要?被人听到了,相公还有颜面吗?”
“夫人~~妾身、妾身错了嘛~~”
扁着嘴的金飞山一脸委屈,“夫人也是晓得哩嘛~~妾身虽然说会两哈子拳脚……可、可拳是花拳,腿是绣腿儿,哪里扳得赢官人嘛~~他色心一起,力气好大……妾身两条腿腿儿夹得再紧,被他用力一掰,还是掰开了噻~~”
“……”
“……”
“……”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王同学当时就?
??了,顿时开口骂道:“放尼玛的臭……”
“相公!”
萧温杏眼圆瞪,“以后去了京城,一定要注意点!你现在年轻好、好色……”
说到这里,萧温的声音弱了下去,“好色可以,但也要注意节制。读书人要是身子被掏空,怎么补都补不回来的。”
“我……”
我冤枉啊我!
王角咬牙切齿,瞪着金飞山,寻思着下回可别给他逮着机会,一定要往死里折腾,打得她哭爹喊娘!
“老婆你放心,你见我什么时候主动出去拈花惹草了?我身为北苍省史上第一个状头,必须洁身自好,有你们这样的国色天香,我能看得上外边儿的庸脂俗粉?我……”
“老爷!地方已经找好了!我找着了以前金盆洗手的老叔,安排了一处楼阁,带园子的,以前是个戏园子,现在正好空着,也不怕有人打扰,因为那是秦弱兰的住处。老爷,她可是……”
“呃,夫人,二太太,三太太……”
郭威那声音直接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常威,你出去,是办事去了?”
“嗯。”
“办什么事儿去了?”
“就、就是去找个地方,避、避难……不是,不是避难,就是、就是个安全屋,对、对对对,安全屋,老爷说的,安全屋!”
眼睛一亮的郭威,感觉自己找到了重点,抬头看着萧温,又看了看眼睛圆瞪的王角。
王同学这时候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常威就是个天字第一号衰神!
而且就他娘的衰他一个人!
造孽啊!
爷到底得罪李存勖了什么,要让他派这么个家伙过来?!
我王角,就算有罪,那也应该让杀龙港的法院来审判;我王角,就算该遭报应,那也应该让上天来惩罚!
怎么就让这么个货……来坑我?!
“小郭~~”
金飞山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娃儿刚才说啥子‘秦弱兰’,是不是那个在江东省传出风言风语哩女歌星噢?”
“嘿嘿~~二……”
“二什么二?二尼玛个头!地方找到了没有你就直说,什么秦弱兰王弱兰的,你小子可不能乱说啊,我只是让你找安全屋,多的没有,是不是?”
“对!老爷是让我找安全屋!夫人,二太太、三太太,千真万确,老爷给我两箱子金条,就是找安全屋去的!”
郭威斩钉截铁,打着包票,就差剖心挖腹以示真诚。
而王角的脸当时就绿了。
你个衰神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可他娘的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味儿怎么就变了呢?!
“老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啥子安全屋哦,两箱子黄鱼儿。夫人诶~~广州哩房子,好点儿哩也就两三万块钱……这韶州,妾身看是要比广州还行市噢~~”
“你闭嘴!”
“要得嘛~~官人让妾身闭到起,妾身就不开腔了噻~~”
说着,金飞山挽着萧温的胳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冲王角眨巴着眼。
“相公……”
“老婆,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
“……”
萧温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绝对不许收优伶为妾!敢收我就敢杀!”
“……”
王同学虎躯一震,感觉非常的害怕。
这尼玛……冤枉啊!
252 串起来了
“这个秦弱兰是怎么回事?!”
“大歌星啊老爷,您不知道?”
“我一个南海北苍省杀龙港的土鳖,能知道什么歌星?老子第一次看到留声机,还是因为闹了海贼!”
“是这样的老爷,您放心,问题不大。”
“……”
对郭威的信任是每日……剧烈地波动啊!
“你这个混账要是再给老子折腾什么幺蛾子,你给老子自己跳曲江!”
“嘿嘿,放心吧老爷,人家是大歌星,要不是躲着人,能来岭南?她原先可是在润州、苏州驻唱的。”
郭威一脸的门儿清,“那都是大都会,怎么可能来韶州?要不是韶州有个‘韩梨花’,她可能也就是在广州转转。”
“那么问题来了。”
王角盯着郭威,“你他娘的一个混江湖的,怎么就认识这么个大歌星?”
“老爷,正因为我是吃江湖饭的,这才有了这个机会啊。”
面有得色的郭威,冲王角小声道,“我当时跟一条船送货去扬州呢,秦小姐被人纠缠得厉害,我可是江湖好汉,那当然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这可是张子说的!”
“我说尼玛呢!”
这穿越者老前辈怎么到处流窜?
干点儿什么不好!
“秦小姐长得是漂亮,嗓子也好,唱片在扬州、杭州、苏州卖得也火,三州之地,处处万张唱片,厉害吧。”
“讲重点!老子管她卖唱还是卖身?”
“重点就是她带着人藏在了我的船上,这才躲过了那位官老爷的纠缠,说起来,那位陶相公,还真是厉害,追了小的一路,好在小的熟门熟路不是,他一个外地人,哪里晓得扬子江的厉害。芦苇荡里一钻,藏个千军万马都行啊。”
“人家大歌星就这么信你?”
“嗐,陶相公跟小的,都是一路货色,两个选一个,陶相公是什么东西,秦小姐不知道多少年前就知道的;小的是好是坏,初次见面,也不知道底细不是?人家是大歌星,赌一把怎么了?”
“卧槽……”
还别说,挺合理的。
王角于是想了想,问郭威,“那这位大歌星,就在韶州?”
“说是去‘五姓汤锅’的寨子里转转,要采风啥的,那些个‘瑶人’山歌,她想收集起来,充入自己的歌单中,还想学前人,弄个乐府诗集啥的。”
“就她?”
“老爷,你还别瞧不起人,现在最流行的《春光好》,除了‘韩梨花’,这岭南省,唱的可都是秦小姐的那一版。”
“我擦,还真是才女?”
“那肯定的,人家可是有师承的,虽说没有念大学,那也是读过预科的,比不少人强啦。”
对这些鸡零狗碎的江湖消息,郭威简直就是“江湖百晓生”,门儿清得很,如是种种一说,王角连连点头,顿时觉得这事儿办得漂亮。
大歌星的宅子,还是有传承的,那是得给点面子。
而且郭威也说了,人家大歌星跟“韩梨花”有交情,“韩梨花”是谁?韩熙载啊,李公馆的青年干部青年骨干,这么一来,韶州的本地底层官吏,就算是要追查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听说是秦大歌星,可不得打打马虎眼儿?
现在刚好她又去采风,人不在,完美!
“小郭。”
“老爷?”
“爷这两箱金条,没白花。等到了京城,我批准你可以靠近我保护。”
“多谢老爷!”
郭威爽得很,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这一路过来,他也是觉得邪了门了,总是掉坑里,前面多少年的江湖经验,这一路上全是坑,还被一窝假冒伪劣的“缥缈苍龙”海贼给打伤。
这也就罢了,到了韶关铁路总站,还被地方上的小警察抽耳光,大耳刮子“啪啪”作响,打得眼冒金星。
要不是王角这个东家为人仗义,换了别家,指定不好受啊。
现在好了,东家安排的任务,完美解决,金票大大滴,爽!
这才是“郭雀儿”的本事!
一切都是太平了下来,王角提前安排护卫们带着行礼先行前往秦弱兰在韶州的庭院,他自己还是大喇喇地在韶州州立医院逛荡,就算有人暗中监视,注意力也只能是放在他身上不是?
萧温几个得知秦弱兰不在住处,顿时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回,小郭办事还是挺靠谱的,跟之前大不一样。
“夫人,小郭这娃儿说哩秦弱兰,好像是‘柔弱’哩弱,对不对?”
“他写的条子,是这个‘弱’字。”
“那咋个不一样唵?妾身就说嘛,有名哩歌星,咋个可能妾身不认识唵,我就悄咪咪哩看了一哈,啥子柔弱哩弱嘛,明明是‘蒟蒻’哩蒻。名片儿上头就是嘞个字!”
“啊?是那个秦蒻兰?唱《窗外寒鸡天欲曙》的那个?”
彭彦苒显然也是知道的,一脸欣喜地对萧温道,“夫人也听过那首吧?”
“我以前在幽州做工,倒是听过她的《谁道闲情抛弃久》,都是‘蝶恋花’的曲子,你说的那首,我还是路过杭州的时候才听过。”
“夫人,竟然真的是那个秦蒻兰!”
眼睛都亮了的彭彦苒,头一回不是因为美食而如此激动兴奋,“夫人,到时候找她要签名啊!”
“可是小郭不是说了嘛,她去山里采风去了,‘五姓汤锅’的寨子在哪儿,咱们又不知道。”
萧温也是有些意动,心中想着,若是能得了秦蒻兰的签名,那真是很有纪念意义。
以前她是买不起唱片的,整个幽州有留声机的地方也不多,她当时为了贴补家用,干得活其实跟之前的钟瑕光差不多,所以偶尔也能听到好听的歌。
最是让她喜欢的,便是“蝶恋花”的曲调,那首《谁道闲情抛弃久》,偶尔干家务的时候,也会哼哼。
歌词惆怅,意境婉转,但她并不是喜欢歌词中的内容,仅仅是喜欢那种感觉。
“让小郭跑一趟噻~~韶州才多大点儿地方嘛,再说人家是大歌星,哪可能去啥子荒郊野岭嘛,对不对?妾身觉得,应该也不会走好多远,‘五姓汤锅’那些个寨子、洞府,估计就在曲江县附近,夫人,要不要喊一哈小郭?”
被金飞山这么一建议,萧温顿时来了兴趣,只是,她又小声道,“你们说,秦蒻兰长得漂亮吗?”
“夫人,这关人家大歌星漂亮不漂亮啥子事……呃,对对对,还是夫人英明!”
“听她唱‘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彭彦苒小声地嘟囔着,“应该是个美人吧。”
“……”
“……”
“……”
三个女人顿时安静了一会儿,要说决断,还是正房大娘娘来得给力,只听萧温道:“还是算了吧。”
“夫人英明!”
“夫人说得对。”
防火防盗防美女,这是常识。
自己老公是什么货色,一妻二妾还是很有逼数的。
哪怕他已经指天发誓各种赌咒,可有用吗?有个屁用。
有用也不至于弄出来一个谢宜清。
不过萧温也得承认,自己丈夫还真是够可以的,说不碰谢家的仙女儿,当真是连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唯一肉体上的接触,就是大耳刮子……
正手一个反手一个,啪啪啪啪啪啪啪……
很有节奏感。
想到这里,萧温心中也是暗爽,想着要是萧家但凡争点气,也不至于让王角被人塞女人。
“秦蒻兰再怎么是歌星,也是伶人,可不能进咱们家门。”
“对对对,才女公主曾经说过‘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夫人说得对!”
彭彦苒张口就来,倒是让金飞山吓了一跳:“好你个黑皮妹儿,你还会拽文哩嗦~”
“路上没事干,就背背古诗古文什么的。”
脸一红,彭彦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道。
三个女人议论了一会儿,觉得至少得让老公不跟这个大歌星有交集,倒也不是说怕老公上错床什么的,而是但凡起了点儿波澜,万一又闹一出“英雄救美”,那不是完蛋了?
金飞山年龄最大,也不是没见识过那些个优伶的秉性,无一例外的,除了爱钱,就是琢磨着嫁入豪门,倘若自觉无望的,就玩得很开,包养男大学生者比比皆是。
尤其是那些家庭条件一般的书生,只要长相过得去,养一两只小狼狗,也是风流的韵事,意乱的情迷。
总计在圈子里,也是一段佳话。
“反正妾身觉得官人还是长得不错哩……可不得让外边儿哩骚婆娘勾去~~夫人,黑皮妹儿,可要看紧点儿哟~~”
“相公现在也不会乱蹿,只是在医院里活动,不至于。”
“小郭在外转悠,倘若秦蒻兰回转,肯定是要想见过他的。”
萧温和彭彦苒如是说着,可还是觉得不妥,对视了一眼,彭彦苒便道:“夫人,妾身去跟着相公吧。”
“好。”
“咋子诶~~咋个就你去唵?我去不得?夫人~~”
“你保护我!”
“好嘛……”
缩了缩脖子,金飞山悄悄地吐了吐舌头,毫无疑问,夫人信不过她。
不过也没办法,大白天在病房里打架,终究还是理亏。
思来想去,金飞山只能在心中求神拜佛,指望萧温早点怀孕,生个大胖小子,这便是万事大吉啦。
三个女人搅合着一台乱七八糟的戏,而这光景,李公馆的主人却是疲惫不堪,跟虚脱了一眼,整个人向后仰着。
“老板,至少人情结下了,再者,咱们也没有亏什么,无非就是把应得的那一份,转给了唐州长而已……”
李公馆的经理冯令頵,劝慰着李昪,然后接着道,“眼下环境骤变,三五天内,必有大乱,老板,这是个大好机会,‘四大家族’在韶州,也不是没有物业,这光景,肯定是要贱卖出手的,咱们正好吃下!”
“张家呢?”
“‘始兴县伯’也好,‘南康县男’也罢,现金不够的,他们大部分的现金,都在广州,如今……嘿,就是个好时候啊!”
如是一说,李昪顿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之后,感慨道:“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老冯,你这是点醒了我啊。”
“不敢当老板如此说,只是现在的情况,委实复杂了一些,之前我还纳闷,抓捕乱党,省内的确是统筹着来,可是怎么会番禺县的警察,也会跑来韶州?警察厅肯定是有高人提前布置,把‘四大家族’能用的警力,都调了出去,这手笔,很大啊。”
“嗯?”
李昪顿时想起来,王角一行人刚到韶关的时候,的的确确发生了追查乱党这件事情,曲江县这里还配合了一下。
沉吟了一会儿,他顿时把“银行连环爆炸案”串了起来,这一些系列的操作,如果都有幕后黑手的话,岂不是都在调动岭南省内的地方武装?
“老冯,我记得老钟从江西回来的时候,说是看到过‘大夫仪仗’?”
“看安保配置,应该是个‘大夫’。”
“你说……会不会是‘御史大夫’?”
“中央检察院的人?”
冯令頵一惊,这个他倒是没有想过,毕竟他的位置,也不可能考虑那么大,但是老板李昪不一样,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思考问题的角度,天然就是不同。
瞬间抓住了一个他很难抓住的重点。
“老钟走的是江西水路,正常来说……”
迟疑了一下,冯令頵眉头紧锁,现在的情况,其实就不正常,所以正常的推论,未必就是合理的。
“爸,我跟叔言在广州,也的确见到了‘大夫’规格的船,但应该不是‘御史大夫’,而是大理寺卿……”
“什么?!”
冯令頵直接炸了毛,“当真?!”
一直没说话的韩熙载点了点头:“的确是法院的船,船头有‘獬豸’。”
“省内警察厅调动这么剧烈,短短数日……莫非是‘三法司’一起出动?!”
信息汇总之火,冯令頵顿时双目圆睁,“如此说来,很有可能是中央检察院的人走水路,不管是江东、江西、湖南,这三省的警察厅警力,都可以被调动。中央法院的人走海路,抵临广州,也不会引起什么猜忌,只当是督促办案,就地审查……”
之前钟太章回来的时候,只是把见闻说了一通,冯令頵和李昪都没有太在意,注意力都在王角这边,或者在广州那里。
现在好了,回过头来一看,这背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全是顶级高手在搬弄。
他们这种地方土豪,居然连窥破迷雾的资格……都没有。
头皮发麻的李昪顿时道:“这是真的要对‘四大家族’下手啊,这要是一个不好,说不定就反了啊!广州,不,整个岭南省,哪里没有‘四大家族’势力?要是出现几个县的叛乱,这事情,就是捅破了天。这怎敢?谁又敢?”
“会是谁?”
“爸,钟叔叔是在扬子江还是在鄱阳湖看到的‘大夫仪仗’?”
冯延巳直接问道。
“仲杰,这有什么区别?”
李昪有些奇怪,看向了冯延巳。
只听冯延巳道:“李总,如果是在扬子江看到的,那么,就是江东来的人,我跟叔言在广州,听说陶相公就在江东办事。”
“陶涣?”
“正是!”
“陶涣去江东做什么?”
冯令頵一脸的奇怪,“难不成要去江东办案?”
“爸,他办个屁的案,这老不正经的去追女歌星呢。”
“嗯?追谁?”
“秦蒻兰啊。”
“这陶涣堂堂检察院的二品大检察官,怎么干出这种事情来?”
语气不爽的冯令頵还跟着来了一句,“这辈子别想入阁!”
“爸,你甭管人家陶相公入不入阁好吗?现在就一个事实,陶涣人在江东省,如果说钟叔叔是在扬子江看到的‘大夫仪仗’,那就只有他,要不然,就是江东省的高官,但这个季节,江东省每年都是忙着抗洪排涝保障农业,所以,可能性不大,大概率是陶涣。”
“仲杰,你继续说。”
李昪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点痕迹。
“李总,你想想,陶涣的儿子陶谷,可是常年在钱家混饭吃的,还认了干亲,陶公子从来都是当自己是会稽人,而不是什么黔地俊杰……”
“等等!”
听冯延巳这么一说,李昪总算是回过味儿来,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命令周围的人都下去,然后才对冯延巳道,“仲杰,你怀疑,是钱家的人?”
“不仅仅是钱家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钱家的掌门人!”
目光如炬的冯延巳,斩钉截铁地说道。
253 大意了啊
“糟了!”
李昪大声惊呼,“钱镠这是疯了!要对‘四大家族’下手,想要借‘四大家族’人头一用啊!”
“老板,还不到这个地步。不过,‘四大家族’在南海只要收缩势力,这多出来的市场,朝中的相公们……呵,有几家能忍住不垂涎的?钱局长常年不在中央活动,在外执掌船团巡弋征税,他已是部堂高官,差的,就是最后的入阁。”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公馆内只要有资格旁听的,都是明白了冯令頵的言外之意。
“诸多重臣,其背后家族为了‘四大家族’在南海的业务,也会推动钱镠入阁,因为成或者不成,都在钱镠掌控之下。”
韩熙载如是说罢,也是相当的感慨,“钱镠好生了得,就算要对‘四大家族’下手,且不说胆量如何,只这前期摸底排查,没有二三十年,不太可能。这若非是了如指掌,怎能将‘四大家族’迅速逼迫到这般地步!”
这一刻,李昪整个人都是懵了,他自忖也是个了得的人物,能力也是不差,可是现在钱镠展现出来的操作、能量,直接击溃了他的信心。
差距太大了,大到让人绝望。
“四大家族”他尚且要仰望,且自认有生之年没有机会赶上“四大家族”,但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岭南省、南海宣慰使府说一不二的巨头,居然扛不住钱镠的三下五除二,那他自己要是被钱镠盯上,李公馆上上下下,岂不是都跟待宰羔羊一般无力?
“可是叔言,现在‘三法司’已经介入,证据只要落在‘三法司’手中,那么掌握主动权的,岂不是‘三法司’?冯家、冼家,完全可以咬牙甩开钱镠,跟‘三法司’直接谈条件?”
冯延巳虽然看穿了是钱家的手笔,因为背后的利害关系,就是如此。
但是,冯延巳对眼下的事件动态,却没有很清醒的认识,在他看来,钱镠这也是在赌博,冯家、冼家只要铁了心硬抗,“三法司”介入,那钱镠最多就是个检举有功。
剩下的,都是“三法司”的功劳。
“如果是以前,仲杰之言,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现在不说朝堂上如何,民间的舆情越来越难以控制,广州、杭州去年的失业人口暴增,‘天涯洲’、海南省采矿业受挫之后,影响的方方面面,已经牵连到了东南沿海。”
提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事情,但内在联系,一听就懂,“如今海贼闹得这么激烈,‘三法司’要是想仗着中央权威,就能甩开钱镠吃大头,那么‘三法司’不管是谁,刑部也好,中央检察院也罢,还是说中央法院,部堂南下,钱镠也敢杀。横竖,不过是海贼猖狂而已……”
“……”
“……”
韩熙载最后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直接听得人毛骨悚然。
实际上也就是钱家对做海贼不感兴趣,否则,在东海征税船团的照顾下,灭谁都是眼皮子一夹的事情。
做海贼是为了做账、捞钱、走私,说到底就是求财。
那钱家大大方方就能敛财无数,又何必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寻死买卖?
这几十年中的大海贼,抢一辈子也抢不了一个大户,钱镠只要愿意,查一个江东省的土豪老乡,就顶大海贼干十年的。
只是,钱家不做,不代表没有能力做,恰恰相反,钱家要是玩黑的,江东省能够跟钱家过招的,没几个。
“这是吃定了中央啊。”
“老总说的是,钱镠现在就是要入阁,钱家能不能继续辉煌,就看他能不能入阁。入阁了,那么钱镠能够提拔的心腹,最少有一两个是部堂,钱家只要再出几个中人之姿的,再续几十年豪门风范,问题不大。”
韩熙载听得李昪那感慨的语气,便知道李昪是受了刺激,但受刺激也只能如此,钱家的积累,那不是一代人两代人,那是十代人的积累,而且十代钱家家主,就没有平庸的,没有钱家这个豪门为后盾,只凭本身能力,扔到江湖上,早晚也是个“忠”字头的大龙头。
更何况,钱家厉害的,又何止是家主,还有各个分支,以及联姻的各路豪强。
从中央到地方,人们常说“南海四大家族”,堪称“国中之国”;也有人说交通部堪称“国中之国”;也有人说“长孙百子”在西部地区已经是“国中之国”……
但是,跟钱家能量比起来,这些都差了一点意思,缺少闭合度,缺少完整性。
想要渗透进入钱家是很难的,除非钱家内部出问题,但这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会稽钱氏,在韩熙载看来,就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啊。
“叔言,如你所见,当下我们李公馆,应该怎么做?”
冯令頵看着韩熙载,神情极为严肃地问道。
“冯叔,老总,在我看来,以钱镠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有极大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他过去几十年的斗争来看,但凡出手,必有所中。因此,这一次岭南省的动荡,恐怕大概率是钱镠胜出。”
“也就是说,我们站钱镠?!”
听了韩熙载所言,冯延巳有些惊诧,“万一错了……”
“不,钱镠胜出,不代表我们就要站到他那边。‘五姓汤锅’同气连枝,在韶州本地,也是维持地方稳定的重要力量。毕竟,朝廷现在对当年的‘獠蛮’之后,基本都是安抚为主,我们‘五姓汤锅’,朝廷的备份,乃是‘油锅’,这是瑶人的编制。所以,不管是谁,在韶州这里,‘五姓汤锅’是保境安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否则,瑶人一旦闹事,岭南省上上下下,谁能担得了这么的干系?”
说罢,韩熙载更是自信地说道,“不仅仅是岭南省要保着‘五姓汤锅’安安稳稳,就是湖南省、江西省,两边都是如此的。”
“我们不站钱镠,难道就这么干看着?”
“仲杰,如果你是‘四大家族’,这时候,除了甩掉那些累赘之外,还想做什么?”
“还想做什么?当然是干掉钱镠啊!”
“不错,报复是肯定要的,但是,钱镠那么容易干掉吗?干不掉,那就只能找别人,派人去江东省?还是说派人去北苍省?甚至更远一点,去狮驼岭?”
“你是说……王角?”
反应过来之后,冯延巳顿时连连点头,“钱家嫡系清理不掉,杀一条杂鱼,还是没问题的。叔言有什么想法?”
“拿住王角,就进退有据。‘四大家族’如果反扑得疯狂,要把韶州掀个底朝天,那就把王角扔出去;钱镠如果火力更猛,那我们李公馆维护他后辈子弟有功,这份交情,总不能是忘了的,传扬出去,钱镠也只能念我们李公馆的情分。”
“对!对对对!”
李昪连连赞叹,“说得对,我现在就派人去州立医院,将他保护起来!”
“老板且慢!”
冯令頵开口打断,“老板,切记,不可动粗,一定要以礼相待。老板,别忘了这次火车站爆炸案,王角这种人,如果真的失了势,扔出去也就扔出去了;可万一,他有惊无险过了关,那我们李公馆,就算是结了仇啊。老板,想想看,他的正妻萧氏,小小年纪,就有这般算计,他本人,又怎么会差到哪里去?我现在回想起他在爆炸现场时候的疯狂,还是心有余悸啊老板。”
倒是没人说冯令頵人老不中用,越活越回去,反倒是如此提了个醒,让李昪也冷静了下来,然后沉声道:“老冯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这样,你安排一下,不动声色,让人暗中盯梢。但有风吹草动,也能便宜行事。然后知会一下曲江县……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县府。”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欺老不欺少,一贯如此,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李昪现在当然有办法直接做掉王角,甚至拿王角的狗命去跟“四大家族”讨个交情,但这毫无意义,一应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所有的举动都是等同冒险。
讨好“四大家族”还是讨好钱家,没有区别;得罪“四大家族”还是得罪钱家,也同样没有区别。
也正因为如此,世人守住底线这个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反而变得难能可贵。
凡事牵扯到了生死存亡,或者只是一般的利害得失,普通也就变得不普通。
等李昪带着人离开李公馆之后,冯延巳也是忙着去联络“五姓汤锅”的人,此刻,也准备去做事的韩熙载,被留在李公馆的冯令頵喊住了。
“叔言。”
“嗯?”韩熙载一愣,他刚刚出门,人还没有上车,就听到台阶上的冯令頵在喊他,于是愣道,“冯叔,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你跟刘德光是中学同学,他表妹萧氏嫁给了王角为妻。如果到时候李公馆当真要对王角下手,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牵扯其中。”
“是,多谢冯叔提醒。”
韩熙载并没有忘了这件事情,但是,给老板提意见还是要提的,人情关系毁不毁都是这么干。
吃谁的饭,当谁的心,这是韩熙载的行为准则。
“那就好,你放心,你的功劳,老板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将来‘五姓汤锅’,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来掌管,能不能跳出‘五姓汤锅’,在朝廷中大显身手,就看机遇了。”
说到这里,冯令頵一脸的担忧,“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今年江东省关了一千多家厂,几十万人失业,又碰上难得一见的太湖倒灌,要是江东省的粮食产量暴跌,只怕要出大乱子。”
“以前几十年才会折腾一下,冯叔,往后十年一折腾,都没个准的。”
韩熙载这次从外面回来,其实准备着手写一份报告给李昪,南海海贼的数量暴增,导致了贸易受挫,原材料的成本翻了几倍,广州的中间商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但因为省府现在根本没办法解决海贼问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材料价格失控。
现如今,已经不是江东省的问题,而是东南沿海都遭受着空前的压力。
甚至韩熙载很想告诉冯令頵,像最近的爆炸案,如此规模的,在交州已经有了好几起,而且都是去年的事情。
去年还发生了海贼登陆北苍省行署驻地杀龙港这件事,但韩熙载从各种传言和官报中分析,觉得去年发生的,可能不是海贼,而是乱党。
乱党的势力在扩大,实力在增加,内战的苗头,现在已经有了,就差一把火。
“最近闹事的越来越多了,京城的学生,还说要让皇帝搬出洛阳宫,皇家内帑要受到内阁监管,洛阳宫的宫监,也出来放风,说是要准备皇帝出巡。最近,千万不要去京城,一旦大开杀戒,控制不住的。”
“是,冯叔放心,就最近的动静,我也不可能乱蹿了,打算现在写点文章,或者写几首歌。”
“那就好,那就好啊……”
冯令頵连连点头,韩熙载这样的人才,是“五姓汤锅”未来的希望,有这样的人帮忙,“五姓汤锅”努努力,整合成一体,有个十年消化,也就真的成了地头蛇,不用再靠耍横来跟“始兴县伯”这样的门庭斗法。
等韩熙载离开之后,冯令頵顿时觉得有些疲惫,打算休息一会儿,岂料很快外边回来一辆车子,车上下来一人,急急忙忙地到了冯令頵跟前喊道:“经理!出事了!那个小王相公的随员,全都不见了!”
“小王相公呢?”
“还在州立医院,可是,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其余的保镖,都不见了!”
“什么?!”
冯令頵顿时惊叫起来,“老板呢?”
“李总现在人就在州立医院对面,是让我过来喊经理过去的!”
“走!”
“是!”
上了车,冯令頵感觉头皮都要爆了,这种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
说不是有备而来,他都不信。
大意了啊,万万没想到,这王角居然这么鸡贼!
“好胆色。”
不爽归不爽,但冯令頵还是称赞了王角,能够只身留下,这魄力,还真是不一般。
明面上来看,整个韶关的本地人,除了“始兴县伯”“南康县男”这两家,王角根本没得罪谁。
他还救了李公馆的钟太章之女呢,这可是情分。
可现在广州已经戒严,什么事儿都是嘴皮子一哒啵的事情,是黑是白,王角这个外地人,根本没辙。
然而面对这种状况,王角却更显大胆,大喇喇地在那里,只身一人,好生潇洒。
韶州州立医院的斜对过,是一处宾馆,主要都是病人家属住着,此刻,急得满头大汗的李昪,终于等来了冯令頵,见冯令頵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开了车门,“老冯,这下麻烦了,只剩下那小子一个人,剩下的,全不见了!”
“之前不是有人盯着吗?”
“连车站那边的那个小妾,也不见了,昨天还在,今天白天就没了踪影。”
“……”
冯令頵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么多大活人,突然没了踪影,这说明王角这一行人,有人暗中护持啊。
莫非是“狮驼岭钱三郎”的人?
不敢深入想的冯令頵,连忙道:“老板,先不要慌,我们什么都没做,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我现在怕这小子反过来要对我们做什么啊!”
李昪提醒了一下冯令頵,“要是这小子直接跟唐烎搭上了线呢?这小子的妻舅家里,刘亿这个姑父,可是跟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莫逆之交!沙赞当年就是在冠南省、冠北省做事,唐烎的‘八号金矿’,想要安安稳稳开下去,跟沙赞打好关系,绝对没错!”
此时此刻,李昪头疼的就是万一王角跟唐烎合作,会不会直接配合广州那边搞个大新闻?
这种事情很难说的,“五姓汤锅”说到底还是偏黑一些,不算正行,“武陵蛮”还是“曲江义从”,找个借口杀良冒功,韶州州长唐烎原本没动机,可要是钱家给承诺呢?
辅助有功,那明年的这个时侯,唐州长说不定直接就是唐高官。
入阁的钱镠,提拔一个副部堂级别以下的地方官员,算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李昪整个人都不好了。
254 还真是有点儿邪门
“老板,我去会会他。”
想了想,冯令頵还是打算再探探王角,这小子的路数,真的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老板李昪已经快疯了,屡屡失算,让李昪现在心里完全没底。
“老冯,你说我要不要去知会一下义父?”
“大可不必。”
冯令頵吐了口气,劝说李昪道,“老板,徐太爷那里,就算通知了,也没什么用。徐太爷是不敢得罪哪一家的,这一点,老板你自己也是清楚,老板越是沉得住气,徐太爷也就对老板越放心。原本我还想着,秋季的股东大会,老板该怎么再往上提一提名声,现在,却是个机会啊。”
“怎么说?”
聊这个,李昪顿时恢复了精神,竟是眼睛放着光。
“老板你想想,徐家七兄弟,真正算得上有本事的,除了老板这个假子,哪个能成气候?徐家的家业,不说在岭南省、江西省、湖南省如何,就说依靠这铁路的营生,徐家连采石场都做不好,更别说煤矿、洗煤厂、冶金厂,甚至靠着人多就能打出一片天的物流行,徐大、徐二背靠着韶关铁路总站,背靠着徐家,还有老板的扶持,结果五年下来赔了三百多万!”
冯令頵现在语气很是不爽,他愿意支持李昪,或者说“徐知诰”原因就一个,李昪能带来好处,且好处非常大的大,整个徐家的亲族集团中,李昪简直就是一枝独秀。
虽说起家靠了徐家的支持,可最终还是靠李昪自身的能力。
徐温在京城和广州,各有两个商贸会社,冯令頵在给李昪做高级打工仔之前,已经是徐氏商贸会社的“打工皇帝”,拿着百分之一点五的股份。
李昪从徐家出来创业的时候,钱还没有冯令頵多。
但是十几年下来,李公馆在韶州乃至附近的州县,算得上“赫赫有名”,而徐家七子的另外六个,基本上不是在浪,就是在浪的路上。
“三百多万啊老板,就算我能忍,其余股东根本忍不了。这徐家的会社,早晚会请你过去做董事长!”
“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板放心,现在一动不如一静,既然小王相公如此机警,那么多余的动作,就不要有了。之前我们定下的计划,就接着来,三娘子要是有机会,成了便是一桩好事。这是个暗手,只要小王相公不死,那就证明‘四大家族’也奈何不得他,对股东们来说,这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尤其是,徐氏商贸会社的股东中,还有老板这样的能人在,这要是不出来主持大局,谁来主持?靠徐太爷吗?”
“要说义父年纪也不大……”
“不一样的老板,徐太爷当年筹谋失败,就没戏了。他要是能成为一州之长,那继续折腾下去,倒也无妨。毕竟,徐太爷这个‘徐’,的的确确是太湖徐氏之后啊。”
徐温算是太湖徐氏“海州房”的后人,只是一百年前“海州房”就落魄了,徐温年少就是在市井之间闯荡。
但是发达之后,太湖徐氏就给予了帮助,当然所谓的帮助,也无非因为徐温有投资的价值。
事实也是如此,随着徐温把事业做大,“徐家共祖”的套路,也是走了一遭的,大家一起给祖先“湖南土木大使徐公讳德”磕了个头之后,湖南省的徐氏、张氏,也给予了徐温极大的帮助。
可以这么说,在三省交汇之地能够站稳脚跟,没有地方豪族的支持,想都不用想。
除此之外,官面上还得有靠山。
而湖南“三张”,就是徐温在湖南的靠山。
所谓“三张”,便是张岳、张潭、张衡,这三人,便是“湖南三张”之祖,“三张”的外祖父就是“湖南土木大使徐德”,母亲便是徐惠。
徐温能够拿到“湖南三张”的青睐、投资,属实不易。
也正因为创业艰难,徐温对于守业的考量,就不是那么简单粗暴。
徐家七子除了老七年纪小才二十郎当岁,另外的六个,五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干儿子。
但干儿子能力强,徐温的想法,就是希望干儿子提高挈领把控全局,至于亲儿子们,做个“拖油瓶”即可,保留着家族份额,有两个跨海商贸会社在,总不能饿死。
时代早就变了,以往谋夺家产的那一套,在这个贞观三百零一年,想要达成同样的效果,得绕七个弯八个环。
这也是为什么徐温的干儿子“徐知诰”,选择了外出创业。
实在是李昪自己也有野心,徐氏商贸会社他有百分之两点七的股份,做个富家翁是绰绰有余,但这显然不是李昪想要的人生终点。
所以“自立门户”,也就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皇唐天朝的门槛,不管看不得看见、摸不摸得着,客观就是存在的。
现如今,“五姓汤锅”之首,就是他的一个台阶,一个门槛,能不能跨越过去,突破岭南省的天花板,就看机会。
“老板,徐太爷毕竟是姓徐,湖南人、江东人,总归是有愿意支持他的。当年徐太爷的想法,是靠着盘外功劳,然后进宣政院。勋功在身,通过宣政院来运作,只要进入中央宣政院,这‘韶州徐氏’,就算是真的立了起来。”
“谁能想到学生闹事呢。”
叹了口气,当年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京城的学生闹起来搞游行示威,主要就是抗议帝国在海外疆土的血腥镇压,还要求内阁将“凶手”绳之以法。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
于是乎就是板子高高举起,然后轻轻落下。
搞镇压甚至搞屠杀的“凶手”们,暂时被冷处理,而当时徐温就是参与了一场海外疆土的镇压,按照流程,就是要“因功受封”,这一步踩严实了,进入宣政院的嗓门就要大一些。
可惜,运气实在是不好。
从此徐温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哪怕海外叛乱再多,也跟他没有关系,至于闹海贼这种事情,更是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四海之地不知道多少海贼,又不知道有多少海军。
功劳哪里轮得到他?
至于扬子江中闹水贼,内水的水师又何尝不想捞一两个功劳?
机会错过了,也就只能错过。
徐温能做的,就只剩下积攒实力,希望子孙给力一点。
可惜,毕竟是创业艰难,徐温起家的时候,根本没机会管教儿子们,放养的结果通常都是两种,一种变得野性十足,战斗力强;另外一种……那就是跟野生的差不多。
好在“无心插柳柳成荫”,收了个干儿子居然还挺能干的,“徐知诰”外出打拼之后,徐氏家族内部是相当的和谐,因为“徐知诰”的行为,就是表明他不会过来分徐家的饼。
所以徐氏兄弟中,亲兄弟恨不得用锤子爆了亲哥亲弟的头,但是对“徐知诰”这个义兄弟,那是真的一个个都亲近得很。
徐太爷那里搂不来钱的时候,只要跑去李昪那里喊一声“兄弟”,晚上的花酒钱那就是有了着落。
而且徐太爷开家族会议,表明将来徐氏商贸会社的掌舵人,他属意李昪的时候,兄弟们都不反对,觉得这样挺好……
冯令頵也是看徐家的大爷二爷等等都不爽,这才跟徐温表明了态度,他也是有事业规划的,哪能在歪脖子树上吊死。
而且冯令頵也有子女啊,冯延巳又不是没有才能,也不是冯令頵自吹自擂,就是冯延巳的能力,现在出去当个县长没问题,去海外副州长起步,还能分管资源开发,做个专员绰绰有余。
若非李昪的魄力摆在那里,也有野心,李公馆的发展势头,也的的确确就差临门一脚,怎可能吸引冯氏父子如此卖力。
如今终于看到了机会,甚至可能是看到了时代大潮,怎能不让早就过了“天命之年”的冯令頵激动?
区区一个王角,又算得了什么?
借他肉身一用,李公馆起飞指日可待啊。
“老冯,你去跟姓王的小子,打算说点什么?”
“什么都不说,就是拉近一下关系。”冯令頵说着,对李昪道,“我寻个由头,就说叔言是他妻舅的中学同学,也好打消他的警惕。”
“他能早早地把身边人撤走,怕是不会信得过。”
“只要表面上相信,就行了,这江湖路上,哪能指望对方真的信?”
冯令頵笑了笑,“面子上过得去,已经是很好了,比起‘始兴县伯’那一大家子,强了何止一星半点。”
“也是,那天在车站,这小子对着‘南康县男’家的就敢放铳,就冲这个,韶关这里,张家就别想短期内给他和解。”
当时王角对着车站顶棚的几发子弹,直接把“南康县男”家的面子都给掀了,也是完全不给“始兴县伯”家面子,甚至直接一点,就是打脸。
或许过一阵子就能缓和关系,找个中人,说和说和,也就过去了。
但是短期内,李昪和冯令頵,都不看好王角能和张家和解。
“老板,我这就过去。”
“你多注意一些,这小子现在有点邪门。”
“好。”
冯令頵别过李昪,直奔韶州州立医院去了,这光景,医院外头的汽车突然就多了好几辆。
一看汽车的款型,冯令頵就眉头微皱:“张家的车?张家谁住院了?”
其实“始兴县伯”为核心的张氏家族,韶州这里只是一部分的力量,另外在江西、河南、河北、山东,都有很强的分支活跃,而且联系非常紧密。
所以偶尔辈分高的人来了岭南省,肯定是要坐汽车的,看到汽车就以为是哪位正堂主人,这是时常会出错误。
因为穿着得体,再加上也比较好认,冯令頵进医院大门的时候,岗亭的卫兵,还有门房内的门子,都是冲他点头哈腰。
进去之火,冯令頵这才觉得诡异起来:“园子里怎么会这么多人?”
想了想,冯令頵便调转回头,到了门卫处去,敲开窗户之后,递过去一支烟,里面的人连忙道:“冯经理冯经理,没必要没必要……”
“一支烟而已。”
说着,又掏出了火柴盒,擦燃之后,给对方点燃了烟。
门卫是个老头儿,穿着黑色的制服,戴着老花镜,起身诚惶诚恐地接着烟抽了两口,美滋滋地吐了个烟圈,有些舍不得地继续抽了两口,这才看向冯令頵:“冯经理,感谢,感谢……”
“怎么张家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广利王’那边还愿结束,说是得了感冒,所以来看看。”
所谓“广利王”,便是指“南海龙王”,又称“南海广利龙王”,岭南省这里不敢说到处都是,但大户人家求财的,拜“南海广利龙王”的不少,拜麦铁杖的,反而少了一些。
不同的人家,拜“广利王”都是有不同的时节,韶州的张家,主要就是夏天拜一下,因为他们的生意开始火起来,一般都是入秋。
石材、木材、煤矿、粮食等等,都是秋季消耗极大,冬天如果要开河工,石材、水泥、钢筋等等建材,消耗量也是不小。
“看个感冒,需要来州立医院?张家自己就有医院,而且也不至于这么多人吧,以前也没有这么多人。”
“噢,之前我也觉得奇怪,就问了问,说是要保护南海来的小王相公,所以多带了一点人手。”
“……”
“冯经理?”
“我叼!”
冯令頵直接懵了,把口袋里的一包烟,直接拍到了对方手中,“多谢!”
“噢……噢!多谢冯经理关照!”
门卫老头儿也是纳闷,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生了气?
不过无所谓,一包烟到手,爽啊。
嘴里还在抽的那半截,赶紧摁熄灭了,嘴里还念叨着:“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啊,留着以后抽!”
脸色变得很难看的冯令頵,这时候整个人脑袋里都是浆糊,老板说得对,老板说得对啊!
“这个姓王的小子……还真是邪门!”
那天他亲眼所见,王角拿着手铳,就对准了张家子弟,那架势,那狂态,扣动扳机根本是毫不犹豫的事情。
当面打脸,张家多少年没受过这个了?
可偏偏受了也就是受了?
然后还说要保护南海来的小王相公?!
叼你老母的!
张家应该不是假借保护之名,行谋害之事,这不是张家的风格,张九龄这一脉在家族气质上的塑造,狂归狂,但不暴躁。
人要立人设,家要竖家风,时间久了,无形中的东西,也能带来有形的、实质的好处。
“哈哈哈哈哈哈……”
冯令頵离得园子医院内部的园子近了,就听到了爽朗的笑声,他认得这个声音,正是王角。
“张先生过奖了,什么胆色过人,都是吓出来的反应,跟贵府的青年才俊比起来,不值一哂。”
“嗳,小王,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啊。我张雪岩不会看错的,像小王这样的后起之秀,一定能在京城大放光彩!”
“张先生真是过奖了,我就是写两笔淫词浪语,都是贩夫走卒咀嚼的东西,上不得大雅之堂啊。”
“哈哈哈哈哈哈……”
另外一人也是大笑了起来,“小王还真是不骄傲不自满,老话说得好,觅佳弟子而教之,老钱运气好啊。”
“张先生谬赞,谬赞……”王角抱拳拱手,“先生自然是名师,可惜,我不是高徒啊,也就是出来闯荡,胡混一番,增长增长见识,也就行了。”
“好、好啊。”
跟王角并排站着说话的,是一个白发老者,虽然戴着眼镜,却是半点斯文气质都没有,穿着短衫,两条胳膊很是粗壮。
一条沙滩裤下,是堪比铁柱的大腿,哪怕是小腿肚的肌肉,只是随便的走动,都能看到拉丝的效果。
浑身的肌肉,看上去就很扎实、健美。
“小王,让你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聊天,也是为难你了。”
“不不不,能够跟张先生聊一聊,是我的荣幸,增长了不少见识。”
“哈哈哈哈哈哈……”
张雪岩伸手点了点王角,然后摇了摇头道,“这样吧,老夫也是刚回来,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冲突,但年轻人难免有些龃龉,哪怕是争风吃醋,也不过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老夫做东,晚上就在对面曲江宾馆,大家坐下来一起喝一杯,美酒佳肴,还有什么说不开的?”
“晚辈诚惶诚恐,能得张先生这般看重,真是……”
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仿佛话都说不完整了。
张雪岩笑了笑,仿佛很享受这种恭维,只是远处的冯令頵,看到这老货的眼神,就知道这老东西就是走个形式。
可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形式不形式了,他娘的张家真就打算这么快跟王角和解?
这还得了?!
当下冯令頵连忙上前,笑着挥手喊道:“小王相公……哎呀,竟然是张公?!张公什么时候回的曲江?”
就算张家正要做点儿什么,自己也不能干看着,冯令頵想罢,便是走了过去。
255 “司法郎君”张雪岩
“原来是建中啊,来得正好,晚上曲江宾馆,一起吃饭,把三郎也叫过来。”
“张公对三郎还是好啊,就是这小子不争气。”
“怕什么,叔文有侠义心肠,在学校敢为弱小出头,就冲这一点,没有丢我们韶州人的脸。”
张雪岩随性的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亲切,不过王角也咂摸了一点儿味道出来,这位“始兴县伯”家的三老爷,应该是跟冯令頵关系不错。
这就很微妙了。
此时张雪岩口中提到的“三郎”“叔文”,都是同一个人,是冯令頵一个妾室所生的儿子,家中行三,叫冯延鲁,字叔文。
和他二哥冯延巳不一样,读书从来都是刚刚好,但一贯是嫉恶如仇,小时候就惹出过不少事端。
只是和那些小混混街头打烂仗不一样,冯延鲁是真的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早年李公馆还没有立起来的时候,韶州这里原本就不太平,三教九流云集,又加上各种矿场遍布,物流行外加各种乱七八糟的社会团体,自然而然就鱼龙混杂起来。
而冯延鲁,在七年前,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因为一个妇人的丈夫被人打残,便一个人拎着横刀、哨棒,从曲江县追到始兴县,然后把凶手,从始兴县捉了回来。
一时间名声大噪,但紧接着就是李公馆跟始兴县的过江猛龙开战,当年被“武忠社”大龙头杨行密点赞的“三十六英雄”,还折了两个进去。
那是一场极为激烈的火并,两边都出了官面人物,也有“獠寨”“瑶人”助威,最终岭南省给七年前那场火并定性为“乡野抢水”。
事情是抢水引发的火并,也只能是抢水。
如果被人宣传成“有活力社会团体”之间的不友好交流,七年前的不知道多少人的乌纱帽要飞起。
那次干仗,李公馆光账面上的损失就高达八十万,还有两处矿场被炸毁,至今也就复工了一个,另外一个还在停摆。
事件的结果,以“五姓汤锅”聘请那位妇人在寨子食堂中打菜而结束……
至于冯延鲁,干了这件事情,就被冯令頵连夜送到南昌去读书了。
可不敢留在韶关,多留一天都是挑衅,多留一天李公馆的钱就在滋油一样地往外滋,当时还以“徐知诰”为名头在外行走的李昪,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喊那位十五岁少年一声“老哥”。
只求放过,真的,只求放过。
可还别说,因为冯延鲁的这个举动,“始兴县伯”这边,除了族长张雪山不变表态之外,“始兴县伯”家的二老爷张雪峰、三老爷张雪岩,都是对冯延鲁赞叹有加,认为这样的少年,才是韶州人该有的秉性。
少年人意气风发,行正义之事,有正义之举,固然是“侠以武犯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总比仗着一身武艺,四处抄掠的人渣强多了。
尤其是苦主的公道,被短短时间就被找了回来,这就更是殊为不易。
只不过,这种行为,终究不能被大肆宣传,也不该被大肆宣传,毕竟,倘若人人自以为正义,那多半正义就要变味、变质,最终沦为工具。
张雪岩看重冯延鲁的,终究只是秉性,而不是真的希望冯延鲁以后都只会诉诸于一口血勇之气。
让张雪岩极为欣赏的是,冯延鲁干了这件事情之后,竟是刻苦读书,虽然没办法达到二哥冯延巳那种水平,考试过关从来都是刚刚好,但少年人能够调转举动,这是更加难能可贵的品质。
任何人都有路径依赖,当发现暴力能够解决问题,且解决得还不错的时候,是不会去参考暴力之外的选择。
但这终究会碰个头破血流,因为暴力之外,会有更大的暴力。
冯延鲁能有这般认识,简直是让“始兴县伯”家的三老爷张雪岩高兴坏了,便去南昌的玄龄中学做了体育老师,收了冯延鲁为弟子,教他文化课。
所以如果有人吐槽冯延鲁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真心可以。
当然正常来说,也没人愿意吃饱了撑的跑去吐槽冯延鲁。
“张公,还是不要提什么帮扶弱小了吧……”
苦笑的冯令頵是真的扛不住,也得亏总体而言李公馆赚了江湖名声,所以这七年中,李公馆的发展势头,大有一统“五姓汤锅”的迹象,这个福利,硬要算起来,的的确确要算到冯延鲁头上。
没人家少年郎的血气方刚、嫉恶如仇,还真就没有这机会。
江湖儿女的义气、算计,远没有少年人来得那般纯粹。
毕竟是自己儿子,冯令頵也没想过让三儿子将来死于非命,还年轻,二十二二十三岁的,多活两年是两年。
可张雪岩毕竟算是儿子的先生,这喝令对方不要乱叫,也不合适。
再说了,张雪岩的地位摆在那里,“根正苗红”!
韶州地面上的贵族,张雪岩是真的贵族,有内阁盖了章的“征事郎”头衔。
民间则是以“司法郎君”相称呼,一般带“郎君”二字的,都是正经授勋过的,不是寻常的垃圾货色。
跟张雪岩同期授勋的,就有阿尔萨斯公爵的一个儿子路易·法兰克,路易·法兰克受封“陪戎中侯”啊,品级上高张雪岩一级,但实际上这玩意儿就是高配低待遇。
皇唐天朝的海外封赏,都是平地高一级,但待遇等同于中央的低一级。
也就是说,张雪岩的八品“征事郎”,跟路易·法兰克的七品,是一个性质。
整个“始兴县伯”府上,除了族长张雪山,剩下的宗族同辈中,也就只有张雪岩这个老年猛男有“司法郎君”的头衔,可以说是殊为不易。
韶州张氏尚且如此难以混一个,更不要说什么“五姓汤锅”了,李昪在海外折腾来折腾去,其实就是指着那点念想。
当初冯延鲁搞了那一下,李公馆是全面亏损的,债务非常的高,之后的两年时间,基本就是偿还一下利息,本金要拖到李昪出海回来之后,才偿还了大半。
期间只要有一个闪失,李公馆就地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也没有现在冯令頵的感慨万千。
“建中啊,三郎是你儿子不假,但又不继承你的家业,将来主持冯家的,肯定不是他,那何不让他自己闯出一片天呢?”
张雪岩笑呵呵地看着冯令頵,又看向了王角,“你看小王,钱老三就舍得放手,这就是器量,这就是见识,你啊,空有能力,空有见识,就是没有格局。”
说罢,张雪岩又对王角道:“小王啊,建中儿子是有几个的,那个冯延巳,你可能见过了,不交恶即可,不必得罪。这个冯延鲁,晚上的时候,认识认识,你要是觉得可以呢,就当交个朋友,将来要是有什么好生意,记得介绍介绍,就当给老夫一个面子,等老夫去了北苍,也投资几个项目,大家亲近亲近。”
蛤?!
“……”
王角一脸懵逼,这什么情况?!
太突然了吧!
然而张雪岩却又接着道:“这小子在南昌念书,经常搞各种活动,说要是革命,真是让老夫头疼。不过现在世道不错,他这是赶上了好时候,要真能革命,名垂青史啊!”
蛤?!!!!!!
“……”
王角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话怎么接?
你就说怎么接?
难不成爷当场表态,这皇帝家里早就该挨个儿放血了?!
可一百多年前就放过血了啊。
现在是想干啥?!
“张公!张公张公张公……”冯令頵赶紧拦住了张雪岩,“孩子还小,孩子还小,叔文呆傻蠢笨,不值得张公……”
“建中,你管得住叔文吗?”
张雪岩一身肌肉抖了抖,“你都打不过他,你怎么管?你铳法都没他好,最近几年的后生,除了李存勖手下一个‘郭雀儿’,剩下的都是什么垃圾。只配争第二。”
“……”
“……”
忽然间,王角有点儿小震惊:我擦,小郭可以啊,居然在这鬼地方,还有人看重?
也不对,这位张家三老爷,貌似是在南昌混的,也就是说,南昌那里,小郭还挺有市场?
爷牛逼!
王角顿时骄傲起来,要不是他慧眼识人,人小郭能有这么好施展才能的舞台?
回头加工资……
不对,工资不用加了,一箱子金条,那抵多少工资了。
“张公,还、还是不要提叔文了,这次张公来医院,还不知道是为何?张公身体一向康健啊。”
“老夫能有什么事情?我是来看小王的,之前几个侄儿跟猪一样,活该被人打脸,还想着翻本,真是不知所谓。”
张雪岩一脸的不屑,大喇喇地将眼镜取了下来,用衣服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像小王这样的好汉,拉拢关系都来不及,吃饱了撑的给脸色,真是‘一蟹不如一蟹’,我看啊,这‘始兴县伯’家,也是时候分家了,不然早晚败个精光。”
言罢,张雪岩还摇了摇头,吐槽道:“‘始兴县伯’家里的废物,比徐家的还不如。老夫以为徐温的儿子已经是废物中的废物,万万没想到,我们张家的更废。”
“……”
“……”
冯令頵直接傻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总不能说张三爷说得对,徐太爷和你们家的确都是废物集中营,妙啊。
“不过不要紧,老夫收了叔文这个弟子,张家以后是不愁了。徐家就不行了,徐温还想着让李昪撑起家门,可能吗?李昪做了董事长,人直接飘起来信不信?到时候徐家肯定跟你们李公馆闹起来,开战暗杀都可能。”
“张公,叔文是我儿子。”
“哈哈哈哈,是你儿子又怎样?你儿子惩恶除奸反而要出逃,你都护不住,你个当老子的在他心里早就形象破灭了好不好?七年前你但凡有一点点支持,都不至于此。父子反目,不一定是当儿子的错,建中啊,老夫说你格局小,可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
叼尼玛臭嗨!老子真想斩死你啊!
冯令頵内心狂骂,可拿张雪岩一点办法都没有,没办法,不说张家三老爷的身份,也不提什么“司法郎君”“征事郎”,就说这一身腱子肉,冯令頵投胎一百遍都不是张雪岩的对手。
看着冯令頵脸皮抽搐,神色青一阵红一阵,不知怎么地,明明冯令頵对他还不错,但王角现在心中就是有一种变态的爽感。
我真是个贱人啊。
王角心中如是吐着槽。
不过转念一想:妈的,男人变态有什么错?!爷就爽了怎么了?
反正是暗爽。
冯令頵被张雪岩训孙子一样的训,可还真没办法反驳,他跟三儿子冯延鲁,是真的关系不好。
而且冯延鲁也不待见李昪,那种扑面而来的客套,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呵,冯建中啊冯建中,你不要不服气,广州冯氏跟你们家,祖上都是北燕皇室,可这格局,真是天差地别。好田出歹苗啊。”
踩着木屐,张雪岩对王角道:“小王,走,去食堂,请你吃牛丸。”
“呃……好。”
王角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这几个意思?张雪岩这狂喷冯令頵,是真的喷,还是喷给老子看的?
对这些江湖上的老阴逼,王角现在都是提防的很,有一个算一个,都当是各种算计隐藏在身后。
他揣着小心端着谨慎,跟个应声虫似的,却是不掺和韶州人内部的对喷乱骂。
“冯经理,一起吃牛丸啊。”
“好!”
王角眼珠子一转,喊了一声冯令頵,倒不是说他不给张雪岩面子,而是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越混乱越好,越混乱对他越有利。
鬼知道这个姓张的是不是变态杀手,反正堂堂“征事郎”就这副打扮,说他是老年变态没错吧。
而且就张雪岩这健美的身形,比利·海灵顿过来一比都是差了不少,要是张雪岩把头发弄成钱老大那样的卤蛋,还真是有点儿龟仙人变身的感觉。
听到王角喊冯令頵,张雪岩笑了笑,瞥了他一眼,然后道:“小王啊,你这江湖经验还可以,钱老三对你不错。”
“先生对我是挺好的。”
在张雪岩看来,王角的各种小动作,应该就是师承钱镖,可惜,小聪明啊。
“叔文这个孩子秉性是不差的,嫉恶如仇,称王称霸是不行,但跟人合伙做事,还是靠得住的。”
“这……革命的事情,晚辈胆子不大,先生也是朝廷心腹、国家忠臣,‘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才是正道……”
“钱镖就教你这个?”
眉头微皱,张雪岩顿时不信,“老夫一直怀疑,当年北苍省征税大案闹得那么荒唐,是钱老三有意遮遮掩掩某些事情。一度怀疑他想要造反,现在想想,真要是造反,他在狮驼岭早就干了,对不对?”
“呃……造、造反?!”
王角一脸震惊,“张先生!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先生可是会稽钱氏,对朝廷,对国家,那是忠心耿耿啊。钱家怎么可能造反?钱家不可能造反!张先生,可不能血口喷人呐!”
“叼你老母的,你之前要是不在火车站拿枪指着老夫的侄儿,老夫差点就信你现在的表现了。嘿,难怪钱镖收你为徒……”
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这胡子打理得很好,就是比较长,而且很硬。
更牛逼的是,王角看得出来,这老东西的胡子,不是自然卷,而是烫过的。
这什么狗屁操作?!
乍一看,眼镜儿换成了墨镜,可不就是恩格斯?!
也就是恩导师的体格儿差了一些,再加上眼神也没有张雪岩来得剽悍,这老头子的眼神,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看谁谁都是傻叉,就他最牛逼。
那种狂傲,又并非是针对谁的狂,也不是针对谁的傲。
反而很平等,因为张雪岩的架势,就是那种:老夫也不是有意针对谁,反正你们都是傻叉,见了这么牛逼的老夫,你们只需要提供掌声……
感觉很糟糕,可也没有让人不爽。
冯令頵原本心头一团怒火不得释放,但这会儿听了张雪岩的话,猛地一个激灵,打量着王角的背影,心中暗忖:张老三这话,难不成是说给我听的?是了,这姓王的小子不简单,跟京城的名角儿一般,最是会演,眼下怕不是都是装出来的。
如是想着,冯令頵原本就大的脑袋,这会儿显得更大了。
“张先生,晚辈可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张先生虽然是老前辈,但也不能乱说啊。”
“你就编吧。”
张雪岩懒得多废话,根本不和王角扯这个真真假假,他认定了如何,那就是如何,王角争辩也好,不争辩也罢,他压根就不在意。
此刻,张雪岩想起了什么,对王角道:“对了,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实在是躲不过去,就来找老夫。记住,是找老夫,不是找‘始兴县伯府’,有区别的。”
“啊?!张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始兴县伯府’不敢招惹冯家的,懂?”
一脸不屑的张雪岩说罢,拍了拍胸大肌,“但老夫就不怕,冯家又如何?是冯家家主脑袋青铜浇筑的?一颗开花弹,该成肉酱,还是要成肉酱。”
“……”
“江湖上的规矩,有时候呢,没什么卵用的。”
张雪岩语重心长地看着王角,“老夫很看好你啊小王,你毕竟比叔文要强,是去洛阳大学,他在南昌念得书,差了不少。我是希望你跟叔文打好关系,将来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
“……”
艹尼玛,这糟老头子怎么比钱老汉还要恶心?!
完全不管别人到底怎么想的,就一个人自顾自的在那里逼逼个不停。
可还别说,张雪岩这一通胡说八道,还真是让王角觉得应该是靠谱的,本能、直觉、理性,都让他觉得这个糟老头子,应该问题不大。
甚至王角觉得,这老东西会不会是钱老汉那个“传火老变态”的战友?
万一这老东西也是“老年传火俱乐部”的会员,那“大头狗”的儿子冯延鲁,也挺倒霉的啊。
一时间,王角竟然有点儿想见见冯延鲁这位大兄弟了。
256 曲江精神康复中心
有一说一,张雪岩虽说看上去像个“老年变态”,实质上应该也就是个老变态,但这个姓张的肌肉老汉,居然没有去问王角的妻妾、亲随跑哪里去了。
就冲这一点,这老货的下限起码还是有的。
傍晚时候吃饭的地方,就在韶州州立医院的斜对过,也就是曲江宾馆。
“曲江宾馆”四个字,是张九龄写的,仿的欧阳询,总体而言不错,看着就很富贵大气。
王角孤身一人,倒也不怕,横竖前后左右都有认识的,比如说女扮男装的李公馆三姑娘李盛唐。
她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
“那位彭姐姐呢?”
“……”
王角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李三娘子不对劲。
“不在?那……那位金姐姐呢?”
“……”
王角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李三娘子不正常。
“也不在?那……那……那位萧姐姐呢?”
“三娘子,你有病吧?”
王角说话了,因为他觉得李三娘子不太聪明的亚子……
“我、我有病?”
“你是不是心理变态?怎么老是打听别人的妻妾?”
“什么?!心理变态?!”
李盛唐当时就怒了,我怎么就是心理变态了?!我打听别人的妻妾,这个行为怎么就变态了?
嗯……好像是挺变态的。
那没事了。
“对不对?想通了?三娘子,人生呢,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很多人和风景的。你还小,就像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大唐是皇上的,也是你们的,最终都是内阁的。”
“……”
“好了三娘子,我大病初愈,你总不能纠缠着我吧?给个面子啦,这里帅哥靓仔那么多,随便挑一个啦。”
“哪有什么帅哥?!”
“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看前面那个韩熙载,是不是很帅?”
“我把他当哥哥的。”
“冯延巳,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而且颇有口舌之利,跟他交朋友,一定很爽。”
“我也把他当哥哥的。”
“那边张先生家的靓仔,蜂腰猿臂,体力绝对够劲啊。”
“姓张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
“王大郎,萧姐姐她们,到底看中你什么啊?”
“人呢,多多少少都有长处的……”
“不要跟我讲荤段子!”李盛唐瞪了一眼王角,“说说原因啊。”
“咳嗯。”
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懂,王角一脸正色,顿时道:“当然是看中了我的才华。”
“放屁!有才华的那么多,凭什么看中你?”
“我先生‘狮驼岭钱三郎’,帮我找老婆还需要跟对方讲道理?你傻了吧三娘子。也就是我不是什么天生的恶霸,不然我要在杀龙港开后宫,要多少有多少啊。嘁……”
撇了撇嘴,王角又反问李盛唐:“就好比你啊李三娘,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儿,你当你能来这里蹭吃蹭喝?你当你能跟我说话?你够资格吗?”
“你说的有道理。”
李盛唐眉头一皱,倒是没有胡搅蛮缠、纠缠不清,而是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王角见她一本正经地在琢磨,顿时心中给了一个判断:这是个智障。
得亏她是李昪的女儿,否则真是被骗得团团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她是李昪的女儿,她才能有资格一根筋。
因为可以任性。
穷人孩子早当家,人们只看到了“早当家”,却是忘了,谁他妈愿意早当家?这不都是逼出来的么。
“王大郎,你说,凭什么男人可以妻妾成群?”
“嗳,话不能这么说,女人也可以啊。远的洛阳、武汉、长安不说,就说这个广州,你知不知道有的富豪寡妇养多少男宠?想清一色的小狼狗,轻轻松松。一个个长得都不比韩熙载、冯延巳差,也就是学历差了一点。”
“你这是狡辩,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该把你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盛唐原本对王角颇有成见,觉得这家伙“獐头鼠目”不似好鸟,居然有萧温这样的妻,金飞山、彭彦苒这样的妾,简直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还是一只接着一只吃。
这光景,跟王角这么一聊,李盛唐突然觉得,这小子挺鬼的……
“我看书上说,以前‘地上魔都’,可是男女平等的。”
“姑娘,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书上也的确这么说了,但是,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儿,你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你怎么总是提资格?我是我,我爸是我爸。”
“好,硬气,有骨气,不愧是李老板的女儿!”
“……”
“三娘子,别不服气,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儿,你根本没资格大放厥词讲什么‘自我’,更不要说什么男女平等。什么时候,你能甩给李老板单干,然后还让李老板哑口无言,你再来撬我的墙角。到那个时侯,如果我护不住我的妻妾,那是我无能,活该……”
说罢,王角随手拿起一只酒杯,远远地冲冯令頵举杯点头,然后笑道,“说实话,不是我瞧不起你,也就是现在李老板实力强了,否则,你也就是被拿来联姻的命,你也别生气,我老婆和小妾,也就是这个待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呢,就是离我老婆小妾远一点儿。你连你爹都反抗不了,还想反抗社会?除非李三娘子你一生下来就会跑,不用学走路的。”
浅饮了一口曲江本地的葡萄酒,半酸半甜,很受王角喜欢,抿着笑了笑,“好了,跟你聊天很愉快,希望三娘子你学业有成吧,将来争取考上好一点儿的大学……可能的话。”
“……”
李盛唐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王角这是瞧不起她的实力呢,她能考不起好大学?
“我让我爸随便捐个图书馆,江西、岭南的大学随便上!”
冲着王角的背影,李盛唐说道。
听得这小妞的话,王角顿时笑了,转身冲她举了举酒杯,“桑娘子说得对,不愧是女中豪杰。”
挑了挑眉毛,王角更是懒得再搭理,不用想了,李老板的女儿,脑回路应该是在李公馆内部就被焊死的。
此时此刻,王角可以确定,李昪这个家伙,真不是个东西,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培养这个女儿,任由她去胡来。
因为注定就是个工具人,拿来联姻用的。
“也不知道哪家‘靓仔’会这么衰,弄这么个玩意儿回去。”
王角撇撇嘴,然后面带微笑,朝着冯令頵走了过去。
“大头狗”身旁的冯延巳,他是认识的,只是旁边还有三只大大小小的靓仔,他就不认识了。
大的那只,王角目测身高有一米九出头,比冯令頵高了太多,估摸着,应该就是那位冯延鲁,正义感爆棚的那位冯家老铁。
小一点的那只,斯斯文文的,穿着一件带扣子的衬衫,白衬衫很素,是“地上魔都”武汉的文员标配。
更小的一只,估摸着跟李盛唐年纪差不多,在这个场合中,虽说不拘谨,但也眼神中透露着不自在,一副随时要开溜的模样。
“冯经理。”
“王相公!”
冯令頵笑了笑,连忙邀着王角介绍道,“这是三郎,名延鲁。”
说着,冯令頵的目光,转向了“大只佬”……的旁边。
卧槽?!
王角当时就震惊了,那么大一只的猛男,居然不适冯延鲁?!
穿着白衬衫的斯文男,面带微笑跟王角打招呼:“王生,初次见面,我是冯延鲁。”
“呃……你好!”
冯延鲁和大哥冯延巳不一样,气质就不跳脱,看上去就很稳重。
而且说话听上去就是个慢性子,结果……老师是张雪岩那种肌肉老变态?!而且七年前就干了一票大的?!
这也忒不科学了吧。
“这是四郎,延惠。”
“王郎君好。”
只论体型,冯延惠绝对不输纪天霞多少,就是这腼腆的模样,着实让王角风中凌乱……
这“大只佬”哪里“惠”了?
你为什么不叫冯延猛?!
明明是个猛男啊卧槽!你跟你哥完全是两个画风不同名字啊!
“你、你好……”
“这是五郎,延慈。”
冯令頵继续介绍着,最后一个少年,很是好奇地打量着王角,然后一脸激动地上前问道:“王哥,你是不是真用手铳顶住了张家人渣的脑门?有没有把他们吓尿?”
“……”
无语,非常的无语。
这尼玛什么画风?
看了一眼冯令頵,王角终于明白“大头狗”的“狗头”是怎么大的了。
摊上这四个儿子,脑袋不大,能行?
“童言无忌,滚。”
冯令頵听了儿子的疯言疯语,脸都黑了,直接轰走了冯延慈,这大厅里面又不是没有张家的人,你这样胡言乱语的,别到时候打起来。
“噢。”
冯延慈心中暗爽,终于可以溜了,只是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凑到王角旁边问道:“王哥,你铳法是不是很好?我听说王哥先生,几十年前就号称‘南海养由基’、‘当代长孙晟’,王哥,有空露两手啊。”
“呃……好。”
王角能说什么,能说什么?
总不能当场反驳,说自己是“南海角先生”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角还是头一次听说“南海养由基”这个名头。
看来,钱老汉的传奇,在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版本的演绎。
“南海养由基”、“南海角先生”,都是“南海”抬头,同出一脉,很合理。
“王哥很好说话啊,之前姓张的还说王哥暴躁无比,像‘老虎狗’。”
“……”
“滚啊!”
冯令頵上去就是一巴掌,“滚!”
“噢……”
捂着后脑勺的冯延慈一脸委屈,少年寻思着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凭什么挨打,然后看着老爸,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谓“老虎狗”,说的是阿尔萨斯斗牛犬,阿尔萨斯公爵舔上大唐帝国之后,主要的进贡清单名目中,就有这种看似凶狠,实则怂到不行的狗子……
王角在杀龙港,也没少见这种狗子,大量的水手从海外带回来,然后随便跟土狗串两下,就形成了独特的串串。
岭南省的著名犬种中,“老虎狗”也算其中之一,不过是串串。
一如“大头狗”……也是串串。
总之,本质上而言,都奔着田园犬的发展方向一路狂奔。
“王相公,这小子一向如此,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没有啊冯经理,我觉得五郎挺好的。再说了,我看五郎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十六了啊,还不懂事。”
很是纠结的冯令頵,感慨地说道,“只是希望他不像三郎就好。”
“十六?那正好比我小个两三岁啊,大家年纪差不多,有空一起出来玩啊。”
“嗯?”
忽地,冯令頵猛地一惊,他突然才反应过来,王角今年还不满二十岁。
不满二十岁,就有这样的底子了,那哪怕活到三十岁早夭,十年时间,也足够弄一份不错的家业出来啊。
扑你阿母……
冯令頵突然发现,自己跟李总想岔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年轻人输得起啊。
幸亏目前的拉拢路线没有偏离,一个李三娘换一条路,值!
心中暗自庆幸的冯令頵,正准备拉着王角去认识其他人的时候,却听旁边斯斯文文的儿子冯延鲁上前对王角说道:“王生,聊一聊?”
“叔文,你不要乱来,小王相公是贵客,你要……”
“你教我做事?”
“老三!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给你面子呢,我喊你一声二哥;不给你面子呢,你是什么?”
“我……”
“在李公馆拿工资就耀武扬威,虾虾霸霸,不认识的还以为你是李公馆的少爷呢。白痴……”
“……”
王角彻底无语了,好!
果然够斯文!
不愧是“叔文”,扑面而来的书卷气,赞!
“你不要太过分!我可是你哥!”
“兄友弟恭啊,兄恭弟谦啊,跟文皇帝去说啊,他在玄武门杀亲兄弟啊,你比文皇帝还跩?”
“我……”
之前初次见冯延巳的时候,王角觉得这是个有为青年,为人潇洒又大方,结果跟自己的弟弟一见面,当场就上演伦理剧。
而且还比较惨的那种。
我勒个去的……
双目圆睁看向冯令頵,“大头狗”赶紧伸手遮脸,人到中年,这种“管教不严”的罪过,怎么算都要算到当老子的头上。
冯令頵现在就想自己的三儿子给个面子,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太过分。
然而王角突然觉得这个冯延鲁,挺有意思的。
如果只是叛逆期,那还真不好说,青春期的少年,大抵如此。
但冯延鲁不是,他思路非常清晰。
“叔文兄,边上喝一杯,边喝边聊?”
听到王角开口,冯令頵当时就感激得不行,双目看向王角的时候,就差饱含泪花了,这要是闹起来,他“大头狗”简直丢人丢到家。
“葡萄还是柰子?”
冯延鲁随手从冰桶中抽了两支酒出来,一支是葡萄酒,另外一支是苹果酒,杀龙港也有这样的酒,但是少,不容易保存。
“柰子吧。”
“那边有空。”
将葡萄酒重新塞回冰桶,拎着柰子酒,冯延鲁找了个位置坐下,“啪”的一声打开了酒瓶,大量的气泡冒了出来。
王角一愣:居然还是加气的?
不是说王角懂如何酿酒喝酒,而是大唐帝国的栋梁之材刘哥曾经说过:新酿造的酒,冷却后注入二氧化碳,风味更加,但这技术严禁外流,好酒实在是太难买了。
关于这个问题,王角曾经随口问了一下刘澈,这一年下来,能弄个几瓶?
刘哥表示偷偷摸摸弄,也就三五百瓶。
刘哥还表示,其实愿意喝加气酒的人,也不多。
然而王角现在却泛起了一个嘀咕,那就是这里的加气柰子酒,肉眼可见的就有百几十瓶。
“王生,没喝过?”
“噢,不是,我就是好奇,叔文兄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我想杀一个人,不知道王生有没有‘飞鹰铳’?我想买一把。”
“我……”
我叼尼玛的好吗?!
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赶紧换杯子!喝柰子酒!
“这个……叔文兄,不至于吧?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随随便便就去杀人……”
“王生,你放心,不会牵连你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这万一你是要杀内阁的人,那不是你说不牵连,就不牵连的。”
“哈……”
“你笑什么?”
“正常人听到我的要求,是不会像王生这样回答的。”冯延鲁拿起酒杯,跟王角碰了一下杯子之后,才笑着道,“至少在王生看来,卖‘飞鹰铳’给我,也是可以考虑的事情;王生顾虑的,是我杀了人之后的影响。”
“……”
大意了啊,没有闪!
“放心吧王生,我想杀一个姓唐的,检察官而已。”
说得轻飘飘,但王角这时候已经不信这货了,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要杀中央检察院的人?”
“咦?王生很敏锐啊。”
冯延鲁将酒杯放在了案几上,“二品大检察官,陶涣,听过没?”
“……”
“他是唐家推出来的头面人物,做掉他,免得他去了江东再去江西。”
“……”
无力吐槽的王角,已经不想去知道陶涣为什么是唐家人,他也不想知道这个唐家到底是哪个唐家。
他现在只想回医院,他是个病人,不一样在这里,承受这种煎熬,这种折磨。
不对,他不是病人,除了他,都是病人……精神病人。
这里还是不要叫曲江宾馆,改名曲江精神康复中心比较好……
257 王生,要相信科学
一开始王角以为冯延鲁是为了诈他。
后来觉得不是。
喝了两杯之后,王角又以为冯延鲁可能有精神障碍。
后来发现也不是,因为这货很爱好小动物,顺手给一只“老虎狗”喂了一只大鸡腿不说,还把鸡腿的骨头拆了下来,很细心。
爱护小动物的,都是正常人。
又有谁能抵御红焖、酱烧、清蒸等等等等手法的小动物呢?
没有。
跟冯延鲁越聊下去,王角越发地觉得,这货是真的打算干掉一个二品大员,一个皇唐天朝中央检察院二品大检察官!
在李唐皇室的权力还在的时候,这可就比“御史大夫”稍微差一丢丢。
按照以前的品级,大概就是介于从三品和正四品之间,不算爵位,光官位的仪仗,超过这个级别的,一双手就能数过来。
而正是这样的人,冯延鲁,他想去刺杀。
为了再次确定,不正常的不是自己,王同学小心谨慎地看着冯家三哥问道:“叔文兄,这……这陶涣是干了什么,你就要杀了他?”
“江东省这几年的冤假错案,不是他亲自出手,就是他的学生干涉。民怨沸腾、民意汹汹,也敌不过他二品大检察官的权威。我杀他,是为民除害。”
用最客气的语气,说着最暴力的话。
王角喝了一口柰子酒,寻思着自己也没喝醉,这怎么感觉自己就是醉得不行呢。
“不是,叔文兄,冯兄,就算要治罪,那也有朝廷不是?最不济,还有中央检察院的自我纠正不是?”
“王生,你是来跟我讲道理的?”
冯延鲁笑了笑,将酒杯放在案几上,双手交叠在身前,“文皇帝起家的时候,怎么不说听朝廷的?这皇唐天朝,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
诶?!
你小子的想法,角度很刁钻啊。
不过有一说一,很到位。
“吊民伐罪的事情,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吊民伐罪,这是天意……”
“对啊,我受天意感召,为民除害。”
“……”
艹尼玛横竖就是要搞事是吧?!
“我没有‘飞鹰铳’。”
“火箭筒也可以。”
“……”
王角的脸皮都在发颤,火箭筒?!老子火尼玛个头啊火!
“火箭筒,也没有。”
“鱼雷也行。”
“……”
一脸悲愤的王角,终于艰难地抬头看着冯延鲁,“冯兄,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惹事,我只是去京城念书啊,好不容易考上洛阳……大学的。”
“我很有诚意的王生,价钱好商量。”冯延鲁一脸正色,“我跟那些普通的乱党不一样,我对趁乱敛财没有兴趣。王生的妻舅家里,一向就有这样的生意,王生做个中人,一回生,二回熟,等熟悉了,以后我冯延鲁,绝对不会打扰王生。”
还别说,冯延鲁的神情,是真的很认真,也很诚恳。
这是个事业,这货自己的事业。
按照这货的思路,王角只需要给冯延鲁介绍一下表哥刘德光,那就完事儿了。
而且王角还从冯延鲁的口中,猛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很有可能刘家以前就专门做过军火买卖?
大小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名有姓有渠道的,否则冯延鲁不会这么咋呼。
“冯兄,为民除害这种事情,没必要自己硬上吧?”
“这种事情,交给别人不放心,而且容易走露风声。”
“……”
王角扭头看了看四周,大厅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人。
这尼玛就不怕走露风声了?!
此时此刻,王角只觉得面前坐着的,是个二愣子,脑回路有很大问题的二愣子。
可是,从冯延鲁的眼神、语气中,他察觉不到那种特殊的兴奋,就像是少年人干了一件大事,马上就要名扬天下的那种雀跃。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平静。
冯延鲁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机器,在执行着某个命令。
那种突兀感、不适感,让王角有些无所适从。
“冯兄,那可是二品大检察官,你就算得手,也跑不掉的,甚至还会连累……”
“不会的。”
“……”
依然是那么的平静,“不会的”三个字,透露出来的冷静甚至是冷酷,让王角知道,这货是真的在执行着某种“使命”。
“冯兄,你有理想吗?”
王角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但是,他思来想去,跟这个突如其来,冷不丁蹦跶出来的冯延鲁,似乎能聊的,也就只剩这个了。
“只要是人,都有理想。王生,为什么这么问?”
眼神有些好奇,冯延鲁看着王角。
“就是觉得,如果不是为了某种理想,应该不会像冯兄这么坚持。”
“哈哈。”冯延鲁笑了两声,“王生,能坚持下去的,当然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谓的坚持,凡是坚持,都有缘由。”
“那冯兄……”
“我知道王生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冯延鲁是不是要坑你,是不是我冯延鲁要设局。王生,放心,这只是一场交易,我想要‘飞鹰铳’,只是因为‘飞鹰铳’刺杀的效果最好,也能保命,说不定还能脱身。如果没有‘飞鹰铳’,就用火箭筒,因为火箭筒威力大。”
此时,冯家的兄弟似乎往这边靠近,但冯延鲁并没有在意这个,而是依然很平静地看着王角说道,“我也算是投了个好胎,按照我父亲的社会地位,还有李公馆的能量,我将来做个县长、州长,都是有可能的。如果机遇到了,跑去镇压哪里的民变、叛乱,说不定会在某个省继续升官发财,做到高官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运气再好一点,可能临死之前,做个部堂级的高官,怎么看,也是光宗耀祖了。”
“那还……”
“如果每个人都是这样活着,那多没意思?”
“……”
“我冯延鲁不但要为民请命,还要替天行道!杀一个二品大检察官又如何?如果内阁的老东西一个个不当人,我冯延鲁照杀不误。”
“……”
“两京六都那些舞文弄墨的废物,上官不严厉,便各种兴风作浪,今天抨击朝政,明天痛骂时局;上官是个狠角色,便是今天歌颂德政,明天大赞潮流。偏偏私底下又自以为清醒之人,言必称‘民心’,这家‘上溯三代’,那家‘追忆张子’,我冯延鲁,不做这样的小人。”
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但是听得王角心惊胆颤,这姓冯的……怕不是疯狗吧?
“我若杀了陶涣,必定名动天下。但名动天下,不是我的目的。今天我冯延鲁能杀陶涣,将来,就有马延鲁还是牛延鲁,杀了张濬,杀了郑延昌。杀得人多了,这世道乾坤,自然而然就会变。”
“……”
“王生或许以为,我这样做,不过是‘匹夫之勇’?”
“……”
“但王生想过没有?‘匹夫之勇’多了,集合一万个‘匹夫之勇’,这不就是万人敌么?”
“……”
“如果有十万人像我冯延鲁,中央军的机关枪,打到枪管通红、哑火,它又能如何?如果有百万人、千万人呢?
“……”
“当能杀的都杀干净了,到了那时候,朝廷的相公们,我父亲、李公馆的李总、我先生,他们这些人,又拿谁来为他们端茶倒水、鞍前马后?于是他们不得不自己来操持贱业,可这世上,并非只有他们,还有‘始兴县伯’之后,还有荆王之后,甚至还有‘遗爱公’之后,他们自然也是不想端茶倒水的,于是倘若我父亲、李公馆的李总,真到了这般地步,使他们无比屈辱,也只是为身份更贵重者鞍前马后。”
如是说罢,冯延鲁这才又笑了出来,看着王角,“那么,王生,你还觉得我冯延鲁的‘匹夫之勇’,是毫无意义的吗?”
“这……冯兄,我就是南海来的土鳖,只是想去京城念书,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可能的王生。天下间,最有颠倒乾坤意愿的地方,一定是被压迫最甚的地方。而那些被压迫最甚的地方,如果是无知的文盲,他们便是想要报复,也不知道向谁报复,只能报复社会,只能挥刀向更弱者。而你……”
冯延鲁伸出手指,点了点王角,“读过书,认识字,明了事理,是不一样的。”
“……”
“你只是没有机会而已,没有实力而已。王生,像你这样的身份,如果是三百年前,或许会给文皇帝卖命,‘千里觅封侯’嘛。但是,现在皇帝算什么?王生,时代不一样了,越是有为青年,越是想要改变命运。这个命运,是王生你自己的,也是别人,更是你以往街坊邻居的。你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一刻,就是在改变别人的命运,王生,这是科学,是客观的,且不因你的个人意志而改变的。”
说罢,冯延鲁双手重新交叠在一起,“王生,要相信科学。”
“……”
老子相信尼玛个头啊相信!
王同学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牛逼,他真要是有这么嚣张的理想,早就逆天了,还用等现在?
一夫一妻多妾,每天乐无边,不香吗?不舒服吗?
“冯兄,你这样让人很难做的,而且你这样做,会连累家里人……”
“同样的话呢,不想重复几遍。”
双手交叠的冯延鲁目光平视着王角,“七年前我就懂了一个道理,没实力呢,就用个匪号、诨号、野名,‘过江龙’‘九纹龙’‘入云龙’‘独眼龙’……随便喽。”
摊了摊手,冯延鲁笑着道,“程知节也有‘混世魔王’的匪号嘛。”
“……”
老子说不过你。
不说了!
“告辞。”
王角起身抱拳,跟这货多呆一秒钟,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王生,人们常说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话是对的,但是,王生,车轮从来不会自己往前,要么有人拉,要么有人推。”
“你给我滚。”
“我在南昌成立了一个‘斧头帮’,王生路过南昌的时候,可以去看看,都是满腔热血的青年英豪。”
“滚尼玛的!”
“如果我行刺失败,帮内的兄弟们需要一条出路,王生,帮忙照顾一下。”
“我艹尼玛你有病啊,你是不是真是癫佬啊?!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那里罗里吧嗦叽叽歪歪,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给点尊重啊大哥,我初来乍到刚被人炸啊,才从医院出来啊。”
“王生,你装病。”
“卧槽……”
气得眼白都出来了,王角拍了一下大腿,冲冯延鲁竖起了大拇指,“你叼!佩服!认输!王某认输啊!佩服!告辞!江湖有缘再会!”
“王生的气势,一瞬间爆发出来,果然骇人,不愧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有尊师之风。”
“……”
你怎么不说有尊师之遗风?!
跟钱老汉那个糟老头子一样,都特么魔怔了!
不过此时此刻,王角突然觉得糟老头子还挺好的,至少比冯延鲁强,因为钱老汉从来没有逼迫旺角一定要跟着做乱党。
当师傅的,还是有一套的。
因材施教,一看他就不是率众闹事的料。
传火这种事情呢,也得看什么火,钱老汉这种火,至少看着还像正常的。而冯延鲁这年纪轻轻的,就到处传鬼火、灵火,你这是传火还是吓人?!
爷怕了。
惹不起。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闪人之后,就见冯令頵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小心地赔着笑:“王相公,三郎没跟你说什么胡话吧!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啊,他几年前受了刺激,现在跟入了魔一样,比李真人驾前的护法金刚还要癫,他说什么都是放屁,王相公,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
搞我?
搞我心态?!
“冯经理,我跟你有仇?”
“不不不不不……王相公,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教子无方,冲撞了王相公,一切罪过都在我,王相公息怒,王相公千万息怒。这孽子……”
“嗳,冯经理,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好好合作吧。”
“对对对,说得对,王相公大人有大量……”
“这样,我对鸟铳一向喜欢,不知道李公馆有没有‘飞鹰铳’?借一杆来把玩把玩,子弹不用没关系的。”
“‘飞鹰铳’?!”
“对啊,‘飞鹰铳’。”
“飞、飞鹰……”冯令頵感觉自己的头,似乎又大了不少,这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这么个要求,这是要干什么?
“怎么?不行?那就算了。”
“不!不是!”
冯令頵一咬牙,连忙道,“不知道王相公什么时候要?”
“你要是有呢,现在送过来也行啊。”
“好!”说着,冯令頵便道,“那在下就先回去一趟。”
“好啊。”
王角笑了笑,很是客气,还专门送冯令頵到门口,跟着冯令頵一起的,还有冯延巳、冯延鲁。
兄弟二人全程没话说,冯延巳看自己的老弟,大概就是比仇人也好不了多少。
“爸,这突然回去干什么?”
“王相公想要把玩‘飞鹰铳’,我去提一杆过来。”
“嗯?”
冯延巳眉头微皱,瞥了一眼王角,却见王角不动声色,只是冲冯令頵笑而不语,当下也没有想太多。
喜欢奇门兵器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不缺少各种达官贵人。
只是“飞鹰铳”都有编号的,那些报废的了,就是报废了,现在能够正大光明现世的“飞鹰铳”,都是在特殊部门手中。
李公馆有“飞鹰铳”,不稀奇,但也不敢大大咧咧地拿出来,因为被查到了,还是要掏钱摆平的,而且不是小数目。
而面色淡然的冯延鲁,仿佛全然没有听到这些话,只是风轻云淡地拿起了酒杯,仰头满饮了杯中酒。
冯令頵转身的时候,冯延鲁的酒杯冲他举了一下。
心情恶劣到了极点的王角,心中不无恶意地想着:老子拿枪儿子打,很合理吧。
258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洛阳,朱雀大街的道东,在原本的尚善坊故址上,有着目前大唐帝国实际上的最高权力机构中央进奏院。
朱雀大街往南的尽头,便是定鼎门,原本它叫朱雀门,只是二战之后,胜利者们,将这座城门,重新更名为定鼎门。
一座城门,从定鼎门改成了朱雀门,又从朱雀门,改成了定鼎门。
三百年前的坊墙痕迹还在,街边的排水渠外侧,就能看到曾经的地级。
花岗岩、河床石等等都是规则的长方体,这里的条石比比皆是,每一块,都有着两百多年前的标记。
上面的编号,历尽了两百多年的风化,只要没有青苔附着,还是清晰可见。
嘀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的喇叭声传来,街道中间,一辆疾驰的汽车直奔朱雀大街的北面。
中央进奏院是个极为规整的建筑,并没有多么浮华,看上去极为拙朴,和洛水一河之隔的洛阳宫比起来,简直是寒酸到了极点。
然而,中央进奏院的人,想要去洛阳宫转一转,只需要走过“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
曾经的掖庭宿卫、左右卫戍,早就不再是皇家私军。
嘀嘀嘀嘀嘀嘀嘀!!!!
汽车的橡胶轮胎碾过了平整的街道,卷起了一阵灰,街道上的公交站台,不管是什么样的车辆,都赶紧靠边,往来的行人,都是探头探脑地看着。
“这是出了大事啊。”
“是红色牌照的。”
“奔进奏院去了。”
公交站台上,大量的洛阳人,穿着打扮跟两百年前已经大不相同,倘若是那种带着肩带的背带裤,便是一种工装,上面布满了口袋,都是为了装更多的工具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拿着报纸斯文人,若是穿长衫的,便头上包着头巾或者戴着撲头;若是穿着丝面对襟,又套着一条长裤的,则是既不蓄须,头型也更像武汉来的,或是三七分,或是四六分,甚至还有毛寸的,一个个精神抖擞,神态很是自信。
“我的天!南都出大事了!”
新出的《洛阳日报》,头版头条,便是一串大字:本报记者28日报道,26日广州州府发生连环爆炸案,爆炸已经造成19人死亡,逾100人受伤,暂无任何组织或个人宣称制造此次连环爆炸。
“死了十九个?!”
“也不多啊。”
“什么不多,你们看这儿,这儿,爆炸的地方,全是银行!这是有悍匪干了一票大的,不知道是哪路人马,这么凶悍!”
“全是银行?!”
“多少家银行?”
“报纸上说,截止目前为止,一共十三家。”
“这是大案啊!”
“难怪前天各种热闹,检察院那里到处都是警察,刑部的人脸都绿了。”
“你去看热闹了?”
“怎么不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多时,伴随着远处的急刹车声音,朱雀大街两边的公交车站台上,陡然像是被点燃了炮仗一般,全都热闹了起来。
很显然,这本来是安定祥和的又一天,可报纸上的内容,却极为的劲爆。
京城百姓对悍匪的兴趣非常浓烈,手里攥着油条,也是讨论得眉飞色舞。
而此时,那辆一路狂飙的汽车,进入进奏院的大门之后,车内下来几个人,急急忙忙地穿过了几道门禁,这才进入到了内部一处开阔的楼阁。
“阁老在吗?”
“在。”
大理石的地板,被踩踏出了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处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之后,一行人进去之后,赶紧将一份文件呈递了过去:“阁老,是‘东海征税船团’的密电!”
“什么时候的?”
“刚到。”
办公桌后,有个身材削瘦的老者,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开始阅览文件内容,只一会儿,他脸色一变:“开会。”
“是!”
嗤……
伴随着一道浓烈的蒸汽翻滚,锅炉房的工人正在铲煤,浑身的乌黑。
锅炉房的主任一身军装,巡视了锅炉房之后,又转道去看了看发电机。
此时,会议室的空调已经开始运转,内部会议是需要照明的,电灯极为明亮,不论是室内气温还是室内光照,都要做到刚刚好。
“俺瞅着咋是紧急会议呢?”
“你瞅啥?你能瞅出个啥来?干活!”
“靠恁娘,俺说话都不行?”
“说恁娘,干活!”
工人们继续忙活起来,而临时要召开会议的会议厅,温度计的水银柱,已经稳稳地降到了二十六度。
很舒适的温度。
但是还不够,因为人一旦多起来,还是会觉得热。
等到水银柱降到二十四度,司仪班的班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陆陆续续穿着正装的人都是到场,司仪们都是面色如常,会议桌上的杯子中,早就倒好了茶水,还有一些类似蜜饯一样的小食。
“是张阁老主持会议。”
“秘书处的人都来了。”
“应该是张阁老分管的部门主管,你看,宣传部的人都到了。”
“好了,别嚼舌根了,赶紧做事。”
进奏院的外面,陆续也是有人打卡进出,有人从门禁出来之后,转了个弯儿,就去一处冷饮店坐下,不多时,就有人来笑嘻嘻地打听着情况。
“今天有啥消息?”
“‘瀚海公’主持紧急会议,秘书处的人来了一大半。”
“嗐,这种事情,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先给钱。”
“好说,‘庞氏饼业’礼品卡,一千,如何?”
“可以。”
收了一张“庞氏饼业”的礼品卡之后,冷饮店的年轻服务生,已经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卡瓦哈”过来,桌上有一罐砂糖,想加多少就加多少。
“我还看到了中央安全局的人,你在外面,刚才应该看到了那辆车。”
“原来是安全局的?”
对面的人摩挲着下巴,又给了一张礼品卡,然后道,“行了,就这样吧。”
“多的你不想知道?”
“你要是知道可以说啊。”
“没有。”
“那不就结了?”
双手一摊,对面的人笑了笑,招手喊道,“结账。”
说罢,抽出一张印有“贞观”二字字样的二十元纸钞,放在了桌子上。
“客人请稍等……”
“不用找零了,多的算小费。”
“谢谢客人。”
那人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身量极为高大,明明看上去像个斯文人,然而起身之后,紧绷的衬衫,显示出了此人极为强壮。
出门之后,此人从衬衫的上衣口袋中,抽出一支墨镜,镜片很小,是圆形的。
戴上了墨镜,看上去比较的滑稽,整个人的脑袋,因为墨镜的关系,看着就像是一只熊猫。
冷饮店内还在喝加冰“卡瓦哈”的男人,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礼品卡收到了上衣口袋中。
朱雀大街陆续出现了几辆中型客车,行驶的过程中,半点排气都看不到。
车窗是变色玻璃,但是从挡风玻璃处看过去,还能发现内部有隔板不说,哪怕是最前方,都有侧窗帘。
“宣政院的人也来了?”
眉头微皱,拿起了一罐糖,这是一只银制的盒子,很新,里面的方糖整整齐齐,有个小小的夹子,方便取用方糖。
夹了一块糖,略微搅合了一下,大约还是觉得苦,想要再加一块,想了想,还是抬手喊道:“我要一份雪糕。”
“好的客人,请稍等。”
话音刚落,窗外又看到了一辆中型客车,这辆客车和之前的几辆,有很大的不同,几乎是全钢甲覆盖,车窗上也有钢制栅栏,车体上有个巨大的喷漆汉字——钱。
“税务总局的人?!”
毫无疑问,今天的紧急会议,不简单。
而此时,在中央进奏院办公厅主任、凌烟阁秘书处首席张濬的主持下,一场紧急会议正在召开。
“现在诸君手中的文件,是从岭南省发来的。钱局长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岭南省当地某些个人和组织,偷税漏税的证据。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证据是确凿的,根据中央税务总局的规定,案情涉及金额巨大,影响极其恶劣。但为了避免恐慌,所以在通报案情进展这件事情上,要慎之又慎。”
“五、五亿?!”
忽地,有人没有控制住,惊呼了出来。
整个会议厅顿时像被引爆一样,顿时变得嘈杂。
“这是要顶格罚款?!”
“会不会引起民间的骚动?!”
“冯家……广州那边,缴纳罚款的形式,当如何?”
“谁、谁去收?”
“怎么收,是我们中央税务总局的事情。”
当某个声音冒出来的时候,整个会议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些身穿黑色制服的家伙,哪怕是在会议厅中,也是坐着笔直,哪怕是军人在此,也没有他们来得更加肃杀。
只见其中一个光头汉子,脸上满是弹痕,左眼更是一颗完全不会动的假眼,头皮上布满了各种修饰疤痕用的刺青。
“我大唐国税,自有传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希望诸君同僚,在我辈奋力征讨之后,能够合理使用,这来之不易的战果!”
“李司长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
然而光头汉子根本没有理会这种场面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阁老张濬,“阁老,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某以为,凡事当以法度为准绳,偷税漏税,便是违法犯罪,自当严惩!”
“李司长说的很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没人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张濬说完这句话,光头汉子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了纸笔,仿佛在把会议上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
而坐在光头汉子一旁的税务总局成员,瞥了一眼他写的东西之后,也是神色淡定了不少。
只见光头汉子写在纸上的一句话,便是:局长当赏。
讲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非是让阁老张濬表个态,如果赏罚分明的,那么,这次追讨税金,有五亿的进账,就得有对得起这五亿的奖赏。
如果没有,那么也就不要说什么五亿了,完全可以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零,甚至还能“查无此事”“子虚乌有”,只不过中央税务总局鲜有这么不讲究罢了。
有了张濬的态度,会议上继续讨论的东西,对中央税务总局的人而言,可以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只是,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甩出来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引爆的火折子,是中央税务总局递过来的。
然而炸弹炸了之后的结果,中央税务总局的人不管。
已经八十岁整的张濬,罕见地在会议上揉了揉太阳穴。
去年,也就是贞观三百年整,中央宣政院、中央进奏院的干事们,提了一波工资,全年到手工资的人均中位数是在两千五百块。
而现在,五亿,就相当于是一个中央进奏院基层干事全年工资的二十万倍。
更可怕的是,这只是罚款。
比这个还要可怕的是,这只是一家。
确切点说,是岭南冯氏广州房这个本家,这么一家。
目前这个会,还有大量的文件没有下发,涉及到广州湾大大小小的家族不知道有多少。
这份急电,上面写着“广州湾”三个字,然而张濬这位凌烟阁阁老,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只有两个字。
这两个字,隐隐约约,大概是“南海”吧。
“按照规定,当年的罚款,就是当年的财政收入!”
“对!按照规定,要上缴百分之六十五到国库,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五,转为地方财政收入。五个亿,我们……”
“阁老!”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这种亢奋的争吵,那人环视四周,然后看着张濬道,“阁老!还有李司长,不知这次行动,是只有一家偷税漏税吗?”
“库副部长,我是稽查司的,对内不对外,具体案情,我无可奉告。”
光头汉子目光淡然,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拿起了茶杯喝茶。
主持会议的张濬拿起了身前的文件,看了一眼之后,抬头道:“如果案值只是五个亿,是不会召开紧急会议的。”
“……”
“……”
“……”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厅,宛若死寂。
259 很有活力
“李司长!”
“原来是杜少卿。”
“不敢当‘少卿’称呼。”
“不知杜检察官,找我有什么事?”
“这次中央税务总局的行动,因为有一件案子涉及税务总局广州特派员,不知……”
不等对方说完,假眼毫无感情地对准了对方,中央税务总局的光头汉子抬手打断了对方继续要说的话,然后咧嘴一笑:“杜检察官,我再三强调一遍,我们稽查司,对内不对外。如果是内务部的人过来,我自然可以说点什么,但是,检察院的人……不行。”
说罢,光头汉子微微颔首:“抱歉,杜检察官。”
转身离开之后,光头汉子的左右随员小声问道:“司长,他是大检察长的热门,这么回绝了,是不是……”
“记住,我们税务局,只听掌权的人说话。”
“是!”
等他们一行人走了之后,站在原地面色如常的中年检察官笑了笑:“这个李太白,还真是半点机会都不给,钱镠怎么收服他的?”
“他们这一回,算是苦尽甘来啦,真是没想到,姓钱的为了入阁,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这么多证据,怕不是搜集了十几二十年?”
“冯家不管是东南西北的分支,会社、公司、团结社、公社、帮派……从南海到黑水,从‘天涯洲’到‘昆仑洲’,贩奴的路线、市场、交易点,甚至连票据都有。这样的力量,太恐怖了。”
“老板,您的意思是……”
“原本的计划,看来是要提前了。”神色肃然的中年检察官,看着远去的中央税务局稽查司司长李太白,语气极为坚定,“兵部要拆分,战争大臣的临时任命,权力也要收回中央,国防部必须成立。”
“可是,老板,这样一来,会不会太急切了一些?之前发起议案,成立中央委员会的保密调查局,已经被否决了。‘三法司’外加兵部、教育部的联合调查局,最终还是个满脑袋婆婆的三不管衙门。”
“再不把拳头收回来,只怕到时候东南半壁江山,根本当河南中央说什么都是放屁,政令出不了河南,这天下,岂不是大乱?”
“那如现状而言,倒也的确是个最佳时机。”
“不错,东南相争,钱家、冯家,还有……”略有尴尬地笑了笑,“杜家。”
“老板。”
“我没事。”
苦笑了一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说完,此人眼神又恢复了锐利:“孙公、李公之理念,我辈当继承之!”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中央检察院的大门,那里空荡荡的宛若一个广场,只是在角落中,有着三百年前大理寺卿孙伏伽以及第一任大唐教育委员会委员长李奉诫的塑像。
半身像很简陋,只是偶尔补一下漆。
不过两人塑像下面,各有两句话。
孙伏伽塑像下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李奉诫塑像之下,则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是一共四句话,便是如今中央检察院各级检察官们恪守的理念。
只是竖起这四句话,绝非是简简单单的勒石刻字,李奉诫在晚年搞“语同音运动”时,同步的还有“白话文运动”。
当时大白话行文只有在“地上魔都”是推广无压力的,在其它地区,因为涉及到大量的私塾教科书的解释权,于是就不得不引入了暴力机关。
中央检察院的成立,首先是“御史大夫”脱离皇权依附,紧接着就是教育部正式成立,然后为了保障教育部骨干,从兵部调拨的地方“民团”,组成了各个地方的“警察卫”。
最后,之由中枢提纲挈领,改组警察部。
而曾经的大理寺,招牌头面人物,便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状头孙伏伽。
于是大理寺、御史台、教育部、警察部之间的“革命友谊”,就是如此结下来的。
二战前后的教育部骨干,除了要推行新式教育之外,还要针对地方上的恶性犯罪,进行监督,然后发起公诉。
这些恶性犯罪,不管是官僚贪污还是规模连跨数州之地的有活力社会团体占山为王,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当年的“新政”,于是强者愈强,教育部和御史台的人,普遍战斗力都还可以。
基本上一个县的教学骨干,往往还挂着“警察卫”校尉这样的兼职。
也就是说,当年为了扩大中央核心区的有效管理范围,一个教书先生,除了能写会算带小孩之外,拎着横刀带人火并,也是常有的事情。
同时火并结束之后,还要把证据收集起来,就地发起公审,刑部和地方县令、县尉是要配合的。
只是而战结束之后,新的内阁将很多事情制度化,带来的便是“御史台”、教育部在一线战斗上的集体衰退。
制度化的好处是看得见的,但是对如今的中央检察院的检察官们而言,他们心目中的理想时代,便是一百多两百年前。
毕竟,特级教师就是特种兵这种“常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诸多检察官们爽到不行。
在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当下,皇唐天朝的偌大疆域之中,还能跟两百年前前辈们一样风格的,也只能去四海之地寻找。
“天涯洲”、“昆仑洲”、“可萨海”……
苍茫大地,一人一马一横刀,万里追踪,只为一句话:昨天的家庭作业,写了吗?
……
岭南省,广州,江南洲。
一条“东海征税船团”的动力船正在做着检修,几十辆汽车开过横跨江南洲北部的钢铁大桥,然后拐向了码头。
吱呀吱呀,急促的轮胎摩擦声传来,汽车门打开之后,陆陆续续下来一群人,一个个衣冠楚楚仪态自若。
码头的下风口,有一处煤炭堆场,巨大的起重机正在喷吐着浓烈的白色蒸汽,这种蒸汽动力的起重机,是老式型号,对煤粉的要求不高,相对的要经济一些。
起重机的铲斗很轻松地铲了不知道是几百斤还是几千斤的煤,然后缓缓地、平稳地将铲斗中的煤块,转移到了泊位中的一艘运煤船上。
这是一艘很普通的内河型号明轮动力船,巨大烟囱竖立在那里,水线之下的底漆可能都已经没了,大量的藤壶、水藻甚至是牡蛎,搅合在了一起,密密麻麻地连成了一片,远远地看去,像极了“大翅鲸”的脑袋。
嗤!!!!!
一声巨响,喷气声传来之后,起重机发出了“嘎啦嘎啦嘎啦”的机械声响,然后转动向了另外一边,铲斗重新降下,然后又是一铲。
如此背景之下,普通人讲话的声音,仿佛都要情不自禁提高音量。
“都来了啊。”
空旷的场地上,原本坐着一人,翘着二郎腿,手中捧着一只玻璃杯,杯中泡着的,似乎是大半杯的枸杞子。
见到一辆辆汽车到了之后,他非常的高兴,笑得很开心。
等汽车上的人下来之后,又集体走到了他跟前,他终于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玻璃杯揣到了口袋中,然后伸手将头上遮阳帽拿了下来,微微施礼,面带微笑。
“钱老板。”
“冯老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黝黑的卤蛋脑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特殊的“码子”刺青,显示着他在会稽钱氏中的族长地位。
钱镠,就如此淡然地看着对方一行人中,或是愤怒或者恐惧或是平静的一张张脸,然后依然保持着微笑,“钱某,也是照规办事、依法办事。”
“钱老板,岭南省你榨五十个亿出来,真的有胆量吃下去?”
“冯老板,在下说了,在下也是照规办事……”
顿了顿,钱镠微微抬头,漠然地看着对方,“再者,五十个亿,钱某,自然是吃不下去的,也没有这个胆量。毕竟,真要是钱某吃了这五十个亿,那就是岭南省各家,以及……”
话锋一转,钱镠目光转向了另外一群人,“安南省各家,跟钱某一家之间的战争。”
“既然知道,钱老板,你现在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对方的这句话,钱镠大笑了出来,“钱某一家,对这五十亿,分文不取!但是,中央进奏院那些中央选人!凌烟阁、中央宣政院、中央检察院、中央法院……所有这些机构,一起来分这五十个亿,只怕还是不够啊。”
“放肆!”
终于,有人跳出来指着钱镠吼道,“姓钱的,你以为这是过家家,你这是在逼反朝廷栋梁!”
“我‘广交会’要是发生动荡,那就是影响三亿人的生计,你这是动摇国本!你这是祸乱朝纲!钱镠!你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奸臣!”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能跟张子齐名,实在是钱某的荣幸!”
钱镠目露凶光,“诸君!‘三法司’在广州!我,钱镠也在广州!你们要要陆战,那就陆战;你们要海战,那就海战!一句话,我钱镠代表朝廷,乃是奉命行事!今日,船坚炮利,你广州城,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三法司’不是查案吗?”
“不对,不对……冚家产,本地警察都被调走去查乱党了啊!”
“‘三法司’没办法调动驻军吧?”
“猪啊,‘三法司’自己就有部队!”
“……”
场面瞬间冰冷了下来,风微微吹动,似乎闻到了含硫煤在燃烧时候的刺鼻气味,有人大概是有咽炎,掩嘴咳嗽起来。
“钱老板,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那么就请冯老板示范一下,钱某应该怎么做喽?”
“十亿!‘四大家族’一起推你入阁!”
哒。
金属声传来,钱镠手中多了一把打火机,擦燃之后,旁边有人奉上了一支烟。
啵滋、啵滋、啵滋……
抽了几口之后,却也没有见到烟雾,只是伴随着沉重的鼻息声,两道浓烟,从钱镠的鼻孔中喷射而出。
“滋……呼!”
又抽了一口,钱镠这才夹着烟,看着前方:“冯老板,你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
“钱老板,说说看。要求,可以提。生意,都是谈出来的。”
“冯老板知不知道钱某今年多少岁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镠大笑了起来,夹着烟的那只手冲人点了点,“戳恁娘,侬咂宗桑啥个想法,侬当吾弗晓得,当吾戆大?”(译:艹尼玛,你个畜生什么想法,你当我不知道,当我是傻叼?)
头皮上青筋爆出,钱镠的语速极快,整个人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他爆出这么一句太湖方言之后,目露凶光地盯着对方:“你爸活着的时候,都不敢跟我摆这样的排场,跟我这么说话,你是不是白痴啊,后生仔?”
而钱镠口中的“后生仔”,今年已经五十八岁,是岭南冯氏广州房的族长冯复。
“钱镠!你这样做,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啐。”
“你!”
冯复猛地身体一颤,抹去脸上的唾沫之后,双目圆睁,“岭南太平百几十年,一旦动乱,岭南、广西、安南……”
“啐。”
面色如常的钱镠,又冲着冯复吐了一口口水。
“你会后悔的!”
冯复怒吼着。
钱镠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动作,让冯复直接后撤两步,旋即像是受伤了的野兽,低吼道,“你会,后悔的……”
冯家的人离开的很快,然而来的几十辆车中,其中有几辆选择了留下。
等冯复一行人离开之后,左右才有人上前询问:“老板,以冯家的实力,这真要是闹出来什么事情,会不会……”
“怎么?接下来是‘三法司’办案,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说罢,钱镠淡然道,“我们中央税务总局的人,只有三个优点,忠心、忠心以及忠心!朝廷下什么样的命令,我们就执行什么样的命令,除此之外,做好一点点微小的本职工作,这就很称职了。”
“是!”
“好了,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小心跟我一样,头发都掉光啊。”
叼着烟,八十岁的钱镠的精神头竟然不错,还能有滋有味地跟人开玩笑,然后眯着眼睛,轻飘飘地说道:“命令炮舰开进广州西。”
“嗯?是!”
而此时,在车上的冯复哪里有之前的暴怒,有的只是平静,他拿着一条丝绢,慢条斯理地擦着脸,然后道:“鱼雷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各县都通知到了?”
“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攻占县城。”
“嗯。”
冯复点了点头,“先祖劝说獠人种甘蔗,能吃饱饭活下去,所以‘化獠为汉’。现在生意不好做,就要饿肚子,所以做无本买卖的多了起来,也是正常。”
260 有备而来
岭南省明达制糖一厂,车间外的工棚下,一人身手矫健地跳上了木制箱堆,然后一手攥着转轮手铳,看着四周聚集起来的糖厂工人,扯开了嗓子吼道:“冯先生的车已经被烧了!冯先生的办公室,也已经被砸了!那些狗官,不仅仅是要谋害冯先生,还要抢夺这家厂,这家两百八十年的糖厂!”
“工友们!要是没有冯先生,要是没有我们明达制糖厂,大家哪里领工资?又是谁来发柴水?!谁要搞我们明达制糖厂,谁就是要砸我们的饭碗!”
“今天!码头那里,已经闹了起来,不闹是不行的,不闹,今年就只能等死!”
“冯先生已经去争取,去解释,没有用!”
“你们也看到了,糖厂还是要关!还是要关!还是要关!”
箱堆上扯着脖子在那里呼喊的人,是原先明达制糖厂的“工人之家”书记员,工人们以往跟他打的交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明达制糖厂的工人,大多数也都是姓冯或者姓冼,祖上论起来,说不定还真是跟冼夫人有关系的。
只是,同姓不同命,不是所有的冼夫人之后都能够成为“南海四大家族”的精英;也不是所有的冯盎之后,都能够混成各种社团的大龙头或者会社的社长。
“啊?!糖厂,糖厂真的要关?!”
“不是说为了查税吗?”
“查税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啊。”
“怎么就要关厂了呢?”
“怕什么?在哪里上班不是上班?”
“这么轻松吗?现在开工很难啊!”
“是啊,江南洲码头,现在也不招人,海船进港的,这阵子越来越少,说是南海的海贼,闹得很厉害。”
“那个什么‘缥缈苍龙’,死了不知道多少回,还是活蹦乱跳!”
糖厂的工人们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在那里宛若没头苍蝇一般地议论着。
而箱堆上的人,见机顿时大声道:“工友们!大家也是晓得现在的行情,开工不易,有一份工就很好!我们明达制糖厂,两百多年的老厂了,背靠冯先生,还是撑不住。现在河西的糖厂,已经全部停工,天天有人去海边敲生蚝,生蚝那么多的吗?过了这几天,开不了工,还不是等死?!”
“啊?!我说最近怎么来了这么多河西佬,还以为不做工的,这么闲,原来已经停工了吗?”
“那现在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各种小道消息汇总之后,工人们也是大概知道情况,现在就是开不了工,因为老板们都是人人自危。
既怕抢银行的抢到他们头上,也怕税警突然敲他们的办公室。
这也怕那也怕,索性就关了。
而那些做来料加工的,更是可怜,原本还有库存,可是现在海船压根进不了港。
别说是珍珠、玛瑙、黄金等等奢侈品、贵重品,就是一般的丝麻、橡胶、粮食,也是难以进来。
不是进不来,而是难。
哪怕是陆地上的“广交线”,铁路明明没有断,可基本跟断了也差不多。
聚集在广州西站的货运车厢多不胜数,因为知道外地的税警过来,大多数中小老板,宁肯缴纳违约费、管理费、储存费,也不肯现身前往火车站一趟。
几天时间,原本靠着库存还能维持物价,但是短短半个月不到,物价直接开始成本增长。
甚至连疏通管道的“掏粪工人”,原本业务是相当频繁的,但是最近的十天,散单业务量直接骤降,原因就在于,很多小型社区,宁肯自己掏粪出力,也不愿意花“大价钱”找专业人士来搞定。
“交州米”进广州的价钱,直接翻了一倍,就是这样,因为局部地区的恐慌,哄抢物资者比比皆是。
类似明达制糖厂这种大型企业,因为管理相对封闭,反而受到动荡的波及要小一些。
但是现在,伴随着山东的言语,一向不慌的冯氏、冼氏工人,也开始焦虑起来。
箱堆上的“工人之家”书记员说得越急促越大声,越是让他们慌张不已。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飞仔,你时书记员,天天看报纸的啊,报纸上到底怎么说啊?”
“对啊飞仔,怎么说啊?”
箱堆上的年轻人晃了晃手中的转轮手铳,一脸无奈地大声道,“怎么说?!你们问我,我问谁啊。大家难道不知道,现在《广州日报》还在报道银行连环爆炸案吗?”
“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爆炸案啊,老子人都快要爆炸了啊!”
“飞仔!飞仔!冯先生到底还做不做生意啊,他可是大老板啊,他可是‘广州王’啊。怎、怎么会被逼到关厂呢?”
“对啊飞仔,到底什么情况?!”
“都说了不要问我啊,你们难道以为,现在冯先生手下的厂,就只有我们糖厂关了吗?南海的海鲜档口、盐场、珊瑚加工厂,全都关了啊!”
“啊?!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啊!”
“干什么?!当然是外乡人要搞冯先生啊,我们只是顺带的!”
“飞仔”说罢,一咬牙,道,“反正过完明天,我开不了工只能饿肚子!我已经想通了,想要保住糖厂,只有让狗官知道厉害!我准备去省府闹一闹!你们去不去!你们要是不去,我就去找二厂的人!”
“去!怎么不去!我去拿铁铲!”
“我也去!反正过不下去,还不如闹!”
“要去就一起去!”
忽地,有个工人突然喊了出来,“一个两个,绝对没有用!人越多越好!不让人知道厉害,绝对不会给你面子!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既然要闹,要吃饱饭,那就闹得大一点!”
“仓库有铲子!”
“轴承也有!”
“丝杠磨一磨!”
“胳膊上都绑上一条绳,都不要认错了!”
闹起来的工人中,刚才突然喊了一声的叫,瞄了一眼箱堆上的“飞仔”,两人对视了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刹车声,轮胎跟地面的剧烈摩擦,传来了惊人的声响,紧接着,就是各种急促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还在等什么!有人在抢总产的财务室,现在全都乱了!这个月还有下个月的伙食费,彻底没了!”
伴随着一声大吼,有人大门口吼道,“抢钱的都是外地来的‘黑狗’,今天跟他们拼了!”
“走!”
“走!!!!”
“走!!”
整个明达糖业一厂,就像是缺那最后临门一脚,猛地宛若凉水倒入了热油锅中,瞬间爆发出来的油气焰火,简直艳丽到了极点。
砰!
砰砰!
远处,在明达糖业的总厂外头,躁动的人群将“税警团”的武装汽车包围了起来,大量的拒马和铁丝网,将两边隔开。
为首的人都是面目狰狞,脖颈上的血管仿佛都要爆裂,互相嘶吼着、咆哮着,然而伴随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声铳响,立刻炸开了锅。
“冚家产!这班扑街真要杀人啊!”
“跟这班扑街拼了!”
轰!
一声巨响,有人用巨大的弹弓,将一枚炸弹,直接射到了武装汽车的后方。
伴随着一声“卧倒”,“嗡”的闷响,就见有个税警,直接将炸弹压在身下,因为胸甲的缘故,人没有四分五裂,但是那一瞬间,当场七窍流血,彻底失去了性命。
烟尘滚滚,这一下,“税警团”的军官,立刻抄起喇叭怒吼:“开炮!!!!!”
特制的一辆武装汽车上,一门特殊的小炮,瞄准了人群,就是一炮!
“抗拒朝廷,死罪——”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又是一发炮弹击中了人群。
这一刻,原本云集的人群,顷刻间四散,集体踩踏发生了。
乱糟糟的一片,大量受到惊吓而倒地的人,当场被自己人踩死。
作鸟兽散的人群在逃出去不知道几里路之后,才重新集结了起来,慌乱不堪之际,有人一声惊呼:“你们看!”
“是甘蔗园的保安!”
“这是要干什么?!”
“是炮!”
几辆大货车,驾驶座后方就是锅炉,烟囱正向外喷吐着浓烟,和别的汽车有点不同,这种货车非常的粗犷,加上了装甲之后,看上去无比威武。
“甘蔗园的保安!他们去总厂了!”
“我叼!”
“这是要跟‘黑狗’打?!”
“走!跟上去!”
“不要去,会死人!”
“叼!我不冲,跟着喊喊,不行吗?!”
“不要去!不要去!”
“不去你阿母啊!‘黑狗’把东西抢光,你我都去喝西江水!”
“怕什么!我们姓冯!”
“跟‘黑狗’拼了!”
混乱的人群中,什么声音都有。
然而货车上的武装人员,却是神色相当镇定,调整了姿态之后,一排货车宛若一条长龙,伴随着一声鸣笛,车后的火炮,直接来了一次齐射。
轰!!!!!
几乎所有的货车都在剧烈地震颤,车体摇晃了许久之后,等到烟消云散,有人开始大吼:“冲垮‘黑狗’!大铳队上!大铳队上!”
哐哐作响的队列,扛着大枪的武装人员,直接从附近的甘蔗田冲了出来,这些武装人员比不上“税警团”的人,但是跟那些一哄而散的工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训练有素。
砰!砰!砰!
站立射击、跪射、卧射……
零星的枪声逐渐变得密集,身穿黑色制服的税警们,顿时感觉到了紧张,但军官还是在那里指挥着:“布沙袋!‘飞鹰铳’射击位准备!”
砰!
一声枪响,在一处临时掩体后面,架着一杆特制的大枪,这就是“飞鹰铳”。
两百丈左右就能击倒一人。
砰!
又是一人。
“注意隐蔽——”
嘀!!!!!!
哨声响起之后,所有的武装人员立刻趴卧在地,而远处的货车,立刻调整了位置,一声鸣笛,又是一次齐射。
暴露位置的“飞鹰铳”,直接被一通火炮轰成了烂渣。
“冲锋!!!!!”
“上刺刀!”
甘蔗田中冲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而“税警团”这边,已经逐渐开始退缩到明达制糖总厂的内部。
整个明达制糖总厂,就像是一个堡垒,只是这毕竟是制糖厂,并没有太多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最坚固的建筑体,就是外围的高墙。
“撤!”
“税警团”的军官脸色如常,尽管已经有不少同伴倒下,但能够做到军官,死人已经是常见的事情。
冷笑一声,这个军官带着人有序后撤,在开阔的场地上,大量的武装人员开始发动冲锋。
人数越来越多,仅仅是正门的前方,肉眼可见的持械武装人员,数量就在三百以上。
“队长!”
“推上来!”
“是!”
“税警团”在围墙内部,缓缓地将一样东西推了出来,这是带着两个轮子,宛若小炮一样的东西。
远处,货车火炮的炮位,有人拿起了望远镜,奇怪地说道:“这次‘黑狗’怎么……嗯?那是什么东西?”
“我看看。”
“认得出来吗?”
“炮?”
“他们带着炮,这不像是炮,像是特制的大铳。”
“这中东西就算再强,也……”
簌簌簌簌!!!!!
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非常的古怪,然而不等去分辨声音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在明达制糖总厂的大门口,几百个武装人员,正面一线几十人,几乎就是一瞬间倒下的。
有人在行进中胳膊直接被打飞,有人的脑袋直接爆了一半,有人的胸口直接炸开,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血洞,更有人冲着冲着,突然匍匐在地,不是因为他要卧倒,而是大腿直接被打断!
“那是什么!”
“我叼啊!!!!”
货车这边的人双目圆睁,瞬间被这种恐怖的力量吓到了。
“快开炮——”
“开炮!开炮!开炮!”
货车上的火炮,立刻瞄准了那个古怪的“人命收割机”,然而不等他们倾泻炮弹,一眨眼的功夫,正门口的武装人员,直接减半!
滋……
“税警团”的税警,快速地给古怪机器的本体浇水,仅仅是一会儿的时间,金属表面已经烫得不行。
“队长!”
“发信号弹!”
“是!”
围墙内,一个税警拿起信号枪,朝着天空就是一发。
咻~~~啪!
信号弹打上天之后,货车火炮炮位的人顿时大惊:“糟了!糟了!中计了!”
“快撤!”
“快撤!”
当货车准备转移的时候,却见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一声巨响。
嘭!
呼啸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气浪,然后,一辆货车直接被炸了个稀巴烂。
货车被击中的瞬间,白雾滚滚,极为浓烈,水蒸气瞬间释放、膨胀,形成了一道大雾。
然而大雾还没有彻底扩散,又是更加猛烈的爆炸传来,火光闪烁,极为激烈。
轰!
殉爆发生了,货车的整个底盘被炸得飞上了天,然后又重重地落下。
哐!
当货车的残骸坠地之后,四分五裂的货车,直接将同行的车辆阻断,使得后方的车辆,要么选择进入农田,要么就是调转车头。
可是急切之间,怎么可能调头,于是有驾驶员心一横,直接开入农田。
开进去的刹那,就彻底地陷进去,完全无法动弹,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弃车!弃车!弃车!”
“快走!快走啊!”
拿起家伙,能拿的都拿了,车队的人立刻开始跑路,有个领头的,临走之前,直接甩了一颗手雷过去,然后撒开腿狂奔。
逃跑的过程中,时不时还能听到“砰砰”作响的枪声,同时也陆续有人倒下,显然,在附近还有“飞鹰铳”的射击位。
“快去报告老板!”
“快去!”
话音刚落,四周的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彻底陷入了恐慌,尖叫声此起彼伏,然而,四面八方,传来的更加激烈的喊杀声,却是直接让他们的恐慌更加剧烈!
261 畜生不需要人性
“老板!糖厂那边……”
“不要慌。”
南海县的一处山丘上,这里到处都是红薯和槟榔芋头的梯田,附近的水库,已经有了接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
原本临海的红土地,如今也是有不差的产出。
随手摘了一颗油甘果,冯复并不介意那种酸涩,哪怕是有甜的,他还是喜欢那种酸涩的口感。
疯狂地分泌着唾液,许久之后,冯复叹了口气:“没有信号弹,看来,糖厂那边已经完了。”
“老板,那现在……”
“我说了,不要慌。”
冯复随后道,“钱镠是蓄谋行动,前期有损失,是正常的。只要我们没有被打趴下,那么这件事情,就不能轻易地定性。‘三法司’也会发力,但只要我们抗住了,那么接下来,‘三法司’就要考虑如何退场。”
“老板,这是为什么?”
“想要灭亡冯家,做梦吗?”
冷笑一声,丰富没有多做解释。
别说冯家到处都是,就算冯家被集中起来一网打尽,那么今天能灭亡冯家,明天就能灭亡李家。
一家接着一家,那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难不成真要学第二次内战时候,那些战败的傻卵们一样,想要让泥腿子、抽苦力,也去掌权?
笑话!
世卿世禄……
这是天理!
“老板,要是糖厂完了,损失很大啊。”
“钱没了就没了,没了再赚。只要我们还在,就不要怕没有钱。”
说罢,冯复又摘了一颗油甘果,旁人只看他摘了吃,都觉得牙酸嘴麻,明明有甜的,甚至还有做好的蜜饯,这位岭南冯氏广州房的家主、族长,便是从来不吃那些好吃的、可口的。
咀嚼了一会儿,冯复眼皮微微耷拉,然后平静地下达了命令:“给韶州去电,先杀一只南海来的烂仔,也算是警告一下姓钱的。”
“是!”
而与此同时,在明达制糖总厂的正门口,硝烟终于消散,宽阔广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倒伏了一片的尸体,已经彻底不成人形的尸体。
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啊、啊、啊……”
有个已经失语,下半身被彻底打烂的糖厂工人,正冲着天空伸着手,双眼早就没有了焦点,只是想要抓住什么,但四周什么都没有可以让他抓的。
砰!
一声枪响,在尸体堆中寻找着活口的税警,发现了这个工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直接扣动了扳机。
“艹!”
有个军官被吓了一跳,骂了一声,直接冲过来朝着那个开枪的税警就是一耳光。
啪!
“你是猪吗?!刀!用刀!用刀——”
“是!”
“用刀!!!!!”
“是!长官!”
税警慌慌张张地将手铳塞回了枪套,然后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他只是忘了规定而已,税警团在一百多年前被拆分,从皇家卫队中剥离,归入皇唐征税总局管辖之后,就改变了很多细节。
清理战场的时候,是不会留活口的,当然这件事情,外界只是听说有,却从未有人求证过。
用手铳的来直接处决伤员,很容易引起注意,税警团的编制还挂在早起警察卫和左右屯卫麾下的时候,因为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那么干了也就是干了。
功过,都是皇上的,是贞观大帝的,他们只是爪牙,只是心腹。
但是从变成皇唐征税总局之后,一切就变了,秘密处决是非法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倘若“三法司”介入,哪怕是给“三法司”一个面子,也不能扣动扳机,把声音搞得很大。
果然,这边传来了枪声之后,围墙内正在收拢俘虏的“三法司”官员顿时眉头一皱,有个三品检察官想要往外走,却被同伴伸手攥了一下,同伴攥住了他的胳膊,双眼盯着他看:“走火而已,很正常。”
“走火?”
三品检察官看上去还很年轻,这样人,在“三法司”之中并不少见,这是为数不多年轻人为主的强力部门。
他们的热血,他们的冲动,他们的年轻气盛,都是“三法司”所需要的。
“昝处长!”
“走火!绝对走火!”
穿着黑甲的昝队长立刻小跑过来,然后指天发誓一般地说道,“外面可能有地雷,弟兄们都是比较紧张,抄着家伙手指头一抖就会响,我保证,之后肯定没有这样的动静。”
“哼!”
那位三品检察官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大门,看到那挺机枪,叹了口气。
等昝队长走开之后,同伴这才道:“现在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局长这一次,肯定会入阁的。”
“他们太狠了!”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些,你都是懂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双目圆睁,同伴盯着他低吼道,“没有!什么!可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声音就像是从牙齿缝中蹦出来的一样,充满着怨愤,充满着无穷无尽的怨愤。
这种怨愤,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姓昝的,跟他祖宗一样狠!”
“够了!我们是来办案的!记住!你是三品检察官,如果你还想晋升为二品大检察官,你最好学会做事!”
“学会做事?!你是说让我看着围墙外面那些伤员被灭活口?”
“叛逆……当诛。”
“他们是受蒙蔽的……”
“叛逆!当诛!”说着,同伴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你的身份,是中央检察院三品检察官,你的责任,是监察!你可以反贪官!你可以签发逮捕令!你可以提起公诉!但你不能介入战场!更不能介入你责任之外的一切!收起你的正义感!”
“……”
三品检察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甚至知道,只要自己往大门口走,往外看去,就能看到那些税警团的税警们在干什么。
一定是抽出了佩刀,一定是手中还带着一条毛巾。
毛巾,是用来捂嘴的。
佩刀,是三百年不变的横刀。
读书的时候,他也是有一把横刀的……
“呜呜呜呜呜……”
嗤!
噗嗤!!!!!!
开阔地的一条壕沟下,有个伤兵被人捂住了口鼻,发出了“呜呜”悲鸣声,然而一切都是无用,任由他如何挣扎,甚至手指甲因为发力过度,在水泥边沿上折断,血肉在排水槽内壁上划出四条平行线,依然……无用。
杀死他的,是个中年税警,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心口,脖颈,横刀想刺就刺,想切就切,轻松得很。
“呵……”
中年税警喘了口气,缓缓地直起了腰,双目有些模糊,或许是感觉有点累,撑着腰向后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种感觉太压抑了,实在是太压抑了。
不管是杀多少个豪族,不管是杀多少个海贼,他二十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杀了,也就是杀了。
谁敢逃税,按律当罚;负隅顽抗,按律当斩。
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让他这个老油条、老江湖,竟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感。
看着水槽中已经真的成为了一具尸体的“叛贼”、“暴徒”、“变民”还是什么其他称呼,中年税警认认真真的打量了起来。
这是一个少年,或许十五六岁,或许十七八岁,撑死就是二十岁。
如果二十岁……
呼……
呼吸是如此的沉重,税警想起了老家的妻儿,他的儿子,已经大二了,也是二十岁,或许跟这个水槽里的一样大吧。
呼……
呼吸真是变得沉重了。
“王队。”
“王队是不是累着了?”
“王队,喝点水,歇会儿。”
“医生!王队有点脱力!”
“王队,是不是中暑?清凉油!”
年轻的税警赶紧掀开面罩,帮中年税警扇风。
“水。”
中年税警伸着手说道。
“王队,水!”
水壶到了手中,中年税警立刻“顿顿顿顿”往嘴里灌。
只是牛饮鲸吞不到两秒钟,就见他猛地趴卧在水槽边上狂吐。
“呕——”
趴在那里狂吐的中年税警,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他杀人如麻,手上的性命,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该死的不该死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甚至是不男不女的,他都杀过。
可这一回,他吐了。
属下们以为他是中暑,但是他神智非常清楚,这不是中暑,不是。
“呕——”
胃酸在疯狂地分泌,呕吐物溅得到处都是,胃酸上涌对食道的灼烧,那一刹那,眼泪横流。
没人会觉得他的眼泪会是因为别的什么,呕吐的时候,流眼泪,很正常。
但是这一回,眼泪有点多。
“呕——”
苦胆仿佛都要吐出来。
“王队!”
“医生!”
“来了来了,来了!王队长,不要乱动,我看看。”
医生的声音传来,中年税警摆摆手,直接抹了把嘴,然后抄起水壶漱了漱口,直接道:“我没事。”
站起来之后,中年税警揉了揉肚子,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早上吃的肠粉有问题,要么是鸡蛋坏的,要么是粉酸了。”
“王队,不要紧吗?别是食物中毒。”
“去你妈的,你小子咒老子,是想现在就上位啊?”
“嘿嘿,王队,精神了啊。”
“走!干活儿!”
中年税警将面罩拉下,抄起横刀,继续搜罗着尸体,再次听到了呻吟声,他没有任何犹豫,上去就是踩住了下巴,手起刀落,身首分离。
嗤!!!!!
血溅了一身,但中年税警不以为意,就像是误入羊群的狼,哪怕不吃,也得把羊一只只咬死。
狼就是狼,狼是畜生,没有人性,没有怜悯。
“王队,大队长他们那边,咱们什么时候过去?听说有肥羊啊。”
“你急什么?在广州,你还怕捞不着老婆本?”
“嘿嘿……”年轻的税警笑了笑,“我这不是着急嘛,我妈说了,今年必须相亲,必须结婚。那哪儿成啊,我说我不干,我妈说除非我自己买了房子,那就随我。”
“‘老破小’一万来块能弄下来了啊,你一万来块没有?”
“一万来块的房子那怎么能衬托出我大唐精英的身份?你都说是‘老破小’了,那地方能是我住的?怎么地我也得弄个楼房啊。”
“楼房那升降机你受得了?”
“嘿嘿,最近好些个女明星,都是住的楼房,你说这要是,那啥了,是不是我就那啥了?”
“你在想屁吃。”
中年税警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就找个后勤部的吧。”
“后勤部的都快被玩烂了,我找那些烂货干什么?”
“你他妈还挺能给老子整活儿啊,这话也就是在我这儿说,知道不?可别在外面显摆你那张臭嘴!”
“嘿嘿,那哪能呐,除了王队这里,我哪儿都是老老实实斯斯文文的。我家里亲戚,都说我为人斯文,像个安安静静的读书公子。”
“你他妈是真的够坏的……”
中年税警叹了口气,进了税警团,或者说,进入中央税务总局的一线战斗序列,就别想有正常人。
要么是个正常的疯狗,要么是个不正常的疯狗。
咻~~啪!
听到动静之后,中年税警和周围的税警,都是抬头看去,看到了信号弹之后,中年税警咧嘴一笑:“老慕容这会儿才发信号,真是够磨蹭……”
忽地,中年税警脸色一变:“信号部队!是红色信号弹!”
“老慕容中埋伏了!”
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
“集合——”
“集合!!!!”
“都他妈集合——”
扯开嗓子在那里怒吼的税警团军官们不少,像中年税警一样的中下级军官都是击中了起来。
而从围墙中,冲出来的昝处长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昝处长的胳膊上,有个袖章,袖章上面只有“特务”两个字。
“处长!出事儿了!”
“老王,什么情况!”
“红色警报!”中年税警指了个方向,“处长,你看地图,这里!”
“嗯?”
昝处长一愣,旋即双目圆睁:“水库?!”
老王点了点头:“处长,做最坏的打算吧!”
262 人间忘川
轰!
轰隆隆……
由远及近的声音,宛若闷雷,躁动的让人无比难受。明达制糖总厂行政大楼的一楼大厅,贞观朝南海冯氏共祖冯盎的巨大画像,也因为这一道闷雷,而震颤起来。
画像是如此的写实,是当年冯盎奉命安抚獠人时候,一人一马亲自前往劝降,诸多獠寨豪帅纷纷弃械来拜的场景。
耿国公的威风,延续至今。
旧时的獠人,早就没了踪迹。
曾经的獠寨,也早就改造成了一个个定居点,以及各种粗糖加工厂。
冯氏的糖业版图,就是从眼下这座明达制糖总厂开始的,辉煌至今,无比光荣。
“完了!”
一声惊呼,皇唐中央税务总局南都特务处处长昝雪门,双目圆睁,冲出去两步之后,又踉跄地捂着心口,然后一咬牙,那声音就像是从闷罐子中放出来:“去!立刻征用本地厚生局的一应物资!”
“是!”
“命令‘南忠社’……等等,立刻通知局长!就说东江水库溃坝!立刻!”
“是!”
昝雪门双目森寒,又问道,“现在抓捕暴民有多少?统计了没有?”
“报告!俘获一千二百二十九!”
“命令!除特务连之外,全部开车往东江靠拢!”
“是!”
打开了地图,昝雪门看着地形图,他知道从这里过去,问题不大,那里两座山是高地,水库在东南侧。
“处长,糖厂有拖斗,要不要挂上?
“能挂上的都挂上!还有,木桶都带上!”
说罢,昝雪门又道,“老王!你来带队!”
“是!”
税警团立刻忙活开来,大量的俘虏被集中起来看管,特务连是特务处直属,原本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
实际上,是在特务处手中的税警,比海贼还要多。
昝雪门亲手处决的老弟兄,他自己都快忘了到底有多少个。
而这一次,很难得,昝雪门竟然让特务处的恶狗,选择了干脏活、累活。
只是等税警团的人走了之后,昝雪门立刻叫来了自己的车,然后双手拍打了一下脸,挤出一个笑脸之后,他立刻前往围墙内,然后冲还在那里忙活的检察官们喊道:“诸位长官!诸位长官!现在事情紧急,东江那里可能出了事情,说不定是下雨溃坝,总之不妙。诸位长官,在哪里办案不是办案?这些材料,都收起来装箱,去船上最是安全不过!”
“昝处长,你在说笑吧?溃坝?!”
“长官,我可不敢说笑!刚才的动静,你们也听到了,如果不是溃坝,难不成是地震?”
“这……”
“走!”
年长的检察官没有废话,直接拉着人就走,然后还冲昝雪门道,“昝处长,那你呢?”
“嗐,昝某职责所在,还要接应弟兄们呢。”
说着,昝雪门朝着东边指了指,中央检察院的人见状,顿时明白过来,看来还有一部分税警团的人,是往东边去了。
现在,那边出了事情。
“昝处长,保重!”
“为朝廷效命而已。”
说罢,昝雪门双手抱拳,恭送中央检察院的人离开。
几十个箱子,装满了明达制糖总厂中的文件,一辆汽车拉着一个拖斗,载着中央检察院的人还有“证物”,直接离开。
等确定中央检察院的人走远了之后,昝雪门这才缓缓地掏出了一副手套,这是一副白手套,他的祖先昝君谟在当时的“天竺地”,每逢要给“李仙人”干脏活,就要戴上一副白手套。
那时候,手套是蚕丝做的。
现在,手套是棉绸的。
“来人!”
“处长?”
“等老王他们离开之后,立刻将暴民分隔关押。这糖厂房间多,一个车间就能塞千几百人……”
“处长的意思是?”
“等老王的信号,如果确定是溃坝。”
昝雪门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比划成了一把刀的模样,缓缓地向下一切。
“处长,这、这里有一千多号人。”
“一千还是一万,都由我昝雪门一人承担责任。你……怕什么?”
“是!”
“小子,教你一招,如果害怕,就去多看看建筑图。人怎么死不是死?炸死的,淹死的,呛死的,还有……”语气森寒的昝雪门压低了声音,“憋死的。”
咕。
“听懂了?”
“明……明白!”
昝雪门说罢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说给属下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你不对人狠,别人就能对你狠。检察院的人已经走了,以后出什么事情,也都只是捕风捉影……”
“是!谢处长指点!”
“呵。”
昝雪门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种脏活,他想干吗?
他不想,但不想也得干!
昝雪门也很清楚,外面那些俘虏,俺写“暴民”,除了那些训练有素的,大多数不过是脑子一热被煽动的糖厂工人。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在“狮驼岭”,在安南省,甚至是一百多年前的江东省,这样的人多不胜数。
混口饭吃,都是混口饭吃,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只是那些苦哈哈,并不知道该怎么做罢了。
嚓、嚓、嚓……
到了围墙外,身后的明达糖业总厂的大楼,看上去也陈旧了不少,毕竟是上了年头,外边的围墙,向阳的一面,都有水渍、青苔的痕迹。
打火机擦了几次,这才擦燃,抖了一根烟出来,叼着烟缓缓地抽了两口,昝雪门看着东边,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轰隆隆……
猛烈的声音滚滚而来,眼睛一闭,昝雪门知道,这是真的溃坝了。
冯家人,怎敢啊!
咬了咬牙,夹着烟的手指在发抖,昝雪门转身进去,又找到了心腹手下:“事后弟兄们一人两万压惊费!去传达一下!”
“是!”
等手下跑去明示、暗示之后,昝雪门还在那里低声骂骂咧咧,干这种事情,他不是不熟练,以前有过很多次了。
但以前都是在海外,这是头一次,头一次在内地,甚至是头一次在两京六都之一的南都!
性质是不一样的,在海南省大开杀戒,不用管什么影响不影响,也不用管什么王法不王法。
什么是王法?手铳横刀就是王法,皇权特许、内阁批准就是王法!
南海宣慰使府要把事情的影响压下去,根本不需要多么麻烦,消息传到“苍龙道”,那都是一年半载之后,再传到南都广州,再传到洛阳,两三年下来,多大的案子都没了关注度。
而期间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甚至连闹事的人,也因为绝望,选择了不指望朝廷的公正公平,宁肯拿起刀枪跟仇人拼了,也懒得再去洛阳折腾什么。
指望“青天大老爷”这种事情,或许当时会有,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信什么不如信自己。
对昝雪门来说,那些因为心死、心冷,选择向朝廷干将挥刀的可怜虫,只有当他们拿起横刀,拿起弓弩,才是真正的可以让他们死全家。
合法合理,天理昭昭。
什么是天理?国法就是天理。
你杀官,你造反,你该死。
这是以往的经验,这是贞观朝的三百年来的经验,两百多年来,世族豪门,在番邦故地,都是这么玩的。
三百年前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或许就是成千上万人头落地。
三百年来的报告,那便是要细致得多,只是,每一份细致的背后,都有密密麻麻的合法合理。
贞观纪元三百年,以德治国,更依法治国。
神圣、公平、正义……
滋、滋……
猛吸了一口烟,昝雪门眯着眼睛,他此时内心非常的紧张,远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冷酷无情,忐忑不安的心情,影响着方方面面。
他知道东边的兄弟部队,肯定是出了问题,搞不好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东江水库的一侧,原本是谷地,要通过,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公路,只是那条公路在东南侧,是低洼地。
真要是水库溃坝,想逃是逃不掉的,直接被冲进东江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是税警团的一个加强营,是南都本地的大队,有五百号人马,二十几辆大小汽车,还有十几门炮,各型火铳更不必多说。
这要是全部泡水,南都这里的税警团骨干,直接就是完蛋。
大动作,早晚都是要来的。
昝雪门现在烦躁的,已经不再是杀了多少人之后,被人唾骂“刽子手”这件事情,而是自己有没有机会,趁机爬上去。
“万一真的开打……”
和洛阳那些中央进奏院、中央宣政院的“秀才”们不一样,这些天天在洛南“南市”泡着的贵人们,哪里知晓在外收税的痛苦。
每天都有税警死于非命,每天都有税丁在被敲闷棍,每天都有火并,每天也都有冲突。
每天有税警中的长官带着贪污,每天还有税丁跟商户提前通气……
斗智斗勇不足以形容其复杂之万一。
昝雪门很羡慕自己的祖宗昝君谟,在曾经的“天竺地”,只需要伺候好“李真人”就行,这位神仙今天斩龙明天敕封,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冯家应该会保存更多的实力……”
正因为是税务系统的一员,所以昝雪门对冯家的实力,有着很直观的认知。
当然冯家虽然强,他也不觉得会是钱老板的对手。
这位皇唐天朝税务总局的掌门人,能够调动的资源,除了税务系统之外,还有会稽钱氏,还有江东省太湖以南的豪门。
“搞不懂啊。”
昝雪门吃不准最上面的老大,到底有多少后手,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肯定会有很大的损失。
“管不了那么多了,无毒不丈夫!”
想要给钱老板留下深刻的印象,活儿必须干得响亮!
可以不漂亮,但必须印象深刻,且完成!
昝雪门知道,想要爬上去,给钱镖这位天字号的老板做狗,就必须没有退路。
哪怕浑身都是黑的,也是没有关系,因为身上越黑,钱老板越是敢用你。
天下间,谁都不敢用你,唯有钱老板敢用,也只有钱老板敢用。
咻~~~
东边传来了声音,很远,但是声音很独特。
伴随着一片闪光,绿色的闪光,便是一个信号。
“他妈的!”
骂了一声,昝雪门将口中的半截烟,直接摔在了地上,抬脚就是用力地踩熄,然后道,“都把人看管起来!”
“是!”
那些惶恐不安的“暴民”,立刻被打散后重组,然后往不同的房间、车间赶。
特务处的人,都是用方便看押这个说法,那些“暴民”也没有想那么多,此时都是诚惶诚恐,老老实实地挤在了一起,然后拥挤不堪地被塞进了不同的房间。
明达糖业总厂,到底是冯家制糖买卖的起点,车间、工棚、办公室、仓库、物料间……什么规模的场地都有。
那些“暴民”被反绑了手,押到了一处车间,几百号人蹲在了那里,瑟瑟发抖,想要东张西望,却最终都只敢用余光。
因为稍稍地抬头,都会被特务处的人,用刀鞘砸得眼冒金星。
“都他娘的别动!”
“我们问什么!”
“你们就回答什么!”
一切仿佛就像是正常的拷问,有些混子老油条,顿时松了口气,觉得这些税警团的叼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直到仿佛天色变暗,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车间中的门窗,已经被彻底关上了。
特务连的人还在那里嚷嚷着什么,但有人感觉到了不妙,立刻喊道:“长官!你、你们……”
嘭!嘭!嘭!
“长官没有让你们开口!”
“就不能开口!”
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外边有人在跑步,紧接着,各种“咕噜咕噜”声传来,像是什么滚筒跟地面的摩擦声、滚动声。
咣。
一声闷响,紧接着就听到有人骂道:“靠恁娘!二球玩意儿靠边站!这是油!你个手胖也炸不了油馍哩,还不如俺家小妮儿。滚!”
“是!”
咣!
“都开开盖儿!”
“是!”
外边的动静不小,足够让屋子中的人开始紧张,恐慌短短数秒中就开始蔓延。
有人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就往最后的一处光亮冲,然而冲了没有两步,就听到一声枪响,那人应声倒下。
紧接着,就听房间内的军官大声喊道:“全体都有!”
哐!
税警们额头、脸颊上全是汗水,房间本来就显得逼仄,现在更是压抑无比,而几百号人在里面聚集着,瞬间就觉得热到不行。
“撤离!”
最后一处光亮,便是最后一处通道,最后一扇大门,还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税警们冲出去,将最后的一处光亮也关上后,终于爆发出了因为恐惧而发出来的惊人吼声。
那仿佛,像是隔着阴曹地府,从忘川河中,从那些最凶恶的怨鬼口中,发出来的声音。
要诅咒,生生世世地诅咒,哪怕永世沉沦,也要诅咒!
263 一个个都是变态
“报告!!!”
“进来!”
“主任!三大队失联!东江水库溃坝!明达糖业的二大队已经过去搜救!”
“放屁!东江水库八一年才完工的,溃坝?!溃个屁的坝!你就是用炸药炸!你就是……”
穿着衬衫,留着小胡子,梳着大背头的军官,猛地站了起来,他下身穿着黑色的军裤,一条鳄鱼皮的皮带扣着,看上去极为干练。
“跟我去见台座!”
“是!”
哒哒哒哒哒……
一路小跑。
广州江南洲的码头,大船宛若一座堡垒,往来的士兵们都在忙着什么,大量的查抄的箱子,装满了各种贵重物品。
“东海征税船团”每每遇到这种“大买卖”,都会出动“宝船”,这些巨舰,都是用来运送金银珠宝及各种名贵物品的。
哪怕是香料、染料这样的东西,“东海征税船团”也是有专门的沿海仓库。
而在皇唐中央税务总局的体系之下,外部也有关联商社,会跟从脚步,前往查案办案的地区,随时准备以一个非常便宜的价格,将大量优质物品吃下。
做这种活儿,显然是个高风险的事情。
因为风高浪急,保不齐就是连人带船死个精光,而且根据规定,必要时候,税警随时可以征用人和船,在海外的一些行动,对手都是亡命之徒,每年的人员淘汰,比边疆区的边防军还要夸张。
可同样的,这么大的风险,还依然有如此之多的外界商社、组织靠拢,想要跟着走,自然是因为回报同样丰厚。
一座广州的临街宅院,三进带前庭带后院带左右厢房,税警的“关扑价”是两万,那么跟着过去的商社,只要财力恰好雄厚,两万拿下之后,将来八万转手,直接净赚六万。
当然这六万肯定不可能全部落在民间老板手中,八万转手这个过程,本身就是要缴税的,这是朝廷的。
剩下的,还要给股东分,这是合伙人的,而合伙人,往往都是跟某些权贵大佬沾亲带故,算是白手套的一种。
看着不是很体面的位置,之所以某些顶级大佬愿意介入,纯粹是因为回报太丰厚了。
那些海外“包税区”之外的地方,还是需要直接征税的,比如海南省,因为相对于“天涯洲”“昆仑洲”,中央要干涉还是比较容易的,因为还是直接征税。
可是,因为海南省的面积实在是广大,堪比当年的安西都护府,那些冒险家们拿到土地和矿产资源之后,往往就是自筹资金组建私军。
“占山为王”的行为,比比皆是,这就需要税警们加大力度,才能把朝廷的那一份拿到手。
而迷信暴力的有些地方矿产大亨,往往就会栽在更强悍的暴力面前。
当这些大亨被摆平之后,瓜分盛宴的一个剪影,就是某一个矿坑、矿山、矿洞的“关扑”,这样的收益,即便是内阁阁老,也无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所以,钱镠的旗舰周围,跟从的那些“宝船”,参股、合伙的那些民间老板,想要找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很难很难。
当看到急报传令兵出现在江南洲的码头,“宝船”上有人放下了望远镜,然后泛起了嘀咕:“怎么回事?内务处主任怎么神色这么慌张?”
“不至于吧,他一个内务处的老奸,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慌?”
一旁来了个人,挺着个大肚腩,一手拿着酒瓶,一手夹着两只酒杯。
递过去一只杯子,倒上一杯酒,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咣”的一声响,各自浅饮一口,之前犯嘀咕的人,将望远镜递给了同伴:“你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看也没用,‘三法司’的人都到了,怕什么?”
“你也知道的,冯家不会善罢甘休。冯老板这个人,惹不起啊。”
“别人惹不起,台座还惹不起?”
大肚腩轻笑一声,“台座是必须要入阁的,他是不入阁,嘿嘿,退休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一切都太顺利了一些,之前用抓捕乱党的名义,调开了广州这里的警察,驻军也轮换拉练了出去,都没什么阻碍,实在是……太顺利了一些。”
“你不要想得太多,顺利不好吗?顺利才好,大家轻轻松松发财,冯老板拔几根腿毛下来,继续岭南冯氏广州房大富大贵,不好吗?”
“万一……闹大了呢?”
“已经闹大了啊老弟,你以为现在是在过家家呢。”
说罢,大嘟囔眯着眼睛又浅饮了一口,“但是闹大了又如何?优势在我,怕个……”
轰!
轰隆!
砰!
惊天动地的爆炸,瞬间出现,一艘“宝船”的船身,瞬间被炸出了一个大洞,船体倾斜的瞬间,竟然又发生了殉爆!
咔嚓!
酒杯酒瓶摔了个稀巴烂,两个还在喝酒闲聊的人,直接趴在了甲板上,匍匐在地,紧紧地贴合着,一切来得如此的突然,根本不允许他们有任何反应!
“糟了!”
“‘天宝号’!”
“是爆炸!船舱里面……”
“不是里面!是鱼雷!”
轰!轰!轰!
又是连续的爆炸传来,岸上、码头上,那些非标集装箱,直接炸了个稀巴烂,各种空壳子和带货的,全部炸得飞起。
碎片宛若流弹,将岸边的巨舰射了个“满目疮痍”。
一切来得太突然,“东海征税船团”的旗舰上,税警、水兵们都是疯狂地跑动,唯恐发生针对旗舰的攻击。
不过很显然,鱼雷很少,而且发射的位置,也不是水中,是一处修理船坞。
手持大铳的士兵立刻冲了出去,那里原本就是税警控制住的,都是自己人。
可是现在,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台座!”
“看来,冯老板比老夫想象的还要厉害。”
钱镠脸上根本看不到慌张,瞥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宝船”之一“天宝号”,钱镠那颗宛若卤蛋的脑袋,头皮被火光照耀的极为恐怖,他在冷笑……
“台座!局长!现在……”
“不用慌,鱼雷而已。广州能有几颗鱼雷,别人不知道,你是内务处办公室的主任,还不知道吗?”
“呃……是!卑职愚昧。”
“行了,既然是急报,看来是出了大问题,这次跟冯家的较量,要没完没了了啊。”
感慨之后,钱镠接过了急报,浏览了之后,叹了口气,“姓冯的够狠,放水淹了我一个加强营。”
“什么?!”
“行了!”
钱镠双目冷冽,“命令二大队王文静,凡遇可疑之人,就地法办!按暴力抗税处置!”
“是!”
“还有,去通知‘三法司’的人,就说疑似冯氏勾结乱党,密谋造反。记住,是疑似,要请‘三法司’的长官,好好斟酌。”
“是!”
等人走了之后,钱镠这才缓缓地拿起了龙头杖,顺手拿了一只大檐帽,缓缓地扣在了脑袋上,然后向外走去。
“局长!”
“走,去看看冯家能搞出多大的动静。”
“是!”
在钱镠脸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害怕,哪怕一条船沉了,对他而言,也就是不过如此。
“局长!现在广州也有暴徒趁机闹事,路都督的戒严,看样子没有起到作用。”
“他又不敢乱来,真遇上地方豪门闹事,真敢派兵镇压吗?”
钱镠面色淡然,“不过他不敢,老夫让他敢,不就行了?”
“呃,这……恕卑职愚昧,局长,这要如何行事?”
“冯家疑似叛乱,‘三法司’不用查都知道不可能。但是肯定有人趁乱,假借冯家的名义发动暴乱,这就合情合理了,对不对?”
“那这又如何让路都督……”
“死的,都是假借名义闹事的,不就行了?这样的功劳,要是姓路的还抓不住,那真是半点血性都没有,要来何用?还是早早兵部除名,退休养老去吧。”
“原来如此!”
随员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多谢台座指点。”
“现在乱了,也就乱了,有些好处,给别人要大方一点,这样你的路,也要好走一些。”
说罢,钱镠双目泛着精光:“老夫入阁之后,你们要多加努力啊。”
“台座放心!”
“复先祖之伟业,何其难也。”
一声长叹,钱镠拿出一张纸,递给身旁一人:“烧了吧。”
“台座,要不要……做个备份?”
“烧了吧。”
“是!”
接过这张纸的人,立刻转身,前往另外一处船舱,等钱镠下船之后,此人推开了房门,然后道:“将名单上的档案,全部烧了。”
“啊?!主任,这些都是‘桃园会’乱党分子的……”
“这是台座的意思!”
“是!”
有个机密秘书见状,上前小声地问道:“主任,这件事情……是不是,要记录一下?”
“不必。”
听到这个答案,机密秘书顿时大喜,顿时道,“主任,莫非局长入阁之事……”
“现在已经跟我们税务局没有关系了,‘三法司’也好,广州都督府也罢,还是说岭南省政府,这是他们的事情。我们,现在就是个看客。”
言罢,又听到了一声惊爆,爆炸是如此的激烈,大概是“天宝号”已经承受不住,要彻底的沉默在这里。
这一次的行动,“天宝号”装满了金银财宝,金丝楠木都有二十多根,那都是好东西啊。
除此之外,“天宝号”这次用来压舱的,都是上好的翡翠。
尽管翡翠不值钱,于贞观朝的人来说,就是破烂石头,但是极品翡翠,在洛阳依然是不愁没人要的。
而现在,伴随着一声声爆炸,接二连三的惊爆,这些金的银的木头的石头的,全都一股脑儿沉到了江南洲的水里。
之前跟着钱镠的文官们,还在计较着钱财,但随着钱镠的态度亮出来,所有税务总局的文官们都清楚,这一波,不捞也就不捞,由得广州都督府和岭南省政府去捞。
税务总局这一回,不出意外的话,功劳和实际受封的功劳名义,应该是不一致的。
真正的功劳,是短期内瓦解了“南海四大家族”,至少他们的大本营之一,南都广州,算是歇菜了。
没有个十几二十年,别想重整旗鼓。
而明面上“南海四大家族”收敛的原因,就是查到了“蓄奴”……非法蓄奴。
中央的那些相公,定然是知道这一切是谁的功劳,只是封赏的时候,决计不能说是为了奖励肢解“南霸天”。
定税有功,追讨税款……这便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而给这个理由加上一个金额,那就是……五十亿。
五十亿,拿来糊弄民间的舆论,已经是绰绰有余。
钱镠会春风得意,八十岁高龄入阁,半只脚入土的时刻,完成了前人难以想象的壮举。
至于说他如何应对报复,至于说岭南省到底会出现什么动荡。
对钱老大而言,根本是不值得伤脑筋的事情。
死什么人,死多少人,都是岭南省本地的事情,关他一个中央大员何事?
而此时,在韶州州立医院加护病房内,冯令頵堆着笑,冲王角说道:“王相公,这‘飞鹰铳’呢,民间不得私自持有,非法的。不过冯某几经周折,倒是找到了几件散落在民间的‘飞鹰铳’配件,王相公,您看……要不要凑合一下?”
“都行,都可以的,我不挑,我就是想看看有多厉害,反正我也不要子弹。”
“那……王相公,‘飞鹰铳’的配件,就放在这里?”
“放下吧。”
王角点点头,一副“枪迷”的模样,等冯令頵说告辞的时候,王角直接蹲在那里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仿佛是急不可耐一般。
等冯令頵走了之后,王角这才打开了箱子,一柄装配完整的“飞鹰铳”,就这样摆放在了里面。
穿越前曾经是个专业保安的王角,抄起“飞鹰铳”看了看:“怎么跟常威用的有点儿不一样啊,什么情况啊。”
“这‘98飞鹰’,出来三年都没有,跟市面上的不一样。”
窗户口钻进来一只冯延鲁,他来的时候,是跟他爹一起来的。
他爹走的时候,他说他要上个厕所……
很合理。
“98k?”
王角一脸懵,寻思着这玩意儿应该都差不多吧?
“什么98k?”
冯延鲁抄起“飞鹰铳”,一脸的欣喜,“开个价吧,王大郎。”
“别,之前你跟说要钱,我对钱没有兴趣,你拿着家伙给我走。”
“这是‘98飞鹰’,丢一把都能查出来,你真不怕?”
“我上个厕所就弄丢了啊,这事儿我也是受害者。”
“嘿……”
冯延鲁咧嘴一笑,盯着王角道,“王大郎,你可真是够胆大包天的。有没有兴趣来我‘斧头帮’?帮主给你做,我做副帮主。”
“我他妈谢谢你啊,我好好的洛阳……大学的高材生,跟你去到处乱砍人?”
“王大郎,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冯延鲁笑得像个变态,让王角感觉有点儿害怕,但是王角猛然想起来,这货就是个变态啊,于是就不害怕了。
“别,我不想听你说乱七八糟的,拿着家伙给我滚。”
冯延鲁眉头一皱,沉声道:“王大郎,我们‘斧头帮’不是疯子,都是锄强扶弱的英雄好汉。南昌城只要有人敢拖欠工资,没有我们‘斧头帮’要不回来的!”
“我谢谢你啊,我就是经常拖欠别人工资的那种人,你时候行行好,只要不帮人在我这儿讨工资就行了。”
“……”
一时无语,但冯延鲁倒也没有拖泥带水,拿起家伙微微转头,看着王角道,“王大郎,我冯延鲁欠你一个人情。”
“滚你妈的好吗?”
“……”
没有再废话,冯延鲁到了窗口,瞄了一眼,单手一个引体向上,紧接着身体向上一卷,几秒钟的事情,就彻底没了踪影。
“艹,一个个都是变态啊。”
站在窗口,王同学那是感慨万千。
264唐“搏虎”
“不行。”
韶州州府官邸,州长唐烎换上了一套古典的宽袍大袖,赤足在木制地板上缓缓地走着。
热得要死的天气,唐州长还点了香炉,也不知道是附庸风雅还是为了驱蚊。
时不时还抄起一根长长的杆子,拨挠了一下香炉中的檀香颗粒,唐烎的眼皮耷拉了一半,仿佛刚睡醒的样子。
跪坐在走廊门口的访客,一脸的肃然,听到唐烎的话之后,一人双手交叠,以头顶着手背,然后朗声道:“唐州长,想必您已经知道广州的动静。岭南省、南海,终究是要分一个胜负的。”
“怎么?你们冯家要跟钱家分胜负……”唐烎拖长了声调,“跟我唐烎有什么关系?”
“唐州长,税警团制造惨案,几天之后,就会引发轩然大波,到时手,肯定是要有人负责的。”
“那又如何呢?惨案是在广州,不是在我韶州。你们想要王角的性命,不行。”
唐烎语气淡然,“在我韶州境内,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种子’死于非命。在你们冯家眼中,难道真的以为,王角只是王角吗?教育部挂名的北苍省大考第一名,你们现在他身上玩‘杀鸡儆猴’,冯复可真是狂得没边啊。”
说罢,唐烎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好,你们去杀吧。我也想看看,你们冯家在跟钱家开战之后,到底哪来的底气,敢跟教育部作对。去吧。”
“……”
当唐烎这般说完,两个访客这才愣住了,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并没有关注王角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因为广州传过来的消息,只是说他是钱家三老倌的弟子。
杀鸡儆猴而已,小事一桩。
只是没有想到,唐烎这里根本说不通。
现在听得唐烎把话说开,这才明白过来,杀王角事小,杀北苍省大考第一名事大,抽兵部、三法司、中央税务总局的脸都可以,但教育部的脸,抽不得。
这个超级部门的猛男实在是太多了,一旦有人号召“反冯”,那真是万劫不复,至少在冯家影响力最核心的地区之外,可能都要全面覆灭。
那真是就要生死存亡。
教育部没有谁是特别强势的,自来都是“理想主义者”的乐园,皇唐天朝能够这么步履蹒跚又一百多年,也正是因为还有人在践行三百年前的理念。
理念有分歧,一时分不出胜负,但不要紧,把“火种”传下去,理念在什么时候成长起来,那时候,再分胜负。
而在此之前,“传火之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种子,一个乡,一个县,一个州,一个省,乃至一个国,肯定有好种子,肯定也有孬种子,但长大之前,好坏谁能料定?
唯有全部呵护着。
教育部早就不纯洁,杂七杂八的势力掺杂其中,但维持均势、均衡,最好的办法,还是高举旗帜,哪怕内心是反对那面旗帜的,但也得高举旗帜,才能行反对之事。
没有谁可以痛痛快快、轻轻松松,反而让教育部可以通过“旗帜”来聚集力量,谁跳出来做共同的敌人,谁就要感受一下教育部的力量。
唐烎的访客听到王角还有额外的身份之后,顿时打消了念头,不是怕王角,而是怕王角的身份。
“你们有这个闲工夫,还是赶紧通传一下冯复吧。”
有些不屑的唐烎,坐在了案几前,正坐之后,拿起了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这才细细品味起来。
“唐州长,打扰了。”
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告退。
等两人离开之后,唐烎这才将茶杯缓缓地放下,然后道:“你们觉得,冯复接下来会怎么做?”
话音刚落,从两边屏风后头,走出来几人,站立在两侧,其中一人直接开口道:“冯复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王角的身份,他这么做,是想要试探老板的态度。因为要是老板愿意合作,杀了王角,那么老板肯定是要跟冯家坐一条船。”
“冯复敢这么试探,说明底气很足,既然刚才来得人说有惨案发生,那肯定就是铁证如山、铁板钉钉。‘三法司’失职、渎职是肯定的,还有祸乱地方的罪过。如果真要是死了百几十人,发生这样的惊天大案,‘三法司’难咎其责。”
“那么,中央税务总局的人呢?能脱身?”
“能。就算是税警团的人干的,可税警团不过是从旁协助,说破天,也就是个协同之罪。再者,老板也是知道的,钱局长为了入阁,都快疯了。他这一次,在岭南省的好处,大头肯定是送给了中央进奏院那些‘选人’,说不定,内阁的阁老们,家家户户都要吃一顿好的!”
“唔……”
唐烎沉吟了一会儿,示意手下们都坐下之后,这才道,“冯家、冼家,光那些依附在两家身上的家族,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像赖家,专攻园子地产,几个大城市的园子要是清查,那也是起码上亿的价值。”
“老板,这一回,只要是能分一杯羹的‘金牌选人’,还有内阁阁老,只要钱局长不造反,什么罪过都能捏着鼻子忍下去。而且真要是出现什么滔天大罪,马子往‘三法司’头上扣就是了。”
“不错,甚至说不定还能顺势清洗一遍‘三法司’,最近几年,因为‘三法司’时有人鼓吹‘变法为民’,早就引起了各大家族的不满。”
“那……这么看,冯复已经彻底没了翻盘的希望?”
唐烎皱着眉头,觉得没这么简单,钱镠这个畜生发动得是快,可冯家就是冯家,岭南省哪里不受冯家的影响?
这是真正的“南天王”!
“老板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我只是觉得,冯家肯定还有办法,还有后手。”
“诸君不如一起推演一番?”
“也好。”
一张岭南省的交通地形图拿出来之后,韶州州长办公室的秘书们,就开始将岭南省各州的情况标记了出来。
等标记结束之后,一人突然道:“如果……冯复造反呢?”
“冯家不可能造反,一旦造反,冯家可以除名了。”
“我的意思是,冯复造反,而不是冯家。”
“嗯?”
“这其中有什么分别吗?冯复是冯家家主,他就是……唔,等等,有道理。”
“老板,的确有这个可能啊。”
“只要不是冯家造反,或者闹起来之后,打着别的旗号,这也不是不可以。甚至还能假借‘獠寨’之名行事。”
当另辟蹊径,找到了一种可能性之后,唐烎的脸色先是一喜,但是旋即变得难看起来,他在犹豫,因为一旦发生波及整个岭南省的“叛乱”,他身为韶州州长,不可能置身事外。
所以他要做出选择,甚至可以说是赌博。
如果冯复没有煽动“叛乱”,那一切都好说,韶州是岭南省的门户,继续大家做生意,太太平平,安居乐业,很好。
可如果发生了“叛乱”,且规模极大,那就要赌一把,他要不要第一时间控制住韶州的局面?要不要启用“紧急预案”,直接开始征用韶州本地的民团壮勇?
如果是两百年前的韶州,那他无所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韶州,“武广线”就是从这里过,各有两条铁路出入江西省和湖南省,可以说岭南省有什么变化,都是要先控制韶州。
韶关,终究是一道关。
“老板,可是有什么担忧?”
有个秘书发现唐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停止了推演讨论,而是看着他问道。
“你们说,这次如果冯复真的‘煽动’叛乱,规模……会有多大?”
“老板,就算波及整个岭南省,也是无妨。”
“如果旷日持久呢?”
当唐烎再次发问,整个房间顿时鸦雀无声。
原本有个秘书差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旷日持久,等明白了唐烎的深意之后,顿时也脸色大变。
旷日持久,这说明打成了拉锯战,而那时候,必定有地方形成客观的“割据”状态,这跟“割据”的势力,其主观意愿是无关的。
因为如果某一个州还是心向中央,但它被团团包围,也只是中央的一块“飞地”,客观上来说,还是“割据”状态。
而唐烎的这一问,还有一个更深的发展,那就是真形成旷日持久的对峙,那就不是什么局部“叛乱”,而是……内战。
想起了内战,这顿时就让众多州长办公室的秘书们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他们并非是没有察觉,他们能够明白,国家早就出现了问题,边疆区的动荡,内阁甚至是中央进奏院、中央宣政院的“老面孔”,那种难以言喻的“僵化”,让他们这些年轻人都清楚,肯定哪里出现了问题。
可找不到问题所在,又或者说不敢去直面问题所在,这就导致了他们只能去裱糊、装点,能让这一份国家级的“苟延残喘”再顺延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那大概是最好的。
他们害怕的,或者说真正害怕的,是有人打破这个僵局,然后,就要拼命,拼真本事,拼上一切!
“老板!最高戒严吧!”
“不可!一旦这样做,万一将来省府开会,必定会以此为要挟,对老板……”
“可能以后都没有什么省府啦!”
“……”
“……”
争论在这里,直接戛然而止,情绪上来说,根本不信,但是理性的推演,或者说现在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冯家可能内部早有预案,甚至是早有绸缪。
而岭南冯氏广州房当代的族长冯复,又是个雄才大略之辈,行事固然不在意什么细节处理,但是由他把握大方向的冯氏,较之上一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还是不要了吧。万一,万一冯家什么事情都没有,老爸这样做了,便、便是一个污点,地……”
“冯家大概率要闹出大动静!到时候波及整个岭南省,甚至广西、安南、福建,联动数省的力量,倘若旗号无比正义,谁能置身事外?而到了那个时侯,或许州县望风而降者比比皆是,这时候,我韶州‘一夫当关’,便是中流砥柱!”
“这……”
咕。
有人吞咽了口水,显然,这时候的焦虑开始倍增,不仅仅是恐惧“叛乱”,也对重大的收益,开始了想象。
咚咚咚咚咚……
忽地,外面走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悬空的走廊地板是木制的,踩踏出来的声音,宛若敲响了大鼓。
“报告!”
门外,穿着白衬衫,带着圆框眼镜的一个白胖子,抹了一把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的头发,然后气喘吁吁地冲唐烎喊道:“州长!急电!广、广州都督府的!”
“什么?!”
“啊?!”
秘书们顿时惊呼,当“急电”送到唐烎手中阅览,诸多秘书的心脏,恨不得直接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老板!”
“老板。”
“老板!”
唐烎看完了电报,脸皮一阵青一阵红,声音无比尖利地喊道:“戒严!最高戒严!派人去‘五姓汤锅’,我要见李昪!快!”
“是!”
“老、老板?!”
只见唐烎哆嗦着站了起来:“番、番禺县被‘变民’占领,宣布自治!”
“自治!!!!!!!”
“老板!立刻封锁铁路!”
宽袍大袖的唐烎,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道,“快!还要通知徐温,特聘他为韶州民团总顾问!”
“是!”
“张家那里……我亲自去一趟!”
唐烎将身上的宽袍大袖直接一拽,旁边立刻有人给他穿上便装,出去的时候,唐州长会客厅的正厅墙壁上,有一张用来招待亲密客人才展示的虎皮,突然就掉了下来。
以往唐烎因为这张虎皮,常被人恭维,说这张虎皮,是不是唐州长亲手打的,唐烎每每笑着解释,但也还是传出了“搏虎”名声。
时人皆以唐烎“勇武”而吹捧拍马,这一回,唐烎这位韶州州长心中很清楚,能不能坐实“力能搏虎”的能力、实力,很快,就能见个分晓……
265当你以为自己是正常人的时候
当王角发现加护病房里里外外被围了三五六七圈的时候,整个人是懵逼的。
什么情况啊这是?
“王先生,您要去哪里?”
“呃,吃碗面?”
“王先生要吃什么面,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去食堂拿。”
走廊内的安保人员脸色肃然,其中一人还提醒了一下王角,“王先生,现在外面不安全,有人想要杀王先生,王先生,安全第一。”
“呃……好。”
卧槽真有人要杀老子啊!
卧槽老子就是想要去洛阳上大学啊!
卧槽什么情况啊这是?!
慌了慌了慌了……
虽然跟妻妾们装逼说完全不慌,但看到这个阵仗,王角现在是真的有点小慌,感觉随时小命儿不保的样子。
自己还没有跟老婆生个一男半女呢,不想死啊卧槽!
回到房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窗户外面居然多了遮阳帘,与其说是遮阳帘,倒不如说是幕布,能透光,但啥也看不清楚。
很显然,安保团队的要求还挺高。
“谁要杀我,倒是吱一声啊。”
笃笃。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之后,就看到冯令頵带着韩熙载、冯延巳还有几个“始兴县伯”家的人。
“冯经理,这是……”
看上去极为疲惫憔悴的冯令頵,递了一份报纸给王角,“广州出了大事,番禺县县衙被占领,‘民变’声势浩大,当地‘农工会’宣布自治。王相公,冯家的人,现在想要伺机杀你。”
“不是吧卧……我真是太惊讶了。”
赶紧把这么几个访客请进来,就听“始兴县伯”的人开口道:“王同学,照理说冯家人是不敢杀你的,毕竟,你是教育部认定的北苍省大考第一名。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对不对?”
“对对对,说得对,万一有变态,这谁扛得住?”
王角有点小慌,神色看上去很是紧张,然而实际上张家人这么一说,王角心中就已经不慌了。
他倒是想了起来,钱老汉早就跟他说过,谁都可以得罪,但教育部的人是没办法得罪的,因为教育部不是某个势力,它是无数个势力的总成。
潜规则是它,明规则还是它。
贞观三百年的教育部,撑起了整个皇唐天朝的文官体制,它就是统治阶层的具体图腾,可以不顶礼膜拜,但谁要破坏图腾的根基,谁就是公敌。
所以,在出现全新的图腾,用来替代它之前,王角这个北苍省大考状头,还真是没几个世族族长敢随便暗杀。
可张家人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比如说冯令頵的儿子冯延鲁,鬼知道天下间有多少个“冯延鲁”?
再比如说,王角陡然就想到了钱老汉……
万一,就是说万一吧,万一有人学习钱老汉呢?
冯延鲁是变态不假,可钱老汉是老变态啊,而且变态了几十年,比躁狂症重度还要躁狂一万倍。
可偏偏心平气和、慈眉善目,看上去还挺有修养……
横竖钱老汉要是出一本《一个老变态的自我修养》,大概有不少心理变态是会买爆的。
然而王角却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下意识反问,关注点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正常来说,一个老贵族的学生,在听说“民变”之后,重点是在“民变”上,其次才是自身的安全。
王角很丝滑地跳过了“造反”这个关键点,直接完美地落在了“人身安全”上。
很合理。
所以不合理。
冯令頵和张家人像看变态一样看着王角,冯经理内心震惊,因为这个姓王的小子,压根不在意“民变”这件事情,甚至毫无疑问地认为“农工会”宣布自治很正常。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强烈的让冯经理觉得王角是不是乱党。
跟着过来的韩熙载原本还挺不耐烦,陡然看到了王角的表现,他顿时就双目圆睁,寻思着自己初中同学刘德光的表妹夫,还真是……不简单。
“怎么一个个这么看和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王相公,广州……民变啊。”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
“……”
“……”
王角一脸懵逼,寻思着社会动荡出现“民变”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到底怎么了?不就是‘民变’吗?还有那个什么‘农工会’宣布自治,对不对?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蹊跷?”
“没……”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忽地,冯令頵有点儿后悔过来了,他觉得,钱先生的高徒,怕不是真的就是个“乱党”,而且流派诡异……
“咳嗯。”韩熙载这朵“梨花”轻咳一声,然后小声问王角,“王大郎,‘农工会’宣布自治这种事情,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出现过。”
“什么?!”
王角一脸震惊,来访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么废物吗?”
王角又说道。
来访众人直接汗毛都炸了起来。
“王相公!可、可不能这么说啊!”
“不是?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冯令頵很是纠结,钱先生到底是怎么教育高徒的?
不可能啊。
“王相公,也就是在这里,要是去了京城,可不能如此宣传,一旦为进奏院‘金牌选人’所知,王相公的前途,怕是要经历一些磨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角顿时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高压线”,谁碰谁死。
或许民间可以提,甚至可以喊,但进入了体制中,就进入了筛选机制,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敌我识别装置”。
“呃……冯经理,我以前就是个杀鱼的,所以不是很懂。多谢冯经理提醒!”
“不客气的王相公,注意就好。”
冯令頵话是这么说,看王角的眼神都已经变了,心中暗忖:钱先生不愧是钱先生,胸怀广阔,在学生有如此思想都能容忍,古人云“有教无类”,钱先生可谓真先生。
心里面加了多少戏且先不提,见气氛冷场,冯令頵又道,“王相公,眼下就要紧急管制,还是随我们一起去州府大楼吧。那里守备森严,也有独立的医疗保障。”
“好!”
王角毫不犹豫,此时他已经有了一种全新的视角,他发现,冯令頵父子这种下层“贵族”,或者说精英,因为有着明显的才能,所以才对现状的不公,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反应。
和冯延鲁这个儿子不同,冯令頵选择的路线,是拥护一方豪强上位,自然而然的,整个家族就会跟着这个豪强的发达而发达。
李昪要是成为某个州的州长,那么冯令頵整个家族,随时都可以“民转官”,这条路线是如此的稳当,不可谓不充满了智慧。
只是他的儿子冯延鲁,显然要更激进一些,追求的东西,可能也就更高大上一些,相信暴力手段,却没有选择将暴力扩大。
冯延鲁追求的,是一种“威慑”。
换个角度,自然也就成为了“恐怖”。
和冯令頵这个当老子的比起来,冯延鲁其实更加朴素一些,因为冯延鲁曾经说过,他的“斧头帮”,主要业务就是在南昌城帮人讨薪。
仅从这个行为上来看,冯延鲁至少愿意跟底层人站在一起,只是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傲慢,王角甚至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对底层人的俯视。
他的一举一动,是一种带着“恩赐”的,自上而下的“施舍式”拯救。
内心虽然不爽,但穿越前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保安的王角,还是知道“论迹不论心”这句话的。
有人帮忙讨工资,感恩戴德都来不及,谁管对方到底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哪怕骂他是个瘪三,没种要工资就知道哭,忍了受了无所谓了。
讨生活的人,钱就是天!
一路行来,不仅仅是从杀龙港一路漂洋过海到这里的见闻,再加上穿越前的懵懵懂懂,王角很清楚,自己的心理状态,正在发生着剧烈的改变。
这个贞观纪元的唐朝,社会正在发生着剧变,各种思潮正在碰撞,他本以为自己是不会被影响的。
现在回想起来,人又怎么可能是钢铁和火焰组成的,人是血肉之躯。
哪怕穿越了,想必感情还是会有的吧?
王角如是想着。
安保人员开道,十几辆汽车陆续离开了韶州州立医院,直奔韶州州府而去。
而此时,整个曲江县已经开始戒严,原本就稀稀拉拉的街道,现在更是连野狗都小心翼翼地过着马路。
韶州州府的大门口,沙袋、铁丝网、岗亭、拒马,该有的都有了,穿着特制麻衣的武装人员,脑袋上都戴着藤条编制的安全帽,这些武装人员都是“民团”,算是民兵性质。
以往见得不多,可是这一次,王角在汽车上,掀开车帘,就能看到州府大门口,就有一个加强营。
除了“民团”,还有压阵的正规军,全副武装的军官时不时就能看到,脸上都是焦虑。
车队打卡之后,这才放行进入,到了里面,王角就看到了张雪岩正在那里溜达,整个人相当的放松,仿佛广州那边出了“民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等一辆辆汽车停好之后,这才有人护送着王角进入大楼。
全程冯令頵他们都没有问王角的妻妾们去了哪里,问也白问。
“小王啊,看见三郎了没有?”
“没有!”
“什么时候看到的?”
“……”
张雪岩的话让王角吓了一跳,不过冯令頵比他反应更大,冯令頵嘴唇哆嗦着,压低了声音,一把拉住了冯延巳,然后在后头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弟佬呢?!”
“他说他去钓黄鳝。”
“……”
钓黄鳝?!
冯令頵几欲吐血,立刻道:“去!把他找出来!看住他!”
“不是吧老爸,你让我去?我怕他打死我啊。”
“他可能要搞事啊!”
“放心啦老爸,能有什么大事?他说他要吃‘啫啫煲’,所以去钓黄鳝喽。”
“我钓……”
冯经理忍住了说脏话,他看着王角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真是麻烦了,被这个姓王的阴了!”
“老爸,什么意思?”
“你看张老三。”
“嗯?”
“你再看姓王的!”
“嗯?嗯?!不、不会吧?!”
冯延巳双目圆睁,显然想到了什么,“飞、飞鹰?”
冯令頵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闭,无奈地点点头。
“我叼!”
猛地骂了一声,冯延巳一转身,想要追上王角,但是被亲爹拦住了。
“大头狗”冯令頵现在是真的头大无比,他本以为王角不至于没下限,现在才明白,这姓王的小小年纪,是真的没下限。
不愧是钱三爷的高徒!
不愧是!
“老爸,接下来不要声张。”
冯延巳仿佛要接班“大头狗”这个称号一般,双手揉着太阳穴,飞快地琢磨着想法,思来想去,唯有一招不认账,才能解决。
从今往后,冯延鲁这个家伙,跟他们冯家,最好是不相干!
想到这里,冯延巳猛地开口道:“爸,叔文的户口本,在吗?”
“怎么?”
“把叔文过继出去。”
“你放屁!”
“爸!”
冯延巳摁住了亲爹的胳膊,“过继给张雪岩,他是‘征事郎’!”
“不行!如果我这样做,那冯家……”
“如果不这么做,那就没有什么冯家了!我们毕竟不是广州房!”
尽管算起来,都是冯弘之后,然而岭南冯氏,从来不是说他们这种“小门小户”,而是耿国公冯盎的家族。
“过继出去,然后公开宣布一下,这就结束了!”冯延巳接着又道,“叔文还没有成家,更没有立业,他在南昌的胡闹,原本就是张雪岩鼓励的,于情于理,张雪岩就要接着!”
“我……”
冯令頵神色变换,他这一次,是真的小看了王角这个后生仔。
被摆的这一道,看着不起眼,可真是又阴又毒,一把“飞鹰铳”,再来几个大案,再来几个谣言,说不定能逼得李昪这个老板,都不得不撇清关系。
此时此刻,冯令頵竟然鬼使神差地,希望广州的“变民”加把劲、给点力,最好声势浩大,席卷东南,那么,他儿子冯延鲁干出什么事情来,那都不是个事儿。
很微妙的感觉,让冯令頵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笑,看着冯延巳道:“仲杰,你先去问问叔言,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理由。”
“好!”
冯延巳没有犹豫,直接找上了韩熙载,半道上,看着周围卫兵林立,冯延巳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借口,比如说眼下“兵荒马乱”,张三爷理当有人鞍前马后伺候着,自己亲弟弟冯延鲁受师恩多年,蒙恩师教诲,弟子自当事之以父……
266他怂了
看到唐州长各种活动,尽管没有往王角这里多看哪怕一眼,但是此时此刻的王角,陡然明白过来,这个姓唐的,横竖都是不会让他死在韶州的。
什么民团啊、驻军啊、外地来的警察啊,以及韶州本地还有外地过路的高官、名流,都聚集到了韶州州府。
很显然,唐烎很有想法,他现在保住多少名流,就有多少名流欠他人情。
“活命之恩”嘛。
穿越前王角给某个煤老板做保安的时候,煤老板的合伙人是矿上的直接管理者,每每有点小事故,便往大了报,而事故是大是小,其实这个王八蛋随时可以调控,个中阴险阴暗之处,不足为外人道,但只从这位煤老板的合伙人想要搂钱的行径上来看,矿老板每次发现大事故被老铁整成了小事故,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后来王角寻思着在矿上当保安没意思,就去了一个高档小区当保安,生活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压力很小啊。
而现在,唐州长的压力……很大。
“王郎君,南海好玩吗?”
说话很腼腆的冯延惠,好奇地看着王角。
这货堪比纪天霞的身量,甚至上臂围度可能还要更扎实一些。
这尼玛真是个少年?!
哥才是正常的少年好不好!
“季祥是指什么好玩?”
捧着个茶杯,王角现在很淡定,仰着头跟冯延惠闲聊着。
“之前看报纸上说,经常闹海贼,海贼很多吗?”
“多,什么样的海贼都有。”
“那个‘缥缈苍龙’,真的被炮决了好几回?”
“不是好几回,是十好几回,反正现在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死了。”
“哇……”
很大只的冯延惠,很是兴奋地说道,“王郎君,海上冒险肯定很刺激吧。”
“随时都可能嗝屁,等‘交苍线’修通之后,我是绝对不会再坐船的。火车要方便得多。”
“我还没有坐过海船呢。”
冯延惠说着,一脸的向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男人的浪漫就是……”
“呐呐呐,不是我要打断季祥你要说的话。这个‘浪漫’一词,出自何典故?”
“李夫子啊,李夫子写《贞观九十二年南海风俗考》的时候,便以‘乡民浪漫,天真无邪’形容。”
“……”
够损的啊魂淡!
当年的“乡民”,那是真的又浪又漫,全他娘的被迁徙走了,能不“浪漫”吗?一路浪过去漫过去,恐怕沿途的鲨鱼都都吃撑了。
至于说“天真无邪”,是,那是真的天真无邪,不天真能行吗?
要说李善这个老夫子,明明是个文化人,怎么这么蔫儿坏呢。
“李夫子之前,还有李真人,曾言‘信度河两岸,诸族浪漫奔放、能歌善舞’。”
“……”
卧槽?!
还有更损的?!
王角虎躯一震,当时就震惊了,李夫子这个文化人且先不说如何,损就损吧,这属于文化人的事情。
可李真人这个神棍,他娘的简直了啊。
王角寻思着,就现在杀龙港,还有“天竺奴”这个合法蓄奴的手续呢,这尼玛“浪漫奔放”?
还有那个什么“能歌善舞”是什么鬼?!
小明虽然数学考零分,但唱歌真不错啊。
呵呵。
“呵呵。”
王角一脸的无语,他觉得“浪漫”这个词,估摸着还是穿越者老前辈搞的鬼。
不过无所谓,反正也不重要了。
“王郎君,我们学校的先生说,人得有理想,我哥也这么说。”
你哥是个大傻逼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王角差点翻了个白眼,这个强壮魁伟的少年,恐怕还不清楚自己的老哥冯延鲁,在外面搞什么勾当。
不过看得出来,少年受冯延鲁哥哥影响要大得多。
冯家的老大哥不行啊。
不仅仅是冯家的老大哥,冯家的老大爷也不行。
正这么吐槽着,却听“始兴县伯”家的那位“征事郎”张三爷突然哈哈大笑:“建中,此言当真?!”
“当真!”
“好!”
就见张雪岩开怀大笑,冲周围说道:“今日,老夫也算是有了一桩喜事。建中将三郎过继给老夫,事急从权,眼下特殊时期,就当做个见证吧。”
“……”
“……”
“……”
我错了!我错了哥!我错了大爷!
王角陡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古代的皇上杀人,动不动就是“诛九族”啊“夷三族”,那必须的,那肯定的,那完完全全是必要的。
不然哪能放心啊。
时代都变了啊大人,怎么还这么有创造性?!
还别说,当周围一群人上去恭贺张雪岩的时候,原本对时局的紧张气氛,竟然也冲淡了不少。
王角这一刹那,也突然有点儿明白,什么叫作世家,什么叫作豪门。
尽管“大头狗”这一家,其实也算不上世家豪门,可这突然闪断腰的操作,是真的让王角开了眼界。
在家族存续的道路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在天秤上的,没有谁是非卖品……
就像是广州“东区”的“威尼斯人”,进去的每一个人,管你是玩家还是看看的,什么时候坐上的牌桌,其实完全不知道。
“哇!我哥以后就是张家人啦!”
“……”
看着高大魁梧的少年一脸羡慕的样子,王角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小声问道:“他姓冯诶,给人姓张的做儿子,就不觉得羞耻?”
“我们家不如张家啊,再说了,我哥又不是长子,还有二哥呢!”
实际上冯令頵还有个大儿子,不过早夭,三十岁不满就去世了,所以原本行二的冯延巳,就成了实际上的老大哥。
而冯延鲁这个老三,其实是……老二。
老二的地位,是要尴尬一些。
不过王角的情绪上,还是接受不能,不是改姓这个事情,而是换爹。
这尼玛又不是换碟,居然这么随便!
淦!
然而看冯延惠的模样,显然不似作假,于是王角就问道:“季祥,这事儿有什么门道没有?有没有什么好处?”
“有啊。”
冯延惠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要是张三爷去世了,我哥就有个‘征事郎’的先考啦。”
“……”
“而且张三爷很有钱的,他要是去世了,我哥就能继承一大笔钱。”
“……”
“而且张三爷立过大功,我哥要是出仕当官,优先录用。”
“……”
听完冯延惠这个少年所说,王角默不作声地冲他抱了抱拳。
社会,实在是太社会了!
不过王角换位思考,要是穿越前有这样一位大佬,给他这么一个选择,只要让他认爹,一线大都会有房子车子票子不说,带编制的岗位随便挑。
只要点个头,一切都是自己的。
这个选择,自己穿越前,能抵挡吗?
王角思来想去,寻思着自己连“富婆快乐球”都抵挡不住,何况是这个……
不过有一说一,虽说王角自己看不起自己,但是对于冯延鲁,他还是觉得在场的众人,有点儿小瞧他了。
冯延鲁压根就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毕竟,锦衣玉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也就是王角没把握弄死他不被发现,要不然王角真想弄死他。
只是,当王角看到韩熙载和冯延巳对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顿时明白,这事儿,跟冯延鲁本身答应不答应没关系。
重点在于冯延鲁要跟冯家撇清关系。
我擦。
“爷的洞察力,越来越强了。”
没办法,逼的。
以最大恶意揣测任何一个衣冠楚楚之辈的王同学,发现自己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技能,这比面对汤云飞、蓝彩仕时候开发出来的“演技”,要强了不知道多少。
从冯延巳和韩熙载的小动作,王角顿时泛起了嘀咕:也就是说,冯氏父子其实是知道冯延鲁这个冯家牲口有问题的?而现在就是要把问题剪除,至少对冯家的影响,要降低到最小……
王角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到了“大头狗”冯令頵的角度,自己要是有冯延鲁这么一个逆子……嗐,自己早就把这个逆子宰了,不痛下杀手能行?
大龄“中二病”熊孩子,不早点删号,指定要惹出大祸啊。
想了想,比如说这孩子要是抄起“飞鹰铳”,跑去把那个什么二品检察长给干了,那全家都得遭殃,至少自己那些有前途的儿子,直接绝了仕途。
那怎么行?!
不过王角又寻思着,这“飞鹰铳”哪儿那么好弄,只要把控好源头,一切都还是可以……
唔……
“飞鹰铳”……
好像是自己给的哈。
那没事了。
有点儿小尴尬的王角,顿时都不太好意思跟冯延惠继续聊下去了,自己坑了他老哥,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地道。
正心怀羞臊呢,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几个“始兴县伯”家的靓仔,一脸惊骇地冲进来,手中攥着报纸,高举着喊道:“‘明达惨案’!‘三法司’屠杀一千三百人!”
“明达糖业总厂被烧成了灰烬,到处都是焦尸!”
“去广州的铁路上,现在都是人,要去游行示威!”
轰!
整个大厅刚才还气氛祥和,现在陡然就炸了锅。
冯令頵双目圆睁,他是知道广州发生了惨案,但当时猜测的,就是几十个,连上百都没有去想。
然而现在,居然说是一千三百人?!
“大郎,可不能乱说!”
“是《南海日报》的号外!而且是偷印的!《广州日报》现在被新闻管制,根本没办法刊印!这是《南海日报》私印的号外!”
“一千三百人啊!”
“‘三法司’疯了?!中央检察院的人……疯了?!”
“如此惨案!闻所未闻!”
“有没有核实?!”
“大郎!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
“有照片!有照片啊!南海、番禺出来的赖家人,偷拍到的!”
“他们怎么可能拍得到?拍照那么大的动静!”
“是‘汉阳造’!”
有人喊了一声,“肯定是武汉‘吴亲王光学研究所’的高端货,赖家的确拿不到,但是赖家是冯家的累世管家,冯家绝对可以搞到。”
“……”
“……”
空气直接凝结了,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唯有报纸“哗啦”作响,很快传阅了一番,众多省内高官,都是脸色剧变。
一千三百人!
如此惨案,“三法司”难咎其责!
如此惨案导致的后果,甚至都不需要言语的煽动,只要给那些制糖业的工人看一样,感同身受之下,总有人要振臂高呼。
游行示威之后,恐怕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
甚至不少人已经想到,冯家此时此刻,搞不好就是趁此机会,直接组织暴动。
有这样的惨案在,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没用。
“天心即民心”,这个逻辑,是二战之后极为好用的招牌、旗帜!
皇唐天朝中央税务总局来了也没用!
因为这一刻,我不是你的民,那么,这一份税,就能从我这里出!
“好狠啊。”
冯延巳和韩熙载,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这两个极为聪明的年轻人,显然意有所指,绝非单指这场惨案的制造者,还有利用这场惨案的冯家、赖家。
甚至,这其中可能还有别的势力参与其中。
王角还没有想太明白,他只是震惊于在广州地面上,竟然会有如此大屠杀!
一千三百人!
一千三百人啊!
他在杀龙港,也不曾见过这么惨绝人寰。
他本以为,杀龙港是个三不管的疯狂之地;他本以为,皇唐天朝的发达城市,肯定是要治安更好,环境更佳。
他初到广州的时候,便是这么以为的。
一个“万家灯火”让人怀念的城市,然而,现在居然就有一千三百人,死于一场屠杀?!
如此惨案,这……这怎么能够下得去手?!
“王郎君?”
一旁的冯延惠却是并没有太多的动容,一千三百人还是一百三十人还是一十三人,对冯延惠这个少年来说,是没有太大概念的。
然而王角毕竟是经历过“乱党”发起集体冲锋,跟杀龙港驻军开干的,那种用血肉洗地的场面,他见过。
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在某个地方,某个刹那,十倍于他当时所见的凶残,这怎能不浑身战栗,甚至惶恐不安?
这一刻,王角,怂了。
267 箭在弦上,骑虎难下
本能地,只想逃避,躲起来,没人来打扰,没人来折腾,那就最好。
王角此时内心迸发出来的惶恐不安,都是来自对“恐怖”的恐惧,那不是隔着电脑屏幕看着战乱地区打着马赛克新闻图片的百无聊赖。
此时,此刻,他便是身处其中。
若非最后的一点点理性,让王角知道现在根本无法离开韶州,他便想着落荒而逃,他便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洛阳还是去长安,无所谓,离这里远远的,然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躲起来。
管它春夏与秋冬!
“王郎君?”
身材高大的冯延惠,看着王角攥着茶杯的手,竟然捏得青筋爆出,还以为王角是在愤怒这场惨案,反而开口安慰王角:“他们干了坏事,肯定会有人主持公道的,王郎君。”
冯延惠的话,让王角陡然恢复了些许元气,他赶紧喝了一口茶,掩饰着内心的丑态,若非人的内心无法直接显示出来,倘若真实的想法曝露于众,他会成为什么?
王角想着,片刻之后,他便想到了,自己会成为曾经自己最为唾弃、鄙夷、瞧不起的那类人。
软骨头、孬种……
“噢,没事。”
看上去恢复了神色的王角,在冯延惠的眼中,顿时变得极为“厉害”,因为周围的人,不是在害怕就是在惊惧,连他哥都是一脸的凝重。
“王郎君,我要是和你一样,考上洛阳大学就好了。”
“肯定可以的。”
“这次广州都乱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组织大考啊。我想复读来着……”
冯延惠在那里絮絮叨叨着,他明明是个少年,唠叨起来,却是比老年还要漫长。
王角的耳朵,全然没有在听,不管冯延惠说什么,他只是双目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仿佛是在倾听,仿佛是在品味着手中的茶水。
哪怕茶水早就喝了个干净,但还是时不时地往嘴边送,似乎这茶水,是怎么喝也喝不光的一般。
理性回归,魂灵附体,王角依然时没有勇气的,他不敢面对那种无差别的暴力,那种随时将自己抹去的疯狂,实在是让人战栗不安。
经历过杀龙港“海贼袭击”事件的王角,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见识过了大场面,现在才知道,过去的一切,过去所有见闻的总和,在现在,都是不值一哂。
“呼……”
恐惧依旧,同时也依然没有勇气去面对那种根本连争辩余地都没有恐怖、暴力,趋利避害的本能让王角明白,逃避……没什么卵用。
哪怕因为恐惧,还是想要逃,但这是动物性的本能,他不想为自己的内心想法加以包装。
耳边,冯延惠的声音还在絮叨,大厅中的达官贵人们还在争论,冯延巳和韩熙载在那里密语着什么,冯令頵一脸的惆怅,唐烎一脸的愤怒,张家的人在抨击什么……
更多的人,和他一样,满脸的恐惧。
“唐公!当立刻去电广州,严正抗议‘三法司’的恶劣行径!”
“对!要严正抗议!”
“‘三法司’如此行事,岭南省必定处处反对之声!”
各种劝说的亢奋声音,饱含着愤怒,只是,落在王角的耳中,却是少了许多人味。
有喝了一口早就不存在的茶,王角陡然回过味来,这些人,这大厅中,在场的几乎所有人,似乎并没有几个人,真的在意那一千三百个被屠杀的受害者。
或许那一千三个人中,未必全是受害者,但很显然,枉死之人,定然是占了多数。
而这里,韶州的州府大楼之中,人们在意的,绝非如此。
这一幕幕,像极了穿越前的见闻,屏幕上几乎都要溢出情绪的文字,和现在这些亢奋之人,何其像也。
“哈。”
轻笑了一声,王角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穿越前和穿越后,大抵上,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交通工具,通讯工具,这个那个工具,要强一点点。
就是强一点点。
“王郎君,你跟我哥可真像啊!”
冯延惠突然蹦出来一句话,把王角的所有思绪,都彻底填回了躯壳中。
猛地抬头看着冯延惠:“季祥,你可别乱说,我跟叔文兄,哪里像了?”
“我哥在南昌的时候,有一次,也是跟你现在这样。那时候南昌城工人罢工,闹得可厉害了,我哥也跟你刚才一样笑了。”
“我笑了?我刚才笑了吗?”
“笑了啊。你刚才,就是‘哈’,这样,冷笑来着。”
“……”
“王郎君,你是不是要告‘三法司’啊。”
“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要告‘三法司’?”
“我哥就告了南昌的那几个老板。”
“……”
王角一时无语,眉头微皱:“季祥,你知不知道叔文兄在南昌干什么?”
“嗯嗯嗯嗯嗯。”
冯延惠连连点头,然后弯下身小声说道,“王郎君,我告诉你,你可别到处去说啊,我哥在南昌成立了一个‘斧头帮’,就是带人拿斧头,帮人讨薪。我老爸不知道的……”
“……”
你特么觉得“大头狗”这个亲爹,能不知道你亲哥的勾当?!
但别说,冯令頵装瞎能力绝对一流,而且甩锅甩得飞快,关键时候,儿子不要了!
就当是添头,送了!
毫无疑问,冯令頵要是跟着王角穿越回去,那必须是关键时候,亲儿子是充话费送的……
毫不犹豫就把亲儿子给卖了!
正要跟冯延惠好好掰扯掰扯呢,就听韶州州长唐烎,突然朗声道:“‘明达惨案’的凶手是谁,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们韶州人,一定要亮明自己的态度!那就是,绝对不能放过凶手!一定要严惩凶手!将凶手法办,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好!唐公说得好!”
众人立刻鼓掌叫好,唐烎伸开双手,向下压了一压,然后继续道:“我决定,代表韶州百姓,向洛阳致电,严正抗议,严厉控诉!必须给岭南省一个交代!必须给广州百姓一个交代!如此惨案,闻所未闻,若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唐某,枉自为人!”
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唐烎的话语让整个大厅都是听得清楚,待话音刚落,热烈的掌声顿时响了起来。
不多时,唐烎的秘书团,立刻草拟了文字,然后紧急发往洛阳。
只是,让韶州州长意想不到的是,几乎是在同时,岭南省、安南省的诸多地方,只要有电报站以及无线电通讯能力的,都是使出浑身解数,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态度,传达到了中央。
洛阳,朱雀大街东侧的中央进奏院,车辆云集,气氛热烈。
然而这一次,京城的街道上,气氛比中央进奏院还要热烈。
在中央进奏院的“中央选人会议大厅”中,嘈杂声不绝于耳,代表着地方各省各府、道、都的“中央选人”,此刻都是分成了不同的阵营,宛若斗兽场一样,在那里卖力地咆哮着。
直到“哐”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打开之后,两侧入内的“选人”,手中攥着文件,高举着直奔高台,然后扯过了话筒,大声地吼道:“‘明达惨案’已经过去了三天!难道诸君都要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造成惨案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吗?!可耻!可耻!可耻啊!这是帝国的耻辱!这是大唐的耻辱!必须严惩凶手——”
进奏院内的咆哮、控诉,还没有停歇。
而在街市上,尤其是诸多歌星驻场的娱乐会所外面,很罕见地因为一件大事,整个娱乐会所内外,都是气氛充斥着火药味。
“惠州来电!严正抗议刽子手的血腥行径!这是耻辱的一天!这是苦难的一天!”
“雷州来电!强烈抗议暴徒的残忍行径!一千三百人的冤魂,必须得到安抚!帝国绝对不能容忍如此挥刀向同胞之暴徒!”
“韶州来电!一千三百个同胞!一千三百个冤魂!韶州百姓决不允许如此刽子手还能逍遥法外!”
“邕州来电!如此黑暗,这还是大唐的天下吗?!一千三百个冤魂,难道不是大唐的百姓吗?!抗议!抗议!抗议!抗议!”
“湛州来电!‘三法司’协同办案,便是知法犯法吗?!强烈控诉‘明达惨案’!严惩凶手!安抚冤魂!”
“交州来电!如此惨案竟然发生在南都治下,这还是‘首善之地’吗?!这还是大唐的天下吗?!”
……
各种消息汇总之后,群情亢奋,整个京城,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那种愤怒一夜之间,伴随着南方各州的电报,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一样,直接炸裂。
在“明达惨案”发生后的第三天,京城,朱雀大街上,出现了游行示威队伍。
大量的学生冲上街头,打起了横幅,喊起了口号,而同样感同身受的京城大量工厂工人,也是加入到了游行队伍中。
中央进奏院和中央宣政院的大楼外,游行队伍的规模,到开始发起游行的第二天,竟然直接突破了五万人。
如此大规模的游行,已经是很多年没有看到了。
“东、东川公!”
办公室内,皱着眉头的张濬,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急转直下,恶劣到了这种地步。
他可以想象,外面的游行队伍中,肯定是有冯家人的手笔。
但是,光靠冯家人,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规模。
群情激奋,肯定是有原因的。
感同身受之下,谁也无法接受,一千三百人,死得如此卑微。
“外面……怎么样了?”
“几个大学的学生,都来了,女子大学的学生,在那里分发水和食物。”
“还有呢?”
“西、西京的学生,正在坐火车过来。”
“还有的,一起说出来吧。”
“中学生,也都来了。”
“唉……”
叹了口气,张濬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就算他现在斡旋,也是白搭。
如此大规模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的,“三法司”的权威,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此时,就算说要法办谁谁谁,问题就出在“法办”二字上。
情绪高亢之下,没人会相信这其中会有公平。
而张濬担心的,还不止于此。
他觉得,这时候的冯家,可能正要亮出杀手锏了。
“冯复啊冯复,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啊。”
张濬如此说着。
在他的办公桌上,甚至凌烟阁的诸位阁老手中,都有一个情报,那就是,税警团一个营的兵力,直接被洪水冲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就算说这事儿是冯家干的,只怕,也没人信。
所有的屎盆子、黑锅,都会扣在“明达惨案”的凶手头上。
张濬甚至不用去猜,就知道这样的脏活,只有钱镠的走狗能够干出来,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阻止钱镠的入阁。
瓜分冯家,是铁板钉钉的事情,程序就在那里。
只是万万没想到,冯家的反抗,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激烈,而且还拿捏到了一个极为精妙的位置上。
骑虎难下的,从来不是只有一个人两个人。
凌烟阁中任何一个阁老,都是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张濬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他知道自己也是被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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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敏感内容,我再改改看……
268 鸿毛
内阁紧急会议,与会之人,都是凌烟阁的阁臣,除了俗称的“阁老”之外,在凌烟阁办公的秘书,也是参与其中。
似张濬这样的“阁老”,他的职务并非是“阁老”,而是凌烟阁秘书处首席,中央进奏院办公厅主任。
这两个职务,才是他能够被称为“阁老”的原因。
当然,按照贞观一百六十八年的惯例,“入阁”是需要盖玉玺的,流程还是要向皇帝陛下宣誓,要将大唐建设成为人间乐土、万世不竭……
“东川,岭南的事情,我看,还是要镇压下去。”
中央宣政院院长郑延昌,手指夹着一根烟,始终没有去抽,他今年已经八十二,医生让他少抽烟,只是开会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烧上一支。
郑延昌主抓羁縻地区的开发,又因为身负中央宣政院院长一职,所以每年的官商、官民沟通政策,都是要他来拍板的。
宣政,就是我宣布,你听从,如是而已。
尽管皇唐天朝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种规模性的暴动,尤其是在相当发达的地区出现,但是郑延昌曾经是大唐林业开发总社社长,又曾是河套省行署专员,应对这种突发的暴乱、舆情,经验还是相当的丰富。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大唐历史上第三位临时战争大臣。
当他发了烟,会议厅中的记录秘书们都是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手中的笔,郑阁老的话,不紧不慢,但是却杀气腾腾。
在他们这些年轻人看来,这时候的情况,难道不是应该坐下来谈判吗?
先安抚好京城的工人、学生,再将岭南省的乱象摆平,这么做,不是最完美的吗?
只是,他们哪里晓得,郑延昌看到的,是有人借机挑战中央权威,更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是不是冯家,对郑延昌而言,并不重要。
世家大族,哪家祖上没有起起伏伏?
这一百年大败亏书,下一百年再赚回来,就是了。
“镇压是一定的,只是岭南省的情况,现在不好说啊。如果乱党趁机起事,地方驻军,未必能够反应过来。”
预算的刀子,原本就是要砍向兵部和教育部的,兵部改组,甚至是教育部改组,都是有计划的。
钱,就那么多,地方上的二线、三线部队,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这一点,会议厅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张濬的话已经相当的委婉,他说地方部队未必能够反应过来,实际上想表达的,无非是地方部队基本靠不住。
尤其是现在这种突发状况,跨省的影响,不是某个省的驻军,能够解决的。
尽管岭南省有广州都督府统筹调动驻军,但是直到现在,广州都督府都督,南都最高军事长官路克明,根本半点消息都没有。
张濬已经默认这位路都督起了坏心思,又或者,他遇害了、被控制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在张濬这里,这位路都督,已经是个死人。
“所以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如果情势发生重大变化,比如说,多个省份,都发生叛乱……”
阁老杨复光攥着个黑木烟斗,整个人看上去“苦大仇深”,话说一半,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必要时候,需要调动多省驻军,听从同一个作战司令部的指挥。广州都督府,眼下,指望不上了。”
“授权必须先保密,不可泄露。”
“还有一点需要补充。”
杨复光依然皱着眉头,手中的黑木烟斗点了点,道,“这个总指挥、总司令,必须靠得住。”
记录秘书们听得这些话,哪怕强自镇定,但是一个个记录的时候,还是手指情不自禁地打颤。
从阁老们的讨论来看,预料的情况,已经往内战方向去推演,甚至连怎么打内战,都想好了。
“我再补充一点。”
张濬手指交叉,然后环视四周,“如果这一次的骚乱,原本就是有预谋的,是有阴谋家早就做好了预演,以待时机的,那么,就要考虑到,波及的省份,未必只有岭南、广西、安南。很有可能福建、茶北、茶南,都有潜藏的暴乱分子。”
听得张阁老如是说,与会众人,都是点了点头。
因为张濬所描述的地区,基本上就是将大量的三不管地带,都囊括了进去,以岭南省为核心,向外辐射,规模非常庞大,如果早有预谋,一旦真出现“流寇式”的叛军,那就是真的防不胜防。
茶北省、茶南省,得名于“茶马道”,北部地区,囊括了一部分的吐蕃故地,一部分的“诸爨”及剑南道羁縻州,整个茶北省,雨林、高原、山区、河谷,非常不适合人类生存。
实际上,大量的暴力犯罪份子,一旦跑路,都是选择往这里,不是没有缘由的。
一,自然是因为容易藏身,钻进崇山峻岭,只要不出来,老死在里面都没人抓得住。
二,尽管非常偏僻、原始,但是刚刚好卡在一条贸易线上,接触文明还是容易的,生存物资可以从严重匮乏,一夜之间,就变得无比丰富,全看实力。甚至可以这么说,这里就是文明社会的阴影,该有的,都可以有。
三,亡命之徒聚集,武装力量林立,朝廷两百多年来,并没有真的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基本上都是按照“开发一片,改造一片”的传统来运行。那么只要本地的武装力量没有建国称王,小小军阀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类似巴蜀金氏这种地方土豪,在这里还有金矿,而金矿的产出,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拿来疏通关系,属于典型的“平安符”。
张濬现在提及多个省份,不是没有缘由的。
以往“太平无事”的时候,凭借中央政府的权威,不需要浪费多少精力,也还能从这些地区拿来一些特殊的收益,当然财政投入肯定还是无比巨大的。
但其中的区别,无非就是收益是家族的,投入是国家的。
潜规则的运行,也是需要明规则的震慑。
而一旦明规则不起作用,哪怕只是短期内的失效,有个一年半载的动荡,就足够让潜规则完蛋。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而一旦发生,那么损失就是不可避免。
尽管阁老们并不在意这些收益还是说损失,但是,他们不在意,不代表他们背后的力量不在意。
没人喜欢损失。
“东川,以你的判断……情况,最坏,会坏到什么程度?”
“不好说。”
张濬将半截烟屁股摁熄在了烟灰缸中,鼻腔中喷出了两道浓烟之后,他看着众人道,“各地国营报社的记者站,收集的情报……不理想。”
“如果乱党早就渗透这些地区,那么,准备好让海军疲于奔命吧。”
张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有了一种预想,一旦多地同时发动,哪怕海军再能打,哪怕把中央税务总局的武装力量都用上,没人是三头六臂,没办法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也没办法一条船当两条船用。
短期内如果出现地方割据,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怪模样,张濬不知道。
现在外面学生工人闹事,跟最恶劣的情势比起来,那都是小事。
“那么,主持多省防务的最高长官人选,你们觉得,应该委派何人?”
“广州都督府现在一定有问题,那么,可以从荆州、益州、扬州来考虑。毕竟,客兵下手,总要果决一些。”
“还有地方上的诉求呢?‘严惩凶手’这个诉求,总是要回应的。”
“动手的,应该是税警团的人。”
“就算是真的,这个罪,也论不到他们。”
“检察院……怎么说?”
会议的气氛,在这一刻,让诸多自以为老油条的记录秘书,都感觉到了一种诡异,他们这些能够在凌烟阁行走的“年轻俊杰”,二十多三十多四十多的“后起之秀”,有了全新的领悟。
而与此同时,就在“明达惨案”引爆的多省多地游行示威之后的第五天,安南省省府交州,交州大学的大礼堂前,新生们原本是要参加迎新会的。
学长们的“意气风发”,很是让新生们羡慕,跟交州大学同一条街的,还有“景仁学堂”,时不时地,也有这所学校的学生,来交州大学流窜玩耍。
每每迎新会,总是要热闹的多,青年男女们的热情洋溢,总是要快活得多。
此刻,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诸多老生都在那里商量、鼓动着,准备去省府大街游行、抗议。
因为《南海日报》的号外特刊,那一张满是焦尸的照片,简直是触目惊心,学生们传阅之后,满腔的怒火,恨不得要全部发泄出来。
“这次迎新会,一定要好好地抗议!‘明达惨案’的刽子手,必须法办!必须严惩!必须给民众一个交代!”
“对!我们也要去抗议,去游行,去示威。学生会只要组织好,声势浩大起来,大家都会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腐朽、恶劣、残暴的事情!绝对要让真相,传遍世界,让每一个人都知道!”
“阿才,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那些都是我们的同胞!一千三百个同胞!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
“学生会要是组织游行,我一定去。”
阿才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一个宿舍的同学,而是看着大礼堂的高台上,看着那个将台,此时,还没有看到学校的领导,实际上,他来到这里之后,就发现,学生会的人,情绪跟周围的学生,完全不一样。
见识过大屠杀的阿才,此时有一种预感,他觉得,学生会未必会跟大家想的那样,会计划着去游行示威什么的,很有可能是劝说大家不要去,当然,这些话,会非常非常的委婉。
他在杀龙港,跟着角哥卖杂志的时候就发现了,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官话套话张嘴就来,让人完全没脾气。
“大佬应该不在广州吧,应该离开岭南省了。”
阿才这么说着,情绪依然不高,瞥了一眼同学手中的报纸,那一片的焦尸,看着很是恐怖,然而,阿才竟然没有觉得多少愤怒。
就好像,这一份愤怒,被关闭了起来。
“阿才,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你今天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不起精神来,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阿才如是答道。
“怎么可能睡好?!谁能睡得好?!那些刽子手!昨天可以杀一千三百个工人,今天就能杀一千三百个学生!谁能睡得好?!谁给他们的权力?!这样的屠杀,竟然出现在了南都,那是女皇巡视过的地方,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谁还能睡好?!谁都别想睡好!!!!!”
有个亢奋的学生更是攥着拳头吼道:“就应该将凶手碎尸万段!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凶手也应该被活活烧死!死无葬身之地!!!!!”
“啊!学生会的人来了!”
“是李会长!”
“杜副会长也到了。”
不多时,人群出现了一点点骚动,来了一行人,同样穿着交州大学的校服,只是胸口别着胸章,手臂上戴着红袖套。
交州大学的校服非常简练,身材修长的人穿了之后,更是显得风度翩翩、干练精神。
此刻,一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在众人的拱卫下,一边挥着手,一边笑着往前走。
“李会长!一定要去省府抗议!凶手必须严惩!必须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学长!我们都愿意听学长的安排!”
“对!李学长!我们都听安排,绝对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交州大学的学生会长,听到这些激动的言语,顿时也安抚起来:“大家的诉求,我已经听到了。学生会的宗旨,就是聆听广大校友的心声,请大家放心!”
“好!不愧是李学长!”
“好!!!”
然而,看着风采过人的学生会长,原本还垫着脚伸着脖子的阿才,很是失望地站在了远处,周围的同学,一个个都还是翘首以盼。
唯有阿才,失望之后,双手紧紧地攥成了坚实的……拳头!
269 春雷
“阿才,李学长一向急公好义,号称‘交大及时雨’,有些毕业的老学长,也受过他的帮助。听说去年还有学长返校,专门捐了几千册新书,都是记在李学长名下的。”
阿才身旁的舍友,一脸激动地在那里说着,然而阿才神色淡然,只是看着丰神俊秀的学生会会长李珪,一边笑一边跟周围的拥趸们打着招呼。
那派头,在阿才看来,可真是大得很,杀龙港的哪个局长出行,也就只有视察的时候,恐怕才有这样的场面。
阿才盯着李珪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个家伙鬓毛微卷,不像是汉人,于是问道:“阿宾,学生会长,怎么看着有点高眉深目?”
“嘘……”
旁边的舍友阿宾,赶紧让阿才小点声,“这种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行啦。阿才,你在别的地方,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
“为什么?”
“李学长很忌讳的,毕竟他祖上是波斯人。他看着其实还好,李学长的哥哥,那才叫夸张,都快长成‘达摩’模样,头顶全秃了不说,一脸的卷毛、鹰钩鼻,他在城里开的香店,以前被人说‘胡臭店’的。”
“阿宾,你也是大一,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嘿嘿,我在街上勤工俭学,有个阿姨对我不错,是学校职工来着,所以知道的也就多一些。”
“勤工俭学?”
“对啊,阿才,要一起吗?”
阿才摇了摇头,“我现在有营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带头大哥是北苍省状头,杀龙港‘大角哥’就是他。我一个月能赚不少的。”
“是不是真的啊?阿才,我一个月能赚四块多,包两餐。”
阿宾这么说的时候,眼睛盯着阿才,想从阿才脸上看到羡慕,然而阿才全然没有羡慕的样子,而是平静地说道:“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大佬有消息过来了,我回信给他之后,看他怎么说,要是能一起发财,大家是同学,没道理不带的。”
“哇!阿才,你不要唬我啊,一个月能赚多少?”
“不知道。”
“蛤?”
“是真的不知道,交州这里的物价,跟杀龙港有点不一样。我们那里,有时候用烧饼都能付账。以物易物为主,布匹还是能当钱用的。”
“我的天,这杀龙港,可真是奇怪啊,听上去跟古代差不多。”
“是有点像,但现金也是收的。之前还收大额……”
哗啦啦啦啦!!!!!
阿才话没有说完,就听大礼堂中,传来了惊人的掌声,主席台上,学生会会长李珪冲底下招了招手,然后大声道:“同学们,你们的呼声,我已经听到了。不仅仅是我,学生会的全体成员,都听到了。甚至学校的领导、教授、老师,也听到了。‘明达惨案’的发生,是我们大唐极其黑暗,极其可耻的一天!是……”
主席台上,李珪开始了长篇大论的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依然维持着学生们的亢奋,只是,阿才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种家伙,他见得多了。
在杀龙港,他见得多了。
他一个小小少年,为什么要去懂这些那些有的没有的大道理?
他一个小小少年,凭什么要让他去明白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大势?
忽地,阿才黑着脸,攥着拳头向前走去。
人群是如此的拥挤,大礼堂中的座椅,连成了一排又一排,没有人坐着,所有人都站着,到处都是人。
除了学生,还有老师,还有校工。
有的老师还在啧啧称赞,说什么“李珪风采,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之类的话,这本来是极好的夸赞之语,然而落在阿才的耳中,便是无比的刺耳,像是噪声一般。
“阿才!”
原本还不觉得如何,阿宾只是跟着阿才,但是跟着跟着,却发现阿才根本不理会他的呼喊,甚至周围簇拥的人群,都被阿才硬生生地挤开。
好些亢奋的学生,还叫骂着别乱挤。
“阿才!阿才!”
阿宾急了,他发现阿才竟然往前挤得更加激烈,而且是冲着主席台去的。
“阿才!阿才!你要干嘛?!”
阿宾双目圆睁,他总觉得,这个跟他一个宿舍的同班同学,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同班同学,可能要干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阿才!!!”
阿宾的喊声根本没用,周围到处叫喊声,因为亢奋的学生们,现在都跟着学生会会长李珪喊口号。
“严惩凶手!!!”
李珪大声地喊着,挥舞着拳头,俨然就是一个斗士。
“严惩凶手——”
底下的学生们,也跟着呼喊起来。
“还我公道!!!”
“还我公道——”
台上台下,都是跟着呼喊,那种亢奋,那种激情,便是老师们都觉得热血沸腾。
在将台的底下第一排,交州大学的领导们,则是满意地点点头,互相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阿才靠近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副校长赞叹道:“李珪处理事情,还是要成熟得多啊。”
“毕竟闹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刚落,就听李珪双手高举,向下压了一压,整个大礼堂的声音,不多时就降低了下来。
阿才站定了身形,抬头看着李珪,却听李珪继续对着话筒说道:“同学们,‘明达惨案’发生之后,社会各界人士都极为关注,我们身为交州大学的学子,理应有一份报国为民之心。我知道,同学们都想现在将凶手,将暴徒,绳之以法。但是,游行也好,示威也罢,也需要准备,更需要了解真相,了解情况。同学们!等我们学生会,跟学校领导沟通之后,再决定以什么样的形式,去声援‘明达惨案’的受害者,大家说,好不好?!”
“好!!!!”
“我们听会长的!”
“李学长说得对!什么事情都应该按规矩来!”
伴随着李珪的话说完,响应者纷纷叫好,很快,前排的学生都是跟着响应,纷纷鼓掌叫好,连连点头称是。
紧接着中后排的学生,也是跟着亢奋地叫好,俨然就是干了大事一样。
看到李珪的表现,底下第一排的交州大学领导们,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更是赞叹有加:“李珪真是越来越老道了,将来要是去京城,起码也是个中央宣政院行走,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去中央进奏院行走学习。”
“杜校长说得是,李……”
“你干什么?!”
“同学!这里是主席台!你干什么?!”
“你不能上去!”
“保安!保安!!”
前排的学生,顿时看到了些微的骚乱,他们看到一个新生,直接将外套一扯,然后一拳就将一个老生打翻在地,身手极为矫健地冲上了主席台,然后看也不看李珪,一把夺过话筒,扯着话筒吼道:“扑你阿母!死人了啊!已经死人了啊!而你们,还在说什么形式,说什么沟通!人已经死了啊!!!!!”
扯着嗓子的阿才,双目圆睁,冲着大礼堂底下不知道多少颗脑袋,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同学,这里是主席台,不是你应该来的……”
“李学长!!!!!”
阿才冲着李珪咆哮着,“李会长!!!!!”
“同学……”
“我大佬教过我一句话!有什么能力的时候!就做什么样的事!我!交州大学一年级新生蔡进才在此宣布!我要去州府抗议!我要去省府抗议!我不要什么沟通!我不要什么形式!我今天!今时!就要去安南省省府大门口!静坐!示威!抗议!”
嘭!
说完这句话,阿才重重地将话筒掼在主席台上,正当他要下去的时候,脸色大变的李珪拿起话筒大喊:“蔡同学!蔡学弟!你这样冲动行事,对大局没有好处!”
听到李珪这句话,原本转过去的阿才,竟是慢慢地转了回来,然后盯着李珪,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然后宛若一头受了伤的豹子,声音嘶哑地从牙缝中蹦了出来。
“李珪会长!我大佬还教过我一句话!”
“年轻人!就该年轻气盛!”
“年轻人!就该冲动!”
“年轻人!就该热血沸腾!”
“以前我没得选!”
“今天我蔡进才!就是要选择冲动!”
言罢,阿才猛然转身,根本没有用话筒,但是他的嗓门简直要将整个大礼堂都吼得发颤,“杀龙港蔡进才在此!谁敢跟我同往!”
“……”
“……”
沉默,无尽的沉默。
面对这个沉默,学生会会长李珪暗自松了口气,正待开口的时候,却听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爱州孙学兵!同往!”
一人出列,身材削瘦,甚至还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他看上去是如此的瘦弱,简直就是典型的文弱书生。
但是当他出列的那一刻,周围的同学,都是下意识地,主动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蔡同学,我……”
“走!”
阿才走过来的那一刻,才有些后悔,但是热血驱使着他,继续前进,他知道,怯弱会让他望而却步,但是如果连这种情况都做不到,他又如何再次面对杀龙港?!
南海是如此的大,可却容不下他的街坊,他的邻居。
“欢州周文刀!同往!”
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学生,穿着黑色的制服,挤开人群之后,他猛地将制服外套脱了去,撕开了里面的衬衫衣袖,滋啦一声响,扯成了布条,缠绕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桂州龙咆!同往!”
“西福州梁一山!同往!”
“儋州百里淘!同往!”
“崖州淳于君!同往!”
……
一个个声音冒了出来,各式各样的学生,不同地方的学生,他们或是高大或是瘦弱或是英俊或是粗犷,但都是在这一刹那,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是冲动选择了他们,是他们选择了冲动!
他们是少年!他们是青年!
什么大局!什么形式!什么沟通!
滚他娘的!
年轻,就应该气盛!
“我也同往!”
“我也同往!”
“我也去!”
“我也去!”
“我也去!”
整个大礼堂的气氛,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校的领导们直接懵了,这种情况,他们办学教学几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
“不行!不能让学生们去!”
有个副校长,如何大喊着,“快去阻止他们!”
仿佛是听到了这声大喊,阿才再度高呼:“我大佬北苍省状头王角!谁敢拦我——”
这一嗓子喊出来,原本想要强行阻止的副校长,竟然身形一滞,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神情更是千变万化,那种瞻前顾后的模样,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到这一幕,原本在前几排的学生们,顿时也大叫起来:“我也去!”
“大家同往!”
“同往!”
“同往!”
呼声是如此的猛烈,在走出大礼堂之后,阿才将外套一脱,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已经多了舍友阿宾,将他的外套接过去之后,阿宾极为亢奋地喊道:“才哥!我们现在做什么?!”
“去省府!去街上!去抗议!去控诉!”
唰!
阿才猛地将自己的衣袖也扯了下来,旁人都以为他要学欢州学生周文刀,然而阿才的的确确也将衣袖缠在了额头上,但是,在此之前,他却是直接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水,在白净的衣袖上,重重地划出了一条血痕!
哗啦!
风乍起,带血的头巾,随风而动。
杀龙港的曾经少年,此时此刻,眼神无比的坚定。
他知道,他是冲动的!
他知道,这样做,或许是没有结果的!
但是,他愤怒!
但是,他很愤怒!
“严惩凶手——”
攥着拳头,无视着大量的血水从拳头缝隙中滑落,顺着并不算强壮的臂膀,缓缓地滑落,周围的学生们,竟是感受到了比之前在大礼堂中,学生会会长李珪,还要高亢、响亮、坚决的信念!
“严惩凶手——”
“严惩凶手——”
“严惩凶手——”
整个交州大学,宛若平静的湖面,一刹那,暴风骤雨,雷霆万钧!
270 好酒
“德玉!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通知学校啊!这是事故!”
李珪冲着一个慌慌张张的学生会干事咆哮了起来,这是恐怖的失态,失控的学生会带来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但是恶果,李珪却很清楚,因为会影响到他,因为他是交州大学的学生会长!
“快去通知校长!!!!!”
这次迎新会,与会的学生领导,是个副校长,兼文艺学院的院长陈一平。
他原本以为就是个联欢会,定下来的基调,也就是如此,可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急转直下到这般地步!
“奎安兄!还要提前通知州府!省府!”
“对对对,对对对……”
陈一平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心慌则乱,现在他已经有点儿乱了手脚,差点忘了学生的事情,最恐怖的是影响到交州乃至整个安南省。
因为“广交会”的缘故,加上交州有着丰富的农林水产资源,两百多年的经营之下,交州的人口还在广州之上,“广交线”也是非常著名的南国经济大动脉。
除此之外,规划中的“交苍线”一旦修通,交州就能轻易地将“苍龙道”的资源分流。
经济政策上需要社会稳定的支撑。
而现在,突然蹦出来这么个大雷,剥他皮的人,绝对不会少。
突发的事件,难以挽回,他是交州大学这次迎新会的最高领导,论品级,跟他对等的,是一个中等县的县长。
这样的品级,闹出这样的事故,他在教育系统中的前程,已经彻底断绝。
最重要的是,交州大学的文艺学院,在皇唐天朝的排名中,都是三十名开外,根本没有他摆弄权威的余地……
已经完了。
陈一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乃至越来越白,最终竟然整个人一哆嗦,然后捂着心口大叫一声:“天要亡我!!!!!”
一声惨叫,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左右助手、秘书赶紧将他搀扶起来,然后有人大叫:“快叫医生!”
“先给陈校长急救!”
现场乱做了一团,而在交州的春明大街上,学生的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样,不断地在壮大。
临时制作的标语、口号、横幅,歪七扭八的大字,却是让人看一眼,便感觉到了其中的愤怒、狂躁。
一家文房店中,店家伙计从店里面探头探脑,先是惊呼一声,然后拉住一个学生喊道:“靓仔!什么事啊?!”
“广州一千三百糖厂工人遭到血腥屠杀!我们要为他们伸冤!抗议!请命!要严惩凶手!”
“一千三?!说笑……”
伙计忽然一愣,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顿时明了,这可不是什么说笑。
“一千三?!!!!!!”
伙计瞪圆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广州那般地方,会有一千三的人被屠杀?!
开什么玩笑!
“叼你公龟……更卵热闹?”
拿着鸡毛掸子的文房店老板戴着个青布兜帽,一身的长衫很是干净,看上去斯斯文文,只是一开口,便是让人精神一振。
“我叼!!!!”
店老板看到外面的动静,整个人都炸了毛一样,“学生仔要造反?!”
“……”
“……”
伙计连忙拦住老板说道,“这班靓仔为民请命啊老板。广州糖厂死了一千三,现在闹得好厉害啊。”
“一千三?!一百三都上天啊一千三……嗯?真的一千三?!”
“我叼!”
老板一脸的慌张,“我老表还在广州打工啊我叼!”
瞬间急红了脸的老板跺着脚:“我老表还在广州打工啊!”
宛若热锅上的蚂蚁,老板连忙把鸡毛掸子塞到了伙计的怀中,然后撒腿就跑:“我去邮局!”
“老板!”
“我老表还在广州打工啊!!!!!”
老板像是发了疯的狮子,扭头瞪圆了眼珠子,冲着伙计咆哮。
看着文房店的老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一个身穿交州大学制服的学生,突然攥住了文房店伙计的胳膊:“老板!有没有纸笔!都要大号的!”
“呃……我不是老……有啊!有!”
伙计忙转身进去,然后喊道:“帆布要不要?!上色更好,还有红墨水!都是‘金菊书屋’产的!”
“都要!”
“多少钱?!”
“你们身上带钱了吗?!”
“全部包了!”
“先做横幅!”
“旁边有个篾匠开的店,问那边买竹竿!”
匆忙之间,却见一个新生冲了过来,手里攥着一把现金:“杀龙港才哥支援三百块钱!”
都是五十块钱一张的面额,和别的纸钞一样,正面都是贞观大帝李世民的头像,而反面则是一副山河图。
“才哥?!”
“就是杀龙港蔡进才!”
“是蔡同学!”
“原来是他!”
“蔡同学冒死首倡,难道还要让他破费吗?大家都凑一点!”
“不用!才哥说了,钱是身外之物!他带头大哥北苍省状头王角曾经说过,钱就是拿来用的!钱用了才是钱!不用就是废纸!”
如是说罢,那新生将三百块钱,直接拍在了桌子上:“老板,收钱!”
伙计整个人都是木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地,一股热血上涌,忽地,他开口喊道:“都是为了伸张正义!我……我也出一份力!”
说着,这伙计一咬牙,道:“就当打两年白工!我出一百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是要用尽了气力,一个食指冲天,像是神庙中的魔神,战天斗地,全然无惧。
学生们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这位只是个伙计,不是老板。
当下有人喊道:“兄弟,没必要!没必要这……”
“没什么没必要!捐!都捐了!叼你公龟!邮局更卵装死!我老表还在广州打工啊!”
刚才冲出去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地冲了回来,他身材略微地有些肥胖,到了自家的店门口,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膝盖,脸色极为的难看。
“都捐!都捐!都拿去!都拿走!纸不够吗?!仓库还有!还有!”
说着,店老板跺着脚地咒骂着,“我老表还在广州打工啊!叼你公龟!杀人偿命啊!更卵凶恶!都拿走!拿走!”
“老板!”
“去仓库啊!喊人来搬走啊!”
老板吼完之后,猛地一个激灵,“你们等着!我去喊我相好!斜对面扎纸店的寡妇,她那里有现成的杆子!”
“……”
整个人已经疯魔的老板,直接穿过了游行的人群,冲到了斜对过的扎纸店,然后喊道:“阿喜!阿喜!我叼……阿喜!不要怕!都是学生,都是学生仔!”
“大飞哥!”
“学生仔要为民请命!阿喜!帮个忙,家里的杆子资助一下!钱算在我头上!阿喜,我老表还在广州打工,我还不知道他的生死。他救过我的命,八七年就借我五十块钱啊!阿喜,我……”
寡妇懵懵懂懂的,她显然是不情愿的,但是店老板扶着她的双臂,然后道:“我娶你啊!以后我当家话事!你听我啦!”
“大飞哥……”
寡妇神色一喜,但还是有些犹豫,“这里的货,值好多呢。”
“我跟那班学生仔已经说好了啊,你不会让我没面子吧?”
“你真娶我喽?”
“以后你是我的人喽。”
“你家里让你讨寡妇啵?”
“你是我的妻喽!”
寡妇一咬牙,便道,“就当是彩礼!店里的货,全搬走!”
“阿喜!你能生仔啊!”
老板情不自禁,在寡妇脸上啃了一口,这妇人并不美丽,双手也满是伤口,只是她显然是极为勤快的,才能在交州这里,开上一家扎纸店。
而老板显然也不介意美丑,他此时此刻,欢喜极了,冲出去喊道:“靓仔!这边!”
一群学生顿时冲了过来,扎纸店里什么都有,各种颜色的纸,还有各种样子的竹竿、木杆,甚至还有扎丝,一包一包压着,完全不愁用。
“才哥说了!分两班,一班做小横幅、小旗子,一班做大横幅、条幅还有大声公!”
“好!宾哥,现在人越来越多了。”
“让人维持秩序,要给不明真相的民众解释我们的诉求!口号要喊起来!声势要浩大!”
“是!宾哥!”
而此时,春明大街游行队伍的最前方,阿才有那么一刹那,产生了恐惧。
他是如此的害怕,想要停下脚步,甚至想要躲藏在人群中,最好是别人正在前面领着路。
就像是在杀龙港一样,角哥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八年级的时候,九年级的老大哥问他要打工的工钱,是角哥抄起条凳就将那扑街打翻在地。
角哥真的好威啊。
阿才很想念王角,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甚至自己的街坊邻居被抓起来杀了,他害怕的时候,总能去找角哥解惑。
没人会开导他,没人会给他指路。
但是角哥可以。
“大佬……”
游行队伍的最前方,阿才低声地呢喃了一句,“今天我要以大佬为榜样,哪怕……明年今天,大佬给我烧纸。”
大概是学生们宣传的比较快,春明大街上,时不时有人过来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阿宾听了阿才的吩咐,去分班做事,其余的学生也是有样学样,不同的学院都划分了任务。
有的学生负责写小抄,飞快地写了一张张小纸条,纸条上便是“明达惨案”发生的内容,时间、地点、人物,该交代的交代清楚,其余的,不加以任何装点。
哪怕是贩夫走卒,也听得明明白白,哪天在哪儿有多少人被用什么样的方法给杀了,而发生这个事情的结果是,暴徒是谁都没有准确曝露,人仿佛就要白死了。
小纸条成了宣传的手册,白天时不时也有换班的工人在,而交州本地的糖厂,跟“明达糖业”其实年代差不多,就在交州的西北山区,就有大片的甘蔗地,都是用来制糖的。
又因为“广交会”的缘故,明达糖业在这里也有业务,两地交流已经几百年了,陡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最为感同身受的,还不是那些学生。
而是大大小小制糖厂的工人。
“一千三百人——”
有个正在嘬肠粉的工人,穿着短打,脚上踩着一双木屐,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顿时尖叫起来,然后吃了一半的肠粉也不管了,直接夺过一张纸条,飞也似的往自己的厂里赶。
“白老虎,你今天不是休班吗?”
“休你老母啊休!广州死了一千三百人啊!”
“你在说什么啊?”
厂门口在那里抽烟的保安,跟几个工友都是皱着眉头,奇怪地看着他。
“明达糖业的总厂!一千三百个工人,被一把火全烧死了啊!”
“我叼,白老虎,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你在说笑啊。嘁。”
叼着烟的保安不屑地摇摇头,正待继续说话,却听一个穿着短衫的工友说道:“什么情况?街上这么热闹?”
“学生在请命啊!”
白老虎拍了一把身上的短打,然后喊道,“交大的学生在游行,在示威,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叼!学生仔帮人说话,我不能不去!你们去不去?!”
“我叼!!真的假的?!真的一、一千三百人……”
有个保安直接傻了眼,夹在手指上的香烟烧到烫手,这才回过神来。
“真的!学生现在都在抗议,朝州府、省府那边去了!”
“我叼!我去喊人!”
“在厂里的都喊出来!”
“厂里还缺人手啊,这时候出去?”
“你是不是白痴啊?这时候不撑学生仔?这时候不撑广州佬?今天不撑学生仔,学生仔明天不撑你啊扑街!”
白老虎说着又吼了起来,“少赚一天柴水会饿死?!停一天歇一天会破产吗?走啊!在家的我去喊出来,猪油哥,你去喊厂里的!”
“好啊!我这就去!”
被喊“猪油哥”的中年人,此刻也是点了点头,觉得白老虎的话很对,现在学生仔又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在闹,是为明达糖业的工友请命,这种事情,用脚想也知道难能可贵,自己怎么可以做缩头乌龟?想通了之后,“猪油哥”立刻跑车间去了。
只是他带着人走到车间的保卫室,就被一个人喊住了:“老猪,啥情况啊这急急忙忙的?晚上一起敲背,去不去?”
“刘工!我现在有急事,以后再说。”
却见保卫室中,有个戴着安全帽的家伙,挺着个大肚腩,一手烤串一手小酒,背心卷到了肚腩之上,穿着一条大裤衩,就往外头走。
走着走着,他猛地站定在那里,愣神道:“嗝!我也没喝多啊,才二两啊。”
迷瞪着眼睛的刘澈,耳朵里听到的声音,让他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总觉得外面传来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学长?”
刘澈喊了一声。
甩了甩头,确定自己没喝醉,他这才惊叫一声:“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挺着个大肚腩,刘澈攥着酒壶就往外冲,那嘈杂的声音,逐渐整齐,逐渐响亮。
“严惩暴徒!”
“严惩暴徒!!!”
“还我公道!”
“还我公道!!!”
……
横幅上的字,并不优美,一个个手中的小旗子,也并不精致,然而那声浪,一波波地袭来,刹那间,便让刘澈的酒意,彻底的消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澈放肆地大笑着,手中的酒壶冲游行的人群高举,随后,顿顿顿顿……
最后的半壶酒,被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好酒!”
“得劲儿!”
刘澈瞪圆了一双猩红的双眼,大声地赞叹着!
271 老油条
“老刘!”
“干啥?!”
消防局里面刚出来,一身行头极为辣眼睛的隔壁水利公司老板库巴,就坐在一辆汽车后面,喊了刘澈一声。
车窗摇了下来,库巴依然攥着细长细长的烟杆,更细的香烟还在袅袅燃烧。
“别乱来啊。”
“你他妈能滚吗?我是真的看了你想吐。”
说罢,刘澈脸皮抽了一下,感觉早上撸的烤串儿,差一点儿就喷了出来。
“……”
库巴没说话,只是手中的烟杆瞄着刘澈点了点,然后道,“开车。”
“是,老板。”
司机应了一声,驾驶着汽车,“嗤嗤嗤嗤”地离开,完全没有在这里停留的意思。
交州州城的水利公司,全称是“宋平县水里开发公司”,库巴是名义上的老板,有股份,但并不多。
所谓的“宋平县”,便是交州的治所宋平县,紧邻朱鸢河,往朱鸢河的上游走五十里,就是交趾县。
交州州城本地是没有大型水库的,水库在上游的交趾县,基本上交趾县的作用,就相当于两百多年前在湖北的公安县,就是用来泄洪的。
此刻库巴离开的,绝非仅仅是水利公司,更是要直接离开宋平县,奔交趾县而去。
他对外面学生闹事的动静有多大,完全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但是他对刘澈很了解,因为他们是大学同学,只不过刘澈学的是电机工程,而他学的是水利工程。
最终从事的行业,都跟曾经大学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这么多年下来,都是老油条,唯独各自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变态了一些,其余的,也都还好。
反正库巴是这么想的。
啐!!
“丑八怪,死去吧!”
在汽车后面吃灰尘的刘澈冲着库巴的座驾骂了一声,然后在消防局的食堂撸了两瓶酒之后,蹬着自行车又奔春明大街去了。
这光景,消防局的人都把车开了出去,然而干活的汉子们都被头头千叮咛万嘱咐,直接把喷嘴都改成了破烂儿,喷两下就得玩蛋的那种。
“刘工!刘哥!!!”
“啥事儿?”
一看是姓房的“少年白”,刘澈吨吨吨就是一口老酒,哈了一口酒气之后,耷拉着眼皮看着对方。
“刘哥,刚听到个闲话,要把领头的杀了去,伊个能做不啦?”
“卧槽这事儿你问我?我寻思着我姓刘啊,你确定你问我?”
“帮一哈喽,你是哥哥嘞。”
“卧槽尼玛的。”
吨吨吨又是灌了一口酒,刘澈扬了扬下巴,“现在游行队伍到哪儿了?”
“我弟佬话就在前面,一脚路。”
“带路。”
“刘哥上车!”
姓房的“少年白”赶紧一招手,竟是一辆特殊的车子开了过来,虽然也是蒸汽机车,但却只有三个轮子,上头还弄了不少架子,类似防滚架,却又不像。
“你牛逼啊,这是架机关枪的?”
“假个喽,撑门面的嘛。”
“我说小房,你他娘的不会是打算在交州这儿猫着吧?”
“在家里上班也是上班,在伊地上班也是上班,都一样个嘛。”
“少年白”只是干笑,却是避重就轻。
刘澈也没有多问,轻笑一声,继续吨吨吨灌酒,灌了一气,又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只包着的鸡腿。
这鸡腿肥大不说,还带着酱油色,色香味俱全,撕扯了一通之后,车子一拐弯,就看到了学生们的游行队伍。
抄起望远镜,刘澈瞄了两眼,觉得这交州大学的游行队伍,还真是不错,挺专业的,没有像以前那种第一次搞就乱糟糟打成一团的。
看向领头的之后,刘澈一口鸡腿差点噎住!
“卧槽!卧槽!这孩子!卧槽!怎么会是这孩子?!卧槽!卧槽了这孩子!”
“……”
“卧槽!这他娘的谁能想到啊!”
“……”
刘澈震惊不已,他看到了什么?
再拿起望远镜,再仔细看看。
“卧槽?!是这孩子啊卧槽!”
“……”
小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卧槽了。
“小房,不可能听那些老王八蛋的,你可不能犯浑啊。你要是做了这孩子,现在没事儿,以后都有事儿。”
“刘哥,话详细一点喽。”
“这孩子叫阿才,老家杀龙港卖猪肉的。这不算啥,但这孩子跟我兄弟混,我兄弟现在是北苍省的大考状头,将来起码也是个州长高官,你要是弄死了这孩子,这不是跟我兄弟结仇嘛。就你这实力,将来撑死了,也就是宋平县副县长退休,你能跟人家耗?你可别作死啊。”
“哇嚓!真个假个?!”
“老子还跟真的假的?这他妈就是真的!比真金还真!卧槽,这事儿得换个路子。一会儿是你带队吗?”
小房连连点头。
“那就成了,一会儿把水喷出水花水雾来,完了呢,你带人把领头的给绑了,记得是活口,藏消防局的车里带走。”
“刘哥!伊个能做?”
“能,怎么不能?!你他妈得结个善缘,我跟你说,之前我还没怎么咂摸过味儿来,现在寻思着,就算冯家人要跟谁斗法,但那都是前戏。往后谁来煽风点火,谁来推波助澜,别说是冯家人,四大家族一起上,再加什么张家钱家陆家,那都不好使。乱党这不趁机来一下,那还是人吗?”
“……”
小房一听这个,当时就慌了。
“你也别怕,你偷偷藏了这么个人,那你手下的弟兄,跟你也是一条船的。就你们消防局,你敢说没有两个乱党的人?这消息传到乱党耳中,你也是值得拉拢之人,懂了吗?至少这乱党的生意,你就能做啊。”
“……”
“你别这样看,你当老库的水利公司就干净?都他妈出来卖的,谁瞧不起谁啊。”
“……”
“听我的一准儿没错,我刘澈说话那是一个唾沫一个钉。”
说罢,刘澈拍了拍肚腩,然后道,“就现在这行情,小房,不是我多嘴,你与其琢磨交州眼门跟前的事儿,你倒不如赶紧联系一下老家。江西紧挨着岭南,‘武广线’的东线,就是走南昌,这事儿影响不会小。”
“刘哥,我不敢啊。”
“卧槽尼玛的,你姓房啊,你他妈祖上把皇帝家的闺女摁在地上打,你他妈倒是给点力啊。”
“……”
“就你这还‘房谋杜断’?你就鳖给我整啥有的没的,你就听我的,知道不?”
“嗯呐。”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小房,听了刘澈的一通话,心中也寻思着这事儿与其自己瞎想乱想,倒不如听刘澈这个老江湖的。
尤其是谁不知道啊,刘澈是个老油子老混子,踩雷这个事情吧,只有他愿不愿意,没有他看不看得穿。
再说了,就交州这地界,是李家的地盘,他算什么?
他就是个房家二世祖,而且还是偏房的,镀个金就完事儿了,何必琢磨着立功抢功?
更想着隔壁库巴库老板都不见了踪影,这多多少少的,也说明了问题吧。
想明白之后,小房打定主意,吆喝声可以大,干劲不能有。
然后也打算听刘澈的,到时候水炮滋成了尿花儿,那就赶紧把人给掳走。
这一来呢,往上面报,就说人被冲死了,最不济,也能说把人群给冲散之后,领头的被人踩踏致死。
很合理吧。
另外一边呢,人没死,他姓房的把人给藏了起来,再偷偷地给放了,这接下来怎么发展,就跟他姓房的没关系了吧。
两边都不得罪,功劳罪过都不沾,完美。
就是吃力一点,得找心腹手下干这活儿。
急切之间,小房想着了几个人,又连忙问刘澈:“刘哥,你了黑水个时候,把小弟几多钱啊?”
“滚尼玛的,这种事情也问老子?我他妈又不是江西人,我连安南人都不是,你问我这个?你他妈自己在交州吃皇粮,还问老子这种问题,你是不是彪啊?”
“……”
说罢,刘澈将望远镜一甩,想要下车,忽地又扭头扯了一下小房的钱包,抖了几张票子出来,往裤兜里一揣,又将钱包甩了回去:“我去一趟码头,可别说见过我啊。”
“……”
宋平县又叫“螺城”,本地的“螺娘”质量极好,还有专门的花船,可以从宋平县出发,顺着朱鸢江,一路向南到朱鸢县。
堪称是“福利之路”“保健航线”。
又因为朱鸢县靠近长州,而长州是设置有安南省的第三大港长州港的,所以这条“福利之路”上的“螺娘”,已经和几百年前不一样,人种相当的齐全。
“螺娘”可以白,也可以黑;可以棕色,也可以红色……
不过刘澈身为一个帝国的栋梁,身为一个工程师,当然是要去搞开发、研发,对这种事情,他是完全不感兴趣的。
“艹尼玛,这孩子最好没事儿啊。”
吨吨吨又是灌了一通酒,刘澈好了个弄堂钻进去,七拐八拐,就找到了一处停车场。
这里停靠的,都是两轮人力黄包车和牲口车。
牛车马车都有,刘澈找了一辆牛车,递过去一张五块钱的票子,然后道:“把式有相熟的马夫吗?”
“有啊!”
车把式搓着手,将肩头的毛巾扯下来,赶紧给车座打着灰尘,一边拍打一边回头冲刘澈笑道,“今天好大的动静,马车都没人照看,就我们几辆牛车,还有黄包车。不过老板你放心,码头不远,牛车不拉货空跑,也能快起来的。”
“那就快点儿,我约了人去朱鸢县喝酒呢。”
“放心吧!”
尽管日常中所见的牛车,都是悠哉悠哉的很慢。
然而实际上大水牛卯足了劲赶路,车速一样可以上八九十里每小时,只是通常情况下,没人会这么干。
牛毕竟是金贵的牲口,谁也舍不得这样糟践折腾。
不过时代已经不同了,如今的交州,牛虽然依旧是重要的农业工具,但存栏量、保有量,主要是为了产奶,耕地用牛其实占比已经不多。
水牛奶产量不高,但需求量摆在那里。
这也导致了空载的牛车,偶尔跑起来跟脱了缰的野狗一样,在交州这里,并不算稀奇。
加了避震的板车,坐起来还是颠簸,但跟刚性悬挂相比,已经是强了不知道多少。
不多时,刘澈扶着把手,就见车把式赶着大水牛,一路开跑,刚上大道的时候,因为人多,也就是普通速度,比自行车强不了多少。
等刚出了宋平县的东城门,车把式当时就甩开了鞭子,那大水牛的一对巨大牛角,立刻向后抵着,整头牛就像是平白矮了三分一般,牛的背脊都要塌了,扬开了四蹄,冲得飞快。
刘澈也不是第一回坐牛车,但这“飞”一般的速度,还是打破了他对牛车的想象。
“卧槽卧槽!这牛!这车!这牛车!”
咕噜咕噜……
嘎吱嘎吱……
明知道不会轻易的散架,这可是拉货的板车,然而听着这声音,刘澈就觉得不踏实。
等到牛车跑开了两里地,刘澈听到州城内突然传来剧烈的叫喊声,他便是松了口气,因为没有听到爆炸声,也没有听到放铳的声音。
这说明事情的暴力层级,就控制到了这个水准上。
他估摸着,就这光景,消防局的人应该也已经上了阵,水炮好使不好使,总还是要冲一下的,也得让那些游行示威的队伍中,那些想要投机凑热闹的,感受感受什么叫做世界的凉意。
咧嘴一笑,刘澈喃喃道:“这安南的天,还是太暖和,这要是安北安东的天,身上啥零件儿都得给冻喽。”
说罢,又是吨吨吨一通牛饮,直到大水牛跑得气喘如牛……气喘是牛,这才又听到了各种骚动的声响,很微弱,但还是没有听到爆炸声。
这很好。
“他娘的先避避风头。”
刘澈咧嘴一笑,就见前边儿宋平县的朱鸢江码头到了。
“老板,今天城里热闹,大马夫都出不来,本地马夫都在二号门。老板过去,就说是我南宫三问介绍的。”
车把式点头哈腰的,又收好了刘澈给的五块钱打赏,笑得眼睛眉毛都快没了。
“成!回头去糖浆厂门房报个名号,有空我就找你拉活。”
“多谢老板!”
南宫三问更是大喜,今天是遇着贵人了啊。
刘澈也是很高兴,屁颠屁颠着拎着酒,就奔宋平县码头的二号门去了。
隔着大门,就看到那边仓库区的对过,就是一片瓦栏院房,草木成荫不说,太阳伞底下的座位上,妙龄女郎真是有不少。
刘澈见状,当时就心花怒放,今日的研发,可算是有了着落。
只是刚一到门口,就听一人喊道:“好你个姓刘的!竟是在这里遇上了你!”
刘澈一听,挺着肚腩顿时骂道:“艹尼玛吓老子一跳,啥鸡……卧槽?!”
定眼一看,刘澈转身就走,却听后头一群人冲了过来,直扑他去,这让刘澈老命都快飞了,连忙喊道:“救命!救命!邪教抓人啦!邪教害人啦!卧槽!我跑不动了卧槽!卧槽……”
那冲出来的几人,一个个丰神俊秀、英武不凡,就是眼神有点儿狂热,领头的更是大叫:“活捉了他!”
“救命!他们是邪教徒!他们是‘身毒太上道’的人!救命——”
刘澈跑得飞快,一身肥肉都快甩飞,脚上人字拖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这会儿,跑不动也得跑啊!
272 人生何处不相逢
跑了二十来步,刘澈就感觉好像身体被掏空。
整个人喘得比刚才拉车的大水牛还要激烈,后头追来的几个人,龙精虎猛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摁倒在地。
“跑!跑!你倒是继续跑啊!”
“英雄!好汉!饶了我这一回,饶了我行不行?”
“你他妈当我们太上道的圣女是白玩的?!啐!”
一口唾沫啐在了刘澈脸上,身强体壮英姿雄发的邪教徒手一挥,“绑了!”
“哎哎哎,哎!别!别这样绑!我他妈手不利索!卧槽!哎哟哟……”
刘澈感觉自己的胳膊瞬间就麻了。
这也太难受了吧。
“姓刘的!你倒是挺有眼力啊,还知道往码头跑,你他妈倒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不过谁叫你今儿运气不好呢?刚好啊,我们太上道在码头还有五六七八个馆子,怎么,还有仨圣女,要认识认识不?”
“好汉,我就是一个屁,你把我给放了吧?”
“呸!你是一个屁?你就是个屁,那也是神仙屁!早他妈盯上你一年多了,好你个老小子,东躲西藏的,还真是让我们得不了手啊。”
“英雄,诸位太上道的英雄,我他妈就是一铁废物,真的,我就是铁废物,我啥也不会啊。”
“闭上你的鸟嘴!你个老小子有啥用,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圣姑说了算。带走!”
“哎!哎!哎!!!!这儿可是宋平县的码头!这儿可是朱鸢江!这儿可有税警团还有驻军!”
“傻了吧姓刘的?今儿学生闹事儿,你当我们太上道的人会没点儿动静?省省吧你!”
说罢,刘澈的大裤衩就被剥了下来,又攥了一团乱麻,直接把刘澈的嘴给堵上。
严严实实的,两边的腮帮子都撑起来老大的一个包。
“唔!唔!唔唔唔唔!!!!!!”
扭来扭去的刘澈还在挣扎,却听那“身毒太上道”的英俊小伙儿嘿嘿一笑:“姓刘的,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可让你以后都别玩圣女了,把你裤裆里的家伙给割了,让你做贞观朝最后的一个太监!”
“……”
刘澈瞬间老实了,严刑拷打都好说,割耳朵割鼻子也行,但是鸡儿,不行!
“走!”
这群“身毒太上道”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年轻英俊且身强力壮,怎么看都是一等型男,皮囊扔到人堆里,那当真是抢眼夺目。
被塞进了麻袋,两个俊男将他抗了起来,不多时,就奔码头去了。
刘澈两眼一抹黑,不过耳朵还能听见动静,很快,就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不用想,一准儿是本地的“圣女”,要不就是“螺娘”,想到这个,他当时就心中恼怒:他可是大客户!
淦!
并没有什么卵用,“身毒太上道”的人,怜香惜玉都不会,更何况是他这二百来斤肥肉。
“香主,逮着了大鱼!那个被发配到南海来的工程师!”
“嗯?!真的假的?!”
“就在麻袋里。这老小子应该是想要避风头,挑了一条好路。可他哪里晓得,码头上本来就是吃空饷的多,今儿城里闹恁大的动静,能打的都拉走了,现在码头上都是老弱病残。哈哈,这狗东西也是太自信了一些,当这交州是杭州、扬州那等地界呢。”
“走!上船!先去朱鸢县!”
“好嘞!”
“你们‘兔儿班’这回做得好,做得好啊!我一定跟上头详细汇报,为你们请功!不说给你们讨个庄子,一片香蕉园总归是有的!以后你们想做寓公就做寓公,想做地主就做地主!有了这个姓刘的,咱们的家伙,明年就能大变样!”
说话的这位香主很是激动,“还能开办学校,他这样的,可是相当的难找啊。整个南海也没几个,像他这样不得志的,就这么一个。”
“香主,这老小子极为好色,您看,是不是路上请几个‘螺娘’陪着?”
“好色?好色好啊!好色这是最好的!给他多配几个,让他留种,到时候有了孩子,敢跑就杀了他的崽!”
“高!香主实在是高啊!”
麻袋中的刘澈,先是一喜后是一惊,接着是猛地一哆嗦,这邪教徒真他娘的毒啊。
还别说,刘澈这种怕被噶了****的,放寻常人家,那自然就是没良心的浪子,生儿生女那都是拍拍屁股走人,养个屁的养。
偏偏他又不是什么浪子,内心还是有些坚持的,这就容易被拿捏了。
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像刘澈这种还有底线的,就是拿底线去要挟,不敢说一拿一个准儿,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管用的。
此时此刻,刘澈心知肚明,他这一回啊,算是真的栽了!
他娘的万万没想到啊!
这“身毒太上道”的邪教徒,还挺会他娘的钻空子!
这尼玛也能被逮住!
刘澈更是恨不得指天发誓,这狗屁交州地方的驻军,全他娘的废物,平日里吃空饷至于这么凶狠吗?
学生闹事,能抽多少人去弹压?!
就这,结果直接码头没人了?
警察也是废物!
税警团的王八蛋平日里不是哪儿哪儿都有踪影吗?
怎么到他一个帝国的精英,需要国家暴力机关保护的时候,全他娘的消失得不见了?!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淦!
刘澈越想越气,心中暗道:他娘的,早知道还不如直接躲水利公司呢!就是留在消防局,那也比落在邪教徒手中强啊。
他感觉自己肯定是脑子抽了,居然会选择这里跑路。
下意识的,刘澈把想来码头消费这件事儿,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管不住小头的冲动,导致了现在大头比什么时候都要大,这也算是求仁得仁的一种特殊形式?
自认横竖没有办法挣脱跑路,刘澈倒也淡定了下来,心中还揣摩起来:阿才这个小崽子,你他娘的可别瞎浪啊,我是栽了,你他娘的可别栽了啊。你要是栽了,王兄弟怎么说也会受点儿影响。
想起了王角,刘澈顿时又觉得南下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王角。
他觉得王兄弟这个人,虽然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但实际上心胸极为开阔,为人是真大气。
跟那些瘪三,真不是一回事。
王兄弟哎……哥哥我是真的栽了啊。
艹!
心中一叹,刘澈顿时放宽心了,任由“身毒太上道”的人摆布,爱咋咋吧,到哪儿是哪儿。
人生么,就是这样了。
不多时,比平日里安静了不知道多少的码头,竟是半点大的动静都没有,几个馆子的姐儿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在那里看着别家的馆子忙活。
“哎,刚才那几个小相公,是不是出去追谁了?”
“是‘娜迦院’的,说有个以前常来玩的老客,拖欠了一年多的钱,这会儿竟然敢冒头,就被逮住了,好一顿打。”
“一年多啊,这得多少钱啊。”
“三四千吧。”
“那也不多啊。”
“我说的可是金币!”
“呀!”
姐儿们当时就惊了,这得什么服务啊,花三四千的金币,这还得了?!
而这光景,“娜迦院”的一辆花车,直奔一艘花船。
这花船装饰的当真五颜六色,各种颜色的丝绸又缠绕其上,红红绿绿花枝招展的,很有故天竺之民风。
船头几个正在练习肚皮舞的舞娘,被动静打扰到了,便探头探脑地看着。
“看什么看!都上岸!”
香主吼了一声,那几个明显不是汉人模样的舞娘,顿时连连点头,赤足奔跑下了甲板。
“快!甭管是电报还是快马,把消息先传到长州。让文阳那边早做准备,就说装备有望!”
“是!”
等到大包小包都送上了船,这花船便顺着朱鸢江,朝着东南去了。
这艘花船有点特殊,除了风帆桅杆之外,在船尾还有个滚筒式的明轮,蒸汽机还在预热,这光景全靠水流和风,才能顺流直下。
等到一声“呼啦啦”的咆哮声,浓烟冲烟囱中喷出来之后,滚筒式的明轮,这才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古怪声响,然后很有节奏地朝着东南而去。
整个宋平县的码头,今天是唯一一艘像样一点的船离岸。
其余的船,花船没有客人;货船没有货物,冷冷清清、安安静静,显得极为寂寥。
花船开出去许久,一身锦袍的香主,这才换上了另外一套衣裳。
这衣裳颜色更加符合故天竺国的风格,只是又有不同,宽袍大袖明显就类似道袍。
只是道袍和各种道士的正装,又是风格迥异,只见胸口有个圆圈,中间有“太上”二字。
而背后,则是一副“天帝斩龙图”。
“这次,我们建下奇功,将来重造‘太上乐土’,必定能成为天帝近臣!”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惊雷,朱鸢江的上空,竟然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雨了。
香主眉头一皱,然后赞道:“真是天助我也!如今交州州城动荡,军警就算想要追击,大雨之下,有甚么汽车都是无用!”
“恭喜香主!贺喜香主!”
“哈哈哈哈哈哈……”
那香主顿时大笑,这大雨来得不是时候,对他们行船其实也不利。
不过为了打气,坏事儿那也得说成好事儿。
交州这地界的雨水,那是说来就来,“身毒太上道”的花船开出去不过五六里,雨云就是绵延数十里,从朱鸢江一口气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到宋平县的城内。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直接让州城内的游行队伍散了一半。
面对这种状况,若非领头的人还在坚持,整个队伍差点就直接散了。
刚刚打起来的横幅,派送的小抄,被雨水糊了不知道多少。
“严惩凶手!!!!!”
大雨之中,阿才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雨水眯了眼睛,让他不时地抹着脸上的水,然后继续向前走着。
雨是这么的大,前方的道路,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游行的队伍,又散去了不少人。
只是看到领头的学生还在,顿时有着各种铃铛声传来,“叮铃叮铃”作响,竟是大量的工人,蹬着自行车,带着各种雨具,在那里派发。
一边派一边吼:“辛苦!后生仔!辛苦!”
就像是一场拉锯战,当老天爷开了个玩笑的时候,有的人选择望而却步,有的人,则是选择了抗争。
“严惩凶手——”
阿才再度振臂高呼,哪怕雨声宛若竹筒倒豆子,这光景,听到的人,无不振奋。
“严惩凶手!!!!”
“还我公道——”
阿才完全没有看前方,只是挥舞着拳头,用尽了气力一般,在那里嘶吼着。
“还我公道!!!!”
队伍,散了聚,聚了散,此时,终究还是缓缓地向前。
它是如此的缓慢,却又是如此的不紧不慢。
春明大街的街道两边,楼房上的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六七八九楼,那些个住户们看客们过客们,便感觉着天地间的白茫茫一片之中,仿佛有一条黑色的长龙,扭曲着,挣扎着,如此的有力,正朝着前方。
前方同样是白茫茫的一片,然而很快,也有了另外一条黑色的长龙。
游行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阿才抹了一把脸,眯着眼睛,看到了前方的军警。
那些穿着雨衣的军警,手中拿着棍棒,默不作声地看着这边。
一辆辆消防车错落有致,水炮瞄准了这边,就听有人拿着喇叭,在那里喊着什么。
“同学们!乡亲们!国有国法,家有家……”
“严惩凶手!!!!!”
“严惩凶手!!!”
“还我公道——”
“还我公道!!!”
口号声,瞬间打断了对方的喊话。
队伍再度动了起来,这一次,站在第一排最前方的学生们,有人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不再跟之前那样坚决。
有的,只是踟蹰、彷徨、害怕。
咕。
阿宾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不安地看向了前面阿才的背影。
阿才并不高大,也并不威猛。
然而,当所有人开始踟蹰不前的那一刻,这个背影,动了。
嚓!
鞋底踩踏水花的声响,就像是在耳边炸裂一样,阿才抬脚踏出了一步,只这一步,阿宾看到的,仿佛是一道光,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明亮。
“嗯?”
阿宾愣了一下,他感觉周围的哗啦啦雨声,瞬间变成了淅沥淅沥,是如此的无力,是如此的没有精神。
交州的雨,的确说来就来,然而,也是说走就走。
一刹那,一团雨云散开,垂落的一道光,就这样照耀了下来。
阿宾终于确定,他没有看错,那不是仿佛一道光,那,就是一道光!
273 一道光
“冲!快点给我冲!”
“房一白!还在等什么?!”
“镇暴组准备!”
“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
“这群狗学生尽他娘的给老子添堵!”
有个身穿军装,戴着头盔的家伙,抄着“大声公”在那里来回地踱步,身后的一排排汽车,始终没有停歇的意思。
本地的“镇暴组”编制是临时的,交州终究在层级上,要差了广州不少。
广州说到底,还是南都。
两京六都之一的配置,“镇暴组”直接就是正式编制不说,在广州还有专门的镇暴中心,南海宣慰使府需要经办某些案件,然后要借调得力干将的时候,就得通过南都这个都城来打申请。
“宾哥!警察要冲过来了啊!”
嘀嘀嘀嘀!!!!!!
急促的哨笛声响了起来,手中攥着特制长短棍的警察,浑身上下都是厚重的特制甲具,只是,这种甲具的总重量其实有限,主要就是为了防穿刺,并不防火铳。
不过毫无疑问,这种档次,应付眼下的状况,已经绰绰有余。
“把人群冲垮!”
“都分割开!”
“房一白!水炮赶紧上!”
“是!”
其实除了消防局的车,还有水利公司以及州府直属的消防车,然而这会儿,消防局却顶在了前头。
满头白发的年轻“房公子”,此刻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波浑水摸鱼,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现在完全信了刘澈的话,交州本地的狗子,根本不可能把功劳吐出来。
肉和骨头甚至渣滓,都不会给消防局的人。
消防局是什么?
放以前,那就是皂隶的干活,衙门里倒大粪的,就有他们。
功劳?
想屁吃呢。
房一白连忙钻到一辆大车的驾驶室,然后摁着把手低声道:“一会儿扔几个瓶子出去,听到没有?!”
“少爷,到时候人怎么弄?”
“拉驾驶室来,然后撤!”
“好嘞!”
驾驶室内的手下,虽然喊房一白“少爷”,然而用的是北方口音,却并非是鄱阳湖湖东的口音。
房一白安排好了之后,猛地听到“咚”的一下,挡风玻璃上,顿时一颗鸡蛋碎了个稀巴烂。
刚才下了一场雨,这鸡蛋的蛋花儿炸了一片,糊得更是极为恶心。
“卖瘪个东西!哈老子一跳!”
骂骂咧咧间,房一白跳下了车,水枪开冲的一刹那,水花朝着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就是开滋。
只是这光景,就见几十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工人,都是穿着短衫短裤,挥舞着胳膊就喊道:“跟他们拼了!冲过去!”
此时,阿才他们这些领头的学生,根本来不及反应,两边就是蹿出来一群人,直接跟军警的防线冲撞成了一团。
水枪水炮开射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敌我。
房一白见状,心中大喜,连忙喊道:“冲!冲!赶紧冲!”
话音刚落,水柱顿时开始往外喷,只是才喷了三两下,就听“当啷”一声响,喷嘴直接掉落在地。
那铸铁的喷头,大庭广众之下的就这么掉了,军警这一侧的气势,简直时瞬间下降,那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叼毛无用啊!”
“哈哈哈哈……”
嘲笑声此起彼伏,穿军装的家伙顿时暴怒:“房一白!!!!!”
“年久失修!年久失修啊!”
房一白大叫一声,连连讨饶,心中却是不屑:你吼喽,吼得听算我输。
骚动很快就变成了剧烈的推搡,军警这一侧的“镇暴组”毕竟装备好,抄起长短棍就开始抽打。
这种长短棍是很有名堂的,棍子的一端,另外十字交叉做了个配重,看上去跟铁尺仿佛,实际上却是个“丁”字型。
而在最早的生产单位中,此类型长短棍的生产名称为“T型防暴棍”,反过来拿的话,配重就是个锤头,戴上头盔也不好使,上去就是开瓢。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T型防暴棍”堪称是“碎颅者”,皇唐天朝三百多年的统治中,对外对内的战争,常见的打击兵器,都没有这个看着不起眼的玩意儿,敲碎的脑袋多。
“快!快去!”
推搡很快形成更剧烈的冲突,军警的人墙被突然冲击了一下,立刻散了开来,主要是一开始没准备,带的盾牌不够多,靠“镇暴组”来建立人墙,是要配合水炮水枪的,结果消防局的设备突然不行,这就打了个突然。
一通猛冲,两边顿时犬牙交错,叫喊声很快就乱成了一团。
咔嚓!
一声脆响,就见一团火苗儿滋了出来,紧接着就是浓烟滚滚,到处都是呛人的气味,两边都是被熏得不行,学生们被挤压在了中间,后面的只看到了前面突然冒了浓烟,前面的只想赶紧往别处蹿。
你推我挤,一时间别说是学生了,就是军警都大呼救命。
为了跑路,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军警,抄起长短棍就是一通猛抽,这光景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自己安全最重要。
冲出了一条通道,正要大口大口的呼吸,又是一通水柱滋了过来,整个场面顿时更加的混乱。
叫骂声、咒骂声、哭喊声、怒吼声……全都搅合在了一起。
工人们抄着铁棒、棍子还有乱七八糟的门栓之类,甚至还有门房牵着大狼狗在那里助威,更是狼犬狂吠、一片嘈杂。
巷道中的军警跟抄小路的工人撞到了一起,顿时打作了一团,谁也不怕谁,有工人喊着“法不责众”,便是打得起劲,全然不惧什么王法。
而有的军警则是叫嚣着要抄家伙,只是一摸腰间,手铳是被上缴了的,除了长官,谁他娘的都没办法带出来。
“才哥!”
“咳咳咳咳咳……”
阿才感觉都快窒息了,眼泪水横流,他都不知道什么东西钻到了眼睛、嗓子中,只觉得火辣辣的,半点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他还是有经验的,抄起一块布,这已经被打湿了的布,赶紧捂住了口鼻,略微蜷缩了一下,便听到了阿宾的声音。
“宾哥,赶紧走。”
“才哥一起!”
“不要挤在一起,两只手架起来,不要放下,小心被挤得窒息!”
“好!”
阿宾也看不太清阿才的位置,只知道阿才就在身前,听了阿才的话,阿宾便往边上靠,只要到了道旁街边,扶墙走总归是没错的。
而阿才也在那里挪动,只是才走了两步,就敢绝整个人被套进了麻袋一般。
“干什么!”
“走!”
阿才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他此刻喊救命也是无用,因为周围喊救命的不知道有多少,密密麻麻的,男男女女的,多不胜数。
整个人像是被拖在地上走的,如此穿梭来去也是快。
阿才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踏了一万只脚,总算是没死,等到“哐当”一声响,便感觉自己被塞到了一处箱子中。
“莫动喽后生~~”
房一白一把将麻袋扯开,阿才正要探头,却被房一白重新摁了回去,“不要出声,小点声音话喽。”
“车?”
“你是蔡进才不啦?”
“我是!你……”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要害人,刚才就可以杀了你。你先听我话喽~~”
“……”
阿才没有说话,就这么蜷缩在驾驶室中,房一白扔了一件消防局的外套给他,然后道:“后生,你认识刘澈不啦?”
“刘澈?”
“吔!在杀龙港上班的刘澈,工程师!”
“刘工?!”
“认得喽?认得就好,认得就好啊。”
房一白的口音很重,也不管阿才听不听得懂,在那里自顾自地说道,“伊让我把你保下来,要不然你今天就要死了去。”
“……”
“现在你就不要动喽,好好地就在驾驶室,我去去就来。”
“……”
外面混乱的状况,让阿才心急如焚,他很想知道同学们怎么了,他也想跟同学们一起共进退。
正要起身,却听房一白道:“我话了你听喽,听话喽,后生,你同学不可能希望你出去的啊。”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过多的解释,但是阿才听懂了房一白的潜台词。
房一白说得对。
“后生,你从杀龙港来个,肯定晓得‘缥缈苍龙’啊。”
嘭!
车门被重重地关上,房一白下车的时候,烟雾已经开始消散,而这时,军警和游行队伍,都是乱成了一团,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伤者。不仅仅是学生、工人,竟然还有军警。
有个瘦弱的学生,应该是遭受了踩踏,整个人趴卧在了地上,完全没了动静,身上原本还干净的衣服,此刻早就脏污到了不行,完全看不出原来衣服的模样来。
而远处,后撤的工人和学生,则谁捡着石头,往军警这边甩。
时不时还有满头鲜血的人被扶到了一旁,冲出来的医生、护士也是不少,临时就开始给他们包扎。
很显然,不管是州府还是学校,临时能想到的东西,都想到了。
“医生!医生!快点!这个孩子快不行……”
嘭!
一块石头直接飞过来,砸中了护着学生的一个工人。
石头是从游行队伍中飞出来的,很显然,原本是要扔军警,却刚刚好,击中了同行的工人。
咚!
扶着学生的工人,眼前一黑,直接“啪”的一下,栽倒在地。
那石头刚刚好,打中了脑袋,也不见有血水狂飙,就这么晃晃悠悠,慢慢地软了下去,整个人的上半身,扭曲地压在了自己的腿脚上。
咔!
骨折的声响,明明不是很大,却吓得旁边的学生顿时尖叫。
“啊!!!!!!”
“不要扔石头!不要扔石头了啊!”
“不好了!砸死人了!”
“砸死人了!”
“快!这个人不行了!”
“还有个孩子!”
“孩子已经没了呼吸!”
“先抢救!”
医生和护士完全没有看到这些危险一般,径自冲了过去,然后开始施救。
他们神情紧张又专注,以至于身旁的军警抄着长短棍杀气腾腾冲过去的时候,也仿佛没有感受到。
而头顶,一块块石头,一颗颗鸡蛋,甚至是红薯、土豆、玉米之类的玩意儿,宛若炮弹、子弹一样,在那里一阵阵地飞。
嘀嘀嘀嘀嘀!!!!!!
急促的哨笛声再度响起,“镇暴组”重新组织了队形,立刻发起了冲锋,上头下了命令,直接冲垮游行示威的队伍。
消防局的那些破烂玩意儿靠不上,那就只能靠血肉之躯了。
“都他娘的冲过去!把人群冲散!”
“快点!”
“是!”
“是!”
骂骂咧咧的军装长官撑着腰在那里来回踱步,许久之后,一脚踹在了身旁的车门上,就听到他吼道:“盾牌组呢?!都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不到!”
“已经到了‘紫苏巷’,遇上了一群人!”
有个警察气喘吁吁,赶紧过来汇报。
“艹!”
嘭!
又是狠狠地一脚踹在了车门上,军装长官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前方,今天诸事不顺啊!
麻烦的事情,还不止于此,这突然来的一场大雨,又突然出的一个太阳,搞得街道上的反光极为诡异,明暗交替太剧烈,以至于春明大街靠南一侧有建筑物阴影的地方,警察只要冲入有光的地带,都要视线重新适应一下。
这种节奏很不好,游行队伍中又有很多工人,当时不时吆喝一声“某某厂某某车间”,顿时就聚集到了一起。
他们前后左右地护着学生,整个队伍看着乱,但大体上而言,还真是个乌龟阵。
更恶心的是,工人们家伙还真不好,刚开始只是带着板车之类的玩意儿,这光景,已经有了临时的“盾牌”。
这些“盾牌”不是厚重的木板架子就是铁皮板,“T型防暴棍”敲在上面,不是“咚咚作响”就是“咣咣作响”,躲在后头的人,那是真的不慌。
而要说机动性,还别说,工人的自行车带着人窜来窜去,巷道、弄堂七拐八拐,来了去去了来,搞得不少“镇暴组”的人,都不敢冲得太快。
冲过去了,就是反过来被包围,工人可不会管你那么多,该缴械的时候,就直接缴械。
没了家伙,警察扔到一旁,继续纠缠。
如此反复拉锯,原本应该是乌合之众被一波冲垮,结果现在却成了泥潭一般,让军警这边很是难受。
“才哥!”
“才哥呢?!”
“有没有看到才哥!”
“才哥是谁?!”
“杀龙港蔡进才啊!”
“啊?!刚才冲得太快,没看到啊!”
“我叼!”
阿宾从一处巷道蹿了出来,脸色紧张无比:“才哥——”
274 泥沼
韶州州府官邸,曲江县的几个副县长,俨然就成了跑腿的,州府有什么需要,他们便是要亲自督促,以免出现什么纰漏。
上厕所的时候,两个副县长还偷偷地吐槽,说什么“前世不修,州县同城”,堂堂中上县的副县长,混得跟个生活秘书似的,简直是悲哀。
偶尔偷听到这种话的王同学,感觉这些副县长一点儿都不悲哀,悲哀的是他。
这几天外地传进来的报纸,消息都很劲爆,还有一些不算报纸的报纸,消息也很劲爆。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这他娘的跟他王某人还有关系!
先是交州大学的学生闹出来抗议游行示威,还出现了伤亡,紧接着又是工人罢工,现在交州的州府驻地宋平县,整个城市都是瘫痪的。
车没人开,货没人运,连掏粪的工人,现在都是歇业在家,不是他们找不到活儿,而是交州的本地工人,串联起来搞了大罢工。
原本就是几个糖厂的工人,还有糖浆厂,还有包装厂。
结果游行示威出现了流血事件,一下子就将罢工的规模,扩大了百倍都不止。
七大姑八大姨,认识的不认识,同学同事朋友工友乡党街坊,都是闹了起来。
而源头的源头,是个王八蛋学生仔在交州大学的迎新会上吼了这么一嗓子。
我大佬北苍省状头王角!
谁敢拦我!
“……”
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王角叹了口气,用讥讽的语气说道,“大角哥好威哦。”
可以说,这份从交州传来的劲爆新闻,瞬间就让王角成为了韶州州府官邸内最靓的仔。
靓到爆棚,亮瞎狗眼。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估摸着,低调处理,也能假装没事儿。
偏偏隔壁省的南昌城,有个叫“斧头帮”的有活力社会团体,响应号召,组织工人罢工游行。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帮主冯延鲁先生,表示“斧头帮”有两个话事人,另外一个姓王……
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王角又叹了口气,又用讥讽的语气说道,“王帮主好劲啊!”
这下练了铁头功外加金刚腿也是无用,王角现在何止是最靓的仔,已经靓到怀疑人生了。
现在唐州长就觉得王同学是个人物,不全是因为“狮驼岭钱三郎”这个老师。
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王同学、王帮主,功力很深厚嘛。
是个社会人。
更神奇的是,明明斧头帮那个王八蛋帮助姓冯,可偏偏就没人去找“大头狗”冯令頵的麻烦,全他娘的都来称赞完全没去过南昌城的王帮主给力……
有病。
全都有病!
通通都有病!!!!!
笃笃。
敲门声再度响起。
王角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响了,反正最近韶州地面是人是鬼都来拜访,而且年龄跨度特别大,身份也都各种复杂。
其中还有曲江县、始兴县的狗大户,略备薄礼,大概也就是黄金百两这种档次,然后委婉地表达了一下,他们在南昌的产业,那是小本经营。
这要是王帮主瞧得起呢,还请高抬贵手,眼下时局变幻,工资好说的,可以谈。
我谈你老母个谈!
王角整个人都是懵逼的,这群韶州人,还真以为他是斧头帮的话事人了?!
冯延鲁那个王八蛋是疯子啊!
不过后来一想,也对,谁不知道冯延鲁是疯子?
不,冯延鲁就是疯狗!
跟疯狗是没办法沟通的,但是正常人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而王帮主,就是正常人。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王相公,李公馆的三娘子,前来拜访。”
“不……”下意识的想要回绝,李盛唐那个狗脾气小姑娘,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再说了,李昪这个老家伙,也没安好心,他已经发现了,这老狗是想尽办法,想要把李盛唐塞给他。
下贱!
“去食堂吧,正好我要吃个面。”
“是,王相公,那我这就去回复李三娘子。”
“好,有劳了。”
“您客气了,王相公,这是我应该做的。”
官邸的秘书都很专业,总之让王角感觉是很舒服的,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嫖嫖乐老先生一路西行,还要专门带着个蓝彩仕。
面面俱到的生活秘书,那真是减少了不少压力啊。
自己以后发达了,也得弄几个。
正这么想着呢,王角换了一身行头,里面塞了钢板,这才安心地出门。
不塞钢板不放心,最近广州出来的铁路,也彻底停了,广州那边消息很凌乱,假消息漫天飞。
更可怕的是,广州都督府的路都督,完全联系不上。
而现在更是爆出来一个大雷,税警团报销了一个加强营,南海县的一个水库垮了。
现在本地的报纸虽然封禁,可是消息传的都是税警团自作孽不可活,想要挖水库害人,结果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大雨,山洪爆发,把税警团自己给冲了。
官报上有两份通报,一份是广州州府的,一份是“东海征税船团”的,都表示水库是地方变民炸开……
换做以前,朝廷直接就开始用这份通报来解决问题。
但是这一回,谁都不敢下这个命令。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如果朝廷的通告,说这是变民炸开的水库,那只会激化更大的矛盾。
原本现在的舆情,就像是一个快要烧干的锅炉,这时候再加把劲,那真是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怎么降温、降压,才是中央要考虑的。
而如果迟迟不给解释,那黑锅就是税警团的,解释就是掩饰,说得越多,洗得越多,没人会信。
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甚至连冷处理都不行,因为周围数省的抗议游行示威活动,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浩大。
尤其是现在,交州率先出现了流血事件,还导致了一次城市瘫痪的大罢工,这要是持续影响下去,那就不是席卷几个省,搞不好东海南海的沿海省份、地区,都要受到影响。
就在王角下楼直奔食堂的当口,江东省方面已经有制糖业相关的企业、单位,提前给工人们放了假。
那些员工来源复杂的工厂,工人全部集中的地方,往往就是工厂,只要提前放假,就不怕大量的工人凑在一起商量非工作的事情。
“王大郎!这边!”
“……”
黑着脸的王角,叫了两份排骨面,然后端到了李盛唐那边,“李娘子,我请客。”
“王大郎,你原来还是‘斧头帮’的帮主?你藏得好深啊。”
吸溜~~~
“噗!呃咳咳咳咳咳……”
要不是反应快,王角感觉自己的鼻腔能喷出两根面条来。
“李娘子,吃面,吃面,不要说话。”
说罢,王角打定主意撸面,他感觉这一回被冯延鲁这个畜生坑得很惨。
可是仔细一想,冯延鲁算个屁,外人。
真坑人还得看自己人,小弟蔡进才,曾经多么斯文多么胆小多么谨慎的一个后生仔,怎么考上交州大学之后,就这样了呢?
这个交大……出反贼啊!
都是交大的错。
李盛唐这个小姑娘,变得温柔了许多,没那么暴躁毛躁狂躁了,一边吃一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王角。
吐了一块焦糖色的小排骨之后,李盛唐终究还是没忍住,很是兴奋地地低声说道:“王大郎,我现在知道萧姐姐她们为什么愿意跟着你了。你不简单啊。”
“那是,我身怀大器。”
“……”
李盛唐脸一黑,“你又开荤腔,不要以为我听不懂。”
“……”
小娘皮,早熟。
王角叹了口气,三口两口将面条撸完,这才擦着嘴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
“王大郎,你方便……”
“不方便。”
“你还没听我说什么呢,怎么就知道不方便?”
“我不方便听你说任何事情。”
说罢,知道李盛唐是过来找他“办事儿”的,王角顿时没了兴趣,走人。
要是传递一些小道消息,比如说给李昪这个老王八蛋带个话什么的,那还差不多。
现在……
他的心是冷的,他的枪也是冷的,时局再不来点儿变化,他的人也是冷的。
冰冷的尸体都不知道往哪儿埋呢。
想着这些糟心的事儿,王角顿时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之前跟老婆她们一起躲起来的,躲一天算一天不是?
结果现在好了,简直就是煎熬。
唐州长现在看他的眼神,那就是看幕后大boss的那种,尤其是那天劲爆消息传过来,那真是所有人看他都是带着点敬畏。
这可是席卷数省的大事件,而王角,这么一个“少年”,竟然深涉其中?
而且搞不好……还是某个群体的领袖?
然后冯延鲁这个畜生,就给了一个助攻。
目前唐州长可以确认的,那就是王角是“斧头帮”这个有活力社会团体的领袖……之一。
姑且称之为之一。
因为现在唐烎怀疑,冯令頵的儿子冯延鲁,很有可能是思想被王角影响的马甲。
就冯延鲁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像是能把“斧头帮”做大做强的吗?
就是个炮灰的命,撑死这个炮灰高端了那么一丢丢。
也就一丢丢。
而王角,那就不一样了。
北苍省那犄角旮旯的鬼地方,蹦出来这么一个杀鱼的状头,多牛逼啊。
这么牛逼的“杀鱼状头”,还有一个超级牛逼的师傅,“狮驼岭钱三郎”,会稽钱氏的嫡系子孙,“钱阁老”的小老弟……
那么一切就合理了。
为什么“斧头帮”能够在南昌站住脚?
有后台呗。
总之,虽然外人不知道内情,反正冯延鲁的生父冯令頵,偷偷地给钱镖这个“钱阁老”的亲弟弟,竖了个牌位。
敬香那是必须的!
哪怕钱镖没死!
而冯延鲁的“假父”张雪岩,这两天笑得合不拢嘴,自个儿认的这个儿子,实在是给力啊,绕了这么一个帮主进来,这“斧头帮”一会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打击,反而会有人来拉拢。
甚至张雪岩啥也没干,不少曲江县的“朋友”,就过来送了一大笔拜码头的份子钱。
理由很充分,过去太忙,没来得及给,这是“补交的拖欠”。
很合理。
张雪岩知道王角不太可能是“斧头帮”的另外一位话事人,但是他也懒得跑出来澄清,也不会给王角澄清。
现在交通不便,消息又是各种混杂,你就算澄清了,估摸着也没几个人信。
现在王角身上“boss光环”一加,是人都觉得他绝对的低调猛龙,不会比当年骑马挎铳的钱三郎差多少。
说不定更坏呢。
总之,情况微妙到了一种让人无力吐槽的阶段,这也正是导致王角无语凝噎无奈憔悴无声抗议的根本原因。
出去大声喊自己不是“斧头帮”的帮主,保证一群人都是点头哈腰,然后赶紧应道:好的帮主,知道了帮主。
一个意思。
“王大郎!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见王角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李盛唐顿时急了,上去拉住王角的衣袖,“和李公馆亲近的私学,想要请你过去讲演,还有我的几个闺蜜,想要你的签名。”
“……”
哥不是小鲜肉好么?!
哥也不是长腿欧巴好么?!
眼下心态非常崩的王角,顿时皱着眉头对李盛唐道:“三娘子,赶紧回去,兵荒马乱的,别乱跑。”
“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李盛唐的音量提高了不少,食堂这时候没多少人,但还是有些人的,只见他们的小眼神儿都挺精神,一个个都亮了。
王角顿时五官都要皱在一起,阿才和冯延鲁这两人弄出来的麻烦事儿,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呢,现在还要让他去给小屁孩儿讲演?!
还签名?!
这尼玛简直就是火坑里跳桑巴好么?!
“三娘子,你行行好,我还带跟令尊也是吃过饭的,大家都是朋友,给个面子,我最近比较累,改日……改天吧。”
“你是不是每天想的事情特别多?所以很累?”
“……”
王角不想说话,甚至想向李盛唐扔一条狗,此时此刻李盛唐的眼神,那分明就是觉得王角这么累,那指定是每天都在琢磨阴谋诡计、煽动这个和那个……
淦!
275 我真的不是boss
把李盛唐这个脑残小妞糊弄走之后,王角在食堂中又要了一份绿豆汤,一边喝一边琢磨事情。
虽然跟李盛唐没什么好扯的,但也从这个脑残小妞那里,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这情报在韶州州府大楼这里,还未必能打听到。
“‘武广线’被炸断的地方已经修通了,也就是说,可以上路走人。”
铁路修通这个事情,整个大楼中,压根就没人提,都在关注着广州的动静。
现在“武广线”往南前去广州的消息,几乎就是断绝的,零零散散有消息传回来,得到的大概就是南都已经被封锁,现在是军管,很正常,但王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且不是他一个人觉得不对劲,身为“斧头帮”的“帮主”,因为和冯帮主关系特殊,所以冯帮主的爸爸张雪岩老先生,也请王角吃了一顿便饭。
随口说了一句他觉得广州那边不对劲。
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王角当时也就随便那么一听。
现在一想,这尼玛有鬼啊。
“妈的,智商不够用的时候,偏偏老婆不在。唉……”
王帮主感慨万千,“我真是一个废物!”
没有萧温、金飞山从旁查漏补缺、出谋划策,他这么一个普通人的智商,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玩个鸟啊。
“重新捋一捋,冯延鲁那条疯狗,看着是疯疯癫癫的,但没道理会说‘斧头帮’是两个人说了算。肯定有原因。”
至于千里之外的交州阿才,也就是没有飞机,有的话王角第一时间飞交州,抄起菜刀就把阿才大卸八块。
你特么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我大佬北苍省状头?!
啊?!!!!!
现在偶尔过来串门的韩熙载和冯延巳,看王角那都是带着敬畏的。
能不敬畏吗?
小弟都这么给力了,跑交州大学成了学生运动的“领袖”,那做大哥的,还能差得了?
不过王角总觉得这点儿传说,还不足以让韩熙载和冯延巳如此,他总觉得这俩货肯定也有什么事情瞒着,但是不说。
“难啊。”
揉了揉太阳穴,喝了一口绿豆汤,王角想了想,决定去一趟始兴县伯府上,拜访张雪岩老先生。
不过张雪岩老先生只是老三,不是家主,所以,王角打算把那些在南昌城做生意土豪们送的礼物,拆分了重新包装一下,给张雪岩老先生的老大哥张雪山给送过去。
毕竟人家才是张九龄的嫡系正宗。
“他妈的,一定是穿越时候的姿势不对!艹!”
骂骂咧咧之间,将绿豆汤一饮而尽,王角收拾了一下,直接去了房间,撸了二百两黄金,叫了一辆专车,直奔始兴县伯府上。
真·专车,韶州州长唐烎专门给王角配的,一辆马车,一辆汽车。
马车是双驾的黑骏马,据说是什么“夜飞电”之后。
王角也不是没见识的,他在杀龙港,见过类似的黑骏马,据说是什么“黑风骝”之后,比这个“夜飞电”还要高级一点点,号称“乌云盖雪”,又称“乌骓马”,霸王就骑这玩意儿。
王角寻思着,自己姓名倒过来,就是“角王”,跟“霸王”就一字之差,也挺配的。
曲江县朱雀街九号,就是“始兴县伯”的府邸,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始兴县伯”的字样,高门之上,只有“张宅”二字。
门口除了石头雕刻的狮子,还有其它王角不认识的神兽,还有一头铁牛,黑黢黢的,可能有两三千斤的份量,就立在了一旁的坡道上,坡道拐弯,就是个停车场,专门停马车的。
“王先生,我去停车。”
“有劳。”
“应该的。”
车把式并非是憨厚打扮,反而是一身武士装,唐朝传统的窄袖劲装,腰间还挂着一柄短剑,脚上的布靴用了橡胶底,然后用专门的“拉线”缝制。
这种“拉线”,王角也不懂是什么玩意儿,也就是刘澈提过一嘴儿,说是皮带轮用的皮带中,就是用这种线作绳芯。
因为质量好,还形成了一个工种,叫作“拆线工”,就是专门将皮带轮的废旧传送带拆了,取其中的“拉线”。
跑江湖的人,只要是穿靴子、布鞋的,都爱用这种“拉线”缝合、拷边的款式。
舒不舒服先不说,牢靠是真的。
唐州长配过来的两个随员,也是踩着这样的布鞋,然后抱着两箱子黄金,跟着王角拜门。
“始兴县伯”府上还活着的四位老爷,分别是“山峰岩石”,也就是大老爷族长张雪山,二老爷张雪峰,三老爷张雪岩,四老爷张雪石。
这光景曲江县是戒严的,但是随着广州那边消息禁绝,韶州本地的戒严,也就成了样子货。
唐州长打什么主意,王角也不想猜了,猜也白猜,索性放飞自我。
此时大小老婆都藏在大歌星的别院中,这么些天过去了,也不知道咋样。
王角倒也沉得住气,硬是没有露出一点点马脚,完全没有联系。
放飞自我归放飞,但王角又不是智障,怎么可能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耳目眼线盯着自己?
搞不好他稍微跟大小老婆那边联络一下,李昪这个狗畜生就能大摇大摆地去送米面粮油,以示他跟王角的关系多么密切。
王帮主现在就是“玉面飞龙至尊宝”,孤家寡人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就见“火云邪神”踩着人字拖,穿着白背心,笑哈哈地走了出来,看到王角之后,就大声道,“小王,你是来找我的吧?”
你是过来拉屎的吧?!
艹尼玛的!
你儿子冯延鲁到底还管不管了?!
艹!
黑着脸的王角,上前抱拳行礼之后,闷声道:“张先生,我今天过来,的确是找你的,是关于……”
“‘斧头帮’呢,的确有两个帮主。”
“……”
“不过另外一个帮主,不怎么露面,明面上就叔文这么个帮主。”
“……”
合着你这个老畜生知道啊?!
王角顿时不忿地说道:“张先生!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跟‘斧头帮’完全没有关系!我都没有去过南昌!别说南昌了,我都没有去过江西!”
“你不要激动嘛。”
“我能不激动吗?!这几天全是……”
“冷静,一定要冷静。”
张雪岩扶了扶眼镜腿,然后淡然笑道,“要是沉不住气,怎么做大事?!你在交州的安排,就很有格局啊。”
“我……”
张了张嘴,王角差点儿哭出来,格局……我格尼玛的局啊卧槽!
他很想说他跟蔡进才不熟。
他真的想这么说。
可尼玛的北苍省开了大考,他是史上第一个北苍省状头不假,但杀龙港第一中学这一批考生中,阿才、阿肥他们,那也是北苍省史上第一批大考考上大学的中学毕业生,以前北苍省的读书人,那都是要去交州甚至去广州参加大考的。
他说他跟蔡进才没有关系,是别人乱说的,谁信啊。
“张先生,还是说说‘斧头帮’的事情吧。”
王角不想跟张雪岩继续废这个话,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
还不如不说。
“哈哈,好,走走走,里面请,正好我在健身,还有两组深蹲卧推就结束,你去客厅等一会儿。”
“……”
一把年纪了,撸什么铁啊,有用?!
到了客厅,找个地方就坐下的王角,一边喝茶,一边翻着茶几上的报纸,原本也就是等着也是等着,翻翻也无妨。
结果一看,一双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
这是一份江西的报纸,这是一份江西省府南昌的报纸。
“我叼尼玛的!”
报纸上赫然有一行大字:南昌大罢工,各大行会响应南海诸省!
文字很劲爆,更劲爆的是,报纸上有个图,图上是罢工的场面,最前方俨然就是有一面面旗帜,然后上头有一只更加劲爆的斧头!
“斧头帮”全体同仁,热烈庆祝五省联动大罢工……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了。
“卧槽……等等。”
王角双手捂着脑袋,再度化身为可达鸭,“卧槽,这报纸怎么来的?”
作为一个盲僧……王角发现了华点。
也就是说,“始兴县伯”这一家,至少最近的半个月,依然有自己的渠道,可以跟南昌那边联络?
而且这可是报纸,不是电报,这是实物运输才能做到的。
“这世家豪门,真是没一个算人的啊。”
王角彻底地明白过来,对“始兴县伯”这种势力,甭管他们中有没有好人,哪怕有那么几个,整体而言,也不是好鸟。
世家豪门的利益着眼点,很难跟世家豪门之外的人、组织保持一致。
这是天然排斥的,也是天然为敌对的,不因世家豪门内部的贵公子是不是道德素养高长得英俊潇洒而改变。
“小王啊,三……大郎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啊。”
张雪岩大概是稍微冲了个凉,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一边走一边擦着脸,踩着一双家居麻制拖鞋,到了客厅之后,自己拿起水壶,倒了一杯凉茶。
坐下翘起了二郎腿,“火云邪神”风范的张雪岩笑呵呵地看着王角:“老夫也是差点看走了眼啊,看你在韶关低调谨慎的,还以为是畏畏缩缩之辈。没曾想,你胆子很大啊,都敢搞学生串联了。那个蔡进才,跟你是中学同学吧?”
“……”
王角不想说话,抖了抖手中的《豫章日报》,“张先生,你们还能跟南昌联络?”
“这不是废话嘛,‘始兴县伯’府上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在韶州还混什么混?”
喝了一口茶水,张雪岩接着慢条斯理道,“后生仔,不要生气。你才出来混几年啊,我家祖上几代人的积累,门路很广的。”
“‘斧头帮’是怎么回事?!你儿子不能害人啊!”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张雪岩看着王角一脸气恼的模样,心中暗忖:这个后生仔还真是会演,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因为交州闹出了学生游行示威,紧接着又是工人大罢工,这让张雪岩认为,王角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区区“斧头帮”帮主传闻的误会,就这样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张雪岩哪里知道,王角是真的各种担惊受怕。
老婆和小妾不在的日子里,全靠他那么一点点普通人的智商在琢磨问题,很艰难,很辛苦,各种怀疑人生。
“小王,三……大郎呢,空有脾气,噢,当然了,本事他也是有的。不过都是舞刀弄枪的匹夫之勇,让他去杀皇帝他敢,让他怎么把皇亲国戚都杀了,他就不知道了。往日里在南昌呢,也幸亏‘斧头帮’里还有人帮忙,出谋划策什么的,也就稳了下来。不过呢,见不得人的,终究不行。”
“见不得人?另外一个帮主?”
“嗯。”
张雪岩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王角脑子转得飞快,可也想不通为什么,于是问道:“为什么见不得人?”
索性直接问,想那么多干什么。
张雪岩将茶杯放下,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然后看着王角道,“一个江东江西闻名的大歌星,跑去南昌做帮会的帮主,要是被人知道了,会出事情的。”
“……”
“大郎跟你说过吧?秦蒻兰的事情。”
“……”
呵呵。
“小王啊,情况呢……”
“张先生,稍微等一下。”
王角立刻打断了张雪岩要说的话,同时心中暗骂:王八蛋,秦蒻兰是“斧头帮”的另外一个帮主?!艹尼玛这合理吗?!这科学吗?!这符合社会的发展和常识的吗?!
骂归骂,王角又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问题:这一个个都是乌龟王八蛋!也就是说阿温和小金金她们,其实躲藏的地方,也是有人知道的?!妈的,常威这个废物,早就知道他不靠谱,跟老子说什么救过大歌星,放尼玛的猪猪乾坤屁,爷这是被坑惨了啊!艹艹艹艹艹!!!!!
“具体的事情呢,我没兴趣。”
王角脸色肃然,“张先生,既然有办法把南昌的报纸弄到韶州来,想必也能把人从韶州弄到南昌去吧?”
“走瑞金就行。”
对于这个事情,张雪岩也没有隐瞒,“我们张家在那边的国营金矿有股份,有一条货运专列在,安排一下的话,还是可以走的。”
“……”
不地道啊不地道!
狗日的冯延鲁,你但凡是个人,也该给本大爷指条退路啊!
爷可是给了你一把“98k”的啊。
“小王,你想走,老夫当然可以安排,不过呢,我个人还是不希望你去南昌。你现在急着想去南昌,是不是想进一步扩大事态的影响?我劝你最好不要,南昌的罢工,现在还控制在各大行会的范围内,要是搞成影响半个江西的大罢工,我怕你活不过扬子江啊。”
“……”
谁他妈要去江西搞大罢工了啊?!
我他妈是想跑路啊老东西!
“我不搞事,我就是想早点去洛阳。”
王角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跟这群神经没什么好说的,唯有平常心,唯有一个平常、普通、安分的心,才能让自己活得更精彩。
“这样就好。”
张三爷语气淡然,然后又捧着茶杯道,“那这次去南昌,你打算怎么对外公布?”
“什么?公布什么公布?”
王角一脸懵逼,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尼玛呢老王八蛋!
“嗯?”
张雪岩眉头微皱,“你去南昌,自然是‘斧头帮’的帮主,要亮明身份的。”
“我什么时候是‘斧头帮’的帮主了?!我他妈就不是!”
去尼玛的平常心!
王角感觉自己的肝胆胰脾都要喷出来了,眼前这位“火云邪神”是真的听不懂人话吗?
“可只要‘斧头帮’的人知道你是秦蒻兰的男人,你就可以是。”
“哈……哈!哈……”
一时间,王角都不知道是该气呢,还是该笑呢。
276 我真不是斧头帮帮主
搞我心态?!
这就是要搞我心态是吧?!
王角出离地愤怒了,一张嘴就是让他成为什么秦蒻兰的男人,他都没有见过秦蒻兰,又不知道长得好不好看,起码得先看过啊。
“小王,老夫我也不瞒你,‘斧头帮’是‘渔樵耕读’四个老派行会的分支。明面上成立也就几年,实际上还是有点实力的。”
翘着二郎腿的张雪岩居然从桌上摸了一包烟,抖了一根出来,抛给了王角。
“我不抽烟。”
“……”
张三爷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把烟重新拍回了桌子,砸了咂嘴,大概还是觉得嘴里没东西有点别扭,于是又喝了一口茶,这一回,则是把茶叶也含在了嘴里,苦滋滋的味道,让他舒服了许多。
“当年打倒‘五姓七望’,不全是‘广交会’‘汉阳造’出力,‘渔樵耕读’这样的底层,是出了大力的。当然了,吃肉这种事情,自来就是‘狡兔死,走狗烹’,对不对?”
“……”
一脸懵逼的王角,压根儿都没听明白这个老家伙在叨逼什么,说了半天的“渔樵耕读”,他知道个鸟啊。
钱老汉压根就没提过。
如果钱老汉没提过,那就是钱老汉瞧不上。
钱老汉瞧不上的,都是菜鸡、弱鸡。
不过现在王角也明白了,钱老汉瞧不上,那是钱老汉自己有实力,而且钱老汉也有想法的,现在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他总算有点看懂,钱老汉明明是会稽钱氏的人,却蛰伏在南海。
说好听点叫“闲云野鹤”,说不好听点就是“发配边疆”。
但不管怎么说,从钱老汉这种“天生反骨”动不动就要“传火”的精神状态来看,南海要冲的动荡之地,反而是他的天堂。
不动则已,一动,当真是惊天动地。
天高皇帝远的特点,现在瞬间就爆发了出来,仅仅是一条“武广线”的中断,地方冲突直接爆发到了局部内战的边缘。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尽管大小老婆都不在身边,凭借现在的气氛,还有唐州长的行为,王角也能看得出来,老唐这个家伙,在做两手准备。
中央要是把这个局面控制住了,他就是韶州有功之臣,决定的朝廷心腹。
可中央要是玩脱,甚至失控,就韶州现在的局面,唐州长随时可以拉起五千人的队伍。
有没有“始兴县伯府”和“李公馆”的支持,都一样。
在韶州一亩三分地上,他就是最大,他就是“中央”。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换成一般的寒门家庭出身,说许还会跟张家、李家、徐家等等韶州本地豪门联合啊什么的,但老唐本身就是豪门,行事自然是大相径庭。
拿着韶关,卡着“武广线”,收过路费就能收到手软。
局面只要恶劣,他就跟拉起队伍当割据军阀,需要压力吗?不需要。
身为朝廷命官,保境安民是他的天然使命。
他光荣。
以小见大,王角穿越前的金牌保安,那也不是白当的。
当扫地大妈都开始讨论哪支股票一定涨的时候,这尼玛不埋雷有鬼?!
唐烎这样的朝廷命官,一州之长,干的事情已经如此的离谱,更何况是正牌的反贼,职业的乱党?
他们只会更激进啊。
当南海诸省出现这么大的乱子,别说是乱党了,野心家们谁会干看着?
这时候不推波助澜,可不就是晚了?
必须把事情搞得鸡犬不宁。
仅从这个思路去考虑,王角就得承认,钱老汉固然是在蚍蜉撼树,但他的切入点,绝对没问题。
技术代差就不算什么,有鱼雷又如何?有火箭炮又如何?这算个事儿?
只要有人,时机到了,火候到了,鱼雷也好,火箭炮也罢,都是自己的。
一时间,王角甚至觉得,钱老汉是不是一直在等待某个机会,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的火焰,熊熊燃烧的机会。
在这个机会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拿来牺牲的。
包括王角这个学生,这个关门弟子。
“张先生。”
王角突然喊了一声张雪岩。
“怎么?‘假夫妻’也行的,传一点绯闻出来,让南昌那边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就行了,你没有损失啊。”
“不是,张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噢?”
张雪岩一愣,倒是没想到,王角居然压根不在意“斧头帮”的帮主位置,这让他有点意外,但凡了解一下“斧头帮”,就知道它的重要性,别说是南昌城了,半个江西,甚至还有一部分江东地区,那些开厂开店的老板,谁不小心翼翼应对?
江湖上的势力,各种“香堂会水”,都是权贵养的狗。
有白手套,就有黑手套。
而“渔樵耕读”,是不一样的。
他们不是谁的狗,他们是有宗旨的,也有理想,也有传播的理念。
或许达不到“墨家”那般的社会地位,但一个有理想有理念的组织,本身就难能可贵。
转型一下,就是破坏力很强的邪教;再转型一下,也能成为朝廷的恐怖爪牙。
钦定征税司衙门,现在的皇唐天朝税务总局,同样也是如此,只是实力更强,组织架构更庞大。
“张先生,你跟我先生,以前打得交道多吗?”
“嗯?!”
王角的这一问,张雪岩直接被问住了。
“嗯……”
张雪岩摸了摸头,然后又拿起桌上被拍扁的那包烟,抖了抖,没有抖出来,这才用粗大的手指,将烟盒撕开,捻了一支烟出来,叼在嘴上,却没有点上。
“要说出身。”
张雪岩眼神迷离,看着门外,“会稽钱氏,要比我们曲江张氏,强得多。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懂我意思吗?”
“明白。”
“看来你没有明白。”
找了找火柴,擦燃之后,迟迟没有点烟,张雪岩沉吟了一会儿,“打个比方,会稽钱氏在二战之前,其实蛰伏了几十年小一百年,差不多三代人。”
“然后现在,钱镠再度成为帝国的税务系统大档头!”
“而曾经的‘五姓七望’,早就被拆分了,根本没有希望起来。南海四大家族虽然很强,也的确比我们张家强,但其实威慑力,也就那样。老唐你也看到了,根本不怕,他一个韶州州长而已。”
“人们常说底蕴,什么叫底蕴?这就是底蕴。至于什么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早就完蛋了。现在决定实力的,就是谁掌握更多的非农人口。会稽钱氏虽然不是江东最强,但一直排名靠前,帝国中真正不显山不露水的巨头。”
“张先生,不是有句话叫‘树大招风’吗?”
王角眉头一皱,“还有一句话叫‘出头的橼子先烂’?”
“哈哈哈哈哈哈……”
张雪岩听得有趣,甩了甩手中燃了又灭的火柴梗,“你说的的确很对,但谁告诉你宣传出来的实力,就是全部的实力?眼见为实这句话,本身就不是事实。”
王角一愣,顿时明白了张雪岩意有所指,会稽钱氏的呲牙咧嘴,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不过这不是保护色,而是虎斑纹,谁看见了都得忌惮,赶紧绕道。
这是本能。
而“南海四大家族”这个概念,又是怎么起来的呢?
依然是宣传,而同样的,也是感同身受。
毕竟,税务这种事情,虽然每天都在打交道,可真正直面的人,还是很少很少,它看不见摸不着,就有了疏离感。
而“南海四大家族”带来的庞大压迫力,真的是让人窒息。
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柴米油盐……
当一个广州人,开门出去看到的一切,都跟“南海四大家族”有关的时候,他不会去想到这个税那个税的庞大、恐怖。
这也是本能。
“你首先要明白一件事情,会稽钱氏,很强,也很庞大。”
张雪岩说罢,又抖了一根火柴出来,这次终于擦燃点上,然后眯着眼睛享受了一口烟草的味道,这才接着说道,“但是,这个世界上呢,哪有什么铁板一块的势力,对不对?真要是有,那还有什么汉皇称霸?直接始皇帝万世一系就行了啊。对不对?”
“这跟我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呢,有一些传说。”
夹着烟的张雪岩,低头吐了个烟圈,是真的烟圈,这个老头子,也不知道是带着玩心还是如何,一个大大的烟圈,扩散开来,碰到了他的大腿,然后散成了一团。
啵滋……
又夹着烟抽了一口,张雪岩的情绪不高:“我也只是听说,真假呢,只有钱老三自己知道。以前在河南都有传言,钱老三亲手做掉了他的二哥,一铳爆头。现在大家也都这么传,不过根据我的判断,可能真相不是如此。”
王角突然发现,张雪岩竟然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停地绕啊绕,但绕归绕,却又是在回答的他的问题。
“我以前在河东上班,其实有一次翻过河东省的卷宗,发现过一个问题,张老三的二哥,很有可能是乱党头子。”
“嗯?!”
“你不要慌,这种事情很正常的。谁家没有啊,人要有理想,年轻时候如果不想着拯救世界,那么年纪大了,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
我不慌?!我能不慌吗?!
我他妈现在超级慌好吗?!
难不成钱老汉这种“传火”的精神,是受了他亲哥的影响?!
很有可能啊!
否则怎么会这么偏激?!
更恐怖的是,钱老汉摆明了跟钱老大过不去,那么如果钱老二不是钱老汉干掉的,谁干掉的,答案不是呼之欲出吗?!
之前在杀龙港,他就是那么一想。
然而当真相接近想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有点恐怖了。
“你真的不用慌,看看人家张子,几百年前的人了,家里什么人没有?‘湖南三张’,都是不同凡响。该献身的献身,该投效的投效,有人要高官厚禄,也有人要一腔热血。很正常的。”
“……”
听着张雪岩如此轻飘飘地说着,王角感觉这群神经病是真的没救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随后跑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目前甭管局势如何,离开岭南省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们曲江张氏,其实也差不多,你当是押宝也好,两头下注也罢,总之,没有铁板一块的。或许是有装的,但装能装多久?装一百年,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就好比‘始兴县伯’和‘南康县男’,现在还能说铁板一块的一家吗?不能吧。”
说着,张雪岩竖起了食指,“时间,检验一切。”
“张先生,你说这么多,答非所问。”
“呵。”
张雪岩轻笑了一声,倒也没有对王角的无礼感觉有什么不妥,而是继续笑着说道,“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外面对你先生钱老三的判断,可能问题很大。搞不好之前朝廷让他去定税,里面就有猫腻。”
“……”
“我觉得你先生是想要搞钱老大一把,现在钱镠在广州大开杀戒,背黑锅的还不是他,这会稽钱氏啊,算是得罪死了一帮人,我看是要吃点苦头的。钱家看了看去,还是钱老三最阴,说不定会搞死钱镠。”
“……”
尽管思路是错的,但是行为是对的。
还别说,钱老汉是真的挺想弄死他亲大哥。
这就是世家豪门的风范吗?
牛逼了我的师傅。
然而,王角心中感慨的,绝非是这些,而是他从曲江张氏的三老爷口中,明白了一个事情,他的先生钱老汉,恐怕比想象的,藏得还要深。
277 问张三
张三爷并不知道“王帮主”现在复杂的心理变化,只是跟王角闲聊的当口,因为王角的表现,他觉得王角是个“心思深沉,颇为狡诈”的年轻后辈。
当然了,“王帮主”自然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张三爷的心中,智商上竟然有了如此大的飞跃。
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是“心思深沉”,至于说“颇为狡诈”,但凡他有纪天霞、蓝彩仕甚至是汤云飞那点功力,也不至于穿越前是个“金牌保安”。
想想看小汤相公,卖他师兄卖得多么毫不犹豫;再想想看蓝秘书,卖他师兄卖得多么干脆利落;在想想看纪行长,卖他师弟卖得多么花样百出……
他就是个弟弟。
换成是汤云飞、蓝彩仕他们,这光景爆出来“杀龙港蔡进才”,恐怕第一时间就撇清关系,撇不清也要先咋呼两声。
然而王角没有,他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要说恼火,那肯定是恼火的,他甚至偷偷地巴不得阿才嗝屁升天拉倒。
可真实的想法,真实的态度,终究还是希望阿才好好活着,哪怕是苟活,他也希望阿才活着,不是什么义无反顾地去死,更不是什么热血上涌去死。
很纯粹乃至有一点点愚蠢的真实想法,但他的确是硬不起这个心肠来,王角自认为,如果不是穿越,他大概是连上新闻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他不如阿才。
更不如钱老汉。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也不辩解,只是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点抗争,也只是他自以为是的一点点抗争。
在萧温、金飞山、彭彦苒不在的情况下,他其实做了一个极为危险的选择。
然而,正是这个选择,让唐烎、张雪岩、李昪以及连面都没见过的徐温,都觉得钱镖的这个关门弟子,肯定是想搞个大新闻。
王角现在的表现,落在张雪岩、唐烎等大佬的眼中,那叫一个有恃无恐!
对啊,蔡进才就是我王某人的小弟。
没错,我下的指示。
就是我干的,怎么,打我啊。
拽怎么了?这世界上拽犯法吗?哪条法律规定不能拽了?
我王角就是要让我的小弟去游行去示威,有证据抓我啊。
没有?没有你说个屁。
滚!
张雪岩认为他“颇为狡诈”,便是这个道理,因为交州离韶州是这么的远,总不能因为一条新闻,一个报道,甚至是一个传言,就把王角给抓起来吧?
他可是北苍省历史上第一个状头。
而且在唐烎、张雪岩看来,王角跟蔡进才,终究不是一个人,“弃车保帅”的玩法,也无非是王角说蔡进才攀诬。
怎么看都是稳到不行。
唐州长现在拿王角当座上宾,早就不仅仅是因为“狮驼岭钱三郎”这六个字,而是“杀龙港王角”这五个字。
至于“心思深沉”这个评价,那就更加的复杂,张雪岩有了“假子”冯延鲁,虽说还没有正式改姓,但是,原本的师徒变成父子,也只会更加亲近。
冯延鲁这条疯狗拿到了“飞鹰铳”,这事儿,张雪岩岂能不知道?
在如今的情况下来看,王角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坏透了,而且想要算计“大头狗”冯令頵,而冯令頵是李公馆的经理,“五姓汤锅”中的中坚骨干,算是顶级的谋士了。
身为老师,也身为老子,张雪岩很清楚冯延鲁是个什么性格,道理他都懂,但是冯延鲁就是要一把斧头闯天下。
没有为什么,就为“千里不留行”这一口气。
一把“飞鹰铳”意味着什么,对冯延鲁有多大的刺激,张雪岩不会不懂。
所以在他看来,王角是真的又阴又狠,等到冯延鲁干出什么大事来,李昪就要坐蜡。
这可不是什么钟太山不小心打伤了哪家的公子,然后李昪出去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
李昪甚至整个李公馆,必须吐血、割肉。
必要时候,李昪还要“挥泪斩马谡”,直接毙了冯令頵都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发生到什么程度,张雪岩无法预估,他只能在冯延鲁剑走偏锋的道路上,适当地干涉,将最恶劣的情况,控制在一个稍微小一点的范围中。
可不管如何,王角真他妈够损够坏的。
“心思深沉”用在这样的奸诈小人身上,绝对没毛病。
只是张三爷完全想岔了一个事情,王角的确是想坑人,但真就没想那么深,他就寻思着……这样挺爽的。
出口恶气么。
真没想那么多。
以至于王角离开“始兴县伯府”的时候,张雪岩找到了关系不怎么好的大哥二哥,把王角前来拜访的事情,稍微说了说。
和张雪岩一身腱子肉不同,张雪峰是个斯文人的打扮,身形要偏削瘦一些,说话的时候,带着很浓烈的“烟嗓”。
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有人用手指甲在划拉着纱窗,听得极为不悦。
张雪峰看了看张雪岩,沉声问道:“老三,你怎么会答应冯建中的话,把他的儿子收过来当儿子的?”
“怎么?你想要?你想要我让给你啊。”
抖了抖烟灰,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架在桌子上,张雪岩眯着眼睛,戏谑地看着二哥。
都是老人家,但是气质差了很多。
张雪峰没有因为三弟的态度而动怒,而是认真地说道:“唐烎这个韶州州长,他当得不满意,之前捐款集资,再加招募壮丁,账面上是五千七百人,十一个加强营。但是,老三你不要忘了,唐家的实力,不差的。他现在能拉出来的人头,少说还要翻一番,整个岭南省,比得上的不多。”
“只要一天不打仗,他招多少人都是虚的,纯亏损。”
不屑地继续抖了抖烟灰,“拥兵自重真要是那么容易,单家早就在‘天涯洲’自立了,你当真现在是两百年前啊,有把刀有跟毛竹就算个兵。”
“现在很危险。”
张雪峰继续提醒道。
“谁不知道危险?谁不知道?钱镠不知道吗?我可以百分百肯定,水库不是他炸开的,肯定是冯复干的。但有用吗?你信不信钱镠承认水库是他炸开的?”
张雪岩叼着烟,然后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大哥张雪山,“老大你应该也有判断,现在时局变化,已经到了极为脆弱的时候,但是怎么变,不知道。你既然是当家人,是族长,把握方向呢,就是你来。我张雪岩这个岁数,等于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在外面还有一点家底,就准备留给叔文,兄弟一场,如果叔文死于非命,他要是留种呢,就接回家里来。”
“可以。”
张雪山点了点头,他的双眼已经相当的浑浊,头顶也不见几根头发,周围一圈的花白发丝,略微蓬松地垮着,只是气质上来说,尽管话不多,竟然压着身形矍铄的张雪岩一头。
大厅沉默了一会儿,兄弟三人很有默契,张雪岩只是抽烟,张雪峰闭目不语,张雪山则是拿起盖碗茶,茶杯盖撇了一下茶汤,然后抬头,看着张雪岩。
“叔文……是打算杀了姓陶的?”
“……”
张雪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抽了一会儿烟,眯着眼睛,略带烦躁地说道,“说实话,我也吃不准他到底打算要做什么。‘斧头帮’现在是有点失控的,人一旦迷信武力、暴力,那么遇到问题,想到的解决办法,只会是武力、暴力。”
“叔文年纪是小了一点,但比我们张家的小辈,要有见识。”
“我同意。”
眼睛依然是闭着的张雪峰,开口说道。
“现在‘斧头帮’的成员,有点复杂,但大体上,都想先扬名天下。他们认为,先扬名天下,有了威慑力,自然就能传播他们的理念。只是帮工人讨要工钱,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说到这里,张雪岩停顿了一下,又抖了一根烟出来,凑在还没有熄灭的烟屁股上,接着抽一根新的。
“现在‘斧头帮’内部的想法有很多,之前缺钱,因为帮人讨要工钱,就有工厂的老板给了好处费。再加上一些捐赠、会费,有一个月居然出现了盈余。”
“呵。”
听到这个,闭目不语的张雪峰,顿时冷笑一声。
“斧头帮”只要发展到这个地步,性质彻底变味,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要是有人推波助澜,说不定更快。
不过,猛然间想起了冯延鲁,张雪峰顿时睁开了眼睛:“好一个冯延鲁!有想法!”
陡然间,他想明白了为什么冯延鲁要干一票大的,只有干一票大的,才会让“斧头帮”没有退路。
到那时候,立场逼迫着“斧头帮”,不会有太多的选择,甚至不会有很好的选择。
“大哥,叔文这是要让‘斧头帮’……”
“我懂啊。”
张雪山点点头,打断了张雪峰的提醒,显然,张雪峰想到的,张雪山已经明白。
冯延鲁年纪小归小,行事也偏激,但这是理性的偏激,不是感性的冲动,更不是感情用事。
偏激,是冯延鲁的工具。
旁人看到的,不过是冯延鲁要干一票大的。
但在“始兴县伯府”的大家长张雪山看来,冯延鲁是这是重塑“斧头帮”,甚至是改造。
只要他干了一票大的,杀一个帝国的大检察官,而这个大检察官,又是被杀所在地百姓都知道的人渣败类。
那么“斧头帮”就是替天行道。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什么侠以武犯禁,老百姓不认这个。
“老三。”
张雪山将盖碗茶放下之后,看着张雪岩道,“你认为钱镖让王角这么做,会是有什么用用意?”
“不好说,这几年,他太低调了。远没有像当初在‘狮驼岭’那么嚣张跋扈,曾经杀人如麻的钱三郎,居然会在南海之滨做个教书匠,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说着,张雪岩又道,“钱镖自来是朝廷忠犬,各部门都有一些老关系,甚至在‘天涯洲’,以前朝廷需要救火的人,点了他去,他也是去的。徐知诰能够活着回来,也是多亏了他。”
“难道,他是打算投石问路?之前北苍省大考,调动的教育部人员,有不少就是安南省和岭南省的,莫非跟现在的状况,有什么联系?”
“我只知道钱镠这一次动手,配合的是教育部,中央检察院,可是,动手的理由是什么,实在是不好说。”
“洛阳派来的电报,说是找到了四大家族贩卖人口的证据。”
张雪峰皱着眉头说道。
“不可能!”
张雪岩直接反驳,“四大家族贩卖人口的证据,别人不清楚,二哥你还不清楚,要搜集这些数据,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功夫,怎么可能?钱镠来南海,也就是前年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有……”
忽地,张雪岩愣住了。
大厅中,三个老头子都是愣住了。
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个不起眼的重点。
证据链重新串起来之后,张雪山感慨万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没想到钱镖为了他大哥钱镠入阁,甘愿在南海蹉跎十几年,竟然是蓄谋已久,为的就是今天!真是……可怕!”
张雪岩不得不承认,钱氏兄弟,是真的恐怖。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啊。
钱镖为了钱镠,从曾经的朝廷栋梁,直接变成一个教书匠,如此大的牺牲,简直是让人胆寒。
而这一份回报,张家的三个老人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一份回报,真的是无比的丰厚。
钱镠入阁,会稽钱氏,恐怕又能继续昌盛下去两三代人。
寒。
278 你心思深沉
广州,南海县。
在一处甘蔗园的附近,还另外种植有“昆仑洲”特产的象草。
今年的刈割延迟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正常来说,象草长到三四五尺就要进行一次刈割,这种分蘖茂盛的植物,是非常优质的饲料来源。
然而现在,象草却长得比甘蔗还要高。
茂盛的象草田里面,时不时就能看到宛若“麦浪”一样的“草浪”,很快,当“草浪”停止的时候,才能隐隐约约看到,在一片片青绿之间,似乎是有人在活动。
“阿肥啊,辛苦。”
“小事。”
虽然被喊作“阿肥”,然而眼神恍惚的少年,却并不肥,只是看上去要圆润一些。
“黑狗今晚换岗,江南洲已经准备好,大家再辛苦辛苦!”
“没问题啊。”
“终于等到大老板的消息!”
“好啊!”
“到时候把黑狗全部杀光!”
即便是在赌咒发誓,却也不敢大声说话,时不时地,还有人升起潜望镜,看看象草田外面,有没有人路过。
“多的,也不用多讲,大家……珍重。”
“珍重。”
“珍重。”
“珍重。”
……
又是一阵阵“草浪”卷动,悄无声息之间,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整个广州,现在白天除了货车,能够乱跑的汽车,都是军车。
赖坚毅十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蜷缩在了角落中。
他整个人时不时地在摇晃,浑身乌漆嘛黑到了极点,一张遮雨的篷布罩着,而外面,则是一片片的煤。
是的,他躲藏在了一辆拉煤的货车中。
这是往来江南洲的货车,从货车编组来看,什么地方都能跑,还能进广州城,只要拿到通关的通行证,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赖坚毅现在无比的怀念杀龙港,在那里,他可以摆谱,可以各种耀武扬威、炫富,获得的满足感,前所未有。
回到岭南省,回到南都广州,迎接他的,居然一直都是疲惫。
家族的,主家的,学校的,社会的,所有的……
赖坚毅怀念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时候,大家有事没事就喊他一声“坚毅哥”,亲近一点的,则是喊他“肥哥”。
而现在,赖坚毅甚至不知道那些喊他的人,是不是还在讨生活。
大概还是那么辛苦吧,只是……他更辛苦啊!
哔哔!
卡车的喇叭声响了两下,黑眼圈已经被煤灰染得根本看不出来,赖坚毅强行打起了精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成了岭南大学的校报记者,原本是一个无比清闲却又金贵的职位。
然而社会的发展,把他的生活搞的一团糟。
赖家的人忙活了起来,因为赖家有几百号人被扔进了看守所。
冯家的人也忙活了起来,那些姓冯的,有的说想要把赖家人捞出来,就要先把冯家给保住,他信了;后来有的说要想把冯家保住,得先把外来的“黑狗”们干掉,他还是信了;现在,对外面发展一无所知的赖坚毅,只知道事情已经到了需要绑架广州都督的地步!
他,还是信了!
不信能怎样?!
信了还能活下去,还能有一口吃的,只是要干活,只是要玩命。
不信,不信就只能躲起来。
而他姓赖,能躲到哪里去呢?
“大佬……”
赖坚毅轻声叫了一下,猛地想起来,王角并不在这里,顿时颓丧地抹了一把脸,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刷过牙,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正经洗过一次澡。
他现在比杀龙港最臭的乞丐,可能还要脏污一些。
“早知道,就跟阿才一起去交州,回个屁的广州!”
后悔不已的赖坚毅,就这么抱怨着。
最近冯家人对他们这票人的要求,是越来越高。
之前还只是让他们去拍照,都是非常高级的相机,听说是“地上魔都”武汉送过来的特殊产品。
因为他是赖家的子孙,所以在冯家人看来,也是可以托付可以相信的自己人。
要不是他见识过“东海征税船团”的恐怖,他真的是很想把东西直接上缴算了,可惜,怕死,同时还想早点把这一场噩梦给过去,所以还是忍了,哪怕已经忍到了极限。
现在赖坚毅非常的羡慕阿才,这个家伙去了交州读大学,避开了广州的是非,又不是什么豪门子弟,更不会遭受直接的牵连。
哪里像他,东躲西藏,比海贼都不如。
不过,赖坚毅对于自己能够坚持下来、生存下来,还是有点高兴和庆幸的。
要不是当初跟王角的小弟李非凡、黑金经常闲聊吹水,又怎么会知道一些市井街头的生存技能?
原本这些狗屁玩意儿,离她十万八千里,现在,用上了,毫不犹豫。
“等事情结束,就办休学,回杀龙港!”
赖坚毅发了个誓,打算等广州重新恢复秩序,重新恢复太平了,就赶紧离开。
这里,可真是个是非之地。
他宁肯给王角打工,也比留在这里强。
每天过得提心吊胆,这种日子,糟透了。
外界的情报、消息,都接触不到。
平日里最常见的报纸,如今都没有最新的,能够看到的新闻,最新的都是半个月前。
街市也不热闹,只能在乡镇上流窜,还有一些山区集市,然而对外界的消息,也是乱七八糟各种冲突。
有些门路广的乡镇选人,也提到过王角,但只是说“北苍省大考状头”,在韶州遭遇了炸弹袭击。
兴许是被炸死了。
要是不怕暴露,赖坚毅真想冲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还有一些担子大的江湖货郎,这种人,都是跑单帮的,一个人流窜于山野乡村,赚的就是辛苦钱。
大路不走走小路,小路不走走山道,消息反而是最灵通的。
前几天说是白云山那边已经封了东西南北的路,有不少人在游行,这种事情,应该就是真的。
因为冯家的人过来分派任务的时候,也说了已经发动了大罢工,具体有多大,赖坚毅没有问,他不关心。
事到如今,关心又如何,不关心又如何?
冯家人要去绑架广州都督路克明!
疯了,都疯了,这等于就是形同造反!
赖坚毅完全搞不懂,冯家这么厉害的势力,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赖坚毅更加搞不懂,他们赖家,怎么一夜之间,就被铲除了?!
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都没有见到王角,他原本还想去见个面,只是不曾想王角在白云山就是看了一回“白云僧归”,然后就走了。
留下的,只是“杀鱼状头”掳走了一个谢家的天仙儿。
他本以为这是美谈,很带感,后来差点闪了腰,因为他都没来得及去揶揄两句自己的带头大哥,就赶紧躲了起来。
抄家来得是如此之快,比台风还要激烈。
一夜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像做梦一样。
更离谱的是,这梦还是连续不断的,他现在的恍恍惚惚,也依然是一场噩梦。
怎么都醒不了的那种。
赖坚毅无比的希望,下一次睡个好觉,然后一觉醒来,一睁眼,又回到了杀龙港,然后高高兴兴地去杀龙港第一中学,然后考试拿高分,拿了高分,阿才还会乐滋滋地拿着钱过来,恭喜他这位“肥哥”。
“扑你阿母……”
小声地骂了一声,乍然听到外面一阵响雷声,赖坚毅知道,大概又是要下雨了。
赶紧蜷缩得更紧,背靠着车斗,遮雨棚拉扯了一下,外面薄薄的一层煤,压在那里,竟是让他有了一种安全感。
果然,十分钟不到,黄豆大的雨点就开始落下,先是缓慢的“吧嗒吧嗒”,不过几秒钟,便是哗啦啦作响……
就像是有人在倾倒沙子一般,那声音,好听是好听,但是身在其中,便成了折磨。
太冷了。
广州的天,本不该是冷的,可这一会儿,赖坚毅就想喝一杯热茶,然后吃几块椰蓉饼。
“大佬——”
扯开了嗓门大喊,不怕的,雷雨天,怎么喊都听不到。
轰!
一声惊雷,前方的道路,已经是白茫茫的宛若毛玻璃,司机哪里还敢再开,不得不靠边停车,时不时地拉一下风笛,这是暴雨天预警的用处,提醒往来可能存在的车辆,注意他这里还有个车。
高音风笛用在火车上比较多,卡车货车很少装,只是赖坚毅所在的这辆车,有点不同,是江南洲港口的车子,特别安装的。
司机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只知道靠近山道,他知道前方有个坡,所以这才停下来,唯恐这时候过路,遇上山体滑坡。
想法很好,然而当司机再度拉响风笛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了整辆车在摇晃,前方轰隆轰隆作响,那种动静,吓得司机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别说是经验丰富的司机,就是赖坚毅也感觉了出来,这是前方出现了山体滑坡,而且动静很大,一直没有断绝。
泥石流。
“哈哈哈哈哈哈……”
赖坚毅整个人都笑出了声,他以为自己很惨了,万万没想到……还能更惨!
“我叼!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人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赖坚毅觉得,自己这阵子的经历,要是说给王角听,王角一定会笑得比他还要大声。
这么衰,这么霉,霉星高照啊!
轰隆!
又是伴随着一声惊雷,更加激烈的雷鸣,一阵阵、一波波地袭来。
赖坚毅先是不以为意,整个人早就被雨水打湿了,然而雷鸣声始终不绝,那种急促、有力,让他恍惚地反应过来,这是炮火声。
双目圆睁,赖坚毅顿时叫骂:“冚家产!说好晚上呢?!”
原本是约定晚上的时候,会发动一场袭击,冯家人是这么说的。
可是现在,如此密集的炮火声传来,又是靠近江南洲,显然就是已经动手了。
轰隆!!!!!
突然,特别响亮的一下,仿佛风雨都稍稍地停滞了那么一毫秒,赖坚毅双目圆睁,他现在更加的惶恐、不安。
冯家的人,这次是要绑架路都督的。
那些税警团的黑狗,直接去杀,根本不行。
不少冯家的势力,都想要“师出有名”,于是,有了这次行动。
冯家的大老板冯复,始终没有说要让冯家直接出面,带着大家一起干掉税警团的人。
“难道……开始了?!”
赖坚毅惊愕之间,忽然又听到了炮火声,这一次,炮火声非常的密集、激烈。
是舰炮!
咕。
吞了一口口水,赖坚毅直接掀开了篷布,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傻呆在这里。
不管冯家人成功不成功,他都得找到自家人。
或许,现在就是个机会。
“回头!”
“坚毅仔,不行啊,命令是往前,不能……”
“调头!回南海!”
“是、是……”
赖坚毅直接一把匕首,抵在了驾驶员的腰眼上。
他并不是要回南海,而是打算去南海县的看守所。
赖家的人,主要是被关在广州,但是在南海县的看守所,也有一些赖家的人,只不过,都是赖家的“家生子”之类。
并非是热血上头,而是赖坚毅觉得,反正都可能死,不如捞一票是一票。
“大佬要是在,一定也会这么做!”
啪!
双手合什,赖坚毅冲着北方大喊,“大佬保佑!保佑我成功!”
轰隆!
又是一阵激烈的炮火声,那种密集的声响,感觉就像是几百门炮同时开火,倾泻着前所未有的火力。
然而这一切,赖坚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卡车调头的时候,赖坚毅直接将火车的车斗挡板给卸了,一车的煤,就这么大半散落在了地上。
“看守所认识?”
“认识,认识,就是不知道开不开得到。”
“能开到!”
赖坚毅眼神坚定地说道,“一定能!开了就能到,不开肯定不到!”
“我大佬说的!”
279 肥仔不肥
南海县的看守所并不大,以往在这里,不过是两个小队轮班,这一次因为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看守所总共只有八个人在。
而所有的号房,全都塞满了人,一个房间隔了上中下的铺位,一口气塞十七八个甚至二十三四个人。
大多都是南海县本地跟着四大家族混饭吃的家族成员,赖家多一点,但也有龙家和虎家。
赖家主要是大管家出身的多一点,龙家和虎家,则是祖上带“陪戎”两个字封赏的,给冯盎牵马捧剑的不在少数。
有些跟着冯家人在海外打拼,甚至还混出几个在洛阳宫当保安的,正经的“归德执戟长”就有十七八家,在南海县而言,乡党之间,已经算得上“显赫”。
一般的寒门,也就是如此了。
大雨来得太快,整个看守所都是安静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祖先的集体记忆,人们唯有在这种天气下,才会在遮风避雨之处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鲜有喧哗。
倘若再点一团篝火,那大概还会有篝火前的闲聊,亦或是双手伸着,只是烤火,只是享受温暖。
呜——
高音风笛的声音,突然就只看守所外响了起来。
留守带队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所长,而且是个副职。
“基哥,好像是火车的声音?”
“白痴啊,这里是看守所,怎么会有火车?”
满头白发的老所长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基,毕竟是有见识的,于是不耐烦地开口道,“不用想了,这是高音风笛,除了‘武广线’的火车,只有江南洲码头的大货车才装得有。出去看看,说不定是去码头的长官回来了。”
“不是吧基哥,外面雨好大啊。”
“那我去喽?”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的嘛基哥,你老人家好好喝茶,看报纸,我去,我这就去,嘿嘿……”
年轻的警卫虽然穿着军装,但都是短袖短裤,腰间锃亮的皮带上,还挂着一串钥匙,将军帽扣上,他拿起了一顶伞,然后喊道:“阿华!跟我一起!”
“不是吧力哥,外面雨好大啊。”
“那我一个人去喽?”
“嘿嘿,说笑,说笑,怎么好意思让力哥一个人去?我来打伞!”
门口站岗的新人赶紧接过伞,给“力哥”打伞。
大门是铸铁,一直关着,留了小门可以进出,看守所的高墙之上,还有一圈铁丝网,弯弯曲曲的绵延了一大圈。
“叼,这种天还有人出来。”
“力哥,基哥怎么说啊?”
“基哥说是码头的车,说不定是长官,所以让我出来看看。”
“不是吧,这种天长官还这么忙?”
“不忙能成长官?”
“力哥说得对。”
两人出去之后,却是只看到一辆车,还是一辆货车,以内雨水冲刷的缘故,倒是看不出来原先是干嘛的。
“力哥,要不要通知基哥啊?”
“白痴,先去问问。”
“呃,好吧。”
阿华小心翼翼上前,能够坐车的,别管什么车,肯定级别都不低。
等靠近之后,阿华到了车门口,正要敲门,却见车窗居然缓缓地降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完全被打湿,然后不耐烦的脸:“开门啊扑街!眼睛瞎了没看到是税警团的车?”
“呃,税、税警……”
“还有,准备两壶茶,要热的啊。”
“是!”
“还不快去?!”
“是!”
阿华行了个礼,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是被对方气势压制住了,便觉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黑胖子,应该是来头不小。
税警团的黑狗,就是应该有这样的脾气。
阿华回到了警卫室,“力哥”眉头微皱:“什么情况?”
“力哥,说是税警团的人。”
“税警团的人来看守所干什么?”
“呃……我没问。”
“白痴啊你,我去问!”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力哥”还是小声问阿华:“对方好说话吗?”
“是个黑胖子,浑身都被打湿了,看上去很不好惹……”
“咳嗯。”
轻咳一声,“力哥”便道,“几个人啊?”
“就两个。”
“两个人,应该就是税警团的了。说要干什么啊?”
“说让我泡两壶茶,要热的。”
“这肯定是税警团的长官啊!”
说着,“力哥”走到门房口,然后冲驾驶室招了招手,还笑着喊道,“长官稍等,这就开门!”
呜——
高音风笛再度响了起来,这喇叭声比什么都响,把“力哥”吓了一跳。
哆嗦了一下,嘴里小声地骂着,但还是撑着伞,把大门给打开了。
而此时,看守所的二楼,留守的副所长欧阳基,直接愣住了:“我叼!搞什么啊,开门?”
正要下去呵斥呢,却见“力哥”和阿华,竟然在那里给对方驾驶室点头哈腰,顿时打消了念头下去。
卡车缓缓地开了进来,车子没有熄火,就这么停在了正当中。
哐!
车上,下来一个打赤膊的黑胖子,光着膀子,就穿着一条裤子,脚下的皮靴也是湿漉漉的。
却见这个黑胖子一脸的不爽,,到了走廊下,直接扭头问道:“有没有干净衣服?快点!”
“长、长官放心,这边,这边请!”
阿华小声地说着,心中却泛起了嘀咕:这么年轻的吗?
而“力哥”跟上来之后,却是对阿华小声道:“肯定是出来镀金的,结果运气不好,遇上了这种天气,嘿嘿,醒目点啊华仔,这种人,出手很阔绰的。”
“哇,力哥,你不说还好,你这样一说,倒是让我觉得他有点眼熟啊,肯定是在哪里见过。”
“肯定是来过的嘛,之前那么热闹,说不定就是跟着税警团的人来的。”
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一处休息室,换了一身行头之后,这个黑胖子看上去就精神得多。
“长官,不知您是……”
阿华小声地问道。
“奉命办事啊,这是手续。”
说着,这个黑胖子扔出来一张纸,只不过上面的字迹,早就不能看,但是印刷的部分,还能看到“江南洲”的字样。
这是一张“江南洲”码头定点的拉货清单,然而列表上手写的部分,全都被雨水糊了个干净,根本看不清胡。
只听这个黑胖子一边系着钮扣,一边道:“钱秘书的命令,你们已经办好了吧?”
“呃?钱秘书?什么钱秘书?”
“嗯?”
黑胖子猛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等着阿华和“力哥”,“钱局长的侄儿!怎么回事?!”
“呃……什、什么命令?”
“秘密处决虎家的人,现在证据确凿,他们跟海贼‘缥缈苍龙’一伙勾结,但是现在局势艰险,不可声张,秘密处决!”
“啊?!这、这怎么……”
“我去通知基哥!”
很快,“力哥”一路小跑上了二楼,冲进办公室立刻喊道:“基哥,钱局长的侄儿钱秘书来过吗?”
“钱局长怎么可能过来?”
“可是楼下……”
“喂,楼下什么来头?”
“不好惹啊,说是钱秘书传达了秘密处决虎家人的命令,他过来应该是验收的。”
“我叼!”
双目圆睁的欧阳基吓得灵魂出窍,他都一把年纪了,只想好好退休,可不想搞什么血光之灾。
“基哥,怎么办?”
“怎么办?通知所长啊!”
忽地,欧阳基一愣,“所长不在……怎么办?”
“基哥,你是副所长啊!”
“叼!我都要退休了啊!”
“基哥,要、要不然你下去吧?”
一咬牙,欧阳基摸了摸越来越高的发际线,满头白发竟然被薅了一撮下来。
“去、去吧!”
下楼之后,就见黑胖子已经换上了看守所的衣服,正端坐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喝茶,一旁阿华更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还拿了一些蜜饯和点心过来。
然而这些东西,黑胖子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翘着二郎腿喝茶。
“哎呀,不知是哪位长官……”
“我呢,只是船上跑腿的,不敢当长官称呼。”
说这句话的时候,黑胖子竟然用的是北地口音,韵味十足,把欧阳基给吓了一跳。
“税警团的长官,肯定是长官……”
欧阳基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也没有管这个黑胖子看上去年轻,这年头,税警团什么东西都有,年龄根本不是个事儿。
“钱秘书的命令,莫非没有到?”
“处决虎家的人……会、会不会……会不会太……”
“嗯?!”
黑胖子猛地双目圆瞪,“上峰的命令,我们下属只需要执行!哪怕再不满,也不能质疑!”
“是!是!长官说得是,说得是……”
欧阳基唯唯诺诺,吞咽了一口口水,又小声道,“那可是三十几号人啊。”
“哼,我在番禺几百人都看着杀了,三十几号人,是吓破了你的胆?”
黑胖子讥讽地冷笑了一声,然后道,“看来,钱秘书的命令,应该是没有到。你们派两个人去,钱秘书的人,应该还在朱雀街。”
“啊?!朱雀街?这么远?”
“那我去?”
“不不不,长官说得什么话,我们所里还是有单车的,我们骑车去。”
“去两个人,这是凭证。”
说着,黑胖子摸出来一块玉牌,雕龙画凤的模样,洁白如油脂,看着就是价格不菲。
看到这种东西,欧阳基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这可是好东西,可不是他这种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退休攒个五六年,说不定就有钱买了。
“是、是……”
欧阳基双目圆睁,接过了玉牌,然后递给“力哥”,“阿力,叫人去,还有,不要弄坏了这块牌子。一块牌子换你广州一间房啊!”
“啊?!”
“力哥”手一哆嗦,差点把玉牌摔在地上,赶紧给了阿华:“华仔,叫上剥皮仔、阿牛,让他们跑一趟。”
“好!”
阿华双手捧着,也只觉得这是烫手山芋,连忙出门。
“外面的车呢,我没打算熄火,你们谁去把虎家的人解决一下?”
“长、长官,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人杀了我好拉尸体啊!”
砰!
黑胖子拍了一下桌子,猛地掏出了一把手铳,“快点啊!我赶时间!这种天气出来当差,你当我愿意啊!”
“长官息怒,长官息怒,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欧阳基嘴唇哆嗦,“长官,我、我们不敢啊。这、这可是三、三十几……”
“废物!”
“是、是,长官教训得是,长官说得对,我们都是废物,废物……”
欧阳基头皮发麻,让他敲诈勒索看守所里被关押的人,他敢;让他杀了,他不敢。
他都要退休了,怎么可能搞这种事情?
折寿啊。
他只想好好退休。
啪!
一个耳光,很突然地抽在了欧阳基的脸上,“人关在哪里,带我去!”
“是!是!”
欧阳基捂着脸,唯唯诺诺地点头,一旁“力哥”已经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这位长官虽然年轻,可真是威风。
他要是以后能这么威风就好了。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一处房间,黑胖子目不斜视,路过了几个房间,整个走廊,湿漉漉的可怕,还能听到嘀嗒嘀嗒的水滴声,大概是有雨水渗透过来。
“长官,就、就这两间了。”
“打开。”
“是、是……”
说话的时候,欧阳基退后了两步,把一串钥匙递给了“力哥”。
而“力哥”手也是哆嗦,咔哒一声打开了门,就站到了一旁,然后卖力地喊道:“都给我起来!长官查房!”
整个号房都是死气沉沉,完全没有生气,黑胖子进来之后,双手背着,然后转身看着欧阳基:“铳有几发子弹?”
黑胖子开口这么问,把欧阳基吓得魂灵都快要飞了,哆哆嗦嗦地应道:“单发、单发的……”
“废物!”
“是、是……”
280 黑胖子长官
“这一间房的,都叫出来。”
说罢,黑胖子双手插在兜里,腋下夹着警棍,大摇大摆地转身,然后又随口吩咐道,“去审讯室,少爷我带你们发财啊。”
“啊?!”
欧阳基一愣,正要说话,忽地“力哥”跑上前小声道,“基哥,发财啊!”
“痴线啊,这时候……”欧阳基本来非常的紧张,看到黑胖子长官的背影,顿时眼睛一亮,“还是上头来的长官会玩啊,我在这里多少年了,都忘了还有油水可以挖。”
说着,欧阳基直接拿着手铳,然后冲号房中的人吼道,“单数先,双数原地排队!”
然后欧阳基小跑两步,追上了黑胖子,“长官,这……要是上面……”
“喂,老伯,你不会活这么久,连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吧?”
不屑地地瞥了一眼欧阳基,这黑胖子又道,“准备纸笔啊,在这里干什么?做事啊?!”
“是是是,长官说得是,长官说得对。”
这时候的欧阳基,显然已经进入了一种状态。
捞钱这种事情,一旦没风险,或者说风险别人承担,那还寻思啥?那还怕个屁?上就完事儿了。
审讯室中生了火,不过不是用来严刑拷打的,而是炭火。
正准备烤一些鱼干,各种调味料都准备好了,瓶瓶罐罐的,满满当当。
有几个看守所的少年杂工,正用竹签串着各种蔬菜,看上去还水淋淋的,显然是刚摘的。
啪。
将腋下的警棍往桌上一甩,黑胖子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中,然后两条腿往桌面上一搁,然后摸出一支修甲锉刀,慢条斯理地修着手指甲。
“力哥”进来的时候,还换了一把手铳,看上去是老款的连发铳。
放在了桌上,“力哥”这才小声地说道:“长官,单发的长官看不上,这连发的,虽然是旧式的,但很可靠啊。”
“六发子弹,可靠什么啊?”
一脸嫌弃的黑胖子探了一下身子,将桌上的连发铳拿在了手里,等到号房中的人都到了审讯室,却见这个黑胖子抬手朝着天花板就是一枪。
砰!
“哇,烟气这般大,真是蹩脚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黑胖子口音又是一变,欧阳基觉得有点儿太湖那边的调调,然后心中暗忖:这么嚣张,不会是钱家的少爷啊。
“呼!”
冲着枪管吹了一口气,黑胖子头也没抬,继续修着指甲,然后开口道,“想活命的呢,一口价,五千块。愿意给的,名册上划掉,就算是击毙。现在外面有一辆卡车,是过来拉尸体的。给钱的,可以上车。”
此言一出,整个审讯室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的那一声枪响,绝对是把人给吓到了。
别说是这些被关押起来的虎家人,就是看守所的警卫们,都是脸色一变。
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欧阳基的狂喜,此时此刻,欧阳基心想自己一把年纪了,原本就是想弄点退休工资,现在……
要什么退休工资?!
他欧阳基愿意为帝国尽忠到生命的尽头!
五千块一个人!
这里有三十个人!
哇,发财了啊!
欧阳基心想自己也不贪,哪怕十分之一,也有一万多啊!
一万多,自己给小儿子在广州买房的钱,凑一下也够了。
广州了房子,小儿子还怕找不到老婆?
南海这里随便挑好吗?!
虽说现在广州比较乱,到处都戒严,但能戒严多久?
早晚还是要天下太平的。
“怎么?听不懂?那就换一批听得懂的。”
说着,黑胖子挥挥手,“把这些扑街带走,换一批!”
“长官放心,一定满意!”
心思也是活泛起来的“力哥”顿时开始卖力,扯开嗓子吼道,“还不出去!走啊!”
“等等!等等!五千块,就能出去?”
“我们没有现金啊。”
“现在老家已经被抄了,只有一些乡下的房子。”
“牛羊作数吗?”
“我还有四十万斤饲料!饲料可以吗?”
“银冬瓜我藏了两只,银冬瓜可以吗?”
不等“力哥”赶人,这些虎家人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此时就像是在泥潭中,看到了一根岸边的树枝,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清掉二十个,留十个。”
黑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大佬讲话只讲一遍,我不一样,我多讲一遍,因为我不如我大佬。好了,你叫什么?留十个人下来,剩下的,送回去。”
“是!长官放心!还有,长官可以喊我阿力!”
“随便啦,喊得这么卖力,有你一份油水啊。”
“多谢长官提拔!多谢长官!”
明明这个黑胖子十分嫌恶地在那里撇嘴,仿佛十分瞧不起他“力哥”,但是“力哥”感觉很爽。
这样的嫌恶,请多来一点!只管多来!
“不!不要!不要啊!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走!走啊!”
“力哥”抄起警棍就开始砸,叫叫嚷嚷的一群人被打得害怕,最终还是分成了两拨。
一拨一脸庆幸地留了一下,另外一拨,则是在哀嚎中返回了号房。
“长官,现在时局不稳,物业变现是不是……”
“别人命不好,拿了田地房产,也只能坐吃山空。我就不一样了,京城多得是贵人想要南下度假。至于南苍省呢,我有几个阿叔,早就想上岸了啊。”
“哎呀……长官不愧是长官,门路广,神通大,佩服、佩服……”
欧阳基笑得眼睛眉毛都要飞走的时候,却见黑胖子抬了抬手腕,竟是一只金表。
这金表之前都没看到,现在抖露出来,则是让欧阳基整个人都精神了。
豪阔如此,恐怖如斯!
“我大佬做事呢,最讲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知不知道这叫什么吗?”
“卑职愚钝,还请长官指点……”
“公平。”
黑胖子竖起一根食指,点了点,“只要公平,还怕弟兄们不卖力?”
“高!实在是高……”
不等欧阳基说完,却见黑胖子将手上的金表解开,随手一扔,然后身子依然向后靠着,然后大喇喇地说道:“这只表我不喜欢,送你了。”
“?????”
欧阳基一把年纪了,整个人大脑直接一片空白。
这可是金表!
他活了几十岁了,快退休了,还没有戴过金表!
他看过,也羡慕过,可他不可能戴过。
卖房子卖车才能买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他消费得起的?
而现在……
咕。
“长长长长长长……”
“你发癫啊?”
“长官!太太太太太……”
“你发癫啊!好好说话!”
“太贵重了!太贵重了长官!”
“啐。没出息的叼毛,难怪只配一年拿个几百块……”
“是是是,长官教训的是,卑职……卑职无能,无能……”
“收好!”
“这……”
“要我再说一遍?”
“卑、卑职多谢长官赏赐!多谢长官”
欧阳基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退休?!什么退休?!
他现在感觉自己年轻了三十岁!
他还年轻!
他年轻有为!
他必将成为帝国的栋梁!
他还能为帝国的伟大事业发光发热、添砖加瓦!
“名册随便勾一样,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病故、暴毙随便勾,长官放心,卑职不会让长官失望的。”
“让人去拿一点弹药过来的,叼毛乱党现在到处乱窜……”
“是,长官放心,卑职这就去办!”
欧阳基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忽地又停顿了一下,转身看着黑胖子,让黑胖子身躯一颤,却听欧阳基说道:“长官,这风雨太大,要不要多准备几杆铳?所里还有五把大铳的,还有‘霹雳火’‘雷震子’。”
“……”
黑胖子轻咳一声,显得不耐烦地说道,“随便啦,多拿一点就多拿一点,反正只要到了码头,少爷我就安全了。”
“长官放心!长官一定长命百岁、大富大贵啊!”
恭维的话说完,欧阳基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几岁,走路都是带风的。
屋外传来了动静,热热闹闹的,显然是“力哥”又带了人过来,而此时,黑胖子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审讯室中的众人。
“长官,我又带了一批……”
“不要多讲了啦,规矩跟他们讲讲。”
“啊?!好!”
“力哥”一听大喜,立刻手持警棍,口水狂喷:“一个人五千块,交钱就能跟着外面的运尸车走!花名册上勾掉你们的姓名!愿意的留下,没钱的滚!”
“五千块?!”
“我出!我出啊!”
“我出一万!”
“我出两万!”
“我出……”
这一批来得人,主要是龙家人,吼得比谁都激烈,听到他们竞价,“力哥”都惊呆了,原来还能这样玩的吗?
以前所长为什么不这么玩?
看上去好像的确没什么风险啊。
不过很快“力哥”又反应过来,以前看守所里,哪有什么大鱼,都是小猫两三只,蚊子腿上剔油,也榨不出来多少钱。
这一次不一样,整个广州都是翻天了仿佛,进来的谁不是大鱼?
只不过他们太过卑微,不敢下手,再加上也不知道这些原本的本地大户,是不是关两天又出去,自然是躁狂之余,又不敢得罪太狠。
现在不一样了,一看就是税警团的黑狗,说不定还是钱家的少爷,这么拽,本地大户还不是个死?
“力哥”心中暗忖着,就算拿个百分之几,也够他讨两房小妾了,悄悄的,偷偷的,养在外面,简直是爽啊。
“长官,长官您看这……”
凑到了黑胖子身旁,见黑胖子吹着指甲盖的灰尘,全然没有理会龙家人的竞价。
“这种小事问我做什么?有钱的留下,没钱的滚啊。你自己都知道,还来问我?”
“是!”
“力哥”顿时来了精神,抄起警棍对准了几个人指着:“你你你!还有你!你!你……留下!剩下的,出去!”
“不!不要啊长官!我老豆龙南海,我老豆龙南海啊,钱不是问题,钱不是问题,钱不是……”
砰!
一声枪响,黑胖子将手中的连发手铳晃了晃,然后又吹了吹枪管的烟气,“听话喽,靓仔。”
“……”
“……”
整个审讯室再度安静了下来,一群人,终于又分成了两拨。
不多时,当欧阳基让阿华将弹药拿到一楼走廊下的时候,又一批人到了审讯室,这一次,黑胖子整个人仿佛都要埋在椅子中。
背对着那些家伙,他仿佛砸打盹,甚至还有轻微的鼾声冒出来。
“力哥”见状,顿时精神更加振奋,挥舞着警棍,大声地咆哮道:“五千一个人!五千一个人!五千一个人!谁给钱,谁上运尸车!名单上勾掉!”
和之前一样,再度陷入癫狂的赖家人,丑态比龙家人还要糟糕一些,黑胖子在椅子中眼睛微微睁开,然后拿起了大檐帽,往脸上一扣。
当赖家人再度分成两拨的时候,“力哥”在几个赖家人脑袋上,砸了几棍子,惨叫声、哭喊声,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如是几回,凑了五十个人,这才听黑胖子说道:“送他们上车。”
“是!长官!”
“力哥”的嗓门简直是要把审讯室都吼得垮掉,桌上,一叠的欠条,签字画押,一式双份。
好些家伙都在街市门店中藏了钱,有的则是在银行的户头上,可以凭手印签字取款,还有的则是在乡下的老宅中,藏了金银。
各种别院,各种古井,各种老窖,五花八门的方式,虽然都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有税警团来的长官背书,怕什么?
“力哥”心中暗忖着,自己要的也不多,有个几千块,就行了!
这次出勤的弟兄们,可真是没有福气,哪里像他这种,偷懒在家,从天而降如此大的馅儿饼!
而且副所长基哥还当他没有看见,那可是一只金表!
真是……太厉害了。
“长官!已经全部上了车,这般扑街倒也聪明,知道用篷布盖一下。”
此时,车斗中塞满了人,一个个站着,然后将车斗中的篷布顶了起来,远远看去,仿佛是运了一车的煤渣。
“见了钱局长,我会给你们美言几句的。”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
“还有,这些手印都要收好,一张都不能少,认票不认人!”
“是!是!长官放心,这些条子,我睡觉都带着,一张都不会少,绝对不会少!”
副所长欧阳基感觉自己真是爽爆了,这一回,发了啊,真发了!
281 请长官放心!
“阿、阿……阿肥!阿坚!”
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司机其实相当的慌张,在等待的过程中,简直就像是被放在烧烤架上炙烤。
若非提前交待他,让他只需要趴在方向盘上装睡,什么都不用管,司机的恐惧只会更加剧烈。
“开车!专心点!”
“好、好……”
明明年纪要大一点,但此时此刻,司机就像是乖顺的奴婢,主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暴雨逐渐开始停了,但是电闪雷鸣还没有结束,这种雷暴雨,总是下一阵停一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只剩下干打雷。
“去‘麦公塘’。”
“啊?!阿坚,‘麦公塘’?那里现在有‘民团’啊,还是先联系……”
“去‘麦公塘’!”
浑身发抖的赖坚毅,掏出了手铳,对准了司机的脑门。
“是!是!阿坚,坚哥,你冷静,冷静……”
“现在赖家那些人,靠不住!”
赖坚毅脑子里现在一片混沌,但是他有一点很庆幸,冯家现在是拿他们赖家当炮灰,这一点,他可以肯定的。
真是要想要挽救,赖家现在还是能有不少人和钱出来的,但是冯家没有这么做,赖坚毅经过这一段时间社会的极端毒打,陡然发现,和大佬王角比起来,冯家根本不配做赖家的主家!
赖家是不可能重新振作的,这一点,赖坚毅很清楚。
因为钉死的罪名,是银行的资金进出,跟海贼、奴隶贩子,息息相关。
其余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小事了。
什么吃绝户、霸盘、欺行霸市,都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海贼和奴隶贩子,这两样,哪样都别想洗白。
只有一个情况,那就是冯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的案子都翻过来,那么,死的也能是活的。
可惜,赖坚毅不傻。
赖家其余人想要死,那就去死吧。
已经见识过暴力机关实力的赖坚毅,现在脑袋里琢磨的,都别的事情。
他现在要去的“麦公塘”,其实是一片蓄水池,总的水域面积,两三百亩还是有的,附近有两百来户人家,都是赖家的人,有一支是赖家的妾生子,大概是一百来年前,在这里落户,然后繁衍出了两百来户赖家人。
因为都是一个祖宗,所以多少还是有些走动,赖坚毅的童年时代,从广州去乡下,去得最多的,就是南海县的“麦公塘”。
这里有他的童年记忆,逮鱼摸虾、斗鸡遛狗,甚至他第一次“窑鸡”,也是在这里。
路不算好走,但有一说一,他童年的几个玩伴,赖坚毅现在想要拉拢他们。
之前在看守所一通爆发,赌上一切的赖坚毅,最终撑了一下。
损失了家传的玉佩,损失了爷爷送给他的金表,但结果让赖坚毅很满意。
“阿坚!你不要乱来!”
司机虽然在开车,但心思也是非常的复杂,当赖坚毅跟他说去看守所救人的时候,他以为赖坚毅疯了。
然而,赖坚毅跟他说,他一个人进去,如果不能把人带出来,他就检举赖坚毅,算他的功劳。
最后的结果,简直把司机吓到了。
他不知道赖坚毅怎么做到的,但是现在车斗里,有着一车原先被关在看守所的倒霉蛋。
“不要乱来?!跟冯老板去说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准备起事!”
“这一票只要成功,阿坚,过去损失的,什么都会回来!”
“对,你说得对,不过这一次,我没打算跟冯老板混。冯家没前途的,冯老板没良心的,我赖坚毅长这么大,只有我大佬是真真正正用正眼看我。”
抹了一把脸,皮肤已经黝黑的肥仔手中的手铳始终没有放下来,“我不会乱来,不过,冯老板那里,我是不会再去的。我们赖家,已经完了。画大饼这种事情……呵,长毛仔,你知不知道我大佬怎么对自己小弟的?”
“阿坚,你冷静点!”
司机“长毛仔”觉得赖坚毅现在整个人都是有点疯疯癫癫的,不正常。
“我很冷静。”
赖坚毅看着长毛仔,然后道,“有人碰了小弟的辛苦费,我大佬当场用条凳砸翻那个扑街啊!”
“……”
看着赖坚毅那副几近狰狞的嘴脸,长毛仔吐了口气,郑重地说道:“阿坚,要相信冯家的实力!要不了多久……”
“痴心妄想啊!冯家,冯家现在除了造反,根本没有别的选择!醒醒吧你!”
赖坚毅的模样虽然疯狂,然后语气却非常的冷静,“长毛仔,其实你也清楚,我们几家,都是冯家的狗。冯家现在,除了喊个天公地道的口号造反,别无出路。我们都是炮灰,拿去送死的。”
“只要逼迫……”
“逼迫朝廷?!逼迫黑皮狗?!逼迫岭南省?!动动脑子啊衰仔!现在造反,打个一年半载,你以为要死多少人?!你个扑街有没有见过死人啊?我在杀龙港,乱党就跟菜市场的鸡一样随便杀啊!”
“……”
开车的“长毛仔”没有继续说话,脸色非常的难看,他其实不是不知道赖坚毅说得是对的。
只是,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甚至自己的祖辈、父辈们,也都不愿意去相信。
一厢情愿地想象着冯家力挽狂澜,依然跟往常一样,然后大杀四方。
太平年月里,他们跟冯家的主仆关系,仿佛没那么明显,仿佛大家都是平等的。
然而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仆人就是仆人,管家就是管家,账房就是账房,主子就是主子……
怎么可能公平呢?
炮灰,只会是他们这些古代“家生子”的后代家族。
冯家人真正死于非命的,才几个?
厂里那些姓冯的,一辈子能不能见到冯复一次面?
同姓尚且有过得不如猪狗的,何况是他们这些外姓……
“阿坚,‘麦公塘’还有几里路,过桥之后,是不是停一停?”
语气逐渐平静的“长毛仔”如是说道。
“你开好车,到了‘赖家桥’,记得停一下。”
“好。”
车还在继续开,而赖坚毅则是打开了车门,扒拉着车斗,然后翻到车后。
挤入人群之后,这些双目呆滞,还托着雨棚的人,很是麻木,旋即又诧异地看着赖坚毅。
“长官这是……”
“长官,我们……”
“闭嘴!”
赖坚毅打断了他们说话,直接开口道,“我不是什么长官,我是赖坚毅。”
“?????”
“……”
一群人先是一愣,接着有两个赖家人顿时叫道:“阿肥?!”
“是阿肥吗?!”
“赖家的大学生?!”
“怎么会是他?”
“那刚才在看守所!”
人群麻木的眼神,陡然泛起了光彩。
“都闭嘴!”
哗!
遮雨布被扯了下来,头顶露出了一片光亮,原来是暴雨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赖坚毅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们:“我是赖坚毅,赖家的赖坚毅。我没办法把所有人都救出来,你们能出来,算命好。”
“阿肥!我们……”
“多谢赖少爷!”
“赖家的大学生?!赖飞龙的……”
“都闭嘴!”
赖坚毅抬起了手铳,“听不懂吗?!现在跟以前不一样!”
“……”
“……”
“……”
终于,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这些人全都闭了嘴,哪怕是那些赖家人。
“到了前面那条河,你们有门路的,就自己走。下车,然后躲起来,随便躲哪里,只要你们有门路。”
“愿意跟我走的,接下来,你们就要挺好了。”
赖坚毅一脸的凝重,“车里还有几杆铳,会用的,就拿好,然后跟我去把几个民团的人做掉!”
“啊?!”
“阿肥!你疯了!我……”
“闭嘴!”
赖坚毅手中的铳对准了对方,“跳车!”
“啊?!”
“我让你跳车!”
“阿肥!我可是你阿叔!我跟你老……”
“跳车!要么现在被我打死!要么跳车!”
“……”
赖坚毅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竟然是挤开了人群,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这个赖家的长辈踹翻了出去。
啪!
卡车还在缓缓地前进,速度并不快,因为地上到处都是水坑。
去乡下的路,并非路不好,只是这些路,都是土路,下了大雨之后,彻底完蛋。
卡车能够往前开,已经是路基相当扎实的结果。
“现在,大家已经知道在我这里的规矩了吧?!”
“……”
“……”
“……”
这次,没有人再继续开口,而在车子的后方,赖家的那位叔叔,痛都在那里惨叫、哀嚎,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到了哪里,总之,迟迟爬不起来。
“话我不再说第二遍,记住,愿意跟我走的,只有一条路!”
赖坚毅给出了选择,实际上,车斗内的所有人,第一个念头就是直接走人。
没有出事之前,他们在南海县本地,不敢说有头有脸,但至少说一声门路广肯定没问题。
再者,之前在看守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的的确确准备了不少“有备无患”的家当。
有的甚至在山里还有小屋,咸肉咸鸡腊肉香肠,够吃个几个月的,米面粮油一应俱全。
而有的则是在某些私人内河码头,常备一条带蒸汽机的水泥船,一条船就是一套房,吃喝拉撒睡比普通人家还要适宜。
最重要的是,船随时可以开走。
广州这里待不了,就去循州,总有落脚的地方。
不过,所有人在权衡过后,有几个人想了想,有了别样心思。
正如赖坚毅认为冯家完全没可能短时间内,把他们赖家、龙家、虎家重新翻过来,车斗内有几个人,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跑路,也的确可以跑,找到自己的“避难小屋”,先缓一缓,避避风头,说不定过阵子,冯家就把天给翻了嗯?
而且这一回,可不是只有冯家,“南海四大家族”还能不互相帮忙?
怎么看都是地头蛇赢面大。
如是判断的人,其实自己也很清楚,这是自我欺骗,但是逃避终究更加的安全,自己储藏的“小家”,现在就能带给自己温暖,解决自己的温饱,甚至还能多一些筹码,出去活动,出去运作。
跟着赖家的小子胡闹,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死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车子还在慢慢的开,但因为赖坚毅之前的那一脚,能够把赖家自己人都踹下车,这说明赖坚毅够狠。
龙家的人,虎家的人,都是安安分分,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了“赖家桥”,车子缓缓地停靠在了桥头,赖坚毅开口道:“下车吧。”
“坚毅,阿叔我年纪大了,抱歉。不过,这次托你的福,能够从看守所出来。这份恩情,阿叔我记在心上!”
“坚毅哥,我是独子,抱歉。”
“肥哥,我们在广州一起吃过饭,我一直很尊敬肥哥,不过……抱歉。”
……
车斗里几十个人,每一个下车的时候,都跟赖坚毅打一声招呼,说一声抱歉。
赖坚毅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选择就是这样,不可能事事顺心。
更何况,让他们这些还有退路的人去搏命,没这个道理。
不过,车斗里终究还是剩下了几个。
赖家自己人,只有两个,这已经是难能可贵。
其中一个,赖坚毅就在祭祖的时候见过一面,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远远地互相看过,连招呼都没有打过。
“阿叔,你不下车?”
“放心吧阿坚,我一向运气好,去哪里不是去?好歹你还是自己人。”
这个赖家的长辈,看上去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说话的时候,眼神非常的淡然,实际上,之前在看守所,他喊价的时候,也是跟着最高的喊,慢条斯理,很稳。
赖坚毅点了点头,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长毛,递一把大铳过来。”
“好。”
赖坚毅拿过大枪,递给了对方:“阿叔,会用吧?”
“放心。”
接过大铳,这个赖家的长辈直接拉了一下枪栓,干净利落!
282 人走人留
算上肥仔自己,拿枪的人一共只有六个,还有一个是比赖坚毅还要年纪小的虎家小少爷,常年住在南海县园子里,基本没怎么出国大门。
也是因为如此,竞价的时候,他嗓门喊得最大,别人也还真不好说他拿不出来,因为虎家在以前的循州故地,有不少寨子。
他的曾祖父、祖父,去世的时候,除了“陪戎执戟长”之外,还有一个“将仕郎”,放在任何一个北方地头蛇家中,吹一个“文武双全”,根本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但毕竟还是个少年,当这位虎家的小少爷,打算下车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他不认识路。
虎家的人,尤其是有两个还是虎家长工出身的,竟然直接像是避开瘟神一样,逃也似地离开了赖家桥。
没办法了,真不是虎家小少爷不想走,他思来想去,跟着谁都可能死,还不如死得硬气一点。
他在园子里读书,也多是读一些“忠义”之类的文章,也时常想象着,自己早晚有一天,就算不似“冠军侯”程处弼,有麦王爷几分胆色,应该也是极好的。
少年人想象着血气上涌,然而同样是“少年”的赖坚毅,就给了他一把匕首,大铳、短铳、手铳,一杆都没有给。
“坚毅,你不用担心,我听你的指挥。”
赖家的长辈,语气很是郑重地说道。
“阿叔,你是长辈,为什么听我的?”
“我做不来主啊,不是做主的命。”
这个赖家的叔叔叹了口气,“别人发号施令,我听话就是。”
拍了拍手中的大铳,像是给赖坚毅吃定心丸一样,“放心吧,我不是昏了头,赖家已经没戏唱啦。”
说到这里,此人竟是自嘲地笑了笑。
“天佑叔,食烟!”
车子还停着,驾驶室内,“长毛仔”递了一支烟出来,抛给赖天佑之后,又喊道,“阿坚从杀龙港带回来的好烟,几位抽不抽?”
“来一支。”
“我已经戒……算了,来一支吧。”
“我也食一支。”
“我也……”
虎家的小少爷眼睛一亮,刚开口,就被“长毛仔”吼了回去,“小小年纪食烟?食屎就有啊!”
“……”
几个中年人互相也算是认识,但这光景,都是愁眉苦脸,皱着眉头,一个接着一个借火,用别人点燃的烟,接了火之后,车斗内,顿时燃烧着烟草味。
赖坚毅捡起一块煤块,直接在篷布上画了起来:“阿叔,过了桥,前面牌楼右拐,就是岗亭。这里的民团,是隔壁镇的,之前我跟‘长毛仔’去江南洲,在这里躲过一阵子。”
“要做掉?”
“不杀也没关系,都不是狠角色。”
“坚毅,还是那句话,你只要下命令,其余的,不用管。”
赖天佑这番话,顿时让赖坚毅对接下来的行动,有了更多的信心。
很多时候,用人最怕的,就是用了也是白用,根本不听你废话。
“糊弄这班人应该没问题,我们有车。”
赖坚毅的思路,再度清晰起来,之前在南海县看守所的诈骗行为,让他找到了一点点感觉。
是用“威慑”还是用“利诱”,全看需要,甚至可以组合着来。
不管怎么看,临时抽来走明哨的“民团”,基本没什么鸟用。
“赖家村在戏台那里,有个仓库,里面放了武器。”
“你是想要抢武器?”
“对。”
赖坚毅点了点头,“赖家村这里,我还有几个朋友,可以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起留下的虎家、龙家中年人,都是有点儿诧异,当他们知道赖坚毅是谁的时候,心中都有数的。
考上岭南大学的赖家少爷,怎么会在这种倾向僻壤有帮手?
但这种时候,能开这个口,自然是也不是为了摆谱。
“然后呢?”
“杀回看守所,把人都放了。”
“……”
赖天佑直接惊到了,他以为赖坚毅会选择跑路,但没想到,玩得这么大。
“会死人。”
“总归要死的。”赖坚毅语气平静,“现在的局势,只怕等不到赖家翻身,别说是赖家,冯家想要恢复实力,恐怕可能性都不大。”
“冯家有没有可能倒台?”
“别开玩笑啊阿叔,岭南省哪里没有姓冯?天塌了冯家都没那么容易倒,现在冯家要起事,而且已经找好了招牌。”
“谁?”
“广州都督路克明。”
“路都督会同意?”
“不同意就死,广州现在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我跟‘长毛仔’出来的时候,外面巡逻的驻军,根本不知道命令到底是谁发出来的,都督府跟外界也隔绝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赖天佑顿时知晓,现在还有得玩,因为至少岭南省本地的命令,并不统一。
省府的职能,肯定是全面瘫痪,地方州府就是最高权力机构,真要是闹起来,打得更凶一点,代表朝廷的地方驻军,未必就能应对。
再加上冯家根深树大,用钱就能收买一批人,更何况,冯家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因为冯家本身就有武装力量。
“事情原来到了这个地步吗?”
赖天佑眉头微皱,“坚毅,你这样做,会不会被你的上线……”
“我管他们去死,我现在不想死,你们也不想死,那就要自救。与其白白浪费性命,给冯家人做炮灰,我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这话听得赖天佑很是诧异,好一会儿,他又拍了拍枪杆,“放心,我今天就是你的兵。”
“两位愿意留下,听了我的计划之后,有没有异议?”
赖坚毅转头看着龙家和虎家的人。
“我守着小少爷,只要能活下来,给家主一个交代,赖少爷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言罢,虎家的中年人接着道,“我虎北飞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话是狠话,可惜,浑身发抖的虎北飞,还有惊恐的神情,都出卖了他的真实,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勇敢。
只是,跟那些直接跑路的人比起来,虎北飞眼下已经相当的不错。
赖坚毅没有多废话,拍了拍驾驶室的车窗:“‘长毛仔’,再拿一包烟过来。”
“没几支了啊。”
“算我欠你的行不行?”
“你大佬喽,哪敢让你欠。”
嘴上抱怨着,但“长毛仔”还是把一包烟递了出来,然后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阿坚,‘大角哥’真的有‘思咖烟’的门路?”
“是单家的‘思咖烟’,新沧州的上等货!”
“我可是信你的啊,今天我可是命都不要了,刚才在看守所,我可是没有出错!”
“单家的‘思咖烟’,别人没有,我大佬会没有?他是北苍省状头来的,‘狮驼岭钱三郎’是他师父!灵醒点啊扑街!”
“叼,我说两句不行啊。”
“有种回看守所去说啊。”
“……”
赖坚毅拿着烟,见“长毛仔”又怂了回去,然后道,“开车!”
“是是是,这就开车啊坚毅哥!”
车子缓缓地过了赖家桥,过了河之后,直奔赖家村的牌楼。
那里,设置着入村的岗亭,附近还有个小店,以及一条更小的河。
只是这条河,却能通往南海县的县城,只要认识路,顺着河流,一路划船过去,半天就到南海县的县城。
“都把烟叼着,神情拽一点,上衣都脱了,打赤膊。”
“对!就是这样,脸上抹一点煤灰!”
赖坚毅不断地吩咐着,然后车斗内,便是多了几个拿枪的,吊儿郎当的,嘴里还叼着烟的老兵油子……
大概是受了赖坚毅的影响,几个人竟然都挺有状态。
而之前在看守所还瑟瑟发抖的“长毛仔”,这会儿就像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之后,便对区区池塘不屑一顾,心态都是稳稳了起来,单手拿着方向盘,嘴里叼着烟的“长毛仔”,甚至还在观后镜前照了一下,捋了一下飘逸的长发之后,这才感慨道:“阿坚,我要是跟你去南海,能钓几个妹崽?”
“好好开车啊!”
“聊聊天喽。”
心态逐渐放松的“长毛仔”,终于看到了岗亭,那里,完全没有人在。
赖坚毅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见岗亭内躺着两个人在睡觉,这才松了口气,这种状况,就是他想要的。
“几个老兵,阿叔,你看看可能认识吗?在岗亭中靠着墙睡觉的。”
接过了望远镜,赖天佑看了看,然后摇头:“不认识,可能不是南海本地人,说不定是番禺县过来的。”
“那就好!”
赖坚毅眼神顿时放着光彩,而旁边的虎家、龙家人也看过之后,都表示不认识。
正常来说,如果是本地的“民团”成员,他们应该都认识,至少有一面之缘。
带编制的“民团”,其实很少,大多数都是抽壮丁训练一下,以前还有队列训练,现在根本不搞,就是拉着人带着大铳,去白云山的北面放两轮。
看见冒烟不炸膛,这就算是训练结束。
倘若炸膛,那就是运气不好,跟武器保养不善也是完全不搭界的。
汽车逐渐进村,终于引起了岗亭内睡觉的两个“民团”注意,这些完全不训练的“民兵”,以往能够耀武扬威,靠的就是朝廷给的铁饭碗。
什么训练什么装备,都没有意义,朝廷最大,那百姓就得听朝廷的。
这才是根子。
而此刻,岭南省乱成这个样子,“民团”的成员,只要是灵醒点的,都是害怕被人放冷枪,这要是死的不明不白,也是无处伸冤。
现在的行情就是如此。
“喂!不要睡了啊,有车啊!”
“车?!什么车?!”
还在打盹的家伙,睡眼惺忪地左顾右盼,眼睛眯着,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是一辆货车,车上有人!”
“哎呀怕什么啊,车上有人不是很正常吗?”
“带着铳!”
“你有没有搞错啊,这时候车上的人,都有铳啊。哎呀,随便应付一下啦,签了字让他们过!”
“会不会有事啊,之前长官们不是说,最近到处都有人死,万一是乱党呢?”
“你不会投降吗?”
“对噢!”
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顿时都轻松了。
却见货车缓缓开过来,这才看清楚,车上的人简直都是拽到不行。
尤其是又两个猛男,身上全是纹身,其中一个将大铳背在肩头的,浑身的肌肉简直吓人,皮肤黝黑不说,更是纹了“忠肝义胆”四个大字。
此人叼着烟,居高临下看着岗亭中的人,都没有说话,那岗亭中先醒过来的,赶紧点头哈腰地说道:“长官,来赖家村公干啊?”
“人呢?”
赖天佑眼皮耷拉着,嘴里的烟歪到一旁,整个人语气很不爽,完全看不起对方的架势。
“长官……太尉,原先来了两队人,结果之前听说有任务,都走了,现在就我们两个。”
“办公室在哪儿?”
“在赖家村的祠堂,那里有个戏台,前面往左就能看道一棵大芒果树,就在那里。现在都是赖家的壮丁在看护。”
“嗯。”
赖天佑点了点头,然后冲旁边扬了扬下巴,“来两支烟。”
虎家的小少爷顿时嘿嘿一笑,摸出了两支烟,然后递给了赖天佑,赖天佑并没有借:“眼力呢?给两位站岗的兄弟发烟啊!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噢……是!”
一听说有烟,还在岗亭里面打盹儿的家伙,顿时起身,然后将歪七扭八的帽子扶正,只是还是歪到了一边,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滑稽地笑着,然后冲车子鞠了个躬:“长官好!”
“食烟啦!”
虎家小少爷抖了两支烟出去,两个站岗的“民团”都是一伸手,就将烟接了下来,然后嘿嘿一笑,凑鼻子上嗅了一下,又将烟扣在了耳朵上。
“要签字吗?”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长官请,长官请……”
二人点后哈要,目送着车子继续往里面开。
283 肥仔的计划
“车?”
“哇!汽车!”
“是大汽车啊!”
货车开进去只是拐了个弯儿,雨天在沟渠中捞鱼的村中孩童,顿时赤着脚跑了过来围观。
南海县虽然是南都治下,然而乡野之间,并非人人都是大开眼界。
一般而言,如果不是赶集或者有什么大型活动,乡民鲜有将孩子带出去的。
这年月,拐卖人口的并不在少数。
乡间有乡党乡亲守望,孩子反而更加安全一些。
“嗯?车?”
“像是拉煤的大车啊。”
“去看一下啦。”
“走啊。”
一处果园内,正在修枝的几个青年,也是卷着裤腿打着赤脚,斗笠就这样挂在了背上,然后绕过了河床石垒砌的围墙,到外头看去。
刚一出去,就见车上下来几个人,直接将祠堂旁边看守仓库的“民团”给绑了。
“喂!你们……阿肥?!”
“是肥哥啊!”
“坚毅哥?!”
“不是说……”
“过去看看!”
赖天佑随便扯了点儿布头,就将几个“民团”的嘴给塞住了。
“坚毅,真的没问题?”
“放心。”
点了点头,赖坚毅整个人有点儿累,但还是打起精神来,朝着几个青年走了过去。
“大家都在村里?”
“八叔他们带人去了‘赤岸’,肥哥,你……怎么?”
“阿肥,你不是躲起来了吗?怎么敢露面的?”
“是啊坚毅哥,现在到处都在抓人,八叔他们都是带着凭证,才能去‘赤岸’做工,这几天听说到处死人。”
所谓“赤岸”,指的是“赤岸戍”,正常来说,赖家村的人,是不会去“赤岸戍”做事的,因为离得远。
正常而言,乡里乡亲也会安排赖家村的人去近一点的戍堡上工,上工能抵消税赋,这也是基本操作。
和大多数相对富裕的村寨一样,赖家村的经济作物收入,占到了大头。
水果和水果罐头,就是赖家村的招牌。
只是罐头他们自己是不做的,要拿去增城县,那边有个“泉山罐头厂”,是个百年老厂,广州本地甚至是循州潮州的果农,也会将水果卖给“泉山罐头厂”,主要是价格多多少少,会抬高那么一点点。
“先说几个事情,说完我就走。”
赖坚毅做了个深呼吸,“我之前去了看守所,骗了几十个人出来,愿意留下来跟我走的,连我在内七个。”
“什么?!”
“哇!肥哥!怎么不叫我们啊!”
“不是吧阿肥?!你……”
“是不是真的啊坚毅哥!”
赖坚毅郑重地点了点头,“那边那个,赖天佑,你们都知道的,不过我信不过他,你们也要装不熟。”
“好!”
“好!”
“肥哥放心!”
“嗯。”
别说赖天佑只是个长辈,就算是赖天佑是亲叔叔,赖坚毅现在也是不信。
“那个小的,是虎家的少爷,还那个精瘦的,是龙家的……”
快速地介绍了一遍,赖坚毅这才接着道,“现在的行情不好,冯家的大老板,可能真的要全面开打,广州城现在已经封了,广州都督府半点消息也没有。想要保命,手上必须有人有铳,我准备离开广州,先去循州!”
“什么?!”
“阿肥!你不要冲动啊!”
“肥哥,我跟你走!”
“闭嘴!阿肥发疯你也跟着发疯?”
“坚毅哥,你现在抢了‘民团’的仓库,这是不留退路了啊。”
“对!肥哥已经没退路啦!我跟肥哥走!”
“闭嘴,听阿肥怎么说。”
年长的青年看着赖坚毅,“阿肥,你把话说清楚,如果没问题……我也走。”
赖坚毅回头看了看赖天佑他们,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准备坐船顺着增江走,不用到增城。然后走内河到罗浮山,也不用到博罗县,就南下去循江。到了循江,就等于一只脚进了循州。”
“三哥,这条路好走吗?”
“走是好走,不过去了循州,又能如何呢?阿肥,听我劝,还是躲起来,随便找座山,不怕的啊。”
“我们一起去山里,做山大王!”
“闭嘴!”
“噢……”
年长的青年看着赖坚毅,“阿肥,你去循州又能如何?就算把赖家村的人全部叫上,能拿竹竿的也就两百几十个,去循州,怎么搞?”
“人要是少,就去罗浮山躲起来,能活就行,等风头过去了,再下山。”
“人要是多呢?”
“人多……”
赖坚毅念叨了一声,然后眼神锐利起来,“人多!就沿着循江闹起来,替天行道,天公地道!”
“我叼!”
“……”
“……”
“……”
几个青年,别说是本就稳重年长的,哪怕是跳脱年幼的,这会儿也是一脸懵,万万没想到赖坚毅会突然这样说。
咕。
年长的青年吞咽了口水之后,小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阿肥,万一之后太平无事,你这样做,死罪啊!”
“现在跟死罪也差不多。”
赖坚毅眼皮抬起来,瞄了一眼对方,然后眼神看了看四周,“今年你们的生意,别想做了。就算有余钱,你还指望能够用以前的价钱,卖到吃的?我为什么过来找你们,一是信得过你们,还有一个,这么多张嘴,不可能全部有饭吃的,必须有人出去讨生活!”
“……”
“……”
“……”
直插死穴,实际上这不是赖家村一家的事情,军管戒严之后连一旬的时间都不到,物价就是往常的三四五倍,有些精加工的,甚至涨得更凶。
广州原本是粮食产量很高的州不假,但也是相对而言,尤其是跟总人口一比,粮食自给率是有限的,需要外部输入大量粮食。
于是海洋运输和铁路运输,就成了重中之重,尤其是海上的运粮船,什么船都会停,就是运粮船不会停。
不仅仅是有潮州、漳州、交州的粮食,甚至偶尔福州有粮食富余的时候,也会顺道压舱到广州,然后在广州的江南洲直接交易。
但是现在,“东海征税船团”占据了大量的泊位,而“武广线”,竟然断了。
更离谱的是,因为局势的突然急转直下,根本没办法安排整修,尽管有小道消息说韶州那边已经将铁路修通,可火车没人发动没人开,等于就是废话。
达官贵人吃得多,也吃不了多少,可底层的城市居民,就是直接坐蜡,控制一下,还是能够维持一段日子的,再加上普遍也有一些积蓄,粮价高一点,有得卖就行。
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完全没有好转的样子,整个南都,只要是城市底层,直接跌入到了最艰难的生活状态中。
反而是乡村因为远离动荡,反而还能稍微显得悠哉一些。
赖家村的沟渠之中,那些小屁孩还能捞泥鳅抓田蟹吃个滋味,城中的普通居民,只怕也就是凉拌墙角青苔的份。
可赖家村这种的,粮食也是不够的,这时候赖家村的人还愿意去“赤岸戍”上工,跟什么税赋完全不搭界,就是“赤岸戍”能够管饭。
在“赤岸戍”吃一顿,家里就能少一顿,就这么简单。
赖坚毅正是明白这一点,明白赖家村不是最传统的那种村社,所以才找来这里。
除了大家都是姓赖,多少有点血脉香火情之外,那就是赖家村的人,也得有一部分出来混口饭吃。
这不是太平时候的混口饭吃,而是要正儿八经地开吃刀口舔血的江湖饭。
不是以往车马过渡的那种打个照面,随时可能要玩命。
就像是现在,赖坚毅进了赖家村,就把祠堂旁边的外来“民团”给绑了。
如果有必要,为了不暴露行踪,直接做掉他们,也就是做到了。
没得选。
“阿肥……坚毅,官府,官府还是会……”
“别想了。”
看对方已经话都说不明白,赖坚毅知道,村里的情况,应该已经不算好。
这和他之前给冯家人做事,到处打探情报时看到的见闻也差不多,类似赖家村这种粮食自给率不高的乡村,十几天的时间,也该出现焦虑了。
反应就算不如城里强烈,但只是念了几年书的,都看得出来现在的行情,很是不妙。
“还有,就算到了循江,我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赖坚毅说着,看着赖家村的曾经玩伴、伙伴,“如果我准备闹事,哪怕放一把火,我都要打着冯大老板的旗号。老天爷要是不开眼,要是塌了,冯家总归比我先顶上。”
咕。
又是一声吞咽口水的声响,几个赖家村的青年少年,冲动的,已经眼睛放着光;稳重的,则是在那里再三权衡着。
“肥哥!我跟你走!鸟铳我也会啊!”
“坚毅哥,我也跟你走!”
“三哥,不要想啦,叫上人,带上家伙,跟阿坚走喽!”
“对,整个赖家,只有阿坚考上岭南大学,三哥,天公不如秀才公啊!”
三哥一咬牙,攥着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大腿,“北面社屋还有两个人在睡觉,我去带人绑了!”
“好!”
“我也去!”
不多时,这几个人顿时散了去,只有一个少年还兴奋地在赖坚毅旁边,看着因为紧张过度,终于松下来的赖坚毅腿一软,竟是要坐到地上去。
“肥哥!”
把赖坚毅搀住,少年很是紧张地问道,“肥哥,没问题?”
“没问题,就是松了口气,腿软。”
尽管跟这些玩伴、伙伴的关系很好,但是玩命这种事情,不代表玩伴、伙伴也会欣然同意。
只是,现实在逼着这些曾经的玩伴、伙伴,与其相信缥缈的“太平时候”重新到来,倒不如跟着赖坚毅一起出去拼一把。
反正也不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出去就是冯家人,不是赖家人。
至于说赖坚毅说去循州还是潮州,哪怕是去交州,都一样。
南海县当年出海的海寇茫茫多,谁管何处是家乡啊。
“蛋仔,你听好了,之后就跟在我身边,帮我盯着跟我一起来的人。你年纪小,就跟虎家的少爷混在一起。”
“为什么啊肥哥?”
“这些人是我从看守所骗出来的,我不放心。三哥他们只要安顿好,我就先带人把看守所给炸了。”
“啊?!”
蛋仔一声惊呼,“刚才肥哥你……你不是说去循江吗?!”
“先炸了看守所,然后再去循江。”
“……”
蛋仔整个人都是惶恐起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赖坚毅想得并不少,直接跑路,光靠他们两条腿吗?
去看守所,闹一通,把几百号关押起来的都放了,有人跟着最好,没人跟着,这些人到处乱窜,总能掩人耳目。
赖坚毅甚至想好了,到时候冯大老板的名头,就得在这里炸响,他不会去循州再闹出动静来的。
先干上一票,到时候去了循州,跟山里的蟊贼抢基业也好,跟循州的地头蛇讲数也罢,一句话:南海看守所……我炸的!
就这么简单。
这一招,赖坚毅也是依葫芦画瓢,王角怎么“扯虎皮唱大戏”,弄了《花季雨季》,他就怎么弄。
甚至借冯大老板名头一用,学的也是阿才。
想当初,他们九年级毕业季的时候,阿才教训学弟们,顶的名头就是“大角哥”。
角哥有多威,才哥就有多劲!
曾经的玩伴去得快,来得也快,又绑了两个人过来之后,三哥他们已经各自背上背着鸟铳,带上了包裹行囊,直接过来问道:“阿坚,要不要把他们浸猪笼?”
“唔!唔!唔!!!!!”
被绑着的两个“民团”也是人到中年,被调过来看守赖家村,也就是混口饭吃。
上头的命令,就是盯着乡野之间,是不是有“贼寇”。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在局势这么糟糕,混“民团”就是有口饭吃。
他们跟赖家村的人又没有生死大仇,何必闹得那么不愉快?
只是万万没想到啊,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不用,都绑了,带走。”
听赖坚毅这么一说,不仅仅是被绑了塞抹布的“民团”松了口气,就是三哥他们,也是稍稍地放松了一下。
动手杀人,终究还是心里的一道关。
只是,一旁的蛋仔眨着眼睛,犹豫着是不是该跟三哥他们说,他们接下来,可能就是要去炸了看守所……
284 玩伴、玩命
“有板车吗?!”
“果园有架子,轮胎也有!”
“都带上!”
“架起来!都架起来!”
赖家村中响起了呼喝声,外来的“民团”都是被五花大绑,然后扔到了板车上。
杀是没有杀的,赖坚毅打算拉他们入伙,到时候大家一起炸了“南海县看守所”,一个都跑不了,人人都有份。
到时候硬着头皮也得跟着走。
这,就是投名状!
赖家村的板车有五十几架,用上的其实也不多,就是挂在了货车后头,至于愿意跟着走的壮丁、青年,一共也只有十二个。
剩下的,赖坚毅也没有强求,有十二个,已经是非常的好。
现在他们是铳多人少,到时候闹大了会不会有人跟着走,有的话,正好也是能壮大一下声势。
这光景,赖坚毅不断地盘算着自己可能获得的帮助,思来想去,最好借用的,还是冯家的名头。
还有一个,就是岭南大学的学生身份。
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暴露,但是之前给冯家的人做事,到处偷拍各种情报,几个大学的环境,他也算是了如指掌。
现在的情况,学校的供应,很快也会出问题。
那些本地的学生还好,那些外地来的,就要考虑生存问题。
来岭南大学深造的外地学生,一般在老家,也就是个土豪,社会地位在家乡或许还可以,但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因为真要是高,直接前往洛阳、长安,捐一大笔钱,就能镀个金。
这样的学生,正常时候的开销,还是相当滋润的。
但是遇上的动荡,问题就凸显而出。
物价的些微波动,就会让他们从“小有滋润”变得“囊中羞涩”,即便家中带出来几根金条或者几十个几百个银元,但也只能按照行价来支付。
说到底,现在的动荡,是局部的,是局限于广州的。
整个皇唐天朝,信用并没有崩溃。
人们不会认为纸钞就是废纸,早晚还是能用的。
早晚。
赖坚毅知道自己学校的几个学院中,有些学院的外地学生特别多,并非人人都是小富,有的只是普通家庭,甚至还有底层家庭出身的。
这样的学生,本就意志坚定,抗压能力要高得多,他们会寻求于学校,这一点,是肯定的。
然而赖坚毅却笃定,这时候的学校,不会跟学生有任何大的牵连,或许会有个别教授、先生,以个人的名义收留几个生活困窘的学生,但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之前闹出来的动静,不少人都是害怕被沾上。
赖坚毅掏出纸和笔,在上面记录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情,除开之后的计划之外,从自己学校拉几个同学过来帮忙,也是要认真考虑的。
之所以说是认真考虑,不是一定要做,那是因为很有可能他联络这些同学,就是暴露自己。
“阿坚,这是去哪里?”
“看守所。”
赖家村的长房老三,脸色顿时一变:“不是说先去增江吗?”
“急什么,只有先乱起来,才方便我们行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赖坚毅已经在纸上花了一副地图,说起来,他看懂地图,也只是一年前的事情。
因为当时带头大哥王角要在杀龙港找铺面,还有铺货、卖货,他着实好好地研究了一下,甚至把岛北的房子,都拿出来当印刷厂。
就是现在,《花季雨季》应该还在印。
回想起来,赖坚毅竟然平静了不少,而货车车斗内,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十几个青年壮丁,这会儿已经又几个后悔起来。
刚才在赖家村,也是如此,有人加入,想了想,为了老婆孩子或者老豆老母,还是选择了退出。
允许来去自由,最终就是十二个。
而现在,真的上了车之后,这十二个赖家兄弟,又有人开始后悔起来。
但是,也就是脸色如此,为了面子也好,为了兄弟义气也罢,还是说为了给家里减轻点负担,终究还是选择了留下。
十二个赖家兄弟,没有一个是独生子,也没有一个是家中的长子,最大的一个,就是赖三。
“三哥,看守所往东,就是‘紫石戍’,只要乱起来,‘紫石戍’肯定会知道。这样我们从北面过去,才安全一点。”
此时说的“紫石戍”,就是离赖家村近一点的海防戍堡,以往赖家村上工抵税,都是去“紫石戍”,但是这一回,为了防止冯家大肆反扑,凡是跟冯家亲近的家族,多多少少,都是受到了牵连。
赖家这种众所周知的冯家老牌家仆、管家,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轻松。
所以这一回,闹起乱子之后,直接让赖家的人去“赤岸戍”上工,“紫石戍”是另外的地方大姓来上工。
都是不熟,自然也就拿捏方便。
“阿坚,看守所……”
“放心,没几个人的,我之前就是从看守所过来,顺便放了几十个人。”
说罢,赖坚毅看了看左右,对赖三道,“三哥不信可以问问天佑叔他们,是不是这样。”
“……”
赖三心中叹了口气,他也是没得选,现在是要混口饭吃。
是真的要混口饭吃。
他在家中行三,大哥二哥去了“赤岸戍”,还有个老四老五,总不能让十一二岁的弟弟出去。
虽说没有到饥荒的时候,但总要以防万一。
而且赖坚毅的分析,一是一、二是二,道理摊开来说,利害也摊开来说,他赖三是自己权衡过后,才选择了跟着走。
固然是因为相信赖坚毅,但同样的,也是想借着赖坚毅,给家中减轻压力。
一旦局势如此持续下去,再有个一旬,甚至都不要十天,就要真的三顿变两顿,两顿变一顿。
三代人没有饿过肚子了,真要是突然再饿上那么一回,恐怕真的跟喜欢看社戏的老叔公说的那样,人饿急了,到了最后,饿着饿着,就不算人了。
老叔公是跟着冯家的上一代大老板出海过的,“天涯洲”的新沧州,几十年前是发生过饥荒的。
老叔公时常会跟他们讲人饿死是个什么模样,赖家人怕饿。
哪怕被饿过的人其实也不多。
赖三读过书,明一些事理,很多时候,他也懂老人家的一句闲话,听着是笑话,但真要是经历,那就不是笑话。
“唉……”
“不要叹气了,三哥。”
赖坚毅说罢,没有继续看赖三,而是隔着窗户喊道:“长毛仔,吃不吃得消?”
一直在开车,压力非常的大。
“长毛仔”其实感觉自己都快到极限了,但是这一次,跟着赖坚毅这样一通折腾,他感觉自己没有极限!
方向盘是如此的沉重,路况不好的时候,全靠自己的两条胳膊硬掰。
“肥哥!”
大声喊了一声,“长毛仔”嘴里叼着烟,有些嬉皮笑脸地喊道,“肥哥是不是真的认识工程师啊!”
“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啊?”
“让工程师发明个东西,方便我打方向盘啊!我要是再这样开下去,我感觉我能力劈华山啊!”
“哈哈哈哈哈哈……”
“你个扑街力劈华山?!白云山罗浮山就有啊!”
“长毛仔,到了增江,我请你吃荔枝啦!女皇吃了都说好啊!”
“你个扑街请我食女皇呢,我就最中意!”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开着荤笑话,然而这时候赖天佑的声音响了起来:“看守所到了,都收声。”
众人抬头看去,便见看守所的高墙、望楼、哨塔,已经能够看见。
南海看守所附近并没有大型建筑,最高的就是一处水塔,而这处水塔,也不适看守所用来储水喝水的。
而是自用的灭火高位水塔,在水塔的上方,设置了一个眺望位,不过一直没有用过,从来都是封闭的。
别说是这里,就是看守所的哨塔,通常也是只有上头来视察,才会有人穿着制服上去应付一下。
这光景,掏出望远镜看了看,赖坚毅看到了哨塔上有人。
“看来,之前走掉的人,有人回来通风报信。”
赖坚毅语气非常的淡定,仿佛说着跟自己完全不搭界的事情。
“什么?!有人通风报信?!”
“肥哥!要不要撤?!”
“还是不要去看守所了吧?!”
“不要吵!听阿坚的!”
众人慌慌张张之间,又是全都看向了赖坚毅,见赖坚毅神色淡定,众人顿时安静了不少,情绪也稳定了起来。
“放心,你们不知道之前这里的雨有多大,我跟‘长毛仔’来的时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要不是‘长毛仔’开车技术好,都开不过来。”
说罢,赖坚毅继续到,“你们想想,就算有人回来,来得及吗?出去摇人,除非是飞啊!”
脸色淡定的赖坚毅更是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广州的飞艇,会用在南海看守所身上吗?都不用慌啊,直接冲过去,那班扑街根本不敢反抗。”
跟南海看守所的副所长欧阳基打了交道,他自然是明白了这些家伙是什么货色,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条铳,欧阳基拿头来跟他们拼。
这个只想着退休之前捞一票的家伙,恐怕现在琢磨的,就是怎么灭口、封口,然后把自己洗干净、摘出去。
看守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难咎其责!
只是,让赖坚毅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对欧阳基实在是高看了。
当货车开到看守所大门外,就看到看守所的大门,直接就是敞开的,整个看守所,看守就剩下了一个,就是跑到哨塔上的阿华。
“欧阳基呢?!”
赖坚毅大声地问道。
从哨塔上颤颤巍巍下来的阿华,哆哆嗦嗦地说道:“所、所长带着力哥……跑、跑了!”
“就你一个?”
“对……对!所长说现在我身负重担,嘱咐我要看好家……”
“……”
赖坚毅服气的,欧阳基那个老东西,居然直接跑路!
“钥匙呢?!”
“什么钥匙?!”
“所有号房的钥匙!”
“在、在这里……”
阿华低头解开了腰带,腰带上,一串儿全是钥匙,满满当当的,哗啦啦作响。
“……”
“阿坚!你可真是厉害!”
“肥哥!不愧是肥哥!原来真的单枪匹马,就把一个看守所给横推!”
“喂喂喂!当我不存在啊,我是死人啊?!”
拍着车门的“长毛仔”一脸的不爽,叼着烟吼道,“我也有功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几人顿时笑着说道:“‘长毛仔’,你之前不是说一直在车里吗?怎么现在又有功了啊。”
“呐,我呢,只是帮肥哥把风,出来做事,肯定要分清主次嘛。对不对,肥哥?”
“行了,不要说笑,把人都放出来,然后把这里炸了!”
“全部炸掉?!”
“没有那么多家伙啊!”
赖坚毅顿时无语,“重点是炸,不是真的要把看守所给炸平。大门、办公室,再有号房,玻璃全部敲了,看上去一片狼藉就行!”
“都听到了啊!赶紧做事啊!”
“走走走,去开锁!”
“我去敲玻璃!”
“这里有‘霹雳火’,我来弄!”
一时间,整个南海看守所,顿时变得无比热闹。
等到一排号房被打开,几百个被关押的人冲出来之后,整个场面顿时宛若狂欢。
几乎所有被放出来的人,都是第一时间加入了打砸,要将所有的愤怒、委屈,都在这里发泄的干干净净。
而赖坚毅看了看情况,顿时满意,喃喃道:“现在,也该走了!”
285 再返看守所
轰!
轰轰!
伴随着几声惊爆,南海县看守所的玻璃窗几乎全部震碎,尽管建筑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害,可是因为看上去“一片狼藉”,场面还是非常的吓人。
到处都是碎片,打砸狂欢的被看押人员,疯狂地发泄着长久以来的不满,能够砸烂、损坏的东西,基本上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各种文件、纸张甚至是桌椅板凳,都被付之一炬。
有的人一通发泄之后,直接就走。
有的人则是惶恐不安。
尤其是赖家人看到赖坚毅之后,都是惊呼:“坚毅仔!!!!!”
“阿肥!!”
“赖坚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肥仔!”
一百多个赖家人,此时看到赖坚毅的时候,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们想过冯家的人搞事,也不是不知道赖家肯定有人会跟着冯家做事,但……这是赖坚毅啊。
常年吃吃喝喝不着调的赖坚毅啊。
书都读不好,几乎就是一无是处的赖坚毅啊。
在广州惹上了大少爷,只能跑路去北苍省的赖坚毅啊!!
“老豆!”
赖坚毅扯开了嗓门,站在车上,四周,到处都是狂欢逃窜的被关押者,风乍起,看守所内焚烧的烟气,很微妙地将赖坚毅跟赖家人隔开。
有一只废旧的轮胎被点燃了,浓烈的黑烟在翻滚,一阵烟,一阵明,赖坚毅的对面,是他的亲爹赖中龙,跟赖中龙站在一起的,是赖家上一代的狠角色赖飞龙。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是赖飞龙,都是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这个仿佛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大侄子。
“肥仔!你不要乱来!”
赖飞龙吼了起来,“你这样会让冯……”
“老豆!”
赖坚毅深吸一口气,大声打断了赖飞龙的话之后,又轻声对赖中龙道,“逃命去吧。”
“阿坚!”
很是憔悴的赖中龙,看得出来身体有点发福,跟自己的弟弟完全没法比,只是这会儿看到儿子,陡然间,就有了复杂的心情。
“还有!”
赖坚毅再度提高了音量,在人群中看了看,看到一个老者后,咧嘴一笑,“照顾好阿公,你长子的嘛。”
说罢,拍了拍车窗,“长毛仔,还开得动车吗?”
“叼!我现在屁股生根纹丝不动啊,开得动?我现在天生神力啊!”
挂挡倒车,“长毛仔”麻利的很,不多时就离开了看守所。
乱糟糟的人群,在烟火中四散。
天色逐渐变暗,看守所的火光,显得无比扎眼。
只要从看守所出来,赖坚毅并不担心赖家人没有地方去,爷爷赖药仙在黄岭、泉山甚至是灵洲山,都有住处。
赖家能够给冯家做几代人的大管家,不是只有能说会算这点本事,从赖药仙的名字就能看出来,赖家还出大夫。
因为赖坚毅突然毛处理,带给赖家人的震撼非常剧烈,以至于百几十号赖家人开始找地方藏身的时候,有二十几个年轻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了个赤膊,穿着单裤,就跟着车辙追了过去。
单衣裹了点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粉干,都是看守所食堂里的,一股脑儿都被抢了个干净。
路上,因为一时冲动热血上头,就打算追随赖坚毅的年轻人,走到一半,就有七八个人直接说不走了,回去找族长。
剩下的十几个,也是前怕狼后怕虎,有的人甚至抱怨起来:“阿肥……赖坚毅这么做,会不会连累我们赖家啊?”
啪!
“你说什么?!”
一个耳光,一声怒吼,脾气暴躁的人顿时吼道,“没有肥哥!你个扑街在看守所只配食屎啊!”
挨打捂着脸的人顿时委屈道:“现在族长他们只能找地方躲起来啊?老人常说,要孝顺啊,这样让长辈……”
啪!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你个扑街是猪吗?!都说的是孝敬,你跟我讲孝顺?!顺你老母啊!要是听你的,坚毅仔直接陪我们一起坐牢好不好啊?!这样最顺啊!啐!白痴……”
骂完之后,暴躁的年轻人顿时又道:“大家听我讲,坚毅是什么人?大学生!家里几个人能考上?!更何况坚毅回广州之后,也没少带大家发财,要不是突然闹出来这样的是事情,我们每日数钞票不知几开心!《花季雨季》半个月赚多少,不用我再多说吧?!坚毅是我们赖家的龙凤!你念书念不过他,发财发不过他,你凭什么质疑他?”
说罢,此人更是直接道:“牢饭好吃吗?!嗯?!我就问大家,牢饭好吃吗?!现在坚毅救我们出去,大家都不说,都不提,怕什么?!我现在一句话,我要跟着坚毅混!族长那里,你们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去!现在,继续去追坚毅,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
“赞成!”
“赞……赞成!”
十几个青年,紧急地开了个小会,尽管还是有两个人退出,但大部队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车辙追去。
他们也不傻,这时候不追,等到地方的官兵反应过来,那就没办法追了,只能东躲西藏。
族长他们地盘大,但是人也多,到时候肯定要分开,因为一百来个人团在一起,肯定藏起来不方便。
化整为零是很正常的事情。
附近的也不是没有赖家的物业,甚至还有养外室小老婆的地方,有的是地窖地下室藏身。
甚至南海县的排水渠,空间非常大,每年都能从中找到亡命之徒还有人贩子。
很多“地下赌场”“地下钱庄”,是真的在地下,字面意义上的。
化整为零,那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多了不少。
只是看守所被人付之一炬,这种性质非常恶劣,赖家人只要有点经验的,就知道这一波劫难,怕是有的熬。
……
罗浮山,这是一座界山,山的东边,便是循州;山的西边,便是广州。
虽说隔开了增江和循江,但是这两条河,都是岭南省的重要水路,沿河的土地,比不上广州冲积平原那般肥沃,但也差不了多少。
一百多年前,这里曾经设置过“岭南五州经略使”,后来则是改制为“中央进奏院巡察办公室岭南省分部”,当年为了保证安全,中央大员在这里安置了许多临时驻地。
罗浮山这里,就有一处小镇,便是因此而形成。
说是小镇,实际上却是六个交易市场。
增江这一侧过来的,形成了药市、花鸟市、米市;循江,或者说河源水这一侧过来的,形成了洞天药市、珍珠市、沉香市。
这六个交易市场的规模,仅次于广州的大型交易市场,往来的客商以及坐地户,成分、数量都极为复杂。
当年在这里修建的建筑群,只要是为了安全,所以还是军事目的的,为了讨个吉利,命名为“崇岗”,外省来的,多是说“罗浮镇”,但是本地的,却是说“崇岗镇”。
盖因“崇岗镇”这个名字,几百年前出过一个独臂将军,便是崇岗镇镇将王祖贤。
大概是借了先人的威名,罗浮镇市场一直没出过什么动荡,哪怕闹过大海贼过境,也就是在循江南岸闹了一闹,连花鸟市场的一根鸟毛都没有惊落。
而这一回,贞观三百零一年,一次诡异到不能再诡异的戒严,六个交易市场,只剩下沉香市还在运行。
但即便是沉香市,也是小猫两三只,以往的阔佬,如今都不见了踪影。
曾经数以十万计算的客商,仿佛是一夜之间清空,萧条到了极点,若非罗浮山中的仙长们每天还要做功课撞钟,只怕是真的没了人气。
车、船、马、牛、人,曾经的陆路、水路,到处都能见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现在,偶有车子在跑,不是挂着广州都督府的旗帜,就是贴好了税务局的招牌。
以往不起眼的货车,现在跑在路上,就显得有点扎眼。
“这时候还有货车?”
“应该是拉米的嘛,现在差佬胃口大,米市还能赚点欠账喽。”
“不是吧,戒严还能跑这种车?不是应该在码头吗?”
“你眼瞎了啊,拉煤的嘛,怎么不能跑。”
“拉煤的车来米市?”
“喂,你不是吧?又不是差佬长官吃,小弟喽啰吃,怕什么?吃点煤灰煤渣又不会死。”
“……”
伴随“嗤嗤”声,半道补水的货车,还是稳稳当当地往前开。
能够在“江南洲”拉煤的货车,其实都是改装过的,悬挂都要比一般的车强,耐造是第一位,其余性能再说。
“肥哥!我还没有玩过大铳啊,鸟铳我就玩过,大铳我怕玩不好啊。”
“……”
一脸无语的赖坚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在看守所没有跟着,结果顺着车辙追了上来。
上车的时候,已经一个个宛若死狗。
要不是车上还有个小小的煤炉可以生火煮饭,临时给他们补一点米面,只怕是真的要饿晕过去。
“你白痴吗?吓唬人用的啊,真让你过去放铳?!”
赖三骂了一声,又看着赖坚毅,“阿坚,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吧?”
“三哥,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啊,都已经过了增江,现在天都要快黑了,你看到前面的路牌了吗?从这里上去,就是‘癞痢石水库’啊。”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赖三现在是各种小心谨慎,唯恐赖坚毅带着他们顺着增江逆流而上,然而直奔增城县。
泉山,就是在增城县。
那里有冯家的大规模产业,真去那里的话,有口饭吃是没问题,但肯定要受冯家人管。
赖三常年在赖家村生活,自然清楚一旦受了东家的管,那就真的要身不由己。
一路上,赖坚毅也把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说了一通,完全就是让他这个赖家少爷在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卖命没问题,但赖坚毅尚且如此,他赖三比赖坚毅金贵?只怕到时候选炮灰,他就是第一个上。
带了脑子出来闹事,想法自然是面面俱到,细微之处,也都有了权衡。
“那就好、那就好……”
赖三抱着手中的大铳,拍着枪管郑重道:“阿坚,我谁都不认,我就认你啊。”
“放心吧三哥,哪怕是去海丰落草为寇,我也不会让你白白给冯家卖命送死,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嗯。”
松了口气的赖三点了点头,他年纪不小了,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一趟远门。
他没有出过海,当然也不能说没有,跟着渔船打鱼,这种事情也是有的,但在海外闯荡,他并没有过。
也没有坐过火车,真正长久在外面待过的地方,也就只是“紫石戍”,而那里,离家不过二十里地,往西坐船十几分钟,就能到番禺县境内。
曾经赖三的世界,就是这么大。
可是现在,完全没有准备,在一口气的支撑下,直接到了罗浮山,到了广州和循州的交界处。
他都没有正经离开过南海县,而这一次,竟然都出了广州。
内心期盼着赶紧安顿下来的赖三,心情不太好,心绪也不宁。
若非赖坚毅还很沉稳,若非左右还有一堆的同行之人,他是真的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睡上一觉。
车斗载满了人,后头的板车上,左右也坐着人,看守所的看守阿华,穿着单衣蜷缩在板车上,看着被捆扎成粽子一般的“民团”。
沉闷到了极点,天气也阴沉,而且快到夜里了。
远处罗浮市场的光亮,并没有带给他们希冀,甚至还有一点点恐惧。
有的人想着,那里会不会有官兵?
有的人想着,那里是崇岗镇吧,或许还有驻军?如果有,怎么办?逃得掉吗?
有的人想着,他们这些人,低调一点进入崇岗镇,应该也不会有人声张吧?
各种想法,就像是沉闷的车斗,也变得无比沉闷。
驾驶室内,叼着烟的“长毛仔”把握着方向盘,他看着前方,然后开口问旁边坐着的赖天佑:“阿叔,前面就是崇岗镇,阿叔有没有门路?”
“珍珠市有个老板,是我战友,我先过去问他借点吃的用的。过了循州州界,还是要坐船的,再弄两条水泥船。”
“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长毛仔”一只手攥着方向盘,一只手摸了一包烟,抖了抖,一支带着过滤嘴的烟抖了出来,“阿叔,食一支。”
“多谢。”
赖天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烟,叼在嘴上,拿起一盒火柴,擦燃之后,就眯着眼睛抽了两口。
此时此刻赖天佑都觉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被抓,莫名其妙地被救,莫名其妙地跟着走,莫名其妙地来回转……
“我这半辈子,就像一头牛,长毛仔,你懂什么意思吗?”
“懂啊,怎么不懂?牛是被赶着走的嘛。”
“哈,你还真的懂。”
笑了笑,赖天佑拍了拍“长毛仔”的肩膀,“我也没什么好想的,就跟着阿坚走吧,走到哪里是哪里。”
“阿叔想得开就好啊。”
“长毛仔”咧嘴一笑,见前方道路又开始泥泞,便大声吼道,“前面路不好走,不过不要紧,还有两里路,就到崇岗镇!大家当点心,不要乱来!”
“放心吧!”
“好好开你的车啊!”
“你当我们是白痴啊?”
车斗里的人顿时骂骂咧咧,“长毛仔”也懒得对骂,只要安安稳稳过境,到了循江,就算是解脱了。
过了一段泥泞的道路,略微颠簸,摇得众人连魂灵都要出窍,等到了石子路,又变得平整起来,然后就看到了一处岗亭。
人是不多,不过停着汽车,显然是有上档次的人物在。
“都当点心!要过卡了!”
“长毛仔”再度喊了一声,车斗内的人都是紧张起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是一股脑儿蹦跶出来,只是根本来不及去多想,也不允许他们去多想。
货车就这么开了过去,等靠近了,“长毛仔”才发现岗亭并没有设卡,那汽车也是临时停靠休息的。
松了口气,“长毛仔”便是安安稳稳地继续往前开。
降低了速度过岗亭,却见那汽车旁边站着抽烟闲聊的几个人,冲他们这边有说有笑地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是‘民团’的人。”
“还是个军官!”
“什么?!军官?!”
“难道是来抓我们的?”
“你白痴啊,怎么可能是抓我们的?!我们才从看守所……”
砰!
一声铳响,整个岗亭顿时一颤,然后有个人在叫喊:“营长!营长!营长!!!!”
“我叼!谁放的铳!”
车斗内,后上车的暴躁青年此刻一脸煞白:“走火!走火啊!我都没有瞄准,我铳口都没有朝车外啊!它走火跳了一下铳口!不管我的事啊!”
“冚家产!开火!”
驾驶室内,赖天佑咬着半截烟,抬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直接将一人爆头。
砰!
砰!
砰砰砰!!!!!
顷刻间,这原本安安静静平平无奇的岗亭四周,宛若爆炒黄豆一般的热闹!
286 崇岗镇一声枪响!
轰!
轰轰!
伴随着几声惊爆,南海县看守所的玻璃窗几乎全部震碎,尽管建筑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害,可是因为看上去“一片狼藉”,场面还是非常的吓人。
到处都是碎片,打砸狂欢的被看押人员,疯狂地发泄着长久以来的不满,能够砸烂、损坏的东西,基本上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各种文件、纸张甚至是桌椅板凳,都被付之一炬。
有的人一通发泄之后,直接就走。
有的人则是惶恐不安。
尤其是赖家人看到赖坚毅之后,都是惊呼:“坚毅仔!!!!!”
“阿肥!!”
“赖坚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肥仔!”
一百多个赖家人,此时看到赖坚毅的时候,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们想过冯家的人搞事,也不是不知道赖家肯定有人会跟着冯家做事,但……这是赖坚毅啊。
常年吃吃喝喝不着调的赖坚毅啊。
书都读不好,几乎就是一无是处的赖坚毅啊。
在广州惹上了大少爷,只能跑路去北苍省的赖坚毅啊!!
“老豆!”
赖坚毅扯开了嗓门,站在车上,四周,到处都是狂欢逃窜的被关押者,风乍起,看守所内焚烧的烟气,很微妙地将赖坚毅跟赖家人隔开。
有一只废旧的轮胎被点燃了,浓烈的黑烟在翻滚,一阵烟,一阵明,赖坚毅的对面,是他的亲爹赖中龙,跟赖中龙站在一起的,是赖家上一代的狠角色赖飞龙。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是赖飞龙,都是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这个仿佛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大侄子。
“肥仔!你不要乱来!”
赖飞龙吼了起来,“你这样会让冯……”
“老豆!”
赖坚毅深吸一口气,大声打断了赖飞龙的话之后,又轻声对赖中龙道,“逃命去吧。”
“阿坚!”
很是憔悴的赖中龙,看得出来身体有点发福,跟自己的弟弟完全没法比,只是这会儿看到儿子,陡然间,就有了复杂的心情。
“还有!”
赖坚毅再度提高了音量,在人群中看了看,看到一个老者后,咧嘴一笑,“照顾好阿公,你长子的嘛。”
说罢,拍了拍车窗,“长毛仔,还开得动车吗?”
“叼!我现在屁股生根纹丝不动啊,开得动?我现在天生神力啊!”
挂挡倒车,“长毛仔”麻利的很,不多时就离开了看守所。
乱糟糟的人群,在烟火中四散。
天色逐渐变暗,看守所的火光,显得无比扎眼。
只要从看守所出来,赖坚毅并不担心赖家人没有地方去,爷爷赖药仙在黄岭、泉山甚至是灵洲山,都有住处。
赖家能够给冯家做几代人的大管家,不是只有能说会算这点本事,从赖药仙的名字就能看出来,赖家还出大夫。
因为赖坚毅突然毛处理,带给赖家人的震撼非常剧烈,以至于百几十号赖家人开始找地方藏身的时候,有二十几个年轻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了个赤膊,穿着单裤,就跟着车辙追了过去。
单衣裹了点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粉干,都是看守所食堂里的,一股脑儿都被抢了个干净。
路上,因为一时冲动热血上头,就打算追随赖坚毅的年轻人,走到一半,就有七八个人直接说不走了,回去找族长。
剩下的十几个,也是前怕狼后怕虎,有的人甚至抱怨起来:“阿肥……赖坚毅这么做,会不会连累我们赖家啊?”
啪!
“你说什么?!”
一个耳光,一声怒吼,脾气暴躁的人顿时吼道,“没有肥哥!你个扑街在看守所只配食屎啊!”
挨打捂着脸的人顿时委屈道:“现在族长他们只能找地方躲起来啊?老人常说,要孝顺啊,这样让长辈……”
啪!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你个扑街是猪吗?!都说的是孝敬,你跟我讲孝顺?!顺你老母啊!要是听你的,坚毅仔直接陪我们一起坐牢好不好啊?!这样最顺啊!啐!白痴……”
骂完之后,暴躁的年轻人顿时又道:“大家听我讲,坚毅是什么人?大学生!家里几个人能考上?!更何况坚毅回广州之后,也没少带大家发财,要不是突然闹出来这样的是事情,我们每日数钞票不知几开心!《花季雨季》半个月赚多少,不用我再多说吧?!坚毅是我们赖家的龙凤!你念书念不过他,发财发不过他,你凭什么质疑他?”
说罢,此人更是直接道:“牢饭好吃吗?!嗯?!我就问大家,牢饭好吃吗?!现在坚毅救我们出去,大家都不说,都不提,怕什么?!我现在一句话,我要跟着坚毅混!族长那里,你们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去!现在,继续去追坚毅,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
“赞成!”
“赞……赞成!”
十几个青年,紧急地开了个小会,尽管还是有两个人退出,但大部队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车辙追去。
他们也不傻,这时候不追,等到地方的官兵反应过来,那就没办法追了,只能东躲西藏。
族长他们地盘大,但是人也多,到时候肯定要分开,因为一百来个人团在一起,肯定藏起来不方便。
化整为零是很正常的事情。
附近的也不是没有赖家的物业,甚至还有养外室小老婆的地方,有的是地窖地下室藏身。
甚至南海县的排水渠,空间非常大,每年都能从中找到亡命之徒还有人贩子。
很多“地下赌场”“地下钱庄”,是真的在地下,字面意义上的。
化整为零,那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多了不少。
只是看守所被人付之一炬,这种性质非常恶劣,赖家人只要有点经验的,就知道这一波劫难,怕是有的熬。
……
罗浮山,这是一座界山,山的东边,便是循州;山的西边,便是广州。
虽说隔开了增江和循江,但是这两条河,都是岭南省的重要水路,沿河的土地,比不上广州冲积平原那般肥沃,但也差不了多少。
一百多年前,这里曾经设置过“岭南五州经略使”,后来则是改制为“中央进奏院巡察办公室岭南省分部”,当年为了保证安全,中央大员在这里安置了许多临时驻地。
罗浮山这里,就有一处小镇,便是因此而形成。
说是小镇,实际上却是六个交易市场。
增江这一侧过来的,形成了药市、花鸟市、米市;循江,或者说河源水这一侧过来的,形成了洞天药市、珍珠市、沉香市。
这六个交易市场的规模,仅次于广州的大型交易市场,往来的客商以及坐地户,成分、数量都极为复杂。
当年在这里修建的建筑群,只要是为了安全,所以还是军事目的的,为了讨个吉利,命名为“崇岗”,外省来的,多是说“罗浮镇”,但是本地的,却是说“崇岗镇”。
盖因“崇岗镇”这个名字,几百年前出过一个独臂将军,便是崇岗镇镇将王祖贤。
大概是借了先人的威名,罗浮镇市场一直没出过什么动荡,哪怕闹过大海贼过境,也就是在循江南岸闹了一闹,连花鸟市场的一根鸟毛都没有惊落。
而这一回,贞观三百零一年,一次诡异到不能再诡异的戒严,六个交易市场,只剩下沉香市还在运行。
但即便是沉香市,也是小猫两三只,以往的阔佬,如今都不见了踪影。
曾经数以十万计算的客商,仿佛是一夜之间清空,萧条到了极点,若非罗浮山中的仙长们每天还要做功课撞钟,只怕是真的没了人气。
车、船、马、牛、人,曾经的陆路、水路,到处都能见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现在,偶有车子在跑,不是挂着广州都督府的旗帜,就是贴好了税务局的招牌。
以往不起眼的货车,现在跑在路上,就显得有点扎眼。
“这时候还有货车?”
“应该是拉米的嘛,现在差佬胃口大,米市还能赚点欠账喽。”
“不是吧,戒严还能跑这种车?不是应该在码头吗?”
“你眼瞎了啊,拉煤的嘛,怎么不能跑。”
“拉煤的车来米市?”
“喂,你不是吧?又不是差佬长官吃,小弟喽啰吃,怕什么?吃点煤灰煤渣又不会死。”
“……”
伴随“嗤嗤”声,半道补水的货车,还是稳稳当当地往前开。
能够在“江南洲”拉煤的货车,其实都是改装过的,悬挂都要比一般的车强,耐造是第一位,其余性能再说。
“肥哥!我还没有玩过大铳啊,鸟铳我就玩过,大铳我怕玩不好啊。”
“……”
一脸无语的赖坚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在看守所没有跟着,结果顺着车辙追了上来。
上车的时候,已经一个个宛若死狗。
要不是车上还有个小小的煤炉可以生火煮饭,临时给他们补一点米面,只怕是真的要饿晕过去。
“你白痴吗?吓唬人用的啊,真让你过去放铳?!”
赖三骂了一声,又看着赖坚毅,“阿坚,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吧?”
“三哥,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啊,都已经过了增江,现在天都要快黑了,你看到前面的路牌了吗?从这里上去,就是‘癞痢石水库’啊。”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赖三现在是各种小心谨慎,唯恐赖坚毅带着他们顺着增江逆流而上,然而直奔增城县。
泉山,就是在增城县。
那里有冯家的大规模产业,真去那里的话,有口饭吃是没问题,但肯定要受冯家人管。
赖三常年在赖家村生活,自然清楚一旦受了东家的管,那就真的要身不由己。
一路上,赖坚毅也把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说了一通,完全就是让他这个赖家少爷在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卖命没问题,但赖坚毅尚且如此,他赖三比赖坚毅金贵?只怕到时候选炮灰,他就是第一个上。
带了脑子出来闹事,想法自然是面面俱到,细微之处,也都有了权衡。
“那就好、那就好……”
赖三抱着手中的大铳,拍着枪管郑重道:“阿坚,我谁都不认,我就认你啊。”
“放心吧三哥,哪怕是去海丰落草为寇,我也不会让你白白给冯家卖命送死,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嗯。”
松了口气的赖三点了点头,他年纪不小了,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一趟远门。
他没有出过海,当然也不能说没有,跟着渔船打鱼,这种事情也是有的,但在海外闯荡,他并没有过。
也没有坐过火车,真正长久在外面待过的地方,也就只是“紫石戍”,而那里,离家不过二十里地,往西坐船十几分钟,就能到番禺县境内。
曾经赖三的世界,就是这么大。
可是现在,完全没有准备,在一口气的支撑下,直接到了罗浮山,到了广州和循州的交界处。
他都没有正经离开过南海县,而这一次,竟然都出了广州。
内心期盼着赶紧安顿下来的赖三,心情不太好,心绪也不宁。
若非赖坚毅还很沉稳,若非左右还有一堆的同行之人,他是真的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睡上一觉。
车斗载满了人,后头的板车上,左右也坐着人,看守所的看守阿华,穿着单衣蜷缩在板车上,看着被捆扎成粽子一般的“民团”。
沉闷到了极点,天气也阴沉,而且快到夜里了。
远处罗浮市场的光亮,并没有带给他们希冀,甚至还有一点点恐惧。
有的人想着,那里会不会有官兵?
有的人想着,那里是崇岗镇吧,或许还有驻军?如果有,怎么办?逃得掉吗?
有的人想着,他们这些人,低调一点进入崇岗镇,应该也不会有人声张吧?
各种想法,就像是沉闷的车斗,也变得无比沉闷。
驾驶室内,叼着烟的“长毛仔”把握着方向盘,他看着前方,然后开口问旁边坐着的赖天佑:“阿叔,前面就是崇岗镇,阿叔有没有门路?”
“珍珠市有个老板,是我战友,我先过去问他借点吃的用的。过了循州州界,还是要坐船的,再弄两条水泥船。”
“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长毛仔”一只手攥着方向盘,一只手摸了一包烟,抖了抖,一支带着过滤嘴的烟抖了出来,“阿叔,食一支。”
“多谢。”
赖天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烟,叼在嘴上,拿起一盒火柴,擦燃之后,就眯着眼睛抽了两口。
此时此刻赖天佑都觉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被抓,莫名其妙地被救,莫名其妙地跟着走,莫名其妙地来回转……
“我这半辈子,就像一头牛,长毛仔,你懂什么意思吗?”
“懂啊,怎么不懂?牛是被赶着走的嘛。”
“哈,你还真的懂。”
笑了笑,赖天佑拍了拍“长毛仔”的肩膀,“我也没什么好想的,就跟着阿坚走吧,走到哪里是哪里。”
“阿叔想得开就好啊。”
“长毛仔”咧嘴一笑,见前方道路又开始泥泞,便大声吼道,“前面路不好走,不过不要紧,还有两里路,就到崇岗镇!大家当点心,不要乱来!”
“放心吧!”
“好好开你的车啊!”
“你当我们是白痴啊?”
车斗里的人顿时骂骂咧咧,“长毛仔”也懒得对骂,只要安安稳稳过境,到了循江,就算是解脱了。
过了一段泥泞的道路,略微颠簸,摇得众人连魂灵都要出窍,等到了石子路,又变得平整起来,然后就看到了一处岗亭。
人是不多,不过停着汽车,显然是有上档次的人物在。
“都当点心!要过卡了!”
“长毛仔”再度喊了一声,车斗内的人都是紧张起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是一股脑儿蹦跶出来,只是根本来不及去多想,也不允许他们去多想。
货车就这么开了过去,等靠近了,“长毛仔”才发现岗亭并没有设卡,那汽车也是临时停靠休息的。
松了口气,“长毛仔”便是安安稳稳地继续往前开。
降低了速度过岗亭,却见那汽车旁边站着抽烟闲聊的几个人,冲他们这边有说有笑地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是‘民团’的人。”
“还是个军官!”
“什么?!军官?!”
“难道是来抓我们的?”
“你白痴啊,怎么可能是抓我们的?!我们才从看守所……”
砰!
一声铳响,整个岗亭顿时一颤,然后有个人在叫喊:“营长!营长!营长!!!!”
“我叼!谁放的铳!”
车斗内,后上车的暴躁青年此刻一脸煞白:“走火!走火啊!我都没有瞄准,我铳口都没有朝车外啊!它走火跳了一下铳口!不管我的事啊!”
“冚家产!开火!”
驾驶室内,赖天佑咬着半截烟,抬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直接将一人爆头。
砰!
砰!
砰砰砰!!!!!
顷刻间,这原本安安静静平平无奇的岗亭四周,宛若爆炒黄豆一般的热闹!
287 他抢了崇岗镇
变化来得太快,超出了赖坚毅的预料,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同样让当过兵的老江湖赖天佑有点无语,他是打算听赖坚毅这个晚辈的不假,那是因为他本就不擅长做决定,从做第一份工开始,就是听人说什么然后做什么。
可不代表他是傻子,上来就把“民团”的一个营长给做了,而且还不知道这个“民团”的性质是什么样的!
枪声大作,几个呼吸,战斗就结束了。
甚至连战斗都谈不上,那辆停靠在路边岗亭的汽车,直接被打成了蜂窝,十几条枪一起上,连发铳也有三把,子弹一次性打光那也是几十个抢眼儿。
“阿坚!阿坚!!!!!”
赖天佑大声地吼叫着,他怕了,不是怕杀人,而是迷茫。
嘴里的烟没有掉,打开车门的手也没有颤抖,整个人依然是挺拔而气质犀利的,但是赖天佑自己心里清楚,他得找赖坚毅要个说法。
接下来,该怎么办?
真成反贼了啊!
“天佑叔留下来收尸!剩下的人继续走!”
赖坚毅也是慌了神,双手发颤,嘴唇在哆嗦,但是他这时候有“救命稻草”,他已经养成了好习惯。
记日记。
翻开了日记本,里面有他遇到突发情况时候的预案。
大脑一片空白的赖坚毅唰唰唰翻了几页,找到了其中一页,里面写着如果路上遇到了突发的状况,无意中把官兵给杀了,该怎么做。
有好几种选择,都是赖坚毅给自己做的预案。
“大佬说过,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也不知道是神仙附体还是如何,赖坚毅深吸一口气,便给赖天佑下达了这个“命令”。
赖天佑直接愣住了,他能感觉到赖坚毅的紧张、惶恐,但是这个时候了,还能继续下达命令,这就很了不起。
别说是这样一个后生,就是混了二三十年的老兵油子带队,突然遭遇这种状况,都没办法第一时间下达命令。
慌了神是正常的。
不慌,才是不正常!
“阿坚!我留下?!”
“对!天佑叔把这辆车热起来,货车底下有喷灯,效率更高!”
说罢,赖坚毅又道,“三哥!八叔!虎家阿叔!再带两个弟佬,一起收尸,把这里打扫一下。车上有斧头,砍树做路障,要快!”
“好!”
“好!”
“阿坚!崇岗镇珍珠市八号是我战友,看到就喊‘乌鸡’,就说‘虎哥’认识的!”
虎家的人也是相当的慌,把“民团”营长给做了,这等于就是直接绝了后路,交了一个底之后,这位虎家的长辈一咬牙,又道:“阿坚,板车上那几只‘山猪’,也留下来,我有办法!”
“阿叔,先不能杀!”
“我不杀啊,我让他们做工!”
“好!”
赖坚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同意,正好可以给车子省点力。
此时,赖坚毅想的是前方崇岗镇如果听到了放铳的声音,肯定会有所戒备,然而在他打算看一看崇岗镇镇头岗哨情况的时候,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岗哨前方设有卡口,两边都有射击点,居高临下,其实很不好搞。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当赖坚毅他们的货车出现在道路上之后,两边射击口直接悬挂了白旗。
一队“民团”成员,十个人左右,直接高举着双手,就站到了路旁。
道路中央,堆着十几杆大铳。
“我叼!”
赖坚毅直接傻了眼,这路口的卫兵,竟然直接投降了?!
“肥、肥哥?”
有个声音小声的响了起来,赖坚毅将望远镜放了下来,郑重道:“那班扑街投降了!都不要做声!忍住!”
“投降?!”
“投降了?!”
年纪轻的没忍住,正想起来扒着车头往前看,却被赖坚毅直接一脚踹在了腰上!
啪!啪!啪!
摁在车斗内,就是狠狠的三个耳光,赖坚毅厉声道:“我说不要做声!你个扑街听不懂?!”
说着,一把手铳已经顶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呵、呵、呵……
本质还是个孩子的青少年,被打得痛懵了,却也不敢动弹,整个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比之前枪声大作打死一个“民团”营长还要恐慌。
因为这一次,赖坚毅的语气十分认真,他是真的会打死他!
扣动扳机,一颗子弹,轻轻松松结果他一条性命!
呵、呵、呵……
短促的喘气,少年就像是得了哮喘一样,感觉上气不接下气,然而周围却是情绪直接冷静了下来。
赖坚毅的这个举动,让他们进一步严肃起来。
之前是过度紧张,但是现在虽然紧张,却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而且更加的严肃。
有个青年甚至情不自禁地将手中的大铳抱得紧紧的,枪管贴在了肩头,看上去十分的“正式”。
之所以是“正式”,因为这个青年曾经见过广州都督府的大兵,那种英姿勃发,大约就是这样的。
“阿坚!要缴械吗?”
驾驶室内,开车的“长毛仔”或许是除了那几个老江湖之外,最为冷静的一个。
大约,今天一天的经历,抵得上别人几十年的。
天色越来越暗,当货车靠近卡口的时候,赖天佑他们也开着汽车缓缓而来。
双手高举投降的那些“民团”,都是一脸的惶恐不安,赖坚毅手握连发铳,一边让人将他们绑了,一边询问:“为什么投降?”
“大佬……”
应该是个小队长的人,艰难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我们就是混口饭吃,不是差人,不是差人啊。”
“嗯?你们不是‘民团’吗?”
“是,是不假……”吞咽了一口口水,这个满脸都是疙瘩的小队长,更是为难地说道,“州里捉贼我们帮忙还行,遇上海贼……哦不,遇上道上大哥,肯定是要给个面子,给个面子……”
“海贼?”
赖坚毅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这些家伙,居然以为他们是一伙生猛的海贼。
海贼,赖坚毅不能说不熟。
只是,他以为的海贼,都是杀龙港那种的,哪怕在西港暴露了身份,也是大摇大摆的卖酒、宿醉,在岸上多得是相好、姘头。
讲白了,那些在杀龙港穷凶极恶的家伙们,成天过的就是又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根本不会想下一顿如何。
而在这里,在循州,这里的海贼,未必就是下海的,说不定山贼也是海贼,说不定小蟊贼也是海贼。
仅仅是因为海贼名头大,吓人作用强。
现在,他被误认为海贼,一时间,竟是让赖坚毅有点犹豫,要不要冒充海贼。
然而想了想,赖坚毅直接拿起枪托,在对方额头上猛地敲了一下:“你骂谁是贼啊?!我冯大老板手下做事来的!”
“……”
赖坚毅这一下,直接把对方的额头敲破,血水当时就流了出来。
“啊?!冯、冯家?!”
这个小队长捂着伤口,血水从手指缝中流了出来,也是顾不得,在那里大叫道:“大佬!我以前在增城做过荔枝罐头!也在冯家上过班啊!崇岗镇我熟,我给大佬带路!”
“……”
“……”
“……”
原本有点心虚的赖坚毅,这一刻,竟是有一种腰板硬朗的错觉,一天的疲惫,仿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赖天佑开着车子过来的时候,这个小队长更是直接道:“大佬!崇岗镇现在没什么人,除了几家老板有点人,都是软脚虾!大佬放心,我……”
满脸疙瘩的小队长也是忘记了痛楚和惊恐,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被血水沾染的那只眼睛,简直就是在放光!
赖天佑抵达的时候,刚一下车,就见这小队长叫道:“‘宝山天佑’!啊!这下稳了!整个崇岗镇,完全不堪一击啊!”
“……”
一脸无语的赖天佑,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到赖坚毅跟他悄悄地解释了一下之后,赖天佑一脸懵逼:这也行?!
这也行?!
“阿叔,‘宝山天佑’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在宝安县当兵,驻地在宝山。常在宝山和屯门两个地方活动。”
如此一说,赖坚毅眼睛一亮,他知道赖天佑是当过兵的,但是并不知道赖天佑是在屯门镇。
这地方,是海军驻地之一。
天色已晚,略作收拾,整个队伍带着复杂的心情,直接通过了崇岗镇镇头的岗哨卡口,当汽车开进崇岗镇的大街时候,已经用布条包扎了额头的疙瘩脸“民团”小队长元宝,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面锣,直接开始敲锣叫喊。
一路敲一路喊,总之就一个意思,现在崇岗镇,是受冯大老板的管。
不服的,可以出来亮个相。
是夜,赖坚毅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像样的,依然驻留在崇岗镇的一些老板、里长,便是战战兢兢地带着人,前来拜访。
与其说是拜访,倒不如说是被人押着过来。
一起过来的,还有各种物资。
崇岗镇的镇属仓库,直接被元宝给盘了。
账册直接甩给了赖天佑。
赖天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过各种艰难艰巨,当然实际上也的确很艰难,但真的和他想象的,有点差距。
和想象同样感觉十万八千里的,还有几百里外在韶州州府大楼中,时刻准备着跑路的王角。
同样吃过了晚饭,吃得肯定是比赖坚毅要好,然而王角现在感觉真是太丰盛,太丰盛了。
毕竟,韶州州长唐烎找他私下喝点小酒,菜要是不好,说得过去吗?
放开了“招兵买马”的唐烎,手中攥着酒杯,看着王角说道:“小王啊,这么快就要走吗?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局势不好,路上不太平啊。”
“唐州长,我还得抓紧时间报名呢,这一再错过时间,我怕到时候一个月学期就这么过去了。我总不能过年都到不了洛阳吧。”
“哈哈哈哈哈哈……”
唐烎开怀大笑,小酌了一口,然后在主座上看着王角说道,“小王真是爱说笑,有钱先生在,怎么可能到不了洛阳?”
“……”
王角不奇怪唐烎找他,毕竟,他打算从“瑞金监”走,并没有瞒着所有人,在州府大楼里随口这么一提,十分钟过后,肯定被唐烎知道。
走“瑞金监”是有一条货运铁路的,只不过,掌握在“始兴县伯府”而已。
王角选择这样走,就说明张家跟王角关系非常密切,已经到了可以帮忙跑路的地步。
没什么不好的,但唐烎刚刚收到的情报,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个问题。
“小王跟冯家有交情?”
“没有。”
王角吓了一跳,“唐州长,您放心,我跟冯家是完全没有来去!一点关系都没有!”
“冯家三代的大管家,都是赖家人,这一代是赖药仙,他的孙子叫赖坚毅,不知道小王……”
“肥仔?!”
“小王认识?!”
“……”
我想说不认识,真的。
王角用马眼思考,都觉得这其中肯定是有坑,于是小声地问道:“唐州长,是不是肥仔被抓了?”
“被抓……倒是没有。”
“那就好,毕竟同学一场。”
“不过,他好像抢了崇岗镇。”
“杀龙港的崇岗镇他能抢下来?!不是,他不是在广州吗?”
“他现在去了循州,抢的不是杀龙港的崇岗镇,是罗浮山的崇岗镇。”
“……”
288 他也抢了崇岗镇
“这一间房的,都叫出来。”
说罢,黑胖子双手插在兜里,腋下夹着警棍,大摇大摆地转身,然后又随口吩咐道,“去审讯室,少爷我带你们发财啊。”
“啊?!”
欧阳基一愣,正要说话,忽地“力哥”跑上前小声道,“基哥,发财啊!”
“痴线啊,这时候……”欧阳基本来非常的紧张,看到黑胖子长官的背影,顿时眼睛一亮,“还是上头来的长官会玩啊,我在这里多少年了,都忘了还有油水可以挖。”
说着,欧阳基直接拿着手铳,然后冲号房中的人吼道,“单数先,双数原地排队!”
然后欧阳基小跑两步,追上了黑胖子,“长官,这……要是上面……”
“喂,老伯,你不会活这么久,连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吧?”
不屑地地瞥了一眼欧阳基,这黑胖子又道,“准备纸笔啊,在这里干什么?做事啊?!”
“是是是,长官说得是,长官说得对。”
这时候的欧阳基,显然已经进入了一种状态。
捞钱这种事情,一旦没风险,或者说风险别人承担,那还寻思啥?那还怕个屁?上就完事儿了。
审讯室中生了火,不过不是用来严刑拷打的,而是炭火。
正准备烤一些鱼干,各种调味料都准备好了,瓶瓶罐罐的,满满当当。
有几个看守所的少年杂工,正用竹签串着各种蔬菜,看上去还水淋淋的,显然是刚摘的。
啪。
将腋下的警棍往桌上一甩,黑胖子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中,然后两条腿往桌面上一搁,然后摸出一支修甲锉刀,慢条斯理地修着手指甲。
“力哥”进来的时候,还换了一把手铳,看上去是老款的连发铳。
放在了桌上,“力哥”这才小声地说道:“长官,单发的长官看不上,这连发的,虽然是旧式的,但很可靠啊。”
“六发子弹,可靠什么啊?”
一脸嫌弃的黑胖子探了一下身子,将桌上的连发铳拿在了手里,等到号房中的人都到了审讯室,却见这个黑胖子抬手朝着天花板就是一枪。
砰!
“哇,烟气这般大,真是蹩脚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黑胖子口音又是一变,欧阳基觉得有点儿太湖那边的调调,然后心中暗忖:这么嚣张,不会是钱家的少爷啊。
“呼!”
冲着枪管吹了一口气,黑胖子头也没抬,继续修着指甲,然后开口道,“想活命的呢,一口价,五千块。愿意给的,名册上划掉,就算是击毙。现在外面有一辆卡车,是过来拉尸体的。给钱的,可以上车。”
此言一出,整个审讯室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的那一声枪响,绝对是把人给吓到了。
别说是这些被关押起来的虎家人,就是看守所的警卫们,都是脸色一变。
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欧阳基的狂喜,此时此刻,欧阳基心想自己一把年纪了,原本就是想弄点退休工资,现在……
要什么退休工资?!
他欧阳基愿意为帝国尽忠到生命的尽头!
五千块一个人!
这里有三十个人!
哇,发财了啊!
欧阳基心想自己也不贪,哪怕十分之一,也有一万多啊!
一万多,自己给小儿子在广州买房的钱,凑一下也够了。
广州了房子,小儿子还怕找不到老婆?
南海这里随便挑好吗?!
虽说现在广州比较乱,到处都戒严,但能戒严多久?
早晚还是要天下太平的。
“怎么?听不懂?那就换一批听得懂的。”
说着,黑胖子挥挥手,“把这些扑街带走,换一批!”
“长官放心,一定满意!”
心思也是活泛起来的“力哥”顿时开始卖力,扯开嗓子吼道,“还不出去!走啊!”
“等等!等等!五千块,就能出去?”
“我们没有现金啊。”
“现在老家已经被抄了,只有一些乡下的房子。”
“牛羊作数吗?”
“我还有四十万斤饲料!饲料可以吗?”
“银冬瓜我藏了两只,银冬瓜可以吗?”
不等“力哥”赶人,这些虎家人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此时就像是在泥潭中,看到了一根岸边的树枝,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清掉二十个,留十个。”
黑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大佬讲话只讲一遍,我不一样,我多讲一遍,因为我不如我大佬。好了,你叫什么?留十个人下来,剩下的,送回去。”
“是!长官放心!还有,长官可以喊我阿力!”
“随便啦,喊得这么卖力,有你一份油水啊。”
“多谢长官提拔!多谢长官!”
明明这个黑胖子十分嫌恶地在那里撇嘴,仿佛十分瞧不起他“力哥”,但是“力哥”感觉很爽。
这样的嫌恶,请多来一点!只管多来!
“不!不要!不要啊!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走!走啊!”
“力哥”抄起警棍就开始砸,叫叫嚷嚷的一群人被打得害怕,最终还是分成了两拨。
一拨一脸庆幸地留了一下,另外一拨,则是在哀嚎中返回了号房。
“长官,现在时局不稳,物业变现是不是……”
“别人命不好,拿了田地房产,也只能坐吃山空。我就不一样了,京城多得是贵人想要南下度假。至于南苍省呢,我有几个阿叔,早就想上岸了啊。”
“哎呀……长官不愧是长官,门路广,神通大,佩服、佩服……”
欧阳基笑得眼睛眉毛都要飞走的时候,却见黑胖子抬了抬手腕,竟是一只金表。
这金表之前都没看到,现在抖露出来,则是让欧阳基整个人都精神了。
豪阔如此,恐怖如斯!
“我大佬做事呢,最讲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知不知道这叫什么吗?”
“卑职愚钝,还请长官指点……”
“公平。”
黑胖子竖起一根食指,点了点,“只要公平,还怕弟兄们不卖力?”
“高!实在是高……”
不等欧阳基说完,却见黑胖子将手上的金表解开,随手一扔,然后身子依然向后靠着,然后大喇喇地说道:“这只表我不喜欢,送你了。”
“?????”
欧阳基一把年纪了,整个人大脑直接一片空白。
这可是金表!
他活了几十岁了,快退休了,还没有戴过金表!
他看过,也羡慕过,可他不可能戴过。
卖房子卖车才能买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他消费得起的?
而现在……
咕。
“长长长长长长……”
“你发癫啊?”
“长官!太太太太太……”
“你发癫啊!好好说话!”
“太贵重了!太贵重了长官!”
“啐。没出息的叼毛,难怪只配一年拿个几百块……”
“是是是,长官教训的是,卑职……卑职无能,无能……”
“收好!”
“这……”
“要我再说一遍?”
“卑、卑职多谢长官赏赐!多谢长官”
欧阳基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退休?!什么退休?!
他现在感觉自己年轻了三十岁!
他还年轻!
他年轻有为!
他必将成为帝国的栋梁!
他还能为帝国的伟大事业发光发热、添砖加瓦!
“名册随便勾一样,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病故、暴毙随便勾,长官放心,卑职不会让长官失望的。”
“让人去拿一点弹药过来的,叼毛乱党现在到处乱窜……”
“是,长官放心,卑职这就去办!”
欧阳基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忽地又停顿了一下,转身看着黑胖子,让黑胖子身躯一颤,却听欧阳基说道:“长官,这风雨太大,要不要多准备几杆铳?所里还有五把大铳的,还有‘霹雳火’‘雷震子’。”
“……”
黑胖子轻咳一声,显得不耐烦地说道,“随便啦,多拿一点就多拿一点,反正只要到了码头,少爷我就安全了。”
“长官放心!长官一定长命百岁、大富大贵啊!”
恭维的话说完,欧阳基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几岁,走路都是带风的。
屋外传来了动静,热热闹闹的,显然是“力哥”又带了人过来,而此时,黑胖子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审讯室中的众人。
“长官,我又带了一批……”
“不要多讲了啦,规矩跟他们讲讲。”
“啊?!好!”
“力哥”一听大喜,立刻手持警棍,口水狂喷:“一个人五千块,交钱就能跟着外面的运尸车走!花名册上勾掉你们的姓名!愿意的留下,没钱的滚!”
“五千块?!”
“我出!我出啊!”
“我出一万!”
“我出两万!”
“我出……”
这一批来得人,主要是龙家人,吼得比谁都激烈,听到他们竞价,“力哥”都惊呆了,原来还能这样玩的吗?
以前所长为什么不这么玩?
看上去好像的确没什么风险啊。
不过很快“力哥”又反应过来,以前看守所里,哪有什么大鱼,都是小猫两三只,蚊子腿上剔油,也榨不出来多少钱。
这一次不一样,整个广州都是翻天了仿佛,进来的谁不是大鱼?
只不过他们太过卑微,不敢下手,再加上也不知道这些原本的本地大户,是不是关两天又出去,自然是躁狂之余,又不敢得罪太狠。
现在不一样了,一看就是税警团的黑狗,说不定还是钱家的少爷,这么拽,本地大户还不是个死?
“力哥”心中暗忖着,就算拿个百分之几,也够他讨两房小妾了,悄悄的,偷偷的,养在外面,简直是爽啊。
“长官,长官您看这……”
凑到了黑胖子身旁,见黑胖子吹着指甲盖的灰尘,全然没有理会龙家人的竞价。
“这种小事问我做什么?有钱的留下,没钱的滚啊。你自己都知道,还来问我?”
“是!”
“力哥”顿时来了精神,抄起警棍对准了几个人指着:“你你你!还有你!你!你……留下!剩下的,出去!”
“不!不要啊长官!我老豆龙南海,我老豆龙南海啊,钱不是问题,钱不是问题,钱不是……”
砰!
一声枪响,黑胖子将手中的连发手铳晃了晃,然后又吹了吹枪管的烟气,“听话喽,靓仔。”
“……”
“……”
整个审讯室再度安静了下来,一群人,终于又分成了两拨。
不多时,当欧阳基让阿华将弹药拿到一楼走廊下的时候,又一批人到了审讯室,这一次,黑胖子整个人仿佛都要埋在椅子中。
背对着那些家伙,他仿佛砸打盹,甚至还有轻微的鼾声冒出来。
“力哥”见状,顿时精神更加振奋,挥舞着警棍,大声地咆哮道:“五千一个人!五千一个人!五千一个人!谁给钱,谁上运尸车!名单上勾掉!”
和之前一样,再度陷入癫狂的赖家人,丑态比龙家人还要糟糕一些,黑胖子在椅子中眼睛微微睁开,然后拿起了大檐帽,往脸上一扣。
当赖家人再度分成两拨的时候,“力哥”在几个赖家人脑袋上,砸了几棍子,惨叫声、哭喊声,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如是几回,凑了五十个人,这才听黑胖子说道:“送他们上车。”
“是!长官!”
“力哥”的嗓门简直是要把审讯室都吼得垮掉,桌上,一叠的欠条,签字画押,一式双份。
好些家伙都在街市门店中藏了钱,有的则是在银行的户头上,可以凭手印签字取款,还有的则是在乡下的老宅中,藏了金银。
各种别院,各种古井,各种老窖,五花八门的方式,虽然都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有税警团来的长官背书,怕什么?
“力哥”心中暗忖着,自己要的也不多,有个几千块,就行了!
这次出勤的弟兄们,可真是没有福气,哪里像他这种,偷懒在家,从天而降如此大的馅儿饼!
而且副所长基哥还当他没有看见,那可是一只金表!
真是……太厉害了。
“长官!已经全部上了车,这般扑街倒也聪明,知道用篷布盖一下。”
此时,车斗中塞满了人,一个个站着,然后将车斗中的篷布顶了起来,远远看去,仿佛是运了一车的煤渣。
“见了钱局长,我会给你们美言几句的。”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
“还有,这些手印都要收好,一张都不能少,认票不认人!”
“是!是!长官放心,这些条子,我睡觉都带着,一张都不会少,绝对不会少!”
副所长欧阳基感觉自己真是爽爆了,这一回,发了啊,真发了!
289 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基本算是两眼一抹黑的王角,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获得有效的信息,断了有效情报,跑去“始兴县伯府”找张雪岩?!
滚他娘的!
从姓唐的架势来看,张家已经是全面跟他合作,张九龄的招牌,在韶州地面,还真是出奇的好用。
至于说王角在唐烎那里有什么股份不股份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唯有局势恢复到钱镠针对冯家下手之前,那他还有机会去打听一下,这金矿的事情,是不是能早点运作。
而如果局势恶化下去,不用想,岭南省这里是肯定要打起来的。
区别只有打起来之后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同时又有多少势力掺和其中,会有多少人煽风点火。
王角对自己的智商心知肚明,玩这个那个是玩不过的,这帮狗都是人精,姓唐的身为韶州州长,明明是在“招兵买马”,明明是在图谋割据,但这个老王八蛋,还真就能打造出一副为国尽忠的姿态来。
还别说,就曲江县这一亩三分地,零零星星还在街头卖早点的小市民,竟是都这样想的。
唐州长仁义啊。
能不仁义吗?
外头那么多“妖魔鬼怪”,若非唐州长当机立断,那韶州可不是跟广州一样乱?
这其中的谬误,便是将不同的两件事情,做成了因果。
广州的乱,其内在形式,跟韶州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但能说一样吗?
可惜,这事儿也就是点到为止。
“姓唐的门路这么广,循州的电台,也有他的人?”
“赖坚毅啊赖坚毅,你这个小肥仔不好好念书,你闹什么闹呢你!”
“崇岗镇……你说你抢什么不好,抢什么崇岗镇!你是对杀龙港有感情了啊!”
一个人在房间里瞎嘀咕,王角无聊的同时又相当的忐忑,他现在琢磨来琢磨去,只觉得唐烎这个州长不简单,要么不动,一动,就是手拿把攥。
更要命的是,因为智商上的差距,王角还真就没办法斗心眼,现在的人设,就是个“嚣张跋扈、背景很大、为人豪横、超级二世祖”!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这个人设了,他娘的前年还在“宝珠椰子饭”杀鱼呢,两辈子都没有现在待遇,真是不知道该高兴呢还是该悲哀。
“姓唐的老东西,肯定还有算计。这鸟人比那个姓张的光头老汉还要狠,肯定不止这么点儿东西。”
王角能猜,但他猜不中。
他不知道唐烎还要对谁下手,也不知道唐烎做了多少种准备。
目前看来,已经有两手准备,不管广州局面到底走向什么方向,韶州,是“韶州人的韶州”。
而唐州长,是“韶州人的州长”。
天王老子来了,爱唐州长也是韶州人的州长!
“这老东西真要割据?”
王角又泛起了嘀咕,这韶州的驻军是很菜,可不代表唐烎有实力对抗中央啊,这货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是超出了自己理解范围之外的。
王角并非不知道“唯武器论”是非常机械的思维方式,可就从他这阵子在韶关的见闻来看,冯延鲁这个疯子,搞一把“飞鹰铳”都要这么大费周章,跟钱镠那颗“卤蛋”的差距,完全就是天上地下。
管你冯延鲁是能单手俯卧撑还是卷腹一千个,有用吗?
一次火力覆盖,舰炮齐射,半个杀龙港都能干掉。
也幸亏自己是穿越的,王角多多少少还是知道,这贞观三百零一年的中央地方武器装备差距,远没有他穿越前更大。
有的国家都有了“大伊万”,而有的国家,还是闭着眼睛用玄学AK举过头顶进行玄学射击……
至于历史上,王角好歹也是个文科生,虽然学的是“对外汉语专业”,但也是知道有好几个历史瞬间,那都是装备差距吓死人。
可最终结果并非是谁装备好谁就牛逼。
说不定装备好的还能一路转进呢?
“他妈的……老子信了糟老头子的邪,跑什么洛阳读大学!”
诅咒钱老汉!
画个圈圈诅咒他!
糟老头子坏得很!
也不说安排几个暗中保护的高手,方便他到处流窜!
正这么想呢,王角突然虎躯一震:“卧槽!莫非糟老头子在这里要传火?!不至于吧,他真这么拽,能算到这种事情?!爷不信!他真要是能算到,那不成半仙儿了?还至于苟在北苍省的犄角旮旯?!”
可是不想暗中保护的高手还好,当开始这么想的识货,王角就开始放飞了自我。
“这糟老头子跟钱老大那颗黑了心的卤蛋,肯定尿不到一壶去。如果钱老汉当年传火失败,大概率就是因为这个亲大哥。那么问题来了,为了理想,大义灭亲的多了去了,糟老头子如果打算阴死钱老大呢?”
暗杀?!
动乱?!
都可能。
钱镠人就在岭南省,是不是还在广州,不知道。
但从唐州长这个老阴逼的态度来看,钱老大应该还没有走,“东海征税船团”应该还在广州停泊。
而且之前在食堂里吃饭,时不时也能看到四会县、清远县的人,当时自己也没多想,现在看来,搞不好广州戒严之前,钱老大的舰炮,说不定就炮口高昂来了几发的?
可惜,自己的情报来源太少了,根本没办法对比,只能瞎猜。
不过王角基于这个判断,瞎猜也就瞎猜了,他寻思着,换成他是钱老汉,如果以前的香火情、战友情还在,那肯定还是有志同道合之辈。
乱党的流派很多的,其中就有比较特别的,钱老汉这种,就是想要把整个皇唐天朝都掀翻,来个底朝天的那种。
官僚地主、官僚资本,都是钱老汉要打倒的目标。
沿着这个脉络去思考,王角终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当初糟老头子在沙县大酒店的房间里,会对自己吐露心迹,一副一定要把“火种”传到自己手中的样子。
说到底,自己的价值观,甚至是“常识”,乃至各种观点上的态度,跟这个时代,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再怎么畏畏缩缩、委曲求全,甚至想要“躲进小楼成一统”,于这个时代稍微进步一点点精英来看,这都是“良才美质”啊。
然而这个时代的精英们,宛若一块块美玉,哪里晓得,看似“和氏璧”王角,其实敲开了外壳来看……真就只是看似。
外在是顽石,内在,大概也就是茅厕里的石头……
君子如玉是绝对不可能君子如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也就只能假装自己能够为社会添砖加瓦的样子。
“要证明糟老头子也有算计,那就只要看一样东西。”
王角脸色相当的严肃,“只要有口号特殊的乱党冒出来,而且声势浩大,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指定就是糟老头子的同伙!”
麻了。
真的麻了。
这他娘的绝对就是坑人啊。
这尼玛要是不找到他王某人,他王某人的姓倒过来写!
甚至他都能想象到,糟老头子如果有熟人在,就可以给两句话。
一,有弟子王角,若身陷囹圄,还望同志便利之时,施以援手。
很合理。
二,诸位同志若是身陷险境,可寻弟子王角,以谋庇护。
有来有往,也很合理。
淦泥嬢啊!
撤!
必须撤!
明天白天不管发生什么,自己必须跑路!
去大歌星的大别墅,带着大小老婆,直奔瑞金监!
张雪岩这个光头撸铁老汉,爱帮忙帮忙,不爱帮忙拉倒。
反正他已经跟唐烎这个老阴逼吃过饭了,他就打着唐州长的旗号直奔江西怎么了?
他就不信了,这尼玛再怎么乱,还能乱到几个省的犄角旮旯里去?
他就坐瑞金监的货运列车,直奔南昌城!
然后马不停蹄,直奔武汉!
这总行了吧?!
这总行了吧?!
爷怕了!
怂到不行的王角,一晚上就没睡好,又喝了很多水,结果早上起来,黑眼圈就别提了,眼睛还水肿。
打算去食堂吃碗面压压惊,万万没想到啊,刚进食堂,就有好几个外地来的官员,在本地官员的带领下,过来跟王角打招呼。
理由很充分。
这可是北苍省的状头,大家早晚都是“同朝为官”,提前亲近一下,说不定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只是王角用马眼都能感受到,这群官员的态度,绝对不是面对“北苍省状头”的态度。
有问题!
带着疑问,王角看到了新上任的“韶州保境安民委员会”的主任张雪峰,想了想,端着托盘到了张雪峰跟前,倒也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张主任,早。”
“是小王啊,早,坐下一起吃。”
自从当了官,张雪峰的话仿佛多了不少,只是这位“始兴县伯府”的张二爷,看王角的眼神也很复杂的样子。
“张……张主任为什么这么看我?”
“小王跟‘南忠社’……走得很近?”
“没有啊。”
王角一脸懵,“我是到了广州,才知道有‘南忠社’的。第一次打交道,还是在广州的东区,看到了‘威尼斯人’,然后……呃,张主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
眼神奇怪地看着王角,张雪峰只是点了一份肠粉,浇的蒜蓉酱油汁,能够看到是腊味的肠粉,腊肠鲜红,看着十分有食欲。
“不是……知道什么?张主任,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知一二?”
张雪峰心中觉得奇怪,低头咬了一口肠粉,咀嚼之后吃下去,这才说道,“罗浮山崇岗镇……”
“我跟来建议吧不熟啊张主任,我们只是同学关系,中学同学,只是中学同学!”
“赖坚毅是你中学同学?!”
张雪峰双目圆睁,活见鬼一样地看着王角,“你跟‘威尼斯人’的总经理刘岩,关系密切吧?你的一个妾室,就是他做的媒人?”
“……”
介绍人这个特殊的关系,它并不算亲近,但的的确确是利益纽带中,非常非常靠前的。
哪怕是王角穿越之前,媒人或者说介绍人,偶尔跟着喝汤也是常有的事情。
更别说这个奇葩的恶心的让人抓狂的贞观纪元!
淦!
王角很想告诉张雪峰,他碰都没有碰过谢宜清,可惜这话说出去,州府大楼里的看门狗都不信。
那可是谢家的仙女儿,谁弄回家不得第一时间好好交流交流?
再说了,王角已经有了一妻二妾,这说明各项身体指标是正常的,到嘴里的肉还不吃下去,这像话吗?
说出去不是没人信的问题,而是让人感觉没人性!
之前跟王角打过招呼的官员,乍然听到张雪峰刚才说的那句话,一个个直接都怔住了。
“喂喂喂,刚才张主任……好像说的是赖坚毅?”
“会不会说错了?”
“不可能啊!肯定是赖坚毅!”
“那个赖家贼不是岭南大学的学生吗?怎么会是小王相公的同学?”
“不是说‘杀鱼状头’吗?中学同学?小王相公以前在广州的?”
“路干事!老路!别跑啊,问你个事情。”
官员们都是端着托盘,拦住了一个武官。
这军官的制服有着明显的“广州都督府”文字,只不过是文员。
一脸为难的军官看了看张雪峰那边,然后低声快速说道:“赖坚毅大前年在广州得罪了人,被他老子赖中龙送去了北苍省。之前是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念书,后来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改制重组,就是现在的杀龙港第一中学。”
“我叼!原来如此!”
“好了,没事了吧?我走了。”
“等等,再等等,老路,那小王相公……”
“他先参加了学力测试,通过之后,就是杀龙港新一中的九年级,然后参加大考。赖坚毅跟他是同班同学,就是这样!”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喂,今天快报上的那个刘岩,‘博罗县河源水务巡防大队’的大队长,是小王相公的纳妾介绍人啊。”
“……”
“……”
一群官员直接呆住了。
今天的快报,是电报传达的官报,里面就着重说了一个事情,之前罗浮山的集散市场,也就是“崇岗镇”,虽然落入贼首赖坚毅的手中,但是不到两天时间,又被刘岩大队长给光复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然而韶州州府食堂中吃早点的官员们,现在根本没什么胃口,因为他们现在发现,“狮驼岭钱三郎”的关门弟子,真的是不简单啊。
古人常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那都是传说。
看看现在,这要是其中略有牵连,罗浮山集散市场的物资,这肯定能赚上一笔吧。
而光复“崇岗镇”这个功劳,怎么地刘大队长也得给个面子吧?
横竖小王相公都有好处啊!
厉害!
290 朋友,这可不兴劫男色的啊
摊牌了,不装了,爷的大小老婆还在韶关没走,就藏在大歌星秦蒻兰的豪宅里。
酷不酷?炫不炫?屌不屌?
恼羞成怒的王角冲到秦蒻兰的大别墅,上去就是一个飞身侧踢,看到郭威之后,立刻就是三连窝心脚,接着正手反手二十个巴掌!
“王八蛋!瞧瞧你这倒霉孩子找的地儿,这就是你他娘的万无一失?!还他娘的说保密!安全!没问题!”
郭威一脸懵逼,捂着脸顿时委屈道:“老爷!这阵子可真是安全无虞啊!根本没有人在这里转悠!我们是安全的!”
“放尼玛的罗圈屁,你小子全程被人盯着你知道吗你?!‘始兴县伯府’上全他娘知道你们的行踪,那个张老三就不是个东西!你知不知道我丢了多大的人?!”
说着,王角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老子这一回又要卖身!又要卖身!又要卖身!你知不知道?!”
“蛤?”
郭威虎躯一震,寻思着自家老爷这又是咋了?
卖身?不至于吧,张雪岩那个糟老头子这么恶心的?好这一口?
“你小子这什么眼神?!你想哪里去了?!那姓张的老狗,想要把秦蒻兰塞过来做妾!”
“还有这好事儿?!”
“……”
“不是,老爷,我的意思是,这也太操劳了吧?”
“……”
“老爷你懂我意思的,我这是体谅老爷!”
“……”
王角抬手就给这小子一巴掌:“你是扫把星投胎还是天煞孤星啊,李存勖到底安了什么心,偏偏把你送过来?你这本事是真的厉害啊,我怕了,我是真的怕了。你走,你滚吧,我命格不行,八字很小,扛不住。你走!”
“老爷!这不怨我啊!老爷!咱们得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我就无理取闹!”
“……”
郭威一时无语,他现在混得挺好,跟着王角日子舒服不说,冒险也有,还能有新的见识。
再说了,因为这次办事漂亮,给安排了一个上档次的藏身之所。
大夫人都说了,只要去了京城,一准儿给他说门亲事,必须是洛阳的女大学生!
他能走?!
他不能走!
正待在苦苦哀求一番,却听后头传来了萧温的声音:“相公,你怎么突然来了?”
“不来怎么办?这里一直都是暴露在‘始兴县伯府’眼皮子底下的。张雪岩那个老东西,一早儿就有算计。这些江湖老狗每一只好鸟!”
萧温眉头一皱:“那相公是打算现在离开韶州?”
“对!张雪岩安排了车,我们走瑞金监,‘武广线’反正是不让碰了。现在韶州这里的水……很深。”
说罢,王角走向萧温,伸手抱了一会儿,重新感受到萧温软软身子传来的温热,这次长长地吐了口气。
就像是卸了劲一样,便是站在后头不远处的彭彦苒,都能感受到丈夫的身心俱疲。
那种肉眼可见的压力,仿佛就这样扣在了丈夫的肩头,只是他死命扛着,于是没人去在意罢了。
“回家了就先歇会儿,我去做个粉蒸肉。”
“好。”
互相挽着,王角由着萧温领着他走,这地方,终究是不熟。
前庭后院带假山带池子,大别墅的所有者其实也挺讲究的。
“相公,喝口茶吧。”
“小金金呢?”
“做面膜泡澡呢。”
“……”
风中凌乱的王角顿时觉得无比的不爽,他在外面担惊受怕,臭娘们儿竟敢在这里爽成这样?
她当这是度假呢!
一团无明业火在胸腹之间翻滚,好在一口凉茶下去,什么火都没了。
“唉……这一个月真是风起云涌,一言难尽。”
王角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说,等着萧温去忙活,一旁彭彦苒这才上前,给他揉捏着肩膀:“相公看上去好累。”
“你是不知道啊小苒,我这阵子,那心情是比坐过山车还要激荡啊。”
“过山车?”
“就是起起伏伏。”
“哦。”
彭彦苒点点头,然后道,“我们倒是也收到一些消息,报纸也有,只知道外头动静闹得很大,附近几个村子,几乎是家家出壮丁,这都快赶上剿匪了。”
“呸!什么叫快赶上?!这就是!”
拍了一下桌子,王角对彭彦苒道,“韶州州长唐烎,他在搞一场豪赌。这要是整个岭南省……不,只要岭东打起来,这韶州既是前线,也是后方。姓唐的老阴逼,我跟他吃个饭都感觉是在被算计。”
骂骂咧咧的王角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接着道,“这地方是真的不能呆了,阿才,还有赖坚毅这个肥仔,他妈的都是疯了!阿才在交大搞游行示威,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啊?!就是那个卖猪肉那家的?”
“对!”
“这可真是没想到。”
彭彦苒一脸错愕,给王角揉捏肩头的时候,又低声道,“这也是相公教导得好,否则他哪里有这等胆色、勇气?”
“……”
杀了我吧,放过我吧。
“对了相公,还有肥仔呢?”
“他造反了。”
“……”
彭彦苒一脸懵,没反应过来,于是问道,“相公说的是造反?”
“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造反。这小子造反了,抢了罗浮山的崇岗镇。”
“我的天!”
一双妙目圆瞪,彭彦苒心想他们“忠武军”都放弃了的事情,这赖家的肥少爷,竟然就敢?
然后细细思量,彭彦苒便道:“他一个富庶之家的少爷,若非是受了相公的影响,岂能有这般决绝之心?”
“我……”
王角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反驳还是该解释,这尼玛小妾都这样了,外人那样理解,很合理啊。
“他抢了罗浮山的崇岗镇,怕不是走不远,应该还是在循州逗留,想要周转,定是就在循江左右。相公,要不要让‘长沙路忠武军’相助一二?我们在潮州‘西津驿’有些暗子,可以走水路去兴宁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接无语的王角,顿时大笑起来,就是笑得比较放肆,也比较瘆人。
“相公?”
“……”
王角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所以笑了。”
“什么好笑的事情?”
彭彦苒柔声问着,手上却是“吧嗒吧嗒”敲打起来,肩颈到背脊,因为手法到位,加上她力道本就比普通女子要大一些,堪称是恰到好处、极为舒服。
“我有几位贤妻在家,又有一番事业,这还不值得高兴高兴,笑上两声吗?”
“说的也是呢。”
彭彦苒一听“贤妻”两个字,顿时掩嘴窃笑,心中美滋滋的。
此时,萧温弄好了“粉蒸肉”,又在砂锅里煲了一些肉菜,笼屉中也有蒸好的米饭,略微抖散,再重新换一个笼屉来蒸,口感更佳。
拾掇好了之后,灶间外头的仆妇上前道:“娘子,这种活儿,哪能让你来做啊。”
“无妨,我更熟悉相公的口味。”
“娘子可真是厉害,能写会算,绣花缝补,便没有娘子不会的。”
“穷人家出来的,哪能不会一点儿呢。”
“娘子,咱们也就在家里说啊,回了萧家,可不能这么说,萧大官人听不得这个。”
“现在兵荒马乱的,下次再见他一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萧温说着,笑了笑,吩咐仆妇道,“你看着点火,二十分钟差不多就好。稍后你跟家里人说一下,可能这两天就要准备走。这天眼见着就要奔秋冬去了,相公怕不是这个学期一节课都不会上。”
“娘子放心,一会儿我便去跟他们说好,都先把包袱皮儿给收拾好。”
“路可能要难走一些,备着点竹杖,兴许用得上。”
“是,我事儿我记下了。”
微微颔首,萧温这才离开了灶间,奔大厅去了。
这些仆妇虽然也是北方来的,却并非是萧家的族人,而是“老乡”。
因为萧大官人或者萧老爷发迹了,所以扶持一下“老乡”,也是正常的事情。
只不过萧世鲁这位大官人想法挺多的,自己扶持“老乡”,却是让自己闺女出钱,名声泰半落在了他的头上。
再说了,皇唐天朝自古以来都是以孝道治天下,武皇帝退休之后,那不也生了十几二十个崽?
这都说明了文皇帝孝敬亲爹啊。
原本萧温是不想跟亲爹牵扯这些有的没的,不过自己老公宠她,这些个萧家的老乡,挑拣了一些名声不错的,也就留用了下来。
还别说,一路上没有这些人,还真是要多不少事儿。
开工资跟省时省力比起来,那都是小事。
王角现在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老有人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是事情。
花钱买享受,值。
他想法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只是不曾想落在老婆心头,便成了浓情蜜意,三个小妾也都各自羡慕。
连谢宜清这个除了捱打,好事儿半点没挨着的,也觉得王角这样的老公,对老婆是真的不错。
“相公,饭一会儿就好。”
“对了老婆,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找你们商量个事儿。原本想着怕暴露你们行踪,现在他娘的反正被张雪岩这个老东西给耍了,我就索性过来了,反正州府大楼里面,肯定大多数都不知道你们还在这儿。正好,吓吓他们。”
“商量事儿?你不休息几天么?”
“我现在倒是想休息,可我现在都快疯了。你是没瞧见韶州州府大楼里面的气氛,姓唐的老阴逼,就差直说‘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他这土皇帝当的是真有技术含量啊,想当初刚见面的时候,我他娘的还以为他是个忠厚长者。妈的,这年头有头有脸的,寻个有人味儿可真难啊。”
骂骂咧咧的王角感慨地说道,“跟他们比起来,还是刘哥好。他可是第三工业部的人,可没什么架子,看着是油腻了一点儿,但人不坏啊。”
“相公,你还是别说了吧。别到时候好的不灵坏的灵……”
萧温欲言又止,心想自家老公的这张嘴,时不时就是反着来。
“……”
一脸无语的王角顿时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老婆,有点伤人啊……这话。
“算了,不提刘哥他们。现在我把大致的情况说一说,你们给参谋参谋。”
于是,王角就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从冯延鲁这条疯狗搞“飞鹰铳”开始,一直说到了交大学生游行示威,而牵头的就是阿才。
最后说到了赖坚毅这个肥仔,在罗浮山搞了一票大的。
因为萧温她们一直在宅子中,虽然也能收获一些消息,但基本上还是比较逼仄的。
曲江县中的大多数人,也都跟萧温一样,只是知道一些大概的动静,具体到某些事件的内情上,也是一头雾水。
等王角说了一通之后,萧温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好一个姓冯的,我在‘李公馆’的时候,就看那冯令頵是个心眼儿多的,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冯延鲁居然还打着这样的好算计!那个秦蒻兰,一个唱歌的伶人,也敢想着进我王家的门!”
“呃……不是,老婆,这不是重点啊,我们现在……”
“这就是重点!”
“……”
王角虎躯一震,寻思着自己是过来寻找求生之路啊,这自己的智商不够,分析利弊可不是得指着妻妾?
萧温也好,金飞山也罢,这都是聪明伶俐之辈,又在这个时代中,颇有阅历,跟他这种穿越前到处当保安的,完全不同啊。
结果……什么情况这是?!
“我一口回绝了!这不是重点!什么秦蒻兰楚若兰的,我不答应不就没事儿了?现在的情况是赖坚毅这个小肥肥抢了崇岗镇之后,又……”
“相公!这可不是答应不答应的事情。你以为你不答应就行了?那秦蒻兰你在‘苍龙道’可能不熟,但是像我这种北方的,可是熟悉的很。名声响亮,追求者甚多。除了‘花见羞’,也就成都‘大花蕊’,庐江‘小花蕊’可以比。”
“‘花见羞’?‘大花蕊’?什么跟什么啊。”
王角拿着茶杯喝了一口,摇着头道,“我跟张老三直接摊牌了,让我再纳妾,我纳他妈个头!我咬死了不纳,能奈我何?”
“相公!你中计了啊!”
萧温皱着眉头,拍着桌子道,“张雪岩跟你见面,你只要没有跟他起冲突,在外面的人看来,就是相谈甚欢。而你根本不知道秦蒻兰在扬子江、北运河有多火,只要传一点流言蜚语出来,相公是吃亏的,对秦蒻兰来说,这是‘美谈’啊。”
“……”
眨了眨眼,王角还是没搞明白,“那我当时跟张老三见面的时候,应该直接啐他一脸狗屎?”
“最好骂他,拂袖而去,这是最好的。这样才不会被利用。”
萧温说罢,叹了口气,“相公只要去了‘始兴县伯府’,旁边站着的人,是张家的或者不是张家的,你能分辨?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旁边看着的人,只要看到相公你没有拒绝,这就是默认。也别问为什么,这江湖上的道理,无非就是‘顺手牵羊’‘见财起意’‘寡廉鲜耻’……”
“卧槽!那他娘的怎么办?”
王角整个人都麻了,这套路怎么这么多?
“相公你重新再说一说秦蒻兰的身份,从冯延鲁开始说起,关于‘斧头帮’的,我都要知道。”
“好、好……”
王角已经慌了,真要是老婆说的那样,那他娘的还去个屁的瑞金监,去了瑞金监,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他还打算直奔武汉呢。
朋友,这可不兴劫男色的啊!
291 套路套着套路
把冯延鲁这条疯狗怎么搭上线,自己怎么想坑他,以及“斧头帮”的各种传说,王角那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得丈夫说完,萧温剜了一眼王角,叹了口气:“相公,我现在虽然不知道南昌城有什么变化,但可以肯定,只要相公敢去南昌城,必定会有‘斧头帮’的帮众前来恭迎帮主。”
“……”
见丈夫垮着一张脸,萧温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王角的额头:“你说你傻不傻啊,‘大头狗’冯令頵是李公馆的总经理,他是不是人精,你已经打过交道了啊。这样的人,儿子出名的又是冯延巳,那冯延巳的弟弟就算蠢笨如驴,能傻到哪里去?”
“江湖真他娘的险恶!”
王角这下子是彻底明白过来,感情他一只脚踏入韶关的那一刻,其实就有人盯上了自己。
至于要不要算计,怎么安排,当时可能没谱,可从来做事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王角他自己露了一个马脚,那别人打蛇随棍上也是理所当然。
“你就不该搭理那个冯延鲁,有道是‘好女怕缠郎’,相公你想想,当初要不是你经常去沙县大酒店偷瞄我,我们岂能凑作一对儿?”
“嗯?嗯?!嗯??????”
老婆你算计我!
自知失言的萧温俏脸微红,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然后攥着王角的手,轻轻拍着柔声道,“也罢,咱们就不去江西算了,走湖南也是可以的。小苒那边还有门路,我们大胆点走就是了。”
“这能安排?”
王角歪着头,看着彭彦苒。
彭彦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萧温之后,这才对王角道:“峤岭有一条断头路国道,韶州走公路去郴州,在那儿有一段路没办法走车。”
“相公,从乐昌县走,咱们不走铁路也行的。到了郴县,‘长沙路忠武军’还能给个方便,也算是有个照应。”
“是这样的吗?”
带着疑惑的王角眨了眨眼,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可一想自己老婆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可还是有点心神不宁,自己会不会又是失了智?
嗐,管他呢,反正已经不会更坏了。
王角如是想着,便等着粉蒸肉上桌。
有菜有肉还有汤,粉蒸肉底下还铺了一层槟榔芋头,切了条块,加起来极为方便,入口绵软香糯,色泽粉紫诱人,配合加了五香料的粉蒸肉,当时就干下去一碗饭。
汤是茭白蛋汤,茭白切了丝,用的是本地小葱点缀,点了一两滴香油,一碗汤下肚,整个人都清爽了。
还有一叠清炒芥蓝,这芥蓝看着平平无奇,但是半点苦涩都没有,因为这就不是韶州的本地种,是雷州的上品。
整个岭南省,唯有雷州的芥蓝,能够卖出肉价。
只是获取不易,举凡豪富之家,也多是从雷州运土至老家,再行种植,只是过上几年,土质不行了,这芥蓝又变得不好吃。
除此之外,能够跟雷州芥蓝相媲美的,唯有江西乐安芥菜及巴蜀中安县菜头。
中安县王角还是熟悉的,原因么,倒也简单,因为他喜欢吃榨菜,流窜各地当保安的时候,时不时要囤一点涪(pei)陵榨菜,正宗的还是贵了点儿,就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
隔壁的,叫内江,旧名汉安县,也叫中安县。
贞观纪元三百零一年的当下,中安县的“菜头儿”,乃是贡品之一。
咔嚓咔嚓像牛一样地咀嚼芥蓝,饭菜是香,吃着也挺安逸,可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老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王角扒拉着碗里的饭,挑着眉毛,眼神好奇地看着萧温,还有彭彦苒。
只要不偷人,什么都能接受。
“没有的事儿。”
萧温一脸淡然,还关切地问道,“相公,这个秦蒻兰,你见过没有?”
“当然没有,我见她干什么?”
又扒拉了两口,王角陡然身体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一样,宛若吃竹笋突然呆住的熊猫,怔怔地嘴里喊着米饭问道:“卧槽,莫非你们见过这个秦蒻兰了?!”
“……”
一旁彭彦苒站着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小眼神有点儿飘忽,她的生存法则就一个,团结在夫人为核心的后宅中央不动摇!
“你说你怎么就在女人身上这么精明?!”
萧温气不打一处来,一看王角居然脑袋瓜子这时候就转得飞快,那叫一个不爽。
“……”
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王角急急忙忙喝了一口汤,抄起餐巾胡乱擦了一下嘴,然后问道:“冯延鲁呢?那王八蛋是不是也来过了?”
“这倒是没有。”
摇了摇头,萧温黑着脸,剜了一眼王角,“秦蒻兰,见了一面。”
“……”
这大歌星我都没有见过呢,你就见了?!
这合理吗?
王角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他也没想太多,但萧温却是看王角眼神越发地复杂,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丈夫的处世准则,那就是一条咸鱼。
能混则混,不能混拉倒。
能抱一条金大腿就抱,不能抱……不能抱创造条件也要抱上。
用“混吃等死”还形容,可能有点过分,毕竟,自己丈夫为了“混吃等死”这个目标,也的的确确非常的拼。
当初在杀龙港,像王角这样求上进的青少年,其实非常的少见。
只是这么努力的青少年,其努力的目标是“不努力”,这就非常的让人无语了。
更让萧温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外面那些人,对自己丈夫有着非常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说秦蒻兰这个大歌星。
“你就不问问她长得漂亮不漂亮?”
“我管她漂亮不漂亮,你们我都应付不过来呢,漂亮又如何?漂亮是能增加体力还是智力?”
王角没好气地皱着眉头,又问萧温,“这娘们儿打什么主意?怎么突然找上你们了?还有,常威怎么没跟我说?”
“常威不知道。”
“嗯?”
满脸疑惑的王角这下彻底搞不明白了,郭威是复杂外围安保的,真要是找上门,郭威能不知道?
而且郭威还救过秦蒻兰,怎么论也得打个招呼啊。
“她扮‘乳瑶’过来送菜,于是见了面。”
“嗯??????”
王角总感觉这个气氛都变成了橘色,于是好奇地问道,“老婆,你说的这个‘乳瑶’……怎么摇的?她还有这能耐?不是,她这么大胆?”
“你在说什么?”
眼神疑惑的萧温总觉得丈夫这话里话外没有好心思,不过也没多想,就解释道,“银山有‘钟乳市’,那边瑶人种的菜极好,现在虽然戒严管制,但总还是要有吃喝的,城外的瑶人行事要便利一些。”
“莫瑶?”
“正是。”
“原来是这个‘乳瑶’啊。”
“那你以为呢?”
“我以为……也是这个。”
王角一脸正色,然后道,“那这个秦蒻兰,胆子还挺大的啊。”
“她之前采风,被困在山里,总得想办法不是?她兜了一个大圈子,这才绕回了银山,再从银山,回的曲江城。”
描述得不多,但内容足够让王角脑补一出大喜。
这个大歌星,不简单。
别说是这个贞观三百零一年,就是他穿越前,哪个大歌星敢往山里钻?而且还有办法生存?
各种装备各种现代设施能上的全上了,依然是一场大冒险。
而现在,在这韶关地界,出了城,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山。
山的另外一边,还是山。
修一条像样的公路就是玩命,之前彭彦苒说的国道断头路,便是典型。
因为有些大山的阻隔,不是说你移山修路就行的,你炸都炸不开,还修什么路呢?
“这女人什么意思?她进了曲江城,不可能还要专门乔装打扮吧?”
王角突然一愣,“不对啊,她回了曲江,肯定是要露面啊,州府大楼里面那肯定会有人知道啊?”
“你傻啊,当然是有人接应啊。”
瞪了一眼,萧温这般说话,更是让王角恍然大悟,“卧槽,张雪岩这条老狗!他跟我碰面的时候,秦蒻兰肯定就在‘始兴县伯府’!艹!这老畜生真不是个东西!”
“你指天咒骂又如何?我们现在还欠着大歌星的人情呢。”
“我欠她妈啊!我欠什么人情?!”
“你忘了?当初找个地方藏起来,小郭找的不就是这里?”
“……”
艹艹艹艹艹!!!!!!
套路,全他妈套路!
王角整个人都不好了,郭威肯定没想那么多,可这事儿不是郭威不想那么多就行的,别人铁了心的算计,那肯定是抓住了机会就上啊。
“老婆,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去湖南吧。这要是去瑞金监,还不得被张雪岩这个糟老头子算计死?这老畜生不要脸!不讲江湖道义!”
“算了吧,他现在就是为了冯延鲁,什么脸皮都敢豁出去,人老成精,更何况还是舍得脸皮的。”
说到这个,萧温俏脸微红,不是因为别的,正是想起了自己的亲爹萧世鲁。
成功者的成功,大抵上,都是有共通之处的吧?
萧温如是想着。
“等等,秦蒻兰这个女人,没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出来吧?”
王角突然想到,这秦蒻兰既然已经回了曲江城内,说不定又去了“始兴县伯府”,那指定明白张雪岩的安排。
“斧头帮”有两个帮主!
砍人的姓冯!
策划砍人的姓王!
计划通!
也就说,秦蒻兰自己知道自己被安排了,那她来萧温这里干什么?
真就是卖菜呗。
淦!
王角寻思着,难不成这个大歌星,敢来萧温这里骑脸输出?
小三儿还敢嚣张了?!
看萧温的模样,也不像是被骑脸输出的样子啊。
“没有,就是沟通了一下。”
萧温欲言又止,拿起茶壶,给王角又倒了一杯水,“她是来解释的,说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二品大检察官要她的人,她除了躲,还能怎么办?就算是大歌星,可这唱片卖不卖,场子能不能唱,都是达官贵人一句话的事情。成不了事,还坏不了事儿啊。”
“关我们屁事儿?她解释什么就解释?”
“你别急啊。”
“我急什么了急,我现在就是不爽被算计。”
说罢,王角眉头一皱,“不对啊老婆,依着你的性子,这但凡有点不妥,你都不会跟人和平相处,她这是进来给你磕头还是跪下了啊。”
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王角也就是口嗨爽爽,一个大歌星,哪能打扮成送菜的,就是专门过来伏低做小呢。
“她一见面,就跪下了。”
噗!
“咳咳、咳咳……”
“相公!”
彭彦苒赶紧给王角拍背,给他顺着气。
“跪下了?”
“嗯。”
脸蛋儿红扑扑的萧温,这光景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照理说我该把她轰出去,可你想想啊相公,这地方,是人家的地方,是人家的院房,对不对?”
“嗯。”
“我住着人家的院房,然后主人家见了咱这个客人,上来还跪下,这……这哪里好意思再给人脸子看?甩人脸子,那也太过分了一些。”
“话是这么说……”王角顺着气,攥着茶杯喃喃道,“可这行为,也是算计吧?”
“是,谁说不是呢。可就算你知道是算计,是掺和了想法的,甚至还心里头藏了奸,可事到临头,她都跪下了,我……我也实在是豁不出去。”
萧温也是为难,他亲爹的那一套,真要是学了,还真是好用。
可就是学不来啊,人的下限岂能这么低。
“那……然后呢?”
“然后?”
见老公一双眼睛充满着好奇,萧温顿时愠怒:“怎么?你还想搂着大歌星睡一觉是怎么地?”
“啧,你吃哪门子飞醋,你总得把人给糊弄走啊。算算时间,这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姓张的老王八蛋跟我说这地方早就暴露,和秦蒻兰返回曲江城,一环扣着一环啊。”
“我能怎么说,我只能说是权宜之计,两不相见便是。”
萧温说罢,又瞄了一眼王角,“相公,你真的不好奇秦蒻兰长什么模样?她穿着朴素,却也是明艳动人,不差谢娘子分毫。”
“她就是不穿我也不感兴趣,我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王角一脸正色,“我有你们就够了。”
292 外事不决问后宅
【淦,又复制错了!】
对于王角的保证,萧温完全没当真,私底下只是跟彭彦苒道:“小苒,盯着点儿那个唱歌的,她要是真动了入咱们家门的念头,做了她。”
“好。”
彭彦苒没有什么废话,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歌星又如何?
再大大不过夫人。
这光景王角身心俱疲倒头就睡,他最近是相当的疲惫,再次看到萧温,这才身心轻松下来。
很多问题可以不去思考,但不代表问题就此消失。
跟老婆再度见面,至少就有人帮忙把问题捋一捋。
此时还在泡澡的金飞山,脑袋上包着一条毛巾,在后宅踩着棉拖鞋溜达,一进门就看到王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顿时大喜,凑过去一看,这男人睡得实在是香甜,于是也就没有去打扰。
小跟班钟瑕光帮她选了一件干净利落的衣裳,穿好之后,金飞山便道:“幺妹儿,你照看一哈官人。”
钟瑕光点点头,搬了一张椅子到床边,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金飞山见状,这才到了外间:“夫人,官人啥子时候回来哩唵?”
“刚回来不久。”
“哎呀,妾身看官人睡哩好安逸哦,就不去吵他喽~~”
靠着桌子就坐下,一只手支起了下巴,金飞山接着道:“官人咋个一头就过来了噻?外边儿没啥子动静嘛。”
“这地方,‘始兴县伯府’的张三爷知道。”
“噢?”
金飞山一愣,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之前那个秦蒻兰,哭哭啼啼给萧温跪下的时候,金飞山就知道,这地方肯定是有人知道的,关键是有多少人知道。
“金姐,有没有觉得这次一连串的事情,好像不是同一拨人做的?”
此刻王角不在,萧温便是放开了跟金飞山商量。
“啥子事情?炸火车哩,应该是广州人。夫人是不是又想到啥子喽?”
“之前猜是乱党,也的确发现了乱党,像‘妇兴会’应该就是障眼法。不过我现在想想,可能没那么简单,应该各路人马都有,成分也都复杂。”
“咋个说?”
“之前‘银行连环爆炸案’的发生,才有了现在的局势,对不对?”
“冯家都造反了噻,还去管那许多哦……”
“金姐,你想想看,这种局面,肯定是因为谈不拢。相公跟我们刚进广州的时候,那还是大好局面,谁能这么轻易放手?肯定是损失大到了不如造反的地步。”
萧温心里面闪过了几个念头,然后对金飞山道,“我们之前单独把‘银行连环爆炸案’拿出来看,是有问题的。现在的结果,如果是注定的,那么,就要重新想一想源头。”
“夫人,想那许多哦,跟我们又没得关系。”
“不,这可不一定。”
说着,萧温拿了纸笔过来,在上面写下了钱镠:“首先是钱老大,他是铁了心要入阁的,对不对?可是他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原本是没有希望的。”
“嗯?”
一旁彭彦苒看到萧温首先写下钱镠的姓名,顿时也有些诧异,她们最初在家宅中琢磨“广州银行连环爆炸案”,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幕后黑手。
现在萧温这么一写,事情的大致脉络,顿时浮现在心头。
“如果一定要入阁,八十岁的钱镠,就必须要有一张绝对过硬的门票。”
接着,萧温写下“南海四大家族”,“冯家、冼家,就是最好的门票。那么要合法合理的干掉两大家族,可能性几乎没有,只有冯家罪无可恕,才有希望,可即便如此,‘三法司’真的介入,也只能是‘只诛首恶’。”
“夫人,跟我们有啥子关系唵?”
金飞山一时间没想明白。
“如果只是老先生的关系,报复相公其实也有限,但如果到了血海深仇,那就未必。既然以前有人敢在京城行刺内阁阁老,那么现在有人效仿前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说罢,萧温对金飞山、彭彦苒二人道:“你们回忆一下,当时在‘曲江宾馆’,听到的是什么消息?查的是什么案子?是冯家、冼家贩卖人口的大案。其中证据确凿的,就是冯家十一房被驱逐出岭南冯氏,赖坚毅的祖父赖药仙,就是在这一支做大管家。”
“勒个事情嘛……”金飞山沉吟了一会儿,忽地点了点头,“夫人这哈说哩……就有点儿意思了噢~~”
金飞山这时候开始反推:“如果这一切,都是钱家哩大老倌儿一手操作……那就不简单了哦。”
“一般来说,冯家身上的硬证据,很难拿到,毕竟,广州的地头蛇,甚至可以说是南海的地头蛇。但是,钱镠还是拿到了,那么为什么以前拿不到,现在拿到了呢?这个证据,从哪儿来呢?正常人,都会去这么想。”
“跟老先生没得关系噻~”
金飞山这时候彻底的明白过来,之前虽然也联想,但还比较浅,可现在,那就是非常沉重的推论。
空降仇家,还是庞然大物的仇家。
旁人看到的,就是钱老大去了一趟北苍省,去了一趟杀龙港,“东海征税船团”返航的过程中,就拿到了“铁证”,可以给“南海四大家族”一起割肉放血的“铁证”。
不用想,这证据肯定是钱镖这个钱家三老爷苦心蛰伏十几年的成果。
然后在钱家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一击必杀。
政坛之上,宦海沉浮,从来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而钱镠拿到“铁证”之后,就按图索骥,照着一家家银行来,不断地压迫压榨银行背后“主人”“大客户”的活动空间。
一系列的爆炸案,其幕后黑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钱镠!
这是收税的狠人,干了一票抢银行的业务。
而其中“白云山银行”是第一个中招的,只不过“白云山银行”直接管理者,也就是刘知谦,为了抗住压力,也是为了稳住整个团聚在“白云山银行”的各方势力,来了一招“缓兵之计”。
原本旁人看不出来,但是身为局中人,一个月的休息,萧温现在重新梳理了一下,又结合在李公馆、曲江宾馆的见闻、信息,便猜到了最初炸掉“武广线”人,应该是“南忠社”的地头蛇。
什么“妇兴会”,什么乱党,都是适逢其会。
有一个重要证据,就是广州周围各县的警察,都像是闻着腥味一样,带着人马前来韶关立功。
当时番禺县警察局的副局长陈冠东,其手下还让郭威吃了个瘪。
“你们想一想,就算‘武广线’中断,的的确确可能有乱党在活动,或者就算真是乱党干的,怎么会需要那么多警察?我们刚到韶关,就看到了番禺县、南海县的警察,对不对?”
“好像……真哩是这样诶!”
金飞山猛地一惊,“夫人诶,照这样说,那我们只是运气不好,刚好在这儿歇了一哈?”
“有可能是,有可能不是。”
萧温面色如常,平静地说道,“这些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我们要盯着的,是将来可能在京城发生的事情。这一次,钱镠大获成功,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冯家的损失看得见。他们现在没办法腾出手来报复,不代表以后不会,只要僵持几个月,扔几个亡命之徒出来同归于尽,并不难。”
这种事情,萧温并非没见过,当年她跟姑母去捡几万斤铁的时候,就有人趁机报复仇家。
而事后才知道,不过是借机行事,哪怕事情曝露,一般人都是以为哄抢物资时候的“狗咬狗”,并不会想到多么深远的缘由上去。
现在也是如此,真要是有人去洛阳女子大学自爆,她们能怎么看?
“夫人,可是要我们做什么?”
一向不怎么开口的彭彦苒,神情很是郑重地看着萧温。
只见萧温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彭彦苒和金飞山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两个娘家,可以来岭南这里闹一闹,不需要闹多大,只需要冯家停不下来就行。”
“好。”
彭彦苒没有废话,直接应了下来。
“长沙路忠武军”的人,反正就是吃的这碗饭,不敢说“烂命一条”,但现在也的确豁得出去。
金飞山也是点了点头:“妾身跟四姨爹说一哈!”
见两人答应下来,萧温顿时心中松了口气,脸上却是平平常常,然后道:“也是为了相公。”
“是了噻~嘞个娃儿就是不晓得多动点儿心思!”
说归说,金飞山心中却是美滋滋的,老公太聪明了也不太好,就这样挺好。
“夫人,真要是闹,恐怕还得跟本地的接触。”
彭彦苒提醒了一下萧温,“多少也能遮掩。”
“有什么想法吗?”
“之前跟相公也说起过,我们‘长沙路忠武军’在潮州几个驿站,还有些暗子,正好可以用上。”
“怎么说?”
“既然相公的小弟在循州大闹了一通,倒不如让一路闹去潮州,搭上线就好。”
彭彦苒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赖坚毅现在就是个没头苍蝇,完全就是在搏出路,有人帮忙,还是“自己人”,肯定要好一点。
萧温立刻听明白了彭彦苒的意思,微微点头:“说的对,赖坚毅现在只能跟着循江走,循州也多得是冯家人。他未必信得过。”
“为啥子唵?他不是赖家哩娃儿唛?”
听到萧温这么说,金飞山顿时觉得奇怪,赖坚毅怎么可能信不过冯家?
“如果他真的是跟冯家走的,就不会抢了崇岗镇。这么大的事情,直接就是把冯家放在火上烤。”
萧温对金飞山道,“我小时候,石城钢铁厂的一家分厂,就是被人给占了,就是类似这种情况。让石城钢铁厂的几个主管,直接走人。”
见金飞山若有所思,萧温解释道:“金姐姐,你想想,冯家现在肯定是在积蓄力量,不可能提前闹出这种事情来。事情不大,但是性质极为恶劣,这就逼得冯家不得不提前起事。”
“简单来说,就是‘事发了’。”
彭彦苒这么一说,金飞山瞬间明白过来,“难怪!”
“所以,赖坚毅有很大可能,跟冯家算是决裂。这一点,要确认也很容易,就看之后冯家的人,有没有跟着赖坚毅。有,说明没有决裂;没有,那么就是赖坚毅自作主张。”
“嘞个赖家哩胖娃儿,还要得唛!”
金飞山嘿嘿一笑,“夫人,要是这样哩话,妾身觉得四姨爹哩老乡,肯定有兴趣噻。勒个事情要是做起来,名声比啥子都响!”
“话是这么说,但这些不是重点。”
“晓得,晓得,夫人放心嘛,一切都为了官人,都是为了官人~~”
现在的状况,金飞山能够看明白一些,但像萧温这样把局面都盘清楚,却是不能。
此时此刻,金飞山心中暗自赞叹:胖妹儿好厉害哦,怪不得能当大老婆~~
现在她也略微搞清楚了现在局面的前因后果,钱镠要对“南海四大家族”下手,然后入阁;而先手就是“打草惊蛇”,然后“引蛇出洞”,这就是“广州银行连环爆炸案”的始末。
而期间“白云山银行”的主管是刘知谦,这位“忠字头”枭雄当机立断,直接在“武广线”上做文章,也就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武广线”上,留给了“白云山银行”足够的时间来处理“股东”们的分歧。
夹杂在期间的,便是各方势力的粉墨登场,而有些个人的冒险,则是带来了不一样的变化。
其中,就包括了韶州州长唐烎、交州大学阿才,还有人在江湖的赖坚毅……
“相公可以不在意这些风险,但他既然是我们相公,我们就应该帮他在意起来。所以,江湖上的事情,你们两个力所能及的,能帮则帮。”
“夫人!不消说!妾身一切听夫人哩指挥!”
金飞山拍着胸脯震天响,然后搂着萧温的胳膊,撒娇道,“夫人~~你去陪一哈官人嘛~~都好久没见面了噻~~老辈子说哩好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才给他煮了饭的,还说了一会儿话,你要是想他,就先去好了。”
“真哩?那妾身去了哈!”
说罢,金飞山搓着手,一蹦一跳奔后宅去了!
293 写一封信
“相公,你趴在……”
“嘘!!!!!!!”
穿着睡衣趴地上悄悄开门的王角,抬头冲彭彦苒比划着小声,爬出去之后,这才蹑手蹑脚将门关上,然后轻声道:“扶我起来……”
“……”
抱着一堆衣服,在彭彦苒的搀扶下,撤!
换了个房间休息,又喝了一点枸杞茶,总算是恢复了精神。
“相公,夫人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写封信出去,给阿才也好,给赖家的少爷也好。写一封罢,不署名就行。”
“干什么?!”
王角虎躯一震,整个人都被吓到了,“你们是不是又商量什么事情?你们可别害我啊,我现在就想赶紧离开广……岭南!”
“相公,用我的笔迹,还怕什么?”
“写给他们干什么?让他们去死!”
“……”
彭彦苒坐到一旁,一边给他揉捏着大腿,一边柔声道,“夫人说,要防止冯家的人狗急跳墙,就得让冯家的人忙起来,顾不得咱们家。”
“呃……”王角一愣,寻思着这话还挺有道理的,还别说,跟唐烎这样的老阴逼打过交道之后,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冯家的实力。
唐烎乃是唐俭之后,唐蒙直系嫡传,这样的家族势力,还是对冯家无比忌惮。
不是之前的忌惮,而是现在冯家仿佛都被打倒了,姓唐的还在忌惮。
这就有点儿恐怖了。
“夫人怎么不跟我商量?”
“相公不是在休息嘛。”
“放屁!那叫休息?那叫修仙!那叫玩命!不行了,我寻思着明天就走,张雪岩爱咋咋吧,反正我得走。”
“相公,冯家势力庞大,去了京城,可不一定能轻松,夫人说的有道理,让冯家的人乱起来,总归是要好得多。他们盯着外人,就不会盯着相公。”
“话是这么说啦……”
王角也不是不认可,脸色有点犹豫,“这不是怕被发现嘛。”
“只要没有铁证,没什么好怕的。”
“嗯……”
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彭彦苒说的也对,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赖坚毅这个肥仔,正经的人事儿他是一点儿都不干,他妈的抢什么崇岗镇啊!人家番禺县搞自治,到现在牵头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呢,多低调?就算捅破天,那不也是连首恶都没有确认吗?”
骂骂咧咧的王角在抱怨着,可实际上他也清楚,赖坚毅这样干,等于是跟冯家决裂了。
朝廷又不是吃干饭,这会儿赖坚毅就是个铁证据,你冯家蓄谋已久,你冯家意图谋反,你冯家抗拒执法……
总之,过去很多年的黑锅,不管是哪里的,只要是靠近广州的,都可以清账了。
横竖屎盆子朝着冯家糊就完事儿了,对很多岭南省的二流家族来说,赖坚毅简直就是救苦救难慈航尊者,比善财童子那是强多啦。
“相公要写么?”
“写,怎么不写?我这不是琢磨着,写了之后,该怎么送过去嘛。”
“‘长沙路忠武军’在漳州有些门路,可以去循江转一转,顺流直下,走循江也能找上赖坚毅。”
“……”
老婆,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啊!
“相公?”
“行了行了行了,写,写,写还不行吗?笔墨纸砚伺候!”
“给。”
却见彭彦苒从怀里摸出一本笔记本,外加一支钢笔。
“……”
还真是准备充分啊。
王角服了。
在桌上铺开了纸,想了想,王角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只是回忆起杀龙港的一些事情,不过是几个月前发生的。
陡然间,像是过了几十年一样的剧烈。
“贤弟安好,近日听闻罗浮山诸事,甚是震惊,愚兄此时,亦不能平静。回想数月之前……”
絮絮叨叨了许多,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说了一些过去,讲了一些现在,又展望了一些将来,最后便是一张纸的水淋淋,仿佛全是毫无营养的话。
然而这些,的的确确都是王角相对赖坚毅这个小肥肥想说的。
“……愚兄游戏于淫词浪语之间,甚是无能,较之贤弟壮举,差之甚巨。然则若有再聚之时,愚兄亦再以文字相戏,娱乐同学,贩卖各处……”
写到这里,王角咧嘴一笑,想起当初在杀龙港的时候,赖坚毅还想着把《花季雨季》做大做强,做到广州去,卖遍岭南省。
如今,做是做了,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倘若没有现在的剧变,只怕这勾当,已经是做了起来。
王角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一下,别过头看着彭彦苒道:“要是没有这档子事情,说不定我就是情色文学中的霸主呢!”
骄傲!
“……”
彭彦苒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丈夫这话茬,同意或者不同意,感觉都是怪怪的。
埋头继续写,这封信,说认真不认真,也没什么重点,就是老太婆一般的絮絮叨叨,唯恐少了一个两个的过去记忆。
因为,王角唯有纸笔碰触的时候,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并不想阿肥、阿才他们突然间,从自己的记忆中被摘除。
当现有的人生中,已经相熟的友朋,突然间消失了,那一刹那,未必会有多么悲伤,然而时光是强悍的,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狠狠地推你一把。
然后,“噗通”一声,坠落在时光的长河中,掉落的每一滴眼泪,都会是时光长河的一部分。
你永远无法回溯,只能向前。
“……望平安,此致,王角。”
写罢,王角将钢笔扣上,叹了口气,道,“你们真能把信送到?”
“只要还在循江,那就问题不大。”
彭彦苒说着,便又重新拿了一张正式的信纸出来,准备誊抄。
“不必了。”
王角摆了摆手,然后将笔记本上的一页撕了下来,折了一折,抓起一个早就备好的信奉塞了进去。
“就这样吧。”
“相公?”
“过一会儿我就改主意啦!”
王角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彭彦苒,“他妈的确定没问题吧?”
“嗯。”
“赶紧送出去。”
“相公还是胆色过人。”
“滚。”
彭彦苒腼腆一笑,拿着信封,先去了萧温那里,此时萧温正在收拾东西,见彭彦苒进来,于是问道:“可是歇息好了?”
“相公在喝茶呢,已经写好了一封信,是给赖家少爷的。”
“誊抄好了吗?”
“相公说,不用了,就这样送过去。”
“嗯?”
有点意外的萧温笑了笑,便道,“他待李富贵也是极好。”
“夫人说得是,也不见相公专门恶了谁。”
回忆了一下,明明不是老好人,可还真别说,王角在杀龙港的各个层面,口碑都还不错。
不同的圈子里,评价也是极高。
便是王宝珠发达了,盖了“状头酒楼”,左右街坊,说王角钝话、坏话的,也不曾有。
“有道是‘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待人以诚,久而久之,便是人以诚待。”
萧温说罢,便吩咐道,“赶紧让人送出去吧。”
“夫人放心,我这就去。”
随行的“长沙路忠武军”有彭家人,听了彭彦苒的话之后,彭家人双目圆睁:“王满哥好胆喃!”
这光景还敢跟赖坚毅碰头,胆色过人。
“长沙路忠武军”的人除了佩服,也没什么好说的,当下应了彭姑娘的吩咐,带着“长沙路忠武军”的印信,就直接顺着东南国道去了。
岭南省的北部国道,很不好走,到处都是山路,不过有一个好,驿站多,基本就是跟上去聚落相连。
所以只要江湖上有点名气的,都还是愿意走,至少安全。
这些个聚落,岭南省的北部地区,就主要是“五姓汤锅”的成分,偶尔有过江西省境内的,那便是“南康县男府”的门路,但总体而言,有了这些江湖上的朋友,一路上大的风险是没有的。
虽说没有千叮咛、万嘱咐,但彭彦苒还是给彭家人提了个醒,用“长沙路忠武军”,那是因为她彭彦苒要借用娘家人的势力,给最好,不给也是无所谓;用彭家人,那就是她彭姑娘的私事。
如此一说,彭家人也是心领神会,这光景,“长沙路忠武军”到底谁能成事,还不好说呢。
此时下场去给赖坚毅助威,怕不是一堆人要撇清关系。
所以彭彦苒的叮嘱,就一个意思。
送信,可以是“长沙路忠武军”为了义气,帮彭家的姑娘一把。
助威,或许就未必到这个份上,“长沙路忠武军”,可能就是要点到为止了。
而接下来,就是彭家的私事。
如果彭家还认彭彦苒这个女儿的话,便是会单干,不管“长沙路忠武军”怎么想的,彭家自己,要有这样的打算、觉悟。
果不其然,前脚彭家人以“长沙路忠武军”的身份走国道奔循州北、潮州而去,后脚收到消息的彭珪,已经让人在郴州开会。
整个“长沙路忠武军”除了大龙头,剩下的大大小小头目,都是郴州治所郴县以东的马岭山相聚。
这地方位置绝佳,山西出了郴水之外,刚好“武广线”的西线,就是走这里。
彭彦苒所说的峤岭断头路国道,北段的最大物流中心,也在这里。
那些一时半会儿不能运出去的物资,都会在这里集中。
往年还有许多土豪聚集在这里,除了资兴县的石材商,还有郴州本地的白银矿主。
这些矿主都是在郴州本地起家,然后在海外发展,人脉非常的广。
“长沙路忠武军”能够进出南海,也是因为这些湖南省的“老乡”。
他们出人头玩命,而这些有钱的“老乡”,自然就是出钱。
出门在外,“老乡”们难保不会遇到点儿麻烦事儿,江湖规矩之类的,就得由“长沙路忠武军”出来讲数、谈判,一进一出有多少剩余,就有多少交情。
而这光景,不少白银矿主都是眼睛放着光,他们听到了一个很惊人的消息。
“怎么回事儿?彭姑娘的姑爷,居然还跟抢了崇岗镇的好汉有交情?”
“说是同学。”
“同学?!”
“是不是真的啊?”
这些个白银矿主,明明是湖南人,口音却不是湖南的,他们年岁都是四五十岁,穿衣打扮,也跟本地人完全不同。
马岭山的山庄之中,这些明显有着“天涯洲”风格的家伙,手中还盘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文玩核桃”。
嘎啦嘎啦作响的文玩核桃,摩挲出的声音,并不让人觉得烦躁。
“这好汉叫赖坚毅,赖药仙的孙子,算是冯家的自己人,放以前,那也是‘家生子’吧?”
“赖家人?”
“我听说……这崇岗镇,不是又光复了吗?”
“‘东区三郎’刘岩,这位,大家都知道,白云山‘大知谦’的儿子,就是个浪荡败家子儿。可人家不一般啊,广州谢家的天仙儿,就是他,给从中做了媒人,牵线搭桥,送给了彭姑娘的姑爷……”
“……”
“……”
大厅内,彭家人都是极为尴尬。
尤其是彭珪,当初去北苍省杀龙港,还是他亲自送的侄女,现在听到这样的话,多多少少有点儿羞臊。
丢人么这不是?
不过还别说,彭家人虽然觉得难为情,可这些湖南的“老乡”们,却是羡慕不已,一个个眼睛还是放着光,看彭家人的眼神,已经是赤裸裸的羡慕嫉妒,不掺假的那种。
“哥儿几个,敞亮一点儿呗。”
“成,我出两万。”
“跟了,两万。”
“都两万?那我也两万。”
彭珪一脸震惊,他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些“老乡”,怎么突然间就愿意出这笔钱,资助“长沙路忠武军”跟赖坚毅接触……
294 海外强人
去了一趟南海,跟“狮驼岭钱三郎”也是打过交道,彭珪的眼力,乃至自身的境界,都感觉是提高了的。
也不是没见过钱,纪天霞给的好处,足够“长沙路忠武军”的亡命徒狠狠地玩上几年。
但是“细水长流”的无本买卖,还是不多。
他本想给兄弟彭玕派个电报,把这里的情况说一说,湖南和岭南的交界处,陡然冒出来一帮常年不回湖南老家的“老乡”,而且还动不动就掏个几万块钱出来,这要说不心动,彭珪也白混江湖这么多年。
这笔钱如果是一锤子买卖,彭珪还真看不上,“长沙路忠武军”豁出去抢劫大户,一年到头几十万总能抢到。
一锤子买卖,不算什么。
可眼下这些个郴州佬,不管是姓何的、姓黄的、姓曹的、姓郭的……
你两万我两万,十几二十家一轮开口,便是三四十万落地。
“延衡兄,大家都是湖南乡党,郭佳又是郴州名望之魁首。您看,是不是讲两句?”
“对对对对对,延衡兄讲两句。”
马岭山的这处豪宅大厅内,彭珪默不作声,不过周围的人,却也没有看轻了他,毕竟,出钱的固然是郴州银矿矿主,可出力的,却是“长沙路忠武军”。
而且别看郴州这些“银坑”的老板们有钱,但郴州只是郴州,整个郴州卖了,也不如一个长沙县。
“长沙路忠武军”的大本营,就在长沙,若论硬实力,其实还是马氏、彭氏更强一些。
此刻,穿着苏丝长袍,头型是个“春秋中分”的老者,扶了扶眼镜腿,手中的文玩核桃戛然而止,收入袖袍之中,这才开口道:“‘南天涯’的仗,打了十多年,还没有打完。打完了,就算了账,结束了吗?这中央的行情不变……也是白搭。”
若是旁人在此,听这老者说话,肯定是一头雾水。
然而彭珪自然是一听就懂,说话之人名叫郭延衡,的的确确是郴州名望,其兄长就是郴州郭氏家主郭延嵩,开宗之主乃是郭暖,整个湖南郭氏的共祖,则是曾经的凌烟阁阁老郭子仪。
郴州“银坑”的老板们以他为马首是瞻,也是有道理的。
只不过郭氏这个阁老,已经隔了两百年,祖宗再给力,也没有说管两百年闲饭的。
且不说郭延衡自己都跟郭延嵩闹翻,整个湖南郭氏,比江西房氏还要散乱,各家过各家的,才是常态。
只是郭延衡年轻时候敢闯荡,凭借郴州“银坑”的技术起家,在“南天涯”盘下了很大的银矿,唯一美中不足……非法的。
明面上郭延衡这个已经几近耄耋之年的老者,其“南天涯”的产业是一片种植园,但实际上,身为“南天涯”江北道南通州的“包税官”,南通州的金银矿、铝土矿,才是真正的家底。
一万两万这种小钱,无非就是一把牌的事情。
但这种傲慢、狂妄、富庶,只可以在“南天涯”的江北道,只可以在江北道的南通州。
郭延衡甚至没办法把这些钱曝露出来,几十个子孙也只能在江湖上摆阔,哪怕在广州城,“东区三郎”刘岩这样的土鳖抽他堂堂郭子仪之后的脸,他也只能受着。
说来说去,无非是“合法”二字,他折腾了几十年,都没办法搞定。
皇唐天朝是如此之大,郭延衡到了这个岁数,所思所想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朝廷让“南天涯”江北道南通州正式成为建制州,要么,他想尽办法独立。
自立为王这种事情,不是没有想过的。
否则,怎么可能“南天涯”现在还在打仗?
单道真之后,王万岁之后,打得这么激烈,难道就是为了好玩?
多少年了,梦中无数次想象的画面,便是中央朝廷出现动荡,到了那个时侯,大唐帝国的舰队,才会无暇兼顾,甚至可能会独走。
而不论哪种结果,于郭延衡而言,都是前所未见的美妙。
这是甘露一般的体会,而后,他便是死了,也是死而无憾。
他的财富,他的“帝国”,他的权力,必将在“南天涯”江北道南通州传承下去。
什么湖南郭氏、郴州郭氏……
格局,小了。
时至如今,“南天涯”江北道南通州的人口,已经突破了三十万。
而上报给中央朝廷的,不过是“万户”而已。
河南的相公们,想象中的西海西岸,依然是人口三五万的边陲蛮荒。
固然也的确是如此,但是郭延衡却很自信,只要再来两代人的不懈努力,一定可以将这个地方,建设得不弱于苏杭。
只是这份理想或者说野心,面对“东海征税船团”,除了跪地求饶,别无他法。
钱镠一个命令,天龙江的入海口,就会彻底封锁。
西海的海贼们,会顷刻间躲藏在数也数不清的岛屿上。
蛰伏,已经成了郭延衡的本能。
他这一次返回本土,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他最后一次登陆本土,之后,就要埋骨“南天涯”。
这次回乡省亲的理由,不过是捎带了几条“天龙江”的特产森蚺,还有几条眼镜鳄,总之,就是带一些“珍禽异兽”回来,祭告一下先祖。
除此之外,仿佛便没有了任何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此时此地,郭延衡在看着马岭山山庄中这些面孔的时候,竟是想要大笑三声。
这里头发花白的老者们,不是他曾经的童年玩伴,就是曾经的晚辈子侄,他在这里的地位,自然而然是最高的。
现在,正是利用这个地位的绝佳时机。
千载难逢的时机。
“打仗终究是要死人的,但是怕死人,就不打了吗?现在的大唐,已经不是一家一姓的大唐啦。”
抄着手的郭延衡看上去和蔼可亲,他有着教科书一般的白胡子,倘若有学堂中的孩童,要描绘一个慈祥的白胡子老爷爷。
大抵上,便是郭延衡这般的模样。
“到我这个岁数,还有什么念想呢,无非是希望大唐好一点,中国强一点嘛。这个国家,的确不是一家一姓了,可这一个省一个州的,谁又知道如何?有年轻人跳出来折腾折腾,也是好的。将来我们在外做事,小辈们的环境,也能好一点嘛。”
郭延衡说的极为轻松,可是落在彭珪的耳朵中,总觉得怪怪的。
仿佛是在为这个国家忧虑将来,又仿佛的确是在考虑着皇唐天朝的发展。
只是这种错愕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以至于好一会儿,彭珪才反应过来,这个郭延衡,就他妈是个老不死的贱人!
不过彭珪并不愤怒,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生意人”。
有光明正大的生意,也有见不得光的生意。
“长沙路忠武军”如今么,也就那样了。
心中略带着悲凉,想当初他们彭家在江西的时候,也还算小康之家。
仗义疏财之后,到了如今,这才有了两难的境地。
心思发散出去的彭珪,根本没有去听郭延衡放什么黑屁,他是看得真切,也看得明白,今天这些个在马岭山的山庄之中,一个个端坐着的地方乡绅们,哪一家哪一个,都不是指着郴州吃饭。
郴州的海外收益,才是他们新的跟,新的祠堂,新的宗社。
改朝换代既然没办法做,那就换一批听话的,这样一来,他们在“天涯洲”的那点家当,才能洗白了洗干净了,装点成洛阳、长安一般辉煌的宫室。
什么东西!
彭珪心中骂着,不过却只是骂,并没有愤怒。
如是种种的人物,这几十年来,他见得还少么?
倘若真要义愤填膺,这“长沙路忠武军”,早就他娘的打去洛阳城,把中央进奏院的相公们,头盖骨都掀了。
保皇?
保个屁的皇。
“如今岭南省出了少年英雄,我们这些江湖前辈,支援一二,也是应该的。官府那边,该如何就是如何,只是不负少年气概么。”
漂亮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是连连点头,各种不要钱的好话,顿时一拥而上,着实让马岭山都光辉了不少。
这些个何家的,曹家的,郭家的人,不管是祖宅在义章县,还是祖坟在资兴县,却又有哪个简单。
所谓‘郴县的银楼,义章的坑”,这些个玩弄银矿的豪强们,哪家哪户的家宅,不是用白银打造了一栋楼房出来,将这地面盘护得严严实实。
永州的异蛇,怕不是过了道州来郴州,也得被一栋栋“银楼”伤了蛇胆。
“大道至公嘛,是不是公道,总要看一看。”
郭延衡这句话收了尾,算是给整件事情定了性。
钱,他们这些个湖南乡党们,尤其是郴州的“老乡”们,出了。
可不是什么资助叛逆啊,他们也没有反抗朝廷的意思。
不过是身为江湖老前辈,提携一下后辈晚生,该有的一点点道义罢了。
这一份道义,一家老前辈两万块。
很合理。
而前往应有之处提携的人,便是选中了“长沙路忠武军”。
这同样很合理。
如是一场见不得光,又“冠冕堂皇”的江湖会议结束之后,彭珪派人走峤岭的断头路国道,知会了一声侄女,还有侄女婿。
彭彦苒收到消息的时候,王角的信也同样出发,前往潮州。
“叔叔在郴州,还有这么多朋友的?”
王角换了行头,听说彭珪在郴州联络了一些朋友,好安顿他们在郴县住下,倒是让王角很意外。
毕竟,当初在杀龙港,就彭珪那表现,也不像是随随便便就能找个州县安顿一大家子人的。
“说是一些旧年老乡,长久不回湖南的,如今衣锦还乡,所以找了长沙的乡党聚一聚。三叔毕竟还挂着个‘团长’的头衔,跟土豪喝一杯,也不算什么。”
彭彦苒说着,又看了一眼萧温,然后道,“想必就是一些江湖上的朋友。”
“小苒,这可不一定。”
葱白手指点了点信纸,萧温指着郭延衡的名字道,“这个人,不简单的。”
“郭延衡?干嘛的?”
正在扣扣子的王角,忽然愣了一下,“好像在哪儿听过?糟老头子是不是说过这个家伙啊?”
“老先生有没有跟相公提,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刚到韶关的时候,李公馆的人,可是说过李昪曾经在外面做过代理县长。”
和王角不一样,王角可以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但萧温不行。
娘家实力本就不济,自己再不努力一点儿,可真是要成了摆设。
她本就长于操持家务,记性自然是极好,这会儿便对王角道:“当初李昪在‘天涯洲’落难,老先生救过他,便是从南通州都西海门县救的。而这个西海门县,我查过,当地的‘包税大使’,就叫郭延衡。”
“卧槽?!包税官?!这就厉害了啊!”
王角惊呼一声,能做“包税官”的,哪个不是狠角色?而且不是家世给力就是惊才绝艳,就没有矬的。
“等等。”
忽地王角一个激灵,“糟老头子居然有本事在‘天涯洲’那种鸟地方,跟当地的包税官别眉头,还他娘的赢了?”
“……”
“……”
见他这一惊一乍的,萧温和彭彦苒都无语了。
这到底是谁的先生啊?!
有哪个当学生的,不会去认认真真了解一下自家先生的丰功伟绩?
她们哪儿知道,王角因为“传火”这件事情,已经把钱老汉的形象,想得歪到九霄云外,什么丰功伟绩都不好使!
统统都是掩饰!
老东西就是为了“传火”!
统统都是假象!
强不强都是为了“传火”!
这光景,王角发现钱老汉的确是生猛之后,忽然又愣了一下,“不是……我怎么记得糟老头子是在新沧州溜达过啊?听你这么一说,这郭延衡,是在什么‘天龙江’?产大蟒蛇和眼镜鳄的?”
“‘天涯洲’分南北,‘天龙江’在‘南天涯’。相公说的新沧州,是在‘五大湖’。”
“卧槽?糟老头子居然没骗人?他真跑过那么多地方?!”
王角虎躯一震,顿时觉得自己跟钱老汉的差距,直接差了一个地球啊。
295 过路
罗浮山往南,几乎就是贴着循江或者说河源水,有一条岭南省的省道,本地人称之为“龙川大道”,又或者是“岭东公路”。
之所以有这个名称,是因为这条省道连接了雷乡县和兴宁县。
原本两地的路非常不好走,山路崎岖不说,因为土匪、路霸的缘故,需要安排大量的驿站,以保证安全。
光驿站的数量,就是非常大的一笔开支,这一笔开支,在几十年前的循州境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后来时任循州州长宇文平主持了这条公路的修建,这才为后来的三十年循州发展,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有余钱了,就能拿一部分钱来做事。
其中就包括“海丰造田”这个大项目大工程,持续了数任州长,在海丰县新辟农田一百二十万亩,滩涂养殖场二十万亩。
除此之外,又在乌潭水的上游,海拔一千三百三十米的位置,修建了一座大唐帝国“超大型”水库——乌潭水库。
而乌潭水是循江支脉,以往主要出珍珠,前往罗浮山市场分销,所以又有“白珠江”的美称。
意思就是本地出产的珍珠,就是洁白。
故而乌潭水库的另外一个名称,又叫“白珠水库”。
海丰县的耕地面积增加,就是因为这座水库,粮食产量短短三十年暴增到成为“五州粮仓”,乃至岭南省的省内进奏院已经开始讨论,将海丰县一拆为三,东西各增加一个县。
这个议案发起之后,整个海丰县就多了不少土匪,甚至有些土匪扬言要炸了“白珠水库”。
于是从贞观两百九十年至今,已经贞观三百零一年了,海丰县还是海丰县,占地广大不说,更是物产丰富。
时至今日,整个循州的四分之一土地面积,就是海丰县的,海丰县的最西边,直接贴近归善县的梁化镇。
几十年前的梁化镇以“鱼米之乡”闻名,而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当下,梁化镇以“梁化贼”闻名。
无他,盖因几十年来争水的械斗,迅速让“仓禀足而知礼仪”的梁化镇,开启了无双模式。
乡风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在诸多归善县老人的记忆中,海丰县才是开无双的那个,而梁化镇的百姓,知书达礼又颇有家私,堪称乡民模范。
如今的海丰县因为成为了“五州粮仓”,百姓小日子过得不错,除了偶尔要闹一下土匪之外,基本算得上地方太平。
曾经的海丰县乡民,让归善县人苦不堪言。
现在则是“梁化贼”让海丰县人叫苦不迭,因为“梁化贼”只要给钱,什么都干。
即便海丰县已经再三宣传,“白珠水库”是大家的水库,抢水争水之忧,已经荡然无存。
可做无本买卖上瘾的梁化镇淳朴百姓,觉得种地那才几个钱?攒一辈子也就三间瓦房。
这是什么?
这是个屁啊。
如今做“买卖”多来钱啊,三间瓦房那就不是个事儿。
一年三间瓦房,五年一栋小楼,只要获得出去,归善县中买房,广州城里落户,走上人生巅峰只需要几根喷子外加几颗武汉产的“霹雳火”。
有了这些,你海丰县产的粮食,大爷我不是要多少又多少吗?
因为被“梁化贼”搞怕了,海丰县的大户,尤其是产粮大户和滩涂大户,已经决定在明年,也就是贞观三百零二年的时候,希望海丰县的进奏选人,能够在省内进奏院会议上,发起议案,推动将海丰县拆分一事。
以前是海丰县人民群众不想拆分,现在是海丰县上上下下想要拆分。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了循州的发展,为了社会的稳定。
拆分之后直接在乌潭水建个县,也是挺好的。
只要“梁化贼”不在海丰县境内,那当真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是不是真的啊?海阳佬真的带了钱?”
在归善县梁化镇的一处乌潭水私人码头,一艘明轮铁船,刷满了绿漆,船头写着船名编号“梁化86”,船的正中央还有一根桅杆,船帆已经收了起来,上面挂满了各种晾晒的衣服。
“潮州人很有诚意的,西津驿的主任,为了表示诚意,当然也是为了交个朋友,先让我过来跟陈先生见个面。”
“你官话讲得不错嘛。”
明轮铁船的甲板上,赤膊套着围裙的壮汉厨子,正在烤炉上烤着东西,各种调味料不要钱地往上面洒。
上风口摆了桌子,全是吃的,都是本地的特产。
海丰县的滩涂田,有不少直接就是“蛏田”,蛏子肥硕不说,更是鲜甜,几十年开辟出来的滩涂地,也着实让不少大户发了家。
只不过对归善县梁化镇的人来说,要吃蛏子,这不就是去海丰县海边扒拉两下的事情么?
什么毁坏“蛏田”不毁坏的,吃你三五百斤蛏子还要罗里吧嗦叽叽歪歪?
这光景,桌上除了白灼的“海丰蛏子”,还有各色海鲜。
奶酪焗出来的贵妃螺,蒜蓉粉丝蒸出来扇贝,酱油水炖煮出来的跳跳鱼,都是一些价钱不贵,又极为好吃的东西。
大热天的冰了一壶黄酒,有滋有味地吹着河风,着实惬意。
“陈先生过奖。”
餐桌的一侧,一身对襟便装的来客,面带微笑,冲对方微微颔首。
“客气的话呢,我也不会多讲的啦,既然看得起我陈某人,那这个朋友,我交了。”
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的烂牙,剩下来的几颗牙齿,几乎都是镶金,看上去金灿灿的,很是怪异。
手指点了点对方,攥着牛角酒杯的“大金牙”,用粗犷的声音说道,“你们只要来梁化镇,我保你们过水库。海丰县没有哪里是我陈浩东不敢去的!”
“陈先生霸气,在下佩服。”说着,对坐之人拿起酒杯,“在下敬陈先生一杯,祝陈先生以后发大财!”
“好!”
嘭!
满口金牙的陈浩东拍了一下桌子,“我中意你啊!”
抄起牛角酒杯,一口直接将黄酒给闷了,咂了咂嘴,陈浩东伸手邀着对方,“吃菜!吃菜!都是本地的特产,不知道对不对你口味啊!”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对坐之人直接伸手拿起了一只奶酪焗贵妃螺,说话虽然斯文,但吃起来却是爽快,看得陈浩东大为满意。
梁化镇的兄弟们,其实都不知道他们的带头大哥“金牙东”不喜欢文绉绉的拽斯文,所以很不喜欢跟白道上的人打交道。
但是眼前这个,陈浩东的确很中意,他不是真的讨厌斯文,而是不爽假斯文。
对方这样的做派,就是很对自己的胃口。
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聊着天。
“赖家的少爷我也认识几个的嘛,‘宝山天佑’以前就很出名,百步穿杨,号称屯门第一。就算你不过来,他要是走我这里,一样过的啦。”
“陈先生,你给赖家面子,那是你陈先生讲江湖道义。我们潮州人过来跟陈先生交个朋友,那是我们追求公道,大家各寻公道,不能占陈先生的便宜。”
“哇,你们潮州人说话就是好听啊。”
“多谢陈先生夸奖。”
抄起一片蒜蓉粉丝扇贝,吃得满嘴是油,全然没什么斯文架势,看的陈浩东呵呵直笑,然后道:“反正我也不懂的啦,我们梁化镇年年闹,海丰人年年去广州告状,也没见广州都督府派兵过来啊。喂,赖家难道杀了广州都督府里面当官的?闹事嘛,要不要这么大的动静啊?”
“有些事情,很难说的嘛。”
“也是嚯……”
陈浩东点了点头,他是梁化镇本地的江湖豪强,在他眼中,赖坚毅、赖天佑这些赖家的少爷,闹起来跟他有什么区别?
这么多年,他连明轮船都有了,也没见出什么大事啊,官府那边好打点的很。
怎么偏偏赖家少爷,就要喊打喊杀的?
“反正我陈浩东呢,很讲规矩的,你们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江湖上的事情嘛,不就是和气生财喽。”
“要是江湖上的人都跟陈先生一样讲规矩就好了。”
“呐,这种话我听得最舒服了,别人都说我‘金牙东’不讲规矩,海丰人说我是土匪,我什么时候是土匪了?土匪都是直接开抢的嘛。我都是提前打个招呼,定下日期,然后亲自上门去拿,这很有规矩了吧?”
陈浩东说罢,又是一脸的不满,“还有啊,几十年前海丰人比我不知道狠多少,谁都有资格说我,就是海丰人没资格。”
“像陈先生这样的人,放古代肯定是要上《游侠列传》的,在下敬陈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客气、客气……”
陈浩东笑得畅快,他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游侠列传》,但听上去就很有气势不是,于是邀着对方继续开吃,“吃菜,吃菜,喂,鱼烤好了没有啊?”
“很快啊大佬。”
“手上快点啊,不要丢我们梁化镇的脸啊。”
“放心啦大佬,马上就来!”
烤鱼的厨子忙得满头大汗,陈浩东骂骂咧咧地转过头,然后道:“真是磨磨蹭蹭,办事不麻利,怎么出来跟我混?以后去‘南天涯’怎么闯荡江湖?真是的……”
“陈先生,以后要是梁化镇新增一个县,到时候,大家一起发财。”
“哈哈哈哈哈哈,我发财,你升官,升官发财!”
“那就承您吉言。”
“喝酒,喝酒……”
296 岭青团
“相公,家里人已经联系上了海丰县的土匪,有寨主,已经搭上了赖坚毅。”
大摇大摆直接走人的王角,半道上吃饭的时候,彭彦苒拿了一封密信,递给了他,“这是西津驿一个兄弟的亲笔信,前因后果都说了。”
信件完好,没有拆分。
王角打开之后,抖开了信纸,扫了一遍之后,突然一愣:“这来去几百里地,哪儿那么快啊?”
“西津驿有秘密电台,负责的主任,拿了两千块钱。”
“……”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还有人投奔肥仔的?”
信都没看完呢,王角就直接惊到了,这尼玛简直玄幻啊,还有这种事情的?
按照“长沙路忠武军”这位传讯的兄弟所言,赖坚毅离开罗浮山六大市场,也就是崇岗镇之后,博罗县就有人投奔他。
去哪儿不知道,反正就是投奔他,混口饭吃。
在崇岗镇的时候,赖坚毅手下几十个弟兄几十条枪,跟刘岩碰了个头,直接翻了几倍,两百多个弟兄,一百多条枪。
还弄了三条机动船,备用蒸汽机一台,十斤炮两门,五斤炮两门,“霹雳火”五箱,“雷震子”二十多箱。
以为这就完事儿了吗?
信上所说,听说有英雄好汉炸了南海县的看守所,河源县有二十几个乡镇,各种地面上的败类人渣,纷纷响应,顺着循江前来投效。
更神奇的是,各种戏班子因为现在没饭吃,索性就组团前来“慰问”,也顺便看看是不是能给赖英雄帮点忙。
其中就包括了在循州打转转的“木偶戏”戏班子,这样的戏班子,大概十七八家,大的有三十几人,小的就是夫妻档、父子档。
因为玩“木偶戏”的戏班子,操持的是秦汉遗存方言,跟广州人讲话大相径庭,多受歧视。
如今却是得了个投奔的去处,顿时影响到了他们的老乡。
这些乡土的戏班子很有特点,多少都是带着“傩戏”痕迹的,族群氛围很浓,如今眼见着仿佛“龙蛇起舞”,自然各种想法都有。
小肥肥原本就是个没头苍蝇,在崇岗镇无意中干了一票大的之后,就想着找个地方落脚。
然后那些个戏班子的班主们,都是邀着赖英雄顺循江而上,走支流入山,有一处宝地唤作“紫金镇”,那里群山环绕,乡风淳朴,连海丰县的土匪都不敢造次。
赖坚毅这光景也没多想,这“紫金镇”再可怕,还能比税警团的狗子们跟可怕?
一咬牙,还真就打算奔“紫金镇”而去。
有了这个打算之后,西津驿的卧底,也正好从梁化镇出来,在归善县东北的一处码头,跟赖坚毅的三条机动船见了面、碰了头。
一番交代,万般叮嘱,当得知是“长沙路忠武军”的人之后,赖坚毅直接就惊了。
毕竟,小肥肥当初在杀龙港,只知道大嫂她们跟角哥感情很好,却并不知道大嫂她们的根脚如何。
如今得知彭彦苒这位嫂嫂,竟然是“长沙路忠武军”的女英雄之后,小肥肥的心情简直是跌宕起伏。
豪情万丈,万丈豪情,顷刻间就是不怕了。
怕什么?
自己玩脱了,这不是还有带头大哥在吗?
说起来“长沙路忠武军”的彭家人也是耿直,直接建议小肥肥打个旗号出来,不说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好歹也得混个“大楚兴,陈胜王”啊。
小肥肥“汪”是不敢“汪”的,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是岭南大学的大学生,怎么可能这么没觉悟,他便想着自家“大佬”也不可能看他堕落,当下便琢磨了一个名头出来,叫做“岭南青年护国团”。
小肥肥担当团长,又学着“金菊书屋”的编制,分了几个营出来,还组了一个“手铳队”,人数不多,但都是清一色的连发铳,且是信得过的人。
这消息传出来的第二天,岭南大学的校长韩习,就被抓了起来。
韩习字同学,祖籍河阳,曾曾祖父曾是中央检察院的最高检察长韩愈,自来在岭南这里,就是以“郡望昌黎”为荣。
然而这一回……栽了。
栽得莫名其妙,而且一点苗头都没有。
韩校长寻思着自己冤枉啊,靠恁娘的赖家鳖孙儿!
可没办法,小肥肥的“岭青团”危害性最大之处,就是吸引了一票没饭吃的岭南大学学生,琢磨着是不是投奔赖坚毅去。
且不说有没有人去,光这个念头动了,就足够让岭南大学的行政官僚们吓尿。
普通的农民造反,那是真没什么好怕的。
可这帮学生别看一天到晚异想天开,可真是带了脑子的。
自己琢磨不出来各种发家致富的纲领,没问题啊,翻开书本,照着抄还不行?
一条路走不通,不要紧,再换一条。
当老板的怕投资失败,但学生们“创业”,那是真的莽。
什么利害不利害的,小爷我不管,小爷我就是想这么干!
这消息落在王角手中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世道艰难真不是说说的,小肥肥这么一闹,冯家迫不得已提前暴动其实破坏力也就那样,搞不好就是两边武装力量开始表演阵前对歌。
可这岭南大学出了一个赖坚毅,那问题就大了。
学校除名改制的概率极大,且还要被托管。
“我勒个去……”
人在韶关,王角除了惊呼“卧槽”,是真的没啥念想了。
就赖坚毅现在闹出来的动静,别看人数没有冯家人来得恐怖,也不能什么“威震华夏”,可破坏性远在“南海四大家族”之上。
主要还是赖坚毅现在笼络的一票人,着实成分复杂。
豪门子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是假的豪门子弟,只是同姓,最多同宗,却不是嫡子嫡孙的那种。
家族的产业再庞大,太平年月也能分个仨瓜俩枣,可还是高等犬科动物的命。
“大推恩令”好使,那也得看中央朝廷的威慑力、执行力不是?
赖坚毅这种另立山头、另起炉灶的玩法,着实让不少岭南省东部地区的苦哈哈们感觉有了一丢丢念想。
读了书的,固然也觉得赖坚毅铁定死,但临死之前爽一把,还是能做到的吧?
不少人念头,也就是这样,宛若狂欢一般,跟着过去热闹热闹。
可当西津驿的潮州人,带着一些物资还有现金,到了循江,又跟海丰本地的土匪打了个照面之后,事情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首先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赖家人自己,万万没想到肥哥居然给拿铳干活的兄弟开工资。
不多,一个月两块钱生活费,十斤米,半斤肉。
这档次放在平日里,也就是赖家村看院子狗的待遇。
可今时不同往日,十斤米配合点杂粮外加山中野菜,一个月填饱肚子那是绰绰有余,半斤肉是少了点儿,然而附近水库中有鱼,海丰县过来的本地土匪,送了渔船和渔网,还有钓鱼佬们狂喜的各种钓竿钓钩……
登记造册能够每个月等着发饷的成员,总计不过一百五十人,剩下的,还没办法有这个待遇。
因为“木偶戏”戏班子班主们对本地熟悉,哪儿哪儿有荒地,哪儿哪儿能开荒,哪儿哪儿能引水,居然门清。
加上以前水库的水动不得,你敢不跟本地大姓打招呼就灌溉粮田,你等死吧你。
现如今不一样了,小肥肥到了地头,反正是外来户,那叫一个霸气,“紫金镇”刚刚接触赖坚毅,几个名声极为糟糕的冯家小支家主,就被赖坚毅直接拿去打了靶。
没办法,得抢地啊,“紫金镇”账面上轮休的耕地,居然高达十二万亩。
有些看上去宛若小树林的地方,其实是冯家人特意放荒的,为的就是合适的时候,改造成经济林。
这些荒地四周,一百多年前垒砌的梯田也好,沟渠也罢,一直还能运作,尤其是第一次引水作业的时候,肉眼可见能够漫灌两三千亩地。
正常来说,这一季往少了算,都是折了几十万几百万斤粮食。
小肥肥把冯家人拿去打靶,固然有泄愤的意思在,但也是想给自家大佬证明一下,自己的决心、觉悟。
生死置之度外,这是赖坚毅自己的想法。
然而“长沙路忠武军”的人直接傻了,因为赖家跟冯家的关系,彭家人是知道赖药仙给冯家十一房做大管家的,而赖坚毅又是赖药仙的亲孙子,这尼玛已经不是“大义灭亲”的事情,而是“噬主”。
当然现在不兴这个,可赖坚毅如此操作之后,还很谦卑地表示,这多亏了自家大佬的教诲……
彭家人寻思着,自家姑爷……王满哥果然好靓腿喃!
因为钱是“长沙路忠武军”的人带过来的,还有一应物资的接济,经手的是海丰县本地土匪,而这个土匪又是给“长沙路忠武军”的人面子,这才把粮食从韩江转运到了“紫金镇”。
乌潭水之上,跑着的机动船,一条正经的都没有。
于是乎当韶关“人民”对北苍省状头王角送了又送,一送送到韶州边界的时候,“岭青团”已经开始在“紫金镇”着手抢种、补种。
“紫金镇”得名于境内的紫金山,原本在这里设有一镇驻军,后来河源军开辟采石场之后,驻军就被裁撤、合并,但原先的设施俱在,略作加强之后,当时的乡民,只是称之为“紫金城”。
正常来说,这地方尽管多山,但因为水资源发达,兴修水库之后,水浇地的数量一度暴增到三十五万亩。
只算土地产出,单独拿出来成立一个县,根本不是问题。
然而这样的好事儿,最终因为冯家的介入,直接打了水漂。
冯家的一支在这里落户之后,圈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紫金镇穷是穷了点儿,但气候非常适合种植柑橘。
岭南省的罐头有很多种,而曾经是开卖过一种“紫金橘子罐头”的,销路最好的时候,河源水的运粮船到了河源县,就从通过支流,前往紫金镇运一批罐头,然后顺着河源水直下,在崇岗镇集散。
“南海四大家族”的海船,无动力的大帆船,每年的秋季,就是用罐头来压舱。
可以这么说,卖罐头一度比挖矿还要赚钱。
只是问题就出在这里,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有时候可以和谐共存,有时候,那就是未必。
“紫金冯氏”的做法就比较简单了,乡民粗鄙,有口吃的不就行了?
没饭吃不知道去厂里打工?
于是长期十几万亩地的“轮休”,就导致了紫金镇的总人口不增反减。
即便阶段性的有增加,也是非农人口的输入,而非小农的增加。
时至今日,哪怕在皇唐天朝的明面上,是不能蓄奴的,蓄奴是非法的。
然而在紫金镇,“紫金冯氏”手中掌握的大量农业用地,一般山中可见的聚落、村落,其实都是以长工的形式在给“紫金冯氏”干活。
名义上不是奴婢,实际上却是奴婢。
而“岭青团”的到来,因为赖坚毅的骚操作,导致了明明“岭青团”在本地山区根本不认识几个人,可偏偏还真是有不少人过来慰问。
不是虚情假意的客套,是真有乡民赶着猪羊过来给“长官”请安。
趁机闹事的山民也有不少,但烈度不强,且多是因为义气,要给“紫金冯氏”报仇,并非是出于自身的好恶、利害。
于是乎,在王角半只脚踏入郴州前的一天晚上,又一封“长沙路忠武军”的密信送到之后,王角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肥肥给王角表态:紫金镇道路艰险,又山区穷困,四周多有富庶州县,倘若官军围剿,恐不能久持,然则承蒙兄长看重,弟……唯有坚持!
表了态之后,小肥肥还希望老大哥给点指示,最不济,喊喊口号,打打气,那大概也是极好的。
王角心说还是让彭家老叔撤吧,这小肥肥是要逆天啊,就紫金镇那环境,整个一绝地,地理环境就注定了没办法长期呆着。
可话到嘴边,还是心软了,于是给彭珪去了一封信,字数也不多,一共就八个,算是给予鼓励。
“兄长来电!”
紫金镇中,赖坚毅挥舞着手中的信纸,“这是兄长对我的嘱托,也是对大家的鼓励!”
“艰苦奋斗!”
“自力更生!”
攥着拳头,赖坚毅精神抖擞,冲“岭青团”的骨干们,扯开了嗓子喊道。
297 似曾相识的“安陵散人”
李公馆的李三娘子有天一觉醒来,便得知了一个消息,说南海来的小王相公,已经带着老婆跑了,这让李三娘子大为震惊。
她现在就想追过去,好好地问一问王角:王相公,发生甚莫事了?
她之前都跟闺蜜们商量好了,让小王相公去她们的茶话会上讲演呢,好好地说道说道时代的风云,世道的发展。
她们这些女子,也是要有将来的。
可万万没想到啊,一觉醒来,人没了?
家里面“韩梨花”长得很帅,劝人是有一套的,就告诉李三娘子,现在的世道不太好,有点乱。
人家小王相公最近搞出来多少“大事儿”?肯定是被诸多大人物给盯上了,需要抓紧时间转移。
否则要是长期逗留韶州,早晚都是要出事情的。
到时候,可就没办法收场了。
李三娘子听了这话,顿时冷静了下来:自己好像对小王相公,也没什么特别追求的,自己天天找小王相公瞎聊,是为了见那三位风姿卓越、各有不凡的姐姐啊。
萧姐姐端庄大气;彭姐姐英姿飒爽;金姐姐可好玩了。
呸!
姓王的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于是乎,李三娘子跟亲爹李昪说了一声要去洛阳报名,这便马不停蹄,带上了两队家仆,径自追了上去。
横竖这世道再怎么艰难,自己的幸福是不能少的。
听得女儿李盛唐这般疯魔,李昪也是无语,不过转念一想,就现在王角展现出来的能力,比自己的儿子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倘若得了这样一个女婿,他李家在韶州,那不得是“三巨头”之一?
现在李家还算不得“三巨头”,他李昪想要说话,就得借用干爹徐温还有“五姓汤锅”的双重能量。
差了点儿意思,但有了王角,那就不一样了。
于是乎,李昪索性放飞了自我,由得女儿去“千里觅夫婿”,成了最好,不成,老老实实去京城读书,也没什么损失啊。
而王角刚到郴州,后头就收到了李盛唐派人追过来的信,总之就是抱怨一下,说你小王相公约好的讲演,怎么就爽约了?
王角原本嘴上说是“不约”,可最终还是给传讯之人道:承蒙厚爱,谢邀,人在郴州,刚下马车。
总之一句话,没空。
那传讯之人也是李家的忠仆,老老实实地把王角的回执,送给了自家的三姑娘。
李盛唐得了王角的答复,也是无语,便是有万般的委屈、不甘,最终都还是吞咽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没办法,谁叫自己喜欢三个姐姐呢。
“相公,你总是这般回绝李三娘,也不太好吧,她还是个孩子。”
一处官营的客舍,是个前庭后院带大通铺、大锅灶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风格也是比较别致,因为皇唐天朝的官营客舍,往往都能自己增收、创收,所以外面的围墙上,白色的墙面刷满了各种广告。
除了大画幅的广告之外,还有一些小小的标语,不多,但多是一些让人眼皮子发跳的玩意儿。
诸如什么“商周礼器,欲购从速”“汉阳快发铳,好用不炸膛”“专业翻新蒸汽机”“抛光请认准老银坑大匠,联系地址XXXX”……
林林总总、杂七杂八,这画面看着让人的确无语,可还别说,王角自己觉得听亲切的。
尤其是茅厕里头一地的烟屁股,清一色的过滤嘴儿,这就更显熟悉,陡然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当然了,感觉像回家,并非王角的家就是茅厕……
“她就是一条舔狗,你不懂。”
“……”
萧温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丈夫会这么形容一个小姑娘,人家早熟是早熟,可也比较傻啊,又没有真的害了谁。
“你看着吧,我哪怕啐她一脸狗屎,她还是唾面自干。舔狗这种生物,你不懂的,老婆你看好就知道了,她为了‘再靠近一点点’,可以豁出所有的。信不信她为了感动自己,能把亲爹给献祭了?”
“不至于吧,相公,你这话也太毒了一些。”
“都说了你不懂,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王角摇了摇头,他知道萧温没看出来,不过不要紧,他看出来就行。
论分析时事风云,他不如萧温;论复杂的男女关系以及舔狗的自我感动心路历程,萧温远不如他。
想当年,他流窜各大高校当保安,什么样的舔狗没见过?
后来又在各种夜总会自己高档娱乐会所做临时工保安,什么奇形怪状的舔狗都瞄过了。
他敢断定,李盛唐这个小姑娘,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各种完美女性形象,其中指定就包括萧温。
这小妞别看跟她开车开黄腔,她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实际上却有着令人发指的高度精神洁癖。
一句话概括:我猪肉佬何尝不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舞者!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也别怪王角决绝,实在是穿越前当保安的时候,见多了各种“婊子天使”,得防着,必须得防着。
在郴州的招待所签了名字,盖了印章,完事儿之后,王角便打算稍微休息休息,就奔郴州首府郴县而去。
只是不曾想,才吃过午饭,刚打算小睡片刻,就听到外头有人过来拜访。
口气不大,但气势很足。
递了一张名片的,虽然跟豪门的那种黄金名片不太一样,但胜在规整,且颇有逼格。
“安陵散人?”
王角拿着名片,一脸的狐疑,“听着像是文化界人士啊。”
名片没有任何多余的头衔,就只有“安陵散人”四个字,什么姓名字号单位地址,一概是没有的。
而且字体锋锐,铁画银钩,看着就跟“欧体”有别,仿佛自成一派。
“相公,这可不是什么文化界人士。”
洗了几颗蟠桃的彭彦苒,一边削皮,一边道:“如果是湖南的‘安陵散人’,应该是永兴煤矿的一个矿老板。”
“……”
煤老板?!
不是……这……这画风怎么感觉这么离奇呢?
忽然想了想,也对,他穿越前曾经给某个影视学院当保安,也见过不少煤老板专门斥巨资拍电影电视剧。
可能是一个意思?
“小苒,听你的意思……‘安陵散人’还不止一个人?”
“江湖上有两个,一个是湖南人,一个是河北人。”
淦!
这尼玛也算是牛逼了啊。
“既然是煤老板,那指定是要见一见的,万一人家是个大善人呢?”
王角说罢,换了一身行头,总之就是学生装,看上去精神抖擞又意气风发。
到了外头,来者倒也爽快,先行告了个罪,说是自己也是恰好路过,偶遇之下,听闻是南海来的状头,便要沾沾喜气。
二话没说,就奉上十根“小黄鱼”,完全就是不要钱的架势。
因为这十根“小黄鱼”,王角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对方,这人个子很高,但不壮,只是却也精神的。
年纪估摸着也有四五十岁,但气质上来说,像是六七八十的那种,很有钱老汉那种神韵。
跟自己一个精神小伙儿说话这么客气,那是真的挺有修养。
不过王角总觉得跟这货在哪儿见过?
他也是直接,问对方:“老前辈,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倒是奇了,我还是第一次跟状头郎见面啊。”
对方笑呵呵地又道,“兴许是见过我的兄弟?我的几个兄弟,跟我长相仿佛,也就是眉眼略有变化。”
说罢,这人便道:“他们多爱在外面闯荡,跟状头郎的小老弟,也是一般仿佛的,我冒昧拜访,也是心中有感,还望状头郎见谅。”
“呃……无妨无妨,这有什么。”
嘴上这般说着,王角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这中年老汉说话是如此的亲切,只怕不是个好人。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家伙都这么慈眉善目了,那他娘的能是好鸟?
尤其是,此人还是个挖矿的,那还了得?!
“状头郎,我是从义昌县过来的,大庾山那边的同行,说起了状头郎小老弟的英雄事迹,我听了之后,是真的心潮澎湃。有心想要捐献,奈何没有什么门路,像我们这种跟矿洞打交道的,哪里敢大庭广众之下露了这等马脚,可若是不资助一二,又于心不忍……”
“等等,什么捐献?”
“状头郎,实不相瞒,我家资颇丰,想要资助‘火烧看守所’的赖坚毅。这样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了。我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
王角直接无语了,寻思着这鸟人肯定是坏到流水的,说不定就是朝廷的忠犬,就想钓鱼执法呢。
于是王角义正言辞地说道:“这种事情,寻我还是不妥,老前辈是老江湖,办法总比困难多,想想办法,总归是有办法的。”
这“安陵散人”一听,当下苦笑:“状头郎,我乃藏头露尾之辈,哪里敢冒头,就等状头郎这样的少年英雄现身,才敢借机接触啊。”
“老前辈,听我一句劝,滚。”
“……”
“再废话我一枪打死你。”
“……”
王角黑着脸,心说这没脸没皮的路数,当自己是棒槌呢。
贸贸然地出现,贸贸然地给钱,贸贸然地说这个说那个,贸贸然地甩给自己一坨大到惊人的风险。
然后“散人”还是“散人”,“杀鱼状头”可能就要变成“杀人状头”,他又不是傻逼。
果然,王角撂下狠话之后,“安陵散人”这才一咬牙,左顾右盼,刚要开口,就听王角抬手打断:“你他娘的要是想问左右是不是信得过的人,我就一枪打死你。”
“……”
装神弄鬼的路数,语出惊人的玩法,几千年来都这么玩的,别说现在王角经历过了各种大风大浪,就是没经历过,他看过《三国演义》电视连续剧啊。
董太师、曹丞相、玩方天画戟把的包头吕布……
哪个不得来这两下?
搁这演戏呢。
“状头郎,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嗯,我知道,我跟你一样,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王角拿起茶杯,扬了扬下巴,“四姨夫,送客。”
“朋友,姑爷要休息喽,请吧。”
“这……”
这“安陵散人”一咬牙,对王角道,“状头郎,我姓张。”
“滚呐。”
“……”
这人还待继续说话,却见“茶南四哥”已经掏出了手铳,眼皮子已经耷拉了下来,显然,只要再废话,子弹可不会长眼睛。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杀个把人怎么了?
荒郊野岭埋骨地,更何况还是这三省交汇之处,干出什么事情都捅不破天。
“状头郎……打扰了。”
这“安陵散人”起身,拱了拱手,倒也爽快,转身离去。
王角看着这货的背影,微微一愣:这尼玛既视感怎么会这么强烈?爷是不是真在哪儿见过他?
一旁添茶倒水的彭彦苒见状,便问道:“相公是不是真的见过这个‘安陵散人’?”
“我指定没见过,他这样的矿老板,还藏头露尾的,我能见过?开玩笑么。”
“他说他姓张?会不会是‘湖南三张’之后?”
“管他姓张还是姓王,关我鸟事?把金条收了,到了郴县,给你整一套像样的衣裳,再弄个吊坠、镯子什么的。”
“……”
彭彦苒也是无语,自家丈夫这行径,也不比藏头露尾好多少啊。
然而她却并不知道,王角此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真像刚才那个瘦高个儿说的,我见过的,是他的兄弟?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既然是矿老板,就没可能是个瘪三,客观的土豪实力摆在那里,就不可能籍籍无名。
而他现在却还是能够“藏头露尾”,摆明了有办法低调处理,这就进一步说明,这货不简单呐。
“这样的老阴逼,我他娘的一路过来见得多了,不差你一个。”
嘴上嘟囔着,喝了一口茶,王角眉头一挑,骂道:“艹,这茶简直比宝珠拿出来的还要矬!难怪就是个招待所!”
如是骂着,王角却是猛然身躯一震:“卧槽!”
298 玉窗散人之后
王角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刚才那个自称姓张的煤老板,跟“黑窝仔”长得有点像,眉眼几乎一致,也就是头型差了许多,这才让他少了些许判断。
“这个什么叼毛‘安陵散人’,难道是黑金的爹?”
“不至于吧……也有可能是大伯、叔叔。”
“甚至是兄弟也没个准啊。”
在那里念叨着,一旁彭彦苒都听傻了,“相公,怎么突然说起黑金?”
“你没觉得刚才那个煤老板,跟‘黑窝仔’长得很像吗?”
“长得像的人很多啊相公。”
“……”
有道理,可王角不信。
尤其是在这个郴州地面,突然冒出来一个煤老板,嘴里说着“偶遇”,却要过来跟他闲扯。
没有想法,他是一点都不信的。
“姑爷,嘞个人还赖在外头不走,咋个说?”
手里还攥着快发铳的王国,进来之后对王角道,“要不要我去给他点儿颜色?”
“四姨夫先不急。”
伸手示意王国先不要激动,王角沉吟道,“这个人,还是先问问他到底什么来头吧。”
“好。”
王角起身,直接往外走,那“安陵散人”的确没有离开驿站,这官方客舍矬是矬了点儿,但胜在物资不缺,人吃马嚼的物料,一向是够的。
民间客舍、旅馆,才是看重招牌,不是口味就是服务,总之要有独门的秘技,才能留住老客。
底下人多的商队,都还是指着稳妥,不追求什么花里胡哨。
“安陵散人”见王角出来,顿时一喜,不过看到王角左右都是护卫,又是不敢上前,只是隔着远远的拱了拱手。
王角见状,径自上前问道:“你到底什么身份?如此讳莫如深的。你放心,你就是张子转世,在我这儿也就是个屁,我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
“我没有侮辱你先人的意思啊,你只需要知道我的态度就行了。”
“这……”
“安陵散人”看了看王角周围的人,然后转身对自己的手下们挥了挥手,“你们先散开。”
“是。”
这个煤老板的手下,竟然还挺训练有素,得了东家命令,直接撤开去几十米。
“你姓王,上过教育部的报纸,对不对?”
“对,有这回事儿。”
“你跟你妈姓王,你妈叫王宝珠,对不对?”
“……”
有心否认吧,可这事儿其实已经成了“人设”。
就北苍省、安南省这里,谁他娘的不知道北苍省状头王角一直是缺爹的?
宝珠姐跟记者吹牛逼反正也不犯什么本钱,王角也就无所谓了。
横竖宝珠姐对他也的确照顾有加,让她虚荣一下,问题不大。
可现在突然要反口……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虽然姓王,宝珠姐也姓王,但只是巧合。”
“是这样的,当年……大概八五年前后吧,我有个兄弟在外闯荡,他呢,留了个家传的挂件在南海,这算是个信物。原本是打算八八年左右回一趟南海的,结果因为那时候学生闹得厉害,‘天涯洲’又打了仗,‘保加尔人’也是这时候闹得比较凶,国朝局势一紧张,就没了机会。”
“真的?”
王角一脸不信的样子。
“千真万确!”
“你说的这个兄弟……是不是你?”
“……”
“安陵散人”脸皮一抖,总觉得眼前的少年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简单,不过他还是郑重道,“真是我兄弟,我在高亭山,还是能用祖宗名讳行走的,但是官面上还是行不通,这也是为什么会用‘安陵散人’代称。”
“你兄弟?”
王角上上下下打量着“安陵散人”,心中又盘算开来:宝珠姐当初说她找上的,是个文化人,眼前这个是个煤老板,的确身份上有点区别……
不过谁规定了煤老板就不能是个文艺青年呢?
变态杀手还能是艺术家呢。
“如果你们真是张子之后,不至于这么藏头露尾吧。”
“这张子之后和张子之后,不能相提并论的……”
“安陵散人”也是有点儿无语,有些惭愧地说道,“我们这一支,跟薛家亲近一些,先祖‘玉窗散人’跟‘湖南三张’虽是兄弟,但‘湖南三张’其母是徐先生,‘玉窗散人’其母是薛氏。”
“玉窗散人?怎么又散人啊。我不信两百多年前就散了,总有名号吧?”
“咳嗯,有肯定是有的,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祖扶助农工为事业,屡遭迫害,后人继承先祖遗志者甚多,自是不能常以‘张子之后’行走。”
“……”
这尼玛也太牛逼了吧。
两百多年前“扶助农工”?这不是找死么?
王角寻思着,就现在“扶助农工”都是自找苦吃,何况是两百多年前?
不过有一说一,这胆色就是不一样,也更加具备英雄主义色彩一些。
佩服归佩服,但王角还是想要知道一个问题:“别的我不管,你祖先叫啥你不知道?我就想了解了解,然后去京城查阅资料。”
“先祖张德。”
“……”
“然后呢?太祖之后还有太宗呢,这位‘玉窗散人’叫啥?我到时候总不见得跑去京城图书馆,查什么‘张德之子’吧,这位老前辈有多少儿子我怎么知道?”
“咳嗯……”轻咳一声,“安陵散人”小声道,“先祖讳樱桃。”
“英雄的英?陶瓷的陶?”
“就是……樱桃。水果。”
“樱……樱桃?”
“嗯。”
王角眨了眨眼,这科学吗?这合理吗?
穿越者老前辈的子孙,他也是知道一些的,钱老汉也说了不少,什么张苏啊张常啊张沧啊张沔啊……一个个都是地名。
怎么到这位老先生,他就是水果呢?
“不是……是小字还是……”
“正名就是樱桃,之所以号‘玉窗散人’,是取自‘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这句诗。”
“……”
还真叫樱桃啊。
难怪,“黑窝仔”脖子上的挂坠,会是那个形状。
还真有点儿意思。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的话了,这么不合理,听上去就挺合理的。”
言罢,王角又问,“你是煤矿的矿主,那你刚才嘴里说的那个兄弟,现在又是干什么的?”
“黑水‘斧头帮’的帮主,‘安东农工旅’的旅长。”
“……”王角虎躯一震,然后道,“你走吧,当我什么都没问。”
“这是真的,他是你父亲,我是你二伯!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当年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真的要抛妻弃子!要知道……”
“等等等等等等!”
王角赶紧抬手打断了对方“施法”,“宝珠姐真不是我妈,她只是收留了我,她儿子外号‘黑窝仔’,大名黑金,之所以姓黑,是因为宝珠姐认为抛弃她的男人脏心烂肺从头黑到脚,所以应该姓黑。对了,她给自己孩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亲生父亲,取名叫黑心。”
“……”
“这是真的,他真不是我父亲,你也不是我二伯。当然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是一家人,但血浓于水就不挨着了。”
对面的“安陵散人”直接傻了眼,“可是,你上了报纸,报纸上说王宝珠……”
“不是吧,报纸你也信?就算全国性的报纸,也可能就是个二流报纸啊大叔。”
“……”
299 进一步刷新认知
“安陵散人”一脸的不信,怎么看都是对生身父亲的怨念,所以不愿意认爹,顺带不愿意认他这个二伯。
不过王角也不信“安陵散人”,一个煤矿的老板,这么会是这副怂样?
哪个煤老板不是豪爽就是暴躁?
温吞水的煤老板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是行业的特殊性,自然而然筛选出来的领导者性格或者说风格。
穿越前那么多年金牌保安经验,这光景也算是用上了。
这逼有诈!
王角心中断定的同时,又琢磨着刚才“安陵散人”提到的几个关键词。
一个是黑水“斧头帮”,另外一个则是“安东农工旅”。
他陡然想起来,当初刘哥也好,老婆的姑姑萧平也罢,貌似都提到过跟石城钢铁厂有关的“斧头帮”,不过都指向了伐木工人,主要涉及到林业和木材加工业、运输业。
当时他忙着写小黄文,根本没有消化过这种信息,毕竟,“斧头帮”关他屁事?曾经的他,关于“斧头帮”的记忆,无非就是那一句“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这句台词。
仅此而已。
但现在的“斧头帮”,这个贞观三百零一年的“斧头帮”,怎么随便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都是身怀绝技啊。
黑水“斧头帮”就是个造反的,搞不好这个什么“安东农工旅”还是个反政府武装。
至于南昌“斧头帮”就更不用说了,领导者之一,那条疯狗冯延鲁,俨然就是无政府主义恐怖分子的架势。
尤其是冯延鲁这条疯狗的个人能力,还真是强,且骚,且背景不小。
亲爹冯令頵外号“大头狗”,李公馆的经理,现在又成了什么狗屁保境安民委员会的什么狗屁副主任。
干爹转正后的正式“亲爹”张雪岩,撸铁光头老汉牛逼不解释。
王角怎么看这个“斧头帮”都是不简单,再加上闻名江河的大歌星秦蒻兰,居然是帮主之一……这就离谱好吗?!
换个太平时代,就“斧头帮”这个架构,完全可以改造一下成为牛逼NGO,完事儿了还能弄个基金会啥的洗钱,一条龙服务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至于说不太平的年代,更是如鱼得水,敲诈勒索各种大小老板完全没压力。
遇上有背景的,讲数就完事儿了。
现在多多少少,还把自己也拉下水,说拉下水也不太好,总之就是权衡利弊、各取所需。
但总体而言,用上帝视角来看,这尼玛南昌“斧头帮”的的确确就是蒸蒸日上且前途一片光明。
淦!
“你不知道那颗信物,其实是有个小机关的?”
“你是说里面的字条?写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那个?”
“贤侄!认祖归宗吧!凭你现在的能力,有我们的支持,你会……”
“等等等等等等,我真的只是恰好跟宝珠姐都姓王,我这个王跟宝珠姐的那个王,不是一个王。艹,我现在连王字怎么写都快忘了。”
王角也是无语了,“那个字条呢,我是跟‘黑窝仔’在街上无意中发现的。”
“正常人发现不了!”
“那我是正常人吗?我看过不少珠宝的,觉得这玩意儿不简单,结果发现……不对,是‘黑窝仔’自己发现的,妈的,都被你搞懵了。”
王角懒得再解释,“我是真的跟姓张的没关系,我真的姓王。”
“你可以姓张的。”
“……”
搁着玩蛇呢大叔!
王角寻思着这家伙简直是轴,没好气道,“我要真有这么厉害的祖宗,我能不去吹牛逼?还至于在杀龙港天天杀鱼吗?大叔,行行好,行个方便,我真不是什么张家人。你是矿老板,拍个电报去杀龙港,然后调查一下,不就行了?”
“这……”
“安陵散人”眉头微皱,虽然还是怀疑,但眼见着王角这副态度,也只好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天意。如果你认祖归宗,你姓张,又名角,岂不是正好暗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对我们张家的事业,也是……”
“等等等等等等!行行好,真的行行好。”
王角双手合什,脸都快垮成驴脸了,他真是没想到啊,这群家伙的想象力居然这么的丰富。
他娘的,他咋就想不到这一茬呢?
他要是成了张角,可不真是成了反贼头子?
还是邪教教主的那种。
“我看你们啊,也算是有理想有目标的,既然是搞革命工作,我这么说吧,神神叨叨的呢,还是不要搞。”
“革命?”
“安陵散人”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们这一脉,没打算革命,只想锄奸。‘朝宗堂’的才想着革命,‘湖南三张’之一的……”
“等等!‘朝宗堂’又是几个意思?”
“张公讳沔,以‘沔流入海’为号,取其‘万流朝宗’之意,故称‘朝宗堂’。这一脉,鼎革的意念极为坚定,门徒甚广。”
“……”
陡然间,王角有一种感觉,穿越者老前辈肯定很闷骚。
“安陵散人”见王角沉默不语,便是想岔了,以为王角在震撼,于是便道:“我们这一脉,虽说多有合作,但主旨还是‘锄奸’。先祖曾言,天下革命,犹如草木生发,不可无土无水。农为土,工为水,待有茁壮之日,便可革……”
“行行好。”
王角拱了拱手,“大叔你还是拍个电报去杀龙港吧,我这呢,就想着做咸鱼,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完这辈子就拉倒。我胸无大志,且卑微,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有机会再见。”
说罢,没有任何废话,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走人。
“安陵散人”直接愣在那里,有点懵,毕竟太突然了一些。
等到“茶南四哥”王国站出来,将“安陵散人”的人隔开,这货这才有些不甘地离开。
彻底走远之后,王角赶紧找来了老婆们商量。
其实主要就是问彭彦苒,她老家江西,又在湖南长大,身为江湖儿女,对这地面上的豪强,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小苒,这个‘安陵散人’,之前听你说,还是了解一些的?”
“‘安陵散人’是一个人,但其实是模仿了‘黄冠子’,代代安陵县的矿主,都叫‘安陵散人’。”
至于“黄冠子”,在天竺故地的大教主,最高封号就是“奉旨荡魔黄冠子真人”。
反正谁是教主,谁就是黄冠子真人。
这“安陵散人”,也是一个套路,谁是矿主,谁就是“安陵散人”。
“说起来,这‘安陵散人’,我小的时候,在河北也是听过的。”
萧温一直在琢磨这个称呼,因为这年头的河北省,也有一个安陵县。
皇唐天朝在建制等级上同名的地名其实特别多,州级单位就有好几个,更不要说县级的。
比如说各种“怀远”“安远”“怀仁”“仁怀”……
基本上都是因为打了过去,正式治理了,然后呢当地人又变得能歌善舞,这就“怀远”“怀仁”了。
倘若打了又打,一般都是“武威”或者“威武”,要不就是“威远”……
倘若当地政商环境不错,往往都是原本的牛逼州县,加一个“新”或者东西南北这样的方位词。
“河北也有‘安陵散人’?”
王角一惊,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什么“樱桃公”,不简单啊。
“我也不是记得很清,但是听我爹念叨过‘安陵’这个词,他以前难得喝酒,不过喝酒之后,就会偶尔念叨一些事情,这个‘安陵’,应该是提到过的。”
听得萧温这么说,王角顿时震惊了。
我擦?!
就爷那个便宜老丈人,就他那模样,就他那做派,就他那视财如命又装逼如风的架势,还能有这等言语?
那不能吧!
“老婆,你说咱爸是不是年轻时候,也闹过啊?”
“什么闹过?”
萧温一愣,没搞懂丈夫在说什么。
“就是跟阿才那样,阿才在交州大学那么一折腾,我琢磨着,这事儿的确是让人紧张,可韶关那边的老江湖,一副见识过的,那算算时间,估摸着也就是他们年轻时候吧。咱们算二八五年好了,你才两三岁对不对?”
“这……”
还别说,当王角这么一提,萧温竟然愣住了,陡然间,自己亲爹那副鬼样子,仿佛就有了一点点脉络。
而王角更是心中暗忖:这不是没可能啊,就便宜老丈人那副尊荣,过世的老丈母娘肯定漂亮,要不然能生出阿温这样的?
那么问题来了,就萧世鲁现在天天摆谱装逼的鸟样,正常人怎么看得上?
萧家就是个空壳子。
既然不是萧家的加成,那大概率就是萧世鲁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感情这种东西,说不定就是一眼万年或者一见钟情。
就说萧温这个性子,还有这些做事的能耐,指定不能够继承了萧世鲁啊。
那么过世的老丈母娘,定然是有些门道的,越是有能耐,越是追求灵魂上的伴侣。
同时,还有一个硬到不能再硬的证据。
萧世鲁压根就没续弦,没有再娶!
当然也能用还没玩够呢来解释,可如果把所有的巧合都重新整合起来,这个巧合就是必然。
王角心里小得意的时候,整个人又纠结起来,自己在分析时局的时候,但凡有分析男女关系的那点儿道行,何至于此啊。
淦!
只有狗男女的那点破事儿,自己才特别专注,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如此说来,‘安陵散人’……或许河北省也有?”
“等暑假……不是,等寒假的时候,回杀龙港就问问咱爸。旁敲侧击一下……”
“嗯。”
萧温微微点头,竟是有些失神,认识这么多年的父亲,突然要换个高大上的形象,这……有点儿不习惯啊。
还是那个神情猥琐、形象油腻、贪财浪费的父亲更亲切。
不知道怎么地,萧温现在的心态,就是这么个感觉。
以前觉得百般的厌恶,无尽的不甘,竟然都淡化了不少。
“小苒,说说看这个‘安陵散人’,就你知道的,在湖南这一块。”
“江湖上的朋友很多,走‘武广线’,基本上都卖他面子。”
“武广线”的东西两线,湖南省的这一条,就是西线。
反正王角见识过东线那些豪横的牲口了,冯延鲁这种他彻底谢谢,有多远滚多远。
西线希望好一点啊,暂时目前看来,是要好一点,至少这个“安陵散人”不坑,也就是遮遮掩掩隐姓埋名。
王角寻思着,好歹是穿越者老前辈的子孙,老前辈的社会地位这么高,后世子孙应该也能享用不少福利吧。
反正换成是他自己,这要是牛逼起来,那不抖还等什么呢?
“这么说,这货是专注江湖上的?”
“呃……”彭彦苒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道,“江湖上卖他面子,但也很少见到本人,多是矿上的一些经理或者主管,还有工段长。他本人一般都在苏州杭州,很少回郴州,据说在苏州杭州扬州楚州,跟不少高官都有关系,湖南这里在苏州有专用煤矿码头的,就是他一家。”
“……”
谢谢,了解了,谢谢。
感觉遭受了暴击的王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次次地调低了认知,已经把一路上见过的所有人,都默认为老阴逼了,然而,这个“安陵散人”再次让他刷新了新的看法。
这尼玛就是个“苟”道宗师啊。
人们常说,大隐隐于市,这位“安陵散人”用黑白两道吃得开根本不能形容,差了不知道多少。
“我现在就希望……”王角语气一顿,“这货早点拍个电报去杀龙港吧,爷是真的怕了。”
什么人啊这是!
300 中央核心区
在郴州首府郴县要多呆几天,倒不是说路不好走了,而是“武广线”的西线整修完毕,湖南省从平阳戍抽调了驻军来维持“武广线”的安全。
省内的水路上,水警的机动船也在到处巡逻,运输物资的主力是“国标88”型水泥船,标准载重是两千石。
这种船在内河中跑得特别多,各种小型机安装在船体上,做米面粮油生意的老板,往往夹带私活,两年就能把船的钱赚回来。
三年基本上就能随便让船报废,因为十年的保养钱都赚了出来。
王角的队伍过了义章县,大概就是“银坑”往东三十里,就能看到一条还算可以的河,这条河就是“郴水”的上游,补给的船只在这里随便停靠,各种私人码头随处可见。
有些码头上,甚至直接修建一座“银楼”,十几万两的白银,就这么装修了一栋楼,富庶豪奢之处,让王角叹为观止。
他不是没见过炫富,但炫富炫得这么暴力的,说实话,头一次见过,太恐怖了。
因为这不是一处“银楼”,而是几十处、上百处。
从义章县开始,一直到郴县,只要是像样一点的物流集散点,就有这样的银矿老板修一栋“银楼”。
纯银用量之大,简直恐怖。
甚至有些“银楼”还会专门标注白银的来源,比如有的“银楼”,会在楼牌上注明,本楼白银来自“海南省”,有“海南银”多少多少;有的则是注明“天涯银”多少多少。
更有甚者,连白银的产地都标注出来,年产多少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边。
到这个地步,王角才看懂郴州人的炫富套路,这就是彰显自己的实力、能量、财力。
古时的银冬瓜、没奈何,跟“银楼”比起来,根本就是耗子跟大象比大小,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王角寻思着,真要是天下大乱,这些个“银楼”,指定就被人给抢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妈的,这些银矿老板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啊,真要是天下大乱,首先爽起来的,可不就是他们?
淦。
“相公,郴水过去就是耒水。”
彭彦苒提醒了一下王角,他们走的路,其实是往回倒了一下,先去了“安陵水”,然后车马队伍往东南到了耒水,再走水路去耒阳。
“武广线”这条路,王角听说平阳戍的大兵出来,顿时觉得麻烦,临时改了计划。
原因么也简单,他娘的都见过“安陵散人”了,不防着一手,这万一过了安陵县就被当做乱党给拿下,那多冤枉啊。
人在江湖,那也是真的不容易啊。
“这里就看出来跟岭南省的不同,内河航运很发达。”
看着大量的机动船在水上跑,稍微算一算就知道,这里的物资调动,比岭南省要灵活得多。
整个岭南省,封死韶关和海陆,就是瓮中老鳖,想怎么杀怎么杀。
但是湖南省这里,明显就交通多变,一条标准型号的水泥机动船,标准载重是两千石,那就是二十万斤。
一条船的供给,就能让一个加强营的部队久持五个月,多来几条船,直接可以到处扫荡了,根本不愁后路。
而这样的船,能出入长江和洞庭湖,完后再从洞庭湖深入到湖南腹地的各个山区。
这是最牛逼的地方,因为机动船不一定就是要自己载重,完全可以“开火车”,后面拉一排的无动力船壳,想拉多少就拉多少。
如此一算,总体而言,绝对要比火车划算。
时效性且先不说,但这运力也就只有海船可以碾压。
可惜海船对吃水深度要求太高。
“那肯定的啊,这里好歹是湖南。”
彭彦苒一脸骄傲,一旁黑着脸的金飞山撇着嘴,“黑皮妹儿你不是江西婆娘唛?”
“……”
正说着呢,却听外头有人喊道:“满哥!对过就是煤矿喃!”
听到“煤矿”,王角就来了精神,远远地,就看到了山体的颜色都不太一样,顺着泪水往下,东岸的景色,明显更加的粗放。
甚至附近有一处小煤矿,还能看到一台极为巨大的机械堡垒。
这个机械堡垒,居然还是能够活动的!
站在甲板上,王角目瞪口呆,蹬蹬蹬蹬上了船体的最高处,掏出望远镜一看,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那哪里是机械堡垒,那分明就是“萨克巨人”!
巨大的履带缓缓转动,它的铲斗轻轻一铲,便是装满一辆卡车车斗的量。
大量的蒸汽在排放,但是王角可以确定,那声音根本不像是蒸汽机的,望远镜不断地搜寻着,终于,王角看到了一个让他脸皮发颤的标志。
一个小小的闪电标志,周围还有一圈文字,但王角已经看不清了。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卧槽!这是不是刘哥说的那种电驱机器?”
皇唐天朝的国家栋梁刘哥曾经说过,中央核心区,有一种电驱的大型工程设备,属于绝对的管制机器。
原理什么的,王角压根就不懂,但刘哥说了,是蒸汽动力……但是,蒸汽动力是为了发电。
“我勒个去的!湖南也算是中央核心区吗?”
“不对!这他妈不是私人煤矿吗?‘安陵散人’的地盘来着?卧槽!”
嗤!!!!!!
一道猛烈的白雾在翻滚,那整个巨大的机器,钢铁的骨架四周,都仿佛被这雾气包裹得严严实实。
玻璃的反光,折射、反射出来的阳光,在白雾之中来回地形成光阴,那一刹那,王角甚至觉得,这台机器是有生命的。
嘎啦嘎啦嘎啦……
仅仅是向前移动一点点的距离,都能有地动山摇之感。
他甚至能看到附近的汽车,正在缓缓地颤抖。
而那些忙碌的作业的工人,却是浑然不觉,还在那里指挥着什么。
恐怖!
吐嗤!吐嗤!吐嗤!吐嗤……
河道上,一辆单管烟囱的小型机动船缓缓开过,这艘船的后面,拖拽着大量的竹筏,竹筏上捆扎着大量的毛竹。
这些毛竹,一看就不是本地产的,更加的粗大,品质也更好。
“相公,你看,这是开往资兴的船。”
彭彦苒凑过来指着那些大量的毛竹,给王角解释道。
“本地不是也有毛竹吗?为什么还要运去资兴?”
“这是耒阳专门种植的一种竹子,用来打纸浆的。”
“……”
专业。
社会的分工,还挺有意思。
王角感觉自己就是个土鳖,啥也不懂。
“到了这里,比在广州的感受还要强烈一点。广州的‘万家灯火’,的确颇有冲击力,但是这里,这么多的蒸汽机,我在杀龙港,是真的不敢想。”
这种差距,一个内河、短途的运力,就是绝杀。
难怪海外领地都相对来说乖顺,甚至像“天涯洲”这种隔着一个“东海”的地方,也只是打低烈度的战争,且不敢真的扯旗造反。
就冲眼前一条小小的郴水、耒水,一条小船就是二十万斤。
那整个皇唐天朝,会有多少船?
一天的运力,只怕都秒杀整个“天涯洲”一年的运力。
“天涯洲”拼了老命凑出来的物资,可能中央核心区,就是掏一下裤裆撒一泡尿,就搞定了。
这还仅仅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物资调动,连配给都不是。
“卧了个槽,‘南海四大家族’到底是怎么做到成为南海四大家族的?我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忽地,王角反应过来,冯家也好,李家也罢,在中央核心区,何尝不是有布置的?
这个阁老那个选人,说不定就是他们家的。
中央到地方,都是我的人。
飞龙骑脸凭什么输?!
淦!
想到这里,王角喃喃道:“也不知道肥仔现在怎么样了,他妈的,给他那点支援,也不知道够不够啊。这小王八蛋消停点不好吗?闹闹闹,闹个屁啊。”
“相公,天塌下来个子高的先顶着。反正赖坚毅现在的名声再响亮,肯定都不如冯家响亮。说不定现在到处都在抓冯家的人呢。”
“希望如此吧,我就怕冯家手眼通天,搁这跟中央政府演戏呢。”
“什么意思?”
“庄家离场的时候,韭菜不得死上好几茬?我就希望肥仔不是这一茬的。”
有些话王角也没有跟老婆们说,倒也不是说不想来个参谋,而是没必要。
按照唐烎这个老阴逼的说法,钱老汉的大哥,那位卤蛋老大伯钱镠,应该是入阁稳了,年底之前,就会通告全球。
那么钱老大这颗卤蛋,有必要跟冯家死磕吗?
肯定不能,肯定划水。
没有中央政府的命令,钱老大这颗卤蛋就是泡水里不动弹的,冯家有的是余地来“解释”一系列的疯狂。
甩开那些“负资产”……搞不好冯家还能减负。
甚至极端点想一想,那位王角没见过的冯家大老板冯复,指不定也有兄弟亲戚呢?而如果这些兄弟亲戚太多了,正好来一发狠的,是不是……就“借刀杀人”了呢?
就跟赖坚毅的回信中,小肥肥专门描述的那样,赖家那些瘪三,他抛弃了不少,路上时不时就听说赖家的谁谁谁嗝屁了。
对小肥肥而言,亲爷爷赖药仙只要不死,其余的赖家人,死了又如何?
命中注定。
至于这个命中注定,到底有多少层意思,王角也懒得去猜了。
横竖小肥肥现在已经进化成了“灵活死胖子”,在“紫金镇”是占山为王还是落草为寇,都比之前强。
“相公不用担心,等到了衡州,我去一趟长沙,可以让‘长沙路忠武军’再出一些人去岭南。”
“我不是很想去长沙啊……”
去了长沙,还得去见便宜老丈人,还有马家人。
想想就头大。
“相公还是去吧……”
彭彦苒低着头,攥着衣角,小声地说道,“我家里人,倒是挺想看看你的。相公是高材生,又家境好,家里人来信,都很羡慕我的……”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
说着,王角一把搂着彭彦苒,小声问道,“要不要排场弄大一点?到耒阳换几条大船,我就说我是‘安陵散人’的大侄子,应该可以搞几条大船出来装逼。”
“真哒?!”
“那必须的,我老婆想要面子,我怎么可能不去撑门面?必须义不容辞,应该的,而且不用谢。”
“谢谢相公!”
“都说不用……嗯。”
彭彦苒红着脸,搂着王角亲了一下,底下抬头看的金飞山嫉妒得面目全非,咬着手中的丝巾恶狠狠道:“黑皮妹儿你干啥子!你给老子下来!”
居高临下的彭彦苒瞄了一眼甲板上“质壁分离”的金飞山,不屑撇了撇嘴,然后挺了挺胸膛,一脸的小得意。
对于身材这个事情极为敏感的金飞山顿时勃然大怒:“你给老子等到起!老子今晚上……”
“行了!下次去成都也给你撑场面,这不就扯平了?”
王角撇嘴说道。
“官人~~我哪里要啥子面子嘛~~妾身只要守到官人,心里头就安逸了噻~~”
“那以后去成都就随便搞搞吧。”
“……”
俏脸直接垮下来的金飞山,嘴巴直接扁在那里,撅起来宛若屁股。
“你说你,明明心里想要,嘴上却不说,真是‘口嫌体正’。”
“啥子意思唵?”
“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
“哎呀~~官人~~~”
“哈哈哈哈哈……”
看着金飞山在那里发浪,王角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之前憋闷和压抑的心情,仿佛一扫而空。
301 志当靖难!
呜呜!呜呜!呜呜!
选择在船上过夜的王角,万万没想到居然一大早就被吵醒。
鸡叫三遍是没有的,但是两艘加装高音风笛的炮艇,比什么鸡都有说服力。
紧接着就是有大量的水警船只开始登岸,主要是一些特殊的私人码头,吵吵闹闹之间,还闹出了枪声。
放铳的当地人淳朴善良,对着水警脑袋瓜就是一发子弹,送水警上了西天、下了地狱。
随后不少老实巴交的本地人,各自拎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抢了水警的船就是一通跑。
别看这些本地人憨头憨脑的,小艇动力船驾驶起来,开得还挺快,耒水之上一个漂移,一头扎入芦苇荡,瞬息之间就没了踪影。
蒸汽机就这个好,特制的机子,可以做到几乎没有声音,那种“嗤嗤嗤嗤”的声响,就是最大的动静。
“卧槽?!这……这他妈什么情况?!”
王角直接懵了,刷个牙的事情啊,上来就这么劲爆?
船舱内萧温被金飞山护着,彭彦苒早就换上了利落的行头,腰里别着手铳,袖里藏着短剑,浑身上下飞刀飞镖飞针飞梭,简直是应有尽有。
一块明晃晃的胸甲,用绳索固定,两边靠近腋下,又各有一把连发铳。
后腰有两排弹夹,有转轮上的,还有“五连发”“六连发”的,踩着牛皮靴子,彭彦苒到了王角跟前,低声道:“相公,那是岭南人的码头,肯定是岭南出了大事。”
“艹……”
王角骂了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出了大事?能出什么大事?!
总不能冯复这位大老板,真就说要打到洛阳去吧?
“刚才那票水警,怎么这么不顶用?”
“相公,水警而已,出来混口饭吃,又不是玩命的。这里跟煤矿搭界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有分红,一年一户分个一万块几千块,跟人玩命稀松平常的。资兴那边的读书人家,每年都要办个‘抢青会’,是个二月份的彩头,谁抢到了彩头上系着的‘青菜’,那一年就能多拿不少。”
一听这个,王角就精神了,这事儿,他熟啊。
想当初穿越前做保安那会儿,他在一个金融公司做保安,就遇见过这种情况,各种韭菜般的“股东”,被集中起来开会抓阄,这抓阄抓中了呢,当年的资金,其中的大头就可以优先借用。
创业也好,放银行吃利息也罢,总之,很有搞头。
手头有现金,而且是丰富的现金,怕什么?
这种野蛮的玩法……巧了,也叫“抢青”,而且还是安排在二月初二那天抢。
资金池有大有小,小的几十万,稍大一点几百万,上千万的王角见过,但也没见着几回。
传说有更大的,然而王角就是个保安,同时大学学的是“对外汉语专业”,文化人搞的金融活动,他是不懂的。
没文化的人搞的金融活动……他也不懂。
这就是比较悲哀的事情。
“难怪这些水警也不卖力,看来这是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啊。”
忽地,王角猛然一愣,“不是,那刚才怎么还开枪……放铳了呢?刚才明显倒下一个了吧?”
“说不定就是不合群的,正好借机整死他。也是常有的事情,我们忠武军闯荡江湖,偶尔也有这样的业务,比如江西那边有人出警,刚好就是争位子,要升职做个什么,顺手做掉,没了竞争对手,自然就官运亨通。”
“卧槽……这不怕被查出来吗?”
“没人知道,不就行了?”
“那你们‘长沙路忠武军’,就不怕被搞?”
“我们‘长沙路忠武军’的大本营在湖南,江西佬信得过。”彭彦苒脸色有些羞涩、腼腆,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倘若是湖南省这边,可能就去合肥找人,都是江湖上的朋友,通通气的事情。”
卧槽……
社会,社会,实在是太社会了。
王角心中暗忖:这个世界太疯狂,老子说什么来着?就应该低调!低调!低调!这尼玛稍微不认真,绝逼被阴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随后王角又庆幸起来,自己的大小老婆们,总算都是颇有一些门道。
大老婆家里是不怎么样,可姑父家牛逼啊?警察局的局长,而且还是“世忠社”的社长。
小老婆们更好了,以前是“保皇党”,现在是有活力社会团体,且名气不小。
稳!
脏活怎么论,也不该是往他脑袋上招呼,他是冤枉的!
“江湖险恶啊。”
王角感慨万千。
“相公说得是呢。”
微微点头的彭彦苒,觉得老公是真的懂她。
江湖险恶,不好混,所以像她这样的江湖女儿,才应该找个依靠。
相公真是太棒了!
“还是赶紧去耒阳,早点去,早点安心。这郴州……有钱的阔佬是多,可这民风太过淳朴,扛不住,真是扛不住。”
王角这下也是有点儿明白了,难怪“武广线”东线发达呢,他还以为,这是房玄龄的遗泽。
现在看来,狗屁,纯粹是江西省的百姓,没有湖南省的淳朴。
他妈的,洗个脸就能看到一个水警被阴死,这尼玛还能更离谱一点吗?
大概都是被吵醒了,队伍都是忙活开来,各自洗漱,停靠的内陆码头上,贩卖早点的小贩们,像是一瞬间冒出来的一样,挑担、推车,各种热乎的米粉、汤饼,还有各种油锅、汤锅、开水锅,咕噜咕噜迸发出来的嘈杂声,不多时,都清晰了起来。
那是早市的吆喝,那是早点的叫卖,又过了一会儿,嘻嘻哈哈的声响,鸡犬交鸣,自行车的铃铛,汽车的喇叭,搅合在了一起,宛若一碗红油辣子永远不嫌多的鱼粉。
郴州的鱼粉,便宜是便宜了一些,却是有着独特的味道。
用着廉价的鲢鱼,却熬出了一锅极为鲜美的鱼汤,鱼汤浸润着本地的米粉,撒一把不要钱的辣椒粉,吃起来极为爽快。
倘若跟摊点上卖鱼粉的老板说,不要辣。
老板身为一个亲切和蔼的本地人,就会很热情地告诉你:吃鱼粉不要辣,那你吃个蛋?
这时候,同样要亲切地问候老板:那就给老子加个蛋!
如此,只要腰间别着的手铳比较高级,一般老板就会很客气地不加辣,鲜美的鱼汤,可以很醇厚地喝到口中。
然后,美滋滋地嘬一口米粉,倘若还有兴致,还能看一看隔夜的报纸,大约就是郴县送过来的,运气好,说不定还有从衡阳送过来的。
比如说王角上岸之后,吃着一碗不加辣的鱼粉,旁边翻着的,便是衡阳送过来的大前天报纸。
内容很朴素,就几个字。
冯氏何辜?
志当靖难!
302 地道的外乡人
老子……老子靖尼玛个难!
身为一个文科生,“靖难”这两个字还是认识的。
可正是因为认识,才让王角感觉浑身难受!
“也不知道这个贞观纪元,有没有‘大力’可以喝……”
“相公,什么‘大力’?”
“你问什么大力?冯家啊,冯大老板大力出奇迹!”
“……”
感觉丈夫的心情不太好,彭彦苒也就没有添堵,但是看得出来,王角心情不好归不好,可仿佛松了一口气。
能不松口气么。
王角现在对小肥肥的安全,算是放心了许多,冯家高举“靖难”大旗,用意也是明确的。
他们冯家是冤枉的,朝中出了奸臣,祸乱朝纲搞坏地方……大大滴坏!
作为受害者,还不能反抗了?
“靖难”,就是“见义勇为”外加“正当防卫”,很合理。
枪打出头鸟!
之前小肥肥的操作固然是骚,可正如肥宅的热舞点击率不如口罩姬一样,冯家跳出来说要“替天行道”,那真是生猛无比,吸引力比小肥肥强多了。
赖坚毅表示小爷我反了,最多就是坑死自家的校长。
冯家大老板表示老子也反了,那可能就是周围好几个省的“兄弟们”一起投了。
孰轻孰重,用马眼想也是知道的。
码头的摊位上,卖鱼粉的老板看着不吃辣的外乡人,心中悲愤、眼神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骂这些外乡人真是卑鄙。
不过当王角手下拍了几个银元出来的时候,老板顿时喜上眉梢,表示这岭南来的客人,那是真的懂吃的,吃鱼粉,就该吃本味。
地道!
“小苒,通知一下叔叔,让他来一趟。我估计,接下来会大乱。”
王角对社会学是没有研究的,他一个文科生,懂个屁。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冯家现在搞“靖难”,就是给全面暴动找到了合法性,整个岭南省乱起来,可能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现在,或许只是局限在广州,具体发生了什么,王角并不知道,他没有很固定的消息渠道,基本只能靠情报交叉来比对。
但不管发生什么,岭南大乱,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看了看报纸的日期,长沙报道的是大前天的事情,算四天时间……恐怕除了韶州,入海口五州之地,有四州肯定都乱了。
而报纸上的内容,并没有说冯家发动“靖难”之后,钱老大把冯家给镇压了,这就说明一个问题……
卤蛋老大伯根本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一点点期待。
“为什么呢?”
王角想不通。
正常来说,就算钱镠入阁了,那他既然是阁老,于公于私,灭了冯家才是正理啊,为什么没有直接插手?
阁老在外“便宜行事”不是很正常吗?
顺手还能撸一把大的,金山银海往江东搬,谁能说个不字?
“官人,什么为什么?”
“吃你的鱼粉。”
瞪了一眼彭彦苒,将自己碗中的荷包蛋,夹到了她的碗中。
彭彦苒一喜,将荷包蛋直接咬了个月亮出来。
不多时,萧温也是洗漱好了,带着金飞山,金飞山后头还有个小跟屁虫钟瑕光。
小丫头片子看到王角之后,顿时三步并作两步要冲到王角身旁,却被金飞山一把提住了脖子:“咋子诶!咋子诶~你娃儿硬是要得唵?你往哪儿跑?你往哪儿跑嘛!晓得往官人身边靠嗦,你娃儿认清楚点儿~官人身边是哪个坐哩?”
钟瑕光一脸的委屈,扁着嘴,然后让开了位子,让金飞山上前。
然而金飞山却没有上前,反而瞪了一眼钟瑕光:“你娃儿眼睛擦亮点儿噻~~”
说罢,扭腰摆臀侧回首,嫣然一笑,冲萧温道:“夫人~~慢呵点儿坐哈~~妾身先帮夫人擦一哈牌牌儿凳~~”
抄起手中的丝绢,就把王角身旁的凳子擦了又擦,擦好之后,这才对萧温道:“夫人~~妾身擦好喽,夫人慢丁点儿哈,小心有小石头~~”
“……”
“……”
“……”
卖鱼粉的老板直接目瞪狗呆,这些仙女儿一样的女子,居然这么会做人的?
这外乡人虽然不吃辣!
可这外乡人是真的地道!
钟瑕光年纪虽然小,可也是常年在李公馆打工的,看到金飞山这一系列操作,整个人也是惊到了。
不是吧?
王相公明明很宠她啊,怎么搞得这么卑微……
“清到点儿!不要不晓得自己哩身份~~”
金飞山瞥了一眼钟瑕光,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肝脾肺肾一样,让小丫头有一种完全没有隐私的感觉。
等萧温坐下之后,卖鱼粉的老板整个人都僵直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弄,毕竟,他是真没遇见贵客来他这儿吃东西的。
“老板儿~~这边就我们自己来嘛,你招呼别个老客人噻~~”
说着,一只炉子的汤锅前,金飞山自己把持着笊篱,熟练地抖着里头的米粉,然后冲王角道,“官人~~妾身听黑皮妹儿说,你要带我们去长沙耍哈子哦?”
“耍尼玛呢,老子就是路过。”
“……”
“不过呢,来都来了不是?反正现在都过了报名的期限,就先玩玩吧。到时候去了京城再补课。”
“官人~~往后要去成都耍哈子唛?”
“大清早的你发什么浪啊。老话说得好,‘少不入巴蜀’,我还年轻,不去。”
“……”
小金金可听不得这个,当下抄起笊篱指着王角,“你娃儿不地道!老子给你做妾室,黑皮妹儿你就依,我就是摆设唛?!”
“你指什么指?老子去不去关你屁事?你再指一下试试?”
“我错了嘛官人,你不要凶我噻~~”
小金金摆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周遭老乡们哪儿见过这个,当时就硬了。
一个个尴尬不已,嘬鱼粉的舌头都在打颤。
买鱼粉的老板也是觉得,这外乡人何止是地道啊,那是相当的地道!
“行了行了行了,明年暑假去成都,这总行了吧。”
“要得嘛。”
一脸委屈的金飞山抖了抖笊篱中的米粉,然后道:“官人,你要吃好多点儿?”
“全给小苒。”
“……”
黑着脸的金飞山,直接将一笊篱的米粉,呼噜噜地往彭彦苒的碗里塞:“吃吃吃,吃死你个黑皮妹儿!”
彭彦苒微微抬头,像看傻子一样,然后“吸溜吸溜”地嘬鱼粉。
两口半碗,三口干光,底下还有之前咬了个月亮出来的荷包蛋,彭彦苒夹起荷包蛋,然后看着金飞山会心一笑,“相公之前给的。”
“……”
心态直接爆炸的金飞山顿时大怒:“妈卖批老子今天不让你娃儿晓得厉害,你娃儿硬是要上房揭瓦!”
“行啦!”
拍了一下桌子,王角手指戳着报纸吼道,“大前天的新闻!找你们过来是吵架的吗?给老子好好分析分析,这新闻到底几个意思!艹!”
“冯氏何辜?志当靖难?”
萧温念叨着上面的文字,然后侧首问王角,“相公,冯家正式造反了?”
“问题就在这里,这破报纸一点正经内容都没有。我怀疑是冯家的友军,现在冯家到底有多少人马,占了多少地盘,有谁跟他们在交战,官军有没有出动……一样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相公是想自己建个消息渠道?”
“……”
我他娘的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
王角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老婆。
303 家里还是有人做主的
“不是?我……我就是想知道一下岭南省的情况,这到时候也能给肥仔一点点支持不是?”
“那是不是想建立情报渠道?”
歪着头的萧温,一脸疑惑地看着王角,圆润的脸蛋看着水嫩嫩的,一眼望去,满是胶原蛋白。
“……”
这他娘的怎么就跟建立情报渠道有关系了?
我他娘的就是想打听个消息!
“这么着吧。”
王角想了想,然后扭头张望了一下,挥着手吼道,“小郭!!!!!”
“老爷!”
正在洗脸的郭威,一身的劲装,身上也套着一件插板的马甲,能不能防弹且不说,气势就很足。
到了跟前,郭威先是冲萧温点头:“夫人早!”
“二夫人三夫人早!”
然后才看向王角:“老爷,喊我啥事儿?”
“我……”
要不是在场人太多,王角指定给他一记窝心脚。
这小子不地道啊!
“来的时候,我记得李存勖还给了你一些接头的点?”
“嗯呐!”
郭威用力点了点头,“都是‘昌忠社’的门面,打听消息么,都是在行市里递个口信,三五块钱的事儿。”
“早先我不是说要给你一桩生意么,将来你要是退隐江湖,也能养家糊口做个寓公、地主啥的。”
“老爷,我现在可不想退休啊。跟着老爷真刺激!”
“……”
我刺激尼玛个头!
老子这大半年尽战天斗地了,叼尼玛的!
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越想越气,这一路上被郭威坑了真是一百遍,还不带重样的。
这小子一天天的尽装逼,糟老头子也是祸害,还说什么江湖上找不到几个像郭威这样厉害的后生仔。
厉害吗?
不是被番禺县的警察局副局长抽耳光,就是被假冒伪劣的“缥缈苍龙”一枪撂倒,还他娘的尽把自己往沟里带。
就现在,隔着三五条船,那位大歌星秦蒻兰,就在船里猫着呢。
上哪儿说理去?
说把秦蒻兰给甩了跑路?
姓张的光头撸铁老汉能拎着四十米的大砍刀直接从韶关追来,一较高下,也论生死。
这尼玛的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你他娘的先别管刺激不刺激,小郭,我让你回一趟岭南,你干嘛?”
“老爷,我是金牌保镖啊,我得看护者老爷。”
“你扪心自问,摸着良心说话,这一路上,是我护着你呢,还是你护着我。”
“……”
郭威一脸羞愧,数着脚尖路过的蚂蚁小声道,“老爷,咱不兴揭短的啊。我也觉得纳闷呢……不,这就是邪门啊,我出道这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了。可就这种的,真是没碰上。老爷,咱们还碰上了造反呢,这造反几百年才几回啊。”
“你别找理由,我只看行动。”
“是……”
郭威委屈地低声道,“可是老爷,这去京城的路上,也不太平,还得过武汉呢,我还是跟着吧。我保证,我的命可以不要,但老爷的周全,一定要护着!”
“漂亮话我不爱听,你呢,正常来说哪个老板遇上你这种的衰神倒霉催的,早他妈轰走了。我呢,觉得你良心不坏,所以才留了下来,否则就李存勖那点面子,老子当他是个屁。还有我家老先生对你赞叹有加,说现在江湖上的后生仔,你是数一数二。我就算不信自己,我还能不信先生?这是孝道,咱们大唐,不就是以孝治国嘛。”
“蛤?可文帝不是把武帝老子给关起来了吗?”
“……”
王角顿时觉得这沙雕能活二十来岁也是个奇迹,这沙雕青年指定就是李存勖故意扔出来自生自灭的吧?
“昌忠社”这是跟自己有仇?
什么仇什么怨啊。
“老爷,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你给我吃饱喝足了就滚。”
“哎!”
郭威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去吃鱼粉,忽地一愣,“老爷,滚哪儿?”
“滚尼玛的,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反正得跟肥仔联系上。”
“……”
一脸懵逼的郭威都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心中暗忖着:怎么办?还是不说话了吧,老叶最近的脾气好暴躁。
悻悻然走开换了一桌,凑一堆的护卫们对郭威倒是敬重有加,“威哥”什么本事,他们这些当护卫的,都是一清二楚。
尤其是“长沙路忠武军”还有“成都路忠武军”的人,私底下都是跟郭威较量过的,什么拳脚、枪棒、刀剑、飞镖,哪怕是长短大小的铳,没一个能跟郭威过招。
连发铳最极端的情况下,郭威一秒三发子弹,全部命中五米靶。
“茶南四哥”王国闯荡江湖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快的。
这种人跟着老大出去谈判,简直是大杀器,“黑吃黑”的完美工具人。
可也正如郭威说的,真是邪门,一身本领,总是吃瘪,现在被王角训得跟狗一样,旁的护卫顿时觉得王老板更加深不可测,不愧是“狮驼岭钱三爷”的关门大弟子。
“威哥,大郎说甚么来着?”
“吃你的粉,老子得琢磨琢磨……”
郭威皱着眉头,寻思着自家老爷的吩咐,还是得去办。
要是还在广州或者南海,那他指定不能走人,安全第一。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得承认,在“昌忠社”做“飞鸦”,远没有在王角这里痛快。
“飞鸦”的本质……还是狗啊。
而他在王角这里,嘴里喊着“老爷”,然而王角并没有拿他走狗,那种人性上的亲近、尊重,他郭威运气是差了点儿,眼睛不瞎,心里亮堂。
郭威也已经想好了,回头就跟李大哥说一声,往后就跟着老爷混,出人头地那是肯定的,将来真要是混出头,李大哥也高兴不是?
这是门路,人情。
“威哥,家里又不是大郎做主,还不如给夫人请安呢。”
“大郎路上也常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几位夫人拿得主意还少?大郎是听得进女人话的。”
“好话歹话不消多说,新姑爷看到就不像是‘耙耳朵’,嘞个是爱护婆娘噻。幺哥要是想不通,找夫人请个安、问个好,还真哩就是条明路哦。”
抄着长长烟杆的“成都路忠武军”老前辈,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手搓花生米,慢条斯理有滋有味地跟郭威说道。
郭威寻思了一下,兄弟们说得对,老爷多听夫人的话啊,这让自己回什么岭南找什么肥仔,指定是有深意的。
老爷不愿意多说,就问问夫人,夫人肯定知道。
想通之后,郭威咧嘴一笑:“兄弟们说得对,我他娘的是犯浑了,来,这一桌我请!老板!再来两盘油炸鱼饼!”
“好嘞~~”
304 这怕不是个阴宅
“常威,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坐着的萧温,双手交叠在身前,左右站着金飞山和彭彦苒,彭彦苒更是手按腰间连发铳,脚踩安南牛皮靴,一束马尾,一副胸甲,半点脂粉也没有,浑然的英气,一等的精神。
只她这个站立,便有好些讲头,郭威见了,便知道大夫人在家中,果然是核心中的核心,后宅那都是团结在夫人身边的。
至于老爷……
男主外,女主内,从来都是这么个说道。
“回夫人的话,小的是咱们王家的人。等到了京城,我便跟我李大哥知会一声,正式投在咱们家门下。”
“我们王家,可不蓄奴。大郎是个什么脾气,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知道难得一见这般的。你‘李鸦儿’那里,也就是个奴婢的命。讲什么兄弟义气,假子假孙的,哪有真金白银大好前程来得堂堂正正。”
“夫人说的是,小的知道这是摊上了奇遇,命中得了个贵人,小的只求尽心尽力,为王家的事业……添砖加瓦!”
躬身抱拳的郭威,正待磕个头,却听萧温喝道:“你做什么?!都说了家里没有奴婢!”
郭威脸色一正,当下单膝跪地,低头抱拳道:“夫人,俺当年也在两京受训,一身本领也是想有个去处。老爷看重俺,是俺的福分,说句托大的话,李大哥说俺是他的河北兄弟,俺心中只有计较。老爷虽是时常骂俺,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换了别家,俺在船上就被沉了南海,老爷仁义。”
陡然换了口音的郭威,更是郑重道:“此去京城,一路上就要安全的多。既然老爷吩咐去见一见赖家哥儿,他既然是老爷的兄弟,俺自当领了差事,尽心用力。只是这一趟,俺觉得必然不简单,广州这一路,好些人物都要抖落起来,夫人若是有甚说道,还请示下,俺一并在循州、潮州做了去。”
“老爷苦于没有情报渠道,我这里,有一份‘世忠社’的凭证,还有我姑父的印鉴,若是去循州有用,便用上吧。”
一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郭威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北苍省的总警长,那也的确有些门路了。
正待上前,却听萧温又道:“这是‘长沙路忠武军’彭团长的‘切口’,你收了,自己记下,不是彭家人,不认这个。”
又是一只信封,压在了之前的信封上。
看到这个,郭威心中陡然一盘算,便觉得这江湖上的门路,三五分面子有了。
暗道夫人果然厉害,却见萧温又拿出一只信封:“这是广州‘东区三郎’欠的人情,如今他成了‘博罗县河源水务巡防大队’的大队长,你在那里支应些用度物资,问题不大。这是他欠我私人的。”
“啊?这……”
郭威直接惊了,还有这事儿?
他哪里晓得,刘大队长当初算计王角,把谢家的天仙儿塞进王家的被窝,结果就没有知会一声当家的女主人,这可不是得罪深了?
王角几年之后再发达,那倒也问题不大。
可偏偏你算计得再好,计划得再周密,你还能想到这闪断腰的时局变化?
王角一夜之间成了“风云人物”不说,就说这岭南省的行情,三五年别想消停,后遗症持续个十年八年的,那都是往低了说。
这光景,王角越是影响力大,萧温的地位也就越发水涨船高。
都这么乱了,谁他娘的还想着搞女人啊,那肯定是为了事业拼尽最后一滴精血,加班到死才是正道。
而刘岩自己也是活见鬼,遇上了赖坚毅这一档子事儿,阴差阳错之间,成了博罗县的“大拿”。
可他这个“大拿”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还没点儿逼数?
当下刘岩也就是分身乏术,否则肯定是要找个机会,给王夫人好好赔礼道歉,跪地磕头都行,眉头都不带皱的。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内情关系,郭威怎么可能知道?
他就知道这大夫人为什么是大夫人?
能耐啊!
在郭威看来,有了这三只信封,他单枪匹马直奔岭南就行了,都不需要带什么人,带什么啊,他一个人就是一个营!
可萧温又拿了一只信封出来:“此次北上京城,的的确确是大郎求学的事情,这不假,不过老先生暗中也是提醒过的,有什么需要,他也能帮衬一二。钱不钱的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使唤人要靠得住。”
“这……”
郭威直接麻了,看着不起眼的王家后宅,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啊。
“老先生在潮州,也有一些朋友,还是比较尊敬他的。如果有些需要,比如借用电台什么的,便可以按照地址,去找寻一下。”
“……”
电、电台?!
郭威已经不是麻木了,而是直接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玩意儿管制,也不是不知道一些大人物,私底下是有门路的,可像“狮驼岭钱三爷”这样,轻飘飘地就把事情给安排了,他是真的没想过啊。
南海的水是真的比黄河要深啊,他郭某人把握不住!
把握不住的郭威,对萧温已经从尊敬变成了恐惧,他现在脑袋瓜子里蹦跶出来一个疑问:这事儿……老爷他知道吗?
然后心头一亮:嗐,家里的事儿,老爷知道不知道其实都一样。
男主外,女主内。
没必要瞎想。
“还有秦蒻兰那边,她想仰仗大郎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先验验成色,看看这个南昌的‘斧头帮’,跟黑水的‘斧头帮’……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
郭威瑟瑟发抖,突然觉得李大哥那里的事业,其实还挺有搞头的。
这王家大宅……怕不是个阴宅吧?
郭威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总之出门的时候,感觉头顶的天空,怎么就这么阴沉呢?
是不是要下雨了啊。
“小郭!”
“老、老爷!”
“你号丧呢,这么大声!老子让你回岭南,你他娘的怎么还在船上?”
“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冲王角鞠了个躬,郭威转身跳上了一条小舢板,自己划着船,奔岸边去了。
305 打个预防针
过了肥水和耒水的交汇处,这里有个集散码头,名叫“肥汭集”,王角到这里的时候,便看到大量的官兵聚集。
各种长枪大炮都拉了出来,十几艘炮艇一字排开,气势还是相当的足。
“这衡州不简单啊,怎么这么多炮?”
在杀龙港,先不说口径如何,只论数量,还不如这一个小小的集镇。
“相公,这里是肥料专卖码头,肯定要严加看护,之前肯定是有人抢了什么东西,不然不会这么紧张。”
彭彦苒稍稍地解释了一下,找了一张地图,指了一个地方给王角,“相公,这里就是平阳戍,往北就是‘衡阳化工所’,半个湖南的肥料生产,都是由‘衡阳化工所’指导的。”
“这是干嘛的?卖化肥的?”
“都有。”
“什么叫都有?总不能还卖炸药吧?”
王角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结果彭彦苒笑而不语。
“……”
王角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文科生啊。
“衡州什么都不缺,人丁兴旺,物产丰饶,可以说是个宝地了。不过也要多亏三张之一的张衡,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彭彦苒说罢,又提醒了一下王角,“相公,现任衡州州长邓进忠,跟‘金菊书屋’闹过矛盾,邓进忠原本几年前有机会调入河南,不过后来事情没有成。长沙那边传说是黄家坏了他的好事。”
“卧槽?!”
一听这个,王角顿时精神抖擞,“还好我跟‘金菊书屋’一向没什么来去,这路过衡州,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
欲言又止的绝对不止彭彦苒,翻着白眼的金飞山很想提醒一下老公,蓝彩仕、汤云飞这两个,一个是陆龟蒙人,一个是皮日休的人,你跟他们打得火热,能瞒得了谁啊?
不过金飞山想了想,自己老公写的那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说不定“金菊书屋”的仇人一看小黄文,直接笑得合不拢嘴,大力渲染“金菊书屋”搞伤风败俗的事业,毒害皇唐天朝广大青少年也说不定呢。
敌人的猪队友就是我的神队友,怎么看自己老公好像也不是正经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金飞山顿时淡定了不少,“金菊书屋”的仇家一看王角都没写过正经的东西,肯定放心到了极点。
“再说了,这个邓进忠……那是州长,哪有什么闲工夫跟我扯淡?对不对?他又不是韶州姓唐的老阴逼,一门心思想要搞大新闻,跟我这样一个过路铁废物闹什么闹?我是安全的。”
“……”
“……”
船舱内,大歌星秦蒻兰听到当家男主人的言语,也是无话可说。
她现在寄人篱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南昌那边走不通,索性就不走了。
而且王家的夫人也发了话,只要自己愿意,到了长沙,可以自己坐船回南昌。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自己是自由的。
只要自己不去勾引小王相公,自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蹭一点名气也行,哪怕去南昌城宣扬自己跟小王相公有一次美丽的邂逅,这事儿……王家的夫人也表了态,可以忍。
但是,进王家的家门……这个念头敢有,王夫人就敢弄死她。
原本秦蒻兰也没有多想,她就是想着苟全性命,然后返回南昌,“斧头帮”只要能够继续蒸蒸日上,怎么看前途都是光明的。
自忖有着自由心灵的秦蒻兰,在韶关看到的一系列事件之后,已经有了别样想法。
像王角这样“狗运滔天”的奇男子,要是能真的入伙,那该多好啊。
可惜,自己是真的不敢去跟王角聊天。
别说萧温这位大夫人,就是看着成天神经兮兮的金飞山,那也是身手惊人到了极点,看着娇滴滴的,那也时十步之内,六发子弹必中四五的准头。
最矬的就是一家之主了,秦蒻兰除了看这个家伙成天撸铁,那是真没见过正经的锻炼身体。
而且王角的心态,让秦蒻兰这样一个“优伶”,也情不自禁生出“怒其不争”的心思。
简直就是败坏周围好心情的源泉。
“相公,还是早点准备的好,邓进忠心眼很小的。”
“他一州之长啊,心眼小怎么当上一州之长的?”
“相公,文皇帝心眼也小啊,他还不是一代圣君,开启贞观纪元?”
“卧槽……你这话我还真没办法反驳。”
王角想了想,便道,“这货跟唐烎,应该不是一个风格吧?”
“他就是心眼小,春江原本有个工程,是八三年就敲定的,是个灌溉枢纽。九五年被他叫停了,说是会影响春江的渔业发展。但实际上即是耒阳县的县长,在私人宴会上骂了他一句‘衡州小邓通’。”
“啥意思?”
一脸懵逼的王角完全没听懂。
船舱内的秦蒻兰顿时扶额,这货真的是北苍省大考状头?
“哈哈哈哈哈哈……官人诶~~你娃儿连嘞个都不晓得唛?邓通就是嘞个‘吮痈舐痔’哩瓜娃儿噻~~”
“艹尼玛闭嘴!”
“……”
“……”
王角被金飞山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这说的是经典佞人小人啊。
拍马屁一流的达人。
吮痈舐痔,听着就很炫酷。
“就为了这个?”
“嗯。”
彭彦苒点了点头,“春江通耒水的灌溉渠,还是九九年复工,最后才完工验收的。”
“牛逼啊,这货就因为有人骂他,祸害一个县?这要是给他机会,他指定比姓唐的老阴逼玩得还要过分。人家姓唐的是家里有钱,还能拿捏分寸。像他这种真小人的,可比伪君子恶心多了。”
“所以相公要小心一些,如果邓进忠真的跟相公见面,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放心,我一不造反,二不跟‘金菊书屋’眉来眼去,我怕什么?我就是一条南海来的咸鱼,我是安全的。”
“如此最好了。”
点了点头,提醒过老公之后,彭彦苒心头也是放松了不少。
自己老公虽说不爱惹是生非,可事情找上门之后,各种奇葩操作层出不穷,提前打个预防针,也就不会乱来了。
306 岭南靖难军
船没有进耒阳的内陆码头,而是在船上集市附近停靠,那边有“长沙路忠武军”的会馆,全是做生意的。
不过看得出来“长沙路忠武军”做正行做得很一般,最红火的,还是帮人拉货。
从集市到耒阳的各个象征,车把式、拉车车夫、纤夫,都是跟着“长沙路忠武军”混,不过还挂着本地行会的头衔。
诸如“大车号”“金风号”“团结社”“奋进队”等等千奇百怪的名字,一般一个乡音,便是合在一块儿。
有像样的也有不像样的。
像样的团结合作,精神头就不错。
不像样的就是一家独大,大概是乡里的土霸王,专门拉着人头出来赚个血汗钱。
彭珪早早安排了人,把场地清了出来,就在会馆旁边的“铁杖庙”,庙祝知道是南方来的“相公种子”,奉上了免费的供香,王角倒也高兴,给麦铁杖就敬上一炷香,磕了一个头。
“怎么还没进城呢,就这么热闹?”
一路过来,各种见闻,自然也晓得很多集市的热闹,是一阵一阵的。
唯有赶集才会全程热闹,因为还有看个戏法、表演什么的,再加上各种偷鸡摸狗、拐卖人口,警察抓贼也是鸡飞狗跳。
这光景,却是不一样,里里外外路上水里,全是采买物资的人家。
且都不简单,最次一点的,都是七八辆大车,那车子都是四个轮子的,一躺拉个几千货跟玩儿一样。
米面粮油、绢布衣裳,甚至还有拉煤的,一船煤少说也有五六千斤,往上抛上个一万斤没问题。
船只排着队,朝着城里进发,或者去河东。
耒水的河东,偏僻是偏僻了一些,却多有一些田园山庄。
原本的耒水两岸,是河东要富庶一些,河西要穷苦一些,主要就是河西的地没有平整过,且山岭交错,灌溉不易。
并非没有河,而是存不了水,一到雨季,又是洪涝漫灌,恐怖得很。
贞观两百八十三年,开始动工的灌溉枢纽,为的就是调解用水。
正常来说,可以增加耕地面积三十万亩以上,并且还能加强运河的水深,能够通过更大的船,直接往来长沙,出入长江。
可惜这个工程,去年才算正式完工,省部大员盯着的大项目,被一个地方州长给卡了好几年,也是让王角听说之后,才真正感受到了地方长官的权力,那是大起来的时候,真的大。
“现在长沙那边,都说要打仗了,平阳戍的人动不动就拉出来训练,现在都是人心惶惶的。”
打听到了消息的彭彦苒,跟王角说了一些情况。
“打仗?打什么仗?”
带着小老婆到处溜达,王角还纳闷呢,“除了岭南,还有哪里要打仗吗?”
“就是岭南啊。”
彭彦苒看了看左右,凑到王角耳边小声道,“之前城里的忠武军前辈,传来消息,说广州成立了‘岭南靖难军’,原广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被拥立成了靖难军的总司令,加上之前番禺县自治,现在岭南闹得越发厉害。”
“卧槽?!”
王角的小虎躯,当时就震动起来,“这就成立‘岭南靖难军’了?!”
“嗯。”
点了点头的彭彦苒,又对王角道,“相公,到时候朝廷肯定是要派兵的,兵部一旦调动大军,南昌、长沙这里,都是要动起来的。‘武广线’就是专门用来平叛的,现在想想,说不定铁路就是冯家人炸的。”
“……”
麻了麻了,这他娘的幸亏自己跑得快,这要是再慢一点儿,可不是要折进去?
他就是个猪头三,也知道广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肯定是个摆设,就是个工具人,冯家拿来当马子用的玩意儿,随时可以扔。
“冯家发动得太仓促了,可能是因为赖坚毅?”
彭彦苒又提醒了一下王角,千万别忘了自己小弟闹事这一茬。
“……”
一脸懵逼的王角,这时候又想起来,他娘的赖坚毅就是个大坑,根本没办法忘了啊。
淦!
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你是这样的肥肥!
还不如阿才呢!
撇清关系是现在不能做的了,王角慌归慌,但也没有失了智。
这种时候,只要他自己稳得住,别人根本不会拿他怎样。
说不定还要找王角跟赖坚毅搭上关系,什么来路的人不用管,横竖“奇货可居”四个字扔在了历史书上。
有枪有炮有人的,指定就想搏一搏呢?
至于说文化人,那可不是刚好借王某人的名声一用?
该思想碰瓷的时候,就得坚决,可不能爱惜羽毛。
思来想去,王角又道:“等小郭来了消息,再说吧。”
提到了郭威,王角又是愣道:“这小子这一回倒是爽快,没有跟我磨磨唧唧的,换作以前,肯定又要骗一点好处才会去干活。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也算是知道我的好了,老老实实做事,我还能亏待他吗?”
“……”
看着老公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彭彦苒欲言又止,想跟他一下郭威的情况,可能跟他想的不一样。
但是想了想,老公这样快乐,也挺好的。
于是彭彦苒打算先问问夫人,看夫人怎么说。
还琢磨着怎么应付衡州本地人的王角,正得意着自己“感化”了郭威这个不知道长进的衰仔。
却哪里晓得,郭威这光景已经奔资兴县去了,然后搭上了一条江湖上朋友的机动船,逆流而上,直奔庐阳县。
那里有个老板是墓碑的,跟“昌忠社”关系很好,郭威打算借运输墓碑的名义,跟马帮一起走进江西,然后再去福建。
这一路都不好走,不过“昌忠社”的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加上郭威现在怀里揣着五把“尚方宝剑”,他感觉自己就差会飞了。
人刚到庐阳县,郭威就发现居然也有外地来的狠人,一起进了城。
心中狐疑的郭威就略微打听了一下,发现他们居然是在白云山混饭吃的,在白云山银行有股份,顿时想起来,之前白云山银行被抢,好像的确有江湖上的“朋友”去了广州“东区”?
“‘大知谦’现在应该是过了关吧,白云山银行现在就算烂账全部翻出来,应该也没人在意了。”
想了想,郭威又泛起了嘀咕:“那这帮人来湖南,是寻死的?”
江湖上的事情,无非是“井水不犯河水”,捞过界肯定要喊一嗓子,抢地盘就要舍得一身剐,如今贸贸然光天化日之下不怕人看到,那就不是江湖上的事情。
“我得先打听打听,他们来是干什么的。”
郭威寻思着,这要是对自家老爷不利的,那就在这里做了他们。
307 郭雀儿行至汝城
都是“三不管”的地界,但是庐阳县跟义章县不一样,义章县因为紧邻“武广线”铁路,民风淳朴、乡风纯洁是可以预见的。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铁路做车匪路霸肯定来钱快。
再说了,实在是不行,三省交汇之地,落草为寇抄掠商旅,也能一代人翻身,两代人变大善人,三代人就是考个大学生。
这很合理。
但庐阳县不能这么干,因为它是湖南省在湘南地区最重要的产粮基地之一,粮食产量因为高,还一度分离了一个义昌县出来。
这是一个在籍人口十万,但粮食产量,仅稻谷就高达一百万石的超强农业县。
在“湖南土木大使”时期,郴州内部围绕“青草湖”,也就是洞庭湖的主体部分,进行了“围圩造田”,使得环洞庭湖成了真正的鱼米之乡。
然而在湘南地区,因为多山、少路、獠人密布,当时的生存条件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直到有个叫“上官金虹”的家伙,在这里主持修建水库,同时修通了庐阳县进出“西岭”的公路,只整个庐阳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东岭”公路修通,庐阳县的粮食,就能够通过仁化县南下,然后走水路,合并到浈水。
而这里,已经是岭南省地界,一路南下就是曲江。
王角北上抵达韶关火车站,之所以看到那么多车斗、车皮,就是这个原因。
岭南省的粮食大头,一个除了本地三角洲的产出,另外一个,就是广州都督府的军粮,是由中央统一采购,然后国库从庐阳县调拨的。
不好说是封闭还是传统的缘故,庐阳县的小农经济,显著地要高得多,贫富差距主要就是在吃穿上面,真要说有什么受教育或者住房上的差距,这倒是少之又少。
也因为如此,外地人进入庐阳县之后,一般生面孔很容易被发现,县城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七嘴八舌稍微聊一下,便是知晓东城来了哪家客,西城有了什么人。
庐阳县实际上有两个县城,修水库之前的县城,在河西,靠近“西岭”;修了水库之后,就在河东,靠近一座名叫“屏风山”的小山,周围高低不平的土丘有不少,都种了茶,本地人多以“垅”称呼。
比如大一点的山包,就叫“大垅”;小的就叫“小垅”;乌龟形状的叫“龟垅”;飞鸟形状的叫“凤凰垅”“燕子垅”……
林林总总,称呼繁多,但大抵上,也从称呼也能看出来,这些地方都是有人折腾的。
不折腾,连个称呼都没有。
来庐阳县多是采买石料、茶叶、粮食还有雇佣脚力,郭威是跟着“三湘马帮”来的庐阳县,拜会了“昌忠社”的大前辈之后,他便是去茶馆中使了几个钱。
如今他可不当自己是什么“飞鸦”,太不上档次了一些,自家老爷的小弟,哪个不是时下的“风云人物”,他岂能跟个江湖浪子一样,没得丢了自家老爷的脸面。
老爷可是洛阳大学生!
“靓八办,食度饭吗?”
馆子不大,但是清净,有专门唱戏的,开场之前,还有说戏的。
所谓“说戏”,就是戏班子提前跟客人们把故事讲一讲,如“李真人三戏白牡丹”,这个李真人是谁什么来头,白牡丹什么身段儿如何漂亮,都是详细讲一讲的。
了然之后,这才戏班子的角儿登场,多是开锣之后就清唱,夹带小花鼓,偶尔添加个葫芦丝之类,弦子很少,琵琶几乎是没有的,盖因琵琶金贵,一般人玩不起。
庐阳县的方言绕口,带着点江西味儿,又跟西南龙家的口音类似,也夹带秦汉古音,但是跟岭南省的方言,是完全不同的。
只是方言归方言,馆子中跑堂的、烧水的、吆喝的、张罗的、算账的、冲茶的,其实都尽可能地讲官话。
整个郴州,除了资兴县,也就庐阳县出过湖南省的状头,真·民风淳朴,而非“武广线”两侧的妖艳贱货。
此刻,郭威穿着一身褂子,小衫不遮身材,那花团锦簇的纹身,让人瞧一眼也不觉得恶心,跟那些身上纹着怪兽的决然不同。
前来招呼郭威的跑堂小厮,可能才十一二岁,喊郭威“八办”,便是哥哥的意思。
“吃了吃了,我来的时候,赶巧隔壁结婚,混了一碗甜糕。”
“新先人浑身带喜,靓八办好运发财。”
所谓“新先人”,便是本地称呼新娘子的意思,这小厮开口便是聪明伶俐,听得郭威哈哈一笑,摸了一个银元出来,扣在了桌子上,然后小声问小厮:“哥儿,我问你个事情,你小声的说,可不能声张。”
这小厮瞄了一眼银元,眼睛都亮了,但还是为难地说道:“靓八办,我是麻花拐喽,可能帮不上……”
“就是个随口问问,我是个过路客,明天就走的。”
那小厮自称“麻花拐”,便是说自己没什么见识,十一二岁能有这样的言语,是真的聪明伶俐,有着警惕心。
郭威见他这份聪明,也是爽快,想着这一块钱就算什么消息都没用,给了也就是给了。
他可是王老爷的人,不能小家子气!
不对!
他可是奉了大夫人之命的人,不能计较这仨瓜俩枣的!
“那……八办就问吧。”
说话间,小厮将肩头的毛巾拿了下来,在那里把早就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又擦得锃亮。
“我昨天瞧见一伙人,幽州的口音,辽东的腔调,吃喝非常爽快,你知不知道?”
“嗯。”
小厮应了一声,“‘屏风山’有个镇风水的‘麦王庙’,一眼就能瞧见麦王爷,八办去那里,能看到。”
能看到什么,小厮没说,算是点到为止。
多说了就成了麻烦,郭威听了点点头,他来的时候,跟“昌忠社”的大前辈也打听,结果却说来庐阳县的,都是买粮食的,没什么稀奇。
郭威却是不信,行走江湖直觉很重要,这帮家伙的气势,就是土匪,就是亡命徒。
而且看身上带着的家伙,长枪大刀很少,连一根像样的哨棒都没有,这说明依仗的是的火力,而是刀子。
一般江湖上的杂碎,有一杆鸟铳就能吹一年,正常抢地盘也就是刀剑棍棒,能够带着火铳乱蹿的,无一例外,根脚要么不干净,要么很不干净。
“那地方可有什么注意的?”
“外地人很多。”
小厮声音不高,一个劲地擦桌子,周围人也都紧着听戏看戏,却是没有注意这里。
一般而言,当本地人说某个地方外地人很多,那就证明那个地方本地人是不去的。
因为不安全。
听到这里,郭威顿时了然,又摸了一块钱出来,扣在了桌子上,道:“烧一壶好茶,剩下的赏你。”
“多谢靓八办!”
小厮顿时鞠了个躬,拿起两块钱,忙不迭地区了柜台,一块钱他自留了,剩下的一块钱,递给了掌柜。
掌柜的看到银元,立刻冲郭威这里笑了笑,点头示意之后,立刻大坛子小罐子打开,油炸的花生米、蚕豆,水煮的竹笋、毛豆,上桌六个碟儿。
此曰:六六大顺。
308 艺高人胆大
“大哥,咱们这一票,才两万块钱,有必要吗?”
“啥叫有必要吗?那不是现在咱们兄弟没钱嘛。白云山银行都被人抢了,老刘查账是查了,可现在广州不是没办法呆下去了嘛。没钱你给我找饭辙啊。”
歪头瞪了一眼小弟,正吃着“把子肉”的精壮汉子,伸手攥着一只酒坛,直接对口就是一通猛灌。
“哈……”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人才对上前说话的小弟道,“老八啊,不是做哥哥的我眼皮子浅,真为了这两万块钱瞎折腾。这是两万块钱的事儿吗?这是人家冯大老板的关系、抬举、赏识,懂了吗?”
“冯大老板?大哥,冯大老板现在不就是躲起来养老吗?现在整个广州,那是路总司令最大。”
“呸!”
“……”
“你是眼瞎啊还是心瞎啊,路克明那是啥?那就是个摆设。广州哪个兵听他的啊,他晚上睡哪个娘们儿都得跟冯大老板汇报,现在当兵的,拿得那是‘镇南王’的军饷!我他娘的这一趟不也是想着攀上了冯家的大腿嘛!”
“大哥,你说这姓冯的也是有毛病。人家姓王的小子在广州的时候,他不杀,人都到了湖南,他再派人来杀,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你知道个屁。”
直接用手剔牙的汉子横了一眼小弟,然后道,“你以为别人蠢,难道你知道的,别人不知道?他这是顺便验收一下咱们兄弟的成色,你当老刘拼了命给咱们搂这些个装备,那是好玩的?老刘现在也是自保优先。”
说罢,此人眼皮子一耷拉,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这一回,兄弟们都是看走了眼,老刘的几个儿子,居然是那个刘三儿最上道。这小子,居然当上了水务巡防大队的大队长,怕不是手上几百条大铳了。”
“那就是个废物,蛋也不懂的玩意儿,大哥提他干嘛。”
“提他干嘛?你他娘的说提他干嘛?!”
抄起一块肉,朝着老八砸了过去,老八顺手一接,嘿嘿一笑,抓着肉就开始吃。
只听中年人沉声道:“刘三儿再不是个东西,手下那几百条大铳,就足够让他横着走。之前在崇岗镇大闹一通的小子,赖家的那个孙子,老子看他们就是一伙儿的!”
“怎么说啊大哥,怎么就是一伙儿的?”
“就算是扔条狗在崇岗镇,刘三儿上去也得汪两声呢。可刘三儿去了跟脱裤子一样,那是半点儿阻拦都没有。你说这个赖家孙子跟刘三儿没默契,没交易,能信?”
“艹,难怪刘三儿光复了崇岗镇,还有这事儿?”
“说不准,也说不好,但肯定有猫腻。”
说罢,这伙人为首的老大大马金刀地坐正,环视左右,然后道:“现在想要立功,跟冯大老板亲近,没点功劳是万万不行的。之前钱老大把江南洲都给平了,冯大老板要是半点想法都没有,可能吗?钱老大的大侄子,那个姓王的小子,现在就在湖南,咱们只要趁他去长沙之前,把他给做了,这事儿,就算成了。”
“干了这一票,咱们在冯大老板那里……得多要点儿钱。”
“……”
当老大的顿时无语,手指着老八吼道,“钱钱钱,你都立功了还钱个屁啊钱。那老子不弄个‘靖难军’的旅长团长当当,就为了几万块钱,那老子费这个劲干什么。几万块钱在这庐阳县随便抢两把,不也有了吗?”
“啊?!大哥,你要当旅长、团长?!”
“去去去,一边去,滚尼玛的,什么叫我要当旅长、团长?那是老子一个人的事儿吗?我他娘的是旅长,你最少也是个营长啊。猪脑子!”
“对啊!”
老八顿时反应过来,“哈哈哈哈哈哈,还是大哥脑袋好使。我现在明白了,两万块钱那都是小事儿,大哥当了团长才是大事儿。”
“这不废话么。”
抄起一块烂布,随便擦了擦手,这领头的更是神情郑重:“老话说得好,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咱们在辽东讨饭,那才挣几个钱?玩娘们儿都玩不了像样的。可在冯大老板这里,该吃吃,该拿拿。只要咱们土匪变官兵,那就不是个事儿。”
“大哥,那要是冯大老板被朝廷给收了呢?”
“那怕啥?咱们还有老刘啊,转头把冯大老板卖给朝廷,怎么地也得混个警察局长当当啊。”
说着,这人更是冷笑一声,“‘世忠社’的总扛把子能成北苍省的总警长,那老子比他个契丹人少了根卵?老子去‘南天涯’,指不定能当个提督呢。”
“哈哈哈哈哈哈……”
“大哥是提督,咱也混个船长当当!”
“听说包税可来钱了,弄个大庄园,种它个几十万亩橡胶,肯定发。”
整个大厅中,都是无比的快活。
而此刻,外间的麦铁杖石像下,扮作挑夫的郭威踩着芒鞋、戴着斗笠,畅怀的褂子仿佛缝满了口袋,装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满满当当。
“这帮家伙……”
郭威嘟囔着,“应该就是土匪。”
想了想,原本打算走人的郭威,绕了个道,从偏厢进了角落,趁着人不注意,几下就蹿到了大厅附近。爬上了屋檐,整个人贴合在廊柱之上。
等听到这伙人说要去长沙杀个姓王的,郭威一想,这可不是自家老爷么?
顿时勃然大怒,准备下去的时候,忽地眼珠子一转,竟是落地捡了一块砖头,再度到了高处,朝着瓦楞就是用力一砸。
咔嚓一声,就见砖头砸穿了房顶,噼里啪啦乱七八糟的东西碎了一地,吓得里面的人顿时大叫:“谁?!哪家的兔崽子!”
吼叫之间,土匪们分作了两拨,一伙人直接冲了出去,郭威见状,将腰间的手铳摸了出来,等到大厅内只剩五个人之后,陡然落地。
“抄……”
砰!砰砰砰砰!
郭威单手持快发铳,另外一只手飞快地拨动击锤,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五发子弹就是五声枪响。
左轮的连发铳其实算不得快发铳,但是被郭威玩得出神入化,已经跟快发铳别无二致,常人根本没办法做到他这种射速,而且还能有如此高的准头。
主座上大马金刀的家伙,郭威瞄了一眼,总觉得哪里看过,但已经不重要了,脑袋上一个血洞,还有他不甘的眼神,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不过郭威没闲着,上去对着心口又是一枪,干完了这一切,不等外面的脚步声密集靠近,他从容不迫地绕过屏风,走后堂淡定地离开。
一边走一边换着子弹,然后摸了一颗“雷震子”,等到脚步声密集之后,拉开了就是回头一扔……
309 一不做,二不休
嘭!
一声轻爆,整个大厅都震颤了一下。
郭威静等了几秒,听了听动静,知道外边的人被吓住了,轻哼一声,不屑地撇撇嘴,一个箭步,踩了一下侧墙,单手摁着偏厢护墙,直接翻了过去。
腰间一条大绸子一抖,百年成了一条畅怀罩衫,套在身上之后,身上的家伙就被遮掩了起来。
大摇大摆地绕了个圈子,这地方小径极多,树木竹子都是茂密,这光景已经动静传了出去,已经不少人开始围着看热闹。
庐阳县毕竟不是什么到处干仗的地方,陡然出现这么个热闹,看得人反而极多。
麦铁杖的巨大雕像之下,不少人居然都是端着饭碗在那里探头探脑。
还有理发的家伙,脖子上还裹着隔垫呢,跟理发的老师傅,肩并肩站在那里看。
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都是在那里嘟嘟囔囔叽叽喳喳,有说是锅炉炸了的,有说是房梁不稳塌了的,直到有人一嗓子吼出来:“死人啦!!!!!!!”
那炸裂的声响,这才让周围跑过来看热闹的散去大半。
郭威混在乱糟糟的人群中,顺手在一处炒货铺子要了一份瓜子儿。
老板用的都是过期报纸,裁剪得整整齐齐,客人要瓜子儿,他便折个角儿,做个兜,然后小小的铲子在瓜子堆里一铲,哗啦啦作响,说不出的利落。
“呸。”
吐着瓜子壳儿,郭威就站在麦铁杖的雕像旁边,趁着阴凉的地方,斜靠着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情况。
“还有八个,这就是一共十三个。”
郭威眉头一挑,总觉得那个被他干掉的,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不是近期见过,而是很久以前见过。
“好像有次跟李大哥在福州卖货?”
当初在“昌忠社”的船上,郭威跟着李存勖混,李存勖除了要做“买卖”,还得把钱给挣了。
上岸交易这活儿,除了“忠”字头之间的交流外,就要看各自在黑白两道的门路。
其实跟白道打交道要轻松得多,用李存勖的话来讲,只要我拿得不多,老爷们就心里高兴,老爷们这心里一高兴,这钱,赚得稳稳当当妥妥帖帖,半点风险都没有。
反而是跟江湖上的同行打交道,那叫一个作孽。
黑吃黑从来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而是逮着个机会就黑吃黑。
江湖名声重要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避免别人黑吃黑,至少老江湖不会别眉头;另外一个则是方便自己黑吃黑,好名声容易降低大鱼的警惕性,真遇上了大买卖,什么名声不名声……今天碧波风浪高!
就这么个道理。
“他妈的,老子想起来了。这是‘祁家寨’的人。”
黑水一带的土匪,多以“结寨”为组织,但鲜有村里坊市的住户,和常人想象的那种“出则为匪,归则为民”是不一样的。
这些“结寨”的土匪,活力装备都比较齐全,原因就在于祖先立过功劳,靠的是几代人的积累,然后才混出了名堂。
比如说“世忠社”现在的大龙头刘亿,知道他根脚的,便能数出好几个耶律氏的“老兵”。
这里说的“老兵”,并非真的是兵,而是唐军序列中的军官,三百年前说不定还见过文皇帝的那种。
“世忠社”不是什么祖传的家当,刘亿能够当上大龙头,靠的是自身实力和自家一点影响,然后配合一些机会,这才成为了大龙头。
类似的人物,在辽西走廊多不胜数,在黑水更是密密麻麻。
郭威现在嘴里说的“祁家寨”,当家的的的确确姓祁,但这是后来改的,原本是叫“乞乞寨”,是“乞乞氏”为主。
最初的最初,连姓氏都其实没有,后来则是以“大”和“祁”为姓氏。
“祁家寨”中,除了姓祁的,还有姓大的,其中最出名的,或者说混得最好的,叫做“大光显”,常年在杭州、福州一带卖货。
辽东、黑水的人参、鹿茸之类,本来就畅销,做出了门路来,那更是不一般。
而且这个“大光显”,还不是那种无脑莽夫,投资做得极好,广州、交州都有一些商号的股份,属于土匪中难得有头脑的。
跟着李存勖在福州,郭威的的确确跟大光显打过照面,当时他自称“祁光显”,说是跟“东海征税船团”有关系,很是受江湖上的人吹捧。
回“昌忠社”的时候,郭威的带头大头李存勖,偷偷地跟他提过一嘴,大光显在“白云山银行”是存了不少钱的,而且“南忠社”的一些物业,也跟着投了钱。
总之,这是个外表咋呼,实际上极为精明的家伙。
“我他娘的把大光显给做了?!”
猛地一个激灵,瓜子壳嵌到了牙齿缝里头,难受得郭威伸出手指头直抠,指甲盖当牙签,在那里猛地划拉。
“艹,这下咋办?老爷那边……等等,不对啊,大光显这个狗日要杀老爷,我做了他也是理所应当啊。我怕个屁。”
眼珠子一转,郭威计上心头,寻思着大光显这十几个人,肯定不可能白来,身上不说带点钱,那多少也带着点家伙。
他便想着,直接去“麦王庙”摇人,抢了这帮孙子就完事儿了。
而且现在这帮外来户的占着的院房,肯定不是他们一直就有的,原先让了院房的,心里要是没气,他郭威名字倒过来写。
当下有了计较,便是揣着瓜子,直奔“昌忠社”在这儿大前辈的地头,略一打问,便知道“麦王庙”这边原先盘亘的,是本地的一伙“乡党”。
本质上来说,就是“非职业土匪”,偶有客串,但主业还是勤劳工作,捞偏门纯属兴趣爱好。
但就算是抢劫爱好者,被职业选手打了脸,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认怂归认怂,可给他们一个翻本的机会,岂能不要?
郭威又在馆子中点了一出“张子杀蛟”,请客之后,便打听到了本地“非职业土匪”的另外一处窝点,到了之后,郭威一手拿枪,一手拿钱,直接明了地说道:“我是南海郭大,跟‘麦王庙’新来的有仇,五百块,干不干?”
“五百?”
本地“非职业土匪”的另外一处窝点,是在一家禽畜活杀市场的内部,周围空气不咋样,各种脏污,但出来混的,根本无所谓。
见郭威这身架势,前来招呼的人也不敢造次,只觉得对方来头肯定不小,还是换了官话,很是拗口地说道:“十几个人,十几条铳,不是对手。”
“刚才‘麦王庙’出了乱子,死了几个人,现在过去,趁乱能做了他们。我一个南海来的都不怕,你们是本地人,怕什么?就算出了事,这年头往山里一钻,官兵还能大搜群山不成?”
“这……”
倒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郭威来得突然,这如何让人相信。
而此时,“麦王庙”那边果然传来了剧烈的嘈杂声,不多时,就有手下踩着污水进来,把“麦王庙”的事情说了一通,这些个本地捞偏门的,才是一脸惊异地看着郭威。
“你到底是谁?!”
“好说!‘岭南青年团’特务连连长郭威!”
“啊?!岭、岭青团?!”
“都给老子听着,做了这一票,以后你们就是‘岭青团’在本地的朋友,现在‘麦王庙’的人,都是叛徒,你们拿了他们的性命,哪怕去官府报官,也是大功一件!”
明里暗里的威胁,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这些个本地吃江湖饭的,略作权衡就有了计较。
他们原本也是跟本地的官员有些来去,兼职做个“黑手套”,也是正常。
可要说这是个长久的营生,狗都不信。
这光景郭威双枪在手,又甩了一袋钱出来,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做了就稳赚,凭什么不做?
领头的顿时操着官话郑重道:“郭连长,我等久仰赖团长威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310 黑白通杀
“诸位高义,那在下再去寻几个朋友。”
“呃……不知郭连长在庐阳的朋友是……”
“人在庐阳县的县衙,还请诸位见谅,不便告知。”
“啊这……”
本地帮会也是懵了,什么情况这是?!
你他娘的刚才不是说“岭青团”特务连的连长吗?怎么还跟我们县的县衙有关系?
细细一想,大为惊恐。
“岭南青年团”恐怖如斯。
郭威这般说辞,着实是吓住了对方,威逼利诱外加靠山,怎么看都是稳了。
原本呢,本地帮会的几位二当家还想着不讲规矩,结果一看人家来者不善,五百块钱不好拿啊。
等郭威走了之后,左右才有“狗头军师”蹿了出来,跟做老大的提醒道:“这是有备而来啊。”
“跟个人上去。”
“好!”
想着是不是郭威咋呼人呢,结果就看到郭威大摇大摆直奔县衙而去。
到了庐阳县的县府大门,本地帮会盯梢的人,就看到郭威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门房看了看,忙不迭地进去通禀,不多时,里头就有人出来迎接。
好家伙,两个副县长亲自出面,当真是把人给吓到了。
盯梢的小弟回去之后,把杀鸡宰猪的脏水踩得飞起,到了老大跟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整个市场当即就响起了一阵大吼。
“跟麦王庙那些外地来的邪魔歪道,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
这光景,当真是有枪的拿枪,没枪的拿刀,总之声势浩大,直接奔屏风山去了。
而郭威到了庐阳县的县府大院里头,别看他穿着朴素,可气势非常的足。
尤其是他本来就卖相极好,站在那里剑眉虎眼,不说是威风凛凛,起码也是相貌堂堂。
几个楼道里的小秘书见了,都是俏脸微红,暗道难得一见这样的美男子。
其中一个副县长很是小声地问道:“不知长官是代表中央税务总局,还是……”
“钱。”
郭威脸色肃然,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一个字,比什么都好使。
另外一个副县长更是堆着笑道:“我们庐阳县,税赋一向是平稳,不知……”
郭威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直接道:“我不是来查税的,而是追查一伙土匪。这些人抄了一处银库,如今从福州跑了出来,其中几个,到了郴州。”
“啊?!这等胆大包天之徒,必将法办!”
“这位郎君还有‘长沙路忠武军’的手书,莫非其中还有些许联系?”
两个副县长的话,区别很大,不过郭威要的就是这种五迷三道的效果。
就听他大喇喇地回道:“我在‘长沙路忠武军’那里卧底多年,彭珪那里,还有一个身份。”
“这……”
“会不会暴露身份?”
“已经暴露了,否则我能只身来庐阳县?”
一番拽到不行的反问,两个副县长被郭威彻底唬住了。
尤其是郭威拿出来的身份凭证,都很硬,而且都是真的,再加上涉及到了税务局,这事儿多多少少,就有点儿提心吊胆的。
查税这种事情最头疼,油水一般都是审核季度才会平一下,平时都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应付应付就完事了。
说到底,千里做官为的什么?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啊。
没点油水……谁他娘的愿意当官?
“现在这伙强人,就在屏风山,我需要你们庐阳县提供一点警力,捉拿归案之后,功劳是你们的。”
话太直接,以至于两个副县长直接就信了,没错,这就是上头的长官做派。
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那根本不可能是长官。
这光景庐阳县的县长还在外面视察水库、运河工程,主要是为了灌溉义昌县的一部分田地。
义昌县虽然从庐阳县分了出去,但还是个下县,离了庐阳县根本没办法运转,所以庐阳县的县长,除了要管着庐阳县,还要承担跟义昌县沟通的业务,基本上没什么空在县衙批改公文。
两个留守的副县长,一个分管文教,一个分管生产安全,按理说警察局是用不上的,但这时候事情特殊,两个副县长联袂找到了警察局长,原本这位局长有点儿怀疑郭威的身份,直到郭威掏出“世忠社”大龙头盖了章的信件,这位局长当时就信了。
能不信吗?
“世忠社”大龙头耶律阿保机现在是什么身份?
北苍省总警长,明年说不定就是北苍省的高官。
皇唐天朝十几二十亿人口,有这个江湖地位的,也就是一千人左右。
现在刘老总还不是高官,可身为湖南省一个县的警察局长,内部的消息还是有的,北苍省那位专员,已经铁板钉钉进入教育部任职,临走之前,肯定是要让刘老总把位子坐稳的。
所以一看到郭威逃出来的信件,庐阳县警察局局长,一双眼睛都跟开了光一样,当时就招呼着一干警员,直奔屏风山。
警用马车十好几辆全部拉了出来,整个庐阳县难得这么热闹。
郭威在警察局的这一手,又反过来把两个副县长进一步给吓住了,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局局长,说这是个什么状况?
然后警察局长就把刘亿是个什么人,详细地说了说,然后表示,能够拿到刘老总印信的人,那怎么地也是身边人吧?
就算不是,那也是能跟刘老总谈笑风生的吧?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多重身份一套,便是多重光环,郭威在庐阳县几位“大佬”的眼中,直接就是高深莫测外加深不可测。
而这边警察局刚出门,屏风山那边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祁家寨”的余党,在本地自然也是有门路的,招待他们的人,也是直接懵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们他娘的老大就被人给做了?
“你们来庐阳,到底干了什么?!”
“老子干了你娘!干了你爹!干了你八辈祖宗!艹你大爷的!大哥死了,三哥也死了,都他娘的玩球吧!艹!!!!!!”
“外面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本地的行会!还是打行的!”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庐阳县的本地帮会,实在是太不讲规矩了。”
就算是三头六臂,在这么个突然闹出来的乱糟糟的局面下,根本就是搞笑。
浑身都是本领,使唤不出来,不等于没有?
而突如其来的警笛声传来,更是让招待“祁家寨”成员的人,直接脸都绿了!
“这庐阳县的本地帮会怎么回事?!黑吃黑还带叫警察的?!”
“艹啊!!!!!!!”
狂怒的“祁家寨”余党,已经快要疯了!
311 侠义心肠郭大郎
庐阳县的两个副县长外加警察局长亲自带队,到了屏风山就是一通“围剿”,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顺利将外来的十多名在逃人员抓获。
“我的天,他们居然是‘祁家寨’的人!”
“什么‘祁家寨’?很有名吗?”
“你们湖南的不知道,在我们润州也很有名气的,一年到头有人在宝华山里躲起来,都是不要命的。我们那里吓唬小孩就经常说当心宝华山的强盗把你抓了去。”
操着润州口音的外来石料商人,也算是见多识广。
只是旁边还有个同行,冷笑一声道:“‘祁家寨’在福州才叫奢遮,福州出的几个提督,哪个不给‘祁家寨’卖货?”
“‘祁家寨’一般都是欠账,很少有现金,听说他们的钱,主要就是存在了‘白云山银行’里头。‘南忠社’的‘大知谦’少说拿了他们七八百万的存款,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但是五百万肯定有。”
“我叼!‘大知谦’号称‘刘半区’,跟这些土匪还做生意?”
“打开门做生意的嘛,土匪问你买石碑,你卖不卖啊?”
“卖。”
“嘁。”
市场中看热闹的外地人也不少,但不如本地人多。
这光景,一会儿的功夫,竟是颇有点人山人海的架势,都要看看警察局今天抓捕大盗悍匪的场面。
而此时,两个庐阳县的副县长已经激动得快要跳了起来,警察局局长更是一个劲地给郭威鞠躬:“长、长官,这功劳,是、是不是……”
“我不缺这一点功劳。”
郭威一脸的淡定,“说了是你们本地的,就是你们本地的,我还有任务在身,稍后你们自行上报湖南省警察厅。”
“是、是……”
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警察局局长现在还是心脏噗通噗通的,整个人亢奋到了极点,这种好事儿,居然会落在自己头上?!
起码一个副县长的位子是稳了吧!
咧嘴一笑,万万没想到啊,在这庐阳县,如此太平的地方,竟然会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本地的打行成员,看到郭威身旁点头哈腰的警察局局长之后,也是震惊不已。
心说这位“岭青团”特务连的连长,还真是手眼通天、门路广阔。
“会不会这位郭连长,在岭南也是卧底啊?我看他更像是衙门里的人。”
“卧底又如何?这年头谁还不吃饭啊。”
“也是……”
郭威也根本不怕本地帮会的人去嚼舌根,他有书信在手,直接胡编一个身份就完事儿了,信息不对称外加地位不对等,这些本地的白道中人,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就没可能跟他过不去。
再说了,功劳不香吗?好处不香吗?
他们又不是脑瘫,铁了心要为皇唐天朝的帝国伟业添砖加瓦。
明天还要早起还要上班的……
一切是来得如此突然,警察局这边派出法医进行尸检的时候,初步复原了麦王庙隔壁院房中的交手状况。
庐阳县警察局局长一看报告,凭借多年的经验,还有翻过的卷宗,他就知道,这是典型的“黑吃黑”,并且是一场突袭,甚至可以说是刺杀。
不过这些对庐阳县警察局局长来说,都是擦屁股纸,关他屁事。
他功劳到手了,就不想再去深入研究到底发生了什么,重点落在“祁家寨”这群土匪身上就完事儿了。
为首之人是被谁干掉的……重要吗?
是谁那不都是警界精英?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嘛。
“长、长官……您要是有什么需求,卑职一定尽心尽力……”
“谈不上。”
郭威负手而立,一脸淡定地看着“麦王庙”前面的麦铁杖雕像,刚才磕的瓜子皮儿,还在那里。
他风轻云淡地看着这一切,落在警察局局长的眼中,那就是高深莫测。
“噢,倒是忘了,我之后会跟本地的行会碰个头,先跟你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产生误会。”
“长官放心,必然不会有误会!卑职一定严厉约束手下,为长官的任务,创造良好条件!”
“没必要这么严肃,我是打算顺便采购一批物资,先去江西,然后看情况再去岭南。”
“是!”
庐阳县警察局局长立刻敬了个礼。
郭威没有搭理他,只是从兜里掏出了纸笔,然后写写算算,完全没有在意旁人有没有看到的样子。
见他行事潇洒无所顾忌的样子,庐阳县警察局局长更觉得郭威绝对是来头不小,“祁家寨”的土匪被抓了,他连眼皮都没有抖一下,这说明是完全不放在眼里啊。
好家伙……不愧是中央来的长官!
人中龙凤,熊虎之将!
“滋啦”一声响,郭威将一张纸撕了下来,然后递给了庐阳县警察局局长,“我大概要采购这么多东西,然后本地马帮能走远路的,我准备雇一个队。”
“是!”
接过那张纸,瞄了一眼,身为警察局局长,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一看主要是耐储存食品、布匹、锅碗瓢盆等物资,就知道这是给大部队用的。
心里不是没有犯嘀咕,但一想到“祁家寨”土匪这件大功,就算眼前的郭威是个反贼,那又如何?
反正是民间采购,跟他们庐阳县又没有一个开元通宝的关系,他们庐阳县本本分分,一如既往。
这边热闹还没有散去,郭威就大大方方地找了个地方躺下睡觉打盹儿,寻的是靠近大河的一处客舍。
本地人开的旅馆,换作“桃园逆旅”。
跟别处的馆子还不太一样,比较上档次,应该也是庐阳县本地会过日子,且不计较仨瓜俩枣的那种。
郭威点了一些酒菜,约好了一个小时后叫他,整整好一个钟头,甚至还能听到闹铃的声响,便有“桃园逆旅”的小厮过来喊门。
起来漱了个口,酒菜也是准备的妥妥当当。
“桃园逆旅”尽管档次高,可吃的东西,多是一些不上台面的。
招牌便是本地的狗肉,分三种,一种是砂锅狗肉,一种是白切狗肉,一种是桃花狗肉。
尤其是最后一种,是要窖藏腌渍的,近似咸肉的做法,作料放得不多,但也能有五香风味或者火腿风味。
一叠桃花狗肉,切在了盘子中,应该是上锅蒸出来的,腌渍的痕迹非常明显,狗肉带脂肪的部位,几近透明,肉质更是呈粉红色,乍一看,还以为是水晶肴肉,然而且全然不同。
香气扑鼻又不串味,这是非常考究的做法,点了一碟醋,又有一碟油麻水,还有一碗热乎乎的酸汤,这就是另外有些讲究。
倘若吃得猛,可能会有反胃,但加了醋,而且还是润州的香醋、蟹醋,那就是半点反胃的感觉都不会有。
油麻水其实是油泼辣子加了酱油水,一层的小米葱,而且还是地道的山间野生小米葱,这种葱不仅仅是香,更重要的是兼具轻微的辛辣,辛味几近山茱萸,别说是桃花狗肉这种风味独特的肉食,就是白切脆皮狗肉用来蘸,也是半点腥膻都吃不出来。
而本地的酸汤,酸味来源乍一看是酸菜,实则不然,而是一种野生的小番茄,看上去跟樱桃番茄差不多,却更加的表皮坚韧,几近李子一般,咬一口,酸得眉头之皱。
这等物事拿来塞嘴里,是活受罪,可扔在汤里,那就决然不同,尤其是熬汤的时候,把油煎过的河鱼扔进去,更是刚刚好冲抵土腥味。
如此一碗汤,乃是当年獠寨林立之时,山下男人勾引寨中女子的绝佳手段。
有道是“一碗靓汤勾一个靓女”,在贞观一百年前后,绝非是说笑,而是真就发生过的事情。
原本“桃园逆旅”的人,还想跟郭威解释解释这些个吃喝,却哪里晓得,郭威以前可能是胡吃海喝屁也不懂。
但是自从跟了王角之后,吃东西那叫一个精致,只见他有滋有味夹着狗肉蘸油麻水,又喝着冰镇过的本地米酒,看他架势,店家都觉得这外来的客人,定是没少在庐阳县厮混过。
蒸桶中,刚刚蒸好的米饭,松散绵软又家里不少玉米面,香甜又不拉嗓子,算是为数不多能够让人满意的“面面饭”,里头还点了一颗乌枣,甜里带酸,也是个开胃的小东西。
郭威享受着自己的“成果”,吃东西竟是也有了条理起来,他一边品尝着美食好酒,一边心中暗忖着:我若是直接去紫金镇见赖少爷一面,倒是显示不出我的本事,我在这三省交汇之地,若是带些家当过去,也好叫赖少爷那边的人,知道老爷才是真的神通广大。
摸了一张地图出来,拿着酒盅的郭威瞄了一眼,他现在的位置,便是在湖南、江西的交界处。
他若是过河,走山路进“大猷河”,其实摸着天光走,也能顺利进入江西境内。
尤其是“大猷河”自从修了水库之后,上游已经比较好走,水流也没有两百年前那么湍急,一万来斤的船,跑也是能跑的。
“大猷河……”
手指点了点大猷河那条黑黑的细线,从大猷河顺流直下,就会抵达水库,水库的南边,就是后来新置的一个县。
原本是叫大猷镇,归属南康县,置县之后,就叫大猷县。
县城是新修的,跟庐阳县也算是同期,设置在了大猷河的分支上流,因此当年的县名,其实是上猷县。
中央进奏院的议案,最终是定名为“上犹县”,盖因“猷”通“犹”,前者有不少人不认识,写起来麻烦,就采用了后者。
郭威现在嘟囔“大猷河”的缘故,便是这大猷县或者说上犹县的县长,乃是出自“南康县男府”,讲白了,也是张家的人。
“老爷跟‘始兴县伯府’的三老爷关系虽然不错,但跟‘南康县男府’好像没什么交情,好像还在车站闹了起来。”
一想起当初在韶关火车站被扇耳光的经历,郭威顿时又觉得浑身难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他怎么知道番禺县警察局的副局长是个二愣子沙雕?!
淦!
所以,行走江湖,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防小人,也要防二傻子。
“我他娘的怕个屁,真要是大猷县的县长想要给‘南康县男府’出头,老子直接做了他。”
眼珠子一转,郭威又有了一个想法,他横竖都是要过三省的,不若直接在庐阳县本地圈个名头出来,招摇过市最安全。
一个人走,那肯定是要低调行事。
人多势众,那就不一样了。
唱戏的不也说过么,当年曹贼追着玄德公打,江东的“美周郎”跟着一起抗曹,曹贼手底下才多少人?可他一咋呼八十三万大军,不知道多少人吓尿。
郭威心中寻思着,当初李大哥带着人出海做生意,其实也没多少人手,可张口闭口就是“昌忠社全体同仁”,那可不是挺吓人的?
而且李大哥虽然人到中年,玩命的气势却是半点不输人的,不少人一看李存勖带着一船人是这么玩命的,那整个“昌忠社”过来,岂不是更凶狠?!
于是乎,不少江湖上的“朋友”,都是吓着吓着,便成了朋友。
谁也不想惹毛了天天玩命的疯狗啊。
郭威之前干掉的“祁家寨”大当家“大光显”,其实也是这么个路数,只可惜,运气不好,摊上郭威这样忠心任事的,那就是命中注定。
想到了就去做,郭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少待便跟庐阳县的人好好地聊聊,毕竟,他可是正道中人,一肚子的侠义心肠。
312 有福之人
“夫人,常威已经到了大猷县,刚来的电报。”
“嗯?大猷县也有电报的?”
“有秘密站台的,毕竟之前是南康县的一部分,‘南康县男府’还是有些门路,那边水库还修了个小发电站,聚着一些人。”
手中攥着一份电报,递交给了萧温,彭彦苒乖巧地站在一旁,然后说道,“常威身手不凡,江湖上朋友也多,说不定还能赚些名声回来。”
“相公倒也挺看重他的,金银尽他用,他现在出去,一不眨眼用得比我们还多。我说了几次相公,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叹了口气,萧温拿丈夫唯一没办法的,大概就是丈夫明明是个穷苦出身,偏偏对金钱没什么概念。
想当初他在杀龙港各种折腾,为了仨瓜俩枣,连半辈子的名声都敢赌上去,可偏偏真有钱了,又无所谓起来。
王宝珠盖那个什么破烂“状头楼”,王角嘴上说没出钱,实际上各种人情钱财撒了出去。
“仗义疏财嘛。”
脸蛋微红,彭彦苒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此劝慰着萧温。
“你就宠他吧。”
轻微地剜了一眼彭彦苒,萧温看着电报,愣了一下,“小郭搞得什么名堂……”
“夫人,怎么了?”
“小郭地区是到了大猷县,可不是一个人。”
“总计要寻几个帮手的吧。”
“几个?”萧温摇了摇头,把电报递还给了彭彦苒,“你自己看吧。”
接过去草草看了一遍,彭彦苒杏眼圆瞪:“常威在庐阳县把‘祁家寨’的大当家给杀了?”
“这个大光显,我听老先生说起过,在扬州、杭州、福州、广州,都是有些门路的。我们到广州的时候,‘南忠社’的老大刘谦,跟这个土匪关系极好。不过咱们也没遇上,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跑来江西。”
“常威说这个大光显,是要来杀相公的,所以才出手。”
“按理说不至于啊,我们跟‘祁家寨’有仇吗?井水不犯河水的。”
“但常威不至于撒谎吧?”
“他铁了心要跟相公混个身份出来,难不成一辈子混南海,做什么‘昌忠社’的‘飞鸦’吧?那得多没出息才会这样干?”
萧温说罢,更是感慨道,“跟着相公,至少去京城混个身份没问题,将来回老家竞选‘选人’,谁还能说个不字?”
“常威在庐阳县、义昌县都招募了马帮,还‘聚义’了?”
“不是江湖上的事情,庐阳县县府以及警察局特别委任的‘物资押运大队’大队长,正经的身份。只是现在又不是太平年月,岭南省闹得这么大,干什么都得绕路,想必庐阳县也是正好赶上了。”
“夫人说得是,这庐阳县是个产粮大县,广州都督府以前的军粮,除了本地调拨、采购,就是从湖南省庐阳县转运。这光景,广州都督府肯定是不行了,但朝廷的官兵云集,后勤物资就是重中之重,总不能都用后勤部队,肯定要用上民间力量的。”
“所以说正好赶上了,小郭肯定是在庐阳县亮了个身份,显露了一点本事,庐阳县就想着一事不劳二主,索性就给个好处,行个方便,也是给庐阳县自己方便。毕竟,庐阳县也没什么江湖大哥,有小郭这样的过江猛龙,肯定是要好得多。”
“常威走的是大猷河,他这一路过去水库,怎么会有三四百号人,二百多条船?”
“他不是说了吗?都是风闻云集。”
萧温笑了笑,道,“你们‘长沙路忠武军’还是带着点皇家气,不知道这真正底层江湖的活法。一般来说,那些乡镇山野的土豪,或者一些土财主,手上攒的那点钱,其实存个两三年就要毛。不找个能保值的,早晚还不如城里做工的。囤地是囤不了多少的,海外又没有路子,所以能做个贩运山货,或者帮着政府做工,其实也算是投资。”
对这些事情,萧温可以说如数家珍,因为他爹萧世鲁,在幽州、辽西走廊,就是干这个的,大龄老混子是不假,但也得吃饭不是?
帮闲,就是萧世鲁的重要营生之一。
有大有小,全看需要。
运气好呢,碰上郭威这样的江湖狠人,立刻砸个几百上千块的,整一堆乱七八糟的山货、土特产,二两百里外卖一趟就能回本。
这是最稳当的底层投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跑单帮的人,要么本身两条腿能跑,要么是弹无虚发是个神枪手。
否则,山林水泽之间的土匪、水盗,足够让你绝望。
“买路财”,从来不是说笑的,很多山野乡民不愿意出去闯荡,就是这个原因。
大城市为什么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最重要的一点,总体而言要太平、公平。
所以不难理解当郭威在庐阳县说要去江西省的大猷县时,那些手头有点小钱,但又不是特别多的小财主们,心中既忐忑又兴奋,但有了警察局的作保,直接就是梭了。
对混口饭吃,想要家底稍微再增值一丢丢的人而言,郭威是个什么人,不重要,大差不差有个身份,本领还行,这就值得投资。
不一定就是投资郭威这个人,或许就是奔着郭威的能耐去的,赚着多少是多少啊。
“原来如此……”
彭彦苒虽然也是江湖儿女,但并非真正的底层,她原先日子紧紧巴巴也不假,可并没有到“攀附”另外一伙江湖同道的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萧温说她还沾着点皇家气,说到底,“忠武军”的底子,就是跟皇上搭界的,天然有一点点心气在。
“啊……呵。”
房间里屋,卧室中传来了王角的呵欠声,踩着拖鞋出来撒尿的王角,看到了大厅中的妻妾,顿时迷迷糊糊道:“你们聊什么呢。”
“在说晚上吃什么?”
“不是说酸汤鲤鱼吗?”
倒了一杯凉茶,吨吨吨灌了一气,王角整个人都清醒起来,“哈……爽。老婆,我跟你说,昨天平阳戍牛团长说了,他军营里的伙头,做了一手好酸汤,我今天说什么也得过去过过瘾。”
咂吧了一下嘴,王角有些可惜道,“就是那地方都是老爷们儿,要不然我指定带你们也去尝尝鲜。现在只能带四姨夫去了,要是小郭在,我就带他过去喝两杯,牛团长居然还有甜葡萄酒,冰一下,那滋味,真是不错。”
笑呵呵的王角说了一通,踩着拖鞋直接去了屋外,找了个墙角,对着一丛石竹,掏出宝贝就是放水浇灌。
哗啦啦作响,听得屋子里的萧温和彭彦苒,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313 一桩喜事
衡州首府衡阳县,州府官邸内,正在召开着一场不算紧急的紧急会议,衡州警察总局局长周生和专管重大恶性案件的副局长哥舒服,一起跟州长邓进忠汇报了著名悍匪“祁家寨”寨主大光显被杀一案。
这年头,悍匪不悍匪,其实也不好说,但功劳是实打实的。
人死在了郴州地界,庐阳县那边也已经把报告都弄好了,现在《长沙日报》也准备做个跟踪报道。
总之功劳呢,都是警方兄弟们的,这一点,湖南省警察厅那边也是相当的满意。
至于说衡州这里有人走门路到了警察厅那里,都是小事,只要安安静静坐下来,总能排排坐、分果果。
“省厅传过来的电报,确定动手的是这个叫郭威的?”
“主任,已经确定了。”
局长周生身材削瘦,说话也不卑不亢,但是从他对邓进忠的称呼来看,却也见其心思细腻。
因为邓进忠除了是衡州州长之外,还有个“中央第八区巡抚公署衡阳分部主任”一职,这个职务,放在前年,就是个屁也不顶用的兼职,属于拉高品阶,参与湖南省省内建设议案资格用的。
可是现在,行情陡然一变,岭南省的暴动,导致江南地区的紧急预案开始启动,战争机器甭管转得慢还是快,只要转,那么原本的“中央核心区十二巡抚公署”,就很有可能成为“战时最高权力”。
一旦走向这条路,那真是想要不发都难。
眼光敏锐的衡州警察总局局长周生,觉得只要州长邓进忠把握住机会,在省内成为一方巨擘不成问题。
水涨船高之下,他周生还能混得不如无毛鸡?
“你们的意思呢?”
“省里除了湘南,其实都比较太平,剿匪这种事情,好些年没有了。湘西虽然还是有土匪,但主要跟‘茶马道’的来往多,发家致富的,多半出去,不愿意留在湘西。这些年,说实话,剿匪的业务能力,是要差上不少。再者,手下的弟兄们,也是拖家带口,性命还是很重要的……”
周生的话,意思也很明确,让他们去参加剿匪,不是不可以,但可能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当然有些事情说不得,比如说喝兵血、吃空饷,常有的事情。
他身为警察总局的一把手,能不知道下属分局的情况吗?
但是不能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再说了,又不是他们衡州一家如此,哪家都如此,好点坏点罢了。
更何况这些个吃空饷的门路,又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在分,所有人都在分,那就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那就不是个事儿。
当然了,量力而为。
看破不说破的州长邓进忠默不作声:“你们想从民间招募人手?”
“主任,可不敢说招募,就是通力合作……”
出一点钱给,让地方解决一下,就好比现在郴州庐阳县,就做得很好嘛。
人家郭威这么猛,还不要人头,那他要什么,差不多就得了,该给的,可以给嘛。
现在郭威帮忙运物资,这也是为帝国服务嘛。
至于说郭威会不会从中捞点好处,且不说这是恶意揣测,就是捞一点儿……又算得了什么?
哪有让马儿跑得快,又让马儿不吃草的?
“这个郭威,是跟‘长沙路忠武军’联系的,然后‘长沙路忠武军’的彭家人,又跟到了耒阳县的彭姑娘联系的。这位彭姑娘呢,又是小王相公的妾室,所以说这个郭威仰仗的是谁,主任,不言自明啊。”
“你们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将手中的报告往桌上一扔,邓进忠看着周生和哥舒服。
两位局长对视一眼,副局长哥舒服上前微微欠身:“主任,小王相公身为帝国学子,为皇唐天朝的安定祥和作贡献,肯定是要表示表示的,不能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呐。”
“你们是打算从他手上借用郭威?”
“借不借都好说,重要的是名声得有。有了小王相公,这往后别人来凑热闹,也好有个说法不是?”
如是一说,邓进忠心中略微盘算着,名声好听是肯定的,说不定还能上中央露个脸,毕竟这是能做成样板工程的。
至于捞好处,那都不用想,肯定有。
尤其是那些子孙在京城读野鸡大学的土豪家庭,肯定会来打听,是不是能投献一二,履历上只要漂亮,回老家招摇撞骗都理直气壮。
这叫奉旨诈骗,天公地道。
实惠一点的,那就是原本只能继续做土豪二代的年轻人,有了这个机会,说不定回老家,就能成为警察局中的一份子,搞不好混个一官半职也没个准。
“忠义”么,早他妈两百年都成了买卖。
邓进忠心中稍微盘算了一下,道:“你们回去商量一下,看看预算是多少。拟个报告出来,然后给我过目。”
“主任,这个报告呢……”
说着,周生一脸微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份文件,双手呈上。
衡阳那不紧急的紧急会议,隔了一天,总算是传达到了衡州治下的耒阳县。
正在灌溉枢纽钓鱼的王角,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终于远离了是非之地,湖南省就是要比岭南省太平啊,身边还没有郭威那个衰神,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就惬意起来。
戴着墨镜,躺在椅子上享受着下午的美好时光,太阳伞下的王角,根本就没有在意鱼儿有没有上钩。
偷得浮生半日闲呐。
“相公,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前来拜访,说是有喜事告知。”
“我他妈在耒阳县连条狗都不认识,能有什么喜事?”
将墨镜往下推了推,王角骂骂咧咧地起身,下午的宁静,就这么被打破了。
淦。
可又不得不去,毕竟人家是警察局局长呢,自己是什么?
哦,自己先生是钱老汉,牛逼。
那没事了。
见到耒阳县警察局长黄图的时候,王角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因为黄图的样子,就像是野生的舔狗,恨不得跪下的那种的。
“呃……黄局长,我们以前……认识?”
“哎呀小王相公,我们以前不认识,可是现在认识了,不就认识了?”
“呃,说的也是啊。”
还他娘的挺有道理。
说罢,王角直接问道:“黄局长,不知道这次您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小王相公,鄙人这次前来,是有一桩喜事啊。”
王角虎躯顿时警惕性地震动起来,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喜事,寻思着他娘的耒阳县不会是有人想要给他介绍小老婆吧?
这可指定不行了!
扛不住,扛不住啊。
314 直觉
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好一会儿,王角这才回过味儿来,感情不是给自己送小老婆啊。
一时间,竟然有点儿感情复杂。
要说庆幸吧,有点儿。
要说失望吧,也有点儿。
自己真是贱呐。
只是很快,王角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了,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么这位黄局长说的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啊。
“小王相公,如今岭南省的局势,那是真的不好说啊。多事之秋……鄙人也是心中忐忑,有道是‘位卑而不忘国忧’,鄙人也是想要为帝国尽一份力的。”
看着黄局长那张谄媚堆笑的脸,王角实在是无法把他跟“忠诚”两个字联系起来,而且这货云里雾里地说了这么一通,重点是个啥?
“湖南、江西两地,匪患原本就是有一些的,如今时局变幻莫测,这些‘山大王’,想来也是要趁此机会闹事。为了保境安民,为了地方稳定,剿匪这个事情,总是要摆上议程的。奈何省内州内都是力有未逮,人手不足,还需社会上广大满怀热忱的有力人士……大力支持啊。”
“黄局长,你这话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为国家发一分光、放一点热,国家才会更加繁荣昌盛嘛。”
“不愧是北苍上有史以来第一位状头,有见地,有见地啊!”
竖起了大拇指,点头哈腰的黄局长完全没有州府高官的派头,跟个瘪三似的,堆着笑双手搓着又道,“鄙人这次来得时候,州长大人已经说了,像小王相公这样的南海人杰、少年英雄,绝对是不会对地方上的动荡坐视不理的……”
“等等!”
王角猛地反应过来,合着在这儿等着呐,“黄局长,有话直说就行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的,只要条件合适,一切都好说。”
“好!快人快语!”
猛然变脸的黄局长又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正色道,“鄙人素闻小王相公手下高手如云、强手如雨,比如说小王相公的手铳队队长郭大郎,单枪匹马便把‘祁家寨’大当家挑于马下,堪比郭子仪在世,郭孝恪复生。”
“……”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王角当时就麻了,这他妈是什么鬼?!
什么“祁家寨”?
常威这个王八蛋又瞒着他干了什么?!
他怎么敢的?!
不对,不对啊,这货不是去岭南跑个腿吗?!
他怎么就弄了这个什么“祁家寨”的大当家呢。
王角一脸懵逼,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可他哪里晓得,他现在的呆滞表情,落在耒阳县警察局局长的眼中,就是格局甚大、器量了得,区区“祁家寨”大当家,不值一哂,更不值一提。
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在小王相公面前说道的吗?
黄图见状,唯恐被王角小视了去,连忙道:“小王相公,剿匪诸事呢,于小王相公而言,固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我耒阳县地方狭隘、百姓良善,若是跟匪徒纠缠,唯恐失了性命。所以,还是要多多仰仗小王相公的手段,以及……威名啊。”
威名?!威什么名?敌敌畏我他妈就知道!
淦!
“小王相公,鄙人也好,县长也罢,还是说州长大人那里,也都是知道的,小王相公这次入京,是要求学进修,为帝国作更大的贡献。可如今时局着实艰难,朝廷已经调拨大军开往岭南,大战一触即发,这光景,若是盗匪作乱,无委实伤害甚多,还望小王相公明察,明察啊。”
“……”
王角眼神复杂地看着黄局长,他很想说自己就是个南海来的土鳖,他去洛阳读大学也不假,可那是洛阳的女子大学,而且他压根就不知道郭威干了什么。
现在让他怎么回答,说不知道?
那他娘的不等于是给耒阳县的官僚们甩脸子么?
而且有侮辱对方智商的嫌疑。
常威这个王八蛋干出来的事情,你王角不知道,谁信?!
他妈的衰神,跑出去也要被霉运缠身吗?
王角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之前钓鱼的好心情,直接被撞了个稀巴烂。
他久久不语,落在黄局长眼中,更是觉得神奇,暗道不愧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关门弟子,就是沉得住气。
最重要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呐。
一咬牙,把来得时候,早就准备好的预案,跟王角说了起来。
“小王相公,正所谓‘师出有名’,剿匪诸事,还是需要有个名头的。如今耒阳县这里,想要委任……哦不,特聘,特聘小王相公为‘耒阳县新义勇安民委员会’的主任,还望小王相公多多垂怜本地艰难。”
说着,黄局长还掏出了一个“委任状”,以及一本“花名册”,这个“花名册”全是空白的,有两百个缺额,随便王角填。
任期一年。
预算给得相当足,也能看到耒阳县的财政实力其实相当的不错。
两百个缺额,给一年的饷银,现金是三万块,粮食折合稻米是三十万斤,其余杂粮油水糖盐都有若干,尤其是还额外提供五千斤槟榔和烟丝。
不说别的,就这些物资,拿去洛阳倒腾一下,撸两套豪宅都够够的了。
王角更是完全有点发懵,这些湖南人到底想什么呢?!
宁肯给钱也要让自己上,这是来了怪兽还是来了巴巴尔星人?!
巴巴尔,你这个杂种!
王角心中叹了口气,寻思着这一路过来,那是真的千辛万苦,足够自己写一本《北游记》的了。
可惜,自己也不是真武大帝,写啥都是白搭。
“耒阳新义安……”
张口吐了个槽,岂料黄局长又竖起了大拇指,沉声道,“好!不愧是北苍省状头,‘耒阳新义安’朗朗上口,一听就知道是耒阳英豪,小王相公,过上几日,州长大人也会前来耒水视察,若是小王相公能操练一番,定能让州长大人知晓我耒阳县的百姓态度,是坚决的,有强而有力的,是个盗匪不共戴天的!”
你他妈是蜡笔小新投胎吗?!
王角内心暗骂,嘴上却道:“黄局长,那什么……我谢谢你啊。”
很诚恳的那种。
谢谢你祖宗八辈。
黄图并不知道王角的内心小九九,只是谄媚地笑道:“都是鄙人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只要形势大定,小王相公有耒阳剿匪履历,前往京城,也更能受到重用啊。”
重用?!
我重用尼玛呢,老子去的是洛阳女子大学!
去重用什么?操练女子大学的学生?!
脸色难看的王角,现在心中想的,就是赶紧跟老婆们商量一下,怎么把这事儿给搂过去。
而且他还得翻翻小本本,糟老头子虽然一天天的想着“传火”,但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挺注意挺上心的。
关键时候,还能找找看有没有糟老头子的朋友。
老朋友的那种,如此,也能寻求庇护一二。
万一这地方再来几个妖孽,就是要玩他王某人,那他上哪儿说理去啊。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这一段路,居然走出了‘史诗感’!”
想了想,这他娘的哪里是“史诗感”,这分明就是“食屎感”!
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告辞之后,王角就赶紧去寻萧温。
“老婆,老婆,大事不好,大事不妙啊。王八蛋常威在外面给老子挖了个坑,他把什么‘祁家寨’的老大给干死了,现在耒阳县警察局都知道了,还想着让老子去做民间表率,当什么‘新义勇安民委员会’的主任,我他妈连二十岁都不满,当什么主任啊。”
“……”
“……”
然而让王角万万没想到的是,别说是萧温了,就是彭彦苒的眼神、脸色,都有点不对劲。
完全不像是惊到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同情丈夫的模样。
一个个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然后还窃喜的样子……且已经压抑不住的那种。
“相、相公……”
“嗯。”
“反正现在早就过了报名报到的时期,京城那边,也早就打过了招呼,早去晚去都一样,更何况京城现在,到处都是学生工人在闹事,去了,也是上不了课的。”
“嗯。”
“与其现在去洛阳无所事事,倒不如先历练一番,有了这等履历,将来大三大四的时候,直接出来就能出任实权职位,不必搞什么中央进奏院行走之类的花活。”
“嗯。”
看着丈夫一脸麻木的样子,萧温也是有点儿心疼的,但是一想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萧温也不想丈夫就这么浪费机会,于是道:“如今湖南之地,便是个宝地。离岭南省就是一山之隔,一水之遥。相公就算不去上前线,做个后勤保障,那也是与国有恩,与百姓有情有义。”
“还有什么想说的,你就一并说了吧。”
王角宛若一条死狗,瘫在太师椅中,整个人心情那是相当的复杂,极其的悲摧。
他算是瞧出来了,他的后宅,那是一个个都身怀绝技啊。
技术上的事情,他一向是很相信金飞山的,腰肢扭起来简直要人命……呸呸呸,狗屁,枪法飞刀简直要人命,且家里有钱。
至于彭彦苒……好姑娘啊,话不多,身手好,而且心思也简单,什么事情都愿意摆在明面上来说,拿来当正房大老婆都是绰绰有余,给他做小老婆,说实在的,他要是彭彦苒的亲爹,知道女儿彭彦苒要嫁给王角这样的畜生,他一枪就怼死王角。
然而最让王角依仗的,其实是萧温。
虽然萧温家世一般,家庭关系也比较复杂,但是他王角看重的就是这个。
穷人孩子早当家啊,持家有道,家庭才能和和美美不是?
可尼玛怎么会这样呢?
我勒个去的。
“相公,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小郭也是适逢其会,赶上了便是赶上了。而且相公你有所不知,这个‘祁家寨’的大当家,真名大光显,行事一向狠辣。他原本就是跟‘南忠社’关系密切,之前‘白云山银行爆炸案’,别人都是去找‘南忠社’大龙头刘知谦要账的,但他并不是,而是去撑刘知谦的。”
“这关我什么事儿?”
“当然关相公的事儿,因为这次大光显从广州悄悄出来,连他在内,一共十八个好手,都是打算来湖南截住相公你,然后在衡州或者潭州,刺杀相公。”
“卧槽!我他妈跟这货没仇啊,他为什么要弄老子?”
“广州现在变了天,谁说得准是什么因果?而且我听谢姑娘说,刘知谦的长子刘隐,跟大光显的关系极好,而刘隐……”
“刘老三的大哥?”
“嗯。”
萧温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这姓刘的又干什么了你说啊。”
“这……”
“这什么这,总不能我抢了他老婆吧?”
王角急了眼,没好气地说道。
“……”
一脸诡异的萧温,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丈夫。
“卧槽?!”
王角直接懵了,爷他娘的……真抢了别人老婆?!
“不是……不对啊,我二十岁都不到,这货是刘老三的哥,刘老三今年都三十九四十了吧?那他哥不得四十多?”
“五十五了。”
“……”
王角彻底疯了,“艹,五十五了,我能抢他老婆?!”
“刘隐早就看中了谢家的天仙,这个事情,东区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
“卧槽……我他娘的还以为是荤段子,还真他娘的老牛吃嫩草啊。”
想了想,又觉得合情合理,男人一辈子都是喜欢这个年龄段的美女。
可问题来了,凭什么谢家的天仙,就是你刘隐的啊,就因为你看中了,所以就内定成自己的老婆?
什么玩意儿啊。
新垣结衣、斋藤飞鸟是我老婆,难道别人跟着喊,爷就要让吗?
呸!
下贱。
王角这光景,彻底忘记了大光显要弄死他的这件事情,反而很上头地问道:“他妈的有来就有去,姓刘的敢弄我?看我弄不死他,给我派一份电报,给……给刘老三!让他弄死他亲哥!”
“……”
一脸无语的萧温看着王角,这种事情可能吗?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跟你说,我跟刘老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恨他哥,我能感觉到,这货就是个窝里横的反骨仔,搞不好给他机会,他连他爹都敢杀。不过我不怕,我不是他爹,我也不是他哥。”
“……”
“相公,你怎么知道的呀?”
彭彦苒很好奇,于是问王角。
“直觉。”
王角一脸正色,看着无语的大小老婆,如是说道。
315 成了大众平台
王角寻思着自己没说是第六感就已经够意思的了,反正他就是觉得刘老三不是个好东西,这货的各种言行举止,他穿越前做保安那会儿,见过不少类似的。
情不自禁,就稍微代入了一下。
然后就更加觉得刘老三不是个好东西。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能让刘老三这么不要脸豁出去吹捧,那只能说刘老三比他还要下三滥。
人贵有自知之明的升级版本……逆向比烂。
“相公,这个‘耒阳新义勇安民委员会’,你真要当这个什么主任?”
“当个屁的当,我就那么一说,先应承下来,否则要是说不干,这不是打人脸么?万一人家警察局局长要发飙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萧温有点好奇,自己丈夫到底是怎么想的。
结果听了这个回答,萧温差点气背过去,将筷子一放,萧温皱着眉头道:“相公,这可是公对公的事情,你应了下来,那就不是儿戏。这可不是杀龙港,背靠着老先生,咱们可以胡来。这耒阳县警察局,代表的可是朝廷。也就是现在‘警察卫’没了,否则‘警察卫大将军’的幕府还在,你这人头,现在就没有了。”
什么“警察卫”不“警察卫”的,王角哪儿懂这个啊,他就想着早点离开湖南算逑,这地方再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过了长沙,离武汉就不远了。
到了武汉,离洛阳还远吗?
这么一想,整个人心情都要好不少。
“那当时我应该回绝了他?”
王角没好气地问道。
“这……”
倒是被丈夫给问住了,萧温叹了口气,道,“倒也是只能应下来,咱们毕竟到了衡州地界,过了衡阳,少不得还要跟本地的高官打交道。要是衡州州长看你不顺眼,以他过去的传说,怕是把你囚禁在这儿都有可能。”
小心眼州长就是这么狂。
可人家就是有这个资格,还有实力。
“那不就结了?还不是要答应。”
“话是这么说……不过下次还是应该提提要求。至少这个什么‘耒阳新义安’,还是不要的好。我听小苒说过,以前有个‘耒阳义勇安民委员会’,结果直接被打垮了,当时的主任副主任,全使死了个精光,着实不吉利。”
“这种事情,不就是张口就来么。”
王角挑了挑眉毛,“‘耒阳义勇军’,‘耒阳烈士旅’,‘耒阳钢七连’,‘耒阳钢铁营’……怎么样?是不是还行?”
“……”
见丈夫还真是张口就来,萧温也是无语,还别说,这种一喊就能喊上口的,的确是不错,很容易让人记住。
“反正就是挂个名,混个司令、旅长当当,也不是个事儿。”
说罢,王角又道,“我是肯定不会去送死的,不过老婆,我跟黄图聊天的时候,听他的意思,岭南省那边,可能已经有了大动作。保不齐三五个州已经跟着冯家姓,顶出来背黑锅的那个广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说是什么‘靖难军’的总司令,手底下好几个师。”
“‘靖难军’现在已经打到了韶州边界,之广州东西,大部分县城,都成了‘靖难军’的地盘。”
萧温终究还是年龄小,对于这种战争的变化,那是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懂什么战略意图、战术目标。
彭彦苒懂一点,但也有限。
反倒是金飞山直截了当地认为,岭南省的战事,有什么变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在金飞山看来,她要是冯家人,肯定是要把“武广线”把持住的,封死还是通车,就在一念之间。
韶关就是那样的地形,而岭南省因为道路狭窄,东西崎岖,冯家想要苟活,就得打开生存空间。
最好的办法,就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把战场摆在韶州或者韶州以北,就能给予广州更多的准备时间。
是抓紧时间抽丁防御,还是直接跑路,余地更大。
但是冯家起事,搞什么“靖难军”,颇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太过仓促,也就没办法顺利接管原先的朝廷编制,只要来不及消化,这就会成为冯家的致命伤。
当然致命伤归致命伤,是不是真的要死……两说。
“我就纳闷了,朝廷大军只要A过去就稳赢的事情,怎么拖拖拉拉到现在都跟死狗一样,完全没有动静?别说什么动员了,咱们来的时候,这一路上除了‘平阳戍’那些废物,正经的正规军,那是真的一个都没有。这什么情况啊?”
“朝廷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暴动,朝廷只能拖延时间,然后围剿,否则光靠那些‘即战力’,无非就像是相公说的那样,只是送人头。”
萧温说罢,又道,“相公,到时候把耒阳县这里应付完,就赶紧上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说不定明天‘靖难军’就打了过来。”
突袭的先手优势,会有一段时间的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而朝廷在江西、湖南,又鲜有重兵把守,倒是在长江沿岸,多得是战舰,这如果没有更强的势力搞突然干涉,很有可能要大片土地落到“靖难军”手中。
“说起来,‘东海征税船团’,现在就在广州,他们的舰炮,难道都是摆设?”
彭彦苒有些好奇,看着萧温,如是问道。
“我那位老大伯,根本不在意什么‘南海四大家族’的生死存亡,一切为了入阁,入阁就是一切。冯家转入地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阁老。那既然是阁老了,那还拼个屁?老老实实跑京城上班,这才是一个阁老应该干得事情。”
正经本事是没有的,但是歪理邪说,那是张口就来。
王角说罢,对彭彦苒郑重道,“小苒,钱镠这个大伯的话,哪怕是一个字,都别信。”
钱老大是个什么样的风格,王角在杀龙港已经体会过了,未达目的,已经不是不择手段、誓不罢休的问题。
那是翻起小黄文查资料都不带皱眉毛的。
当然了,自己写的小黄文,那是半点营养都没有,还一度陷入了“羞耻”,可钱镠就是能一本正经地想要从中找寻秘密。
“相公,那接下来,就是先应付耒阳县的‘新义安’?”
彭彦苒看着王角,好奇地问道。
她从丈夫的口中,已经得知王角是打算跑路的,但跑路归跑路,成不成是两说的,跑成功了自然好,没跑成功,那就真是有的累了。
“是留是走都好说,必要时候,我也可以装病,说不定刺杀我的真正主使,就冒了出来。”
也就是谢宜清现在算是他的人,要是谢宜清这位谢家天仙儿是刘隐的人,王角是真的想让刘隐知道知道,什么叫作“夫前犯”。
他娘的,为了一点儿破事儿,就派出悍匪来刺杀他,这但凡跟人有关的事情,那是完全不做。
越想越气,王角吃开了晚饭,便开始写信给刘岩。
成不成两说,当然刘岩也可以拿这封信做文章,说王角挑拨离间,故意破坏兄恭弟谦的良好家庭氛围。
王角是不怕刘老三把这封信送给刘老大的,因为刘老三要是不干,那也至少可以跟刘氏透露一个消息,那就是刘老大干得破事儿,他王某人你在千里之外,那也是知道的。
威慑力……多多少少有一点儿。
第二天拍电报的光景,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再度找到了王角,然后一脸谄媚地恭喜王角:“小……王相公,这正式的委任状,已经下来了。正好省厅有个嘉奖,州长大人就特批了一个‘耒阳青年旅’。”
“青年旅?!”
一听这个名称,王角差点笑出猪叫声。
你咋不叫青年旅社呢?!
“对,王相公您是旅长!”
很喜欢比划大拇指的黄图,又给王角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总之就是要点赞的,放个屁都要点赞的,王相公是一定要赞美的。
“……”
看着黄图那副嘴脸,王角一时间,竟然有一丢丢的郁闷。
皇唐天朝的很多编制,其实来历都比较复杂,有的可能停摆了两百年,突然启用,那也真说不上是违规还是正常。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什么“耒阳青年旅”,绝对就是个坑,那摆明了就是需要他王某人上前训话,然后高呼一声“兄弟们,跟我上”。
当然了,“兄弟们,跟我上”如果喊不出来,“弟兄们,给我上”,那大概也是可以的。
怎么看这个“耒阳青年旅”就跟“耒阳新义安”一样,活脱脱的伪军编制。
“我?旅长?”
王角指了指自己,“我要是有这个才能,还至于混成这样?”
“嗳,王相公,话不能这么说,您可是‘狮驼岭钱三郎’的高徒、爱徒。想当年,钱三郎一马一铳一横刀,‘狮驼岭’定税有功,这本领,这能耐,对王相公来说,借用一二,还不是轻而易举?”
见黄图这么说,王角一寻思,好像还真是有点儿道理的。
但想了想,王角还是直接问黄图:“黄局长,我可真是对剿匪一窍不通的。您给我透露个实情好么?咱们这个‘耒阳青年旅’,要不要直接上前线。”
身为一个警察局局长,照理说是要口风很严的。
然而黄图左右看了看,就压低了声音对王角道:“王相公,鄙人还是劝您早做准备。州长大人,还有周围几个州县,都有不少人打着王相公的主意。江西省虔州,就有马帮刚抵达衡阳,现在两边都想着请个招牌人物,方便打个掩护。”
意味深长的言语,王角听得云里雾里,但是略微一琢磨,王角顿时反应过来,感情是都打算蹭一蹭他的名气、流量?!
什么叫作“招牌人物”?
王角这样的,就算是了。
不过各自的想法,可能就是大相径庭,真有“匪患”的,可能就借用一下名声,好让土匪们知道厉害,不敢造次。
而没有“匪患”的,可能就更需要这个名声,因为王角的名声,至少能带动三位数的人马、成员。
人吃马嚼的,撸空饷,一年也有个几万块。
这买卖,风险低不说,收益还真的高。
要不《西游记》里面老是跟唐僧过不去呢,就是因为风险低、收益高。
撸成功了,那不是直接长生不老么?
“黄局长,明人不说暗话,还有什么重要的情报,方便透露一二吗?”
“王相公,您听了,可不要见气。”
“说说看。”
“大猷县、雩都县、长汀县,现在都准备筹备‘民团’,应该都会挂王相公的名义。”
“……”
卧槽?!这……这凭什么啊。
王角有点搞不懂了。
却听黄图道:“最近江西、福建、岭南的交汇处,麻烦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怕是要出大事。所以,这光景靠近岭南省的州县,其实都是拼了命找理由扩充人马。我们衡州……算是占了点便宜。”
“要出大事?多大?”
“比如说……‘靖难军’一口气打到鄱阳湖、洞庭湖呢?”
黄图说得意味深长,王角却是听明白了,因为某些原因,朝廷的官军,可能没那么容易反扑。
而现在,冯家尽管仓促起事,却有着突然性。
同时为了保证安全,“靖难军”的向外扩张,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很快。
那么作为坐地户、地头蛇,江西、湖南两省的州县,肯定是要拼了命保全自己。
怎么保全?
结社自保!
合法合理的方法来“扩军”,才是正道。
而在这个不恰当的时节,有着王角这么一个恰如其分的道具,凭什么不用?
王角明白过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女儿家私底下的共享平台。
万万没想到啊,居然发展成了大众平台?!
316 合理,但没那么合理
能够成为大众平台,这说明前期在小范围内的共享运营,那肯定是反馈不错,这才能够扩大范围,吸引更多的投资人。
王角自家不知道自家事,但不要紧,有的是人给他宣传。
其中就包括但不限于小老婆的亲戚们。
就王角那点脑回路,看见彭彦苒,能够反应过来的,无非就是“长沙路忠武军”,撑死再加一个保皇派啊啥的。
实际上,王角就没好好地想过一个事情,彭彦苒这个彭,就他妈不是湖南的,而是江西的。
彭家人在“长沙路忠武军”算是有股份,彭叔叔还混个了“团长”当当,怎么看都是像模像样的一家人。
可凭什么啊,凭什么你就能全家老小吃香的喝辣的,本地人难道就不如外地人?
嘿,还真不如。
谁叫彭玕是带资入股呢。
但彭玕也绝非是心中没数的人,彭家人在衡州、岳州、潭州,对湖南老乡的刺激基本没有。
他们的主要营生,还是来自江西省。
且主要集中在赣南。
赣江的支流章水,靠近雩山一带,有个“红岩盆地”,河流“东北-西南”走向,使得物产相对发达,但……运不出去。
土匪太多了。
如果说湖南的土匪是名声在外,那江西的土匪就是“咬人的狗不叫”,江西房氏这么大的势力,都拿本地土匪半点脾气都没有。
只能收买,因为这些个土匪还他娘的挺会玩,不少人祖上居然还能跟孙伏伽牵扯上亲戚关系。
好些个土匪的子侄,往往就是县城中的秘书、幕僚、讼师、状师、会计、出纳……
一句话:能掐会算和能写会算。
但凡事总有一个临界点,土匪们也知道惹毛了房二公子的血脉,那指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基本上就卡在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上。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本地土匪们的日常最高进账,全靠当“车匪路霸”,那可比当会计还来钱。
你做会计还得弄假账,当土匪哪儿需要那么麻烦,看中哪车货,扣一半就完事儿了,爽就一个字,多说算费事儿。
彭家人在这里,也不做“车匪路霸”,因为“车匪路霸”都是“老表”,不能抢“老表”的饭碗。
因此彭家的兄弟们,主要是做正行,但定期缴纳保护费。
一般都是双份的保护费,一份是给警察叔叔的,另外一份是给土匪叔叔的。
合理,但没那么合理。
但是这一回,随着王角的现身,乃至发展成了献身,主要还是靠着彭家人的吹牛逼。
谁叫彭珪派人去了一趟福建,在漳州跟人打了个招呼,完事儿之后,跑路去潮州、循州的兄弟们,直接被赖坚毅的骚操作给惊到了呢?
而赖坚毅是谁?!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不是什么赖药仙的孙子,也不是什么赖中龙的儿子,更不是什么岭南冯氏的“家生子”,亦不是岭南大学的大学生……
他是他们彭家新姑爷的小老弟。
有这样的小老弟,那大家都在江湖上混,必须表示表示啊。
搬出台门恰喜酒喽~~
整个赣南的“老表”们都震惊了,道上的大哥原本是不怕的,可一听说岭南省都打了起来,这些大哥立刻成了孙子。
七老八十的老前辈,跟狗一样地打听着彭家老哥儿的行踪。
碰头之后,甭管彭珪比他们小三十岁还是四十岁,喊“锅锅”总归是没错的。
没办法,这些老前辈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一旦打仗,“车匪路霸”这种营生,直接交接班。
还不仅如此,过去几十年捞着多少……兵过如梳啊。
一趟下来,三代人的积累可能就没了。
还别不服气,不服气就打。
什么土匪不土匪,敢造反的那都是悍匪中的悍匪,且是精英。
专业技术都没有怕土匪这一说,什么过江龙、地头蛇,什么豪门寒门庶民奴隶,都一样,该死的时候,请他娘的死一死就完事儿了。
江湖岁月摧人老啊。
越是年龄增长,越是伴随着经验和见识的增长。
面对这种情况,不寻求保护,那就是死路一条。
自救的行为,具象一点儿,就成了拥护本地政府的各项应对措施。
比如说搞个“民团”。
让他们自己挂名在“民团”当老大,不是不可以,但没必要,且不敢。
因为万一岭南省那边的反贼打过来呢?
他们这些个“朝廷忠臣”,是不是就要表示表示,比如先死全家?
所以哪怕低头认怂,也得找个靠谱的大哥。
这时候,哪怕是一条狗,也想起来彭家老哥的好了。
多好的一家人呐,平日里在赣江各地,也就是做一点物流上的业务,撑死加一点点安保业务,都是正行,也不跟人抢食儿吃,简直是地道的不能再地道。
房二公子赞不绝口的“瓦罐汤”,也就是不能趁热送上,要不然大猷县、雩都县的广大英雄豪杰,必须给彭珪彭团长一杯卡瓦哈先暖暖场,然后再来一碗“瓦罐汤”。
要的就是诚意,十足的那种。
于是乎,最终事情的演变,就超出了当事人自己的想象。
王角寻思着,自己还能这么牛逼的?!
还真就这么牛逼。
反正大猷县和雩都县,已经把王角给顶上了上去,别问为什么他们的“民团”要从属于连上峰职位都没定下的王角之下。
问就是爱的忠诚。
再问自杀。
在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悄咪咪透露消息之后的第二天,王角在虎躯一震中醒来,并且成了隔壁江西省两个县“民团”的上级领导。
气急败坏的王角很想直接冲去江西理论,但是小老婆彭彦苒拦住了他,并且警告:相公别去,他们人多。
“他们这是拉人下水!不讲道理!”
“相公消消气,没文化的人是这样的……”
“……”
原本没那么生气的王角,被彭彦苒这句话,直接气得肝疼。
“小苒,三叔什么情况啊这是?!跑去什么雩都县给我吹法螺,他不在湖南好好混,跑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
“相公,粮食啊。”
彭彦苒提醒了一下王角,“粮价肯定要涨,我们彭家主要就是做苦力,穷苦人的帮互社不少,连带着也就多了不少仓库、堆场。现在刚好拿来翻晒粮食,然后入库。”
“就不怕人抢?”
“敢抢就一把火把粮食烧了。”
“……”
不错,这是一个很科学的思维,堪比“战略核威慑”之下的平衡。
“在雩山的五千亩蔬菜大棚,以前没什么用,但现在就有用了,多出几茬菜,都拿来做菜干,只要打仗,这些就堪比黄金。”
“……”
王角一时无语,嘴巴张了半天,蹦跶出来一句,“牛逼。”
317 土豪心思猜不透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小苒你家还是种菜大户……”
王角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大小老婆,现在看来,自己了解的怕不是冰山一角。
不对,什么冰山一角,最多就是衣衫一角。
自己真是太矬了一点儿。
“倒也不全是彭家,还有一些旧年的关系,多是庶民。”
“……”
王角久久不能平静,他之前怎么想来着?觉得彭彦苒的娘家,其实也就那样,废柴保皇党的“末路狂花”。
要不然彭珪怎么见着几万块钱就合不拢嘴?十几万就让他直接吹爆新姑爷?
这些都是真的,但和王角的想当然,还是有点区别的。
彭家的确是缺钱,但不缺物资,也不缺人手。
彭家兄弟因为转移了基本盘,就算有金山银山,从江西到湖南,看着好像去隔壁串门,但这种迁徙,注定就是长期“坐吃山空”。
进项没有大的开拓,就会压缩现金空间,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自然而然就会雪上加霜。
连带着彭彦苒当年在江湖上打出名气来,归根究底,还是钱闹的。
要不然她的兄弟能怕她到宛若见着老虎?!
不凶不狠,别想吃江湖饭。
彭家为了养活更多的人,甭管是什么来路的,想要张罗起来,靠以往的路子是肯定不行的,那就只能往低走。
赚大钱的不用想了,养家糊口的营生,做个力夫、纤夫、挑夫,这就问题不大。
而且普遍都能拉帮结伙,有彭家人从中联络,抱团起来也更容易,也不怕遭了欺负。
如此几年下来,以前的江湖朋友,多少也会给个面子。
你要是抢地盘,那肯定是要打一打的。
做正行,且是老老实实地做正行,这个面子,不给不行。
谁不给,说不定别的江湖朋友,组团过来刷经验。
因为不能把彭家人逼急了,逼急了无非就是强化专业技能,跑去山水之间,做无本买卖……
至于说那些原本就有仇的,巴不得彭家直接沉沦下去,完蛋了才好。
靠着“长沙路忠武军”马大当家的,就能起来?
做梦呢。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因为时局在一夜之间颠倒,这让赣南诸多豪强,直接感受到了举族覆灭的压力。
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豪强只是豪强,有所准备的豪强,或许能挺过危机,历史上不乏这样的猛人。
但是,大多数的豪强,都没办法做到“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岭南省这突然的闪一下,水能想得到?
烤五个大腰子也不回来。
原本他们不看重的那点蝇头小利,种菜种地的辛苦营生,此时此刻,就是最重要的本钱。
恰好彭家还真就跟种菜种地杠上了。
雩山的五千亩蔬菜大棚,产量一般,但胜在稳定,做成“万年青”一样的菜干,耐储存不说,只要是规模上去的有活力社会团体,你就不想苟延残喘?
谁想着官兵或者反贼一到,就把他们给做了啊。
于是乎,正常情况下,把彭家在赣南的那些鸡零狗碎抢了,其实也就抢了,硬着头皮给点钱,也能封口,堵住江湖上同道们的口诛笔伐。
但是现在,行情完全不一样,彭家俨然就是成了“金大腿”!
王角从彭彦苒那里得知,要是再有个把月,彭叔叔或许就能真的当个实实在在团长的时候,他是震惊的。
“不是,小苒,那些赣南的土豪,有头有脸的,怎么愿意或者说舍得让三叔上位的?”
“之前不好说,现在或许可能跟岭南省的局势有关。如果‘靖难军’打得顺利,或许能打到潮州、循州北,到了这里,就比较容易惊动赣南豪强。”
“怎么说?”
“偷采金矿还有走私金沙的人,基本就是在‘瑞金监’南北出入。张家在那里有一条铁路不假,可是相公你想啊,‘瑞金监’因为发现了黄金,然后开采,所以才叫‘瑞金监’,可不是因为有铁路。”
王角一愣,听明白了彭彦苒的话,“小苒你的意思是……赣南那些有点实力的土豪,其实可能从‘瑞金监’方向,收到了岭南省的战局情报?”
“反正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彭彦苒有点小得意,心中爽到不行,想当年,她在赣南诸县行走,不少江湖上的前辈,居然喊她“江右无盐”,听着就气人。
摸了摸眉眼上的疤痕,彭彦苒还是有点小自卑的,也就是在金飞山面前,才能抬头挺胸,自信满满。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平的女人,要不是相公有了夫人,她还以为相公是不是有什么恶心癖好呢。
“所以他们怕的其实是‘靖难军’过来大肆搜刮,是这意思吧?”
“相公觉得不是?”
见王角在琢磨,彭彦苒有点意外,看着王角,等他说点什么。
“肥仔跟冯家不是一路人,他们应该知道啊。”
这次冯家打出“靖难军”的旗号,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谁叫赖坚毅一把火烧了南海县看守所呢?
等于就是直接引爆了大乱。
要说冯家内部没有对赖坚毅的愤怒,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角人在湖南能知道,没道理江西省的“老表”们不知道。
除非是赖坚毅的“岭青团”打到了赣南,否则,这些江西的本土豪强,根本没必要忌惮太多。
吃饱了撑的,买彭珪这么大一个面子?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耒阳县县长派了个秘书过来,说是怕叨扰了王相公的雅兴,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挑个合适的时间,县长打算请王相公吃个饭。
陪同的,还有耒阳县工商业各界有力人士,总之就是强而有力的那种。
王角顿时懵逼,索性就豁出去直接问了对方,到底是啥意思。
秘书挺有意思的,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有些腼腆地笑着问王角,能不能请王相公帮个忙,弄一个大歌星秦蒻兰的亲笔签名。
家中小女甚喜,还望见谅。
理由很充分,王角就答应了。
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这怕不是南昌“斧头帮”那边,搞出什么大动静来了吧?!
淦!
318 南昌“一只耳”
国朝的二品大检察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干翻在地,死是没死,但受了不小的伤,直接进了“遗爱医院”重症。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完,受伤的国朝大员多了去了,三百年来,各种头顶公侯伯子男的老少爷们儿,伤了也就是伤了,伤了就疗伤呗。
治好了,又是完好如初。
但是,有一种情况,可以说是比较致命的,那就是残了。
军中残疾的主将、佐官、参谋,也是茫茫多,该当上高官还是当,“独臂将军”都能是将军,这算个啥?
行伍之人不看长相。
可国朝内部,不算规定的规定,那就是“五官端正”。
南昌城中,进了“遗爱医院”的这位二品大检察官,被人切了一只耳朵。
下手的是个护士,但最终被人发现,是女扮男装的护士。
女装大佬就是猛!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陶涣检察长,现在心若死灰。
从“清流”入阁的希望,直接被干爆。
也就是几天时间,整个南昌城,就在流传着一个故事,大概就是在传出“岭南青年团”的团长赖坚毅,是北苍省状头王角小老弟之后,开始有一个谣言在泛起,说是大歌星秦蒻兰,跟这位北苍省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状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之后某个从韶关出来,然后在南康县搞“民团”组织工作的张家年轻人,就说我他妈在韶州看见秦蒻兰钻进小王相公车厢的。
另外一个在永兴县搞“民团”筹备工作的冯家大头爸爸,也表示他好像看到小王相公的妻妾,在韶州直接住的就是大歌星的大别野!
没人去纠正这是别墅不是别野,但不要紧,够野就够劲!
冯家大头爸爸跟野生儿子学的。
于是当陶涣老儿咬牙切齿赌咒发誓的当口,南昌城著名的有活力社会团体“斧头帮”,给他取了个外号。
一只耳。
言简意赅,直接绝了陶老汉的登顶之路。
当然了,陶老汉也表示,自己可以装个假耳朵,影响不大。
可惜,有活力社会团“斧头帮”太损了,“一只耳”这个外号,一天时间,就在各种小报上亮了个相。
谁还不知道“一只耳”陶相公啊,对不对?
这种情况,别说是内阁本就不会推动,就是推他陶涣上位,那到时候“凌烟阁”成什么了?
三百年前的凌烟阁功臣,那不是“混世魔王”就是“塞关羽”,最不济,也能混个“帅过城北徐公”啊。
你个“一只耳”……是不是矬了一点点?
咬牙切齿的陶相公发誓,要弄死凶手!
他没敢说少凶手就是王角,一是认为大概率不是,二是陶老汉的儿子陶谷,是认了钱家干亲的。
这事儿,就算真是王角干的,他陶老汉也得捏着鼻子当不是。
时局的变换很微妙的,经历过很多事情的陶涣,知道在这样动荡的时刻,钱镖这位钱家三老爷,很大的概率要再次被重用。
去中央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在部堂的委派下,搞点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比如说钱镖完全可以在北苍省就地成为教育系统的二把手三把手,然后教育部在给个“差遣”,那实际的一把手,可能就成了钱镖。
然后钱镖就能浪,就是玩。
陶涣不敢招惹钱镖,这是命!
“这他妈绝对是冯延鲁干的!”
王角收到消息,得知陶相公居然被切了一只耳朵,当时就脱口而出。
“相公,这话也就是在家里说说,出去可不能这么说啊。”
给丈夫倒了一杯茶压压惊,萧温脸色严肃地说道,“如今冯延鲁可是能姓张的,相公可千万不要当‘始兴县伯府’的张三爷是摆设啊。”
“我他妈什么时候拿撸铁老汉当摆设了?!那老光头害人不浅,成天就知道健身,冯延鲁这条疯狗跑去搞陶涣,他肯定提供了方便。”
“既然相公你知道,又何必抱怨呢。‘始兴县伯府’说到底,也是想要做大做强的,如今的局势,很难讲。”
萧温不懂军事,但是分析利弊还是很到位的,她提醒着王角,“冯家有没有打到韶关,我们不知道,但是局势明朗之前,两头下注者比比皆是。张三爷敲山震虎,震的不是那些京城的贵人,横竖这光景就算要责问挑衅天威者,又有什么意义?”
本想说怎么就没有意义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正理么。
然后王角虎躯就嗡嗡嗡嗡震动起来,他被老婆点醒了一下,如今的局面,不是太平年月,属于战争状态。
那么,很多太平年月的套路,根本玩不转。
中央检察院派人下来督查大案要案,人手怎么调拨怎么安排?
你就是一条警犬,现在都得时刻准备着。
因为下一刻,搞不好就是内战扩大范围,到时候也不需要什么查案不查案了。
想明白之后,王角顿时叹道:“卧槽,亏我还觉得那个撸铁老光头还是个实在人,这他妈跟唐州长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够阴的。”
“相公啊,权力场的事情,只有得失、利弊,切勿带入感情。”
言罢,萧温又道,“切陶涣一个耳朵,找什么人都容易,张家还却高手么?却冯延鲁这么一个?”
听了萧温这话,王角就不服了,冯延鲁这条疯狗恶心是恶心,但人家可以单手卷腹引体向上好不?这种人要是张家比比皆是,他王角可是指天发誓,让钱老汉传火彻底失败!
“反正若是换成我是张家人,我要动用的,也只会是冯延鲁,当然如果能用一用‘斧头帮’的名声,那自然是更好,不过重点肯定是在冯延鲁上。”
“噢?为什么这么说?”
王角一愣,觉得冯延鲁除了老爸外号“大头狗”比较特殊之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特点啊。
“相公你想想,冯延鲁……姓什么?”
“姓冯啊。”
王角眉头微皱,“老婆,你不会告诉我,冯延鲁他们这个‘冯’,还能跟‘岭南王’‘镇南王’相提并论吧?”
“南昌人知道吗?武汉人知道吗?就是现在这耒阳县,相公你问问看,若是提到‘始兴县伯府’的张三爷收了个干儿子叫冯延鲁,你说他们会以为是谁?”
“卧槽?!”
有点儿懵逼的王角,直接失语了,这他妈也行?!
“更何况,论起来,这冯延鲁祖上,跟‘镇南王’还真是同出一脉,都是渤海冯氏之后。论一个五百年前是一家,再有报纸略作宣传,南昌城中,就能把此事定性。”
萧温轻轻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背,“相公,你再想想看,到时候冯家若是势大,打过了江西,那‘始兴县伯府’,是不是也多了一条门路?”
“那要是冯家败了呢?”
“败了……那跟张三爷的假子,又有什么干系?澄清一下关系,不就行了?”
“……”
卧槽?!
王角突然觉得,这他娘的跟蹭流量蹭热度没区别吧?
还不止于此,有点儿行业瘪三碰瓷行业大佬的那种诡异感觉了。
他本以为这个贞观纪元总归是要淳朴一点的,现在拥抱世界之后,才知道世界就是出来卖的……
比那冰室街的妹崽,也强不了多少。
这世界,想要多脏,就能有多脏,真是让人火大,想要一把火给烧了!
319 要老实一点儿
“相公!夫人!”
是夜,彭彦苒急急忙忙地把入睡的王角和萧温喊了起来,到了房间内,彭彦苒赶紧道,“夫人!相公!出事了,‘靖难军’拿下四州之地,已经迫近曲江!”
“啊?!”
王角直接吓得精神了起来,“卧槽冯家这么猛的吗?!”
“相公,‘东海征税船团’跑了,广州城被轰了个稀巴烂,然后就跑了。现在假消息满天飞,耒阳县的电台,挤满了人。‘长沙路忠武军’都是靠私人无线电台传讯,平阳戍的人刚刚过境,机动船有二十几条,少说也有一个师。”
“卧槽!太突然了吧,昨天我他娘的还说南昌‘一只耳’的闲话呢,今天就跟我说韶关要完?”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李公馆’那边没消息,不过,小钟的父亲,派了两个人过来送信,说是在长沙置办了一处落脚的地方,可以小住。”
“……”
钟太章也是江湖路数,是“李公馆”在外的重要一环。
但现在钟太章派人过来,却是这么一个事儿?
王角搞不懂,如果真是火烧眉毛的事情,钟太章这是闲的?
“相公,恐怕真是大事不好!”
略微琢磨了一下,萧温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对王角道,“钟太章想要传什么消息出来是不行的,他是个宠爱女儿的,这不是安排什么后路,怕不是安排后事。”
言罢,萧温立刻道:“耒阳县这里的差事,也不必辞了,相公就说要去长沙,便是个理由。”
“咕。
王角咽着口水,却是想起来另外一个事情,当初他在杀龙港,可是见过“东海征税船团”镇压“近卫军”乱党的。
那真就是个单方面蹂躏,“海贼”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可在岸上,那些“海贼”还真不怂什么,冲锋的脚步根本不带停的,且技战术都令人印象深刻。
而现在,钱老大的船团,竟然就是轰了一通广州城,然后就跑了?
这什么意思?!
内战真的全面爆发了,而“东海征税船团”……真的能够置身事外?
王角想不通,但他认真地揣摩了一下,想不通。
从钱老大的屁股出发,自然可以各种拖拖拉拉遮遮掩掩,比如说中央的命令没有收到,或者收到了,但他们已经离开。
总之理由都是可以找的,但没必要。
难不成还能是中央就是想把岭南省搞个稀巴烂?
让钱老大一通狂轰滥炸开个头,剩下的,就交给那些饿着肚子的难民?
这合理吗?
这他妈太合理了,艹!
被一群老阴逼搞得心态炸裂的王角,现在看这个贞观朝的“肉食者”,那都不当人看的。
这些王八蛋也算人?最恶毒的地狱模式再乘以十倍,王角都信。
没办法不信,“明达制糖厂”的惨案,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冯家是吃人不吐骨头,那些个狠人,那些个大佬,谁又吐骨头了?
先给那些上位者的人心思想定位好,那就是没有人性。
在这个基础上再去揣摩,再去思考。
王角豁然开朗。
“靖难军”在韶关要拼命还是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更多的粮食,岭南省内部那些个张嘴要吃饭的,就得让“靖难军”好好地感受感受。
而才起了个头,冯大老板可能自掘坟墓吗?
上来先给老乡搞个屠杀,完事儿之后再去大摇大摆地“靖难”?
做梦呢。
王角越想思路越是清晰,这种紧要关头,各种脉络各种曾经注意不到的细节,都全部浮现了出来,王角现在觉得,中央那些大佬,恐怕就是打着这个恶心至极的念头。
普通地方权贵,看到的不过是超级贵族地方寡头之间的碰撞,看到的不过是有人想要瓜分“南海四大家族”的势力范围。
然而对某些“聪明人”来说,看到的,就是朝廷终于可以轻轻松松梳理岭南、南海,往后这里的百姓,会自然而然地感谢天恩,什么冯大老板,什么耿国公,早就是过去式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让你活,你得叩谢;让你死,你得跪谢!
市场、人口、资源、权力……
重新分配,重新瓜分,有了这个判断,王角顿时叹了口气,他跑不跑,其实影响不大。
远离“靖难军”这个是非,不过是远离了“南海四大家族”之一之二或者之三。
然而到了长沙就行了吗?去了武汉就行了吗?
跟冯氏比肩的巨头并不少,冯氏该有的,他们一个都不会缺,一个都不会少。
该有的人性丧失,该有的丧心病狂,分不出高下的。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王角这时候想到的,居然是穿越前老是被提到的一个词——大数据。
在“大数据”之下,寡头们眼中并没有一个个实体的人,亦没有什么科技进步或者创新开拓,有的只是“数据”本身。
一个数据反应出来的习惯、个性、爱好……只是一个数据。
茫茫多的人头,汇总成了一个数字,寡头眼中的数字增减,又有什么人性情感可言?
不过是得失。
诡异的念头在脑袋中轰鸣着,良久,王角仿佛听不到声音,他能够看到萧温和彭彦苒在说话,彭彦苒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慢动作一样。
直到金飞山抱着钟瑕光也闯了进来,一切就像是重新恢复了该有的时间、速度,彭彦苒跟萧温的说话声,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的王角,头脑前所未有的清爽、通透。
“老婆。”
王角一把抓住了萧温正在给他解扣子的手,“我们不去京城了,怎么样?”
“嗯?”
直接愣住的萧温,眨了眨眼,半天没反应过来,“不去京城,那我们去哪儿?”
“先看看呗,反正现在这么热闹,去长沙去武汉都一样。”
说罢,王角又是咧嘴一笑,笑得挺傻,“就我现在这身份,这地位,去了京城,那不得立刻被人拱上台‘为民请命’啊,咱们得老实点儿。”
“老实点儿?怎么个老实?”
萧温总觉得丈夫突然变得怪怪的。
“我准备找矿老板打个商量,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搞个起义。”
“……”
“……”
“……”
一窝的妻妾,当时就表情失控!
320 京城不去了
“起、起义?你疯啦相公,这话可不能乱说。”
萧温顿时就急了,之前没名没姓的矿老板钻出来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来,果然不对劲。
“我想了想,去京城肯定还是要去的,但是现在,去京城我感觉没什么意义。”王角说罢,对萧温道,“你去京城吧,我就不去了。”
“……”
要不是眼前这货的的确确是自己丈夫,萧温差点以为是自己那些没出息的弟弟,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去京城干什么?!是你要去洛阳女子大学!不是我!”
双手因为抓狂而挥舞起来的萧温,难得地失态了,“你这样有一出是一出的,你得想好将来,想好这个家啊。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是夫妻啊,我……”
“别激动别激动……老婆,你听说我。”
拍了拍萧温的胳膊,安抚着她的情绪,王角将萧温摁回了床沿上,然后面带微笑看着她,“我在杀龙港的时候,就想着混口饭吃;混上饭吃了呢,就想着是不是出头人地,毕竟活得没必要那么累;出人头地了呢,又想着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把小日子过下去,人之常情……”
“你……”
“听我说。”
王角的眼神很温柔,看着萧温,眼睛中倒影出来的,只有萧温一个人,“听我说,老婆,这个世道……我已经一次次调低了它的下限,甚至,我已经想过了只要能够‘苟活’下去,这一世,也就罢了。但是,不行。”
摇了摇头,王角像是回忆着什么,“我读书那会儿啊,心态也就是这样,能活着就行,累不累其实都是次要的。总计还是不错的,奔头还是有的。但是现在……这里。”
王角跺了跺脚,像是指着脚下的这片土地,然后很郑重的说道:“不行!”
“怎么就……不行?”
神情痛苦,眼神纠结的萧温咬着嘴唇,她一向都是艰难地过着日子,跟着王角,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累的。
和以前辛苦持家比起来,现在其实已经挺好了,将来去了京城,丈夫只要大学毕业,肯定是能够做一方清贵的官。
就是现在,操持一些俗务,也是轻轻松松,各种头衔不要钱一样地往头上戴,丈夫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正宗的士大夫,完美的君子。
而她,是君子之妇。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王角笑了笑,蹲下来握着萧温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我呢,其实也没什么志向。要说智力呢,读书其实也还行,其余的,也就是个‘差不多先生’,什么都是差不多,大差不差地过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但是现在呢,真不行了。在杀龙港和在广州,其实没区别。”
听到丈夫这么说,萧温惊愕地抬头看着他。
“广州呢,跟韶州也没区别,韶州跟郴州同样是没区别。我不期待了,没什么好期待的,什么‘中央核心区’,什么东海南海西北海,都一样。”
“你也别担心我真是要去搞什么起义,至少现在,我是不会去搞的。既然江湖上朋友多,那就多走走看看,朋友们给面子自然是最好,不给面子,我还有两条腿嘛。”
“你们都去京城吧,我会写几封信。原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会去教育部任职,他会帮忙的。毕竟,他要是万花楼的老鸨,我他妈就是万花楼的头牌!”
王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铿锵有力,但就是让人哭笑不得。
“……”
“……”
“……”
被金飞山抱在怀中的钟瑕光,缩了缩脑袋,凑到了王角身旁,攥着他的衣角,然后期盼地看着他。
失语之后,也就只有跟着王角,才有安全感,才能偶尔说一两个声儿出来。
现在要是王角不走,她是真的有点害怕。
“小丫头片子,好好跟着你金大姐。”
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王角对金飞山道,“具体怎么安排,再说。但是有沙赞帮忙,京城是稳的。再有糟老头子也有一些门路,万事不决就找他,他神通广大的。”
言罢,王角也是感慨万千,“我他妈怎么就在杀龙港碰上这么个老妖呢?”
也不知道该说“否极泰来”呢……还是“罪无可恕”。
钱老汉带给他不少便利,但同样的,挖得坑那也是恐怖至极。
“相公,你……你不是真要去跟挖矿的起义造反?”
“说笑呢,我人生地不熟的,我造什么反?起什么义?别人认识我还是我认识别人啊?”
王角说罢,又摩挲着萧温的手背,“我真的就是有点累……心累啊,不是身体累,心累。”
“……”
“……”
“……”
干咳一声,王角继续道,“我准备就先转转,反正现在去京城也是白搭,我就当采风了。再一个,肥仔现在也不好说下场如何,倘若真的到了弹尽粮绝、山穷水尽,我得捞他。”
“他那是……”
“我是他大佬!”
王角提高了音量,抬头直直地看着萧温,“我之前可以不认,但是现在不行,做人呢,不能太畜生。我要真是个畜生,你还会嫁给我王角吗?”
“……”
“放心吧,我就是转转看看,到时候,四姨夫会跟着,‘茶南四哥’宝刀未老,我没问题的。”
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双手拍了拍脸,王角这才起身,“小金金,照顾好阿温。”
“官人~~妾身是弱女子噻~~害怕……”金飞山眼珠子一转,凑了过来,“让我跟到起噻~~”
“滚尼玛的,你年龄最大,照顾好她们!”
“……”
黑着脸的金飞山,顿时气得跺着脚,“照顾啥子照顾,老子一路有啥子风险?老子要不是担心你娃儿,跟你两个摆?!妈卖批你娃儿不看到起,一个转身又按个妹儿爽到起!咋子?你啥子眼神哦!看老子咋子嘛,老子说错了唛?”
愤愤然的金飞山比划了一个收拾,然后瞪了一眼王角,“老子咒你一次十秒钟!”
“……”
“……”
“……”
房间内一时无语,金飞山嘴毒归嘴毒,但却并没有缠着要跟王角走。
便是彭彦苒心中也在吐槽:刀子嘴,豆腐心。
321 人分两路
王角他们要去衡阳,耒阳县这里是有点紧张的,但是当听说王角自己不走,只是妻妾前往,又放心了下来。
天微微亮的光景,约莫就是五六点钟,对了对时间,王角扶着金飞山的胳膊,趁着不是那么光亮,亲了她一下。
“咋子诶!”
金飞山作势擦嘴,却猛地一把搂住王角的脖子,自己亲了过去。
几近窒息,两人这才分开。
半晌,搂着金飞山的细腰,两人额头顶着额头,王角这才小声道:“之后要是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你就女扮男装,扮成我吧。”
“那老子能跟胖妹儿睡到一起唛?”
“睡尼玛呢,那是我老婆!”
“胖妹儿这两天冒酸,你娃儿是不是要下崽崽儿喽?”
“真的假的?也没见她干呕啊啥的?这么快?”
“你娃儿懂个屁。”
翻了个白眼,金飞山噘着嘴,轻轻地摇了摇王角的胳膊,“老子等你哦。”
“放心吧。”
“一定要来寻老子哦。”
“都说了放心。”
“老子……老子不想跟你两个分开……”
“分尼玛的,你走不走?”
“要不去车里头办哈事,分分钟哩事情,老子……”
“滚尼玛的,你发个鸟疯呢。”
抬手就给金飞山屁股上一巴掌,这贼婆娘的手感,是真的越来越好了。
言罢,王角盯着金飞山:“以后自己要小心……哈婆娘。”
最后一句话,王角说的是方言。
金飞山张了张嘴,没控制住,当时就哭了,埋首在王角怀中,“你带我走嘛!你带老子走嘛!我啥子都答应你嘛……”
就这么保证金飞山,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轻轻的,就像是安抚着婴孩,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等金飞山终于不哭了,抬头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她才耷拉着眼皮,也没有看王角,因为她怕抬头之后,就会彻底忍不住,然后不想走。
“走吧。”
“嗯。”
低头、转身,一气呵成。
只是金飞山还驻足了一下,微微地撅起了屁股,等到王角一巴掌拍了上去,她这才一边揉着,一边“哎哟”地往前走。
车队上的人直接看呆了,“茶南四哥”黑着脸,他的老脸从未这样丢得干干净净。
金飞山可是他们“成都路忠武军”,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青年俊杰了。
然而这位青年俊杰,现在就是这副模样,这副德性。
等到车队离开,王角这才转身走到王国跟前:“四姨夫,留下来的弟兄,以后多担待点,辛苦。”
“姑爷,不消多说,成都忠武人家,不兴拉稀摆带。”
感觉重回青春的王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新姑爷突然说要兵分两路,但是他就是高兴,说不上来的激动。
人到老了,还能有如此的精神,如果是回光返照,他在南海就该死,不可能回光返照到现在。
“成,有四姨夫这句话,那就好说了。”
王角说罢,对王国道,“我们杀个回马枪,再会一会‘安陵散人’。”
“要得,姑爷放心,弟兄们都晓得姑爷是这个。”
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王国咧嘴一笑,看上去憨厚无比……
“茶南四哥”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认为新姑爷在韶关火车站的行为,才是本性,其余的,看看就好。
人分两路,萧温在车中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若非彭彦苒陪着,那种安全感上的极大缺失,让她产生了恐慌。
生离死别的那种极端恐慌。
丈夫平日看着不着调,但是在关键时候,总是冷静到可怕,这才是真正让萧温能够尽情释放能力的基石。
而现在,基石不在了,于是萧温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整个萧家每一天的开销,都需要她绞尽脑汁去琢磨每一个开元通宝的去处。
“夫人,放心吧,相公是有福之人。”
“嗯。”
萧温应了一声,叹了口气,没有再去多说什么。
争执会有,但现在没必要。
彻底离开了耒阳城北,这时候,进了车厢的金飞山,才难得认真地对萧温道,“夫人,我要扮个男装哦……”
“嗯?”
萧温一愣,然后才听金飞山絮絮叨叨说了起来,用的不是方言,也不是女声。
胸腔共鸣的法子,能让金飞山说出很正的男声,一边描眉画眼,一边用男声解释道,“等去了洛阳,我就扮作北苍省状头,到时候,也算是有个掩护。”
“啊?!”
一旁彭彦苒也是愣了,“这可以吗?”
“他已经留了书信,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教育部找人。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已经准备去教育部任职。”
言罢,金飞山又道,“到时候在女子大学中活动起来,也省得夫人你担心。”
“……”
马车内,因为金飞山用男声说话,把还在贪睡的钟瑕光直接给吓醒了,抬头一看,也没见着男人,等金飞山又在那里开口说话,聊着北苍省接下来的变化,钟瑕光这才反应过来……金姨娘还会这等绝活哩。
聊了一会儿,当彭彦苒听说北苍省接下来会有大变,于是随口问了一句:“那老先生是正要去教育局出仕当官了?”
“原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校长王九月,除了是杀龙港教育局局长之外,可能还要兼任北苍省教育厅的一把手。不过北苍省教育厅本身就是废的,所以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王九月成为明面上的教育系统一把手,肯定问题不大。北苍省除了杀龙港,其余的地方都是什么破烂,你们也是知道的。”
金飞山如此一说,萧温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问道,“那我姑父呢?”
“姓刘的要暂代北苍省行署专员。”
因为跟刘亿有仇,所以金飞山提到刘亿的时候,语气满是不爽。
“暂代行署专员?!”
听到这个消息,萧温可以想象,刘家将会迎来空前的发展,“世忠社”集体转正,就在今年啊。
“他本来就是高配北苍省总警长,业绩、资历摆在那里,加上沙赞推荐,又恰逢时局变化。乱世用重典,谁心狠手辣谁就是重典。”
金飞山说到这里,都是又换回了女声,叹了口气,“唉……也不晓得是不是嘞个事情,让官人下了决心……反正官人这一哈,是肯定不会再往京城跑喽。”
“为什么?”
彭彦苒别过头,看着金飞山,她现在有点吃醋,毕竟丈夫专门拜托的,是金飞山而不是她。
仔细想想,彭彦苒其实也心态平衡。
为什么丈夫让姓金的臭婆娘女扮男装啊?
因为胸够平啊。
“为啥子?你说为啥子嘛。”
翻了个白眼,金飞山懒得搭理彭彦苒,然后展颜一笑,挽着萧温胳膊,柔声道,“夫人,这一路,妾身还要劳烦夫人多多关照噢~~”
322 三县委员王大郎
岭南省的状况,的确正如妻妾们猜测的那样,形势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靖难军”趁着气势正旺,除了打进韶州之外,“靖难军”第二师以惊人的速度拿下了端州。
青歧镇镇将归降“靖难军”,随后就协同“靖难军”第二师拿下了西江江北诸镇,江南地区各个冼氏家族纷纷响应,在“靖难军”第二师兵临端州州府高要县之际,聚众攻克平兴县。
端州州长林虓随后宣布“靖难”,“靖难军”总司令路克明仍旧“委任”林虓为端州州长。
消息传出来,已经是端州陷落的第三天,而这个时侯,“靖难军”已经拿下了康州的乐城县,新州的永顺县,冈州的桂山镇。
至此,整个三角洲入海口,彻底落在了“靖难军”手中。
哪怕所有人都惊异海军怎么没有反应,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且不重要,朝廷要应对的情况,就是前所未有的麻烦。
“靖难军”的势头之猛,让韶州方面的豪强、世族,都是纠结不已。
端州州长林虓电报唐烎,是以私人的身份,劝说唐烎共举大事。
唐、林两家的关系,还是有的,唐烎乃是唐俭之后,唐蒙直系;而林虓则是两百多年前“独臂八都督”之一的林轻侠之后。
皆是颇有根脚,且是地方豪族。
韶州州长唐烎的反应不得而知,“靖难军”的行动也是颇有一些微妙,若说跟唐烎一拍两散,那就应该长驱直入,直接打到曲江县;若说有所交换,“靖难军”偏偏又打下了连州的阳山县,韶州的翁源县,最后江西省的百丈戍驻军,后撤向南安县。
尽管这两个方向上多山且道路崎岖,但是迂回包抄韶州大后方,说不费吹灰之力可能有点过分,但“靖难军”本就车辆众多,又有大量的物资,调动一个两个团的兵力占据有利地点没什么难度。
甚至“靖难军”因为这个动作,进一步震慑到了湖南、江西两省。
原因就在于,连州属于湖南省管辖,尽管本地人的方言跟韶州西的人更像,于是阳山县被“靖难军”拿下之后,连州州府桂阳县直接出现了恐慌性的出逃。
大量官民拖家带口,有的去连山,有的去临武,有的去道州州府营道县,总之都是各显神通,拼了老命一般。
连州州府连续数次致电长沙,希望省府赶紧下达指示,然而连州的这封电报,直接让长沙城也乱了套。
消息没有任何封锁,竟然就传播了出去,紧接着就是湖南省各州县,几乎都是一夜之间知道了“靖难军”打到了连州,打进了湖南。
等到王角跟妻妾们分开的第二天,“靖难军”第二师已经从端州休整完毕,又扩充了一个旅,外加一个整编“民团”,然后以一天一个县的速度,四天拿下整个康州,三天拿下整个封州。
“靖难军”用势如破竹来形容,并不为过,而这些战报,在长沙和南昌,同样没有任何封锁,直接传播得路人皆知。
王角参加完一场挂在“湖南省新义勇安民委员会”名下的大会之后,有点好奇地问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黄局长……这湖南省省内,就不做消息管控吗?”
“嗐,王委员,长沙那边……恐怕连连州在哪儿都不知道呢,消息管控?控什么?控‘千金一笑楼’的婆娘么?”
“……”
一时无语的王角寻思着,这尼玛也能行?
他本以为耒阳县警察局局长是个傻子,然而虎躯嗡嗡嗡嗡震动起来,顿时就明白了,合着黄图这个警察局局长,是装傻充愣呢。
很显然,这湖南省里头,也是有内鬼啊。
或许不一定是内鬼,但肯定跟岭南省那边有联系,“壮大声势”这个小小的要求,倘若冯家出得起价钱,可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再者,太平的太久,想要突然反应迅捷,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暂时像个筛子,也是可以理解。
问题就在于能不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迅速调整。
然而就是这个“迅速调整”,王角并不看好。
他人都没有去长沙,但却成了耒阳县的“新义勇安民委员会”主任,不是之前耒阳县特聘的“临时工”,而是湖南省省部的“正式工”。
换个人话来讲,就是王角这个北苍省状头,以“白身”,拿到了朝廷的一个“差遣”。
这个“差遣”,具体事务就是“安民”,部门主要构成是“义勇”,什么是“义勇”?
谁他妈钱多人多枪多,谁他妈就是“义勇”。
然后王角顺带翻了翻耒阳县的档案,才知道往上数个两百来年,曾经在这里,还是有过不少舔狗型“义从”的,等这些“义从”的獠人寨子彻底消失之后,就“化獠为汉”,然后就由“义从”变成了“义勇”。
很微妙的事情,但让王角觉得很荒诞。
掐指一算,又他妈是穿越者老前辈干的好事。
“你说你咋就不当个皇帝呢?那多省事儿啊。”
王角心中吐着槽,然而还要准备着明天的行程。
他现在不仅仅是代表耒阳县“义勇”委员,更是茶陵县“义勇”委员,还是攸县“义勇”委员。
三县委员加身,炫酷到不行。
总之一句话,衡州也好,湖南省省府也罢,非常希望国家的栋梁,能够为国家和地方分忧。
朝廷、官府自己,是要干正经事情的,不正经的事情,可不是得依靠那些靠得住的大唐栋梁?
王角“根正苗红”啊,他先生“狮驼岭钱三郎”绝对是朝廷心腹,必须信得过。
最重要的一点,王角是外来户,不慌。
湖南本地的大族小族,鬼知道跟岭南省那边有什么勾当,用起来……不放心啊。
于是乎,王角离开耒阳县,说是要去茶陵县转转的时候,耒阳县县长带着一票人马,亲自相送,并且再三强调,王委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该有的钱粮都是有的。
这话是真是假,王角懒得去搭理,反正他现在心态正的很,造反?打仗?
关他屁事,嘿,就是玩儿!
323 作风板正黄局长
“王委员,您是打算先去茶陵呢,还是攸县?”
脸上写满了“谄媚”的黄图,也不顾自己一把年纪,在王角面前极尽阿谀。
“怎么说?”
见黄图都这个德性了,不用讲,肯定是要有些表示。
“嘿嘿……”黄图点头哈腰搓着手,然后谄笑说道,“好叫委员您知道,卑职老家便是攸县,世居的黄氏,在这衡东地面……多多少少呢,还能是帮衬一二的。”
“那真是要多谢黄局长的关照了。”
“不敢当,不敢当……”
“黄局长,那我是想去攸县?”
“好……哦不,不不不,卑职老家虽是攸县,也的确是攸县黄氏一族的成员。不过卑职岂能因公废私?”
“嗯?”
“哦不是,卑职的意思是,卑职有个朋友,乃是行伍中人,军中奇葩,也是跟卑职一样,久仰王委员威名……”
云山雾罩的说了一通,王角顿时明白了,这货是帮人做介绍呢。
还是个当兵的。
“是哪家的太尉?”
王角倒也爽快,笑着道,“黄局长,一回生,两回熟。在下来湖南,唯独黄局长对了眼缘,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吧。”
“是卑职高攀,高攀……”
见王角如此痛快,黄图也不装了,摊牌了,眼珠子一转,小声道,“王委员,卑职说的这个人,家中资产颇丰,但就是缺个门路求上进。他如今是安仁镇的团副,想要挪挪窝,可这年头,肥缺轮得到他?提着猪头,也得先找着庙门不是?”
黄图的官话说得极为顺畅,就是带着点所谓的“地上魔都腔”,只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之后,这才把事情给说圆了。
原来,在洣水的一条支流附近,有个以前镇守衡州东,且兼具盯着獠人和镇压盗匪的安仁镇。
这一镇唐军原本是很生猛的,能打能冲,衡州当年专治各种不服。
但随着太平年月的到来,驻军轮换是有轮换,但还是有那种家中小儿子不回老家落地生根的。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军屯”的效果,安仁镇的规模,早就不是当初的几千上万,而是一个十三万人口的大镇。
要是算面积的话,不比罗浮山的崇岗镇差多少。
就是穷了点,但穷谁也穷不到兵头身上。
黄图说的这个团副,已经是典型的坐地户,在安仁镇有茶园不说,还有各种山岭耕地。
换个地方,那就是典型的狗大户。
“黄局长,不知道这位太尉,到底想要求什么样的上进呢?”
“嘿嘿……”
黄图又低声笑了笑,“委员贵为‘湖南省新义勇安民委员会’的委员,又兼具衡州三县地方委员……这义勇编制,名额缺额,那还不是委员您……”
比划着大拇指,黄图的眼神简直猥琐到了极点,“一句话嘛!”
“我还有这权力?”
“哎呀我的委员,什么叫还有这权力?这可是湖南百姓众望所归,省内部堂殷切期盼,您就是晚生了三百年,要是三百年前出世,那绝对是凌烟阁中排前列,太极宫内穿紫袍啊。”
“……”
艹尼玛这马屁拍得太舒服了!
怪不得昏君都喜欢奸臣佞臣,凭心而论,这真不是他王某人意志不坚定啊,这尼玛实在是太爽了。
没错!
他王角早生三百年,一定打死穿越者老前辈!
淦!
“义勇的事情,我还没有认真了解过,这还是先走走看看,再做定夺的好。”
“哎呀我的委员,黄团副是很有诚意的,他在‘永乐江’有几处庄园,打算捐出来,充作用度开销。委员,这‘永乐茶’,那也是上好的茶啊。”
如此一说,王角顿时来了兴趣,不是因为他对茶叶感兴趣,而是这个黄团副,居然姓黄。
“黄局长,黄团副……也姓黄?”
“呃……嘿嘿,好叫委员知晓,黄团副跟卑职,五百年前是一家,乃是‘江夏黄氏’之后。”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角也懂了,合着黄局长跟攸县老家不是关系不亲密,而是老家的人给钱不到位啊。
要不说爹亲妈亲没有钱亲呢。
社会,社会。
“黄局长,区区几座茶园,也值当拿出来说?”王角侧着身子,摸出来一副墨镜戴上,然后道,“你知不知道韶州州长唐公,跟我谈的……都是金矿?”
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当时就懵了。
金、金矿?!
他还想挣扎一下的,想说金矿非法,不给力。
忽然猛地反应过来,韶州州长唐烎,他就不可能有非法的黄金,人家有硬到不能再硬的资格证!
“是……是卑职格局小了。”
“黄局长,格局是大是小,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欣赏的,是黄局长这个人。”
言罢,王角站起身来,黄图赶紧跟着,一边走一边听王角道:“这个安仁镇的团副,叫什么?”
“黄片。”
“让他过来陪着吧,人怎么样,我也是要考察考察的。”
“多谢委员栽培!”
“我还没有答应呢,你就说栽培?”
“多谢委员栽培!”
“哈哈哈哈哈哈……”
王角大笑着,伸手点了点黄图,然后道,“四姨夫,我们就去安仁镇吧。”
“要得。”
听到王角果然是要去安仁镇,黄图顿时乐得眉飞色舞,但是想了想,又抬头挺胸起来,作英姿威武状。
他在县长跟前,都没这么乖顺,县长算个屁,今年就不当了的,明年就得走的,他怕毛。
但是王委员不一样,年轻,有前途,背景还大,这样的金大腿,怎么地都得抱着啊。
找到了一张最新的地图,王角看了看安仁镇的位置,愣了一下,从地形地势图来看,那一片,全是山岭,属于典型的南方山区。
进去一次,怕不是活受罪。
不过总算还是有几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出入,车马能进,那就还能稍微舒服一点。
尤其是临近秋收,天气干燥,不下雨的话,山路平整不泥泞,跑个马车牛车也是问题不大。
而且过了安仁镇,进山绕过一个叫“鸭子冲水库”的地方,就能到茶陵县。
反正都是要去的,正好卖黄图一个面子。
324 荒诞,但又不荒诞
从耒阳出发前往安仁镇,道路有不少,水路陆路都有,但水路其实没必要,哪怕看上去好像路最近一些。
盖因从安仁镇过境的,有一条河,唤作“永乐江”。
既然能被称作“永乐”,那一般就是没怎么“乐”过的。
一如怀远、怀仁、归仁等等地名,无非是美好的寓意罢了。
真实的情况就比较残酷了,永乐江尽管是洣水的支流,洣水又是湘水的支流,但是看似不给力的永乐江,湍急程度反而在洣水之上。
如果说洣水还能有汛期这种说法,那永乐江大概就是那种“不要跟我提什么汛期不汛期,我想淹就淹”!
三百年前安仁镇主要是唐军大兵,人数不算多,也就没什么关系,说不定发大水还能看风景,反正吃喝拉撒就那么点儿人,看着獠人跳脚也挺爽的。
然而安仁镇发展起来之后,那就有些不爽了。
好不容易种了一点稻,永乐江一声“来了老弟”,就把几万亩地给冲了。
颗粒无收那是常态,吃救济也是常态,安仁镇也不是没想过在上游搞个大坝什么的,但也就是想,耒阳县也好,茶陵县也好,没那兴趣。
有这功夫,把耒水、洣水拾掇拾掇,不香吗?
然后安仁镇这里,想尽办法能做的,不过是借着军方的门路,在永乐江的两岸两座大山之中,修建水库。
这事儿还能搞一下,因为你修水库得用水泥不是?
耒阳县和衡东镇以及衡阳县的联合水泥厂,就在九龙山的西边。
于是安仁镇就修了不少水库,主要是军人后代们出劳力,再加上军方的相助,弄了一些小型水库。
围绕这些小型水库,这才发展起了山地农业和丘陵农业,还不敢上大规模的主粮,茶叶等经济作物的比重偏高一些。
这也是哪怕湖南省的农业厅下来考察,认为安仁镇可以开辟耕地一百万亩以上,但最终人口却只有十三万人。
反正账面上就这么多。
再加上永乐江两岸的大山,都比较凌乱,安仁镇的人口,其实一多半并没有在集市地区,而是在山区。
这里的小农比重是相对较高的,哪怕是茶农,也并非是雇工或者大庄园主,就是土茶外加几个园子。
各种“杨家坪”“李家坝”“大雁冲”“鸭子冲”“东山坳”“西山坳”,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些聚落,少则三十人五十人,多则五百人六百人,千人大村都比较罕见,但是守望相助极为抱团。
不抱团是不行的,很多开辟出来的耕地,“田骨”还在安仁镇的账面上,这些小农手中掌握的,理论上都是“田皮”。
毕竟,这不是三百年前的“永业田”。
二战的时候,搞过一次确权,然而安仁镇的大户们,连哄带骗,把这事儿给糊弄了过去。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同为安仁镇之后,但有的人成了“敲骨吸髓”的大地主、大农场主、大庄园主甚至还是大工厂主。
即便是手工业,那也是规模三五百的那种厂子,着实不一般。
因此整个安仁镇,看似不起眼的十三万人,却形成了非常惊人的金字塔结构。
顶层爽到了极点,底层苦到了极致。
王角才从永乐江的西山,也就是名叫“九龙山”的地方,进入到了安仁镇的南边,刚过一个名叫“狮子岩”的地界,就看到了一副让他又熟悉又觉得荒诞的玩意儿。
滑竿。
两根长长的竹竿,中间架着躺椅,手中掌着长长旱烟的老乡绅,神情着实的惬意。
这老乡绅和别处的乡绅还不一样,头型几近光头,这是有说道的。
通常贞观朝的老者,多会蓄发,倘若脑袋光光,不是因为信了佛,也不一定是秃了,而是有着军方的背景或者痕迹。
钱老汉的亲大哥钱镠,其实也是这个性质,只不过他比较变态,也就让王角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此刻见了滑竿上的老绅士,王角在马背上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声对襟的棉绸褂子,还有“安仁”的字样。
摆明了就是“统军府”“折冲府”的根脚,属于军州祖传的光荣。
倘若祖宗积德立了功的,说不定还能别个勋章在胸口。
不管是不是孔夫子头像的还是贞观大帝头像的,只要有这么个头像,那一般就是勋章。
再一看那抬着滑竿的,肩头都快塌了下去,身上的青布麻衣瞧着就是浆洗了不知道几道,缝补了几回,青不青、白不白,反正竹竿压着肩头,总有一种下一刻就要趴下去的感觉。
而这一身青布麻衣,和老绅士的“安仁”字样,那是一模一样的。
“四姨夫,那坡上滑竿抬着的和抬竿的,都是安仁镇的人?”
“姑爷,我望到像是本地哩老兵哦。”
王国见多识广,顺着王角指的方向看过去,如是说道。
“哈。”
笑了笑,王角寻思着,就这?!给你马克沁你也不中用啊。
“过了狮子岩,应该就是‘灵官仙’,这里有个集市?”
“听姓黄哩憨包讲,应该就是安仁镇哩‘上湾市’,又叫‘八古集’。”
衡州本地的乡村聚落,多以“古”“垅”“沟”“湾”“冲”等等命名,所谓“八古集”,大概率就是八个带着“古”这个称呼的聚落总称。
实际上就在“狮子岩”旁边,就有个“曾古”,住着十几户人家,有小一百号人。
大约是看到了王角的队伍,之前过路的老乡绅,立刻让人前来问安,言必称“长官”“上官”,等得知是省部直属的委员驾到,顿时忙不迭地招呼着附近的百姓,各种忙活张罗。
见这等阵仗,王角也是了然,这里的“老兵”,怕不是消息也极为灵通,这光景,应该是得到了通知,知道了有“新义安”这回事。
因为口音的问题,为了方便交流,王角身边,还是带着几个“长沙路忠武军”的人,其中就有彭彦苒的小老弟,专门过来跟着姐夫混口饭吃的彭颜料。
“十一,听得懂本地话吗?”
“冒得问题!”
彭颜料拍着胸脯,很是傲然地对王角道,“姐夫放心喃!”
325 随便转转
狮子岩并没有过永乐江,离永乐江还有个十几二十里地,这里有一条河沟,不大,约莫也就是七八米的宽度,本地人多称“三丈水”,大约就是指河面三丈宽。
王角的队伍到了“三丈水”的驿站,名叫“灵官驿”,旁边就是“灵官渡”,还留着个渡口,不是因为脑子进水,而是这里已经是商贾些微见涨的地方,货物一多,就过不了“灵官驿”旁边的桥。
限宽限高,唯恐有人超载把桥给压垮了。
迎接王角的老乡绅姓曾,诚如王国说的那样,是个“老兵”,按照编制,乃是安仁镇右军仓掌事,三百年前算是流外八等的“官”。
当然三百年前这玩意儿算吏,现在就有点不一样。
毕竟不打仗的话,这安仁镇的主要事业重心,肯定就是落在混口饭吃上。
至于军官们,不打仗自然就要想着如何升官发财。
湖南省内这年头军官想要升职,很难,所以就想着发财。
对外发不了就对内,喝不了西北风就喝兵血,无非如此。
曾老绅士是个体面人,一身的棉绸,热天也透气得很,腰间挂着烟袋和玉佩,见了王角,竟是行了个军礼,就是身子有点岣嵝,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大喘气。
“老朽曾乌……家、家中行八,恭迎、恭迎……恭迎长官……王、王委员!”
“……”
这尼玛要不是怕老头儿气上不来嗝屁,王角真心想要给他一脚。
看着就不爽。
没有为什么。
“曾大队长,我呢,就是随便看看,路过‘八古集’,看看风景。”
“啊?”
竖起耳朵,曾乌很认真地想要听清楚王角刚才说了什么。
一旁彭颜料上前,冲着曾乌耳朵就吼道:“好酒好菜搬出来喃!”
“噢、噢……”
曾乌连连点头,咧嘴笑了起来,长官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
王角直接无语,一脸懵逼地看着彭颜料,然后问道,“十一,你这是……”
“姐夫放心,我湖南人!”
“……”
什么就你湖南人?!你湖南人你也不能给我乱传达意思啊。
不过很快,王角就知道,彭颜料这么做,还真是挺方便的。
因为等他出去转悠的时候,曾乌只是忙着让“八古集”的人杀猪宰羊扯鸡鸭鹅的毛,根本没去理会王角一行人要干嘛。
愿意吃吃喝喝拿点好处的长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说起来,这地方的地形走势,我能理解它叫‘上湾市’,也能理解叫‘八古集’,怎么渡口却叫作‘灵官渡’呢?”
王角的疑问,很快在彭颜料的打听下,得到了答案。
原来,这里还有一处铁杖庙,不过这座庙有点特别,碑刻题词的人,居然叫“李寻欢”。
然后残破的庙宇之中,依稀还能看到更加残破的神仙塑像,其中一个神仙塑像,竟然是浑身齿轮传动结构,看着就特别带感。
匾额横批:麦王驾前齿轮灵官。
凌乱,非常的凌乱。
周围的人倒是没什么,倒是王角直接懵逼,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齿轮灵官?!
再略微一打听,安仁镇这一军,二战之前,还专门生产过钟表,主要配件之一的齿轮,曾经是能够加工生产的。
齿轮灵官的诞生,倒也是很符合科学发展……
科学你妹啊!
王角寻思着这尼玛画风都不一致好么。
甭管有没有齿轮灵官吧,万一冥冥之中的虚空内部,真的有大能的“机神”呢?
所以王角还是给残破的铁杖庙,弄了点贡品。
礼多人不怪么。
倘若“机神”路过,请保佑一下。
兜兜转转,过了“灵官渡”,就到了一处名叫“石壁崖”的地方,这地方山道略微崎岖,但能看到各种冲击出来的些微平地。
小型的水库加上“三丈水”,附近的土地,倒是都能灌溉。
离得最近的一处村落,唤作“何古”,“何古”都是姓何,规模要比曾古大一些,有三百来号人,“石壁崖”周围的山地、林地,都是他们在伺候。
进去之后,就看到有巨大的香樟树在何古的村道口立着,树下有秋千、棋盘,还有一处乒乓球台。
有几个熊孩子正在那里踢球,光着脚,赤膊着上身或者连下身都没有,皮肤黝黑看上去脏兮兮的,但是玩得极为开心。
旁边的一处溪水洼地中,还有光屁股的孩子在那里泡着,戏水的时候,发出了嘻嘻哈哈的声响。
岸边的竹篮中,各种螺蛳和虾虎鱼,还有田蟹、山螃蟹,倒是该有的都有。
树下几个小憩的老者,看到王角一行人之后,顿时吆喝了两声,然后熊孩子们一窝蜂地散开,不过却并没有跑走,只是躲在老者们的身后,或者倚着大香樟树,远远地看着王角他们。
这边从曾古跟着过来的向导连忙去打了招呼,说了什么之后,老者们这才上前站着,彭颜料上前搭了话,能沟通之后,王角这才过去。
一开始老者们都有些拘谨,又或者说是警惕,瞄了一眼曾古来的人,又瞄了一眼彭颜料,说话大多都是“嗯”“啊”,应不应都是点头。
王角瞥见他们居然也有烟杆,虽然质地不好,却终究是烟杆,于是招了招手,从王国那里摸出来一包烟。
“老人家,尝尝我老家的烟,不知道合不合口。”
说话的当口,王角捏一支甩一支捏一支甩一支,极为熟练的样子,看得王国一愣一愣的。
“茶南四哥”可以发誓,自家新姑爷从来就没抽过烟,他反正没见过。
之前还仿佛随时要中风的老者们,双手接着半空中飞过来的烟,却是一个个身手矫健。
“过滤嘴个喃~”
“过滤嘴!”
凑在鼻子上嗅了嗅,然后咧嘴一笑,将烟扣在了耳朵背上,老者们的动作,竟是出奇的整齐划一。
王角哈哈一笑:“吃嘛吃嘛,我是晚辈,你们是长辈,不要客气,抽着烟聊聊天说说话,我也是第一次来‘八古集’,都没有见过这等奇山仙林。”
“王委员老家哪里的?烟不错哦。”
有个老者笑着将耳朵背上的烟拿了下来,叼在了嘴上,没办法,王角都掏出了打火机给他点上,哪能不给面子。
“老家南海,还是第一次来湖南,都没有好好游山玩水过,第一站就到你们衡州,先去的耒阳县,结果莫名其妙,当上了这个什么委员,那就赶紧假公济私一把,趁着还是委员,到时候把出来玩的经费,去州里省里报销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被王角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另外几个老者,也是过来借个火,一圈人在那里抽着烟,唯独王角没有点烟,这是手中攥着烟盒。
离得近的老者一边抽一边看火苗,又看着王角手中的烟盒,王角见状,笑了笑:“还有还有,我老家的烟不值钱,到处都是。”
说着,又招了招手,从王国的背包里,摸了几包烟出来,除了带过滤嘴的高档货,还有一些不带过滤嘴的,以及从“天涯洲”进口的特殊烟叶。
“登门造访,我做了个恶客,哪里能不带点好处,就当是赔礼当前了哦。”
“王委员看着年纪轻轻……”
老者舔了舔嘴唇,笑得有些贼,那种老来成精的狡黠,根本不作掩饰,一伸手,迅雷不及掩耳,就把一包烟先揣到了上衣口袋中,“倒是很会做人哦。”
“哈哈哈哈哈哈,要说这个委员帽子,说不定就是我会做人,才戴上的喽。”
气氛在玩笑话中融洽起来,王角也烧了一支烟,但却不抽,只是任由那支烟在烧,他则是饶有趣味地问道:“这‘八古集’的地,看着真是不错,我老家的地,产量实在是低,一亩打个三百斤,那就是很好了。”
“三百斤一亩是真的不行哦王委员,我们‘八古集’,多了不敢说……”
老者比划着四根手指头,“永乐江发大水,我们也能打个四百斤。”
“那真是一块宝地啊,好风水,能养活不少儿孙喽。”
“王委员还是年轻哦,风水宝地埋死人呢,倒是实打实,养活人呢,就不好说。”
老者笑了笑,叼着烟伸着手,说一段比划一根手指,“你看啊王委员,这摊派,算人口,要出;军粮要上缴,这是公库,也要出;茶园出工,不出工就要出米来抵……”
比划了一圈之后,老者才冲王角点着头道:“这里半斤那里八两,‘八古集’婚丧嫁娶红白事,开销也是不小哦,四百斤一亩随便开,也就是保个本。三餐一顿饱,那就不错喽。”
“我老家南海,种地的要少,做工的要多。这里往来行脚商我看也不少嘛,总有活路做吧。”
“你去做工,你是丘八嘛,用丘八,还要给长官一份孝敬,一块钱到手五角钱,那就是运气好喽。”
“那倒是要吃力一点。”
“所以喽,给外地人做工,那还不如给长官做工嘛。”
“也对哦。”
王角点了点头,又派了一圈烟,“老人家,再接一支,接一支……”
326 这里多有意思呀
又接着烧了一支烟,老者们都是乐得清闲,索性也跟王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说一些。
本地的风物,外间的人情,老者毕竟是当过兵的,说的头头是道。
“王委员要招‘义勇’,肯定去河东要好喽。”
“噢?这里头,还有什么讲究?”
“一条永乐江,二分天元山。东边名云阳,西边叫青云。我们这儿,就是青云山喽。”咧嘴一笑,带着点滑稽的自嘲,老者翘着个二郎腿,手指抖着烟灰,很是骄傲地说道,“我就住在这儿,哪有什么义勇喽。”
“……”
很有说服力!
“都是做工拿饷银,怎么这里就不能做义勇呢?”
“还有长官喽。”
老者双手一摊,然后掰扯着手指头,“王委员你要晓得喃,一个上有老下有小,都在青云山;二个户头还在镇上,冒得长官盖章……”
啪,老者双手一拍,“不得行喽。”
“八古集”的情况,就像是个滚动的漩涡,一环套着一环。
王角一开始觉得这有点像传说中的“军户”,然而实际上又并不是如此。安仁镇的情况,更加的复杂一些,管理、运营安仁镇的人,也更加的聪明一些。
给长官做工比给外地人做工要划算,于是给长官做工;出去可能会发迹,但一家老小还是吃住在“八古集”,背靠的,还是永乐江、狮子岩、鸭子冲……
真要是离开,也是能离开的,但是至少还要过盖章的那一关,这一关,并不难,给钱的事情,就不算难。
难的是在后头,给了钱之后,一盘算,去外地谋生,或许只比留在本地高上一点点,于是咬了咬牙,动摇的心思,就收敛了起来。
而类似这些老兵,糊弄完他们的青年时代,最大的不安定,也就过去了。
老兵的后代们,并不缺少那一口吃的,但是想要吃得好,就欠缺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青云山招不来“义勇”的本质,就是这里不是合格的兵源地。
有恒产者有恒心,他们不达标;穷的一无所有,又不至于。
不上不下,不着不落。
“云阳山嘛,马子集、大湾、王泥头、荷花塘、蚂蟥狴、石头垅、吴家山、龙王庙……”
老者一口气报了许多个地名出来,“王委员要招‘义勇’,去这里喽。”
“老人家,有什么说法没有?”
“烂命一条。”
“……”
很好,很有说服力!
随后,就听得老者在那里絮叨着,讲解为什么说“烂命一条”。
原来这一片地方,基本都是茶园、山庄,即便有耕地,也多是一些大姓的,刚才老者报出来的地方,不仅仅是小门小户,还基本没有中田,更遑论什么上田。
青阳山普遍亩产一百斤左右的地,或者亩产几十斤的,都是这些人家在种。
一年到头,顶天就是个饿不死,吃饱是很难的事情。
为了求生,大多都是要给茶园做工,一年到头忙起来,脚不沾地也是刚刚好维持一个饿不死。
“我老家南海,要是运气好,给大户人家做保安,也能有五块钱一个月。我在广州,看普遍都能有十块八块,庙里的和尚,还能出来教书,可见是比南海好的。”
“王委员说的对倒是对……”
“老人家,还请指点指点。”
王角笑了笑,又烧了一支烟,给老头儿接了上去,这光景,旁边早就架起了炉子,直接烧水泡茶。
“茶南四哥”王国,更是板着一张脸给熊孩子们发糖。
整个大香樟树的树荫里,倒是难得地欢快。
这光景,前来围观的人也多,都是看王角在那里跟老人家说说笑笑。
“王委员那里买米,都是现成的吧?”
“南海的地不好,产量不高,多是从交州进。”
“我们这里呢,舂米也是要出钱的,永乐江不作妖,一般五百斤还是有的。就是收得多,也就卖不上价。青阳山那里,你想要卖到外地去,不靠安陵的大户,只怕出了青阳山,都不知道路怎么走。”
“原来如此,那小门小户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肯定的喃。”
老者歪了歪头,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卖不上价倒也不是最难的,难的就是突然永乐江作妖,那就是……哦豁~~”
双手一摊,老者冲王角点了点头,给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眼神。
“唔……”
王角也是点了点头,顿时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卖不上价的粮食,想想办法存起来,对付一年两年,还是可以的。
陈化粮不好吃,但变着法地做成米粉,也还能对付一年。
可第三年第四年突然来一下发大水,这就不行了,如果之前办了大事的,比如说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子女读书,这可能就是灭顶之灾的破产。
永乐江可不会因为你艰难困苦就网开一面,生出怜悯之心。
河流如此的公平,贫富皆是刍狗。
只不过,贫者抗一下就完了;富者毁个三五万斤乃至三五十万斤粮食,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他们连米粉都不用吃,穷山坳中多得是野味。
“难怪老人家说招‘义勇’要去云阳山。”
“烂命一条喽。”
“嗯。”
跟老者聊了聊,云阳山那里,几十个村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某个大姓几乎就是土皇帝,有钱有人有枪有茶园,茶陵县的“选人”,也基本上都是从大姓中选出来的。
那些个小门小户,不是不想选个“青天”上去,奈何一到进奏院开门,茶园的大老板就直截了当发话,选了他们要的,一个人一匹土布或者一壶油加半斤盐。
此时,王角也终于明白了老者为什么会说他买米都是现成的。
因为杀龙港是个交通要道,根基就是“交易”,用钱买还是以物易物,本质没什么区别。
而这里,哪怕真的给你六块八块甚至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结果你买什么东西都是掌控大门大户手中,那么六块八块是不是真的比杀龙港的五块钱要多,完全不好说。
至于那些薄地在手的苦哈哈,他们要把成品粮拿出去交易,仅仅是碾米这个流程,就要假托他人,那就更加的微妙。
他们咬咬牙,自己舂米,可不可以呢?可以。
但这时候开碾米厂的人,完全可能就是收粮商人的另外一个面,一句“米不够白”,便是让小门小户好不容易舂出来的米,就成了“下等米”。
没什么道理,就是“不够白”。
而评价这一句“不够白”,或许还不会是在他们下定决心自己搞之前,是要等他们努力了,奋斗了,辛辛苦苦做出来了,再来否定。
看懂了其中的微妙之后,王角顿时乐了,不去京城,果然是对的。
这里多有意思呀。
327 义勇讲习所
在杀龙港的时候,王角觉得想要了解事情,得去泡图书馆,这是对的。
但是到了广州之后,他就发现,想要了解事情,反而要从图书馆走出去。
出入图书馆并不是矛盾的事情,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几支烟的功夫,又随便喝了点茶,然后王角就带着人继续转转,“八古集”风闻而动的老兵们倒也不傻,琢磨着赚点钱,催促着家里的壮劳力过来问问要不要抬个滑竿拉个车什么的。
还有各种吃喝拉撒睡,总计安仁镇该有的招式,在这里依葫芦画瓢,总归也是有一点的。
“看来,这攸县、茶陵县、安仁镇,刚刚好就是个互为犄角的形势。”
本地老者口中的云阳山、青云山,都是一回事,都是天元山山脉的一部分。
云阳山东南地势平缓地区,就是茶陵县;青云山往北的谷地、冲积平原,就是安仁镇;安仁镇东北有一座小山叫作滑山,滑山和天元山之间形成了一片谷地,原本有个湖泊,唤作“风塘”,贞观二八六年修好了“大鲤鱼水库”之后,“风塘”这个湖泊,也就消失了。
十几年一晃,如今就成了坦途、平地,人们种上了庄稼,也修了路,“风塘”往东北方向走上几十里地,就是攸县。
而如果“风塘”还存在,那么安仁镇要前往攸县,还得绕过滑山,亦或是走“风塘”比较崎岖的山路。
即便没有到望山跑死马的地步,但也相差不远。
“姐夫,安仁镇这里招‘义勇’不行,那就去攸县、茶陵县啊。”
彭颜料也觉得这里人用起来肯定不顺,家里老的小的,简直就是人质,到时候“义勇”怕不是听本地长官的。
他们辛辛苦苦搞些“义勇”给衡州州府分忧,拿了钱,结果便宜了别人,那他娘的不是白干了?
“为什么这里招‘义勇’就不行呢?”
“本地人都被当官的吃得死死的,有还能凑合过日子,那肯定就是偷奸耍滑骗饷银,而且说不定发了饷银,还得回去给人分。”
“那么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
王角笑着问彭颜料。
“姐夫,这能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能让他们听你的,他们听老家长官的。”
“那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十一,你看看行不行啊。”
“姐夫,什么办法?”
“这安仁镇的人,比如说‘八古集’的,听的是安仁镇长官的,那么,我要让他们做‘义勇’,还愿意听我的,只要我是他们的长官,不就行了?”
“呃……”
“你说行不行吧。”
“行倒是行,就是……姐夫,你怎么想的呢?”
一脸懵的彭颜料,压根就没有这么想,只要长官是他们,这安仁镇的人,就听他们的了?
好像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可又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左右“成都路忠武军”的人听了之后,都是脸皮抽搐,“茶南四哥”王国眼珠子鼓在那里,心想姑爷的脑袋瓜,那真是异于常人。
“可是姐夫,安仁镇那些老兵,怎么可能不做长官了呢?他们傻啊。”
“对啊,怎么可能呢?他们又不傻。”
王角笑了笑,拍着彭颜料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么我们就要开动脑筋,怎么让他们变傻,又或者,怎么让他们不做长官。”
“听上去好难啊。”
彭颜料寻思着,自己要是安仁镇的镇将,都不要是镇将,也不管什么团长营长的,就是个看守仓库的,那也肯定不乐意把肥差转给别人啊。
除非是自己死了,那没话讲。
死了?
嗯?
死了?!
彭颜料顿时惊了:“哇,姐夫,你好猛啊。”
“不猛你姐能嫁给我?”
“我姐是给你做小妾,不算嫁。”
“你这话下回自己当着你姐的面说。”
“嘿嘿……”
一行人顺着永乐江的支流,就这么随意走走看看,大体上安仁镇在“灵官渡”这一带,规划是有的,但基本上还是带着点“田园牧歌”的意思。
仅仅是走马观花,大致上也能确定周围几十个村,主要还是以小农为主,但又不是纯粹的、传统的小农,更像是福利待遇更好“农奴”。
跟耒阳县那里的普通农户,本质上最大的区别,就是所得的剩余更多,但这些剩余,却并不能支持他们购买土地,完成身份蜕变。
根子就在土地的所有权上,还是从属于“安仁镇”这个军事编制。
开发的每一块土地,安仁镇只要较真起来,那都是“军屯”所得。
治下所有人的“田皮”交易,理论上都是废的。
所以,当之前大香樟树下那些老者说本地的人不适合做“义勇”的时候,王角就知道,老人家说的是不适合,又不是说不能。
现在不适合,就想办法让它变得适合。
“姐夫,那咱们现在是不是要直接去安仁镇?”
“人家曾乌准备了筵席,你不去吃吃喝喝呀。”
王角笑了笑,“这安仁镇,去还是要去的,总要会一会么。不去怎么知道哪家衙门往哪开,以后还要打交道的。”
“也是。”彭颜料点了点头,忽地又道,“那姐夫,我们住哪儿?要不要在这里找个据点?”
“这里不缺吃不缺茶,既然喜欢抽烟,就开个卖烟的铺面好了。”
王角说罢,转头对王国道,“四姨夫,写封信……这样吧,还是拍个电报去杀龙港,让家里发一点烟叶过来。”
“要得嘛。”
“招待‘义勇’,怎么可以连颗烟都没有得抽?我既然是三县委员,是要给衡州,给湖南,给大唐分忧的。”
说罢,王角又问,“四姨夫,你觉得铺面叫什么名字好听一些?”
“姑爷,你这就是为难人了哟,我肚儿里头,哪里啥子墨水儿嘛。”
王国一脸为难,双手一摊。
“十一,你觉得叫什么好?”
“‘新义安烟馆’,怎么样?”
彭颜料兴奋地说道。
“烟馆……不好听。”
“‘新义安快活林’,怎么样?很有江湖气息!”
眼睛放着光的彭颜料,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棒。
“有点意思了。”
王角笑了笑,看了看左右,道,“不如叫‘新义勇安民委员政策宣讲学习场所’?”
“啷个长唵?”
瞪大了眼睛,王国寻思着,这本地人怕不是一个都叫不全名字的,这么长,谁记得住啊。
“就是,姐夫,这么长,谁记得住啊。要短一点。”
“那你说说看?”
“‘义勇讲习所’,怎么样?”
“唔……”
王角点了点头,很满意地看着彭颜料,“十一,你这脑袋瓜子,转得挺快的嘛。”
“嘿嘿,那是……”
328 有人很急
岭南省,韶州,曲江县,李公馆。
灯火通明的李公馆在大半夜还在开会,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水钟又响了一次,屋子内除了家主李昪之外,还有徐家的老太爷徐温,以及韶州州长。
周围同样入座的,还有一些“五姓汤锅”的“锅头”,这些人穿着古典獠寨的打扮,以示区分。
吞云吐雾之间,徐家的老太爷,似乎是打起了瞌睡,不多时,竟然有了鼾声。
李昪见状,赶紧起身过去,然后小声地喊了一下徐温:“爸爸?”
鼾声顿了一下,徐温“吭”的一声,头猛地点了点,然后抬头提高了音量道:“我不会去睡的,现在不赶紧决定,我睡不着。”
“唐州长,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了啊。”
“韶州除了一条‘武广线’,现在全部被‘靖难军’包围,他们的第一师,现在已经进了曲江。是打还是降,要抓紧啊。”
“如果撤到江西呢?”
“撤到江西?房家跟冯家联姻一百多年,你能知道房家到底在想什么?江西,早就不是‘玄龄公’在世时候的江西,那不是朝廷的!”
“咳嗯!”
“注意一下。”
刚才的虽然是气话,但也是实话,不过在场中人,还有朝廷命官唐烎,有些话公开了说,就是在打他的脸。
于情于理都不能说。
不过这时候的唐烎也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手头能够调动的武装力量,其实也不少,他个人能够说了算的,就有五千人,骨干都是唐家的人。
其余一些警察、民团之类的,军官不是他的老部下就是他的学生,横竖都是掌控在他的手中的。
但满打满算,两万人是肯定没有的,拉一支乌合之众出来,那别说是两万人,十万人都可以。
不过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
“现在……‘靖难军’已经打到了广西。三天一个县,那都是小看了他们,一天一个县都不好说,整个岭南,除了咱们韶州,像样一点的地方,都已经投了。”
“福建呢?”
“潮州人得到了承诺,以后会重用潮州人,程乡县的大户,甚至被承诺,只要愿意归顺,程乡县直接升格为州,扩四个县!”
“扩四个县?!”
“程乡县你没去过吗?那里别说扩四个县,六个都可以!”
正因为是岭南省的地方豪族,所以才更加清楚,一旦程乡县成了“靖难军”的一份子,那整个潮州就等于说是完全被“靖难军”把控。
重点就在于潮州的主要武装力量,呈现北多南少的局面,程乡县固然不是潮州的治所,也远不如海阳县来得发达。
但是程乡县长久以来,外围最少有三镇,基本上漳州、潮州闹什么海贼、山贼,配合军舰就是一波平推的事情。
隔壁循州海丰县的人自忖彪悍,但一听说外来的大兵是程乡人,那都是乖顺的很。
盖因程乡县穷困不说,主要人口祖上都是靠厮杀吃饭,三百年两百年一百年前的唐军大兵后裔全都有,甚至还有西军血脉。
所以程乡县在账面的普通百姓,也就是在籍户口,统称“一千五百户”,算下来八千人都没有。
而实际的情况就是大量的人口,挂在军镇名下。
想想也能理解,程乡县的名称由来,便是因为隐士程珉的缘故,如果不是穷乡僻壤,人家正经隐士还不来呢。
现实的状况,则是潮州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程乡县周围。
一个县抵得上别处三个县四个县。
“靖难军”拿下程乡县,潮州那基本就是稳的。
李公馆的人都不是白痴,一开口就是直指利益核心,“靖难军”承诺重用程乡县,扩四个县,那就是四个县的官帽子,四个县的经济民生。
牵连出来,一个官儿的背后,拖家带口那就是三五个家族,数百数千人的利害。
本就是穷困的程乡县,陡然来这么一个大礼包,甭管什么忠诚还是叛逆,首先想要把持住本心都很难。
大家长大族长就算自己能权衡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利弊,可底下那么多受了苦的人,怎么可能一个个都跟大家长大族长一条心?
冯家渗透到了岭南省的方方面面,一个大族长谈不拢,那么下面的家长、分支,一个个去谈,东家谈成了,那西家就不用谈了。
因为从今往后,这一家子,东家说了算。
你要问为什么。
“靖难军”的枪子儿,从来不是吃素的。
软硬皆施,双管齐下,这也是为什么“靖难军”的初期形势,发展得简直恐怖。
韶州小小的一州之地,如果是长期僵持的情况下,还有折腾的余地。
唐烎的实力,也足够支撑他辗转腾挪。
但是现在……
必须要站队了。
跟自己的意愿无关,纯粹是兵临城下,不得不为之。
原本以为中央军的反应会快,但现实的情况却让韶州上上下下目瞪口呆。
如今的洛阳城,竟然还在工人、学生闹事,更离谱的是,各地都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就在不久之前,江西境内就有两件大案,一件跟李公馆有关,另外一件,跟李公馆也有关。
南昌城中,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冯延鲁,把二品大检察官的耳朵给切了,而南昌城沸沸扬扬的消息,除了陶涣被干之外,就是陶涣想要“千里寻蒻兰”。
后者更有一个重磅花边新闻,那就是“秦蒻兰乃是北苍省状头王角的红颜知己”。
同时,斧头帮的帮众们都很淡定,情绪更是稳定,因为他们的帮主,为了自己的女人教训一下二品大检察官,很正常。
这是一个正常男人都应该做的事情……
平平无奇,不值一哂。
李公馆内外瑟瑟发抖。
而另外一件事情,就是郭雀儿在江西组了个超级马帮、超级排帮、超级竹帮,理论上两州七县吃这碗江湖饭的江西老表们,都得喊郭雀儿一声“大老板”。
人“金菊书屋”的黄大老板,不也是类似的起家么。
然而人家郭雀儿说了,真老板还是得看他们家老爷,他郭威就是玩儿,就是一保安,随便搞搞的。
掺和此事的另外一人,叫做钟太章,李公馆主人的左膀右臂之一。
钟太章的女儿叫钟瑕光,听说目前是北苍省状头王角小妾金飞山的侍女……
听说,听说而已,也没有几个人亲见。
因为郭威的缘故,就让人产生了一种想法,有没有这种可能,人家小王相公,是要跟“靖难军”打配合的?
毕竟,他小弟赖坚毅,现如今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旁人并不知道真相,但外界看来,赖坚毅的“岭青团”,那就是“靖难军”的生力军!
如此乱局之下,让韶州本地大户,如何能够安之若素?又如何能够继续安安稳稳地看风轻云淡,然后两头押注?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昪不得不把干爹徐温请出来,然后说动唐烎,赶紧坐下来谈一谈。
韶州是投降还是转移跑路,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按照实力对比来看,“靖难军”难以长久,注定必败的。
可是眼门前的事情,就是很粗暴了,中央军迟迟不来,“东海征税船团”像是直接失踪一样,能够跟“靖难军”扳手腕的,一个都没有!
329 草莽藏龙蛇
“廖大哥,前头是哪里?”
“哎呀我的王委员,可不能再喊我大哥了,我现在怕得很。”
从“廖古”出来的廖十两一脸的纠结,王角喊他一声“大哥”,他高兴是高兴,可现在整个“廖古”的人都说他廖十两有个大官亲戚,半夜里就有二舅淌河过了“三丈水”来找他。
大半夜的找他借钱,说是怕白天来了就被别人想借光了。
他娘的……
哦,他娘是外婆,还真是不方便骂。
果不其然,要不说是二舅呢。
第二天一大早,竟然还有挑着粪桶过来的,说是帮廖十两家里的茅坑清一清。
要不是这位也是同在“廖古”埋一个祖坟,他真的想一扁担打出去。
好说歹说,解释自己不过是给人做向导,人家大官看中的,也就是自己有点胆色,这才给了八块钱。
然后……
八块钱没了。
廖十两感觉自己就是给王角打白工。
不,不是打白工,感觉这一趟做完,差不多自己就要倒欠一屁股债。
“廖大哥,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喽。”
王角哈哈一笑,看着皮肤黝黑的“八古集”好汉,也是觉得有趣。
这个廖十两算是半个猎户,祖传的鸟铳能打野猪、豹子,山鸡、狐狸更是不在话下,所以在“八古集”,还是颇有点名气的。
不过这年头,枪法好不算好,胆子要大,沉得住气,才是真的强。
有些野猪,一枪下去是放不倒的,这时候,就得看人手中的长矛、大刀,野猪冲进陷阱倒是还好,一旦没有冲进去,就要看自身的胆魄本领。
廖十两杀过猪,附近两县一镇,有过这样壮举的年轻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也就是他运气不好,守着“八古集”过日子,跑去茶陵县给人做护卫,一个月少说六块钱有的,包吃包住还有逢年过节的开销、红包。
不过他倒是也看得开,“八古集”这里偶尔抗租抗摊派,就得他牵头,上年纪的老人家抬举他,他就算是个“头儿”。
其中意思,其实还差了个字,叫“火头儿”。
说到底,还是行伍中人的特点,一个马勺一个锅,袍泽吃喝都是在一起的,只是祖辈传下来之后,成家的成家,开荒的开荒,也就不再是一个马勺一个锅。
但传统就是这么传统,倘若这一代的年轻人要抱团做个事儿,“掌勺”的就是廖十两,这不是做厨子,而是让他来分饼分好处。
做事公允不公允,讲不讲良心,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也是因为知道他为人公道,于是才有了之前的那么一出,以为他在外面有大官的门路,这边一拥而上,借钱的借钱,借粮的借粮,借大粪的借大粪……
说的难听一点,颇有点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意思。
见廖十两一脸憋闷,王角想了想,摸出两个银元给他,“廖大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辛苦一下。”
“哎,不行!该是我拿的,我已经拿了。”
言罢,廖十两指了指滑山的对面,“风塘左边是滑山,右边就是‘大鲤鱼水库’,委员指的方向,其实是叫笔架山,那里有一伙土匪,不过人不多,倒也不用怕。”
“有土匪?”
王角愣了,然后笑道,“廖大哥,有土匪你们怎么不怕呢?”
“他们才几个人,惹毛了,夜里就做了他们。”
恶狠狠说话的廖十两,完全没有把土匪放在眼里,然后道,“再说了,笔架山这里的土匪,不敢抢本地人,都是抢外地人。”
“……”
王角顿时无语,不过想了想,这还真是挺合理的。
毕竟本地民风淳朴,山的东南方向,更是淳朴到了极点,连“八古集”的老人家们都说他们是“烂命一条”。
“我看这坡上、垄沟,也都种了东西,收成怎么样?”
“园子是长官的,地有的是开荒,有的是河滩,收一点是一点。笔架山过来的‘朝家岭’,那里也有一些地,都是山地,种的粮食不好,多是土匪们自己栽的。”
“土匪还种地?”
“不种地吃什么?”
王角刚想说出去抢啊。
突然反应过来,本地的土匪不抢本地人,倒也不是良心好,大概就是本地的民风过于淳朴,让土匪们也是有点儿不忍心。
为了混口饭吃,这江湖上的土匪,也真是千奇百怪啊。
穷凶极恶专做无本买卖的有,这种猫憎狗厌的居然也有。
“王大哥,我们去笔架山看看?”
“委员,笔架山看着不远,走过去也要二十里地哦。”
“不慌,我在南海,以前就是给人送货的。”
“送货的?”
廖十两瞪圆了眼珠子,上下打量着王角,这皮肤黝黑中等个子的爽快汉子,陡然就被惊到了。
“哈哈哈哈……”
笑了笑,王角道,“廖大哥不会以为,我是天生投了个好胎吧?”
“不是吗?”
“我是因为成了北苍省的大考状头,这才能过来做‘义勇安民委员会’的委员啊。”
“原来是这样……”
廖十两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先生是大官。”
“……”
“我老婆的姑父是总警长,还是‘忠’字头的大龙头。”
“……”
直接自闭的廖十两顿时不想说话了。
跟着王角的彭颜料也是掩嘴直笑,开口对王角道,“姐夫,你怎么欺负老实人。”
“廖大哥说是老实人……倒也不假。”
王角点了点头,看着彭颜料,“十一,你若是在‘廖古’,怕不是做不到廖大哥这般。”
想要反驳的彭颜料,张了张嘴,又想了想,竟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道,“姐夫说得是,我要是在‘廖古’,早就把早上那些个吵吵嚷嚷的都打了出去。”
“还有就是老实不是木讷,大树底下那几个老人家,可是让廖大哥做了这一代领头的,你敢抗你家‘长沙路忠武军’的长官命令么?廖大哥可是抗过租子抗过摊派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彭颜料顿时听懂了其中的区别。
廖十两听王角和彭颜料在说他,却是神色不变,反而还是黑着一张脸,指着远处的笔架山,“王委员,这一路过去,最好还是先在风塘吃一点东西,过了风塘,去笔架山那就是纯走路,没有人家的。”
“都可以,廖大哥你说我听,就照章办事。”
“……”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大官在想什么,但廖十两觉得,王角这个家伙,有点怪怪的,跟以前来安仁镇的大官,完全不一样。
说什么要找个地方卖烟招义勇,他怎么觉得不怎么像呢。
330 这一方水土
安仁镇的编制在外人看来是比较混乱的,然而安仁镇内部自己却是对这种混乱十分熟稔,王角看不懂的奇葩规则,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安仁镇人,廖十两门清的很。
“廖大哥,这朝岭寨附近的人家是不是要齐整一些?”
看着大量错落有致乡间屋舍,王角发现这里虽然靠近土匪窝,但住得不差,比“八古集”只好不坏。
“王委员,那都是土匪家。”
“……”
“王委员别不信,不做土匪,普通人家想要修这么个房子还不成呢。”
廖十两明显脸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王角道,“一般人修瓦房,这瓦,这红砖,都是要镇上审批的,你没有孝敬,片瓦也不下乡。”
“就不能自己烧?”
跟着的彭颜料好奇问道。
同样是湖南人,彭颜料是真没有见过这种的。
“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也不知道行市,这里地上看得见的东西,都是镇上的,属于军产。没有兵部的批文,可不敢乱来。”
“这可真是……”
一瞬间,彭颜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王角却是抓住了关键,说到底,安仁镇这里吃肉的那帮人,真正拿捏住“八古集”等等老卒之后的根子,还是在“确权”一事上。
只要安仁镇底下几万十几万人翻不了整个大唐的天,那么甭管安仁镇那些土生土长的还是空降过来的头头,装傻充愣这个权柄也是被他们把持。
朝廷的有识之士,肯定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渣滓敲骨吸髓,可如果本地区的总的治理成本要飙升,那大多数有识之士,又会开始玩“难得糊涂”。
国朝是大局,湖南省是大局,衡州是大局,甚至攸县、茶陵县都是大局,那么和那些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几亿的人口比起来,账面上只有十三万的安仁镇,自然就是微不足道了。
大局为重。
老卒之后即便出了类似廖十两这样的好汉,也是被七大姑八大姨裹挟的不得动弹,纵使浑身都是本事,也是施展不开来。
英雄汉被张家长李家短给蹉跎个几年,或许还能傲骨铮铮,熬个十几年下来,等廖十两也成家立业了,想要给子孙搞一点东西了,这又成了一种循环。
王角甚至可以想象,大香樟树底下的那些老人家,年轻时候,定然也是有廖十两这般人物的,只可惜,时光不再,蹉跎一生。
“廖大哥,这土匪的窝,拾掇得比农家还要好,有点说不过去哦。”
“人家纳粮缴税板正得很。”
嘴上虽然不忿,可眼眸之中,能够看出来廖十两的羡慕,不掺假的羡慕。
他是有本事的,那些不如他的人,混得比他还好,他却要在“八古集”如此纠缠不清,自然会有别样心思。
而在这样的龌龊漩涡之下,尚且能够该拿多少是多少,王角得承认,这的的确确是条汉子。
和那些个假借“过不下去”而放纵的草莽英豪不同,廖十两并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但他的理性、人性,都在克制着自己。
这是真的相当不容易。
王角穿越前做保安那会儿,别说是枪法好、身手好,就是那些刚学了两招拳击的小家伙,都恨不得天天盼着有人蹿到他跟前让他展露一下拳脚。
其余诸如弹弓、弓箭之类的偏门爱好,亦是如此。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朝家岭、笔架山这几家土匪,偶尔也给附近的缴一下摊派,镇上对他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公开造反称山大王,好过得很。”
“原来如此……”
王角点了点头,他之前还以为,这里的土匪只是单纯的半农半匪,属于出则为匪入则为民的那种。
现在看来,恐怕还不止于此,搞不好还是安仁镇某些头头的黑手套。
当然,黑手套只是土匪这个身份,当他们可以帮着缴纳一下摊派的时候,他们可能还是另外一部分人的白手套。
甚至一边黑来一边白,也是说不清的。
王角曾经在一家管理极为混乱的地方冶金龙头企业中当保安,其中一个掌握部分下属公司财权的大股东,又一次就是通过盗窃案,把黑下来的一笔钱给勾了。
只不过操作这件事情的时候,互联网还不发达,企业内部也没有现代化办公,甚至大部分时候还是用现金来发工资。
王角当时进去当保安的时候,也只是听保安部经理说起过这件事情,只当是谈资和传说,现在看到安仁镇的奇葩乱象,王角可以笃定,只要是自己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人和事,必然就是安仁镇的一份子。
“这永乐江……还真是不简单哦。”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听得廖十两嘴角直抽。
“姐夫,啥意思?”
“十一,我问你。”
王角笑看着小舅子,“如果你姐要烧你的新房子,讨老婆用的婚房,你依是不依?”
“……”
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彭颜料一想起彭彦苒的做派,一咬牙,道,“我姐不会烧我的房子!”
“那如果是我让她烧的呢?我见不得你个小舅子取个比你姐温柔的老婆,你又当如何?”
“那……那还是不要烧的吧。”
“好。你不让烧房子,我又跟你姐说,砸了窗户玻璃,就不烧房子,你答应不答应?”
“那当然答应了。”
“哈哈,聪明。”
王角拍了拍彭颜料的肩膀,“那咱们找个机会,给安仁镇的朋友们捎带烟叶的时候,就帮忙点把火,问问他们,这天元山、滑山,还是什么笔架山、朝岭寨,能烧不能烧。”
“嗯?”
猛地一愣,彭颜料顿时反应过来,合着姐夫是意有所指啊。
一旁廖十两听了王角的话,也是眼睛放着光,只是又按捺下去了兴奋,故作镇定地问道:“王委员,我们这个‘义勇讲习所’,好多时候开起来啊?”
“怎么?你要来我这里做义勇?”
“我二舅喜欢抽烟……”
“哈哈哈哈哈……”
手指点了点廖十两,王角觉得这家伙,老实是老实,但的的确确不是什么憨痴的呆瓜。
331 姓王的就是爸爸
“局长,这王委员……啥意思?出了咱们耒阳之后,一直在穷乡僻壤里头瞎转悠,搞得鸡飞狗跳。”
“那要不我把他请回来?”
横了一眼自己的亲信,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从桌上摸了一根烟,旁边的狗腿子立刻上前点了火,吞云吐雾好一会儿,黄图这才弹着烟灰略显烦躁地说道:“你得防着这姓王的是朝廷忠臣呐。”
“局长,这年头……还有忠臣?”
“戏词里头都还唱‘国破出忠臣’呢,这姓王的先生,那是谁?‘狮驼岭钱三郎’,单枪匹马定税有功的大忠臣,往前数三百年,除了‘东海王万岁’‘河中长孙冲’,谁给朝廷挣钱有他那般多的?”
夹着烟的手狠狠地点了点办公桌,发出了笃笃笃笃的声响,“‘狮驼岭’现在光过路费那都是多少钱?你进出‘苍龙道’再狠又如何?奔‘昆仑洲’、远西,你就得掏这个钱。这要不是忠臣,什么是忠臣?”
“那也不好说啊局长,这谁也没规定当先生的是忠臣,然后当学生的也得是啊。”
“你他妈今天是跟我添堵来的?”
“不是,局长,咱们是警察局啊,现在这行情,‘靖难军’随时可能打进来,别人能跑,咱们就算想要跑,这身上的衣服,不是也得先卸了么。”
“怎么?你想跑河北老家去了?”
“有这个想法……”
“嗯?!”
“不是,我是说,到时候有个万一,局长跟我不是正好一起么,也算是有个退路。”
“算老子没白关照你。”
“那是……”
眯着眼睛的黄图难掩烦躁,又吐了一口浓烟,这才道,“这姓王的要是做忠臣,指定是要在安仁镇搞点事情出来的。但凡是忠臣,这眼睛里能容得下沙子?”
“嗯?局长,您的意思是,他要对付安仁镇的人?”
“怎么?你以为他不能,他不敢?中央检察院的二品大检察官,他小弟张三郎,不是上去就把人家耳朵给切了么。这你不知道吧?消息还没传出来呢,县里头知道这事儿的,不会超过一只手。”
“二品大检察官!”
“怎么样?怕了吧?姓王的小子那是极其好色的,岭南来的都知道。他一个南海土包子,到了广州你猜怎么着?就把谢家一个仙女儿一样的姑娘给抢了。还特意拉了‘东区三郎’做中人,‘东区三郎’你可能不知道,你只要知道他爸爸是刘知谦就行了。”
“我的天!”
“你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刘知谦的大儿子也相中了这个谢家仙女儿,结果他让人家三儿子做中人,这是但凡带点人味儿的事情都不干呐。”
哪怕只是说一遍,黄图都觉得王角是真的够狠,而且够贱。
损不损呐,抢女人做到这个份上。
“这事儿你可别到处瞎传,自己知道就好。你当我为什么在他跟前跟一条狗似的,那是我心甘情愿吗?那是……”黄图顿了顿,话锋一转,“就算是我心甘情愿,那儿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懂?”
“局长,您是这个!”
河北来的跟班,看制服还是个大队长,这光景冲着黄图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着实到位,跟黄图个王角比划时候的姿势,只能说一毛一样。
“人家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什么家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愁。不缺娘们儿不缺钱,那就是图个名声。什么名声最好听?可不就是忠臣良将嘛。他现在身兼三县一镇的委员身份,整个湖南省,满打满算,像他这样的,也就二十来个。其余的,不是七老八十就是老兵油子,他二十岁都没有,我不舔他,我舔谁?”
“高!局长高啊!这恐怕就跟‘张子散手’教的那样,拳怕少壮,又叫欺老不欺少。”
“对喽。”
黄图立刻点了个赞,然后接着道,“我琢磨着,他指定是要找个鸡来杀,老话说得好,杀鸡儆猴。姓王的先生杀个万把人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就算只学了点皮毛,算你百分之一的本领,那也是几百号人。安仁镇那破地方,拢共才十几二十万人。”
“那到时候……”
“没有到时候,姓王的干啥都是对的,咱们全跟!”
说到这里,黄图神色也是比较狰狞,“你当我为什么推荐同族的兄弟上位?那就是为了这种那时候准备的。关键时候,下死手。李真人曾经说过:死道友不死贫道。神仙都这么说了,咱们凡夫俗子、凡胎肉体,就该听神仙的。”
“局长,那咱们可是要得罪不少人啊。”
“怕什么?得罪狠的全部做掉,实在不行打包卖到‘天涯洲’,一个人卖个两三百块,十几二十万人,有个三五百不老实的卖出去,那也是几万块钱。怎么?这钱你嫌弃咬手?”
“怎么可能……”
这跟班嘿嘿一笑,“我就想着,要是还有这好事儿,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勾几个老对头进去。他妈的,当初我刚来衡州,可没少被第二警校的人排挤,那几个王八蛋不是在安仁镇好吃好喝么,我这次整死他们。”
“傻了不是?此事,牢牢记住,姓王的,就是亲爹,亲爷爷,他说要开整,那咱们就递刀子攥刀子捅刀子。他不说,咱们就是孙子,坚决不动。”
“局长,万一他要是不做呢?”
“你他妈傻啊,不是忠臣能往这种鬼地方受苦受累?早他妈去长沙吃香的喝辣的,顺便听秦蒻兰唱情歌,不比捱永乐江冲一泡馊水更强?”
“也是啊。”
跟班挠挠头,随口开了个玩笑,“那破地方乱党也多,‘安陵散人’这个大老板也喜欢往那边钻,最好他们两家斗起来。”
“想什么呢,‘安陵散人’出手多阔绰?咱们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大老板受难?正好,你去矿上通知他一下,就说姓王的可能要在两县一镇搞事,让他避避风头。他一高兴,说不定又甩个三五千出来。”
一说这个,黄图自己都来了劲,寻思着矿老板这一回要是表示表示,少于五千那都算姓张的不会做人!
332 还是得读书
要筹办“义勇讲习所”这件事情,王角在着手操作的同时,还给衡州州府写了个报告,又因为他还是湖南省的地方委员,所以给长沙也写了一份报告。
总之就是车轱辘话,说地方上的乡民比较愚昧,得酌情调派人手,才能跟乡民解释保境安民工作的重要性。
同时也表示有乱军在外,湖南省地方,应该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反正怎么看都是“书生意气”,衡州州长邓进忠更是在州府内哈哈大笑,认为王角这样的“书生之见”,撑死了就是乱搞,费不了几个钱。
然后衡州厚生局跟警察总局,就各自掏了点儿钱,准备在三县一镇随便搞搞。
爱咋咋,衡州乱不乱,州长说了算。
一个脑子满是浆糊的书生,能懂什么?
事情这么一弄,情况也挺好的,衡阳那边先发了一笔“筹备委员会”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个一万五千块,纯务虚的研究,吃吃喝喝唱歌跳舞,还能有的剩。
“黄队长,这个姓王的小子怎么老是往山里转悠?”
“哎哟,司令,这不是好事儿嘛。外来的龟孙儿要是在咱们镇上捞钱,那才是吓人,这小子先生是钱三爷,多少钱才能摆平?他去山里转悠,那是再好不过了。”
安仁镇的编制非常奇葩,理论上被称作“队长”的家伙,其实可能是镇将的副官,搞不好细扣一下,还是个团长甚至是旅长。
而现在,当地人也不管你是什么团长不团长的,你黄片黄队长,就是个安仁镇治安维持大队的大队长。
“好事儿?那他要是鼓动泥腿子,反了我们的天,那怎么办?”
“司令啊,您想想啊,人家是会稽钱氏的干少爷,鼓动泥腿子?他不怕被自家先生打爆脑袋?”
“也是啊。”
点了点头,安仁镇的镇将,现在的“安仁军司令”黄世安,也是松了口气,对黄片认真地说道:“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啊,凭的,不就是让泥腿子们老老实实上贡嘛。咱们这个体制啊,那就像……就像……”
黄世安顿了顿,这才想了个词:“就像这个春秋战国,咱们就是小国的卿大夫上大夫,这安仁镇,就是咱们私人封地。皇帝来了那也不成啊,该是我们,那就是我们的。”
“司令,要不说要读书呢,您看您,一张嘴就说到春秋战国了,不愧是第二警校毕业的高材生,也就是邓进忠这个老王八蛋太狠,不然这衡州的州长,哪能轮到他啊。您才是这个!”
比划了一个大拇指,黄片更是感慨道,“这老东西也是神了,硬说咱们跟‘金菊书屋’的黄大老板是一个黄,倒也方便咱们做点生意。”
“生意不生意都是小事,只要泥腿子不翻天,这安仁镇,咱们还能再吃十年。十年之后,爱谁接班谁接班。”
“那肯定的。”
话虽这么说,但黄片却是脸色微动,小声问道:“不过司令,这南方‘靖难军’的事情,是不是……”
“妈的,这‘靖难军’就是事情多,老子临到退休,还他妈的要闹,闹个屁的闹。也不知道省里怎么想的,兵部那里说是月底开会,这他妈都拖到秋收之后了,到时候搞不好一堆人等着吃白事筵席!”
骂骂咧咧了一番,黄世安忽地又想起了什么,“确定姓王的小子没什么问题把?”
“不是……司令,您是不是怀疑他什么?”
“废话,万一这小子想要趁机夺我位子呢?他先生可是钱镖!兵部也是有人的!更何况他还是北苍省的状头,教育部万一要培养他,肯定是要让他去苦地方带兵打仗的。这可是传统。”
“不至于吧,我看他在广州就是抢女人赌钱,也不像是有大志的啊。”
“可他妈的小弟都不简单啊。‘靖难军’现在出名的,其中就有‘岭南青年团’,团长就是他小弟!”
“万一他在湖南想要响应一下,我岂不是肯定死?不行不行不行,还是得盯着点儿。”
“司令,放心,‘八古集’都是咱们的人,他能怎么样?泥腿子一看他是外地来的大官,怕还来不及,哪里敢凑上去?这里三代人都吃过外地大官的苦,租子、摊派加劳役,三套下来,不死也要退层皮,放心吧司令,放一万个心。”
“也是哈。”
黄世安又重新松了口气,“以前那些过来视察的,哪个不是狮子大开口,没有十万八万,根本赶不走。这个姓王的小子要是敢搞事儿,老子就借机摊派,就说要给王委员盖个宾馆,彰显咱们安仁镇的地主之谊。嘿嘿,这名声,可不就是臭了?”
“所以喽司令,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担心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这小子二十岁都差一点儿,算不得龙。”
“好,继续盯着,把他接触过的泥腿子,都再威吓一遍。都他妈要让他们长记性,这安仁镇的天,这安仁镇的地,这安仁镇的水,到底是谁给的。吃了我的,就得给我干活!拿了我的,就要给我卖命!”
“放心吧司令,泥腿子手里才几杆大铳?进山打个野猪,那就了不得啦。”
说罢,黄片更是笑了笑,“再一个,真要是乱到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把这小子做了,然后屎盆子全扣朝岭寨的土匪头上,钱家要交代,那就给个交代,十个土匪人头不够,再给一百个。土匪不够,泥腿子来凑嘛。”
“对对对,黄队长,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黄世安越想越觉得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这安仁镇,他们黄家的一只饭碗,还是很牢靠的嘛。
“那……司令,我这就去滑山盯着?”
“务必亲自去!”
“放心吧司令,我肯定亲自到场,全程盯着姓王的小子。”
“你辛苦辛苦,事后,我重重有赏!”
“司令,您就瞧好了吧。”
得了安仁镇镇将黄世安的许可,黄大队长直接叫了一辆“军车”,嗤嗤嗤嗤,直奔滑山找王角而去。
333 神情肃穆黄队长
因为滑山往攸县有一段路没什么人,所以最后一个官方的驿站或者说补给站,就在滑山的东北侧山脚。
这里曾经有河流泛滥,洪涝的痕迹随处可见,甚至半山坡上,可能还会看到朽烂的木船。
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对面,那里就是朝家岭,以及“大鲤鱼水库”,水库下来一片田地,不是普通人的,而是“朝岭寨”这群土匪开辟的。
算了算,一亩地高了能有六百多斤,少了也有四百来斤,没有除虫打药,就是自己沤肥,外加一些河泥。
除了有不少粮食产出,还有很多特产。
比如说“朝岭寨鱼干”,就相当的出名,是用“稻花鱼”腌渍的咸鱼,盐也不是外地来的,在天元山的一侧有盐卤,能自己制盐。
别处的土匪,可能还会贩卖私盐,但是“朝岭寨”的土匪,绝对不碰私盐。
本地的盐,那都是镇上大官们的自留地,碰了必须死。
吸取了多年的教训,还有代代土匪们的各种“保命符”,安仁镇土匪圈的终极版本,就是“朝岭寨”。
“这水库下来的坡地,我看都是垒砌过的?做成了梯田。”
“那里有四千亩地,原本也有山民,地方原先好像叫‘甘家垅’,一共十户人家,有个小队长的编制。”
“十个人一队的编制?”
“好像是,老唐军的编制,好像是这样。”
回答了王角的疑惑,廖十两现在觉得王角更加的奇怪,问的东西,太过细致,以至于现在廖十两有点害怕,唯恐王角是不是打算把安仁镇给吃下来。
不能怪他有这个念头,因为之前跟着王角过来的陪同人员,有不少就是攸县和茶陵县的,这些人一个个鞍前马后地拍马屁,也随口说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安仁镇改制。
一旦裁撤军镇编制,那就是军改县,“安仁军”将不复存在,以后,或许就是成立一个安仁县。
像王角这样的“清流”,做一任县长那是肯定的,地方主政的履历要是没有,怎么进凌烟阁?
于是越想越觉得害怕,王角这要是掀翻安仁镇,那可真是大事。
在廖十两看来,对王角或许就是小事一桩,可他们这些祖辈生长于此的,那就是要热闹了。
开荒的地,到底算谁的?
以后纳粮缴税,找谁?
安仁镇那些老姓大户,是留还是走?
留怎么留?走又怎么走?
会不会有本地的老姓大户煽动乡民闹事?
土匪们会不会闻风而动?
王角什么都没有干呢,廖十两就已经开始了害怕,各种跟空气斗智斗勇。
而王角自己,则是觉得这一方水土真是养一方土匪,“朝岭寨”这一伙土匪,当什么土匪啊,做生意绝对有前途,然后去南海弄个庄园,指定能赚大钱。
窝在这个鬼地方,搞得这么细致,就他妈为了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土匪,这他妈不是有病吗?
四千亩地,一个小队的后代,现在是十户人家,十户人家固然是不在了,但五十个人肯定还在。
这五十个人,应该就是成了“朝岭寨”的固定员工,说不定还没有五十个人,因为五十个人肯定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出三个劳力,大概就是三十个人。
三十个人伺候四千亩地,这要是没有点奖励机制,想都不要想。
就是现在,王角在滑山这里用望远镜扫了一下,发现这些梯田上,有着大量甩尾巴转悠的耕牛。
有大角的水牛,也有瘦小一些的黄牛。
但不管什么牛,耕地是没啥区别的。
除此之外,在一处引水渠,王角看到了一根管子,管子是软管,但它不简单。
橡胶、拉线、钢圈……缺一不可。
著名的帝国电机工程师刘哥曾经说过,这玩意儿很贵。
那么问题来了,杀龙港那些庄园主都不舍得用的玩意儿,在这儿,一伙土匪,竟然用了。
你甭管它是用来灌溉还是排涝,可作用是巨大的!
甚至在水库附近搞个小型水力发电站,那就能安排电力抽水。
“廖大哥,‘朝岭寨’这伙土匪的装备怎么样?”
“还行吧。”
“还行?说说看。”
“铳没有我们‘八古集’多,但他们有炮。”
“嗯?!!!!!”
“王委员,我也只是听人说他们有,没见过。但以前镇上丢过炮,所以‘朝岭寨’有炮也很正常。”
“……”
好嘛,这本地的民风,可真是越来越淳朴了呢。
王角还待继续考察一下,却看到西北方向来了一辆汽车,那个方向,便是安仁镇的治所。
“廖大哥,这车谁的?”
“应该是‘治安维持会’的。”
“‘治安维持会’?就是相当于警察局,是吧?”
“对。”
王角于是又问,“认识是谁的车吗?”
“‘治安维持会’就一辆车,平时都是黄副官黄片在用,他也食‘治安维持会’的大队长。”
“黄片?”
愣了一下,这还真是巧了呢。
不多时,王角就见到了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推荐的这位同族兄弟……黄片。
“卑职黄片!见过王委员!”
一脸正色的黄片,见了王角之后,当即跪下磕了个头。
是真的磕了个头,神情也非常的刚毅,看上去就是特别的威武不能屈那种,然后就神情肃穆地给王角磕头。
这样来一下,直接把王角给搞蒙了。
卧槽?!这货比黄局长能舔多了啊。
人才!
“王委员,卑职有几句话,想私下跟委员好好汇报……”
“放肆!我姐夫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东西!敢……”
“十一!”
王角一声大喝,“滚一边去!”
“噢。”
耷拉着脑袋,彭颜料扁扁嘴,站到了一旁。
王角笑了笑,对黄片道:“黄队长,请。”
“多谢王委员,卑职……惶恐。”
到了一旁,就听黄片小声道:“委员,安仁镇镇将黄世安命令卑职前来盯着王委员,他唯恐委员做些过激之事,准备在必要的时候……谋害委员,然后顺便嫁祸给土匪。”
“蛤?”
王角一脸懵逼,卧槽我啥也没干啊,这就要准备做掉老子了?
334 还真是活久见
“黄队长。”
“卑职在,委员,您请指示。”
“我呢,也是第一次来滑山,更是第一次来安仁镇。至于黄队长你呢,我也是第一次见,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说。”
王角正要找个地方坐,却见黄片抄起衣袖,就在一块平整的顽石上擦了又擦,然后点头哈腰地说道:“委员,您请坐。”
“……”
这“江夏黄氏”……人才辈出啊。
“黄队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安仁镇镇将副官黄片,想要得到什么?”
突然来这么一下,黄片自个儿也是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啊,这个姓王的年轻人,居然这么直接。
太粗暴了,实在是太粗暴了。
眼珠子一转,黄片有心胡诌,再说几句漂亮话,但陡然想起了族兄弟黄图的提醒,顿时心头嘎登了一下,额头上渗着汗珠。
姓王的年轻归年轻,这货的根脚,的的确确很硬扎啊。
先生就不说了,就说他自己,是教育部挂名的,全国一年到头拢共才多少个状头?
此人更是北苍省第一个状头,具备重大意义,黄片再怎么想要糊弄看上去好像不是很聪明样子的王角,也得压制住这种念头。
一咬牙,黄片盘算着机会是给有准备之人的,只要黄世安还在那个位置上,他就别想有机会升官。
钱不钱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十几年敛财,还差那万儿八千块的?
来得时候,他就想好了,如果安仁镇真的有人要死,那就该死的是黄世安。
之后,裁撤军镇,改制为县,到了那个时侯,他就是政府的人,进入了政府序列,不管是个什么官儿,平调都是一种改变。
否则,在安仁镇里头站着,进退两难。
难受的何尝是那些泥腿子?
像他这种混了两代人以上的军官,同样是比较纠结,想要运作脱离出去,整个安仁镇的脏事儿……多了去了。
黄世安随便扣个屎盆子过来,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
从来不是说说的。
整个皇唐天朝,最有传统“郡县制”意味的地方,不是那些州府县衙,恰恰就是安仁镇、崇岗镇等等已经早就发生剧变的老旧军州。
那些“军屯”“军垦”之后,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是成为了附庸,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管的成本太大,还不如维持现状。
对整个帝国而言,糟糕的稳定……它也是一种稳定。
倘若稍微读了点书,那更是明白,倘若以前的军州,要应对的,不过是一个贞观大帝或者武皇帝,现在……那是几十万的皇帝!
一座座大山压在心头,翻不得身。
甚至黄片能够感觉到,衡州境内其余的县,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希望安仁镇的泥腿子们,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遭受盘剥,而他们这些王八蛋军官,最好也就留在愿意,铁了心地去喝兵血就完事儿了。
千万不要去他们老家祸害人。
这些就是其余州县普通人的想法。
土匪?山贼?
你们不是军镇么。
该死人的时候,你们得上!
一切的利弊,其实就在那里,黄片明白的很,清楚的很。
只是以前没得选,他也要生存,在这个安仁镇,只要有点小权,那都不是个东西。
他黄片不知道自己是个王八蛋吗?
可这安仁镇,不就是一个浅浅的池子,他不做王八,做什么?
看着王角,看着不远处亮出腰间家伙的彭颜料、王国,还有一脸敌意看着自己的廖十两,黄片猛地又跪了下来:“委员,要是您能当上安仁镇……不,当上安仁县的县长,我黄片,就是您的狗,您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起来说话。”
王角翘着二郎腿,双手抱着膝盖,很淡定地看着黄片,“我在‘八古集’就已经打听过了,你是镇将黄世安的人,而现在,你却告他的密。你难道不怕我直接跟黄世安说?”
满头大汗的黄片连忙道:“委员,卑职、卑职……卑职就想搏一把!黄世安手底下多的是脏事儿、烂账,总得有人背锅,他要是再续一任安仁镇司令官,肯定是要把黑底给平了。我就是个畜生,整个安仁镇,不,整个永乐江两边活着的人,都想我死,我得活着!我想活着!”
“你来安仁镇,一共多少年?”
“卑职是补的先父位置,原先是龙塘的中队长,黄氏资助了一些钱,然后才慢慢爬了上来……”
黄片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自己的发家史都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自己的担忧,还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侯搏一把。
卡的时间其实也很关键,正如黄片所说的那样,安仁镇镇将,也就是现在的司令官黄世安,理论上还能做一任,就得离开。
不过根据惯例,他其实还能再须一任,然后给兵部报一个举荐,一般来说,到长沙就能批复,然后等洛阳的委任状,这事儿,就算是画上句号。
而一般本地镇将举荐的人,不是亲儿子就是亲孙子……
黄世安上一任镇将,就是他的爷爷,而黄世安除了大学是在洛阳读的,人生中的童年、青少年、壮年,都是在安仁镇度过。
可以这么说,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土霸王。
一般手段想要干掉他,没戏。
反正从黄片的角度来看,他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黄世安身为安仁镇的镇将,根本不会给任何人有威胁到他位子机会,黄片想要在什么中队长大队长位子上经营人脉,门儿也没有。
两年三年,手底下的人就会换一茬。
纯粹是基本操作。
王角听了黄片的详细描述之后,顿时就了然,这个安仁镇,其实就是个独立王国,国王就是黄世安,而那些老兵、老卒们,不过是国王手底下的鹰犬爪牙、庶民奴隶。
“真亏难这鬼地方能存在这么些年。”
如此的魔幻主义,王角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发笑。
尤其是,类似安仁镇这样的鬼地方,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在杀龙港的图书馆中,光“中央核心区”,就有六百多个。
这特么……真是活久见呐!
335 召即来,不来斩
“你自己先想办法应付好黄世安,我最近几天还要四处转转。”
“呃……卑职、卑职……”
没有给任何答复,就这么吊着胃口,反而让黄片有些无所适从,死亡并不可怕,死亡来临才可怕。
“你一个两面派想要从我这里拿到承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怕我敢承诺,你却没胆子信啊。”
王角神色淡然,然后从腰间摸出一把枪,对准了黄片的大腿,“忍着点。”
砰!
一枪,直接大腿皮开肉绽,紧接着就是黄片的惨叫声,痛得满地打滚。
周围看到的人极多,包括跟着黄片过来的手下。
都是一些身体虚弱的“治安维持会”成员,看到黄片中了弹,当时就把背着的鸟铳往地上一扔,然后双手高举,跪在那里大叫:“长官饶命,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场面乱了一小会儿,等到让黄片的小弟把他抬下去之后,王角这才顺着滑山和天元山之间的峡谷,指着问廖十两:“廖大哥,这里一块,我看少说有十五里地,要是真养人,怕不是二三十个村能养活。”
“呃……”
一时发呆的廖十两,还处于震惊中,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看到黄片跪下了,然后就是黄片挨了一枪。
开枪的还是一直客客气气的王角。
咕。
咽了一口口水,廖十两觉得这位王委员,是真的不好猜心思,看着挺好说话的,原来这么狠。
王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心中盘算着另外一个问题:这个安仁镇还真是特殊,之前在“八古集”,还以为都是小农,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农奴可能还占了一部分。
掐指一算,安仁镇十三万人,往高了算,照着十五万人来计算,壮劳力有个五万就了不得,这五万壮劳力,通过“八古集”还有永乐江附近的聚落来看,怕不是混成土匪模样的,就有个几千,类似黄片这种的,又是几千。
最后还剩个三四万人在做事,养活十四五万人?
而三四万人中,恐怕三分之一是那种干了活都攒不下几个大钱,几近于奴隶的人,他们不是不逃,而是不知道逃。
那种愚昧,那种认命,光靠自发性的拼一把,可能性不大。
因为从黄片说的那些东西来看,衡州这一州之地,耒阳县、攸县、茶陵县,都恨不得安仁镇的本地人,最好世世代代就死在这儿,永远都不要出去。
那么,安仁镇的人就算逃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整个安仁镇,就是一个巨大的,持续了几代人的牢笼。
肉体、精神、灵魂、血脉,都被彻彻底底地束缚在了那里。
没有外来的暴力砸碎这一切,不可能解决。
更离谱的是,黄片这个两面派,提到了一个让王角极为无语的事情,黄世安这个镇将,竟然上过大学。
这个贞观纪元的唐朝,大学的重要性、神圣性,远比王角穿越前要强得多。
它几乎代表着一种特权,有形的,无形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多不胜数。
这个时代的大学生,朴素的信念、理想,已经开始迸发出惊人的火花,否则,钱老汉的传火,不会那么生生不息,看着要熄灭,就他妈灭不了。
而黄世安,这个见过大世面,念过大学的家伙,回到了安仁镇之后的所作所为,只怕更在前人之人。
“他妈的,路线错误,知识越多越……”
骂了一声,然后戛然而止,旁边攥着枪的彭颜料好奇地问道:“姐夫,越啥?”
“越尼玛个头,你姐叮嘱你好好读书的,你他妈到底有没有每天看书?”
“我天天写字来着。”
“明天我给你布置一点作业。”
“姐夫,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姐夫,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确定不想写作业?”
“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写作业,姐夫,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彭十一要是眉头皱一下,我就是团鱼!”
彭颜料斩钉截铁,话说得非常硬。
“好,那这样吧,你回一趟耒阳县,去耒阳县的中学宣传一下,就说我准备开个‘义勇讲习所’,现在广邀英才共襄盛举。”
“不是吧姐夫,我还要保护你呢。”
“就你那铳法,你保护我?”
王角冷笑一声,说实话,彭颜料的身手在他这个年龄段来说,相当的不错,可跟他姐一笔,他就是个弟弟。
当然了,他本来就是个弟弟。
有他没他都一样,不过彭颜料毕竟是湖南人,很多沟通工作,还是需要他。
然而现在是真的有他没他都一样了。
廖十两的态度,黄片的立场,王角现在想要用几个人,向导是管够的。
“八古集”那些跟着廖十两过来的小孩儿,现在也都是安安静静的,不仅仅是害怕,还有期盼。
王角跟以前的大官,是真的不一样。
用廖十两几个小跟班的话来说,那大概就是:王委员,你是青天不是啰?
年纪小的人,也是听过戏的,戏词里唱的,总是有好有坏有白脸有红脸。
青天大老爷,这就是他们很朴素的愿景。
“姐夫,这里还有土匪呢,我不能走。万一到时候遇上土匪呢?”
“让你滚你就滚,摆平一窝没种的土匪,我还需要废什么话?让人上山带个口信的事情。”
“姐夫,你口气好大呢。”
一脸不服气的彭颜料,其实就不想走,跟着王角多好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各种冒险,还能看姐夫打枪。
啪的一下就干了本地“治安维持会”的大队长,对方连个屁都没有放,老老实实就挨了这么一下。
真是痛快!
“行吧,也正好让你见识见识,你姐夫我的实力。”
说着,王角便扭头道,“廖大哥,‘朝岭寨’你认识路吗?”
“王委员!可不能去土匪窝啊!”
“废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当然不去,我是想让你带个口信给土匪。”
“……”
廖十两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二十块钱。”
“王委员,路我熟,你就说带什么口信吧。”
“让他们全体来滑山这里投降,如果不投降,全都洗干净了等死吧。”
“……”
廖十两直接懵了,这不是要他命嘛。
“怎么,廖大哥,是不是又为难了?”
“没有的事情,王委员,我不是为难,只是这种口信……”
廖十两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轻咳一声,别过头轻声道,“要加钱。”
“行,给你五十块。现银,都是大花边的银元。”
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王角更是笑着道,“廖大哥,你跟这帮土匪再说一声,今天不投降,明天及以后,也不用来了。”
336 廖十两只身入匪窝
哗啦啦作响的大花边,每一个都能吹得嗡嗡作响,廖十两抓了一把在手中,眼神略显呆滞,喉结耸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他从未见过这么爽快的长官,从未见过。
他杀过狼,不大,但那一张皮子,“八古集”的一个老兵收上去之后,至今答应的二十块钱,到手只有三块钱,外加十块钱的欠条,以及七块钱的摊派抵消。
他也杀过豹子,个头儿不小,一张皮子卖了一百二十块钱,卖命卖一整年,也就这个数,还得是去最凶险的地方卖命。
收了那张豹子皮的,是当时在“大鲤鱼水库”防备山洪的黄世安,也就是现在的安仁镇镇将。
一百二十块钱,抵了“廖古”的河工和力役,到手一共是十八块钱,后来为了自己修化粪池,基本上都用光了。
“廖古”唯一能蓄粪的地方,不是那些茅厕,而是廖十两修的化粪池。
水肥这两样,“廖古”是最不缺的,安仁镇的“粪霸”也绕不到“廖古”来,“八古集”这边的鸟铳、猎刀,也不是吃素的。
这么多年,廖十两不是没见过钱,但真的没有捂热过。
“王委员……”
廖十两嘴唇翕张,盯着那一个个银元,“我、我就拿走了?”
“五十个,拿走。”
“您就不怕我拿钱不做事?”
“你可以不做,但之后我会毙了你。”
“哈哈哈哈……”
听了王角的话,廖十两大笑起来,然后冲王角躬身抱拳,“王委员,卑下一定完成任务!”
“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
“是!”
下了滑山,廖十两直奔“大鲤鱼水库”,水库的东面山头,就有一个山寨隐藏其中,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到。
进了山,不熟悉地形的,稍微绕两步,就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
廖十两根据山中熟悉的树木岩石,当做座标,一个多钟头之后,就找到了一处暗哨。
“咕咕、咕咕、咕咕……”
学了个鸟叫声,鹧鸪叫三声,便听林子里头有着急促的鸟叫声传出来,听到声音之后,廖十两这才往前走。
遇到一处大树,树旁有个巨岩,巨岩后头闪出来两个人,都是蒙面带枪,手中的作坊快发铳很有湖南本地特色,用牛皮缠绕着把手,扳机是铜制的。
“来者何人?”
“‘八古集’廖十两,‘廖古’本地郎,对面是哪位老表?”
“好说,立刀家行八。”
“刘八哥,我是来传个口讯的,要见大老表。”
“几个人?”
“就我一个。”
“规矩你懂。”
“好说。”
廖十两解了一条黑布,直接蒙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腰间的家伙直接扔到地上,伸出双手,露出手腕,定在半空中,任由对方捆绑。
牵着走了一段路,又是半个多钟头,这才停当下来。
耳朵里听到寨子门打开的声响,又听到了各种孩童玩耍的动静,廖十两便知道,这是真的到了“朝岭寨”。
刚才他问是哪位老表,对方回答是“立刀家”,指的便是姓刘。
“朝岭寨”入伙的一家,就是原先在滑山的“刘古”,因为一次山洪爆发,“刘古”在这里开的荒直接完蛋,为了讨生活,就落草为寇。
只是该种地还是要种地,基本也是出则为匪,入则为民,大抵上还是比较守规矩的。
廖十两闲杂心中其实有点儿忐忑,他不知道一会儿见面之后,自己说了一通话,会不会直接就被做掉。
实在是王委员那口气,大得没边。
可又不得不承认,这气势是真的足。
尤其是王国甩出五十个银元的时候,那架势,就跟撒米喂鸡一般的轻松写意。
钱,真是个王八蛋啊。
“廖十两,你来寨子,是要唱哪一出?”
黑布刚刚解开,廖十两闭目了一会儿,适应了光线亮度之后,这才缓缓睁眼,然后道:“外头来了个委员,想必大老表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哼,一个后生家,知道了又如何?”
“这个委员给了我五十块钱,现银大花边,让我给大老表带一句话。”
“噢?难道这个后生家,要跟老子攀个交情?”
“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土匪寨的大厅中,顿时有人哄然大笑。
然而廖十两却是冷笑一声,看了看左右那些哈哈大笑的,才看着中央主座上大马金刀坐着的中年汉子,朗声道:“委员就一句话,限大老表今天天黑之前下山投降,如若不然,就不用投降了。”
“放肆!”
“好大的胆子!”
“好大的口气!”
左右都是笑声戛然而止,这种狂的没边态度,就算是安仁镇镇将黄世安都不曾有过,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年轻后生,还真是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老表,你的时间不多了。”
站定在那里廖十两,心中完全不惧,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当真是胆气十足。
“老大!不用跟他废话!杀……”
“等等!”
主座上的中年汉子须发浓密,双眼眯着,盯了廖十两好一会儿,神色阴晴不定,一张嘴,声音宛若闷雷,像是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廖古’的十两,我是知道你的,你杀过狼,抓过豹,不是一般人,你也不会服气。我就问你一句,这个外地来的后生家,有没有说投降之后,给什么好处,什么待遇?”
“老大!不能……”
“闭嘴!”
中年大汉提高了音量,双目圆睁,“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今天这个外地来的小子,就是来招安的!”
吼完之后,他目光期待地看着廖十两。
然而,廖十两神色不变,宛若石头一样一板一眼:“大老表,王委员没有说待遇,只说让你去投降,如果不去,就不用去了。”
听到这话,左右有人坐不住了,掏出手枪直接对准了廖十两,然后吼道:“有种让他进山!!!!!”
廖十两懒得搭理,看都不看,“哼。”
然后冲主座上的中年汉子道:“大老表,你是老前辈、老江湖,没有一杆宣花斧,瓦岗哪个敢做主。王委员的实力,我不吹,也不夸,大老表自己称量。”
言罢,廖十两扬起脖子,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337 谁家色厉胆薄,谁家心狠手辣
土匪都是入伙儿做事,既然是入伙儿,那肯定有聪明有愚蠢,有眼明心亮的,也有面带猪像的。
这光景,大大小小的土匪头子都是张牙舞爪,但其中哪个是真要杀了廖十两,哪个只是瞎咋呼,当家的头目其实心中清楚。
扫视了一遍,也不见有人开枪,主座上的大当家,这才起身道:“姓王的小子,带了几个人?几条烧火棍?”
“哼。”廖十两轻哼一声,“大老表又是何必明知故问?这种事情,人家一到安仁镇,上湾下湾哪里没有大老表的耳目?王委员就那么几个人,那么几条铳。但是大老表你也清楚,人家的底气,从来不是这么些许东西。”
“他……不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大老表眼神已经犹疑起来,如果对方客客气气,他反而会小觑。
行事这么霸道,那就不一样了。
在地面上,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好惹,他懂。
否则,“朝岭寨”早就完了,哪里能挺到现在。
黄世安那里,他有一百块钱,哪怕上贡九十块,也是心甘情愿。
江湖上的事情,说来说去,就是混口饭吃。
再要有些追求,无非就是吃得好一点,饱一点,多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
廖十两大笑起来,周围一群土匪头子顿时勃然大怒,这小子摆明了就是来嘲笑他们的,脸皮羞臊,乃至恼羞成怒的有好几个。
年纪轻一点的,已经打算冲上跟廖十两来个了断。
只是大老表却双手一撑:“都他妈坐好!”
“这个姓王的,还是‘斧头帮’帮主!!!!!”
吼出这句话,整个寨子大厅都安静了下来,没人敢放肆。
“斧头帮”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帮派名称,有山林水泽的地方,就有斧头帮。
不同地方的“斧头帮”,其实都大同小异。
而现在道上最火的“斧头帮”,就是南昌城的!
朝廷的二品大检察官,被南昌斧头帮的二当家张延鲁给切了耳朵!
“大老表,‘斧头帮’……呵。”
廖十两一脸的不屑,“反正我没有听王委员提起过什么‘斧头帮’,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
在道上大佬眼中极为轰动的事情,在某些人眼中,却是不值一哂?!
一时间,大老表慌了神。
他在天元山这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可放大到了安仁镇,就已经不行了。
更不要说整个衡州,整个湖南,整个“中央核心区”,整个中国!
大人物眼中的二品大检察官……或许就是上个新闻的事情?
大老表如此心中想着。
非常的复杂,对方是如此的霸道,还不给承诺,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甚至,他们叫嚣的对象,也不是王角,而是廖十两。
一个安仁镇本地的年轻人。
整个大厅死寂一般,刚才还扯着嗓子呼号的头目们,此刻都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廖十两。
小地方的猢狲,哪有真敢冲猛虎呲牙咧嘴的。
“姓王……王委员那里,能不能……能不能宽限两天?我们寨子男女老少……”
软话一出口,之前的所有硬气、豪爽,都成了笑话。
这一刻,廖十两整个人爽的天灵盖都在发颤,若非他仅存的一点理智还在,他真的是想要大喊大叫耀武扬威。
“大老表,我只是个传话的人。五十块钱,拿钱办事。”
廖十两的话掷地有声,大老表整个人都懵了,身躯不自觉地发颤。
后撤了两步,他又表情狰狞地低吼道:“我们几十条鸟铳,也不是吃素的!我们‘朝岭寨’还有炮!我们……”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狰狞,呲牙咧嘴,恨不得要吃人,但是周围的那些头目们,反而更加的惊慌失措,反不如之前来得胆气十足。
“大哥!”
其中一人,甚至喊了一声,然后又闭了嘴。
大老表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急促地迈着小碎步,冲到了廖十两跟前:“不能这样对我们!我们在安仁镇安分守己这么多年,我们……”
“总要给一条活路吧!招安,文皇帝也给个承诺吧。不能这么霸道吧!至少不能……”
整个人像个怨妇,在那里念叨着、嘀咕着,反反复复地说着车轱辘话。
平日面面对外来客商的那种嚣张跋扈,以及在乡野之间盗抢粮草的狂妄,现在哪里还有半分。
有的只是丧胆丧家犬的姿态,看得廖十两大为过瘾。
一物降一物?
不,不是的。
廖十两并没有骗大老表,他是真的没有听王委员提过“斧头帮”半个字。
可见,这“斧头帮”,在王委员那里,是排不上号的。
而排不上号的“斧头帮”,在“朝岭寨”,甚至可以说在安仁镇,都是让人心惊肉跳抖三抖的道上恶棍。
哪家土匪没有金主?
“斧头帮”弄的就是这些个金主!
廖十两有一种感觉,王委员并没有对“朝岭寨”的土匪有什么想法,只是刚刚好,需要这里的一些东西,于是就让“朝岭寨”的人滚。
从还是不从,对王委员来说,没有区别。
“大、大哥……惹、惹不起啊。”
“是啊大哥,‘斧头帮’那群人,是真的亡命徒啊。大哥,你千万要冷静啊。别忘了,吉州佬不是让永新神狮山的朋友截杀‘斧头帮’的人?最后结果如何,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啊。”
“神、神狮山……”
大老表听到这个词,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南昌城中的会馆极多,但都是江西省内的会馆。
吉州人因为读书厉害,在江西省内出了几个省内状头,甚至在“中央核心区”的大考总分中,还拿过两次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
也因为如此,读书读出来的那帮人,政商关系都是绝佳,也让吉州做大的几家,在南昌城比较不讲规矩。
然后上一代的“斧头帮”,就跟吉州的两家地方豪族……同归于尽。
二十八个“斧头帮”的骨干,各种手段,杀绝两家嫡系男丁,其中也包括一位在神狮山落草的大寇,整个传说,大概就是二十八条人命,换了对方五百条人命。
此事轰动一时,省内压了半年,才在扬子江以北地区广泛流传。
之后过了很多年,南昌城才出现了第二代“斧头帮”,这一代“斧头帮”的骨干,比较出名的,就是帮主冯延鲁。
但基本上还是延续了上一代“斧头帮”的行事作风,冯延鲁干的事情,就算比不上上一代的二十八个人,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冯延鲁是真的敢把朝廷命官杀狗一样的杀。
只是“神狮山”那个传说,在外省几乎就是都市传说,没什么人相信。
唯有湖南、江西两省交界地方的土匪,才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现如今的神狮山,还有土匪寨子的残破痕迹,如今那一带的土匪,或者跑路躲避江湖的人,都不怎么去神狮山,更多的是去山南,沿着罗霄山以东,尽可能去井冈山躲着。
当土匪是吃江湖饭,也是刀口舔血,但没有哪个土匪真的说是要玩命不要命的。
可“斧头帮”那群人,说不要命就不要了,土匪们也见过邪教徒,的确是疯子。
但“斧头帮”那是理性的疯子。
我为什么发疯?因为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发疯,所以我疯了。
这是最恐怖的,土匪们根本扛不住这种压力。
“大、大哥……”
“大哥,还是,下山吧。”
“收拾一些东西,先派个人过去,跟姓王的……哦不,跟王委员好好招呼一声,就说拖家带口,要收拾收拾……”
出则为匪,入则为民。
这时候,甭管那么多,能当民,也是好的。
而这时候的王角,正在“滑山”吃着水煮鱼,旁边彭颜料蹲着,手里托着个大海碗,然后好奇地问道:“姐夫,土匪们真会下来?”
“不下来就全部消灭。”
“……”
338 安仁县?
“我看,今天肯定是有人要遭。”
大老表摸了一支烟出来,磕磕绊绊地点上,只是点着,却没有抽。
这光景,廖十两已经去了外头等消息,“朝岭寨”的土匪头目们,都是围在那里,商量着事情。
投降不投降,已经不用讨论了。
问题就在于,投了之后,会不会有人要倒霉,没有好果子吃。
“大哥,哪个意思?”
有个光头,俺套着一条对襟白褂子,一脸的严肃,看着大老表。
“意思就是,这个姓王的,搞不好是要那我们立威。但……应该是只会杀几个名气大的。”
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大老表感慨道,“我看,我这颗人头,是要落地了。”
“不至于吧大哥!”
“要是这样,还投个屁,直接走!”
“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哥,让老的小的下去,我们走!”
“大哥,走吧,让老老少少的下去,还有婆娘……我们几个,要是一下去了,说不定就要吃花生米。”
再怎么出则为匪,入则为民,土匪就是土匪,那就不是民。
出来混,女人固然也有猛的,但也不至于猛得离谱,百不存一的女土匪才会享名于世。
一通烦躁的议论,终于,大老表抬头看着众人道:“兄弟一场,我也就直说了。对抗呢,最好不要对抗。姓王的不能跟他硬来,底子稍微干净一点的,应该会既往不咎,老二老四老七老八,就不要下去了,你们手黑,下去肯定要交代。”
“大哥,那……你呢?”
“我是老大,必须下去。”
“大哥!不行!你下去……”
“好喽,我不下去,像什么样子?!跟姓王的玩小心思,没有意义。”
大老表此时的江湖经验,让他很确信,如果当王角傻子来耍,他们真的是可能全灭,下手的,绝对不会是王角。
搞不好还是安仁镇的本地人。
有他在,枪毙也好,腰斩也罢,还是直接剁脑袋,整个“朝岭寨”,就算是有了个正式的交代。
“就这么定喽。”
大老表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摔在了地上,“听天由命,我们不要跟天斗!”
“大哥!”
“大哥!”
仅存的江湖义气,让头目们也是感动不已,只是此刻真的感动还是假的感动,又不得而知。
整个“朝岭寨”收拾起来很快,库房直接封存,没敢烧,烧就是对抗官府,就是不给王委员面子。
这种都不需要解释,纯粹就是自由心证。
“朝岭寨”大当家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刺激“脾气暴躁”的王委员。
南海的嚣张状头、跋扈青年,跟他犯倔没必要。
廖十两看到“朝岭寨”的动作之后,松了口气之余,对土匪们的见识,又略微地提升了一些。
管你什么土匪,再你多深的义气,都不如“威逼利诱”四个字好用。
如果“威逼”好用,连“利诱”都省了。
故事、戏词、传说中的那些大侠、悍匪,都是扯淡,此时此刻,廖十两可以肯定,为国为民的大侠,那从来都是没有的。
江湖上那些“义气为先”的侠,统统都是下三滥。
下午三点四十分,当看到“大鲤鱼水库”边上,陆续有人下来,彭颜料赶紧提醒王角,说是山上的土匪下来了。
“茶南四哥”也是啧啧称奇,好奇地问王角:“姑爷,要是土匪说要炸了水库,咋个办唵?”
“四姨夫,我又不是本地人。”
“唵?”
王国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然后猛地一惊,“妈哟~~”
不想明白还好,想明白之后,才觉得恐惧。
不是本地人,你拿本地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来威胁……
我非凡不害怕,甚至面无表情。
王角的真实想法如何,王国不得而知,但是他相信,换位思考的话,要是王角在茶南省也这么威胁“成都路忠武军”的人,他要是都没见过王角,只是听说过,恐怕也会认栽。
碰上这么一个财雄势大又是“白身”的状头郎,他能怎么办?
该认怂的时候,就是要认怂啊。
“让他们去风塘受降。”
“是!”
滑山东南有个“高坡口”,下去就是一片平地,这时候稻麦都有,麦在坡上,稻在平地,乍一看,还真是有点季节错位。
附近有着大量的洪涝痕迹,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山塘”两个字,王角来得时候查过,原本这里就叫“山塘村”,山塘村所在的位置,就叫“风塘”。
而“风塘”的本名,叫风塘……湾。
这里,原先并不是什么峡谷、平地,而是河谷。
永乐江发飙的时候,水淹天元山、滑山两边,这里是一片泽国,直到永乐江的上游修了好几个防洪分流大坝,天元山修了“大鲤鱼水库”,这才彻底解决了山洪和永乐江洪涝。
当然硬要说彻底解决,也不太准确,一场大雨下来,上游的大坝解决不了所有问题,而“大鲤鱼水库”,该泄洪的时候,还是得泄洪。
周围的界碑名称,也能看到过去的痕迹。
曾家湾、樟树湾、金钩湾、龙塘、龙市湾……
跟“八古集”附近随处可见的“古”不同,这里到处都是“湾”。
要过了低地,绕过一条小小的丘陵,才能多不少带“垄”字的地名。
有多少湾,就代表有多少灾。
“笔架山下来这一片地,都是好地,原先的沟渠要是用起来,甚至能把天元山的山货,直接拉到安仁镇的驻军所在地。再往北,就是洣水。”
王角随意地说着这些不着调的东西,点了点头,仿佛相当的满意,“这里弄两三个乡,问题不大,这样附近的山村,也有个以物易物的去处。”
附近其实原先有个乡,叫龙市。
但后来被安仁镇给干掉了,怎么干掉的,语焉不详,只说是“匪患”激烈,然后当年把龙市发展起来的几个强人,勾了一个“勾结土匪”,事情,就画上了句号。
其中有什么猫腻,王角都没兴趣去探究,找到了事情的真相又如何?
没卵用。
跟人渣们的交流方式,越粗暴越简单,他们越听得进,且听得懂。
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张雪岩这个光头老汉,一把年纪了,还要锻炼身体。
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你怎么让傻逼闭嘴的同时,还能够让畜生们听你讲道理?
“四姨夫。”
“姑爷,啥子吩咐?”
“听说过‘专政铁拳’吗?”
“啥子?”
“我以前其实不太懂是个啥,来了这里,一下子就懂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唵?”
一脸懵的王国都不知道新姑爷在扯什么,他是完全没听懂,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专政铁拳”的?
是招式?是套路?是武器装备?
“四姨夫,我们也下山去吧。”
“好。”
虽然听不懂王角在说什么,但新姑爷就是厉害,什么都没干呢,土匪们就下来老老实实投降了。
不过下去的时候,王角还是套了胸甲,光明正大的那种。
滑山一路下去路都挺好走的,土路也多,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以前山村的痕迹,还有一座山神庙。
山神庙里头的山神,居然是三百年前的一个亲王,叫啥不知道,因为名字就剩“李元”两个字,“李元”前面和后面的字,都没了。
一般这种封神的,朝廷都有档案,王角寻思等以后,就查一查,把这山神庙,重新收拾收拾,开个小卖部什么的。
这个位置,东南方向就是龙市,那里虽然已经破败,但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的结果。
重新恢复龙市的热闹,并不难,打掉“朝家岭”的土匪,就轻轻松松。
接下来只要让安仁镇别捣乱,事情,就能翻篇。
至于怎么让安仁镇的大兵们别捣乱,王角也有办法。
“四姨夫,你觉得这里的地,怎么样?”
“西边的地不如这边。”
“噢?那里靠近永乐江,离河近还不好?”
“太零碎,而且永乐江两岸的河堤,明显没得防护,那就不如这儿噻。你看嘛姑爷,上头是水库,这边是啥子山?”
“笔架山。”
“笔架山下来嘛,好大一块地哦,嘞么平整,你耕田脚杆儿都不得痛噻。山卡卡儿里头种稻谷,那真是要人命哟~~”
不是王国感慨,实在是这活儿他太熟悉了,茶南省在“茶马道”的南边,那里本来就是原始森林多,还多雨林,要开像样的稻田出来,排涝是第一位的。
“成都路忠武军”为了在这里维持存在,那真是什么招儿都想了,若非金飞山的家族在这里还有点底蕴,否则是真的扛不住。
山里还有原始部落,不得已之下,偶尔还要跟原始部落的人通婚,王国以前带的十几个兵,现在都是原始部落的“蛮王”、“豪帅”。
不是为了好玩,而是当了“蛮王”,就能在茶南省备案,因为算是一种个人的牺牲,所以茶南省省政府,是会给予一点方便的。
真要是全靠金飞山的家族,“成都路忠武军”也不可能在这一带玩得转。
有人就要有吃的,不仅仅是吃得饱,还要吃得好。
光靠采集、打猎,就不能养活太多的人,开辟耕地是必然的,甚至修建水库,尤其是也是必要的。
只不过,他们这种“保皇党”之后,没人组织的话,别说修建水库了,修剪指甲都不想动。
组织,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力量。
“这块平地,原先叫‘甘家坪’。”
“姑爷咋个晓得?”
“来的时候,我看过安仁镇以前的地图,以前这里屯军过的,有一个大队。后来大队分散成了四十三个村落,我们之前待的地方,其实是叫‘朱家山’,往北是‘北斗冲’,有一条小路通一个叫‘蚂蟥塘’的地方,那里有一条小河,是贞观六十年就挖出来的沟渠,理论上可以抵达‘军山’。”
“……”
王国直接麻了,他从未小瞧过王角,但现在是真的又被姑爷给震到了。
实际上,不仅仅是王国,“长沙路忠武军”的人,也是一双双眼睛瞪着,小舅子彭颜料都是一脸懵逼,这些地方,他听都没有听说过,北面是啥他知道个屁啊。
结果姐夫这么生猛的吗?
“姐夫,军山在哪儿?”
“往西就是。”
王角说罢,指了指前方一大片,“不过就跟四姨夫说的那样,不如这里。能在两座山之间,形成这么大一片平原,真是相当的不错。”
有“大鲤鱼水库”在,灌溉问题就不是问题,而且附近的山塘其实也不少,但因为年久失修,成了摆设。
“这里养活十几二十万人,其实问题不大。”
“??????”
“我查过攸县和茶陵县的年鉴。”
“蛤?”
彭颜料这一次是真的懵了,“不是,姐夫,你都没有去过攸县和茶陵县,你怎么查的?”
“我在耒阳县查的,警察局。”
“警察局还能查这个?”
“警察局直接查这个,查不到,但是查倒卖木材的旧案,就能反推计算一下当时他们在这里的产业。”
“???????”
小舅子彻底懵逼,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十一,你想一想,既然是倒卖木材,这说明什么?”
“蛤?”
“这说明,本地的林业资源,其实是相当不错的。”
“而耒阳县当时查倒卖木材,主要不是耒阳县来查,是衡州的警察总局来查。调动的资源,是整个衡州的。可查的案子,却是安仁镇军山、茶陵县云阳山,基本上就能判断得出来,这里,曾经在历史上,可能是有林场。多大不知道,但肯定有人做这个生意。”
“……”
“以前的人能做,现在自然也能做,就看怎么做。”
“……”
王角笑了笑,“我不去长沙,但跟长沙的大佬打个招呼,还是可以的。”
身为一个小舅子,彭颜料突然明白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努力,让姐姐做个“扶弟魔”,那他不就是直接享福?
想通了之后,彭颜料当时就道:“姐夫,你要是卖木材,我给你运货!”
“真的?”
“真的。”
“好,安仁县林业局的局长,我就任人唯亲,让你来做了。”
“嗯?”
彭颜料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啥玩意儿?安仁县?不是安仁镇吗?
339 公审
脑子慢半拍的彭颜料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但“长沙路忠武军”的人直接一双双眼睛都亮了。
“茶南四哥”王国眉头微皱,提醒王角:“姑爷,怕是不好操作哦。”
“四姨夫担心什么?”
“安仁镇哩黄司令,不像是好说话哩哦……”
“那就让他不要说话,不就行了?”
“……”
豪横,但是理由充分!
王国隐隐约约觉得王角要干啥了,但还是有点担忧:“姑爷,我们哩人手……”
“这不是还有‘长沙路忠武军’的兄弟嘛。”
一脸无所谓的王角,笑着说道。
“姑爷诶!不够噻!!”
“哈哈哈哈哈哈……”
王角大笑,这才跟王国解释道,“四姨夫,难道你没发现,那个矿老板,还没冒头吗?”
“嗯?”
提到了“安陵散人”,王国就灵醒了不少,这个矿老板肯定是不简单的,但是这种人靠不住,不是自己人。
然而王角又道,“除此之外,省里教育厅也派了人出来的,教育部出马,收拾一两个老派镇将,那算个事儿?”
“啥子时候跟教育厅搭上哩唵?”
眨了眨眼,“茶南四哥”有点懵,自己这个老江湖,真就没看见自家姑爷有什么操作,之前基本都是在赶路啊。
“我在北苍省的时候,就跟教育部人合过照,湖南省这边,就算不给我面子,难道教育部的面子……也不给?”
王角对情报的分析能力很差,但收集的能力还是在的,好歹穿越前也是考上了大学,尽管学的是对外汉语专业。
“除了糟老头子那边,还有冯延鲁他爹,就近的话,那就是阿温她们。到不到长沙,其实都一样,反正教育厅的人,肯定要见着我这个活人。”
“难怪黄局长嘞么乖巧,看来是耒阳县哩教育局,有交待噻……”
“这种老派军镇,能给多大的好处?无非是十三万人口这么大的产出。我哪怕只是承诺给他们杀龙港一个码头,信不信明天安仁镇这里随便谁的人头,都可以送过来?”
“姑爷这是站得高,看得远!”
王国大为赞叹,他是想到了王角的人脉关系,但是却忘了还有王角本身就能给这些本地人带来好处。
杀龙港那边,很多码头都是废的,之前闹海贼,东港更是被烧成了白地,现在脱手码头的老板,并不在少数。
就算没有钱老汉的帮忙,就从王角的财力来看,搞一个码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尽管王角、王国等人对现在的局势非常不看好,但是在湖南省本地,却还是相信,局势最终会缓和,朝廷最终会平乱。
时间问题。
所以,如果王角真敢承诺给码头,湖南人还真就敢收。
更遑论在利益之外,还有钱老汉、教育部、中央税务总局等等官面人脉。
“四姨夫,待会儿你带人查一下土匪们的花名册,然后缴获六成充公,一成拿出来分了,三成留下,我还有用。”
“姑爷,哪个充公要嘞么多哦,给个一成就好了噻~~”
“我这是照着糟老头子的规矩办事。”
“既然是钱三爷哩规矩,那肯定是有道理。”
王国没有废话,也不去多想为什么要那么多充公。
按照惯例,其实充公一成都是太多,一般都是半成。
上贡多的一般是土匪、海贼,往往都是六七成,自己拿小头。
不过诚如王国说的那样,既然是“狮驼岭钱三爷”的规矩,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王国懒得多想,反正就土匪窝那点东西,对自家姑爷来说,也不算什么。
此时,前往永乐江江畔打报告的安仁镇大兵,还不知道“朝岭寨”发生了什么,不过毕竟是在安仁镇的地头,这边连续有了变化,陆续也是有人分批前往军寨禀报。
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黄片马不停蹄到了军寨,跟镇将黄世安刚说了王角这边的动作,后头又有人过来打报告。
“报告!!”
“进来!”
“报告司令!‘朝岭寨’的土匪下山了!”
“什么?!土匪下山?!他妈的,难道他们打算做了姓王了?可不能让这个姓王的小子死在安仁镇!”
黄世安猛地站了起来,他坐着的时候,还看不出身材,等站了起来,才发现挺着个大肚腩,腰带都要绷断的感觉。
“司令!弟兄们看着不像是土匪要闹事,男女老少都下来了。”
“什么?!”
黄世安震惊,黄片更震惊!
他前脚走,后脚滑山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滑山到安仁镇军寨,其实没多少路,也就二十里不到,骑马赶车快一点,半个钟头一个钟头总归是到了。
而这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朝岭寨”就有了这样巨大的变化?!
黄片直接有点懵,他之前跪舔王角,那真心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现在脑子转得飞快,稍稍地想通之后,顿时心脏噗通噗通剧烈地跳动起来。
“司令!不会是土匪们要投降吧!”
“不可能!投降?!投降有什么好处?!在‘朝岭寨’做土匪又不比别处,他们这群贼畜生守着水库,几万亩地可以种,去别处,还有这样的好处?!”
黄世安大声地反驳着,但是他反驳的,却仿佛不是黄片,像是一团空气。
他要说服的,只是自己。
黄片看懂了黄世安的不安,心中暗忖:真的有那么快?土匪真的就拖家带口投诚了?
要说土匪们是为了玩命,所以男女老少拖家带口跟王角拼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那是前几代土匪,不是现在。
现在的“朝岭寨”,不会这样玩命。
抛开那些不可能,剩下的再怎么不合理,那也是合理的。
黄片心中暗道:要是“朝岭寨”的土匪投降了姓王的,那么大一块地盘,总得有人去啊。
想到这里,黄片眼神看着黄世安,他能想到的,没道理黄世安这个在京城读了大学的会想不到。
果然,黄世安拿起衣架上的帽子,急急忙忙地喊道:“快!备车!备车!备车!把弟兄们都叫上!还有手铳队!”
“是!”
“黄队长!”
“卑职在!”
“带上人,能跑起来的都带上,去滑山,去水库!去……”黄世安猛地又大声问道,“土匪在哪儿下的山?”
“就在水库旁边,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有好几百人到了‘寨下垄’。”
转身要走的传令兵,站定了之后,老老实实地跟黄世安禀报。
“‘寨下垄’?那就是龙塘,在‘高坡口’对面?”
言语的时候,黄世安看着黄片。
见黄世安看着自己,黄片赶紧道:“卑职正是从‘高坡口’上面过来的。”
“这一路过去,得有三十里路啊。”
黄世安摸了摸头,他虽然修理了头发,但因为脖子粗大,使得肥肉堆积起来,跟河马的脖子也似,头发卷在了肥肉褶子里头,看上去跟肥胖的刺猬也似。
滑山并不远,但滑山是东北-西南走向的小山,山的东北头到西南头,隔着十几里路。
黄片赶路的地方,其实是在滑山的正当中,过来之后,路才好走,但就这么点儿路,其实也有十几二十里。
“司令,您是不是担心什么?”
“这要是‘朝岭寨’的土匪投降,投的是姓王的小子,而不是我,那这个功劳……”
话说一半,却是相当的到位了。
黄片也是明白过来,为何黄世安这么紧张。
的确,功劳成了一个外乡人的,哪怕他是三县委员,但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义勇安民委员会”,在正常的衡州人看来,不就是个摆设么?
当摆设不是摆设,那么之前视而不见的人,才是真正的笑话。
最重要的一点,功劳只要是真的,那就得嘉奖。
“保境安民”这么一个事情,安仁镇当仁不让,可现在要是莫名其妙就让了,那是天大的笑话,前所未有的笑柄。
“司令!那绝对不能让这个事情过夜啊!”
明白了黄世安的关心所在,黄片顿时道,“姓王的也是有车的,而且还找了‘八古集’的向导,万一他们带着土匪去攸县、安陵县,那不是完了?”
“对对对,你说的对,黄队长,事不宜迟,你赶紧再去一趟姓王的那里,想办法拖住他,让他不要离开滑山。这要是再往东北走,可不就是进入攸县地面?攸县的人见了这样的功劳,那还能有老子的好?”
越想越急,黄世安更是下达了一个命令,临时让黄片带第一营,让他先去滑山稳住状况。
“司令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得到了黄世安的命令,黄片带着第一营,以及自己所属的“治安维持会”成员,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从安仁镇军寨又叫“石头坝”,从“石头坝”到滑山不远,三四里就能看到滑山的一部分,但是要去东北方向,就得先穿过几个小丘谷地,然后才能进入“风塘”,也就是两座山之间的山谷大平地。
最近的一处山口,唤作“三石湾”,分上中下,“上石湾”是近路,但黄片带着人马紧赶慢赶,走了七里地,进入滑山内部之后,拐了个弯儿就奔“下石湾”去了。
这地方离永乐江更近一些,自然就离“朝岭寨”要远。
一营的大兵们都是熟门熟路的,但这光景是黄片带队,也就不疑有他。
“弟兄们,下去‘下石湾’还能喝口水,‘上石湾’过去没什么人家,都走了七八里路,该休息的时候也要休息,皇帝不差饿兵嘛。”
“黄队长,司令说‘朝岭寨’的土匪要投降,真的假的?”
“不知道啊。”黄片摸出一包烟,给一营的小军官们挨个儿发了烟之后,自己也烧了一支,“反正‘朝岭寨’的人,还能跑哪里去?”
“也是。”
大兵们之前赶路,热得要死,前胸贴后背的,不断地拿帽子给自己扇风,肩头挎着的鸟铳、大刀,这光景都是支在一旁。
“要说这‘朝岭寨’的人,怎么就突然要投降了呢?”
“兴许不想做土匪了?”
“不做土匪难道做状头啊!”
“那这个王委员,不是说就是状头嘛。”
“又不是咱们湖南的状头,那算个屁。”
“那还是状头啊。”
大兵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而此时,在“大鲤鱼水库”的下方,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已经开始分区,穿着胸甲的王角,在受降的土匪们面前走过。
花名册已经清点完毕,“朝岭寨”的这帮土匪,有几个头目并不在。
不过大头目,也就是被本地人喊作“大老表”伍定山,却是在的。
打量着伍定山,王角脸色淡然,问道:“你老家是伍家湾的?”
“大老表”伍定山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长官好眼力。”
“不怕我杀了你?”
“怕。”伍定山低着头,“但更怕死全家。”
“聪明。”
王角微微点头,“有几个头目不在,是你让他们走了的?”
“是,留一点人情,他们几个,往日里手要黑一点,留下肯定死。长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几个的罪过,我一人承担。”
“好。”
王角对伍定山道,“你放心,肯定不会多杀,你肯定是要死的。但你放心,其余从犯,没什么罪过,不会死。”
“……”
明确知道自己会死,伍定山还是哆嗦了一下,明明之前想过了很多,也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可能讲义气会打动对方。
但没想到,对方就是这么的轻描淡写。
“你也不用担心秘密处决,一是一,二是二,公审,你有什么罪过,公审给人看,然后处决。”
“……”
340 该死的时候
公审一直都有,王角在杀龙港见得多了,只是,王角邀着伍定山坐下,慢条斯理地,详详细细地,把如何公审处决他说清楚。
公审和公审,还是不一样的。
“抽颗烟,南海带过来的,你们本地的土烟,还是差了点意思。”
发了一支烟给伍定山,王角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盒火柴,擦燃之后,伍定山叼着烟凑到火苗儿前头,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借了个火。
“王委员,你不抽?”
“我不抽烟。”
王角说着,把手中剩的一包烟,都给了伍定山,“我看过耒阳县的卷宗,他们那里公审,基本就相当于‘告知于天下’。我这里呢,差不多,但还是有点区别的。区别就在于,耒阳县政府呢,是跟士绅还有道上的朋友,有个了断,给个交代。我这里,不是。”
原本还是很慌张的伍定山,吸了两口烟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委员的烟,不错哦。”
“不错就都多抽一点儿,我让人再带一点过来。”
“王委员打算斩立决还是怎样?”
“不要慌嘛,没那么快处决你的。我也不喜欢‘斩立决’,刽子手少一点还是少一点,能用花生米解决的事情,没必要搞得汤汤水水。”
“嗯。”
伍定山应了一声,“委员,我其实怕死,也不想死。”
“看得出来,谁想死?谁都怕死。但没办法,我个人还是很欣赏你的,具有牺牲精神,知道不可力敌,也没有想着独活自己,把老老少少都甩了,自己活着就算是潇洒。能下来,从‘朝岭寨’走出来,你伍定山很可以了。”
话说到这里,伍定山眼睛一红,给王角跪了下来:“王委员,能不能给一条活路,我真的……我真的不想死。”
“起来,起来嘛。”
王角将他搀扶起来,两人继续在临时充当凳子的大石头上坐着,王角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土匪,做不了一世,做不了一辈子,当不成家业的,对不对?”
“谁想当土匪,我要不是……”
“这种话呢,没必要讲的。”
王角伸手打断了伍定山要说的话,那些几近狡辩的言语,其实不是理由。
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这同样是大恶,是大恶,就不要狡辩。
“你是条汉子,那我问你,你有儿子,你儿子……你可能都有孙子了?”
“有了,两个孙孙,一个托付在了茶陵,一个跟着他爸爸去了攸县。”
“读书了?”
“落不了户,但认了字,跟乡里的教书先生认字,给钱嘛,总能好一点。”
“你看,你一个土匪头子,还是知道读书的好,不笨。”
“委员是状头,懂得比我们是要多。”
“我给你一个保证,怎么样?”
“什么保证?”
“你的两个孙孙,能够堂堂正正在这里,就是这一片,风塘、龙塘、天元山、滑山,就是生你养你的这一方水土,你的孙孙,可以在这里念书。”
“咳!”
伍定山猛地咳了一声,手中的烟还在烧,整个人却是定住了一样,就如此盯着王角,眼睛一眨也不眨。
这是多么年轻的一个后生,可是他的眼睛,能说话,不骗人。
“我……要死?”
“嗯。”
王角点了点头,“其实你说什么都没用,死肯定是要死的。但是我不能让你死的稀里糊涂,要是真有投胎,黄泉路上,你也要做个明白鬼,不能做个糊涂鬼。你固然是罪有应得,作恶多端就应该死,这是天理,对不对?”
“对。”
没有二话,伍定山认账,这是天理,他认;也是人心道理,所以他还是认。
“但是死了如果有点用,还能做点好事,那你岂不是死的时候,也要从容一点,也要高兴一点?也就没有那么害怕?”
“我的孙孙,能在这儿……读书、写字?”
“能的。”
“可是……”
“我要说别的保证,你可能不信。不过我说我要把安仁镇,变成安仁县,那些耕种几十年、几代人的地,田骨都拿过来分了,你信吗?”
伍定山刚想说安仁镇上上下下哪里那么简单,但是一想到王角的身份,顿时又觉得这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或许会有人想要做掉王角,但想要做掉王角的人,大概会被王角先做掉。
什么镇将黄世安,在王角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讲大道理,你一个土匪,听也不想听,所以我就说一些你能听懂的。论实力,安仁镇也好,平阳戍也罢,在我面前,不值一提。最近在赣南名气很大的‘郭雀儿’,是我的保镖;南昌城割了陶涣耳朵的张延鲁,是我的副手;你们本地永兴煤矿的老板‘安陵散人’,是我的长辈。我要碾死黄世安,跟碾死一只鸡没有区别。”
听到这个,伍定山顿时咬牙切齿起来:“我恨不得吃了黄世安的肉!!”
“你安安心心的上路,也算是作恶一生,留一点善缘。这里的人,除了做事手黑的头目,都能活,剩下的,该跟你一起上路的,一个月后,一起死。罪不至死的,就老老实实改造,修桥铺路开沟挖渠,总有卖弄气力的地方。”
“委员,我孙孙要是在这里念书,别人说他是土匪的孙孙,儿子,怎么办呢?”
“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别人不能因为他是土匪的孙孙,就去打他、骂他。是什么,就是什么。”
“……”
伍定山惊住了,他害怕自己的孙子,或许会被排挤,或许会被打,就像是山坳里小村庄中的傻子,总会有人去欺负,一起欺负,像是逗弄猫狗,乐此不疲。
可王角的话,却像是有了魔力一样,让他陡然觉得,要是王角早来几年,他做什么土匪?
他给王委员卖命!
“那要是有人欺负……”
“谁犯了错,就要受罚。”
啵滋啵滋啵滋……
伍定山叼着烟,猛吸了两口之后,眯着眼睛道:“我另外几个兄弟,会跑去云阳山。我儿子在茶陵县东岭曾家湾,那里有个私塾,他在那里做工。”
“这个不忙,跑了的那几个,跑不掉的。”
“……”
对伍定山的态度,王角很满意,这虽然不是什么跨省的大寇,但脑子并不笨,转得很快。
和现在的义气相比,儿孙能够太太平平过上好日子,这更加的让伍定山向往。
他过去向往的,现在向往的,只能寄托在未来。
没有他的未来。
“委、委员……委员方便说说想做什么吗?”
“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角双手按着膝盖,淡然道,“安仁镇改制成安仁县,这是要做的。顺便把周围几座山几个县的土匪,都剿了。我虽然是外来户,但你可能也知道了,我有个小妾,是‘长沙路忠武军’的人,喏,那个后生,算是忠武军一个团长家的十一少爷。所以这地方,我人脉是不缺的,有些土匪窝,也就是混点名声,我好歹还是‘斧头帮’的帮主,总不能让我出‘江湖追杀令’吧。”
“哈哈哈哈哈哈……”
夹着烟的伍定山被逗得大笑,呛了两口烟之后,才道,“委员,本地的‘田骨’,都在镇上,你要是收了‘田骨’,肯定要跟大户斗起来的。”
“我什么时候要跟大户斗了?”
王角笑着道,“我明明是要把‘田骨’给大家分了,你伍家湾的地,就还给你们,你们两三代人开的荒,哪能白白归了别人,对不对?”
“嗯?”
头皮都麻了的伍定山猛地瞪圆了眼睛,看着王角,“委员,你要得罪很多人哦。”
“不会的,你老家的人,难道不要地?不要‘田骨’?是种地太辛苦,还是说做土匪来钱快?”
“谁能不想要地!可是、可是这‘田骨’,不是应该……”
咕。
伍定山艰难地吞咽着口水,这么多的地,这么多的田,多少代人了,他自己也记不清,他的祖父来这里,吃了多少苦,才开辟了伍家湾的上田三百亩,中田五百亩,下田一千一百亩。
当年的下田,早就不行了,荒成了树林子,没了曾经挑拣石块,翻修田埂的痕迹,如今的坡上小径,如今的林中小道,兴许就是当年他爷爷,好不容易用开山刀、工兵铲收拾出来的。
“既然你们想要地,那就简单了,想要地,就过来备个案,登个记。该造册的造册,该签名画押的签名画押,对不对?”
“可是……”
伍定山想说没那么容易,那些收租收摊派的老爷、长官们,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答应?
多少年的“田骨”,都没有定下来,就算是定下来,伍定山也觉得,这定然是镇上士绅、长官们的,他们……不可能有。
“你都敢下山送死了,就不能胆子大一点,往好处想?说不定,你们安仁镇的长官们,同意了要将‘田骨’划给你们辛辛苦苦刨地刨出来的人家呢?”
“这……”
“当然了,水库,不能是你们的。山塘、池塘、坝子,也不是你们的。这没意见吧?”
“乡里乡亲,争水要死人的,还是公摊的好。”
“公摊这个词,听着不好听,就当是公家的,大家的。”
“嗯。”
伍定山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整个人咧嘴笑了起来,“要是有田,我们伍家湾那是一千多亩地,整个龙市、龙塘、风塘,都没有我们伍家湾的男人做事快当!我爸爸死那年,一年两茬粮,就说稻谷嘛,能打八十担,实实在在八十担。扣了摊派、军粮,还有二十七担半,再加小麦,有十几担,记不清了,但毛算十七八,小二十担,四十三家我们家排第一嘛。”
自豪无比的伍定山,像是说着自己的功勋一般,眼睛都放着光,连手中的烟已经熄灭,也都没有注意。
王角又抖了一支烟给他,伍定山直接张嘴接着,然后叼着烟说话,眉飞色舞:“我们寨子下来,原本还有五家,后来‘杀良冒功’死了不少,就绝了嘛。不过地都是好地,燕子坝过来一片,要是开一条沟,就能浇灌七八百亩地。梅花垄可以引水,下田能开到‘鹅公头’去,这一片,别看是山,重点瓜果蔬菜,还不错喽!”
嚓。
火柴点燃,给伍定山的烟烧着,这土匪头子一边激动地说着话,一边低着头,“淡竹垄那里能出好笋,石榴冲原本有个林场,原本都是有路的,修到笔架山。笔架山,听说是三百年前的哪家相公,在这里留了墨宝,所以才叫笔架山……”
絮絮叨叨,瓮声瓮气,伍定山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还是壮年,此刻却只能低着头,悄悄地,不着痕迹地抹着眼泪。
远处的帐篷底下,不知道又多少男女老少看着他这边,他真是怕被人看见,他真是怕。
比死还怕,比死还难受。
“大老表要是给你一片地,肯定是种田能手。”
“肯定的,我们伍家湾的男人,都是种地的好手,伍家男人一头牛,十个男人十头牛!”
“但也不能都种地,读书、做工、做生意、当兵……都可以。”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做钉!”
伍定山像是发泄一样,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看我手里的兵,都是好男儿嘛。‘郭雀儿’人家在赣南,都要喊他一声郭连长,大老表觉得‘郭雀儿’如何?”
“……”
抹了眼泪,猛吸了一口烟,“要是给委员当兵,那就当的!”
“给我当兵,其实也没什么。你们自己种地,就自己当兵。”
“……”
伍定山这一刻,顿时感觉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王角,“王委员,我一个土匪头子,以后……说不定还能吃上一碗根饭。”
根饭,是儿孙祭祖时摆的一桌菜饭。
之前的伍定山,或许还有些微的恐惧,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死亡。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伍定山竟是觉得,这就是他该死的时候……
341 未闻其声,先闻其名
“一、一个月后?”
“司令,王委员就是这个意思,说是一个月后再说,伍定山那时候再斩。”
气喘吁吁的传令兵,一边扇着风,一边跟黄世安说道。
眼珠子一转,原本还急着赶路的黄世安,立刻喊道:“都停下,停下先。”
他压低了声音,问传令兵:“你来的时候,可瞧见什么古怪没有?”
“伍定山跪着求饶,哭的那叫一个惨,不过王委员给他发了一支烟,他就不哭了。”
“啐,狗东西真是孬种。”
骂了一声之后,黄世安顿时松了口气,既然王角不是现在就要弄死伍定山,那他急什么?
没什么好急的。
土匪是“朝岭寨”的,人是安仁镇的,怎么论,也少不了他黄司令一个辅助有功。
原本急着赶路的黄世安,顿时下了命令:“去阳家洞,本将要吃‘羊锅鱼’。”
“司令有令!去阳家洞!”
“司令有令!去阳家洞!”
一通传达,有心腹上前提醒黄世安,“司令,会不会有诈?”
“能有什么诈?公开说的话,姓王的小子哪里人?在你自己地盘上还翻了天,汤锅里的鸭子还能飞?”
言罢,黄世安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黄片让人去耒阳县,是办什么事儿来着?”
“说是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帮忙做个中人,联络周围几家做写写算算的。哦,还有印刷铺子,长沙的印刷厂,也有人过来,好几天了。”
“那就没得问题了。”
越发淡定的黄世安寻思着就写写算算的,无非就是印一点规章啊、制度啊,这些破烂玩意儿。
泥腿子没一个信的。
你就是跟泥腿子说明天分老婆,他们也就是起哄热闹热闹,根本不会当真。
“司令,这个王委员,年纪轻轻的,跟以前来的长官的,真的感觉有点不一样。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废话,他是下山虎,能一样?跟着他混的张延鲁,原先姓冯,听说惹了哪家狠角色,东躲西藏的,最后得了姓王的庇护,现在都敢切了二品大检察官的耳朵当下酒菜。惹不起,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所以说感觉不一样嘛,伍定山这个土匪头子,以前多狂多嚣张,见了姓王的直接下跪。真是……”
“妈的,老子突然想起来,长沙那边教育厅的人也有下来的,你先回镇上,收拾收拾房子,再准备几个小姐,到时候招待,记住,要漂亮的。教育厅的人嘴挑。”
“是!司令!”
这年头的“小姐”,大部分时候,还真就不是正经人家的称呼。
倘若正式场合有“小姐”这个称呼,一般而言,是某些地方的方言,近似“小娘”或者“小娘子”,大部分时候,“小姐”就是一笑楼这种娱乐场所的从业人员。
为了招待视察的长官,不管是哪个部门的,黄世安在安仁镇的军寨中,长期养着几十个“家妓”。
对外则是宣传“干女儿”,还分了田、铺、水、林,将来“出嫁”的时候,想要这些家当的男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哪怕只是“田皮”,在安仁镇这里,照样是可以交易的。
实际上滑山和天元山之间的河谷,自从水患逐渐平息之后,号称“万亩风塘”,结果真正用上的,也就三四千亩,剩下的大部分地,“田皮”就是交易着玩儿。
立了功的大兵们,动不动就赌博,一晚上输掉几百亩地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不算败家,因为这些地在哪儿,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到手的地契,也就就是个“田皮”,他们宁肯给黄世安当狗,也不会去种哪怕一分地。
随处可见的荒地、无主之地,并非真的无主,只是使用权在牌桌上用掉了,然后可能赢家都忘了这回事,也懒得去瞄一眼。
保不齐下一次玩牌,这“田皮”又会输给另外一家。
“万亩风塘”,被不少人戏称“风塘风塘,西北风聚成塘”。
但只要还是有人要吃饭,这地,终究还是要种的。
每当黄世安的“干女儿”出嫁,那些迎娶黄司令女儿的贤婿们,其实大多都是老实巴交,整个安仁镇一半的田舍郎,都跟黄司令沾亲带故。
黄干爹,也是安仁镇有名的风景线。
说不定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也会喊着“黄干爹”。
这光景,自忖没什么遗漏之处的黄世安,想着的就是怎么借王角这股“东风”,赶紧让自己谋个好去处。
安仁镇的“家业”,还是可以传下去的,可以先找个合适的女婿用用,将来再转给孙子,那这天,这王法,还能变了不成?
而此时,在衡阳的一处“金菊书屋”里头,本地和长沙来的书局、印刷铺子老板们,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突然要做什么。
只是操着长沙口音的年轻人,跟他们说了一通有的没的之后,就甩出了两套小黄文,“今天同意呢,《金玉婷》就有的印,不愿意的呢,也不为难,这是茶水钱,辛苦老板们走一趟。”
“嗳,不敢当不敢当,既然是王委员的意思,那自然是问题不大的。”
“是喽、是喽,王委员这么客气,怎么好意思不给面子喽。”
“这个《金玉婷》,我怎么好像在长沙没有看到过嘞?”
“新出的笔杆儿,还挺潇洒的喽。”
说话间,几个老板的眼睛,都盯着《金玉婷系列》,连“金菊书屋”本地的经理,也是一个劲地着急,这样的“肉文”,印出来是不愁去处的,之前他也收到了南边来的消息,只说是有新文,却不料居然层出不穷。
只是着急归着急,却也得强打精神,按捺住这份激动,等到散了茶水场,本地的经理这才急急忙忙道:“我们‘金菊书屋’一家,就能吃下喽,满哥再考虑考虑……”
“难道你要到处宣扬,说是王委员要给你们印这种东西?”
“这……不敢、不敢、不敢……”
本地经理猛地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什么赚钱的事情,都能到处宣扬的。
这可是南来的王委员,给的面子。
现在王委员是三县“义勇安民委员会”的委员,更是衡州的委员,湖南的委员,他要是乱来,岂不是拆台?
到时候新义勇把他拿去沉湘江,也不好说什么。
“哼。”
年轻人起身,不再去多言,离开之后不一会儿,“金菊书屋”外头就有人来,抱着一摞纸,都是新印刷好的传单。
那传单上,赫然就是一行大字:天元山“朝岭寨”土匪公审大会近期举行!
密密麻麻的一堆字下面,才有一行小字:三县一镇新义勇安民委员会。
“要我说,抓了大老表,就地处决就行了,这个外来的王委员,真是多此一举。”
“树要皮,人要脸喽。”
“也是。”
小工们都在那里闲扯着,一张宣传单滑落,反面有一个小印,有“衡阳州立第一中学专用”的字样。
而在别处,有的印刷铺子中,同样的宣传单,反面的小印,则是“张衡中学专用”。
至于“衡阳轻工技校专用”“永兴煤矿中学专用”……
也是随处可见。
只一天的功夫,不仅仅是衡阳,衡东、衡南到“高山”的峡谷入口,整个耒水一带,数得着的学校,都是有人在宣传天元山“朝岭寨”土匪要被公审这件事情。
宣传的人并没有什么别的口号,只说这么一个事情。
如是持续的三天,熟悉这些派发传单的人之后,各级学校也没有多想,这等事情,要说怪,也的确有点怪,但要说有多怪,却也说不上来。
三天之后,宣传单却又换了个模样,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新义勇安民委员会”要在安仁镇搞个讲习所,具体就是当了“新义勇”之后,有什么好处,能怎么升迁,都是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饷银从何而来,如何发,摊多少米面粮油,减多少田地税赋,抵多少力役河工,这一次,去学校凑热闹的人,就不只有学生,还有学生的家里人。
亲族亲眷凑个热闹,打问清楚之后,十里八乡也是想着找附近读中学的“秀才”,详细地了解了解。
总有读不了书的年轻人,这光景有个去处,也是想着找个出路。
如是又三天,衡州诸县,甚至远一点都到了潭州、袁州,都知道衡州有个王委员,实力很强,来了就摆平了天元山“朝岭寨”的土匪,这一窝天元山的土匪,已经被描述成了穷凶极恶,且是衡州第一,哪怕是平日里不服气“大老表”伍定山的江湖同道,这光景也已经顾不得争道上第一还是第二。
因为甭管第一还是第二,伍定山的实力摆在那里,千几百号人,几千亩地,还靠着一处大水库,结果直接就被人全锅端,还要公开审判,岂能不害怕?如何不恐惧?
只是这光景,先恐惧的,却是湖南本地检察厅的人,各级检察官纷纷前往长沙告状,说是公审这种事情,不是不可以做,但是王委员太年轻,可能把握不住司法问题……
一地的鸡毛,愁恼的,都是政府中的人。
这光景,各州各县埋怨王角的不是没有,但都是骂检察厅的人自己窝囊没种,却来指着他们跟王角别眉头。
搞笑么?
实在是中央检察院二品大检察官都被人家的小弟切了耳朵,那他们这些混口饭吃的,是去送人头不成?
政府不愿意出头,检察官们便琢磨着,可以勒令各地的书局,把印的传单都给撤了,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湖南本地人,凭什么外地人过来印个东西,你们就印啊?
撤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别说是“金菊书屋”,就是县级的小门小户印刷厂,都是直接啐了他们一脸狗屎。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去认真打听,有几个检察官门路广,很快就得知,如今印刷铺子只要是想要挣俩钱花花的,都在搞《金玉婷系列》,精装的还是粗陋的,各种各样的,反正都有。
耒阳县开往长沙的船,用来压舱的就是小黄文。
没装订,是打算去了长沙之后,再装订。
耒阳县一天就能印几百本,再加一些半成品,可以说非常的可观。
谁都不是傻子,都盯着大城市的犄角旮旯,赚这点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钱。
旁敲侧击,得知《金玉婷系列》是人家王委员随手给的,检察官们顿时闭了嘴。
没办法,是挺好看的。
可撸。
可撸,就能卖钱。
这是天理。
哪怕见不得光。
但这个见不得光,可不是什么违法,大城市中的各个娱乐场所,外加码头街头,销量不会差的。
等到第一波“民间复刻”出来之前,有“金菊书屋”震慑,起码也是半年以后的事情。
半年以后……
他们的“靖难军”有没有打到长沙都两说呢。
老板们也很实诚,反问关系好的检察官,换做是兄弟你,你怎么选?
检察官们更实诚:我他妈让工人加班十八个小时!!!!!
于是乎,诡异的事情就这么进行着,检察厅的人天天去州府、县府告状,说王委员的事情,可能不合法,至少不符合程序,也不符合流程,至少得让他们检察厅的人,也参与到公审中去。
州府、县府的人则是装傻,表示这个事情已经在调查,过几天就会答复。
大家一起装傻,仿佛浑水摸鱼,然而这一通闹腾,反倒是让县城州城附近的乡民们,也知道了“王委员”这个存在。
空降来的年轻大官,有实力,有前途,家里不成器的东西去当“新义勇”,应该能混口饭吃吧。
要是有门路疏通,说不定跟着“王委员”就飞黄腾达了呢?
很单纯的想法,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跟着“王委员”,能混口汤喝。
于是乎,当《金玉婷系列》在湖南开印的第十天,哪怕是在田里割稻的农民,在田头歇脚喝茶的时候,也在聊着,二十天之后,是不是带着人,去一趟安仁镇看看热闹,远是远了点儿,但万一王委员招的“新义勇”,选上自家人呢?
342 谣言滚雪球
“大当家!你看这个!”
瑞金监的卡口,外乡来的马帮队伍很长,因为是往东南的马帮,所以瑞金监这里就要查得稍微宽松一些。
再加上马帮的大当家来头不小,赣南诨号“郭雀儿”,不少道上的大佬,都是以卖“昌忠社”一个面子为由,跟郭威这个后进晚辈相谈甚欢。
不过白道上的人就比较直接,一个个口称“郭连长”,偶尔也有喊他“郭秘书”“郭队长”的。
因为他是王角的保镖,所以喊他郭秘书、郭队长,问题都是不大。
至于“郭连长”……
大概是跟“岭青团”的赖坚毅有些干系。
但不管是哪一种,对白道上的人而言,只要不是地方主管的一把手,没必要争那个站队问题。
“看什么?”
踩着马靴的郭威,换上了一身正装,军装带上面还插着“霹雳火”,说不出的霸气。
这光景,郭威一呼百应不说,手上还有七八十条枪,虽然鸟铳和老式大铳都有,但有几个钳工跟着,时不时就烧一锅子弹出来。
所以一般的山寨土匪,还真没什么资格跟他对拼。
没有那个实力。
马帮这一票人马,临时搭建的土围子,只怕也比一些不专业的土匪强得多。
“大当家,卡口上面的通报,说是虔州发过来的,瑞金监这里也是昨天才收到。”
“啥玩意儿啊,神神秘秘的……我的娘!”
郭威借过一张纸,瞅了一眼,整个人都炸了毛,“老爷这、这就委员了?!”
“大当家,是河南省的三级委员,大老爷可真是厉害哦。”
“废话,要不我能心甘情愿给他站岗?这没点儿本事,哪能上瓦岗啊。”
说罢,郭威赶紧扫了一遍虔州发到瑞金监的通报,其中详细地说了一些事情,都挺重要,所以尽管已经概略,但还是让郭威觉得心惊动魄。
“我的娘,老爷居然是三县一镇的委员?这‘新义勇安民委员会’,是个啥?”
“大当家是河北人,不知道这湖南的行情。以前有个‘义勇安民委员会’,就是州县里头逮着剿匪的名义,然后往下头摊派、收税,偶尔睁一眼闭一眼,还能搞个‘助剿饷银’,一年下来,一个连长最少这个数。”
伸出了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八。
“八千?”
郭威声音压得很低。
跟着郭威混的庐阳人左右看了眼,然后小声地说道:“八万。”
“放屁!怎么可能有八万?!”
“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啊大当家!”
如今好歹也是马帮的一个队长,但这庐阳人一听郭威音量高了,当时就急了,“八万……那都是往低了说啊大当家,这事儿,可不能到处宣扬。二十几年前,还有‘杀良冒功’,平阳戍、安仁镇,这两家可都了不得。”
“他妈的……这么说,这地界很不太平啊。”
“哎,大当家,这你还真就错了。要说土匪多,那肯定是湘西、湘东、湘南,可这湘东的土匪,名气虽然大,可与其说是土匪,倒不如说是半匪半民。”
听得这种说辞,郭威顿时明白了过来,顿时道,“照这么说,肯定是有官面上被拿捏的地方。”
“对喽。”
庐阳来的队长接着道,“八万是不少,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么一并算了,再加上口粮,还有‘田皮’的关扑,都是能去长沙偷偷拍卖的。我们庐阳这边的土豪,有亲戚在省城的,也会赚上一笔。”
八万是多,但如此一算,又显得不起眼。
不过郭威已经不是以前“昌忠社”的土鳖,他脑子稍微一转,便知道其中的狠辣。
想要凑这个八万,怕不是敲骨吸髓的手段,全都弄上了。
“老卢。”
“大当家吩咐。”
“这趟去了潮州,我就回老爷那边去,赖团长那里,你想要呆着,那就呆,我保你一个连长营长。剩下的,我就不保证了。”
“大当家,我得跟着您啊!”
“我家老爷那边,可是要出大事儿,你看看这通报上说的,还有学生去安仁镇看公审,我跟你说,我家老爷可不会玩这点儿东西。那指定是另有变化。”
郭威回想起广州、韶州遇到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自家老爷王角,那真是算无遗策、走一步看三步、步步算计、步步布局……
老爷牛逼!
老爷威武!
老爷霸气!
一路行来,要是老爷太强,他“郭雀儿”早扑街早嗝屁了。
“大当家,你是我老板,我给你打工喽。”
嘿嘿一笑,老卢如是跟郭威说道。
“好!你放心,有你这句话,我一定在老爷面前,给你美言几句。不是我郭威吹牛,就凭我家老爷的实力,在广州混个州长当当,那都是小意思。什么狗屁冯大老板,提鞋都不配。韶州州长唐烎,那都是客客气气把黄金送上。这叫什么?这叫风采!”
正在那里吹牛逼的郭威,脑补出来的自家老爷,简直是天神下凡。
也难怪他带着滤镜看王角,实在是他几次落魄、认栽,要是没有王角,那真是丢人丢到老家。
乃至到了现在,他在湘赣交界之地扬名,还干死了“祁家寨”的老大,也不以为这有什么。
基本操作好么,他郭威就是王角的一个保镖。
小保镖,运气一般的那种。
等到南昌城的消息穿出来之后,郭威更是觉得,自己能够在庐阳扬威,那都是托了自家老爷的洪福、威名。
自己是什么啊,什么都不是。
冒牌的“缥缈苍龙”都能给自己来一下,自己这点微末本事,没有老爷的扶持,道上朋友也就是给个面子。
哪里现在,瑞金监的卡口,也是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大当家,您的意思是……”
“有些想要去紫金镇的呢,就去紫金镇混口饭吃。剩下的想要回老家呢,就回老家,反正这一趟,也算是挣着钱了,对不对?”
“对。”
“至于像老卢你这样的,就跟着我去安仁镇,助老爷扬威。现在的‘新义勇安民委员会’,正是用人之际,怎么地也能混个团长当当。”
“那我也能当个营长!”
“必须的!”
二人说罢,竟是有点儿小激动,聊得兴起,倒是有了计划,准备就在瑞金监还有隔壁潮州,好好地给王角宣传宣传。
“靖难军”打到江西又如何?不怕。
“岭青团”团长……自己人。
自己人可不打自己人呐。
郭威有了安排,倒也爽快,随手就让人去“瑞金监”附近的乡野市镇宣扬了一番王角。
别的废话都没有,就一个意思:北苍省状头王角于安仁镇广邀英才!
还别说,好些个读了几天书的,正愁着没办法去岭南省呢,若是去不得,就得去南昌城混口饭吃。
现在一看湖南省还有这等动静,广邀英才是几个意思?
也不多想,只是了解到有个“新义勇安民委员会”之后,就是激动了起来。
无他,纯粹是郭威手底下马帮流传出来的谣言,说是外地人去了湖南,只要找到王委员,照样能够当兵拿饷,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不少乡野之间的“秀才”,就想着混个体面人的身份,跟谁不是跟?
王相公现在用人之际,不趁早赶路过去投奔,更待何时?
当然也有人“天人交战”,想自己这等在野贤才,去“岭青团”,是发光发热;去安仁镇,也是一展才华。
手心手背都是肉,着实难选啊。
不过听闻“郭雀儿”最终还是要去安仁镇,不少“秀才”就有了计较,这“郭雀儿”终究是个莽夫,他们“文韬武略”在胸,前往辅佐,定能混个一官半职。
很简单很朴实的想法,只在虔州通报抵达瑞金监的第三天,就让瑞金监这里出现了百几十好读书认字的,背上行囊,组团北上。
还别说,因为说是要去湖南省,瑞金监这里的金矿公司,还真就给了方便,让他们做了火车走。
说是“始兴县伯府”那边打了招呼。
原本是张家举手之劳,谣言倒了两手,立刻变成了张延鲁为了帮主,甚是尽心尽力。
同行之人一看,嚯,好你个张延鲁,如此义薄云天,他们这是找对了路,寻对了人啊。
一路上,竟是诗词并起,歌赋甚多,多是说他们这一路北上,是国难当头的义举,百姓艰苦的义士。
还别说,瑞金监矿场的火车,刚过安远水,这雩都县的中学,听闻瑞金监附近的土鳖们有这样的行动,顿时也急了。
年纪小一点的,十五六岁光景,便是扯着脖子要去见王相公,跟王委员做事。
一时冲动,可以理解,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秋收前后还需要劳力呢,哪能让家中的男丁到处跑。
只是谣言又是起来一个,说是“新义勇安民委员会”,不多时就要湘东剿匪,使三县一镇太平无事。
问什么时候,“朝岭寨”大老表伍定山被处决的那一天,就是誓师大会。
赣南诸县还真就是吃了这一套,不仅仅是乡民、学生,连山中的土匪,也是收敛的动作,老老实实地猫起来。
唯恐被王相公盯上,然后公审大会上直接被腰斩。
腰斩……同样又是一个谣言。
是谣言中诞生的另外一个谣言。
而传播这个谣言的主力,就是赣南诸县检察官,连那些消息灵通的警察,一时半会热,也有点儿将信将疑。
盖因王角跟湖南省检察厅的检察官们发生龃龉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小道消息闹大了,那真是传播甚远。
哪怕教育厅的人出来帮忙辟谣,说压根没有腰斩这回事儿,可土匪们也得信啊。
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呢?
随后的事情,过了瑞金监前往潮州的“郭雀儿”本人,都是始料不及,他听说的时候,人已经跟“靖难军”第三师碰了个头。
马帮带的货,也没有清查,直接让他过,然后直奔紫金镇而去。
绕着潮州走郭威,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走程乡县前往循州的时候,又听说了一份电报,说是湘东赣西诸县的学生,都打算去王相公那里碰碰运气。
用人之际,多多益善。
看到这份通传快报,郭威挠着头十分奇怪:“咋这么多人帮着宣传呢?难道是老爷的先生?老先生也没有说要干啥啊。”
陪同“郭连长”的程乡县新县长,当时就明白了,这其中,绝对有“狮驼岭钱三郎”的安排。
这一回,只怕是小王相公要在湖南省站稳脚跟,以白身而掌大权,履历金身,光彩夺目。
而人在安仁镇滑山、天元山考察的王角,最近几天感觉都有点懵逼。
“什么情况啊,十一,我不是让你在衡阳安排着宣传嘛。怎么这几天,总是有江西的学生过来?”
皱着眉头,王角都纳闷了,好些个赣南县城的中学学生,三五成群,跟着商队、商帮、马帮,就七拐八拐的去了永乐江。
也是不怕被人给卖了,到了安仁镇就说要找王相公……
“姐夫,我就是说要搞个讲习所啊,你说弄两个班,一个班五十人,我就是照着这个数来安排的。”
“两个班?你他妈告诉我这是两个班?”
滑山的山下,“万亩风塘”能不能重现当年的万亩良田……他王某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至少现在“万亩风塘”的公共厕所,那是真的多。
临时开挖的茅厕,大缸放水加稻草,就算是化粪池,一字排开有十五个蹲位。
原本那个位置,他就是想弄个联络处。
现在好了,狗屁的联络处,公共厕所倒是弄上了。
而在附近,靠近沟渠临时搭建的工棚,分了四个大通铺,一个大通铺分上下铺,能睡两百多号人。
要不是临时挖了六口井,现在吃水都成了个问题。
至于米面粮油各种物资,也是做了临时的毛竹吊脚楼来安置。
“陆陆续续九百多号人,还都他妈是十来岁的小子,他们爹妈也不说管管的吗?”
王角皱着眉头,一时间有些愁恼,都是毛头小子啊……咋整?
343 吃饭
临近永乐江的灌溉渠排水口,有个小庙叫“福主庙”,所谓“福主”,淮南省和江西省的情况如何,王角不太清楚,但是湘东这里的“福主”,多是“许仙”。
这个“许仙”跟《白蛇传》大抵是不搭界的,因为这个“许仙”是东晋时的许逊,以斩杀蛟龙闻名。
对王角而言,或许“四大天师”之一的“许天师”,更让他熟悉一些。
当然因“许天师”而得名的四川德阳,穿越前王角也是略有耳闻。
安仁镇的“福主庙”,终究是年代要近一些,跟灵官渡那里的“齿轮灵官”类似,这地方的“许天师”,画风有点荒诞……
传说之中,“许天师”杀蛟龙,那都是多人围捕,率众绞杀,但这“福主庙”中就有点儿奇怪了,“许天师”一手大铳,一手“掌心雷”。
王角头一次知道,“掌心雷”的这个雷……居然是手雷。
除此之外,“许天师”脚下的那条船,别处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安仁镇这里,“许天师”是站在机动船上的。
而且机动船的后头,就是发动机的位置,还专门有篆刻红字:张子良辰吉日开光,承天运保万民斯特林发动机。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许天师”的这条船,发动机来头不小,是穿越者老前辈张子,选了个好日子,然后供奉献祭的牛逼发动机。
让王角接受不能的,便是本地人对于“斯特林”三个字,居然也没有觉得啥不妥的地方……
然后王角突然又想起来,想当初他第一次看到各种物理学单位名词,居然跟穿越前一样的时候,便旁敲侧击了一番,询问这“张子”当时怎么折腾的?
答案很同意,什么安培、欧姆、伏特、牛顿、开尔文、高斯、韦伯、库仑……
那都是“张子”的马甲。
大家也就是图一乐。
有证据吗?
没有。
大家也就是图一乐。
好用就完事儿了。
贞观纪元的实用主义精神,让王角这个对外汉语专业的铁废物,感觉到了温暖。
穿越者老前辈牛逼!
“术业有专攻啊。”
在“福主庙”中,王角负手而立,本地的庙祝早几十年就没了,庙宇修缮都是意思意思,刷漆为主,锄草为辅。
屋顶都是漏的,拨款一般都是镇上给个十几二十块,香火钱完全没有。
原因很简单,原本“福主庙”旁边的灌溉渠,还能发挥作用,但是经过多年的努力,尽管本地在天元山修建起了“大鲤鱼水库”,但灌溉渠废了。
整个“万亩风塘”,其作用也就是关键时刻给“大鲤鱼水库”当个泄洪的大澡堂子。
排涝灌溉渠的淤积,没人疏浚就是个摆设,正如这“万亩风塘”的由来一样,曾经还是河道、河谷,随着泥沙冲击,也就成了平原、良田。
“姐夫,啥事情要这么感慨?”
“学生啊,八百多九百多号人,你收拾的过来?”
“姐夫,把他们赶走呗?”
“你赶得了外地的,你还能赶本地的?”
“姐夫,还是得想辙,吃喝拉撒睡的,那都是要开支的。要我说,招几个来当兵,剩下的都去种地算了。”
“你挺聪明啊十一。”
“嘿嘿,这不都是跟文皇帝学的么。”
话虽这么说,但彭颜料也清楚,这事儿干不得,至少安仁镇这里还有驻军,没可能让你这么干。
“行了,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提醒了我。我让人去一趟军镇,跟黄世安打个招呼,就说新到的后生仔太多,先集中起来搞个军训。教书的先生,倒也是不缺,耒阳县那里来了不少,湖南省教育厅的,正要先拿来当苦力用用。”
“啊?!姐夫,那可是教育厅的人,这会不会……”
“有求于我,我就是大爷,不把我伺候好了,我去京城告他们刁状,他们上哪儿说理去?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就是这么个意思。”
“……”
彭颜料顿时觉得自家姐夫这癖性,真是绝了。
派人去知会了一声黄世安,这安仁镇镇将听了王角的要求,顿时哈哈大笑:“军训?这姓王的小子,还真打算剿匪不成?”
“哈哈,司令,这小子拿了大老表伍定山,怕不是飘上了天。正所谓‘铳打出头鸟’,这时候嚣张得不行,到时候背时起来,大家可都是不会放过机会哦。”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毕竟是朝廷的体面,该支持的时候,也是要支持的嘛。”
说罢,黄世安嘿嘿一笑,“你去跟军需处打个条子,就说突然来了千几百号人,这擦屁股的草纸,肯定是不够的,多发一些去‘风塘’。对了,他们在‘风塘’哪里?”
“司令,在‘福主庙’。”
“哈哈哈哈……”
黄世安更是大笑,“福主庙”那地方,还能保佑人不出事不成?
“军训”是个什么鸟样,黄世安还能不知道?京城的大学,军训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除非王角是李靖在世,李勣复生,否则一帮屁大点的娃子,能成什么事儿?
还别说,王角顺带在“滑山”搞了个“南海烟草专卖店”,倒真是比“福主庙”那“青少年活动中心”热闹多了。
不是人多的那种热闹,而是往来的行脚商,什么口音的都有,还有专门从江西省过来捎带一些烟叶的。
王角门路很广,尤其是烟叶这一块,还能通过“茶南四哥”,让人从“茶马道”大批量的发货。
调配也容易,马帮出了“茶马道”的货,优先发往长沙便是。
这些货,通常都是别的客户预先定下的,但先来后到这个事儿,还不是管事儿的嘴皮子一碰的事情。
安仁镇的军寨内,除了司令部的人还有点矜持,底下那些大兵,大队长小队长、营长连长,逮着机会就看能不能过来亮个相。
做中间人的,就是“治安维持会”的大队长黄片。
半个月时间,王角在安仁镇十几万人的眼中,那就是手眼通天、人傻钱多、任性跋扈的奇葩。
当然了,北苍省状头这个头衔,依然是杀伤力巨大。
“真就是养着千几百娃娃?”
“老子从‘八古集’过来原本就想看个热闹,想看大老表被腰斩凌迟。现在老子看个屁,老子逮鱼摸虾做生意,烧一锅‘羊锅鱼’,守着娃娃堆儿,还怕开不了张?”
“赚到钱,那就该是火好喽。”
“王委员就是来消遣,我们算是赶上喽,做点小生意,一年抵三年。”
“听说要办个学校哦?”
“哪个说要办学校,就是搞个‘军训’……我去镇里买盐,问过了的。”
永乐江的河畔早市,各种小道消息和热闹,但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突如其来的“人潮”。
有些专门做牙行生意的,打着各种“中介”的头衔,流窜于码头和市镇之间,好些个像样的客舍、逆旅,其实都被中介包了下来。
赚个差价,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原本该是在长沙城才有的现象,在这里,居然也小小地来了一波。
好在学生蛋子们在组团离家的时候,应该也是被嘱托过的,除了身份证明之外,但凡有两个小钱,都是藏得严严实实。
找到王角的驻地,就是一个劲地兴奋,表示自己是特意过来投奔,剿匪卫国那是必须的,保境安民那是肯定的,王委员你用了我,队伍定然是兴旺发达。
几乎所有少年,想法都很纯粹,升官发财,就在今天!
没有什么追求理想的意思,理想固然有,王角在他们的嘴中,就是“理想”,然后,他们追逐现实。
“福主庙”左右的大通铺,此刻已经开辟了一个场地出来,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地,被几百号人踩踏过后,竟是板结硬实,搞得跟草场也似。
“这些熊孩子,都是奔着升官发财来的,倒是挺好。”
王角笑了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们出发的动力之一,或许还带有美好的想象,但是到了安仁镇,见到了王角之后,就很务实。
这可比王角强多了。
王某人从南海一路北上,也就是到了这里,才陡然明白过来,死去京城还是窝在杀龙港,没个鸟毛区别。
早晚都要伸头来一下,自己既然不愿意选择自杀了断,那就只能放弃幻想。
跟冲动、感性,全然不搭界,纯粹就是怎么逃避也是没有卵用。
“姐夫,让他们拔草,他们中的不少人都不乐意,还能指望他们老老实实‘军训’?”
“我也就是图一乐,他们过来,主要还是看怎么砍人脑袋嘛。”
轻笑了一声,王角拍了拍彭颜料的肩膀,“稍安勿躁,这才几天呐,你就知道他们一定都不愿意弯腰拔草?”
“你看那几个天天蹲排水沟旁边钓黄鳝的,一口一个‘泥腿子’‘泥脚子’,唯恐干活坏了他们的身份,我真想打他们一顿。”
“可以啊,你是我保镖,还是我小舅子,你只要想打他们,那就打。我现在任命你为教官,你训几个孩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
彭颜料只当王角在开玩笑,“姐夫,别说笑呢,现在这么多人,不出乱子还好,一旦闹出了乱子,那可不得了。”
“不急的,下午不是还要分区看看、聊聊天么。先让那些愿意干活的,去干几天活,那些不想干活的,看情况而定。”
言罢,王角先去了临时的食堂,因为人多,都是分了批次吃饭。
青少年虽然乱哄哄的,但分了大通铺之后,就是一二三四轮着吃饭,倒也是知道秩序,这一点,反而比“八古集”的乡民们要强。
王角在灵官渡那里吃饭,“八古集”的人,争先恐后极为热闹,那场面,说是失控也不为过。
那才多少人?
这里多少人?
只这一点差距,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彭颜料跟着王角到了临时的食堂,说是食堂,其实就是大棚子,但棚子并不简陋,桌椅板凳都有,都是用毛竹做的。
顶棚用了竹编加树枝,还有一些石头片,能遮风避雨。
到了食堂,正在扒饭的学生们,都是甩开了腮帮子在那里吃。
狼吞虎咽很是狂放,倒不是说伙食多么的好,恰恰相反,主要就是以本地咸鱼当肉食,肉蛋虽然有,但供应不起来,安仁镇那里开了个高价,都在算计着王角身后“新义勇安民委员会”的拨款。
所以主要就是永乐江上湾或者“八古集”的腌渍品,配合“朝岭寨”库存的菜干,比如说笋干之类,还有一些“万年青”、木耳、菌菇,也就凑合着对付。
饿了两三顿,管你好吃不好吃,能吃就行。
再说了,大食堂的饭,不要钱。
这个“不要钱”三个字,杀伤力尤为厉害,安仁镇不少年轻人,都是伸着脖子想要凑进来。
而这里四个大通铺的九百多号学生,其中不少人则是伸着脖子想要往外闻个饭菜香味。
有些是土豪家的少爷带着几个随从过来,想要凭借家族名声,好直接在王角这里挂个名。
然而王角直接说要等到公审了“大老表”伍定山这个土匪头子之后再说,那就没了办法。
干等呗,耗着呗。
有钱人家的少爷,就去灵官渡采购,又或者直接上军镇掏钱,总之有钱就任性。
但普通人家的,就是想在王角这里谋个出身的,那真是能怎么省就怎么省。
若非王角跟安仁镇本地人说这是“远道而来就是客”,意思就是招待客人可以先免费个十几二十天,不然安仁镇这里,都是一窝蜂的凑过来。
不少不明就以的老头子,拖家带口过来,说是只要王委员管饭,他们就跟着王委员混了,给王委员种地。
给谁不是种啊。
给黄世安种地,一年到头也没见剩多少,王委员这里管吃管住,那自然是更好。
这事儿把黄世安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姓王的小子是虚晃一枪,想搞他呢。
发现是虚惊一场,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又过了几天,长沙来了人,直接又把黄世安给吓到了。
344 学兵队
“王委员!王委员!您一定要给我美言几句,美言几句啊。”
胖成球的黄世安原先还没这么胖呢,王角到了湖南一个月,这货简直像是吹气球一样地圆润。
“这……黄司令,话是这么说,可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啊。”
“哎呀,我的王委员,王大哥,您是谁啊,您先生……又是谁啊。这次长沙来的人,那都是教育厅‘学兵队’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天底下最不会教书的,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啊。”
见黄世安这副害怕的样子,王角也是有点懵,寻思着这哪儿跟哪儿啊,还“吃人不吐骨头”……
别人说这话,王角还能听一听,就黄世安在安仁镇本地的操作,那真是个有资格吐这等槽的人?
“黄司令,我真不是开脱。这‘学兵队’……是干什么的,我都不知道。”
“呃……”
黄世安一脸王角在唬他的脸色,但是见王角一脸真诚,不像是装的,于是赶紧解释道,“这教育厅的‘学兵队’,就是主抓训练的。省内民团,一般文化知识,都是由‘学兵队’来传授。毕竟,普通的教书匠来了,丘八们也不服。”
“……”
道理很正确,但听着就有点儿别扭。
什么叫普通的教书匠?
也是贱啊,偏要魔头来镇场子,才知道消停。
“也是,我倒是想了起来,王委员老家,还不曾有正式的教育厅呢,那就没有‘学兵队’。”
“就是专门教书的?”
“也不止这个,还有督战、助战、宣传等等业务,甚至连少当兵的感情问题,偶尔也会帮忙介入,总之……‘学兵队’以前在外域,那都是行走的‘大夫’。”
“大夫?”
“就是比春秋战国还要早的那种,就是大夫的本意。”
“……”
武装贵族?
骑士武装?
武士阶层?
大差不差,但又有一点点区别,王角虽然不知道“学兵队”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他可以肯定“学兵队”指定不算诸侯,因为教育部里头就没有这个的案例。
用钱老汉的话来说,那就是教育部都这么强了,怎么可能让他强无敌?
强无敌那就不是皇唐天朝的教育部,而是教育部的皇唐天朝。
“若是督战、助战,这是好事儿啊黄司令,有什么好慌的。”
“哎呀,王委员!你想想啊,现在‘靖难军’闹得这么厉害,随时会进湖南啊。之前说好的大军镇压,现在呢?通报出来就没见着朝廷大军是谁做总指挥,知己知己才能百战不殆啊王委员。现在这是咱们朝廷的大军,自己都没有准备啊。”
一脸焦急的黄世安立刻道,“我们安仁镇,还是军镇的编制,这要是‘学兵队’的人来了,说要训练本地健儿,然后奔赴湘南,御敌于湖南省外。那我岂不是要陪着他们一起去死?”
卧槽?!
还有这种可能性?!
王角顿时觉得这个可以有啊,黄世安这个死胖子早点死早点好。
他妈的烦死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忙?”
“王委员,你当然有办法啊!”
黄世安因为是安仁镇的镇将,从编制上来说,朝廷的指挥系统下达指令,他就得执行,不执行就是“谋大逆”,意图谋反这个屎盆子扣过来,那当然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黄世安才慌了神。
当然黄世安也可以选择南下,跟着“学兵队”的人来个以一当千强无敌,但这种情况梦里就有。
南下肯定也是死,而且说不定还是死的不明不白那种。
权衡再三,俺当然是能苟则苟。
如果没有王角,黄世安没得选,体制问题,就这么个流程,他要砸钱运作,那也是要出大血的。
普通教育厅的人,金钱美人都能招待,可“学兵队”的那些猛男,指不定还会冲他怒吼:女人只会影响老子放铳!!!!!
钱?
“学兵队”的人最不用考虑的,就是眼门前的仨瓜俩枣,他们只要转岗,从教官做起,或者某个地方的大队长、营长做起,什么捞不到?
再退一万步,申请调往叙利亚总行吧?
前往阿尔萨斯做大使总行吧?只要是全球的热点地区,申请调往,那都是朝廷嘉奖,光荣且不差钱。
因为,黄世安不怕省内教育厅的任何人,唯独对付“学兵队”,他是真的一筹莫展。
当然如果他认识一些头头,打个招呼,给点关照,倒也没什么。
可他前往洛阳念大学,也米有念出个什么名堂来,学了高深的知识,也只是用来逆练,学校里教授压迫过甚会引来剧烈的反抗,他就琢磨着怎分化被他压迫的泥腿子们,把反抗分解成一个个孤立的事件、矛盾,然后集中力量,大力镇压。
如是十几二十年,黄家那真是成了安仁镇的天,家族发展蒸蒸日上,这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读书,靠的就是知识啊。
知识改变命运,这是“张子”曾经说过的。
黄世安深以为然。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跟‘学兵队’的人又不熟。”
王角没有胡说,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跟湖南省教育厅没有半个开元通宝的关系,当初监督杀龙港大考的,也是安南省、岭南省、广西省以及南海宣慰使府四个单位的直属教育部门。
跟湖南省这里,那也不挨着啊。
怎么就有办法了?
难不成是湖南省教育厅的人还想巴结他?
可听了“学兵队”的性质,怎么看都是有着超然的地位,巴结?可能吗?
就算是巴结钱老汉,那现在岭南省都搞出“靖难军”了,巴结谁不好巴结钱老汉?钱老大才是正道啊。
“哎呀王委员,您现在……”黄世安那张肥脸抖了抖,然后小声地冲王角比划着手势,“您现在,乃是湖南省的委员,咱们衡州的委员啊。”
“可我这是‘新义勇安民委员会’的委员啊。”
“没错啊王委员,要的,就是这个啊。您只要开了金口,说需要我们安仁军鼎力相助,提供便利,以训练新式义勇,为湖南省的百姓安定,创造良好环境。”顿了顿,黄世安咧嘴一笑,冲王角谄媚道,“这……我不就是能顺水推舟了嘛。”
“蛤?”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王角,在黄世安眼中,直接成了没智商的团鱼,心中小觑了不少:嚯,还是个没见识的娃娃,差点把老子吓一跳。
不过再怎么心中瞧不起王角,嘴脸却是半点这个意思都没有,反而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委员,教育厅的‘学兵队’,那终究还是要受省厅领导的,对不对?”
“呃……对。”
点了点头,王角感觉自己的思路,似乎比这个死胖子慢一拍啊。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王角顿时心中暗道:人不可貌相,这死胖子看着像是个贪得无厌鼠目寸光的家伙,可这么多年还是屹立不倒,安仁镇恨他的人比比皆是,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死胖子不简单。
黄世安在那里滔滔不绝:“王委员你看,现在对付‘靖难军’,就是全湖南全省的要务,对不对?”
“对。”
“王委员负责的‘新义勇安民委员会’,是地方上的一份力,是平叛的重要组成部分。固然平叛,会有主次之分,会有主力和辅助的区别,但是出一份力就是出一份力,中央来了人,说破天也是这个道理。”
“对哦。”
“都是为了国家,谁瞧不起谁啊。”
黄世安说到这里,王角这才明白了这死胖子的套路,差不多意思就是堵上湖南省教育厅尤其是“学兵队”的嘴?
我安仁镇镇将黄世安已经在帮忙平叛了,你还对我挑三拣四、指东指西的?好意思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王角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这货要是跟着他一起穿越回去,混哪个公司不能混啊。
真·人不可貌相!
王角进一步将这货的危害度提高,同时心中暗暗琢磨着:要是真打算弄死这个死胖子,可不能有任何犹豫,必须一步到位,弄死了再说。
又蠢又坏虽然挺常见的,但一般人打交道多的,终究还只是单纯的坏。
单纯的坏,可没有什么聪明、愚蠢之说,说不定坏人更聪明啊。
“王委员,到时候我们安仁镇,配合着王委员编练‘新义勇’,那也是正在给朝廷处理,为国家尽忠啊。”
“有道理啊。”
“嘿嘿,王委员,此事,只要你开金口,我们安仁镇,想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一句话的事情,只要王委员开口。”
“我去跟‘学兵队’的人说?”
“不至于不至于……”
黄世安吓了一跳,以为这是王角在诈他,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是王角真的没那个意思之后,顿时心中暗道:小子就是个猪头。
“那是……”
“噢,是这样的。”黄世安收拾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继续低眉顺眼地跟王角道,“王委员,您可以出具文书啊,您忘了,您还是湖南省的‘新义勇安民委员会’的委员,是咱们衡州的代表啊。”
“噢……对对对。”
此时的王角已经彻底地明白了黄世安的想法,甚至王角也已经感觉到了黄世安对他的不屑、小视。
但无所谓,王角此时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思路,之前搂物资还需要倒两手,麻烦的很。
现在正好,借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学兵队”,既然黄世安自己被吓到了,那就问黄世安多搞一些钱粮就是。
自己去收集,也是麻烦的很。
“这到时候呢,王委员您,只要盖个章,签个字。我们安仁镇……义不容辞,一定大力支持新义勇的招募、训练工作。都是为国家,为朝廷效力嘛。”
“有道理,有道理啊。”
王角点了点头,“那我之后就写一份文书?”
“有劳王委员,辛苦王委员……”
黄世安说罢,又立刻道,“王委员放心,训练的场地,我们安仁镇,出了;招募、训练的一应物资,我们安仁镇,也能出一部分。”
“一部分?”
王角眉头一挑,仿佛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
实际上王角清楚的很,靠安仁镇养活那一大票人,难度不大,但用度极大。
这钱靠安仁镇的家底,或者说黄世安家族的老底,撑个几年都不成问题,但很显然,这事儿黄世安但凡能“破家为国”,也不至于让安仁镇这里的土著“敢怒不敢言”。
果然,黄世安一听王角这么说,连连叫着解释:“哎哟~~我的王委员呐。我们安仁镇,地方小、百姓弱,又是兵部的编制,摊派也比别家州县要高得多,养个三五百不干活的学生娃娃,倒是问题不大,可这八百九百千几百,那就不得行喽。”
“也是哈,人吃马嚼的,是得花不少钱。”
“钱都是小事啊王委员,关键是吃喝拉撒睡,样样是开销。训练总归还是要子弹、大铳之类,说不定还要炮。操炮就得用炮弹,炮弹难搞喽。”
算了一笔账,随便搞搞,一天光饭钱说不定就几百块没了,这要是来上一个月,光吃就是几万,这还是吃得素吃得少。
训练没有油水,那还得了?就得上饭量。
饭量翻一番,那就是十几万的折腾。
用粮食抵消一部分,那就得买肉,这肉食供应,就不是说有钱就能解决的,搞不好有钱都没得买。
要么自己养,要么从外面采购,不管是哪一样,都得加人手,加人手就是加钱。
稍微波动一下,就是万儿八千的。
毕竟,这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事情。
掰扯着手指头,黄世安说了一通之后,王角一副“理解万岁”的那样,然后道,“倒是不曾想,还有这些个门道,黄司令,多亏了有您啊,没有您这样的军中老前辈,我这要是去了洛阳,在大学里,怕不是被人笑死。”
“那……委员您的意思是?”
“您是地主,我是客人,客随主便,黄司令,不如你搞个章程出来,我就照着办好了,你看怎么样?”
王角笑呵呵地说着,像个憨憨,然而黄世安却是信了,心中暗忖:南海娃娃不懂这行伍的操作,正好老子借来用用,过了这关再说。
“那……那黄某,就斗胆?”
“岂敢说斗胆啊,应该的,应该的。”
“王委员海涵,王委员大人有大量。”
“哈哈哈哈哈哈……”
王角听了,一副爽到了的模样,哈哈大笑。
345 一点点算计
黄世安搞这种小动作,王角不信教育厅“学兵队”的人看不懂,他也不信“学兵队”的人会讲什么一般规矩。
但同样的,黄世安这个死胖子他不懂吗?
他懂,但他也懂“狐假虎威”。
王角就是那只“虎”,哪怕王角自己没有自觉。
老婆们不在,王角琢磨问题慢了几拍,但不要紧,慢归慢,琢磨明白就行。
他最缺的以及最不缺的,现在都是时间。
“这老小子想的挺美,想让我咋呼住‘学兵队’的人,呵呵。”
在“福主庙”外,王角正在布置着讲义,学力测验,总归是要做一做的。
阅读能力、算术能力,这些都是基本的,顺带着连识字率都能摸清楚。
当初在杀龙港新一中的“先进经验”,这时候就能拿过来用用。
以他北苍省状头的身份光环,这些青少年对他不服的不会太多。
“姐夫,现在在打仗,随时都可能打进湖南的,这个黄世安,还真是胆大包天。兵部也真是,居然没理会安仁镇什么,我去了几个地方,连‘药王庙’那边都去烧了一炷香,也没见着有啥兵部的通报。”
彭颜料身为“长沙路忠武军”的一员,对老派唐军的主要操作流程,还是比较熟悉的,只是这一回,却有点看不懂。
“十一,你是不是觉得,朝廷会调动军镇力量,然后前往南方平叛?”
“难道不是吗?”
“闹出跨省的大盗,或者有邪教闹事,那或许会调动安仁镇。但是,‘靖难军’这种……你认为‘靖难军’是什么?”
“叛军啊。”
“噢?还有呢?”
“还有?”
对王角的提问,彭颜料一头雾水,“还能有什么?”
“还有就是‘靖难军’本身,其主力,都是正规军。”
“怎么会是正……”彭颜料话说一半,猛地愣住了,“对噢!”
何止是正规军,那还是广州都督府的主力,是南海地区数得着的集团军。能够更广州都督府抗衡的,只有海军,还有“东海征税船团”。
而广州都督府的序列中,也是有一部分战列舰的,虽然不多,但的的确确有。
“姐夫你说的对,兵部不可能让安仁镇上去送死,搞不好安仁镇到了前线就叛逃,引起崩盘也说不定。”
“不错。”
这些事情,王角也是后来才琢磨开的,他之前还没有到耒阳县,也就是在驿站遇上“安陵散人”之前,还奇怪平阳戍的大兵,怎么跟蜗牛乌龟似的,宛若散兵游勇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出现在内河航道上。
后来根据岭南省方面不断传来的消息汇总,他判断洛阳中央,肯定获得的消息比他要丰富,那么平阳戍这种级别的地方军,就不可能拿去送人头。
送上去指定被成建制地消灭,或者就是直接成为“伪军”,这是不用想的。
而岭南省“靖难军”呢?
明面上的总司令的是广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但大权显然是在岭南冯氏家族手中,冯复这个冯氏族长,能够掌握的冯家人绝对不在少数。
别说是广州都督府了,就是荆州都督府、南昌都督府、长沙都督府,都有大量的冯氏将校在。
现在“靖难军”的口号就是“靖难”,要铲除朝廷中的奸佞,甭管本质是什么,对大量野心家来说,这是最好的跟着“靖难军”一起干大事儿的借口。
就算不公开,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地盘上搞地方武装,理由充分的很。
湖南省内部,肯定也有这样的人,否则不会出现“新义勇安民委员会”这个玩意儿,像王角这种路过衡州的白身秀才,只是少数,而衡州本身大部分地区都是穷困无比,山区、洪涝、偏僻,对很多本地土豪而言,毫无吸引力。
因此王角三个县的委员头衔,真正管用的,可能就是那个耒阳县的委员,其余攸县、茶陵县……那都是啥?
旁人眼中,皆是如此。
至于其他州,州内的豪强、世族,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还用想吗?
你是委员,我也是委员。
你招募义勇,我也招募义勇。
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岳州的委员招募的都是老乡,乃至一个姓氏的亲族,那显然是皇唐天朝三百年以来的老传统……举贤不避亲。
说破天也就那样。
所以,“靖难军”的存在,其口号的特殊性,天然会吸引一部分的野心家。
然后就是“靖难军”本身,其主力是什么?是唐军序列中的正规军,对于那些地方豪门而言,尤其是临近诸省的地方世族而言,唐军正规军是个什么样集体,具备什么样的力量,他们比谁都清楚。
或许地方上的超级望族,还能抗衡一二,比如说“始兴县伯府”,比如说“南康县男府”,甚至包括韶州州长唐烎这个外放的“唐蒙之后”,都能在各自的地盘上,以体面的方式抗争。
然而那些中小家族,对唐军实力有着清晰认知的,自然而然就会望而却步,哪怕明知道中央军肯定要实力强,但中央军什么时候打过来?
明天?明年?
中间那些有点实力,但实力又不是那么雄厚的,自然会为了家中的瓶瓶罐罐,选择投降。
并且在他们眼中,跟“靖难军”投降,那能叫投降吗?
冯大老板可是岭南冯氏,中央地方都是神通广大,这不过是给个面子而已。
“靖难军”的口号,“靖难军”的实力,注定让洛阳中央政府,不敢大力鼓吹守土之责,注意力只会集中在调动同样是正规军的中央军、地方军。
没有给地方降温已经就算不错的了。
毕竟,“靖难军”的政治诉求是如此的粗暴直接,就是要打到中央去,让奸臣下台,还岭南、广州、冯氏……一个公道。
那么有人下台就有人上台,各种奇葩的操作,才会反馈到湖南省、江西省。
冯延鲁这条疯狗敢发疯,那可真不是随便乱来的,他想要动陶涣很久了,可为什么要等到王角这个外来户出现在了韶州,出现在了曲江县,然后才去找王角,讨要一杆“飞鹰铳”?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这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
王角相信,他后来琢磨出来的门道,以黄世安这样的老油条,或许一早就想通了。
毕竟,能够在安仁镇镇将这个位置上坐稳,没点政治头脑是不行的,王角不是政治动物,敏感性极差,所以哪怕再怎么看黄世安不爽,也是不断地把黄世安政治智商拔高。
哪怕对方是个坏到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王八蛋,但坏和蠢,并非是绑定关系。
“十一,黄世安想借用的,其实本质还是我和我先生的名气,我的名气现在也是有了一点,至少在南昌、广州,还是有的。本地的教育厅,终究不是教育部的,人只要拖家带口有老婆,就有了人情关系,维持关系,也是工作事业中的一部分。有的人多一点,成为了工作重心;有的人少一点,只是事业工作的补充。但不管多还是少,还是要的。”
“听姐夫你这么一说,这老小子还真是算得准,看得精啊。”
“人不可貌相啊。”
拍了拍彭颜料的肩膀,王角笑着道,“安仁镇十几万人,难道真就不能出一两个好汉?廖十两这么大的本事,我看他的身手,也不比冯延鲁差多少,可难道他就没有胆子去做掉黄世安吗?实在是这个死胖子,算计的十分到位。压迫的尺度,刚刚好。”
压低了声音,王角轻声道:“刚刚好,让廖十两这种人,不上不下。想要豁出去,人情还在,亲眷还在,有一点点瓶瓶罐罐,最终放不下;想要认怂跪地求饶,本地强人的名气已经打了出去,这湖南、江西的道上关系,大同小异,面子、义气是绝对不能丢的,于是把人架在上头,你想下来,抽梯的人那么多,你一个江湖英雄、地方英豪,总不能跟个小农民似的,为了仨瓜俩枣,就口称老爷,给官府做狗吧?”
“……”
这一通说,说的彭颜料自己脸皮直抽搐,因为王角明明说的是廖十两,可刚刚好,全部击中了自己的性子。
他可是“长沙路忠武军”的人,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里,彭颜料突然觉得有点恐怖,江湖是脏,是个大染缸,他一早就知道的。
但他一直以为,江湖就是江湖,现在看来……狗屁,江湖从来不只是江湖。
“姐夫,黄世安这么阴,那他怎么不爬上去?”
“你当人没算计过吗?他是军中的序列,多少个坑,多少个位子,可是跟地方上不一样的。兵部的坑位,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黄世安是皇亲国戚还是阁老孙子?你有多少钱跟淮南、江东、江西、山东、河南的豪门拼?”
“这……”
咕。
彭颜料吞了一口口水,很多事情,姐夫如果不说,他还是稀里糊涂的,完全搞不懂怎么个意思。
现在,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与其朝上,倒不如保本、攒本。安仁镇,就是黄世安攒老本的地方,他临退休的时候,只要谋个好去处,这一世,就稳了。而且来了安仁镇之后,我才知道,这镇将的位置,是可以由上一任举荐的,‘江夏黄氏’早就分崩离析,但是你看现在,以黄世安为核心的新的‘江夏黄氏’,是不是又重新凝聚在了洣水这一带?”
“呃……是?”
“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安仁镇‘治安维持会’大队长黄片,从级别上来说是一致的,就这两个人,再加上黄世安自己,扔任何一个县,那都是土霸王中的土霸王。家族兴旺发达三代人没问题的那种。”
一路行来,各种样本都看过了,再加上穿越前的见闻,王角综合起来一对比,发现黄世安这个死胖子的操作,就是很直接的拉帮结伙,但比较到位的是,他拉帮结伙的对象,刚好都是姓黄而已。
“我在南海时候,有个叫纪天霞的沔州银行分行行长,情况其实跟黄世安类似,只是实力能力肯定在黄世安之上。他也是这样,与其谋求升迁,还不如在武汉深耕,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足够他用了。”
提到了纪天霞,彭颜料便是有了感觉。
纪天霞可是“媒婆”,也是大老板,他们“长沙路忠武军”可是很感谢纪行长的。
结果现在……
姐夫居然把纪天霞跟黄世安相提并论?
虽然并非真的相提并论,只是做个比较,但彭颜料对黄世安的印象,也有了全新的感知。
“那……姐夫,我们怎么对付这个死胖子?”
“不急,等‘学兵队’的人到了之后再说。”
“我们现在就忙着这群孩子?”
“不然呢?反正公开审判‘大老表’伍定山,还有十来天,你就当是消遣。”
“……”
感觉很无聊的彭颜料顿时觉得没劲,他本来以为跟姐夫这么一通讨论,完事儿之后就能给黄世安偷偷来个狠的呢。
明明感觉到姐夫想要干掉黄世安,可偏偏就没有这个动作,真是奇怪。
“你也别觉得没事干,这几天要去忙着运货,坡上还要建个仓库,你去运来的米面粮油,都是要分门归类的。”
“运货?运什么货?”
“黄世安这个死胖子,不是口气很大,说要给与方便吗?你就大胆点,该吃卡拿要的时候,就要豁出去。你在‘长沙路忠武军’这么几年,连个‘拿根鸡毛当令箭’都没有学到过吗?”
“……”
一脸懵逼的彭颜料寻思着,姐夫是让自己跑过去贪污、索贿?
这好吗?
这样不太好吧。
“你不去我可让四姨夫去了,他老人家可是轻车熟路,对这个拿手的很。”
“我去!”
彭颜料嘿嘿一笑,“姐夫,我去,可别劳烦老人家啦,嘿嘿……”
346 嬉笑之语
“嗯,不错。”
做了一份学力测验,发现湖南、江西的青少年,的确是在受教育水平上,甩开了杀龙港三条街。
基本上没有不认识字的问题,如果有不认识的字,他们也能用拼音标注出来,读音基本上是精准的。
代数、几何、解析几何、尺规作图……
尤其是尺规作图,有一道题,王角是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出题,根据自己的能力,来进行尺规作图。
划平行线、等分弧形、等分线段……
其中有一个可能是家境不错,有点炫技的意思,正十七边形尺规作图,不是他的独创,而是照搬了穿越者老前辈在两百多年前布置的一道题。
不是王角自卑,他一个文科生,照着来一遍都记不住那些步骤。
这个炫技的小子,也是纯粹靠死记硬背,把所有作图步骤记了下来,才完成。
就冲这个,王角直接让他当了一号大通铺的“大队长”。
“姐夫,这啥玩意儿啊,我咋看不懂?我就看懂一个余弦……这个十七分之π又是干啥的?”
“别问,你问我,我问谁?”
“……”
王角笑了笑,道,“你这不是还要清点入库嘛,这不是正好,挑几个家里做买卖的,然后过去入库造册。”
“姐夫,你到底想干嘛啊,这些伢子你是打算卖了不成?”
“行了,别多问,赶紧忙你的去。那死胖子给米面粮油了吗?”
“给是给了,可还硬塞了十几个女人过来,说是他的干女儿……”
“怎么?你看上了?”
“我看上个屁,我都问了廖十两了,这老小子的女儿,根本就是娼妓。不过我想着是不是也得有个去处,来了这么多小子,正好也能赚钱。”
“十一。”
王角拍了拍彭颜料的肩膀,“逼良为娼还是逼娼为娼,这事儿,咱们过去不干,现在不干,将来,也不干。”
“那这些小子血气方刚的,到时候咋办?”
“你把他们操练废了,一天忙下来倒头就睡,还能有啥血气?”
“……”
这话陡然就让彭颜料觉得,自家姐夫那纯粹就不是什么好鸟。
尤其是王角已经说了,操练这帮孩子的,还是“飞鸦”之一的郭威,“郭雀儿”现在名气大得很,这里好些个孩子,就是从赣南过来的,有些就是直接奔着“郭雀儿”名头,想要来这里闯荡。
当然除了“郭雀儿”,张延鲁也是其中之一。
冯延鲁这个鸟人,如今在南昌城以外,已经有了个“宣花张”的诨号。
“宣花”取“宣花大斧”的意思,能打、能干、能砍、能劈,总之就是猛将。
“张”则是因为冯延鲁如今是张雪岩的儿子,还不是干儿子,而是继子,等于说就是张雪岩的子嗣,是可以继承张雪岩各种遗产的。
“宣化张”的威名再大,他也还是王角的小弟不是?
赣南往南,从岭南省过来的一些后生仔,又称郭威是“头马”,盖因循州、潮州那里,见到“郭雀儿”本人的时候,这货组织着马帮拉货运货,自然而然地,就是以马帮领头人的身份而为人所知。
如今四个大通铺,赣南和岭东两个地方的少年,多是争论郭威和冯延鲁,谁才是王相公的“头马”。
争吵激烈的时候,直接从食堂打到河滩,等到彭颜料带人把他们隔开之前,完全不会停手。
也就是来的时候就把利器给没收,否则一言不合就是开捅,下手之狠,旁人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两帮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谁能想到呢,两帮少年争吵的,完全就是自己的“偶像”谁更厉害。
王角寻思着,这操作跟穿越前的网络少年,其实也没啥区别。
争论哪个球星更牛逼,和争论“郭雀儿”“宣化张”谁砍人更屌……一个意思。
招募新义勇的测试时间,也定在了“大老表”伍定山被公开审判之后,这一段时间,凡是到了安仁镇的人,都可以提前训练一下。
体能测试就是靠长跑,被这帮青少年踩踏出来的草场,如今成了操场,清理了最后一批河床石之后,整个场地翻耕个两遍,再引水灌溉,就是相当不错的农田。
除了体能测试,就是文化知识考试,这个经过摸底之后,王角已经心中有数,这些人的素质,普遍不低,放在穿越前,那也是正经初中毕业的水平。
因为听说他们在老家也喜欢看球、打球,王角知道他们玩的都是“橄榄球”,于是又开辟了一片场地,用石灰画好了线,就组织了几个临时的球队。
只不过,这次玩的不是“橄榄球”,皇唐天朝的球赛都极为激烈,也相当暴力血腥,不太适合现在的状况,真要是玩嗨了,大规模的群架想都不用想。
于是只能削弱一下版本,把“橄榄球”改成了“足球”。
比赛的激烈程度降低了不少,规则定好之后,旺盛的精力,不是发泄在踢球上,就是浪费在助威声中。
因为热闹比较大,周围的乡民觉得有趣,也时常来“风塘”看比赛,倘若那天青少年们没有踢球,反而还会失望而去。
这一来二去的,十里八乡,也摸清了“风塘”那些伢子们的踢球赛程表,到点就是过来瞄两眼,顺便也能蹭课听。
因为王角也会讲一些政策课,主要就是说一下新义勇的规矩。
而普通的乡民,听归听,主要还是为了认两个字。
有没有用不知道,但乡民们想法也很单纯,多认识两个字,总归是好的。
离“大老表”伍定山被公开审判的日子越来越近,已经有人知道“郭雀儿”这两天就会来“风塘”,各种热闹和激动人心的言语,不时地在课上课下被念叨着。
这一天,一号大通铺的“大队长”,那个尺规作图正十七边形的少年,带着点疑问,又或许没想太多,笑呵呵地问王角:“王相公,我们的国家,究竟是个什么呢?”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着不着调的话,然而当王角的声音响起时,他们都是愣了一下。
因为,王角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所谓国家,就是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
脑子完全没有任何刹车,就像是过电一样,王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被自己给麻住了。
这一句话,不过是曾经的自己,在穿越前的世界中,拿来应付考试的答案而已。
然而这一刻,在嬉笑、哄笑声中,脱口而出,完全没有任何迟滞,宛若本能。
“王相公……”
炫技的少年直愣愣地看着王角,“那,什么又是……”
张了张嘴,少年没有说下去,但王角也好,炫技少年也罢,乃至周围的少年,其实都知道,他想要追问什么。
347 死国矣
“这些学来也没什么用,感兴趣的呢,以后可以搞个兴趣小组或者学习班。”
什么阶级,什么暴力工具,什么统治,没啥卵用。
王角跟这帮想着升官发财的青少年聊这个说这个,基本都是无感,“打鸡血”那种状态,亢奋个三五分钟,也就差不多了。
能让这帮家伙精神抖擞的,就是“新义勇”招募,会在“讲习所”中把章程说一说,选拔、考试、编组,那都是需要知道的。
对他们的另外一套说辞,就是说他们来得早,所以可以提前训练,比晚来的要好得多。
“姐夫,啥玩意儿叫阶级统治?”
“黄世安,是不是安仁镇的土皇帝?”
“是吗?”彭颜料一愣,然后掰扯着手指头,“是。”
脑子稍微一转,发现这安仁镇的方方面面,的的确确就是被黄世安为首的“江夏黄氏”把控,那当然就是土皇帝了。
而且一路行来,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各种影响,再加上“长沙路忠武军”本身又是保皇党出身,现在是落寞了不行了,可曾经也是有政治主张的。
有政治主张,就会想着去学习,学习的过程中,自然会有思想火花的碰撞。
科学实践是实践,社会实践也是实践。
“黄世安跟廖十两,就是两个阶级不同的个体,能理解吧。”
“能。”
彭颜料点点头,“姐夫,那我在长沙读中学的时候,为啥只说阶级,不说阶级统治?”
“你说呢?”
“是不是要考上大学,才会全盘学习?”
“差不多吧,反正我听我先生说起过,苏州的德明大学,是有学习这个的。中央宣政院院长郑阁老,他是洛阳大学毕业的,大学学的就是政治管理。听说他的笔记,属于几十年的范本。”
“阶级统治……”
彭颜料念叨了一会儿,“这听着就明白多了。我们忠武军要是赢了,把皇上重新扶上位,那是不是我们忠武军跟皇上,就类似黄世安和‘江夏黄氏’,成了一地的统治阶级?就是地盘大一点儿?”
“可以这么说。”
“那姐夫你为什么不跟那帮孩子聊这个?”
“这玩意儿你或许感兴趣,他们其实没啥感觉,别看有人这么提问,也的确思考了那么一下,但你得盯着当下。”
“也是哈。”
挠了挠头,彭颜料嘿嘿一笑,“姐夫,那要是以后我成了忠武军的大龙头,或者自立门户,搞个新忠武军,成员都是种地的,那是不是就算是被统治阶级的反抗?”
“你他娘的……”
王角上下打量着彭颜料,“真是个人才。”
“嘿嘿……”
换一个思路,换一个视角,改天换地。
还别说,就冲靠谱程度而言,彭颜料这位彭家的十一少爷,还真是可以的。
放穿越前的教科书来形容,大概就是革命浪漫主义、革命乐观主义。
但甭管怎样吧,至少革命不是?
出发点是好的,斗争性也不缺,这就是强了不知道多少。
钱老汉那种传火,说实在的,王角是真的瞧不上。
不是瞧不上钱老汉传火本身,而是瞧不上钱老汉的操作。
不接地气的传火,成了纯粹的秘密社团或者秘密结社,带着如此浓重的神秘主义和阴谋论,他还是谢谢了。
没辙,自己即便不想,可终究是“自带体系”的。
钱老汉那一套,至少在岭南省就已经行不通,精英们虽然多,也的确会出现类似赖坚毅这样的人物,或许每十年就会出不少。
但这算个屁?
一个精英手中的枪杆子,跟一个私盐贩子手中的枪杆子,是后者的杀不了人还是前者的附魔开光了?
王角这一路行来,以广州为例,大量的城市人口和大量的农场主、工厂主,那么毫无疑问,谁掌握了工厂、农场,谁就掌握了权力。
而到了韶州,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因为地理的特殊性,以及交通节点的重要性,韶州治所曲江县,其大量非农人口,都是集中在铁路交通和物流运输上。
小农的比重,韶州却又相当的高,原因还是在于统治,皇唐天朝三百年,终结“獠寨”这个概念的方法,就是把土地给“獠人”。
而“化獠为汉”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需要去考究,只需要知道,名义上为了维持稳定,“五姓汤锅”的话事人或许已经是汉人,但还是会打着各种“豪帅”“义从”的旗号,谋求好处。
这个好处,就是土地。
也就是说,类似李昪这样的人,他之所以被人看作“豪强”,本质就是掌握了大量土地资源,或许并不直接管理,但形成了一个小农集团,每一个小农集团,又以“汤锅”“油锅”称呼,形成了韶州的独特风格。
那么除非有着绝对的实力,否则按照钱老汉的传火手段,一万年也别想在岭南省做大,原因很简单,在广州发动工人和在韶州发动小农,根本不是一回事。
同样的情况,又出现在了湖南省。
郴州和衡州的情况已经大相径庭,衡州境内的几个县,就从王角呆过的耒阳县来看,跟一山之隔的安仁镇,根本就是两个画风。
他踏足安仁镇的第一感受,眼睛看到的是“田园风光”,内心感慨的,其实是“遍地农奴”。
只不过此时的王角,已经心肠坚硬起来,除了默默吐槽穿越者老前辈真他妈是条贱狗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他也得承认,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在被“锁死科技”的状态下,还能这样逶迤向前,还能有钱老汉、张雪岩、冯延鲁等等奇葩,终究还是得感谢穿越者老前辈,的的确确够胆色。
换位思考,设身处地,王角自认自己面对李世民这个雄主,半点胜算都没有。
“姐夫,要是‘靖难军’大闹江西、湖南,要不咱们就趁机招兵买马,做大做强算了。到时候,你是刘玄德,我是关云长,我们……”
“十一啊,我他娘的今天才知道,你姐厉害是厉害,可这胆子,这思路,是真不如你啊。”
“嘿嘿,姐夫,看你说的……”
彭颜料整个人都有点亢奋,“姐夫,你看这安仁镇,是不是有点儿那个意思?”
“啥意思?”
“就是太史公说的那个什么死,举大义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
“姐夫,我们长沙路忠武军没前途的,要不然怎么会沦落到纪行长做媒人卖我姐?这就是丫鬟命却天天惦记着姑娘的身份,贱。”
“死国可乎我不知道,但‘死国矣’我还是很熟悉。”
“啥意思?”
眨了眨眼,彭颜料一脸懵,没听懂王角的吐槽。
348 一枪
“姑爷,事情办是办喽,就是……就是咋个说唵,嘞个坝子上有好多家连长营长,还有嘞个河沟头,就是嘞个军山,还有个老东西是啥子团长,我看了一哈,有五陆七八家哟。”
岁数虽然上来了,但是“茶南四哥”王国,却前所未有的有干劲。
当初他跟着金飞山南下,被人诓了军火,还把“幺哥”给折了,但结果却比弄到一批军火还要好。
“成都路忠武军”的前途,他是不信自己的侄儿能干出什么名堂来,姑爷是有点儿“受气包”的意思,可该雄起的时候,那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尤其是现在,连彭家的娃娃都是跟着姑爷走,哪里还有彭家人的意思嘛。
“看来这个安仁镇,也算是根深蒂固了。这些个军镇军官,其实就是地主、土财主,也好,这几天招人,就先从那些仇怨深的开始。”
“姑爷,你到底要干啥子哦?”
要说害怕,王国是不害怕的,但是王角现在的操作,跟在杀龙港的时候,那真是天差地别。
痛快是真的痛快,王国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但就是有点儿不通透,搞不懂。
之前王角让人去摸底安仁镇,其实是分了四路人马。
一是黄片,他是本地人,又是“治安维持会”的大队长;
二是廖十两,他也是本地人,却不是什么“军官”,就是个有点名气的“大头兵”,想要反抗什么,却又无从下手,少了最后一口气;
三是彭颜料,作为彭家的十一少爷,门路还是有一些的,江西湖南两地道上的朋友,有些话不方便说的,彭颜料这边,就能说,本地的道上朋友,也更愿意跟“江湖气”重一点的彭十一郎打交道;
四是王国,主要就是打着“王委员”的旗号,走走串串,他毕竟是巴蜀口音,有计较的会提防他,没所谓的则是竹筒倒豆子。
而王角自己,则是带着四个大通铺的少年人到处转悠。
逮鱼摸虾他会,设置捕兽夹他还是会,玩得兴起,这些不同州县带着“升官发财梦”前来此处的少年们,自然是兴致勃勃,原本还有些遮掩的话,也就不再藏着。
因为看上去是胡闹,本地的招待的“乡老”们,除了摇头叹气之外,也没有把王角放在心上。
多来的长官就是捞一票就走,王角这样的,大抵上也不能有什么特别的。
甚至“学兵队”的人到了之后,也只是跟王角打了个招呼,听说王角有黄世安协助招募“新义勇”之后,就没有多的废话,找了个军镇招待所住下,除了日常锻炼身体还有整理材料之外,这些“学兵队”的人,就没有到处乱跑过。
看到“学兵队”的人老老实实、安安分分,黄世安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连夜让人送了二十个“干女儿”去滑山的“新义勇讲习所”,说是都擅长唱个小曲儿,还能跳几支老派舞蹈。
这事儿“学兵队”第二天就知道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王角这边的人,多多少少带着点鄙夷。
王角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学兵队”身上,但是这些湖南省教育厅出来的,鄙夷归鄙夷,关起门来还是在讨论着“万亩风塘”的变化。
在“药王庙招待所”这里,看到隔壁的逆旅老板又带着老婆孩子去“风塘”卖早点,有个“学兵队”的人皱着眉头在门口问同事:“你们说,这个南海伢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的‘头马’郭威,明天应该就会到这里,我看,他是在等什么。”
“等万事俱备,然后只欠东风?”
贞观三百年的当口,各种“志怪传奇”已经比比皆是,两百多年前的“曲江文会”,就有戏班子演过《孔明借东风》,这光景“学兵队”的人蹦跶这么一句出来,倒也是正常。
“那临时的棚屋,我看过了,规模很大。截止到前天,一共有前来报名的青少年九百零八名。操场很大,辟了好几个区域,有球场,不过跟常见的球场不一样,并不持球,只是踢。”
“说说看,有什么看法吧。”
“黄世安肯定跟王角有勾结,这一点,是肯定的。”
“现在想要拿下黄世安,就没有合适的理由,整个安仁镇,还是只能老样子。”
“一口吃不成胖子的……”
有个中年人气定神闲,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包烟,抖了一根出来,磕在了嘴唇上,掏出来的火柴盒推开之后,却始终没有拿火柴,反而皱着眉头低声道,“‘靖难军’只要打进湖南,到时候黄世安这么料理,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有了安仁镇的人力物力,还怕手中没人吗?”
“甘队,现在长沙的意思,是省内得有机动部队,根据战时管理条例,倒也不算过分。可是这种事情,要不要跟部里交代?”
“越级上报是大忌。”
甘队瞪了一眼年轻的下属,“就算你想要做,也不怕死,但也要看准时机。省厅内部明显也有分歧,分歧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这些办事的,最好不好随便站队。”
“可是……”
“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学兵队’的理念,我还是知道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你难道没发现,荆州都督府到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吗?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前打着突厥旗号闹事的保加尔部,下文也是突然没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就算没有声音,难道教育部也会没有声音?我们教育部,无所畏惧!天下无敌!”
甘队说罢,“嚓”的一声,竟是将推开的火柴盒合上,然后将嘴上的烟取了下来,看着下属们说道,“现在的情况这么反常,那肯定就有问题。这个王角,我们就盯着,要不动声色,长沙和衡阳,既然都批准了‘公开审判’,那就且他唱什么戏。”
“我总觉得,之前岭南省、安南省教育厅的人,对他的描述有很大的问题。”
“毕竟是钱镖的学生……”
“也是。”
砰!
“学兵队”的人正在“药王庙招待所”议论着王角,陡然听到远处传来了枪声,顿时几个人猛地脸色一变,几乎是同时,各自抽出了腰间的配枪。
都是连发铳,而且看样子成色很新。
“什么情况?出去看看。”
刚一出门,就听到远处传来了喊声,“学兵队”的人竖起耳朵听,这才听到各种“救命啊”“杀人啊”的声音。
“走!去看看!”
整个招待所,顿时清空,“学兵队”的人抵达了现场,略微一打听,才知道有个安仁镇的“老连长”,竟然被彭十一郎一枪给崩了。
理由:阻挠新义勇招募工作,对抗朝廷,藐视中央……
349 杀恶狗
“司令!司令!不好了!‘凤岗’的邓二爷,被王委员的人杀了!!!”
“啊?!是‘学兵队’的人动的手?”
“不是!”
“不是?”
黄世安躲在军山附近,一处名叫“松山湾”的地方,这地方交通极为便利,就紧挨着永乐江。
往南可以走渡桥,然后去耒阳县;往北直接就顺流直下,奔洣水去了。
躲在这个地方,万一“学兵队”的人想要发难,他想跑就跑,根本不慌。
“不是啊……那就好。”
点了点头,黄世安站起身来,一手托着徐氏特卖的紫砂壶,一手夹着一支烟,这是王角送他的南海货,抽起来的确带劲。
这光景,琢磨了利害关系之后,黄世安直接道:“邓二瘸子这个人,我早就说过的,让他不要逞凶逞能,该低头的时候,也该低头嘛。”
“司令,邓二爷怎么说也是个‘连长’,咱们安仁镇的连长,被人这么毙了,会不会影响大家的士气?”
“呵。”
黄世安轻笑一声,“我们安仁镇,靠的是士气吗?”
说罢,他又想起了什么:“倒是忘了问,姓王的,用什么理由,杀的邓二瘸子?”
“那个彭十一,说邓二爷藐视朝廷、抗拒中央,阻挠省部新义勇筹备大事……”
“杀得好。”
黄世安一听这个理由,顿时叫了起来,“你赶紧去通知军山的老表,让他们不要闹,这件事情,邓二瘸子死得活该。”
“啊?!这……”
“快去!别到时候被姓王的缠上了,再来找我,我可是丑话说在了前头!”
“啊……是!”
传令兵离开之后,黄世安抽了一口烟,心中暗忖一个“邓二瘸子”带来的损失,到底有多大。
实际上,这个邓连长,算得上黄世安手中最能咬人的狗,以药王庙为分界线,往北的农户,只要是邓连长管过的,没有一个不恨他的。
年轻时候,甚至还发生过山坳小夫妻新婚之日,他跑过去“抢亲”“闹洞房”,然后光天化日之下,将新娘子侮辱了。
事后死了九个人,一共赔了八十块钱不到。
至于说占地自用这种事情,已经属于小事,药王庙附近有三百亩上田水浇地,就是被这个邓连长,以“供奉药王,子孙有责”给强占了去。
最后药王庙,也没有香火旺盛,反而被改建成了“药王庙招待所”,也就是现在“学兵队”住的地方。
这一带的百姓,对邓连长的想法,就是敢怒不敢言,内心恨不得邓连长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有些脑袋瓜子聪明的,才看穿了其中的把戏。
邓连长算什么?
他算个屁。
他就是黄世安的一条狗而已,最凶最恶最吓人,仅此而已。
狗主人活着,这条狗就是用来咬人的,恨狗又有用什么?没个屁用。
只是大多数人是非理性的,当听说邓连长被干死之后,从药王庙下来十里地,沿着永合江,不知道多少竹排、小船,还有滑竿、牛车,都凑到了这里,想要看个热闹。
“邓朴尖死有余辜!罪有应得!抗拒朝廷、对抗中央!这就是下场!”
手握快发铳,身穿半身甲的彭颜料,一脸狠辣地冲周围喝道,“老子今天一句话,再有人自以为是,当自己是地头蛇,邓朴尖就是榜样!!还有不服吗?站出来!”
邓家的家丁都是眼神惶恐,然而邓家的男丁,却是目露凶光,有人腰间挎着枪,直接站出来吼道:“杀人偿命!这‘邓古’的地,是我邓家的!放多少租子!当然是我家说了算!你个外地来的伢子,说要减租招兵,你当你是天王老子!”
砰!
彭颜料抬手就是一枪,周围人群直接炸了。
“杀人啦!!!!!”
“杀人啦!!”
周围不管是看热闹还是对峙的,直接一哄而散,站出来跟彭颜料对峙的邓家年轻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然后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满地的鲜血,眉心一个血洞,还在喷血。
汩汩流血,只一会儿,连最后的一点抽搐都消散。
这时候,彭颜料才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想给谁减租,就给谁减租!老子代表的是王委员,王委员代表的是湖南省,是兵部,是朝廷!你说老子是天王老子!老子就是!他妈的,还敢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真拿自己当地头蛇,老子也是湖南人!”
骂完之后,彭颜料一招手,左右二十几条枪已经抬了起来:“还有哪个不服,站出来!”
“……”
整个场面顿时控制了下来,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完,因为彭颜料一脸狞笑地对四周说道:“邓家是吧?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本事!把你们邓家杀绝了,看你们还能不能翻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老子……”
“冤枉!冤枉啊太尉!”
“哪个说话?!”
“太尉!彭太尉!还请高抬贵手,莫要放铳。老朽邓家老五,彭太尉喊老朽邓老五就行……”
却见一个老者站了出来,双手高举,然后到前头作揖鞠躬,带着颤音道:“太尉是给朝廷办事,我等岂敢阻挠。邓朴尖死有余辜,对抗中央。我们其余人等,都是冤枉的啊。太尉,太尉想要减租,那就减租,减租为了招兵,这是国策,这是政策,我等不敢抗拒,不敢抗拒啊……”
“你一个邓家的老五,说了有用?”
“我也是连长,不过是副的!”
邓老五一头白发,身子都有点儿佝偻了,这光景说话却是洪亮,“太尉放心!太尉绝对放心!我等不敢抗拒!不敢!”
“哼!敢不敢,还是要看了表现,才知道……”
扬了扬手中的快发铳,彭颜料环视四周,见原先鸟兽散的人,又来了不少,不少人已经开始嘀嘀咕咕,顿时满意无比。
他心中暗忖着:姐夫说的果然对,杀一条最恶的狗,果然是好用,现在都知道我们招兵买马要减租,岂不是都要打着这个注意过来投奔?嘿嘿……
350 害怕
“还修啥子门槛儿哟,算逑去,修个屁!”
叼着烟的王国,撇了撇嘴,招呼着小工木匠带着家伙什休息去,嘴上虽然不屑,可眉眼却是相当的得意。
“茶南四哥”玩命一辈子,还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景儿。
“新义勇讲习所”的门槛,被踩烂了不知道多少回。
读书那会儿只是听人说的“踏破门槛”,现在亲眼看到之后,王国更是觉得自家大哥王建就是个老年废物,想着把王家做大,结果到头来,还不是东躲西藏。
“姑爷这娃儿,硬是要得唵。”
点了点头,弹着烟灰的王国看着周围分了不知道多少组的本地乡民,整个人都精神了好多。
彭十一郎的一声枪响,毙了“邓古”的村长,也是安仁镇老营三连的连长邓朴尖,外加他一个儿子,结果屁事儿没有不说,还直接缴获了二十几条大铳,外加一门十斤炮。
炮子儿不多,但这不是个事儿,仅仅是有炮,就是个让人精神抖擞的事情。
倒是也不怕炸膛,毕竟是老汉阳钢铁厂金属研究所的产品,用不了规格炮弹,打一打自己调配的垃圾货,还是问题不大。
无非就是清理一下炮膛残渣,保养得当,在这安仁镇,算得上神兵利器。
当年的“安仁军”,连级单位配发啊十斤炮,可以说相当的了得。
可惜,如今都是一抔水稻土,连听个响儿,也得前往地府黄泉报到,才有机会。
“我是‘八古集’来的!我是‘八古集’来的!减租,是减租了吗?要是减租,我准备……”
“准尼玛卖批哟,格老子滴,排队~~”
“我是‘八古集’的……”
“咋子诶?!听不懂嗦,聋哩传人嗦,排队~~~”
王国拔枪横握,双目圆睁,嘴里叼着的烟还在袅袅冒着白雾,整个架势,很有巴蜀悍匪的风范。
“……”
队伍从热闹又恢复了平静,“八古集”的人来得晚,兜兜转转地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新义勇讲习所”想要听课,都是要排队的。
前几天的热闹,着实惊人,别说是安仁镇了,就是攸县和茶陵县,都来了人。
从安仁镇到茶陵县,绕着天元山兜兜转转,便是二百里山水,路不好走,土匪还多,可这一回,当真是七大姑八大姨,老太婆小媳妇,都是催促着家里的男人赶紧过来听听课。
横竖不是去私塾给教书匠缴纳束脩,也不是政府的学堂过来催收学杂费,去不去就是两碗米粉的事情。
还别说,已经动静很大,周围的土匪窝,也是老实的很,竟是还派了人过来,打问着“招安”的事情。
这一回招待土匪的,便不是好说话的王角,而是王相公王委员的“头马”,赣南马帮的大龙头大老板——南海郭雀儿!
“郭雀儿”也不愧是“郭雀儿”,直接就一句话:招尼玛的安呢,识相的赶紧过来投降。
唯恐郭威下达什么“江湖追杀令”,天元山有几窝小土匪,杀人越货这种买卖还没干过的那种,战战兢兢地过来投诚。
大铳鸟铳加起来,三个寨子拢共四十八杆,不说是穷到滴水,也的的确确是寒酸。
尤其是拖家带口的孩子,一个个光着脚光着屁股,那真是看着跟难民似的。
说他们是土匪,那都是抬举,四十八杆大铳鸟铳,好使的就六杆,剩下的全是摆设,样子货。
完全就是一窝乞丐,还不如安仁镇本地那些彪悍的乡民。
不过“郭雀儿”这一弄,当真是效果斐然,江西境内,靠近攸县、茶陵县的道上大哥、前辈,都是托了关系,说是要拜一下神仙,认一下门路,唯恐将来道上冲撞,那便是不好了。
只是诸多江湖上的老前辈,到了地头,才知道王相公根本不和你玩什么江湖切口,“新义勇”的招牌、幡子,就在那里,怕误会就别劫,劫了就是结仇。
换作以往的湖南大哥,江西老表们是根本不虚的,什么卵玩意儿就敢放这等狠话、夸如此海口?
可王委员不一样啊,湖南有“郭雀儿”,可江西还有张延鲁啊。
谁也不想在家里也做个“一只耳”,那还能行走江湖吗?
冯延鲁这条疯狗吓不住几个高官,军中猛男也只当他是个屁,但是江湖上的风云,用色变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实在是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的侠客英雄们,就没几个正经跟官府斗过的,不是做狗就是在做狗的路上。
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都是父母双亡娼妓恩客的漂亮话。
真敢跟官府放开了撕咬的,不是那些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各路英雄,恰恰相反,敢撕咬敢上前的,便是之前“邓古”被欺压狠了的普通乡民。
他们操着本地古怪的方言,用尽了气力跟彭十一郎告状,又误会彭十一郎说的那句话,当真是抄着扁担、钉耙,敲死了邓朴尖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子。
那一通热闹,把躲在军山的黄世安都吓住了。
他唯恐激起民变之后,王角交代在这里。
王角要是死了,他这个安仁镇镇将,也不用活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热闹起来之后,十里八乡的雇农、小农,都是兴致勃勃,也想跟“邓古”的老表们一样,指望着彭十一郎撑腰。
有了彭十一郎,这扁担哪里攥得不紧,这钉耙如何不敢挥舞。
这一遭,把原先心潮澎湃的彭颜料给吓到了。
如此多的人指望着他的时候,他一个不过是有点儿血气之勇的少年,直接就退缩了、害怕了,那无形的责任、义务,如山如岳一般地压过来。
喘不过气,步履维艰,唯恐一时不慎,连带着如此不知道几百还是几千人,直接葬送在永乐江中。
这时候的彭颜料,几乎就是一瞬间,明白了姐夫所处的位置,是何等的“恐怖”。
那便是一个人挑着担过独木桥,偏偏河流湍急不说,还有猛兽蹲着。
徒手攀刀山,赤足蹈火海。
便是这等感觉。
等到王角过来平息了“群情”之后,彭颜料这才松了口气,之前一枪毙了邓朴尖,他没什么感觉,现在王角帮他摆平了乡民们的殷切期望之后,他才各种后怕。
不是怕邓家人对他的报复,怕的是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辜负”。
“常大哥。”
彭颜料悄悄地躲着人,找到了回来做总教官的郭威。
“十一啊,啥事儿?”
大大咧咧的郭威,换上了一身行头,利落的“地上魔都”军装,腰间配枪,脚踩皮靴,大檐帽扣在脑袋上,中间还镶着一颗白玉。
肩章有唐军序列的风格,但毕竟是“新义勇”,兵部只是指导,并不直接领导,地方上的事情,湖南省的政府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放养了就是。
为了以示区分,“新义勇”的胳膊上都套着红袖套,印有“新义勇”三个字。
“常大哥在外面肯定很威风。”
“那必须的,我是谁啊,我是南海郭威啊!”
拍着胸口,跟自己比划着大拇指,一脸得意的郭威更是笑道,“怎么?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常大哥……郭大哥,那天我毙了那个姓邓的老狗,好些人都围了上来,还喊我‘青天大老爷’,我怕了。”
“咋回事儿?不要怕,跟我说说?”
郭威觉得有点儿意思,他是没想到彭姨娘的小弟,竟然这么带种。
想当初,在杀龙港那会儿,彭姨娘吼他们几个小子,跟吼孙子一样,半点屁话都没有。
非打即骂,还不敢还手,连表示不满都不行,挂脸上就打得更狠。
如今却是出息了,连“朝廷命官”也敢杀。
当然邓朴尖这个“连长”,水分有多足,郭威也是心知肚明,那死老头儿一辈子有没有握着大铳把子还是两说呢。
“就是、就是……”彭颜料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道,“就是那些人想着、盼着,我能够帮他们出头。可我只是想‘杀鸡儆猴’,我没有想过这些,可是那些人突然就……就那样,我就想着,我要是能给他们出头,那就好了。”
“就这?”
“啊?”
“我说,就这?”
郭威一脸怀疑,“十一,你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个吧?”
“嗯。”
“你没发烧吧?”
一伸手,摸了摸彭颜料的额头,“没有啊,那你为什么说胡话?”
“嗯?”
“你小子想那么多干嘛?还‘青天大老爷’……那是你吗?那是你姐夫,也就是我家老爷!小兔崽子想的还挺美,就你也配当‘青天大老爷’?”
“……”
“可去你的吧,就你还琢磨这个呢,省省吧你,有这个功夫,还不赶紧练练铳法、刀法、剑法,操哪门子心呢。”
拍了一下彭颜料的脑袋,郭威撇嘴道,“老爷说让你杀只鸡,吓一吓本地的猴子,你杀就完事儿了,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就负责杀,剩下的,老爷摆不平吗?小犊子一天天的还整得挺崇高,你是那块料么就想着替老爷做主?”
“我没有想给老爷……”
“没有那你计较这个担心那个?咋?别人让你做‘青天大老爷’,喊你两声,你尾巴翘起来觉得要辜负苍生、对不起万民?”
“……”
“啐,看你这德性,等你再练个几年吧。”
往边上吐了口痰,郭威又接着道,“你当你姐夫,就是我家老爷,就是每天没事儿干瞎转悠呢。天真,老爷算无遗策,布局天下,你懂个篮子。”
“……”
郭威一脸的崇拜,“我告诉你,这一路行来,我算是看明白了,老爷这是有着大心胸、大理想啊。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可能去京城那种鬼地方?如果要去,那也是百万雄师包围洛阳!”
“……”
“那才霸气!”
“……”
“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别折腾了行不?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过几天,公审大会结束之后,让哥带你开开眼,咱们做事,必须要有深度!”
“深度?”
“多读书!”
郭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摇着头,轻轻地拍了拍彭颜料的肩膀,“尤其是老爷的书,还有老先生的著作。”
“……”
说罢,郭威懒得跟彭颜料废话,“行了,屁大点儿事情,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还有正事儿找老爷呢,等他下课了,我就过去。”
“……”
一辆懵逼的彭颜料,感觉跟郭威这么一聊,心情的确是好了不少。
可是,自己怎么感觉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又好像什么都解决了呢?
自己跟常大哥的差距,还是有点大啊。
不愧是姐夫的“头马”。
此时在“新义勇讲习所”内讲课的王角,正在跟乡民代表们说着政策,其中就是涉及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减租减息。
安仁镇的那些军官,都是本地的地主,租子少抽一点,等于是放他们的血;放债的利息少一点,等于是要他们的命。
换个人过来跟他们讲,当时就打杀了了事。
可之前“邓古”的连长邓朴尖,直接被打了个对穿,连儿子孙子都跟着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后一点血气之勇,也被压了下去。
再怎么不满王角,那也得有那个实力反抗不是?
更何况,赣南的马帮大龙头大老板“郭雀儿”都来了,那只能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唯恐做了出头鸟。
彭十一郎能杀姓邓,那“郭雀儿”来了,还不得杀几个姓黄的啊。
害怕。
很害怕。
351 “哭宫廷”
“司令!司令!司令你要给我们做主啊!卑职的山坳,一共也只有三百亩地,三百亩地还要减租,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三伢子还在南昌读书,这是开销,大的开销啊……”
“司令!这安仁镇,这安仁军,是要变天了啊。永乐江那些泥腿子,那些个不要脸皮的光头汉,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啊!司令,想想办法,给我们做主,我们也是要生活,也是要有一条活路的啊!”
“司令啊司令……”
“够了!!!”
看着老老少少凑到一块儿来的“部下”,黄世安肥胖的身躯颤抖起来,一双阴毒的眼神宛若“五步蛇”,他年纪大了,看事物本来就喜欢眯着眼睛,这时候,越发地显得阴险。
一声大喝,直接将众人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你们打什么主意,老子不晓得?”
一激动,竟是崩出了乡音,但很快他又换上半白不白的官话,“你们的地租,当老子不知道是多少吗?三百斤的地,你们敢收一百八十斤!二十斤种子钱,你们都敢放债,两分五的利,你当老子是瞎子?!”
咆哮着的黄世安目光冷冽,“老子在洛阳念的大学!!你们这帮不知道好歹的东西,到老子面前玩‘哭宫廷’的戏码,老子在洛阳看人扮尉迟恭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黄世安口中的“哭宫廷”,说的是“玄武门事变”之后的一出戏,编排的就是“父子情深”“武帝禅让”。
唱这一出戏,难的就是扮演文帝李世民,稍微有点瑕疵,感情不投入,就会让人觉得这是在影射。
至于说扮尉迟恭,却又是另外一出戏,说的是“门神受命”,尉迟恭逼迫李渊下台,不是臣子不忠,而是臣子乃“门神”,受了天命感召。
之后还有“天帝”的戏码,而“天帝”的形象,完全就是照搬《可把我牛逼坏了》那张画像。
黄世安如是一张嘴,直接镇住了这些“部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紫砂壶,嘬了一口之后,看着战战兢兢的“部下”们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他是相当的满意,然后才开口道:“王委员……让你们怎么减租?”
“地租减到两成五。”
“司令!两成五的话,我们可怎么活……”
“闭嘴!”
黄世安瞪了干嚎的那人一样,那是个“八古集”出来的“老兵”,被黄世安这么一瞪,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两成五,就不少了!”
将紫砂壶拍在了桌子上,黄世安沉声道,“我在京城念大学的时候,可是看过资料的,两百多年前,淮南的地租,说破天也不会超过四成五!六成……你们这么些年,蚊子腿上刮油,也有不少家底了吧?”
“司、司令!”
“司令啊……”
一群人当时就慌了,难道黄世安要放弃他们?打算一个人跑路?
却听黄世安又重新拿起了紫砂壶:“都忍一忍,稍安勿躁!姓王的他能在这里呆一天、呆一月,他能呆一年?他能呆一辈子?!他是北苍省大考状头!他难道不要去京城读大学了?!他不想要做大官了?!”
“这……”
“司令的意思是……”
“对对对,对对对,司令所言甚是,司令所言甚是啊。这个姓王的南蛮子,早晚都是要走的。他还能在这里一世?那些泥腿子,让他们高兴一阵子,等姓王的南蛮子走了,我他娘的连本带息,全都收回来!我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切他们的肉做咸肉!血放了做血豆腐!”
咬牙切齿的语调,磨牙吮血的气势,这一刻,几乎是所有前来黄世安这里的人,都是微微点头,眼睛放着光。
黄世安神色淡然:“公审大会,他要开,就让他去开。他现在是三县委员,招募新义勇的权力在手,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论他有天大的本事,这安仁镇,这永乐江,离了我们,他玩得转?东边山头哪里有水,西边河沟哪里有湾,没有我们,他的新义勇,能走出这两百里天元山?”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了。就算要征用物资,还不是要靠我们?皇帝来了,他也是这个道理!”
目光低垂的黄世安,缓缓地做回了椅子上:“小不忍,则乱大谋。做事,要沉得住气。泥腿子们一时得势,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张子活着的时候,地租才一成五,现在他死了多少年了?上官金虹死了多少年了?李寻欢死了多少年了?人,总归是要死的。谁活得长,谁才是真的赢家!”
“可……司令,我们真是见不得这些泥腿子嚣张。他们竟敢耀武扬威,恨不得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你们几十年的家底,是拿来吃干饭的?”
眼皮耷拉着的黄世安,声音幽幽地说道,“他姓王的不是要剿匪嘛,湘东的土匪丧了胆,那就去找湘西的朋友帮帮忙嘛。赣南赣西的老表有事,你们就不知道去赣东请客吃饭?老子就不信了,他张延鲁是三头六臂,能千里割多少只耳朵?”
如是说罢,黄世安更是眼神玩味地看着众人:“你们好歹还有个‘官身’在,怎么?都是猪脑子?真不拿自己当军官了?我们湖南本地的‘老兵’,就我们安仁镇才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还不明白,那真是白混了。
有几个行事狠辣的,更是大喜过望,语气森然地说道:“‘八古集’的廖十两,狗东西自以为有了靠山,他不是当自己有本事么?老子去平阳戍请人出马,夜里送他上西天!”
“平阳戍请人,要好多钱?”
“太远了吧,还要去平阳戍。”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平阳戍的人,最近都是去湘南,前头在永乐江的上湾,有个临时兵站,我们谁去一趟,不就行了?”
“这价钱……”
“都要出!同进同退,谁也不能反悔!事发了,一个都跑不了!”
“好!”
“好!”
“算我一个!”
……
不多时,前来黄世安这里哭闹的这帮“地主”,已经先行联合了起来,定下了章程,该如何给自己出气,又该如何让自己心情舒坦。
他们是本地人,自然晓得一些路径,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永乐江河谷,那都不是个事儿。
到时候藏在家中,瞅准了机会,就把嚣张的泥腿子给做了,无非就是仇杀而已,要是偷懒,还能写个赌债的借条,保管长舌妇们能把事情添油加醋做得路人皆知!
352 “郭雀儿”加戏
“一分五的利息……”
稍微查了一下安仁镇的“种子钱”,王角发现,大部分苦哈哈的“大头兵”以及他们的子孙,想要吃饱饭,粮种都是要买的。
而只要买,就能拿钱。
没钱也不是没有办法,简单,打个野味什么的,说不定就能换钱。
只是早期安仁镇这边的做法,就是你在安仁镇的山头林子打猎,那属于拿了国家的钱,你猎来的东西,得上缴。
尽管现在不是这样了,但原先的做法,就导致了不少正常“安仁军”的底层士兵,直接转化成了最为纯粹的佃户。
而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连续两年水旱轮着来,欠收那都是老天开眼。
粮种的钱没有还,就要欠着,欠着,就要多加利钱。
也不高,一分五。
当然这个也不高,是对王角而言。
他穿越前……金融领域的创新,那可是比其它行业创新多了。
曾经他在一栋商住两用大楼做保安,四十几家金融公司入驻其中,主要业务,就是给老百姓提供非常便利的借贷服务。
年利率百分之三十六,合法。
后来就不合法了,改成了年利率百分之十八,十八以下都合法。
王角挺喜欢十八的。
十八的好。
“一分五,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王角感慨了一声,又继续翻了翻资料,基本上安仁镇本地压榨最狠的几个,都被他盯住了。
这几天他们去找黄世安,他清楚的很,不过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哪怕没有见着黄世安,他也知道黄世安现在的心态,巴不得这些他放纵的恶狗,都被他王角给宰了。
宰了一群恶狗,按照朝廷惯例,他黄世安,差不离也能安全落地。
黄世安恐惧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王角本人,而是王角背后可能存在的教育部、兵部,稍微再次一点,可能就是湖南省政府。
只是黄司令大概也不太清楚,就这光景,还有一个“王委员”正在长沙跟人开座谈会、茶话会、读书会呢。
双线操作的好处,黄司令哪里能懂?
只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活了半天,都彻底懵圈,这“王委员”是如何在长沙跟人打响名声的。
“老爷!!”
“什么事儿?”
将办公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放在了一旁,抬头一看,便见郭威兴冲冲走了进来,然后对王角道:“老爷!又有两伙土匪来投降,您看是不是也审审?”
“杀人放火过吗?”
“这倒是没有,就是偶尔偷鸡摸狗、拦路抢劫。”
“小蟊贼,就放了吧。”
“要不让他们种地?”
“你不是已经打算种一千五百亩了吗?怎么还要开?”
“老爷!这里是宝地啊,万儿八千亩,总归是有的。本地的夯货,真是啥也不懂,你就是三百斤一亩,一万亩地啊,养活多少人!”
郭威有点儿激动,“嘿嘿,老爷,这要是南昌的冯兄弟过来,咱们凑一个师都行啊!”
“我要一个师干什么?”
王角笑了笑,“之前十一还说自己要当团长,你比他强,上来就是一个师,给你一个师,你上哪儿筹措粮饷?悠着点儿。”
“老爷,你就别瞒着我啦!”
整个人都是亢奋的郭威,冲王角比划着手势,“我从岭南回来的时候,我就听人家赖少爷说了。要不是您暗中帮忙,他就当不上这个‘岭青团’的团长!还有交州的小蔡,要不是老爷您耳提面命,他哪来的胆子闹出恁大的事情!老爷,您就直说吧,是不是要干一票大的?”
“……”
一辆懵逼的王角直接麻了,我这么牛逼,我怎么不知道的?!
见王角直接愣住了,郭威顿时大喜,竟是双手猛地一拍:“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老爷!您放心!只要老爷您一句话!咱们也能自成一军!到时候,进可为朝廷爪牙,退可为革命先锋!老话说的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手中有铳,谁敢不从!老爷,您不但是文曲星,您还是青天大老爷!就这安仁镇的土包子,不指望您,还指望谁?”
“……”
卧槽……我特么……
王角万万没想到,郭威居然加戏加了这么多,自己要是真有这么牛逼,还至于做个双保险,自己留下,让老婆们北上?
很多事情,或者直接就是说真实的想法,形式上虽然一致,但本质是不同的。
都是招募兵马,王角的真实想法,其实就是把枪杆子攥在自己手里,多多少少得有,说话好使不好使,就看这个。
“行了行了行了,你这样,那天偷偷去黄世安那里的本地‘军官’,再抓一个名声恶劣的,什么理由你自己寻,但记住,必须有礼有节,照章办事。咱们不滥杀,但绝不错杀。死在咱们手里的,必须穷凶极恶。”
“哈哈,好!”
郭威应了一声,“啪”的一下立正,行了个军礼之后,朗声道,“卑职谨遵委员之命!”
说罢,一个向后转,竟是抬头挺胸地迈步而出。
那架势,当真是像模像样、仪表堂堂。
“郭雀儿”的卖相本来就是好,此时一身劲装军服,走路带风,着实威武不凡。
到了外头,就听到郭威的声音传来,呼喝声仿佛虎吼龙吟,吓得外头老实巴交排队的农户们,都是缩着脑袋脖子,唯恐被郭威盯上。
如今的“新义勇讲习所”,是真的让人又爱又怕,运气好,就能在“新义勇委员会”的名义下种地,地租两成五,跟本地的六成租子一比,少了太多太多。
别看王角手下的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对谁都是喊打喊杀的,可奔着那点租子,有些自忖种地能手的老农,为了儿孙攒几个娶妻钱,也是硬着头皮找到了这里,想要打听打听,这个减租怎么减。
“全体都有!”
“目标‘赵家湾’!”
“立正!”
“向右转!”
“跑步~~走!”
两队人马,一队老卒,一队学生娃子,在郭威的呼喝声中,背上挎枪,朝着“赵家湾”这个方向,跑了起来。
353 唾弃
“甘队!‘郭雀儿’今天又出动了!”
“这次是哪儿?”
“应该是‘赵家湾’,我的天,这是要干什么?省里……省里就没有什么说法?”
“‘新义勇’这个‘新’,省里没有什么表示。地方只要做出这个‘新’就行了,摸着石头过河嘛。”
“可如此对待乡绅,到时候本地怨愤的,绝对不止王角一个人,连带着朝廷也会恨起来啊。”
“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甘队站了起来,从“药王庙招待所”看过去,居高临下,拿着望远镜,就能看到郭威带着的两队人马,有着本质的不同。
“小李,看出‘郭雀儿’有什么心思没有?”
“什么心思?”
“这家伙不愧是金牌‘飞鸦’,以老带少,这很常见,但实打实的来,这就不多见。要是我能升上去,哪天去镇压保加尔部,我定要用这个‘郭雀儿’。”
听得甘队这么说,小李也仔细地看了看郭威的人马,服装杂乱的,是“老兵”,什么人都有,他之前探过底,除了岭南人,还有江西人,甚至还有“昌忠社”在内地的留的尾巴。
都是老江湖,但明显是筛选过的,江湖气反而不重。
军中用人一般也是如此,江湖气重的,基本属于最差的兵源,最优质的兵源,几百年下来,还是“良家子”最好用。
“安仁镇这里,说穷困,也的确穷困,但门路还是很广的,毕竟区别于州县地方。王角这么胡来,当真是不怕死,长沙都督府这里,关系很复杂。就这个‘赵家湾’,是赵延吉的族人,现在‘靖难军’来势汹汹,朝廷本来就想重启赵延吉,到时候,类似‘赵家湾’这些地方,必然会受到追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甘队的眼神,却很淡定,“不过,王角是我们教育部的人,赵延吉……也就那样了。”
他口中的赵延吉,乃是前阁老赵隐之子,如今在奉天疗养,是中央军陆军装备部的部长,可以说位高权重,但也可以说籍籍无名。
赵延吉出名,是因为填词填得好,所以军方也一向不愿意宣传,一般也只知道“赵延吉”,实际上,延吉是字,其名光逢。
中央军陆军装备部部长赵光逢,才是军方内部所熟知的头衔。
而甘队提到对付“靖难军”会重启赵延吉,原因就在于赵隐能够入阁,是因为当年岭南冯氏的大力支持,赵隐曾经是岭南省高官。
只是此事已经年代久远,哪怕是赵延吉,现在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甘队,这个王角……”
“行了,不用管他,我们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为大军开拔提前摸底排查,方便部队调动。必要的时候,可以就地征兵、练兵。”
言罢,甘队目光深沉,“安仁军不堪大用,就算充作预备队,也是下等。如果这里没有出什么大乱子,我们还是继续南下。”
“可是……省厅的意思,不是让我们在这里……”
“别傻了小李,‘靖难军’什么时候打过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确定性太大了,更何况,现在朝廷焦头烂额的地方,难道只有‘靖难军’吗?这些年‘天涯洲’的内战,也要决出胜负……这么多年的走私,就是一头猪,也是武装到牙齿的猪。”
听完甘队这么说,小李也是有些丧气的样子:“那……我们还去远西吗?”
“建功立业,当然要去!打什么‘靖难军’……没意思。”
甘队目光灼灼,“我听说,沙老总已经入京,他肯定是要进教育部的。他进了教育部,必然想要杀回河中!冠南省、冠北省、河中省,大开杀戒,玉宇澄清!”
“那现在……”
砰!
又是一声枪响,吓人一跳,却又瞬间觉得理所当然。
整个安仁镇,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大铳的声响,传出去三五里,听得清清楚楚。
“真就不怕!”
甘队咬着牙说话,也不知道是赞叹还是佩服。
望远镜中,“赵家湾”方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逃窜的人,只是多是一些赤足的佃户,身上的麻布衣服,还依稀能看出来是曾经的军装,但残破如灰,几近朽烂。
两队人马,一队“老兵”,一队“新丁”,已经骑马的郭威,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拿着快发铳,然后呼喝着什么。
不多时,身穿黑色家丁服装的“赵家湾”青壮,都是高举着手中的鸟铳、大铳,一个个出来跪着,老老实实地跪在路边。
很快,又有几个老者出来,花白的胡须很长,穿着很干净、体面,戴着老花镜,像个慈祥的老绅士,也的确如此,儒雅温和,好好老先生一个。
只是“郭雀儿”看也不看,冲他脸上便是一鞭子。
看到这一幕,甘队没由来的哆嗦了一下,“学兵队”见过的狠人多得是,甚至还有生吃活人心肝的狂人悍匪,但在“学兵队”眼中,就是土鸡瓦狗。
制造恐怖,根本不恐怖,于“学兵队”而言,表演一个生吃心肝脾肺肾,根本都不用皱一下眉头。
但是“郭雀儿”此时的动作,甘队却有了些微的,没由来的恐惧。
远处,郭威调转着马头,冲着“赵家湾”的几个老者喝道:“老畜生,都他妈听着!赵一钱现在是我的兵!‘新义勇讲习所’已经说得很清楚,只要入选新义勇,减租减息,你这老夯货,真当自己是地头蛇,以为老子好糊弄?!”
“这里可以‘赵家湾’!你!你个丘八不要太狂!要遭天谴!!!!!”
赵家的一个老太公,拄着楠竹龙头杖,双目圆睁,伸手指着郭威怒吼,“我们赵家,可不是什么没根脚的……”
“去你妈的!绑了!拷走!”
郭威怒目圆睁,他本来是卖相极好的美男子,此刻面目狰狞,宛若庙祠天神,那种威严简直像是有无形的巨石,刹那就压了过来。
胯下骏马扬蹄,“咚”的一声,马蹄重重落下,郭威喝道:“我‘新义勇’的人,你个老畜生,竟敢强收其姊妹为奴婢,你好大的狗胆!藐视王法,侮辱我军!你已经罪无可恕!你身为‘赵家湾’之长,以‘欺男霸女’为乐,如何为榜样!也敢以文雅自居,畜生!”
赵家的老太公见左右竟然真有人来绑他,顿时又急又怒:“我乃赵部长族叔!!那赵一钱的阿姊,老夫收她为屋里人,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穷横泥脚子的……”
“啐!!!!”
一口痰,刚刚好,落在了赵老太公的脸上,郭威气得不行,他以前在“昌忠社”,并不会觉得赵家老太公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的,甚至还会觉得,那赵一钱的姐姐,是真的享福走运了。
然而现在,跟着自家老爷才多久?走了才多少路?
世界那么大,一个偌大的星球,杀龙港到安仁镇,千里万里,跟偌大的星球比起来,不过是微小的一段。
而这微小的一段,郭威觉得,比自己以前航行三万里,还要走的艰难且远。
他其实很期待自家老爷有欢呼雀跃的模样,为称王,为称霸。
可惜,没有。
于是见到赵老太公这等人,过往的见识,累积成了一口痰,唾弃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令人憎恶的老绅士,如此体面的一个老先生,就是一个人形的畜生罢了。
郭威唾弃的,也不想告知于众的,还有过去的自己。
什么人上人,没鸟意思。
自家老爷烦他喊“老爷”,他“郭雀儿”如何不知?
只是,也唯有如此,才能时时提醒自己,自家老爷,是决然不同的。
跟李存勖李大哥不同,跟钱镖钱先生,也不同。
“他妈的,你个畜生比‘大老表’更应该接受公开审判!!!!”
郭威吼出这一声的时候,赵老太公竟是双目圆睁,那种不可思议,那种无法理解,让郭威觉得比杀了他还要痛快!
真他娘的痛快!
爽!
354 战士
“现在招募的人手,有的人就是本地人,‘八古集’的廖十两,‘赵家湾’的赵一钱,还有这个那个的年轻伢子,常威你不是之前问我,为什么乡里乡亲的,有的人愿意铁了心横了心跟我们走,有的人还是有一点不情愿,这个道理呢,今天我就稍微讲一讲。”
“也算是……开诚布公嘛,一点愚见。”
王角站在那里,跟郭威一样穿军装的“老兵”,则是或站或坐,围了一圈。
“先说这农户吧。”
掰扯着手指头,“那赵老太公,算不算农户?他其实也是算的,手头有地,自然算农户。只是他这个农户,跟廖十两、赵一钱,是不一样的,跟赵老太公手下的‘亲兵’,也是不一样的。做一点点区分,无非就是谁手里的田多一点,谁手里的田少一点,谁手里连田都没有。”
“那些稍微有点田的,五口之家的,有个几亩十几亩几十亩的,在这安仁镇,说穿了,就是有个‘田皮’的小农,只是有‘田皮’,在别处,可能就不作数了,但在安仁镇,在这里,那就不一样,就算是‘薄有资产’,又或者说是小有产,对不对?”
郭威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老爷,所以之前廖十两,也算是小有产?”
“你觉得他穷困潦倒,他也的确如此,但是在这安仁镇,他是有本事的,自己还挖了化粪池,薄地也能变上田,上田变不了,中田总归算。安仁镇的规矩,‘田骨’是国家的、朝廷的,那自然‘田皮’就值钱了,只是‘田皮’容易被拿捏,也就不上不下的,但总体来说,这一二十万人的安仁镇,‘田皮’有没有用?值不值钱?赌桌上见。”
“也对。”
原先郭威不明白这里的名堂,只觉得安仁镇都是蠢驴。
可是转念一想,安仁镇的编制不是县,它是军镇,朝廷要是不梳理,那就的确只能模棱两可。
“小有产者,跟谁混不是混?有奶便是娘么。既然‘田皮’是镇上说了算,甚至可能是镇将说了算,那自然镇将就是天,天王老子的天。现在我们来了,比天王老子还要大,但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所以犹犹豫豫、扭扭捏捏。既想要已经到手的‘田皮’,又想着是不是能够再添个三五七八亩,做不得镇将,做个连长、营长,或者是排长、火长,那也不错么。”
“赵一钱呢,老爷,赵一钱……他不也种地么?”
“赵一钱固然也种地,但是他连‘田皮’都没有,全家就是指着‘赵家湾’大发慈悲能够把地租给他,他爹从‘赵家湾’租了地,才能有吃的。他去外面,又去不得,只能干耗在安仁镇、赵家湾,这种人,你说他是农民,其实不作数的,一无所有的农民,怎么能说是农民呢?一无所有的,就是一无所有者,跟小有产者,是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
郭威猛地拳头击掌,“老爷说的对!换作是我,他娘的啥都没了,干他娘的!”
“就是喽,唯有一无所有者,因为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横竖就是一条命,还不如斗个你死我活。只是,以前一个人斗,总归是要顾忌的,为什么呀?因为你生长于此,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父母双亲,阿姊阿弟,甚至外甥侄儿一大堆,都是苦哈哈,都是艰难地活着,可只要还能活,那就胸有不平气,也得压下去。自己可以豁出去,谁能把妻儿老小豁出去?那是冯大老板、唐州长这样的人,才应该有的。”
“啊?!他们都是大人物了,凭什么反而要比赵一钱还要……”
“常威啊,你想想。赵一钱一无所有,只是家产、资产上的一无所有,正因为一无所有,才越发看重亲娘老子,阿姊阿妹。冯大老板不一样,他天生的富贵,老婆孩子没了,再娶再生就是,可有道理?”
“……”
猛地一振,不仅仅是郭威,周围的大头兵,都是摸着脑袋找东西,这一刻,只恨原本厌憎的笔墨纸砚寻不见。
“那么,赵一钱这样的人,可是天生的奴才,天生的逆来顺受?你走南闯北,总计是见过兔子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只是赵一钱以前在‘赵家湾’,看到的天地,看到的山水,不是赵老太公的天,就是黄司令的山,他逃也逃不得,反也反不得,知道我们来了,杀鸡杀狗一样地打杀了这个赵老太公,那个曾老太爷,什么读书种子、相公苗子,寻着天理就杀,人心自有公道。”
“他这是撞了大运,赶上老爷来了。这是他的福气!”
郭威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说这样的话,我听着是高兴,可不是真的。”
王角摇了摇头,笑着对郭威道,“光我王角一个人,是有三头六臂啊,还是能七十二般变化?我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啊?赵一钱看到的,是我王角,还有彭颜料、王国,还有常威你,还有咱们大家。”
手指比划了一个大圈,大头兵们原本还歪歪斜斜的,这时候,情不自禁地坐直了,端正了,唯恐自己的形象,显得不那么英武雄壮。
“是人都知道,一个两个人,哪里是黄司令、赵老太公的对手啊。人多了,还是如狼似虎的,成片成队的,那就不怕了。为什么呀,你人多,我人也不少,是不是就安心多了?”
“那么原本不敢做的事情,现在便是敢做了,因为我们人多,我们也给他撑腰,我们听天理人心的,老话说得好嘛,‘天心就是民心’,对不对不知道,我们就当它是对的,你们说,可好?”
“好!”
“好!”
“委员说得好!”
大头兵们叫着好,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鼓掌,非如此,不显得自己的心境。
哗啦啦作响的鼓掌,片刻之后,王角双手向下按了按,周围又安静了下来,王角接着说道:“我们既然叫‘新义勇’,那就要新,不能旧。天心既然是民心,那就听民心,为什么要听?因为人多嘛,人不多,如何叫民呢?”
之前还有些糊涂的郭威,脑袋逐渐开朗:“咱们的‘新义勇’,可不能给赵老太爷打江山;咱们的‘新义勇’要给赵一钱撑腰,也要给廖十两撑腰,因为安仁镇,可不止一个赵一钱,也不止一个廖十两。”
“哈哈哈哈哈哈,好你个‘郭雀儿’,真是聪明!”
王角拍手鼓掌,然后对周围的大头兵们道,“古语有云:武王伐纣,师渡盟津,右旄左钺,死士三百,战士三万。何谓‘战士’?为民请命,敢于出战,就是战士!来!大家都给郭威鼓掌!”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王角带头拍着手,周围的大头兵们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索性听了王角的话,直接抡着手在那里狂拍,拍得掌心通红,却是双目圆睁都不停歇,仿佛浑然不觉,咧着嘴在那里傻笑着,也不知道笑个什么。
“一个战士不够,两个战士也不够,战士们多了,那么赵一钱、廖十两们,就是有更多的人给他们撑腰。那我王角今天要问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做战士啊?”
“愿意!”
“俺愿意!”
“吾也一样!”
“愿意!”
仿佛是请命一般,那些坐着的大头兵,猛地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军装褶子,然后出来大喊。
那些原本就站着的,则是出列,抬头挺胸,嗓门如雷,王角上下打量着,仔细端倪着,终于看清了。
嚯,果然是战士!
355 张福德
湖南省省城长沙,省府专门接待贵宾的地方,叫做“洞庭宫”,又称“洞庭福德宫”,既是宾馆,也是神庙,香火不绝有一百多年。
主祀正神便是“福德正神”,贞观九十年前后,又多称“张福德大伯爷”,盖因这个“张福德”,把原先的青草湖给收拾妥帖,闹了几百年的水患,不敢说根绝,却是总算能让人有个反应时间。
“福德水利枢纽”,除了能够防洪排涝,还能给省城长沙,以及北面的湘阴县提供可贵的电力。
只是乡民之中,知道“张福德大伯爷”是哪个的,却是少之又少。
“黑皮妹儿你真是好耍哟~~你个本地女娃儿,连‘大伯爷’就是张夫子都不晓得唛?”
宾馆中给“福德正神”上了香,一身男装的金飞山这才惊奇地发现,在朝廷的官方神册上,这个“张福德”,居然就是张德……
和白云山那个轮大锤的猛男形象有点不一样,这长沙本地供奉的,显然要慈眉善目多了。
“我老家江西的。”
彭彦苒黑着脸,不耐烦地站到了一旁,守着萧温,懒得跟金飞山拌嘴。
其实她此刻也是有些羞恼,好歹是“长沙路忠武军”中,少数能拿得出手的顶尖人物,结果连长沙本地的行情,也是一无所知。
这也不怪她,实在是“长沙路忠武军”在省府这边,根本上不得台面,湖南省各州拿什么大龙头当人看的,属于少数,也就是县级的官僚,为了一些麻烦不方便的事情,才会找上“长沙路忠武军”这等边缘势力。
似“洞庭宫”这样的高端场所,实际上天然就屏蔽了两个阶层的势力。
彭彦苒知道张德,也知道张福德,但把两个人串起来,因为属于小众冷僻的典故,自然就没办法知道。
即便人言相传,也未必会真的记下。
一如常人以为同等纬度,春暖秋寒,大抵上一样的,却不知道黑水的冬天,比保加尔部寒冷不知道多少。
“夫人,这两天可真是累惨喽~~”
同样懒得跟彭彦苒鬼扯的金飞山,一把搂着萧温的胳膊,然后半嗔半娇地抱怨起来,“官人只晓得自己舒服,也不管我们几个……”
萧温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你在我面前抱怨个什么,你要是想他,去安仁镇就是,我又不拦着你什么。”
“夫人~~妾身离不开你嘛~~”
一脸不依,轻微地晃着萧温的胳膊,却被一旁的彭彦苒喝道:“你注意点!”
“晓得~~晓得~~老子晓得~~”
翻了个白眼儿,金飞山嘿嘿一笑,“夫人生个少爷出来,妾身要准备啥子礼物唵?”
“还是别操这个心了,昨天几个省进奏院‘上座选人’家的夫人,已经旁敲侧击,我们既然要代相公行事,就要多想想怎么梳理。”
萧温住在“洞庭宫”,除了想“张福德大伯爷”保佑之外,便是好跟那些湖南省的达官贵人家的贵妇们交流。
如今王角身居三县委员,这可不是说笑的,原本以为就是走个流程。
结果万万没想到,别的州县,“新义勇委员会”还没有出什么成果呢,耒阳县那边就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王委员在安仁镇的成果颇丰。
当然投诉、告状的更多,“长沙路忠武军”听说这些事情之后,马家的人也是各种姿态摆出来,恨不得直接跪在“洞庭宫”外头表态,这让彭彦苒更觉丢人。
这几天,彭彦苒连娘家都没有回,实在是回去之后,当真是变了个样。
以前家里的兄弟只是怕她,现在家里的兄弟已经不怕她了,不怕的原因就一个:姐姐,您给姐夫带个话,我们也很想给姐夫帮忙啊……
如今各地都在树典型,湖南省这边就打算把王角竖起来,成不成不重要,业绩只要吹,就不怕没有。
有人信,这就行了。
“相公递交给长沙的报告,现在已经过审,湖南省进奏院的‘上座选人’,要求就是安仁镇‘撤军改县’之后,县进奏院中的‘选人’,得是他们的人。”
“曾家、李家、张家……”彭彦苒一脸忧愁,“夫人,这些都不好惹,都是湖南的土皇帝,应付起来,只怕是困难重重。”
“要相信相公。”
萧温一脸的郑重,“我们就是给相公打掩护的。”
其实萧温并不能理解王角在做什么,突然说不去洛阳了,往穷山沟里钻,永乐江那种鬼地方,十年都没有一个权贵路过,偏偏王角钻进去之后,还玩得不亦乐乎。
丈夫既然有了选择,她这个做妻子的,除了想办法支持,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给了重金,从长沙、衡阳等地,叫了不少大夫过去安仁镇,这才算是放了心。
唯恐丈夫得病,有大夫在,有个头疼脑热,总算也是能解决。
“夫人,之前教育厅的人说了,‘学兵队’已经前往安仁镇,这时候,应该已经跟相公见面了。这些人,狠起来都不算人,相公能应付吗?”
“北苍省大考状头,除了相公扯旗造反,否则,‘学兵队’的人,只会供着他。”
萧温一脸的自信,只是心中却忐忑无比,她在萧家这么多年,见得太多“见财起意”“见利忘义”,任何包装出来的名声,她都是一概不信的。
倘若传言得多了,便要信其真,那头一个反例,就是她的丈夫,她的枕边人。
要不是无意中发现了那些小黄文,岂能相信北苍省状头发家致富靠这个?
“算算时间,相公现在,应该也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夫人诶~~就算是消息,都是啥子消息嘛~~今天公审这个,明天杀了那个,要不是妾身晓得行市,还差点儿以为官人是啥子山大王……”
“天天有人来告他的状,比什么来信都强。”
萧温轻轻地拍了拍抱怨的金飞山,这女人嘴巴毒是毒了一点儿,可实际上比谁都在意丈夫的安危。
说话间,外头传来了声音:“王夫人,‘上座选人’张相公的夫人到了。”
“好,我这就来。”
萧温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去会会张夫子的后人吧。”
356 凶案
“人,又多了。”
“仰山的土匪,竟然也过来归降,他们有病吧?仰山在江西啊!”
“你看,竟然还有打着幡子的,‘萍乡健儿’、‘宜春义勇’……”
有些场面,“学兵队”的人是真没见过。
现在的状况,跟们的预计,偏离了很多,安仁镇这边发生的一切,湖南省内部的交锋,绝对的激烈。
教育厅不可能一家独大,湖南省进奏院的“上座选人”,现在已经派出了各自的门下走狗,进驻到了安仁镇。
安仁镇镇将黄世安看到省里来了这么多人,反而越发地轻松。
因为最近闹出来的事情,都是王角干的,关他屁事,有什么问题,都是找王角不是?
想是这么想的,然而黄世安还是有些紧张,实在是最近安仁镇涌入的人太多了。
几十年没见过的大型马帮,都来了两家。
一家是“豫章物流”,商号的徽章,是一把斧头,不用看,就是“斧头帮”的业务;另外一家则是“三省聚义物流”,核心就是郭威之前搞的大型马帮,只是多了不少岭南省紫金镇的乡民。
有些岭南省的蔗农,这光景因为打仗,为了谋个生计,家中只要不是长子的,就直接算是自立门户,出门求活。
两边来的人是如此的多,光盐就有一万多斤,还有南昌城的各种物资,柴米油盐酱醋茶,但凡是大宗的,竟然都是管够。
车马队都是络绎不绝,趁着秋收,还能陶涣一些安仁镇本地的特产。
说起来也是好笑,以往安仁镇的山货,都是要集中在镇上筛选、采买,上中下优劣评判,全在“军需官”一张嘴上。
如今的“军需官”“运粮官”,都是滑山西北的大地主,当然放在别处,算不得大地主,千几百亩地,算个屁。
可在这里,千几百亩地压榨出来的油水,比外地上田还要多。
横竖外地的州县乡民,还不至于照着六成地租来收的情况下,还要加摊派、军粮,更不至于“军官”放贷之后,一年下来不但没有结余,反而倒欠着镇上一笔款子。
杀了几个人,不多,但是震慑力很强,尤其是黄世安没有硬挺那些名声恶劣的“军官”,这些个地主,多是依靠各家的门路来斡旋。
比如“赵家湾”的赵老太公,如今就是被收押起来的,赵家的人已经通过耒阳县警察局,派了电报给长沙的亲眷,把安仁镇这里的状况,告知给“延吉公”。
对“赵家湾”的人来说,再大的委员,还能大过赵延吉不成?
当然他们也清楚,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光景“赵家湾”还是王角说了算,他们惹不起王角,自然是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不敢搞王角,不代表不敢搞别人。
就在郭威几次三番劝说王角应该先公审赵老太公的时候,传来一个消息,赵一钱带人重新丈量土地的时候,被外来的狠人,一铳放倒。
“他妈的,大白天的还能让人跑了?凶手呢?!”
骑马赶过去的郭威,看到已经躺了的赵一钱,骂骂咧咧之余,幸亏王角提前让大夫过去看看,不然赵一钱的命可能就真的保不住。
只是现在赵一钱还是昏迷中,子弹偏了一点点,没有爆头,三发子弹,一发擦着头皮,一发擦着左眼外侧,还有一发中了胸膛。
大夫人为福大命大,最大的后遗症,可能就是左眼废了,瞎不瞎不好说,但肯定没有以前好使。
“不是白天,都六七点了,又是背阴的地方,突然来了一下。”
“现场呢?”
郭威眉头微皱,突然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就在药王庙这边。”
“嗯?”
猛地一愣,郭威想到“药王庙招待所”,那破地方还有“学兵队”的人,难道是“学兵队”的人?
想想也不太可能,什么个状况,现场看看就行。
“一排长!”
“有!”
“带人跟上!”
“是!”
挎枪的大兵们整队之后,立刻跟了上去。啊
到了地方,郭威看了看地形,有坡有竹林,能进滑山还能下永乐江,是个打家劫舍的好地方。
看了看被标出来的赵一钱中枪地方,看得出来,当时赵一钱身旁是有几个人的,乱糟糟的一片,到处都是被踩踏出来的痕迹。
进了那片小竹林,厚厚的竹叶已经腐败,踩出来的痕迹,直接往深处钻。
比划了一个距离,有三四十米。
对方枪法不差!
“呵。”
轻笑一声,郭威可以肯定,这是蓄意为之。
“团长,啥情况?”
“不用想了,‘赵家湾’的狗东西不敢跟我们作对,拿赵一钱来出气。”
“啊?”
有些气喘的排长愣了一下,他左看看右看看,啥也没看出来啊。
“既是出气,也是恐吓。算是‘赵家湾’的狗东西告诉我们,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手上也是有人的。哈哈哈哈,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郭威言罢,道,“我去找老爷,你们去‘药王庙招待所’,直接问‘学兵队’的人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等,他们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一排长不明其理,但既然团长都这么说了,他听命就是。
郭威骑马又迅速返回到了“新义勇讲习所”,此时王角正在整理材料,考试大纲理出来之后,就要根据文化水平来筛选,即便现在成了“新义勇”的军官,也只是代理军官,并不正式。
再者就是长沙那边已经来了信,要挂名的人不少,王角得专门整理一个“清水衙门”出来,给这些挂名镀金的人填空。
“老爷!”
“什么事儿?”
“是‘赵家湾’的狗东西下的黑手,应该是请了高手。”
“嗯,看来,是惹急了他们。”
“老爷!我怕这些狗东西,对你不利,我看还是多安排几个护卫。”
“不要多此一举,你加了护卫,反而让他们以为这种恐吓有了效果,不必理会。安抚好赵一钱的家人,‘抚恤’一定要到位,在下一次‘新义勇’的宣讲会上,给他评个功劳,你是团长,亲自给他们发奖状。”
“老爷!赵一钱是真的扑街了,还算他立功?”
“他现在铁了心跟我们走,敢重新丈量土地的时候自告奋勇,这已经是难能可贵。古人都知道‘千金买马骨’,我们又不是要称王称霸,怎么连古人都不如呢?事业分工,没有高低贵贱,他地里刨食,种出来的米面,是你吃了会死还是中毒?”
“对!”
郭威一点就透,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连忙道,“老爷!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去吧。”
只是郭威刚转身,又转头再问道:“老爷,真的不要增派护卫?”
“你是不是当我是文弱书生了?”
“哈哈。”
笑了笑,郭威这才放心大胆地往外走。
357 并不沮丧
自信满满的郭威,第二天就开始皱眉头,因为又出了两桩凶案,目标人物跟赵一钱类似,都是去“新义勇”的一份子,甚至可以说是积极分子。
新增一死一伤,直接让不少苦哈哈被吓住了。
第三天,清算、丈量土地工作还在继续,领头指路的是本地人,丈量、登记的人,则是学生兵。
这些熊孩子听说凶案的时候,也是被吓到了,但少年人的勇气,甚至可以说是犟劲,压倒了这种莫名的恐惧。
甚至在学生兵中,还出现了各种“连环凶杀案”的故事,吃饱了没事干的,还手抄了一些故事来传阅玩。
但对郭威而言,这简直就是照着他的脸皮各种用力招呼。
“他奶娘的!”
叉着腰的郭威踩着军靴,烦躁地在新的凶案现场走动着,破案,不是没有破,但没有破全。
抓了一个,结果当场给自己脑门来了一下,速度很快,除了一盘“花生米炒豆腐”,什么都没有留给“郭雀儿”。
“团长,不简单啊这些人。”
“看样子,不像是简单的道上人物。”
郭威眉头微皱,现在王角让“茶南四哥”王国前来协助,主要就是利用王国在道上的经验。
很多手法,郭威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没有王国来得快。
比如说子弹,湖南和江西的子弹,其实型号接近,但还是有些微的不同,尤其是湖南这里的子弹,多用老式铅弹。
广西的子弹不行,但是鸟铳质量极好,在茶南省、茶北省甚至是安南省,都是非常的受欢迎。
茶南省的枪和子弹都不行,但军火市场发达,王国跟金飞山南下,走的就是军火贩子的地盘,然后进入北苍省。
卖他们杀龙港第二军械库情报线人之一,就是军火贩子养的。
只是不用想,多面间谍,“成都路忠武军”被摆了一道。
“叔,你觉得像谁干的?”
王国稍微算了算弹道,根据距离,和行凶之人的撤退路线、手法,甚至连脚印的深浅都查验过了,然后用猜测的语气道:“小郭,我个人哩意见,可能是本地哩丘八,就算不是本地哩,起码也是湖南这儿哩。”
“嗯?”
一听王国所说,郭威顿时反应过来,当兵的?
如果是当兵的,性质就有点不一样了。
郭威根据王国提供的思路,想了想,问王国:“叔,我要是直接去找‘学兵队’的人……他们干不干?”
“幺哥你觉得他们想啥子嘛。”
王国不答反问,看着郭威。
“老爷说不用管‘学兵队’的人,因为老爷是教育部的精英,可‘学兵队’不一样……是人,就得有想法。你就是圣人,手里没兵没人,也别想因材施教。”
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回答王国的提问,郭威一拍手道,“‘学兵队’的人,难道是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没真的打算南下筹措预备队,也没想助战前线?”
“幺哥,我觉得他们几个杂皮子儿,是想要下山摘姑爷种哩桃子……”
“下山摘桃儿?”
脸色疑惑的郭威想了想,忽地想起来,王角好像说过,安仁镇太大,改成安仁县就很合理?
如果军改县,那就得有人来做县长,也得有人做警察局局长、教育局局长……
想着想着,郭威顿时明白了,“学兵队”的人,搞不好是做了两手准备,还打算过来混个县长最不济也是个局长当当?
“嘿嘿……”
心中有谱之后,郭威翻身上马,直接道,“叔,我去会会他们!”
“幺哥当点儿心哟。”
“好嘞!”
郭威策马奔腾,十几分钟就到了“药王庙招待所”,门口“学兵队”的脸色一变,见郭威突然前来,就知道肯定是有事儿。
而且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儿。
“列为!”
翻身下马的郭威,大摇大摆地冲几人拱了拱手,江湖气十足,根本也没有行军礼。
脸色不爽的几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没有说什么,等着领头的队长出来,这才左右站位,随时可以拔枪射击的架势。
郭威看了看,顿时不屑,在自家老爷这里,论准头,他不如金姨娘;论速度,他不如彭姨娘。
但两样加起来,他第一。
“郭团长。”
“团长不敢当,喊我一声郭大郎就行。”
郭威笑了笑,冲着领头的队长道,“甘队长,我就开门见山了,三天四个案子,手法不沾江湖水,是本地大头兵干的,这事儿……诸位管不管?”
“安仁镇是……”
“有你什么事儿啊,我问的是甘队长,你是哪根葱?”
“你!”
“好了,小李。”
甘队长伸手打断冲突,然后看着郭威,“郭团长不是特意过来找事儿的吧。”
“甘队长,我家老爷客气,那是我家老爷为人敞亮。安仁镇将来变成安仁县,这县长谁来当,托大说一句,‘学兵队’算个屁,也敢掺和这等事情。到时候,识相的,赏你一个进奏院选人当当;不识相的,别说什么县长、局长,就是所长、股长,那都是没你的份!”
“……”
话说到这个份上,“学兵队”的人都是脸色一变。
有些事情,全部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
但如果掀桌……那就又有意思了。
脸色变难看的甘队长目光低沉,很多情报,“学兵队”要比外界快一点,也比兄弟单位要快一点。
但快慢不重要,快一步能不能先人一步才重要。
此刻,郭威的一番话,等于说把“学兵队”的备用方案给捅了对穿。
“靖难军”打过来,“学兵队”只能顶上去,不顶也得顶!
谁叫教育部的调门,唱得这么高,而且还是一唱唱了两三百年。
别人有的选,教育部没得选。
就算有些操作,也不能摆在明面上来,只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而现在,郭威则是过来威胁,不帮忙就掀桌,且有这个实力。
“你在威胁我们?”
甘队长有些不想示弱,眼神微微一眯,盯着郭威。
干掉王角,“郭雀儿”算个屁。
这种事情又不是不能做,唯一问题就是如何保证王家这个案子将来不会被爆出来漏洞、猫腻。
毕竟,教育部里头的大佬,基本都是由各个地方的“状头”组成。
对于北苍省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状头,教育部那些“状头”前辈们,当然高兴,并且情理上想要给予一点点方便。
今天把王角做了,惹恼众多“状头”是小事。
真正的麻烦,就在于众多“状头”会认为,你今天杀王角这个北苍省的状头,明天是不是还敢杀我江淮省的状头?后天是不是连江东省的状头,也能杀了?
这种操作,可以想,却不能做。
如果要做,必须做绝,并且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把所有的事情摆平。
“行了,快别装相了。一句话,本地大头兵干的脏活儿,你们摆平。事成之后,我给你们在我老爷那里美言几句,仅此而已。”
“你倒是……”
“干不干一句话,痛快点儿。”
郭威叉着腰,根本不介意这些家伙已经准备拔枪的架势,事情摆在这里,抓住重点就行了。
剩下的,都是细枝末节。
“甘队!这小子狂的没边儿了!咱们!”
“行了!”
甘队长双手一伸,撑开了左右,然后看着郭威,“两天时间。”
“够了。”
郭威点点头,转身又上了马,然后道,“你们啊,这区区安仁镇的县长位子,我家老爷连瞧都不正眼瞧。不是他瞧不起,而是没必要。”
说罢,策马就走,黑骏马扬蹄而去,留下“学兵队”的人在“药王庙招待所”一脸的不痛快。
“甘队!这小子说什么疯话!这安仁镇……”
“这个王角,可能在长沙那边,有了什么安排。”
甘队一脸的无语,“谁能想到‘靖难军’居然就两翼齐飞,打进福建和江西了呢。现在海军的意思,就是先守着福州,等待朝廷大军,他妈的,海军也有内鬼!”
“打进江西,却悄无声息,南昌那里,难道半点反应都没有?南昌都督府全是死人?”
“南昌‘学兵队’的人死了三个,江西省教育厅起了内讧……”
有些事情,捅出来就是大事。
而在隔壁的湖南高官沙那边的大佬们,还在琢磨着“上座选人”哪家强。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甘队长很是痛苦,他原本的想法,就是跟随中央军,早一点平叛就行,之后调往河中省也好,前往叙利亚行省也罢,只要能够去远西,都行。
现在的情况,让他明明不喜欢争权夺利,却又不得不打起了“小心思”。
“小心思”的目的是为了大一点的理想,然而这种行为,本身就让人精神分裂。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平阳戍’的人接了活儿。”
甘队说罢,看了一人,点点头,“先去衡阳,叫上帮手,然后去平阳戍。”
“是!”
行了个礼之后,此人收拾了东西,直接走人。
第二天,在“新义勇讲习所”内,来的人虽然还是不少,但有更多的人,却是没有敢进去,只是在外面转悠,又唯恐被同来转悠的人盯着看。
现在人心惶惶,主要还是因为早上又出了个案子,有人去新修的“公厕”大便,结果就被人抹了脖子。
非常干净利落,肋骨下刺进去一刀,脖子上一刀,心口一刀,三刀保证绝对毙命。
如此手法,用在一个几近农奴的人身上,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没人敢信,但就是这么荒谬、荒诞地发生了。
看着一个个低着头,神色颓丧的本地农民,王角并没有觉得沮丧。
前阵子他们兴冲冲地过来庆祝减租,也有欢呼减息的,后来分了地,更是俺恨不得办个宴席。
现在却是蔫了,耷拉着脑袋,无比可怜的样子。
赚了高兴,亏了颓丧,人之常情。
“王、王委员……”
有人浑身补丁接着补丁的人,看着王角,小声地说道,“王委员,这地,这地……我不种了,成么?”
这人官话说得不错,显然是念过几年书的,但是此刻,眼神却是充满了忧愁,“我家里,就指着我一个人呢……”
此人说完,周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个个都是争着抱怨起来。
看到这一幕,王角依然脸色淡然,没有觉得沮丧。
358 谁怕?
站在王角身旁的彭颜料很急,站在外头假装盯着训练的郭威,同样竖着耳朵听围墙里头的声音。
嘈杂、纷扰、忧虑、焦急、恐惧……
那种不可名状的气氛,从石子打破平静湖面的那一刻起,仿佛就要风波不止。
只是讲台上的王角,穿着一件很是普通的短袖,翘着二郎腿,捧着茶杯,那挂在脚尖的木屐,时不时还晃悠一下。
气氛走向了喧哗,但是逐渐又平息了下去。
前排站起来的人又精神了起来,中间站起来的人又坐了回去,起哄的人又是缩着脑袋耷着耳朵,藏在了人堆里,唯恐给人看见。
呷了一口茶,本地的土茶其实不错,毕竟离茶陵县这么近,茶叶怎么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们可是讲完了?”
捧着茶杯宛若学堂中的先生,只是比教书先生要年轻得多,也要比教书先生精神得多。
无人说话,都是安安静静的。
气氛重新归于了平静。
“很好嘛,有意见、有困难,肯定是要说出来的,不说出来,我们‘新义勇’身为一个组织,怎么知道大家想什么呢。”
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了一起,王角语速不快,一开口,便是让坐着、站着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死了人,这是个让人难过的事情。说不得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一去,就是断了指望。可是,死了人,就没有盼头了吗?就是天塌了吗?我看未必。”
“既然十里八乡的老乡愿意来这里,听我王某人说一句讲两句,那显然也是有胆量的嘛,要是没有胆量,那‘赵家湾’的赵老太公,怕是要把我王角的脑袋,都要打个窟窿出来哟……”
原本还有些颓废的乡民,听到王角这话,顿时哄笑了起来。
死亡很可怕,但听了王委员的话,仿佛也就那样。
不可名状。
“要我说,有乡亲被人谋害,是要害怕,是该害怕,但怕的人,不该是我们!”
提高了音量的王角,手指朝天点着,“以前你们要逃要走,可有暗地里杀人的?我看没有吧,当然是大庭广众之下,把人锁在猪笼里头,又塞上石头,沉在了永乐江。军山的黄司令说得好啊,他说这叫‘杀威风’,也叫‘杀一儆百’。怎么如今,不敢来光明正大杀威风了呢?这是为什么呀?”
如是一问,让不少脑子灵光的乡民,陡然开了窍一样,眼睛一亮,显然找到了答案。
“要是能光明正大的杀,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一定是有什么,让他们害怕,怕得要死,所以只能偷偷的杀,你们说,对不对?”
“对!”
“对!!王委员说得对!”
“对!就是这个道理!!”
群情激奋,陡然间更是明白了起来,三五天杀三五个,那又如何?以前杀他们,可是跟杀鸡一样的简单、轻松,祠堂中架起凳子,一通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多的是当天就死了的。
家有家法,军有军规。
以前的“长官”们,都是这么说的。
“我们现在分了地,这明明是好事,多了钱粮,才能剿匪,才能助力朝廷嘛。既然是好事,怎么就有人见不得呢?因为大家分了地,这日子就好过了,日子好过了,可不是此处不留爷,那自有留爷处嘛。”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待恐惧的气氛彻底消散,王角还是淡然自若地笑着双手压了压,“以前老乡们任打任杀的日子,过去啦;这在头上拉屎拉尿作威作福的日子,过去啦。这让那些偷鸡摸狗,只能背地里做坏事的,如何不心如刀割?大家翻了身,万一要清算他们,他们可不是害怕的不行?对不对?”
“对!”
“就是个道理!王委员说得对!”
“我们‘新义勇’,也是有口号的,‘服务民众’,四个字不多,听得人倒是多。这世上的人,是有钱的老爷多,还是没钱的庄稼汉多啊?是长沙、南昌有汽车开的老板多,还是两省打工的老表多啊?这个道理,不去学堂,你们也懂嘛。”
“那我们‘新义勇’,不管是‘为民请命’也好,‘服务民众’也罢,说到底,就是为大多数的人请命,为大多数的人服务。光荣嘛。”
懵懵懂懂的乡民,仿佛又找到了“减租减息”的喜悦,仿佛又寻得了分田分地的喜出望外。
谁是大多数?自己就是大多数。
正如王委员说的那样,不去学堂,这个道理他们也懂。
一座山头,大抵就一个老爷,那可是有几十个穷老表哩。
“他们来暗杀得了地的‘新义勇’,或许还会杀分了地的老乡,来做工的老乡,那说明他们不是站在大多数的那里,不是站在大多数的那一边,是不是就等于说,是我们‘新义勇’的敌人、对头?”
“所以他们怕什么?他们怕给大多数人撑腰的‘新义勇’,要是他们不怕,怎么只敢寻老乡的晦气,怎么不去把外面牛高马大郭团长的脑袋割了去?一句话。”
王角陡然停顿了一下,伸出了一个手指,“欺软怕硬。”
“那末,我们要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既然他们欺软怕硬,老乡们硬起来,联合起来,团结起来,还用怕他们吗?他们因为偷偷地暗杀,偷偷地恐吓,我们就会害怕,我们就要躲起来,那是妄想!”
“一个人的力量,那是很小的。一群人的力量,那就很大。我们一个‘赵家湾’,一个‘八古集’不是对手,那就把‘邓古’‘燕子坪’‘大鲤鱼水库’都联合起来,给他们偷鸡摸狗的,来个天罗地网。我王角没有三头六臂,外面的郭团长也没有三头六臂,那末,这些个偷偷搞暗杀的,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我看,一枪下去,脑壳恐怕也是要对穿的哦。”
拿起茶杯,喝茶的当口,几个老乡当时就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浑身哆嗦着,却又极度兴奋着,“王、王委员!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喽!你是‘新义勇’的大当家,我是你的兵喽!!”
“我也做王委员的兵喽!”
“王委员,我们听你的!”
“我们都听你的!”
“王委员!”
“王委员……”
整个气氛又重新激烈到了极点,哪怕是在墙外的郭威,都是攥着拳头浑身热血,那些个猫三狗四的玩意儿,敢在他“郭雀儿”的地头拉屎撒尿,他能让他们有好下场?!
必须给爷死!!
“你们说听我的,那末,我现在倒是要问问你们了。”
王角还是面带微笑,捧着茶杯揶揄地问道,“你们现在还怕不怕了?”
359 联防队
“列队!列……列队!老子说列队你东张西望,你左看右看,你龟儿子滴还看!”
“报数!报数!老子说报数不是抱树!你娃儿咋个恁么憨唛?你个憨包!”
“要得嘛,你们紧到起耍嘛,管老子球哩事,你们当老子愿意来教你们嗦~~妈卖批老子在石头坎坎儿上烧一锅烟不安逸唛?”
“你娃儿硬是哈哟~~向右转!哪个是右嘛!你吃饭抻哪个手嘛!啥子?你用嘞只手……妈卖批操得撇……左拐子排后头切~~妈卖批……”
临时把“成都路忠武军”的好手也拆了出来,做的是简单训练,竹子做成了竹枪,专门教刺杀。
五个人一队,四条竹枪一杆铳。
大概是为了壮胆,受简单训练的本地农民,自称“五枪队”。
加上王角时不时把“铳”喊成“枪”,一群人也就跟着这么喊。
有些江西来的老表,大概是墨水比较多的,摇头晃脑说这是“古之旧称也”“圣人之言也”。
问为什么,说是当年张子在世,也是这么称呼的。
这是“复古”,说不定还是复兴。
“新义勇讲习所”又开了几次会,暗杀还是有,但这不妨碍农户们联合起来,由“新义勇”特训,编练“乡民联防队”。
有了呼应,竟是第二天就没了凶案。
也不是没有百尺放铳的鸟人,可是声音一响,几个山头有站岗放哨的,就赶紧升旗。
望远镜一看,漫山的搜捕,竟然效率极高。
本地人腿脚在山里跑起来很是利索,也不知道是不是给“长官”老爷们抬滑竿练出来的,总之两次围追堵截,比“郭雀儿”的天降猛男模式还要干净利落。
这让郭威大为兴奋,跑到王角那里手舞足蹈连说带唱的,恨不得把这个新发现全部一股脑儿说出来。
然而王角淡定的很,告诉他春秋战国时期,人家孙武子就琢磨透的事情,我们身为“现代人”,不至于比古人还要矬吧。
郭威一想也是,鸟铳排队,老娘们儿啥时候输给老爷们儿了?
都一样。
胆气上来,天王老子照杀不误,个个儿都是“琅琊公主”附体,别说老公了,你就是邹国公复生,该吃瘪还是得吃瘪。
“还有四天……”
“是啊,还有四天。”
在“药王庙招待所”,甘队长感慨的时候,属下们也是在感慨。
来这里一个月的见闻,比过去一年……不,十年还要复杂。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佃户们训练起来抵御外敌,远西地区都是这么干的,叙利亚行的中坚力量,就是大量种植小麦的“农兵”,又或者说是“府兵”。
统军府衍生出来的“农垦军团”,在一百多年前,都是中下级军官,或者说家境不错的骄兵。
说是说“农兵”,但讲白了,不过是没有官身的“贵族”,类似安仁镇这里的“长官”们,一个个排长、连长、营长什么的,实际上都是地主。
然而“学兵队”的甘队长可以肯定,远西地区的“农兵”,绝对没有本地佃户们来得慷慨激昂。
或许斗志是一样的,为了保护土地,会拼命。
但是那种创造性的激情,决然不同。
“甘队,这个王状头……”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公审‘大老表’这个土匪头子。”
“啊?”
“能公审‘大老表’,那么,那个赵老太公,凭什么不能公审?”
“这……”
很多事情,就是起个头。
起了个头,后面再做就比较好说了,“因循旧例”嘛,自来都是这么说的。
“现在姓王的啥也没有,也没有说做掉黄世安,但这个安仁镇,只要是有手有脚的,大多数都愿意跟着他走。有饭吃啊,地主还不得不减租啊。像‘邓古’那种主家被打死的,连欠条都被付之一炬。”
甘队长身躯都在发抖,这种路数……他是真的没有见过。
当然教育部也不是没有讲过这种课,当年“李寻欢”“上官金虹”还活着的时候,还曾经带着咸宁物流中心的工人闹过事,情况跟现在差不多,但最终还是平息了下去。
怎么预防这种状况,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是在大城市中预防。
最重要的一点,很多手法,甚至是文字,都是被教育部封存的,没有销毁,可以查验、翻阅,但必须考上钦定的大学,读个博士,就有资格去学习。
整个过程,仅仅是学费,就要花掉七八万。
没有哪个人会脑抽的为了看一点点文字,花这么多钱。
哪怕这是张子门徒所言所书,但是人都是盯着眼门前的日子,为念想疯狂……那算个啥?
甘队长从教育部“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印证了一番,总觉得王角或许比“靖难军”还要可怕。
可现在中央军的将军们,已经着手着怎么跟“靖难军”过招,以及从过招的过程中,如何捞钱、攒功劳……
别说一个小小的安仁镇,你就是整个衡州,甚至整个湖南都算上,洛阳中央政府多亿看一眼就算是输。
“甘、甘队……”
小李天不怕地不怕,这一回也是怕了,“甘队你是没有看到那些佃户,那些还揣着欠条、借条的佃户,那看着火苗儿看着地主的眼神,就像是饿极了的狼,恨不得冲上去撕咬,生吞活剥……”
“小李。”
甘队长双眼无神地看着外面,“我怕了。”
“甘队!”
“我是真的怕,这个姓王的……我不敢惹,是真的。”
“甘队?”
“报告……你来写吧,反正现在写什么,上头都是无所谓,也不会多看一眼。这个姓王的,是个祸害!绝对是个祸害!”
“甘队,要不我们……”
“呵呵。”
甘队长笑了笑,“你看到外面那些个农户没有?哪怕是穿得破破烂烂,见了我们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可还是盯着,远远地盯着,一个盯,两个盯,我们前脚出门,后脚那滑山上姓王的就知道了。你看军山,你看天元山,这山头,我看他姓王都没有进去过!!!没有!!!”
此时的甘队长,表情竟然狰狞起来,脖颈上的血管都爆起,“但是他姓王的,只怕这里的山山水水,哪怕是一口井一个池塘!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现在就是安仁镇的土皇帝!!”
“甘队,你、你消消气……”
“我不气!不气……”
甘队长摆摆手,“我不气姓王的,我也不气自己,我气的是‘学兵队’!我气的是教育厅!他妈的他娘的他奶妈的老子气的是教育厅!气的是中央进奏院!中央宣政院!气的是那些个连烟火气都不知道是啥样的凌烟阁阁老!我入他娘的十八代祖宗!!!!”
一向稳重的甘队长,这光景竟然捂着脸嚎啕大哭:“他妈的!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大唐!要完!要完啊!!!!”
“甘……”
小李浑身哆嗦,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甚至此时此刻,他都不知道甘队长为什么这么焦虑,为什么这么情绪失控,宛若犯了癔症一样。
“全部都有!!!!!”
“立正~~~~”
“向右看~~齐!”
“稍息!”
“立正~~~~”
“报数!”
“一!”
“二!”
“三!”
“四!”
“五!”
“稍息!”
在“药王庙招待所”外,一队“乡民联防队”,好巧不巧的,正在整理着队伍。
那声音传来,一顿一顿的,而小李听了,浑身都是一颤一颤的。
情不自禁,不由自主。
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学兵队”的历史上,可曾有过如此的压力?
小李不知道。
但是甘队长刚才那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却是听得让人胆颤心惊。
皇唐天朝三百年,贞观大帝威压全球,要亡?要完?
谁是妖孽?谁能谁敢是妖孽!
360 “铁枪王”入京
“还修啥子门槛儿哟,算逑去,修个屁!”
叼着烟的王国,撇了撇嘴,招呼着小工木匠带着家伙什休息去,嘴上虽然不屑,可眉眼却是相当的得意。
“茶南四哥”玩命一辈子,还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景儿。
“新义勇讲习所”的门槛,被踩烂了不知道多少回。
读书那会儿只是听人说的“踏破门槛”,现在亲眼看到之后,王国更是觉得自家大哥王建就是个老年废物,想着把王家做大,结果到头来,还不是东躲西藏。
“姑爷这娃儿,硬是要得唵。”
点了点头,弹着烟灰的王国看着周围分了不知道多少组的本地乡民,整个人都精神了好多。
彭十一郎的一声枪响,毙了“邓古”的村长,也是安仁镇老营三连的连长邓朴尖,外加他一个儿子,结果屁事儿没有不说,还直接缴获了二十几条大铳,外加一门十斤炮。
炮子儿不多,但这不是个事儿,仅仅是有炮,就是个让人精神抖擞的事情。
倒是也不怕炸膛,毕竟是老汉阳钢铁厂金属研究所的产品,用不了规格炮弹,打一打自己调配的垃圾货,还是问题不大。
无非就是清理一下炮膛残渣,保养得当,在这安仁镇,算得上神兵利器。
当年的“安仁军”,连级单位配发啊十斤炮,可以说相当的了得。
可惜,如今都是一抔水稻土,连听个响儿,也得前往地府黄泉报到,才有机会。
“我是‘八古集’来的!我是‘八古集’来的!减租,是减租了吗?要是减租,我准备……”
“准尼玛卖批哟,格老子滴,排队~~”
“我是‘八古集’的……”
“咋子诶?!听不懂嗦,聋哩传人嗦,排队~~~”
王国拔枪横握,双目圆睁,嘴里叼着的烟还在袅袅冒着白雾,整个架势,很有巴蜀悍匪的风范。
“……”
队伍从热闹又恢复了平静,“八古集”的人来得晚,兜兜转转地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新义勇讲习所”想要听课,都是要排队的。
前几天的热闹,着实惊人,别说是安仁镇了,就是攸县和茶陵县,都来了人。
从安仁镇到茶陵县,绕着天元山兜兜转转,便是二百里山水,路不好走,土匪还多,可这一回,当真是七大姑八大姨,老太婆小媳妇,都是催促着家里的男人赶紧过来听听课。
横竖不是去私塾给教书匠缴纳束脩,也不是政府的学堂过来催收学杂费,去不去就是两碗米粉的事情。
还别说,已经动静很大,周围的土匪窝,也是老实的很,竟是还派了人过来,打问着“招安”的事情。
这一回招待土匪的,便不是好说话的王角,而是王相公王委员的“头马”,赣南马帮的大龙头大老板——南海郭雀儿!
“郭雀儿”也不愧是“郭雀儿”,直接就一句话:招尼玛的安呢,识相的赶紧过来投降。
唯恐郭威下达什么“江湖追杀令”,天元山有几窝小土匪,杀人越货这种买卖还没干过的那种,战战兢兢地过来投诚。
大铳鸟铳加起来,三个寨子拢共四十八杆,不说是穷到滴水,也的的确确是寒酸。
尤其是拖家带口的孩子,一个个光着脚光着屁股,那真是看着跟难民似的。
说他们是土匪,那都是抬举,四十八杆大铳鸟铳,好使的就六杆,剩下的全是摆设,样子货。
完全就是一窝乞丐,还不如安仁镇本地那些彪悍的乡民。
不过“郭雀儿”这一弄,当真是效果斐然,江西境内,靠近攸县、茶陵县的道上大哥、前辈,都是托了关系,说是要拜一下神仙,认一下门路,唯恐将来道上冲撞,那便是不好了。
只是诸多江湖上的老前辈,到了地头,才知道王相公根本不和你玩什么江湖切口,“新义勇”的招牌、幡子,就在那里,怕误会就别劫,劫了就是结仇。
换作以往的湖南大哥,江西老表们是根本不虚的,什么卵玩意儿就敢放这等狠话、夸如此海口?
可王委员不一样啊,湖南有“郭雀儿”,可江西还有张延鲁啊。
谁也不想在家里也做个“一只耳”,那还能行走江湖吗?
冯延鲁这条疯狗吓不住几个高官,军中猛男也只当他是个屁,但是江湖上的风云,用色变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实在是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的侠客英雄们,就没几个正经跟官府斗过的,不是做狗就是在做狗的路上。
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都是父母双亡娼妓恩客的漂亮话。
真敢跟官府放开了撕咬的,不是那些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各路英雄,恰恰相反,敢撕咬敢上前的,便是之前“邓古”被欺压狠了的普通乡民。
他们操着本地古怪的方言,用尽了气力跟彭十一郎告状,又误会彭十一郎说的那句话,当真是抄着扁担、钉耙,敲死了邓朴尖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子。
那一通热闹,把躲在军山的黄世安都吓住了。
他唯恐激起民变之后,王角交代在这里。
王角要是死了,他这个安仁镇镇将,也不用活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热闹起来之后,十里八乡的雇农、小农,都是兴致勃勃,也想跟“邓古”的老表们一样,指望着彭十一郎撑腰。
有了彭十一郎,这扁担哪里攥得不紧,这钉耙如何不敢挥舞。
这一遭,把原先心潮澎湃的彭颜料给吓到了。
如此多的人指望着他的时候,他一个不过是有点儿血气之勇的少年,直接就退缩了、害怕了,那无形的责任、义务,如山如岳一般地压过来。
喘不过气,步履维艰,唯恐一时不慎,连带着如此不知道几百还是几千人,直接葬送在永乐江中。
这时候的彭颜料,几乎就是一瞬间,明白了姐夫所处的位置,是何等的“恐怖”。
那便是一个人挑着担过独木桥,偏偏河流湍急不说,还有猛兽蹲着。
徒手攀刀山,赤足蹈火海。
便是这等感觉。
等到王角过来平息了“群情”之后,彭颜料这才松了口气,之前一枪毙了邓朴尖,他没什么感觉,现在王角帮他摆平了乡民们的殷切期望之后,他才各种后怕。
不是怕邓家人对他的报复,怕的是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辜负”。
“常大哥。”
彭颜料悄悄地躲着人,找到了回来做总教官的郭威。
“十一啊,啥事儿?”
大大咧咧的郭威,换上了一身行头,利落的“地上魔都”军装,腰间配枪,脚踩皮靴,大檐帽扣在脑袋上,中间还镶着一颗白玉。
肩章有唐军序列的风格,但毕竟是“新义勇”,兵部只是指导,并不直接领导,地方上的事情,湖南省的政府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放养了就是。
为了以示区分,“新义勇”的胳膊上都套着红袖套,印有“新义勇”三个字。
“常大哥在外面肯定很威风。”
“那必须的,我是谁啊,我是南海郭威啊!”
拍着胸口,跟自己比划着大拇指,一脸得意的郭威更是笑道,“怎么?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常大哥……郭大哥,那天我毙了那个姓邓的老狗,好些人都围了上来,还喊我‘青天大老爷’,我怕了。”
“咋回事儿?不要怕,跟我说说?”
郭威觉得有点儿意思,他是没想到彭姨娘的小弟,竟然这么带种。
想当初,在杀龙港那会儿,彭姨娘吼他们几个小子,跟吼孙子一样,半点屁话都没有。
非打即骂,还不敢还手,连表示不满都不行,挂脸上就打得更狠。
如今却是出息了,连“朝廷命官”也敢杀。
当然邓朴尖这个“连长”,水分有多足,郭威也是心知肚明,那死老头儿一辈子有没有握着大铳把子还是两说呢。
“就是、就是……”彭颜料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道,“就是那些人想着、盼着,我能够帮他们出头。可我只是想‘杀鸡儆猴’,我没有想过这些,可是那些人突然就……就那样,我就想着,我要是能给他们出头,那就好了。”
“就这?”
“啊?”
“我说,就这?”
郭威一脸怀疑,“十一,你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个吧?”
“嗯。”
“你没发烧吧?”
一伸手,摸了摸彭颜料的额头,“没有啊,那你为什么说胡话?”
“嗯?”
“你小子想那么多干嘛?还‘青天大老爷’……那是你吗?那是你姐夫,也就是我家老爷!小兔崽子想的还挺美,就你也配当‘青天大老爷’?”
“……”
“可去你的吧,就你还琢磨这个呢,省省吧你,有这个功夫,还不赶紧练练铳法、刀法、剑法,操哪门子心呢。”
拍了一下彭颜料的脑袋,郭威撇嘴道,“老爷说让你杀只鸡,吓一吓本地的猴子,你杀就完事儿了,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就负责杀,剩下的,老爷摆不平吗?小犊子一天天的还整得挺崇高,你是那块料么就想着替老爷做主?”
“我没有想给老爷……”
“没有那你计较这个担心那个?咋?别人让你做‘青天大老爷’,喊你两声,你尾巴翘起来觉得要辜负苍生、对不起万民?”
“……”
“啐,看你这德性,等你再练个几年吧。”
往边上吐了口痰,郭威又接着道,“你当你姐夫,就是我家老爷,就是每天没事儿干瞎转悠呢。天真,老爷算无遗策,布局天下,你懂个篮子。”
“……”
郭威一脸的崇拜,“我告诉你,这一路行来,我算是看明白了,老爷这是有着大心胸、大理想啊。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可能去京城那种鬼地方?如果要去,那也是百万雄师包围洛阳!”
“……”
“那才霸气!”
“……”
“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别折腾了行不?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过几天,公审大会结束之后,让哥带你开开眼,咱们做事,必须要有深度!”
“深度?”
“多读书!”
郭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摇着头,轻轻地拍了拍彭颜料的肩膀,“尤其是老爷的书,还有老先生的著作。”
“……”
说罢,郭威懒得跟彭颜料废话,“行了,屁大点儿事情,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还有正事儿找老爷呢,等他下课了,我就过去。”
“……”
一辆懵逼的彭颜料,感觉跟郭威这么一聊,心情的确是好了不少。
可是,自己怎么感觉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又好像什么都解决了呢?
自己跟常大哥的差距,还是有点大啊。
不愧是姐夫的“头马”。
此时在“新义勇讲习所”内讲课的王角,正在跟乡民代表们说着政策,其中就是涉及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减租减息。
安仁镇的那些军官,都是本地的地主,租子少抽一点,等于是放他们的血;放债的利息少一点,等于是要他们的命。
换个人过来跟他们讲,当时就打杀了了事。
可之前“邓古”的连长邓朴尖,直接被打了个对穿,连儿子孙子都跟着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后一点血气之勇,也被压了下去。
再怎么不满王角,那也得有那个实力反抗不是?
更何况,赣南的马帮大龙头大老板“郭雀儿”都来了,那只能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唯恐做了出头鸟。
彭十一郎能杀姓邓,那“郭雀儿”来了,还不得杀几个姓黄的啊。
害怕。
很害怕。
361 新气象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石头、木棍,乱七八糟的东西铺天盖地砸了过去,目标都是被五花大绑,背上插着木牌,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反动杀手杨传志!
反动杀手杨传情!
反动杀手杨传艺!
……
排第一个的杨传志,就是放冷枪伤了赵一钱的杀手,本职是“平阳戍”的军械库保养班长,枪法了得,在湘西很有名气,号称“十步蛇”。
湖南本地,有“五步蛇”很出名,毒得厉害,被咬一口,不是死就是伤。
而杨传志,则是十步之内,快发铳精准,三十步大铳能中开元通宝,是个有名的神枪手。
这一次没有一枪干掉赵一钱,不是他失手,而是有意为之。
为的是跟人坐地起价,再抬一抬接下来的行市。
杨传志毕竟是老兵,在湖南道上厮混多年,江湖经验丰富。
他到了安仁镇,就察觉出来这里的老地主们,跟新来的王委员,那是要死上不少人的。
那么一个赵一钱,怎么可能结束?
必然是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不杀出肝火来,怎么可能结束?
当得知“郭雀儿”在这里,杨传志是打算先拜个码头撤一手,他知道“郭雀儿”,可不是因为赣南马帮,而是“昌忠社”,而是“郭雀儿”十几岁时候去长安受训。
郭威枪法更在他之上,而且刀枪棍棒骑马赶车,样样精通,这些都是江湖上的手艺,会一样就能混饭,何况样样精通。
所以击伤赵一钱,也是有另外一层意思在,看一看王委员的反应。
这要是走道上规矩呢,肯定是会打听打听,到时候一接触,只要王委员给面子,一百两百不多,三十五十不少,落袋为安即可。
然而万万没想到,王角不但没有让人跟道上的人打听,反而直接让泥腿子们拉帮结伙,这就让杨传志很是不爽。
转头安仁镇这里的老地主们,又一个个觉得镇江黄世安靠不住,都是忙着筹钱,希望“平阳戍”的兄弟再帮帮忙,价钱好说。
一个人头五十块钱,这是说好的价钱。
认人、踩点、架枪……
可惜才又闹了三天,连带杨传志自己,还有本家的几个兄弟,一股脑儿都被堵在了山中。
熬了一宿出不来,只得认栽。
原本想着,只要报上名号,一条小命,还是能留下的,无非是赔钱而已。
他好歹还是“平阳戍”的兵,怎么地也是“军法处置”,民法可管不着他们。
然而……
“哥!哥!你说说话呀!”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大哥!”
杨传情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被五花大绑背着腰,根本直不起来,都说今天是公审大会,结果万万没想到,先公审的,居然是他们!
说好的是“大老表”伍定山呢?
路边围观的人里头,也有“朝岭寨”的老弱妇孺,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婆,用着拗口的方言说着什么。
神情很是激动,不多时,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冲着主席台一个劲地猛磕头。
杀“大老表”伍定山,这件事情,王角跟“朝岭寨”的人都是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什么杀,该不该杀,都说了。
“朝岭寨”那些分了地的,也认了这个结果。
现在,当看到那些暗杀泥腿子的杀手,竟然就这么在药王庙前游街,然后解送“新义勇讲习所”,那种几十年前的记忆,全部翻腾了出来。
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谁又想一开始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呢?
这赣西、湘东的悍匪,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前因,哪来后果?
官话说不通的老太婆,别的是不懂的,但是她只要眼睛没瞎,便看到了“平阳戍”的大兵,也是要上法场的!
这种人,也是要午时问斩的!
“姐夫,黄世安出发了,正往这里走。”
“嚯,这家伙躲了一个多月,到底还是要出来的。”
“姐夫,你打算怎么收拾他?是不是长沙那边来了人?”
“你觉得呢?”
“姐夫,我都看见了,长沙来的人,都是秘书。”彭颜料嘿嘿一笑,“我也上去问了,都是‘上座选人’的秘书,将来出去做个县长,那都是绰绰有余。姐夫,你什么时候跟他们联系上的啊?”
“十一。”
“嗯?”
“你的思路,还是要开阔一点,胆子还是不够大。”
“蛤?”
彭颜料挠挠头,心说之前他都跟“治安维持会”的人斗了一场,那黄片大队长,像只灰孙子一样,屁也不敢放,灰溜溜地帮忙收稻不说,他还帮忙运粮呢。
要不是觉得有点儿过分,彭颜料心想自己让他们脱粒都没问题。
自己可是大将之材,哪里胆子不够大了?
他们正说着话,郭威却是跟长沙来的人聊着什么。
几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扶着眼镜腿,一边问一边记着笔记。
其中挂着胸牌的,便是记者;没有挂胸牌,但是别着特殊徽章的,则是“上座选人”的秘书。
三五成群,有十好几人。
其中一波,一脸忧愁地站在了“药王庙招待所”大门口,旁边“学兵队”的甘队长一言不发,神情已经落寞了许多。
“这里的风气……不对。”
“何止是不对,‘新义勇讲习所’中的先进分子、积极分子,都是在小队、中队传达精神。正常操作起来,这样会是个很臃肿的编制。但是,你们看到了。”
一眼望去,“五枪队”随处可见,联防队也是士气高涨,裹着头巾的农民,前所未有的抬头挺胸,那种喜悦,根本不加以掩藏。
至于“新义勇讲习所”招募的学兵、新兵,则是更加的朝气,而且他们已经问过了,出操很频繁,科目也很多,但有怨言的不多。
有怨言可以表达,但不能私底下表达。
“之前有学生离开过,不过很多江西来的,因为想着路途遥远,来都来了,索性就咬牙坚持了下来。那边,你看。”
指着河畔的一处临时建筑,竹木混合结构,还在扩建,并且也能看到舟船停靠,船舶排成了长龙,沿河而停。
那里,都是一些学兵的长辈,多是湘南和赣南来的,有些老父亲看到儿子在吃大苦头,顿时呜呼哀哉,使唤了不少钱,想要疏通一下,让王委员高抬贵手,把他们的仔领回家去。
然而王角答应了,学兵自己不答应。
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开始认真地认识这个世界,他开眼看到的,和以前看到的,决然不同。
老父亲希望的,就是混个官皮,将来回到老家,总计是有安置的,当过“义勇”,按照以前的老规矩,返乡之后,做个坊里“明断是非”的中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江湖上的人出来讲数,也是要给“义勇”三分薄面,因为保不齐就是一个马勺吃饭的袍泽。
只是这一回,如此艰苦的日子,甚至还要冒着跟土匪们火并的风险,直接让当老子的不情愿了。
他们哪里肯让小儿子吃这等苦。
小儿子、大孙子,这是自来的疼爱,本来就是个“镀金”的事业,闹腾成要跟土匪火并,那还得了?
之前使唤的路费就当打了水漂,也要将儿子接回家。
然而,到了地头才知道,跟土匪火并,那都是小事!
把地主老爷的饭碗都砸了,这是人干的事儿?!
儿子不做“义勇”,回老家不也是为了几十亩地?!
砸地主的饭碗,那将来,别人还不能砸儿子的饭碗?
都是地主,有什么区别!
只是让当老子的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他们的儿子,竟是倔驴一般地执拗,如何都不肯回家。
仿佛回身前往家中的那一转身,就是此生最大的耻辱一般,明明同学们都不曾有冷眼,明明王委员也点头同意,没人讥讽,没人嘲弄。
但少年们明白,这个转身……转不得。
人是要有理想的!
为民请命!
光荣!
为民众服务!
光荣!
于是乎,哭天喊地的,前头还是受不得苦的少年,如今,则是撕心裂肺在永乐江旁作势跳江的少年之父们。
好在王角也是客气,让彭颜料带着人去搭建临时的窝棚,物料是不缺的,这湖南、江西地界,最不缺的,大约就是竹木石块。
老父亲们天天以泪洗面,只觉得儿子是被灌了迷魂汤,要死要活指天骂地,放在以前,一个“不孝”吼过来,什么事情都了了。
这一回,除了极个别,当真是人人执拗,且人人按捺住了叛逆、暴躁的性子。
以往儿子跟老子闹脾气的场面,不是没有,却颠倒了身份,无理取闹的儿子不见了,只有宛若泼妇的老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语重心长、心平气和地跟五六十岁的老子,讲事实、摆道理,又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留下。
身为老父亲,最为欣慰的,大抵上便是看到孩子懂事。
或许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那种心平气和,如果不是遭受了锤炼,如果不是增长了见识,那是绝对没有的。
王满哥是会妖法喃~~
“这些都是学兵的家里人,有些已经回去了,有些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还有的是手艺人、匠人,已经打算开个铺子、摊位。篾匠现在的活儿是不缺的,以前在安仁镇,这买卖做不得。”
“长沙那边已经统计过了,除了衡州这里,其余各州的‘新义勇’,都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
“不一样的。”
“是啊,不一样的。”
两个“上座选人”的秘书,都知道这其中的不一样在哪里。
其余各州的“新义勇”,即便是筹办起来,也无非是地主武装。
倘若是发达一点的城市,则是财主们搞点儿事情。
但是在这里,却是决然不同。
“‘靖难军’进军江西的事情要是传扬开来,只怕各地‘新义勇’立刻如火如荼。到时候,只怕事情就麻烦了。”
“湖南省各州烽烟,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靖难军’早晚都是要平灭下去的,待大局平定,我们已经是一个县的进奏院选人,进退自如。”
“你说,这个姓王的,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无非也是想要手中有兵,加上他的状头身份,教育部肯定会极为看重。一个通武略、知兵的状头,升得有多快,你自己也清楚。”
“不错。”
几个秘书在“药王庙招待所”前的交谈,落在“学兵队”的甘队长耳中,却是引发了他心中冷笑。
夏虫不可语冰。
甘队长心中讥讽了一句,然后目光又看向了游街的队伍,以前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大城市中,到现在,也是少了。
而现在,安仁镇这种鬼地方,竟然也有了。
有人给泥腿子撑腰……
滑山“新义勇讲习所”的大门口,热情高涨的佃户们,一个个都是把早就洗得灰白的破旧衣服穿了出来,家中的老人说了。
新气象,可不能邋里邋遢。
而且“新义勇讲习所”这里,也说了一定要讲卫生。
管着拉屎撒尿的,便是有经验的廖十两,廖十两说要水泥修大一点的化粪池,水泥,就有了。
廖十两都不知道王委员怎么变出来的,他哪里知晓,一直藏着没露面的矿老板“安陵散人”,现在是准备了大量的物资,就等着王角是不是“认祖归宗”……
别说水泥了,连二十斤炮都有三十几门。
炮弹不多,但“安陵散人”说了,为了大侄子,炮弹他可以想办法。
要不是馋那些大炮,王角真的很想让他滚。
不过底线还是有的,什么狗屁“认祖归宗”,不存在的事情。
他王角要是“认祖归宗”了,那口号成什么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滚尼玛的。
362 倘若腰不好
公审大会,当一排五花大绑,背上插着“反动杀手”木牌的犯人,战战兢兢双目无神地跪在主席台前时,原本就人山人海的观刑场地,陡然就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
这不是惦记着“人血馒头”的兴奋,也不是杀龙港少年们为了看热闹时候的冲动,那欢呼声,论谁来了,都能听到其中的雀跃,明白其中的情真意切。
越是高兴,越是由衷地高兴,越是证明了毫无保留的仇恨。
这是以前不能宣泄的,这是以往不能做到的。
这一刻,喊打喊杀,有理!
“宣读罪状!”
拿了高音风笛改装的扩音器,一块不知道从哪个仓库淘换出来的老旧电池,换了金属棒和硫酸之后,居然又容光焕发起来。
此刻,大嗓门的郭威,迈步而出,他从未这样的爽快,这真是带劲极了。
知我者李大哥,这是真拿我郭大当弟弟了!
正待开口,却听一处栅栏的上方,有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扯开嗓子喊着:“郭满哥!让王委员讲两句吧!”
“对!让王委员讲两句吧!”
“王委员!”
“让王委员讲两句吧!”
新招募的新义勇都已经换上了正装,训练的孩子也打着绑腿,有的小家伙儿人还没有大铳长,却是站得笔挺,目不斜视,让人啧啧称奇。
宽阔的场地外,“学兵队”的人也是到了,为首的甘队长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左右从长沙来的秘书们,则是也好奇,姓王的到底搞个什么东西。
“老……委员!讲两句吧!”
郭威觉得也对,自家老爷这时候讲两句,显然更好。
人心可用啊。
他甚至看到了更远处,新盖的一处仓库旁边瞭望台上,那个什么“安陵散人”,还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看。
滑山的沟沟坎坎上,也到处都是人。
郭威也不怕有人安排“飞鹰铳”,这里的岗哨,明哨、暗哨、游哨,都是自己的人,而且还有“斧头帮”的人在活动,生面孔只要是在江湖上亮个字号的,“斧头帮”都算是有些交情在。
认过脸,这就好说。
“讲什么讲,现在是公审大会,赶紧把这些搞暗杀的枪毙了了事。”
王角摆摆手,没有打算讲两句,至少这时候,不行。
“好!”
郭威听话的很,一听王角这么安排,直接开始宣读罪状,然后一挥手,几个挎枪的新义勇就走上了前台。
一个个都是戴着面具,拉大栓,开大枪!
“举枪!”
咵!
“预备!”
咔!
“行刑!”
砰!
围观的人毫无心理准备,本以为王角会出来讲两句的,结果等待他们的,不是慷慨激昂的演讲,也不是别开生面的煽动,只有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声枪响。
宛若打在了心头,让人躲也躲不过去。
没人欢呼,也没有人觉得生理不适,上了年纪的人,只是瞪圆了眼睛,干瞪眼,就这么瞪着,看着,要看个究竟。
都甚么年月了啊,王委员……怎么才来啊。
都贞观三百零一年了啊,王委员,你为何才来呀。
年纪越是大,记忆越是多。
过去的,不会改变。
过去的,难以改变。
“王委员——”
有个老汉一声干嚎,猛地跪了下去,“我给你磕头了啊!!!!!!”
越是年长的穷汉,越是苍老的面庞,越是难以承受这晚来的天公地道!
这世上的道理,人们以为的理所应当,从来不是理所应当!
争不过,斗不过,就只能受着、忍着、挨着……
幸福安逸之家,大抵上,都是一般的快乐。
痛苦贫困之人,却都有各自的难言之隐。
伤痕倘若被再度掰开,不过是二次伤害罢了。
再穷的穷汉,那也是汉子,谁人不要脸面,谁人不想尊严?
只是被打散了揉碎了,再无体面,再无尊严。
人们常说刁民狡猾,不可用之以柔,不可待之以善。
却是忘了,那些个耕读传家的文章,可不是常言“人之初,性本善”,既然是善的,又为何狡猾刁滑了呢?倘使有的选,倘使可以活的更有尊严些许,又岂能如此睚眦必报,又岂能锱铢必较?
晋朝的皇帝说得好啊。
何不食肉糜?
“老爷!”
当看到一个个老者跪在地上磕头,郭威猛地身躯一震,他自是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在“昌忠社”中,也时常跟一些地方的官僚合作,也不是没有见过像样的好官,可“青天”之名,他是当真不曾见着。
回头看着王角,见王角脸色如常,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有人跪下一般,他如鲠在喉,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角站起身来,走到了前头,郭威让开之后,王角开口道:“我们国家很大,兴许各地的乡风有些不同,不过我老家北苍省,只有祭祖的时候,才会磕个头。我先生,老家江东省,那里也是如此。不知道是这湖南省的乡风,与众不同么?”
哭哭啼啼的场面,道不清的情绪。
那些跪下的老者们,多有子孙被“反动杀手”杀了,最近的一桩桩命案,放在以前,在这安仁镇,不,哪怕是在耒阳县,哪怕是整个衡州,整个湖南省,怎么可能给他们这种穷汉撑腰?
衙门朝哪儿开,他们都不知道。
“我刚才又问了一下,原来这湖南省的乡风,跟别处也是一样的,都是祭祖才给人磕头。那我看只要还是能直起腰的,膝盖没有发软的,还是不要磕头的好。”
“刚来咱们安仁镇的时候,‘八古集’的老人家,说他年轻时候做事多,腰杆不硬了,有时候直不起腰杆。我想了想,这种事情,好解决嘛。”
“老话说的好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要尊老,也要爱幼。”
“我们新义勇,多的是年轻人、少年人,朝气蓬勃。哪家的老人家,要是腰杆不好了,就找年轻人嘛,有他们给你撑腰,你这腰杆,再不硬,也能直起来。腿脚软了站不好,也不用怕,有他们给你搀着扶着,你站着说话,也不累嘛,对不对?”
“今天,那些个到处搞暗杀的坏人,总算是消停了。他过去打一枪打两枪的,吓住了几个人,但是很快就吓不到了嘛。我们自己不害怕,什么妖魔鬼怪,都是自己躲起来的。见不得光嘛。”
“我们只要联合起来,团结起来,不用管什么王委员还是黄委员,靠自己,不也是把杨传志杨传义这样的‘江湖高手’抓了起来?”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今天我们把搞暗杀的杀手,统统都审判了,罪有应得。那末,将来压得你们喘不过气的,也可以审判了,还是罪有应得。杀手是敌人,盘剥你们的,也是敌人。”
“敌人是很多的,敌人是很强的,你们今天就开始磕头,那我看就不用起来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们要审判那么多的罪人,判一个,你就磕一个,那大约是磕不过来。定是要一三五磕头,二四六准备磕头,七八九抬头一看,说不定我这个王委员人都没了,那你们又找谁磕头去呢?”
哭号的老者们,尽管还在抹着眼泪,但当真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粗粝干裂的手指,宛若浸泡在泥土中的老树树根,揩去眼泪,忍着不久之前的丧子之痛或者丧孙之悲,此时此刻,当真是用尽了气力,要站直了,站好了。
主席台上,王委员看着呢!
“总有一天,没有什么王委员黄委员这个委员那个委员的。”
“总有一天,没有新义勇老义勇还是这个帮那个派的。”
“磕头如果是心意,心意领了,但头还是不要磕。膝盖一软,软得次数多了,也就硬不起来喽。”
“今天是个好日子,尽管死了人。可死的是坏人,脑浆迸裂,血流一地。”
“对敌人越是残酷,我们日子才会更安稳。”
“我们新义勇,就在这里。”
“你们相信这些年轻人,那末,这些年轻人,也愿意为你们站岗、撑腰。”
王角说罢,对着安安静静的人山人海,最后道:“接下来,我看还是办个喜事吧。原本表彰要往后推一推,我看,气氛正好,不如现在颁发嘉奖。”
本地的老乡们陡然来了精神,今天除了看枪毙搞暗杀的丘八,还有一桩事情,便是看嘉奖。
除了学生娃的训练先进之外,居然还有“先进群众”,甚至连修屋挖土这种事情,也能评个“能手”。
奖励也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八古集”有个后生,前几天就奖了一把镐头,料子很扎实,用起来就是趁手。
还有个拉河床石的车把式,奖了一副车架子,都是“赵家湾”赵老太爷仓库里头放着的,榉木的料子,着实贵重。
刚才还略微沉重的气氛,陡然伴随着敲锣打鼓,竟是变得欢快起来。
这节奏变换之快,直接把长沙来的几个秘书,吓得面无人色,其中一人嘴唇发颤,低声地说道:“姓王的这是在作死!!!!!”
“怎么?你想杀了他?”
“难道不对吗?”
“对,怎么不对!但是你动动脑子,现在你说什么都是白搭,你去长沙甚至去京城,说了得有人信。上头就算来调查,那都是一年以后的事情!”
有个秘书脸色凝重,“到时候,‘靖难军’打到了哪里?朝廷要是弄他姓王的,且不说教育部那关能不能过,就算过了,你能保证姓王不跟‘靖难军’合流?就冲现在的行情,赣西湘东甚至是湘南的人,只怕都愿意跟他混!”
“做掉他!”
“愚蠢!就你是朝廷忠臣?!姓王的答应安仁镇改制之后,让我们当进奏院选人,你换个人……想想看,你还能不能换这身皮!”
“……”
“你现在做掉他,以为就万事大吉了?痴心妄想!你读书既然明白‘开民智’三个字,难道就不明白,这帮喝着永乐江江水长大的泥腿子,已经尝到了甜头?姓王的把事情怎么做,就差手把手教了,他死不死,影响什么?安仁镇十几万泥腿子,出一两个豪杰,卷动湘东诸州诸县,很难吗?”
“难道就这么看着?”
“你难道就想踩着他的人头上位?猪脑子,你难道不知道还能合作吗?”
“可是……”
“别他妈可是,‘上座选人’不如你聪明?你看看甘队长这副死了妈的脸,‘学兵队’不知道吗?知道,那又如何?现在第一号大敌是‘靖难军’,‘靖难军’就是一把随时砍我们脑袋的刀,遇见‘靖难军’,你能想着打不过就投降,怎么到了姓王的这里,你就想不通?”
“……”
话说得如此直白,以至于身旁护卫他们的“学兵队”成员,都是脸色极为难看。
然而这几个秘书都是“人中龙凤”,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利害,略微权衡之后,最先想要搞死王角的那个秘书,微微点了头:“不错,你说的对,是我想岔了。”
此人双目淡然,看着已经在那里给人戴红花、颁奖状的王角,平静地说道:“我之前不能接受的,是同贫贱之人为伍,当时想了想,这不过是形式。倘若跟姓王的合作,以我们的能力,客观上来说,还是会被重用……”
话说到这里,没有细说下去,但是“学兵队”的甘队长,却是听懂了这个长沙来的秘书,打得什么主意。
唉……
甘队长心头一叹,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差了点道行。
363 意想不到
“最近江西人来的真是越来越多,钟匡时的儿子,也偷偷地跟着长沙的学生,去了安仁镇。”
“噢?都到一州之长的地步了?这个王状头,到底有甚么法力?”
“‘学兵队’也是不务正业,这等消息,只说了个囫囵,教育厅也不计较,大概也是头疼‘靖难军’打进江西的事情。”
长沙的省府宾馆外头,多的是唉声叹气胡扯闲聊的文化人,秋收之后,穿了棉麻的长袖,再套一条政府统一发的披风,也就不怕这“金风玉露一相逢”。
最近长沙的报纸,除了说今年又是一个丰年之外的废话,连篇累牍的,便是报道“公审大会”。
什么都杀,杀山贼,杀土匪,杀恶霸,杀地痞……
也提到了“平阳戍”的人跑去闹事,还提到了赵家咆哮省进奏院,毕竟赵家也是有人在省进奏院中,占着一把“上座选人”的交椅。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学生们以前往安仁镇观摩“新风”为傲为时尚,这着实有些不一样的。
现在连江西省洪州州长钟匡时的儿子,似乎都屁颠屁颠跑去看一看瞧一瞧,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湖南省省内搞的“新义勇”,遍地都是,可热热闹闹的,似乎只有衡州的三县一镇。
“也是奇怪,往常‘上座选人’都是共进退的,这一回,却炸了毛一样,一山不容二虎的架势。”
“你才看出来么?上个月,邓秘书、马秘书,就不在长沙城,而是去了外地。”
“去外地怎么了?多是公干,还能如何?”
“噢?如果……”
一人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又用吃菜的动作遮掩着,小声道,“如果,他们也是去了安仁镇呢?”
“他们去……”
“咳嗯!”
被警醒了一下,激动的人赶紧也压低了声音,“他们去做甚么?不是说还要跟着调往江淮吗?怎会去安仁镇那等鬼地方?”
“鬼地方?小瞧了吧。你可知道洣水支流永乐江,上个月报了多少条登记的船?”
“多少?”
“这个数。”
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听得这个消息的,当时双目圆睁,“四、四百?”
“四位数!”
“!”
吓了一跳,竟是直接失语,四位数,就算是一千条船,一条船三个人,那都是三千人。
可又怎么可能是三个人呢?
“如何?”
“听你的意思,不可能只有船?”
“交通厅去了不少人帮忙,没看到‘武广线’现在还有偷跑的班组吗?来回倒的不计其数,还有一些‘三张’之后,也都是打算在那里做些物业。你琢磨一下,‘三张’之后,什么时候跟丘八们厮混在一起?”
“丘八?这如何又跟丘八……嘶?安仁镇?!”
“我看,怕不是政府有意‘借刀杀人’,让王相公弄了安仁镇,然后军改县,也就顺理成章。”
“有道理,难怪邓秘书、马秘书他们都没了影子。”
两人交谈之间,却见一辆大车呼啸而过,直接奔着省府大门而去,不多时,又是一阵口哨声传来,紧接着就是省府大院的卫队先行出列,不多时,一排排车辆从省府大院内出来。
和以往完全不同,这一次车队出行的效率之高,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什么情况?!”
“绝对出大事了!”
“走!”
“快去打听一下情况!”
只是他们还没有走出两步,就有人骑着一辆蒸汽摩托,“嗤”的一声停在了省府宾馆门口,见了两人立刻喊道:“他妈的‘靖难军’打下了汀州、虔州,现在福建和江西都乱了套!晋江发来电报,泉州海军北上福州维护去了!”
“什、什么?!”
“怎么可能打下虔州!就算兵贵神速,‘靖难军’难道是开的火车?!”
“‘始兴县伯府’把瑞金监的金矿路线让了出来,现在虔州、汀州已经完全打通!‘靖难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打到了梅岭山!”
“梅岭山在哪儿?”
“过了梅岭山,就是抚州!”
“我的天!完了!”
抚州是江西省的东南门户,抚州守不住,南昌城也别想守住,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无用。
原因就在于,抚州破是破了一点儿,也的确不发达,可途径抚州的铁路、公路、水路,刚刚好,都能直接穿透豫章县。
而豫章县,跟南昌城是连在一块儿的,几乎不分彼此。
但这不是最离谱的,豫章县的位置,并不在南昌城的南面,而是在北面。
当年这样的城市设计,跟第一任江西总督房玄龄有关,因为当时还有“化獠为汉”的任务,时不时也有洞蛮、洞獠或者假冒洞蛮洞獠的人物出来造反,这时候的豫章县,是要防备着赣西的潜藏叛乱份子。
所以房玄龄将府衙,建设在了赣江以东,为的就是方便交通,同时也是为了稳定。
毕竟,当时新成立的江西行中书省,从来没有想过江东还是哪里会打过来谁谁谁。
两百多年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等于就是南昌城的后方彻底暴露了,明明敌人是从正面过来的,可后方就是天然暴露的。
“‘靖难军’不可能停的,长沙这里,可能要后撤!”
“后撤?!这不是动摇……”
“闭嘴!巴陵胜状,看一看,怎么了?!”
“潭州是湖南根基啊!省府一动,那就是整个省都要跟着动。扬子江水军入湘,巡弋河道,我就不信‘靖难军’的大炮,轰得过舰炮!”
“大炮是轰得过,可人呢?白痴!”
猛地一个激灵,陡然才反应过来,搞不好现在京城,出了大乱子。
中央军迟迟没有动静!
为什么?!
而此时,坐船已经到了桥口镇的萧温一行人,看了看天色,选择了在桥口镇的宾馆住下。
这几天往来湘阴、长沙,着实也有些疲惫。
不过并非是一无所获,长沙城内的诸多高官女眷,尤其是正当年华的少女们,都愿意跟萧温同行,只因萧温说是要去洛阳女子大学找个地方住下。
这引来了不少长沙本地官僚们的想象,能去洛阳女子大学,这说明什么?说明小王相公门路广,少不得可以介绍人去女子大学做个陪读、旁听生呢?
打着这个主意的人不少,找了说客,适龄能进大学的,就去大学。
进不去大学的,找附属女子中学就读也是不亏,哪怕是复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年头,有个安安稳稳的地方窝着,已经比哪儿都强了不是?
秋风冷劲的时节,天元山中公审“大老表”伍定山的复杂心情还没有散去,外地突然来了一伙溃兵,却像是又在油锅中浇了一盆水,炸得到处都是,烫得人哇哇大叫。
“‘靖难军’打下了连州?!”
抓住了几个偷鸡摸狗的溃兵,郭威一番审讯之后,有些震惊,“那岂不是随时要打郴州?”
“太尉容禀!‘靖难军’没有打郴州,奔桂林山去了,估计是要打道州!”
“不打郴州打道州?”
郭威想不通,觉得这几个**肯定没有说实话,但是“茶南四哥”王国却提醒了一下郭威,“幺哥,可不一定哦。”
“叔,怎么说?”
“道州跟洪州哩交界处,有个‘雷石戍’,周围那一片,可有不少山头哩寨主、洞主,是冯家哩后人哟~”
叼着烟,王国眯着眼睛跟郭威解释着其中的门道。
原来,三百年前的耿国公冯盎,在南方的獠人中,威望极高,不少现在出名的洞蛮山寨,祖上都是给冯盎争抢牵马的。
到后来,岭南冯氏分了十几支,其中冯智戴的幼子这一支,喜欢认干儿子,诸多寨主的“祖祖”,便成了冯智戴。
再加上冼氏的联姻,这就使得许多挂着“义从”名头的洞蛮洞獠之后,都是跟着冯氏混口饭吃,好不好另算,但的的确确关系密切。
这么两百多年下来,祖上的源流就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方式,本质上而言,则是冯氏帮他们包销粮食、木材、石材、糖、盐、酒、麻、布……
经济上捆绑在了一起,事情就不是简简单单情分上的事情。
王国把自己的见闻说了一通,郭威这时候一拍大腿:“这要是‘靖难军’在江西也这么干,包抄迂回,那湖南和江西,怕不是又要合成江南西道算了!”
话音刚落,外头警卫员送来了消息,打开来一看,郭威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憋了半天,就说了一个字:“艹!”
364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老爷!‘靖难军’一旦迫近南昌城,形势肯定就不一样了啊。”
“先别管‘靖难军’。”
王角示意郭威稍安勿躁,“新义勇讲习所”的办公室都比较粗陋简单,临时训练的警卫员,也多是“成都路忠武军”和彭颜料的彭家人,已经算是非常可靠的。
原先跟着王国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茶南四哥”自己都不信任王家带过来的小弟晚辈,又怎么可能拿来给王角使唤。
此时,王国在外头烧了一锅烟,习惯性地蹲在地上,他在蜀地生活多年,山里坝子上吃饭,也多是蹲着,已经养成了习惯。
一锅烟烧得不快,王国在琢磨着事情,新姑爷跟他说,可以招一点人过来,老家喊人不要怕,来了再说,来去自由。
器量很大,王国这一点是很承认的,但是他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大哥王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王宗衍这个侄儿又是个什么模样,他也知道。
啵滋、啵滋……
烟锅中的烟草明灭着,半晌,王国眼睛一亮:“老子咋个哈戳戳哩唵,老子找啥子家里头人嘛,学校里头哩娃儿,不安逸唛?”
“茶南四哥”心中想着,既然长沙的学生能来安仁镇,凭什么成都的不能来?你就是住在剑南省的盐津,那险峻崎岖的地界,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去处,照样也能来。
想到这里,王国已经有了计较,他打算发个电报回去,再打包一些安仁镇这里的宣传手册,还有各种见闻什么的,都一起寄过去。
办公室内,王角喝了口茶,对郭威、彭颜料、廖十两等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尝到了甜头,觉得既然能在安仁镇这样的穷乡僻壤中搞得风生水起,搞得十几二十万老百姓支持,这大概就是轻松惬意的事情。但这是假象。”
王角接着说道,“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会选择这里?”
“姐夫……为什么?”
王角笑了笑,“我这个‘新义勇委员会’委员,是三县委员,更是衡州州委员,当然你可以当做操办筹备招募新义勇的全权代表。三县委员,可不是什么‘三县一镇’委员。外面说得多了,也就当真了,实际上,没有的事情。”
“啊?!”
“这……这怎么可能?!”
“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两手一摊,王角笑着道,“我不过是利用了自己的身份罢了,对安仁镇的老乡们来说,我是外地空降来的长官,‘八古集’哪个老人家不知道我去耒阳县,还走过永乐江?茶陵县和攸县,咱们也是看过的嘛。”
“老爷,咱们挑安仁镇,是因为……这是软柿子?”
“可以这么说。”
王角没有否认,“我比照过‘三县一镇’的实力,安仁镇最弱,也就十几二十万人,而且还是个‘兵备废弛’的地方。讲白了,安仁镇就是个挂着军方编制的地方乡镇罢了,只是规模大一点,体制臃肿一点。”
“‘军改县’,对地方来说,是个好事,军方会吃点亏,但只要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那就不是事情。倘若钱还摆不平,就各自喊家长。谁不知道我王角背后,还站着钱家呢?”
钱家是不是跟王角一路的,郭威和彭颜料都心知肚明,但对本地人而言,钱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谁敢得罪?
更何况,那卤蛋脑袋的钱老大,现在已经可以尊称一声“钱阁老”,那就更是势力如日中天,谁敢得罪?谁都不敢。
“我让阿温她们几个去长沙,长沙的贵妇人们,总是要过来打招呼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这时候,再有什么承诺、好处,隔着夫人来递话,就留有余地,不至于将对将的时候没了退路。长沙的老爷们自己晚上掰扯指头琢磨,安仁镇能值当几个钱,能折腾多少个官帽子出来,是他们的事情。”
“再加上,安仁镇的矛盾,其实非常的尖锐。只不过廖十两他们这等被压迫的,没有指望,更不要说什么靠山,只能硬着头皮忍着。我到这里,还是那句话,‘为民请命’。”
话说到这里,郭威几乎就是瞬间领悟,看上去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拉着佃户们斗地主,但自家老爷明里暗里拉拢的人,绝对不少。
湖南省的高官们,居然也有被拉下水的。
一个安仁镇,空出来就算是五十顶官帽子,也足够让不少人心动。
甭管是穷是富,品级上的差距,不会天壤之别。
省进奏院“上座选人”的秘书,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就是想着在基层镀个金吗?
县这一级,对那些清贵人物而言,已经是基层,再往下,那不要做官,而是为吏。
不屑为之。
“所以说,你们觉得在穷乡僻壤拉着穷弟兄们入伙干大事,就一定能成功,这是不对的。凡事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王角话头一转,看着郭威道,“‘靖难军’的的确确要打过来,两线作战还都是节节胜利,说不定明天就能兵临南昌,但这跟我们‘新义勇’,其实关系不大。最着急的,是朝廷;最头疼的,是地方。”
说着,王角语气有些模棱两可:“说不定,有些地方大员,就等着‘靖难军’过来,正好入伙呢。”
话里话有,意有所指。
郭威想到的便是韶州州长唐烎,要说现在唐烎已经成了“靖难军”的监下囚,他姓也不姓。
真要是有“威武不能屈”的地方大员,朝廷早就宣传开来。
现在“武广线”突然松懈,这说明什么?
说明韶州已经门户大开,再加上东线居然是走“瑞金监”,这就摆明了动了金矿铁路,“始兴县伯府”肯定是跟“靖难军”合作了。
现在的状况,就算朝廷突然大军出马,也扫不掉什么,州县上的武装力量,起来容易打掉难。
“我们想要贯彻‘为民众服务’或者‘为民请命’的理念,光盯着安仁镇或者周围一样的穷乡僻壤,是不行的。凡事,都有一个量。这里佃户、贫农多,地主又极为残酷、恶劣,似赵老太公那般视佃户为猪狗的土老财,那是比比皆是。”
“这时候,我们发动群众,是有基础的,毕竟,斗争强烈的客观条件,就摆在那里。可是如果去了耒阳县,那就未必,去了茶陵县,说不定有些茶农,还会把你扭送官府呢。”
“那……老爷的意思是?”
“还是那句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靖难军’要打,那就打嘛,它打它的,我们做我们的,倘若想要贯彻理念精神,就要甩开两条胳膊去做,迈开两条腿去走。你人不走,山是不会自己过来的。”
“比如说南昌城,这是天下名城,‘靖难军’为什么要打南昌,因为南昌工业发达,手工业也发达,物流业还是发达。就说江湖帮派,南昌城有‘排帮’‘竹帮’‘槽帮’‘船帮’‘车马帮’……”
掰扯着手指,“这些江湖义气重的地方,其实矛盾也极为激烈,我从‘斧头帮’那里,也是了解过的。‘斧头帮’最近几年帮人讨薪的次数,明显地增加。十年前,一个月五六七八次,现在恨不得一天就要十几次。这种矛盾,放在一个发达的城市中,得有多少人是可以拉拢,可以团结的呢?”
王角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喝了口茶,看着郭威道,“这一点,你要好好琢磨琢磨,想通了,以后就好办了。”
365 疯狂
北苍省,杀龙港。
杀龙港虽然还是叫杀龙港,但此时在官方文书中,已经有了正式的名称,不但有,而且还有两个。
一个是“沙县”,特指整个大岛。
另外一个则是“龙市”,主要是指港区。
龙市设置有市长,主要负责港区的行政管理,职能等同于县长,只是管辖范围要小一些。
杀龙港新一中,现如今也正式换了牌子,更名为“沙县一中”。
最初的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校长王九月,如今是沙县县长,但不能说是第一任,因为杀龙港曾经也是置县过的,也叫沙县。
而北苍省总警长刘亿,因原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的举荐,加上北苍省地方各界都是热烈欢迎,以及“南海宣慰使府”也认为刘亿品级、资历、能力都够,洛阳吏部也没有卡,主要是没有卡的必要。
毕竟沙赞背后也是有阁老支持的,再加上他进入教育部之后,马上就要因为丰富的“义务教育运动”经验,过年就要前往河中省、冠南省、冠北省巡抚义务教育推广可行性。
不出意外的话,沙赞在这里,其“劝学”的手段,必定引发各种怨声载道。
但这是教育部所渴望的。
刘亿是北苍省行署专员代理,还不是正式的行署专员,同时王九月也成了副专员,专管教育和宣传。
而现在,宣传的重头戏,就是“狮驼岭钱三郎”的高徒王角。
这位北苍省状头,已经成了杀龙港的谈资。
沙县也好,龙市也罢,根本绕不过去。
与有荣焉者比比皆是,但是身为老师,钱老汉则是一脸懵逼。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他不是最状况的。
“纪先生!现在……怎么办?”
小安看着身材高大的纪天霞,竟然非常罕见地焦躁地抽闷烟,并且时不时地站起来来回走动,也是感觉到了情况的失控。
他们以为的王大郎,和看到的王大郎,和现在的王大郎,真的是同一个人?
“报纸……”
纪天霞魁伟的身躯陡然又膨胀了一拳似的,只听他咬着厚重的思咖烟,然后神情肃然地说道,“要继续办!!!!!”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声音极为的亢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中蹦跶出来的,半晌,他双手攥着拳头:“的确,我们之前的投机,出现了重大的偏差。王大郎现在的地位,或许已经有了一点点超然。但这更加值得我们下重本!!”
“啊?!”
“‘滥竽充数’不算什么,我们技艺超绝,但选择‘滥竽充数’,才是本事!”
纪天霞给小安算了一笔账,“从现在的情报来看,王角在安南、岭南、湖南的影响力,是各有不同的。有偏差,但问题不大。总体而言,还是‘锄强扶弱’。或许湖南的口号,更加的偏激、极端一点,他的出身,也给不少人带来了念想。”
“‘为民众服务’,我们……难道不可以吗?”
“啊?!可是,纪先生,我们……”
“不错!我们是要追逐财富和权力的。这一点,不假。但是,谁又能规定,从事高尚的事业,就不能拥有财富和权力呢?如果高尚的事业,在其弱小之时,我们给予了重大的帮助,那么,有些罪大恶极的事情,落在我们头上,是不是将来审判的时候,就会从轻发落,变成‘略有作恶’呢?”
“而原本‘小奸小恶’的事情,是不是,就变成了‘无伤大雅’呢?”
“甚至,原本‘无伤大雅’的事情,就变成……纪先生的小小任性呢?”
“这……”
小安有点懵,但大体上,也明白了纪天霞的想法。
“‘奇货可居’啊,还是那句话,奇货……可居啊!”
纪天霞整个人有点亢奋,他语速很快,但头脑非常的清晰,“原本我们的追求,或许就是达成凌烟阁阁老一般的影响力,或者,当朝名臣的程度。毕竟,以我们‘寒门’的出身,想要打倒他们这些贞观新贵,可能性不大。”
“可如果是换个人,换一种方式,那就出现了变化,甚至,出现了可能。”
“革了皇帝的命,新贵们狂欢,毕竟如今的凌烟阁,是新贵们的凌烟阁,不是‘玄武门之变’后的凌烟阁,也不是‘江汉观察使府’出身的凌烟阁,不是李氏,不是上官氏,也不是张氏。新的新贵,比原来的新贵,只是开明一点点,但那不够,不够我们介入进去,然后释放焦虑。”
“夺取权力的过程,是漫长的,但是却有办法加速。张子说的‘先进性’,与其说是‘先进性’,倒不如说是打破规则和枷锁的勇气,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赌上性命。最后引发新贵革命。”
“太慢了,太慢了,贵族们的革命们,小贵族打倒大贵族,不过是几百人的权力场,变成了几千人几万人。”
“豪商巨富们的冒险,同样太慢了,他们没有贵族的头衔,掌握不了权力,所以他们的财富,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一块块待宰的猪羊,所以他们举着张子的旗子,跟着更小的贵族,去造反,最终连皇帝都要逼死!他们本不想逼死皇帝,但是结果就是如此!”
“但是,终究是太慢了,现在,我却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啊,不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哈……”
状若癫狂的纪天霞,兴奋地浑身发抖,眼神难掩光芒,“我们把财富看成财富,是不行的。皇唐天朝,财富不可能直接转化为权力!只有小国,数十万数百万人口的小国,才会出现财富决定权力。但是皇唐天朝,不可能,过去不可能,现在不可能,将来,还是不可能。小安,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先生……”
小安感觉纪天霞可能疯了,因为他现在癫狂的样子,真的很恐怖。
“为什么呢?因为过去划分四民,士农工商。商,是最后一个。或许某个阶段,它是不合理的,但是我大唐帝国人口兆亿,疆域之广前所未有,那么,将时间拉长,在漫长的时间中,它就是合理的。”
“张子的出现,很奇怪。”
“真的很奇怪啊。”
纪天霞喃喃地说着,“五百年有圣人出?他难道真是圣人不成?”
“我们去阿尔萨斯,我们去天涯洲的羁縻地,财富,是可以决定权力的。谁掌握财富,谁就掌握了权力。一个商人,只要有足够的资本,就能轻易地颠覆南天涯的一个军头,因为军头既没有实际掌握财富,也不知道如何创造财富,他们只是粗暴地掠夺。”
“商人,可以通过各种巧妙的手段,达成操控权力的结果。”
“但是,皇唐天朝……不行。”
“太大了,太大了啊。”
“当一个事物过分的大,又或者过分的小,很多原本的真理,也就会失效。这就是张子口中所说的‘经典力学’,‘经典力学’并不是普遍真理,小安,你明白吗?当物体变得很小很小之后,‘经典力学’就不够用了。当一个物体变得很大很大之后,同样锐。”
“你明白了吗?小安。我以为,北苍省是我的福地,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北苍省,不是我的福地。”
“大唐!”
“才是!”
“大唐才是我的福地!”
双手高举的纪天霞,双目紧闭,像是接受着圣光普照一般,那种诡异的气氛,让一向胆大的小安,都是喉结耸动。
这样的纪天霞,他第一次看到。
“那么,问题来了,我一个银行家,不去操纵财富,不去投机潜力,应该选择什么呢?”
“……”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纪天霞又笑了起来,“我悟了,我曾经以为,财富,就是财富。原本的观点,并没有错,但是,格局太小了。舞台,也太小了。财富,不仅仅是财富。财富,是资源。山林水泽、飞禽走兽,或许有一天,连我们呼吸的空气,都是财富!”
“一切的资源,谁能调动最大的资源,谁!就是主人!”
“谁掌握了最大的资源!”
“谁!就掌握权力!”
“我要东边产大米!我要西边挖金银!谁说了算,谁就是主人!谁就大权在握!”
“形式不重要!过程不重要!”
“结果……”
双目血红的纪天霞,咬着思咖烟,十指弯曲,然后缓缓地攥成了拳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我调动资源的身份,是一个银行家,还是一个革命家,很重要吗?有必要吗?”
“没有!”
“为民众服务!”
“这种高尚的情操,这种三代圣王一般的高洁,我也可以有!完全可以!并且,真心实意!”
“演戏的最高境界,就是入戏!”
“我,纪天霞,要入戏!”
“我要举家相助,以资变革!”
“变谁?革谁?”
“谁是大多数,我就变谁!”
“谁是少数人,我就革谁!”
“将少数人手中的财富、资源,抢过来,重新分配,给大多数人,这是不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呢?”
“你有答案吗?小安?你有的。每个人,都有的。”
“但是,谁在这个过程中,奉献极大,付出极多呢?”
“而谁,又是分配财富的专家,使得人们信服,且愿意将这份权力,委托出去呢?”
“这叫什么?你知道吗?”
“这叫口含天宪!这个‘宪’,是大多数人的口,承诺出来的!”
“我要的,就是这个‘宪’!”
纪天霞说罢,将口中的思咖烟取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然后鼻腔中喷吐出两道浓烟,片刻之后,他将思咖烟熄灭,然后一脸正色地看着前方:“小安,最近十天,闭门谢客。我要闭关。”
“啊……啊?!”
“除了钱镖,我谁都不见!哪怕刘亿,哪怕王九月!”
“呃……是!”
纪天霞闭关要做什么,小安不知道,但是可以想象,应该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搞懂,为什么王大郎的事情,会把纪先生刺激到这种程度,明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甚至钱镖这个老师,似乎对自己的弟子,除了震撼之外,也没有别的表示。
之前纪天霞发狂发癫一般的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小安只能明白其中的一小部分,只能听懂一小部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纪先生是打算纾困革命?
入戏?
也就是真的要革命?
可是入戏的目的是又不是为了入戏……
这岂不是有点精神分裂?
脑子不会串吗?!
小安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自己也没必要多去琢磨这些事情。
在纪天霞宣布闭关的第二天,钱镖就到访了,听说纪天霞闭关,钱老汉也没有遮掩,直接问小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犹犹豫豫的小安,想了想,还是把纪天霞当时的“症状”描述了一下,钱老汉听了之后,下意识地掏出了连发铳,几乎还是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猛地另外一只手摁住了自己的手腕,这才只是打伤了小安的一条腿。
钱老汉那一瞬间的杀意,让见了刘亿都敢对喷的小安,竟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366 理性、固执且残酷
大腿上中的那一枪,总算也不严重,只是小安这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狮驼岭钱三郎”的威名,能够传唱那么多年。
一个看上去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拔枪术,根本来不及反应,拔枪的瞬间扣动扳机,枪口还是动态的过程中,子弹已然出膛。
总算,不是被爆头。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
不过,因为自己中了枪,纪天霞倒也不得不出来露面。
“钱局长。”
“纪行长年轻有为啊。”
钱老汉扶了扶眼镜腿,仿佛又回到了为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招募保安的时候,哼吟的,还是那句“无论碧绿的菜畦”。
“姜还是老的辣,纪某……佩服。”
身材高大的纪天霞,宛若巨毋霸,双手贴合在身侧,给钱镖鞠了个躬,很深。
说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骗人不难,骗一群人也不难,长时间骗一群人,倒也不能说困难重重。
但要是骗了十几二十亿人,然后长达四十年五十年甚至更久,那就有点恐怖了。
“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遗愿,最好先想好。”
钱镖双手交叠在膝上,表情淡漠,言语中的轻描淡写,让病床上的小安猛地一个激灵。
看似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终究是不减当年。
刘亿这位北苍省代理行署专员,跟钱镖比起来,固然也是气势凛然,但是却少了钱镖这种残酷。
不是对敌人的残酷,而是对自己的。
“没有十足的把握,纪某也不敢面对钱局长。”
纪天霞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这种智珠在握,然而小安看到了纪天霞的小动作,曾经被拔掉指甲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挠着什么。
这种时候,就表明纪先生在害怕,在恐惧。
人也是有恐惧时刻的。
纪天霞的恐惧,就是此刻。
因为钱镖不会施舍怜悯、慈悲,给不相干的人,理念不在一条路上的时候,思想坚定者既然能够舍生忘死、视死如归,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被另外的理念动摇……
“首先,纪某先冒昧说一句。钱局长背后的梁丰中学,你们的结社、密谋、布局,不如王大郎。甚至,你们在‘狮驼岭’、天涯洲等地的‘新州县’,也是无根之萍,终究会失败。”
“你很聪明,纪天霞,你少年成名之时,老夫记得是陆先生亲自发给你的特招入学通知书。”
“不错。有这么一回事。”
微微点头,纪天霞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小安则是双目圆睁,他直接被纪天霞和钱镖两个人的“阴险狡诈”给惊到了。
纪天霞曾经跟他说过,陆龟蒙曾经教过钱镖。
但是陆龟蒙来了杀龙港,钱镖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甚至言语之中,也不曾有什么尊敬,可现在,竟然从钱镖的口中,听到了“陆先生”三个字。
小安可以肯定,能当得起“陆先生”三个字的,只有陆龟蒙。
至于纪天霞……
小安今天像是重新认识了纪天霞一样,万万没想到,他觉得已经深不可测的纪先生,竟然还有这样“低调”的过去。
曾经的陆龟蒙,给纪天霞亲自发入学通知书?
还是特招?
这是开什么玩笑?
小安感觉自己这一发子弹,不是打在了大腿上,像是打在了大脑上。
“那么,你怎么会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打消老夫的坚持呢?还是说,你会认为老夫在‘狮驼岭’、天涯洲的努力,之所以舍不得放弃,是因为沉没成本?有些事情,你不去梁丰中学,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噢?就跟‘状头楼’的那位名叫毛戈的豪客一样,梁丰中学也有所谓的‘张子遗书’?”
“可以这么说。”
钱镖点了点头,“这个国家是这样的大,没有外部的威胁,没有外部的压力,想要倒逼内部的变革,难如登天。你能想到的,我们能做到的,两百多年前的先人,早就尝试过、努力过,然后就像是历史的惯性一样,如此庞大的帝国,掌握不了最大份额的生产资料,你……敌不过,斗不过,必败!”
听到钱镖这句话,纪天霞猛地身躯一震,他昨天才想通透的事情,原来,早就有人想通了?
那么,钱镖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近似无意义的事情呢?
脑袋里冒出了这个疑惑,然后瞬间就想明白了。
哪怕是空想,也是会有一个很美的逻辑链摆在那里。
理念的同行者只有看到这是一条死路,才会放弃,才会选择另外一条路。
而钱镖,就是加速者。
“‘狮驼岭’……其实就是你们的试验区?”
“那都是空想的实践,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定论,只不过,哪怕是这句话,都被束之高阁。你想要学到这句话,明白什么是生产力,什么是生产关系,都要前往偌大帝国的大学。帝国百分之二的精英人口,也不过是四千万不到的数量,而其中有能力有意愿背叛自己阶级的人,还会有百分之二吗?纪天霞,你是聪明人,你在京城、地上魔都,见到了多少和自己一样聪明的人?你很清楚。”
钱镖一只手缓缓地拔出了一支枪,这是一把左轮,花里胡哨的左轮,看上去就是个玩具。
但是病床上的小安,大气都不敢出。
“万中无一的天才,优中选优的强者,十几二十亿的人口,真正拿得出手的,不过是区区几千人。这就是一个笑话,你明白吗?”
“……”
纪天霞明白钱镖在说什么,看似不正常的比例,实际上才是正常的。
两百多年前,豁出去造老旧贵族反的人,其实也是区区几千人,等到这些人上台之后,再造他们反的人,其实也依然是几千人。
新贵驱逐老大贵族,新的新贵再驱逐新贵,然后加加减减,持续两百多年,打了两次烂仗,但本质却没有改变什么。
皇唐天朝的生产关系,是多种并存的。
这种复杂,甚至还不如李世民政变成功的一刹那,至少天下间,都是“一”。
“王大郎……你的学生,能开个好头。”
纪天霞如是说着,“他赶上了好时候。”
再度提到了王角,这一次,钱镖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他本以为,自己的理念,为了天才、苍生、种族、国家以及古往今来的种种,传递给王角之后,他会是衣钵传人,必将迈出超越自己的一步。
“狮驼岭钱三郎”的传说,其中的真相是什么,钱镖没有跟王角详细的说,从中央到地方,都拿到了好处。
“定税有功”,这就是钱三郎的核心功绩。
但瞒得过谁也瞒不过钱镠。
那就不是税的问题。
“狮驼岭”,诚如纪天霞所说的那样,是一个试验区。
空想的实践,或许结不了果,但能够开花,也是极好的。
钱镖曾经想着的,就是细心呵护,培养出更多的,独立于皇唐天朝之外的进步者。
但这只是幻想,隔绝于世的结果,就是一个超大型的秘密结社。
他明白这一点,但受限于年龄,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改造这个空想的实践。
王角是一个意外,但他年轻。
然后……王角是另外一个意外,因为钱镖发现,他的“传火”失败了。
他本以为,这是王角性情谨慎,甚至有些胆小怕事,所以失败了。
可是王角一路北上的事迹来看,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王角不是怕了,而是压根就瞧不上钱镖的行事方法,甚至在王角的眼中,那些倒在冲锋路上的“近卫军”,反而更加亲切一些。
现在,岭南、湖南、安南的种种,钱镖得承认,他听说这些稀奇古怪消息的时候,甚至觉得这是荒谬之论,是有人打算借王角来引火烧他。
直到不久之前,“新义勇讲习所”的种种,引来了五省青少年的“慕名而往”,这让钱镖大为震动。
他以为的呵护,不过是自以为是。
“行了,送你们两个上路吧。”
叹了口气,钱镖晃了晃手中的左轮,“还有什么遗愿,说一下。”
“……”
小安张了张嘴,想要挣扎一下,他不怕死,但不想死!
然而纪天霞这时候开口道:“我有办法让王大郎不至于被消灭在‘靖难’中。”
“噢?不限于开辟新战场,引爆新的热点,让中央疲于救火?”
“……”
纪天霞吓了一跳,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比如说为什么沙赞提前了几个月进京,那就是河中省出现了响应“靖难”的力量。
让中央朝廷焦头烂额的,不仅仅是“靖难军”。
天涯洲的军头林立、豪门混战,也越来越趋向于和平,这不符合朝廷的利益。
于是在内阁抛出划分新州县增补选人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是为了重新让天涯洲进入一种全新的斗争。
只是一切都被打乱了。
而时间回拨到“靖难军”起事之前,直接的导火索,说出来别人或许不信,这事儿是他纪某人干的!
一份银行客户资料引发的血案,纪天霞以为的,其实并非他以为的。
钱镖和钱镠这对兄弟,各取所需,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大方向上,没有预判错误,只是规模和烈度,让钱氏兄弟有点错愕。
乃至发展到现在,谁也不能说“靖难军”就真的不能达成靖难。
岭南冯氏真要是再创辉煌,那“从龙之功”就足以摧毁不少人的理性。
愿意把理想当饭吃的人,实在是太少。
“如果没有别的……抱歉。”
钱镖叹了口气,他从未以杀人取乐过。
但是这一生,杀人如麻。
再添两道亡魂吧。
“我可以给王大郎筹措物资!保证军需!”
“唉……”
这些都是平平无奇的事情,能够做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是“安陵散人”这样的奇葩,他的财力物力,也足够支撑一伙亡命徒称王称霸几十年,海外建国都是小意思。
这根本不算什么。
钱镖根本不怕纪天霞和小安能够在他面前反扑,哪怕他是个糟老头子,但手中的左轮,六颗子弹还带不走他们两个,除非这两人都有三头六臂七窍玲珑心。
“如果只是单纯的筹措物资,总有疏漏。我完全可以在南海或者湖南发债,最后用筹备新义勇的名义,转嫁到衡州。”
“这样的方法,单独拿一个出来,不算什么,巧立名目这种事情,只要是个官,就能做到的。但是,能够全盘掌控,才能调动足够的资源。这一点,钱局长,你应该明白,其中的要求有多高。”
“老夫懂你的意思。”
钱镖点了点头,将左轮手枪收了起来,然后道,“我只看结果,不问初心。”
“钱局长放心,我也不想早死早超生。就算要作恶,首先要不作恶。这一点,钱局长应该懂的。”
“明天先拿一份方案过来。”
“不用明天!”
纪天霞直接从文件包中,拿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各个热点地区的经济状况,我还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如何借用、串联,就比较麻烦,不过刚刚好,我在沔州银行这么些年,还是有一些渠道的。”
眉头微皱,钱镖没想到纪天霞竟然准备的这么充分,看来,王角对他的冲击,不比对自己的来的小。
纪天霞的方案,不用看,他也知道一些大概,只是想要操盘,整个“狮驼岭”都没有像样的人。
那些在中央读了大学的,别看现在满腔热血,一旦为上者,几乎是瞬间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拿来逆练。
专业的事情,靠草台班子是成不了事的。
从强的一侧,去经济渗透弱的一侧,钱镖能做到。
因为这是一个砸钱伤本的游戏。
但是,从弱的一侧,去渗透强的一侧,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他没有那个本事。
很显然,纪天霞显然是打算用一种很精细的方法,达成这样的结果。
这个,正是将来的王角,所需要的。
钱镖不杀纪天霞,仅此而已,没有多余的原因。
367 进步、中间、落后
厚着脸皮的“安陵散人”,又一次过来拜访大侄子。
王角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恨不得赌咒发誓:“张先生,我真不是什么樱桃公之后,我祖宗怎么可能是一颗水果?”
“可不能这么说啊,先祖也是正名在堂的,只是先祖弃之不用,以示誓言罢了。”
越看王角越有祖宗风范,“安陵散人”见王角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便道:“好好好,贤侄,你便不是我们这一支的,但你,总算是继承了操之公精神衣钵吧?”
“操啥?”
“先祖讳德字操之……”
“卧槽……”
一脸懵逼的王角,并非没有听说穿越者老前辈字操之,但那都是各种笔记各种传闻中夹带的。
万一是通假字呢?
现在一看“安陵散人”居然就这么说了,他是真的震惊。
“嗯?”
眉头微挑,“安陵散人”寻思着,这名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咳嗯,我只是听岔了。”
王角说罢,心中暗赞:老前辈牛逼,够霸气!
说起来,钱老汉好像还没给自己取字?
虽说自己也无所谓,但到时候真要是搞个封贴取字,怎么地也得自己先过过目。
不对,傻啊自己,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完全可以自己搞一个正经点的。
王角甚至能够想象,穿越者老前辈弄这么个字号的时候,表情一定很丰富。
而且周围的人还没什么感觉,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尴尬,在那里风中凌乱,还不知道怎么跟人说。
这么一想,陡然觉得有点儿爽啊。
这个不当人的穿越者老前辈,难道就是因为字号不合理,于是选择了报复社会?
想着想着,却听“安陵散人”道:“贤侄,认祖归宗一事,早晚都行,不必急于一时,也不琢磨一世。祖宗洒脱开放,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一向是可有可无的。你且宽心就是。”
“我真不是……算了算了算了。”
王角实在是没力气再跟“安陵散人”折腾了,反正人家也没有逼迫什么,正相反,这货直接拉了一个炮团编制的大炮过来,用不用随意,反正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而且“安陵散人”还表了态,就这样的炮,用坏了他包维修,还能从武汉再搞一批十斤炮。
二十斤炮,他能在外地再搞二十门左右。
这听着就非常的恐怖,王角寻思着,就这样的实力,跑北苍省还不得称王称霸啊。
可“安陵散人”还真就没这个心思,一开口就是祖宗保佑,一闭嘴就是践行祖训。
听着特封建特卑微特古板,然而荒诞的是,这货的祖训,搞不好在这个时代,还算是先进的。
两百多年的折腾中,大概就是“思想过于先进无法对外展示”……
“贤侄,还有甚么需要,你开口便是。修桥铺路的工程机械,直接从矿上去拉就是;要是打井开渠,我有专业的施工队。别看我是在湘南混口饭吃,我在苏州、润州,也是有两家建筑公司的。”
“……”
“至于粮秣开销,都是小意思,我有个朋友,在江西做了个九江银行,你现在手头的‘新义勇讲习所’,搞得红红火火,完全可以发债券啊。”
“……”
“只要想融资,手续我帮你去跑,到时候打赢了‘靖难军’‘中央军’,这连本带利的,还起来也是没什么难的。”
“……”
“我看最近周围五省的年轻人,都愿意往安仁镇跑,贤侄要是想要再扩大一下声望,我在剑南、湖南、黔中,都是有些做教育的老朋友。都是官场中的失意人,用起来趁手的很。”
“……”
王角嘴皮抖了抖,轻咳一声,问“安陵散人”,“这‘认祖归宗’……需不需要跑去祖坟祭祖什么的?张子老家在江东,总不能还要去江东吧?”
“心意,心意,祖宗有灵,心意到了,就是到了。磕头烧纸奔赴黄泉,都是不必要的。自杜总统之后,大唐的丧家饭,多是从简。大肆操办丧事的,已经很少见着。纵然是有,也是商贾之流。越是名门,越是从简,此乃纪念杜总统之意。”
杜总统,乍一听怪怪的,但实际上,说的是杜如晦。
翻过一些书籍,王角从书上看来的,大抵上,便是自从杜如晦去世之后,丧事大办特办的豪门就没了。
因为越是大肆操办,越是丢人。
一句话就能怼过去。
你比如晦公如何?
看到这样的传说,王角能够想象,在两百多三百年前的时代中,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某种生活习惯甚至是风俗,真的是了不起。
更重要的是,杜如晦操作成功这件事情,竟然是在自己死了之后。
承他这一份情的人,两百多年来,怕不是无数个家庭。
丧事从简,功德无量。
反正有了杜如晦这个样板之后,王角寻思着,自己那点破事儿,其实也没什么。
又不是喊“安陵散人”一声亲爹,办大事不拘小节。
认爹流倒是没什么。
就是王角变张角,很容易被集火的样子。
就现在,“靖难军”跟董太师似的,卯足了气力要入京搞个大新闻,这早晚都是要十八路诸侯啊。
讨董的胆子各地豪强们没有,但是打着讨董的名义,招兵买马圈地为王的胆子,他们不但有,而且很大。
韶州州长唐烎,便是其中之一。
“安陵散人”的态度,王角其实也在怀疑,这货是不是在故意装傻,然后在自己身上押个重宝。
毕竟……
还是那句话,形式不重要,是不是什么张樱桃之后,重要吗?
达成先祖遗志,这就完事儿了。
重点是这个。
于是,秉承着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王角让人把郭威喊了过来。
之前叫喳喳说手上没炮心里没底的郭威,陡然听说自家老爷手中早早就攥着三十几门炮的时候,直接惊呆了。
然后又听说不够还能再加倍,郭威当时就拍着胸脯表示,“昌忠社”还有几只不喜欢江湖上厮混的“飞鸦”,他完全可以喊过来,让老爷掌掌眼、过过目。
至于说李存勖李大哥的心情,嗐……以后有机会再道歉,不就是完事儿了嘛。
再说了,李大哥这个人,只要请他听戏,那都是小意思。
要是能请李大哥看一场大明星的演唱会,那就更好了!
老爷有个姨太太,叫什么秦蒻兰的,可不就是大歌星?
到时候就唱个段子啥的,李大哥还不得感激涕零?
这就很到位了。
郭威还真不含糊,他也米有打听王角怎么弄来炮,毕竟,自家老爷现在什么搞不来?
当初他一个人出来办事,那可是揣着好几斤黄金满世界的乱蹿。
老爷计较那点金条了吗?
这就是心胸、器量。
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郭大郎寻思着,就自家老爷的高尚情操,那必须是人见人爱。
在衡州,王委员的确是人见人爱,不过主要是男人爱得多一点,毕竟,以前本地的老乡,隔壁江西的老表,穷种地的都是苦哈哈,没啥盼头,能活着就不错了。
王委员来了之后,这儿子讨老婆就摆上了日程,甚至连新房怎么盖,都有了全盘计划。
连城里的学生伢子,来了这里之后,也都是一个个老老实实听课听讲,当了新义勇之后,上山下河那都是去得。
“万亩风塘”,多少年没见着田地连着田地了,如今却是又恢复了盛况。
沟渠怎么来的?
学兵蛋子拿着钉耙、镐头、大锹、箩筐,挖出来担出来的。
以往的丘八敢这么使唤人?
读书人一口浓痰喷过来,保管只能老老实实地用脸接着。
“万亩风塘”的改造,重头戏还是在分地上,大一点的财主,剥削过于狠的,只要够得上枪毙,就是走流程公审。
私底下用刑,这是没有的,只是公开审判这个事情,衡州也好,长沙也罢,都是低调处理。
自由心证、自由裁量。
反正别人不知道,即将成为“安仁县”进奏院选人的几位秘书,他们背后的靠山,已经在州立进奏院上紧急促成了特殊时期的特殊法。
“靖难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那么,对于有力人士的便宜行事,也是可以接受的,一切对外,一致对外,只要对外,些许细枝末节,不值一哂。
本质上的核心,还是王角打到安仁镇的那些大地主、土财主,跟周围三县的大地主,不是一回事。
一个归军方管,一个归地方管,两边怎么可能尿到一个槽中?
所以,王角除非在安仁镇搞大屠杀,那么就现在这点儿动静,真不算什么。
放在整个湖南省来说,毫无波澜。
三县一镇的王委员,他杀了岳州的地主呢,还是潭州财主?
没有?
没有那么还说个什么。
有了这个全局上的利害关系,到了安仁镇的那些好奇、冲动学生们,也在逐渐熟悉的过程中,学习着这种发展壮大的玩法。
走不走“为名请命”这条路且先不提,王角这种抓着典型一通爆锤,多多少少有些眼前一亮。
方法不怕老,就看怎么用。
同样是地主,有些原本就比较厚道的,不但没有被打倒,反而被竖起来,成了典型,大肆表彰,还有专门的“拥军爱民”牌匾。
甚至在家门口,搞个石碑,刻着抬头“兹有义农某某某”“兹有义商某某某”,总之听上去就不简单。
如此一操作,受到表扬的,自然是高高兴兴还松了口气。
不用上法场捱枪子儿,这如何不值得高兴呢?
至于说有老朋友的子孙,表示你这他娘的是出卖兄弟!
那算得了什么?
自己这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学生们从中学到的,便是在安仁镇这里,把地主、财主,划分成了三个或者四个档次。
能够得到嘉奖的,便是“进步”。
马马虎虎不惩罚不奖励的,便是“中间”。
小有惩戒,“减租减息”力度比较大的,就是“落后”。
再恶劣一点,直接上靶场表扬花生米炒豆腐的,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反动”。
后面两个,大多都是血债累累。
在安仁镇的南昌学生,尤其是跟着“斧头帮”一起过来的,便想着,既然地主能这么分,那么,南昌城中的那些老板们,是不是,也能这么分?
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是个群体,其实都可以这么分?
如是想着,便是有人雀跃无比,也是有人惶恐不安。
有些赶着时髦前来看一看王委员长啥样的学生,当听到这种划分法,整个人都是毛骨悚然起来,浑身的不适应。
盖因他们这些赶时髦的,本来就是家中颇为富庶,有的是钱财让他们去消遣。
拍电影看电影时消遣,是娱乐;跑去湖南看看风景,看枪毙地主,也是娱乐;脑子一热,喊着“天下为公”“为天下苍生计”等等豪言壮语,想要搞个革命,这依然是娱乐。
他们追逐的,只是眼光,只是时髦,当看到热闹背后,是血淋淋的屠刀,乃至血淋淋的复仇之刃,这便是起了警觉。
不因他们的个人意志而转变,这是他们生存的本能。
只是,参与的人多了,总有开悟的天才,倘若不是天才,只是普普通通的“秀才”,也会诞生极为纯粹的理想。
“现在‘靖难军’已经打到了抚州,整个南昌都乱了套,豫章县的大老板,全都跑了。码头的船厂,老板宁肯关门跑路,也不愿意员工自己坚持,宁肯把机子都拆个稀巴烂,也不愿意见着工人有一条活路,我看,这便是坏透了的。”
“那些豫章县的老板,也是有一番说辞的,说厂房是他的,机器是他的,门路也是他的,没有他,苦哈哈穷酸吃个屁的饭,南昌城的瓦罐汤,能有他们的一份?”
“这听上去有些道理,我以前也觉得如此,现在一看,统统都是狗屁。”
“王委员也不曾说过什么,要是跟学校的先生一样,天天讲个课,那就最好不过。不过也是奇怪,王委员天天往地里山里钻,倒也能钻出个学问出来。”
“孔夫子都知道‘周游列国’,今人还不如古人不成?”
“说的也是……”
368 南昌工人
“我们是南昌俊美印刷社的工人!我们要见帮主!我们要见王委员!!”
“什么帮主?!滚!再胡搅蛮缠,就把你们绑了!”
“王委员是南昌‘斧头帮’的帮主!只要是江西来的,都知道。你去问,你去问问,你去问问啊。”
“……”
巡逻的“五枪队”在天元山的东北道口截住了一批人,这些家伙穿得还算整洁,跟他们这些苦哈哈补丁盖着补丁,那是完全不一样。
虽说知道南昌城发达,也知道南昌的工人工资高,可身上棉绸料子用得这么扎实,还真是让人羡慕。
乍一看,跟富人家的少爷,有甚么区别?
“队长,听口音,是江西来的老表喃。”
“王委员今天带人进山修路,我们既然是出来当差做事的,那就不能给王委员丢人。”
领头的队长想了想,抖了抖手中的红缨枪,“你们在这里,我让人去问问。”
“好、好……”
这些自称南昌来的工人,也在打量着“五枪队”,看着平平无奇,可是很有精神头,不似别处的农民,动不动就愁眉苦脸,那种“苦”,一眼望得见。
工人们找了棵香樟树坐下,树荫底下的石头,都已经打磨得锃亮,南方冬天,进山就可能遇上小雨,下起来就痛苦不堪,一阵冷风再吹一吹,大概就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最怕的就是遇到肺炎,在京城或者大城市,倒还能治,在山区,就是要人命。
所以在山里,哪怕秋高气爽冬日无雨,穿戴还是要防水,阴嗖嗖的容易出事。
“五枪队”的联防队成员,脚上有着雨靴,是橡胶的。
里面大概是塞了棉花之类的东西,再穿上厚袜子,脚也就暖和起来。
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里的农户,哪怕没有动手动脚搜查这个搜查那个,但是那种彪悍,根本不加以掩饰。
不是那种刁蛮的野性,而是理性之下的强悍。
底气十足。
两边的人原本还在说方言,互相都是能听懂的。
但是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一会儿,两边竟然都是操着官话在那里闲扯。
“五枪队”的队长,还从口袋里摸了一包烟出来,这是他之前抓“反动杀手”时候立功的奖励,整整五包烟。
也不是哪里进的货,就是本地的土烟,用了手工的卷烟器,然后切了烟丝加工,在安仁镇这里,销路很是好。
因为便宜。
大概也是为了增加点销路,还添了口味,有个学生伢子,把土薄荷蒸馏了之后,混合在了烟丝之中,口感就变得不辛辣发苦,抽着还挺爽快。
冬天巡逻,倘若是明哨站岗,抱着红缨枪缩在岗亭里,一支烟下来,精神抖擞。
“烟不好,自己做的,你们将就着抽。”
说着,队长又转过头,对一个队员道,“拿一根竹管过来。”
“好。”
褡裢一般的口袋,挂在了肩头,不过是对称的,上面还插着一些小包裹,都是一些油脂高的干粮,多是粉干、粽子之类,吃一个能抗大半天。
以往他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是半点都没有的,像现在这样,大肥肉熬了油随便造,那是头一回见着。
当然在他们眼中,是随便造,实际上“新义勇讲习所”里头,都是算好了账的,差不多一个人也就是三两半的肥肉,混合了玉米、鱼肉,再加一些菌菇干,口味其实很好,就是吃多了会腻。
只是对“五枪队”的成员们来说,他们吃一辈子,大概都是不会腻的。
倘若要死了,这联防队的伙食,他们要吃到撑,然后再去死。
做个饱死鬼,挺好。
“你们的烟,卖相很好啊。”
“王委员说了,做事要细致一些,要养成好习惯。”
“比南昌的烟就差一个过滤嘴。”
“没得过滤嘴,我们都是用竹管的。”
一根竹管拿过来,上面似乎都刻了牙齿,一掰就断,咔咔几下,就多了几节小小的竹管。
队长将卷烟塞在其中,然后摸了一只火折子出来,里头烧的是香,稍微吹两下,就燃了起来。
一支接着一支,十几支烟发了出去之后,大家伙仿佛都成了亲戚,立刻就笑呵呵地聊了起来。
“好烟哦!”
“王委员说,将来卖到山里去,换点山货就行。”
“那可不止换山货,这烟不辣,很醒脑。”
就着竹管“啵滋啵滋”好一会儿,几个工人都是放松了起来,聊得也就更放得开。
“现在南昌都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闹事的。之前在南昌南的驻军,还把政府大楼给抢了,学校也遭了贼,好多厂的老板,连夜就坐船跑了,火车都没有坐。”
“火车不是快么?怎么坐船?”
“坐船可以去扬州、润州,远一点连苏州杭州也可以去,顺着大运河,还能去北方,坐火车,颠来倒去的,未必快。”
“现在外头兵荒马乱,到处都是谣言,我们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地痞,假装是‘靖难军’的人,跑去几个公司敲竹杠,这就更乱了。唉,现在到处都是停工,乱七八糟的人都有,还有邪教闹事,抢了一家警察局,现在豫章那里,十七八支人马,我们是转了洪州的马帮,这才过来的。现在,路也封了,回不去。”
一脸的愁苦,说起这个,整个人都是痛苦不堪。
“去找了‘斧头帮’,副帮主拿不出办法,塞了一点钱给我们,让他们去找帮主,那些帮众,也吵着要散伙,还有的说要去投靠‘靖难军’,还有的说要去杀了江西省的高官,还有的说要去京城,这都是没头苍蝇……”
“我们听说帮主在这里,原本是不想来的,可是真的日子不好过了。只要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好啊。”
“南昌现在物价飞涨,好些工友都断了顿,捡菜叶的比比皆是。本来工资就是‘押一拖三’,现在老板们都跑了,连往日的生活费,都直接断了。卖瘪个东西!”
骂骂咧咧,却又是手无一策,如今见着苦哈哈们还有自己的烟拿来抽,竟是万种情绪上头,浑身难受。
“王委员可真是太厉害啊!”
听着工人们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五枪队”的成员们,都是眼睛放着光。
“老表,我跟你们说,王委员一早就说了,说江西一乱,到时候肯定有大量的工人要失业,说是会有不少人来我们这里,所以提前在天元山修了好多宿舍。”
“啊?!”
夹着烟的工人,直接傻了眼。
“真的呀,还划分好了工业区、手工业区,说是将来我们自己,也能有工厂,也不用怕却工人不会用机器,因为工人自己会过来。”
“……”
“王委员可真是李仙人在世哦,这都能算到的吗?”
“……”
听着这些联防队的人如此说,几个工人都是微微脸红,实际上,王角很早就通过“斧头帮”转告给那些南昌的本地工人组织,包括几个行会,都提醒过,一旦“靖难军”打出重大转折,而中央还是疲于应付,那么到时候,物价飞涨是可以预见的。
只可惜,“斧头帮”的副帮主张延鲁,砍人就很在行,劝说工人早做准备,结果工人组织心存侥幸之后,他也懒得多去理会,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大量跟“斧头帮”关系密切的工人组织,几乎就是一夜之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你饿着肚子,什么念想都是狗屁,有口吃的,或者还能吃得精致一点,那大概是最好的。
罢工潮转化成了停工潮,现在的状况,南昌城一旦失控,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难怪……”
有个工人是大概此行人领头的,他感慨地说道,“难怪之前省城中的官员,还托人跟我们打听,能不能多带一些人投奔‘斧头帮’帮主……”
369 常识未必是常识
“委员,南昌来了一些工人,说是现在已经到处停工,南昌城和豫章县的物价,已经刹不住了。江西省府虽然调拨了物资,但是现在是一份粮要作三份用……”
换上正装的廖十两,很珍惜身上的这身行头,黑黢黢的不好看,但它是棉绸的,还配了口袋,能够插上一支钢笔,还能放笔记本,能记不少东西。
他本来算是个“厮杀汉”,现在却是用尽了气力在“文明”,想要让王角高看,略微有些谦卑,但还不至于说跪舔阿谀。
“观察过了吗?”
王角正在写东西,那种云山雾罩的文字,本地的农民大多听不懂,外地来的学生和工人,也只有读书好的,且见识深的,才能明白一些。
唯有大白话,仿佛把故作高深的社会学哲学名词砸烂了、捣烂了,于是人人灵光一现,陡然明白了诸多问题。
跟什么人用什么样的言语,讲什么样的故事,王角穿越前辗转保安岗位,这一点还是通透的。
“都是营养很好的工人,气色很好,说是印刷社的。”
“那是肯定的,我在杀龙港的时候,自己也有个小作坊,随便印一些东西在学校、公家单位,都是不少钱。我原先在摊位上杀鱼的小弟,一个月都能混十几块钱。只要印的东西对口,是不愁销路的。”
说着,王角便对廖十两道,“我们自己的印刷厂,早晚也是要开起来的,长沙的几个‘上座选人’,已经来了信,除了答应我印刷机之外,还有一些淘汰的旧机器,我们可以用船去拉回来。”
啪。
将文件夹一合,王角拿起来,递给随时准备着的彭颜料,“十一,拿去组织人抄录后印刷。”
“是!”
等彭颜料走了之后,王角又对廖十两道,“南昌人再怎么日子不好过,也不可能全都来我们这个穷山恶水。不过来了就是客,湖南、江西互为老表,哪有亲戚来了,把人往外面赶的。再说了,天元山、滑山修塘修路修水库,总是有用人的地方。权当是‘以工代赈’嘛。”
得了王角的肯定,廖十两这时候就心中有数了。
实际上,他也是不想把江西人往外赶,也是饿过肚子的,哪里不知道没吃的,那是何等的难受。
怎么死都行,就是不想饿死。
腰斩、凌迟、车裂……
那只有痛。
饿死……
那是累了晕、晕了狂,然后恨不得吞天食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往嘴里塞,最终都不知道算不算饿死的。
将心比心,廖十两完全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那……委员,我这就去安排他们。”
“照章办事,先安排在临时招待所,管两餐住处,登记之后,看他们有什么技能的,再报给讲习所。”
“明白。”
有了一条底线,做什么就有了底气。
对逃难的人没有挑三拣四,或者“祸水东引”,这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上位者。
此时安仁镇的“新义勇讲习所”,已经开始筹备秘书办公室,王角原先因为身旁有大小老婆,很多事情甩给她们做,就轻轻松松。
现在换成了彭颜料他们,就诸事不易,大多都要自己来折腾。
好在自己穿越前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应用文伸手就有,做好了范本,本地只是读过几年书的,照着学,也能有模有样。
因为“学兵”很多,所以临时还创办了一个夜校,除了提升“学兵”本身的学力之外,也顺带给本地的佃户子弟扫盲。
往西百里的耒阳县,城区已经开始义务教育,而在这里,算得上帝国的核心地带,竟然还有大批大批的文盲。
哪怕是廖十两这样的佃户子弟英杰,也只是说是有些见识,认识几个字。
让他们看一篇社论,只能看个囫囵。
安仁镇大多数适龄青年,都有阅读障碍。
这不是天生的,而是人为的信息阻塞,加上缺少文化教育,导致的直接后果。
总算问题不大,夜校的连续高强度学习训练,再加上高强度的刷卷,什么阅读障碍都被击碎。
连原本的写作障碍,都是不复存在。
或许写得不好,没有文采飞扬。
但是一天发生了什么,还是能记录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王角之所以感触这么深,那是因为穿越前理所当然的技能,司空见惯的常识,其实并非凭空出现的,没有稳定的社会,没有良好的教育制度,那些精致利己者们口中的“常识”,压根就不存在。
在杀龙港的时候,还感触不深,但是在安仁镇,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大约那时候的处境,自己一睁眼,四周都是文盲,于是便觉得无所谓。
然而一路行来,陡然发现如此阶层撕裂的黑洞,便像是白纸上涂了一个黑点儿,特别的抢眼。
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它叫一张白纸。
当一张白纸上面有了一个黑点儿,那么,它叫一个小黑点儿……
“万亩风塘”的大通铺外,临时搭建了挡风的围栏,开了天窗之后,也就亮堂了许多。
围栏内,学兵们一个个坐得笔直,认认真真的听着同学们的作业讲解。
优秀作业的学生,都是要去讲心得的。
答案不重要。
知识很重要。
道理,尤其重要。
“占安仁镇人数最广大的群众,尤其是那些佃户、贫农,为什么要革命?道理很简单,他们已经无法再安稳地从事生产活动。没有了生产权,最终的结果,就是没有了生存权。这两样,都是被占安仁镇人数最小的老朽军官以及地主们剥夺了。”
“什么叫剥削?这就叫剥削。”
“既然没有了生产权,可能还没有了生存权,那么,改变这种状态的意愿,自然而然就强烈了。换句话来说,就是革命的意愿,变得强烈了。”
“那么,革命是不是就是把地主打杀一通,就算结束了?”
“其实不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回归到生产和生存上来,这就是王委员所说的生产资料重新分配……”
围栏很简陋,还时不时漏风,但是端正坐着的学兵们,都是埋头记着笔记。
他们中有的人是追时髦,从江西过来看热闹的;有的则是想要做官镀金,从湖南别的州县过来的;还有的则是平民子弟,原本在这里,相当的自卑。
然而此刻,大家的发型是一样的,头皮锃亮;大家的服装是一样的,朴素干净;大家的眼神是一样的,明亮火热。
这种一样,这种高亢的学习热情,使得那些自忖教育部精英的“学兵队”成员们,哪怕是在后头炉子边烤火,都仿佛还是被腊月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仿佛寒风刺骨。
370 常威叔叔常克恭
安仁镇又来了人,正月初五过来的,这时候整个天元山南北,都开始了清淤造田的工作。
学生们则是自我揶揄,说是劳动改造运动。
六谷不分的少爷们,这光景也是忙活得不亦乐乎。
原本受不得这样苦的孩子,早就在去年的时候跑了个精光。
如今剩下的,都是毛寸脑袋古铜色的脸。
“老爷,腊月里我家老叔来了消息,说是想过来投奔,他是当年在长安的预备役作训军官,‘飞鸦’在河北的基地,原本他在里面是教头。”
“也是‘昌忠社’的?”
“我家老叔跟李大哥可关系不好,他老人家,可瞧不起李大哥了。”
“你开了口,我肯定不回绝。正好你也有正经的事情要做,军事训练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老叔本家姓常,单名一个‘思’,字克恭,在河北得罪了人,索性就不干了。老爷,我老叔可是有真本事的,你用他一准儿没错。”
“姓常?原来你叫常威,是从这一家叫过来的?”
“对,我小时候,得亏老叔维护,好几回差点被人打死。他妈的,坏种尽喜欢欺负人。”
“……”
见郭威一脸的怨念,王角便知道,难怪他时常说自己叫常威,原来还有这一层缘由在。
人和人的悲伤,果然不尽相同。
“等等,常克恭?”
说“常思”,王角还真想不起来。
但是说“常克恭”,那就不一样了,因为钱老汉提过一嘴儿。
这他妈是乱党啊!
“老爷?”
“常威,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叔叔,当初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人?”
“我叔叔可是个好人,他是帮人出头,得罪了蓟州等等杂种。他妈的,我十一二岁那年,蓟州城烧了城西,也是这寒冬腊月的。一尺多的雪,把人往城外赶,还不让烧柴火,我老叔就跟人干上了。结果平白被人抽了几鞭子不说,宪兵还判了他一年半。”
郭威越说越气,叉着腰骂道,“他妈的,大唐怎么变成这个鸟样!!”
当郭威提到“宪兵”的时候,王角眼睛微微一眯,有些事情,钱老汉这种搞秘密结社的,其实也挺有优势。
北方的乱党,或者说有理想革新大唐天的,军方都是集中在宪兵。
究其原因,是因为河北原先叫河北道,管辖的范围,可不是只有现在十几二十个州,而是还能一路钳制到“北海”的。
而“北海”,可不是苏武牧羊的那个北海,而是王角记忆中的北冰洋。
用贞观朝的老话来说,就是“河北宪兵,治于北海”,还有一句老话就是,“骄兵悍将,以宪代治”。
扛得住河北宪兵三两下的大头兵基本没有,而且因为宪兵在同等编制下火力更强,强者的思想,当然会更自由一些。
再加上作战任务不多,又有大量任务出勤,见到的黑暗,远比光明多得多,思想上的冲击,自然也就多得多。
钱老大给自己小老弟儿连开好几枪,目的就是“狮驼岭”的花名册,可“狮驼岭”从来不是只有本地人、南方人,河北宪兵的秘密成员也有,钱老汉委婉地表达过,这些多是以“响马”行走江湖。
而巧了,常思,也就是常克恭,诨号“河北禁军大把头”。
这个“河北禁军”,是河北宪兵的另外一个诨号,“大把头”,就是江湖大哥的意思。
“你老叔什么时候过来?”
“二月初二能到,他来信说现在家里日子不好过,隔壁县居然在摊派‘牛租’,什么幺蛾子都冒出来了。”
“‘牛租’?河北不是蒸汽机用得多吗?”
“老爷,河北也不全是大平地啊,也有山。”
进山就得靠牛,其实也不仅仅是进山,河北有些土地因为板结,除了重型机械深耕深翻之外,还有一招就是放水“洗地”。
通过漫灌浸泡,产生类似水土流失的效果,然后板结的土地,就会松软。
还一个就是冲洗盐碱地,多多少少还能挽回一点损失。
这些都是要靠牛来解决问题,毕竟不可能一个县一个乡的,重型机械都开起来。
蒸汽机维护保养虽然相对要轻松一些,可如果机器坏在外头,一个配件的传递,那就是人在干等。
你人可以摸鱼划水,机器当然也可以,可老天爷管你那么许多。
时候过了,你补种就是少一顿吃的。
种地,就是跟老天爷讨价还价。
哪怕是王角穿越前的时代,发达的化肥工业,发达的农业机械,发达的农药工业、良种培育,还有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水利系统。
可是,天时不对,该减产,还是得减产。
你就是超级大国也不行,老天爷不给面子,除了祈祷,剩下的一切抢救自救,都是减少损失。
“我叔说话留着点余地,我估摸着,肯定是死了人,不然不至于。”
言罢,郭威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有一年冬天,常山县,是在冬月就砍人脑袋的。官府动的手,原因是有人抢粮。”
“抢粮?抢粮就砍人脑袋?!”
王角惊了。
杀龙港那副鸟样,也没有到这个份上啊。
“嗯。”
郭威点了点头,“死了好些人,那年日子不好过,物价比现在的南昌还夸张,抢粮的也没去官仓,粮站那边,也只是跪着求一点。抢的是东市粮食铺,但还是砍了人脑袋,那真是……苦啊。”
很少如此感慨的郭威,之所以现在这副神情,实在是他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自己在少年时代,其实在鬼门关前,已经走了好几遭。
跟着王角学到了新的道理,这才明白,当初常家的难能可贵,明白常思这个老叔,话虽然不多,说话也不好听,可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好人,就是仗义执言的时候被人抽鞭子;好人,就是升上去之后,也能把你踢下来。
要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好人。
郭威离家的怨念,大抵上便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凭什么不能冲冠一怒?
凭什么不能匹夫之勇,五步见血?!
现在回想起来,自家老叔是真的不容易。
五步见血对他们这样的武夫而言,太容易不过,但要忍着,就是难如登天。
这是真见到了本事。
只是,这个本事,也就到此为止。
真本事,还是得看自家老爷。
“你最近变了个人似的,一天天的,怎们老是想这么多?”
王角拿出“新义勇讲习所”印章,戳了个印,把盖好章的文件递给郭威,“别想有的没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是!”
郭威猛地立正,行了个军礼之后,接过王角的文件,大步流星,朝外头走去。
371 未见发迹,已见端倪
鄂州州府江夏县的火车站非常热闹,毕竟这里是“武广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江夏出发,贯穿整个鄂州,沿江进入岳州,一直抵达巴陵县,这才算是让“武广线”稳稳妥妥。
随着“靖难军”打入江西的消息传来,整个鄂州也是人心变换,过江的人多不胜数,南下的便是少了许多。
“大,咱家真要给姓王的打下手?”
“咋儿的?你个不沾现的玩意儿,夜个咋说咧?你凑是木驴脑袋,你二哥现在管咧人比俺在蓟州还多……递个干粮给俺。”
一辆前往巴陵县的火车内,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父子几人,从背囊中摸出了干干净净的白面馒头,就着军用水壶中自带的清水,就听着当老子的一边掰扯着馒头,一边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二哥沾现成事咧,也莫忘了俺们姓常的,好啊。”
“大,文仲哥现在姓郭……”
“你个不沾现的,你吃棒额不如给瞎子吃,你懂甚么咧?你二哥认咱家,不好嘛?你腰痛?你丢人?你不想活?”
“……”
“前夜个俺在关中的战友,也是听说了你二哥的事,都想着疏通门路,你还挑三拣四,你还嫌弃……”
瞪了一眼儿子,中年人额头上的抬头纹,都挤压到了一起。
另外几个青少年,则是闭目不语,老老实实地吃着馒头,喝着水。
正聊着呢,却见车厢后头传来了脚步声,绝对的好靴子,等声音近了,抬头一看,便见是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靴,做工真是棒极了。
只是,脚踩这双皮靴的人,却是一脸的谄媚,甚至可以说是低三下四,冲着父子几人鞠了一躬,恨不得一揖到底,然后堆着笑,小声地问道:“常教官,还有几位公子,鄙人准备了些许酒菜,还望常教官不要推辞……”
拍了拍手,就见后头的服务人员,都是鱼贯而入,一人端着一盘菜。
整个车厢都是热闹了起来,不少人都是起身观望,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需要这么细致的拍马屁。
“你是……”
“噢,鄙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常教官如沐春风,这一趟安安心心、舒舒服服……”
看到对方的职级,中年老汉还是有点慌,毕竟,这可能是列车长……
“大!有烧鸡啊!”
“还有烤鸭!”
“这火车上还有这种服务的?”
“显然不是一同个舱位的。”
看到这一幕,中年老汉心中感慨:文仲可真是混出头了。
同样是受训为“飞鸦”,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这待遇。
等人走了之后,一群人也是甩开腮帮子就开整。
正吃得不亦乐乎呢,就听中年人突然喟然一叹:“这一回,文仲可真是……”
毕竟周围的还是自己儿子,太捧了也不好,只是不等常思说话,之前还不情不愿的几个儿子,现在都是兴致勃勃,有的更是一脸傲然,颇是有一点与有荣焉的样子。
而返回餐车的列车长,也只是在那里感慨:“常克恭这个闹出事端的来,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福气。”
“老板,这个事情,怎么说?”
“现在在安仁镇检校团长一职的郭威,原先是跟着常家姓常的,常家待他不薄,他也算是记得恩情,大概是想要把常家往安仁镇搬。”
列车长突然沉声道,“你们想想,郭团长随便安排一下,多少兄弟来了都是不愁,我们先混个脸熟,以后哪天路过衡州,伺候好了,可不就是常家的长官动动手指?”
动动手指会发生什么,列车长没有说,但稍微想一想,也就找到了答案。
就是不知道这个马屁,到底拍出了什么样的效果……
车厢内,一通胡吃海喝,好久没有吃得这么爽的常家兄弟们,这光景也是激情衰退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琢磨起来。
常威这个兄弟地区混了出来,也的确没忘了常家的兄弟,但是,他们老子常克恭,一向是做事板正的。
搞小动作,不是不可以,但要看规模。
要是把郭威的事业都搅黄了,那完全就是得不偿失。
“走,跟俺去烧一颗烟。”
带着年纪大一点的两个儿子,去了两节车厢的交汇处,站狗道两侧,父子三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许久没有说话。
很快,常克恭开口道:“到了地头,不能给你们兄弟丢人,听到没有?!”
“是!”
“是!”
“大点声儿!”
“是——”
“是——”
见两个儿子总算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常克恭点了点头,抖了抖烟灰,“文仲现在是团长,少不得‘靖难军’打过来之后,混个旅长师长当当。”
常年跟练兵工作打交道,常克恭很清楚,现在正是他们发光发热的好时候。
因为安仁镇那边搞出来的动静,大是大,可惜不专业。
练兵从来不是靠大兵开悟……
身为专业练兵的教官,常克恭的课目合理安排,就已经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和有些不专业的教官,动不动就往死里练不一样,常克恭是在隆庆宫读过书的,见识也不一样。
“大,王……王委员要是直接安排你做官,大,你可要三请三辞?”
话是这么说,听着也像是建议抬一抬亲爹的档次,只是眼神紧紧张张唯恐亲爹答应下来的模样,让常克恭很是不爽。
“不沾现的玩意儿,你管老子头上?”
“大……”
“滚一边去!!”
叼着烟,常克恭没有抽,他人到中年,事业崩坏,本以为人生眼望得见,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常威养得好啊。
心中又是一叹,然后常克恭正色道:“你们几个,到了安仁镇,可不能挑三拣四、挑肥拣瘦。争取先拿上饷银,等看行情,把妮儿也接过来。”
“大,你咋想?”
“俺咋想还要跟你说?”
横了一眼儿子,常克恭眼睛微微一眯,心里头又琢磨着事情起来。
而另外一个儿子,却是开口道:“大,妹妹反正也不是真的常家人,要是能给……”
“你说啥?”
常克恭冷冷地看着他,“不成器的……”
“……”
随后,常克恭一脸正色:“都说俺是好人,这事儿,俺认;不过俺又不是木驴脑袋,咋能不搏一下……”
372 都是为了老爷好
常家的关系还是挺复杂的,常思跟“昌忠社”大龙头李克用有极为深厚的渊源,在河北做教官的时候,又曾经给当时的河北省行署专员张濬站过岗,是河北省行署保卫处的处长。
从履历上来说,按照常思的年龄,现在起码也是一州之长。
保底一州之长,韶州州长唐烎的履历,连常思的一半丰富都没有。
而且常思在邠州、潞州、甘州都有作训经历,隆庆宫大学军训的总教头也是他,这样的人,居然落魄到跑路,也着实有点本事。
不过郭威跟他讲了一通大概的情况之后,王角便明白了,常思常克恭,的的确确比较执拗。
颇有一点神经质的轴,想要拍上司马屁,可又不心甘情愿,心理上那关过不了,于是关键时候又拉胯,怼得上司恨不得弄死他。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十年,若非想着儿女也是要过日子的,只怕还要执拗。
这种人,只有战争才能洗去他们的“社交障碍”。
因为职业军人需要应付的,只有专业领域,超出专业部分的,在战争时期,根本没多少人会去打扰。
但是大唐帝国疆域之大旷古烁今,想要打仗,基本都是出海,常克恭就算想要为国效力甚至是为国效死,也得轮得到他才作数。
官场中厮混,尤其是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文官系统,讲原则不是错,但劣币驱逐良币,本身就是历史惯性,不因常克恭的意愿而发生任何改变。
马屁,拍了,但没有完全拍。
“你这个叔叔,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这种人其实打交道不累。”
“老爷,我老叔别看做事嘴巴严,可遇上看不惯的,根本管不住嘴……”
郭威提醒着王角,自家老叔是好人不假,人也不蠢,可就是气性别致,看不惯能忍,但不能完全忍。
“哈哈,我一不图做官,二不图钱财,这些东西我伸伸手就有的,你这个叔叔,还能说我什么?”
这话说得郭威一愣一愣的,“郭雀儿”总觉得自家老爷在装逼。
装逼这个词,郭威也是跟自家老爷学来的。
到位。
“也是哈。”
琢磨了一下,仔细想一想,自家老爷的确是在装逼,但话也没说错。
真要是做官,京城的洛阳大学啊!
帝国最最清贵的出身,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从中走出来的名臣不知道有多少,当朝的阁老之中,一半都跟洛阳大学带着点关系。
中央进奏院,中央宣政院,但凡出名的“选人”,哪个不是年轻时候在洛阳大学混学生会,又或者是洛阳大学辩论队或者……对手。
这是标杆,是帝国培养顶级官僚的地方。
王角说不去就不去了。
霸气!
郭威寻思着但凡让他去洛阳读大学,也不要洛阳大学,只要是洛阳的大学,那一出来,谁他妈混“昌忠社”啊,学安仁镇的黄世安做个小地方的土皇帝,还不是美滋滋?
有病呢才到处江湖上风吹日晒。
“可不是么,我又不缺钱,当然也不是说不爱钱,只是来钱容易,也就不计较钱。那么你叔叔还能说我什么?他一个当兵的,难不成还要看我生活作风正派不正派?”
“那肯定不能,我叔叔自个儿都有四房姨娘呢。”
郭威说罢,忽然一愣,“老爷,您在这儿,就不说寻几个伴儿?也好消遣消遣。”
“你这脑子是被驴给啃了?”
“啊?”
眨了眨眼,“郭雀儿”寻思着自己没事干也去军山的船上喝个酒啊,又不是白嫖,给钱的。
而且都是黄世安认的干女儿,只要注意安全措施,也不怕借种生崽。
自家老爷也没见找女人啊,这么久了,总不能拿彭颜料这个小舅子去火吧。
难道是玩手铳?
郭威脑子里一团浆糊,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家老爷这样不行,太可怜了一些,还不如他们大头兵,那哪儿行。
于是他便道:“老爷,我把我姐介绍给你,咋样?”
“我把我的左轮手枪也介绍给你,郭雀儿你看如何?”
王角当时就掏出了一把左轮大枪,拍桌子上瞪了一眼郭威,“你他娘的脑子里一天天的在想什么呢。还有你哪里来的姐?你他妈不是只有妹妹?”
“是妹妹,是妹妹,可我这个妹妹年纪比我大啊。而且不是亲生的。”
“啥意思?”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叔在邠州领养的,快三十岁了,老娘们儿一个,指定是嫁不出去了。前头在河北唱歌,倒是有名气,结果他妈的被老色鬼盯上了,我老叔又不去求以前的老上级,这他妈不是杠上了嘛,已经跑武汉去了。”
“什么狗屁玩意儿,你还有个姊妹是歌星?”
“我认识她也没几年,我叔九九年才领养的她。”
“领养?我怎么听着不像是领养呢?”
“可不能这样说啊老爷,我叔要女人,那还不是随便找,是真领养。给这个妹妹撑腰呢。”
“年龄大怎么是妹妹?”
“排行啊,我又不是正经常家人,但这个妹妹,是进了户头的。”
“户口本上有她?”
“嗯。”
郭威点了点头,“老爷,这要是传出什么绯闻,那就是乱伦,那还得了?”
“也是……”
“再说了,除了清明、端午、中秋、元旦,其余时候,都不见面。我叔也好,我那些常家兄弟也罢,都是在外头泡着。我,那会儿还给李大哥做事呢,李大哥多爱听歌听戏的人,江湖上都知道。我也是门面不是?”
骄傲。
“……”
王角也是无语了,这他娘的整的还挺光荣。
不过说的也是道理,李存勖他是没见过,可这货是真的奇葩,明明是“昌忠社”的一个重要山头,甚至可以说是“父辞子笑”的嫌疑人,但这货时不时还去扬州拍戏。
真·拍戏。
友情客串了一部叫《醉打国公》的喜剧,李存勖客串了其中一个邹国公家的保镖,演的叫“张礼青”。
这是一部默片,卖点全是肢体动作上,李存勖那身手也不是盖的,只是亮个相,但还是被人记住了。
又因电影中的“张礼青”,在三百年前号称“定远郡公府”的四大金刚,所以江湖上为了吹牛逼拍马屁,也称李大哥有“金刚相”。
这定远郡公府,便是邹国公提爵位之前的爵位。
于是,原本乱七八糟极其不合理的事情,因为李大哥的存在,一下子就合理了不少。
真是玄幻。
“老爷,您都收了秦蒻兰了,这再收一个……”
“等等!”
抬手打断了郭威的废话,“等等啊,什么叫我都收了秦蒻兰?我就他妈碰都没碰过她,我和她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很纯洁。”
“纯洁啊,那也行,老爷,您都跟秦蒻兰有了纯洁的关系,这再纯洁一个,那也不算……”
“你这是真让驴啃了脑子?我要是这时候乱搞,学生们怎么看?”
“学生们也可以找啊。来的时候我都看过了,不少新兵,都跟女学生写情书呢。那以前都说‘自由恋爱’,这可不就是来了么。”
“……”
王角总觉得郭威奇奇怪怪的,眉头微皱:“你他娘的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嘿嘿……”
小心思不是很想说的郭威,其实一直在琢磨着,跟王角能够成亲戚。
可王角也没有个姊妹啥的,他这一身皮肉,他这英俊的卖相,没有用武之地啊。
王角除了一个肥婆老妈,真就没有什么亲人,自己总不能把王宝珠给娶了吧。
那多尴尬啊。
虽然郭威很有自信,他要是去追王宝珠,指定能成!
到时候,自家老爷就得喊自己一声爹……
想着想着,郭雀儿突然觉得,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干哈。
可操作性极强!
“嘿嘿……”
想入非非,控制不住心情,笑得有点恶心,以至于王角拿起一张纸团成一团,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摸了摸脑袋,郭威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他是真打算跟着王角混,这条船是没有“昌忠社”瞧着敞亮,可一看就是牢靠,且开得远。
他也问过,夫人家里头,萧家就没有姊妹了,要不然,做个连襟,也挺好。
可惜不能。
后来秦蒻兰的出现,倒是提醒了郭威,做个“介绍人”,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再说最后秦蒻兰的介绍人,是斧头帮的张延鲁,跟他也没啥关系。
之前那个什么谢家的天仙,“南忠社”的“东区三郎”刘岩,还真是挺会玩的。
有了这么多的样本,郭威思来想去,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郭家是没有合适的,可常家有啊。
为妻没戏,为妾……之前或许容易,现在只怕是难了,环境不允许。
不过可以先培养感情。
于是郭威就把自己的打算,跟二叔常思提了一下,常思原本不同意,我们老常家能干这事儿?
然后郭大郎就说了,自家老爷牛逼,早晚都是阁老。
常思还是不同意,阁老我常某人又不是没有伺候过。
然后郭大郎又说了,自家老爷非常牛逼,将来打到河南去,住进洛阳宫,这样也不行?
常思当时就表了态:来回的火车票大侄子你给报么?
起先常思的几个儿子,都不太同意这种冒险,但是随着“靖难军”的势头直接起来,江西湖南相继失地之后,在军中门路很广的常思,也从老领导那里打听到了一些绝密,想通了之后,就跟儿子们讲了讲现在的情况。
讲原则当好人,谁也没规定必须画地自牢做死好人啊。
常克恭又不是蠢人。
形势的变化,让常克恭不得不做出判断。
反正,名义上来说,他就是“作训馆”而已。
聘用合同一签,这事儿性质就在个范畴内。
至于范畴之外的,该找谁找谁。
在常克恭父子们还在路上的时候,晚上吃饭,大食堂内郭威端着饭盆凑到了王角扒拉,扒饭很快,吃饱了之后,借着喝口汤的当口,郭威端着汤碗,咕嘟了两口之后,这才小声地跟王角说道:“老爷,我这个妹妹,真的可以。”
“……”
“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谁见了都说漂亮,那是真的美。”
“……”
“而且也不是小丫头片子,除了年龄稍微有点大,可体贴人啊。”
“……”
“再说也不是什么不正派的,有底线有原则的,否则也不会跑路去‘地上魔都’,现在唱片也出不了,也拍不了几场戏,老爷这儿本来就缺个人用,秦姨娘不在,让我妹妹过来,这不是正好么。”
“……”
“而且她的铳……枪法也很好。不是弱女子。”
“……”
王角直接惊呆了,手中的咸菜窝头吃着都感觉是馊的。
大冬天的已经够冷了,这小子是吃错了药?
“老爷,我也不是拉皮条,我这是真为了老爷你好。”
“……”
是吗?我不信。
王角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咸菜窝头,就着米汤淡漠地看着郭威。
“当然了,也是为了自己。”
“噢?”
“我也这是为了坚定自己的选择,以后就跟着老爷混了!”
“……”
这沙雕玩意儿没就了。
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座位,“你坐那儿。”
“我……”
“去!”
“……”
悻悻然的郭威,捧着汤碗坐了过去。
新兵们也瞧不出来动静,人多,王角也不可能让郭威在大庭广众之下威风扫地,军事主官的权威,还是要维持的。
于是落在新兵们的眼中,大概就是团长哪怕是吃饭时间,都要跟委员汇报工作。
真是太辛苦了!
而王角黑着脸,心中暗骂:一个个的想什么呢,就我这身体条件,我倒是想呢,那我能吗?
深蹲才是王道啊。
撸铁才是方向啊。
想到这里,王角顿时琢磨着,睡觉之前,一百个深蹲是必须的。
自己可不能这么颓废了。
与此同时,停靠在巴陵火车站的列车,因为需要休整,于是大部分南北向的旅客,都选择了在旅客大厅中小憩片刻。
“大!王委员的夫人,也在这里!”
“啥?恁巧啊。”
常克恭一愣,旋即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拿着文仲的信,你去给王夫人问个好。”
“好咧!”
373 千里做官
“姓王的他妈的怎么还不对黄世安下手?这是在等他妈的什么?!”
“不要急,绝对不要急,要沉得住气!”
“沉个屁!‘靖难军’再有动作,湘东肯定军管,到时候……到时候……”
说话的人双手快速地拍着,“到时候煮熟的鸭子,都他妈的飞了!!”
“越是这个时侯,越是要比耐心,说不定,姓王的就是等我们有什么动作,好进一步拿捏……”
“可算了吧!他妈的!我去找他!只要安仁镇的进奏院‘选人’我能顺利当上,他爱怎么怎么,关老子屁事!”
言罢,此人双目圆睁,“姓王的就是要造反,那也跟我无关!”
“你要沉住气!公审‘大老表’伍定山之后,他就一直没了大动作,这不对劲,现在茶陵县的地主,都主动投效了茶陵县的县长,也筹备了‘民团’,加上攸县,这就是四个团。再把安仁镇、耒阳县乱七八糟的都算上,那是多少人马,你想过没有?”
“有个屁用!他妈的打仗是数人头?真这么有种,‘靖难军’怎么打过来的?他妈的湘南赣南的部队是死的?瑞金监都有几千大兵!!”
“……”
一时无语,双方争执了一会儿,却见“药王庙招待所”的院子门口,“学兵队”的甘队长,还在那里抽烟,一脸的颓废。
“晦气。”
客厅内,起先说话的年轻人直接道,“不能再拖了,春耕只要开始,肯定有人要动手。这一点,你比我清楚。姓王的杀乡绅如杀狗,拖家带口的拉出去枪毙打靶,就他妈差个‘炮决’了,你当周围三县的人是死的?他可是三县委员!”
“是,你说的没错……”
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反驳的人也承认,可他就是觉得,王角绝对是在等什么,等他们这些从长沙来的“清贵”做点什么,做了之后,他才会有多动作。
就像……广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他是个啥?
他就是个摆设。
在安仁镇这里,他们当然也可以是个摆设,可王角未必会这么如他们的意啊。
“呵。”
激进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沉稳,你个长沙打报告,你说了这边‘新义勇讲习所’的情况,有用?他妈的高官都跑去巴陵县了你跟老子扯这个。你他妈倒是想着为国尽忠呢,你也得看看自己赶不赶得上这趟车啊。”
说完,这个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攥着拳头道:“我要去跟姓王的谈一谈!只要条件合适,我给他张目又如何?到时候去长沙开会,他做的这些,我管他要干嘛,这些,都是政绩!功劳!你个白痴尽想着大道理,没用!没用懂吗?!”
“……”
不等对方给回应,此人迈步而出,刚一出去,就看到不远处站岗的“五枪队”成员,猛地立定,冲他行了个礼。
乡巴佬!
心中骂了一声,可还是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迈开腿,朝着马车而去,然后前往讲习所。
马车还没有到讲习所,就停了下来,因为道旁有一处工地,建筑主体已经差不多好了,也已经封顶,留了天窗,四周也安装了玻璃,都是长沙货。
有一批穿着背带裤工装服的工人很是抢眼,衣服上还有原先上班单位的字样,诸如“宝泉锻造厂”“豫章红袖竹器厂”等等,可见来源不一,什么样的都有。
“哪来这么多外地工人?”
马车内,年轻人愣了一下,这一天一个样,变化实在是太快。
“邓秘书!”
“彭……彭连长啊。”
“我现在是代理营长啦!”
一脸骄傲的彭颜料,看到来人之后,赶紧上去,打了个招呼之后,连忙问道,“邓秘书,您是来找我姐……找王委员的?”
“对对对,还请烦劳彭营长,不知王相公何在?”
“姐夫就在大会堂呢,往后我们开会,就在这儿了。”
“大会堂?”
主体建筑的确敞亮,用来开会,倒也的确不错。
看着大,其实比较简陋,基本就是夯土加木头,也就是本地木头便宜,再加上人工也不贵,管饭加两块钱一个月,就行了。
豫章县过来的工人,比南昌县的要实际的多,南昌县的工人,还想着攒点钱就去长沙,甚至还想去武汉。
但豫章县的工人,也没废话,就打算在这儿呆着。
老表们互相也打问情况,但豫章县的工人,多数都是以“离家近”来搪塞,内心的真实想法,并没有告知。
南昌的工人中,也只有跟“斧头帮”走得近的,才会选择长期在这里做事。
只是让他们武装起来,却是严格拒绝的,鲜有愿意跟农兵们为伍,即便是开会排排坐,也多是跟学生兵们走在一起,本地的佃户之后,他们是半点都瞧不上。
这种瞧不上,还不是财主们的那种藏在心头,而是直接摆在面上的鄙夷,若非新义勇管教得严,冲突已经出现了好几回。
越是原先工资高、日子还算可以的工人,甚至有些已经是班长、工段长、车间主任的,越是远离脏乱差的劳动。
反倒是原先在南昌城一天上班十二个小时的,倒是有滋有味地打听着讲习所这里招兵的流程、要求,现在一天做七个多小时,还有点不习惯,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些个工人,哪怕是干活的时候,也嘻嘻哈哈自嘲天生的牛马命。
邓秘书看着一拨接着一拨的制服工人在那里活动,堆料场也划分了片区,工具摆放得很是规整,看着就非常的舒服。
以往的脏乱差,这里不是没有,但每天都在改变。
尤其是卫生习惯,别的不敢说,热水管够,茶叶水管够,就是茶叶不甚好,像他这种在长沙城学习工作的,那是一口都喝不下去。
“邓秘书,这大会堂塞个千把人没问题,嘿嘿,后头还接着原先的操场,像不像个中学?”
“呃……像。”
看着彭颜料炫耀的样子,邓秘书有点搞不懂,彭颜料是什么来头,他是知道的,“长沙路忠武军”的彭家十一郎,好好的少爷不当,跑这儿来乐个什么?
什么狗屁大礼堂,过家家搭积木不也就这样?
只是心中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邓秘书看着彭颜料:“彭营长,不知……不知王相公现在可有空?”
“有空有空,正在跟人闲聊呢,这不是休息时间嘛。”
说着,彭颜料主动道,“走走走,邓秘书,我带你去,你肯定是有要事相商。”
“惭愧,劳烦彭营长……”
“嗐,这算个甚么,走着走着……”
咋咋呼呼的彭颜料,便带着邓秘书,朝着大礼堂走去,进到了栅栏内部,邓秘书这才双眼圆瞪,原先在外头,还看不出来个什么,进来之后才发现,各种木头做的假大铳都是架在了原地。
那些推着独轮车的工人,都是精赤着上身,运砖、运沙、运木头,隔着寨墙,哪里晓得里头还有这么多的作业区。
“这么热闹?”
“现在人这么多,准备开个运动会,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有奖品的。”
“挺好,挺好……”
邓秘书跟着一路走好,就见工地的规整角落处,还有读书看报的地方,也有躺下打盹儿的地方,论起样式来,竟是跟长沙城的省府大楼没什么区别,就是土了一些。
374 意志有多坚定
“欢迎邓秘书来指导我们‘新义勇讲习所’的工作啊。”
出门欢迎的王角,带着办公室以及警卫班的人,场面有点儿隆重地欢迎邓秘书。
“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如此之言。”
邓秘书赶紧上前跟王角行礼,略微抱拳,然后继续谦逊地说道,“岂敢当指导二字,克,不过是前来观摩,前来学习……”
“邓秘书,里边请!里边请啊!”
很是热情的王角,邀着邓克入内,现在办公室有很多,但还是不够用,主要是人员流动极大,光行政办公和日常整理,就需要大量的“秘书”,再加上王角还专门分了一部分人来疏导新兵的情绪,人员组成就显得更加庞大。
乍一看,还很臃肿。
然而王角这也不是瞎搞,也是借鉴了贞观朝的本位面先进经验,一百多年前,唐军中的精锐部队,是有“士兵委员会”的,优秀士兵的人格地位,和现在相比,几乎就是天差地别。
现在唐军大兵还能保持一点点尊严,纯粹是时代发展的惯性,实际上“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已经在北地非常流行。
以萧温家为例,萧世鲁宁肯带着儿女们南下,也没有让满了十五岁十六岁的儿子去当兵。
因为这是“丢人”“丢份”“丢面儿”的事情。
王角现在给新兵们搞心理建设,目的就是迂回一下,把“士兵委员会”搞起来。
穿越前王角做保安那会儿,已经开始流行“PUA”这个词儿,但这毕竟是负面的,正面的,那就是“心理激励”。
只不过贞观纪元的“士兵委员会”自从解散之后,就默认不再重建,钱老汉也提过一嘴,王角也是记住了,这才琢磨起来。
指望着新义勇的主力,也就是十五六七八岁的孩子们完全靠着理想在支撑,这是不现实。
而类似廖十两、赵一钱这样的佃户之后,大饼要画,但手头的咸菜窝窝头,该发的时候,也得发。
本地新义勇讲习所直接甩开两省其他地区三条街的原因,重头戏就两个。
一是按时发饷,五块钱不算多,一块钱不算少,但王角这里是发的,而且是实发,长官不用过一手。
二是按人分地,本地佃户之后,家中分地,然后出一个丁两个丁的来当兵、站岗,那地租就能减免,集体劳动也可以适当地减少份额,这是很有吸引力的东西。
这两样,不管是城市中的工厂主,还是乡村体系中的地主,都很难割舍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
钱,或者说资本,是工厂主们的核心,反应出来就是掌握了生产资料,底层工人的劳动权,不是掌握在工人手中的,是掌握在工厂主手中的。
这就是为什么南昌县、豫章县的工人,逃来安仁镇的统一理由,就是老板拍拍屁股走人了。
根子就在于,生产资料掌握在老板们的手中,而维持这一切的,就是钱。而钱本身,代表的是背后的信用,是社会运转的基本构成。
所以城市乡村的两个掌握生产资料的重要群体,“一毛不拔”是天性,或许有个别良心发现的,但那都是极少数。
皇唐天朝十几二十亿人口,“东区三郎”刘岩这种人渣都成了体面人,可想而知更烂的到了什么程度。
王角看似只是穷大方,实则已经做到了绝大多数上位者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
而这也是让邓克这个长沙来的秘书,感觉到心惊肉跳的地方。
“王委员……”
到了待客室,坐在藤椅中的邓克,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左右,彭颜料镇定自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角笑了笑,开口道:“十一,去看一看排污渠挖得怎么样了。”
“姐夫……”
眉头微皱,彭颜料侧着身子,露出了腰间的连发铳,这是在提醒王角,注意安全。
“放心。”
点了点头,王角双手架在办公桌上面,神色淡然。
“是!”
彭颜料这才往外走。
等待客室的人都走了之后,有点儿安静的待客室,让邓克觉得相当尴尬。
一时间,原本准备好的话,竟然有点儿说不出口。
哒。
呷了一口茶,王角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嘴里吐了几根茶叶沫子,然后处理着嘴唇上沾着的茶叶梗,接着道:“邓秘书是为了安仁县的成立而来?”
“……”
邓克直接惊到了。
这么直接的吗?
对邓克的表情,王角很满意,实际上,邓克的根脚,他也清楚,邓处讷的孙子,江西、湖南两地的邓氏豪族之后。
只可惜,“落魄”了。
邓克想要恢复到祖父邓处讷时代的光荣,难度不小,没有强力外援,基本就是痴人做梦。
和别人不太一样,同行的长沙秘书,那都是“现管”大佬家的子弟,他邓克顶天算个“县官”……
“我可以推动安仁县的成立,甚至,也可以推举某些人直接当安仁县的县长,因为,事急从权。”
这些经验,不是王角的经验,是钱老汉的。
当年他在“狮驼岭”,就是保举了好几个县的县长,原因就在于“定税之功”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变乱”,朝廷求的是“财”,还有稳定,那么,钱老汉这样的大忠臣,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现在的情况,不过是当年“狮驼岭”的低配版本,王角的“新义勇讲习所”,是湖南省做得最好的,如火如荼非常热闹,还帮助周边州县舒缓了城市人口压力,一个豫章县就来了好几千人,这就是几千张嘴,豫章县除了拍手叫好,难不成还要派兵来镇压他?
所以哪怕周围当政的主官们觉得王角有点不对劲,也是捏着鼻子认账,除非他希望看到自己地盘上各种失业人口乱蹿。
“王委员!王相公!王兄……”
听了王角刚才的那句话,邓克当时就站了起来,双目圆睁,看着王角,“王兄,小弟自长沙而来,诚有为国效力之意,保境安民之志啊!”
“那么,邓老弟……”
王角玩味地看着邓克,“你的意志……有多坚定呢?”
375 震惊
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却把邓克给问住了,他感觉王角是在故意拿捏他,换做是他,坐在王角这个位子上,在这个得天独厚的环境中,时局、中央、地方、江湖……
他会拿腔拿调更加的到位。
“王兄不如明示?”
示人以智,不如示人以愚。
邓克的姿态,前所未有的低,他给“上座选人”鞍前马后,都是带着邓家子孙的气度在。
但是面对王角这个“年轻后进”,那种可以在老前辈面前“书生意气”的架子,大抵上是不好使的。
“我写个借条给你吧。”
王角突然说道。
“啊?”
“兹有江南邓氏子孙共襄义举,借‘安仁义勇’二十万元整,以资义勇招募、作训……”
“啊?!”
唰的一下,邓克直接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王兄!”
“怎么?”
“不……不……没、没事。”
这种小把戏,王角穿越前做保安那会儿,就见得多了。
怎么可能让邓克这种落魄豪门之后全须全尾的片叶不沾身,那他成什么了?怡红院的花魁,而且还是白嫖不给钱的那种?
只要邓克想要镀金,那这金身下面,必然也是黑漆漆的一团。
将来要是“新义勇运动”翻车翻船了,邓克也必然是要有连带责任的,怎么地也不能让他轻轻松松来去自由。
王角连小老婆都信不过,何况一个在长沙给人伏低做小的“上座选人”的秘书?
论及秘书,还能比陆龟蒙的私人秘书更大?
蓝彩仕那样的派头,也只敢在杀龙港的小处着手,区区邓处讷的孙子,那算个屁,一地名门,也比不过嫖嫖乐老先生的恐怖财力。
只不过陆龟蒙已经彻底的解放了天性,从心所欲,这才使得人们关注点,都在嫖嫖乐老先生的花边新闻上。
以前王角觉得这很傻,如此巨富,搞得这么low干什么?
现在王角琢磨过一点味儿来,倘若不是爆出“靖难军”这样的奇葩,这样的重大事故,那么正常而言,类似“白云山银行”被抢这样的事情,随便一条嫖嫖乐老先生的绯闻就能压过去。
银行被抢算什么稀奇的?
陆龟蒙老先生一夜五六七八次郎,这才是真的牛逼!
只是王角明白这一点,人都快要靠近耒阳县了。
不过明白也是无用,陆龟蒙背后有“金菊书屋”,出什么报纸眼皮子一夹的事情,他王角却是不行,只能从头做起,做一个自己的“金菊书屋”出来。
当然,光是“金菊书屋”,那也是不行的,骂战、论战、口水战,喷到最后,笔杆子还是杀不得人。
人们常说杀人诛心,这是有个前提,杀人的刀子,你也攥着,那自然是为所欲为。
批判的武器虽好,但只会批判,那便是成了寻死的祢衡。
如今烽火连天,到处都是黄祖一般的粗人。
当然,这个粗人到底是不是真粗,见仁见智。
便是这安仁镇镇将黄世安,他一副粗坯土包子的模样,谁又能知道,他年轻时候,其实是在洛阳读的大学呢。
黄世安懂得批判的厉害,但他不慌,因为他手里有枪。
骂战、论战、口水战,放一轮鸟铳,管你什么怨念、仇恨,黄泉路上跟阎王爷说去吧。
此时的王角,面对什么人,他都可以谈,也可以交易,只有这“三县一镇”成立的新义勇,能攥多少是多少。
固然会有编制分出去,那不关他的事情,他也懒得去理会。
能够有肥羊出来搅浑水,又或者说分担一些火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邓克,是个好同志啊。
愿意资助“新义勇”的发展壮大,这岂能不是“志同道合之辈”,既然是“志同道合之辈”,那自然就是同志。
神色纠结,内心天人交战的邓克,从未这样焦虑过。
但同样的,邓克也很激动,因为王角敢这样开口,是真的很有诚意。
换成别的州县,长沙的“上座选人”从发起议案或者发起弹劾,那都是要拖拖拉拉的,王角这里……没有。
“王兄,小弟家中薄有资产……”
“弯弯绕绕的话呢,我就不多说了。”
王角抬手打断了邓克要说的场面话,“跟你,跟冯秘书、赵秘书,还是哪个来军山走一遭的秘书,我都是一个态度。县长,是一个价;教育局局长,又是一个价;选人还是说县进奏院首席,又是一个价……”
“……”
“我先生是会稽钱氏,你不会以为我真的缺钱吧?”
“……”
神色恍惚,邓克听到王角说的话,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风险,而是居然有人也跟王角见过面了?
王角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也有人过来权衡利弊,狠一点,跟这本地新义勇结合得深一点,自然就是拿的多一点。
心中权衡着是要县长还是要个局长算了,但一想现在马上就要面对打仗,他这种情况,混个后勤大概就是最好的。
油水丰厚,还不怕阵前被枪毙。
这光景的进奏院选人,就没了意义,不去长沙,也是无用。
更何况,现在长沙还有没有“上座选人”慷慨激昂还是两说呢。
“小弟……”
一咬牙,邓克表情变幻,相当的复杂,上前一步,“小弟愿跟王兄共进退!”
“不用这么悲壮的……”
王角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邓克,“邓县长。”
“嗯?”
邓克一愣,旋即脸色大喜,双手接过王角递过来的茶水,“王兄放心,小弟只求基层履历罢了,只要一年半载,绝不耽误了王兄的大事!!”
“我能有什么大事?”
歪过头看着邓克,“身为朝廷选才之列,当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事不需要,小事做好,即可。”
“……”
“请。”
“哦、哦……请!”
两人对饮一杯,王角已经写好了借条,一式三份。
上面出借人“邓克”两个字,还有指纹和印章。
论谁见了,都知道邓处讷的孙子,果然是朝廷忠臣,国家有难,才能看清一个人啊。
板荡见忠臣!
朝廷为了对付“靖难军”这个实质性的叛逆,重拾地方义勇,邓家郎君眉头都不皱一下,甩出来就是二十万,这要不是忠臣,什么是忠臣?
揣着借据离开的邓克,脚步都是轻浮的,他有点儿飘飘然,但又有点儿心虚,这世上的好处,果然都是危机并存。
不过邓克心中暗忖着:只要“靖难军”打过来,我又不主管军事,到时候带人跑了就是。
“就是这二十万……”
邓克忽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真的把这二十万送过来。
这就是个合伙的铁证,将来要是翻船,这就是让他邓克翻不了身的玩意儿。
一时间,竟是又有些纠结。
只是第二天,“药王庙招待所”外头,传来了惊呼声,不多时,就有人冲到门口喊道:“朝廷真就批准了‘军改县’?!这安仁镇,也在其中!”
“电报上说,已经有了县级干部的候选名单,各省自行斟酌,上报审核。”
“我们湖南的名单,似乎也出来了!”
“真的?”
热闹,仿佛把“靖难军”打进江西的糟糕消息都压了下去。
在人们还在打听乱七八糟小道消息的时候,耒阳县、衡阳县、长沙县等等附近州县的城区,报纸上陡然来一条大新闻。
“小邓相公一掷千金!二十万资助新义勇!”
“邓大郎二十万襄助义勇!”
“邓秘书破家为国!”
大报小报九流报,都是把“二十万”打得醒目,尤其是耒阳县的本地报纸,还是有证据的,一张借条就这么明晃晃地在报纸正中央。
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
操作此事的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也觉得他们本地的老表,果然还是可以的嘛。
至于有没有这个二十万……
借条都在,难不成邓克这个落魄公子,还敢敲诈勒索王角这个当红新贵不成?
不存在的嘛。
除非王角这个正当红的脑子发热,写着借条玩儿。
“局长,这个事情,我看有点儿问题喃。”
“当然有问题啊,但是重要吗?不重要。”
黄图嘿嘿一笑,“王委员让我们办点事情,我们照做就是了,怎么?怕他造反呐。”
“局长,听安仁镇的黄队长那样说,只怕将来事情不少啊。前阵子公审大会,多少人去看,现在咱们耒阳县,都在说这些个……”
“不用管。”
黄图摆摆手,“这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情吗?”
“是……”
要说害怕,黄图也的确是害怕的。
王角现在这种搞法,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人,岂不是要杀得人头滚滚?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靖难军”闹得更凶,昨天耒阳县还有人抢米,今天就要当街处决几个抢米的苦哈哈。
哪儿不是人头滚滚?
谁跟谁不都一样啊。
三天之后,还在纠结自己选择的邓克,陡然之间发现自己在“药王庙招待所”中,似乎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
于是他便去打听,一起从长沙来的秘书,直接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没办法,邓克找到了“学兵队”的甘队长。
“甘队长,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开始疏远了我?”
“我说,你装什么傻呢。”
叼着烟的甘队长,吐了个烟圈之后,眼睛眯着,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颓丧,夹着烟的手指抖了抖,“你厉害,二十万砸进去,为了什么?选人?县长?”
“什么二十万?”
“嘁。”
不屑地撇撇嘴,甘队长抬脚点了点地上,折成了方块的旧报纸,被邓克捡起来抖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令人窒息的标题。
双眼圆睁,邓克感觉心脏都被人攥着了,那种呼吸难耐,那种痛苦不堪,直接让邓克明白过来,自己他妈的哪里是投机。
这分明就是大冒险!
“这、这……这……”
邓克想说这怎么可能爆出来这么快。
在他的想法中,怎么地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
而且省内的报纸,效率如何,他身为“上座选人”的秘书,能不清楚吗?
可这个什么狗屁《耒阳日报》,竟然连借据都有?!
放狗屁!
这不可能!
“姓王的,给你什么承诺?”
甘队长眯着眼睛,他看得出来,邓克的震惊表情,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活见鬼了,压根没料到这种状况。
姓王的够阴啊。
不对,这既是阴谋,何尝又不是阳谋?
除非有人跳出来说“破家为国”是错的,说捐二十万为国平叛是错的……
没有那样的傻子。
所以,掏钱的家伙,必然是英雄。
哪怕不是捐款,只是借款,但这时候能掏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少,人们的眼中,就是如此。
邓克就是英雄!
破家为国。
不愧是邓处讷的孙子……
“甘队长,我说……”
“我信!”
甘队长不等邓克把话说完,直接点着头,“你说什么我都信。”
“……”
“所以还是那句话,姓王的,给你什么承诺?”
“县长。”
“……”
甘队长直接懵了,他想到王角会跟邓克有交易,私底下的承诺,还有保持新义勇的独立性,还有维持社会稳定等等等等,但就是没想到,王角直接甩出一个县长。
他妈的县长自己不当,给一个“上座选人”的秘书当?
姓王的到底知不知道一个建制县到底有多少顶官帽子?
烟还在烧,但甘队长却是想不通了,这到底是姓王的算计了邓克,还是邓克算计了姓王的?
376 团结,为何团结,如何团结
三月要祭祀黄帝,春耕的范围也从河谷平原转移到了山区丘陵,梯田上水之后,牛忙起来比人还要累。
不过这时候的耕牛,往往都是最有气力的,一眼望去,肚腩肥大,筋肉十足。
“有水库就是好啊,只要灌溉渠修好,就不怕没地种。”
顺着“万亩风塘”由东北往西南,不管是滑山还是天元山,其实坡地上的梯田,都是荒了好些年,即便是有种的,也多是种土豆或者山芋,为了吃得稍微口味多一点,也会种芋头。
王角指着“朝岭寨”往东北方向的拐角,“那里现在安置这么多人,都能住下,实在是个好地方。”
“前头攸县的粮商过来,不敢进入,就在这里临时歇脚,我们之前安置土匪,修了不少大通铺,他们住着也挺好。一来二去的,索性就在那里交易粮食。”
“噢?既然是粮商,那就是贩卖粮食的,他有胆子过来,怎么不敢再走十几二十里路的?”
“说是怕王委员砍他们脑袋,攸县那边都是这么传的。”
“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这个传言,王角顿时大笑,“倒是跟南海的‘缥缈苍龙’一样,人还没见着,名声倒是响亮得很。”
“委员,现在这里都好几千人了,怎么安排?”
“吃喝拉撒睡,外地来的都是掏钱的不?”
“掏钱的,‘八古集’这里出了厨子,去那里做了食堂,五个人一块钱。”
“伙食怎么样?”
“做重体力的,肯定能吃,要么吃肉,要么多吃饭,这个钱是省不得的。只要我们做得多,大车行的老板自己也过来吃。”
做物流运输外加装卸,最不能省的一块就是吃,哪怕想要克扣,硬邦邦的消耗是克扣不掉的,所以物流行的老板,吃这一块,还是舍得花钱。
不舍得也不行,不舍得说不好就要死人。
当然如果是地主转的物流行,那就不一样,倘若是同姓同族的,可能就省了不少钱。
比如说本地的黄氏,黄世安手头就有物流行,主要分两块,一是纤夫,二是挑夫。
黄世安实际掌控的“天仁物流”,在洣水、永乐江的纤夫,平均每个月死三个,一年保底就是死接近四十个人。
这等于说就是月月有白事,一年到头开丧。
换成别处州县,比如说衡阳、长沙,这种事情就不太可能发生,或者即便有,闹大了也就完蛋。
此处微妙的地方,就在于那些死了的纤夫、挑夫,往往跟黄世安一样,都是姓黄。
他们祭祖,说不定三五代人之前,还是同一个。
死自己人,那就是族内自行解决,东家嫂子成了寡妇,那不过是上门磕个头、鞠个躬、上个香,完事儿给个十几二十块安家费,又念叨几声“老天无眼,英年早逝”,这就结束了。
因为是一个姓,因为是同族。
常人以为的同姓抱团,那不过是对外时候的利害争夺,可世上的利害,什么时候只有对外了?
且不说父子相残、兄弟反目这种事情比比皆是,出了五服的本家,那还算个屁。
就算不出五服,该压榨的时候,什么时候能够手软?
所以,当攸县的大车行、物流行的老板,开出了一个敞亮的工钱时候,本地的纤夫、车夫们,要说眼皮子没点动静,这怎么可能?
只是,闹不得。
黄司令毕竟是自己人,论辈分,指不定喊一声兄弟、叔伯之类呢。
“那等于说,成了个粮食市场?”
王角笑着问道。
“攸县的人,也过来买油,咱们的油要便宜一点。”
“噢?这是为什么?”
“镇上多种值钱的东西,粮食少,再加上永乐江虽然不听话,到底还是能跑船的,南边种的油菜多一些。”
“原来如此。”
“最近想要买烟的多一些,委员,我们自己烟也不够,哪里来给他们呢。”
“烟的事情,不着急。”
安慰了一下最近忙着做事的办事员,他们年纪不大,但出身都还可以,愿意在这里“筚路蓝缕”,已经是难能可贵。
脑海中的蓝图,想要施展出来,没有人撑腰是万万不行的。
于这些年纪轻轻的办事员而言,他们既是新义勇,但显然要更特殊一些,至于说王角,就是支撑他们理想的最大后盾。
“我听说,你们在燕塘,还想烤烟?”
“那边光照好,我看过日志,常年温度也都还行,再加上刚通了‘一干渠’,用水就不愁了,再挖几个塘保水保热,烟叶肯定不差。多了也不要,燕塘有个五百亩,应该就够了。”
“想要选什么种了吗?”
“本地的土烟种一半,我老家抚州的烟,可以种五十亩;再有就是剑南货,王叔叔说他有办法。”
对“茶南四哥”王国而言,搞一点好种,倒也不难。
“伺候烟草,是个累人的活呢。”
“不妨事!”
“那好嘛,你写个报告上来,讨论一下,通过了,我们就去丈量土地。”
“好!”
很多事情都是王角直接拍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比如说群情激奋的时候,很多人对掌握土地的少数人,想要全部打杀了个干净,这种事情,就是做不得。
王角会开个会,跟这些年轻、亢奋、激情澎湃的新义勇,讲一个道理。
弱小的时候,选择四处树敌,古人都知道不行。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新义勇的成员,只要是家庭环境不错的,都能一瞬间蹦跶出这句话,于是就一点就透。
而本地的新义勇,还有一些新义勇甚至就是文盲,王角就用更粗暴、直白的话来解释。
先团结那些中间的、对贫苦佃农有同情的、不那么反动的地主军头,那么去打倒最反动最狡猾最凶狠的反动地主,也就要容易一些。
将来的事情不保证,将来的事情将来说。
且看表现。
这些,既是教给那些想要逆袭、翻身的贫苦佃户的道理,也是说给那些普通地主听的。
因为一个人的良心,是无法遗传下去的。
良心和智商一样,正态分布。
有良心的地主个体,难道就能生出有良心的地主少爷吗?
如果是,这成了什么样的生物学奇迹?
道理讲透了,讲白了,连字都不认识的穷困佃户子弟也听懂了,自然也晓得不能挥着锄头到处敲人脑袋。
眼不见为净,且先去把自己地头的杂草清理一下,也是痛快的一天。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道理,所以这十几二十万安仁镇的本地人,固然是有闹腾的,但闹腾的范围,其实不大。
而且基本上闹腾起来之后,就很容易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真正让本地人产生惶恐,让本地新义勇的家人感觉到不安,还是之前到处搞暗杀的时节,不过开了一通大会之后,“五枪队”越来越有气势,这些暗杀,也就成了一股风,走了就没了。
现在可疑人等,进入“万亩风塘”都要先停一停、望一望,唯恐被当做反动杀手给做了。
可为什么看着规矩这么森严,还是有外地的客商过来做生意呢?
赚钱这种事情,到手的利润说了算,其余的,统统都是鬼扯。
“新义勇讲习所”影响到的范围,现在差不多就是小半个安仁镇,除开安仁军的驻所四周,基本上都是心生向往,而在这里,首先去了的,便是“买路钱”。
这个钱,是安仁军的一笔不菲收入,车船店脚牙,都是要被过一手的。
固然算是“黑吃黑”,但并非没有做正行的。
一车粮食,十袋被扒个两袋三袋,等于说就是白干。
对小门小户的商人来说,跑单帮纯属扯淡,去安仁镇就是送钱喂狗。
所以才会有之前的现象,王角抵达永乐江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伺候大型马帮、商帮的旅馆、客舍、招待所。
类似“药王庙招待所”这样的地方,直接依山傍水,停一百多辆重型货车都不成问题,牛羊马骡往河边一放,堪比草原盛景。
以往都是小商户组团,凭借豪商或者说本地土豪的担保,才能少出一点“买路钱”。
现在,就没了这个担忧。
因为原先本地做担保的地头蛇,比如说邓朴尖,老巢都被抄了,还能作什么妖?
安仁镇的军头们固然恨得牙痒痒,毕竟王角断了一条财路,但人马枪炮都没有王角多,那就只能低头。
而且有一说一,新义勇把控的关卡津渡,牛马牲口的交易费用才百分之五,虽然实际上这就是交易税,只是被称作了费用,但基本上本地的老地主也是心中有数。
就这个费用,只要是牲口商,都会过来碰碰运气。
因为“新义勇讲习所”有规划图放出来,“万亩风塘”春耕就是七千多亩的量,还不说天元山、滑山的梯田,牲口的用量,肯定是可观的。
同时交易费用反正是由买方承担的,对卖方而言,考虑的就是怎么搏一个合适的价钱。
如果不是互为老表,一般来说,买卖双方都信不过对方,于是新义勇的办事员们,索性就做了中人,每一单的价格都是放出来的,到最后,小小的山下歇脚处,牛羊马骡的均价也都出来了。
基本上大概价钱,买卖双方都心中先有个准备,然后在新义勇这里交易,一手拿钱,一手拿货。
有些担子大的农户,也想买牛,但又没有钱,甚至他连工具都没有,然后本村的人出担保,从讲习所借钱,然后用收成来分期还。
跟别人不太一样,王角本人最不缺的,刚好还就是钱。
当然最缺的,同样也还是钱。
不缺仅仅是针对安仁镇这么一个小地方,拢共就这么点儿人,怎么折腾也就那样。
但要是范围再扩大一下,那就要琢磨来钱的路子。
税费总归是要摆在明面上的。
大型牲口的交易税,基本就是百分之五,甚至量多一点的猪羊,只有百分之四。
现在的运输工具已经很成熟,运量也大,攸县、茶陵县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小门小户,一开始还在观望,不过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就咂摸出门道来。
因为去掉了安仁镇的“过路费”,人吃马嚼最多的粮食,这里的交易税只有百分之三,甚至像稻米这种最多的,只有百分之二。
于是哪怕是龙市的“人瑞”级老前辈,也是感慨万千,说这龙市是他第一次见到“名副其实”。
龙市,车水马龙的龙。
那种热闹,作不得假。
杀人如麻又如何?
有得赚,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随着江西的局势越来越动荡,到了山上都在插秧的时候,明明南昌、豫章那边粮价飞涨,但湖南本地的小地主们,更愿意把粮食买去安仁镇。
没办法,那边粮价是高,可也得能运过去啊。
就算运过去了,你也得拿得到现钱啊。
这年头,不能“现过现”,他们是完全信不过。
当然也不是没想过抬粮价,只可惜抬不得,一是王角在耒阳县早有布置,粮食他根本不缺。
不仅仅是耒阳县,衡阳县同样有封库的粮食。
二是哄抬物价会死,会被打上一个奸商的牌子,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被宣判罪过,最后,枪决。
茶陵县、攸县的人,不是没有告上长沙,说王角“滥用私刑”,结果消息一去,就是泥牛入海。
王角也是佩服这些白痴的,说他们消息不通吧,他们闻着味儿就知道过来贩卖大宗商品;说他们消息灵通吧,难道连省府的人都跑路去了岳州都不知道吗?
这光景,不知道多少省府大员,都在那里“予观夫巴陵胜状”装逼呢。
不过有了这一出,反倒是给王角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别说是茶陵县、攸县的本地土老财了,就是“安陵散人”这种矿老板,也觉得自家大侄子实在是深谋远虑,布局超绝,能常人所不能。
高,实在是高,有五层楼那么高。
377 年轻俊杰
军山,安仁镇镇将黄世安的别墅中,穿着官袍带着点长沙口音的客人,正慢条斯理地品味着香茗。
本地的春茶入口回甘很强烈,就是种不多,每年也就存个三五百斤的,衡州本地开销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喜欢此类口味的茶客,倒是很爱此类,愿意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只为一壶茶的,也不在少数。
“牛秘书,卑职素闻令祖松卿公喜好品茗,卑职这里有些特产,还望牛秘书不要嫌弃……”
这阵子虽然紧张,但黄世安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人又胖了几圈,整个人还精神了不少。
“黄司令,我是文职,你是武官,不在一个系统里,不必自称什么卑职。再说了,论品级,你还高我两级呢。”
“哎哟~牛秘书,可不敢当如此之言。没有牛秘书等人运筹帷幄,何来我等武夫安心杀贼啊?”
“嗯……”
牛秘书点了点头,道,“我祖父的确喜欢衡州茶,不过只听说茶陵县的茶,你这安仁镇,当真有好茶?”
“一年也就三百斤,去去皮,到手兴许不过三五十斤。”
“嗯……”
随着黄世安的手指一动,红绸略微掀开,便见金灿灿的茶树叶子,一片叠着一片,都是纯金。
“这茶……不错。”
牛秘书点了点头,然后道,“黄司令,这安仁镇虽然山清水秀,用来养老的确不错。可兵荒马乱的,我看还是去岳州的好。”
“卑职正有此意,不知能否劳烦牛秘书指点迷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黄司令,多的我也不能说,毕竟我来你这里,旁人都是知道的。”
言罢,年轻的牛秘书站起身来,对黄世安又道,“邓克的兄弟,也正从江西过来,昨天应该就到了咸宁。”
“邓秘书的兄弟?”
黄世安一愣,略微盘算了一下,想起来邓克的兄弟邓达,是在庐山做水警的,如今这是要调过来?
再一想,猛地明白了。
双目圆睁,抬头看着牛秘书,然而牛秘书却没有正眼看他,只是随手拿起一片黄金茶叶,把玩了一会儿,念叨着:“当年‘天涯洲’想要设置羁縻州,哪一个州不是人头滚滚?”
“卑职!卑职多谢牛秘书指点!”
汗涔涔的黄世安,现在陡然知晓,自己运作什么都是狗屁,安仁镇的“军改县”,完全沦为了萝卜坑。
他黄世安的地位还不够,有些本地的相公,早就准备好了。
邓克、邓达兄弟两个,怎么说也是典型的“打虎亲兄弟”,这是要在安仁镇……不,以后就是安仁县建功立业了。
等牛秘书带着随员离开之后,黄世安还在那里一脸的庆幸,拍着胸口觉得得亏自己舍得下本,否则,不是要被套住了?
只是,牛秘书出去之后,上车直奔“药王庙招待所”,到了地头,手一挥,就将到手的黄金茶叶分了。
“牛兄,这一去,怎么就敲了这么多出来?”
“先稳住那老小子,这几天,应该会慢慢往外吐田产物业;他要递交辞呈,一来一回十天半个月总是要的。”
“官报有加急的。”
“加急去长沙有鸟用?”
“哈,也是。”
省府的人都跑了,这时候加急,难不成是去跟看门老大爷唠嗑?
“这几天,你们都可以过去溜达一圈……甘队长,甘队长身为‘学兵队’的一份子,没有规定要恪守清规戒律吧?”
“……”
甘队长看着这群年轻的秘书,心中喟然一叹,跟王角那边的欣欣向荣一比,这里都成了什么样子。
明明都是年轻俊杰,可专精的都是玩弄人心,黄世安这样的地头蛇老油条,被轻易地钓着走。
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个时代,怎么会这么荒诞?
“新义勇那里……”
甘队长夹着烟,又一次愁眉苦脸,又一次烟烧一半。
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让长沙来的秘书们,顿时小觑了不少。
“学兵队”的人,也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姓甘的如此不干脆,也好意思出来混的。
“新义勇怎么了?我看他们最近不是挺好的嘛。”
“今天又有人来这里告状,说他们在永乐江南江口的津渡卡口,被接管了。安仁镇那些大兵,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好意思以‘骁果’自居。丢人现眼的东西。”
“一个‘五枪队’就盘了一个五十人的驿站,还好意思过来告状。”
“动手又不敢,打输了就说是乡里乡亲下不去手,这他娘的,真是孬种。”
年轻的秘书们都在那里讥诮奚落着,甘队长听得精神分裂,他算过一笔账,就现在“八古集”过来一点儿,就屯了差不多两千头牛,一头牛收的交易费用,大概就是二十块到五十块不等。
往低了算,最少四万块钱是有的。
甘队长有种预感,这些牛,只是个起步,甚至王角还拿了一份第三工业部的工程师介绍信,武昌那里有个衰败的机械厂,从故纸堆中,准备翻新一套“锅驼机”的样机出来。
大概五月份能够运过来。
这是两手准备啊。
甘队长如是想着,将来大牲口要是不行了,还有机器,机器不行了,还有牲口,两个都不行了,就还有人。
这里聚集起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每天都在开荒补种,如果今年安仁镇的编制没有被裁掉,怎么地也该是粮食产出翻几十倍。
新义勇讲习所,就像是一台不紧不慢的机器,慢慢地磨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不经意间被磨了进去。
只是,甘队长不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不可击败的异类,他倒是想看看,“靖难军”一旦打过来,大规模的战争摧残之下,又如何以“世外桃源”来自立?
“奇怪,邓克那小子,怎么这几天都是往讲习所钻?”
“他巴结上了姓王的,自然是要往那里钻。”
“你们说,这次‘军改县’,谁会拿县长的帽子戴戴?”
“还用想吗?当然是姓王的自己喽,难不成还能给邓克?”
“甘队长,你怎么点了烟不抽的?”
牛秘书看到甘队长一脸不自然啊的表情,提醒了一下他。
“咳咳……”
干咳了两声,甘队长掩着嘴道,“最近嗓子不好……”
他跟邓克早就聊过,邓克这么屁颠屁颠卖力,甚至帮王角跑完手续流程,现在省府批准的“筹建新义勇款项”,第一个拿到的,就是王角这个三县一镇委员。
手续一应俱全,正牌的朝廷忠臣,帝国干将。
而王角能够在湖南省省府的内部通报上成为大忠臣,没点人来吹法螺,怎么行?
邓克,邓县长,他是拼了命吹!
378 牛啊
“老爷,玉山那边道上的朋友,说是‘靖难军’已经进山招抚。许下重金、官位,好些人已经就地任命为团长、旅长。”
“玉山?是虔州和吉州的界山吧?”
“是。”
“来的人,摸过底吗?”
王角眉头微皱,问郭威。
江湖上的事情,传播起来的小道消息,九假一真。
要淘换货真价实的消息,就得掏出真金白银。
侠气侠客侠义这种东西,万中无一。
“我让马帮的人打听过,玉山是有这么一号人,‘斧头帮’也确认过,这人在南昌做过家具厂,主营藤椅。”
“‘靖难军’这么快,没想到啊。”
王角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对郭威道,“算了,急也急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时候,还是盯着眼门前的事情吧。”
“老爷,这茶陵县凑了几千人马,怕不是要借机生事。就没有什么说道吗?”
“无非就是我王某人在三县一镇乱搞,激起民变,变民为匪啸聚山林。他们要是能吃掉‘万亩风塘’,我呢,就是这个罪过,湖南省那边也就顺水推舟。我被个罪过去京城,仅此而已。好处你,就二一添作五。”
“那他们要是没吃掉呢?”
“盗匪势大,他们也是如之奈何啊。”
“……”
听得头皮都大了,横竖茶陵县的官老爷们,就半点干系都没有?
郭威本想问“权责”来着,想了想,问也白问,兵荒马乱,事急从权,很多东西都能搪塞,还都是国朝旧例,真不好指责什么。
“老爷,现在咱们这里人也多,耳目也复杂,虚实被摸清了,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时候咱们虚实就被摸清了?”
王角笑了笑,“我现在去‘安陵散人’那里磕头喊叔,就有几千矿工过来帮忙,你信不信?”
“……”
“‘长沙路忠武军’虽然不能说都靠得住,但彭家人现在跟我一条船,你当我情报来源为何这么多?”
“……”
“别想有的没的,好好训练,破坏春耕是必须的,茶陵县、攸县离得近,有些人是最害怕的。再说了,三县一镇互为老表,虽说安仁镇穷困了一些,但还是有几个女婿在远方的。这老丈人被喊打喊杀的,要是不表示表示,岂不是不忠不孝?”
“这点人情,不至于吧。”
“那要是加上牛马牲口都往我们这里赶呢?春耕用什么?你当是机械化么?不都是靠牛,人卯足了劲,算你一百亩地又如何?这地头把人都束缚住了,可不是眼睁睁看着我们做大?”
“牛啊!”
这时候,郭威才反应过来,为何之前要把龙市、八古集给做起来,还有现在的上河口,三个卡口津渡,全都掌握在了新义勇手中。
安仁镇现在就是顶着个空壳子。
“可不是牛么。”
郭威连连点头,“穷地方就是盯着穷的玩法。”
“这地界,牛就是最好的生产工具,工具都被我们吸走了,老地主们又舍不得那点汤汤水水,那只能坐蜡。我这是以本伤人,但又算不上。”
说是以本伤人,不算差,因为王角资本雄厚,背后的资金来源不但丰富,而且雄厚。
甚至靠刷脸,就能在衡阳的长沙银行借钱。
为什么?
因为他是北苍省状头!
因为他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弟子,有且只有这一个。
银行又不是傻子,越是不缺钱不差钱的,越是要多借,且利息还能商量。
越是缺钱没钱又没有资产的,肯定是要少借甚至不借,倘若要借,也是利息滚得吓死人。
除此之外,“金菊书屋”的各个网点,本身就有不错的现金流,王角虽然到了穷乡僻壤,可从耒阳县去衡阳去长沙,其实问题不大,“金菊书屋”的本地经理,就算是为了拍马屁,豁出去也要跟他打好交道。
为什么?
蓝彩仕这位“甫里先生”的私人秘书,跟小王相公,是有合作的。
而且蓝秘书现在是北苍省首府杀龙港的某个片区选人,这一点,“金菊书屋”的人都是知道的,通报了大半年,全地球的“金菊书屋”经理都知道。
除此之外,王角跟韶州州长唐烎的合作,光那份合同,就能扔出去抵押,其中还有巴蜀金氏的人背书,“茶南四哥”王国可以作证。
针对湖南省几个县的老地主,王角的本钱雄厚到了极点,买多少大牲口不是买?
各县其实多多少少都跟安仁镇一样,杂税摊派动不动就会来一点儿,没有江湖地位,家里有多少牲口,都是轻易不敢脱手。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大家都觉得不好惹的,自然是一拥而上。
暴力维持的稳定的,它也是稳定。
所以哪怕茶陵县、攸县的本地大户,已经公开出面阻扰把大宗物资贩运到安仁镇,可小门小户的,黑灯瞎火就上路,天亮就找个地方猫着,见了“五枪队”的人巡逻站岗,这买卖……就算是成了。
到时候一半换成钞票,一半换成物资,屁颠屁颠回去,管他妈的回程会被扣多少呢,来的这一趟,一半就是赚了的。
蚁多咬死象,这个道理,读过书的土老财们不可能不懂,而且他们是切身挨了刀挨了打的,只要新义勇跟他们就是死敌。
那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喽。
两县甚至三县甚至好几个县,都出钱出力士绅抱团,把山里的土匪请出来,搞个民团义勇啥的,反正顶着朝廷的头衔,也不怕不正规。
然后找个借口拉出去,逮着安仁镇的新义勇一通猛打,赢了,什么都有了。
姓王的拿走那么多牲口,怕什么?还不是回到手里了?
想法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但却是最为直接最为正常的本能反击。
只不过,和郭威一脸担忧不同,王角表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带着一点点期许的,不是他好战,也不是他喜欢看打仗死人,纯粹是一支队伍不经过摔打,成不了气候。
靠嘴,是骂不死人说不死人,只有手中的大铳扳机扣下,砰的一声,这武器的批判,才能验收一下成色。
既是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379 令人震惊
黄世安被人诈了一袋子黄金茶叶这事儿,终究还是传到了王角耳朵里,得知干出这事儿的人叫牛童之后,王角还专门打听了一下,结果郭威、彭颜料都是一问三不知,反倒是刚刚到了安仁镇,还没有调整好作息的常克恭,把这人的底交代清楚了。
“委员,此人祖父便是‘松卿公’牛峤,‘松卿公’的祖父,则是牛僧孺。”
“就是陇右的牛僧孺,入阁的那个?”
“对。”
跟王角说话,常克恭很是小心,唯恐得罪,回答的一板一眼,丝毫不敢马虎,虽说王角有些不习惯,但人家初来乍到,也不好太过热切。
提到了牛僧孺,那王角就来了精神,总算是有几个他知道的了,别的不敢说,历史书上提到了“牛李党争”,这个“牛”,就是牛僧孺。
万万没想到啊,小小的安仁镇,藏龙卧虎啊。
牛僧孺孙子的孙子,居然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
不过王角掐指一算,突然觉得也就那样,“安陵散人”的祖先,还他娘的穿越者老前辈呢,那也没差多少辈啊。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这个牛童牛秘书,其实也就那样。
“他们在湖南这里,门路很广?”
“‘松卿公’原来做过湖南省交通厅的厅长,后来调往别处,先中央后地方,在河中省高官位置上退下来的。”
卧槽……
听着就不简单啊,河中省,那不是沙赞沙专员心心念念的地方吗?
这么一看,这牛家有点儿厉害啊。
“委员,如今‘松卿公’已经是杖朝之年,牛家的事情,大多不管,不过,孙辈诸事帮扶一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常克恭神色难掩舟车劳顿的疲惫,而且看得出来,他为了说官话,刻意把乡音咬去了不少,说话非常用力,这让王角很是别扭。
总觉得常威的叔叔有问题。
可又说不上来。
“那这个牛童,留点交情就行。”
王角笑了笑,对常克恭道,“常总,还是要注意休息,接下来还有一大批人要训练呢。”
“多谢委员关心。”
只是听得王角的话,常克恭心中犯嘀咕,还有一大批人要训练?这从何说起?讲习所这里他能看到的,已经有几千人,自己的大侄子现在管着三五千人马,天天拉练,不是上山就是下水,整个春耕极为热闹。
等好好休息了一晚上,总算是回过劲儿来了,郭威这才过去跟常克恭交了底。
“老叔,不瞒你说,我家老爷在矿上还有几千人马,都是矿工。”
“矿工?!”
“‘安陵散人’,张幽之后,手头有煤矿铁矿,除此之外,矿上的人跟其他私营矿洞也有来往,这一片的矿工,都是互为姻亲。江西那边也有人。”
“……”
常克恭当时就懵了,他之前就觉得王角说还有一大批人马要训练不对劲,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不对劲,这他娘的是打算把几个省都掀翻?
来得时候,他也委婉地知道了,王角手中有炮,除了超重型的没有,基本上凑活着用都还行。
不过一想到湖南江西都是山区丘陵,要不就是沼泽湖泊,这有炮无人,也是白搭。
一个炮团,也就是几十门炮,唐军地方部队是三十门炮,主力能够有七十门炮,中央军基本也是在五十到七十门之间,但威力不一样,机动性也不一样。
一门炮没有十几二十人伺候着,根本玩不转,还别说转移阵地的时候,必须上大牲口。
牛马这是肯定的,消耗量极大。
炮兵一次演习,嗝屁的挽马可能比骑兵战马还要多。
须知道,挽马可是比骑乘马要耐操得多。
唐军在南方地区,也是尽可能在夏天时候减少炮兵的操练,需要炮兵支援,尽量用船。
不能用船的地方,则是上碉堡。
这也是为什么动不动在某个州的犄角旮旯,出现这个戍那个监的,除了能捞钱之外,也的的确确是可以减少作战压力。
但是他来了之后看到了什么?“万亩风塘”的开荒春耕,配备了一万头牛马。
这是要疯啊。
一亩地一匹马或者一头牛不成?
现在大侄子这么一扯,顿时了然,让常克恭觉得,不愧是“狮驼岭钱三郎”的关门弟子,算无遗策,智珠在握,厉害。
就冲这么多大牲口,常克恭稍微算了算,炮兵阵地稍微转移三两下,别说是什么狗屁土匪还有安仁镇的驻军,你就是“靖难军”来了,该崩掉两颗大牙的还是得崩。
炮兵再怂,大炮一响,是强人还是怂人,这还能管不成?
炮弹又不长眼睛,炸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开炮的是怂人就没威力。
“二……大郎,这王委员,是要干啥?”
“为民请命啊,新义勇。”
郭威眨了眨眼睛,看着常克恭,一本正经地说道。
“俺咋不信咧?”
常克恭一时没忍住,又蹦出了一句方言,“你娃也是……俺在你这儿做事,到底占不占?”
“叔,放一万个心,我家老爷北苍省状头,哪能干丧尽天良的事情,对不对?”
黑着脸的常克恭总觉得这事儿有问题,他是在河北得罪了人,可窝窝囊囊也能过,在这儿是挺有面子的,可总觉得脖子上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了。
自己这个大侄子,跟着李存勖已经是学坏了,现在看上去,不仅仅是坏,还有点疯疯癫癫……
要不是郭威拿了一叠钞票出来,常克恭真心是想扭头就走,不过看在亲人的份上,也就是心理想想,这事儿做不得。
毕竟,他可是长辈。
于是常克恭笑呵呵地对郭威道,“来的时候,我们在巴陵火车站的候客大厅,遇见了王夫人,哎呀,有了二……大郎你的信,可真是好说话。”
“!”
郭威眼珠子都鼓在了那里,“什么?!”
“你又咋了嘛!”
常克恭又蹦出了一句方言。
“夫、夫人……怎、怎么说?”
“念你好嘞,说是让你在外面的时候小心点,年纪轻轻的,将来还要娶妻生子长命百岁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380 谋事在人呐
“老爷,夫人是要长期呆在京城的吧?”
“你又怎么了?”
看着郭威一脸神色凝重的样子,王角寻思着,难道是有什么江湖上的人,对老婆不利?
那常威这个衰神,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嘛。
“咳嗯,老爷,我就是问问,之前夫人还说给我做个介绍呢。”
“……”
王角横了他一眼,“我老婆可没有姊妹!”
“表亲也行。”
“……”
见郭威这副鸟样,王角心说这货也老大不小了,说不定是真的想要找个老婆管管家,于是道:“她去京城要好久,你当是旅游呢,去了溜达一圈就回来。”
“要好久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郭威一脸轻松,“正好,老爷的事情最重要,先紧着老爷的。”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低声道:“老爷,你最近到处考察、调研,可真是不容易,我老叔说了,大后天,人就到,到了之后老爷你也先不要说拒绝,给个面子嘛。”
“给谁面子啊就给?”
“给我,给我,我给老爷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他怎么地也有苦劳啊,老爷,就见见,见见,比我岁数大的妹妹,老爷你怕啥?”
“我怕个屁的怕,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我就是体谅老爷你啊。”
“……”
王角侧身看着郭威,“你叔叔,也是这个意思?”
“嗯。”
提到了常克恭,郭威收拾了嬉皮笑脸,正经地点了点头,“老叔别看现在一脸无所谓,实际上比谁都没底,老爷你就算把妹妹当作秘书用,都是可以的。”
“主要是安他的心。”
郭威顺便又道,“老爷,老叔门路很广的,他战友多在河东、河北,就是山东也有,将来用得上的。”
“也罢。”
点了点头,王角心中知道,这不是郭威的问题,是常克恭的问题,这种老派军人,见惯了各种裙带关系,信天信地都不如信关系。
熟人社会本就如此,更何况河北的情况更加复杂。
“老爷,我这就把人接过来!”
“嗯????”
“不是,我是说大后天,大后天……”
“嗯。”
“老爷,我去跟我老叔说一声!”
不等王角回复,郭威屁颠屁颠就跑,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此刻在招待所中,常克恭抽着闷烟:“妮儿,不是俺不招呼你,实在是俺也莫办法,那兵团的长官,是俺能扛得住的?”
“爹,您有这份心,就已经是大恩大德……”
“你这是做啥咧?起来!起来!俺家的妮儿可不能给人磕头啊!你看人王委员,手下种地的苦哈哈,也莫有磕头的咧。”
“爹说哩是咧。”
原本要跪下去的女子,重新站了起来,此时她尽管脸上抹了灰,却也难掩姿容,常克恭的几个儿子,也都是啧啧称赞,他们自家的亲妹妹,哪有恁好看的。
丑爆了。
明明都是常家的种,怎么男的都恁好看呢?
女的咋就逆了天?
“叔!!”
“郭大来了!”
“妮儿,见了郭大,你可不能把他当常家人,他现在姓郭,姓郭,记下了啊。”
“爹,记下了。”
“好,郭大现在是团长,将来说不定,你娘家最好用的,就是郭大。”
“嗯。”
常克恭很是注意跟郭威的措辞,以前都是喊二郎,现在则是喊大郎,态度就是很明确,郭威现在就是王角这里的老大。
其余兄弟,一概不论。
姿态摆得越低,郭威越是看重,这是人之常情。
“叔!!成了!”
“怎么说?”
“先做秘书!”
“啊?”
常克恭难掩失望,“秘书……秘书顶个球用!”
“叔!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王家几个姨娘,那都是秘书出身。”
“真哒?”
“金姨娘的叔叔,‘茶南四哥’王国,你也是见过的啊。”
“‘成都路忠武军’的人?”
“对!”
常克恭眼珠子一转,顿时来了精神,抚掌道,“闺女,你在王委员那里,一定要好好做事。”
“爸,你放心吧,我记得呢。”
两人又是换上了官话,不多时,郭威嘿嘿一笑,“现在这里的娘们儿,我家老爷一个都看不上,他妈的正所谓‘日久生情’,夫人远在京城,老子怕个屁。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妹妹也是姨娘,跟金姨娘、彭姨娘平起平坐!哈哈!”
说得来劲,郭威更是抖擞精神,显摆地说道:“叔,兄弟们,我可跟你们说,那个甚么谢家的仙女儿,我家老爷那是瞧都不瞧一眼。秦蒻兰,就是我救过的那个,只能端茶倒水,南昌‘斧头帮’的人急死了,哈哈。”
“这是天意!天意啊!”
常克恭琢磨了一下,还真是如此,男男女女那点儿事情,可就是创造机会就成么。
只要攀上了王角,他们常家,还怕个屁,回河北也不用再怂。
他常克恭不惹事,但也不想怕。
“大郎,你可要照顾好你的妹妹,咱们家,现在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
“叔,你放心吧。老爷喜好什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妹妹本来就擅长做两手小菜,到时候老爷加班熬夜,送个温暖,甚么都有了。”
说到这里,郭威又对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女子说道,“妹妹,你可不要觉得这哥哥在出卖你,没有的事情。老爷素来平等,若非钱老太爷逼迫,他连金姨娘也是不要的。等你接触了,你就知道了。”
“……”
素来平等就是妻妾成群吗?
女子一脸无语,但郭威还是道:“‘岭青团’赖坚毅,交州蔡进才,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凭他们的出身,原本岂能有这等的气概,都是因为老爷的影响啊。”
胡吹了一通,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还有外头那些执勤的汉子,都是南昌‘斧头帮’的强人,老爷还有个身份是啥,不用我多说吧。”
常克恭点了点头,“倒也的确如此。”
然后他对“女儿”郑重道:“切勿计较恁多,便是退一万步讲,给糟老头子做个外室,还不如跟着年轻俊杰,你说可是?”
“爸,你放心吧。”
女子点了点头,很是郑重地说道。
381 飞山劝慰,萧温安心
巴陵县,本就繁华的朱雀大街,这光景仿佛把全天下的人都塞了过来,双向六车道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汽车、马车、厢式货车,甚至是有轨公交车,也是一个劲地摁喇叭,天空中,飞艇不断地打着警示灯,靠近码头的地方,动力轮船上上下下都是人和货。
那种躁狂、热闹,如何都挡不住。
嗤!
诸多大型建筑都配备有巨大的蒸汽机房,有的甚至明轮外露,巨大的明轮有两层楼那么高,只是用普通的铁皮和栅栏遮挡一下,倘若靠近,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种巨大份量带来的震撼。
地面,会因为一个轮子的空转而产生轻微的震动。
嘀嘀嘀嘀!!!!!
急促的哨声,紧接着伴随着各种咒骂和叫喊,靠近长江的地方,常年就是湿润,于是巴陵县的诸多街巷、弄堂,若是排水排污不好,就会一直湿漉漉的。
阴暗、潮湿,小偷扒手如果熟悉地形,往这里一钻,直接就没了人影儿。
“他妈的!”
抄着警棍的警察大概是追逐着几个街头扒手,结果钻进了一处小巷,便是彻底没了踪影。
两栋建筑之间,除了贴墙的俺外挂钢制楼梯,再无其它。
各种管道架在了外墙上,时不时还会冒出白色的雾气。
地面的窨井盖略微松动,凑近了还能听到里面的流水声。
这时候春耕才结束,还没有到水满天地的地步,再加上几百年的折腾,本地的排水系统一直就很发达。
巴陵县的地下水网,除了水务局、水利局的精英,即便是几十年经验的管道工,也就只能说熟悉自己的片区。
整个城市下方,宛若有了一个地下城。
一处废旧的米粉厂排水槽,联通着地下,几个刚刚在朱雀大街的辅道小赚一笔的毛孩子,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兴冲冲地顺着管道往上爬。
底下的一处三叉管,多了一个高台,里面搭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很干爽,因为那里使用水泥三通管做的分流,只是没怎么用。
管道下方,就是排水排污渠,与其说是渠道,倒不如说是河流,因为的的确确有鱼在其中生存。
有些天际省的鲶鱼,被古代的诗人从远方带回来之后,就投放在了这里。
水泥硬化的地方很宽敞,还铺设了一条轨道,这是方便单轨通勤维修车往来设置的,具体有多长也不知道。
“看!最近这些外地来的,可都是肥羊!”
“难得来一趟朱雀街,一次抵得上过去二十次!”
“我就说应该来巴陵县的吧,‘靖难军’打得多凶啊,武汉那边都热闹了,怎么可能湖南这里没动静?那些有钱的阔佬,肯定是要逃的,不逃不就没命了?”
“哇!金票!”
“金票没用!脱不了手,看,这个,镯子!”
“镯子得先抠了宝石,然后融了。”
“整个卖才值钱吧?”
“你当这里是汉阳?我们不是本地人!”
“听大哥的!”
“大哥,听说最近长沙也来了不少人,咱们去城东转转?”
“别!”
年长的少年整了整脑袋上的兜帽,这兜帽一般都是火车站工作人员戴的,主要是为了防尘防风,两边可以收起来,也可以放下。
“这一回,可是有大人物过来的,那个北苍省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头,可不简单。”
“大哥,说啥呢,我们哪敢招惹南昌‘斧头帮’的帮主,我的意思是,长沙恁多大官,肯定也是拖家带口的。咱们弄个身份,给他们做下人去,卖身三个月,然后干一票大的就跑。”
“这不容易吧?”
有的少年一脸期望,也有些担忧,因为进入大户人家,很多时候就身不由己,跑路这种事情,听着简单,实则互相盯着,哪有那样的机会给你。
“容易不容易,不想怎么知道?办法都是想出来的。”
“之前在茶馆,不是听长沙人吹牛逼,说都想去投奔什么王委员吗?”
“都说了不要招惹‘斧头帮’!”
“不招惹不招惹,我的意思是,完全可以往这方面想想。”
此时,几个少年在废弃的厂房中,已经将今天的“收获”摆放得整整齐齐,什么能脱手,什么不能脱手,都是要分类的。
不能脱手的,都要藏好,到时候返回老家,这就是又能脱手的东西。
“这方面……是哪方面?”
“我听说,有些女校的学生,特别喜欢跟王状头的夫人开会,或者听她们讲课。”
“什么意思?我们都是男的。”
“谁说的?”
“这……”
几个少年都是目光一转,盯着一人看。
“看我做什么?我书读得又不好,就算混进去,一开口,就露馅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妹,要是成了,你直接跟着做旁听生,也挺好。要是不成,赶紧装笨走人就是。”
“不!我要做小偷!”
“呸!放屁!做小偷能有什么出息!”
“那我以后做大盗!”
“……”
“……”
少年们直接无语,但脸上乌漆嘛黑看不出性别的“少年”,却是扑闪着一双眼睛,很是倔强地看着周围的少年。
而此时,在巴陵县的岳州州府宾馆内,萧温满脸写着“高兴”。
砰!
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萧温手捧肚子,目露凶光:“这个郭大郎,可真是好本事,藏得深。我当是寻常女子,就想着给他个机会,也要让他跟相公成了亲戚。真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妹妹,竟然就是那个大歌星!”
“夫人诶~~你不要生气嘛~~气啥子唵,不得生气啊~~”
金飞山换上了女子声音,劝说着萧温,“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给官人哩面子……也要给肚皮里头哩娃娃儿一个面子嘛。莫得动了胎气哈~~”
攥着萧温的手,金飞山连连安慰,然后又道,“再一个嘛,夫人你也晓得哩噻,莫说官人自己嘛,就是我……”
拍了拍胸口,金飞山一脸的爽意,“从衡阳到长沙,嘞些个湘妹儿,对我好热情哦~~哪个能挡得住嘛~~”
“呸!”
站后方的彭彦苒,黑着脸瞪着金飞山。
“黑皮妹儿你闭到起!”
“你变态!”
“老子变啥子态?老子做啥子了唛?”
反瞪了回去,金飞山说着又变了个脸,笑着对萧温道,“夫人,官人有几斤几两,我们姊妹间还不晓得唛?莫说嘞个‘花见羞’大歌星,前头辣个秦蒻兰,又咋子了嘛。对不对?”
“再退一步说嘛,你花见羞和秦蒻兰,比天仙妹儿咋个样嘛,比到起唛?反正我是没见过还有比天仙妹儿更好看哩……”
一通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贬损的话,居然就把萧温给说通了。
金飞山见状,顿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然后又道:“再有嘛,夫人,比天比地比好看,哪里比得上肚皮里头哩娃娃儿?啥子叫夫人嘛,夫人就一个噻。”
“嗯……”
萧温整个人都痛快了不少。
“小郭是啥子人嘛,要说有啥子坏心思,过不了老先生那一关噻。就算多多少少起先有点儿私心,但官人救过他哩命,欠啥子也欠不过一条命嘛。他娃儿现在就是想报个恩噻~~真要是有啥子坏心思,那在老家哩时候,就该忙起来了噻?”
“嗯……”
萧温点了点头,但还是担忧道,“可是……花见羞毕竟是大明星……”
“夫人诶~~啥子明星哟,歌星影星大明星,星个铲铲噻~~秦妹儿不是歌星唛?还有靠山哩哦,有啥子用嘛。姓陶哩老汉儿,看上了她,她不还是得跑嘛。”
“嗯……”
萧温更是满意,道理她都懂,但是就是想着不痛快。
被人这么一吐槽,整个人就舒心多了。
“夫人你放心嘛。”
金飞山掩嘴轻笑,“官人现在不是上山就是下地,搞啥子都不搞菇凉噻~~”
“嗯!”
累得虚脱,哪里还有空?
很合理。
萧温心中也很清楚,什么唱歌、唱戏、拍电影的,统统都是无用,地位摆在那里,哪里有资格跟她争。
只是还是想着,会不会丈夫被勾了魂,迷得七荤八素的,找不着头脑找不着家。
可现在认真想了一下,自己丈夫还是很靠得住的。
精神上也好,生理上也好,都是如此。
否则,到现在也不至于只有她一个人怀孕,金飞山和彭彦苒,可没少折腾丈夫,还不是没用?
越想越放心,萧温更是道:“不如……让秦蒻兰,也跟着过去?”
“夫人……高见!”
金飞山冲萧温竖起大拇指。
站后头的彭彦苒,也是点了点头:“嗯!”
不多时,萧温就亲自找了秦蒻兰,说了一通有的没的,一开始秦蒻兰也没听懂到底是个啥意思。
等到听说“花见羞”跑去安仁镇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惊了。
河北的大歌星,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真可怕。
然后又听着萧温在絮絮叨叨罗里吧嗦,七拐八拐的,秦蒻兰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位王夫人,是希望她跑去安仁镇,帮忙盯着她的丈夫……
这合理吗?
秦蒻兰有些无语,之前她委曲求全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嘴皮子一碰,仿佛就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三请三辞之后,秦蒻兰确定,这不是王夫人故意试探,这才应了下来。
她早就有了这个想法,现在得了夫人的命令,更是颇有点“奉旨办事”的意思在,去了安仁镇,好歹还是有南昌“斧头帮”的人在,比那个什么“花见羞”,想来是要高一点点的。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元山中,王角看着“朝岭寨”改造而成的菌菇厂,在大棚中,随手摘了几朵平菇,个头儿跟他穿越前的平菇比,小了不止一圈。
更像是蟹味菇那种个头儿,不过产量差距应该不会很大。
除此之外,“朝岭寨”的一片山坡,林子构造比较复杂,香蕈的数量很多,一块烂木头稍微发一下,还有大量的木耳。
春耕时候就能有这样的产量,着实不错。
“委员,咱们酿酒……是不是有点浪费粮食?”
“先换东西,我们现在人均保佑的粮食高,可以适当地分一些出来,换点装备。”
说着,王家对不解的几个年轻人解释道,“我跟岭南省韶州州长唐烎,关系不错,他现在已经是‘靖难军’的一份子,到时候走私可以搞一些武器装备过来。”
“啊?!”
“这……委员,难道‘靖难军’不会知道吗?”
“发财这种事情,知道了也会装不知道,唐州长越是贪财,越是安全一些,尤其是在‘靖难军’中。”
很多事情,王角没办法跟这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解释,比如说唐烎尽管归顺了“靖难军”,但唐烎自己的武装部队又没有解除武装,实力还在,这就是“靖难军”中的杂牌军山头。
而且还不是普通货色,唐烎实力并不差,只是他没有冯大老板那种魄力,一口气膨胀到了这种地步。
所以,像唐烎这种杂牌军的头头,在“靖难军”的体系中,只要不谋求发展壮大,捞点钱这种事情,广州都督府是乐见其为的。
王角走私一些酒水过去,双方各取所需罢了。
“靖难军”也不会专门过来跟王角触霉头,当然小部队的摩擦,肯定还是有的,到时候过了招,只要王角摆出了一副要抵抗的态度,“靖难军”自然会绕道走人。
也不怕王角搞什么断后路啊啥的,“靖难军”要的就是现在这口气,势如破竹的一口气。
最好一口气打到河南,打到洛阳去。
到时候,就没有什么凌烟阁不凌烟阁的,整个皇唐天朝,谁说了算还用多言吗?
一旦势头被打断,那才是麻烦事。
所以,在这种事情,跟王角折腾在小小的安仁镇,而且还是天元山、滑山这种穷乡僻壤,“靖难军”是疯了才会这样干。
王角虽然没有多做解释,但是略微暗示之后,几个学生兵也是反应过来,感情里头还有这等稀奇古怪的门道在。
正聊着呢,忽地一个警卫员冲了过来。
“报告!”
“委员,巴陵来信!”
“嗯?”
王角一愣,啥情况?
抖开信纸一看,直接麻了,腰子隐隐作痛……
382 人形精神毒药
“老爷,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
要不是还要用郭威,王角真想一枪崩了这货。
有一黑一,不是他不喜欢美女,实在是身体扛不住。
撸铁深蹲常常做,他现在除了英俊,就是健硕,整个安仁镇比风采,真没有比得上的。
可惜,又不是“日啖伟哥三百颗”的时代,除非玩玩拉倒,否则女人越多越受累,这真不是他矫情,反正他是绝对不信有人后宫佳丽三千人然后面不改色的。
“他妈的烦死了。”
瞪了一眼郭威,“你小子以后少掺和我私人的事情。”
“老爷!!”
郭威猛然正色,“下不为例!”
伸手点了点这货,王角将信收好,然后道,“过几天,秦姑娘也要过来,算是生活秘书吧。”
“啊?!她也来?!”
郭威一张脸顿时就垮了下来,自家妹子上位,那自然是极好的,可多一个人,那就有点儿不痛快了。
虽说自己对秦蒻兰也的确有救命之恩,可救命之恩又如何?又不是亲戚。
“要不你去巴陵县,跟夫人说说?你给提提意见?”
“老爷,我就是惊讶,何曾质疑过夫人的决定?老爷,秦娘子来了也好,时不时给老爷你唱几首解解闷,挺好。”
“……”
郭大郎也是心中有数的,夫人现在怀孕几个月,估摸着就是去京城待产。
钱老太爷又在京城布置了物业的,夫人在那里肯定是两三年不会乱走,回娘家这种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只有娘家人进京的,哪有她回娘家的。
再说了,萧家这不上不下的,说不定这时候老家又变成了河北,到时候河南去河北,坐船就是,轻松不说还不受累。
说破天,现在也是夫人最大,为什么大?
王家有后了啊。
其余的姨娘,现在也是服服帖帖的,郭大郎琢磨着,以后妹妹进了王家后宅,除开三节凑趣,其余时候,还是跑外地的好。
怎么跑外地?
身上有个职务是最好的。
秘书,这是个好职位的。
有事秘书干,没事……那没事了。
“去跟巡逻班的人说一声,就说过几天秦蒻兰过来。”
“嗯……好!”
有点犹豫,郭威也不是不爽快,而是因为巡逻班主要就是由南昌“斧头帮”的人组成。
秦蒻兰的身份,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那就是心中不痛快。
他娘的,南昌“斧头帮”曾经的智囊帮主,那些个“斧头帮”核心成员,要说没点儿想法,可能吗?
江西湖南两省的道上大佬,哪个成了气候?
最多也就是在州县之内跟官老爷称兄道弟,但上升到高官的大佬,根本鸟都不鸟他们一样。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江湖上那些大英雄大豪杰,这个龙头那个档头,这个帮主那个香主的,见了县太爷,都是灰孙子。
“昌忠社”这种字头能够混得穿,纯粹是因为跟三百年前的“忠义社”带了点传承关系,这才有些不一样。
但也就这样了。
否则,“世忠社”的大龙头成了北苍省的总警长,怎们以前敢叫板的“昌忠社”就跑路了?
怎么就去了南苍省?
差的,可不就是这一身官袍么?
有权没权,天差地别。
而王角,这位那“南海王相公”,他人都没有到河南呢,就已经有了“权”。
三百年来的白身读书人中,像王角这样的也是异类,是少数。
南昌“斧头帮”的人再傲,哪怕里面多的是王子公孙的后代,但他们折腾不出个花儿来,但是王相公随便搞搞,一个军镇就摆平了,三个县都在瑟瑟发抖,整个湘东赣西白道黑道都要给面子。
不给?
新义勇过几天来剿匪,到时候就不是什么面子的事情。
最近别说南昌“斧头帮”在反思在分析,就是郭大郎自己,一有空就跟自家老叔常克恭复盘自家老爷的发家史。
那真是……小母牛倒立——牛逼冲天!
常思这位老江湖完全没看懂王角怎么就起来了,你要说一步一个脚印吧,那真是各种奇遇。
什么钱镖,什么蓝彩仕,什么陆龟蒙,什么唐烎……
单独一个不算啥,全他娘的串起来,这还真是能耐。
然后郭威跟自家老叔说了,自家老爷之前就是个杀鱼的,后来是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保安。
常思当时就目瞪狗呆,差点自闭,他感觉自己儿子都是猪头转世,专门来坑爹的。
跟王角一比,差距有点大啊。
可是,常思也得承认,看上去都是王相公在一路奇遇,可每一件大事背后的把控,没点见识和魄力,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两者相辅相成。
这就让常思认为,大概应了一句“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当然,王相公从来不把自己当英雄,这一点,让常思觉得很怪异。
郭威领了王角的口令,也的确是先去通知了巡逻队,那边几个好手一听说秦蒻兰要过来,顿时来了精神。
等郭威转头去你常克恭那里,巡逻队的人就去找了不当班的手枪队朋友,大家以前都是在“斧头帮”中厮混,出身也不差,只是怕给家里招惹麻烦,索性就在外投了王角。
反正王角也是“帮主”不是?
“搬一只台门过来。”
在宿舍门口,操着方言的几人,都是换上了普通的棉麻背心,春夏交替,其实还是冷的,但是这几个人都是光着膀子,刚才还运动出了汗。
趁着发汗的光景,一边擦着身上的汗水,一边甩了一副牌出来,打牌不赌钱,纯属是消遣。
“这台门不平啊,过几天修一下。”
他们口中的“台门”,便是指桌子,手按在了桌面上,稳当之后,已经摸了一圈牌。
打的是“跑得快”,出牌的光景,有人兴冲冲地说道:“王帮主自从来了湖南,现在也没听说多了谁。安仁镇的黄世安,那只老胖子早先还想着送女个,王帮主没要。”
“嘿嘿,这下好了,秦大姐只要过来,这安仁镇,谁能搭伊她争?”
“可是早先我听郭团长话,伊想要介绍人过来?”
“你听伊话喽,王帮主不可能随便啥个人都要个……”
说话间,便仿佛看穿了郭威的各种装逼。
现在的情况,就是秦大姐乘胜追击,把握住机会,只要能上位,这王帮主还能亏待谁去?
他们毕竟是南昌“斧头帮”的核心成员,原本就是家庭出身不低,几乎人人都读过书的,只是见识和思想要更加的激进一些,这才加入了“斧头帮”,主要就是帮工人讨薪。
而且和一般的江湖会道门不同,那些个香堂会水,都是官老爷的黑手套,需要的时候拿来当擦鞋布是很正常的。
但是“斧头帮”不一样,天下间的“斧头帮”,至少在思想层面上,就已经算得上非常进步。
普通的会道门,倘若为工人讨薪,目的不在工人身上,而是工人之后的回报。
“斧头帮”是不一样的,他们渴望的,是追求一个最为基本的社会公道。
这个公道,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头绪,只是一贯发展来的宗旨,就是认为不能对底层盘剥太狠。
否则,社会的基石就要完蛋,整个国家,也要完蛋。
可以说,“斧头帮”几乎就是民间传说中的“大侠”具现。
因为民间传说中的那种大侠,还是小说中的各种侠客,基本都是不存在的,几百年几千年都没有几个。
而“斧头帮”,颇有点当代“墨者”的意味,可又没有传说中的“墨者”那样原始拙朴,正相反,“斧头帮”并没有约束当权者的想法,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追求普遍认知中的公道。
王角公道,所以他们来了。
仅此而已。
他们也爱发财,也爱升官,只是他们发财想要凭本事,升官想要凭能耐。
这种思想上带着点“清高”,行动上却又暴力无比的团体,其实相当的矛盾。
正如他们的帮主冯延鲁,脑子里想着的,就是“恐怖平衡”“恐怖威慑”,从未想过系统的解决问题,因为他们这个群体,就不具备这样的组织基础。
当整个组织都是“武林高手”的时候,动脑子就显得有点无脑,我枪法准、火力猛,我为什么还要动脑子?
只是,不动脑子终究是不行的。
否则冯延鲁不会改名为张延鲁,“斧头帮”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要从南昌退出。
时局的动荡,使得原本帮底层工人讨薪的社会基础直接没了。
因为这时候已经不是讨薪不讨薪的问题,大量的工人连劳动的场地、工具、权利,全都伴随着社会动荡,全都说了再见。
没有了社会基础,没有了底层的拥趸,这时候再回过头来看,他们这些“武林高手”本就智力不低,陡然明白过来,他们过往的种种,就是成人的“过家家”,甚至还不如“过家家”。
至少孩子们的“过家家”,聚散由孩子们自己说了算。
他们的“过家家”,当底层工人直接忙着跑路、找活路的时候,彻底没人鸟。
空荡荡孤零零的,宛若笑话。
精神上极度空虚,甚至还有点孤单,原本的“孤芳自赏”,从王角这里找到盼头之后,就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王角在安仁镇的“呼风唤雨”,旁人眼中就是枭雄手笔,但在这些“斧头帮”精英成员的眼中,则是更加高深的精神食粮。
简直有毒,让他们欲罢不能,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爽感。
只是,他们总觉得跟王角不是“自己人”,有隔阂,隔着一层。
哪怕王角自己明明没有那种意思,基本上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甚至是在训练的过程中,郭威这个团长,还是亲自带队的。
那些有家口的本地学兵,放假还能回家有个小日子过,但王角自己宛若“苦行僧”一样,不是上山就是下田,大半个安仁镇,现在黄世安管得着的就剩军山那一块,就是因为他亲自考察、调研之后的结果。
宣传的手法,批判的对象,拿捏的尺寸、力度,学兵们都是跟着王角一切摸索、学习。
这种“苦行僧”式的工作生活,让“斧头帮”的精英成员们觉得王帮主简直非人,他们自忖人世间最大的快乐,就是追求公道公义,可寂寞的时候,也会想着找个相好的消遣消遣。
哪里像王角,妻妾不少,结果全都“赶”走了,这让“斧头帮”的人一度怀疑王角是不是在取向上有什么问题。
确定郭威很正常,彭彦苒也很正常,甚至连王国这个老汉儿也正常之后,他们就越发地惊诧……
然而王角自己却很淡定,他穿越前一直在各地轮流做保安,单身多年金身不坏都这么过来了,穿越后这么几年……算个屁。
也是因为如此,“斧头帮”的人便觉得有了突破口,让他们和王角成为真正自己人的突破口。
秦大姐反正也有那个意思,郎才配女貌,很合理。
再说了,秦大姐又不是只有女貌,同样足智多谋且颇有才能。
这可是“贤内助”,可惜,大妇已有,没赶上好时候啊。
宿舍内这群猛男打着牌商量着对策,料定王角现在身旁没有什么像样的女人之后,便觉得要找个机会,配合秦大姐献计献策。
只有个王相公王委员王帮主留下深刻的印象,才能让秦大姐的位置变得不一样。
打了几圈牌下来,终于有了计较。
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牌一扣,猛地上半身前倾,“要我话,只要姐姐立的功,就不怕没有位子个……”
“那你有嚯个办法喽?”
“把茶陵个小喽啰都杀的去,不就解决的去?!”
“你放屁喽,嚯个去杀?茶陵要过来一万五六千人,靠阿们几个……啧~”
噘嘴摇头,几个人商量的事情,便是解决茶陵县可能要偷偷摸摸打过来的那一票人马,此时耒阳县这里,也完全不知道这些情报。
但实际上王角对茶陵县、攸县的地主武装动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们身为巡逻队、手枪队的成员,自然也是知道的,更何况,“斧头帮”的精英成员,本来就承担着打探情报、消息的任务。
这光景,他们想着的,就是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把一个方向上的敌人都做了,而这个功劳,必须扣在秦蒻兰的头上,这样一来,女强人、贤内助的形象,绝对是立住了。
说不定,直接就能在新义勇讲习所内部站稳脚跟。
这可不是什么内宅,而是大丈夫的事业当中,是参与的一份子。
在“斧头帮”的人光着膀子商量对策的时候,郭威找着常克恭就说道:“叔,他娘的秦蒻兰要来,这下妹妹有对手了!”
383 处处江湖
“妮儿,你看这可咋弄?那姓秦嘞小妮儿,你认到不?”
“爸,你放心,秦蒻兰我知道的。”
“爹,怕啥咧,都是大歌星,俺妹怕啥?她不奏是个给人撵着走的野鸡……”
啪!
常思反手就给说话的儿子一个耳光,“你说啥咧?!别人是野鸡,人家是大歌星!妮儿也是,你骂谁咧?!咸淡不中的玩意儿,滚滚滚,滚球去!”
挨了一耳光的常家兄弟捂着脸,委屈的很,站到一旁的时候,郭威拉着小声道:“三儿,你说的是人话吗?骂人也得看身份啊,你可别出去乱骂啊,到时候惹出事儿来,可不好摆平。真打起来,我家老爷那性子,可不管你最初有啥委屈。”
“王委员那是讲道理的……”
捂着脸的常家兄弟换上了官话,略微执拗地辩解道。
“可拉倒吧,我家老爷讲道理,那是讲公道,你要是跟‘斧头帮’的人闹起来,最后不还是得上家伙?上家伙是什么性质知道不?这叫内斗内讧窝里斗,老爷处置起来手黑得很。”
咔。
抓了桌上的花生,捏了花生壳,抖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郭威又转头盯住着“妹妹”,“妹子,到时候你在讲习所,可不能用‘花见羞’这个名字。”
“对,妮儿,你跟俺姓,姓常。”
“再想着合适的名儿,要不得罪夫人,还能让老爷满意。”
郭威见花见羞有些不快,连忙又解释道,“这的确是有点儿取悦的意思,可这时候不把握住机会……妹妹,你是没见过夫人的厉害,她岁数小,还没二十呢,可这里……”
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郭威一脸的郑重,“不简单。”
“对头,你大哥哪能害你?现在不必往年咧,你想太平,那别人不让你太平,不太平就得想个路子,你哥都服气的,那还能不中?”
手指夹着一根烟没点,常思嘴里的唾沫星子都要干了,他其实想抽烟极了,可唯恐烟草的味道熏了女儿,他从郭威这里得知的,王委员身上虽然揣着烟,可却从来不抽的,想必是不喜欢抽烟。
一切都是细节,万事小心总没错。
“叔说得对,现在可不是只有‘靖难军’闹得大,瀚海也是闹腾,好些年的事情。还有‘天涯洲’,突然太平了,钱老太爷可是提过一嘴的,往后啊,可别想消停。老爷现在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郭威之前觉得跟“昌忠社”混几个钱就完事儿了,然后回老家当个警察,这一辈子,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真不错。
可惜,时局变换一天一个样,之前京城的学生工人闹事,中央进奏院都被围了,凌烟阁的相公们有多么狼狈,王角虽然没跟他说,但郭威也从各种只言片语中,得知了糟糕的情况。
现在想要找个太平的地界,哪有?
谁兵强马壮,谁就太平!
“靖难军”的司令部就太平,可他们去不了顶个屁用。
“我原先在邠州读小学的名,用上可好?”
花见羞也不蠢,心中不快归不快,可现实逼迫着你选择,那就没了办法。
“好!”
常克恭点点头,然后转头看着郭威,“大郎,你赶紧给登记一下,把事情办好。往后,就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还多着呢。”
然后常克恭又叮嘱着花见羞:“妮儿,以后千万要慎重啊。”
“爸,你放心吧。”
已经卸了妆的花见羞,此时姿容靓丽,明明没有化妆,可明眸皓齿天生丽质,整个招待所都显得贵气了不少。
只是郭威却还是觉得差了点儿意思,跟夫人一比,漂亮是漂亮,但这气势,差了不知道多少。
说起来,郭威也觉得纳闷,夫人明明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偏偏眼光毒辣,而且拿捏两个小妾极为精准。
而这两个小妾,也不是郭威灭自己威风,他就真没见过枪法跟彭姨娘那样的。
“成,那我去跟讲习所打个招呼,到时候,先从生活秘书做起。”
说罢,郭威起身,朝外走去。
“兄长慢走。”
“好嘞。”
伸手摇了摇,郭威大步流星,翻身上马,直奔滑山而去。
等郭威走远了,常克恭站门口看了看,然后扭头道:“妮儿,姓秦嘞小妮儿,你降不降得住?”
“爸,怎说?”
“妮儿要是降不住,那俺就要去一趟长沙,有个战友在那瘩,俺请他出出主意。”
“爸,我上过大学的。”
“嗯?”
常克恭顿时来了精神,“那姓秦的小妮儿……”
“她自然是没有。”
花见羞这句话,顿时让常思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双手抚掌笑道:“中咧!”
只要能压得住“斧头帮”的人一头,那在袍泽中行走,气势也要更足,人情就是如此,处处宛若江湖。
常克恭自己心中有个判断,他觉得,王委员这里,有本事没本事,很容易判断出来,有用就是有本事,有大用就是有大本事。
该重用。
要不然,到处都在搞新义勇,怎么湖南省就只有湘东安仁镇这里,搞得如火如荼,并且新兵的气势如此足?
他从巴陵县过来的时候就遇见过不少跑路的新兵,抱怨起来,就是有三大苦。
一是训练苦。
这在常克恭眼中,算不得什么,练兵都是如此,不苦不出成才的兵。
二是学习苦。
常克恭一开始以为就是学习战斗战术要领,结果发现还有大量的文化课,这直接把他给惊到了,他在路上遇到的“逃兵”,本身就是上过中学的,结果还觉得苦,那可能真就是苦不堪言。
不过常克恭混迹河东、河北多年,自然也清楚,当兵的想要混出头,不读书,根本没戏,那些杀出来的团长师长,最终还不是要主动去学习文化知识?
三是同甘共苦。
一起训练,一起劳动,一起学习,这本没有什么,吴起当年也这么干,几千年前的人能想到的道理,很正常的。
但是,常克恭听那些“逃兵”们抱怨,大抵上就是跟泥腿子睡一个大通铺,跟粗野乡民说不到一块去,自己堂堂“XX之后”,岂能跟佃户之子为伍?
这便是真正让常克恭打定主意不挪屁股的一个细节,他觉得王委员这里啊,大有搞头。
事业如此,家宅同样如此。
常思在巴陵火车站候车大厅,是见过萧温、金飞山、彭彦苒等人的,他虽然不像郭威那样,跟她们打过多少交道,但这么多年的见识还是有的,两个姨娘,身手肯定不简单。
有了对金飞山、彭彦苒的基本判断,再结合之前“逃兵”们的抱怨,到了这时候,他便想着,女儿想要稳住,能耐比脸蛋重要。
女儿读过大学,秦蒻兰没有,这就直接拉开了差距,不是一点半点的差距。
“斧头帮”的人先来又如何?
站稳脚跟,屁股坐稳,这才是真本事、真能耐。
“妮儿,你这是要转运了啊。”
见常克恭如此欣喜,花见羞微微颔首,她此时,心中也是稍稍地松了口气,东躲西藏的,就是想要略微自由一些。
现在虽说也没有多少自由,可跟之前比,却是有了一些盼头。
委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糟老头子,怎么看王角这里,都要强上不少。
384 有何不同
“帮主安好,见信如当面,近日南昌、豫章两地,果如帮主所言,又现抢米事件。官仓广场外,如今饥民云集,多是两地城中居民……”
一份从南昌来的信,到了之后,王角念给了郭威、彭颜料、廖十两等人听。
起先跟着过来开会的“斧头帮”众人,只觉得这就是他们老帮主冯延鲁的“家书”,只是听着听着,就不对味儿了。
因为信中描述的景象,实在是太过恶劣。
王角还在那里念叨着信中的内容,然而会议室中的人,这些连长营长还有教导员、指导员们,都是没忍住,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豫章县县长房成虎下令紧急管制,豫章县警察局局长长孙平调动警力,镇压抢米百姓,六日共计死伤一百余人,如今……”
“啊?!长孙平!!”
“长孙瞬!长孙平是你的叔叔!!你看看……”
“放你妈的狗屁!他跟我只是一个堂,是族叔!不是亲叔叔!”
“你们姓长孙的,果然信不过!”
“娘卖瘪个东西!你再话一遍!”
那个叫长孙瞬的年轻“斧头帮”成员,此刻穿着一身粗布军装,双目圆睁,用方言吼出了声,他下意识的动作,竟然是去摸腰间。
王角停顿了读信,瞄了一眼后,没有说话,只是旁边郭威直接拍桌子吼道:“长孙瞬!你他娘的刚才想干啥!”
“我……”
“还有你!魏峰!你公开场合诽谤战友,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团长,我只是……”
“住口!”
郭威猛地站了起来,“纠察队!人呢?!死了吗?!把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带下去!关一天紧闭!让你们好好冷静冷静!”
“团长!委员!我……”
之前出言嘲讽的魏峰,惭愧地低下了头,羞臊地瞄了一眼长孙瞬,“对不起,是我说话欠考虑了,没过脑子。对不起……”
“哼!”
长孙瞬冷哼一声,没有搭理魏峰,但是他同样不敢去看以前的朋友,大家都是从“斧头帮”出来的,知根知底。
豫章县警察局局长长孙平是他什么人,都是清清楚楚。
放在以前,长孙瞬都不会给人生气、骂娘,有人抢官仓的米,镇压就镇压了,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帮人讨薪,那是有人不守规矩。
抢官仓,这是自己不守规矩,被镇压,合情合理。
然而在安仁镇呆了几个月,他已经明白过来,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毫无道理。
“南昌、豫章一带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王角将手中的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头的时候,他接着说道,“我们在安仁镇这里,说要为民请命,一切都是相当顺利的,当然还是有不顺利的地方,也有一些极其反动的力量,时刻准备着反扑,但问题,都是不大的。”
“我们在这里,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即便是耒阳县那里,多少也是有一些沾亲带故的老地主,想要配合攸县、茶陵县两个方向来的反动武装,但因为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的缘故,还是没有那么大意愿的。原因呢,有两个。”
“一嘛,自然是怕死,家大业大的,跟我们这里的泥腿子拼个你死我活,不划算。”
“二嘛,墙头草,两边倒。攸县、茶陵县要是能够把我们的力量消灭,那么,耒阳县的那些官老爷们,也就会默许本地的义勇,过来跟攸县、茶陵县一起配合,主要是分一杯羹。站队嘛,永远是站在赢家那里,才能通吃,对不对?”
喝了一口茶,王角接着又道:“但我们要是把攸县、茶陵县的反动武装击退、击溃甚至是击垮,那情况又是不一样了,耒阳县这里,就会委托黄图这个警察局的局长,过来拉拉家常,说说好话。说不定,耒阳县的老地主们,主动就开始减租减息,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不管如何,能够让耒阳县这样一级的力量,都要小心翼翼,还是因为实力。我们现在几千条枪,还有一些炮,又有不少米面粮油,总是能崩掉敌人几颗大牙的。”
“可离开了这里,那就不一样了。安仁镇本地的佃户们,是很有改变生存状况意愿的,我一再说的,道理很简单,他们的劳动权,原本是掌握在反动军官的手中,现在拿回来了,这是大好事,自然干劲十足。他们的生存权,如今也改善了,甚至只要夏粮收起来,说不定还能有一些余钱剩米,那娶妻生子这样的大事,也能摆在日程上。”
刚才会议室中的糟糕气氛,原本的嘈杂,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明明王角年纪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胡子拉碴还不减气质的王角,如今开口说话,总能让他们这些人竖起耳朵认真听。
“我们在这里的状况,除了骨干们有理想有冲劲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本地支持我们的力量,同样有理想,也有干劲。老百姓是如此急切地想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想要依靠自己的劳动,改善生活,所以才选择了支持我们,这个道理,你们已经明白了的。”
“但是在豫章、南昌,这个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捧着茶杯,王角看着“斧头帮”出身的军官们,认真地说道,“南昌和安仁,天差地别,那里的城市人口非常多,或许超过一半的人口,都是城镇人口,乡村山村的人口,比重不高。毕竟,那是全国性的大城市,几百年的发展,不是说说的。”
“所以,如果说你们想着,我们在安仁镇这里的一切,直接复制过去,我看,是要出大问题,更要出大乱子的。”
王角见“斧头帮”的人一脸焦急,仿佛要开口争辩的样子,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们不要慌,然后道,“在南昌、豫章这样工业、手工业、服务业相对发达的地方,依托类似安仁镇这里的乡村力量,或许能成事,但我看成功很难。”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南昌、豫章两个地方的乡村,并不闭塞,正相反,因为道路畅通,比湘东这里的基础设施要好,所以两个地方的乡村,是城市的一部分,而不是分离的,不是二元对立的。那里的乡村,农民有没有?有。佃户多不多?我看就未必多了。”
言罢,王角又道,“即便有佃户……严格点说,应该是雇农,这些雇农,与其说是农民,倒不如说是工人。整个乡村的产出,不是自产自销,而是豫章、南昌两个发达城市全部吸收,甚至还有可能在两个城市进行二次加工,然后通过鄱阳湖、扬子江,运往更发达的州县去。”
“那末,同志们,这样的佃户,这样的雇农,除非他们失业,否则,不太可能铁了心来跟我们走。而掌握土地的那些乡村士绅,他们或许本身就在城市中,就有个一官半职,又或者,是城市中这个行会那个行当的管事人。”
话说到这里,原本有些打着“学得文武艺”,然后回老家大展拳脚的“斧头帮”精英们,陡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倘若他们真要是想要回老家“为民请命”,安仁镇这里的经验,可以借鉴,但却不能完全照搬。
于是,有人没忍住,终于举起手然后大声问道:“委员,那么,我们如果要在南昌、豫章,也要打开局面,该怎么做呢?”
“是啊,怎么做呢?”
王角笑了笑,点着头,也跟着说了一句,“同志们,你们也可以想一想嘛,集思广益,大家一起想办法,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坐在一旁的郭威,心头突然蹦跶出来一个念头:他妈的,糟了啊,干挺攸县、茶陵两个方向的猪头之后,这肯定是需要一个缓冲区,到时候,南昌那边肯定要用人,秦蒻兰岂不是正好立功?
想到这里,郭威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385 老旧江湖
长沙,还驻守在这里的官员,不是没有实力,就是还有一些想法。
尤其是省府大员迁出之前,就临时任命了一批人,其中就包括“长沙路忠武军”的年轻精英。
当代大都头马殷年事已高,奔着八十岁就去了。
此刻,老搭档彭玕的兄弟彭珪一脸慎重,用小心翼翼的语气,看着闭目养神的马殷,然后用不高的音调说道:“大都头,攸县、茶陵县两个地方的朋友,想要去安仁镇附近剿匪,省里的意思……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面容苍老的马殷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躺椅中,半晌,他才道:“江湖上的事情,就是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像王满哥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地道了一些?”
“这……大都头,不知是哪里冲撞了大都头?”
“他在安仁镇,喊打喊杀的,好多朋友过来抱怨,说我们‘长沙路忠武军’,是不是要绝了皇帝的后路,让皇家永远失去指望。我无地自容啊……”
“……”
彭珪脸皮一抖,现在彭家在“长沙路忠武军”中的实力,陡然暴涨,哪怕彭玕约束了彭家的子弟,可是原本就是混口饭吃的军中兄弟,跟苍蝇一样,一拥而上,根本容不得彭家有什么反应。
留给彭玕斡旋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威胁到了马殷的地位。
要知道,马殷是打算就这两年退下来的,儿子能不能接班,就看彭家的配合。
之前彭家是配合的,马殷传位下去,对“长沙路忠武军”的稳定,也大有好处,毕竟,就是求财而已。
保皇这种事情,嘴上说手,玩命……不行。
只是哪里想到,当初随手做的一桩交易,彭彦苒这个悍妞,竟然捡了个大便宜。
须知道,彭玕嫁女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堂堂江湖大佬,女儿给人做妾,丢人啊。
男女平等的口号在大城市中,还是喊得很响亮的,于是越发地丢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当萧温过路长沙,省府大员纷纷接待的场面,直接将江湖上的“名宿”,耳光都不知道抽到了哪里去。
往日里那些在家中高高在上的大佬,面对一个省府办公室的秘书,都只能点头哈腰,而现在,那些清贵衙门中的帝国才俊,却是卑微地去接待一个从南海来的白身“秀才”的老婆。
这种乾坤颠倒的魔幻,让“长沙路忠武军”的内部,一夜之间,就撕裂得不成人样。
池浅王八多,小小的“长沙路忠武军”,已经让人瞧不上。
彭家的舞台,可不是什么一地几州几县,努努力,获得的好处,是“长沙路忠武军”上上下下一百来年都奋斗不来的。
马殷很焦虑,也很嫉妒,但他只能忍。
他得罪不起湖南省省府省厅的各路大员,更不要说教育部那些妖孽,到现在,他连王角本人,都是开罪不起。
底下不是没有人去安仁镇走一遭的,那里什么个状况,看个大概,也是有数了。
如今的江湖,湖南内部的江湖大哥们,都是流传着“十万义勇十万兵”,因为安仁镇除了军山这个地方,其余的,都跟着姓王的走了。
好些原本地头上的军官,不是被杀就是被关,安仁镇甚至搞了临时的“劳改农场”,这种样板摆在那里,令人毛骨悚然,可对“长沙路忠武军”的底层而言,简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因为安仁镇那些正式的义勇,过了三个月的学兵期之后,是有真金白银饷银拿的。
本地人如果作保,还能贷款租、买、置换耕牛,有钱的阔佬看都不看一眼,因为毫无吸引力,但对那些苦哈哈们来说,横竖都是哟卖命,还不如去安仁镇搏一搏。
可惜,人离乡贱,单枪匹马过去,指定是要受欺负的。
然而想要抱团过去,没有人牵头,又是不敢。
原因倒也简单,拖家带口的,娘老子孩子老婆,总得跟着一起走,一起走,开销用度就让人难以承受,还不能保证到了安仁镇之后,真就可以活下去。
同时,在香堂会水中谋生的,老婆孩子本就等同于人质,“长沙路忠武军”的大都头一声令下,说不定,老婆孩子就得死。
做决断岂有那么容易。
但如果有彭家这样的势力,抱团也就容易了一些,最重要的是,不怕大都头诘难,毕竟,法不责众嘛。
这种潜在的需求,就是分裂“长沙路忠武军”的不稳定因素,且不受大都头马殷的掌控。
所以,马殷不管怎么选,都没办法以老弟兄老朋友的感情来做事,奔着八十岁而去的马殷,不得不为了这点“家底”,做最后的努力。
哪怕要决裂,也不能让彭家分走太多“长沙路忠武军”的资源,即便彭家可以说当年最关键的时候,支持了马殷的上位。
“大都头,王委员毕竟年少,江湖上的事情……他不是很懂的。”
“算起来嘛,王满哥还是我的晚辈,他既然到了湖南,我不敢说让他登门拜访,让人知会一声,起码的礼节,也应该有嘛。这么莽莽撞撞,在湖南这里喊打喊杀,是不是太狂了一些?”
马殷缓缓地坐起了身,也没有看彭珪,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忠武军’,是忠于皇上的,是皇帝的人,早晚都是要为皇帝尽忠的。王满哥现在这样做,把地方的乡绅打杀了,这不就是把皇帝的忠臣,都斩尽杀绝吗?这让我们‘忠武军’,进退两难啊。”
“大都头……”
“不忠不义的人呢,我们‘忠武军’,不做。”
言罢,马殷拄着龙头杖,缓缓地往外走,“攸县、茶陵县的好汉,要去剿匪,那就让他们去嘛。天底下的事情,站得住脚,才是有道理的,彭家兄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
此言一出,彭珪不再说话,他知道,攸县、茶陵县那些义勇、民团,也是有人支持的,只是“靖难军”来得太快,所以省府撑腰的人提前走了,所以没办法就近指挥。
可扶持的态度,还是摆了出来,并且肯定有不少资助。
攸县、茶陵县这样的地方,原本就是有不少武装,多是“车船店脚牙”的背后靠山。
诸如茶园那等经济作物的地方,庄园主本身就有“私军”,只不过换个名称罢了。
现如今,大概就是将这个垄那个沟的力量,都集中了起来,以“剿匪”之名,一举将安仁镇灭了。
而安仁镇内部,黄世安这个镇将,只怕也会打配合,里应外合之下,王角操办的这个“新义勇讲习所”,拢共才多少人,训练了才多少个月,真的能撑住吗?
撑不住之后,被打散的新义勇,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老于世故的彭珪,便想着是不是去一趟安仁镇,好好地劝说一下王角,该给人面子的时候,适当地抬抬手,说不定,路就走宽了。
只是,正当心中下了这个决心的时候,外头突然热闹起来,一阵敲锣打鼓声,有学生伢子在那里奔走,呼唤着什么。
等了许久,便听到一个声音传来,把彭珪和马殷,都吓了一跳。
“安仁镇镇将黄世安被捕!新义勇择日枪决!”
“……”
“!”
386 一边黑来一边红
“这是杀官造反!!!!”
耒阳县警察局中,拄着拐杖的几个老者,一脸的焦急,唾沫星子都快要喷到警察局局长黄图的脸上了,上气不接下气,那种慌张、惊骇,却始终没有减少半点。
黄图抽着手绢不断地擦着脸上额头上的汗水、口水,等几个老人终于都吼不动了,他这才赶紧让人继续给老人家们添茶倒水。
“几位都是我黄家的叔伯爷,现在的事情,可不是杀官造反那么简单啊。”
“黄图!你也姓黄!!!!!”
有个老头儿抄起拐棍,就是要朝着黄图脑袋打过去。
若非黄图闪得快,当真是要捱上一下。
此时,黄图心中叫苦,他不过是耒阳县的一个警察局局长,他能做什么?他不知道姓王的在安仁镇大开杀戒?
可这种事情,省里早他妈知道了,谁不知道?
以后就没有什么狗屁安仁镇啦,只有安仁县!
姓王的连县长位子都让了出来,长沙的高官们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知道的,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只不过姓王的做得稍微过火了一点点,稍微,稍微而已。
“姓黄,姓黄,我黄图自然是姓黄的,可是几位叔伯爷,我就算想要救黄司令,那我也要有这个能耐啊。我耒阳县警察局上上下下加起来,连一百个人都没有,他王先生手下说不定大炮都不止一百门,我要是出头,岂不是以卵击石?”
黄图这时候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他一会儿用方言,一会儿用官话,看看这个老者,又望望那个老头儿。
总之浑身都不得消停。
“我们是让你去送死吗?我们,是让你难做吗?我们,只是让你发个电报!发去长沙!发去巴陵!发去中央!我就不信了,这天,还是不是大唐的天!这地,到底是归谁管的!!!”
“国朝养士三百年,我们可是国家培养的读书人!我们年轻时候为国家立过功!难道就让南海来的野人,啊?让这个野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人,像杀鸡一样的杀?”
黄图心中暗暗骂道:杀鸡?人家是杀鱼出身!老东西!
只是脸上还是各种谦卑,唯有心中骂的快活,什么甲鱼、团鱼、水鱼骂了一通,这几个老家伙,想的倒是简单。
王角“杀官造反”?
他妈的知不知道省府直接装瞎?
知不知道“新义勇”这个政策是为了就地阻挡“靖难军”才诞生的?
现在王角随便弄个理由,就说黄世安可能通敌,那就完事儿了,身上干干净净,黄世安死有余辜。
镇将又如何?司令又怎样?
事急从权!
不过这些道理,讲了也是白讲,黄图明白,这些老家伙还在做白日梦,想着朝廷的大军过来,直接把王角给拿了。
又或者是朝廷大员派出钦差,把王角给平了。
一了百了,万事大吉。
轻松。
可惜都是做梦。
且不说省府和王角之间的勾当,那些省进奏院的大佬们,都有自己的秘书要混口饭吃,他敢举报?
他敢进谏?
他敢上奏疏?!
他活腻了他这样干!
他只是耒阳县警察局局长,放两百多年前,也就是个县尉,说不定还带着“检校”二字的。
而地位品级,他这个警察局局长,可是远不如县尉。
县尉可是官儿。
他……
吏而已。
任免的事情,县长稍微强势一点,就能安排他。
他敢扎刺?
人王角连安仁县这个县长都不当,直接送给了邓家人,他算个屁啊他!
“各位叔伯爷,你们放心!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把诸位的请愿,送到长沙去!”
黄图想通了,先糊弄走这群老头儿。
“好!黄图!有你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
“今年让你进宗谱!”
“黄图,你一定要把黄司令捞出来,将来好处不会少了腻的!”
“……”
一通胡闹之后,老头儿们留下了各种文字,黄图见上面又是手印又是盖章的,突然眼睛一眯,低声道:“他妈的,马无夜草不肥!老子姓黄不假,老子什么时候借了你们黄世安的光?去你妈的!”
抄起这些文字,收在文件夹中,黄图直接喊道:“备车!”
警察局中的汽车,缓缓开了出去,车内,跟班小声问道:“局长,咱们这是去长沙?”
“去他妈的长沙,我们去安仁镇……不,去安仁县!”
“啊?!”
跟班大惊失色,一脸的惨白:“局长,可去不得啊,那里现在是龙潭虎穴。那个王委员,准备杀了黄司令啊!”
“老子就是去看他杀人的,怎么?不行啊。”
“嗯?!局长,莫非,您是……王委员的人?”
“我忍辱负重卧底多时,为的就是等候王委员这样的人,现在是我们立功的时候了。王委员到时候拿下了耒阳县,我这个警察局局长的位子,总得有人来接班……”
黄图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这光景,已经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因为伴随着黄世安的倒台,湘东这一带的黄氏力量,最大的就剩他。
玩不好,大家一起死。
玩好了,说不定就是咸鱼翻身。
王委员要“为民请命”,他不懂这其中有什么道理,要说这个民,他也纳闷,泥腿子也算是民的吗?
可现在王委员那里,泥腿子也是民,那么黄图就搞懂了一个事情,以后,自己脑袋里“民”这个范围,要扩大一下。
好恶不重要,对错很重要!
他选王委员,因为王委员已经杀疯了,大杀特杀,他没得选!
原本还盼着中央王师或者“靖难军”早点来,现在……
他就希望王委员再号召一下,最好真弄个十万大军,横扫四方。
而此时,直接突袭军山,将黄世安从被窝中抓起来的新义勇干部们,排长以上都在“药王庙招待所”开会。
这里,竖起了一块大黑板,也挂上了横幅,往后,这里就是新的法场。
“我们教育学兵、战士还有群众的时候,要大胆地把反动的,罪大恶极的反动军官名字说出来,要把他们的错误、罪状,一条条、一件件地讲清楚讲明白。这样,也就让学兵、群众们,知道哪里是错误,哪里是不对的。”
“而那些以前在斗争过程中遭受迫害,不幸牺牲了的群众、战士,我们要追悼他们,要赞扬、称颂他们,这个也是要讲明白讲清楚的。因为只有这样,群众才会明白,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应该拥护的,那么就更加稳固的,坚定的,跟着我们走。”
“不要去寻章摘句,也不要去找寻典故,越简单,越直白,群众明白道理也就越容易。”
“我们让黄世安这个最大的恶霸,最大的反动军官,上黑榜,排第一,那末,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知道,噢,原来这个黄老爷,黄大官人,原来还是黄大坏人噢……”
“而我们让赵一钱的兄弟,还有像‘八古集’帮我们打井不幸牺牲的老把头,送上红榜,称为英雄,赞为烈士,那末,这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怎能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我们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大胆的做,要敢于承担这一份责任,因为我们新义勇,是要给群众做靠山,是要给老百姓撑腰的……”
387 道阻且长
“我要见王委员!我要见王委员!郭团长,郭团长!我可是朝廷命官,我可是朝廷命官呐郭团长,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我可是朝廷命官呐……”
看守房中嚎啕大哭的黄世安怎么都没有想到,王角居然会对他下手,整个安仁镇,他都不打算要了的,他人情都做尽了,关系都跑到了,就等着“军改县”之后,从黄司令变成黄县长呢。
怎么会这样?!
王角他怎么敢的?!
他好大的胆子!
他胆大包天!
“行了,你哭你妈呢哭,哭有啥用?哭有啥用?赶紧的,写个认罪书,还有这些年干的事儿,都抖落出来,这样,还能挽回一点损失。你那么多儿子呢,难道个个儿都是坏种啊?”
坐在审讯桌前,郭威将大檐帽拿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摸了摸毛寸脑袋,他看着痛哭流涕的黄世安,顿时觉得这个死胖子还真是够厉害的,都这时候了,还在装疯卖傻,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郭团长!我、我还请王委员吃过饭,我请他吃过饭啊!”
“黄世安,没用的,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
郭威看着黄世安,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栽赃陷害,也不是争权夺利,不是黑吃黑也不是狗咬狗。黄世安,这是真的‘为民请命’,是真的。”
“放屁!什么是民?维护这大唐江山的人才是民!给朝廷纳税的才是民!我是民!我黄家人都是民!你们护着的是什么?是什么东西?那是泥腿子贱人,那是民吗?那是畜生!是牲口!那些能算是民吗?啊?!能算是吗?!”
整个表情都扭曲了的黄世安,猛地双手攥住了铁栅栏,护栏被他拽得哗哗作响,只听他咆哮道:“皇唐天朝三百年,靠的是我们!靠的是我们!不是那些贱人!不是!!!!!”
“呵呵。”
看着黄世安那张极尽丑陋的胖脸,郭威是真的悟了,也是真的佩服自家老爷。
自家老爷,怎么敢的啊。
他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胆量,去跟黄世安斗?
天下间,那么多的黄世安,他们都会如此的咆哮,斗得过吗?
这一刻,郭威有点犹豫,但是念头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勇气,因为自家老爷的淡然自若,当真是让人安心。
明明在杀龙港的时候,成天都东躲西藏的。
为什么就变了呢?
“郭雀儿”咧嘴一笑,看着黄世安,也不说话,只是这么淡然地看着,并且还从上衣口袋中,摸了一包烟出来,抖了抖,抖出一根:“黄世安,抽一支?本地的卷烟,‘万亩风塘’那些泥腿子自己做的,‘风塘牌’卷烟,卖得很不错,攸县、茶陵县的泥腿子,咬咬牙,也能抽一包。”
“……”
黄世安愣住了,直愣愣地看着郭威,“你们走不长久的!走不长久!”
“王委员……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嚓。
郭威自己叼了一支烟,擦燃之后,也接了一支,然后起身,递给了黄世安。
依靠着牢笼,戴着镣铐的黄世安颤抖着接过这支烟,然后轻轻地抽了一口,他本想着,泥腿子搞出来的劣质烟,好抽个屁。
结果入口之后,竟然并不辛辣呛鼻,反而还有一丝“凉意”。
“这烟……”
“傻了吧。”
郭威哈哈一笑,“我家老爷跟那些泥腿子说,这烟要是做得太孬,那也不好抽,最后卖不出去,那还不如不做。有个江西来的学生仔,就带着一群泥腿子,琢磨出了这个配方,又便宜,又好抽。黄世安,你信不信,给你活个一百年,你这地界……”
轻哼一声,带着不屑,郭威脑袋微微一扬,弹了弹指尖的烟灰:“也出不了这样的烟。”
“……”
啵滋啵滋,黄世安没有说话,只是又抽了一口,烟没有他在家中的好,可是他得承认,这些泥腿子搞出来的这个土烟,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叫什么知道么?”
“这叫发扬劳动人民的主观能动性,哈哈。”
“老爷讲话还一套一套的,但好使不是?”
“黄世安,我家老爷走不长又如何?我们现在十几万人跟着走,上万的人马,把这湖南省掀个天翻地覆,总能做到。知道新义勇的人多了,新义勇自然也就越来越多,总能把你们一个个枪毙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没有把黄世安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土老炮,郭威很清楚,黄世安的学历还在他之上,这是个读过大学的正牌镇将。
人生阅历、社会经验、官场资历,都是浑厚无比。
这种人,把他当傻子来看待,没有意义。
黄世安只是看上去愚蠢,看上去痴肥,实则狡猾奸诈,若非王角一直不变应万变,可能还真就惊跑了黄世安。
一直在“贿赂”王角的黄世安,自以为迷惑了王角,甚至都筹谋了“军改县”的县长位置,却不知道王角根本就没有跟他斗心眼儿,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板一眼地在操作。
减租减息,说减哪里就是哪里,不多也不少。
公开审判,谁的罪过是多少,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就是,不编造不夸大。
如此的堂堂正正,反而让黄世安觉得自己稳如老狗。
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帝国镇将!
一个讲程序讲原则的愣头青,自然也要跟他讲程序、讲原则,不是吗?
只是黄世安哪里晓得,他的自以为是,不过是跟空气斗智斗勇,王角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动过一秒钟的脑子。
“你们不会长久的……”
黄世安哆嗦着抽着烟,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你们不会长久的……”
“嗯。”
郭威点点头,“我也没信心,老爷也没有,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对不对?今天有我‘郭雀儿’跟着王委员,十八年后,说不定就有‘李雀儿’跟着刘委员。一个可以预见的目标,总能达到,你说是吧,黄世安?”
“两百年的乱党都成不了事情!你们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南海土包子,凭什么!”
“你吼什么?”
郭威很平静地问黄世安,“我念书不多,但也知道,我们跟那些乱党,是不一样的。他们靠的是谁?我们靠的又是谁?他们折腾两百年有多少人马?我们几个月多少人马?黄世安,你应该看得出来的。”
“泥腿子也想坐我位子!也想当皇帝!入阁做阁老!!!”
“哎,这话我爱听,我也是这么跟我家老爷说的,你猜怎么着,我家老爷怎么回我的?”
“……”
“我家老爷说啊,到时候,自然而然的,会有的新的新义勇,来把我们这个新义勇给打倒。”
“咳咳咳咳咳……”
听到郭威的这句话,黄世安整个人都没控制住,肥胖的身躯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迷茫到了极点。
而郭威则是哈哈大笑:“这他娘的还真是……还真是他娘的……”
叼着烟,郭威一脸傲然,睥睨侧目,然后瞥了一眼黄世安,道,“现在,黄世安,你他娘的还有什么想要说的没有?如果没有,签个认罪书吧。”
“……”
388 怕什么
“老爷,那死胖子认罪了。”
“我就说这种事情,让你来做是最好的。”
王角笑了笑,给郭威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之后,又道,“你也不要老是担惊受怕,我们又没有造反,凡事还是要按照程序来的,走流程,我们这才到第二步呢。”
“啊?”
有点震惊的郭威直接嚷嚷道,“老爷,这还不算造反呐!”
“我个人呢,在朝廷,在湖南省省府看来,就是思想上出了一点问题。但还是朝廷栋梁,国家人才,还是自己人,还是可以挽回的。现在我犯了错,那么首先是派出有力人士,前来劝诫。”
“正所谓回头是岸,总要给年轻人一点点改过自新的机会嘛,对不对?”
“……”
郭威总觉得哪里不对,寻思着他娘的攸县、茶陵县的狗子们都要咬过来了,就这,还回头是岸,还改过自新?
“你也不要觉得奇怪,官老爷的那点门道,我家老头子早就讲透了的。”
提到了钱老汉,郭威没由来的一紧张,“老爷,老太爷那里……不会有事儿吧?而且最近我看‘安陵散人’那边来的家伙,都是乱党!这些人,打什么主意呢。”
“放心,他们反朝廷,跟我们反对的,理由不一样,出发点也不一样。我们跟他们,可能会同路一小段,但终究是不同路的。”
言罢,王角提醒郭威道,“其实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看实力,但也不能光凭实力。软的硬的都要一起来,我们才能走得长一点。之前我本以为,我能去洛阳混口饭吃,安安稳稳老死,应该是问题不大,可惜,不可能的。”
“你们职业刀口舔血的,还能‘良禽择木而栖’,我呢,就算了。”
“老爷,朝廷、湖南省、江西省,就这么看着我们明刀明枪的干起来?”
“谁告诉你朝廷看着了?大家都不说,谁知道?”
“蛤?”
“我问你,攸县和茶陵县那边,搞了几千条枪,是打算干什么?”
“打我们。”
“理由呢?”
“我们分地,还减租减息,还让佃户之后吃上饭。”
“他们的口号呢?”
“口号?”
郭威一愣,想了想,“剿匪?”
“那为什么不说反对减租减息,反对分地,反对我们干的一切?”
“这……”
“大道理只要是真的,再蠢的东西,都不敢公开的反。你立身正了之后,别人能攻击的,只有家里的那点破事。”
点了点“郭雀儿”的胸膛,郭威恍然大悟,同时,他也进一步地琢磨了一下,“老爷,是不是攸县、茶陵县那边,还不敢公开得罪你?”
“聪明。”
王角点点头道,“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扯旗造反。说破天,也就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犯了一点点小错误。这个错误,朝廷不会觉得有什么大问题的,至于湖南省,那就更加不会多说什么。新义勇是谁发起的?总不是我王角吧。三县委员怎么来的?总不是我硬抢的吧?闹大了,做成了‘谋大逆’,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有湖南省省府的那些大员。”
话锋一转,王角又点了点办公桌上的名册,这是安仁县的官员代理名单,“邓处讷之后邓克,他来做县长,邓家人咬着牙也不会认账,是跟反贼同流合污。明白么?”
“这可真是烧脑子啊,不过也应了老爷那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只是豁出去了,放手一搏。邓家也好,赵家也罢,还是说马上就要‘改朝换代’的黄家,他们瓶瓶罐罐比我多,自然不敢放手一搏。否则,以黄世安那个精明的样子,你以为我们能诈住他?”
“也是,他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得太多。”
“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抓紧训练。你是军事主官,打仗的事情,还是要你去执行。”
王角神情也是肃然,“攸县、茶陵县要‘剿匪’,我们也要‘剿匪’,赢了就是正道,输了就是贼寇,你手底下,人头就这么多,打成什么样子,你自己要心中有数。”
也不是王角故意给郭威压力,他也不是输不起,只是已经淘汰过多次的“安仁新义勇”,算得上很有理想、思想的队伍,被绞杀了,着实太可惜。
有些十五六岁的孩子,跟着过来玩命,王角若非强行让自己心肠坚硬起来,否则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诡异的矛盾。
十五六岁,在他穿越前,不过是一个中学生的年纪。
初中毕业,刚上高中,风华正茂,本该是读书、追星、打球、呼朋唤友的年纪,却在这里,为了一个虚头巴脑的理由,一半激情,一半茫然地拉开了枪栓。
总算,这懵懵懂懂的队伍,并没有懵懵懂懂的敌人,敌人是如此的具体,于是队伍竟然微妙地团结了起来。
“老爷,要是……我败了呢?”
“败了,就收拾残兵,再打。”
王角神情肃然,“这世道,除了嘴要会说,还是要看能不能打。你手里没有枪杆子,想跟黄世安讲道理,你讲得通吗?败了不可怕,败了不敢再打,这才可怕。”
“老爷!我……”
“发誓的事情,跟我说没有意义,去跟你的兵说,你是团长,你让他们往东,他们是不能往西的。而我,就是想方设法,帮你‘郭雀儿’补兵、补枪、补弹药。希望你‘郭雀儿’不要有弹尽粮绝的时候。”
“是!”
郭威离开讲习所的时候,附近客舍的人看到了他,其中就有神情复杂的邓克。
此时,客舍茶亭下,外地来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好奇地问邓克:“邓兄,刚才那人,身手真是不错,翻身上马说走就走。”
“他就是郭团长。”
“他就是‘郭雀儿’?!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说起来,不是说要公审黄世安么?怎么我看这里的热闹,不像是要看怎么处决黄世安,更像是誓师大会啊。”
“那边津渡已经开始盘查外来人员,几个平整晒粮的地方,堆的都是独轮车、板车,这是要干什么?气氛这么凝重。”
“难道真是要打仗?”
“打谁?”
“‘靖难军’啊。”
“狗屁,‘靖难军’哪里有这么快来这里,再说了,‘靖难军’也不会来这种地方,路不好走,也没什么油水。”
“但看上去就是在动员,我看不少人家,都在节省口粮,你看河滩上的步操训练,那些可不是新义勇,只是联防队。”
这些外地的年轻人你一嘴我一语,说着说着,把即将成为安仁县县长的邓克,吓得脸色发白。
389 各自舞台
见邓克脸色不好,一人赶紧岔开话题:“不聊这个,不聊这个了。为仁,长沙的委任状,是早就下达的,只要等王委员的举荐信盖章,这就能新官上任。到时候,可要好好地摆上一桌啊。”
邓克字为仁,小字崇礼,只是在长沙做秘书的时候,还是以名行走。
“邓兄,不必介怀。”
几个年轻人神色各异,也说不上到底带着什么样的想法。
不过邓克掩饰了一下情绪之后,心中暗忖:不管王角要做什么,这个安仁县的县长,却是我。
今年的邓克,不过二十四岁,二十四岁当县长,怎么看都算是年轻的。
湖南省省府现在已经出现了动荡,到时候在选才升迁上,肯定是不能用以往的指标来。
如果不出意外,在邓克看来,今后的湖南省,只要还是在中央的领导之下,“平乱”就是唯一指标。
在这个基础上,再能搞一点税赋,那就更是抢眼。
其实这些都是早就权衡过的,只是现在再想起来,仍旧有些害怕罢了,毕竟,这是在赌。
想通之后,邓克便是攥着茶杯,一副无奈的模样:“我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一个光杆司令,又有何用?代理的县长,最终也是给人铺路。”
“为仁,你这话可就未必啊。”
说话之人眼珠子明亮,盯着邓克道,“我敢料定,‘靖难军’绝对不会来安仁镇……安仁县,这穷乡僻壤,必然成为未来湖南的一块太平之地。人是有趋吉避凶本能的,你看现在,江西人是不是多了很多?到时候,湘南的人,也会到处跑!”
“怎么说?”
“‘靖难军’如果不能迅速扳倒现在的洛阳内阁,最终也是要败亡的。别看他们明面上打着广州都督府的旗号,可本质是什么?是在岭南省根深势大的岭南冯氏,冯氏仓促起事,如果不给跟从者许以重利,连广州都进不去。而许以重利之后,‘靖难军’的绝大多数人,在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处之后,就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动力。”
“这……是人性!”
听得这样的分析,众人若有所思,邓克也是浅饮一口茶,然后道:“如果‘靖难军’的势头停下来,只怕就难以为继。”
“这是自然,大军出行的极限,是有其极限的。粮秣军需的调动、征用,直接跟距离成反比,‘靖难军’打进江西,已经是相当的惊人,能不能推到扬子江,才是考验。而迄今为止,‘靖难军’攻城略地相当凶猛,可硬骨头一个都没有。南昌,就是第一个硬骨头。”
“可是现在南昌大乱,逃逸者无数。”
有人辩驳道。
“不错,是出逃的人多。可是,你们想想,南昌、豫章二县,出逃的人越多,留个南昌部队的物资,只会更多。‘靖难军’就算有冯氏为后台,但南昌城有几条河几条沟几口井,‘靖难军’可知道?桥梁洞穴,谷地河滩,这些,不是本地人,且是资深向导,想要摸清楚,谈何容易?掌握这些资料的单位,只能是在南昌本地,不会是岭南省的人掌握。”
“说到底,岭南冯氏固然强大,江西房氏也不差什么。”
都是帝国顶级的巨头,江西房氏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巢被捅个稀巴烂,这不符合房氏的利益。
“所以,现在看来,这安仁县,越是兵强马壮,‘靖难军’越是不可能来碰。”
“对!说来说去,就是不划算。‘靖难军’的首要目标,一定是颠覆洛阳内阁,只有‘靖难军’的身份合法了,这才算是可以喘口气。如果这时候‘靖难军’分出一部分力量来跟安仁镇过不去,试问,能得到什么?”
“不错,打赢了,也不过是一个一二十万人口的农业县。偏偏还是硬骨头,不好打,这里的‘安仁新义勇’,明显素质要高于普通的民团。茶陵县、攸县的义勇,只怕连队列训练都做不好。”
“尤其是‘安仁新义勇’普遍素质较高,别看少年多,但文化程度不低,这几个月的‘扫盲班’我也看过教案,非常专业。王角也不愧是北苍上的大考状头,水平摆在那里。”
“也幸亏不是乱世末年,否则,这小小的安仁县,一旦打出去,武器装备只要稍微像样一些,威力远在‘靖难军’之上。”
话题聊开之后,这些原本在省府和湖南省进奏院行走的年轻储备官僚,越发地认为“安仁新义勇”不简单。
王角是个祸害,这一点是已经有了共识。
不过帝国这么大,出什么祸害都不稀奇。
他们只是想要在祸害搞事的过程中,也能顺手牵羊。
进身之阶要找一个合适的,可没那么容易。
邓克找的进身之阶不是跪舔王角,本质就是借王角之手,刷“安仁县县长”的政绩。
王角把“安仁新义勇”搞的越大,至少目前为止,邓克在湖南省的省府内部,是可以吹一个辅助有功。
只要王角没有被打成反贼,这履历可不是造假,比真金还金。
“为仁,现在一看,你这一搏……虽然冒险了一些,但只要抽身及时,仕途很稳啊。”
在省进奏院中做选人、上座选人,说到底依然只是选人,远没有实际的省部主官来得威风。
讲白了,选人要施展影响力,是要发起议案、推动议案的,整个过程有“游说”的成本。
但省部的实权部门官僚,行使权力说得粗暴一点,就是他们的个人意愿。
部门内部发起一个项目,拍板签字盖章,谁实权越大,谁就越是可以绕过考察以及试运行。
执行效率和专权专横,往往就是一念之间,正向就是效率,负向就是专横。
邓克这些年轻的权力场新丁,他们固然是怨愤专横的长官,但是当这个权力由自己把握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又是欣喜若狂的。
利在他处求公平;利在己身求自由。
灵活应用,精妙绝伦。
“不过……茶陵县这次促成‘茶陵新义勇’的人,是赵家的嫡系,钱粮管够啊。而且茶陵的商帮、马帮,也出了人手,明面上就有一个四千人的团。加上临时聘用的‘民团’,是参考了过去的义从、健儿,再拉一万人马也不是不可能。”
“武装商队不比从前,几百个商家凑几千人又如何?作训跟不上,就是乌合之众。”
“别忘了茶商养的狗。”
“唔……”
“这个,倒是不差……”
湖南的茶商,跟江东、江西两省的茶商一样,喜欢在茶园附近的山头养土匪。
山寨土匪窝的一应用度,都是由茶商供应的,而茶商本身就是地方豪族,类似江西房氏这种,南昌城中的房氏老太爷,一声令下,半个江西的土匪,都要跟着动。
而且江西、湖南两地的土匪,跟江东还有一些区别,多是拖家带口,男女老少都有,说是土匪窝,实则出入匪民全看需要。
但有一点是不含糊的,装备都能用,不是烧火棍。
南昌和豫章两个地方,民办专项化肥厂就有好几家,除此之外,还有朝廷在南昌都督府名下设置的兵工厂二三十家,真要是武装起来,枪炮管够,丹药管够。
这些硬实力,也是邓克他们慌而不乱的底气所在,“靖难军”是打到南昌城了,可兵临城下又如何?
南昌这样的大城市,而且工业相当发达,想要轻松打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硬骨头不啃下来,就想打到洛阳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切正如邓克等人猜测的那样,在“安仁新义勇”准备公审原安仁镇镇将黄世安的时候,天元山的东北处,茶陵县的城西广场,也在开一场大会。
既是誓师大会,也是壮行会。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今日湘东匪患严重,扰我茶陵,害我百姓。我茶陵县上上下下,自当团结一心,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困!匪患一日不除,我茶陵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幸得茶陵县诸多健儿踊跃相助,他日,必将涤荡乾坤,还我一片平安乐土……”
慷慨激昂的演讲还在继续着,底下百姓云集,挎枪的本地新义勇站好了队列,人头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当真是壮观。
四面八方围观的百姓,或是嗑瓜子或是踮脚观望,这等热闹,已经好些年不曾看见了。
现在一看,还真是有意思。
“好家伙,好些老板都在,你看台上左边一排的,是‘大茶壶’的老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好家伙……都来了。”
人群中,有个行脚商模样的中年人,操着北地口音,相当的感慨。
“还有‘豫章会馆’的老板,也都在。”
“挂了悬赏花红?”
“说是杀一个拿十块。”
“那也不多啊。”
“银元。”
“好家伙……”
“那边扛着大铳的,怎么衣服不一样?”
“保安团。”
“嗯?”
“我跟你说,右边那个独眼儿的,是‘祁家寨’的人,后头那个大高个儿,跟铁塔似的那个,是‘巢凰山’的好汉。”
“好汉?这他妈不就是土……”
“咳嗯!”
“我的娘,这是唱哪一出啊。”
“剿匪。”
几个走南闯北的老商客,都是见多识广,互相递了眼神之后,就明白了这次茶陵县的壮行会,那是有猫腻啊。
主席台上,茶陵县的各级官员轮番上阵,又有商会的代表出来承诺捐献,再加上一些乡民代表,多是一些茶园的老板还有地主,整个场面,竟然还挺宏大。
本地的老百姓也没管有啥,来的原因就两个,一是看热闹,二是看热闹还有好处拿。
壮行会可以领米,有些乡村的老者,还能拿红包。
一个红包五块钱总归是有的,一张五块钱的票子,怎么地也能在县城买些东西了。
米面粮油布,总有自己想要的。
实在是啥也不想,还能买县城的萝卜丸子葱油饼,再胆子大一点,鸡蛋糕也是可以买的。
谁家还没有几个想要宠溺逗弄的乖孙啊。
“那边的几个,怎么一直站旁边?”
“不是本地人,是攸县来的。瞧见那个穿丝面长袍戴眼镜的了吗?”
“怎么说?”
“赵家的公子。就是他,把攸县的人请了过来,那个精瘦的,就是攸县的副县长。”
“好家伙……”
“你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副县长?人家姓钟。”
“姓钟?”
“钟传之后。”
“就是洪州的那个钟家?”
“对。”
“厉害。”
外来的小商人之所以会这么感慨,原因倒也简单,他们如果走洪州,所有“车船店脚牙”的背后,都有钟家人的影子。
鄱阳湖有影响力的船帮,并非只有江西房氏,洪州钟氏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钟传之后,大多都是横跨江西、湖南两地活动。
跟民间的传统一样,两省联姻频繁,互为老表。
所以江湖气更重一些的钟家,往往串联江湖力量有奇效。
此刻,在茶陵县的壮行大会上,出现了钟家的人,还是副县长,意义性质重大。
也不怪外地看热闹的精明商人,会道一声“厉害”。
“这么大的动静,还有警察局的人指导,真的是剿匪?而且还是天元山的?”
有人点了根烟,也觉得纳闷,“天元山才好大嘛,要恁般劳师动众?”
底下的人在那里交流着,而高台之上,又听到有人大声道:“……茶陵、攸县,互为乡亲。为本地太平,攸县百姓听闻茶陵义举,纷纷响应,如今,攸县也已经筹备新义勇五千,同我茶陵健儿南北呼应,共击天元山悍匪!”
全场先是安静,接着哗然。
此时,有些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这哪里是剿匪,这分明就是……剿匪。
只能是剿匪了。
大炮打蚊子,那也是打蚊子。
“我的天,这得多少人马?难道是去干‘靖难军’的?”
有个脑子不灵光的,突然蹦跶出来这么一句。
周围的几个朋友,顿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390 有人紧张,有人不慌
“报告!”
“进来!”
“团长,二营在龙市东发现了攸县民团、保安团还有攸县新义勇!”
“人数多少?”
“分了几个大队,旗号都不一样,总数六百左右。”
“六百?”
郭威摩挲着下巴,地图上的等高线画得很精准,这是去年重制的地图。
龙市东是个缓坡,往北是一片平地,因为天元山的走向是东北-西南这个样子,所以龙市东继续走,缓坡上去就是山。
山口是收着的,有个制高点,唤作“龙头脑”,里面也有个水库,跟大鲤鱼水库是同期修的,但是已经有些年没有保护,蓄水也已经不咋样。
整个北部平地,曾经都是上田,因为依托着“龙头水库”,好大的一片地都能灌溉,但如今也是荒了不少,就算是有耕种的,也多是租赁的农地。
在上面耕地的人,未必就是田地的所有者。
官方的资料上,这一片大概三五千亩的平坦耕地,其实整片被称作“上田”。
一些村落,都是在“上田”两个字前面,加上本族的姓氏,就成了村名。
比如有个村叫“孙家”,其实全称叫作“孙家上田村”。
还有个村叫“阳家”,全称则是“阳家上田村”。
如今则是没了这样的称呼,本地人也没有了几十年前的骄傲。
放着这么大一块地不耕作,便是穷困潦倒的安仁人,也是痛心不已,要是他们能够过去做佃户,拼了命也要多干。
只可惜,“上田”不是安仁镇的,是攸县渌田乡的土地,安仁人就算想瞎了心,他们这群“穷当兵”的,也捞不过界。
如今“上田”多是一些后起的地名,也多是这个湾那个塘的,随了大流,没了心气。
“我们在梅子垅,有没有查到什么?”
“在下丫尖有动静。”
“下丫尖?”
郭威在地图上看了一圈,手指点了点道,“茶陵县的人,肯定是跟攸县的汇合了,就是现在还不知道到了哪里。”
“通信员应该又要到了。”
“嗯,你先去忙吧,注意安全!”
“是!”
这个通信员刚走,半分钟不到,外面传来了声音:“报告!”
“进来!”
“团长!茶陵县的部队,已经过了杨梅坪!”
“好!”
郭威立刻出去,下令道,“通知各单位!按照既定时间打响战斗!”
“是!”
出去翻身上马,郭威看了看讲习所的位置,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也不看,道,“特务连跟上!”
“是!”
嘀!!!!!!
“全体都有!”
“立正~~”
“跑步~~走!”
特务连人数不多,就五个小队,一路小跑,朝着龙市方向去了。
此时,在“安仁县新义勇讲习所”内,安仁县的第一任县长邓克,神情十分紧张地对王角说道:“委员,攸县、茶陵县两个方向来势汹汹,这要是有个万一……委员,不如先行想好了退路,将来去了长沙,照样还是国家栋梁啊。”
现如今跟王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邓克思考问题都是尽可能地给王角想一条后路,他提醒着王角:“不管如何,委员终究是北苍省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状头,这是国家储才的榜样,是读书种子,将来肯定是要重用的……”
“邓县长,你慌什么?”
见邓克坐立不安的模样,王角笑呵呵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来,喝杯茶压压惊,这可是好东西,蜂蜜柚子茶,这本地的苦柚子,用蜂蜜腌渍了,居然也是不错哦。”
“……”
有点无语的邓克,捧着陶制茶杯,随便喝了一口,结果口感独特,还真是香气扑鼻,于是愣道:“这滋味还真是不错,比洛阳宫的都不差。”
“那是喽,都是好蜂蜜,苦柚子取的又都是好果,能差到哪里去。”
“委员,你真的不慌?”
“我慌什么?”
王角并没有口是心非,他已经想通了的,横竖靠着写小黄文混吃等死没戏,那就不用混吃等死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如今的局面,就算他想要退,退得了吗?
再一个,他也从来没有动摇,至少从他下定决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动摇过。
也不是没有想过斧钺加身的那一天,但仔细想了想,其实也就那样,炮决也就是眼皮子一眨的事情。
再退一万步,各种严刑拷打,各种残酷拷问,兴许挺不过,要跪地求饶,可跪地求饶也没有好果子吃,那……那还是算了吧。
想通了,也就不怕了。
原先的恐惧,都是源于不确定,源于未知。
当知道很多事情注定之后,心中的想法,自然就坚定起来。
“委员好气概……”
拍了王角一个马屁,邓克也是稍稍地松了口气,他没有去问郭威到底怎么打,这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也不敢问。
不过,他以前在长沙的朋友们,则是在“药王庙招待所”讨论得起劲。
没办法,此时已经军事管制,根本不让随意外出,以往的阡陌交通,除了狗还能到处溜达,人是看不见几个的。
就算有,也是“五枪队”的人在巡逻。
“药王庙招待所”内,几个人盯着一副地图,认真的说道:“这一座天元山,还真是精妙,刚刚好,把安仁镇和茶陵县给分开了。茶陵县就算要打过来,只能绕路,走天元山的北山公路。”
“不能翻山越岭?”
“可以,翻个五六七八天吧。”
“……”
“讲白了,茶陵县的人要过来,走哪里怎么走,都不可能瞒得过郭威。”
“从动员效率来看就知道了,这差距不小。”
“甘队长,依你之见,郭威会怎么打?”
“我?”
甘队长胡子拉碴,眼神颓废,整个人的精气神就不行,已经一副“行尸走肉”的鬼样子,叼着一根烟,吐了两道浓烟之后,甘队长才道,“我不知道郭团长会怎么打,我能知道什么啊。”
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甘队长别过头,就这么看着外面冷冷清清的乡道。
此时的山村,真是难得的安逸。
来这里养老度假,着实的不错。
可惜,自从来这里,看到的都是光怪陆离,看到的都是刀光剑影。
几个月的功夫,这地方,就像是换了皇帝老子一样的,彻底地变了个样。
见甘队长完全没有心思扯淡,几个年轻人这才自己凑在一块儿嚷嚷道:“如果是我,集中兵力,吃掉一家!”
“废话,攸县、茶陵县的人都是傻瓜,不知道这种打法?”
“郭威肯定是要打埋伏。”
“不是山就是坑,不打埋伏不是浪费了大好地形?”
“都是本地人,不可能不防着,也不可能不探路。”
听着这些长沙的“少爷”们在那里扯淡,甘队长眼皮耷拉着,懒得多说半个字,他心中其实是有计较的,就郭威现在手头的兵,换成是他,打埋伏也肯定是打埋伏。
但是,绝对不会是揣着以弱胜强的想法,这种念头,半点都不会有的。
郭威也是军人出身,手下的兵是什么素质,他心中有数。
外面两个县的民团什么档次,他也了如指掌。
至于那些个保安团,都他妈的是土匪恶霸转行,江湖上行走,见了郭团长,只怕还要喊一声“郭爷”。
江湖地位摆在那里。
埋伏会打,但绝对是碾压式的。
因为甘队长知道,“安仁县新义勇”的二十斤炮,一门都没有动,还在军械库。
除了一些小炮,主要带的就是手雷。
这是“小轻快”的配置,讲究的就是跑起来。
动得比对方快,才能有更大的把握……全歼!
这种事情,跟几个“少爷”胡扯,扯赢了又如何?没意义。
所以,明明很颓废甘队长,却也最放松,因为他料定,郭威一定是稳赢的,而且是大胜。
整个后方,安全的不能再安全。
不会出什么事情。
而王角在军事上基本是一窍不通,他拿不出什么方案来,只有目标可以定,然后跟郭威、彭颜料等人讨论,他们说可以实现目标,那就拍板,干了。
拍板的事情,由他来做,责任在他,这一点,他放松得很。
下午一点半左右,通信员每二十分钟传递一次情况,基本上茶陵县方向上的武装部队,都在郭威的掌控之中。
在下午一点五十分左右,茶陵县的先头部队,在杨梅坪这个地方驻扎休息。
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的茶陵民团、义勇,都是三五成群找了个地方坐下。
互相嬉戏打闹,说着各种荤笑话,气氛相当的不错。
安仁县新义勇的二营营长牛大双,拿起望远镜看了看情况之后,又看了看表,距离两点钟,还有几分钟。
通信员在一分钟前,再次确认了情况,团部汇总情报之后,依然考虑同时发起进攻。
原本预定的时间并没有固定,一直在反复调整,直到半个小时前,等茶陵县的武装部队分批次出现在了杨梅坪、油坊、朱家冲等等地方,这才把时间缩减到了下午两点整这个范围。
最后一次确认,就是两点整,发起战斗。
“呼……”
牛大双吐了口气,他有点紧张,不是没有打过仗,他也是老兵出身,但却是“成都路忠武军”的,打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仗,乱七八糟的场面,不是一拥而上,就是望风而逃。
像这样像模像样的,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营长!”
“咋子?!”
“敌人有人过来探路。”
“注意隐蔽!”
“是!”
草木土石的四周,都是做了伪装的安仁县新义勇,互相之间都是小队打手势。
有些十来岁的少年,以往训练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却也是紧张的牙关紧咬,神情肃穆!
391 胃口很大
“牛哥!”
“咋子?!你乱开啥子腔?!老子现在是营长!”
“营长!咋个办?!”
牛大双紧张了,甚至有一点点自我怀疑。
还在茶南省、茶北省的时候,遇上这些棒槌一样的肥羊,他虚都不虚,三下五除二就动手了。
可是现在,他的压力很大。
“营长!”
“稳到起!”
牛大双深吸一口气,此刻的脑海中,并不是一片空白,反而是各种长篇大论充斥在了其中。
他曾经是如此的厌烦说教,可是,他现在是安仁县新义勇二营营长牛大双!
他的背后,是天元山!
天元山的背后,是安仁县!
“两点钟……”
嘀嗒嘀嗒嘀嗒……
手表的指针还在运转,团长叮嘱过的,抓住机会,就可以提前发动战斗。
这会是战机吗?
“狗娃儿。”
“营长?”
“老子今年三十七喽。”
“营长!你搞啥子诶!对面人都摸过来喽,你还啥子三十七,你三十八也要下命令噻!弟兄……战士们现在就眼巴巴哩等你一声令下噻!”
“司号手!”
“到!”
“冲锋号!”
“是!”
“营长!”
“打!”
“是!”
春耕的最后时节,如此气候的宜人,如此惬意的下午时光,伴随着一阵急促有力的冲锋号,山坡上的顿时火光大作,枪炮齐鸣。
坡下的茶陵县民团,陡然听到这个动静的时候,子弹已然倾泻过来。
居高临下的优势,学生兵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平日里训练的肌肉记忆,立刻将他们带入到了状态。
营长下令说打!
那就打!
营长今年三十七,很稳重!
牛大双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未这样紧张过,明明趴卧在掩体一旁,在某个瞬间遮掩着自己的不安,但周围凡是能看到他的安仁县新义勇,都是感觉信心大增。
营长气定神闲!
营长胜券在握!
“竖旗!”
“安仁县新义勇第二营!”
旗号打了出来,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因为这时候,坡下还在休息的茶陵县民团,已经乱作一团,四处逃窜。
“一点五十八分。”
早了一点点。
牛大双紧了紧帽子,看到对面的民团毫无章法之后,信心更是大增,立刻吼道:“通信员!”
“到!”
“打旗语!各连发动冲锋!”
“是!”
冲锋号响起第二遍,旗手在高处打出了旗语,不同的坡面阵地上,各连的通信员收到了命令,立刻跟各自的连长传达这个命令。
“冲锋!”
“冲啊!”
“杀啊!!!!”
冲锋号,第三次响了起来。
“为了大唐!!”
“杀!!!!”
轰轰!轰轰!
高处的五斤炮全靠牲口背,六头大青骡子打着响鼻,被人拉到一旁安抚。
只有两门五斤炮,但在这里,已经够用了。
“开炮!!”
“放!”
轰轰!
“清膛!”
“装弹!”
“开炮!!”
“放!”
轰轰!
发动冲锋的同一时刻,两门五斤炮开炮掩护,两发炮弹直接命中坡下的车马,瞬间一片狼藉。
硝烟滚滚,两门炮的操炮手们,赤膊着身子拼了命在忙活,不是重炮,但炮身并不轻,尽管是汉阳钢铁厂改造过的货,可还是操作繁琐。
牛大双并不满意,但是,坡下的茶陵县民团,几乎就是第一时间崩盘,根本不需要什么威胁,他们完全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预案。
望远镜中,对面的军官第一时间就跑路,根本没有管身旁的兵。
官兵互相争抢着活路,顶着炮火疯狂逃窜。
缓坡上,背上披着树枝草叶的新义勇,手中的大铳已经上了刺刀。
“杀啊!!”
伴随着一声大吼,一马当先的一个老兵,双臂如铁,紧紧地攥着大铳的枪身,尽力朝前一捅,直接将对方一个慌不择路的逃兵扎了对穿。
“排长!”
“跟我冲!”
“杀啊!”
冲在最前方的几个新义勇,都是军官,牛高马大身强体壮,他们原本不是老兵就是悍卒,有的是马帮出身,有的是忠武军中长大,在他们的率领下,本就慌不择路的茶陵县民团,一触即溃,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
原本只有一口悍勇之气的少年们,信心更是大增!
他们很强!
他们非常强!
“杀啊!!!!”
“冲啊!!”
仿佛是漫山遍野都在响着喊杀声,坡下仅有的一条大路,到处都是溃兵。
之前三五成群,如今各奔东西。
“太尉饶命!饶命!我投降!我投降!”
“好汉饶命!!!!”
有几个刚刚打盹儿没几分钟,立刻叫了起来,手中的家伙直接掼在地上,双手高举叫喊着投降。
那些弃械投降的,新义勇看都没有看,宛若一阵风,直接从他们身旁冲了过去。
看到安仁县新义勇冲过来又一闪而过,那些投降的溃兵,感觉自己的魂灵都要从天灵盖冲出来。
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自己的小命,先上了天,又入了地,总算,又恢复到了自己的躯壳之中。
战斗提前打响,动静不小,而在听到炮火声之后,杨家坪的东北侧,新义勇的三营,同样发起了战斗!
“团长!是信号旗!”
过了一会儿人,一个通信员冲到了郭威跟前:“报告!报告团长!二营发起了战斗!三营已经跟杨家坪方向的敌人交火!”
“好!”
郭威精神一振,“拖住攸县方向!等二营、三营的消息!”
“是!”
只吃掉攸县或者茶陵县的一家,不是不好,也不是不能,而是没意思。
王角要的,是一次性解决攸县和茶陵县两个方向上的有生力量,直接将两个县的武装部队打垮打残,打得重建不能。
打到这个程度,那么到时候,再去两个县谈条件,就是予取予求。
否则,总是坐下来要吵架的,他没有那个心思去跟两个县的县老爷扯皮,拖拖拉拉的,完全就是耽误事情。
王角只问能不能做到,郭威说可以做到,那就让郭威去做,不给两个县的统治阶层,有任何妥协、斡旋的余地。
只打掉一个,哪怕是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另外一家,必然会选择跟王角求和。
到时候,不讲理的,就是王角,就是安仁县。
要想再予取予求,那就只能扯旗造反。
为了避免麻烦,才会忍了整整一个春耕,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县招兵买马、做大做强。
风塘,滑山的新义勇讲习所内,不少人都听到了炮声,安仁县县长邓克一脸的紧张,再度劝说王角:“委员,军山那边,我是备了船的,要是委员有兴趣,以后可以坐船去洣水欣赏一下山水。”
“……”
王角知道邓克是好意,毕竟,邓克现在自认为在一条船上。
“邓县长,稍安勿躁。”
安慰了一声邓克,王角接着道,“天上就是下刀子,已经下了,就不要再去想为什么下刀子。”
“……”
叹了口气,邓克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汗水:“是我失态了,让委员见笑。”
时不时会有开炮的声音传来,那种声音,因为山谷的回声,听上去宛若雷声。
闷雷听得让人心慌,邓克始终没办法让自己真的镇定下来。
过去在长沙的潇洒自信,临到子弹满天飞,才知道自己并非真的潇洒,真的自信。
“呼……”
胡思乱想的邓克,甚至想着,这时候要是耒阳县方向杀出一支人马,他和王角,那都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根本没地方可以躲可以藏。
不过,一想起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就在这里,他又觉得自己非常的可笑。
回想起来,自己读书的时候,总能读到古人中的英勇之辈,当时只是觉得佩服,毕竟这是正面的人物,使人向往,也是正常的。
然而此时此刻,邓克才明白,能够在历史中声名响亮之辈,果然是不同凡响。
自以为精英栋梁的他,事到临头,那种思绪难定,真的是使人无地自容。
“报告!!!”
“进来!”
因为太紧张,邓克看到通信员传令兵进来的时候,猛地一愣:刚才怎么没有听到马蹄声?
气喘吁吁的通信员显然是骑马过来的,进来之后,立刻对王角道:“二营已经击溃茶陵县民团!敌人溃兵正沿进犯远路仓皇逃窜!预计会跟杨家坪方向敌人汇合!”
“胡丙的三营战况如何?”
“胡营长已经发起战斗,一点五十九分跟杨家坪方向敌人交战!”
“很好,辛苦了。”
王角一脸冷静,通信员也是精神抖擞,大声道:“不辛苦!”
咕。
拿着茶杯,邓克灌了一大口蜂蜜柚子茶,什么滋味也唱不出来,他就是口干舌燥。
听了传令兵的报告,战况显然是一边倒,心中松了口气,整个人的身体都在放松,这种放松,让邓克非常的想要喝水。
牛饮鲸吞,还是觉得口舌发干。
“委员,我、我们……我们新义勇,要打到什么程度?”
“邓县长,我们新义勇是出去剿匪,那当然是要除恶务尽,剿灭所有盗匪,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啊,你说对不对?”
“……”
一脸震惊的邓克,直愣愣地看着王角,除恶务尽?
尽管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有点丢人,但邓克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转起来之后,他这才发现,王角的胃口不是大,而是相当的大!
这是要直接硬吃茶陵县、攸县,不给省府那边调停的任何借口。
直接打到两家没有说话的本钱,到那个时侯,别说什么本地豪族朝中靠山,就说街面上的商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你手中拿不出像样的兵马,怎么跟“兵强马壮”的土匪谈判?
“我们要么不打,既然都准备打了,难不成还要跟土匪们谈招安的事情?那我们不是白筹钱白训练了吗?”
“委员说的是,说的是……”
被王角的胃口刺激到之后,邓克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担惊受怕,完全没有必要。
天上下不下刀子他不知道,反正,天上要真是下刀子,也是先扎王角。
他个儿高。
“报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这一回,邓克听到了马蹄声。
扭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彭颜料。
邓克一惊,彭颜料都上了前线,那谁来保护王角?就靠周围那些警卫员?这也太胆大了吧。
“姐夫!!!老胡冲垮了杨家坪!赶羊一样的把人赶!”
“好!”
猛地站了起来,王角赞叹道,“这第一仗,果然有老人带着是好事!胡丙打得好!杨家坪拿下,接下来朱家冲就是孤军!茶陵县这一万多人马,就是一万多头猪!”
“姐夫,现在只要……”
“彭颜料!”
“是!”
“‘手枪队’你亲自带队,把警卫连都带上!听从郭威指挥!”
“啊?!不行!”
“这是命令!”
嘭!
王角从腰间拍出一把左轮,“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冲出去的彭颜料直接吼道:“警卫连!跟我走!”
这个选择,把邓克吓得浑身一颤,原本王角这里就没多少人了,再抽几十号人走,那还剩下个啥?
掐指一算,厨房倒是还有一个班,大通铺还有一群学生娃,就这么多。
“委员,委员,三思,三思啊委员,这要是……”
“不要怕,我们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真要是有大部队来偷袭,我们也是看得到的。看得到,就能跑得了。”
王角拍了拍邓克的肩膀,“放心。”
“……”
392 追击
“快!跟上!跟上!不能让匪军跑了!”
天元山东北角有一片细碎的丘陵,山头和天元山遥相呼应,这里有一条河叫作“深水河”,贯穿了湘东的一条山地公路,然后汇入洣水。
本地换作“平水”,但这深水河,大约是跟永乐江一个画风的,从未太平过。
不过是几里长的水路,每年淹死的人倒是跟永乐江有得一比。
深水河北部的细碎丘陵一直没有组织人力修整,贞观三百零二年的当下,还能看到一些曾经大工程起了头的痕迹。
也只是起了头,却只是烂尾工程。
在一处略显平整,但还是有着土丘的地方,是一片大坟地,应该也是有人堪舆过的,有个烂尾工程的水库,稍稍地修了坝,是能蓄一些水的。
本地人多视水为“浮财”,祖坟正对着一片开阔水域,大约是认为可以发大财的。
只是这光景,祖宗大约是保佑不了了。
茶陵县的溃兵一路狂奔,直接冲着大坟地就去。
后头追击的正是安仁新义勇三营,安仁新义勇的编制比较特殊,迥异于唐军的正规军,跟王角在杀龙港见过的乱党编制也不太一样。
每个营的人数并不固定,全看军事主官的习惯。
比如说二营营长牛大双,他因为出身“成都路忠武军”,编制更接近唐军,习惯性用小队为基本单位,需要加强火力,就把小队合并为大队。
而三营营长胡丙,常年带人火并,各种人马攒在一起也能指挥,所以习惯上就是多多益善,多了胆子更大。
所以新义勇三营的编制,就是由四个连队组成,而每个连队,又多以两百人的加强连为主,并且配备了王角手头仅有的两挺机枪。
严格来说是四挺机枪,另外两挺是打算拿去拆了仿制,安仁县的确没有这样的实力来仿制,但是豫章县、南昌县出来的工人,却认为如果在南昌或者豫章,可以轻松地仿制。
王角于是就留下了一个念想,先让工人绘制图纸,普通的鸟铳、大铳,原先的安仁镇,也是有一定条件进行维修维护的,倘若要生产,去衡阳就有办法。
至于说机枪,在王角眼中跟普通的步枪,大概也就是多了一个可以连续射击的功能。
但是南昌过来的一个老师傅,则表示这是一个系统工程,想要加工生产,就得用到朝廷管制的加工工具还有特种装备。
提到了这个,王角就想起了很久没有联系的刘哥,也不知道刘澈现在如何了。
刘哥在的话,应该是有办法搞定这种事情,虽然不能肯定,但王角就是这么想的。
仅剩的两挺机枪,并没有随意分配,训练的时候就是有一定机动性的,哪个前线作战单位需要,就支援哪里。
那些五斤炮也是如此,别看五斤炮的炮管孔径才四厘米,威力却不小,“安陵散人”贡献出来的这些五斤炮,原本都是从内河巡逻艇上拆下来的,还有两门是半自动的超先进火炮,但因为没有维护的能力,依然报废在库房中。
王角对火炮的射程没什么概念,但是用来作为步兵连火力支援的物件,二营拉过去的五斤炮,打个三五百米精准射击没问题,极限距离能打一千米。
而“安陵散人”告诉他,报废的那两门五斤炮,可以打一千八百米。
这让王角觉得匪夷所思,因为钱老汉他哥,那颗卤蛋脑袋的钱老大,手底下的“东海征税船团”,明明舰炮也不咋样啊?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国家中,不同地区的差距,宛若几个世纪。
打茶陵县、攸县这种地方的地主武装,王角从来没有担心过输,哪怕只是比装备,这两个县加起来的火炮数量,可能都没有他的一半。
最重要的是,他给牛大双配备的五斤炮,一头骡子就能轻松拉着走,而茶陵县的几门守城大炮,没有低于一千五百斤的。
两军交战,有炮没炮的区别之大,天上地下。
“二连长!!”
“有!”
“命你立刻率部赶往周家湾,阻截南逃之敌!”
“是!”
前脚刚冲垮了杨家坪的茶陵县部队,后脚就发动追击的三营营长胡丙,对现在的战果并不满意,这些茶陵县的溃兵,逃跑路线不用想,肯定是云阳山和天元山之间的那条峡谷公路。
这条湘东的公路已经年久失修,但依然是湘东为数不多可以不走洣水水路的陆上通道。
在山谷的两侧,靠近云阳山有一处聚落,叫做周家湾,主要就是一些纤夫住在这里,人家并不算多,但位置绝佳,刚好卡在了一个突出位置上。
只要建立阻击线,不敢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绝对是易守难攻,这些溃兵只要冲不过去,就只能往两边山岭逃窜。
往东是死路,因为顺着深水河往东,就是洣水,这里因为穷困,并没有什么路桥,除非泅渡过去,否则插翅难逃。
然而湖南的天气很难说,春耕到秋收,时不时来一场山洪都是可能的。
夏天才开了个头,洣水的水位不但涨了,水流也湍急了不少。
水性再好,下去也是赌命。
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是两点十八分,三营长胡丙有点焦急,二十分钟内如果二连能够在周家湾截住这些溃兵的去路,那真是一场大胜。
要是让这群残兵败将跑出去十分之一,他都觉得没打好。
新兵们的气势,一仗就打了出来,精神也很亢奋,长期的训练,至少体能是相当的不错的,尽管体能分配还显得有点用力过猛,但面对这样的战果,是个人都在坚持。
“报告!”
“讲!”
“凤仙村的匪军往东南山地转移!”
“凤仙村的没有往我们这边靠近的意思?”
“没有!”
哗!
身强体壮的胡丙长得不好看,满脸横肉,左眼上方有一条刀疤,眼睛吊着,又圆又大,跟老虎差不多。
抖开了一张地图,胡丙看了看位置,顿时叫道:“什么狗东西,友军有难直接跑了。我还以为要迂回包抄,原来是要躲到‘棉花冲’去!”
这一带的地形,都是被摸清楚的,“棉花冲”正如其名,是附近乡里最出名的种棉花地界。
因为种植棉花,所以有不少屋舍,除了囤积棉花之外,还有加工棉花的手工业作业间,附近乡村的人,都是会走峡谷公路然后去棉花冲加工棉被、棉衣之类。
屋舍多在高处,又随时可以深入云阳山,有一说一,的确是个进退皆有余地的地方。
不过胡丙看穿对方的意图之后,顿时信心大增,既然敌人担惊受怕,不如就让他们害怕得跑起来!
393 抓俘虏不难
“胡大海!”
“到!大哥……营长!”
“你去过大岭坳对不对?”
“去过!”
“带一个排!你亲自带队,前往棉花冲,务必惊扰当地敌军!”
“是!”
“记住!让他们跑起来!”
“营长放心!我一定像撵狗一样的撵!”
“好!我记得你这句话!只要你做到,过后我亲自去王委员那里,给你请功!”
“是!”
胡大海是胡丙在老家时候的家生子,严格来说是跟班小弟,之前跟着郭威很是赚了一点钱,把老家的祖坟,也总算是修了一下。
后来岭北大马帮成立之后,胡丙原本就是想带着自家人做个物流点的负责人,郭威也承诺让他在赣南做个经理。
运货去紫金镇的那一趟,其实还谈好了一个活儿,就是如果在赣南经理当得不舒服,去紫金镇还能当保安团的团副。
这些都是跟赖坚毅讲好的,前途一片光明。
郭威只身要返回王角身边的时候,胡丙跟自家兄弟商量了一下,将原本大好的前程扔了,打算跟郭大侠混。
没有别的意思,出发点就是讲义气。
胡家的兄弟原本想着就是郭大侠需要用人,他们是打着帮忙的心思过来的,结果跟着过来又是打土豪又是减租减息,还帮着苦哈哈开山修屋开荒修路,这一趟趟的课上下来,耳朵里听的道理一遍遍的刷。
现在胡丙就一个念头,他牛高马大身强力壮,还有一手好枪法,难道就是为了给祖坟修葺一下吗?
倘若真有积德行善这个事情,那他就是要做大善人,什么是大善人?为民请命,就是大善人!
“跟我追!不能跑了匪军!”
“快!快!快追!”
“后面的跟上!”
“三排长!看押俘虏!!”
“凭……是!”
三营一连三排的排长,原本是个跑单帮吃江湖饭的,“祁家寨”的人被郭威一手弄死之后,他惊为天人,也就跟着郭威混。
只是原本在马帮中,习惯性争抢功劳好处。
而此刻,他只是眼神羡慕,却没有真的不服。
新义勇的论功行赏,可是很有讲究的。
“缴械不杀!!!!”
三排长手持连发铳,双目圆睁,宛若金刚。
从杨家坪逃窜下来的茶陵县部队,除了一部分民团之外,也有所谓的“新义勇”,不过这些“新义勇”,跟安仁县的新义勇完全不同。
几乎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才会凑在一块儿。
有的中队,全部都是姓周,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周家下”这个地方,全部都是茶农人家。
这些溃兵互相之间甚至都认不出对方是哪个部分的,只有大概的认知。
“太尉饶命!”
“官爷、官爷,小的是在洣水边种茶的,绝无挑衅惹火之意啊。”
胆大的在那里跪地求饶,胆小的就是把大铳鸟铳一扔,双手举过头顶,五体投地一样趴在地上。
新义勇三营的大部队,继续追击,从高处看去,场面极其壮观,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人。
“排长,你看!”
“什么东西?”
“手表!金的!”
“充公。”
“啊?这可是我们缴获上来的,好不容易出来……”
“你他妈的听不懂吗?缴获要上交!猪脑子!”
“是……”
“别他妈还当自己闯荡江湖吆五喝六,咱们现在不是贼寇!”
“是!”
哒哒哒哒哒哒……
忽地,传来了马蹄声,湖南的马并不好,不过山野之间,用好马本身也是一种浪费,马队用的马个头儿不算大,但用来骑一路问题也不大,因为也不全是挽马,还有驮乘两用。
此时的马蹄声,便是胡丙手下的骑兵队,说是骑兵,其实就是骑马轻步兵,用的铳也是马铳,比大铳短了一大截。
不过三营骑兵队的士兵,马背上的枪法也不行,主要靠的还是“掌心雷”,浑身裹着手榴弹,瞅准了就扔。
动静大,威力也大,只要马没有被惊到,三两下就能把还有一定人数的溃兵,吓得各种逃窜。
此时,从杨家坪撤下来的茶陵县部队,有七八百人往黄石村仓皇逃窜,打头的也骑着马,整个人趴卧在马背上,一边奔跑一边按着脑袋上的钢盔,然后大声问道:“谁去阻拦一下!不然都跑不掉!”
“这帮土匪也有骑兵!”
“土个屁的匪啊!”
面无人色的军官猛地一颤,头盔突然掉了,顿时猛地大叫:“啊!我中弹了!我中弹了!我中弹……嗯?”
反应过来只是头盔掉了,这才松了口气,正待说话,却见四周的士兵全散了个精光,有几个跑的飞快,在那里大叫道:“团长死了!团长死了!团长被土匪打死了!!咱们赶紧跑吧!赶紧撤!!”
“你乱吼……”
轰!
一阵鸡飞狗跳,胯下的战马原本就紧张,这时候被手榴弹的动静吓到了,顿时“灰律律”大叫,一阵尥蹶子,竟是直接将人给掀翻在地。
咚!
马背上的军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栽倒在地,脑袋啪的一下撞在了河床石上,咔嚓一声,脖子当时就断了。
“团长死了!团长真死了!”
“跑啊!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原本还聚在一起的不少人马,直接四散,再也没有了主心骨。
后方追击的胡丙拿起望远镜一看,顿时大喜:“跟我冲!!!!!”
“司号手!”
“是!”
嘀嘀嘀嘀……
三营的冲锋号也响了起来,原本就在追击的新义勇战士,顿时再提了一口气,小腿上的绑腿仿佛都要被撑断,两只脚迈开了跑。
茶陵县的部队哪里受过这种罪,从杨家坪跑下来,拢共连十分钟都没有,但是当场跑吐的就有百几十人,抓俘虏比抓猪还容易。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茶陵县的骑兵冲了一路,实际上也就是冲了三里路,刚过黄石村,马匹就扛不住了。
不过骑兵也是有经验,弃马就跑,身上的大铳也是就地一扔,瞅准了一个山头,直接就扎了进去。
“快!快!我们跑到‘大枫树’,就能活命,就能活命啦!”
话音刚落,就听远方的山谷中,似乎传来了爆炸声,听到这个,溃逃到此处的茶陵县溃兵,直接愣在那里。
394 降唐不降郭
动静不小,更要命的是,急促的冲锋号响了起来,这催命一样的声音,刚才听了几茬了,这光景听到简直浑身发抖。
“哥,我腿软……”
“他妈的有伏兵!”
“又他妈中埋伏啦!”
“不跑了!老子投降!老子投降!”
“不要命了,投降也是死!”
“跑不动了,死就死吧。”
“……”
喊杀声传来,紧接着就看到了一部分人马,定眼一看,竟然有点眼熟。
“那是……‘周家团’的人?”
“他妈的他们不是殿后吗?!”
“妈的还有那么多辎重,后勤处的处长也是‘周家团’的人!东西呢?我他娘的还存了一百块钱呐!”
“就别管钱啦……”
那种好气又好笑的气氛,使得溃兵们竟是彻底丧失了逃跑的心思。
有几个“老兵”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子反正回去看大门,老子不跑了,要跑你们跑吧,我反正是跑不动了。”
“他妈的,降了吧。郭团长我也是知道的,我们南雄,不是还喝过他的酒吗?郭团长……郭大当家,讲义气的很,不至于就把我们给毙了吧?”
“你是马匪吗?你是啊,你是你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我也没有谋财害命啊。”
“啐!”
“……”
北逃的一部分茶陵县人马,看到不远处大量累趴下的马匹,顿时一愣,领头的也是骑着一匹大马,靠近之后这才喊道:“你们是一营骑兵队的人?”
“周营长?!”
“可别乱喊,快走,去平水,我们还能撤!”
“周营长!可别什么平水啦,杨家坪都丢了,团长都死了。”
“啊?!我是从……”
周营长嘴巴张了一下,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来的地方,离杨家坪也是有好大一段距离,可那里明明也出现了“安仁匪军”啊。
咕。
喉头耸动,周营长眼睛眨了眨,“弟兄们,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周营长,别想了,我们不想跑了,就这么着吧,等那边打过来,我们就投降。”
“啊?!”
周营长涨红了脸,“你们堂堂国家栋梁,保境安民是有责任的,这时候说投降,是不是有点过分?”
“行了吧周营长,我们这是降了安仁县新义勇,又不是降了土匪,没什么丢人的。”
“……”
“对!都是大唐人,帝国的一份子,投了有什么丢人的?我们也没有丢土之责,不过是把自己的防区,转给安仁县新义勇罢了。国家择优取材,我们自认不如安仁县同僚,举贤不避亲,这很正常。”
赖地上不起身的骑兵队成员,已经把吃饭的家伙都扔到了一旁,跟着周营长来的大兵,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但长官在前,他们也不好开口,就是眼巴巴地看着。
不多时,周营长小心翼翼地说道:“攸县那里,我看还是有点指望的。这安仁县能有多少人?我们两个县,那是临时凑了一两万人呐,这……”
“周营长,对面郭团长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三省英豪数第一,跟着他的江湖好汉不知道有多少。”
“你!”
周营长被一句话噎了回去,猛然“轰隆”一声巨响,又在后方传来,他顿时才反应过来,“他娘的可不是说话的时候!弟兄们,周某也想通了,降唐不降郭,我跟弟兄们一样,都是为了帝国着想,不干了!”
“周营长高见!”
“周营长英明!”
“周营长,你们周家在茶陵县是这个,你牵头,你反正有功,首倡第一啊!我们都跟着你!”
“……”
这一刻,周营长感觉自己就是广州都督府的都督,路克明总司令的感受,他以前不太懂,现在……真是太他娘的懂了。
心里窝火,可还真不敢弄死这群骑兵队的,这年头,惹毛了当兵,把你架起来,你不上路也得上路。
“好!好!有弟兄们的支持,周某……也放心了。”
然后立刻吼道,“快!快打白旗!快打白旗!举高一点!举高一点!”
“好嘞!!”
亲兵是自己人,当时就从怀里摸了一条白绢出来,系在了大铳的枪管子上,到了高处,然后挥舞起来。
不远处的“大枫树”住着人,有胆子的在张望,那里有一片枫树,是两百年前本地人从“天涯洲”带回来的糖枫树,因为多少也能产糖,所以比较金贵,住这里的都是茶陵县大户人家的“家生子”。
持枪当家的人一身猎人打扮,看到了大部队之后,直接吓得往屋子里钻。
只是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的白旗,顿时一愣。
站定脚步,仔细一看,就见几百号人老老实实地团聚在了一块儿,宛若水里黑鱼下了崽,簇拥在了一团。
密密麻麻又乱七八糟。
紧接着,“大枫树”这边的人突然发现动静小了,然后就看到几十个穿着统一的大兵跑了过来。
这些人精神抖擞,有些看上去年纪就不大,还是个娃娃。
这一幕,把“大枫树”当家的男人们都吓到了。
“爹叽,么事……”
“进去!冒出来!”
攥着鸟铳,当家的男人紧张无比,家里的孩子也已经是少年,透着门缝扫了一眼,一回头,却见两个大兵有点气喘,但是手里端着大铳,横在了“大枫树”的牌门口,然后喊道:“我们是安仁县新义勇!!老乡,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守着制高点!”
“太尉,我们是良民……”
“放心吧!我们是安仁县新义勇!”
答话的少年抹了一把汗,没有进牌门,这木制的牌门,最上方还有“大枫树”三个字,旁边的岗亭,是以前割枫糖时候东家休息的地方,现在,两个娃娃兵,一个警戒着,一个架起了一把特殊的大铳——飞鹰铳。
不多时,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头,终于又动了起来,白旗挥舞,然后一个个乱糟糟地排队。
明明有几百号人,可偏偏被几十人赶羊赶牛一样地赶,“大枫树”的人确定两个娃娃兵不会乱杀人,这才都陆陆续续出来看热闹,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大队人马,就仿佛是那些牲口行的牲口,被老板们赶着去贩卖,好生的壮观。
“满哥哪里人啊?好靓腿喃。”
本地也有胆大的妇人,见两个娃娃兵长得不错,眼睛一亮,想要过来做介绍。
山区本就缺男人,更缺合适的壮劳力,两个娃娃兵精神抖擞,小腿又用绑腿缠得结结实实,站在那里,就很有气势,要是愿意跟本地的女娃配对,自然是好事。
“我老家杭州的!”
端着枪的学生兵,笑着露出了两排大白牙。
“杭州?”
“哇,杭州!杭州的满哥,来我们湖南,是要做么子喽?”
“为民请命!”
面色骄傲,但是手中的枪,却依然是端着,始终没有放下。
于是哪怕想要围上来,却也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热闹,不多时,又来了个兵,脚上的绑腿都要崩了一般,他在“大枫树”的牌门下跺着脚,“走!要转移了!”
“好!”
咔咔咔……
在岗亭内侧架枪的娃娃兵,飞快地将飞鹰铳收了,横架在了背脊肩头,低着头,没有废话,跟着就走。
“老乡,再见!”
端着枪的兵,倒退着走了两步,这才招了招手,转身就跑。
395 攸县来使
云阳山的南端有一处孤山,山头唤作神仙壁,垂直高度并不高,算是丘陵,周围一圈都是茶园,东南处的丘陵,更是有一处大户的庄园。
此时,大量的俘虏,就被看押在了神仙壁的北面,这里是谷地,往北就是云阳山,从神仙壁的最高处,能够直接看到棉花冲。
位置上来说,又隐蔽又安全。
“快!抓紧时间!”
“二营已经出发了!”
“信号弹打了出来。快!抓紧时间!”
哨声此起彼伏,二百人的连队都是轻装上路,新收集到的战马有的已经累趴下,大兵们也没有跑死马的打算,因为从神仙壁沿着湘东公路跑,总共也就是二十五里地,一个小时左右,就能跑到。
这种长距离的拉练,他们在“万亩风塘”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回,实际上小队形式的拉练,在湘东公路也已经有了十几回,基本上这条路都还算熟悉。
“抓紧时间!!!!!”
连长们扯开了嗓子在那里吼,这种时候的调度,就要发挥连队的作用,营长们则是要开始计算时间,此次作战计划的最后一环,并非是把茶陵县的敌军消灭,而是击溃茶陵县的敌人之后,立刻沿着茶陵县前往攸县的道路,包抄攸县敌军的后路。
此刻在天元山西北处阵地,郭威亲自压阵,阻击攸县敌军。
郭威手中的人马,两个营不到,但是炮兵齐全,却不能放开了用,因为炮兵一旦发威,攸县的敌军,必然知道不妙,很有可能就会溃逃。
攸县和茶陵县两个方向,地形是不一样的,湘东公路穿梭的地方,多是峡谷和丘陵群,还有大量的河沟,逃窜不已,打埋伏打阻截都容易。
而攸县尽管随处可见岗地,但是和天元山、云阳山那种大山交错不同,岗地互相割裂,如果是本地人,对家乡熟悉的,行走起来说是如履平地都不为过。
小山包之间的谷地相连,形成了面积极为广大的可耕地,只是跟平原地区差别极大。
王角的目标是直接拿下攸县和茶陵县,那自然是要完全地、不留余地将两县方向上的敌军全部吃掉。
消灭有生力量,自然就打掉了两县本地豪族将来还能作妖的本钱。
跑了攸县的大部队,打一个击溃战,没什么意思。
只是郭威手头够用的人马,就这么多,所以就必须让部队跑起来,拿下茶陵县,留小部队打扫战场,大部队迅速包抄,只要包抄的部队打出信号,这边就是大炮开轰,直接让攸县主力插翅难飞。
此时,时间不过是下午三点二十八分,郭威看了看时间,有些焦急,因为攸县的敌军,试探了几下之后,就有点警觉,对面还派了劝降的人过来,不过很显然,劝降的意思几乎是没有的,来劝降的人,就是在打量郭威这边的状况。
能看到的东西不多,不过部队的严整气质,那是骗不了人的。
劝降的人也是老江湖,只瞄一眼,就知道自家兄弟那都是臭狗屎。
抽烟喝酒坑蒙拐骗就行,打仗?
打个屁的仗。
“郭团长,我们阎团长,对您一向是久仰啊。郭团长,说实在的,大家严格来说,都是自己人,都是响应省部号召,筹办新义勇,为的,都是国家,都是朝廷,都是百姓呐……”
“噢?”
郭威面上带笑,“阎团长知道我?”
“如何不知啊,实不相瞒,阎团长早先在济州给房家做过几年。郭团长,您应该是知道的啊。”
“哟,还是山东人?”
“正是正是,阎团长一心报国,早年也是有些名声……”
言语之间,说的也是遮遮掩掩,不用想,早年的名声,应该都是臭名。
郭威在“昌忠社”中是金牌保镖,又在长安受训过,河北山东的好汉,他其实一搓手就能想起来几个。
可这姓阎的,说实在的,郭威真想不着有谁。
因为照理说山东姓阎的名人,应该是体面人、文化人,怎么可能舞刀弄枪的?
而且……团长?
那起码也是保安团、警卫团这种,这能是好人充当?
想到这里,郭威猛地一愣,想起几个人来,于是眼睛微微一眯,看着过来说着客套话的使者:“阎虎阎团长……本名不叫这个吧?”
“哎呀~~郭团长!您不愧是三省英豪,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那使者嘿嘿一笑,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叫郭团长知道,我们阎团长,本名讳虫年,‘济水好大虫’……便是我们阎团长了。”
“原来是这只畜生。”
郭威轻笑一声,“我道为何改了名,原来是自家臭名也知道不好听,改了个像样一点儿的。不过,你这虎……怕不是壁虎吧?”
“啊?!郭团长!出口伤人,这……不妥吧?!”
“老子去你娘的不妥,那老小子不过是挖坟盗墓的畜生,给房家做事?我可去你妈的,你道出他的根脚,我便知道他干的坏事。狗东西,挖别的坟……平了送给房家,这就是你家的龌龊事,也好意思说什么有些名声!哈哈哈哈哈哈……”
郭威仰头大笑,然后起身,朝着使者就是一脚,啐了一口口水在他脸上:“滚!去跟姓阎的畜生说,要是识相,现在乖乖投降,如若不然,老子到时候炮决了他!滚!”
“郭团长!两军交战,不辱……”
啪!
郭威解下腰带,抄起来就是抽,照着面门就是一皮带,当场抽出了血印子。
“啊!!!!!!”
那使者惨叫一声,捂着脸,简直痛不欲生,此刻在他眼中,郭威简直就是个癫狂的魔鬼,猖狂到了极点。
“郭团长!打得好!!!!”
咬牙切齿的使者,没有废话,转身就走,他现在脸上火辣辣的痛,返回的路上,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添油加醋,让自家团长听听,跟这姓郭的……没完!
等攸县部队的使者走了之后,左右参谋有些奇怪,直接看着郭威问道:“团长,这不太好吧?”
“不这样,对面怎么有火气?有了火气,才能继续跟咱们在这里磨。”
“啊?”
参谋一愣,没想到这一茬。
“这些出来混个一官半职的丘八,鬼精鬼精的,遇到硬茬子,不用想,都是当场跑,没有几个玩命的。我现在扫对面的面子,怎么地也要象征性地打一打,不然他以后怎么混?装装样子,打给底下人的看,他阎虎也不是孬种。然后第二天睡一觉,拍拍屁股走人,也没人再去多想。”
“……”
“团长,这就是江湖?”
郭威轻笑一声,“你说呢,你以为江湖多么敞亮,也是藏污纳垢之地,比官场还要脏呢。”
396 “虎威”
“什么?!‘郭雀儿’当真这么说?”
“团长!哎哟我的团长啊!你就算不信我说的话,你也要看看我这张脸啊。我可是团长您的一条狗啊,江湖上有句话,叫作‘打狗还得看主人’,我这条狗挨打不要紧,团长,这姓郭的,可有半点面子给您?这是狂的没边啊。”
“他妈的,我好歹也参加过李存勖的寿宴啊,他妈的……”
阎虎身材寡瘦,颧骨突出却又下巴尖窄,在山东老家,便是以“尖嘴猴腮”的面相闻名,原本以“偷坟掘墓”为业,名声不太好。
二十四五岁那年,冒认了阎立本之后,想要出些风情女郎画册,结果画风奇诡,买家把事情闹大了,便引出来阎家澄清。
这货反应也是快,知道阎家搞不好要弄死他,索性改了个名,原先“虫年”这个本名,就算是扔在了粪坑里,从此以“阎虎”行走。
“‘郭雀儿’的大营在哪儿?”
阎虎眼睛微微一眯,自己的跟班挨了打,整个攸县大部队都看到了。
这可是派过去劝降的,结果反而挨了皮带抽,他阎团长的面子,那不就是被踩到了泥地?
不搞点动作,威信扫地,还带个屁的兵。
“铁炉湾!”
“铁炉湾?”
阎虎一愣,他能混成攸县新义勇保安团团长,也是有点眼力的,只会拍马屁吮痈舔痣,可混不到这种地步。
“居然是‘铁炉湾’……那就有点难搞了。”
派使者过去,也是为了摸摸底。
铁炉湾这个地方比较微妙,就在天元山的东北角,郭威不久之前打下来之后,就在这里设置了营地。
背靠着天元山,西北方向也是个山包,唤作“柏树山”,如果把天元山看作一个城池,那么“柏树山”就是在城外的“小城”“小站”,跟主城互为犄角。
而郭威也的确在“柏树山”的东北方向,建立了一个阵地,一部分炮兵也隐藏在了“柏树山”中,为的就是围歼攸县来敌的时候,使得对方没有任何突破的可能。
“团长!‘铁炉湾’的东边,有条小路,是南北向的,当地人偷铁矿煤矿才知道。北面……团长你也知道啊,那里有个废弃的大水塔。”
“大水塔?‘虎猪水泥厂’的遗址?”
“正是!”
“要是这么说……”
阎虎眼睛一亮,偷偷地给郭威一个狠的,教训教训他,也就可以了。
到时候,等茶陵的部队一到,两家合成一家,弄不死这个“郭雀儿”?
管你什么三省英豪还是“昌忠社”金牌,该死的时候,你就得死!
“团长,咱们偷了‘郭雀儿’的后路,就算他本领高强跑了,怎么地也得捡几个便宜吧。到时候,茶陵那边来了人,咱们先立了功,这攸县、茶陵两家……谁说了算,那可不是谁有本事,谁说了算嘛。”
“呃……呵呵呵呵,对对对,说得对,有道理。”
阎虎眼睛一亮,这事儿到位,言之有理。
他原本是不想跟郭威硬碰硬的,就想着等茶陵县的部队到了,到时候就忽悠友军上去硬拼。
毕竟攸县跟茶陵县比起来,还是茶陵县的士绅有钱一些。
茶园农庄那是多大的买卖,一年卖茶都是几十万进账,跟攸县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这时候郭威扫了他的面子,他不做点什么,在弟兄们面前,就没了威严。
江湖上厮混,混的就是一张脸,有了脸,该有的总会有。
不过阎虎心中也是犯怵,他在老家山东的时候,想的更多的,便是脸没了赚得更多。
万一折在“郭雀儿”这里,面子丢了事小,小命没了,那真是什么都黄了。
正琢磨着是不是不要脸跑路呢,突然外头传来了报讯的声音。
“报!报!!!!!”
“什么事!”
“团长!茶陵县那边到了,先头部队来了一个连,有一百来号人!”
“他妈的这么快?!”
之前挨了郭威皮带的使者,当时来了精神,连忙笑道,“团长!这是老天爷都向着您呐,现在两家合成一家,姓郭的可不就是一只鳖?!团长!您现在上去削了姓郭的一票人马,您就是当仁不让的两军总司令啊!”
“啊?是吗?”
阎虎心动了,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啊。
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
到时候别说是两军总司令,吃掉了安仁县,这湘东士绅,谁不得念他的好?
新成立的安仁县,那也是听他的。
他是“三军总司令”!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快!快点叫上人,去‘大水塔’,偷他‘郭雀儿’的后路!”
“团长!!您英明啊!”
“哈哈哈哈哈哈,拿下了‘郭雀儿’,那什么安仁县的委员,姓王的玩意儿,还不是手拿把攥?!他妈的,敢不给老子面子,老子加上茶陵县,三万人马,优势在我!这他妈不敢拼一把,什么时候拼?”
精神抖擞的阎虎立刻吩咐:“先打进‘郭雀儿’营地的,赏银元一百!银元!”
“团长威武!”
“哈哈哈哈哈哈,兵贵神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快!现在就动身!”
“是!”
“团长,您是一身虎胆,虎威无敌啊!这一次,必须旗开得胜,让姓郭的跪地求饶,到时候,让他喊您一声‘虎爷’,他敢不喊吗?”
“嘿嘿嘿嘿嘿嘿,先不急,拿下了他,再来庆祝,也不迟嘛。”
而此时,穿着茶陵县民团衣裳百几十号人,正埋着头赶路,过了“上丫尖”之后,就能看到攸县大部队的踪迹,旗号也是明显,距离也不远,也就是三五里的光景。
“连长,攸县的部队,驻扎在‘石子陂’,咱们这么点儿人,是不是有点冒险?”
“等信号。现在攸县的人马还没有走,说明团长还是把他们给勾住了,只要不跑,那就跑不掉。”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营长他们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赶到,攸县部队缺少大炮,几轮下来,应该就妥了。”
说话间,对面攸县的一队人马过来,领头的蹬着自行车,凑近了露着笑脸问道:“兄弟茶陵县哪个部分的?”
397 误打误撞
“贺家山的!”
“原来是贺当家的人,幸会幸会,我们阎团长刚好就在前头。”
“他妈的,跑了一路,累惨了,有吃喝没有?兄弟,行个方便,回头去茶陵县城,报我贺连长的名字!”
“自己人,不必客气!快请快请,刚好我们团长,正要发动进攻,就等茶陵县的友军兄弟过来助威呢。”
“嚯!不愧是阎团长,佩服!!”
“客气、客气……请!”
“请!劳烦带路!”
“请请请,这边请。”
攸县的大兵也不疑有他,实在是茶陵县跟安仁镇永乐江畔的口音,几乎就是相差无几。
此时也没有报个切口什么的,双方一接洽,只当是以前没见过的。
这边穿着茶陵县保安团服装的人也是大胆,一路说笑,还从口袋里掏着烟在那里发,一边发一边吹捧着阎虎,话里话外就是将来多美言几句,阎团长要是有什么发财的门路,还是不要忘了他们茶陵县的朋友。
你捧我高兴,一来二去,竟是称兄道弟起来。
“贺家山日子不好过啊,之前封了路,这安仁镇的买卖,就算是断了。他妈的,这次打个漂亮仗,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哈哈,贺老弟,你这回可算是说对啦。”
叼着烟接待的攸县大兵得意地笑着,一脸神秘地说道,“老弟,如今安仁镇早就没啦。”
“啊?!阎团长如此了得,已经把安仁镇给打了下来?”
“哪里的事情,不过是安仁镇已经改成了安仁县。老弟,只要打下安仁县,凭兄弟们的功劳,这一官半职……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卖茶叶那点好处,刮个一两年,什么都有了。泥腿子是穷,可安仁县有好地有好田啊。你说……对不对?”
听得对方这么说,歪戴帽子的连长脸皮一抖,然后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啊。这要是卖去广州,再运出南海,这活儿,这买卖,倒是做得。”
“嘿嘿,好日子就要来啦!”
说着,这接待的攸县大兵又喊道,“我们阎团长来了,茶陵县的友军弟兄们,我们阎团长一向出手阔绰,这事儿,我可只跟兄弟们说啊。”
“真哒?!”
那“贺连长”顿时一脸大喜,连忙把歪了的帽子正好,然后大声嚷嚷道,“都他妈站好了,站得像样点,给阎团长检阅检阅!”
“是!”
“都他妈快点儿!”
“是!!”
这边“假模假样”,不远处阎虎却是爽得很,心想着先镇镇这群土包子,到时候偷了“郭雀儿”的后路,那姓郭的跑不跑得了都不重要,反正茶陵县的孙子都得看他表演。
“不用客气,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
阎虎左右也有人簇拥着,百几十号茶陵县保安团二营三连的人站得笔直,看得阎虎也是有些诧异,他上前好奇地问道:“你们周团长果然会带兵啊,就你们这个站军姿,那就是相当的了不起。不愧是在长沙那里,被长官们赞赏‘知兵事’的。”
“报告阎团长!都是长官的栽培!”
一听这话,阎虎更是大喜,连忙道,“好好好,这话我爱听,可不都是长官的栽培么?”
只说长官,不说周团长,那不是心中惦记着攸县阎团长的前途,还能是什么?
“你叫什么吗?听老刘说,你是贺家山的?”
“报告阎团长!我姓涂,名天!”
“涂天?”
“生灵涂炭的涂,逆天而行的天!”
“嚯~~~~~”
阎虎一听这自我介绍,顿时感慨,“霸气!”
竖起了个大拇指,阎虎抬手拍了拍涂天的肩膀,“涂连长,在贺家山要是混得不好,随时可以来我攸县,有我阎老虎一口干饭,就不能让弟兄们喝稀的!”
“多谢阎团长赏赐!有了阎团长,我这干饭能吃一年!”
“嚯~~这大嗓门,听着就带劲!!是个好兵!阎某现在……嗯?哎?涂连长,你这是……”
却见涂天手中一把连发铳,顶在了阎虎的下巴上。
突然出现的状况,让阎虎没反应过来。
啪啪啪!
涂天后方有个精瘦小伙儿,连开三枪,直接将阎虎左右的护卫击毙。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而这时,上丫尖方向上,传来了喊杀声,紧接着在一处名叫“松角塘”的地方,也传来了枪击声。
“你不是贺家山的人!”
“废话!我是安仁县新义勇!牛大双是我营长!!”
“什么?!”
阎虎直接惊呆了,这种事情……这种事情都有?
不是,这帮家伙不是从东边儿过来的吗?
安仁县在西边啊!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
等等。
猛然间,阎虎想到了一个可能,嘴唇一哆嗦,双腿发颤:“涂、涂连长!!误会!误会啊!攸县自来跟安仁县互为邻里,怎敢擅动刀兵?涂连长,我们攸县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没有……”
砰!
一枪直接打穿脚背!
“啊!!!!!!”
阎虎的惨叫声,直接把周围的人给吓到了。
“都他妈不许动!!缴械不杀!!优待俘虏!!”
“我们是安仁县新义勇,为民请命,只诛首恶!”
一声声叫喊,周围一群懵懵懂懂的攸县大兵,竟然当时就举着双手跪地上去了。
“他们才这么点儿……”
砰!砰砰!砰砰砰……
脸上还带着皮带印的家伙,当时就被两个新义勇集火,连发铳的子弹不要钱一样在倾斜,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刚有的一点骚动给压了下去。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而此时,郭威并不知道对面阵地发生了什么,只是留了个口袋,就等攸县的部队绕过“大水塔”,走小路过来偷鸡。
只是,还在等着拖住攸县部队的郭威,陡然听到了冲锋号的声音。
“嗯?!已经包抄成功了?”
郭威这么想着,可是,这声音怎么这么近?!
“团长!对、对面传来了冲锋号!是咱们的人。”
“啥?!”
郭威直接愣住了,就算兵贵神速,这包抄过来,总得要点时间吧。
大部队行动有这么快?
“团长?!”
“先等等,凑近了看看什么情……”
“报告!”
“什么事儿?!”
“对面来了人!是咱们的人!”
“?????”
郭威一头雾水,这什么情况?攸县那边被渗透了?
不至于啊,自家老爷在攸县那里,也就是埋了几个钉子而已,自己也只是放了几个暗哨、探子,不可能渗透到这种地步啊。
“把人叫过来!”
“是!”
通信员直接出门喊道,“快来!团长叫你过去。”
“嗯?”
郭威更懵了,这情况,应该还是特别熟悉的。
等人一到,郭威直接大声道:“你是涂天的兵?!你怎么从对面过来了?”
“报告团长!连长带我们活捉了阎虎!”
“蛤?”
郭威张了张嘴,“不是,你们……我……你们活捉了阎虎?!是攸县保安团的那个团长……阎虎?”
“对!”
“……”
深吸一口气,郭威镇定了一下,“你详细跟我说说!等等,警卫连!去对面!先接管阵地!”
一道道命令下达之后,郭威这才听涂天手下的兵在那里说着前因后果、误打误撞。
听完之后,郭威顿时大喜:“好一个涂天!老子给委员报喜,下一个营长就是他了!好家伙!”
398 更复杂的心思
“你就是两万头……”
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都噎了回去,“药王庙招待所”内,听说攸县保安团团长阎虎已经被活捉,那种震惊,那种不可思议,着实让长沙厮混的年轻秘书们无法理解。
他们知道安仁新义勇训练有素,可对面攸县、茶陵县,那也是有备而来啊?
这就他妈的离谱!!
“现在,就看茶陵县那边,能打成什么样了。”
一人感慨地说道,“只要茶陵县收到这边的风声,肯定也是要学会打算的。保存了实力,只要不是真的拉开场面真打,谈判的条件,就客观存在。”
“不错,攸县跟安仁县一比,是差了不少,但加上茶陵县,还是可以扯开嗓门的。”
此时已经消息封锁,“药王庙招待所”内,也只能听一些从外地传来的消息,路过的“五枪队”眉飞色舞,只说是攸县那边来的匪军被包了饺子。
全歼,不掺假的那种。
阎虎被活捉的同时,的确攸县保安团的人马大部分都投了,但更多的武装力量,跟阎虎半个开元通宝的关系都没有。
所以,诸多自认为自己有“团长之资”的“团副”们,这个营那个大队的,纷纷点了人马随便烧杀抢掠一番。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杀良冒功,诶,就是玩儿。
然后这群穷凶极恶的玩意儿,被郭威的马队一通冲杀,连岗地的空隙都没有钻进去,就当场打死打伤过百。
之后炮兵阵地一通放肆,瞬间就把对面打蒙打爆,炮击持续时间不过是十分钟,但倾泻的弹药并不少。
以五斤炮为例,炮手们都是顺便训练一下实战速射,半分钟一发炮弹,又稳又准。
可惜,炮手们对此并不满意,在他们眼中,武汉的速射炮才是他们需要的。
“车!”
“车队!耒阳的,被‘五枪队’的人拦了下来。”
“居然没冲?”
“‘五枪队’现在有配手雷,‘八古集’那边廖家的,还有炸药包。”
“难怪没冲卡。”
“是耒阳县的车?不像。”
“省府的车,看车牌。”
“省府的人不是去了巴陵县?”
“留守总归是要的,而且也要看看这湘东的狗咬狗,到底咬到什么程度。谁咬赢了,都该出来亮个相。”
“那岂不是说,是有人通知的他们?”
“也是啊……”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都是看向了滑山方向,那里,王角就在高处的旧讲习所办公。
如今可不仅仅是“新义勇讲习所”,春耕开始,“新义勇讲习所”以“劝课农桑”为由,筹办了“农业讲习所”,说是在技术上指导农业增收增产。
理由很充分,谁也不能说错。
本地的监督员其实就是县政府的人,但代理县长邓克就差喊王角一声爹了,这些监督员根本就是摆设,而且他们也的确没打算掺和。
功劳到手,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你到哪儿都是这么个操作,难不成见了王角不合群,就要整死他?
没这个说法。
“农业讲习所”的威力,在这群曾经“长沙秘书”们看来,破坏力更大。
因为新增耕地的地契,是落实到村里聚落的,分田也的确分,但“粮食增产”这个玩意儿,光靠分地没什么卵用。
在“农业讲习所”听课的农民,现在闻着王委员放的屁都是香的,无脑相信,于是村里聚落为基本单位搞集体劳动,农民们,尤其是佃户之后,非但没有抗拒的心思,反而挺愿意合作。
一是地契已经在村社,这是不作假的,县长邓克盖的章。
二是王角的确给他们撑了腰,那些死了赵老爷李老爷黄老爷,血淋淋的可不是摆设,他们要是觉得王角还有所图,图啥?图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不成?
人心都是肉长的。
三是他们原本是一无所有,这是尤为重要的,原本就一无所有,如果王委员真就收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过是回归到原本的状态。
一无所有,也就没什么好失去的。
而在讲习所中,“五枪队”最是拥护新义勇,也是最拥护王角,他们的爷娘长辈在“农业讲习所”中听课,听不听得懂且先不提,家中伢子天天说王委员郭团长好话,他们还能觉得伢子蠢笨呆傻?
没有这个道理。
尤其是那些类似“八古集”招待过王角的老兵老卒,他们原本也听不太懂大道理,但是在讲习所中嗑瓜子喝土茶凑热闹,次数一多,也是听得懂。
人家小农,才是真的小有产者。
他们是个啥?他们就是长官的奴婢,佃户算个屁的农民,就是特殊的无产者,比南昌城饿死在角落里的失业残废工人还要无产。
次数再一多,这些原本就是蹭瓜子土茶的老农,到了讲习所,也是舍不得再嗑瓜子,人家讲习所客气,还把自己的命格给改了,这叫什么?
过去那叫半仙儿,逆天改命。
什么叫逆天改命?
就是革命。
革命哪能天天想着嗑瓜子蹭一口茶汤?
那不成没脸没皮的么?
自带板凳,自带瓜子,干蒸的米粉果子,以前可舍不得糟蹋,现在算个屁,老子明年还有余钱剩米呢。
过五十岁生日的人多了,六十岁过生日的,也稍稍地热闹了。
以前,可不敢如此折腾。
一碗稻花鱼,一碗粉,倘使有辣椒,再切一点腊肉,当然了,咬咬牙,还不够味的米酒,也是可以有的。
生活的改变,需要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
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夜之间。
没有指望的时候,一切都是奢望,一切都是小心翼翼,一切都是愁眉苦脸。
有了指望,浑身的气力,就是本钱,倘若还能呼吸,这明天的日头,伸胳膊蹬腿也要再看一眼。
好日子,永远是过不够的。
“八古集”的廖家人,那些老了老了不能动的,也是操着已经糊涂的方言,表达着不想瞑目的愿景。
他们羡慕,也更加的眷恋,自己要是能够跟廖十两一样,赶上一个好时候,那真是好啊。
他们并非是死不瞑目,只是羡慕,只是舍不得这即将改变的人世间。
他们并没有去嫉恨、诅咒廖十两这样的人,廖十两的生,终究是他们的愿景,他们的死,仿佛是跟腐朽的过去,画上了一个句号。
倘若,这一切能够长久,能给他们一个真真切切的答案,告诉他们,廖十两也好,廖十两的儿子、孙子,乃至重孙子、玄孙子,都有吃不完米粉果子,亦或是腊肉,亦或是稻花鱼,这岂能不瞑目?
这一定是要瞑目的。
因为他们要赶紧奔赴黄泉,修个漂亮的来世,投个好胎,还投在安仁镇,还投在这个没有黄世安没有赵老爷的安仁镇。
倘若王委员还在这里,那自然是更加千好万好,不过,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王满哥好靓腿的啰。
朴素的婚丧嫁娶,短短的几个月,就能发生诸多改变,原本人生的大事,只能小心翼翼,现在,却是完全不同。
拥护和反对,参照的,是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当一次次端着板凳去讲习所喊口号喊到浑身出汗的老农宛若癫狂,一旁的“长沙秘书”们,是如此的清醒,是如此的理性,以至于可以评头论足博古通今,然后将这种“群氓”的无脑行为,批驳的一钱不值。
直到这些老农扯开了嗓子,冲着自家的儿孙挥舞着胳膊,督促着要给王委员当兵,不要给家里丢人,于是才让“长沙秘书”们毛骨悚然,背脊上都是冷汗。
长沙的官车,来了就是来了,拦了就是拦了,什么官威在这里撒,那都是不好使。
“药王庙招待所”的人,现在已经看得真切,看得明白,朝廷要是再摆不平各地的骚动,那就真的不用摆平了。
而“长沙秘书”们也有点理解,为什么“学兵队”的甘队长,是那副鸟样。
清醒认识中的无奈,因为这是甘队长无能为力的事情,就算甘队长把所有的证据都甩在教育部的大佬面前,那些部堂高官的考量,也从来不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而是湘东的泥腿子甚嚣尘上,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
如果有,是不是可以给竞争对手的裤裆扔一把黄泥,然后再扣一个大帽子,倘若运气不错,黑锅一顶也是可以的。
即便能够理解,王角这种行为,是在动摇皇唐天朝统治的根基,但是,这是皇唐天朝的统治根基,不是他们的。
贞观三百零二年了,放在炎汉,也早就换了一茬人,王莽都死了一回。
“长沙的车牌,居然真就忍住了?”
“呵呵。”
“看来,这安仁县的水,以后不但深,还很混。邓县长的位置,这一下,算是坐稳了。”
“他抱大腿抱得快又好,不是邓县长太聪明,而是大腿实在是粗啊。”
“你们说,最后王委员……目光所及之处,可是我湖南一隅之地?”
“呵。”
看懂了又如何?
那种精英的焦虑,其实很难直接说出口的。
不过是十几个人的“药王庙招待所”,如今怕不是直接就是十几种甚至是几十种考量。
谋生、谋己、谋家、谋国……
各种念头都在滋生。
焦虑最深的,甚至动了杀机,但看着门外拙朴矮小的“五枪队”成员路过,他们这些风流倜傥的才子,明明骑马开车射击都很精通,却是瞬间怂了。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
如今看起来,最坦荡的,反而是“学兵队”的甘队长。
一支烟,一杯茶,一把作揖,一个门槛……一整天。
“我之前问赵家湾的人买茶,那个赵一钱的堂妹,说是将来她家都要去‘农业讲习所’好好听课。今年准备清淤,开一个塘出来,能多几百亩地。”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的意思是,百人出豪杰,一个村落,总有那么几个能人,能人都要加入一个组织,那这个组织,必然是群英荟萃的。”
“……”
不远处的甘队长听了这番话,轻笑一声,继续抽着闷烟,他现在很焦虑。
不过,跟之前的焦虑,不太一样了。
王角找上了他,传话的人是廖十两,以送水送物资的名义,递了纸条给他。
也不能说是纸条,就是一封信。
王角拉他入伙。
邀请他加入“新义勇讲习所”,可以公开的,也可以秘密的。
随意。
这是焦虑的根源,他的老底,都他妈的被王角摸了个干干净净。
他是想要升官发财建功立业的,就在这里,就在这湖南省。
然而王角却打探到了不少过往的艰辛,甘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学兵队”的英杰,何必上杆子的为了那口狗粮,如此拼命?
王角认为甘队长是个人物,可以拉拢,且也应该拉拢。
甘队长承认,他心动了,是能力被认可的那种心动,理想什么的,并没有。
他瞧不上安仁县这里的一窝子土包子气息,不是阶层上的鄙视,纯粹是他觉得,自来农家的暴动,哪有成事的。
可现在一看,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是他想岔了。
有问题的是他自己,认识也出了偏差。
只从恩怨情仇的角度来看,他甘某人也想证明自己。
更何况,王角很粗暴很无礼地分析了他的状况,以他的实力,就算有人赏识,将来立功调往河中省,那也是豪门镀金的事情,教育部虽大,那也是皇唐天朝的教育部,不是教育部的皇唐天朝。
与其蹉跎,不如跟着他王某人混。
真金白银,达者为先。
岂能不心动?
廖十两送来的除了纸条,还有一张沔州银行的大额钱票。
不多,一万块,茶水费。
399 柳暗花明又一村
“钟县长,我们攸县上下一万五千子弟,必定在钟县长的领导下,荡平贼寇,洗刷乾坤。湖南,是我们湖南人的湖南,什么南海、海南,怎么可能向着我们本地人呢?钟县长,若非您英明果决,联络茶陵县,上报长沙,只怕长此以往,安仁贼寇,必然势大啊。”
“是啊是啊,我等攸县草民……盼望的,不正是钟县长这样的乡党青天吗?”
“副县长,副县长……可不敢当县长称呼。”
“嗳……钟县长,早晚的事情嘛。此次联络茶陵县,首功在钟县长;合围贼寇,战后首倡之功,还是在钟县长。这功劳单独拿一个出来,已经是难能可贵,更何况还是两件大功,放在三百年前,凌烟阁中有一把交椅,那也是正常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没忍住,有点得意忘形的钟副县长,笑得很是酣畅淋漓。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也是给有实力的人。
他钟太行既然敢取这样的名字,那自然是要有这样的气势!
“诸君,国朝根本在何处?正是诸君乡贤,方能稳住四方。昔年‘天涯洲’几近分裂,若非两河子弟,北起黄河,南至长江,前赴后继横渡东海,‘天涯洲’必不为中国所有矣。”
说到这里,钟太行有些感慨,“先祖率洪州子弟,自东海战指西海,土人豪帅蜂拥而至,方使单氏不敢造次,知中国之所以为中国,人心所向也。”
宴会厅中,围着钟太行的攸县士绅,还有往来江西、湖南的豪商老板,都是纷纷点头,不管听不听得懂,点头称赞就是。
反正对一些大户来说,当官的胃口,是看得见的。
而泥腿子的胃口,那就不好说了。
泥腿子的胃口不是很大,那是相当的大。
赵家的老太公,说杀就杀了,谁敢说半个不字?
甭管你什么年岁,“罪大恶极”“民怨难平”,两个大帽子下来,天王老子来了,也是照杀不误。
而泥腿子们敢这么作,已经到了作死三代的地步,是谁给的胆魄?
还不是那个南海的狗杂种!!!
不过,有些老学究却是凑在了一旁,并没有去拍钟太行的马屁,有几个老先生,戴着眼镜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头发只是随便修理了往后一梳,然后互相聊着天,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看这钱镖的学生,行事颇有古人之风。”
“噢?你说的这个古人,是谁?”
“自然是‘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旧年咸宁物流行,之所以如今能遍布全球,又分诸多传承,跟一般‘车船店脚牙’有所区分,盖因当年‘李寻欢’‘上官金虹’二人,使咸宁物流有‘工人互助会’。如今再看,堪称大德高人。”
“此二人不过是帝王将相之家……”
嘭!
忽地,宴会厅的大门被猛然推开,声音很大,有个满头大汗一脸惊恐的军官,四处张望了之后,看到了脸色不悦的钟太行,然后喊道:“县长!钟县长!!完了!完了!全完了!我军全军覆没!中了匪军奸计啊!”
“啊?!”
“什么?!”
整个宴会厅当时就嘈杂起来,闹哄哄的乱做了一团,有人更是双目圆睁,有的则是牙齿紧闭,有的则是脸皮发抖,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阎虎呢!你们阎团长呢?!你谎报军情!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钟太行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跟前怒吼,咆哮的同时,更是眼神闪过了惊慌,这种可怕消息,不可能是开玩笑。
没人会开这种玩笑!
更何况,眼前这个军官,是他的人,是保安团的副团长!!
“阎团长……阎团长……”
军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整个人像是虚脱一样,军装就这么随意地敞开着,“阎团长!被活捉了!”
“啊?!”
“阎虎竟然被生擒?!”
“我就说不该招惹‘郭雀儿’!!那是一般人吗?!那是在西京受训的‘飞鸦’!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啊!”
“这下好了,攸县的买卖……完了!”
“大事不妙啊!”
“何止是大事不妙,攸县大军如果真的全军覆没,光靠一个茶陵县,挡得住?!”
有人提到了茶陵县,攸县副县长钟太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问道:“茶陵县友军呢?!难道他们是死的,见死不救?!阎虎被围,就没有任何动作?!”
咕。
这个逃出生天的副团长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然后用惊骇的眼神看着钟太行:“县、县长……茶陵县,茶陵县的人,也被全歼了。”
“啊?!”
“这怎么可能!!两个县凑了多少人马你知道吗?!三万有余!三万有余!三万有余啊!!你就是……”
钟太行话都说不完整了,整个人眼前一黑,有些眩晕,踉跄了两步,若非左右有人将他搀扶住,整个人就要一头栽倒。
不过,在周围不少人眼中,他还不如直接一头栽倒的好,人晕死过去,有时候比不晕要好得多。
就现在的状况,麻烦可不是损失了多少人马。
人马损失多少都能补回来,可现在两个县的生力军都丢了,那么之前下定决心跟王角过不去的家族,有一个算一个,除非现在果决一点跑路,否则,下场不会比赵老太爷好多少。
实际上,当钟太行吼出那段话的时候,已经有人借机从门口开溜,马不停蹄,赶紧回家。
“茶陵县怎么可能也被围歼?!安仁军哪里来那么多兵力?!”
“对啊,王副团长,会不会……是误会?!”
“不是误会!!”
王副团长哆嗦着捧起一杯茶,喝完之后才说道,“茶陵县的人马,比我们先被围,在杨家坪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牛大双先战杨家坪,再战云阳山;胡丙一口气冲到了‘大枫树’、‘棉花冲’,现在洣水以西的云阳山,全在安仁军手中。茶陵县的门户已经大开,他们完了,没兵了。”
“……”
“……”
“……”
全场死寂,完全没了声音。
鸦雀无声了好久,因为一只碗被不慎打碎,这才重新恢复了生气。
“钟县……钟副县长,老朽突然想起来,家中尚有要事,告辞,告辞,告辞……”
连道三声“告辞”,有个老先生这才走人。
“钟副县长!在下月底还有一桩买卖,事关公司开股,不得不小心应对,在下先行告退,还要赶往武汉,见谅,见谅……”
“钟副县长……”
……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辞行,这些还是家中有些体面的,或者生意做得敞亮的。
更多的,尤其是攸县本地土豪,直接走人。
因为保安团之中,还有他们的家族兄弟子侄,攸县的人马,就算被全歼,那总得有活口吧?
不可能就活了一个王副团长吧?
这湘东是非之地!他妈的不要了!
走!
果决是必须的,现在筹措一点粮草资金,该跑的时候就得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的天,这是贞观大帝显灵了?!这打的是‘洛阳之战’?!”
“安仁县总共人口也就二十万上下,这还是把是人的都算上,才有这个数。王角就算用兵如神,抽丁也不过是两万上下,但安仁县的底子,他抽不起,会崩。”
“但现在就是以弱胜强。”
“其实未必是‘弱’,攸县、茶陵县对安仁军的了解,基本就是浮于表面。之前‘减租减息’的运动,实在是太抢人眼球,使人目光都注意到了这里,不曾想过,为何黄世安这样的人精,也摆在了王角手中。”
宴会厅中的几个老学究,重新找着原因,聊了一会儿,便觉得这次钟太行要熬过去,实属不易。
可能性不大。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不少人已经准备撤了,钟太行这个官场新星,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个没温度的。
只是,王副团长突然喊道:“老板!老板!现在咱们要自救啊老板!!”
“怎么救?!你说怎么救?!”
气也不顺的钟太行,已经觉得没戏了,这种情况,长沙那边稍微了解一下,王角随手递个建议,他就是死路一条。
没戏的。
然而王副团长却嚷嚷道:“老板!!钟太山!钟太山啊!韶州‘五姓汤锅’之首,李公馆的左膀右臂,钟太山啊!”
“钟太山?江湖上的事情,有个屁用!小王,不要想了,江湖手段再狠,也是无用。你再挣扎,比南昌‘斧头帮’如何?”
“不是啊老板!钟太山的女儿,是王……王委员的小妾啊!”
“嗯?”
“老板!一笔写不出两个钟字……”
“我们不是一个堂口!”
“可以是的!老板!可以是!”
王副团长擦着汗,他是个武夫,不懂那些有的没的,但这时候,想活不想死,就得折腾,不折腾就真的死螃蟹一只。
“……”
钟太行冷静了下来,分析着这种可能性。
要说得罪王角,他谈不上,他就是牵头的,而且是攸县、茶陵县两边的政府共同结果。
他罪过再大,也打不过两家政府。
其次,他不是攸县本地人,老家洪州,半个乡党,他是空降的外来官。
最后,王角用人,也是比较随意的,“罪大恶极”四个字,看的是丢泥腿子们的恶劣程度。
他有吗?
他最多就是帮凶。
主犯都是那些土豪,他只是过来当官的。
当官的,升官发财而已,对本地的泥腿子,没什么好恶。
有用就用,没用就不用,无非如此。
“对!”
钟太行突然反应过来,“对啊!!邓处讷之后可以做县长,钟传之后也能做县长!!”
“老板!钟太山,钟太山……”
“对对对,族兄浪迹江湖多年,不敢说认祖归宗,但拜个共祖,还是可以的。”
“老板英明!老板英明!”
王副团长擦着汗,又接着说道,“钟太山的女儿,现在是王委员的小妾!老板,我打听过的,这个大侄女,是受了王委员的救命之恩,后来得了失语症,只有跟着王委员,才能说说话。目前是跟着金姨娘学习做事,咱们既要跟钟太山搭上线,也要给‘成都路忠武军’的人送上一份礼。”
“这关‘成都路忠武军’什么事儿?”
“老板!金姨娘是‘成都路忠武军’的人啊,她可是巴蜀金氏之后,在茶南省、茶北省,都有金矿!老板,据我所知,王大都头的亲兄弟,‘茶南四哥’王国,目前就在安仁军中!!老板,事不宜迟,赶紧派出使者,赶紧派出使者吧!!”
“好!好!”
两人直接在大厅中说话,也没有避开谁,事急从权,但却让那些溜了一半的人,直接吓得炸毛。
好些个客商,尤其是买卖做得大的,当时就留了步,幸亏没有立刻就走啊。
这要是走了,岂能知晓钟县长还有这等后路!
绝处逢生!
不但可能绝处逢生,搞不好真的从副县长变成县长!
那些个正在抽烟喝茶的老学究,也是懵了,这种事情……都有?
这样……也行?!
可掐指一算,还别说,如果都是真的,还真就行。
原本败了问责,那黑锅最大的,就是钟太行。
可现在,问责的权力,不在攸县、茶陵县手中,在王角那里,那事情,就不好说了。
要做死钟太行,真没那么容易。
“真是大开眼界……”
“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夫……长见识了。”
几个老学究,抖着烟灰,又是无语,又是感慨。
400 攸县“卧龙凤雏”
出于自救,攸县副县长钟太行的动作并不慢,整个攸县都知道他要自救了,成不成且先不说,就这种做派,着实把县长黄世卿给吓到了。
要说这个县长位置,原本也就是个摆设,黄世卿作为半个本地人,主要收入不是在于他施展县太爷的官威官气。
而是“卖官鬻爵”,只要是乡党走关系,钞票到位,底下林业、矿业、渔业的行当,都可以折腾。
之前“虎猪山”这个地方,的的确确有水泥厂的遗迹,正是在这位县太爷的操作下折腾出来的。
后来“虎猪山”这个名字,直接在攸县除名,最近两年,为了避免刺激这位县太爷,“虎猪山”变成了“虎踞山”,然后附近的乡镇,也跟着叫做虎踞乡。
好听了不少,破事儿,自然也就少了不少。
水泥厂就是个烂尾项目,黄世卿从中捞着的就是一大批矿土倒卖的差额。
他与其说是攸县的县长,倒不如说攸县收二道税的总税丁。
只是黄世卿操作的好,卖官都是卡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努努力,家族运营能上去;打个瞌睡,可能就会从位置上滑下来。
这也就让本地人既记住他的好,又让自己没有担多大的罪过。
而且程序干净,基本没什么手尾。
再者,黄世卿的人设,比黄世安还要好,毕竟黄世安不管怎么装,他到底还是安仁镇镇将。
丘八一个,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黄世卿素来以“不争”闻名,对一地的官场生态,尤其是农业为主的城市而言,简直是完美到了不能再完美,放一千年前,吹个“无为而治”的小有成者,问题不大。
否则,也不会串联茶陵、攸县的主要负责人,成了钟太行这个副县长。
钟太行把事情做成了,身为攸县的一把手,横竖都是要沾一点功劳的,履历上逃不开。
钟太行把事情做败了,他最多就是隔空批评,多的罪过,半点不会有。
只是这一回,钟太行猛然要自救,是真的把黄世卿给吓到了。
身为“江夏黄氏”的一支,黄世卿在黄氏内部,话语权还是有一些的,然而黄世安的遭遇,他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也仅仅是记在心里。
算了一笔账,跟王角翻脸……不划算。
然后再掐指一算,离自己任期到站,也不过是一年半的光景,自己求的就是平稳过渡、稳稳升迁,没必要跟王角争什么。
所以,别说黄世安只是同族同辈,他就是同族的长辈,该放弃也是得放弃。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金道理。
更何况,黄世卿是正经隆庆宫大学毕业的,大学主修历史,在西京发表过的几篇主要论文,都是关于武德年间和贞观初期的考据考证。
也参加过几次隆庆宫大学的考古抢救发掘工作,“清贵”衙门中,也不算是小透明,至少也是亮过相的。
旁人眼中,这货镀金跑路的手段了得,却不曾想到,黄世卿的的确确专精历史,有些秘密考据,他从来都是烂在肚子里的,不曾发表过半篇文章。
也是如此,黄世卿能够四十岁不到,稳坐攸县一把手,江湖上的那些大佬,其实跟他比起来,连根腿毛都不如。
真正的人精,自然有着超乎常人的眼光。
黄世卿估算过湖南省湘东地区的人口比率,安仁镇固然是奇葩,但也基本上符合一个比重模型。
他治下的攸县,实际上的本地农业人口比重,是相当高的。
而且名义上的土地兼并虽然消失,实际上掌握土地使用权的农民总量,少得可怜。
基于这个事实,黄世卿在王角开始搞“减租减息”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头。
这不是农民自发性的反抗,倘若只是普普通通的自发性反抗,警察局就能镇压,根本不算个事情。
但是掺和了王角这个学生,且是北苍省有史以来第一个大考状头,那性质立刻发生了改变。
在黄世卿大学时期的考据中,有一个惊人的现象,那就是思想独特的知识分子一旦掺和进入农民暴动,那么破坏力,远在寻常的“谋反”“谋大逆”之上。
波及的范围,动辄半个省几个省,甚至一些极端思想传播到海外,更是会形成诸多海外领地的叛乱。
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平抑,就压不下去。
其中还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大多数这样的暴动,都是起点很弱,所以前期的“活动家”规模极大,且有着宗教性质的狂热。
然而,有一种情况,黄世卿没看到过。
就是现在王角的状况。
王角推动的安仁镇变革,是自上而下式的,并非是“以弱胜强”,而是“倚强凌弱”。
凭王角手中的资源,本来就可以轻松玩死黄世安,但是此人前后的活动,简直就是用石磨磨人,一点一点地,把整个安仁镇,丢进了一个大磨盘。
什么血肉都被磨了个干干净净。
那种贞观朝初期,张子诸多门徒的那种“活动家”性质宣传,在安仁镇这里,就没有过。
多的是“慕名而来”,是向往、仰望式的“传道”。
同时也没有任何“以弱胜强”的技巧性东西,多是碾压式的,压倒性的平推。
单独一个安仁镇,怎么可能是王角的对手。
再加上攸县、茶陵县,结果也是一样的。
这是黄世卿的判断,所以,在这件事情上,黄世卿没有掺和其中,还是那副“无为而治”的鬼样子,有好处,捞一点就完事儿了。
真要是让钟太行成了,也不过是让钟太行这个副县长,正式成为接班人,仅此而已。
钟太行不成,倒也问题不大,于他没损失。
偏偏就是钟太行公开的自救行为,对黄世卿杀伤力极大。
为了自救,很多烂人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基本上任何不平等条约都可以签。
按照黄世卿的经验,这种情况下,钟太行全面跪舔王角,就等于说是投了,并且王角予取予求都没问题。
到时候,甚至钟太行会成为王角手中最凶恶的狗,以前不能做不敢做的,会做得比谁都迅速高效。
兴许最终会发展到,泥腿子们都要瞻前顾后才敢公开审判的老士绅,钟太行抓住了黑历史就是一通猛批,然后再把一堆破事儿抖落出来,就能直接开动蒸汽动力的狗头铡,斩立决根本不是问题,刑部那边任何批复都是放屁,走了流程之后,电报给洛阳随便盖章就完事儿了。
这种操作,黄世卿猜测现在的钟太行,绝对能干。
而黄世卿干了之后,对王角以及王角现在的铁杆拥护者们来说,简直是妙不可言。
因为倘若真有冤假错案,黑锅扔钟太行头上就是,这货也的确敢接。
罪不至死,这是钟太行现在的档次。
谁都要卖这个面子的。
而这个,不正是现在钟太行所追求的结果吗?
他不想死,仅此而已。
这种人物,在过去的岁月中,黄世卿考据了不知道多少,其中典型的就是三百年前的会稽钱氏当家家主钱谷,此人是贞观朝初期的经典酷吏,“贞观大帝”手中的诸多脏活儿,就是由此人背锅。
现在钟太行的下限,就是远超钱谷,并且他并不需要单独服务一个“贞观大帝”,而是给王角以及王角背后的十几万安仁百姓。
如果钟太行真能做成,不用想,在“功劳簿”上,必然是榜上有名。
这些个功劳,绝非钟太行的本意,但结果就是结果,结果才是正名的标准。
而在“功劳簿”背后,那血淋淋的玩意儿中,会有多少“倒霉蛋”,黄世卿用脚趾头来思考,都能想得到:像自己这种正牌攸县一把手,放在历史上,就是被“义军”们拿来祭旗用的玩意儿。
他不想脑袋当夜壶,就不能眼睁睁地干看着俺钟太行自救。
思来想去,黄世卿也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首先是当天就“中风”了,需要去大城市救治;其次是派人通过民间关系,联系了“长沙路忠武军”的人,他找的是彭珪,毕竟彭珪最近两年的动静,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最后是通过以前跟黄世安在堂口中吃饭时候弄来的军方联系方式,找到了作训部的一位退休老校尉。
此人跟郭威的叔叔常克恭,略有交情。
而此人刚好又在洪州,路并不远。
倘若操作得当,还能连带着钟太行那点“反正之功”,也顺利分一点。
就看钟太行对洪州有名的老乡,是个什么态度了。
“剿匪”剿的全军覆没这件事情,没到吃晚饭就传遍了攸县,人都不是傻的,那些在城中置办物业的,赶紧回了乡下老家。
这时候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老家的那点东西,是走是留选择的余地也要大一些。
只是谁也没想到,本县的两个县老爷,直接干的不是人事儿。
钟太行前脚自救,后脚黄世卿就“中风”了,不但“中风”了,还坐着汽车跑了;不但跑了,跑的还不是长沙方向,而是隔壁洪州方向……
然后当天晚上,正县长所心心念念的郭威叔叔常克恭,还真就他娘的到了。
但常克恭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千多号人的加强营学生兵,直接把攸县的重要部门给停摆封存。
攸县的重大库房,尽数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天一亮,家中准备了一堆垃圾和“夜香”的攸县城中人家,迎来的不是老牌粪霸的徒子徒孙,而是很普通的大板车及罐车。
凌晨起来收拾“夜香”的本地粪霸组织,因为跟安仁新义勇的学生兵发生了冲突,当场就被打死十几个。
尸体刚入殓,攸县县立医院的停尸房中,一直没怎么启用的蒸汽机,也运转了起来。
听说是有学生兵打算搞一下解剖……
这事儿因为太玄幻太离谱,导致了整个乱了套的攸县……都信了。
不信也没办法,军管。
谁握着枪杆子,谁就牛逼,谁就是老大,谁就说了算。
常克恭毕竟是教官出身,带学生兵过来,就是指导如何军事管制,重点单位如何停摆封存,又如何将整个县政府维持一个低烈度运营。
然后郭威的叔叔又教了孩子们一个小妙招,如果对当地不熟,完全可以采取“制高点中心网格法”,也就是在城市中建立诸多据点,且都是附近一片区域的制高点。
接着根据这个制高点的“飞鹰铳”或者五斤炮射击范围,划分片区。
每个片区以连营级军官为临时的主官,这样互相之间既能照应,也能片区划分职责,避免了运营消耗。
不过显然这一次的教学,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这也怪不得常克恭,因为本地的两位县老爷,真他娘的就是“卧龙凤雏”,他们的心腹手下,基本充当了学生兵军官的行政助理。
哪里有大户,哪里有粮仓,哪里水道宽阔,哪里通渠城外……
甚至连城内的小型取水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一些小型寺庙有什么关系网,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这就没意思了。
开卷考试有什么意思?
开卷考试还直接给答案,那就更没意思了。
对孩子们不好,尽管孩子们很爽。
常克恭给侄儿汇报工作的时候,把这里的情况详细地捋了一遍,原本想着要在攸县方面多加强力量的郭威,直接有点懵,把情况跟王角也汇报了一通。
王角跟常克恭的意见,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攸县是何德何能啊,居然‘卧龙凤雏’皆在其中?”
401 真明白假明白
“委员,常总教也给了建议,兵贵神速,现在已经军管攸县。那些攸县的大户,现在是逃不掉的,惶惶不可终日,唯恐上了公审大会的主席台。已经有人悄悄地开始送礼送女人,常总教现在的指挥所,塞了黄金有七八千两,十几岁的小娘,有三十几个。”
“嚯!!常思这岁数,吃得消?”
“委员,常总教一个大钱都没有碰,他也不敢。”
“这是为什么?”
“他也怕啊,而且他现在都称团长是‘郭大郎’,小心的很。”
“谨小慎微,但其实也是胆色过人。没有这个胆色,玩不起这个‘谨小慎微’。”
捧着茶杯,王角来回踱步,低着头琢磨着事情,这一战肯定是要传扬出去的,时间早晚随意,但往外传,能晚一点总归是要好一点。
目前跑前跑后好不热闹的,其实是“安陵散人”的人,他们这些百几十年的“没头苍蝇”,如今算是找到了可以发力的点。
尤其是“安陵散人”本人,还想着借用大侄子的“故智”,跑去湘南发展地盘,软硬结合,对“安陵散人”而言,这也是更家的妥当。
没办法,王角说了几百遍自己不姓张,“安陵散人”就是不信,总算七拐八拐,从北苍省首府沙县,收到了确切的情报,的的确确不是王角,而是另有其人。
也不怪“安陵散人”想岔了,谁叫王角姓王,王宝珠也姓王呢。
找到“黑窝仔”的时候,“安陵散人”的心腹拍拍屁股走人,就“黑窝仔”这样的资质,做个“状头楼”的老板挺好,做“三县委员”……还是算了吧。
“常思不收受贿赂,又能拒绝诱惑,这很好,我也就顺水推舟,把他树成典型就好。对郭威来说,也是好事。”
跟着王角说话的,正是彭颜料,此时的彭颜料,已经少了不少嬉皮笑脸,战争来得太快,规模也太大,把这小子震住了。
郭威的战场把控能力,甩他何止三条街,不说嫉妒不嫉妒这个事情,凭心而论,在彭颜料看来,给郭威再增加三五万人马,人家照样玩得转。
没什么好说的,天赋。
不是说谁学了兵法,就能“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淮阴侯这种玩得转大兵团的顶级天才,从来都是少数,百年难出一个。
更何况,郭威还玩出了花样,“步炮结合”的方案写了很多种,演练的非常成功,只可惜,对手实在是太菜,还不能检验出真正的灵活性。
但基本上雏形已经出来,郭威在主持围歼攸县主力之后,除了送捷报之外,紧接着就是一份建议王角建立炮兵工厂,建设炮兵训练学堂的报告。
洋洋洒洒也有三四千字,刚打完仗还要搞这个,算得上用心良苦。
“委员,现在攸县围了下来,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攸县中学的学生,我们这里,有几个?”
“十来个,正庆祝呢。”
“你去攸县筹建攸县宣传部,我们打赢了,说什么都是对的。‘减租减息’也可以在攸县顺利推行,不执行的就是反动,搞破坏的也是反动。”
“委员……”
“怎么?”
见小舅子一副古怪的表情,王角问道。
“那些乱党,都是先到处发传单,然后再举事的。咱们这个……”
彭颜料小心地问道,“是不是颠倒了?”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说了这么多遍,你居然没有认真琢磨过?如果别人说一个道理,你就拿来听拿来用,这不叫懂了,这叫脑子被人占领。那些乱党依靠的,是什么阶层,什么阶级,又是什么职业的群体?他们在举事、起义的当地,敌我力量对比又是如何?”
连续几个问题,问得彭颜料一脸懵。
“你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安仁镇、攸县、茶陵县,再加上一个耒阳县吧。三县一镇的全年收入才多少?总人口不过是百几十万,毛一点算你两百万。我一个人给十块钱来收买,你觉得我能不能做到?”
“……”
“明白了?这三县一镇太弱,‘敌我矛盾’是我强敌弱,甚至都不用谈什么强弱。对方不管怎么变招、找外援,都不是我的对手。黑道白道,甚至是……”王角竖起手指,朝天一指,“天道!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为什么还要那么麻烦?”
“……”
“二十万安仁县百姓,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几近赤贫的‘农奴’‘佃户’,我亮出实力给他们撑腰,他们自然无所顾忌地跟着翻天。看上去好像黄世安他们人多,实际上同样的一群人,在黄世安手中,就是抬滑竿的家丁家奴,但是在我这里,就能变成‘五枪队’、民兵,甚至是新义勇。”
“明白了!”
“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了?”
“真明白了!”
“那你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我们新义勇能够转化‘农户’‘佃户’为民兵,其实就是一种改造。但这种改造,也是要基于谁掌握了改造的力量。姐夫,我真明白了,只要咱们攥着田攥着人攥着米面粮油还有枪杆子,再怂的泥腿子,都能拎着鸟铳跟我们干!”
“嚯……”
“这,就是革命。”
彭颜料有些紧张地说出了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王角眼神微微一眯,打量了一下彭颜料,“好,这下总算是赶上你姐了。”
“嘿嘿……”
“不过,‘革命’这两个字,现在还不能随便宣传,大家都知道,都明白,但就是不说。我们跟三县一镇比起来,实力是强劲的,是优势的。但是面对整个湖南省,就不好说了。说不定,稍有挫折,就有人争着要分行李,所以,现在带兵的军事主官,打仗厉害,不是主要的。”
“明白!姐夫你放心,不是团长那样的,当不上军事主官!!”
“嗯,你明白就好。”
王角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子,还真是挺有想法的,原先的愣头青,来了几回大场面,懵懵懂懂的地方,一下子,就通透了。
402 政治指导员
彭颜料是真懂了,不过和郭威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后知后觉。
前线大胜之后,郭威首先就是着急了连级以上军官开会,分了两次会议,因为有轮番值班站岗的情况。
一是口头奖励、祝贺,后续的实际性奖励怎么来,郭威是不做承诺的,因为这是王角的事情。
二是统一思想,不该拿的不拿,该拿的,暂时也不拿,“为民请命”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主力部队的营长都没问题,但是到了连级单位,就有老做派的连长想不通。
打赢了仗,自来都是要享受享受的,许多江湖上闯荡惯了的,都是觉得不舒服,被约束得浑身难受。
而郭威,就是做了“恶人”,不想干就滚,来去自由。
做完这些,郭威又找到了常克恭,还有常家的兄弟,吃了一顿简单的家宴。
“老叔,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老爷那里,带个话不是问题,豁出去要个扩编团的团长给老叔,也没问题。但是,于我们常家,不利。”
“大郎,放心……”
常克恭拍了拍郭威臂膀,“放心。”
他又再说了一遍,安郭威的心。
不过叔侄二人说的话,其实都不是说给对方听的,都是说给常家子侄们听的。
有些常家的兄弟,一看郭威当了团长,打了大胜仗,就动了念头,甚至隐隐约约表示没了王委员,自家出个郭委员又如何?
这种危险的念头,若非是常家自己人,郭威早就一枪打爆了对方的脑袋。
“老叔,道理还是要讲清楚的。新义勇草创,用人固然是用能,但更要讲政治。‘为民请命’这四个字,就是天条。是真心的,就跟着走;虚情假意的,另寻他路。一句话,如今安仁县也好,甚至将来的攸县、茶陵县,政治上都是要以‘为民请命’为根基,以此定夺军事指挥权。”
“明白的,大郎放心,叔不是夯货。这种道理,明白的,明白的。”
常克恭毕竟是老江湖,“政治指导员”这种事情,就是特殊时期特殊办法。
哪怕是邪教徒暴动,其核心骨干,往往就是邪教中的香主、堂主之类,然后再以香主、堂主为军事主官。
这种分析,早在汉朝末年就有了。
典型的就是“黄巾起义”,当然国朝的历史书上,定性为“黄巾之乱”,但是在安仁军中,其叙事就是“起义”,性质有着决然不同。
“黄巾起义”的军事主官,往往就是“大方三十六,小方七十二”的宗教头目,然后教众成为兵员,军政一体,政教一体。
在常克恭青少年时代,花重金求学的时候的,就学过“政治指导员”五个字。
“政治”这个词,在皇唐天朝的解释中,已经超过了一般的“施政”“治理”,复杂的意识形态诞生,使得“政治”早就更加的复杂。
如今安仁军的诞生,以常克恭的见识,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早晚都是有的。
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成熟”。
“政治指导员”作为军事主官,可能不是最强的,但在发展期,一定是最稳定也是最忠诚的。
而稳定,也是因为忠诚。
同时这种稳定和忠诚,仅仅是内部的表现,外在看来,比如说黄世安、邓克等等帝国精英,他们看到的,只有超强的破坏力,恐怖的战斗力。
要压倒安仁新义勇,普普通通的一军之将,不足以完成镇压,需要的,必然是集团军、兵团。
而现在,恰好出现在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窗口期。
帝国的中央军,迟迟没有调往鄱阳湖和洞庭湖,抑制“靖难军”的痕迹、动作,也是基本没有的。
很显然,不是中央军出了问题,而是帝国中心出了问题。
中央军应不应该调往,调动之后应该调动多少,在此时出现了问题。
因为皇唐天朝的疆域之中,出现的大规模动乱,绝非只有“靖难军”一支。
按照旧例,明面上的造反,不管是千里万里,都是要去镇压的。
保加尔部冒用突厥名义造反,其部年轻豪帅西蒙掀起的动荡,已经形成了大规模的叛乱,帝国有时候考量的,不是远近强弱问题,而是需要。
“靖难军”还是可以拖延的,还是可以谈判的,但是类似保加尔部西蒙这样的人物,是必须要镇压下去的。
帝国太大,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甚至只是长距离的物流,以及大公司的丰厚利润,帝国中央政府中的某些大员,哪怕只是为了退休之后的丰裕生活,就得首先照顾某个方向上的镇压。
“靖难军”……
冯家,还是可以沟通的。
而冯家,也的的确确需要沟通,不管是从何种方向考量,是互相牵制互相拖延,冯家也需要中央派出能说话的人来谈判。
哪怕仅仅是为了巩固到手的地盘、利益,冯家也是会这么想的。
甚至到时候中央和地方,开一个联合会议,进行内阁改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把皇帝拉出来亮个相,以皇帝陛下的名义,重组内阁,冯家位列其中,那么就没有什么“靖难军”了。
只是显然,不同的豪门,有着不同的利益,尽管还没有到掀桌砸盘的地步,但那种意味,已经越来越浓烈。
三百多年的巨大帝国,史无前例的恐怖疆域,上层精英有些懈怠,实属正常。
而这种“实属正常”的缝隙中,恰好有个不正常的玩意儿……诞生了。
“大郎,你放心,前夜个……咳嗯,前天晚上,我已经把你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抽了一顿。你放心,你真的放心,我们常家,就算是虚情假意,这个‘为民请命’,只要大郎看着,一辈子,一世,都‘为民请命’!!”
虽然是家宴,但也没有酒,只有茶水,常克恭连干三碗凉茶,喝得脖子都要粗上一圈,实在是撑得慌。
硬喝下去之后,常克恭这才带着点不适,对郭威道:“一句话!俺……我们常家,只跟王委员走!”
403 分寸
郭威带着警卫员离开之后,常思叹了口气,要说“郭雀儿”待他们家如何,凭良心讲,常思认为这世上能跟郭威有得一比的,不多。
混江湖还保持着“人味儿”的,是真的少之又少,多的是“人渣味儿”。
尽管常克恭的老婆没有跟着南下,但是早先郭威写信给他,都是很礼貌地称呼“叔母”或者“婶娘”,态度绝对没有任何不敬。
可惜啊。
“毕竟不是真的姓常啊。”
拍了一下大腿,又摩挲了一下,常思整个人有些惆怅,若是他没有子孙,甚至上头还没有爹,郭威这个侄儿,怎么扶持都是对的。
就跟“茶南四哥”一样,所有的牵挂,就是怎么让“幺哥”金飞山混得好,日子过得舒服。
“爹!听郭大的意思,咱们难不成以后还得节衣缩食的?有山珍海味,也得藏着掖着,不能光明正大的吃?还得计较泥腿子心里头的想法?”
“不然呢?‘为民请命’!”
“爹,请个屁的命,为个屁的民。泥腿子也能是民?就算是,那也是‘屁民’,轰轰就得了,郭大居然还当真。他是喝了姓王的那小子迷魂汤,这是要往死巷道里走啊。这是不成的,爹,这不是糟践咱们家么?”
“那你的意思呢?”
常克恭心中一冷,儿子们的想法,他哪里不知道,可越是如此,越是复杂。
要不是自己儿子,就凭刚才的两句废话,早就可以死了。
“咱们哄着郭大就是了,爹,他现在反正姓郭,不是姓常。将来掰了,他走郭家的道,我们关我们常家的门。跟着姓王的,那就是瞎胡闹、乱折腾,这他娘的,不就是过家家么?”
“你们呢?你们几个,也跟老大一个意思?”
“呃……爹,你知道的,我们不拿主意。”
“对啊爹,大哥怎么说,咱们也就听听,哪里能拿主意呢。”
常克恭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假女”比真儿强了何止一星半点。
他跟王角只见了几面,就能感觉到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后生,根本不能用常理来判断,隐藏在王角平静神色之下的,是比“郭雀儿”还要疯狂不知道多少倍的惊涛骇浪。
之前他跟王国也瞎扯淡过,别看王国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聊起了王角,也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一下往事。
主要说的,就是两件。
一是王角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时候,跟一个老保安,把他和金飞山给活捉。
二是王角在韶州火车站,乱局之中果断行事,爆炸之际惊险救人。
这两件事情只是听一下,常克恭就料定,自家的儿子,在起势的王角面前,只有排队捱耳光的份。
玩不过的,不是聪明才智的问题,双方智力差距还没有大到逆天,而王角这种“野性十足”的家伙,远比常克恭几个儿子“温室菜鸟”凶狠的多。
不叫的狗……才他娘的是“冷蹿狗”,咬人快很准!
“你们几个啊……”
常思一肚子的话,结果是轻笑一声,拿起桌上配发的一包烟,抖了一根出来,凑着煤油灯点着之后,又稍稍地将煤油灯的火苗调小了一些,火光照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只听他轻声道:“抽空写封信回去,给你们娘,有儿子多的,我做主,给郭大当‘假子’。”
“啥?!”
“爹?!这、这是干啥?!”
父子几人,此刻半点乡音都没有,说的都是官话。
那种别扭的感觉,着实让人觉得有点古怪。
“你们都是被打靶的命。”
叼着烟,吐了一道烟之后,常克恭都没有正眼看几个儿子,“总有一天,王委员要你们三更死,你们就活不到天明。”
“什么狗屁王委员!爹,你不要涨他的威风啊。他是个什么?一个杀鱼出身的,要不是钱家的三老爷瞎了眼,收他当学生,他还在南海卖鱼呢!!”
啪!!
嘭!
常克恭猛地起身,反手一个耳光,一脚将凳子踢开,夹着烟的手指着倒地上的儿子吼道:“靠恁娘!!!!!”
手指如剑,却也只是点了点,狰狞的表情紧接着气极反笑,他跟自己的儿子们扯了那么多回,他们还是认识不知道,自己其实很平凡。
然而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是如此,自不量力之辈,多是自命不凡。
等认识到自己很平凡的时候,却又开始自怨自艾……甚至自轻自贱。
“靠恁娘!!!啐!”
常克恭直起身,抬脚朝着自己儿子的脸就是一脚踩下去。
狠狠地跺了几下,直接踹到鼻梁骨骨折,满脸的血水,他这才停下来,然后冷冷地看着,最后一言不发,抬腿出去散步消食。
等他走了之后,常家的几个兄弟这才赶紧将躺地上的搀了起来。
“二哥。”
“老二,不要紧?”
“不要紧。”
满脸是血的常二郎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倒过来捅到鼻孔中,然后猛地一掰,“咔”的一声,鼻子又重新正好了。
抄起手绢擦了鼻血,常家兄弟直接沉默了下来。
“爹这次是真的气了。”
“忍吧。”
“忍吧!”
“忍着吧!!”
和常家兄弟的安静气氛不同,骑马带着警卫员离开的郭威,在路上道:“跟我家那几个兄弟保持距离。”
“是!”
郭威策马站定,回头看了看常克恭的住处,没有说话,调转方向,奔大营去了。
常家兄弟的那点心思,郭威怎么可能看不懂?
这帮蠢货……
在河北都玩不转,跑来人生地不熟的湖南,哪里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又行了?
跟自家兄弟不同,“昌忠社”那边,没有别的废话,就是捐了三万块钱,李存勖用了“昌忠社”的名义捐的。
不过本地的忠字头堂口,都知道这是“昌忠社”李大哥的份子钱。
打了胜仗,箪食壶浆的套路不是很正常?
然而让郭威最高兴的,不是李大哥的三万快钱,而是李大哥压根就没有提给“昌忠社”兄弟安排一个出路。
哪怕这种事情,郭威自己都动了念头。
404 胜者之剑
北苍省首府沙县,昔日的杀龙港痕迹还是历历在目,诸多路标指示牌上,也还能看到刮去的白漆,“沙县”二字相当的新。
在朱雀大街的“火云书局”中,新招的编辑们忙得不可开交,原本规模只能说一般的“火云书局”,如今却是直接将楼上楼下都盘了下来,整整一栋楼,七层都是“火云书局”的。
除开那些香艳文字之外,诸多新出的连环画册也有了非常可观的“台柱”。
不过,让“火云书局”现在名声大噪的,却是北苍省史上第一个大考状头王角,如今在湖南省成了三县委员。
筹备新义勇,保境安民!
纪天霞能够拿到第一手情报和文字,有些非常劲爆的消息,能够直接影响到北苍省这里的运作。
倘若北苍省断几天口粮,那真是非常刺激的事情。
“靖难军”、“岭青团”、“新义勇”……
各种情报交叉,纪天霞几乎就是直接将“情报贩子”挂在“火云书局”的牌匾上。
每天都有拎着行李箱过来报到入职的新编辑,每天也有各路大老板派人过来盯着,这种热闹,饶是本就不冷清的朱雀大街,也显得有点过分热闹。
除此之外,王角当初在杀龙港第一中学毕业时的那帮同学,如今也走上了社会岗位,有些人也处理一些简单的文字,有些则是进入码头的社团、帮派中写写算算。
各式各样的人物都有,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各式各样的“大角哥”传说。
年轻人都说“大角哥不知几威”,直到远方的新闻传递到这里,在各种添油加醋的传说中,几近神话。
而新晋的沙县西城片区“选人代表”蓝彩仕,反手就是一个推波助澜,使得西港、青龙镇的年轻人,都是特别想要知道,他们要是去投奔“大角哥”,会是个什么样子。
想象是美好的,而传回来的最新消息,比想象的美好……还要美好!
“杀鱼仔湘东剿匪,连战连胜一把三万!”
在“火云书局”的隔壁,新开了一家“状头楼”的分店,主打早茶,兼职打牌。
当然了,小赌怡情……
王宝珠也不是真敢死命把“儿子”王角薅秃,细水长流,她一个老江湖,也不是不懂。
这光景,听到“火云书局”外头传来的吼叫声,“状头楼”分店中的茶客牌友们也没有反应过来,在一处麻将桌前,围了十几个人看打牌。
正好有个秃头阿叔做了一手清一色万字,摸了一张牌,先是起手嘬了一口茶,然后才冲三家说道:“连战连胜一把三万,呐,不是乱讲的啦。清一色,对对胡,自摸一张三万……”
很淡定地将牌翻了过来,万字清一色对对胡还是自摸,另外三家顿时脸皮抽搐。
“不是吧,连番还要对对胡加清一色?我叼……”
下家一个老伯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还是递出了筹码,“晚上请客啊!我叼!”
“冰室街,‘甫里先生套餐’啦!”
“真的假的?”
“比真金还真啊,到时候正好表演一下连战连胜啊!”
“嘁……”
牌桌上的热闹持续了一会儿,忽然外头爆发出了惊呼声,这时候,牌桌周围的人全部走空了。
“不是吧?比我胡大牌还要大牌?”
“宝珠姐!外面落黄金啊?”
在柜台翻着账本的王宝珠一愣,然后笑着道,“小事、小事啦,老娘跟你们讲啊,我家角仔呢,现在在湖南剿匪,连战连胜,一把三万……”
眉眼难掩得意的王宝珠,这番话直接把牌友们都惊到了。
灌了一口茶,这才冲出去打听消息。
结果到了门口,就见好几份报纸在那里被传阅。
抽了一张随便翻了翻,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上年纪的牌友们都是眼珠子鼓在那里。
“我叼!活捉三万个人?!”
“不是人还能是猪?!”
“我在青龙镇养猪啊,捉一只猪,要三个人。一个拉耳朵,一个提尾巴,还要一个人压着猪身猪头!”
“……”
“那你就当一万头猪喽。”
“……”
换个思路,豁然开朗。
而在“火云书局”的社长办公室中,纪天霞一脸微笑,看着偷偷翘班过来询问纪天霞的钱镖,然后咬着思咖烟说道:“钱局长,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了。你说对不对?”
“你跟阿角有合作?”
“所有的一切,钱局长,你都是知情的。”
纪天霞整个人都是非常的兴奋,“王角只是跑得比一般人快一点,这是可以理解的,钱局长。”
事情何止是出现了偏差,简直是差出了一个东海!
“‘为民请命’四个字,很简单啊钱局长,不过呢,要做到就不容易了。”
身子微微欠身的纪天霞,目光灼灼,盯着钱镖说道,“所以,我也不能让王角太辛苦了,纪某已经将自己的所有后路都斩断,沔州银行此生都不会回去的。如果回去,一定是我纪天霞也要‘为民请命’,将这沔州银行……变成人民群众自己的银行。你说我做得对吗,钱局长?”
看着得意洋洋的纪天霞,钱镖却没有杀意。
因为客观上来说,纪天霞的的确确在配合王角。
所有的路径选择,都是王角自己做的。
王角没有去洛阳上大学,王角停留在了湖南省……
只是后续的发展,超出了钱镖的想象,却又曾是钱镖的想象。
“你等老夫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纪某的想法很简答,要配合王角行事,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借大胜的势头,抢占先机,发动舆论攻势,进行思想宣传!”
纪天霞的眼光是独到的,他不是王角肚子里的蛔虫,但是却能够嗅到王角的操作意图。
打赢了,赢家说什么,都会有人听。
没打之前,说什么真理都有人来抬杠。
只有赢家、胜者,才能让说着车轱辘话玩“论战”抬杠运动员绕道而走,因为这时候谁敢来“抬杠”,都要先问一问胜者手中的剑!
“钱局长,也该是你出把力的时候了。”
纪天霞意味深长地说道。
405 浪潮之始
“什么是‘革命’?不是‘天子受天命,故更替朝代谓之革命’;不是顺乎天而应乎人;不是‘学得文武艺,卖货帝王家’;不是妥协和苟且!”
胜利的大会上,看着人头攒动,登台之前的王角是紧张的,他之前在“新义勇讲习所”中,并不曾紧张过,但是这次打了胜仗,打了大胜仗,反而是有些紧张的。
败了,还能总结,还能“东山再起”,还能“卧薪尝胆”。
胜了,却要承担胜利之后的重担,那是在压力之上的压力,不知道多少人的指望,都会在押上这场胜利。
因为之前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之辈,会盲从,会跟从,甚至会服从。
这些人的数量是如此的多,这些人同样又能成为一个阵营的基石、支持者。
可是,王角并不能因为这次的胜利,去保证下一次的胜利。
下一次如果败了,还是要死人的。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
在诸多“新丁”们的期盼眼神中,王角开始了他的讲演。
这是胜利的大会,这是庆功宴,胜者岂能垂头丧气?!
“那‘革命’是什么呢?”
“革命,是暴动!是剧烈的暴动!是一个被压迫阶级对压迫阶级的剧烈暴动!”
“反抗压迫的暴动,是天然正义的,是绝对正确的,所以,如果有一天,当我们用暴力去反抗压迫,这并没有错!如果错了,那么是这个社会错了,不是我们错了!”
“今天的我们,战胜了耀武扬威的赵老太爷、地主老爷,他们在安仁县作威作福,我们去跟他们有商有量,让他们减租,他们不肯;让他们减息,他们还是不肯。可见压迫者的眼中,被压迫者是没有谈判资格的,那末,我们只有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力量,打垮他们,他们才会知道,还是可以的谈的。”
“但是!这个时侯,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再跟我们谈判,是我们不要、不愿、不能跟他们谈!暴动一旦开始,就不要停止!革命就像是星星之火,一旦烧起来,不燎原,不罢休!”
“昨天,‘靖难军’的一个军长,派了使者过来,高官厚禄总归是不少的,在座的各位,也都承诺了封赏。正所谓‘论功行赏’,为什么我们在‘靖难军’的眼中,也有了功?因为我们有力量去打垮他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自然是可以合作的!”
“可今天,我要明确地告诉大家……”
“我一口回绝了!”
“还是那句话,‘为民请命’,就是革命!而革命,就是暴动!暴动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歇!我们今天战胜了三个县的赵老太爷,还有这个老爷那个大人,这不过是才开了一个头,如果就停下了革命的脚步,那么,我看我们还是要迎接失败的。”
“这不是战场的失败,战场上的失败,卧薪尝胆,还是能找回来的。三千越甲可吞吴,败了,以后再打赢,也就好了。可是,如果革命失败了,那么,这比战场上要牺牲的战友、同胞,还要多得多。倘若真有这样的一天,我们今天的尝试,今天的努力,今天的流血牺牲,就白费了。”
王角的声音并不高,但是抑扬顿挫、通透贯耳,尤其是配合着肢体动作,当他挥舞拳头的那一刻,原本还轻松愉悦的会场,竟是鸦雀无声。
哪怕是“五枪队”的成员,明明才开始学着识字,但是这一回,很多王委员说的名词并不能理解,可他们就是听懂了。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打了这家赵老爷,还有那家李老爷。
赵老爷的高官厚禄吸引人,李老爷的高官厚禄……也不错。
可为什么赵老爷、李老爷愿意给高官厚禄?
因为他们打赢了三个县的老爷!
“我们不但要打赢赵老爷黄老爷,我们将来还要降服永乐江、洣水甚至是扬子江!我们要的,是更多的人,安居乐业,什么是更多的人?谁是大多数,谁就是更多的人。”
“同志们,我们还没有到停歇脚步、停止战斗的时候。郭威、牛大双、胡丙、涂天……还有更多年轻的同志,可能总有一个两个想要歇歇脚了,但是,还不到时候。因为安仁县的黄老爷、赵老爷,他们算什么呢?他们是这样的弱小,他们是这样的无能,他们不过是千千万黄老爷、赵老爷中的一个,而且是很弱小很弱小的一个。”
“同志们,战斗一旦开始,敌人的亲朋好友,也是会来助拳的。他们也有大炮,他们还有手榴弹,他们的大炮或许比我们的大炮还要大,威力还要猛,手榴弹是我们的十倍、百倍、千倍、万倍!”
“同志们,我们怎能懈怠呢?我们怎能停止脚步呢?一旦停下来,敌人就要反扑,而且是势头猛如虎的反扑!到了那个时侯,四面皆敌!”
“同志们,这是一个漫长且艰苦的斗争,但是这个斗争,是必要的,是为更广大的人谋福祉的,这是光荣、正义且有意义的斗争。如果一个人的一生,可以选择,我想,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有意义的一生。而现在,这个有意义的一生,这条有意义的道路,就在我们的面前,就在我们的脚下!”
“同志们!!”
王角最后大声地呼唤了一声,他的内心,一如既往,在一个“紧要关头”,是如此的冷静,冷静的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王角始终牢记着,自己的确是不一样的,他穿越而来,本以为可以混吃等死,降服百年。
然而,时代,变了。
“‘为民请命’就是革命!光荣的斗争就是革命!而我们,我们新义勇,我们的战士,要做的,就是将革命传播出去!!”
“要想革命不断!”
“就要不断革命!”
当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整个庆功大会的现场,顿时爆发出惊人的掌声。
这掌声是如此的激烈,如此的澎湃,宛若浪潮,久久不能平息!
406 前路
北苍省首府沙县,新成立的省教育厅跟沙县教育局就是一个衙门挂了两块牌子,省厅厅长的办公室,现在也还是沙县教育局局长的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外头,秘书们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办公室内,纪天霞翘着二郎腿,就这么半坐半躺在藤椅中,看着办公桌后头的钱镖,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最新的消息。
许久之后,钱镖苍老的面皮都变得通红,鼻梁上的老花镜似乎都要滑落,抬起颤巍巍的手,一声不响地拿住了眼镜腿。
“这些……是真的?”
钱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没有看纪天霞,但房间内,除了钱镖就只有纪天霞。
“千真万确。”
纪天霞给了一个准信。
哒。
老花镜被轻轻地放在了办公桌上,而下一刻,钱镖的脖颈上,血管都根根爆起,猛然间,他将桌上的一切文件、灯具都扫罗在地。
哗啦啦的作响,噼里啪啦的东西摔的到处都是。
“他胆敢这么做!!!!!”
咆哮起来的钱镖,那种凶暴的气势,直接让纪天霞骇然,情不自禁地,就将腿放了下来,然后背挺的笔直。
“他哪里来的勇气!!胆敢做出如此荒谬绝伦的事情!!!”
站起来的钱镖双手攥成了拳头,宛若一头受伤的狮王,双目血红猛回头盯着纪天霞,“面对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面如史无前例的敌人!他哪里来的勇气!去做我四十年来不曾做过的事情!”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
反复念叨着这句话,钱镖的眼神之中,满是痛苦,更多的是羞愤。
纪天霞很聪明,他太聪明了,他一下子就看了出来,钱镖此时此刻是因为羞愧难当,同样是斗争,安仁新义勇最新发布的一篇名为《革命说》的文章,直接把各路英雄好汉都吓到了。
连“靖难军”跑去招降安仁新义勇的第二军军长,听说这片文章的时候,连夜就从湖南跑回了江西,唯恐跟安仁新义勇沾上半点关系。
这篇文章会引发什么样的浪潮,纪天霞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他自视甚高,却并不是自大,而是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才能、天赋。
可是纪天霞得承认,他对王角这个小子,是一次次的看走眼。
难怪蓝彩仕、汤云飞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或者说,蓝彩仕、汤云飞并没有被玩弄过,双方根本就不在一条路上。
凭心而论,纪天霞并不认为王角的智力有多么的高超,但是,王角的“心狠手辣”,是真的超出了他的想象,那种专注,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已经到了偏激、极致的地步。
而这,不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这是纪天霞如此羡慕的能力,他自幼聪明,可是性情的残酷上,却远不如这个曾经的“杀鱼小子”。
他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人一个人,如此藐视自身的性命、价值,甚至是存在的意义。
那种义无反顾,已经超出了“义士”的范畴,太过让人惶恐,太过让人惊惧。
“钱局长……”
嗓子有些发干的纪天霞,这次并没有抽烟,连他最喜欢的思咖烟,今天一天都没有点上过。
第一次没了烟瘾,很神奇。
“你想说什么?”
“三百年前的才女公主曾经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镖仰头大笑,旋即,目光低垂,看着极为警惕的纪天霞,“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当年老夫在狮驼岭,做了什么吗?今天,老夫给你一个答案。”
“不……”
“不!你必须知道!因为你从今天开始!将没有任何退路!”
钱镖咧嘴轻笑:“老夫的学生说得好!要想革命不断!就要不断革命!纪天霞,你想要做一世的伪君子,老夫成全你!一世的伪君子,死了之后,他便是一世的君子!”
“……”
看着钱镖那疯狂的眼神,纪天霞是真的感觉不妙,失控的感觉,从来不是只有王角一个人,王角的老师,这个曾经的“狮驼岭钱三郎”,褪去伪装之后,何尝不是狂态毕露!!
思潮,是要碰撞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的思潮,节节胜利、不断胜利的思潮,一定是最强的思潮!!
“要想革命不断!!”
“就要不断革命!”
“‘为民请命’不是空喊口号,打倒反革命的反动力量,是‘为民请命’的必要手段!必然步骤!!安仁军万岁!新义勇万岁!革命有理!革命万岁!!”
“安仁军万岁!!”
“新义勇万岁!!”
曾经的杀龙港朱雀大街,那些呼喊口号最狂热的读书人,此刻都是被吓到了。
因为这一次的口号,更加的激烈,更加的让人恐慌,更加的……让人看不懂。
因为这一次,涌动在朱雀大街听讲围观的人,不再是娇俏的佳人,不再是优雅的绅士,不是茶馆中的老学究,不是学堂中的少年郎。
皮肤黝黑的挑夫,未老先衰的码头工人,懵懵懂懂的赶车小弟,蹬着三轮车运送派发风雅杂志的车把式……
“太史公曾记下陈胜之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下间谁是大众?受压迫的劳苦大众,就是大众!”
“‘为民请命’难道是为了少数人吗?我是民!大家是民!千千万受压迫的劳苦大众,同样是民!是人民!”
“安仁军的‘为民请命’,不是取悦帝王的贤良淑德!也不是争权夺利的进奏选人!是拿起长枪大炮的‘为民请命’!因为‘为民请命’就是革命!革命,是要流血的!是要牺牲的!”
“昔日圣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日,倘若我有一死,我死,也要死在湖南!如果去不了湖南!死在前往湖南的路上,也是好的!”
街头的讲演让人情绪亢奋,大字不识一个的码头工人也是听得懵懵懂懂。
唯有那些曾经杀龙港第一中学毕业的后生仔解释之后,才明白过来:角仔,劲啊!
407 视而不见
“钱老,‘革命’之说……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北苍省教育厅的例行会议中,几个过来填坑混职级的副厅长,其实几乎就等同于秘书。
此时已经杀龙港内外都是舆情汹汹,吃不准行情的几个副厅长,唯恐事情闹大之后让沙县再次出现“海贼登陆”事件。
事件过去这么久,也早就知道,那不是简简单单的“海贼”,有些乱党是很有想法的,抓住机会就能闹大一波。
现如今,王角在湖南搞出来这么一个大动静,威慑力是比不上“靖难军”,但声浪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还有多少人在推波助澜,北苍省的新立教育厅副厅长,又怎么可能知道多少底细?
“中央都没有发话,我们急什么?”
钱镖一脸淡定,仿佛那个在湖南省大闹一场的人,不是自己的学生。
“也是,也是……钱老说的是,说的是。”
“厅长……这若是任由舆情失控,恐有变化啊。如今平民骚动,皆在借机宣泄不满。是不是,还是管制一下?”
“噢?”
钱老汉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提问之人,“不如,你将此事呈报给专员?”
“咳嗯!”
提问之人轻咳一声,尴尬地笑了笑,“下官也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说……”
去跟耶律阿保机说你外甥女婿在湖南省闹革命,还搞了一个口号纲领出来,应该约束约束……
不是教育厅的副厅长没胆色,实在是这位新专员和之前的沙专员,完全是两码子事情。
沙专员虽然也杀人,但都是走流程的。
刘亿就不同了,他以前啊,还是“世忠社”的大龙头。
江湖上都说他金盆洗手成了公门人物,真有那么简单?
那为什么最近新成立的警察厅,厅长是他的老部下,北苍省总警长这个帽子,也依然戴在刘亿的头顶。
总警长,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职级,它更是一种特殊的可以行使暴力的权力。
刘亿是新的北苍省专员不假,但如果出现惊天大案,现在的刘亿,还是可以带着整个北苍省的办案人员去协同办案。
关键就在协同二字上,普通的总警长,靠的是自身的威望,还有超强的业务能力。
但刘亿不一样,“世忠社”那么多成员,摇身一变,黑的变白,在国朝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几乎就是在无数个机缘巧合之下,才让刘亿走到了今天。
位列国朝部堂级高官的序列,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
要一个镀金刷职级的副厅长死的不明不白,简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最让人惊惧的是,此人是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别的顾虑。
“贞观三百余年,要是瞻前顾后,岂能有如今的旷古烁今?真是笑话。”
一人突然出声呵斥,之前提问的副厅长,瞄了一眼之后,屁也没敢放,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讪笑。
这种近乎于草台班子的衙门,也近乎于儿戏的例行会议,旁人岂能想到,这是一个行中书省的重要部门?
“中央不发话,我们就不要管。如果恣意妄为,到时候出了事情,不知是谁出来负责?”
“……”
钱镖一句话,直接将诸多副厅长的念头打消。
没别的意思,他们出来就是混个资历,为的是退休之后的退休金漂亮一点,还能混个不错的人脉。
真要是铁面无私、秉公办事,早他妈干嘛去了?早些年在下水道游泳不成?
临老了,想要混个漂亮官身,真要是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别说钱镖,就是同僚,也会暗中黄了这一桩美事儿。
就你是朝廷忠臣、帝国干将?!
于是北苍省教育厅的例行会议,就是确定了一个共识,关于现在的“革命论”“革命说”声量宏大,他们不会去管。
一句话,中央政府下达了最高指示,要求舆情管控,那么他们再跟进。
倘若没有半个字扔下来,他们就当没看见。
嚷嚷两声又如何?
只要不造反,他们稳得很。
会议结束之后,有个副厅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两个秘书上前,然后见记录好的会议摘要,放在了办公桌上。
随后,一人小声问道:“老板,现在的情况,要是不加以控制,只怕牵连甚大,危害甚大啊。说得不好听点,钱老这是在徇私啊。”
“不错,老板,这几天,街头的传单明显也多了。以往只是听个乐子的平头百姓,如今也很关心政治,时不时就要打听湖南的状况。老板,这不是好苗头。”
“行啦!”
副厅长揉了揉脸,“我姓林,那位姓钱,能一样吗?他兄弟在朝中是阁老,你上报给中央,且不说越级做事引来非议。就现在的状况……万一他兄弟扣押文件,把我们干掉了再讨论,你冤不冤?”
“这……”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恶化?”
“你们有所不知啊。”
林副厅长有些感慨,“之前我花了两百块钱买了情报,确切消息,湖南省政府已经准备表彰安仁县新义勇‘剿匪有功’。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剿匪有功’?!”
两个秘书眼珠子都要鼓了出来,这岂不是说湖南高官沙方面,是捏了鼻子吞粪认账?!
“不然呢?”
林副厅长手指点了点办公桌的红木桌面,“天元山一战,打出了湘东的太平。你们可知道,好些赣西、湘东的土匪,原本是打算投靠‘靖难军’的。现在风向变了,已经有人打出了归顺的旗号。你们想一想,安仁新义勇,是不是……依旧朝廷名下的部队?”
“这……”
“原来如此。”
两个秘书也是明白过来,“剿匪有功”是应该的,因为之后大量的真土匪,都选择了观望,只要不投奔“靖难军”,这就是湖南省地方治理有功,谁也挑不出个错来。
说来说去,只要不去理会安仁新义勇搞出来的言论,剩下的一切,于官场老油条们而言,简直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408 政客
北苍省首府沙县朱雀大街,“火云书局”的大门口,排满了队伍长龙,不仅仅是人在排队,还有车也在排队。
隔着一条街,豪宅的大门口同样都是人,沙县警察局的警察们换上了便衣,唯恐出现什么大动作。
以往还要驱散的演讲场地,如今有再多的声音、人头,也是不会去管。
只要不是真的造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
上头是这么说的。
“安南省分社到了吗?!”
“安南省分社到了吗?!”
“来了来了!”
“单子。”
“这儿。”
“这么多?”
“交州大学解禁了,学生内部现在都在议论,还有就是渡轮上也要安排一些新的点……”
“现在经费其实很紧张!”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人手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狮驼岭’来的排版、校验,都是熟手。”
“凡是‘狮驼岭’过来的,工资先挂账,半年一结。”
“这个是都知道的。”
取下了帽子快速给自己扇风的汉子,穿着一身交州特有的白,一边说话,一边跟着“火云书局”的专项经理往楼里面走。
除了要拿一些新印法的杂质之外,还有一批书籍要带走。
《革命说》是不需要的,因为在交州那边,消息也是灵通,湖南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是知道的。
但是《革命论》和《论革命》,这两本,他们没有,是“狮驼岭”那边的人帮忙印的,反正就是都这么说。
哪怕觉得有点儿问题,但也不敢造次。
谁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就多了那么多“狮驼岭”的人,市场上流传的,大概就是“甫里先生”要嫖遍南海,“狮驼岭”花钱如瀑布,自然让不少人有钱之后就任性,四散出来度假消遣。
嫖嫖乐老先生在杀龙港这里的威风,依然是凛凛。
“爱州分社的到了吗?”
“到了!”
“票证!”
“都在都在,这是支出,这是……”
又是一通热闹,不多时,就有几辆马车拉着满车的货物沿着朱雀大街往南,之后就要前往西港发船。
青龙乡现在做短途物流很赚,帮忙牵头的就是“进奏选人”蓝彩仕。
跟当初竞选时候的口号一样,蓝彩仕当真是让本地人念到了书,还赚到了钱。
尤其是那些速成班、旁听生,因为认识几个字,在这次热闹的贸易中,可谓是如鱼得水。
“样刊有吗?郴州那边草创,就不想再重新排版。”
“做成晚报?”
“晚报。”
“那行,登记一下,招募人手的事情,一会儿去沙县一中。”
“好。”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地路过朱雀大街,马车内,曾经的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校长,也是曾经的杀龙港教育局局长王九月,看着“火云书局”的热闹,淡然道:“这种运动,最好少牵扯其中。”
“思潮而已,一直有的。”
一声棉绸的蓝彩仕,手指上戴着宝石戒指,双手交叠,然后淡然一笑:“李主任之前还想调查《革命论》和《论革命》?”
“我让他不要深入了。”
王九月叹了口气,眼神相当的复杂,这两本书,他可以确定,跟湖南那边没关系,但有似是而非的地方。
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跟“狮驼岭”那帮人一起出现在杀龙港的,王九月关起门来思考了良久,锁定了一个人。
但是,他没有去找刘亿。
有些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蓝彩仕看着“火云书局”的热闹,回想起了一些往事,然后道,“我家先生浪荡一生,但却最是见不得血。”
“陆先生……还在忙?”
“以后……就要喊您一声王高官了吧?”
“呵呵。”
王九月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人都没有直接回应过对方的提问。
现在的情况,太过复杂,王九月现在一点底都没有。
本以为是朝廷忠犬的钱镖,这位“狮驼岭钱三郎”……很有可能是乱党头子。
而这不是让王九月忌惮的地方,之前“靖难军”起事成功的时间点,跟“东海征税船团”在广州停靠的时间,是重叠的。
也就是说,当时的“东海征税船团”,并没有对广州城进行真正的狂轰乱炸。
冯复这位“岭南冯氏”的当代家主,是被人放任出来的。
这是豪门世族的玩火,钱氏的当代家主钱镠……其心可诛!!
只是,事后马后炮没什么意义,现在再去问责问罪,算什么?!
王九月就算不是凌烟阁的阁老,但换个思路去琢磨,就知道逼反“岭南冯氏”对现在的中央朝廷来说……有利!
水泼不进的岭南省、安南省,搞不好这一次就要被打成筛子。
至于说死伤多少人……
只怕,玩火的那些人,根本没有考虑过。
王九月从整个“靖难军”的膨胀速度,就判断出来,整个“靖难军”就是在玩命,靠的就是消耗血肉之躯,换取空间。
慈不掌兵……
简简单单四个字,背后却是尸山血海。
而现在,豪门世族的“狗咬狗”,它们的“分赃不均”,终于闹出了大祸事来。
平平无奇的“杀鱼小子”,在湖南搞出来这么一个名堂,是真的吓人。
“接下来,才是大戏啊。”
蓝彩仕看着“火云书局”上上下下的热闹,整个人也是轻松了不少。
之前他已经回过味来,自己应该是被王角耍了。
但问题不大,互相也没有坑多少,最多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黑历史。
不过,人在江湖,他已经是沙县西城区的选人总代表,倘若北苍省正式设置高官,那么,他有很大的把握,成为北苍省省进奏院的“上座选人”。
权柄,很大。
不过蓝彩仕自然不会跟人说自己的野心,也不会将权力欲摆在明面上。
如此纷纷扰扰的“革命声浪”,才是他需要的。
街头政治中的芸芸众生,此时此刻,他们想要听到的,便是体面人也慷慨激昂地跟他们讲:我也愿意为民请命,我也可以革命!
他们爱听这个……
409 肆无忌惮
京城,洛阳宫的东宫官邸外,一辆黑色的汽车刚刚停好,就听到了一声枪响。
砰!
子弹直接穿透了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紧接着就是一阵喧闹,大量的武装人员开始四散。
附近原本还有一些抗议的团体,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到了。
不多时,传来了更加密集的枪击声。
戴着头盔高举盾牌的武装人员将汽车团团围住,一个军官到了车旁立刻大声道:“阁老!!您没事儿吧?”
咔。
车门就这么被打开,下来一人,手拄龙头杖,有着奇怪刺青的脑袋,直接暴露在四周的视线中。
“洛阳啊,还是如此亲切。”
声音粗粝的钱镠,像是嗓子发炎一样,完全没有理会刚才的枪击,而是“咚”的一声,将龙头杖撑在身前,双手摁在龙头杖的顶端,轻描淡写地说道,“凌烟阁真是大不如前啊,一蟹不如一蟹。”
“……”
没人敢接这句话,众人都是低着脑袋,眼前的这位新晋阁老,是真正的权势滔天。
甚至“靖难军”那边出来的谈判人员,也更多的是愿意跟这位钱阁老商量。
“皇太子殿下呢?”
“正在午休。”
“叫他起来,有事跟他商量。”
“是!”
军官额头上流着汗,转身离开,前去通禀。
等人走了之后,一旁有个身穿便装的中年人,上前问道:“老板,要不要审一下刺客?”
“不用,就地处决。然后随便填一份供词,就说这东宫之外的抗议团体,是幕后主使。”
“是。”
点了点头,中年人在一旁略作吩咐,就有人开车前往枪声密集处。
钱镠摸出了一只笔记本,翻了翻之后,冷笑一声:“老三啊老三,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你的学生,就是真正的乱党啊。”
啪。
将笔记本合上之后,钱镠却一脸的高兴:“也好啊,正好可以探探底。”
王角就是一块石子,扔在了池塘中,会惊扰到各种各样的动物。
鱼鳖虾蟹蜻蜓虫豸,胆小的青蛙也该蹦跶两下。
为了求生,那些底层的士绅们,就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寻找靠山。
但到底哪座山头值得靠,他们如何能知道呢?
只有王角一直在折腾,才会让那些士绅们知道,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又有何用?
左道旁门,皆入彀中!
轻笑一声,钱镠迈步而走,朝着东宫大门而去。
这里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文职人员,鼻子一嗅,处处墨香。
然而钱镠却是淡然道:“皇太子的居所,闲杂人等也真是太多了一些。于皇家有些不敬……”
此言一出,左右随员都是脸色一变,过来接洽的女官们,更是有些惶恐。
因为,钱镠的前后左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仗剑持铳,气焰滔天!
砰!砰砰!
很有节奏的枪声传来,钱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办事就是要讲效率,有了效率,快慢自由控制。”
言罢,钱镠便对左右道:“老夫那不成器的师侄,在湖南就是做事果决,才能为国家效力,为朝廷分忧啊。”
“……”
“……”
新来的几个编辑,原本是打算行礼打招呼的,听到钱镠对左右说得话,脸皮一抖。
“王彦章,老夫缺个秘书长,你过来吧。”
“……”
身为总编,王彦章还是沉住了气,眼前这个家伙,明明已经是国家权力中心的顶峰几人,可是,那种不讲规矩不讲原则的匪气,着实凛然。
难以让人亲近,甚至,还有一点点厌恶。
又想到了钱氏的另外一个兄弟钱镖,王彦章更是心情复杂。
“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不等王彦章答话,钱镠径自入内,巍峨的宫门,中门大开。
两边的卫兵都是恭恭敬敬,任由钱镠的随员如狼似虎地通过。
等钱镠入内之后,王彦章这才双目圆睁,盯着这些人的背影,沉声道:“乱我汉室江山者,钱氏也!”
“王总……”
“不用怕,此獠现在还不至于犹如董卓。”
王彦章说罢,原本攥成拳头的双手,无奈地松了开来,“当初跟钱氏的合作,可真是……嘿。”
正当时,忽然外面传来了骚动,王彦章使了个颜色,助手立刻小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助手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王总,出了事,有个人在洛水边就被处决了!”
“嗯?”
王彦章一时没反应过来,“处决?”
“公开处决,尸体已经被悬挂了起来。”
“嗯?!大胆!!”
然后王彦章猛地一个激灵,回头刚好看到钱镠进入东宫,不多时,外头响起了警笛声,但是这次的警笛声,明显要更加急促一些。
很快,马蹄声也传来。
“骑兵?!”
王彦章一愣,赶紧亲自出去查看情况,刚一出去,就看到原本抗议的团体,直接被两队骑警冲散。
手持马棍的骑警,宛若虎入羊群一样,凑近了就是挥舞马棍,这种马棍的长度非常夸张,分开都有一米五,合在一起有三米。
两队骑警,其中一队用三米的马棍捅,马速起来之后,一捅就是一个。
惨叫声不绝于耳。
拿一米五马棍的那一队,则是抡起来狂抽狂砸,中招者当时就翻倒在地。
而只要倒下一个,立刻就有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上去将人捆扎起来扔车笼子中。
几分钟的事情,临近东宫的这条街,原本还有几百号人的抗议团体,直接散了干干净净。
咕。
王彦章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现在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已经被打开,那种冷飕飕的凉意,宛若掉入一个寒潭漩涡,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小李。”
“王、王总?”
“收拾一下东西,我准备递辞呈,然后回一趟河东。”
“啊?!是、是!”
深吸一口,王彦章目光锐利,“已经够乱了,这他妈的还要来一个捣乱的!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王彦章眼睛微微一闭,骂完了之后,仰头深呼吸,心绪难以平静。
410 焦灼
“阁老!”
“又发生了什么?”
有些疲惫的内阁阁老郑延昌,整个人半躺在椅子中,腰靠垫着,才能稍稍地感觉到一丝舒服。
他的精力从去年开始,就大不如前。
马上要八十三了啊。
“东、东宫大街发生了刺杀案!!”
“什么?!”
郑延昌猛地坐了起来,忽地又愣道,“东宫?《洛阳日报》有人被刺?”
传讯的秘书口干舌燥,毫无礼数地从一旁喝了一口凉茶之后,这才摸着额头上的汗水,“钱、钱阁老被刺!”
听到这个消息,郑延昌的瞳孔都在剧烈收缩,钱镠被刺?
应该是没事了,如果有事,现在就不是秘书传讯那么简单。
“阁老,刺客没有逃脱,被就地击毙,但是,刺客尸体被悬挂了起来,就在洛水之畔。”
“……”
如此粗粝狂野的作风,恐怕,会直接吓傻不少京城人吧。
钱镠不是没有在京城生活过,正相反,钱镠的青少年时代,有一半是在洛阳度过的,少年时期认识的一些地头蛇,如今都已经是方面人物。
“东宫临街可曾封锁管制?”
“没有,但是新骑警直接将抗议团体冲散,目前以‘行刺朝廷重臣’的名义,逮捕了大量抗议团体的领头人。”
“……”
高啊。
换成别人,哪怕是“东川公”,都没办法来做这种事情。
至于杨复光……恐怕现在还在喝茶呢。
而钱镠这条恶狗,做什么都不会有问题。
整个京城僵持的局面,或许接下来就会被逐一瓦解。
头铁的学生但凡了解一下钱镠之前是做什么,他们都不会选择“前赴后继”。
无意义的送死,那不叫牺牲。
而对朝廷大员们来说,钱阁老“快刀斩乱麻”,平息了京城旷日持久的“罢工罢课”,那真是……不愧是钱阁老。
威望,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恐怕无人能敌。
揉了揉太阳穴,郑延昌突然有些害怕,钱镠这样做,看似轻松,但如果是二十年前,朝廷的财政压力还不大的时候,自然是问题不大,什么都能摁下去。
但是现在……
“准备一下会议吧。”
“是!”
秘书也平复了下来,擦了汗之后,重新恢复了神采,然后出去安排着工作。
今天还有一场中央进奏院预算工作委员会的会要开,他是阁老,又是中央宣政院的院长,列席参会是必须的。
但是,听到了刚才的消息,郑延昌有一种预感,钱镠会参加这次的会议。
因为这次的会议,跟钱有关系。
作为曾经的临时战争大臣,郑延昌的经验告诉自己,或许,这一次钱镠谋求的东西,会更多。
可是不得不承认,钱镠谋求的虽然多,但是,他给的,也多。
……
“这里是预算!不是结算!拖欠的河中省……”
“够了!!!”
不等“预算工作委员会”的发言人说完,一人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支撑着会议桌桌面,冲着他咆哮道:“这样的废话已经说了整整五年!!河中省!天际省!叙利亚行省!要的是钱!是钱!是钱!是钱!”
“朝廷的负债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
“放屁!!教育部的义务教育运动资金,只要分十分之一出来,就能维持各省各镇的运作!!现在军需官每天都要面临暗杀!每天!保加尔部的西蒙在收买我们的人!中央军的精锐,难道也要像‘天涯洲’的乙种部队被抛弃吗?!”
“注意形象!!”
“去你娘的形象!真要是到了‘靖难军’打到长江,你们才会想到部队吗?!这是中央军!这是中央军!这是中央军!!!!”
“……”
发言官擦着额头上的汗,郑重道,“债券不可能超发,现在已经是拆东墙补西墙。‘东海宣政院’的拨款已经扣押了七个月,朝鲜道的……”
“我要听到的,不是你们的辩解,你们的困难,我要的是钱!是钱!就算没有钱,物资总该补上吧!去年冬天,河中省的暖气失效,你们这群杂种在京城好好享受,知不知道河中省的主力部队冻死了人?!零下二十三度!御寒物资竟然只有实到百分之四十七!我们……”
“今年四月份已经补齐……”
“老子补你娘的棺材!!人已经冻死了!懂吗?!现在你应该补齐的,是抚恤金!抚恤金!一个人四万块钱不到的抚恤金,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
争吵一刻都没有停,郑延昌手指发颤,他知道情况恶劣,但恶劣到这种地步,是万万没想到。
国家太大了,到处都是吞金兽。
已经有人提议,彻底放弃“天涯洲”,但是,没人敢站出来提出这个方案。
皇唐天朝三百余年,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甚至,他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家伙,从三岁开始,受到的教育就是“中国即世界,世界即中国”……
谁敢提出那个方案,谁就必然遗臭万年。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折中,想要在“天涯洲”搞“都护府”这种复古单位,目的就是希望“天涯洲”的新兴阶层,拿资金换权利。
但是这个方案依然没有人敢提出来。
中央政府在数个吞金黑洞面前,能够勉力支撑,已经是国朝精英层出不穷的万幸。
郑延昌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钱镠,会议上的钱镠,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还戴上了一副老花镜和一顶不甚华丽的撲头,看上去极为的儒雅随和。
仿佛周围的争吵、攻讦,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直到争吵声终于被咒骂声替代,钱镠这才拿起了一把手边的小木锤,轻轻地敲了两下。
“肃静。”
声音不大,但是整个会议室,竟是直接安静了下来。
扶着眼镜腿,仿佛看不清文字的钱镠,眯着眼睛努力地要看清手中的表格,然后接着说道:“我讲两句,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原本站起来对喷的双方,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之后,老老实实地坐了下去,认认真真听钱镠说话。
411 不可思议
“姓王的可真够狠心的,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妻妾前往京城?”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呵。”
“且不说这个,他给省府的报告,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不过是推荐了钟太行为攸县县长。这几天不知道多少人忙得鸡飞狗跳,你没看到她老婆登船之前,来了多少带诰命的夫人吗?嘿,都是给娘家谋求‘上座选人’的。”
“好家伙……这一口气,真就直接把攸县给吞了。”
“岭南省的军长都被吓到了,你说他有什么不敢的?”
“也是……”
巴陵县的热闹,也是前所未有的,扬子江上到处都是船只,因为突然输入几万人口,吃喝拉撒的用度,都是需要疯狂调剂。
不过对官老爷们而言,这种本来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物资调配,他们只看结果。
现在让他们感兴趣的,就是长沙省府冷处理了“革命说”一事,同时高调宣传省府新义勇政策的成果。
其中典型的,自然就是安仁军的剿匪成就,当真是“硕果累累”。
战后的红利,自然就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瓜分,而远在巴陵县的省府大员们,为了蹭经验,也是相当的放得开。
王角的“减租减息”运动,在攸县铺开的速度,比当初在安仁镇要快得多。
此时郭威麾下的几个“大将”,都是以“政治指导员”的身份掌握军队指挥权,整个安仁新义勇的一条上位铁律,自然就是如何成为“政治指导员”。
不管是为了谋求个人利益,还是说的确有所追求,最好的政治实践,还是要到群众中去。
宣传队、讲解员,这是“万亩风塘”大通铺出来的学生兵中,最多的一类人。
除开掌握了一定的军事技能,他们的文化水平,对政治名词的解释,也已经做到了能够跟王角完全同步。
至于说王角自己,在现阶段并不在意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形式上只要问题不大,就可以用。
攸县的政权拿下之后,王角就被一群南昌县、豫章县过来的工人,簇拥着去选址,要做一个水泥厂出来。
设备有一些旧型号,能用;大马力蒸汽机也有,只是需要拆装重组;还跟衡阳方面沟通结束,从衡州拿到了一百五十里左右的铁轨。
这些铁轨原本就是库存,在几座矿山的矿洞中放了有六七年,贞观二百九十五年左右是打算修一条铁矿铁路出来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还是没有成功。
除开水泥厂,还有一个火药厂,这个是小作坊形式,但问题并不大,只生产黑火药和褐色火药,在天元山这种地方修建水库、开矿采矿,是已经够用了的。
王角不太懂这个,他的印象中,黑火药威力不大,但实地看了一回南厂工人如果布置爆破面之后,才知道这玩意儿强不强,还是得看水平。
同样都是提笔写字,有的人三年美如画,有的人三十年如狗啃……
或许,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除开这些,新成立的安仁县还成立了“水利局”,安仁镇是有河防大使的,不过基本就是摆设,河防大使七老八十有九房小妾,家里都这么涝了,还指望他能管得了外面?
“水利局”成立之后,就重新梳理了原先的纤夫、河工、船工,挑选了一些劣迹不大的,组成了水利局下属的水上运输队,规模不小。
同时把一些永乐江上的烂尾工程重新勘察了一遍,要不要筑坝,要不要分流,这些都不需要王角去琢磨,直接“考古”。
因为贞观二百九十年前后,有着大量的立项,故纸堆中,多的是当年的数据。
再加上军械厂、军械保养厂、炼铁厂等等项目,王角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主要就是实地考察,然后就是“考古”。
有些“考古”,竟然能考到一百五十多年以前,封存的档案还是用绢布做的,其中就包括了一条环天元山公路,目的就是把攸县、茶陵县、安仁镇串联起来,然后贯通东西。
既可以出入江西,也能从耒阳县南北流通,甚至还有几座洣水之上的大桥,也是贞观一百六十年左右立项的。
现在洣水之上的钢铁大桥,有一座的基座还是一百多年前的,只不过钢架换了几次。
“被服厂、罐头厂,都要保证产量,一定要保证新义勇一线部队的给养。”
“委员放心,问题不大。”
“之前你们组织捕捞,渔获是怎么处理的?”
“油炸了之后做罐头,油盐很足。”
“那就好。”
新开的安仁罐头厂比较落后,基本还是手工作业,不过有一点很好,耒阳县玻璃制品厂能够长期提供罐头,订单已经排到了今年的十一月份,年底之前一共要交付四十万只定制玻璃罐头。
这些玻璃罐头,主要用来制作鱼肉罐头和水果罐头。
因为这四十万只定制玻璃罐头,原本想要打小报告上眼药的耒阳县豪门,都被耒阳县县长联合警察局局长……塞了麻布。
四十万只定制玻璃罐头,虽然不如酒瓶子利润高,但是总量非常丰厚,就算一只瓶子的利润打到零点二元,这也是八万块钱。
而安仁新义勇的订单,是下到耒阳县县政府,委托耒阳县县政府……代为采购。
王角就没打算往少了给,多的……耒阳县县政府只要不是太傻,都知道往口袋里塞。
订单更不是什么寻常的商业行为,而是兄弟单位的互相帮助,脸上好看不说,更是心照不宣。
这做法,有一黑一,耒阳县县长怕还是挺怕治下豪门的,但是……王委员这个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耒阳县县长寻思着自己的任期,怎么算还有一两年呢,那些个耒阳县的本地土豪,能给他多少好处?
是能送他去做州长呢,还是让他前往别处重用?
最重要的一点,别说是耒阳县,就是衡阳县,也是蠢蠢欲动,理由嘛,倒也简单,也不知道是谁听说了“学兵队”的甘队长,从沔州银行提了三万快钱……
412 拆分税务
安仁县,原“药王庙招待所”现在成了“新义勇士官培训班”的办公场所,王角自己的住处,就在培训班往南的宿舍中。
正在重编小学教科书的王角,算得上比较专业的工作,就是这个了。
只是正忙呢,却听外头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点通报一下,我要见委员!!洛阳传来了消息!!”
气喘吁吁的声音,那种紧张和疲惫,隔着门窗都能感觉到。
“直接进来吧。”
“是!”
听到王角的喊声,外头脚步声顿时又快速了起来,几秒钟之后,年轻的传令兵进来抹了把汗,这才从身上摸出了一封信:“委员,电报!中央进奏院六月会议通过了一项决议,朝廷会在几个省拆分税务。”
“嗯?”
王角一愣,这事儿怎么了?关他鸟事?
对于收税他是一窍不懂,跟他说也是白说,正因为不懂,所以反而一点都不慌,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极为镇定。
年轻的传令兵看到王角的态度,顿时暗自佩:临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真英雄也。
“开个会吧。”
王角说罢,就道,“通知新义勇后勤部还有安仁县政府。”
“是!”
传令兵出去之后,隔壁就传来了声音,却见一身朴素打扮的秦蒻兰,凑近了之后,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小声道:“郎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秦蒻兰说了,她是奉了夫人之命,过来照顾相公的。
不过王角用什么眼儿思考,都觉得这是老婆怕他乱搞。
有一说一,他很想乱搞,可是……太累了。
穿越之后又变成了年轻小伙儿,这精力体力其实还可以的,然而万万没想到啊,长久以来的深蹲训练,都贡献给了安仁镇。
这他娘的……
“拆分税务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旧年南昌也折腾过一两回,掀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饭碗,很是可怖。”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深入下去,秦蒻兰微微颔首,这便撤了下去。
回到了隔壁,那里有个女子还在缝缝补补,一副寡言少语的模样。
只是这个女子,哪怕只是低着头,那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明明澄澈干净,却仿佛又内藏桃花。
“花姐姐。”
“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说是朝廷要拆分税务。”
“这种事情,以前也是听说过呢。”花见羞微微抬头,哪怕秦蒻兰自己也是个美人,可见了花见羞,也是有些压力,只听对方气吐香兰,不紧不慢仿佛回忆着哪里看来的见闻,说道,“听说贞观大帝在世之时,重用酷吏钱谷。此人便是在朝鲜道主持分税,朝鲜道留有一部分‘地税’,以作朝鲜道政府运转……”
听了这话,秦蒻兰吓了一跳,然后惊愕地说道:“花姐姐当真是见多识广。”
“其实我本姓王,不过算了,如今漂泊四方,还是艺名行走吧。”
她随口说着,仿佛并不在意,但秦蒻兰却是感觉她极为在意,顿时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再称呼,还是喊她“王姐姐”比较好。
只是又觉得不服气,这女子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微微点头,秦蒻兰退出去之后,心中暗想着,怕是喜欢花见羞的女子,也没几个,多是男人才喜欢。
想到这里,一抬头看到王角正在看电报,顿时又高兴起来,这世上好男儿多得是,眼前这个,便不曾被花见羞勾得五迷三道。
秦蒻兰可不觉得是王角不喜欢女人,家中的女郎,不管是萧温、金飞山、彭彦苒,哪个差了去。
就算是“小钟”这个小丫头,现在也逐渐长开,美人样子已经出来了。
这定力,可以。
而王角低头看完了电报之后,整个人重新琢磨着之前的“拆分税务”四个字,然后猛地一愣:卧槽?!那岂不是以后哪个省拆分税务,哪个省结余的钱就多一点?
这可是大好事啊,收税成本大大减少……等等!
王角又是一愣,低头再看了看电报内容,这六月份的中央进奏院会议,怎么会是钱老大这颗卤蛋主持的?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淦!
虎躯一震,想起来钱老汉曾经跟他说起过,他们钱家祖上,职业为皇帝老子搂钱,吃卡拿要自己就是稍微弄一点,大头都是进献给伟大的贞观大帝!
我勒个去!!
王角顿时觉得其中必有门道,仔细一想,这拆分税务,对某些牛逼一点的省份来说,那肯定是的大好事。
可要是专门拆那些鸡零狗碎的省份税务呢?
岂不是……甩锅?!
地方上的危机,解决起来就是用钱,钱现在中央不抽一部分,省内截留的税款,理论上来说,中央指导使用,就问题不大。
可这年头,不是王角瞧不起皇唐天朝的格局,他现在搞出来几个县的地盘,要是没有长沙省政府在那里乱搞,在那里睁一眼闭一眼弄好处,他能这么轻松?
他身处的社会环境,比乌里扬诺夫同志还要好,沙皇是个沙雕,所以干啥啥不行。
这里遍地都是人精……
所以想要干啥不行……就不行!
再深入的思考了一下,王角觉得钱老大这颗卤蛋,简直大大滴坏。
时局稳定,这么搞还能维持。
现在这样搞,只要有一两个省份玩脱……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王角的智力也就到此为止,更深入的东西,以他两辈子的见识,也就那样。
等到陆续有人过来报到,人到齐之后开会,乱糟糟的会议厅,随着传阅那份电报,终于有人惊叫了出来:“委员!此事一个不小心,只怕就是天下大乱啊!!”
“天下大乱?!现在不是天下大乱吗?”
有人直接笑了一声,然后道,“中央进奏院这次的动作,不出意外,目的就是为了钱。开源节流,拆分税务都能做到。能开源,还能节流。只不过,这种事情如果让郑阁老或者张阁老来主持,应该问题不大。让钱阁老来主持……这不是耗子进仓?他是什么身份?他又是干什么的?呵……”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厅原本听不太懂的人,顿时也反应过来,有点惊愕,这种事情,洛阳中央政府,真就胆子这么大干了?
413 两位帮主
会议上高谈阔论、洋洋洒洒的几个人,有两个直接是从沔州银行过来的,他们怕王角,但并不存在尊敬。
怕的原因也很简单,纪天霞也怕王角。
只是纪天霞怕的地方又比较别出心裁,他怕王角的老师……
另外几个,有“安陵散人”的助理;也有安仁县县长邓克的好友,一个在长沙曾经做过机要秘书的神人;还有“长沙路忠武军”的大掌柜儿子;更是有“五姓汤锅”财务主管助理。
南腔北调,什么人都有。
但这些家伙无一例外,都是“皇命钦定系”大学毕业,也就是民间流传的“帝国系”大学。
在他们眼中,王角的任何口号,都是枭雄的必由之路。
没别的意思,他们翻历史书比较勤快,读书成绩又好,见识自然不低。
王角听了半天,其实也听太懂这个理由那个借口的,也正是因为听不太懂,他这么一个穿越过来的“对外汉语专业”本科生,反而是最镇定自若的那个。
无知者无畏的具体表现,大约就是如此,大概就是现在。
会开了一个小时,主要是分析各种可能性,比如说这次中央进奏院制定的“拆分税务”决议,试点是落在哪几个省份头上。
不分析还好,一分析,“中央核心区”哪个来一遭,都是非同小可。
开了一个小时的会之后,临时休息一刻钟,王角去洗手间撒了泡尿,就找了休息室躺一会儿。
秦蒻兰见状,顿时借机入内,给王家按摩脑袋。
让王角枕着自己的大腿,秦蒻兰给他揉捏太阳穴的时候,柔声说道:“相公可是为刚才开会的事情愁恼?”
“嗯。”
开会的时候,秦蒻兰和花见羞因为是私人秘书,临时也充当一下司仪和会场服务。
即便是打扮的拙朴,也还是难掩风姿,一群老爷们儿刚开始还被勾的魂儿在飞,等杠起来的时候,什么美女儿,等爷先怼死对面那畜生再说。
于是乎,俩大明星直接见识到了如今“风头无二”安仁新义勇高级参谋们的会议,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在秦蒻兰看来,这还不如她在南昌时候兄弟们的素质呢。
“相公愁恼个甚么?”
秦蒻兰的声音极为好听,跟个“泉水叮咚”也似,听她说话,仿佛耳朵都洗了一遍,再加上她颇见分寸,更是让王角心中暗爽,这阴差阳错的,就算不起贼心,就冲这“话疗”,整个人也放松多了。
感觉到了王角身体的放松,秦蒻兰心中暗喜,这可真是难见的好现象。
她跟着萧温一路,也算是开了眼界,王角这行事作风,要说不着调,当真是不着调;可要说靠谱,还真是比真金还真。
尤其是女扮男装的金飞山,看似大大咧咧的,实则心高气傲,她这个歌星的身份,在江南、岭南,兴许还有些名气用场,但在“巴蜀金氏”的“少当家”眼中,那是什么?
优伶歌姬,贱人也。
正眼都不会抬一下的那种。
可为了王角,金飞山只要事涉她嘴里的“官人”,什么委屈都能忍下来。
只看金飞山,秦蒻兰就不敢造次。
“你说这‘拆分税务’,到底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
王角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只是找些话来说,然而秦蒻兰却没有想那么多,她虽然只是歌姬,却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否则,也不会是南昌“斧头帮”的“女诸葛”,明里暗里的两个帮主之一。
“相公是担心‘拆分税务’,拆到湖南、江西来吗?”秦蒻兰轻轻地揉捏着王角的穴位,然后道,“妾身在南昌时,倒也见识过税警厉害。要说这‘拆分税务’,钱的事情好说,这‘税警’,要不要拆呢?”
“拆又如何,不拆又如何?”
“拆的话,那可真就是虎入羊群。‘税警’一向胆大包天,要是现在收税之后,直接就能原地截留一部分,太平年月,直接来个行情败坏、旱涝轮回,别说商税,只怕连农税都收不上来。而现在本就不是太平年月,要是有人勾结地方,只怕到时候省内建军都有了。”
“……”
王角听了这个,身躯直接僵了一下,这他娘的,还能玩得这么野?
“相公也是担心这个吧。”
爷担心个鸡儿的担心,我他娘的就没搞懂……
心中吐着槽,但也不能显露自己是个大草包,索性装着就是。
只听秦蒻兰接着道:“相公担心的也对,要是试点直接放在江西,那真是一石数鸟之计。如湖南这边筹备新义勇,江西民团也是不少,这要是江西省内专管财税之人,勾结地方,这税款截留全去养私兵,也不稀奇。旧年妾身为‘斧头帮’出谋划策之时,便是见过这等嚣张行会。”
“行会?”
王角又是一愣,他身为“斧头帮”帮主,到现在也就是知道“斧头帮”帮人暴力讨薪,砍人这个事情非常专业。
但是说具体的案件、事件,怎么讨、讨多少……
他这个帮主还真就没有了解过兄弟们的“丰功伟绩”。
此时,就听秦蒻兰娓娓道来:“当年江西做咸肉的行会,是养了七八个州的打行,各地打行以本地宗祠为据点,出入皆有号令,一姓为一堂,一堂为一行。欺行霸市都不算什么事情,闹得大的时候,诸地打行为镇压养殖户、盐户、屠宰户、贩夫,前后出动七八千人。军械装备,比庐山镇的驻军还好。”
“……”
“这些,其实就是私军,九五年前后,极为盛行。现在看似收敛,不过是不公开行事罢了。”
言罢,秦蒻兰提醒王角道,“相公的担心,妾身深以为然,这要是‘拆分税务’,只怕那些行会私军,立刻摇身一变,成了省内民团。用国家朝廷的钱,养地方私人的兵。”
卧槽……
王角的智力有点不够用,不过听了秦蒻兰这么一说,他顿时有点明白,刚才会议上那群家伙为什么这么激动。
像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才是不正常。
414 不予理会
听完秦蒻兰的分析,王角坐了起来,琢磨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不管钱老大怎么搞,正常来说,不会直接影响到他。
所以,不是真就直接在湖南省试点,问题不大。
而从利害角度来看,也不可能放在湖南省。
原因很简答,兵临城下,你长沙省政府竟然带头跑了,这种“好事儿”还能落在他们头上,阁老答应,“上座选人”也不会答应!
王角脑海中比较混沌,所以就顺着钱镠的目的去琢磨。
根据钱老汉所言,会稽钱氏内部,钱老大一手遮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钱氏也极其拥护钱老大,原因也依然很简单,从胜利走向胜利,五十年整个家族虽然惊险刺激不断,但基本上问题不大……
全靠钱镠的运筹帷幄。
那颗卤蛋脑袋瓜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王角思来想去,仍旧是财富和权力。
以及将财富和权力延续下去的财富和权力。
一个社会稳定的帝国,或者都不需要帝国,一个社会稳定的国家,甚至是城市,发展到最后,都会本能地排斥寡头在其中的作用。
不管寡头如何把控,稍有不慎,四分五裂。
但如果假装社会稳定,又或者直接“天下大乱”,那就不一样了。
又或者竖立不同的阶层对立、职业对立、地域对立……
那也是颇有些技巧的,吹一个泡泡,没有被戳破之前,谁能知道流光溢彩的泡泡,其实一碰就碎、不堪一击呢。
“这陈年卤蛋他娘的是唐朝版‘地图头’还是‘勋章控’?”
虎躯一震,虎躯又震了震,虎躯微微地侧躺了一下,后头秦蒻兰极为乖巧地挪了挪腿,刚刚好,王角的脑袋又落在了她的腿上。
听着王角在犯嘀咕,秦蒻兰也是有些糊涂,心中暗忖:地图头?勋章控?这是个甚么?陈年卤蛋又是啥?
王角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的确很吸引人,他眉目很有英气,嘴唇宽阔并不窄薄,乍一看就觉得很靠得住,而秦蒻兰跟他也是相熟许久,自然更有一番内息的看法。
于她而言,要是早个两三年在苏州杭州遇见王角,岂有萧温、金飞山她们的事情。
“看来,是得给糟老头子派个电报,回头,还要重新找本书。”
有什么疑惑,直接问糟老头子最靠谱,尽管钱老汉心心念念的“传火”被他一脚踢开,但现在自己玩的可比“传火”炫酷多了。
“传火”有啥意思,真男人直接纵火!
要是烧歪了,整个大唐都能烧成灰。
再开会的时候,争吵的那帮人还在继续对喷,然而王角却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钱老大搞什么其终极目的,都和自己不在一条路上。
那老东西……天然是敌人。
他是野心勃勃要搞地区分裂、地方自治;还是真的为国分忧、为朝廷敛财……重要吗?
“洛阳的‘拆分税务’,的确非同小可。但是,我看我们新义勇,即便要关注,跟进一下,也就行了。浪费太多的精力在上面,我看没必要。等到各地出现了‘拆分税务’的波折,我们再去接触一下,也就行了。多余的,也没什么意思。”
“现在的工作重点,首先是要加强安仁县的队伍思想建设,除了要让战士们明白,更要让群众明白;其次是注意在攸县的‘减租减息’以及‘敌我区分’工作。现在的我们,在湘东地区,力量是很强的,但是在整个湖南,那就不够看了。倘若再把‘靖难军’算上,那就只能是拍第三第四去了。”
“‘减租减息’,在攸县认真执行的大户呢,就放一放,账先记上,真要是罪大恶极,也要酌情处置。‘除恶务尽’固然是好事,但也要看时机,此时树敌太多,少不得大户们先团结起来,走最后的一搏。短期内,这是没必要的消耗。战士们需要休息,群众也是需要休息的。”
“之前彭颜料问我,要是今天不处置,老百姓心生怨愤,以后还处置不处置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我们要照顾群众的想法,所以作恶多端的大户,最终还是要处置的。可是呢,缓一缓。缓期执行嘛。再一个,拖一拖,再怎么作恶多端,就算是老百姓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那也是需要一个审判过程的。一年半载的,时局出现转机,那群众的呼声,就能快速执行。”
“你们中有的人也是苦日子熬出来的,或许觉得这有些不妥,但是要想清楚,‘为民请命’如果只是为一个县、一个乡的民,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有达到最终的胜利,所有人都不需要我们再去为他们请命的时候,这才是有意义的事业,是伟大且正义的事业。”
王角这番话,让刚刚当上营长的涂天若有所思。
正如王角说的那样,涂天就是苦日子出身,他恨不得只要有人敢不同意“减租减息”,就直接杀全家。
但是王角一番话,也让涂天冷静了下来,他认认真真地在琢磨着这个道理,如果今天为了一时的绝对正义、天公地道,把所有大户都杀了,固然安仁新义勇在湘东威风八面,可接下来的事情,那就不是湘东几个县。
缓一缓,有些时候,并非是妥协,而是拳头收回来,打出去才更有力;而是人歇一歇喝口水,才能走得更远。
等到会议结束,安仁县财政局的局长,也是安仁新义勇经济委员会的委员兼会计科代理科长秦多禄,在廊下守着王角喊道:“委员。”
“嗯,有事儿?”
“委员,‘拆分税务’这件事情,绝对会引起大动荡。甚至短短几个月内就出现失业潮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委员,这种事情,还是要有防备啊。”
秦多禄家世比较特殊,是“翼国公”秦琼之后,原先是在沔州的一个县做税丁。
具体事务是不做的,也就是个养老闲散职位,纪天霞联络了之后,他便在沔州办了停薪留职,南下衡州。
王角看着秦多禄,又左右看了看,确定都是自己人之后,这才对秦多禄说道:“钱镠算我师伯,此人到底有多可怕,我是见识过的。这件事情,你不管预计得多惨烈,或许发生之后,还会更惨烈。”
“……”
脸皮一抖,秦多禄直接愣在那里,“那……”
“‘靖难军’能够气势如虹,更他在‘江南洲’不作为有很大关系。现在波及数省的动荡,直接原因的确是糖厂惨案,但是,真正推波助澜,让岭南省形成势头的,就是钱镠。”
“……”
一时间,秦多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此时,他脑袋咣咣作响。
415 生者必斩阎王
秦多禄比王角聪明多了,字面意义上的聪明,和纪天霞一样,秦多禄少年时代就是临漳山数学院的预科生,只是后来放弃了数学,选择了财务管理这个方向。
用秦多禄刚来安仁镇时候的话来说,狗和他的差距,大概就是他和临漳山数学院中强者的差距。
王角对扬子江两岸的名校,知之甚少,但钱老汉曾经说过,哪怕是德明大学,也有专门研究天体物理的。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钱老汉表示,他那些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学长,认为总有一天,人类应该冲出地球。
说实话,钱老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角当时想笑的。
也就是忍住了,否则直接杠钱老汉一句就这唐朝能成,他王字倒过来写。
一个庞大的全球帝国,而且大部分土地是直接统治,哪怕有些自治性质的疆土,统治者的人口,也是压倒性的优势。
这样的超级帝国,完全丧失了对外探索、扩张的动力,这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纯粹是与其革新生产力做饼,还不如在生产关系上不停地压榨。
也就是在这么个一刹那,王角陡然才反应过来,他穿越前到处流窜当保安,以为这已经是“内卷”,穿越之后,面对一个超级帝国阶层流动停滞,他才知道,四处流窜的艰辛,还只是停留在竞争激烈上。
皇唐天朝三百年,扩无可扩,剥无可剥,抢无可抢,才会真正的卷。
一如杀龙港街头的群氓;一如岭南省、湖南省所见到的底层平民。
穷其一生,不得进步。
于帝国统治集团而言,留给“苍头黔首”最后一点维持生存的社会生产资料,也能创造出丰厚的利润,那为什么还要推广内燃机,造出飞机呢?
竞争?
帝国的巨头早就完成了分配,世界就是一块块糕饼,巨头们饿了只要拿起糕饼,啃一口就行了。
维持着巨头之间的均衡,那么,想要打破这个均衡,需要的不是一个两个英雄豪杰的怒发冲冠。
而是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的英雄豪杰,以百年为单位,不断地前赴后继,不断地冲击这种均衡、打破均衡,最后,才会看到胜利的曙光。
黎明之前,无尽黑暗。
穿越前的四处流窜,令人痛苦,然而,那终究是光明之下的。
穿越之后,锦衣玉食近在眼前,荣华富贵伸手可得。
那种诱惑,实在是难以抵挡,然而,王角的确不想再经历穿越前的艰难生活,可是,不能忍就是不能忍。
盲者未见光明,自无谓黑暗。
这是钱老汉不能理解的,这同样是那些流血街头“近卫军”所向往的。
但是,他们不论如何想象,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而王角,是真真正正地见过、存在过、生活过。
这就是区别。
萧温不能理解;金飞山不想理解;彭彦苒不会理解……
于是,当王角平静地跟秦多禄说完惊心动魄的秘辛之后,神色淡然地离开。
这让自幼聪明的秦多禄惊得无以复加,他不明白,钱镠如此疯狂的行径,必将掀起滔天巨浪、惊涛骇浪,王角不过是双十之年,他哪里来的勇气,如此平静面对?
“老秦,怎么开了个会,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王委员把你的会计科科长帽子摘了?”
“你们说,这世上……可有‘天生勇者’?”
“有啊,‘贞观大帝’不就是?”
“帝王将相不足夸。”
“嚯~~好大的口气。”
同僚给秦多禄倒了一杯茶,“还是喝点凉茶,败败火气吧。”
“有劳。”
点头感谢了一下同僚倒的茶,秦多禄突然神在在地说道:“话说,我们安仁新义勇,既然喊出了‘为民请命’的口号。那为什么当初委员不在岭南、江西还有湘南宣传?”
“老秦,你今天想的有点多啊,这是怎么了?水土不服?要不回沔州玩两天?”
“去你的,你就是典籍着人家老秦的科长位子。”
“这不废话嘛,混个县里的局长,那就不是个事儿。但你们想想,王委员现在可是管着两个半的县。安仁县,固若金汤;攸县,早晚也是水泼不进;茶陵县,最多一个月,那必须跟攸县一样。当个县里的局长,那算个屁。副县长还差不多!”
“说科长的事儿呢。”
“啧,急什么啊。我在幽州那会儿,跟着常总混,那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什么叫水涨船高知道吗?水涨船高,那就是你升官发财,你小舅子也得跟着腾挪。你是个乡长,你小舅子敢偷鸡;你是个乡长,你小舅子敢偷人!”
“哈哈哈哈哈哈……去你的,这嘴可真损。这话也就办公室里说说啊,跑去讲习所你这样讲,别被学生娃一枪给崩了。”
“嘿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说话那人也是吓了一跳,这事儿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万亩风塘”那些学生娃,看着十五六岁居多,玩起命来不比郭团长差。
真他娘的邪门了。
尤其是有些去年还挂着鼻涕浑身邋遢的小子,不是泡泥塘就是到处跟着爷娘做工,如今却也讲道理讲的头头是道。
当然了,道理不是孔家孟家张家的,是王委员家的。
“说正事儿,你怎么就老惦记着老秦的科长位置?”
“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咱们王委员就这‘为民请命’的口号,用屁股想都知道,喊出了这样的口号,还真这么做的,那就别分什么湖南江西岭南海南,都一样,谁鱼肉乡里谁该死,谁冥顽不灵谁反动。这要是能做大做强,几十万百姓拥戴算个屁?往高了算,一亿十亿又如何?”
“我靠恁娘……”
“……”
办公室内,好几个不说话但竖起耳朵听的,都是下意识地爆了粗口。
道理只要说穿了,那就一钱不值。
都是心眼儿比蜘蛛网眼儿还多的人,稍微琢磨了一下,就知道安仁新义勇这票邪性人马,那是不会退的。
杂七杂八的乱党还会转进,但是,安仁新义勇不会。
“瞧着吧,只要宣传到位,少不得王委员也学前人,建个会立个党啥的,到时候,党人云集,万里呼应,那才是大场面!”
“……”
“……”
416 茶马党
同僚的胡扯,反而提醒了秦多禄,来安仁镇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太多,纯粹是纪行长这个老前辈给他指一条财路。
财路而已,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安仁镇这鬼地方只他来了之后,就没有继续保留旧称几天,转头就“军改县”,成了安仁县。
那位姓邓的老表,成了县长。
如今的状况,时局变得越来越复杂,让秦多禄更加感激老学长纪天霞。
“科长,想啥子事情唵?”
文职的食堂,跟战士们的食堂是不一样的,在滑山的南部,军山那里也有,基本上还是不变,就是伙食级别稍微调低一些。
这一点,也是公开说明的,根据级别来调整。
士兵的伙食,因为要保证肉蛋奶,所以原本应该是官吏的配给,就被挤压了。
所以安仁新义勇经济委员会的伙食标准,就要看部队在哪儿,如果进驻部队,类似会计科这样的单位,就能蹭部队的食堂;如果不用跟进部队,伙食照旧。
此刻,在永乐江旁边的大食堂,安仁县县政府的官吏和安仁新义勇的文职干部们,都是凑在了一块儿。
县城不大,官员并不少,但却并不臃肿。
扒拉了两口木碗中的咸菜豆瓣汤,豆瓣都是今年的蚕豆,颗粒又大又饱满,淀粉含量也相当不错,配合咸菜,其实非常好喝。
汤汤水水看着不咋样,一层油花还是有的,安仁县县政府的小吏,只要是本地的,都还是愿意把家里的小孩叫过来一起吃。
别的没有,咸菜汤加米饭,这个是管够的。
“老刘,你是剑南人吧?”
“是。”
“我记得,当年‘诸爨之乱’解决之后,剑南道,成立过一个‘茶马互市同盟’。也就是后来的‘茶马党’?”
“科长,好久远哩事情了哦,我咋个记得到嘞。”
“也是……”
秦多禄微微点头,“回头翻一下书,我记得,这好像是第一个地方性政党。”
“还有嘞个事情哦。”
“我应该没有记错,第一任党魁,好像还是龙昊之子,叫龙什么来着,这个倒是忘了。”
“龙星汉?”
“对!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取自这个意思。”
一拍手,秦多禄顿时大喜,嘬了一口咸菜豆瓣汤,又扒拉了一口米饭,饭盆中装着的葱烧豆腐,陡然比肉还香了不少。
“星汉公噢,星汉公后来不是又入京了唛?科长,提嘞个事情,是做啥子?”
“现在部队和县里,希望安仁县这里成立组织的渴望非常强烈,我看王委员不会拒绝民意的。没有一个新的组织,很多人都是没头苍蝇一样。”
说到这里,秦多禄自己都觉得怪怪的,“自来起事,都是先有方面人物,建立网络之后,再有举事约期。到了王委员这里……啧啧,好多都是颠倒过来的。”
“肯定咧噻,前头王委员开会也讲嘛,我们跟地头蛇比,要扎实一点儿噻。”
“老刘,你说的对。赏你一块素鸡。”
筷子倒着拿,夹了一块卤制的素鸡在老刘的餐盘中。
“我刘森何德何能哟,客气,太客气了啊科长。”
“我……高兴。”
筷子轻轻地点了点,秦多禄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道,“老刘,你是剑南省人,将来要是王委员‘为民请命’到你老家,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眨了眨眼,刘森没反应过来,他一向谨小慎微、低调行事,这种出风头的事情,那是躲得远远的。
但是这一回,听了俺秦多禄的话,刘森也心中打起了小算盘,倒不是说他斤斤计较,纯粹是趋利避害惯了,所以好好地琢磨了一下秦多禄话中深意。
咬了一块素鸡之后,刘森微微点头:“科长,我听你话里意思,王委员也要搞个‘茶马党’噢?”
“‘茶马党’?格局小了。”
刘森是秦多禄的助手,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刘森行事谨慎又不爱招惹麻烦之后,秦多禄对刘森也是多有重用。
会计科这地方,想要屁股坐得牢靠,管住嘴是最重要的。
所以还是代理科长秦多禄,在不通过纪天霞迂回之前,自己培养的心腹,也就刘森这么一个。
其余的,都是盯着他科长位置的。
“小?”
“‘为民请命’那是一个县一个省的事情吗?古人都说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王委员说他不是放眼天下,你信吗?”
“那当然不信噻,王委员是状头噢,一年才好多点儿嘛。”
“就是喽,老刘,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贰拾陆。”
“要是真搞个全国性的政党,我们算三年扩大党组织,一个省肯定得有一个代表,这事儿,谁进步落谁头上,对不对?”
“对……对?”
“可不是对!你二十六,三年之后二十九,其实就要算三十。而立之年,刚刚好。内阁行走的那些相公种子,不也就这个岁数?你又是剑南本地人,就算做不到省代表,拆两个分区,至少也是一个区代表。只要建设基层政党组织有功,将来要是我们去京城中央进奏院跟人打擂台,你一个男爵少得了?”
“啥子男爵哦,科长,我可不去想这些东西。走一路看一路算喽。”
“糊涂!”
秦多禄瞪了一眼刘森,“我之前跟你一眼想法,就想着在这里浑水摸鱼。可我跟你说啊老刘,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在安仁新义勇里头,进步不进步,不是上头一双双眼睛盯着,下面,四面,到处都是眼睛盯着。什么成色,别人都看在眼里。”
“进步?”
扁了扁嘴,刘森是个怕惹事的,他本想说进步个屁,关他球的事儿,可细细一琢磨,喝了一口咸菜豆瓣汤之后,才觉得这事儿没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须知道,在新建的工厂里面,别看设备落后,生产管理却不落后,正相反,生产热情非常高。
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刘森看来,就是“反消极怠工”。
厂里工人浑水摸鱼不行,他在会计科,就能混吃等死?
新义勇养闲人好玩,这种事情……就算是有,轮得到他头上吗?
想了想,刘森顿时觉得,秦科长说得对,自己是得长长心。
417 集体的意愿
“一钱,怎么还在?你不是到点下班了吗?”
端着饭盆,手里还攥着一把筷子,路过讲习所大厅走廊的时候,王角看见赵一钱还在那里写东西,于是喊了一声。
“我再抄两页字。”
赵一钱扭头见是王角,立刻站了起来,敬礼之后,这才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委员,你今天在讲习所吃啊。”
“先别抄了,一起吃吧。十一,搬张凳子。”
“好嘞。”
“委员,不不不,我回去……”
“就在这里吃,你现在回赵家湾,还不是要自己烧火。你是找了婆娘还是寻了媳妇,跟我客气什么?”
“……”
一脸尴尬的赵一钱没话说了,老老实实地跟着王角,在偏厅入座吃饭。
这光景,秦蒻兰和花见羞也在,原本是要凑一桌的,见赵一钱过来,她们两个一声不响,换了一个桌子。
“抓紧吃,然后回去练字。”
“是!”
桌子上饭菜并不算丰盛,但荤素都是有的,鲫鱼是油炸之后再红烧的,还有一盘红薯一盘鱼米,外加一碗冬瓜榨菜汤,然后一人一个卤蛋,这就是全部。
水果罐头其实也有,但王角并不怎么吃,所以桌上也就没有。
刚认识那会儿,赵一钱动不动就给王角磕头,现在虽然还是拘谨,却是精神头已经有了。
个子是小了一些,但是营养上来之后,身体明显结实了不少。
饭盆希哩呼噜装得满满当当,精白米混合糙米加绿豆小米,杂七杂八的一起煮,口感偏干,但因为有汤,那倒也是不怕的。
新义勇的大食堂吃饭也不将就狼吞虎咽,但终究风格上还是粗犷一些。
跟隔壁桌花见羞、秦蒻兰那种斯斯文文比起来,王角、彭颜料、赵一钱吃起来就狂野得多。
碗里的米饭扒拉干净,攥着红薯和玉米就开啃,啃玉米的时候,王角对赵一钱道:“要好好读书,必须学会读书看报。字认不全,到时候你带着学兵出去,丢人都是小事,知道吗?”
“委员放心,绝不做‘睁眼瞎’!一定从士官培训班结业!”
“不要自己给自己压力,读书学习,固然是最枯燥乏味的事情;却又是最简单容易的事情。”
“是!”
啃了一个玉米之后,王角又拿起一根继续啃,想起了什么,于是问赵一钱:“最近战士、学生们,有什么想法要求没有?”
“就是想早点把路修好,方便去茶陵县。”
咧嘴一笑,赵一钱看着王角,“大家都说,以后还要去耒阳,还要去衡阳。打到哪里,革命到哪里。”
“你们现在倒是学会了把‘革命’两个字,挂在嘴上。”
“大家都说以后要成立个政治党派,跟前人一样,做大做强。”
“噢?成立个政治党派……”
王角有点意外,然后笑着问赵一钱,“你懂什么叫作政治党派了?”
“懂!”
“真懂假懂?”
“真懂,培训班有会计科的同志过来,偶尔也会说一些以前的典故。剑南省的刘森,跟我们聊过他老家以前的‘茶马党’。我就想着,我们新义勇,也有政治诉求,也有政治纲领,成立一个政治党派,那也没什么。比‘茶马党’强多了,他们就是想着把茶叶、马匹的生意做大做强,中央不要马匹了,这生意,也就慌了,党派也就散了。”
“好家伙,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王角有点意外,这个剑南省的刘森,还挺会分析。
此人他是见过的,根脚干干净净,不是个爱招惹事情的人。
主要是剑南省这种地方,不是古代土人豪帅之后,或者说是地方豪门之后,很难混得开。
再加上崇山峻岭之间天然形成了“文明孤岛”,基本上一个做大的大姓,除非是内耗,否则没有小门小户什么事儿。
如今剑南省就是分成了几个大姓,各自成为“三川”“云南”的土霸王。
所谓三川,其实就是益州大都督府原先的东川、西川这两川,再加上长江上游的金川,三川合在一起,就是剑南省的江北、山北部分。
江是金沙江,山是夜郎山,夜郎山是古称,自贞观朝打通“茶马道”之后,后续两百多年的发展中,大量的学者曾经踏步其中,整个广袤山岭,最终被定性为山脉。
这个山脉,皇唐天朝三百零二年的《地理》上,被称作“横断山脉”。
但大体上,往来剑南省南北的旅客,还是喜欢以夜郎山为分界线。
山北江北就是剑南省的北部,往南,不管多么割裂且乱七八糟,统称“云南”。
而整个“云南”,也就是剑南省南部地区,最大的几个姓氏,分别是李王张龙。
其中的龙姓,祖籍并非是剑南省本地,而是湖南,各家宗谱的共祖就两个,一个是龙昊,一个是龙昊之孙龙星汉。
这个王姓,王角还是比较熟悉的,“茶南四哥”王国的兄弟们,现在就是这个王姓,只不过这是王建为首的王氏兄弟在剑南省的说辞,实际上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但不管是哪个大姓,唯独刘姓在“边陲”地区是做不大的。
理由很简单,贞观大帝临死前几年,还有人高举“刘氏”大旗要“光复汉室”。
两百多年来,各种文化作品都是有意识地在改造,李唐江山在文化人的口中,就是“汉室”;诗文典句之中,“汉皇”一抓一大把。
如此,才算是把“金刀之谶”给彻底干掉,这个“金刀”,就是特指“刘氏”。
所以,刘森是剑南省人,但因为他姓刘,除非是认刘弘基这一脉,否则绝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而刘森现在又颇有能耐的样子,这自然而然,就引起了王角的赞赏。
“这样,一钱,你这几天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战士们、学生们还有同志们对党派的想法、认识,就当是练练字,你做个记录,如何?”
“要悄悄的吗?”
“那倒是不必,收集一下大家的意见、想法,我也不可能天天到处跑嘛,也算是抓你一回壮丁。”
“是!保证完成任务!”
赵一钱攥着个红薯,站起来大声地说道。
418 大唐革命联盟
“相公是不是不着急组建政党?”
“噢?为什么这么说?”
吃晚饭休息,就这么坐在葡萄架子下纳凉,蚊虫虽然多,但王角意外的发现,那种穿越前的“花斑蚊子”,貌似湖南本地没有。
也就是在杀龙港的一些阴暗地方才有,他在码头杀鱼的时候,只要是阳光能照射到的巷道,也是没有这种咬人很厉害的“花斑蚊子”。
四周又种了一些驱蚊的植物,再加上湖南本地不缺香艾,带着香囊、艾叶包,也能稍稍地去驱虫。
洗了一个瓜,大唐全境的西瓜品种,登记造册的就有一两百种,湖南这里多是种一些巨型瓜,一个瓜大的能长到六七十斤,甚至每年的瓜王,都是奔着一百一十斤去的,目前的湖南瓜王,重量是一百零六斤。
啃着瓜,也就是闲聊拉家常。
跟不愿意说话的花见羞不太一样的,秦蒻兰一扫原先在路上时的拘束,颇为有一点斧头帮“女诸葛”帮主的派头。
“我看相公淡定的很,外面闹得再厉害,也是从容不迫。”
秦蒻兰捧着一片瓜,吃了一口,才如是说道。
一旁花见羞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仿佛不在乎没在听。
王角胳膊肘支着大腿,双手拿着一片瓜有滋有味地吃着,吐了一地的西瓜籽儿,然后才道:“外面闹得厉害,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只是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越急越乱,还不如放宽心,稳住阵脚。”
说着,王角对秦蒻兰道:“组建政党,我看咱们大唐三百多年,也是时有发生的。有了利益诉求,肯定是要有一部分人,代表这份诉求,向朝廷,向百姓,说一说,讲一讲。我们安仁新义勇,肯定也是要说,也是要讲的,但说来说去,绕不开‘为民请命’四个字。”
“革命么。”
“对啊,革命。”
语气有些复杂,王角眼神略微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然后道,“新义勇是革命,那些到处起事的乱党,就不是革命了?甚至‘靖难军’也自称是‘革命军’,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问题就在这里,这个革命,到底革谁的命,不同的人,喊出来是不一样的。”
听得王角这话,秦蒻兰猛地一惊,她在南昌“斧头帮”中,主要是出谋划策,然后利用当歌星的人脉,给“斧头帮”规避风险。
但要说分析这种社会潮流、发展脉络,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这不是她的专长。
“相公……能对我……我们讲讲么?”
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看着王角。
王角笑了笑:“这有什么不能的。”
“……”
秦蒻兰俏脸一红,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她是“屋里人”,刚才说那些话,其实就是拿自己当外人,反而显得愚蠢。
反倒是一旁的花见羞,这时候才开了口,展颜一笑:“妾身在河北,就听过大郎的名声,知道是北苍省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头,这可是跟孙夫子有得一比了。”
“可不敢跟孙夫子相提并论,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
王角开了个玩笑,花见羞听得有趣,顿时掩嘴轻笑。
刚才她提到的“孙夫子”,就是指孙伏伽,贞观朝律令基石,如今中央检察院的大检察长们,还是要拜他。
没别的意思,就是尊敬,没孙夫子就没他们检察官现在这么庞大的组织架构。
做生意还要拜财神呢,他们可是士大夫,可是读书人。
“别人建立政党,基本上是由弱变强,又少变多。但我们新义勇呢,天然不太一样,或者说,我们安仁新义勇,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如之前吃饭时候提到的‘茶马党’,还是说江东省、山东省的‘江东商业联盟党’‘山东进步党’,都是以前地方性质的政党,诉求就是局限在一个行业或者地方。”
“我们安仁新义勇,看似是在地方,看似就这么一个县两个县,其实不然。”
“根子就在于,安仁新义勇的基础是最广大的那个大众,也就是社会上毫无声音的底层。这个底层的数量有多少呢,安仁县在‘军改县’之前,几乎九成九都是底层。攸县稍微好一点,但也好的有限,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小农、贫农、雇农也就是佃户。”
“湖南湘东两个县就如此,再加上江西,那就更不得了。毕竟湖南、江西一个样,一个模子出来的,互为老表。地方县城的构造,也是差不多的。”
“所以,我们的‘为民请命’,不用想,为的就是最广大的劳苦大众。跟其余的革命党,有很大的不同。”
把组织基石如此一剖析,秦蒻兰顿时傻了眼,想当初,她在南昌“斧头帮”之中,也就是帮城市工人讨要工钱,已经是觉得功德无量,死了必然成圣成仙的那种。
可听着王角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如此吓人的话,她顿时觉得以前在“斧头帮”中,已经不是眼界小,而是连想都没有想过,不是不敢,是不会。
她虽然也是“贱籍”,可“苍头黔首”以及那些连“苍头黔首”都不是的佃户,又怎可能去多看一眼?
离得是那么远,一个在天一方,一个在……烂泥里头。
“有不同,当然也有相同之处。如果我现在火急火燎带着人筹建政党,不提前先拉好干部队伍,势必要跟其余的革命党发生冲突。那些‘近卫军’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也不怕死,也敢跟‘东海征税船团’拼一拼的。”
“相公……说的是呢。”
“敌人还是太多,还是要更强大。那么连山贼都知道先绑了票再说分赃的事情,我们不可能连山贼都不如吧。”
“是呢。”
秦蒻兰连连点头,而一旁的花见羞,却是眉目有些好奇,轻声问王角:“大郎,若是事成了呢?”
“那就分赃不均,开打喽。”
“……”
“……”
吸溜~~
咬了一口西瓜,汁水横飞,将西瓜皮扔到盆中,拿起一条毛巾擦了擦手,王角接着道,“但这些都是后话,在此之前,凡是有革命诉求的,斗争意愿的,先联合起来,成为盟友,这样,路才好走。”
419 荒诞之事
“钱阁老,末将……下官一介武夫,没什么好说的,敬钱阁老!!”
洛阳的朱雀大街高楼林立,但是在高楼之间,终究还是有些僻静之处。
毗邻洛水之南,曾经洛阳白氏用来接待王公贵族的宅院,后来成为了铁道部的部署酒店。
不过,一般上了层次的人,都不会称呼它为酒店,而是“三娘宅”。
取自白三娘子住处之意,而这个白三娘子,便是两百多年前洛阳白氏几次浮沉而不倒的大靠山。
如今洛阳白氏固然早就不复存在,但是在河南之外,甚至是海外,都是开枝散叶,传承不少。
此刻,在“三娘宅”中,拱卫京城的卫戍部队总司令王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钱镠敬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
“王将军,你说你是武夫,钱某……难道就是文人不成?”
笑着拍了拍自己,钱镠也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轻轻地放在桌上,“诸君身为中央卫戍部队的将领,却要请我这个内阁大臣吃饭。传扬出去……于诸君大不利啊。”
“他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之前求爷爷告奶奶,妈的兵部就知道扯淡,老子在河北连军械保养都能断,那还玩个屁。他妈的问谁都是没钱,老子手下一共三个师,两个给河北钢厂运货,这他妈不是逼急了,老子能干这种丢人的事?!结果他妈的那帮狗杂种还告老子的状!王帅,钱阁老,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妈的连口粮都要断啦!”
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猛地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就是往嘴里灌,啪的一下,又把空酒杯拍在桌面上,“之前调令下来,老子连哄带骗,带着儿郎们过了黄河,结果答应好的补给,驴日的在许州变了卦,老子就算坐火车,你他娘的也管一顿饭吧!”
“老陈,注意态度!”
“哼!”
被称作老陈的壮汉,别过头,没再吭气,只是拿起酒杯,冲钱镠又敬了一杯酒。
这次中央卫戍部队一共三个军团,共十五个军要南下镇压叛军。
但是接二连三出了幺蛾子,尤其是在黄河北面的部队,先是去了易州,任务是弹压北方出现的骚动。
结果还没有过长城,火车调转方向,又南下了。
老陈的部队驻地在相州南,跟京城其实就是隔了一条黄河,然而这条黄河,仿佛是成了天堑一样,部队拖欠了一年半的给养,在关键时候,居然再度拖欠。
自贞观三百年年底开始,老陈的部队主要收入,就是武装押运。
而武装押运的范畴非常广泛,明面上的正行可以做;暗地里的偏门,可以捞。
带兵打仗,老陈是专业的,身为一军一长,他很清楚,学好三年,学坏……三天都还有富余的。
顺着大运河一直到沧州,夹带的私货不计其数,运河卡口和火车站,本来货运都是要查验计税的,结果变成中央卫戍部队的武装押运之后,难免会出现人情关系,连长不行就营长,营长不行就团长,总能找着熟人。
过路费省下来,一趟几百块不少,上万块不多。
一年多做机会,大头兵的老婆本都有了。
但指望这样的大兵还能保持原先一样的战斗力,这就是痴人做梦。
实际上,兵部的开销并不小,只算军饷,河中省的治安部队一共是两个军团,全年仅仅是发工资,就是接近三千万,实际是两千八百多万。
老陈的部队虽然是中央卫戍部队,但因为实在是太平,所以装备支出远多余人员工资。
而人员工资,本来就要相较于“战区”少百分之五十,但因为不用玩命,多少也能接受。
可就是如此,硬生生地拖欠了老陈部队两万人军饷五百多万。
一水儿的欠条,还是兵部以部门名义打的。
你就是想要找个具体的负责人来背这个黑锅,还真就没那么容易。
好在河北钢厂林立,中央修建铁路的钢铁用量,大头都是在河北省,同时河北省又有大量的钢研所,随时都要支援“战区”的业务,三个工业部的精干人员,都是时不时就要调往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做临时工。
所以,老陈部队的“武装押运”,其实生意相当的红火。
有些黑水甚至是流鬼的工程师,只要手里还有点钱的,都是找老陈的部下帮忙。
毕竟大雪天或者沙暴天气还能庇护一二的商号,不是没有,但是少之又少,且也不会跟这些“国之栋梁”打交道。
老陈憋屈了这么久,贞观三百零二年的夏天,总算是松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他手底下的兵是不是废物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快成废物了。
一个大兵抵挡诱惑这么久,够可以了。
而解决老陈苦恼之人,正是现在一群将军频频敬礼敬酒的钱镠。
“拆分税务”的第一个重要试点,就是河北。
原河北行署专员,现凌烟阁秘书处首席、中央进奏院办公厅主任张濬,他内心知道,他应该反对的,这于国不利。
然而,反对的这张嘴,他根本张不出来。
改制后的河北省,到处是他的老部下,“拆分税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地方会有大量结余,至于说糊弄中央搞得乱七八糟,怎么地也得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就眼前而言,张濬这个“瀚海公”敢反对,他基本可以不用回河北了。
“乡亲们”会恨他入骨。
没别的意思,就是一点“心意”。
更让张濬背皮发麻的是,钱镠在中央进奏院的例行会议中发了言,给了建议之后,三天时间都没有,河北省就汇总了多地州县,表示夏粮征收之后,河北各地都能全力配合朝廷大政。
这其中涉及到一个小小的关键,那就是大唐帝国每年财税上缴国库,就是在夏粮之后。
所以,“乡亲们”那是在给“瀚海公”老领导吃定心丸,说老领导不用担心河北省的粮食征收吗?
那分明就是在逼宫,逼着张濬做选择。
而这一切,当真是河北省地方的“同气连枝”?
张濬不信,他只能震惊于钱镠这个畜生,手居然伸的这么长,伸的这么远,甚至都伸到了河北省,他都毫无察觉。
大半个河北,几乎就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就配合钱镠演了一场戏。
说实话,当时张濬听说中央进奏院那个扯淡会议的时候,想着的是钱镠会将这个“试点”放在江东老家。
天下财富尤为集中的地方,要是“拆分税务”,地方之富,将会超出想象。
万万没想到,钱镠的刀出鞘了,却捅得有点偏,往他张老汉的身后猛地就来了这么一下!
420 临时工想转正
“他娘的,那群丘八居然去拜了钱财神的码头,河北省这一下,可真是拿捏到位,捅得张阁老半个屁都放不出来。”
“怎么个说法?兵部不是还开了个通气会,说是这个月就把拖欠的军费给补上吗?”
“废话,这几月份了?按照管理,朝廷这时候本来就钱多。可是下半年的预算马上就要出来,你再琢磨琢磨,卡在上缴国库的时候,来这么一出……”
“我没明白,这不是朝廷的钱变多了吗?”
“多?你能凭空变钱出来?”
“你就别打谜语了,赶紧给我说道说道。”
“这里头的事儿,就在这河北省成了‘拆分税务’的试点。这地方州县的税务局税务所,会不会分成两家且先不提。因为是试点,那么上缴肯定要痛快得多。你想想,谁也不想试点直接试着试着就没了,对不对?所以,今年第一年,怎么地也得政绩上过得去。拿什么考核,咱们不管虚的,就一个,谁上缴国库多,谁就业务能力强!”
“嘶……”
“还有……”
“二位!二位!别还有,别还有,二位,今天小店挂这个牌子,二位贵客还请通融,通融……”
店里老跑堂的一头的毛寸,胳膊上带着花,不是牡丹就是芍药,看得出来年轻时候混的堂口不错,此刻他提了一壶好茶,放在了两个高谈阔论的年轻官员桌上,然后手指指了指挂账的看板,看板之上,今天悬挂的,是“莫谈政事”。
之前工人、学生大闹了一年,这看板上的四个字,就没有摘下来过。
实在是让人怕得不行。
不过喝茶听戏的地方,不能高谈阔论也没什么,压低了声音说道,倒也问题不大。
这光景,外地来的客商特别多,但生意是不好做的,学生的抗议游行还在继续,时不时还会有外地的学生过来,每天的热闹,持续不绝。
有人退出,自然也有人加入。
且加入之人,大多都是有人支持的,吃喝拉撒睡既然不愁,那就是放开了撒欢,不怼得相公们下不来台,那怎么能算是年轻俊杰?
和学生们不太一样,一年没正经做生意的老板们,此刻都是竖起耳朵打听消息。
京城不比别处,一块砖头都不知道砸多少个部堂高官的门下走狗。
一些看着宛若破烂的鬼地方,说不定住着“凌烟阁行走”的储相。
不过此刻,不少眼明心亮的豪商,尤其是边疆区做大买卖的,都是来了精神。
尤其是听说河北道拆分了税务,地方可以直接截留一部分之后,有些商人掐指一算,便有了计较,他们在边疆区、羁縻地区做大卖的,很多时候,就要承担“征税官”一职。
实际上就是片区税赋统包,某些不发达地区,收税成本极高,朝廷给一个税额之后,就把这个业务外包出去,只要完成征收任务,其余的,朝廷不管。
所以在这些地方做大买卖的,无一例外,都是人渣中的人渣,因为但凡有一点点良心,都不可能完成任务,最终就是要靠自己的家底来贴补朝廷的税额。
最重要的是,征收工作的资格,也是要花巨资来购买的。
当然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政策,比如在“天涯洲”,朝廷的要求非常低,只要求“天涯洲”能够征收成功即可,资格本身是不需要额外再支出的。
其中的缘由,倒也简单,因为征税是官吏代朝廷行事,行使的是国家权力,代表的是皇唐天朝的威权,所以,征收之人,就是“朝廷命官”。
然而“天涯洲”遥远,所以按照国朝传统,就是“就地取材”“唯才是举”,那么当地豪杰愿意给国家效力这件事情,就代表了朝廷完成了在“天涯洲”的征辟工作。
于是在“天涯洲”的大部分地区,那些征税之人,在朝廷的用人序列上,就是正式工,是有编制的朝廷官员。
当然了,当地人“高风亮节”,不要工资,这很好。
而其他地区,就有些不同,比如说极地范围内的“流鬼国”故地,主要是收毛皮税和盐业税,穷苦是穷苦了一些,但朝廷因为在黑水地区有大量的城市,所以要碾死极地地区不服的土鳖,跟玩儿一样。
因此在这种地方要去承包毛皮税和盐业税的征收,就得掏钱买这个资格。
并且在朝廷的序列中,都是临时工,荣誉或许有,编制是肯定没有的。
有实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其中的利润,基本上只要做得好,就是三代吃不尽的那种。
但问题就在这里,大部分人都没有实力,有实力的只是小部分人。
一般的中央核心区豪门看不上,因为豪门都有自己的工业区、矿区,撸苦寒之地的小羊毛,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所以在苦寒之地“为国分忧”的征税人群,都是具备冒险家精神的巨贾豪商。
现在,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派出了自己的亲儿子或者女儿,前来帝国的权力中心,原本只是为了交付夏粮时期的征税任务,上缴国库之后,他们无非是在帝国的中心读书游玩或者只是享受一下生活。
然而钱阁老一上台,摆平“靖难军”这件事情他没干,摆平张阁老那张嘴,他就很到位了。
可惜,这些豪商之后跟张阁老、钱阁老都搭不上话,只有一个地方,他们能露脸。
中央宣政院院长郑延昌郑阁老,才是他们的指望。
夏粮入库前后,中央宣政院也是要开大会的,郑阁老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协调官商关系;另外一个重要工作,就是跟进边疆区、羁縻区的开发。
而这两样,都跟那些承包“苦寒之地”征税工作的巨贾豪商们息息相关。
在京城打听到了“拆分税务”的劲爆消息之后,几乎所有的巨贾豪商代表们,都想着在中央宣政院的大会上,跟郑阁老好好提一提。
“为国分忧”这种事情,他们可以更进一步的,他们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以指钱发誓,自己绝对爱国!
421 人杰地灵
京城朱雀大街上的热闹,似乎也少了不少,河北籍的学生,尤其是家世绝佳的那些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年多的努力、热闹,俨然就有了偃旗息鼓的迹象。
中央政府中低级官员,终于能够跟学生和工人代表心平气和地谈判。
各大媒体单位跟踪报道的同时,中央进奏院办公厅,迎来了几个重量级的客人。
退休的几位凌烟阁阁老,先后拜访了张濬。
八日,有个头发花白,戴着宽厚老花镜的老者,在私人生活秘书的搀扶下,稳稳当当地走进了中央进奏院。
在主任办公室门口,张濬出来搀扶着对方,然后感慨道:“龙光兄,你也来了啊。”
“东川啊。”
平复了一下气息,老者坐在了天鹅绒垫子的“太师椅”上,双手扶着拐杖,抬头看着张濬,“河北分税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
无奈苦笑的张濬脸皮微红,沉默了半晌,他开口道,“身不由己啊。”
“东川啊,你是当代的‘瀚海公’,就算河北、辽东张氏抵御不住钱镠的诱惑,但是……你应该清楚的,这会导致多么可怕的后果。很有可能两百多年来在东海西北沿岸的成果,都会付诸东流。”
“龙光兄,如果昔日的同僚、部下、晚辈、学生甚至是自己的子女、孙辈,都过来兴致勃勃地阐述着种种好处……”
“不。”
老者打断了张濬的话,“什么时候河北张东川,变成了这样的人?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来的家?”
“是……”
微微点头,张濬有些懊丧,人临老忘了初衷,或许也是有的。
而且很常见。
“老夫这次过来,不是指责你什么,事情一旦发生,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量降低恶化的可能。但是,钱镠只怕是有备而来。金银开道,能够抵挡这种诱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就算老成持国,也只是一二人,子女儿孙,是无法约束的。”
话里有话的老者没有点破,显然,张濬现在面临的情况,不是河北、辽东张氏的实力不如会稽钱氏,恰恰相反,张濬在河北的底蕴,钱镠再经营几十年也不会改变什么。
然而,钱镠根本没打算经营运营什么,“拆分税务”这一招打出来,河北省、辽东省风闻而动,首先是税务系统的人欣喜若狂,紧接着就是地方官,然后是地方官为核心的千丝万缕人际关系。
一个县的人情社会,怎么绕都绕不开那点东西。
在那一刹那,只要琢磨明白的地方世族、豪门,都是钱镠的战友,都是一个战壕中努力战斗的袍泽。
钱镠要做的,就是在中央把控全局,东南西北的猴子,想要吃钱镠手中的玉米棒子,就得看表现。
猴戏跳得好,就多拿一点;跳的不好,就少拿一点;不跳的……死!
这时候的张濬,就算跟族人讲大道理,听懂了又如何?
听懂了就不用吃饭不用赚钱了吗?
听懂了是“瀚海公”会把金矿分一点出来还是把草场划分一片出来?
总得有人要出血割肉,那么,割谁的不是割,割自己的痛,割国家的……别人痛。
坐在客座的老者,之所以说不指责张濬什么,道理就在这里。
嘴上说容易,做起来就难。
钱镠摆明了就是“慷他人之慨”,会稽钱氏一个铜板都没有出,用的是国家的钱、朝廷的钱,去喂饱地方上的饕餮之辈。
可是,钱镠玩得高明,反手先把中央卫戍部队的给养解决,拖欠的军费也补齐,然后又这一份功劳,做成了整个凌烟阁的共同决议。
共同决议,自然就是共同功劳,谁能拒绝?
同时中央进奏院起草执行法案有功,中央进奏院的选人们为国有功,实在是恪尽职守、履行职责,真是令人无比钦佩、感动……
然而,哪怕是街头泡茶馆的低级官员也知道,钱是不能凭空变出来的,金银挖多了也不会增加真正的“钱”,金银只是实物货币,是一般等价物。
河北省的情况,有些底层官僚,已经预见到了河北省诸多钢铁厂的混乱,以及土地产出的进一步压榨。
所有的压力,不过是转嫁到了城市工业生产的底层,以及传统农业生产的底层之上。
玩不出什么花样,总得有人站出来割肉放血。
相公们舍不得,王子公孙们舍不得,官人们舍不得,地方士绅们也舍不得,过境的商人们也舍不得……
那就谁舍得呢?
谁不说话,谁就舍得。
这叫默许。
张濬不可能看不到这种危害,但是,私心让他选择了跟钱镠玩默契,被人看穿之后,也不过是老脸一红。
但也仅此而已。
“龙光兄,下不为例。”
张濬如是说罢。
“东川,我孙偓已经八十九岁,没几年好活的了。你我都是河北人,不能到最后,逼得河北老乡……唾弃我等啊。”
“……”
听到这话,张濬脸皮一抖,这一天,会来吗?
认真想一想,张濬都是觉得胆寒。
可是,这份胆寒和“拆分税务”的好处比起来,似乎有微不足道了一些。
等到孙偓离开主任办公室,张濬这才叹了口气,暗暗想着,等镇压了“靖难军”之后,河北省的“拆分税务”就叫停。
而在朱雀大街的蒸汽客车上,孙偓看着窗外的游行静坐的学生队伍,眼神很复杂。
“阁老,要回检察院看看吗?以前的老部下,都听想您的。”
“算了吧,我一个退休了的,已经不是中央检察院的院长啦。”
孙偓随口说着,还带着笑,然而眼神中的忧虑,如何都散不去。
曾经的张东川都犹犹豫豫、优柔寡断起来,那些河北省地方官吏,又能如何?
那些二代呢?张东川的儿子张格,只怕现在,已经在河北省诸州诸县游访吧。
“尝闻京畿多有奇人异事,我河北人杰地灵,张东川再造‘房二公子’,较之京畿风华,何如?”
装甲客车内,原中央检察院院长、凌烟阁阁老孙偓,面带嘲讽,如是说道。
422 五星棱堡
“钱婆留性情古怪,但是钱大郎是真的不错。”
“钱元璙摊上这么一个爹,他也是无可奈何……”
洛阳宫附近的官邸极多,有些宫殿看着豪华,实际上是几个部门共用,等升降机也算是一景。
不过到了相公们的办公处,升降机就改成了电梯。
整栋大楼就在东宫的斜对过,从大楼高处,能够将洛阳宫的大部分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
僭越?窥视天家?
不存在的事情。
混凝土的大楼是一座五星棱堡,依稀还能看到某些部分是残缺的,如果顺着五星棱堡的墙面,平行寻找一些遗迹的话,还能找到当年攻打此处的战壕痕迹。
破解棱堡的办法,曾经只能是土工作业加大炮,费时费力也非常的费人命。
“这里的灯,是要亮一些啊。”
五星棱堡这个说法,只是一贯以来的俗语,京城百姓多称之为“五星宅”,又或者是“五星楼”。
而官方的正式名字,则是叫——凌烟阁。
年迈的孙偓走入熟悉的大厅,门口诸多半身像,都是皇唐天朝三百年的名臣。
“房谋杜断”“长孙独孤”“秦程张刘”……
每一个,都是厚厚的篇章,帝国的基石。
这些半身像拱卫的,也不是什么“贞观大帝”,而是一架用四海五彩石加工而成的地球仪。
整个地球,只剩下极为边缘的地区,还没有纳入帝国的直接统治,残存的末代文明正在苟延残喘,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一统寰宇”是“贞观大帝”遗训,尽管事实上没人把遗训当回事儿,但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就能用。
“孙阁老!”
“孙相公!”
“相公!”
“相公,您怎么来了?!”
“是孙相公,孙相公来了!”
等升降机和电梯的年轻官员们,装束都是极为简约,干净利落,精神饱满。
看到孙偓之后,哪怕神情雀跃,但还是尽量地只是快走,而不是小跑。
体态一如既往的干练又从容。
这些,就是帝国的精英,能够在“凌烟阁”行走的朝廷储才。
“都去忙吧,自己的工作要紧。”
“孙相公,走电梯吧。”
“嗳,不能破坏规定。电梯是给要务准备的,老夫一个退休老儿,走升降机,也是一样的。”
“孙……”
嗤!!!
排汽的声音传来,“叮”的一声,升降机到了一楼。
“走吧走吧,不要挡在这里”
笑呵呵的孙偓招了招手,诸多年轻的官员都是立刻散开。
不多时,整个“凌烟阁”中,都是知道了孙阁老来访问。
“孙阁老这是来干什么?”
“视察工作?”
“中央检察院又不在这里,这里是政府。”
“那是来找人的?”
“昨天有人瞧见孙阁老去了中央进奏院,应该是去找谁了。”
“呵。”
有个河北籍的年轻官员轻笑一声,满满的嘲讽,却也不知道冲谁。
够了一会儿,有人假装去泡茶,捧着茶杯挂着胸牌路过某个部门的办公室,站住了脚步,然后冲里头比划着嘴型。
所有人都看懂了,这是在说一个“钱”字。
等人走了之后,办公室顿时热闹起来。
“来找钱阁老的?!”
“现在钱阁老势头这么猛,谁招架得住啊。”
“可谁叫钱阁老是爽快呢?”
“不愧是管着‘东海征税船团’的,这气势就是不一样!”
“河北是试点,你们说,会不会有别的省?不可能只有河北吧?”
“河北不一样的。”
“河北怎么不一样?”
“啧,河北之前是没有高官的,只有行署专员,但行署专员管不了整个河北,所以当初张阁老能够把河北收拾干净,是因为他还担着‘镇抚使’的头衔,有权调动部队的。你以为呢?”
“……”
“……”
不少人直接一脸懵,显然都不知道这回事。
大多数人对张濬的了解,也就局限在“瀚海公”这个头衔上,毕竟现在只要是姓史的草原人,其实没有一家是阿史那氏之后,而是阿史德氏。
凡是在草原自吹自擂祖上是突厥可汗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骗子。
但自诩祖上是突厥可汗的,还是比比皆是,原因很简单,不敢吹阿史德氏。
究其原因就复杂的多,但大体上就是吹阿史德氏之后,就是跟“瀚海公”攀亲了,被人逮住了,不死也褪一层皮。
“瀚海公”可以让人浑身难受的根基,就是历代瀚海公理论上是蒙兀室韦、大室韦、契丹、靺鞨人的主子。
当然张濬自己没这个想法就是了,但“瀚海公”地位特殊,退一万步讲,不做阁老做酋长,还是有希望的。
“瀚海公”张濬给蒙兀室韦的牧场主一个命令,除非他真是落魄到一钱不值,否则,这个命令,绝对好使。
苍茫大漠万里追杀的,可不是只有教育部的先生,还有钱多了没处使的草原大牧场主、大农场主。
“凌烟阁”的办公室话题稍稍展开之后,也算是又上了一堂课,不少年轻的官员,恍然之间这才明白过来,难怪河北籍的同僚,这阵子一个劲的闹别扭。
本以为,是钱阁老太凶,张阁老招架不住。
现在一看……
这他娘的都是个屁呢。
一个个的,比电影明星的演技还要强啊!
笃笃。
在钱镠的办公室门口,值班秘书敲了敲门,他本不愿意敲门,因为之前已经通禀过的,说是孙阁老过来视察工作。
但孙偓坚持要敲门,这就让人有点怀疑,是不是孙阁老跟钱阁老之间,有什么龃龉、不快。
“进来!”
房间内,传来了粗粝沙哑的声音。
“这海风吹过的嗓门,是要不一样。”
孙偓面带微笑,转头对随员,如是说道。
私人秘书也不好接话,只是赔笑,有个年纪小一点的,稍稍地打量了一下房门旁边的墙壁,才看到了上面的部门门牌——海洋大臣办公室01。
这让孙偓的随员有点惊讶,本以为钱阁老是要主管税务、经济,却万万没想到入阁之后的实务……是海洋大臣?
423 天命
“龙光兄,别来无恙啊。”
“托巨美关照,还算硬朗。”
见面行礼之后,孙偓看了看办公室内的环境,“这里我记得,以前是财经委员会的办公室啊。怎么改成海洋大臣的了?”
“这我如何知晓啊,龙光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常年在外漂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陆地。中央的决定,我钱镠除了服从,就是服从。”
“巨美一如既往会说话啊。”
孙偓拂须微笑,话锋一转,问道,“德辉何在?”
“我这个当老子的,是个恶人。他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在这五星棱堡做些杂活。”
阁老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做杂活。
但钱镠说这话带着点情绪,想必长子钱元璙也的确没有借他什么威风。
“钱婆留。”
“龙光兄,既然你来都来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老夫就斗胆了。”
“请!”
钱镠双目有神,双手就这么支在办公桌上,非常放松地看着孙偓。
“帝国的秩序一旦崩溃,必将引发三战,这一点……钱婆留,你不可能不明白。到了那个时侯,重新建立秩序,是需要消耗大量资源的。你能保证,江东钱氏,就能不遭受冲击吗?”
“当然不能。”
钱镠回答的理所当然,见孙偓一脸错愕,钱镠笑了笑,道,“龙光兄,没有人会选择做国贼、民贼,我……也不例外。”
手指了指自己,钱镠伸手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竟然隐隐约约长了一些毛发出来,将头皮上的刺青遮掩了大半。
“可是,龙光兄,天下被瓜分的,已经差不多了,已经到头了。不说我钱氏,就说龙光兄你孙氏,建国时,不过是三支二百余人,如今孙氏郡望堂号一百四十余,遍布四海全球,人口超百万。全球孙氏一共才多少人口?”
“……”
“龙光兄,你河北孙氏,可以说是行得正坐得直,尚且如此。我钱氏……呵呵。”
钱镠目光低垂,“张东川身不由己,我钱巨美何尝不是?”
“……”
听得钱镠这话,孙偓有些话想要说,然而……如鲠在喉。
身为曾经的帝国实际掌权人之一,孙偓当然清楚钱镠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这个地球,与其说是皇唐天朝独霸。
倒不如说是三百年风流人物瓜分天下,不同的地区,不同的产业,甚至是不同的部门,都有“传承”“脉络”。
很多东西,已经停滞了。
而打破这一切的方法,在两百多年前张子还活着的时候,其实就有。
可惜,新贵、新的新贵,给张子钉上了棺材板,若非钉棺材板的人都清楚没有鬼神,否则,给张子来一套“厌镇之术”又有何妨,反正这是三皇五帝之时就传承下来的“良好传统”。
“时代变了,钱婆留。只要适当地让利给‘苍头黔首’,这个社会,还是能维持一定的均衡,继续发展下去。”
“别多梦了吧,龙光兄。到头了,龙光兄。要么,发展生产力;要么,减少人口。二选一,没有别的办法。至于说减少人口的办法,不过是照着历朝历代再来一遍。”
咔。
嗤……
不知道什么时候,钱镠手中多了一只打火机,煤油打火机,点燃之后,有些轻微的声响。
“王朝初期,人口少,耕地多,所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王朝中期,人口增加,增加的,可不是只有‘苍头黔首’,王子公孙、地主豪强,谁也没有少生。而土地的增加,总有一个极限,到那个时侯……”
“嘭!”
哒。
钱镠把打火机合上,“就炸了。”
咧嘴一笑,钱镠看着脸色铁青的孙偓:“前汉抑制豪强,迁富户入长安,霸道绝伦,谁敢不服。可惜,农业王朝而已,强无敌又如何?敌得过人性,敌得过贪婪吗?龙光兄,你快九十岁的人了,就不要再这么幼稚。竟然希望本朝的啊豪门,愿意割肉放血,让利于底层……”
“时代是发展的,要有长远的目光。”
孙偓很平静地说道。
“有一点,张子说的很对。智者再如何算无遗策,有一样,他根本无能为力。那就是智者生的崽子,跟愚者生的崽子,在先天智力上,都是随机的,是正态分布的。哈哈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的钱镠肆无忌惮,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所以啊,龙光兄。越是智者,越要谋求财富和权力,因为智者的英雄气概、谋略胆魄,怎么可能遗传下去呢?只有财富和权力,通过种种手段……可以稳稳地传承。”
“龙光兄,你比之房玄龄如何?”
“大大不如。”
“你比之杜如晦,又如何?”
“岂敢自取其辱。”
“‘房谋杜断’在世时,张子亦在世。你我今日之所见,两百年前已经有人见,彼时智者身不由己,你我……又是何必?”
“……”
“旧年湖北言必称‘发展生产力’,如今又如何?禁绝技术革新者,魔都执牛耳也。发展生产力……呵。”
嘲弄地冷笑了一声,钱镠感慨地叹了口气,“一次社会关系的重大转变,都会导致重新瓜分天下。龙光兄,你或许以为,是我钱镠金银开道,诱惑你河北老乡走上歪门邪道。但是,你再仔细想想吧。天下权贵,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不过是……”钱镠顿了顿,瞥了一眼额头上青筋爆出的孙偓,“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钱婆留!”
孙偓加重了语气,“总有人会站出来的!”
“噢?比如张东川?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的钱镠让孙偓猛地站了起来,气得想要破口大骂,却听钱镠脸色猛然一沉,肃然道,“龙光兄!你以为我不知道张东川暗中扶持乱党?!然而如今又如何?只怕你去找他的时候,他不过是回你一句‘身不由己’,再加一句‘下不为例’吧!”
“……”
“大唐!必将持续下去!不会因为三战而发生任何改变!”
钱镠目光森寒,盯着孙偓,“因为……天命在汉!”
424 长安
嗤……
车用蒸汽机停车之后,会持续排汽,最初的时候,白雾滚滚,但是如今加装了冷凝器、冷凝管,白雾就会小得多,多数都是储存在一个副水箱中。
孙偓少年时代,就是这样的车型。
八十年过去了,车能开得很快,但除了配件精度和气密性,别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阁老,是不是……”
“我没有不适。”
不等私人秘书说完,孙偓打断了年轻人的关切,然后道,“之前我听说,王彦章辞职了?《洛阳日报》的差事,都扔了个干净。”
“是。”
“嗯。”
点了点头,孙偓突然道,“安排一下,买最近一班去长安的火车票。”
“是。”
“先打个电话过去,跟隆庆宫大学那边通知一下。”
“是。”
提到了电话,秘书有些诧异,电话从诞生的那一刻起,都是“非军机重事不可轻用”,基本上涉及到通讯的先进工具,都是优先给军方。
孙偓从政以来这么多年,都没有违规过。
这一次,算是第一次。
“王涣、李德邻、孙岳还在长安的吧?”
“回阁老的话,王涣、李德邻还在,孙岳……孙岳去了河东。”
“河东?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存勖从长安招了一批‘飞鸦’,就带着人南下那会儿。”
“没几年?”
“九九年的事情。”
“那是没几年。”
须发皆白的孙偓对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不敏感,一眨眼,自己就踩在了九十岁的门槛上。
咬咬牙,或许也要成为人瑞。
帝国三百年来的人瑞,除了曹夫子,还真是没有存在感。
“呵呵。”
拂须微笑,旁人却也不知道他在笑个什么。
中午的一班车,原本的“京洛板轨”,如今则是被称作“两京线”或者“两都线”,京和都的区别,如今也已经没有。
昂!!!!!!
高音风笛一如既往声音响亮,伴随着铁轨的金属摩擦声,等到速度起来之后,车厢内的乘客,都是比较随意地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不是专列,不过身为退休阁老,孙偓的待遇还是有的。
“一晃也是几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当年王涣、李德邻,除了课业,偶有遣词造句的性质,还会邀请老夫去曲江池指点一番。”
哈哈一笑的孙偓,接着道,“老夫哪里通什么文墨,着实闹出了不少笑话。”
“阁老谦虚了,当初阁老一句‘好是步虚明月夜,瑞炉蜚下醮坛前’,至今还是被世人传唱。我读中学那会儿,也是学过这句的。先生们都说,先人前辈诗人词人皆是不凡,同样都是文道天才,今人能得一二金句,堪比二百年前诗坛圣手。”
“你的老师谦虚了,今人跟前人比,要是只比一个写诗,对国家、对朝廷、对百姓,又有什么好处?今人跟前人比的,不是舞文弄墨,而是……”
嘴张了张,孙偓竟然说不下去了,老脸一红,掩饰了一下尴尬,叹了口气之后,才幽幽道:“我们甚至连机动船竞速赛都取消了。”
“风险太大,恐引伤亡嘛。”
私人秘书如是说道。
“哈哈哈哈……”
孙偓大笑,这理由当真是冠冕堂皇,谁也不好指责什么。
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废话。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孙偓基本都是在睡觉,只是抵达长安火车站之后,立刻就精神抖擞。
随员们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孙偓会选择来长安,之前在京城还好好的。
“建国以来,能够真正开府的公主,少之又少,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下了车,远远地就能看到西京长安城的地标建筑——隆庆宫。
那是太极宫也比不了的高度。
僭越……
不存在的。
隆庆宫宫主是天下无双的长乐公主殿下,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阁老,已经快要晚上,不如先准备好住处?”
“不急,先去隆庆宫大学。”
孙偓说罢,扭头问道,“王涣在吧?”
“在,李德邻也在。”
“好。”
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攥着拐杖的手,关节上的青筋根根爆起。
“贞观大帝保佑吧。”
孙偓说罢,又顿了顿,“张子也保佑吧。”
准备好的汽车,直奔隆庆宫,长安城的布局,比洛阳还要宽阔,同时这里工厂林立,火车站周围肉眼可见的冷却塔就有几十座。
大型水泥厂的传送带始终没有停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灞桥附近雾蒙蒙的,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管道。
整个长安火车站,就像是被钢铁森林给包围。
偶尔传来“哐当哐当”的撞击声,那是附近锻造厂某些作业车间的噪音。
嘀嘀嘀嘀……
哔哔哔哔哔……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咕嘎咕嘎……
各种铃声交织在了一起,附近的居民区原本就不小,但随着失业人口的增加,贫民窟就依附在正常的居民区而扩张。
到处都是铁皮房、木板房甚至是草屋、棚屋,和正常的居民区不一样,这里没有交通信号灯,也没有路牌,更不要说门牌号。
一些新形成的贫民窟街头,随处可见嚼着槟榔的年轻女孩,在那里揽客。
“这他娘的是长安?!”
车厢内,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孙偓,一瞬间,如遭雷击。
“这他娘的是长安!!!!!”
他本该老眼昏花,然而此刻看得如此真切。
“阁老!”
“阁老!”
扶着孙偓,唯恐老人家心脏扛不住,左右随员都是连连安慰说好话。
而半晌过后,孙偓双目浑浊:“长安啊……”
“阁老!”
“老夫无妨!!”
一咬牙,猛地坐了起来,孙偓呼吸有些沉重,“十年不到……怎会如此!”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想起早上钱镠的疯狂言语,孙偓从未这样的无力。
他觉得张东川是可以团结的,他觉得钱巨美是可以挽回的,他觉得长安城依然很美……
但是,那些都是他觉得。
时代,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下脚步。
总是要往前,又或者……向后!
425 安定祥和
隆庆宫大学的主要建筑,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和巍峨的隆庆宫大殿,还有不小的距离。
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就有三里,走街串巷的话,那就更远了。
学校是开放式的,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旧时坊墙,但大多都被改造成了绿植围栏,沟渠非常干净,汇入到大学内,会有一片非常开阔的莲花池。
莲池中的一道景色,就是双色天鹅,黑白相映成趣,算得上闻名天下。
最重要的是,这些天鹅是有主人的,它们都是隆庆宫的私产,并非是隆庆宫大学的所有物。
在法律上,是隆庆宫之主大发慈悲,赏赐给隆庆宫大学的莘莘学子们陶冶情操的。
所以,天鹅很凶,尤其是带幼崽的时候,追着学生跑,然而却没人敢把天鹅直接打死。
南门就是学校的大门,汽车过了岗亭之后,在主楼“天生楼”前,已经有人出来迎接。
没有大张旗鼓,但场面绝对算是迎接贵客的排场。
若非提前打了招呼,否则“莅临指导”之类的横幅,也是会打出来的。
“伯凌!”
“先生,您来了。”
“德邻呢?”
“正在准备东西。”一身长袍便装的中年人,美髯长须,是比较传统的打扮,头巾随意一包,但还是俊朗非常。
左右年轻一点的学生,则是寸头、光头都有,有的直接踩着木屐、短衫就出来了,戴着一副眼镜,面无表情,就这么站在那里。
“这些都是你的学生?”
“不是我的。他们都是零零年考进来的,都是岩土专业的研究生。”
“好。”
孙偓点了点头,看着这些神情淡然,但却有点不修边幅的学生,很欣慰地说道,“你们要努力,一定要努力。”
“先生?”
神色有些奇怪,王涣觉得恩师今天有点不对劲,突然说要来长安,然后上午的电话,傍晚就到了。
“走,见了德邻再说吧。”
“是,先生。”
一路上,孙偓看着隆庆宫大学中安逸的校园气氛,好奇地问道,“现在爆炸还多吗?”
“都搬去‘五庄观’了,几个大学的工程学院,都搬了过去。”
“怎么没见打报告去教育部?”
“自筹经费,这几年经费卡得很严,长安毕竟是西京。”
“嗯。”
又是点了点头,孙偓神情有些不自然,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了。
人走茶凉的感觉一瞬间,就涌动了出来。
但是,看到王涣滔滔不绝介绍自己学生的样子,那副自豪的表情,是作不得假的。
“现在的学生,比以前,如何?”
“之前都吵嚷着要去京城响应运动,这几个月,突然就变了方向,一个个都说要南下。有的说要惩戒国贼;有的说要去支援岭南大学;还有的,则是说要去湖南看那个北苍省的状头。总之,千奇百怪,各种想法都有。”
“唔……”
孙偓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德邻还在做教官吗?”
“军事训练,总得有人来做,再者,他毕竟是隆庆宫的武官,这编制又没有裁撤,公主府还是有点威望的。不看别的,就冲着隆庆宫捐献的研究经费,德邻就不会轻易挪位子。”
“他也是知天命的人啦。”
“都老啦,等到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能够有先生一半健朗,那就是老天保佑,长乐公主庇护。”
“哈哈哈哈哈哈……”
听王涣说得有趣,孙偓难得开怀大笑,整个人也好过了不少。
过了一处天井花园,等到了“天生楼”,里面一台蒸汽动力的升降机都没有,都是电梯。
上了三楼,过了长廊,众人进入了一处会议厅,里面空调早就开启,丝丝凉意让孙偓长长地吐了口气,这种惬意,真是让人舍不得。
“老师!”
进去之后,有个身材高大的武官,将头上的大檐帽摘下,冲孙偓行了个礼,“老师,一路辛苦!”
“德邻,我们师生开个小会?”
此言一出,王涣心领神会,立刻道,“我带学生们去实验室。”
不多时,刚才还有二三十人的会议室,一下子空空荡荡的。
“你们也出去。”
孙偓对随员们说道。
“这……”
“阁老,我们……”
“出去吧,德邻是老夫的学生,他还能加害老夫不成?”
“是!”
私人秘书和随员都离开之后,李德邻这才表情郑重地看着孙偓:“老师,难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德邻。”
孙偓神色复杂,盯着自己的学生,“张东川退缩了,他出卖了河北百姓,枉为张子之后!”
“老师!这……这从何说起?!”
“你听老夫详细来说。”
师生二人入座之后,孙偓将钱镠的极端疯狂行为讲明白之后,又点出了张濬为了家族成员、门生故吏的个人利益,选择出卖河北省底层百姓,最终可能引发的后果,孙偓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夫一生循规蹈矩,甚至有些迷信个人的操守。但是今天,老夫坚信,如果为了所谓的规矩,所谓的程序,必将死不瞑目。老夫可以死,但也要为大唐而死!”
“老师,您……打算做什么?”
“老夫要张东川、钱巨美死!!”
“什么?!”
“政治刺杀一旦开始,就是不死不休,我孙偓,对不起家人,或许……会夷三族吧。”
“老师!”
“德邻,我不会让你去行刺钱巨美、张东川。这是无视了你的生命,你的家人。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你明面上散布消息,扬言要去京城行刺国贼!”
“明面?”
李德邻身躯一震,“老师,那么实际行动的人……”
“我孙家已经够本了,大唐、百姓,待我孙家不薄!”
目光森然的孙偓,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八九十岁老者的苍老,“玉石俱焚,或许做不到,但是毁掉钱巨美、张东川,一切都是值得的!”
“老师!您不要冲动!”
“不,听我说。德邻,如果我还是中央检察院的院长,我不会这么做。但现在,我必须这么做。行刺暗杀,是最低级最无能的选择,但是……我别无选择。”
“老师!何至于此啊!!难道……”
“难道你还不明白,钱巨美、张东川等人行为,必将引发内战吗?他们是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战争只要开启,其烈度之强,范围之广,将会史无前例。他们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推波助澜!他们要的,就是重新瓜分天下!”
“……”
“我必须这么做,也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老师……”
“你要做的,就是传播谣言,引起钱氏、张氏的注意。剩下的……就交给昊天上帝吧!看一看,到底是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426 钱氏嫡长子
“老板,最近西京传来一些谣言,说是隆庆宫卫队的指挥官李德邻,扬言要‘严惩国贼’,西京如今的舆情,都是比较激烈的。老板,是不是……”
“李毗就是个牢骚鬼,理他干什么?”
满脸不屑的钱镠摆摆手,“不必计较这等人物,给李毗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动手,不过是因为孙偓老儿去见了他,假模假样放些狠话出来。有事,弟子服其劳嘛。他祖宗不就是这么照顾陆夫子的?”
“那……就派人盯着,如何?”
“可以。”
钱镠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问道,“之前京中乱党蛊惑民众,这个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有人从中阻挠,内务部里面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
“能摆平吗?”
“能。”
“那就好。”
钱镠签发了一份文件之后,将文件夹合了起来,然后道,“单家的人,到哪里了?不是说已经到扬州了吗?”
“他们在江淮省很受欢迎,老交情非常多,都吹捧到了瓦岗一脉上去了。恐怕,单家的人也想在江淮省待上一阵子。”
“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一声,“自作聪明的东西,还想看看风向,真是不知所谓。不过也是,真要是带了脑子,单雄信岂非大唐英豪?”
言罢,钱镠又道,“抓紧时间,通知江东方面早做准备。”
“是!”
“好了,你下去吧……等等,长安那里,还是让灵醒之人去盯着,必要时候,可以自行判断。”
“是!”
等心腹走了之后,钱镠打开了桌上的一只铁罐,里面装的是水果硬糖,随便拿了一颗出来扔到嘴里,钱镠向后靠着椅子,品味着水果硬糖的同时,双手的手指顶在一起支着,整个人的眼神没有焦点看着前方。
此时的钱镠,正在琢磨着最近种种信息的可能性。
半晌,钱镠喃喃道:“老三,你在中央的后台已经全面收缩,你又有什么办法呢?郑光远和张东川,必定有一个是你在中央的盟友。你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力量,也该暴露出来了吧?”
抵达京城之后,汇总了大量的信息,钱镠可以肯定,钱镖在中央的靠山或者说是盟友,一定是郑延昌和张濬中的一个。
而且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纪天霞这个曾经的“少年天才”,或许也跟其中的一个有联系。
不过,现在都断了。
非常果断的两个人。
“你只要敢冒头……”
钱镠表情狰狞无比,“整个南海都会拱手相让。”
笃笃。
房门传来了敲门声。
“父亲。”
“进来。”
“是。”
听到这一声“父亲”,钱镠难掩失望。
他子女极多,正妻吴氏就生了十三个,嫡长子钱元璙在诸多儿子中,排行第六,故会稽老家的人,多以“钱六郎”相称。
可惜,这个嫡长子除了身材长大、外貌英武之外,其余的,跟霸气英武完全不搭界,甚至有些“软弱”,让钱镠很是不快。
但是,不快归不快,却不能不喜。
“你还是想要去湘东看看?”
“父亲既然不同意,我自然不会执意要去。只是留在京中,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原本是想要做些研究,但现在学校基本停摆……”
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钱镠强行心平气和地说道,“人到中年,要有所追求,否则如何给子女做榜样?这样吧,很快又要第四次设立战争大臣,你先在海洋大臣办公室熟悉熟悉大臣会议的流程吧。”
“是,我听父亲的安排。”
微微点头,钱元璙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看得钱镠恨不得掏枪崩了他。
“去助理办公室报到吧,我已经打好招呼了。”
“是。”
钱元璙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那……父亲,我先去报到了。”
“嗯。”
应了一声,钱镠不再看这个儿子。
而钱元璙则是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房门,出去之后,又不紧不慢地关上。
人到中年的钱元璙乍一看,完全不像是四十岁,而是二十岁出头。
那种学院中的儒雅气质,根本不需要装,只是人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
旁人见到钱元璙,多以为他是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然而实际上他是江东省最具权威的火炮设计专家。
“东海征税船团”的速射炮,就是由他亲手设计。
只是最终这款最新型的速射炮,并没有被大规模量产,在进行了小批次的试生产之后,一应技术都被封存,连在“暨阳工业大学”中的研究资料,也都只是被敲了一个“绝密”的印章,然后就不见踪影。
“东海征税船团”中还有很大一部分落后战舰,用的还是架退炮。
钱镠对钱元璙的不快归不快,但却不能不喜,根源便是在这里。
走廊中,风度翩翩的钱元璙遇见人就点头示意,他在外面时常面带微笑,凌烟阁中,很少有人会对他喜欢不起来,哪怕明知道他的父亲是钱阁老。
在走廊尽头转了个弯,恰好有个勤务员正在打扫走廊地毯,见到钱元璙之后,扶着扫把微微低头行礼:“钱相公好。”
“你好。”
面带微笑的钱元璙回了一句,继续埋头往前走,只是走了两步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废纸,“不好意思,扔一下垃圾。”
“无妨无妨,钱相公请。”
勤务员忙不迭地将垃圾桶打开,钱元璙随手就将纸团扔了进去,然后转身离开。
笃笃。
到了助理办公室,钱元璙敲了敲门,等门开了之后,就见他依然面带微笑,跟办公室里的人打着招呼。
而正在打扫的勤务员,将杂物带回了杂物间,就着门缝的那点光亮,从垃圾桶中捡出了钱元璙扔掉的纸团。
“唔……”
杂物间内,勤务员沉吟了一会儿,收拾好东西,换了一把新的扫把,继续在走廊中打扫起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427 消息满天飞
湖南省巴陵县,省府的临时办公大楼内,陆续就有人进出,不多时,有人带队急急忙忙地上了车,很快,就有各种人物蹿上街道,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那些高档酒店之中的情报贩子们,又赚到了今天的一笔收入。
“省府已经拿出了章程,就是跟安仁新义勇好好谈一谈,省内进奏院的席位,可以多让几个出来。”
“还有这种好事儿?”
“总有条件吧。”
酒店的包间中,黄豆焖烧的武昌鱼还冒着热气,然而此刻没人拿起筷子享受美味,反而急切地盯着打听到消息的人。
“安仁新义勇这人数这么多,适当缩编一下嘛。毕竟,安仁军都没了,规模太大,财政也吃住不起。”
“呵。”
“这是哪个傻瓜想出来的招数?这算什么?耗子给狸奴系铃铛?”
“安仁新义勇不但不会缩编,还会扩,不扩到三个县,怎么可能!”
拍了一下桌子,有人正色道,“现在指望省府那些人,我看不行。‘靖难军’那边……什么条件?”
“‘靖难军’提供军火,想的是两边夹击。”
“目标安仁新义勇?”
“不,南昌。”
嘭!!
“妈的!”
“先别急,‘靖难军’肯定也不会想去啃安仁新义勇,老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也不是不能合作的。只要中央军不过江,有或者援军没有前往南昌,跟‘靖难军’合作也无妨。”
“不行了!”
“什么不行?”
“现在不行了,钱阁老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中央卫戍部队的怨气,军心已经稳了,没看到江淮省现在都在准备物资吗?”
“要过江了?”
“已经过了!”
“……”
乱七八糟的消息攒到了一块儿,想要分析清楚,着实不易。
不过此时,酒店雅间中吃饭的几个人,头脑还是清醒的。
“跟‘靖难军’合作还是可以的,就算‘靖难军’拿下了南昌,只要有的谈,最后还是朝廷一家亲。钱阁老只要跟冯家谈妥,然后让出几个中央进奏院选人的席位,甚至,凌烟阁再准备几个候补出来……什么仇怨都是烟消云散。”
“想得好,可惜,形势变化能当计划来看吗?现在的变化,超出了朝廷、‘靖难军’的想象。朝廷这边出了安仁新义勇这种怪胎,‘靖难军’就没有‘岭青团’这样的奇葩?”
“说起来,‘岭青团’的团长,好像还是岭南大学毕业的,跟安仁县姓王的,还是中学同学?”
“南海那鬼地方,还真是水深火热,尽出妖魔鬼怪!”
正聊着呢,外头传来了警笛声,放在以前,巴陵县听到急促的警笛声,都是会有人前去围观的。
然而现在,已经见怪不怪,没人去在意什么。
“他妈的,不用想,一定又是学生在发传单。”
“警察局也不管管。”
“怎么管?上回是巴陵县警察局局长的女儿跑出来发传单,还组了个‘巾帼读书会’,读的都是反动文字。那姓王的之前抛出《革命说》之后,前几天去搞茶陵县,又提了一个‘专政’。说什么想要真正完成‘为民请命’,就要建立一个彻彻底底为人民谋福祉的政权,而这个政权,必须由人民自己掌握,人民自己当家做主。”
“挺好嘛。”
“是挺好,不过你愿意让泥腿子坐你头上拉屎拉尿?”
“打不过又什么办法?攸县、茶陵县的人不知道?不还是打不过嘛。”
“……”
无趣的抬杠也只是调剂,对他们这些黑白两道都能混口饭吃的人来说,看懂了安仁新义勇的威胁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看懂了只会徒增烦恼、徒增焦虑。
“我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现在的平静,太诡异了。”
“平静?老弟,你是不是对平静有什么误解?你知不知道长沙的粮价暴增了十五倍?”
“噢?还有这事儿?”
“他妈的,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穿着一身丝袍的家伙,笑骂着说道。
“最近的粮食运输也不对劲,我总觉得好像粮食不够用了,哪儿哪儿缺。之前听说河北的粮食入京,可怎么《洛阳日报》上说的是前往河北赈灾?”
“你他娘的别吓我,我还打算下个月回幽州呢!”
“先不说幽州的事情,我听说,‘天涯洲’的人押送贡赋入京了?”
“单家兵分三路,一支去了江东省,一支去了江淮省,一支去了河北省。”
“消息准确?”
“我他妈花了五百块钱!”
说话之人梗着脖子,从桌上摸了一包烟,抖了一颗烟出来,旁边就有人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一边等他抽烟一边问道:“这下更乱了,已经不是咱们可以玩得转的了,老弟,抓紧时间,把河北老家的人,都接到京城去。”
“我堂堂幽州的地头蛇,我举族搬迁?开什么玩笑。真要是这样干,我在河北还混个屁?回幽州只怕被人笑掉大牙。”
“你再琢磨琢磨,钱阁老首先安抚的中央卫戍部队,是哪里的?”
“河南啊。”
“相州是在河南?”
“关相州什么事儿?部队虽然是在河北,但它受着河南的管!”
“我说句不中听的,老弟,我怀疑……我猜测,我也只是猜测,钱阁老搞不好在河北插手了地方部队的事情,你最好赶紧派个电报回去,打听打听姻亲家族的动静。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肯定有蛛丝马迹。”
“不可能,又不是造反,需要秘密集会!”
“糊涂!提前做好准备,再颁布政策呢?比如说,类似安仁新义勇这种状况?”
“姓王的那是意外,不能当做常例。”
“那攸县、茶陵县的新义勇呢?他们还能算是常例吗?”
“他们也算是新义勇?”
“如果没有姓王的,他们算不算?”
“这……”
幽州人直接愣在了那里,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猛地哆嗦了一下,赈灾河北的同时又有大量“新义勇”?
“我去派电报!”
“事不宜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猜测是对的,那么自己家不提前武装起来,搞不好就会被“暴民”给冲了。
而到了那个时侯,家里的田地家产,不是白白便宜那些破罐子破摔穷汉?
但是,这些穷汉能是赢家吗?
不可能的,他们指定是要被镇压的,谁去镇压?
如果没有强力部队,那当然是地方部队……
把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种消息重新串联之后,这种猜测一旦成立,那么,谁没有提前武装起来,谁就是一块等着挨刀的肉,等着挨宰的肥羊!
428 莺飞草不长
“诶!诶!诶……上水了,上水了,真上水了!”
“好啊好啊,好啊!”
天元山的西南一片山地比较零碎,水库也够不着这里,以往都是用牛车运水,才能多种几亩薄地。
收成那是真的看天,完全不行。
种陵稻趁个八十斤一亩也是往高了算,二十斤种子下去,才这么一点儿,基本上维持不了什么。
不过以往来种的,也多是没什么损失的,多刨一点儿是一点儿,倘若种红薯、土豆之类的,就还差不多。
红薯土豆这种东西,本来也不是日常的口粮,只是防备灾荒用的。
而现在,安仁县新改造的农业局,围绕“万亩风塘”重新修整可耕地,原先被佃户们开辟的一些山地,如今加装了两台蒸汽机,型号也不知道,铭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从机架底部还能看到“汉阳第三XX厂”的字样。
其中两个字也是糊了,也没办法反过来找配件。
两台蒸汽机效率挺好,启动后只要烧块煤就行,附近的小煤矿不少,虽说是含硫有点高,烧出来就觉得刺鼻,但有就是比没有好。
烧柴火才是真的不划算。
在早年“虎猪山水泥厂”的基础上,如今也开了一个规模不大的“虎踞山水泥厂”,现在虽然只是试生产试运行,但一天粗水泥产量也能有一万斤左右。
同时“虎踞山水泥厂”的粉磨站是独立的,还承担着煤块粉碎、粉磨,附近还增加了一处煤球厂。
仅这两厂一站,当月运转就实现了稳定的收益。
主要是新增南昌县、豫章县工人,解决了他们的吃饭问题,两厂一站的机械比较原始、老旧,所以人力工序增加了不少,光分选、筛选、分料、送料、入库、出库等等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一千多号工人。
看着规模不小,但因为现在兵荒马乱,工人要求也非常低,能够保证日常的生存,就已经是非常的满足。
同时因为本地货币体系基本上算是崩盘,周围刚刚分地略有产出的农家,更愿意“以物易物”的形式。
拿农副产品来交换煤球甚至煤炉,农具反而相对较少,有些家中有人参加新义勇的,则是以“五枪队”的形式搞互助联合,一起从“虎踞山水泥厂”借水泥几百斤上千斤,然后再以劳力或者农副产品的形式分期支付。
因为双方并没有经验和渠道,滑山的讲习所就成了“中介”,安仁新义勇的经济委员会新增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给农副产品登记造册还有估价估值,折算成一定的金额之后,再用这个金额去购买初级工业品。
基本上安仁新义勇的经济委员会,就是靠着信用,才让三县百姓愿意跋山涉水前来交换。
而安仁县的变化,近的看得见,远的听得到,几乎就是一天一个样。
随着天元山西南山地的两台蒸汽机投入使用,基本上用来应急灌溉已经不成问题,很大一片山地都能改造成茶园或者麻料种植,而蓄水用的塘坝和灌溉渠,都是用的“虎踞山水泥厂”产品。
短短一个月,几个机械工程师从安装到调试,把攒出来的两台蒸汽机伺候舒服之后,总算是按期交付。
“以后还能种棉花和小麦,这里原先都是薄地,有水了,那就是好田呐。”
“多三四千亩水浇地,以前想都不敢想……”
抽着烟的本地老者,一笑就露出了不剩几个的牙齿,笑得眼睛眉毛都要飞走一般,这日子,是眼望得见的在变好,怎能不高兴呢?
“要是能多一家化肥厂,那就更好了。”
“你就想喽。”
“想想嘛。”
看着哗啦啦作响的水花在灌溉渠中翻滚,屁股坐石头上看风景的老者们顿时觉得这山景水景,都不如眼前的风景。
“我想养几只鸭儿。”
“花鸭、麻鸭、绿头鸭,养哪个?”
“都养几个嘛,多一种一亩三分地的事情,糠皮鸭儿吃,老子吃米。”
“都在养鸡,你养鸭。”
“你不懂,王委员有路子,能从外头弄盐巴进来,还有白酒,我就做咸鸭蛋,能值钱嘛。”
“又换不来票子。”
“我不换票子,我换水泥。”
“咋个说?”
“以后到处要用水泥喽,你修房子修池塘修猪儿蓬蓬,都要用到啰。”
“那我也养鸭儿。”
“哈哈。”
“哈哈哈哈……”
抽着烟的老者们,并没有看向对方,只是看着远方,发着愣傻笑。
如蒸汽机抽上来的水一样,在灌溉渠中一般的欢快。
倘若仔细看一看,那灌溉渠,跟他们的岁数,怕是差不多的。
那是还提时期就有记忆的灌溉渠,后来草长莺飞、春去秋来,到结婚生子的时候,依然是草长莺飞;到含饴弄孙的时候,灌溉渠,依然是草长莺飞。
如今,莺儿的确是飞走了;但这密密麻麻把什么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草,却是被烧了干净。
连草根,都被挖了去。
几十年没有真正发回过作用的灌溉渠,第一次,在修修补补之后,踉踉跄跄地重新发挥了作用。
这一刻,再回首,大约“虎踞山水泥厂”的水泥,和几十年前“虎猪山水泥厂”的水泥,是一个标号的吧。
“委员,武汉的水泥厂,一天就能生产一千万斤,咱们这个才一万斤……”
“别人哪怕一千亿斤,关我鸟事?”
面对彭颜料的不解,王角也懒得解释,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彭颜料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一天一万斤,一个月也才三十万斤。像“长沙路忠武军”这样的大客户,闭着眼睛随便几条船就能在扬子江沿岸任何一个发达城市买到。
量太少,就实在是很难打起精神来。
“早晚啊,咱们也得有自己的一千万斤。”
王角完全不懂水泥生产,唯一能做的,就是“虎踞山水泥厂”需要什么,他想办法通过关系从外界倒腾过来。
“还有钢管厂,委员,咱们得有自造大炮车间啊。”
“就你话多!老子再想想办法。”
瞪了一眼小舅子,王角寻思着,这种技术上的事情,要是刘哥还在身边,那还是个事儿?
就是刘哥自己不会,他也有办法帮忙找同学搞定,谁叫刘哥是国家栋梁呢。
如今堪堪维持一个军械保养厂就已经很吃力了,武器装备制造是硬性投入,甚至这种投入是不产生任何回报的,但不投入完全不行。
此时此刻的安仁新义勇,不但要投入,还要加大投入。
因为自从洛阳中央决定在河北省搞“拆分税务”之后,湖南省府就尝试着说服王角以及安仁新义勇的军事主官们“解甲归田”……
429 刘力士
省府的“好言相劝”在王角这里就是放屁,没有签字的公文更是厕纸,当然签了字的,必要时候也是厕纸。
有这功夫,还不如找刘哥聊聊天呢。
刘澈给王角留了几封介绍信,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就是用上的时候。
刘澈的同学,就有专门造炮的,且混得比刘澈好得多,不用去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风餐露宿。
“十一,喊几个人过来,送一份礼物去武汉。”
“去武汉?”
彭颜料眼睛一亮,“委员,是不是去那里挖人?”
“挖个屁啊,你姐到了武汉,让你过去看看她。”
“……”
垮着个脸,直接懵了。
身为彭彦苒的弟弟,彭颜料自来都是很尊敬自己姐姐的,尤其是自己姐姐武艺娴熟、枪法精准,江湖上的火并,他们彭家以前全靠姐姐……
“瞧你这点出息。”
王角笑了笑,“送礼而已,你还真以为去看你姐啊。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大哥,他同学有不少在武汉混迹,很多都是机械设计师,有的还是武器设计师。以安仁县的名义去拜访,应该问题不大。”
“姐夫……是刘哥么?”
“不然呢。”
“姐夫,前头刘哥不是说去交州了么?”
“是有这么个事情,可也是奇了怪了,自从刘哥去了交州,就是杳无音讯。说好的电报留个口信,到现在也没瞧见。”
“刘哥是不是去哪里嫖了?所以失联?”
“……”
王角横了一眼彭颜料,“十一,人刘哥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吗?”
感觉自己可能误解了刘澈的彭颜料,顿时小声道,“可之前在杀龙港的时候,刘哥经常去调研啊。”
“半掩门的相好,不算嫖。半掩门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嫖呢?”
“……”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
嘴上虽然开着玩笑,然而王角是真的担心刘澈,主要是交州大学爆了学生运动之后,阿才那小子什么情况不知道,但王角的直觉告诉自己,刘哥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毛病不少,大毛病没有。
关键时候,刘哥的屁股不但坐得正,而且坐得牢。
否则,就凭刘澈满腹牢骚外加满腹肥油的行事作风,早就被人干掉了。
“再等等吧,要是秋收之前刘哥都没消息,那肯定是出事了。之前我让人拍了电报,居然是交州一个水务局回的信,说是刘哥的朋友。”
“姐夫,要不让道上的兄弟们打听打听?鼠有鼠道,蛇有蛇路,多一个法子多一份力。”
“我已经让四姨夫帮忙了,他让安南、广西两个地方的朋友,正在打听这个事情,估计半个月内,应该是会有一些消息。如果没有,等到秋收前后,再让人去一趟交州,不然不放心。”
“刘哥福相,必然无事。”
“但愿如此吧。”
王角叹了口气,之前刘澈也说起过他被“身毒太上道”纠缠不清过。
邪教份子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很难说。
……
“刘力士,这还有吗?”
“有,怎么没有?不过呢,想要看后续内容,在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去‘小金阊’,‘甫里先生’在那里撒钱,不去太可惜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刘力士你可千万别再逃跑了。下次抓住了,说不定小命就没了。你小命没了,我们上哪儿再找《金玉婷系列》呢?我们之前都打听过了,南海这里就没有后续。”
“难道我是‘南海角先生’本人,我还要到处宣扬?有辱斯文的事情,我可是读书人,怎么可以大张旗鼓?不过写书这种事情,你们一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搞自爆,肯定是不懂其中‘妙手偶得’的重要性。写这样的文字,不去灯红酒绿之地,能行?”
“说的也是啊。”
“必须滴~~”
“那这样,我去跟圣女们请示一下,同意之后,刘力士,咱们就去‘小金阊’。”
“能同意吗?”
“肯定能同意,刘力士你都跑了七八回了,还不是同意?圣女们对你都是交口称赞,说你是‘男为悦己者容’,连‘将军肚’都减没了。”
“他妈的这是我自个儿想要减的吗?我他妈……我真是……我……”
说着说着,刘澈竟然有一种悲愤之感。
自从被邪教徒掳走之后,这一路跋山又涉水啊,翻山又越岭啊,坐了船坐车,坐了车骑马,骑了马再坐船,连大象都骑了……
这一路折腾,不但没减肥,反而因为伙食太好,又涨了十多斤。
结果刚到南苏州……哦豁,完蛋。
有个圣女是“老相好”,“嗷呜”一声扑上来就把他给办了。
两股战战半个多月,本以为这就完事了,结果“老相好”还有个好姐妹,居然也是“身毒太上道”的圣女,“嗷呜”一声也扑了上来。
两股战战又是半个多月,第二个月前面三分之一就没下地,各种神油往身上怼,那叫一个不惜工本。
本地几种鲶鱼吃了个遍,因为南苏州的本地人说了,这玩意儿壮阳。
不过本地人的这点偏方算什么,“身毒太上道”的神棍们直接在“南苏州河”以东抓了两只野生的老虎,各种泡酒,各种炖汤。
没用,刘澈依然眼窝深凹,黑眼圈重得宛若熊猫,天天顿顿牛排牛大骨都没补回来。
有一阵子,刘澈一度怀疑自己萎了坏了秃噜皮了,坐马桶上拉不出屎那都不是便秘的感觉,而是身体彻底被掏空,里里外外倍儿干净。
总算,“身毒太上道”的小喽啰们挺好玩的,刚抓刘澈的时候,从他身上摸出来一本小黄文——《少年阿才》。
看得很爽很起劲,结果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就七拐八拐的找刘澈要。
这玩意儿刘澈哪儿有啊,不过好歹是国家栋梁,不会写还不会说了?
撸起袖子,一把折扇一碗茶……开讲!
他毕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讲得细致之处,《少年阿才》的原版,都没有他的亲身经历来得精彩。
几乎所有来蹭听的邪教小喽啰们,每每一听,都是“嘶~~”“噢~~”“嗯~~”,很带感。
如此,才有了刘澈唯一一个,在“身毒太上道”百年以来“供奉力士”中的特殊地位。
特超然的那种。
430 整不会了
“老丈,给整碗面,多加卤子多加肉。再切一盘儿‘天际猪头肉’,筋头巴脑要有嚼劲的,猪尾巴有吗?还有两根?都剁了。挂账上嗷~”
“刘长老,看您说的,您来还让您花钱,这不是打我们脸么?赶紧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那不成,一是一二是二,该多少是多少。我刘澈兄弟满天下,谁不知道我从来不沾小便宜?”
“高风亮节!高风亮节!刘长老,赶紧里边儿坐吧,这日头可是火辣辣的,里边儿凉快,赶紧坐吧。”
操刀的老板隔着纱窗,直接从温热的卤味锅里扎了一堆肉食出来。
南苏州这边不比别处,天气热起来极为恐怖,招苍蝇都是小事儿,新鲜的肉、鱼、奶,一个不注意,全都馊了臭了。
两百多年前若非灭了本地的土邦,真就没法看。
如今种植“金合欢树”的地方,只要是横平竖直的,不用想,都是当年打下来重新休整的。
这金合欢树原本在信度河多一点,后来打通了“天竺次大陆”的东西交通要道,才能够把信度河河口地区的特殊金合欢树,大规模移植到了南苏州。
南苏州的特产也比较直接,酱卤、盐卤、甜卤算是一绝,除了“小金阊”之外,还有“小蓟州”和“小广州”。
除了“小金阊”原先是南苏州的武装堡垒,另外两个“小蓟州”“小广州”,则是原河北道、岭南道的两个批次豪门据点。
分别在“小金阊”两侧,成“品”字形互为犄角,在“小广州”还有重炮炮台,是整个“天竺次大陆”为数不多的重炮炮台。
南苏州最巅峰时期,仅仅因为“瘴疠”肆虐,就能死伤“天竺奴”五十余万,几乎影响到了整个原东天竺地区的正常社会运转。
如今的南苏州,却是完全不同,成为了本地区的发达城市,本地受教育人口明显要高于交通要道的杀龙港。
杀龙港本地依然是以文盲为主,大部分人还没有路过的海贼识字多。
所以南苏州的文化气氛,要比杀龙港强,且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差距。
卤味店的看板有很多挂账的人,但一般都是赌棍或者无赖,像刘澈这样大喇喇挂上去,还时不时过来清账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刘力士,这一路上的店老板,您都认识?”
“我认识个啥啊我认识。”
刘澈抓起桌上的竹筷子,用水壶中的水冲了冲,然后抄起衣服就把筷子擦干。
哒。
一叠花生米刚好端上来,传菜的小家伙个子不高,十岁十一岁光景,却是不怕生,不干活的时候就写自己的暑假作业,一摞的作业,数量很是惊人。
“吃菜吃菜,要说这花生米,杀龙港的是真不错。我兄弟时不时还给倒腾点儿小酒,那滋味……”
抹了一把嘴,刘澈正要抄起酒壶给自己来一杯呢,突然发现酒壶锃亮,凑近了一看:“卧槽!”
酒壶的倒影,依稀还能看到曾经粗犷的模样。
现如今……
低头一看,大肚腩是没有了,可这都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流血又流汗,玩命儿啊。
得亏自己常年搞研究,技术没有落下,这才坚强地挺了过来。
如果不然,小命难保啊。
一想起“身毒太上道”那些宛若干尸一样的“供奉力士”,最终的下场就是投喂老虎、狮子、鲨鱼、鳄鱼之后,刘澈那是真的心急如焚。
总算,他“供奉”的这一批圣女们,都怀孕了,而他还算是生龙活虎,也就不用去表演一个“狮虎斗”。
之前那真是天天做噩梦,焦虑到了极点,晚上一睡觉,就感觉老虎冲了过来,他刘某人凭借多年的工程师经验,加工出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刀,然后一个滑铲,想着给老虎肚子来一刀,结果老虎一巴掌就把自己扇醒了。
活着好啊。
回想起来种种经历,刘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年头,脂肪比什么都好用。
脂肪代表着体力、耐力、忍受力!!
没之前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十斤肥肉,他能挺过“身毒太上道”那极其残忍,毫无人性的压榨、盘剥?
熬出头了啊。
他现在可不只是“供奉力士”,已经是一个“名誉长老”了。
在“身毒太上道”的内部,“名誉长老”就不需要被强制“供奉”,当然如果自己想要“供奉”某个圣女,这也是可以的,只要圣女同意……
干就完事儿了!!!!!
嘎嘣嘎嘣嘎嘣……
嚼着花生米,刘澈现在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人生如此艰难,太他娘的刺激了。
思来想去,当初还不如跟着王兄弟去京城呢。
他之前可是看了报纸,说是王兄弟在北上的路上各种泡妞,爽到不行。
哪里像自己,那是泡妞吗?!
那是差点被妞泡在硫酸铜溶液中。
干他娘的姥姥!!!
“刘力士,可不能再逃跑啊。”
“我跑个屁的跑,‘此间乐,不想家’,我现在这么快乐,我跑什么跑。再说了,我现在都是‘名誉长老’了,这要是再跑,去了杀龙港就被耶律阿保机炮决。这老家伙心狠手辣不讲情面的,你们还不清楚吗?”
“说的是呢。只要刘力士不跑,什么都好说,我们都很喜欢刘力士。”
“行了行了行了,吃菜吃菜。”
说话间,刘澈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嚷嚷道:“老丈,大紫葱头再炒个鸡蛋,有黄瓜没有?有?有的话再拍个黄瓜。”
店老板点头哈腰,过来还询问了一声:“刘长老,还有一盆木耳,半个小时前泡发的,要不我给你烫一下过个凉水,拌在黄瓜里?”
“红萝卜也一起烫一下,多切点儿。”
“好嘞!!”
大紫葱头切起来辣眼睛,但是本地的种非常好,入口脆甜,是海上水手们第三喜欢的蔬菜。
第一喜欢的是豆芽,第二喜欢的是豌豆尖儿。
“你好,这是旧报纸。”
“嗯,搁这吧。”
刘澈手指点了点桌面,跑堂的小家伙把几张报纸放在了那里,转身又去忙活了。
等猪头肉上桌,刘澈夹了一筷子塞嘴里,差点直接噎死。
“我滴妈!!!!!”
“啥玩意儿就那啥了?!”
“卧槽我兄弟太牛逼了吧!!这啥玩意儿啊整的,三县委员?!这大学不上了啊!”
报纸翻得哗啦啦作响,找了好几个版面,也就只有几个地方提了一嘴。
主要还是因为韶州州长唐烎,王角才被提到。
毕竟,唐烎能够影响大量金矿,而王角不过是才冒了个头。
可在刘澈眼中,他王兄弟做事儿既然敞亮,那么到什么位置必然就要做什么位置的事儿。
王兄弟既然是三县委员,那就一定会把三县的事情料理了。
做不做得到刘澈不管,重点是这个态度,刘澈是完全相信王角的。
“刘力士?!”
两个跟着刘澈唯恐他跑路的小喽啰,好奇地看着刘澈。
“这是我兄弟!!知道不?!你们在杀龙港搞的爆炸案,你就不是个事儿。看看人家,三县委员!不是我刘澈吹牛逼嗷~~就我这兄弟,他不当上三个县的太上皇,他能善罢甘休?!他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那会儿,直接号令江湖,说一不二。”
啧啧称赞的刘澈眼睛放着光,他其实是一半吹牛逼一半说实话。
怎么看王兄弟都不是个乱来的,指定是湖南省省府瞧见王兄弟背后的大人物了,所以给个面子,走走流程。
好歹是北苍省史上第一个状头嘛,招牌好使。
而且报纸上也说了,就是剿匪这种事情,那还寻思啥,“杀良冒功”必须滴啊~~
不过咋呼咋呼“身毒太上道”的小土鳖,也是有必要的。
他这么一说,两个小跟班回去就得打小报告。
知道他刘某人在湖南省还有这么个门路,“身毒太上道”为了传教发展教众,怎么地也要琢磨琢磨。
三县委员呐,就是一个县十万人,三个县就是三十万人,传十分之一都有三万人,直接干爆“身毒太上道”。
在破烂地方搞小动作,多没意思。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天理。
刘澈觉得只要“身毒太上道”的人不傻,也会委婉地派人过来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尤其是一想到三十几个圣女都怀了自己的种,这“动之以情”的份量还是很重的。
十个月之后,就是三十多个儿女,这自己要是精神坚定,“身毒太上道”把小孩儿当着他的面挨个儿放血……
他能不答应帮忙吗?!
再离谱的要求都得琢磨。
一想到这里,刘澈竟然觉得有点悲惨。
不过不要紧,牛逼先吹起来,等他们“身毒太上道”的人去确认王兄弟这三县委员的真假,一来一回走路肯定是小半年。
当然了,邪教么,好用的东西他们也是用的,电报搞一搞,十天半个月也该把东西给摸清楚了。
到时候,自己需要的,不就是王兄弟给力点,好让刘哥的小日子也能再好过几个月。
不敢多想一年半载的,实在是现在也就只能如此。
果不其然,刘澈的凉拌黄瓜才吃了一半,小喽啰就有一个去报信了。
不多时,就有一脸汽车钻进了“小金阊”,找到了卤味店,就有几个体面人手中攥着折扇,风度翩翩地坐在了刘澈的下手。
“刘工。”
“可不敢当刘工称呼,我就一个看大门的。”
“呵呵,刘工谦虚了啊。”
来人一双丹凤眼,看人都是笑眯眯的,但刘澈对这货极为忌惮。
明显地开始用喝酒来掩饰紧张。
对方倒也无所谓,直接道:“刘工跟北苍省状头王角……相熟?”
“承蒙关照,王兄弟喊我一声‘刘哥’。”
他没吹牛逼,王角就是这么喊他的。
结果刘澈寻思着,这怕不是要找钱镖。
然而对方一脸震惊:“当真?!”
“卧槽……啥事儿?!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把我都整不会了。难不成我兄弟不是剿匪去了,是当土匪去了?”
嘬了一口酒,刘澈也就是那么一说。
然而对方却是双目圆睁:“当真?!”
“卧槽!啥情况?!当真!当真!卧槽当真!”
见对方掏出一把连发铳怼过来,刘澈当时就怂了。
不怂不行,他可是亲眼见过这货把自己的亲儿子一枪打爆,就因为自己的亲儿子不听话到处乱跑。
当然实际情况他不知道,但这货是个疯子是肯定的。
刘澈很害怕,大声道:“我兄弟可是真把认我这个‘刘哥’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啊!”
“很好!!”
对方收了连发铳,双目圆睁放着光,“好!!!!!!”
431 知识改变命运
咣!!
筷子往盘子上一架,刘澈一脸的憋屈:“这他妈连猪头肉到嘴里都不香了。卧槽,我不会坑了我兄弟吧。不至于,不至于,王兄弟从一个杀鱼的拜了钱校长当老师,这是人精中的人精,不至于……”
嘬了一口酒,刘澈横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两个小跟班:“你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好好的出来吃顿饭,就这么急着通风报信啊。”
“刘长老,我们地位低微,要是不勤快点,不得去‘通天河’喂鱼?”
“你们地位低微……那我算什么?卑微?”
“刘长老,言重了啊,发泄情绪的话,您跟我们讲……这,这我们也没办法不是?再说了,现在崔副教主有求于您,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成立一个新的堂口,让您挂个‘名誉堂主’呢。”
“卧槽……”
刘澈也是无语,冲两个小喽啰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叹了口气,“点儿背不能怨社会哟……”
继续嗑花生米吧!
嘬了两口酒,忽地进来两个人,很是客气地站在一旁,小声问道:“刘长老,新制的一批‘锅驼机’已经好了,等您过去开机。”
“成,我回头过去。”
“刘长老,没有您,神教不可能有这样的伟业。如今我们在‘杀蛟滩’能够建立据点,多亏了您指点如何修复……”
“别!别别别!当时是这么个情况,我呢,跟某个圣女两情相悦,却‘杀蛟滩’约会。月下诉诸衷肠,各自表达爱意。然后呢,我为了晚上看清楚圣女的绝世容颜,准备整个亮一点的灯。灯呢,当然是电灯好,你说对不对?可‘杀蛟滩’没有电啊。”
刘澈抄起酒杯,嘬了一口,“这‘杀蛟滩’是个好地方啊,武汉也有个‘杀蛟滩’。以前圣人说过,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我就上了。电灯需要电,发电需要发电机,带动发电机需要蒸汽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不对?”
“……”
“所以呢,别跟我整那一套嗷~~我就是跟圣女约会,然后为了创造良好的约会氛围,整了一盏电灯,就这么个事儿。你可鳖给我加戏嗷~~”
“……”
身为一个朝廷栋梁,身为曾经的大唐未来,刘澈寻思着他能承认自己给邪教的发展壮大出过力?
那不能!
出过力这事儿有!
但都是在床上!
没别的意思,自己是纯洁的,灵魂尤为纯洁。
“那……刘长老,您什么时候有空?您提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提前准备准备,杀一条‘长吻鳄’,感谢感谢您。”
“六是我的幸运数字,我要六米的本地长吻鳄,有吗?”
“有的,八米的都有。”
“……”
这下又给刘澈整不会了,这他娘的都有,邪教可以啊。
要说这长吻鳄,刘澈是挺馋的。
也是个意外发现,真不怪他惦记这玩意儿。
当初被掳掠过来的时候,他被关押的地方,是一处河湾孤岛,类似沙洲一样的地方。
那破地方到处都是吃鱼的鳄鱼,公的嘴巴尖儿上还有个瘤子,看着挺恶心的。
可再恶心,这也是肉啊。
刚来那会儿,一次补给就没见几块肉。
肉又不能多放,放了就臭。
咸肉又腌得不好,又柴又臊,一吃就知道舍不得放料头的那种。
没辙,人逼急了啥都干。
身为一个电机工程师,做一个捕鱼的笼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后就逮到了一个一千六百斤的大家伙。
上去就给大家伙几发子弹,然后剥皮取肉风干。
当时沙洲上的屋舍中,调味料还是有的,做了个砂锅鳄鱼煲,结果他娘的意外好吃,当时刘澈寻思着,可能是放了香菇干的缘故。
后来又逮了一条小的,也就二十来斤的样子,剁吧剁吧砂锅里炖着,结果懒得扒皮的刘澈,发现这小鳄鱼的皮居然口感像海参……神了嘿!
再然后,就吃上瘾了。
没别的意思,以前那些“供奉力士”嗝屁成鳄鱼饲料,刘澈寻思着,就是缺少肉蛋奶的补充。
知识改变命运啊!!
大鳄鱼其实肉比较柴,但在南苏州这地方,你指望吃点像样的好肉,也真不容易。
本地的牛肉非常好,还有一种体型非常巨大的白蹄野牛,只要去掉膻味,那种肌理感对好这一口的老饕们来说,简直爽到了极点。
可惜,南苏州在河谷和三角洲地区,还大量使用耕牛,所以,杀牛是比较谨慎的事情。
原本刘澈还寻思着本地土著有古代信仰的传统,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天竺奴”早就死光了,人种都换了一茬。
“通天河”的上游,主要就是象雄人,如今被称作“河中州”,“河中州”和南苏州之间,还有个“河下州”。
再加上入海口冲积平原的“小蓟州”“小广州”,这五个州,就是“东天省”的主要人口稠密区,往东,就是“茶北省”的西部地区,两个省之间由崇山峻岭隔开,主要陆地交通线,就是两百多年前冉氏开辟的“茶马道”。
也是因为茶马交易的延续,本地吃马肉反而比牛肉多,但又因为马肉不好吃,所以主要大型肉类牲口,其实是驴、猪、羊。
只有祭祀的时候,牛肉才会增加一些,也是跟传统有关。
不过刘澈来了之后,多多少少也发现本地的邪教除了受李淳风仙人的影响之外,还有大量汉末以来的“道佛”影子,“地上神国”这玩意儿张口就来,但为了显示力量,大多愿意崇拜一些古古怪怪的家伙,并且封个“老君”“大帝”“帝君”什么的。
便好似“杀蛟滩”这个地名,就是蹭两百多年前张子的名声,现在“地上魔都”哪儿来的蛟龙啊。
早被杀光了。
“身毒太上道”的人在这里弄了个据点,取名“杀蛟滩”,蹭了名气不说,还吸引了一下原南天竺地区的会党。
整个“天竺次大陆”,刘澈也还是觉得邪性了,东边邪教多;南边会党多;西边马贼多,就没有一个正常地方。
难啊。
432 “天堂”香主
“神教已经决定,新增‘天堂’,刘长老,你是香主。”
“……”
卧槽?!
眉头一挑,虎躯一震,脸皮一颤,菊花一紧……
刘澈万万没想到啊,这就整上名目了?
“不是,崔教主,您看啊,我这对咱么神教,还不是很熟悉,这贸贸然的突然就成了堂主……”
“是香主,不是堂主。‘天堂’负责的范围,在中央核心区,那里传统香火旺盛,当从铁杖庙、麦公祠中借力。”
什么叫香主?
共烧一炷香,把持这仪式感的,就是香主。
“我、我能去中央核心区?!”
刘澈眼睛一亮,这事儿不是不可以做啊。
这事儿干得!!
“名义上的香主,实际上,还是由神教可用之人来发展壮大。”
“……”
“刘长老,以你的资质、天赋,最好还是多跟圣女们谈谈恋爱。你是读过大学的,又是帝国的精英工程师,理应明白自己的长处。”
“长处?”
刘澈低头看了看,也不是很长啊。
“迄今为止,你是第一个让三十几个圣女都怀上的‘供奉力士’,最重要的一点,圣女们自己也很满意。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有更多的适龄女子成为圣女,而你,如果想要在神教中站稳脚跟,最好还是多跟圣女们加深感情。”
“……”
“来了这么久,你也应该清楚,‘太上太保’只有圣女所生才可以充当。说不定有一天,你的子嗣,也能成为教主。”
“……”
虎躯又震了震,彻底震不动了。
淦!!
此时的刘澈已经彻底慌了,姓崔的王八蛋为什么突然搞得这么疯狂,直接要在中央核心区建立“天堂”?!
那是因为自己跟王兄弟的关系。
卧槽?!
难道王兄弟干了什么大买卖?!
不会是占山为王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会的,王兄弟的老师,那可是“狮驼岭钱三爷”,大唐帝国最顶级的忠臣干将,吃饱了撑的反朝廷。
可如果不是反朝廷,难不成……是镇压“靖难军”有功?!
咦?
这个可以有。
刘澈掐指一算,莫非蔡进才那小子,被王兄弟给保护下来了?
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再掐指一算,王兄弟在广州还抢了谢家仙女儿当小老婆呢,说不定就有谢家的人里应外合,跟王兄弟一起大破“靖难军”。
这戏码,不比“李真人三戏白牡丹”强?
心情相当复杂的刘澈,琢磨着得抓紧时间提高一下自己的地位,最好能接触一下电台。
最不济,能够去“小广州”遛弯儿。
在南苏州被“身毒太上道”深刻影响的地区,他就没办法获得时效性比较高的报纸杂志,很多旧报纸,那都是有人专门收来裹油条大饼用的。
“刘长老,以后你就是‘天堂’的香主。”
“是是,多谢崔教主提拔。”
“嗳,是副教主。而且也不是我的提拔,是神教共同的决议。主持会议的几位圣女,都认为你是有福之人。这两天,给你算命的大雪山上人就会下发批复,你是有福之人,神教壮大,有刘香主这样的英才,才有希望啊。”
“……”
崔副教主说完之后,风度翩翩地手握折扇,迈步而去。
要说这“身毒太上道”的高层,还真是俊男美女随处可见。
就是那些圣女,在外面打拼的,靠业务能力取胜的,也多是风韵十足。
之前盯上刘澈的,就是专门在北苍省做半掩门生意的,之前的人设是“俏寡妇”“未亡人”,专门勾引刘澈这种外来的大龄单身男。
刘澈也是风月场中的重要研究员,一看那圣女的身材,就知道妙不可言,结果万万没想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啊。
这一回要不是技术过硬,哪儿哪儿都硬,真是要栽了。
可未必就是自个儿吃鳄鱼,而是鳄鱼吃他。
“他妈的,我成了‘天堂’香主?你怎么不说是鱼塘塘主呢?”
抓耳挠腮的刘澈想着自救,这名声传到中央核心区,他铁定是完了。
就算安安稳稳回到老家,那也是指定妹好果汁吃嗷~~
淦!!
“不成!我得想个办法,得在‘天堂’里塞人。”
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到怎么折腾。
他来这里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圣女,他认识谁啊。
“等等!圣女?”
刘澈虎躯终于震了起来,很激烈,但是很稳。
“圣女……”
摩挲着下巴,刘澈眼睛一亮,“我先去打听打听,这个‘天堂’会有哪些圣女掺和,到时候,跟这个圣女聊聊感情。花前月下,再整几个亿的生意好好深入交流,这是不是就有希望呢?”
刘澈如是想着,觉得不是没有搞头。
换成别的地方,或者说但凡正常一点儿的组织,他这个想法就是不正常的。
绝对失了智!
但是,这是哪儿?!
“身毒太上道”需要讲什么常理吗?!
失了智的想法,说不定才是符合“身毒太上道”脑回路的。
想到这里,刘澈就去找了几个小跟班,还是那几个盯着他防止他跑路的。
“哥几个,今天咱们吃点儿啥?”
“要不还是吃面?”
“啧,我现在可是‘天堂’香主,吃面那能显摆我的地位么?走,带路,找个地儿吃烧烤。”
“刘长老,这就当上香主啦!”
“不要一惊一乍的,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的。”
言罢,刘澈随口问道,“对了,这一回‘天堂’成立,这新堂口摇人是怎么摇的?”
“看圣女娘家实力。”
“卧槽?这……这很公平啊。”
刘澈眉头一挑,他也就是对“身毒太上道”不熟,熟了之后,顿时觉得这邪教里里外外都是奇葩。
“还行吧,一般都是副教主给自己姊妹撑腰。”
“嗯?”
刘澈顿时抓住了重点,“那这一回,是崔副教主在忙前忙后的,莫非……”
“崔副教主有两个妹妹,今年十六了,应该也要成为圣女了吧?”
“嚯~~~”
深吸一口气,刘澈感觉自己感觉真的来感觉了,这感觉最棒。
姓崔的……你妹!
433 贤妹,你要美男不要?
“身毒太上道”新增一个堂口的事情,在南苏州也算是个大事儿。
那既然是大事儿,当然得广邀江湖同道,一起来庆贺庆贺。
东天省的主要邪教头子,都亲自前来南苏州开会。
要说这些邪教头子在明面上都还是顶着“大善人”“大官人”的头衔,甚至还有的邪教头子因为继承了某某“法主”的称号,在官方的朝贡名单中,那也是占了一行的。
“法主”是当年李淳风仙人搞出来的天竺地统治等级,基本上囊括了吐蕃、象雄、勃律、东女、泥婆罗、天竺等国家的部落酋长、头领、豪帅、土公、土王。
正常来说,能是“法主”的,怎么地不是一国之君也是一族之长,身份地位是不能少的。
然而整个“天竺次大陆”,也就是西天竺故地还能瞧见一些土著的痕迹,其余地区人种,基本已经换过。
外貌特征上,除了肤色略有区别,基本上是大差不差的。
“身毒太上道”广邀英雄说要整活儿,来的“法主”一个个都是黑发黑瞳,一声道袍简直就是李仙人亲传。
更离谱的是,这些家伙主要都是崔、程、李、张、雷、龙等姓氏,没一个跟三百年前土著搭界的。
“真是没想到,‘太上道’的‘天地人神鬼’五个堂口,还真就建了起来?”
“听说是抓了一条大鱼,我在南苍省的朋友,‘全忠社’的一个档头,言之凿凿,说是‘太上道’在杀龙港干了一票大的,把‘成都路忠武军’的人都坑了。”
“今天就听听看崔龙城怎么个说法。”
“他两个妹妹马上十六,‘太上道’的规矩,十六岁,就可以做圣女了。搞不好是要出去赚大鱼的。”
“我怎么听说‘太上道’这一回有三十多个圣女怀了‘圣灵’?”
“怎么可能?三十多个,‘太上道’还要不要运转了?这‘太上道’运作起来,全靠圣女娘家兄弟。三十多个……总不能是一个人干的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
一群邪教头子都是笑了起来,这是铁打的腰子还是铁打的人?
你就是一头种牛,也该累趴了。
说话间,一声钟响,立刻安静了下来,不多时,来了一人,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满头白发,可面目年轻,瞧着就是有点儿不一般了。
一开口,声音也是清脆响亮:“诸位同道能够前来,贫道甚是感激,‘太上道’同诸位源远流长、同出一脉,为开仙乡盛世,自当尽心尽力……”
罗里吧嗦一通缅怀过去、着眼现在、展望未来的废话之后,此人终于进入了主体。
“‘太上道’一众地仙,早已准备多时,以升天仙之位。如今时机已到,赤县神州恰逢兵灾,我‘太上道’岂能坐视不理,自当踏入红尘,以证太上妙法。”
此言一出,不少邪教头子顿时回过味儿来。
有几个更是面面相觑,小声问道:“‘靖难军’打得这么凶,打到洛阳了?”
“没听说啊,‘昌忠社’也没见动静,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没反应的。”
“‘世忠社’也是一声不响,应该不至于。”
“耶律阿保机靠不住,要是‘靖难军’打到洛阳,他搞不好直接做北苍省的土皇帝。”
“这‘太上道’哪里来门路可以切入‘靖难军’北伐的?”
“会不会不是‘靖难军’?”
“总不能是官军吧?如果是官军,那咱们今天过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应该也不是,真要是官军,咱们怎么可能收不到消息。”
各种嘈杂过后,终于“鹤发童颜”之人再度开口道:“我辈‘替天行道’从未懈怠,如今神州蒙难,不可不察。‘太上道’愿先行披荆斩棘,恭候诸位同道……”
一句话,“身毒太上道”就是做开路先锋,给大家伙儿先趟个雷。
有事儿呢,“身毒太上道”就先担着、受着;这要是没事儿呢,兄弟们可以一起够来捞。
够朋友,够意思。
漂亮话顿时不要钱地往外砸,然而邪教头子们都是不傻,这突然“身毒太上道”这么勇,肯定是有道理的。
有个名叫“五雷真罡门”的邪教,其教主眼珠子一转,顿时来了精神,心中暗忖:太上道不可能突然脑子抽风,必然是有什么重大原因,或许跟之前传言有关?当真有如此猛男,一个能干三十几个?
正想着呢,会议室的大门口,陡然出现了“身毒太上道”的副教主之一……崔龙城。
一把折扇,一顶冲天冠,面白如玉,红唇似血,当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这个卖相,扔哪里都是让人多看两眼。
最重要的是,崔龙城只是“男生女相”,却并不柔弱,迈步而走,衣衫带风,给人的感觉就是极为稳重。
“是崔龙城……”
“如果是他前往中央核心区,那就不简单了。”
“不太可能,太上道的惯例,都是俊男美女先行站稳脚跟,然后再开枝散叶扩张势力。”
崔龙城一言不发,只是冲周围行了一礼,然后坐下,多余的动作都是没有。
这份仪态,更是让一群邪教头子捉摸不定,搞不清楚“身毒太上道”到底在搞什么鬼。
而在这场邪教大会的会场之外,一辆汽车缓缓停靠在了附近的一处酒楼门口,在那大门口,刘澈换了一身行头,整个人精神抖擞。
身边几个看管他的小喽啰,见到了来车,都是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很是惶恐。
车上莺莺燕燕,时不时传来调笑声。
车门未开,车窗却是先开了,露出了一张俏脸,正是在杀龙港做半掩门生意的老相好。
只听她冲刘澈喊道:“你这死鬼,崔家妹妹来了,你是要说什么好听的?她们可不是老娘这种没见识的,你那些花里胡哨的漂亮话,可不好使哟!”
“嘻嘻,姐姐可别吓着他。”
刘澈现在可见不得老相好,怕得不行,看一眼都觉得腿肚子转筋,低着脑袋一咬牙,猛抬头,隔着老相好冲车里头的两个小姑娘喊道:“贤妹!你……你要美男不要?”
434 在沉默中变态
“死鬼……你说什么呢!人崔家妹妹还不是圣女呢,就过来撩拨?”
“老子撩尼玛个头!!滚一边去!”
刘澈瞪了一眼“老相好”,黑着脸赶紧从怀里摸出来一张报纸,“我这儿有照片,长得绝对英俊潇洒,而且还是北苍省大考状头。要模样有模样,要人才有人才。贤妹,你们要是钓了他,这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锦衣玉食伸手就有啊。”
“……”
“……”
“……”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老相好”摩挲着下巴,顿时看穿了刘澈的想法:“好你个死鬼,你这是想着让你兄弟来救你不成?!死了这条心吧!!你活着是神教的人,死了,是神教的死人!你别他妈想着逃出老娘的手掌心!”
“呸!臭婆娘,老子在杀龙港多照顾你的生意,结果你个恩将仇报的玩意儿,居然让人把老子给掳走!!你还有没有良心?!”
“有良心能掳你?”
风情万种的熟妇抚摸着小腹,“老娘怀了你的种,等以后你得让他也做工程师!!到时候我神教称霸‘天竺次大陆’,要的就是武运昌隆!!长枪短炮的,可不是就得攥在自个儿手里?”
“我去尼玛的!我的种敢做工程师,我打断他的狗腿!”
“……”
“呃……打断腿,打断腿,不是狗腿,不是狗腿……”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把自己都绕了进去,刘澈懒得再拌嘴,把手里的报纸递了过去,“贤妹,您看看这正中间的小哥,多俊呐。咱们大唐三百来年,除了三百年前的邹国公,就没有比他更俊的!妹妹,咱们现在算是半个自己个人,姐夫我也是为了给大家谋福利嘛。”
“呸!你就是指望着王角来救你!你就别做梦了,他能来救你?!他现在可是湘东一把手,衡州州长见了他都得先行礼。整个湖南省的省府长官都他妈跑巴陵县去了,长沙那边的学生都要拜他码头。你算个什么东西,指望着王角来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这张脸……够资格吗?!”
“卧槽?!什么?!湖南省省府咋了?”
“跑啦!这群废物怕了‘靖难军’,全都躲到扬子江畔去了。你以为……”
作为“老相好”,这美妇还是大发慈悲跟刘澈解释道,“之前收到消息,攸县、茶陵县两个县凑了几万人马,以‘剿匪’名义进攻安仁镇,结果两边都是大败,估计是全军覆没,‘郭雀儿’一战成名!啧……当初在杀龙港,真该去勾引‘郭雀儿’的,瞧着就是精壮。”
“放屁!郭威算什么精壮!他一个糙汉子,除了猛一无是处,老子口舌手脚样样精通,不比这种没见识的强?”
这该死的胜负欲!!
刘澈跟郭威关系也不错,只是谁能想到呢,当初那个“铁憨憨”“倒霉蛋”,跑湖南就发达成这样了?!
不对啊,这货不是在做物流行……当了马帮头子吗?!
淦!!
消息的迟滞性,让刘澈顿时觉得自己宛若睁眼瞎。
想要情报第一手,还得是有电台。
可想要有电台,自己必须得上位,得立功。
立功是没指望了,三十几个大肚婆的功劳,给了一个香主、长老的头衔,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翻篇儿啦!
所以,立功没戏了,就得抱大腿。
教主的大腿不好抱,副教主的大腿就很合理。
而其中,行事作风最邪恶的崔龙城,就是又粗又硬的大腿。
当然了,刘澈也恨这个王八蛋,所以,思来想去,要整死崔龙城,靠自己没戏。
在家靠父母……靠不上。
出门靠朋友……指定行!
虽说有一点点坑兄弟的感觉的,但是王兄弟浑身是胆……不对,浑身是肾,读书那会儿就有小老婆玩儿了,这腰子绝对是铁大的。
都俩小老婆干着玩儿,应该也问题不大。
刘澈想着,以王角的聪明才智,肯定知道他这是在发出求救信号。
他什么都没说,但崔龙城的两个妹妹,不管是哪个过去,那就是什么都说了。
“身毒太上道”在王角那里是个啥,他都不用打听,他都知道。
而崔龙城的两个妹妹,马上十六岁,马上要当圣女。
虽说“身毒太上道”中有实力的圣女因为娘家给力,总能有不少话语权。
可也不能拖太久,圣女是要统合外部情报的,同时也要生产“灵子”“灵女”,这是“身毒太上道”的核心人口。
南苏州为什么没有干死“身毒太上道”?
很简单,因为“身毒太上道”在本地区没有搞各种恐怖袭击,且又提供了大量的人口,再且……纳税啊。
“身毒太上道”不但纳税,还承担了大量的贡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地区的大户,且已经有了点“大到不能倒”地方民企的意思。
唯一有点区别的,就是这家企业的企业文化非常扯淡,这家企业的发展方向极其扯淡……
可南苏州的官僚们,哪怕就是需要紧急抽调丁口修筑“通天河”的河堤,最稳的保底劳役,就得指着“身毒太上道”这种本地的大型企业。
“大推恩令”之下的畸形产物,在不同的地区,形成了不同的结果。
而“身毒太上道”,那也是货真价实在执行“国策”的。
谁要是说“身毒太上道”名下的这个庄园那个矿场是一家一姓,它可不是一家一姓啊。
圣女很多,副教主很多,灵子灵女很多……
分家这么彻底,简直就是爱过典范。
也是有这个基础,所以成为圣女,可不是说自己家族牛逼就能拒绝的。
拒绝可以,跟“身毒太上道”分家就行了,分了家,你爱咋咋。
就是到时候被人整得家族分裂,也别怪“身毒太上道”不讲旧年情面。
所以,圣女成了圣女,固然是增加了权力,但在择偶权上,是比较拉胯的。
有的放飞自我呢,就出去卖,情报来得快不说……个人生理上还是比较爽的。
有的就逐渐成为心理变态,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刘澈差点被榨干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变态,三十几个圣女一起养胎,这更是变态中的变态。
古来一切暴君、昏君都干不了的事情,刘澈咬咬牙就当减肥了。
但通过这场减肥运动,刘澈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些圣女们变成变态的基础,所以,甭管他的小心思是不是被猜出来了。
这报纸上的小帅哥又这么有才华以及……现在的地位,两个即将要当圣女的小姑娘,你就不馋?
“刘香主,你能做介绍?”
当崔家小妮儿开了金口,刘哥当时就精神抖擞起来。
他骄傲!!
435 刘哥很公道
“啥叫能做介绍?!妹妹,你姐夫我可是电机工程师,能有什么坏心眼儿?不信你问问你雷家大姐,我在杀龙港,除了正事儿啥都干。”
“……”
“……”
俩小姑娘脑袋一歪,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站大门还在抚摸小腹的老相好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当时眉头微蹙:“你个死鬼说什么呢?你除了正事儿不干啥都干,老娘我就看中你这个?”
“那你看中老子啥了?”
“你电机工程师啊。”
“对啊,电机工程师能有什么坏心眼儿?”
“艹尼玛的。”
老相好骂了一声,然后叱道:“王大郎那里,你真能帮忙?这可不是吹牛,你可别尽给自己脸上贴金。”
“尼玛的老娘们儿叽叽歪歪懂个屁,我兄弟我还不知道?!他妈的他还在念书呢,就找了小老婆在宿舍里鬼混,全学校都知道。你他妈不知道打听啊?一天天的就知道在‘东风眷村’打猎……”
“找小老婆怎么了?北苍省哪个有钱有势的不找?”
“说了你懂个屁,你琢磨琢磨,他那会儿才不杀鱼几天啊。我兄弟这是憋坏了憋急了,攒了十好几年的货要往外发呢。后头他找刘亿老婆家的外侄女,那是明媒正娶!他就不爱这个,都是男人我还不知道?我兄弟就爱漂亮的野的还有抢来的。要不他去广州,老婆都带着呢,怎么就把谢家的仙女儿给掳走了?”
“有这事儿?”
“卧槽,还有这事儿?”
刘澈怪腔怪调歪着头,鄙夷地看着老相好儿,“你他妈到底是不是邪……神教圣女啊?!这事儿你就没说让你娘家打听打听?!多大的事儿,我他妈吃碗面卷大饼的报纸上都还有呢。”
“那你他妈不早说?”
“艹尼玛的臭婆娘,老子能说吗?你他妈跟发了疯一样招呼你那些手帕交、干姐妹儿往老子身上怼,老子原先两百多斤啊艹尼玛,现在一百四十斤,艹尼玛的……”
“……”
“……”
“……”
老相好儿老脸一红,嗫嚅道:“我这儿不也是为了将来嘛,原来就是想恁死你,没想到你挺过来了。”
“……”
“……”
“……”
崔家的两个小姑娘娇躯一颤,觉得雷家大姐儿跟姐夫应该挺恩爱的。
“甭废话了,接不接吧,接我就写介绍信。到时候我兄弟要是来救我呢,就看你们能不能招架得住。反正这事儿危机并存,我呢,就想着我兄弟救我;你们呢,就赌一把,能从我兄弟那里捡到便宜。”
“你就这么笃定王角能来救你,还有,隔着千里万里的,他姓王的有三头六臂,能跟我们斗?这儿可是通天河!你以为是信度河?!”
“别叽霸整有的没的,你就撂个准信儿,敢不敢?敢不敢不就完事儿了嘛。嘴上叨叨叨、叨叨叨,叨逼个不停有用吗?是能说死皇上还是嗦硬太监?!净扯那些没用的。就你们这点能耐,还不如黑水那些成天鸡毛蒜皮斗来斗去的杂种呢。”
“……”
“……”
“……”
雷大姐儿原本挺生气的,一看这死鬼居然还有点儿英武不凡,当时就芳心暗动,寻思着以后决不能再介绍圣女给这死鬼,得守着。
两个崔家小姑娘则是有点蒙圈,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她们也终于明白过来,姐夫给她们做介绍这事儿,是真的;但是动机呢,是假的。
姐夫的动机很纯粹,他兄弟王角,就是那个在湖南省颇有头脸的北苍省状头,知道他在通天河“落难”,是肯定要来救的。
怎么救不好说,但姐夫就是这么笃定。
“那我也得跟别人合计合计。”
“傻娘们儿能成啥事儿呢。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儿,你动动你的猪脑子,这事儿你能随便跟人张扬?!你只能跟你娘家最亲近还能拿主意的说这事儿,然后上边儿的嘴巴要管得住。然后崔家就找崔龙城,他是崔家拿主意的,还是副教主。”
刘澈说这话的时候,也能猜到崔龙城那疯子在打什么主意,想屁吃呢,琢磨着在中央核心区整个邪教办事处。
别说什么信不信那一套,“身毒太上道”在中央核心区拿不出多少钱来啊,这玩个鸟。
带黄金白银过去?
能平安路过茶马道算他们本事。
百分之一百被抢,被抢的来头估计都是千奇百怪。
走海路更是完蛋,之前杀龙港沙赞还在,这过路费好说的;现在可是耶律阿保机当家,这位“世忠社”的大龙头,当初在河北、辽西那是穷疯了,又干不过那些更穷更疯的,只能不奉陪在烂泥坑里打滚,抽身走人,南下发财。
现在“世忠社”在杀龙港一本正经跟江湖上的同道说他们对钱没有兴趣,估计只有苍龙道里的苍龙相信。
“我原本就是打算跟我爹商量来着。”
“可拉倒吧,就你这张嘴,没人盯着你怕不是闹得整个‘天竺次大陆’都知道。行了行了,先别管别人,就说崔家贤妹,只要你们一开金口,这介绍信,我现在就写。到时候再画几幅肖像画,或者弄几张生活照,送到湖南,也就是个把月的事情。”
“加急几天就到!”
雷家大姐儿开口嚷嚷。
“托梦当晚就到!!”
刘澈瞪了她一眼,“加急送这个,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儿?你大声嚷嚷,别人一看……嚯,还有这好事儿?直接想办法截胡,你们哭去吧。”
“我就是说个加急,你急什么。”
“我急你们死光了拖累老子不行?艹尼玛闭嘴,看着就来气。”
“……”
“……”
“……”
崔家两个小姑娘毕竟也不是真的普通人家小姑娘,更不是什么没经历过风浪的小丫头片子,稍微一琢磨,就觉得这刘家姐夫的话很有道理。
虽说私心重重,但是有一说一,这买卖做得。
“姐夫,我这里没问题,明年我们两个都要十六,横竖都是要做圣女的。与其出去找不三不四的,或者拉拢神教栋梁,还不如找个实力雄厚的。”
“这就对了嘛。你杀人放火受招安,哪里比得上直接做官?我兄弟现在什么实力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言罢,刘澈又道,“不过招呼先打好啊,你们不管谁去,别想着上位。我弟妹手腕有一套的,虽说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但是你们只要琢磨琢磨,现在那几个小妾,背后娘家都是谁?一个是‘成都路忠武军’、巴蜀金氏,一个是‘长沙路忠武军’、江西彭氏,就是谢家那个被掳走的仙女儿,我在交州那会儿就知道了,她家书香门第、耕读传家,最重要的是,他哥的把兄弟是‘南忠社’大龙头的三儿子。哪个没实力?哪个没地位?都是地方一霸。”
“我的天,这真能降服得住?是刘家支应着?”
雷家大姐儿直接惊了,虽然在杀龙港的时候,也的确听说过一些事情,可这么复杂的,确实了解的不太多。
“支应个屁,耶律阿保机啥时候管过他老婆娘家?”
翻了个白眼,刘澈撇了撇嘴,又道,“我弟妹可是个好姑娘,持家有道能里能外,降服得住各路人马,那是她本是,那是她内秀其中。哪里像你,他妈的看上了就掳走,怕降不住就叫三十几个姐妹儿过来一起轮,你他妈……算了算了,往事如过眼云烟,我刘某人也要往前看,往前看呐!”
叹了口气,负手而立的刘澈很认真地看着崔家的两个姑娘,“贤妹,我呢,私心就摆在这儿,赌我兄弟牛逼,赌我兄弟削你们‘身毒太上道’跟玩儿似的;你们呢,愿意赌能从我兄弟手上赚一票大的,就干,不愿意呢,就到此为止,就当今天哥哥我请两位吃个便饭。这儿可是好地方,干净卫生。”
看着苍蝇成群在飞舞,实在是不知道“干净卫生”是何物的雷家大姐儿瞪了一眼刘澈:“死鬼……老娘以后对你好点儿还不成吗?”
“哼,我现在可是长老,还是挂名香主,老子怕你?老子不想干就不想干,你能奈我何?”
“等老娘生完孩子,你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指着刘澈,雷家大姐儿一脸怒容,吓了刘澈一跳,猛地身躯一哆嗦,正待求饶,突然反应过来,他妈的自己现在不用怕啊。
也现在牛逼!!
“哼!!你们想要做大做强,一点规矩都不讲,你玩个鸟。”
“规矩是我们定的,老娘是圣女,老娘不讲规矩,谁能管?”
“所以说,你们还是窝在南苏州这种破烂地方出去,在这儿闷声发大财就行了,还一天天地盯着北苍省、南苍省,就你们那点能耐,有那实力吗?”
“呸!!要不是我们家伙不趁手,早打下整个南海了!”
“所以说,要多读书,你们这个叫‘唯武器论’,懂么?!冠军侯就是拿着烧火棍,照样怼着你们逼脸削,信么?”
“信……”
“信……”
“信……”
三个女人居然都脸皮一垮,如是应道。
这倒是把刘澈给吓到了。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
“我们崔家,好歹也是博陵崔氏……”
两个崔家姑娘叹了口气,“可不是差点被冠军侯玩死么。”
“……”
“……”
博陵崔氏的故事,刘澈是知道一点儿,但知道的不多,不过看这两个崔家妹妹的脸色,看来崔家内部还有不少祖传的故事。
估计这些故事,跟事故也差不了多少。
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刘澈也不想表演一个劈叉,连忙道:“来来来,里边儿先坐着,咱们边吃边聊,顺便我把我兄弟的喜好,稍微掰扯掰扯,到时候,你们也好投其所好不是?”
“真哒?!”
两个小姑娘当时就来了精神。
“那还能有有假?”
刘澈嘿嘿一笑,床笫之欢,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时候用起来还是很好的。
自从看了自家兄弟送的小黄文,刘澈觉得已经把握住了王兄弟的喜好。
技术上的事情,那就不是事情。
能用技术弥补的差距,那就不是差距。
没有差的技术,只有差的人。
勤能补拙啊,妹妹们!!!!
436 博陵崔氏,改邪归正
北苍省首府沙县,朱雀大街上的“火云书局”难得休沐,这半年来的旬假其实都没有的,纪天霞自己也要加班。
只是夏粮刚开始征收,西港的粮食老板还没有清掉库存,市面上的大客户,陡然就膨胀了一倍多。
和以往不太一样,这一回,大客户携带的家眷着实不少。
之前安南省的人来了之后,多是交州人、广州人,想想也是正常,毕竟“广交会”实力强横,安排几条大帆船,也不是个事儿。
只是这一回,却有些区别。
多了太多“天竺次大陆”来的,不管是通天河还是“西天河(信度河)”的船牌,都是动辄三五百艘。
有些明显是当季度新增的船牌,船舷上的船号油漆都是新的。
通常情况下,如果不是市场的剧烈波动,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纪天霞能够理解岭南省、广西省、安南省的情况,但是“天竺次大陆”能发生什么?
就算是雨季来临,也不至于突然暴涨这么多运粮船。
或许会发生重大的洪涝灾害,甚至可能是旱灾和洪灾交替出现,但是,只可能是从外面购入粮食,而不是将大量的粮食往外面运。
直到休沐旬假,纪天霞才得到了答案。
“贵方多地增设据点,当真是胆大。”
“中央钦定的邪教,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如何叫邪教?”
“哈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访客,比上一次还要风度翩翩,且更自信。
“这次我们要进入中央核心区传道,到时候,有什么新闻,还望纪老板不要太过推辞。”
“打开大门做生意,只要有钱,推辞这种事情,不存在的。”
“纪老板现在跟钱三爷走得很近?”
“钱三爷毕竟是省内的实权人物,走得近……不是很正常嘛。”
“唔……”
来者沉吟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抬了抬手,跟来的两个随从,直接将两箱子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这一次,神教东传。纪老板,还望帮忙宣传一下。”
说罢,此人站了起来,面色淡然地说道:“‘甫里先生’在南苏州,玩得还是很高兴的。”
“尽兴就好,尽兴就好……”
纪天霞一脸跟着高兴的模样,只是对方不等他再客套几句话,直接带着人就走了。
等这一行人淡定地坐上马车走人,小安这才谨慎地对纪天霞说道:“纪先生,这群邪教徒,是打算干什么?外面二十辆马车都是他们的,上坡和下坡处,都有他们新买的房子。”
“‘交苍线’可能要修通了。”
“嗯?”
小安一脸疑惑,这跟“交苍线”有什么关系?
交州到北苍省的铁路,一直修得艰难,现在基本上就是停摆,大量工人都是转行去做伐木工人或者矿工。
“以前‘交苍线’成不了,有诸多因素。除了钱、人、工程器械之外,其实还有稳定的环境。安南省从交州以西进入山区,就非常的复杂。很多人印象中的邪教,比如这‘身毒太上道’,以为他们老巢在‘天竺次大陆’,所以就以为,这‘身毒太上道’的活动范围,就在东天竺故地。”
听了这个说法,小安顿时明白过来,显然没那么简单。
“实际上在交州以西,‘身毒太上道’还有诸多变种、分支、流派,大多都是顶着‘太上’二字。有些舅系氏族的土人部落、山寨,神权的力量要强一些,但组织松散,引入了‘身毒太上道’之后,就组织紧密,且能借助‘身毒太上道’这样的外力,进一步整合内部。”
“唔……跟当年突厥差不多。”
“不错。唯一不同的,舅系氏族的社会,掌权的多是巫女以及巫女身后的家族。跟突厥还是有些不同。”
言罢,纪天霞将桌上的两只箱子打开,看着里面的金条,面色淡然道:“一箱给专员夫人送过去。剩下的一箱,去银行换成银元,下旬发工资的时候,直接按级别充作奖金。”
“是!”
小安没有废话,两箱东西夹着,直接出门去了。
此刻,纪天霞沉默不语,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中,整个人不断地思考可能出现的情况,“天竺次大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迁出这么多副教主级别的家眷。
这些人在东天竺故地作威作福爽得很,没道理出来吹海风。
而且说是要去中央核心区传道,那就证明颇有一些把握。
这个把握从何而来?
难道中央军吃了大亏?
还是说长江、黄河决堤溃坝了一处?
要从茫茫多的消息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很不容易。
“提到了陆龟蒙,难道只是随口一提?障眼法?”
纪天霞琢磨着,总觉得有问题,可一时间,总想不出个头绪来。
“不如去找钱镖聊聊看。”
刚起身,又猛地坐了回去,“‘交苍线’一旦修通,北苍省的北部前往安南省,只要一天时间。”
“北苍省的北部地区,甚至南苍省的南部地区,都会成为‘身毒太上道’源源不断输送人员物资的桥头堡。这倒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没有大人物的庇护,邪教根本不可能冒头。也就是说,‘身毒太上道’是朝中有人啊。”
“会是谁呢?”
纪天霞想不出,正常来说,朝中重臣根本懒得理会这些阴沟里的臭虫,设置一个总警长就能解决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成为朝中重臣的臂助?
但这年头,没个准的,朝中阁老都可能是个老疯子,找邪教来干脏活儿,跟找“忠”字头的保皇党后人没区别。
“买个情报吧。”
想了想,纪天霞决定打听一下,“天竺次大陆”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跟刘澈详谈了一顿饭的崔氏姐妹,晚上在家中跟族人也是提起了刘澈建议。
“这个死胖子,让他帮忙盖个手铳厂,他推三阻四,原来还想着别人来就他呢!龙城,不如废了他?”
“他现在是‘天堂’香主,你是要坏了规矩?”
“他现在打着歪脑筋呢,以后肯定要对我们不利!”
须发皆白的一个长者,对崔龙城如是说道。
“他也不曾隐瞒自己的目的,这就像是赌桌上的两个赌徒,他赌的就是有人知道他身陷‘天竺地’,一定会来救他,或者说是想办法救他。”
崔龙城微微点头,“三叔,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情,在刘澈眼中,王角这个人是靠得住的。”
“那……龙城,你是觉得那个死胖子的建议,有可行性?”
“有,而且很大。”
崔龙城一只手搁在桌面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板,不断地推演着各种可能,然后接着道:“我们的人,可以假装介入其中。”
“介入什么?”
“湖南。”
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之后,崔龙城这才道,“三叔,现在的湖南,其实是乱成了一锅粥。湘北是原湖南省省府掌控着;湘南则是刚刚入湘的‘靖难军’;湘东,正是这个王角;剩下的湘西,群雄无首,都是各自为战,‘草头王’四处可见,我们完全可以假扮山野土人入局。”
“这个王角,不是应该算作湖南省省府的人吗?他那个什么剿匪的新义勇委员会委员,也是湖南省省府委任的。”
“这一点,是不假。但三叔怎么知道这不是他的算计呢?不管是个什么组织,在当时,只要是带着剿匪或者保境安民的,湖南省省府都不可能找本地豪强去送死,这事关他们的根基。王角这个过路的名人,而且还是在教育部内部最吃香的省大考状头,那自来就有‘实务历练’的传统,他是适逢其会。”
话是这么说,但崔龙城还是提醒了一下族人,“你们不要觉得湖南省的新义勇委员会是刚好撞上了,在当时,有人愿意担当这个职位,绝对会让湖南省进奏院的选人拍手叫好。因为,做得不好,是‘一将无能累及三军’;做得好了,是省府高瞻远瞩、知人善用。”
“结果翻了船?”
“不错。湖南省省府的人,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王角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但掀翻了安仁镇镇将黄世安这个地头蛇,连攸县、茶陵县,现在都落入了他的手中。我们不用去管他到底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只要达成目的,现在的结果对王角以及王角背后的支持者来说,都是值得的。”
“也是,窃国者侯,砸多少钱死多少人都是划算的。”
三叔点了点头,也是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个姓王的小子,当时过境湖南,其实就是拿自己当鱼饵,湖南省府的人则是当他啥也不懂的水鱼王八。结果王八咬人呢。”
“正是如此。”
崔龙城见三叔明白之后,转头对两个妹妹道,“在‘身毒太上道’内部当圣女,固然地位要高一些,但最终还是工具,是要扩大‘身毒太上道’势力的。你们毕竟是崔氏女,不愿意跟那些神棍厮混在一起,也很正常。这个王角,你们已经看过照片,也听说了他的能力,放在三四百年前,入赘我‘博陵崔氏’,也是有这个资格了。”
“兄长的意思呢?”
“夏粮征收完毕,你们就跟下一批船队,前往北苍省。不用继续南下,我们不走‘苍龙道’。‘交苍线’很快就能修通。”
“啊?已经能走火车了?”
“能走,但不能完全走。”
崔龙城笑了笑,“路基其实都没有修好,现在走的车,都是袖珍车,只能拉两节车厢,而且很狭窄逼仄,纯粹是为了赶时间。”
“……”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估计今年秋收前后,应该能真正通车。”
“兄长是同意了刘家姐夫的建议?”
“他一个破落户都敢赌,我们堂堂‘博陵崔氏’之后,岂能不如他?再者,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借用王角的名头,顺着‘交苍线’我们能在广西、安南大展拳脚。”
“不是‘中央核心区’?”
两个崔氏姑娘直接愣了,之前家里家外,崔龙城张口闭口,都是“中央核心区”传教布道。
结果现在一听,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越是发达的地区,邪教越是生存不已;越是混乱落后,邪教才能滋生。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想要在发达地区扎根,首先就要在发达地区制造混乱,唯有混乱,才能产生对立。有了对立,受压迫的那一方,倘若相对无知,就会寻找反抗的工具、力量。”
说到这里,崔龙城看了看族人,郑重道,“宗教,就是最原始的工具、力量,谁落后,谁需要。”
“是!”
“是!”
“是!”
崔龙城点了点头,“只要时机成熟,邪教就是过眼云烟,毕竟有句老话……改邪归正嘛。”
437 王角的蛮横
湖南省岳州巴陵县,临时的湖南省省政府办事处,高官办公室外,几个秘书正在抽烟,表情的烦躁完全不加掩饰。
靠窗的窗台上,摆着一只烟灰缸,有个秘书没忍住,开口问道:“老板到底是怎么打算?”
“老板原本是打算今年退下去的,但是谁能想到岭南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啵滋啵滋……
闷烟继续抽着,另外一个戴眼镜的大高个儿,屏气好一会儿,才从鼻腔中喷吐出两道浓烟:“照我看,老板已经萌生退意。”
“这不是原本就……等等,你的意思是……”
“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有雄心壮志的。”
戴眼镜的大高个儿说罢,弹了弹烟灰,“‘学兵队’的甘愿,去年还想着调往河中省大展拳脚,今年连续两个月的报告都是车轱辘话。”
“他怕不是想要在湘东养老。”
“姓王的能给他什么?”
“能给的多着呢,不然,老板为什么要闭门思考?”大高个儿叹了口气,“这是给老板出难题呢,逼着老板临退休也得做点事儿。”
“你是不是瞧见什么了?”
“没看,但这阵子的气氛,能猜到。”
“巴陵这里不是还好么?”
“我说的是巴陵?”
啵滋啵滋……
又吸了一口烟,还剩了半截儿,但是大高个儿烦躁地将剩下的一截烟给掐灭了。
“这几天,湘东传来的消息,你们自己先要有个准备。安仁县的新义勇,搞不好要改个名头。”
“什么名头?”
“总不能还想自成一军吧,我们可是刚裁撤安仁镇,姓王的要是再折腾一个军部出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打中央的脸?”
“中央现在还有脸吗?”
“……”
“……”
几人顿时沉默了一会儿,现在的局面,尤其是湖南省现在的局面,完全就是洛阳中央政府折腾出来的。
“靖难军”有没有打进南昌,没人知道,反正从湖南到江西的路都封了。
“靖难军”有没有组团去长江看一看,还是没人知道,因为大型船只都没了踪影。
“靖难军”到底有没有攻略湖南省的意图,这依然不知道,且朝廷的直属情报部门,根本不和湖南省省内沟通。
通常这种情况,省内自救是肯定的,但是湖南省打上去的报告,不是拖就是慢,好不容易折腾一个新义勇出来,结果还翻了船。
这事儿,怪的确是要怪湖南省省府的集体骚操作,但同时,洛阳中央政府的不作为,才是根本原因。
说一千道一万,湖南省只是一个省,并没有调动省内驻军的权力。
而湖南省省内驻军,实际上也压根不想跟“靖难军”交手。
且不说士气、勇气这些虚的,就是硬货,枪炮炸药手雷,地方驻军根本就不齐全。
类似安仁镇这种种地小能手的“老部队”,倒是随处可见。
安仁镇这种算大的了,还有那些湘西戍堡,又或者称之为军寨,往往就是一个营或者一两个连。
战争时期还好说,和平时期,只要没有外部压力,两三年就能退化成山村。
实际上也是如此,很多湘西的唐姓聚落、村寨,之所以姓唐,就是取了帝国的国号当自己的姓氏。
百几十年前的唐军大兵如果有不想回家的,就地找老婆当然不可能找战友、袍泽,传宗接代总得是女人,所以一般都是找附近“獠寨”之后的女子。
其中自然又会涉及到一些生存、婚姻、社会关系等等问题,用国号为姓,本身也是一种威慑力,对留在山野之间的唐军大兵来说,子孙能够开枝散叶,也是一个保障。
各种戍堡、军寨新来的军官、士兵,只要看到姓唐的,自然而然的,都会给予一点点庇护。
但不管如何,最终这些戍堡、军寨,其军事上的职能会严重退化,是显而易见的。
指望他们能够跟“靖难军”作战,可能性几乎就是零、
湖南省省府真正靠得住,且平日里还能比划两下的,明里暗里黑道白道,就两支。
一是各州县的警察;二是土匪。
可惜,这两个跟“靖难军”一比,那就是没得比。
所以当时湖南省省府高层选择跑路,只要是还有点脑子的,都是非常拥护。
集体的决议,英明果决。
只要不出现“守土失责”的情况,事后点评,湖南省省府高层,一个“保存实力”的功劳是没问题的。
当然现在的情况,就复杂的多。
守土成功了,但没有完全成功。
失责出现了,但没有完全出现。
那个湖南省新义勇委员会的委员之一王角,写了一个报告递送到高官办公室之后,湖南省高官柳璨已经自闭了整整两天。
这个想要退休的老头子两天没有睡觉,完全睡不着,连打盹都不行。
摆放在柳璨面前的,是王角一份逼宫一般的报告。
当然与其说是报告,倒不如说是一份写好了的公告,就差柳璨这个跑路高官直接签个字、盖个章。
出身河东柳氏的柳璨,又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胡须,一抓一大把。
愁眉苦脸。
笃笃。
敲门声传来。
“进来。”
无比疲惫的声音宛若从瓦罐中发出来的,柳璨的整个人向后靠了靠,才让自己舒服了不少。
他想要睡一会儿,可实在是睡不着。
“老板,有什么吩咐,您随时可以……”
“小马啊。”
柳璨看着戴眼镜的大高个儿,无奈地露出了个苦笑,“现在是骑虎难下啊。”
“老板,只要过了八月,您卸任之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王角难不成还能逼迫省府造反不成?”
“他倒是没有逼迫老夫造反……”
柳璨还是垮着一张脸,双手摩挲了一下,然后才道,“不过也差不多了。”
“什么?!”
戴眼镜的大高个儿一声惊呼,然后赶紧进来抵着门,“老板,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
点了点桌上的报告,柳璨有气无力地说道。
“老板,那我就斗胆了!”
上前拿起报告,看完之后,大高个儿双目圆睁,“……鉴于形势突变,建议省内新义勇合为一军,以防不测……”
“……如今形势紧迫,省府可先行促成,再上报中央……”
“这、这、这……这好大的胆子!!”
“这万万不能!!”
“这是省建军啊!!老板,你要是签字盖章这报告,还作为条陈上奏中央,这将来必定是……必定是……”
咕。
话说到这里,完全说不下去。
大高个儿想到了王角会很疯狂,也知道这家伙现在非常的横,但蛮横到逼迫一省之长自毁的地步,他真的不敢想,也不曾想……
438 湖南义勇军
“照之公怎么感觉像是心事重重?”
“听说打算秋收之后,就返转河东老家,他在湖南多年,通‘三张’皆有往来,半生事业在此,想必是有些不舍吧。”
“也不知道谁来接照之公的班,如今乱糟糟的,实在是吃不准,省府现在的消息,越来越不准了。”
“原本谁主持省进奏院谁就是下一任,结果现在都没有定下来。”
“‘靖难军’可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临时的省府工作人员食堂,是本地的一家酒店,因为离办公场所近,消息其实相对来说还是要多不少。
只是这次出了大问题,很多消息都需要确认好几遍,才能查证。
吃饭的光景,几个高官的秘书都凑在了一块儿,原湖南省进奏院的秘书处办事员们,也是跟着过来拼桌。
正聊得起劲,突然有人“哐”的一下推开了门,冲进来把一张通告拍在了桌子上,然后气喘吁吁地环视众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出大事了。这次,真出大事了。”
“你看看你,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赶紧先坐下说话。”
“喘口气喘口气,你这累死累活的……”
“这是什么?新的通知?”
“是省府一号令啊,照之公是要发布什……”
声音戛然而止,拿起通告的人表情呆滞,双目圆睁了好一会儿,被旁人推了一下,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可能啊!!”
“怎么了这是?!”
忽地,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
“‘靖难军’打过来了?怎么了这是?”
“卧槽!!”
终于,又有一人拿起了通告浏览,看完之后,整个人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了?!”
“省、高官办公室的命令,要求省内新义勇合为一军!”
“军?”
“这、这……”
看完了整个通告,签发的命令其日期就在昨天。
高官柳璨的亲笔可不会错,再加上盖章……这就是最后的决定。
高官们是死的?!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不知道?!
“姓王的……这么厉害?”
他们想不通啊,就算要逼迫湖南省省内这样乱搞,王角没有两三年的积累,想都别想。
就算是“靖难军”配合,洛阳中央政府要普遍征兵,那也是起码一年半载,因为只有朝廷顶不住了,才会搞这种动作。
结果王角上来就硬刚,还让快要退休的柳璨,这个无欲无求的柳璨柳照之,乖乖认怂?!
凭什么啊。
柳璨可是河东柳氏,他祖父是柳公器,柳公器的堂兄是柳公权!!
更何况柳璨在湖南省经营多年,“湖南三张”跟他关系都很好,各州县的地方豪门,也多有他的门生故吏。
柳璨怎么会认怂,怎么会就低了头?
还有那么多高官呢,就算斗上一阵子,半年分胜负那也是起码的吧。
怎么会这样?!
“快!快回各自办公室!!”
“对对对,快走快走!”
不管情况怎样,找自己老板一探究竟,就知道了。
一分钟不到,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食堂餐厅,此刻就是彻底散了个干干净净,唯有苍蝇还在嗡嗡嗡嗡,寻找着残羹冷炙。
然而返回办公室才知道,高官们以及各个厅局的一把手,早就齐聚一堂。
如此大的动静,上一次还是柳璨主持跑路会议的时候。
这次,可没有“靖难军”来搞事。
气氛有点严肃,进场之后,会议秘书都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柳璨到了之后,众人这才看着他。
“多事之秋,长话短说。”
上了年纪的柳璨清了清嗓子,然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神色相当凝重地说道:“刚刚传来消息,就在今天凌晨,京城发生了一场爆炸案。很大概率是刺杀。中央进奏院办公厅主任、凌烟阁阁老张东川,不幸身亡。”
“……”
“……”
“……”
知道的人再次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心脏不由自主地嘎登一下,这可不是说笑,在帝国的腹心,堂堂阁老竟然被人行刺,而且还是被炸死的。
整个会议室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柳璨接着说道:“消息已经被封锁,暂时还没有向下传达的意思。如今‘靖难军’来势汹汹,中央军虽然已经过江,但是为防不测,省内新义勇合为一军。只是程序上有违朝廷制度,但现在中央必定需要一定时间权力交接,稍后我会上疏条陈,是省府的共同决议。”
几个高官都是点了点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太吓人了。
之前柳璨找到他们,说王角“逼宫”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不少老江湖完全不虚,准备跟王角打太极拳。
明明是他们找王角缩减兵力的,结果这小子倒好,反过来要整个湖南省新义勇的指挥权?!
真当钱镖强无敌呢。
然后……
张濬张东川这位凌烟阁阁老,就被炸死了。
在此之前,王角给高官的建议中,用了大量“以防不测”之类的废话,现在看来,钱镖的确是强无敌。
别的省不好说,但湖南省的老头子们,都觉得钱氏够野的,竟然连张濬这个“瀚海公”都敢干掉!!
高官们没想那么多,他们还不觉得自己已经太老活够本了,中央政府钱镖的大哥钱镠一到,就死张东川。
那王角这个小辈,弄不死一个张东川,弄死一个柳照之,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换成别的瘪三,派出武装警察就能解决问题。
但现在的问题是王角手中的“虾兵蟹将”更多,谁解决谁还不好说呢。
所以当柳璨把情况一分析,本着没必要跟人玩命态度,这个命令,就变成了湖南省省内的共同决议。
当然,高官签字盖章,这是必须的。
最后的共同决议,就一个:同意湖南省诸州诸县新义勇合为一军,编为“湖南义勇军”,设置军事委员会,各地新义勇推举委员,由耒阳县、安仁县、茶陵县、攸县四县新义勇委员王角,任“湖南义勇军”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一职。
439 预防
“呃……真答应啦!”
看着手中的通告,彭颜料的手都在抖,这种事情,湖南省政府竟然真的会同意!
这不但是湘东新兴势力在疯狂抽湖南省政府的脸,也是疯狂抽朝廷的脸,“先斩后奏”、藐视朝廷,这是割据的行为!
然而,湖南省政府不但同意了,甚至连一点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哪怕是“义勇军”这个名称,都是王角定的,湖南省政府只是在前面加了湖南二字,且没有把话说死。
有无“湖南”二字,其实没有定论。
“委、委员,这、这怎么可能呢?”
“什么委员!现在是委员长!”
“我的天,长沙那群人是真的不行啊。怎么连一点点斥责都没有?”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仁新义勇的驻所,办公室内,军官们哪怕不掺和王角在外面的斗法,但还是要参加会议的。
尤其是指导性的思想,军官们自身就要承担起宣传员的责任。
“那岂不是说,现在整个湖南省,只要是有‘新义勇’的地方,就归委员管?!”
“都说了是委员长!!”
“习惯了习惯了……”
“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没忍住,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这种无声之间的胜利,让军官们的信心更是大增。
王角笑了笑,却是没有放肆,胳膊肘架在会议桌上,然后收了笑脸,对与会的干部们说道:“要说高兴呢,是应该高兴。毕竟也是一个很大的胜利,但是前面我们分析过的事情,是要跟湖南省本地的土豪,斗上一年半载的。同志们,可不要忘了,不久之前,长沙还来了人,希望我们‘解甲归田’。短短的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重大逆转,我想,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众军官、干部,都是点了点头,王角虽然好像没干什么,但在军官们看来,要是没有之前的培训、招兵、后勤以及士兵思想上的建设,他们不可能打茶陵县、攸县如此坚决。
顽强坚韧,是了不起的素质;敢打敢拼,同样是了不起的素质。
“原因,我们会找到。这是重要的事情,负责情报的同志,也正在抓紧时间,到时候,我们再开一个会。今天要说的话,是要提醒军事主官们在跟战士们讲话的时候,要注意戒骄戒躁,适当的高兴,是可以的;过分的骄傲,就没有必要了嘛。”
“为什么这么说呢。”
王角竖起食指点了点,“不要看湖南省省政府答应了这个什么军事委员会的成立,仿佛我们安仁新义勇,真的就统领湖南省全省的新义勇。实际上,湖南省省政府没有讨价还价,反而要让我们难受。”
“委员,为何这么说?”
有人好奇地问道。
二营营长牛大双更是觉得奇怪:“委员,咱们兵多将广,不好吗?我看湘南来的老乡,也想着打回老家去。”
“想法是好的,我们也应该这么做。既然要‘为民请命’,不能光喊口号不做事嘛,对不对?”
“但是,你们想一想,湖南省成立筹建新义勇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拖延时间,以防‘靖难军’进入湖南省内大肆劫掠。当然本质上成了各州县敛财自肥的工具,捞钱捞官帽子,一刻也没有挺的。”
“那么可以想象,这湖南省内大多数的新义勇,肯定是跟攸县、茶陵县的,差不多嘛。”
“这些人拿过来改造,会浪费我们很多时间。直接让他们就地解散,不是光靠我们一张嘴,就能解决的,干部要过去,战士更要过去。既要宣传,还要敢打。两条腿走路,缺一不可。”
“所以,这其实是湖南省政府的以退为进,不管他们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其造成的结果,就是如此。”
左侧首座的郭威听完之后,微微点头,然后抬了抬手,“我讲两句我的看法。”
放下手之后,郭威看了看王角,然后又看了看四周:“湖南省官场的沟通,我听彭颜料说过,在茶陵县、攸县,也大致上感受了一下,基本上,小心思、小门道,是非常多的。这一次的湖南省政府通告,除了委员所说的问题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各州县的新义勇,如果实力尚可的,又愿意受委员领导的,完全可以使出‘拖’字诀。”
“团长,这又是咋说?”
牛大双、胡丙同时看着郭威。
“因为新义勇是受军事委员会领导,只要迟迟不选出‘委员’,这件事情,就可以无限期的往后拖。一天不选出,一天就不正式受军事委员会的管。”
郭威说到这里,又郑重道,“还有一点,新义勇本身就是希望地方分担压力,自筹费用是必然的。但如果都统合起来,钱粮谁出,那就不好说了。”
“这小花样儿,玩得是真的多。”
“已经算好的了,官场上的事情,就是斗心眼儿。这已经不错啦。”
“我们以前在长沙,那是每天都要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讲实话,来了这里,前头还是这么干的,也是呆久了,才感觉到了好处。一个天一个地啊。”
文职人员大多都是有官场经历的,而且地位也不算太低,此时的感慨,的的确确是有感而发。
那种斗心眼儿、耍心机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
关起门来,一杯茶的功夫,就是琢磨这个揣测那个,简直是要命。
“委员,那咱们是不是要防备这些?”
“这是自然的喽。”
王角笑了笑,拿起茶杯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要是有哪个州县的义勇军军事委员要找我要军饷,来就是了,我还能少了他这点吃的喝的?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嘛,来的都是客,不能怠慢了客人。”
“哈哈哈哈哈哈……”
连郭威也是咧嘴傻笑,很显然,这办法好使的很,现在的湖南人,只要是有点家底的,都怕安仁新义勇怕得很,哪里敢来哟。
440 多谢委员长栽培
凌烟阁的阁老被人行刺炸死了。
看到手中消息的王角,整个人都觉得有点迷幻。
谁干的?
钱老大?
王角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钱镠,这卤蛋老光头心狠手辣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
可会稽钱氏当真敢跟河北张氏撕破脸掀桌?
不信!
这样的判断,不是王角自己的分析,是钱老汉曾经对他剖析的钱氏精英,对亲哥钱镠的点评,就是一头不愿意损失皮肉的猛虎。
钱镠有这个动机,但绝对不会吃饱了撑的去这样干。
此时湖南省这边也已经陆续收到了消息,耒阳县警察局局长黄图,亲自前来安仁县一趟,为的就是防止走路风声。
只是黄图也并不知道王角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当然更大的可能并非是为了传递情报,只是黄图要在王角这里露个脸,刷一下存在感,免得王角把他给忘了或者做了。
“黄局长。”
“卑职在!”
“什么卑职不卑职的,你又不受我管。”
“委员长!话不能这么说,卑职屡次受委员长关照,方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委员长待卑职,有知遇之恩啊。古语有云:知恩图报。卑职虽为贫贱之身,亦有报效之心。将来不管委员长是不是在湖南,卑职都是委员长的部下,言听计从,绝无抗拒。”
“你他妈拍马屁的水平是真的越来越高了,难怪在耒阳县屹立不倒。”
“卑职、卑职……”
“别他娘的卑职了,一句话,耒阳县的县长退下来之后,你愿不愿意当这个县长?”
“愿意!”
“怎么当?”
“委员长让我怎么当,我就怎么当!”
“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王角点了点黄图,然后道,“耒阳县暂时不会改造,毕竟它处在湖南中央交通线上。鱼龙混杂,对我义勇军有利。你在县长位置上,主要工作就一个,黑白两道,关系打好的。其余的,不管什么,我给你摆平。”
“多谢委员长栽培!!”
一脸大喜的黄图脑子转得飞快,他虽然只是警察局局长,在“流外官”里面,也算是比较上等的了,在普通老百姓眼中,那更是县长之下第一横。
可实际上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能扳倒他的地方士绅非常多,再加上“湖南三张”之后就有张衡这么一支,衡州张氏在攸县这种穷地方是不怎么人丁兴旺。
但是在鱼米之乡,就鲜有不见地方土豪张氏的。
以前当警察局局长的时候,满脑袋的婆婆,这个不能得罪,那个不能惹恼。
每天不是在赔不是,就是在赔不是的路上。
人生何其艰难。
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王角的支持,以前很多不敢干不能干的事情,现在完全可以干,干了也不用怕担责。
王角的事情。
实际上也是这么一回事儿,王角摆明车马,要的就是有人来干一些脏活儿,然后还得把耒阳县盘得油光锃亮。
这地方如果太干净了,会吓着南来北往的客商。
黄图这个招牌摆在那里,至少一年两年的,还是还是能留住一些财水的。
讲白了,黄图对自己的定位非常精准。
他就是职业猎犬,在哪儿当狗不是当?
当狗只给强者当,现在王角最强,至少在耒阳县这一亩三分地,甚至是衡州地面上来说,王角就是最强的。
那凭什么不给他当狗?!
至于说义勇军喊的“为民请命”口号,关他屁事,他不管这些。
一切都围绕着王角来做事,把自己家的那点丁口安安稳稳延续下去,这就稳了。
王角真要是成了高官、部堂、宰辅、阁老,那是他本事,不会少了他一口狗粮。
要是王角完蛋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横就投靠谁。
“靖难军”、中央军、这个寨、那座山……
管你沟沟坎坎里的山大王还是土地公,给口吃的就行。
双方各取所需,王角的要求对耒阳县县长这个位置来说,有点过分。
但对黄图这个人而言,耒阳县是个啥?
耒阳县是他的私人财产吗?
不是?
不是关他屁事啊。
“之前你不是说要送孩子过来读书吗?这些拿回去,表格填好之后,过了秋收就能报名。”
“多谢委员长!多谢委员长……”
黄图欣喜若狂,这可不是装的。
他也压根不担心自己的小孩儿过来是当“质子”,他也没有那个资格,再一个,他也不知道王角在安仁县压根就不玩这一套。
就冲这一点,赣西北的土匪,都说王委员地道。
山大王和山大王之间,那都是长期互相交换人质的,或者就是安插钉子。
像王角这样虚头巴脑的阴谋诡计不玩,着实很少见。
黄图甚至觉得,就内阁阁老被炸死这件事情,中央有些老王八蛋,那还不如王角呢,至少人家要杀你,犯了什么罪过,该判什么样的刑,谁来处置,什么时候处置,那都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朝岭寨的土匪们,他们大当家伍定山被公审枪毙之后,不但留了全尸,还让伍定山的家人拿回去烧了开丧。
一码归一码,黄图寻思着他要是出来混江湖的,但凡要点脸,也是服气的。
冲这个还要叽里呱啦聒噪一通,不可能是个人物。
如今王角给黄图的表格,是新成立的安仁中学招生入学申请。
不是说安仁县这里就比耒阳县发达了,而是王角这边招来的文化人更多,师资力量肉眼可见的雄厚。
就是王角自己,几套范文卷子拿出来,现在都是安仁县内部的讲义。
怎么地王角穿越前也是重本对外汉语专业,就业上是菜了一些,考试上却是完全不虚的。
黄图掐指一算,送自己养着的几个纯崽子去长沙去武汉去洛阳,还不如就去隔壁安仁县呢。
师资力量不差,里里外外还省了一大笔钱,最重要的是,这可是安仁县成立之后的第一批学生。
真要是哪天王角成了大气候,厚着脸皮说是王先生的门生弟子……还不能说是怎么地?
越想越乐,黄图干脆就给磕了一个,朗声道:“多谢委员长栽培!”
441 我们也能做
“我要入京!!!!!”
“小阁老!小阁老!冷静,冷静啊!”
“家父为国操劳一生,竟是落得如此下场,钱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小阁老!!!”
河北省省会幽州,省府治所在蓟县,如今却是成了更名为“桑干区”,只是幽州本地人,多称之为南城区。
北地最大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就在这里。
河北省省政府的办公大楼,就在“桑干区”的中心,朱雀大街以东。
附近多是北地贵族的豪宅,一些豪商也在这里置业。
是为数不多能够在河北看到成片江东风格别墅的地方。
其中一处豪宅,被称作“暨阳园”,是典型的南方园林,面积广大,少说六七十亩地是肯定有的。
假山流水一应俱全,亭台楼阁随处可见,各种窗棂雕花的精致之处,即便是现在巧匠,也就是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而“暨阳园”的历史,已经有二百余年。
其“暨阳”二字的寓意,便是梁丰县的另外一个别称,又叫“暨阳”。
整个“暨阳园”此刻无比热闹,在中庭的宴客大厅外,满满当当的都是人,男女老少都在那里戴孝哭丧。
大厅中,有个披麻戴孝的中年人,双目血红,眼泪不止,正是当朝阁老张濬的次子,同时也是嫡长子张格。
今年已经五十二岁的张格,看上去并不苍老,反而因为皮肤紧致,乍一看,仿佛三十岁出头。
左右多有人在那里劝他,有个身材高大的长者大手一挥,冲外面吼道:“都散了!不要凑在一起!十二岁以上子孙留下,其余的滚!”
一声令下,一哄而散。
“大哥!”
“你是嫡长子,不能乱了方寸!”
那身材高大的长者说罢,见人群已经散了,这才说道,“父亲的仇,我们必须要报!但是,仇人不能找错!钱镠固然横行霸道,但哪有入京刺杀同僚的?如此明显的行径,能是钱镠的手笔吗?”
“不是他,还有谁!”
“别管还有谁!!”
长者浑身的肌肉仿佛都膨胀了一圈,“现在你必须立刻继承‘瀚海公’!稳住河北局面!!父亲这一去,绝不可能停歇!不管是谁,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语速非常的快,周围很多年轻人根本来不及消化,但是“瀚海公”这一支的子孙们,只要是已经独当一面的,都是明白了这是在说什么。
行刺“瀚海公”,就要等着“瀚海公”的复仇!
但是想要掌握最多的力量,身为嫡长子的张格,就要抓紧时间以新一任“瀚海公”的身份,前往京城。
除了要迎回张濬的灵柩,更要把事实坐稳。
时局的变化,往往可能就是一个口实的事情。
只要是合法合理的“瀚海公”,天塌下来,也是不怕的。
大厅中的河北张氏子弟都是在悲愤中冷静了下来。
刚才劝说张格的幕僚,这时候总算松了口气,然后立刻道:“根据之前京城的情报来看,钱镠的确没有这个动机。我们河北,刚刚成为‘拆分税务’的试点,结果钱镠自己就要来拆台?小阁老,你再想想,这必是有人行险,想要挑起纷争!”
“那父亲的仇……”
“阁老的仇,要报,也必须报。但是,小阁老,我们要抓住关键。你要先拿住‘瀚海公’的实力,才能报仇。这一段时间,谁是幕后主使,也必将水落石出。钱镠要自证清白的,他必须自证清白,否则,后患无穷!”
“还有!”
这个幕僚双目圆睁,盯着张格,“小阁老,阁老遇刺而亡一事,必定引起河北、辽西、瀚海多地震动。到时候,不管是什么来头,肯定想要把水搅得更混。‘靖难军’可以有一个,就能有两个。小阁老,只要你是‘瀚海公’,只要河北、瀚海认你,那么,到时候不管是谁起事举事,都是要打出‘瀚海公’的名头!”
张格是个浪荡公子,在这种事情上,他想得不会太多,但这时候,他琢磨出了一点东西来。
如果河北省也有人要效仿岭南冯氏搞什么“靖难军”,那“靖难”的目的,肯定也是要除掉皇帝身旁的奸臣。
为什么?
因为公忠体国的“瀚海公”张濬这样的阁老都死了,难道不给一个交代吗?
到了那个时侯,给张濬张阁老报仇,查出真凶,还张阁老一个公道,就是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如果那个时侯“瀚海公”的接班人是谁还没有定下,那多的是野心家来搞事。
所以,幕僚一直劝说张格,就是希望他冷静下来。
“如果这件事情,一拖再拖呢?”
张格突然愣神问道。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朝中的争斗,稍微发生点奇怪的变化,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就戏剧化。
钱镠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未必不会这么干。
倘若杀张濬一案,钱镠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所有证据都指向他,那么钱镠的选择,大概率就是以天下为敌。
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什么招数都得使出来,“瀚海公”原先交好的势力,说不定就能被利用。
“如果一拖再拖,我们河北省也要‘靖难’!”
又高又壮的老者沉声道,“这世道,已经变了!‘拆分税务’的结果,与其等个几年,倒不如一步到位!到时候,你是‘瀚海公’,也是河北王!”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都是发生了骚动,如此直白粗暴的言论,真是把人给吓到了。
平日里开开玩笑,说“瀚海公”这一家是燕王、辽王,民间百姓逗乐的说法,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真要这么去操作,那是要玩命的。
到时候,恐怕大厅中在场的百几十号人,能活下来的,可能连三分之一都不会有。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称王称霸!
“河、河北王……”
张格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已经过了知天命年龄的他,依然想要做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称王称霸,他真的不敢,也不想。
然而张濬的长子,也是张格的大哥张槊,一个快要六十岁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兄弟子侄们,先是一惊,然后沉默,紧接着,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从那一阵阵急促的呼吸中,都能感受出来。
有人在一瞬间,就想象着各种愿景、场面。
“朝廷、大唐、天下!不给我们一个公道,我们张家,就自己去讨要!祖先能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
张槊这番话,倒是把张格的气势给激发了出来,只见张格郑重点头,目光毅然:“大哥言之有理!”
442 接班
嘀嘀!!
“停车!!证件!!”
“第一工业部的。”
京城洛阳的玄武门,岗哨的卫兵神色肃然,盘查着往来的车辆。
不过对于重头部门的汽车司机来说,天大的事情影响不到他们,淡定地拿出了证件递给卫兵,等待着盘查。
“过!”
通过岗哨之后,车内的人也是好奇地聊起了天。
“张阁老遇刺一事,你们觉得会是谁干的?”
“东川公的当天行动路线,知道的人不多,只能是重臣以上的人。”
“出来了,就少说点吧。议论这种事情,容易引火烧身。”
“也是……”
好奇的年轻人也都是闭了嘴,这种事情,多说不宜。
然而此时,在京城的五星棱堡之中,脸色铁青的钱镠来回踱步,心腹手下们齐聚一堂,全都在那里询问盘查。
“两天了,还没有头绪吗?”
钱镠头皮上的青筋爆出,其愤怒已经到了一种极致,然而却硬生生地压制了下来。
“老板,范围已经缩小在当天访问和值班的人中间,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但是当天下午五点到七点,基本上都是我们的人。”
“基本上?”
钱镠脸皮一抖,“其余的呢?”
“其余都是前往民部跑官的闲人,还有退休了想要换点好处的。当时他们的位置,没有可以观测张阁老的位置,因为无法掌握确切的行踪。附近已经搜查过,电台也没有,长距离传递信号的装置也没有,制高点都是我们的人。”
砰!
踱步到办公桌的钱镠,攥着拳头狠狠地捶在了桌板上。
桌上的东西都是微微发颤,好一会儿,钱镠闭上了眼睛,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现在他要迅速作出决断。
捏着鼻子认账,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也不能做,因为这样一来,“拆分税务”的好处再想吃到,就难了,即便能把控方向,但只会是一遍遍给人做嫁衣。
可要是不认账,迟迟不能给个交代,最后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娘希匹……”
低声骂了一句,旋即钱镠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复盘这件事情到底谁能得到好处。
杀张东川,去了一个阁老,空出来凌烟阁秘书处首席以及中央进奏院办公厅主任一职,但这是明面上的,潜藏在水下的,便是河北、安东两派势力的首脑人物没了,河北、安东两大派系群龙无首,对国家来说,自然是大大的好处……
如果真是豪情万丈的大侠,杀张东川,倒也不是不可以,北地群雄无首,互相狗咬狗起码也要好几年。
同时杀了张东川,此时最容易栽赃给他钱某人,钱镠只要短期内给不出交代,就是“天下国贼”,到时候要拿出更多的资源来维稳,这是肯定的,岂能预见的。
钱镠换了个角度,认为如果栽赃他钱某成功,对国家对天下,也是大好事,至少他短期内更多的精力,就是要重塑权威。
政治强人分两种,一种是“暴君式”的,另外一种是“明君式”的。
前者的权威,就是在一次次的政治风险中划破,最终导致全面崩溃。
从己方角度来说,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树倒猢狲散从来不是一天的事情,而是长期累计起来的结果。
脑海中闪过了诸多念头,第一时间,钱镠想把这个黑锅,甩给“靖难军”,但是想了想不妥,岭南冯氏跟渤海冯氏是同出一脉,此时还保持着联系,没可能河北张氏和渤海冯氏没有任何勾连。
然后钱镠便琢磨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再拉一个阁老下水。
一个是死,两个是亡,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狠劲上来之后,钱镠同时又极为的清醒,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收尾,会一直杀下去,杀到杀无可杀,才会停止。
帝国统治者的最大敌人,就是那些乱党,这些人,是要杀绝的;但是老大贵族,却不能乱杀,否则就是群起而攻之,江东钱氏还没有到天下无敌的地步。
“唔……”
越来越沉稳的钱镠,再次踱步起来,良久,他对心腹爪牙们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了。”
“老板!”
“阁老!”
“老夫说散了。”
不等心腹们急切地争辩,钱镠挥了挥手,直接散会。
众人离开的时候,脸色都是非常的焦虑,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压力会全到他们这一派系身上。
中央进奏院可不缺开喷的狂徒,而且也完全不怕他们。
动刀动枪不是一家的专利和习惯,比会稽钱氏更狠的都有,只是不到威胁自身的利益,这些人根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死阁老和死贩夫走卒,对某些人来说,没区别。
是夜,钱镠仿佛没事儿一样,继续上班,到了晚上九点钟,秘书过来劝说:“阁老,夜深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再批复一些文件,十点钟就下班。你去食堂弄一些吃的过来,给值班的人都送过去。”
“是。”
微微欠身,秘书离开了办公室,便去值班食堂吩咐了一下。
等电梯的时候,看到了在升降机门口等着的钱元璙,于是隔着距离微微颔首:“小阁老好。”
“啊……呵。”
打了个呵欠,钱元璙挥了挥手,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十点钟。”
“那我再睡一会儿。”
“小阁老注意休息。”
“嗯。”
叮。
升降机的大门打开,操作员在其中见到钱元璙,立刻微微欠身,很是高兴地喊道:“钱相公好。”
“你也好。”
叮。
不远处的电梯门,也开了,秘书迈步而入,一转身,就看到了钱元璙跟升降机操作员有说有笑,眼神不由得有些失望,心中暗叹:不知钱氏何人接班啊。
感慨之间,升降机中,钱元璙目光淡然,完全就是一副困到不行的模样,出了升降机,他整个人就这么到了走廊的长椅上躺下,吹着夜风,似乎是要就地打个盹儿。
“啊……呵。”
又打了个呵欠,钱元璙语气抱怨,“十点钟才能走啊,他妈的……”
443 够狠!
海洋大臣衙门的人总算是要下班了,整个五星棱堡值班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两天简直是要了命,隔一阵就过来盘查,昨天晚上有人下班路上还被突击检查、盘问,张阁老遇害的那条路,现在还封着呢,方圆两里之内,只要是活人,到现在为止被放出来的没几个。
查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就算是烧饭的大师傅,如今也听说了一下事情,流言蜚语么,偶尔就是这么钻进耳朵里的。
张阁老是被钱阁老干掉的。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听着有意思不是?
如今钱阁老淡定的很,继续上班加班,一副浑然不惧的模样,烧饭做菜的大师傅们在单位嘴巴严,但下了班一起吹牛,也觉得钱阁老这是摆出“清者自清”的架势,的确有魄力。
“怎么还留了这么一大锅啊。”
“海洋大臣衙门的人没吃多少,倒是小阁老听说有吃的,打包了一些。”
“嚯,指定又是给钱了?”
“嘿嘿,打赏了这个数。”
“嚯~~~”
“回头大家都分了。”领了打赏的帮厨班长,嘿嘿一笑,“要说这小阁老,可真是儒雅风度,跟他说话都觉得惬意,那是带着书卷气的。”
“这马屁拍给我看有啥用?不过也是,小阁老是挺不一样的。”
“都别愣着了啊,就这点八宝粥,大家都分了。”
“好嘞。”
正吃着呢,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五星棱堡的厨房灯都在晃动,玻璃窗哗啦啦作响,远方的建筑在光亮下形成了巨大的阴影。
火光冲天,翻滚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很快,就能看到火光更盛,显然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
“出了什么事儿?”
“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端着八宝粥,后厨的师傅们都是靠在窗前看热闹,只是他们往南看,只能看到五星棱堡南边的建筑,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哔!!!!!!
“跟上!!”
“全体都有!!”
不多时,皮靴踩踏的声音传来,比远处的爆炸声还要刺激。
“俺哩娘咧……”
“啥玩意儿?”
“我滴妈……咋回事儿啊?”
“别看了!别看了!赶紧回厨房!”
值班的夜班厨师长赶紧过来招呼,“都别看热闹!快!”
老师傅赶紧跟着厨师长走了,年轻的还想再张望,被大师傅上去一巴掌抽在脑门上:“不成器的玩意儿,走!”
“是、是……”
整个五星棱堡周围,逐渐听到了各种器械声、马蹄声,还有叫喊声。
在厨师们回后厨的时候,跟在最后头的夜班厨师长,猛地看到了远处斜对过楼上,一个光头带着一群光头,不紧不慢地走着。
钱阁老?!
咕。
吞咽了一下口水,夜班厨师长感觉出大事了,之前可是听说,钱阁老已经回家了,结果其实没走?!
那肯定是有原因啊。
……
“老板!”
“封锁街道,严格盘查。”
“已经做了,大街的地下排水管道,也已经封闭,放下了栅栏。”
“明天我要看到活人。”
“请老板放心!!”
钱镠咧嘴一笑,“看来,能干出这件事情的人,胆子不小啊。老夫愿意称之为英雄豪杰。”
下楼之后,钱镠瞥了一眼坐在一楼长椅上低头打盹儿的钱元璙:“德辉!回家了。”
“是。”
钱元璙站起身来,神色淡然,跟在了钱镠身后。
只是和以往有点不同,钱镠身旁的护卫们,感觉小阁老可能是累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双手插在兜里,钱元璙眼皮耷拉着,深夜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只是下台阶的时候,他一脚踏空,直接摔了一跤。
要不是护卫反应快,钱元璙大概会摔得很狼狈。
“小阁老,天黑注意脚下。”
“多谢,多谢。”
连连道谢的钱元璙,声音带着颤音,显然刚才那一脚踏空,差点摔跤的他,可能是被吓到了。
“废物!”
钱镠不掩饰厌恶地骂了一声,然后上了车。
而钱元璙找到了自己的马车,坐了上去。
护卫们搀扶他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钱元璙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几个护卫都是心中有些小觑,四十多岁的人了,一脚踏空而已,至于如此后怕吗?
“小阁老,路上注意点。”
“有劳了。”
“分内之事。”
护卫说罢,对左右吩咐道,“路上注意警戒!”
“是!”
马车离开之时,火光冲天的地方,其实离五星棱堡并不远,倘若仔细看一看,凑近了,还能看到是一辆汽车在熊熊燃烧。
水箱爆了之后,水汽正在四溢,然而并没有浇灭那些火焰,反而会有火星跳出来,火药燃烧不完全的痕迹,非常的明显。
“小阁老放心,问题不大,明天应该就能睡个好觉啦。”
“什么意思?”
“那辆车是诱饵,车队特意留了空间出来,我们以为会是‘飞鹰铳’之类的,结果没想到是贴近了用火箭筒。”
“……”
“三发火箭筒,可真够狠的。”
“……”
“不过这下稳了,要查到就是时间问题。”
“能查到就好,查到了,就能睡个好觉了。”
钱元璙如是说着,整个人却是情不自禁手掌搓了搓脸,余光瞥到了熊熊燃烧的汽车框架,眼神中满是惶恐、不安。
第二天,本就紧张的京城,气氛进一步紧张,不少人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钱阁老的车辆,遭到了攻击。
两个阁老,三天之内两次暗杀,这种事情闻所未闻!
“不愧是钱阁老,这是特意以身做饵啊。”
“怎么说?”
“我也是听钱阁老身边的人说的,这是特意将以往常坐的那辆车当诱饵,因为钱阁老要试一试,这刺客的内线,到底是在中央进奏院还是在凌烟阁。现在确定了,这凌烟阁中……有内奸啊。”
“这消息,怕不是钱阁老特意传出来的?”
“就算是钱阁老有意为之,那也是为了震慑潜藏起来的刺客,而且钱阁老昨天晚上,已经抓住了刺客!火箭筒的型号、生产单位等等等等,全都查到了。”
“火箭筒?!”
“嘘……”
整个京城,都被惊到了。
刺客狠,钱镠,更狠啊。
444 定心丸
“卧槽,这老光头还是那么狠。”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一般急报不会传过来,但王角在钱镠遇袭之后的隔天下午,就收到了急报。
耒阳县有一条长沙过来的电报专线,虽然不如湖北的电报系统先进,但却胜在稳定,因为这条电报专线是跟着铁路走的,只要铁路还要运营,电报就不会停。
黄图彻底倒向王角之后,直接花了大价钱去长沙请客吃饭,王角给他的那笔钱,他一分都没有打算留下,全散了。
主要运作就是铁路线的各种通讯、运输方面头目,最高峰一天赶酒局十一场,拼的就是能喝敢喝,逢人就吹王委员长。
做完这一切,黄图也没有直接去邀功,因为他知道,出来混,哪怕是摇尾乞怜,也要把握好时机。
当所有争着抢着去给王角做狗的人,都在夸他黄某人在长沙在铁路线上的“默默贡献”,王委员长能看不见?!
王委员长英明!
不邀功,是为了以后有更大的功。
这一点,黄图还是很清楚的。
以前在湖南省玩这一套不是不能玩,但他是什么出身?
豪强止步副县长,非豪门世族不可能成为部堂级高官,这不是什么潜规则不潜规则的问题,纯粹是实力使然。
要堆砌一个部堂级的高官,几十个省级单位加上几十个部门,全世界这样的顶级大佬,也不过是三位数。
而地方世族的档次稍微差一点,就没办法去竞争。
固然也有州县世族抱团经营,但多半是轮流坐庄。
如现在即将退休的湖南省高官柳璨,其出身河东柳氏不假,但在他祖辈柳公器那一代,作为柳氏一族的小支,就已经没落了,拼资源,是根本拼不过河东柳氏本家的。
“大推恩令”之下众生平等是不假,但顶级精英绕过政策没什么稀罕的。
三百年来,重新堆砌起来的顶级豪门,随便一家的资源,都超过三百年前“五姓七望”的总和。
人力物力财力可以调动的规模,同样是随意一家,都能超过三百年以前的大多数王朝。
黄图能够当上耒阳县警察局局长,也是读过书的,他不傻。
所以以前与其琢磨再提升个一官半职,还不如牢牢地把握住警察局局长的位置,在地方州县站稳脚跟,就是胜利。
而现在,不一样了。
王委员长既然说可以让他当县长,他不用去考虑王角到底怎么游说湖南省省政府,也不用去多想省检察院到底会不会发起弹劾。
要问为什么?
因为王委员长英明!
所以当重大舆情发到长沙,黄图在长沙的“老朋友”们,看在金条和黄图能够给王委员长带个话的“情分”上,第一时间就将消息传到了耒阳县警察局。
没别的意思,交个朋友。
“姐夫,又出事儿了?”
吃晚饭的时候,彭颜料看到王角看报告爆了粗口,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嗯。”
王角点了点头,将信纸折起来塞到了上衣口袋中,扒拉了两口饭之后,这才对一起过来吃饭的郭威、牛大双等人说道:“钱阁老遇刺,三发火箭弹,但钱阁老没事。”
噗!!
吭!
二营营长牛大双鼻腔直接呛出了米粒儿,赶紧掩着鼻子往一边猛咳。
郭威也是惊到了:“他能遇刺?!”
“显然不能,你忘了,他去杀龙港,恨不得岗哨安排到第二水库。在酒店明哨暗哨多少?这老东西居然心狠手辣,可是却胆大心细,行刺他不玩新花样,没戏。”
“老爷,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撑了一碗冬瓜榨菜汤,郭威一边喝一边问。
“如果洛阳出了大问题,权力发生重大倾斜,我准备把柳璨从巴陵县抢回长沙。”
“嗯?”
郭威一愣,“老爷这是要……”
“湖南自治。”
“……”
脸皮一抖,郭威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爷这么疯狂。
但是这很刺激啊!
“老爷!现在各省都有咱们的声音……”
“还不够。”
王角打断了郭威的话,“远远不够,如果我们的声音,我们的理念,还没有响彻大江南北,这是不行的。只有别人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我们的声音,才作数。这样,我们的队伍,前往那些‘陌生’的地方,才不会遭遇不必要的阻碍。”
“嗯……”
点了点头,郭威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同时也非常惊讶自家老爷的冷静。
今天来吃饭的人,其实都是军事主官,营长以上都在场。
早先底下的学生兵,觉得安仁镇的模式很成功,就想着在别处也能复制,实际上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安陵散人”也想要学着从农村边缘地带搞事,然后包围城市。
但是他在湘南的行动、运动,完全没有任何进展。
反而王角在江西、湖南的一些城市,已经有了“城市新义勇”的连队,规模不大,但在南昌、豫章二县,发展的势头非常好。
除了宣传上契合了两个县底层市民的希望之外,更重要的是大量的城市失业人口,为了生存,不得不寻找求活的道路。
而早先的安仁新义勇,在拿下攸县之后,至少可以向江西的连队稳定援助现金、粮食、布匹以及枪支弹药。
再加上王角本身又是南昌“斧头帮”的事实帮主,如今在南昌县配合“城市新义勇”的民间主力,就是以张延鲁为首的顶尖江湖“大侠”。
此时此刻的张延鲁,完全就是孤狼式的特殊存在,跟原先的南昌“斧头帮”,其实已经完成了事实脱离。
基于这种特殊的情况,王角在南昌县的底层号召力,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在稳定地加强。
“等消息吧。”
王角说完这句话,又埋头开始吃饭。
但他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却是给在座的军事主官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要京城有变,发生重大的权力失衡,必然会倒逼地方发生重大改变,且这种改变,是短期内无法修复的。
而只要初夏这种情况,“反旗”举起来也就举起来了!
445 直面
安仁县滑山,原新义勇讲习所的牌子已经存放到了仓库中,如今换了一块牌子,牌子不大,普普通通的柳木板子随便刻了一行字,刷了漆之后,就竖着钉了起来。
牌子总归是要烂的,但也没有让木匠们多费心,因为王角跟木匠们说,牌子总归是要换的,时间问题。
义勇军政治先锋队宣讲所。
这是新牌子上的一行字。
来这里上课听课的,多是以少年人为主,类似郭威这种二十多岁奔三而去的,多是自己攥着课本在部队学习。
义勇军正式成立之后,扩军是早晚的事情,所以现在的营长、团长们,除了自己是军事主官之外,更要充当临时的思想政治主管。
整个义勇军的军官选拔,现在的最优先级就是看是否跟王角这个带头人同步。
同不同步的标尺也很直接,认可原新义勇的政治理念即可。
此时的义勇军,除了郭威这个团长之外,还有四个营的营长,都是统一在王角为首领导集团之下的军代表。
只是王角一直强调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义勇军早晚都要军政分离,在思想队伍的建设上,不能只有宣传,宣传到位了,更要巩固、建设、加强。
这就需要专业的、统一的思想指导队伍,而这个,就是义勇军政治先锋队宣讲所成立的由来。
“孟子曾经说过,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这个道理,我看在上过几年私塾的,可能都是晓得的。”
“古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我相信,现在的人,读了那么多书,上千年的历史,总不能不晓得吧?”
“当然了,我们义勇军既然说要‘为民请命’,那就不能照着孟夫子的话,去做什么诸侯。”
“所以我们的目标,我们的理想,就不是为上者的统御,是要为最广大的人民,做出点什么。如果能做到,那末,我们今人和古人相比,也总算是有了一点点的进步。”
在义勇军政治先锋队宣讲所内,王角今天是给安仁中学的进步学生们上课。
“同学们有的家庭条件好一点,有的家庭条件不那么好,有的家庭条件,可能就很不好,甚至曾经为了生计,每天都要愁恼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
“人和人有不同,家和家也有不同。既然有那么多的不同,那么讲什么‘天下至公’的人,是不是真的要讲公平,就要看他的屁股坐在哪里。”
“以前的赵老太公、黄司令,他们嘴里也总是有百姓,有人民的,只是这个百姓,这个人民,我看未必包括饭都吃不饱的佃户吧?”
“所以说,同学们首先要重新明白,重新认识一个词,那就是,什么是‘人民’?”
“人民不是统治者嘴里的士农工商,不是宽泛的,不是虚头巴脑的模棱两可。人民是一个很确定的范围,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极大多数,甚至是最大多数的劳动群众。士农工商可以是劳动群众,但劳动群众,却不一定是士农工商。”
“赵家湾的赵老太公,一个不事生产的食利者,他如何能算是人民呢?他虽然掌握了土地,也以他的名义上缴了不少税赋,但他不是人民,何止不是,甚至是人民的敌人,是完完全全站在人民对立面上的一份子。”
“赵家湾的佃户们,那个被反动杀手暗杀的赵一钱,他是不是人民呢?他当然是。他不但参与了劳动,更是承担了自己以及剥削者赵老太公的劳动义务。以他名义缴纳的税赋,只怕是连赵老太公的零头都没有,但一个劳动者,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是人民,是人民的一份子。”
“所以,同学们,‘为民请命’从来不仅仅是热血沸腾的口号。当你们坐在这里听讲,然后又愿意真的去为这句口号而奋斗的时候,请你们记住,从此以后,你要面对的,便是一个又一个的赵老太公。你的‘为民请命’是明确的,是精准的,你为的,是最广大的劳动群众,这些,才是我们义勇军眼中的人民。”
“当你站在人民的这一边,不管你过去如何想如何做,敌人跟你,只有一个能站着。这是一场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斗争。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没有任何缓和的可能,有的,只是斗争到底。”
王角的话并不慷慨激昂,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的平静,但也并非是毫无感情的照本宣科,更像是一种漠然,说出来,就要有说出来的觉悟。
而听讲的学生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跟王角年龄一样,最小的,才十三岁。
他们刚来听课的时候,眼神中的激情丝毫没有掩饰,那是一种狂热和冲动。
毕竟,整个大唐帝国之中,或许最时髦的口号,就是这句“为民请命”。
喊着这样的口号,可真是威风极了。
那些攸县、茶陵县曾经的官老爷们,轻轻松松就被收拾了。
然而,当王角将敌人描述的越来越清晰,阐述得越来越具体,懵懂的少年们原本宛如烈火的热情,逐渐被浇灭。
一颗火热的心,也在逐渐冷却。
虚头巴脑的敌人,他们是认识不到强大的。
但是当逐渐具体之后,少年们是会做算术题的。
一个安仁县,过去的安仁镇,有多少赵老太公这样的人?
一个衡州呢?多少个县,多少个赵老太公?
一个湖南省呢?又是多少个州?
一个中国呢?
敌人的数量越具体,少年的畏惧越强烈。
那真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吗?
那真是不可缓和的敌人吗?
喊口号的时髦运动,真的还要继续吗?
很多少年此刻嘴上虽然没有说,然而内心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如此庞大、强大的敌人,怎么可能战胜得了。
而同样的,有些少年的心脏固然也因为畏惧而加速跳动,但是当抬头看着王角那平静的眼神,听着王角那漠然的言语,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涌动出来了力量,第一次,在他们少年人的躯体之中,有了一个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的灵魂。
屏蔽了一章,等老衲缓一缓。
码字的气势下来了,感觉不到位,明天补上,欠两更。
明天见。
448 老迈的疯狂时代
“招,还是不招?”
京城洛阳的一处秘密监狱内,刑具上一人的囚服已经破烂带血,嘴角时不时还有新鲜的血水流淌出来,嘴唇因为肿胀而外翻,左眼的外侧有着一条三四厘米长的口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脾气很硬,骨头更硬,我喜欢。”
听到对方带着嘲弄的笑声,拷问之人并没有觉得不快,反而饶有趣味地挥挥手,让手下离开审讯室,在外面走廊里呆着。
“一心求死?”
嚓。
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是煤油打火机,镀金外壳上还镶嵌着宝石,南苏州特产的蓝宝石。
“哼。”
整个人被绑在刑具上的“犯人”,不屑地轻哼一声。
“火箭炮是幽州军械所产的,你虽然打磨掉了钢印,但是不好意思。你用的炮筒材料,是幽州军械所特有的。第一工业部那边之前就确认了,两个小时就排查完毕。警察部的装备,你能拿到,就只有两种情况。”
啵滋啵滋……
抖了一根烟出来,烟盒是银制的,上面还有一个特殊的印花,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但大抵上应该是家纹类似的东西。
“嘶……呼!!”
吐了一道浓烟出来,双脚搁在办公桌上之人语气平静地问道,“要不要抽根烟?”
“别费力气了,玩心理战术没用的,我受训时间比你早。”
“也是。”
笑了笑,作为审讯主管,他并没有秘密监狱中该有的严肃,“身为内务部二监区的监狱长,其实我很少亲自审犯人。不过你例外,因为你是我学长,是前辈。我得给你这个尊重。”
“呵。”
“所有人都在猜,袭击‘瀚海公’的恐怖分子,跟袭击钱阁老的是同一个。但是我不信,学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
“帝国还是有忠臣的啊。”
二监区的监狱长模样非常普通,扔大街上,完全就是个路人甲,然而此刻看着对方,一举一动,都是颇有气势。
“学长,你虽然不是中央检察院这一系的,但你是中央检察院的人呐。想必,孙阁老安插你这样的暗子,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
“……”
“是不是内心很惊讶,我怎么猜到的?”
弹了弹烟灰,将烟叼在嘴里,监狱长坐起身来,笑着道,“很简单,因为我们是同类啊,同类,自然就会有共同之处。唯一不同的,就是各为其主。”
“当然了,各为其主显得自己太卑微了一些。理念不同,这就听上去相当不错,仿佛是理念之争。”
“……”
“我呢,是钱阁老的人,小学、中学、大学、警察部、刑部、检察院……”
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你看,我的履历多么清白,跟什么‘海洋大臣’有个屁的关系?跟中央税务总局有一个开元通宝的关系?不存在的,我是朝廷栋梁,帝国忠臣。”
“我在内务部不贪污、不结党、不受惠,不搞山头也不残害忠良,口碑出奇的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钱阁老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钱阁老办事?既然钱阁老三令五申要严查彻查,我一个监狱长,在旁人眼中,自然都是要做分内之事。什么阁老不阁老的,我是纯臣、忠臣、良臣……”
“而你,学长。你三发火箭弹击中钱阁老的车,你罪大恶极啊,你为什么罪大恶极?因为你这么多年都是小错不断……”
“……”
二监区的监狱长嘿嘿一笑,“所以,我说咱们是同类,从来没有说错。换位思考,像我这样的人,就很能理解你的行为。什么动机不动机都是扯淡,你不是孤狼,你也是有主人的。”
“帝国会被你们毁掉!”
“那又怎样?大唐还是大唐。”
叼着烟监狱长冷笑一声,“孙阁老一个退休的老东西,退休就退休,成天还要惦记着为国尽忠。怎么,只有他孙偓是为了帝国;别人都是要让帝国崩溃?”
“哼,难道不是?”
“夏虫不可语冰。”
摇了摇头,监狱长不再多说什么,“选个死法吧,体面一点的也有。”
“记得把我的尸体捐给隆庆宫。”
“了解。”
监狱长点了点头,烟歪在一侧,冲对面遍体鳞伤的犯人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
“老板,已经出结果了。”
“是哪一个?”
“孙阁老。”
“孙龙光这是不想过九十大寿啊。”
在海洋大臣办公室中,钱镠神色凝重,他以为是郑延昌,甚至小概率是张濬子孙或者钱镖这个兄弟拱火。
但是没想到是孙偓。
“老板,现在凌烟阁里面,已经都通报了。”
“什么反应?”
“挺孙阁老的有,但基本都开始反他。”
“都是聪明人,证据链齐全,人证物证都有,孙龙光的面子还没有那么大。”
“可是……老板,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不对劲,老三居然没反应,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板,最近还是加强排查,我总感觉哪里出了纰漏,可能是我多想了,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个听你的。”
“多谢老板支持。”
钱镠点了点头,然后道,“凌烟阁行走的那些年轻人,他们家中是什么想法?”
“自然是想要分一杯羹,孙阁老倒台之后,整个孙家都要倒。再加上中央检察院中的位置,肯定是要有调动的,这么一来,对很多人的吸引力就前所未有的大。”
“识时务者为俊杰。”
很是得意的钱镠,狂态毕露,然后又吩咐道,“老三最近的动作不简单,我怀疑他想要冒险,盯紧北苍省!”
“是!”
“至于湖南那个师侄,不必理会。他能做大最好,做不大,老老实实读书,将来也能用。这个年龄能够在湖南打开局面,虽然偏僻了一些,但也有诸侯资质。”
“老板,我总觉得小王相公的事情……可能更麻烦一些。湖南省高官柳璨,现在就是个泥塑菩萨,要是小王相公行事再坚决一点,搞不好柳璨这个高官,还会继续当下去。”
“呵,除非湖南省自治,否则……”
话头戛然而止,钱镠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娘希匹!!”
“老板?”
“老三可能在赌这一把,他要是全力支持小王,柳璨这个只想养老的,说不定真会随波逐流。要真是发生湖南自治这种大事,柳璨就是之前的路克明。”
广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靖难军”总司令……
就是个点头司令,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完全就是工具人,冯家需要路克明的军方关系时,才会让他发挥一下作用。
实际上也是如此,“靖难军”现在占领岭南省全境,广西省东部,湖南省江西省南部,“兵贵神速”“速战速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地区很多地方军事主官,是路克明的老部下。
在钱镠的思考中,如果自己的弟弟钱镖也这么玩,湖南省高官柳璨,也多的是老部下。
至少整个湖南省中,多的是门生故吏,再往上拔高一点,河东省也不缺少老部下。
这要是被钱镖玩明白了,绝对是重大挫折,不管是对朝廷还是对凌烟阁来说,都是如此。
“这样。”
钱镠想了想,“你亲自去一趟湖南,劝一下小王。”
“老板,这不太可能有什么作用吧?”
“劝他是假,全程盯着是真。要监测好老三往湖南输送的资源,不管是人、物资、现金还是其它任何资源,都要盯着。”
“是!”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钱镠还在想这个问题,他之前在杀龙港威吓钱镠,面对也很简单,找到钱镖背后的组织网。
不管是不是乱党,又或者是什么样的乱党,不重要。
但是只要查出来,顺藤摸瓜挨个杀,不但可以保证他稳入阁,还能顺道接收钱镖多年经营出来的资源。
可惜,当时太仓促,钱镠只能大概猜测钱镖有布置,但具体如何,他无从得知。
甚至乱党的成分因为太多,他没办法也没时间去筛选跟钱镖的共性有多少。
当然如今对钱镠而言,也已经不需要了,张濬被刺而亡这件事情,只要顺利摆平,接下来的权力瓜分,几乎可以预见会全面朝着自己倾斜。
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了。
尽管,有点晚。
448 天医节,多云
贞观三百零二年八月初一,“天医节”是大唐帝国医疗卫生工作人员的节日,要放一天假。
只是今年医生们也好,护士们也罢,对放假完全不感兴趣。
从中央到地方,到处都是热闹。
“靖难军”打到江西、湖南之后,两省的医疗卫生从业人员,都要面临一个问题,“靖难军”的工资要不要拿。
底层一线的劳动者们,完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地步。
现实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现在“靖难军”要强得多,拳头大嗓门也就大;可是,谁也不好说将来“靖难军”是不是还能节节胜利,如果中央军把“靖难军”摆平了,到时候开始大清算,他们这些普通的医疗卫生工作者,会不会遭受冲击?
一个“从贼”的罪名,普通人承受不起。
赣南的黄帝庙、岐伯庙,香火比往年多了一倍。
烧得人多,求保佑的多。
黄帝咨于岐伯,人间始有医书。
只是岐伯的医书,大抵是救不了陷入两难的大夫、护士们。
“我看,不如去湘东,投奔义勇军算了。”
南昌县国立第一医院内,气氛前所未有的冷清,看病的人少了,住院部的大楼能踩出大礼堂一般的回声。
部门科室之间的大夫们,第一次关系融洽,曾经甩锅如甩泥的模样,一扫而光。
科室主任们齐聚耳鼻喉科,这里空旷一些,座椅也多一些,茶叶当然也要好一些。
楼下,听说主任们在开会,护士长也带着小护士过去凑热闹,不进去也好,在外面坐着听,也是好的。
“真去啊。”
“‘靖难军’的人承诺,医院是不会动的。”
“废话,医院怎么可能动?打仗是要死人的。问题是动不动医院吗?问题是‘靖难军’能不能稳赢不输!”
“老房,来颗烟。”
“房间里不要吃烟……算了算了,也把我一支。”
耳鼻喉科的主任扶了扶眼镜腿,烦躁的很,伸手也拿了一支。
不多时,整个房间都是烟雾缭绕,七八个主任,还有两个副院长,气氛相当的憋闷,原本是开着窗的,反而觉得不爽,憋闷了,仿佛才能忘却烦恼。
“你们话喽,湖南个王委员长,才二十岁个仔,万一……”
“二十岁有么个关系?人家先生好厉害个。”
“你以前大考才考几多分,还话人家年纪,人家北苍省个状头,你话么个闲话。”
操着方言的主任们你一言我一语,他们毕竟只是治病救人的职业,无法从外界获得更多的消息。
两个副院长也只是门路广,可以去打听一下。
“阎院长,你老人家打听出情况不啦?”
“咳咳。”
翘着二郎腿,夹着烟的老者咳嗽了一下,嘬了一口烟,然后无意识地弹了弹烟灰,又抽了一口之后,这才眯着眼睛,一边吐烟一边说话:“牛副县长个话呢,说是最好先去豫章县。”
“现在那边成立了‘工解协会’,去的话,肯定是要好一点。”
“有几多钱?去豫章。”
“没有几多钱个,不能跟南昌比喽。但现在不是钱不钱个事喽。”
“老房话的对,现在眼眉毛前个事,不是钱个事,要防着将来抄家……”
“……”
“……”
“……”
猛然蹦跶出来这么一句话,直接让整个烟雾缭绕的耳鼻喉科……更加的憋闷了。
天医节这样的好日子,第一次让人过得浑身难受。
而走廊内,护士长是个身材胖大的大姐,听了里面的话,招了招手,问一个小护士:“妹嘞,你前天夜们跟我话个同学,做么的事个?”
“就是卖炒粉个喽。”
小护士眼神躲躲闪闪,却是不敢说真话,又被护士长问到了,更是涨得面红耳赤,护士长也是“人老成精”,顿时知道有些话不方便说。
于是拉着小护士,对其余人说道:“你们不要乱跑啊,慢点一起吃昼饭。”
走廊上边走边说,护士长小声问道:“你现在好话不啦?”
“我话把你听,她现在是宣传员,在女校发传单个,跟我说湖南缺护士,让我以后有机会,可以去那边……”
“宣传员?么个意思?”
眨了眨眼,护士长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是还想确认一下。
“哎呀……就是义勇军个宣传员,最近女校都在传《革命说》《人民论》,大家都说以前讲个不对,王委员说的对……”
“唔!!”
小护士被护士长一把捂住了嘴,身材胖大的护士长压低了声音,“你要死啊,那个什么‘人民’个说法,你不要到处乱传,晓得不啦?”
“我晓得个喽……”
用力地点点头,小护士这才又问道,“那问我同学做么滴事?”
“明天我请了假,我想先去豫章看一哈,你要跟我一起去不啦?”
“有‘靖难军’个岗亭……”
“不要怕,借医院个车子,去豫章快当的很。”
“那去豫章做么滴?”
“看看能不能躲一躲,现在南昌乱七八糟个,‘靖难军’要是正式攻城,就出不去喽。”
“噢。”
小护士眨了眨眼,有些害怕,但是眼睛却一亮,等护士长又回走廊的时候,她便下楼骑着自行车,去了南昌城东,那里有高阳女子学堂,是十一年制的义务教育学堂,毕业就是对接各个女子大学的预科。
还没有到学校,就看到高阳女子学堂的校门口,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手握宣传标语打着横幅的女生。
人头攒动,气氛着实热烈。
到了这里再骑车就不易,推行了一段路,看到了一个班级的横幅之后,小护士这才过去询问打听一个人,不多时,就有个女生过来,见面之后,各自兴奋地拥抱了一会儿,随后出来的女生这才问道:“今日‘天医节’,你放假啦?”
“医院今天不要太轻松,我跟你话喽,住院部大楼里,好多主任在耳鼻喉科开会。”
“么个意思?”
“医院里的人,现在都犹犹豫豫的,想走不敢走,想留不敢留,下不定决心,拿不出办法。”
女生听了,顿时眼睛一亮,“真个假个?”
“我特意过来骗你个喽?”
“我想到了一个好事!”
两个小女生互相嬉笑了一会儿,这才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聊,高阳女子学堂出来的女生,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说我把南昌医院个事,说把‘斧头帮’听,个好?”
“你认得人啊?”
“我话把你听喽。”女生在小护士耳边轻声道,“义勇军来了个招医生护士个女干部,姓秦,你也听过她名字个。”
“哪个啊?”
“秦蒻兰,晓得不啦?”
“!”
大歌星?!
小护士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都鼓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问道,“你话个‘秦蒻兰’,是那个不啦?”
“肯定个喽,还能是哪个?就是唱歌个。”
“歌星还做伊个事啊!”
“废话,大歌星肯定要做大事喽!人家现在是在王委员那里做事个,‘斧头帮’对她不要太客气,态度好得不得了。”
“哇……”
两个女生越说越兴奋,忽地,小护士说道,“那我叫同事一起过来吃夜饭,好不啦?你把事跟她们说一说喽?”
“好啊好啊……”
449 浪淘沙
“帮主,‘靖难军’虽说围了南昌城,但还是让城内百姓自由进出的。”
“第一,以后在任何场合,都不要再喊我帮主。”
“第二,我现在的身份是秘书,而且是私人秘书。目前只是暂时代理宣传部部长助理,你们喊我秦助理、秦秘书,都可以。”
“……”
“……”
豫章县城西飞鸿山的一处“豫章工解办事处”,原本是个小型茶园,自带庄子,对外虽然开放,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寻常人见了,也不会过来。
“帮……秦、秦助理。”
“嗯。”
一身男装的秦蒻兰头扎包巾,左右还跟着两个健妇,眉目看着就很老辣,皮肤黝黑,腰挎双枪。
在秦蒻兰座位前面,一排椅子都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个都是站在那里。
茶园内外这时候都是人,比较热闹,不过看得出来,都是一伙儿的。
“现在说说南昌的情况……”
秦蒻兰眉头微皱,捧着茶杯话说一半,突然又道,“先等等,这次我过来,主要是为了负责南昌、豫章两地的宣传。‘工解’的事情,王委员长已经知道,之后会有特派员来过来指导你们的活动。”
“不是秦助理负责我们豫章、南昌?”
“你以为是过家家?我对豫章、南昌这里的情况还不熟悉。原‘斧头帮’的江湖习气太重,容易剑走偏锋。所以,我也同意王委员长的决定。”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去过安仁县开会的人,都是知道,这是委员会的共同决定,主要是防止江湖习气太重的情况混入太多投机分子。
不过秦蒻兰张口闭口王委员长,显然并没有对委员会多么看重。
人在安仁县做生活秘书的时候,还是温柔可人的,重新来到了熟悉的豫章县飞鸿山,却是变了个人一般。
“那……秦助理,我听说,秋收之后,就会召集各地的代表,前往安仁县?是不是……要成立党派了?”
“不错!”
对这一点,秦蒻兰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直接承认了,“所以最近一个月的宣传,会更加的密切,甚至是剧烈。”
作为大歌星,秦蒻兰在各个大城市的文艺界还是颇有人脉的,搞宣传活动,就算别人不愿意搭理,至少可以保证不过来虚空踩一脚。
之前秦蒻兰被人大检察长级别的人看上,各种追求,最终还是能够避开,除了遇上“郭雀儿”行侠仗义之外,更多的还是关系网摆在那里。
在南昌“斧头帮”中出谋划策,的的确确是需要智力,但“女诸葛”之所以是“女诸葛”,就是因为秦蒻兰跟真正诸葛一样,在地方上的关系网非常庞大。
消息灵通、人面广泛,三教九流都能打赏招呼,这才让南昌“斧头帮”有别于其他地区的“斧头帮”,不但能做大,还能做强。
“帮……秦助理一句话!!我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对!!帮主!现在冯帮主也不做帮主了,还改了姓,跟我们划清了界限。上个月还在南昌城跟江湖上的同道见证下,明言跟‘斧头帮’分道扬镳……”
“注意称呼!!”
秦蒻兰瞪了一眼说话的人,“我不想再提醒第二遍!”
“是、是……秦助理,弟兄们其实也有点想法,就是说,豫章、南昌这里的事情了了之后。就是说……就是能不能让我们跟去了安仁县的弟兄一样,受训之后成为义勇军的一份子?”
“现在不好吗?当了义勇军,是要去拼命的!”
皱着眉头的秦蒻兰,大声说道。
“秦助理,天地良心,我们哪里能做得来现在的工作,我连印刷传单都不想干,我就想打打杀杀。老子就是要让南昌城那些耀武扬威的东西知道,老子再杀回去,那就不会跟以前那样客气!”
“……”
秦蒻兰也是无语,半晌,语重心长地说道,“时局变换很快的,逞匹夫之勇,又有什么意义?凡事都有分工,现在在江西,宣传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这一点,秦蒻兰在安仁县开会,听王角说得多了,也是深以为然。
在江西省内,主要的尖锐矛盾,就是中央政府跟“靖难军”之间,这是一定要分个胜负的,即便是要谈和、妥协,那至少也要打一场。
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想都不要想。
皇唐天朝三百年,从来没有说“不败而败”这种情况。
所以,在“靖难军”横推江西省又或者中央军入赣站稳脚跟之前,湖南义勇军显然不适合突然冒头,这等于说就是在矛盾的双方同时制造对立,强大时期尚且不建议树敌过多,更何况现在还很弱小。
而在湖南省内,又是另外一种情况,湖南省高官柳璨临到退休被王角逼迫了一把,又刚刚好恰逢洛阳中央发生了剧烈的动荡,这就形成了一个比较诡异的场面。
湖南省内,王角是地方势力中,实力最为突出,甚至可以说是最强的那一个。
和其余省内驻军不同,王角的一应粮秣开销,乃至兵员、大本营、根据地、影响范围,几乎就是跟原政府系统脱钩的。
除非湖南省省内驻军各单位选择自立,否则,明面上的军饷,依托的仍然是兵部拨款。
地方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往往都是轮番上阵,绝非本地人世袭军职,他们在任期内能够经营的人脉,非常有限,能够调动的资源,更是寥寥无几。
指望某个军寨、戍堡周围的土地、人口,能够养活一个军一个师,可能性几乎是零。
于是,在不能对外抄掠,又无法有效建立供给的情况下,这些湖南省省内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巴结王角这位“袍泽”“同僚”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触他霉头、寻他晦气?
所以,和在江西省的行动不同,湖南省的实际情况,是基于实力大于潜在竞争对手以及现实竞争对手,然后大肆扩张,不必过于计较任何明暗矛盾。
秦蒻兰跟“斧头帮”的原成员们详细讨论过后,她又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那一套解释了一番,诸多喊打喊杀的“江湖好汉”,都是冷静了下来。
一句话来概括,大概就是“革命只有分工不同”。
“现在义勇军需要的是在湖南省外的宣传,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才能有跟过的实践。王委员长对你们的期望,从来不是单纯的打打杀杀,而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不管任何事业,你们都能顶上去。”
“不但要顶上去,更要顶得住!”
450 护国委员会
秋收前夕,帝国中央政府的权力震荡,终于波及到了“中央核心区”的边远地区,哪怕是已经决定抢收之后就发动总攻的“靖难军”,在收到消息的时候,一线部队也是极为震惊。
“号外!号外!张阁老遇刺一案告破!!主谋原凌烟阁阁老孙偓!!”
“孙偓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中央检察院发起公诉!!”
“洛阳全面封锁!!严查孙偓一党!!”
“河北省省政府发布通告,坚决拥护中央政府!!”
……
“我叼!孙阁老?!”
“冚家产……大佬,南昌还打不打?”
“你问我,我问边个?”
南昌城外,炮兵阵地上的军官们拿到了最新的报纸,这是从南昌城的早餐摊上拿的,现在的南昌城,其实早就是筛子,打还是不打,就看最后的决心。
只是万万没想到,中央军的豪横没等到,中央政府直接来了个大礼包,把“靖难军”的北伐主力都给吓住了。
要是以往,军官们肯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却是万万不敢的。
看似混乱的中央军,现在必然是集中了力量,可以用来拱卫京城,自然也可以过江开打。
难受啊。
面临战火的南昌城能够收到电报,其余诸省首府,自然也是可以。
此时,已经秘密返回长沙的湖南省高官柳璨,随员已经只剩下二十人,这些是他可以确信的心腹。
抵达长沙之后,柳璨本以为会等来王角的“友谊”,然而抵达长沙的当天,看到的只是从衡州过来的两个加强团义勇军。
新二团和新三团,团长分别是牛大双和胡丙。
两人以前别说是接见接待高官这样的部堂级大员,就是州长、县长,也压根就没正经见过哪怕一个。
原本应该忐忑局促的心情,等看到柳璨那惶恐不安,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竟是烟消云散。
天下英雄,不过如此。
“牛团长,胡团长……”
儒雅的柳璨看着两个湖南义勇军团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仅仅是新二团、新三团……
也就是说,王角手中,最少还应该有新一团吧?
心中胡思乱想的柳璨,已经将王角想象成了“谋而后动”的天生枭雄。
只是,这种想法随着牛大双递交过来的文件,就烟消云散。
枭雄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太过无稽了一些。
“护国委员会?!”
柳璨一脸震惊,这是一份非常详细的章程,详细到这个委员会的职能囊括了党政军的建设。
他本以为这是王角的天赋之才,直到最后,才看到了起草人——钱镖。
“高官阁下,受王委员长嘱托,我部特来保证高官阁下及阁下随员的安全,同时,我部奉命……坚决拥护高官阁下胜任‘护国委员会’主席!”
护国?!
老子护尼玛的天方国!!
柳璨几欲吐血,这个“护国委员会”一出,湖南省就是事实脱离洛阳中央政府的领导,理由还很充分,要护国!
比隔壁岭南省的“靖难”实在是强多了!
但是,这个“护国委员会”,并不是真正惊到柳璨的,而是那个起草人……
整个皇唐天朝,所有人,至少柳璨认识的所有人,从洛阳宫的阴阳人死太监到凌烟阁的阁老,乃至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
都会以为,会稽钱氏兄弟,当真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然而这一刻,柳璨差点笑出声来,会稽钱氏、江东钱氏、东海钱氏、大唐钱氏……其实跟别的世家豪门,也差不了多少啊。
原来,钱镠跟钱镖,早就分道扬镳。
原来,钱镖是乱党……之一!
过去印象中的种种诡异,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钱镖起草的这一份“护国委员会”草案,与其说是草案,倒不如说极为详尽的预案。
如果有一天,钱镖背后的乱党,要发起暴动,夺取政权的话,他们的口号、方法、路线,会是什么样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璨大笑,“好!好啊!老夫受国恩而位居高位,今日国家有难,自当与诸君戮力同心,维护家国!”
护国?
护吧。
“高官阁下高风亮节!!”
牛大双行了个军礼之后,立刻道:“通知电台!!通电全国!!”
“是!!”
刚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甚至带着一点点清高鄙夷神色的柳璨,见牛大双竟然如此雷厉风行,当时就身躯抖了一下,脸皮不自然地抽动,他不得不承认,王角这个钱镖的学生,是真的可以,不知道从什么角落中,扒拉出来牛大双这样的兵头。
“通电全国啊……”
柳璨很清楚,牛大双这是早有准备,只要他点头同意,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让柳璨“名垂青史”,如果这个“护国委员会”能够持续下去的话。
柳璨更加清楚,未来的几天中,湖南省的动荡,或许造成的冲击,比洛阳中央政府的新旧阁老互爆还要刺激。
一个“中央核心区”的省份,甩开中央政府单干,这种事情……如果都不算刺激,那真就没有几件事情是刺激的。
……
“湖南来电!!国家有难!大唐有难!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湖南省高官柳璨通告全国,成立‘护国委员会’……”
“湖南来电!高官柳璨通告全球,成立‘护国委员会’,其任‘护国委员会’主席!”
“湖南来电!湖南省‘护国委员会’成立!高官柳璨任主席!护国之责,就在当下!!”
“湖南省来电……”
“长沙来电……”
第二天,全国的秋收依然没有开始,然而,几乎各省省府,都仿佛处于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之中。
451 全国震惊
“帮主,‘靖难军’虽说围了南昌城,但还是让城内百姓自由进出的。”
“第一,以后在任何场合,都不要再喊我帮主。”
“第二,我现在的身份是秘书,而且是私人秘书。目前只是暂时代理宣传部部长助理,你们喊我秦助理、秦秘书,都可以。”
“……”
“……”
豫章县城西飞鸿山的一处“豫章工解办事处”,原本是个小型茶园,自带庄子,对外虽然开放,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寻常人见了,也不会过来。
“帮……秦、秦助理。”
“嗯。”
一身男装的秦蒻兰头扎包巾,左右还跟着两个健妇,眉目看着就很老辣,皮肤黝黑,腰挎双枪。
在秦蒻兰座位前面,一排椅子都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个都是站在那里。
茶园内外这时候都是人,比较热闹,不过看得出来,都是一伙儿的。
“现在说说南昌的情况……”
秦蒻兰眉头微皱,捧着茶杯话说一半,突然又道,“先等等,这次我过来,主要是为了负责南昌、豫章两地的宣传。‘工解’的事情,王委员长已经知道,之后会有特派员来过来指导你们的活动。”
“不是秦助理负责我们豫章、南昌?”
“你以为是过家家?我对豫章、南昌这里的情况还不熟悉。原‘斧头帮’的江湖习气太重,容易剑走偏锋。所以,我也同意王委员长的决定。”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去过安仁县开会的人,都是知道,这是委员会的共同决定,主要是防止江湖习气太重的情况混入太多投机分子。
不过秦蒻兰张口闭口王委员长,显然并没有对委员会多么看重。
人在安仁县做生活秘书的时候,还是温柔可人的,重新来到了熟悉的豫章县飞鸿山,却是变了个人一般。
“那……秦助理,我听说,秋收之后,就会召集各地的代表,前往安仁县?是不是……要成立党派了?”
“不错!”
对这一点,秦蒻兰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直接承认了,“所以最近一个月的宣传,会更加的密切,甚至是剧烈。”
作为大歌星,秦蒻兰在各个大城市的文艺界还是颇有人脉的,搞宣传活动,就算别人不愿意搭理,至少可以保证不过来虚空踩一脚。
之前秦蒻兰被人大检察长级别的人看上,各种追求,最终还是能够避开,除了遇上“郭雀儿”行侠仗义之外,更多的还是关系网摆在那里。
在南昌“斧头帮”中出谋划策,的的确确是需要智力,但“女诸葛”之所以是“女诸葛”,就是因为秦蒻兰跟真正诸葛一样,在地方上的关系网非常庞大。
消息灵通、人面广泛,三教九流都能打赏招呼,这才让南昌“斧头帮”有别于其他地区的“斧头帮”,不但能做大,还能做强。
“帮……秦助理一句话!!我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对!!帮主!现在冯帮主也不做帮主了,还改了姓,跟我们划清了界限。上个月还在南昌城跟江湖上的同道见证下,明言跟‘斧头帮’分道扬镳……”
“注意称呼!!”
秦蒻兰瞪了一眼说话的人,“我不想再提醒第二遍!”
“是、是……秦助理,弟兄们其实也有点想法,就是说,豫章、南昌这里的事情了了之后。就是说……就是能不能让我们跟去了安仁县的弟兄一样,受训之后成为义勇军的一份子?”
“现在不好吗?当了义勇军,是要去拼命的!”
皱着眉头的秦蒻兰,大声说道。
“秦助理,天地良心,我们哪里能做得来现在的工作,我连印刷传单都不想干,我就想打打杀杀。老子就是要让南昌城那些耀武扬威的东西知道,老子再杀回去,那就不会跟以前那样客气!”
“……”
秦蒻兰也是无语,半晌,语重心长地说道,“时局变换很快的,逞匹夫之勇,又有什么意义?凡事都有分工,现在在江西,宣传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这一点,秦蒻兰在安仁县开会,听王角说得多了,也是深以为然。
在江西省内,主要的尖锐矛盾,就是中央政府跟“靖难军”之间,这是一定要分个胜负的,即便是要谈和、妥协,那至少也要打一场。
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想都不要想。
皇唐天朝三百年,从来没有说“不败而败”这种情况。
所以,在“靖难军”横推江西省又或者中央军入赣站稳脚跟之前,湖南义勇军显然不适合突然冒头,这等于说就是在矛盾的双方同时制造对立,强大时期尚且不建议树敌过多,更何况现在还很弱小。
而在湖南省内,又是另外一种情况,湖南省高官柳璨临到退休被王角逼迫了一把,又刚刚好恰逢洛阳中央发生了剧烈的动荡,这就形成了一个比较诡异的场面。
湖南省内,王角是地方势力中,实力最为突出,甚至可以说是最强的那一个。
和其余省内驻军不同,王角的一应粮秣开销,乃至兵员、大本营、根据地、影响范围,几乎就是跟原政府系统脱钩的。
除非湖南省省内驻军各单位选择自立,否则,明面上的军饷,依托的仍然是兵部拨款。
地方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往往都是轮番上阵,绝非本地人世袭军职,他们在任期内能够经营的人脉,非常有限,能够调动的资源,更是寥寥无几。
指望某个军寨、戍堡周围的土地、人口,能够养活一个军一个师,可能性几乎是零。
于是,在不能对外抄掠,又无法有效建立供给的情况下,这些湖南省省内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巴结王角这位“袍泽”“同僚”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触他霉头、寻他晦气?
所以,和在江西省的行动不同,湖南省的实际情况,是基于实力大于潜在竞争对手以及现实竞争对手,然后大肆扩张,不必过于计较任何明暗矛盾。
秦蒻兰跟“斧头帮”的原成员们详细讨论过后,她又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那一套解释了一番,诸多喊打喊杀的“江湖好汉”,都是冷静了下来。
一句话来概括,大概就是“革命只有分工不同”。
“现在义勇军需要的是在湖南省外的宣传,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才能有跟过的实践。王委员长对你们的期望,从来不是单纯的打打杀杀,而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不管任何事业,你们都能顶上去。”抬头
“不但要顶上去,更要顶得住!”
452 朱温护唐
“老王,我只是一个江湖中人,而且,年纪也大了。七十三八十四……”
“元和公!”
王彦章双目如电,精气神都到了一种非常高亢的地步。
他没有去找河东省的官场中人,也没有去找“金菊书屋”的传话人,找的是“老朋友”,“全忠社”的当代大龙头朱温。
七十多的朱温发际线已经极为靠后,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眼神会带着点飘忽,然而当外面的消息传过来之后,这个早已超过古稀之年的老江湖,却是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
此时此刻的河东省,豪门还在观望,等一只出头鸟。
主犯和从犯,这是有区别的。
“元和公!您可是‘忠’字头的大龙头。天下‘忠’字是一家,元和公,此时不忠于天下人……更待何时?!”
“老王,我朱家的产业,现在都往南海走,毕竟,朝廷肯定是要将‘中央核心区’扩大的,北苍省都开始了义务教育,杀龙港也重新置县,这是大有前途的事情啊。”
朱温并没有正面回答王彦章的话,只是他这样说,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元和公,你没有必要试探我王彦章。今日前来,我便是要提醒元和公,如果不能够在第一时间响应湖南省号召。那么,河东省首倡护国之功,就不会落在元和公头上。元和公,你要想清楚,豪门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再有你的任何机会。江湖中人,终究只是江湖中人。”
其实朱温还是有官身的,然而不作数,他这些年能够使上劲的方向,大多都在长安,然而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尔尔。
拼了命搞出来的一官半职,还不如太原城内温家一个低能儿崩个屁来得响亮。
差距之大,让朱温很是不爽,他觉得自己差北都豪门没有多少,差的是老天爷的那点垂怜。
“你们……都下去。”
挥了挥手,左右护卫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下去。
其中一人上前,躬身道:“大人,这是不是……”
“下去!”
“是!”
护卫离开房间之后,王彦章若有所思,道:“刚才那个护卫……”
“是友璋,去年回来的。你在京城,我就没有让人跟你说。”
“友璋?他也有三十多了吧?”
“三十四啦,我都七十多了。”
“友璋打小有主张,是个能独当一面的。”
“你就不要添乱了,我的几个儿子,都不太平。”
朱温说罢,身子微微前倾,给王彦章亲自倒了一杯茶,“老王,你说说看,现在的局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钱巨美进京你就‘挂印而去’,真是胆大,不怕得罪了他。”
“我哪里是胆大,我是怕惹火烧身。钱镠出入洛阳宫仿佛逛街,摆明了就是要刺激京城的守旧势力有所动作。只是万万没想到,京城本地的势力没动静,这河北的孙偓,居然来了这么一个狠的。”
拿起茶杯,只是持着却没有喝,王彦章郑重道,“老朱,这一把,你朱家能不能顶掉一两个大户,就看敢不敢赌了。”
“怎么说?”
朱温精神抖擞,哪里还有刚才神在在养老的慵懒,有的只是对权力、财富那无穷无尽的激情。
“我重新梳理了一下孙偓的动机,如果假设孙偓是为了帝国而搞出这些大事,那么很多事情,就合理了。”
“孙偓的的确确一心为公。”
“是不是真的且先不提,假设是真的,那么张濬跟钱镠,定有交易。之后根据河北省的变化来看,可以这么说,从孙偓的角度而言,张濬这个凌烟阁阁老,根本就是在出卖河北省父老。”
随后,王彦章就开始分析其中的利害,朱温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后,顿时愣神道,“如果是这样,孙偓岂不是应该把钱巨美也做掉?”
“他做了,但失败了。”
“火箭弹?”
“不仅仅是这个,如果我的判断没出错,钱镠身旁,一定有孙偓的卧底、眼线,但这一次,线索在审讯这一环,断了。钱镠这时候太过狂妄,没有深挖,早晚要吃亏。”
“等等,等等等等……”
朱温抬手打断了王彦章的话,他想到了一个事情,然后郑重地看着王彦章,“老王,这么些年,我们在海上给钱巨美上贡……可曾听说过,他身边又除了子女之外的人?”
“什么意思?”
没听明白的王彦章,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卧底、眼线、耳目……”
手指点了点桌板,朱温的眼神非常复杂,而这时,王彦章懂了。
王彦章双目圆睁:“老朱,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你觉得呢?”
“可是,动机呢?!钱镠的儿子居然要反他?为什么?江东钱氏的日子不好过?也没有那样的环境让父子反目啊。”
“这其中必有缘由,但是,正如你所说,这时候的钱巨美,志得意满,恐怕整个长安城,就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那么很有可能料想不起来,身旁还有别处的耳目、眼线。”
“要是钱镠也突然暴毙,天下……大乱啊。”
“这岂不是时机来了?”
“不要动‘忠’字头的口号,保皇这条路,就是死路。”
“难道真要响应?跟着湖南人搞什么护国?”
“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朱温沉默了下来,说实在的,很有诱惑力,他的的确确很想这么干,这其中的回报会有多丰厚,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风险同样巨大。
先不管洛阳中央政府的事情,光河东省的力量,就不知道有多少在虎视眈眈。
如果他这样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代表河东省突然响应,会不会引起河东省诸多强悍势力的倾轧?!
家大业大,好不容易把力量转移到南海,难道又有在北地使劲?!
“我们‘全忠社’,缺人缺炮还缺钱。”
“老朱,你可是‘全忠社’的大龙头,江湖上的面子,别人没有,难道……你还没有吗?哪怕一家十万二十万,整个河东省,凑个三五百家朋友,你凑不出来?都是刀口舔血,赌一把,又有何妨?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省内豪门……”
“他们之中,只怕多得是想要看见‘出头鸟’的!老朱,你只要做了这只出头鸟,机会在你啊。他们正好趁机一起上,而不是故作清高,更不会有人这时候出来做忠臣。想想看,隔壁河北省马上就要重新折腾一个‘瀚海公’出来,那刺杀上代‘瀚海公’的仇人,全族都在河北省,孙家……难道不会除名?!”
“你的意思是……”
“有道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这时候有人响应参加‘护国委员会’,那就是立地成了委员。到时候,护国或许不敢,借着‘护国’的名头,招兵买马……这算得了什么?”
“人人都怕,所以人人都盼着?”
“对,来的时候,我就打听过了。太谷麻业的那些小相公们,已经奔太原来了。老朱,你琢磨琢磨,他们来是报喜的?”
“这些二代,别的不好说,捞钱的眼光,那是个顶个的好。”
“且不管那么多,如果无利可图,这些人,屁股能挪窝?”
“只是‘全忠社’一家,我还是有些没底。”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朱,你要是分一点名头出去,到时候,首倡之功,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一个人想要全吃,就得胆子大一点。想想看,曹夫子收李善这个传人时,已经九十多了!老朱,你长命百岁,还有二十多年可以奋斗!”
“……”
朱温被王彦章这话激得有点儿上头。
他妈的,不错,自己是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不假。
但自己是谁?!
搏下“全忠社”的朱温!
他朱温从不弱于人,今天就是要逆天而行,以后河东河北一亩三分地上,也有朱家的一口干粮!
“入娘的……”
“老朱,怎么说?”
“干了!!!!”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王彦章哈哈一笑,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拍在桌子上,“这些是我联络的江湖上朋友,认捐的一共三百五十七家,再凑三家,那就是三百六,可是圆满的很。”
“什么意思?!”
“助你朱温护唐的钱款啊,平均一家算下来,十万不多,二十万不少。”
言罢,王彦章目光更是有些得意,又拿了一张纸出来,“这是河东几个储备粮基地的驻军司令承诺书,粮食……别人缺,只要你‘全忠社’大龙头开了金口,少你一顿饭,算他们白活一趟。”
“你怎么做到的?!”
“我自有办法,让人服帖,不外乎恩仇两个字。报恩还是报仇,我王彦章玩弄笔杆子这么些年,五十年文字生涯,那也不是吃干饭的。”
听得王彦章这话,朱温顿时了然,显然,王彦章这是通过各种方法,帮那些储备粮基地的守军、守卫的头子,解决了仇人或者恩人。
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一把抓的“把柄”。
承诺书……那就是个屁,亮明态度的道具罢了。
“老朱,事不宜迟,赶紧去太原宫拜门!!”
“这会不会显得不太矜持?!”
“仰首阔步,你就这么走过去。你可是一心为国,你是要护卫大唐,为帝国尽忠啊!”
“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
抑制不住惊喜的朱温,思来想去之后,便觉得这一把要是再不敢赌,那真是空活七十多。
实际上,此时此刻的朱温,已经根据王彦章提供的帮助,琢磨出了接下来的变化。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金菊书屋”是要垮的,黄大老板不是一个人,他是诸多大佬合伙推出来、抬出来的,现在孙偓、张濬都垮了,“金菊书屋”的内部,谁知道是不是也发生了失衡?
要是能抓紧时间,先行从“金菊书屋”的混乱中,摸到一些秘辛,搞不好能够大赚。
这些,赚的可不仅仅是钱,还有大量的关系网。
这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老王,你觉得河北省,会如何?”
“如果不出意外,河北省肯定会有人响应‘护国委员会’,然后直接一步到位,自命和河北省护国委员会委员长,甚至如果有人玩得野……哼,搞个护国大军出来,又有何妨?”
“啊?!”
朱温顿时有些惊疑,“不至于此吧?”
“‘瀚海公’没有敲定,那么借着‘瀚海公’继位的空窗期,直接招兵买马,又远离河北腹心,岂不是大好时机?!”
“……”
听得这个,朱温哪里还受得了,赶紧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时不待我啊!”
“祝元和公旗开得胜!!”
王彦章起身,冲朱温匆匆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只是朱温走得匆忙,仿佛都没有听到一般,唯恐脚步慢了。
廊下护卫们见状,都是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之前在家养老的大龙头,这龙行虎步,这神采奕奕,简直就是神将附体,冠军侯保佑。
“啊这……大龙头这是……”
“闭嘴!跟上!”
“是!”
453 贞观董太师
“河东省来电!河东省社会全体各界通告全国,推举朱温同志为‘河东省护国委员会’主席!”
“河东省通告全国,‘全忠社’社长朱温将出任‘河东省护国委员会’主席一职,同时……”
“河东省来电,响应湖南省号召,河东省成立护国委员会,社会各界同仁共同出力筹建护国力量!”
……
砰!!
“放肆!”
京城洛阳的“海军大臣”办公室内,钱镠重新长出来的头发,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多,短短两天时间,脱发竟然变得如此严重。
暴怒的钱镠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危机感。
在某些力量的推波助澜之下,他隐隐约约的,竟然成了后汉之末的董卓?!
荒谬!!
“朱全忠的生意能做大,靠的是老夫!!!”
“老板,息怒。”
办公室内,一人上前正色道,“老板,眼下最迫切的事情,是要处理好凌烟阁阁老增补的事情。同时,跟‘靖难军’的谈判,要抓紧时间。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迅速镇压各方躁动势力;二是收缩力量,静待一年。”
“‘靖难军’不足为虑!老夫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敢来京城‘讨董’!”
钱镠暴怒归暴怒,但并没有失去冷静。
他恼怒的,是朱温准备刷声望、捡便宜的时候,竟然没有跟他打招呼。
如今每天传过来的消息,都非常的不美好、不理想,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国家的各个阶层,都在谋求着变化。
事情,终究还是会出现一些偏差。
尽管路径是对的。
发展进入了瓶颈期,各地掌控资源的寡头,根本不愿意发展技术、推动生产力的变革,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人口达到某个临界点,然后自爆,不啻为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反正,死的不是他们。
钱镠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敢于跋扈,敢于嚣张。
寡头、官僚资本的共性,他揣摩的已经很圆熟。
只是没想到,总有那么一两个个体,会做出超越自身阶级的神奇举动。
孙偓如是,柳璨亦如是。
“娘希匹……”
骂了一声,钱镠又沉声问道,“湖南省府是怎么回事?!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柳璨离开巴陵县的?”
“柳璨是秘密行动,连夜消失。走的铁路。”
“放屁!!‘武广线’西线不是已经停运了吗?!”
“人力摇车。”
“……”
听了这个结果,钱镠竟然一时间都不好说什么,他都觉得柳璨这岁数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是以一省之长的身份……了不起啊。
这真是壮举!
他妈的……
堂堂一省之长,用人力摇车在铁轨上跑几百里?!
他妈的……
“老板,现在的形势,很容易引起风潮。趁着朱温制造出来的响应势头还没有发酵,不如立刻降温!”
“怎么说?!”
“让中央进奏院迅速通过张格‘瀚海公’的继承!”
“这可是比‘四世三公’还要实力强的寡头,当真要这么做?”
“河北省只要不乱,东北五省就不会乱。‘瀚海公’是大唐的‘瀚海公’,只要安抚住河北张氏,一切都不是问题。同时,最好在追封一下张子。”
“嗯?”
钱镠一愣,然后连连点头,“好主意。不过,直接追封,会不会太明显了一些,显得中央畏首畏尾。”
“形势比人强,不过,也是要考虑到这一点。张子有诸多字号,安培、欧姆、法拉、伏特、牛顿……老板随便选一个追封就行了。或者直接派人去宫里问问,皇家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反正都一样。”
“也好。”
……
三晋大地的响应,传到湖南省的时候,王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全忠社’的大龙头朱温,居然要护国?!”
“相公,怎么了?”
换上了军中制服的花见羞,此刻戴着一顶类似船形的飞艇帽。
和海军、陆军的军官大檐帽不同,飞艇帽非常轻便,是折叠帽的一种,不用撲头、包巾,就可以用飞艇帽。
而且非常适合女性,戴上之后,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
“朱温居然响应湖南省,宣布成立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电报上说,他被公推为委员会主席。”
“他是‘全忠社’的大龙头,又有勋爵,也在河东、关中做过官,朝廷、江湖都有人望,这也没什么吧?”
花见羞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这本该不觉得奇怪。
张了张嘴,王角想说“朱温篡唐”来着,认真想了想,还是闭嘴。
说了也是白说。
“算了,不管了,隔着千里,我管那么许多。”
“相公谦虚了,若非相公,只怕朱大老板这辈子都不可能借上这股风潮。将来见面,说不定朱大老板要好好感谢相公。”
“惹不起惹不起,这些七十多岁还不服老的,我是真惹不起。”
王角低头看着文件,一边摇头一边说话,“我还是埋头苦干,做好自个儿的事情吧。这个时代,是真的让人看不懂啊。”
“……”
听了王角这话,花见羞欲言又止,心中也是觉得有些无语,要说乱天下者,与其说是冯复、钱镠之流,这其中,难道真没有王角这个人的一份力吗?
很多事情如果只看表面,还真看不出来什么。
比如柳璨,一个即将退休的一省之长,突然不退休了,还能让人拿不出什么办法来,为什么?
不就是柳璨悄悄前往长沙之后,突然就有两个加强团的兵力可以借用嘛。
朝廷中央的行政命令,已经可以当作厕纸,姑且……如此。
野心家的狂欢,革命者的战场。
“对了王姐,豫章、南昌那边已经给了回复,这份文件分发到各单位,秋收结束之后,‘战地医院’的框架必须搭好。”
“是……”
对“王姐”这个称呼,花见羞是真的无语,每次王角喊她,感觉都是在扎心。
情绪有些不高的花见羞,低头看了一眼文件,心中的危机感顿时大增。
《关于建设前线、后方医院的若干决定》,这份文件,有个女人立了大功,但这个女人却不是她。
出门之后,花见羞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以色娱人”这种事情,翻开历史书,好像不难……
现在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能只是做个花瓶啊。”
花见羞感慨一声,捧着文件,昂首阔步走向了传达室。
454 行路不易
贞观三百零二年八月十三日,安南省通电全国,宣布成立“护国委员会”,安南省高官李进任主席。
八月十三日晚,茶南省、茶北省相继宣布成立“护国委员会”。
八月十四日,北苍省宣布成立“护国委员会”,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任主席。
同日,南苍省宣布成立“护国委员会”!
……
“这个中秋,别想好过了。”
“还过个屁的中秋,京城现在连‘紧急事态’都不敢宣布。”
“这些‘护国委员会’成立了,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有大用处!”
湖北省的省府武汉,临漳山的山下,中秋的气氛其实已经很浓,陈年的五仁月饼粉碎了做成狗粮,前来排队购买的客人,还是有一些的。
只是本地最中意的,还是鲜肉月饼,据说吃了有“过目不忘”之能,真假不知道,但相传李善先生拜师曹夫子的时候,曹夫子吃的是红烧肉,李先生吃的就是鲜肉月饼。
此乃美谈。
和别处不太一样,武汉这里哪怕街巷中的苍蝇馆子,穿着背心踩着木屐的中年老汉,一开口那都是比凌烟阁的阁老还要强三条街。
京城那都是废物集中营,真能耐还得看“地上魔都”。
“有什么大用处?‘护国委员会’现在就是出头鸟,等中央缓过劲来,还不是随便摆平。”
“缓过劲?怎么缓?前头钱光头搞什么‘拆分税务’,后头孙老头儿就炸了张濬,者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拆分税务’不好搞啊。”
“你怎么知道孙老头儿炸死张濬,就是为了‘拆分税务’?”
“因为孙老头儿还有点良心,还爱国啊。要不是为了国家,他吃饱了撑的去炸死张濬?炸了张濬首先就把河北人给吓住,老百姓懂个屁,真上手还得看当官的。河北人只要不全是要钱不要命的,‘拆分税务’总能拖上几个月。再说了,孙老头儿要是嫁祸钱光头成功,这可不是一石二鸟?可惜了,这老头儿运气差了点。”
“看你说的有模有样的,难不成你亲眼所见?”
街巷中的一处散酒馆子,刚炸好的臭豆腐调了个料汁,喝酒的老汉们背心卷过了肚皮,精神非常的亢奋。
“看没看见都是这样。”
一脸牛逼的模样,“地上魔都”三百年来的随性得意,竟是不曾减少一星半点。
“老板儿,开个灯!”
“电费涨价啦!”
“涨价关你屁事?!收电费都是数灯头的,赶紧开灯!”
“煤气灯,煤气灯怎么样?”
“抠抠搜搜,以后怎么做大做强?”
“怠慢、怠慢……”
还在炸臭豆腐的老板,打着哈哈将笊篱放好,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最终也没有用煤气灯,还真是开了电灯。
食客们没说错,电费是数灯头的,街道电费是统一收取,有专门“包灯官”,街道的灯头数量,就是由“包灯官”掌握。
十个十瓦的灯泡,一个月电费是一块钱,然后一个月收取一次电费,收电费的就是“包灯官”本人。
所以,用电本身,就成了个斗智斗勇的事情。
食客们嚷嚷着开灯,其实也是凑趣,不用想,店老板这里用电,肯定不是只有一个灯泡。
等到老板又回油锅前炸臭豆腐的时候,食客们自己关了灯,冲老板笑了笑,又嚷嚷道:“早点让孩子考上临漳山,到时候摆一桌。”
“一定一定……”
咧嘴一笑,笊篱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升腾的油温热气,仿佛都没有那么烘热。
……
“哇,夫人诶~~这儿好闹热哦,比广州还要闹热~~”
“哼。”
“你哼啥子哼,老子跟你两个摆了唛?”
翻了个白眼儿,一身男装的金飞山嘿嘿一笑,“夫人,其实我以前来过哩噻,我晓得钢厂哩食堂,巴适哩很~~我们去那儿吃红烧排骨嘛~~”
“哼。”
“你娃儿脑壳有问题还是啥子毛病?”
“哼。”
“……”
金飞山顿时无语,瞪了一眼彭彦苒,然后一把搂住了萧温,“夫人,我们先不去京城嘛,就在这儿住噻?这儿哩国立医院不输给洛阳嘛。夫人就在这儿养胎,也要安全不少。”
“说的也是有道理,可是,学校还是要去的。”
挺着个大肚子去洛阳女子大学,多多少少有些奇怪,不过,终究还是要去的。
武汉今天的报纸,随便一张翻开,就是“护国委员会”的消息。
湖南省的事情,似乎低调了不少,丈夫在湘东的折腾,仿佛没了踪影。
然而萧温却是知道,丈夫的诡异行为,全部隐藏在了背后。
有些事情,萧温是没有跟金飞山、彭彦苒说的,跟丈夫告别之前,王角专门跟她说过,接下来的几年,会非常的动荡,萧温如果留下跟着王角一起辗转腾挪,看似长相厮守,实则危险重重。
哪怕有眼前的胜利,但眼前的胜利,不是最终的胜利。
王角没有说最终的胜利是什么,但萧温自己会揣摩。
她明白丈夫是希望她去更加安全的地方呆着,她也问王角,难道不怕她去了京城,就成了“质子”吗?
王角的回答是,如果发展到老婆成为人质的地步,那说明事业走上了正轨。
萧温欣然前往洛阳,大张旗鼓,不曾掩人耳目。
王委员长的夫人,就在这里,且要往那里。
路人皆知,人人知晓。
“夫人诶……现在京城好吓人哦,真还要去唛?万一饭都吃不上,咋个办嘛。夫人……跟官人打个商量嘛。”
“学校还是要去的。”
萧温说话依然不紧不慢,听着温柔如水,然而金飞山扁扁嘴,缩了缩脖子,不再劝说。
“我们到了京城,还有事情要做呢。”
“做啥子?”
“没想好呢。”萧温面色淡然,“相公给了那么多钱……不如拍电影吧?”
“……”
“……”
见金飞山、彭彦苒一脸无语,萧温莞尔,“你们也觉得无话可说?那便是了,那我不但要拍电影,还要找人出唱片。”
“夫人……为啥子嘛。”
“没有为什么呀,钱不花出去怎么行?”
说着,萧温又道,“我思来想去的,拍电影是个好差事,怎么样,金姐姐,你来做主角,如何?”
“要得唵!”
眼睛放着光的金飞山大喜,忽地反应过来这是萧温在寻开心,顿时噘着嘴,晃着萧温的胳膊道,“夫人~你嚯妾身做啥子嘛……”
萧温掩嘴轻笑,看着金飞山,“可是,我是真要投资拍电影啊。”
“……”
“……”
455 靖难变护国
岭南省,广州。
原广州都督府内,岭南冯氏的当代家主冯复,在主座上沉默不语,面前桌上的文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神色复杂。
“柳照之的这个‘护国委员会’,诸君……怎么看?”
冯复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心动了。
不是一星半点的心动,而是非常的心动。
原本他需要借用广州都督府都督路克明的名义,才能选择翻本。
但是现在,柳璨突然蹦出来的这一下,冷不丁之间,给了天下豪门一个眼前一亮的套路。
皇唐天朝三百多年,类似今天这种“中央-地方”的格局,是真的没有过。
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强势入阁的钱镠,屁股底下的位子还没有捂热呢,整个京城就从一个烂摊子走向了另外一个烂摊子。
本以为“拆分税务”会是神来之笔,会给中央政府带来大量的现金,然后撑起中央军平定天下的伟业。
结果河北省实力最强的张氏,其家主死在了京城。
张濬除了阁老这个身份,还是当代“瀚海公”,朝廷不可能不给解释,更不可能不给补偿。
而这一来一去,中央军别想挪窝,老老实实的,就地休整。
原本,这是“靖难军”的好机会,但是这种局面下,天下人的目光都盯着京城,“靖难军”再扩大战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死姓张的还是姓冯的,对各地的世族豪门而言,没什么区别。
哪个肉多吃哪个,能吃哪个吃哪个。
冯复真要是铁了心北伐过江,多的是豪门助拳中央,群起而攻之,岭南省、南海,就成了锅里的一块肉。
“朝中奸佞四起,相公何不效仿先烈,广邀天下英雄,共保汉皇?”
“靖难军”的参谋部首席徐庶,环顾四周,见没人说话,于是看向了冯复,开口如是说道。
旁人虽然官职高,但身份却未必有徐庶这么硬,原因就是徐庶的祖父,乃是已故凌烟阁阁老徐彦若。
岭南冯氏之中,不卖他面子的很少,他开口说话,也是最合适的。
旁人听了徐庶之言,也是心中有数。
有些话,哪怕真有道理,也得看谁来提。
徐庶的话,说的是效仿先烈,冯复的先烈还能是谁?自然是“耿国公”冯盎。
而当年冯盎最令人赞叹的一个举动,就是没有效仿其它隋末军阀那样,就地称王。
恰恰相反,冯盎不但没有称王,反而直接给太武皇帝李渊上表,直接归顺了唐朝。
须知道,冯盎的气概,比之隋末杜伏威、王世充等等,并不缺少任何一点,然而选择却是大相径庭。
最后的结果……
广州成了“南都”,冯盎在九泉之下,被称呼一声“岭南王”“镇南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所以,徐庶嘴上说的是“效仿先烈”,实际上就是劝说冯复停止用兵。
岭南冯氏虽然家大业大,但是打仗这种事情,三百年前有口吃的再加一把弓,就能凑合着上阵,倘若甲具在身,还有一匹刘弘基愿意偷的马,那就是正经“百人敌”。
现在,完全不行的。
“靖难军”只是盘下岭南省和广西、湖南、江西、福建部分地区,仅仅是人吃马嚼的开销,就在两亿以上。
军械保养和器械维护,总支出接近七千万。
再加上分散驻军之后的治安费用,三个亿只少不多。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连开始都不算。
南昌城都还没有打下来,长江是个什么模样,“靖难军”那些没去过的,根本不知道,没见过。
而因为战争导致的商业贸易冲击,截止秋收之前统计的三季度“薪酬所得税”,整个广州只有九千万不到。
此税并非是主力税种,但基本上能反映出就业劳动人数的实际情况。
“靖难军”发动靖难以来的压力,从来不是单纯的面对中央政府的反扑,内部就算军管,但长期高压长期配给是不现实的,战场上的胜利如果迟迟不能转化为岭南省内部的红利,“靖难军”内部瓦解就是以一场失利为由的事情。
给追随者画饼不是错,错的是画饼之后却连清汤寡水都没有,那就是自取灭亡。
冯复作为“岭南冯氏”的掌门人,整个家族犹如“国中之国”,身为国王,怎么治理这个“国家”,显然不能参考杨广这种社会全部阶层都能得罪的智障,该量力而行、量力而为的时候,就要考虑体面地“功成身退”。
只是,萌生退意这种事情,如果自己来说,那就是为上者怯弱不前;换成了心腹爪牙来说,那就是“兼听则明”的典范。
徐庶的作为“靖难军”参谋部首席参谋,身份、职位、场合,都是再适合不过。
而那句“广邀天下英豪,共保汉皇”,简直就是说到了心坎儿里。
原本发起“护国委员会”的人是柳璨,不出意外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愿意加入、成立“护国委员会”的人越来越多,那么柳璨的地位会水涨船高,甚至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柳璨本身就是湖南一省之长,同时又是河东柳氏之后,祖父柳公器跟柳公权是堂兄弟。
名望、地位,对皇唐天朝十几二十亿的人来说,柳璨就算不是几近完美,但也非常非常的了得。
“颜筋柳骨”,作为帝国近代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文艺界人士”,影响力自然是不一般的。
原本柳璨只是柳公权的族孙,但随着各地的需要,在宣传上,不蹭一下柳公权的名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久而久之,柳璨可能会从“护国委员会”发起人,直接跨越到领袖的地步。
到了那个时侯,再想去截胡,可能性为零。
此时,以“靖难军”的军力、势头;加上岭南冯氏的威望。
只要冯复不是自取灭亡,截胡“护国委员会”领袖的威望,成功率极高。
毕竟,帝国各地的地方豪族,更愿意看到实力强劲的“护国委员会”,这个框架之中,强力人物越多,他们的底气才会越足。
显而易见,冯复比柳璨各方面都要强太多。
可以说,徐庶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话,但是这一句话,抵得上十亿八亿!
双方很有默契地思考了一会儿,然而这并非是让冯复和徐庶两个人思考,而是给与会众人,有充足的时间去琢磨,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利害。
哪怕只是橡皮图章、点头菩萨的广州都督府都督,名义上的“靖难军”总司令路克明,也是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说完话就开始喝茶的徐庶。
“保皇……会不会不太好?”
“是‘共保汉皇’,不是保皇。”
“……”
有些脑子来不及转弯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聪明人则是咂摸着味道……
人间处处皆尧舜。
谁还能不是个“汉皇”呢。
至于洛阳宫里头的那个,换个身份,怎么地也是李氏豪门,天下大族,可以了。
“诸君以为如何?”
冯复抬手轻抚了一下上唇上的胡须,面带微笑,如是问道。
众人这时候便知晓,冯大老板对于这个选择,非常的满意。
有些耿直的军官,本想开口说话,只是不等他们开口,旁边的人就踢了他们一脚。
略作提示,再憨傻的人也知道,此时此刻,闭嘴就好。
“还要冯公……出任‘岭南省护国委员会’主席一职啊。”
方向既然定了,路克明也是顺势卖好,开口“谏言”。
至于再三推辞的流程,总还是要走的。
等到散会之后,那些摸不着头脑的军官们,这才找到了徐庶,询问不解之处。
只是他们去徐庶那里询问为什么不打过扬子江,打到洛阳去的时候,从广州城发出来的电波,正通往全国。
……
“‘靖难军’突然不打了!”
“就这么围着南昌城?”
“对,就这么围着。”
“这算个什么事儿?!”
“广州也已经通电全国,成立了岭南省‘护国委员会’,冯复出任主席一职。”
“嗯?”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消息,应该还有别的。”
湖南省省府长沙,原本的省府大院重新启用,只是,有些让人难以适应的是,“护国委员会”仿佛替代了原先了省府的职能。
曾经的长沙留守官吏,更像是一种添头。
如此怪诞的感觉之下,长沙收到了广州的电讯,“靖难军”……变了名称。
“护国靖难军”,这是现在的“靖难军”名称。
只是,和以前不太一样,原本“靖难军”只有一个总司令路克明,但是现在,整个“护国靖难军”都是受“护国委员会”领导,而“护国委员会”主席……叫冯复。
有点幕后走向前台的感觉,这种区别,还是让很多人在意的。
王角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有点惊诧,这冯大老板,难道不继续“闷声发大财”了?
这是个什么操作?!
义勇军开了个会,在湘南活动的“安陵散人”难得也列席会议,毕竟,如今“护国”成了一门非常不错生意,“安陵散人”摇身一变,借着这场运动,直接成了爱国护国人士。
“应该是岭南之前的动荡,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冯复可能消耗不起更大规模的地盘,现在刚刚好。”
“安陵散人”是这么跟王角分析的,但王角觉得奇怪,就广州城展现出来的经济实力,几十个亿砸下去,怕毛?
“冯家怎么可能消耗不起?!”
“强行耗下去,的确没问题。但是,且不说能不能扛得住‘扬子江舰队’,就说打到京城好了,难道皇帝大臣不知道跑?战略目的达成不了就是失败,紧接着就是‘物极必反’,冯复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走上扩无可扩的路。这次‘护国委员会’运动,对冯复来说,是天降馅饼……”
“嗯?怎么说?”
王角总觉得“安陵散人”现在看上去特别的疲惫,大概在湘南的活动,接二连三地遭受挫折,让这位老江湖老前辈,又重新打起了王角的主意。
过时的理念……用不上就不用了。
“‘护国委员会’运动,让冯复把原本打出去收不回来的拳头,现在不但有理由收回来,还能顺势造势。他可是岭南冯氏的当代家主,豪门之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以他的影响力、号召力,原本还在犹犹豫豫要不要参加‘护国委员会’的人,接下来,就是大批量的跟从。”
“嗯?张先生,您的意思是……”
“别别别,喊我安先生就行。”
“……”
你说我姓张,我可不能随便承认的啊。
“安陵散人”现在就觉得辱没祖宗,人家大侄子随便在湘东就搞下了偌大的基业,再看看自己,那么多的资源,多少年的积累,又是湖南本地的“地头蛇”,结果在湘南弄得一团糟……
别说什么讲习所了,弄出来的武装力量,还不如安仁县的“五枪队”。
“五枪队”那就是泥腿子防渗透的!!
压根不是正规军!
他妈的,差距好大。
“呃……安先生,您的意思是,接下来会有一大批人,会因为冯复,而参加‘护国委员会’运动?是这个意思吗?”
“不错!”
“那岂不是冯复……”
王角摸了摸下巴,顿时反应过来,原本是想着柳璨成为这场运动的扛把子。
现在冯复跳出来,只怕柳璨就只剩下“首倡之功”,接下来搞不好主导全国性质的“护国委员会”……就是冯复的事儿了。
厉害。
王角点了点头。
“你就不生气?”
见王角想明白却神色淡然,“安陵散人”啧啧称奇之余,也是心中暗骂:我真是头猪,真是瞎折腾。
“为什么要生气?这是好事啊。”
王角笑了笑,“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要是真组建全国性质的‘护国委员会’,我坚决支持冯大老板当上总主席。”
“……”
一时间,“安陵散人”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瞎折腾,是真的有病。
不仅仅是没脑子,还没格局。
456 路
“对照表出来了吗?”
“委员长,已经出来了,同志们都很惊讶,老百姓也议论得非常激烈。”
“所以不要总是看说了什么,更要看怎么做。”
倒了杯茶,王角拿起桌上的干果桶,随意递了过去,外勤秘书是个规模不小办公室,每天打报告打到虚脱,加上最近新组装了一台印刷机,熟悉字模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在安仁县找几个像样的排版师、校对师傅,还真没有那么容易。
“安仁县夏粮收上来之后,总征收加上库存,一共是二十四万石,一个季度的粮食,就足够三万人的部队几个月,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现在秋收在即,秋粮只要收好了,这个贞观三百零二年,也就过好了。其余的,都不重要。”
外勤秘书的来源比较复杂,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江西的、湖南的、剑南的、茶南的甚至还有河北、辽西的。
有没有卧底,其实王角也不太在意,在安仁县这种地方,就算把捅破天的事情说出去,影响也就那样。
现在他缺的,就是跑腿办事的。
种地辛苦,忙于案卷累牍……也辛苦。
只是多少都要算是“心腹”,多有“长沙路忠武军”、“成都路忠武军”等等势力塞过来培养的年轻人。
这些人,王角当然希望他们将来回到老家,也能够继续走现在的这条路。
见识过安仁县泥腿子们为了翻身爆发出来的威力之后,即便看不懂其中的缘由,也必然大受震撼。
“攸县、茶陵县的耕地面积,其实还在安仁县之上。同时两个县的税赋,又是相当重的,不算摊派、杂税还有各种捐献,明面上就是现在安仁县的两倍多。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今年夏粮,茶陵县收上来八千石都没有。攸县好一点,但也只有一万一千两百多石,跟我们比都没得比。”
“其中的道理是什么?是安仁县的土地,一夜之间,产量从两百斤变成了两千斤吗?显而易见,这不是土地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受压迫受盘剥最厉害最残酷的群众,他们固然是不敢反抗,但连夜收粮藏在山中,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人总归是要吃饭,想吃饭,就要想办法,明的不行,当然就要来暗的。”
说着,王角自己也抓了一把花生,倚着办公桌剥了起来,“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又相信新的政府、新的官员,更相信新的队伍,以及这些新的队伍给出的承诺。那么,当我们说一百斤粮食,拿二十斤出来给新的队伍,新的革命队伍,去闹革命,让更多的群众、老乡,都吃上饭,农民也是有热情的,这个热情,不比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少。”
“我们收的这二十斤粮食,大家都说是‘公粮’,这个‘公’,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心甘情愿,甚至踊跃纳粮,这个‘公’,才尤为珍贵。”
外勤秘书们原本手里还攥着爪子花生,然而却没有吃,都是埋头记笔记。
天花乱坠的大道理,几近“谈玄”的宏大叙述,在农民那里,就是天书,完全没有任何卵用。
但王委员长跟农民讲话,从来都是大白话,道理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藏着掖着的地方是没有的,无不可对人言之语。
只要听得懂。
有些外勤秘书出去沟通的时候,总觉得差点意思,肚子里道理一堆一堆的,可自己懂了,对方不懂,于是又鸡同鸭讲。
此刻最基本的道理讲透彻了,竟是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倘若王角不跟他们讲,他们中的大多数,看到的也只是安仁县收粮收得好,征收这种事情,倘若脑子转不过弯来,甚至还会有些心虚理亏。
毕竟,如果不是你税赋沉重,如果你不是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怎么就是比别的县,多了二十几倍呢?
此时明白之后……与有荣焉,哪里还有什么忐忑。
说到底,安仁县农税,绝对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李世民”。
只是,作为“秘书团”的一份子,外勤秘书除了要能写会算之外,一双铁脚板也是要的,田间地头、学堂连队,没有一点理想支撑着,只靠有限的物质奖励来支撑,也难以长久。
于王角而言,穿越前和穿越后的“社会精英”之中,多有在物质之中惫怠之人,不是物质不重要了,而是纯粹的物质刺激,对某些人而言,起到的作用,已经很小。
愚人常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然而真相却比较疯狂,科学之中你的强者,与其说是求神,倒不如说是造神。
形式上的类同,核心却是天差地别。
科学中的强者终究是少数,王角见到的,更多的是跟自己一样的凡人。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从“老婆孩子热炕头”,从“金钱美女一大堆”,到发现这一切得来“容易”,失去更容易,甚至到了几近变态的时候,总得做点什么。
从为己到为人,他不需要跟人解释太多。
因为贞观纪元三百年来,多的是做的人,而是一张嘴说的人。
在湖南的一份早餐,氤氲雾露之中,让他想到的,不过是杀龙港中迎着炮火怒吼“上刺刀”的乱党。
穿越者老前辈到底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王角是不知道的。
但是,怎么捣烂眼前的这个世界,王角心中有数。
他内心火急火燎,他的行动不紧不慢。
看似矛盾重重,甚至有些时候,王角自己都觉得自己几近精神分裂,然而,这就是他的全部能力。
穿越前的知识,穿越后的见闻,杂糅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
跟外勤秘书们掰扯道理的时刻,王角感觉自己的内心之中,有着另外一个超然物外的自己,冷冰冰地看着一切,而冷冰冰的缘由,是如何都不能熄灭的怒火。
只是,他从未轻易地让怒火将自己燃烧。
他的到来,他来到这里,来到这贞观纪元,必是无数个时间线中的一个选择。
穿越者老前辈开辟的这条时间线,是不是有无数个自己在做选择呢?
其中一个,或许已经去了洛阳读大学,扬名四方、功成名就,然后荣华富贵享用一生,子孙昌盛的同时,或许会多出一个皇唐天朝的凌烟阁阁老吧。
如果有这样的时间线,似乎也不错。
可惜,在这里,已经有了新的选择。
前人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自己似曾相识,但却未见燕归来。
咔嚓。
捏碎了一颗花生,居然是蒜香的,咀嚼了之后,陡然听到了外面的“唧唧”声,廊下的燕窝,一层层如鱼鳞一般的泥,垒砌起来,留着一个小洞,里面便是玄色的小鸟。
这是一窝今年的新燕。
“总有一天,我想我们农民种地,可以不交税的。”
“啊?”
“……”
冷不丁听到王角蹦跶出来这么一句话,外勤秘书们眨了眨眼,他们是想不通的,也无法想象。
农民不交税,如何维持国家的运行呢?
“你们想一想嘛,农税少了,就从别的地方,多征一些。此消彼长,总有一天能实现这个目标的。”
王角捧着茶杯,笑着对一脸发懵的外勤秘书们,如是说道。
“委员长,人不穿衣服可以,人不吃东西,那是万万不行的。这农税没了,如何使得啊。”
有人带着点忐忑,一副唯恐王角发疯的模样。
以王角现在的威望,在安仁县要是说不收农税,只怕官员们自己都觉得一定是委员长有什么神机妙算。
但外勤秘书们可不傻,每天都要跟文件打交道,数据是要一直碰的,这次茶陵县、安仁县比夏粮,他们一下子就看出来义勇军的底气何在。
茶陵县要靠搜刮甚至是抢劫、抄掠才能筹措的粮草,在安仁县,就是很正常的普通征收工作而已。
效率、总量,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安仁县调动储备粮,就是一个“认章不认人”的流程。
而茶陵县只怕光催收军粮,就要一个月拖成三个月,然后就一直拖一直拖,军粮最终还是勉勉强强。
这一份勉勉强强的情况,就会产生军中的口粮分配不均,多吃多拿,少吃少拿,不吃不拿……全看手中的权力、面子够不够。
不够就挨饿,够了就不挨饿。
安仁县的义勇军,是万万没有这种情况的。
甚至一线“尖刀”的战士,伙食还要比军官强上那么一点点。
随便算一笔账,外勤秘书们都清楚,就唐军的传统,二十四万石粮食,养几万大军浪一圈,根本不是个事儿。
所以,义勇军的根基,在外勤秘书们看来,就是钱粮管够,钱可以不多,吃的可是从来没有短缺过。
而想要有吃的,靠的就是安仁县的农税。
王角现在说总有一天农民不用上农税,外勤秘书们唯恐王角要瞎折腾,吓的脸色大变。
这要是现在就瞎搞,义勇军只怕三五个月就要完蛋。
王角自然是看懂了他们的想法,笑着说道:“你们啊,动动脑子。农税少一点,可以从别的地方多征收一点嘛。或许有一天,工商业的税,就足够用了呢?”
“……”
“……”
总觉得还是扯淡,在外勤秘书们看来,小地方发达地区,或许可以这么干。
但大唐帝国版图之大前所未见,怎么可能这样干?!
“如果有一天,我们工厂足够的多,工厂能够养活的人足够的多,总能让农税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部分。”
王角说着,又笑了笑,他知道眼前的这些人,是万万不信的。
看不到这种可能性。
“委员长,那您觉得,这多久才能实现呢?”
“或许五十年,或许一百年,谁知道呢。”
“……”
“……”
果然只是扯淡闲聊。
众人都是松了口气,然而王角却是喝了一口茶,语气很是笃定道:“但总是有一天能实现的,不是吗?一百年不够,那就再来一百年。贞观三百年过去了,再来三百年,又有何妨?只要我们一代代人努力,总能实现这个目标。路么,不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么?”
在外联秘书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王角突然又来了一句:“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变成了路。”
457 炉火年轻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委员长这话说的可真好。”
“不是王委员长说的,王委员长自己收了,这是江东省的浙水周先生说的。”
“哪个周先生?”
“这个倒是没说。”
“钱先生倒是提过这个周先生。”
“看来是钱先生的朋友,兴许是个隐士。”
由钱镖介绍过来的办事员们,这几天除了田间地头忙活,休息的当口,也多是在看文章。
除了《人民论》这样的,最近流传最多的,便是之前对照茶陵、安仁两个县夏粮征收情况时候,王角跟外勤秘书们讲的话。
其中影响力尤为强的,便是《路》。
闲来无事的聊天,也多是猜测,这个浙水的周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东省的周氏,倒也的确是名门望族,出一两个隐士高人,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钱镖的缘故,从南海过来的人,也就是提了一嘴“无论碧绿的菜畦”,于是便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王委员长为什么张口就来?
因为王委员长的老师钱先生,有个老家的朋友,大概是姓周。
很合理。
……
秋收是个大事,因为湖南的山区天气一年到头不好说,尤其是八月份九月份,搞不好就是突然来一场山洪,所以为了保秋粮,各地的义勇军,除了要抢收之外,还要排查可能的险情。
洣水两岸的闸口,一直都有人巡逻,之前还时不时闹出一些地主子弟跑去炸了闸口,损失虽然不大,但也算是提了醒。
作为“护国委员会”的湖南省主席,柳璨现在虽然是橡皮图章,但却非常的好用。
一省之长在国朝内部,已经够得上“相公”称呼,毕竟“省”的源头是中书省,柳璨放在三百年前,大概也能算是中书令……湖南分令。
这光景,王角对柳璨也没有各种抹黑柳氏祖宗十八代的举动,恰恰相反,现在柳璨的声望,高得他自己都有点害怕。
报纸上说的“护国首倡”“板荡忠臣”“帝国良相”……这真的是自己?
至于有些犄角旮旯中的报纸,直接将是“帝国的良心”。
柳璨寻思着自己这岁数了,真要是帝国的良心,那大概是心肌梗塞的……帝国肯定是毫不了了。
还别说,这种能带进棺材的爽感,让柳璨还挺上头,柳公权这个书法好的本家爷爷算啥?“颜筋柳骨”的传说,拿头来跟“护国首倡”相提并论。
而且帝国最嚣张最野蛮的“地上魔都”之中,更有堂而皇之的鼓吹家,直接说柳璨是帝国的“大护国者”,按照传统,怎么地也得加九锡。
柳璨本人肯定想说加尼玛呢,但因为捧得太爽,再加上自己在湖南省内部,已经是“点头相公”,索性放开了爽了,完全不计较。
他也琢磨过了,真要是到了全国性动荡的时刻,皇族肯定要跑,说不定还真就能跑来湖南省。
到时候,他混一个“XX郡王”又如何?
比如说“长沙王”,这听着就很带感,他爱吃豆腐,叫“淮南王”更合理,但不能,毕竟他是在湖南做官。
如今柳璨琢磨的事情不多,其中就是想着怎么让河东柳氏借上这一股风潮。
他对河东省的响应,并没有多大兴趣,因为老家什么情况,他自己很清楚。
但是湖南的情况……柳璨可以断定,全国压根没几个部堂高官详细了解。
秋收的时候,王角要一批机械工程师研发适合农村、山区的机器,柳璨就通过原先的官场声望,从湖南省各州县抽调了大量正没事干的工程师。
有了这些工程师,虽然来源复杂,也不是各个五项全能十项全精,但是,安仁第一机械厂,就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下,毛毛躁躁、如火如荼地成立了。
研发上是没有多少资金的,基本就是工程师们祖传考古,因为安仁第一机械厂创办纲领,是针对重型器械和装备。
这些都是重资产重劳动的产业,目前全国最强的企业,基本都是集中在“六都”为核心的发达地区。
其余地方,哪怕是“中央核心区”,也多是以配套企业而存在着。
工程师的数量溢出,就是这么一个残酷又搞笑的现实而造成的。
哪怕在王角眼中,一年才几万的毕业生,那算个毛?
可就是这一年几万,皇唐天朝的寡头们,宁肯让其中的大多数去吹风,海风、山风、极地风……
一个无所事事的岗位,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似刘澈者,比比皆是。
可以说,当柳璨通过关系,将这些年龄从二十岁出头到六十岁出头的机械工程师,都调往安仁县的时候。
没有一个机械工程师是满怀欣喜,又或者是心中充满希望的。
他们宛若行尸走肉,搭上了前往安仁县的火车、汽车、牛车。
他们想象的,不过是过来帮忙修补一下大铳、鸟铳、连发铳,然后……没了。
大概县长的汽车,或者哪里的发电机,还需要他们动动手吧。
胡吃海喝一碗饭,早死早超生。
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安仁县的一次次通告,一个个命令,都在被人严格执行,甚至是热情洋溢地执行时。
这些从湖南省各地,浑身都要生锈都要长毛的机械工程师们,一夜之间,宛若回到了他们的十几岁求学时代。
故纸堆中的知识,重新拿起来温习。
经年累月的蹉跎,吃饭的手艺,忘喽。
“点火!”
“点火!”
“别他妈乱喊,点火点火,点你娘的火!开机!”
“我他妈不是紧张嘛,艹,这可是对着图纸做的。妈的,我都怀疑这玩意儿设计出来的时候,张子还活着!”
“去他妈的张子!!”
“对!去他妈的!!”
“压力正常!”
“表数正常!”
“都说了别他妈乱喊,这样让紧张!艹!”
“艹尼玛的……动了!卧槽动了!快快快,记录!”
安仁第一机械厂的第一台试产机“进步一号”,终于开始对外做功。
这是一台工程师口中“也就三千瓦”的锅驼机,和之前的东拼西凑不同,这次是不一样的,所有配件至少是出了图纸,然后由湖南省其它的“兄弟工厂”代加工。
和攒机不同,这一次,是真的可以“批量生产”。
尽管还很弱,尽管也还不是完全的自产,但是这种亢奋,比他们读书时候,看到玻璃制造的斯特林发动机,还要兴奋!
“哈哈哈哈哈哈……”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
“让打井队的过来!!看看谁才是爸爸!!”
“俺是恁爹!!!!!!”
“老子是你亲老呵儿!!!!”
“冚家产!!边个是你老豆哇!!”
“我去食堂拿酒!!”
“对对对,拿酒拿酒,张子保佑,张子……呸呸呸,去他娘的张子!”
“老子就是要逆天啊!!”
“扑你阿母……”
状若癫狂的一群人,一如既往的不修边幅,眼镜腿儿若是折了一个的,也多是拿个绳子系着,然后扣在耳朵上。
物质上的欢愉,没甚要紧的。
不是不追求,而是单纯的追求,真的没意思。
“总有一天,人类上天!”
“上可九天揽月!!”
“下要五洋捉鳖!!”
“哈哈哈哈哈哈……”
一台三千瓦的锅驼机而已,比这个功率大十几倍几十倍的都经手过。
但是,这一台“嗤嗤嗤嗤”“哒哒哒哒”的机器,看着丑不拉几又甚是落后,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亲切。
从泛黄的故纸堆中,宛若挖出了“秦砖汉瓦”一般,真是有着一种荒诞而离奇的兴奋、幸福。
“之前看通告,说是还要建立兵工厂,就在‘万亩风塘’那里,过几天还要开会,你们去不去?”
“去!不去是死狗!”
“你之前不是不去么?”
“之前谁能想到真有愿意做大做强的?”
“以后说不定,能盖一座水电站,在洣水。”
“胆子大一点,湘江盖个水电站,又有何妨?”
“胆子还可以更大一点,扬子江盖个水电站,又有何惧?”
“我盖你个祖坟啊,扬子江盖水电站……”
“喂,书上没讲过?”
“书上还说飞机呢,你飞了吗?”
“……”
一坛米酒,一堆煤,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劈好的干柴,“进步一号”就这么运转着,传动轮带动的,是一台切粒粉碎机。
干草、麦秆,还有新打的稻草,就这么随意地往里面扔。
煤烧了一会儿,就扔干柴,“进步一号”不挑食,什么都能凑合着吃。
“我看,可以搞个饲料厂。”
“先弄个面粉厂,碾米厂。”
“也能盖个木材厂、石材厂。”
“我看锻造厂也行。”
“将来修铁路、修公路,省力多了。”
“还能带动球磨机,我看炸药厂也好。”
“加个钻杆。”
“车珠子。”
“我车你老母的棺材板。”
“……”
锅炉中的火焰扑腾着,各自找了东西一屁股坐下喝酒的工程师们,此时看上去,大约跟私人煤矿的矿奴也差不多。
黝黑的皮肤沾满着污渍,只是如何都抑制不住的笑脸,手中的一碗米酒,大概是不能浇灌出来的。
有个老工程师扶了扶眼镜腿,笑着道:“六五年的时候,我在国立太原锻造厂上班,那时候,做出一个样品来,恨不得十个副厂长、二十个车间主任来抢功劳。那时候,工艺是不能改的,改进了工艺流程,也是要上报……”
说到这里,他抿了一口酒,带着点怀念说道:“上报之后,就杳无音讯啦。”
“老温还在北都上过班?”
“我还去过天际省、天方省,待了两年多,转门修管道。”
“……”
“……”
“……”
一时间,老温一句话,直接把他们的热情都给干没了。
“修管道”只是三个字,对外界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对现在喝“庆功酒”的老中青工程师们而言,那简直是最恶心最恶心以及最恶心的事情。
找到了石油,也有炼油厂。
然而,只是为了制作煤油。
然后,到此为止。
哪怕已经到了一条机械工程师养的狗都知道干点儿别的,但国朝销路广泛的一个工业品,叫做……煤油灯。
这个时代,对他们而言,大约就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反抗过,但极为有限,极其有限。
一年数万的毕业生,让若人人都站出来反抗,大约是一股了不起的力量。
然而,每一个毕业生的背后,或许还有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
被看不见的东西,拖拽着,在这令人窒息的时代沉沦。
十八岁时候想象的未来,在二十八岁没有看见,在三十八岁……还是没有看见。
四十八岁了,妻子开心着自己丰厚的薪水,孩子也在准备着娶妻生子,和别的贩夫走卒不一样,他们丰厚的薪水,不但可以办一场体面的婚礼,还能买一处不错的房子。
五十八岁了,孙子所有的玩具,都出自自己的一双手。精巧、灵活……独一无二,哪怕是一只风筝,孙子的风筝,也是特别的,不必去街市上买。
六十八岁了,掐指算着剩下的余生,流连于茶馆之间,听戏、打牌、听戏、打牌、听戏、打牌……
这时候对未来的想象,大约只剩下赌自己能不能活到七十八岁,又或者,没活到七十八岁的话,自己该埋在哪里。
“进步一号”的炉火还在燃烧,老温盯着炉火,突然咧嘴一笑,冲着一群岁数比他小的同事,大声地说道:“我他娘的今年才六十三!还年轻!!”
“嗯?”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车间,陡然就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458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委员长,离心调速器车间的车间主任孔方,说是他有个在江东的同学,想要过来。是德明大学校办厂的副厂长,目前负责床单被套的生产。”
“过来就过来啊,被服厂也缺人啊。”
“这……委员长,这位其实原本做火药改进的,他原先在江淮省,是负责褐色火药生产,后来跟国立江淮大学合作研发新型管退炮的时候,被调往了太湖。”
“……”
“专利还在,要查的话,能查到。”
“……”
爷想听的是这个?!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狗屁人事安排。
不过王角也来了精神,问道:“这位副厂长,是哪个豪门的?”
“普通平民出身,郁州大考第三名,当年江淮省省内排名前一百。”
“……”
“委员长?”
见王角这副表情,前来打报告的人也是有些尴尬,毕竟,最近安仁第一机械厂的狂欢,也着实让人有些觉得工程师都是疯子。
六十多岁就穿着一条裤衩高歌喝酒,这其实没什么,酒疯子么,总有一两个。
但这个六十多岁的温家老汉,后头还有十几个猛男,同样都是穿着一条裤衩,然后排长龙作火车状……
把他们抓起来的时候,管风纪的人数了数,十八个人,但只找到十五条裤衩。
一夜之间,安仁第一机械厂的“进步一号”锅驼机有没有出名不知道,但安仁第一机械厂的工程师,绝对是名震湘东。
“那什么,我对火药也不懂,这褐色火药啥的,好使吗?”
“听安仁第一机械厂的人说,咱们现在的装备条件,褐色火药最合适。”
“听他们的。”
王角点了点头,忽然又抬头,“这得是个火药厂吧?”
“孔方主任不太好意思说,我想,应该是想要办个厂。”
“得多少钱?”
“应该几万块钱就够了吧,那边想要上硝酸厂,一次投入得四十多万。”
“四、四十多万……”
听到硝酸厂的时候,王角就觉得头皮发麻,他对这个一窍不通,但也知道硝酸是强酸,然后跟啥玩意儿搅合搅合能变成“王水”,然后“王水”能把奥运金牌都给扬了。
其余的,大概就是知道自己的胃酸也挺强的。
到此为止。
“这个人靠谱吗?是骗子吗?”
“委员长可以先派人摸摸底。”
“也是哈。”
点了点头,王角现在脑子里就剩下“四十多万”在咣咣作响。
他妈的四十多万他都可以养一个营好几个月了,而且是天天吃肉的那种。
之前还是安仁镇一亩三分地的时候,根本不觉得钱是问题,钱是什么?钱不就是随便花的么?
现在成了湘东的实际控制者,甚至是湖南省的幕后总盟主,这时候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是吞金窟窿。
之前把安仁县、茶陵县的夏粮征收做对比,也是为了稳一手粮价,保秋粮的稳步征收,避免出现动荡。
因为宣传不到位的话,攸县、茶陵县的农民农户,要是对义勇军不放心,大概率会抢收,然后藏匿粮食。
即便是知道义勇军跟原先县老爷不一样的人,也仍然抢收之后迅速藏匿粮食。
没别的意思,自己辛苦出来的粮食上缴,是谁都让人心疼。
比如说攸县县长钟太行,原先就是在攸县高高在上的,这光景突然摇身一变,跟义勇军在田间地头累死累活,老百姓看见了除了认为“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认为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时间才能治愈伤痕,时间却未必会建立信任。
每增加一份收入,王角现在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唯恐哪里出纰漏。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建立优秀的干部队伍,是多么的不容易。
带一支队伍,一支优秀的队伍,打仗反而成了最简单的事情。
怎么打消群众的疑虑、顾虑,怎么建立跟各方的信任,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耐着性子看“房谋杜断”的故事,他只想知道,房玄龄、杜如晦这种人,真的存在吗?三百年前就能梳理好如此复杂且庞大的业务?
再仔细一想,自己穿越前都不是顶尖人物,哪来的勇气去跟时代弄潮儿比天赋能力。
自己是真的没有逼数。
“委员长,硝酸工业很花钱的,现在……没必要在安仁县搞。”
过来打报告的也怕王角上头,钱都是要用在刀刃上,哪能胡来呢。
再说了,湖南省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像样的酸碱厂,就是比较落后,规模也比较袖珍罢了。
“那这个褐色火药,够了?”
“肯定够了,第一机械厂的人在准备火炮厂,老式火炮仿制的话,大口径用褐色火药刚刚好。”
“我看税警团的有些战舰,火炮射速也好威力也好,都很强啊。”
“京城还有更强的……”
“……”
王角张了张嘴,心中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唯武器论,不要慌,技术问题不是最大的问题,不要慌……
“让孔方打个报告过来吧,然后拍电报去江东。”
“是!”
等人走了之后,王角低头继续看着一摞报告申请,全是申请经费的。
水库、路桥、机械、枪炮、弹药、培训、学校、灌溉、肥料……
从大型工程到牲口饲料,每一样,都是需要大量的经费、人员以及技术手段。
以饲料为例,其实安仁县已经开始了第一批的饲料加工,产量有限,主要是维持大牲口的体能。
豆类作物的产量比较有限,在重新梳理耕地之前,安仁县能够拿来为饲料工业服务的土地,不会超过五千亩。
首先要保口粮,然后才是扩大牲口种群。
“五枪队”因为有一定的组织性,临时组建的“捕鱼队”,除了的确要在河流溪水中捕鱼,还要捕捞鱼苗,然后投放进各个池塘。
水产养殖比较成熟的地区,不在这里,听说都是靠近一些化学专业比较强悍的大学附近。
王角琢磨着,是不是跟抗生素有关,但他也不懂这个,听是听说过“土霉素”,但那玩意儿不是喂猪的吗?喂鱼有用?
想要找个人打听,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懂的。
不过总算鱼肉还是有的,风干之后储存,也成为了食堂的主要菜肴。
光鱼干这一项,一个团一个月吃掉一万多块钱完全没问题,也幸亏不可能这么吃,瓜果蔬菜齐上阵,丰富了部队餐桌不说,其实相对而言,还降低了成本。
南瓜、土豆、芋头、红薯、山药……
光这些,就贮藏了不少,本地种的长条南瓜,亩产能有一千来斤,肥料补上能超两千斤,拿来对付对付,有油水也是够了。
只是看着便宜,一算消耗量,除开部队,这安仁县本地,还有其余二十万张嘴呢,这边扣一点,那边扣一点,于是又没了。
再加上江西那边涌入的“老表”数量越来越多,为了稳住信心,不可能说我这里吃的有点紧张,你们去找“靖难军”这种话。
更何况,真愿意把底层人都收拢起来的地方势力,除了义勇军,不作他想。
赣西的老百姓也不是傻的,几个月下来,在哪儿饿肚子在哪儿吃饭,脑子不知道……肚子知道。
“妈的,上哪儿搞钱去?纪天霞不是说好了送钱过来吗?还有糟老头子,妈的是不是死了?最近居然杳无音讯?”
骂骂咧咧的王角有些烦躁,钱老汉现在是北苍省的教育界一把手,钱不可能少的,再说了,老东西又是老牌乱党头子,看在“传火”的份上,你把革命经费匀一点过来,这不也是为了“星星之火”烧得更旺么。
“王姐!!”
想到了什么,王角喊了一声,花见羞一脸的憋闷,王角这一声“王姐”,简直太有杀伤力了。
“相公,有什么吩咐?”
“拍个电报,给北苍省沙县!我……”
“报告!”
“进来。”
通传秘书将一份电报文件递了过来:“委员长,北苍省来电!”
“嗯?”
王角一愣,赶紧接过了电报,撕开了封条,看到了里面的一串数字,立刻道,“‘王姐’,翻译一下。”
“是。”
花见羞接过了纸,忽地停顿了一下,“相公,能、能不能不喊我‘王姐’?”
“你比我……咳嗯。”
轻咳一声,王角眼皮低垂,掩饰了一下尴尬,“那我喊你花姑娘,也不太好啊,总觉得是大佐投胎。”
“??????”
“那这么着吧,花秘书。辛苦一下。”
“是……”
转身去翻译电报的花见羞,心中更是焦急,来这里已经很久了,原本想着就是靠脸吃饭,撑死就是唱歌娱乐,结果鬼知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给王委员长当小老婆的难度这么高的吗?!
秦蒻兰这个大歌星跑去做什么她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正因为清楚得很,更是让花见羞郁闷。
太不容易了。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因为前几天“地上魔都”来了电报,是夫人萧温来电,并且吐露了一下行程安排和接下来的计划。
夫人这次前往京城,还准备拍电影。
她花见羞不去京城拍电影,反而在这湖南的穷山沟里瞎折腾……
早先的满腔自傲,全成了萎靡呻吟。
对照密码本,将电报翻译好之后,花见羞直接惊了,因为电报的内容,说是“火云书局”的社长纪天霞,已经谈妥了几处金矿的开发。
然后纪天霞社长,又派了人过来,来湖南省的省府长沙,准备发个通告。
通告的内容很简单,巴蜀金氏南苍金矿采矿权转让给萧温。
萧温何许人也?
王委员长的夫人。
金矿……就这么随便转让的吗?
“金矿?噢,我知道这个,是小金金家的产业,都没什么用,人进不去,货出不来,都没几个矿工。”
看着花见羞好奇的目光,王角稍微做了一下解释。
这玩意儿怎么说呢,王角穿越前曾经给一个矿老板看工地做保安,之所以看工地,是因为矿老板怕设备丢了。
为什么怕设备丢了呢?因为设备扔在那里有大半年了。
为什么扔在那里大半年呢?因为当地的老乡比较淳朴。
乡里乡亲的,开啥矿啊,必须让老乡先富起来。
当然后来矿老板转手了,第二个矿老板比较横,寻思着刁民受死,看我形意拳“挖掘机式”,很酷,然后第二个矿老板也的确把矿开了起来。
结果么,挖出来出不去,今天路障明天陷坑,你就是百轮大卡车都不好使……
而小金金家的那点家业,也差不多这个情况。
在茶南省还好一点,到了南苍省,那是个啥?
还要漂洋过海渡过“苍龙道”呢,南苍省一群妖魔鬼怪,给你什么巴蜀金氏的面子?
你算老几?
所以,那个矿,就是个摆设,就是个屁。
但现在不一样了,纪天霞说南苍省的金矿给了萧温,巴蜀金氏做不到的,不代表北苍省行署专员外加“世忠社”大龙头耶律阿保机的老婆外侄女组做不到。
隔着一条“苍龙道”,对巴蜀金氏来说,只是天堑,对耶律阿保机来说,这可不就是小水沟么。
趟过去就完事儿了,这算个事儿?!
“咦?”
王角愣了一下,“招募股本?这是要干啥?”
想了想,王角突然觉得,这纪天霞有点骚啊。
他说让自己不要担心钱的事情,自己还不相信,现在一看,不愧是高材生,这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这钱,不是就有了么。
459 乱花迷人眼
“主席,‘张浏阳’派人过来,希望主席前往浏阳一叙,也好考察一下浏阳县的风土人情……”
“张武这是攒了多少实力啊,就敢让老夫前往?”
作为“湖南护国委员会”主席,柳璨固然知道自己是“点头相公”,但他根本不介意,接下来的较劲,跟他没有一个开元通宝的关系。
湖南省的状况,原本还算是稳妥的,随着王角的兴风作浪,地头蛇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再这样由着王角“胡闹”下去,家底早晚都得败。
浏阳县县长张武身份不简单,乃是“湖南三张”张潭之后,浏阳堂的当代家主,同时,张武还是浏阳县县长。
在浏阳县的一亩三分地,绝对的土皇帝。
“主席,‘张浏阳’现在也是响应护国,浏阳县都选他当浏阳县护国委员会主任。”
“呵。”
戴着老花镜的柳璨轻笑一声,根本懒得多说,翻着报纸问道:“张武给你承诺多少好处?”
“十万。”
“现金?”
“现金。”
“那行,给他一个回复,就说下旬前往浏阳县视察秋收工作。”
“是!”
“你啊,胆子太小。”
柳璨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现在这个行市,十万想要蹭一下老夫的‘首倡之功’,贱卖了。”
“主……老板,小王相公那里……要不要知会一声?”
“不必。他不介意的,你没看报纸吗?安仁县不是昨天解决水库决堤隐患,就是今天正式开售‘进步一号’锅驼机,他秘书团人数比整个省府秘书都多,还忙成这个样子。这种人,会在意我们走动找补些零花?只要不逼出民愤,湖南省的这些地头蛇,他们敢给,我们就敢收。”
“你啊,胆子要大一点。明年这时候再想捞钱,基本不可能了。”
“老板,这从何说起?”
“天下有变,你以为说说的?钱巨美这个畜生,自以为掌控天下腹心,接二连三的冒险,冲昏了他的脑袋。瞧着吧,这一次,朝廷必然疲于应付。保加尔‘突厥’的西蒙;天涯洲的单氏;岭南冯氏;河北张氏……”
原本神情还带着揶揄、轻佻的柳璨,说着说着,自己一张老脸也是黑了下来,“入娘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老板,您的意思是,小王相公,跟冯氏、张氏……一样?”
“老夫记得,你老家岐山?”
“是,三代放羊,几近辗转,承蒙老板提拔,才不至于蹉跎。”
“老夫问你,你若是还在岐山放羊,一辈子艰辛,而这时候,来了王角。你作何感想?”
“我……”
“明白了?”
柳璨将报纸放下,拿起一件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刚好是安仁镇时期的“公审大会”照片,其中赫然就有赵家湾的人。
点了点照片,柳璨说道:“张卿之能不怕?他怕得要死。不过是借着‘湖南三张’之后的名头,继续虚张声势罢了。此去浏阳县,一切从简,要拿捏架子。张武为了在‘湖南省护国委员会’中有所作为,有所收获,必然有求于你。老夫同你一唱一和,一阴一阳,区区十万,算得了什么?”
“多谢老板教诲。”
“今年形势如果湖南本地变化不大,那么,你就要早做准备。要么跟王角作对,要么,捏着鼻子跟王角合作。但是你要记住,你跟他作对,就没有退路,因为你是反动派,明白?”
“如果合作呢?”
“锦衣玉食……就不要想了。”
柳璨笑着道,“义勇军的伙食,都是有标准的,你现在离了山珍海味,岂不是犹如饿死鬼?所以,怎么思量、选择,你自己要把握住。有没有折中的办法,老夫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就算给你指路,也未必是明路。”
“是……”
在柳璨看来,钱镠这个疯子只要还没有到倒行逆施的地步,应该还是问题不大。
可惜,“护国委员会”出来之后,钱镠没有选择镇压,甚至连行政命令上的斥责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钱镠本身,都盼着崩盘。
这就是为什么柳璨骂钱巨美是畜生,根子,就在这里。
柳璨柳照之,是想过要建设国家的;钱镠钱巨美,想必也是如此。
然而现在,柳璨哪怕是喝茶看报,都能闻着从帝国四面八方传过来的柴火味儿。
时候到了啊,不把这个帝国拆了,如何分赃?
三百年来,诞生了不知道多少豪门世族。
但豪门世族的扩张,总归是有其极限的。
等到秘书离开之后,柳璨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了一支钢笔,翻开了自己的日记本,然后如是写道:贞观纪元以来的全球资源掠夺,其实已经进入了死胡同。以地方豪族为核心形成的地方势力,已经到了想要继续瓜分世界而无从瓜分的地步,这时候,要么如张子所言“发展生产力”,要么……就只剩下狗咬狗这条路。
啪。
将日记本合上之后,柳璨揉了揉太阳穴,在躺椅中闭目养神,这真是安逸的日子,这么多年了,此时此刻是最惬意的。
名声,权力,财富,都不缺。
“如果真的‘发展生产力’,必然会催生新的生产关系。这个道理,天下名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言罢,柳璨突然觉得,童年时引以为傲,壮年时嗤之以鼻的伯爷柳公权,以书法闻名天下,其实真的很不错。
是自己走窄了。
不知怎么地,柳璨突然又想到了陆龟蒙,感慨了一声:“还是陆先生潇洒啊,看得开。”
世人皆知的天下富贵第一,旁人眼中自然是羡慕得很,但柳璨是知道太湖陆氏的情况,陆龟蒙牢牢地坐稳这个家主之位,看似是被底下的子女儿孙们架空。
可换个角度来看,何尝不是陆龟蒙让晚辈们没办法公开调动陆氏庞大的资源……
“空有虚名”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如果自身颇有想法,那么,“空有虚名”,未必不是一种反抗。
此刻,柳璨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护国委员会”的主席职务,其实相当的不错。
……
安仁县,“万亩风塘”终于在多年之后,再次丰收水稻。
哪怕是城里的学生娃,也是头一次见到堆积如山的稻谷。
那些没有去皮的稻谷,金灿灿之间还夹着些许黄绿,引来不知道多少鸟儿窥视。
“哇,这锅驼机可以啊,能带动这么几台脱粒机?”
呼呼作响的脱粒机,已经是纯机械的,两个人一台机,捆扎好的水稻被脱粒之后,剩下的稻草也是另有他用的。
就在永乐江旁边,就有一个织带厂,现在主要加工的,就是编织袋。
抗洪抢险最便利的东西,就是这不起眼的编织袋,堵口子极为还用,而且还能用来垒砌塘坝,临时打个水围不成问题。
“这一台机子得多少钱?”
“前几天几个湘西过来的,开价三百。用银元支付。”
“也就是一千瓦一百块?”
“差不多吧,湘西那边用小型机更划算,他们做‘飞鹰铳’肯定不好做,但鸟铳、大铳、手铳还是没问题的。有一台‘进步一号’,起码带两台车床没问题。不过三百块钱,他们是想屁吃呢。”
“哈哈哈哈哈哈……”
有懂行的学生,在那里胡扯了一通之后,又开始指点江山。
“也不想想的,这时候哪儿有动力源分配给你?就算是水力叶轮,现在也是过不了扬子江的。咱们安仁县能够自产锅驼机,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要知道,一旦出现动乱,很多装配厂都是要停产的。湘西那边,肯定有事儿。”
“用‘切削法’,至少手铳不愁,火药只要上量,子弹用钳工作业,也能加工。”
“退一步讲,不用那么好的子弹不就行了?”
“哎,我看公告上说,准备盖个火药厂,真的假的?”
“火药厂哪儿那么容易盖,现在……嗯?倒也不是不可能,我爸上个月还写信给我,问我安仁县这里安全不安全,太平不太平,好不好做生意。”
摩挲着下巴,穿着校服的学生忽地一愣,“我爸不会是想要过来吧?”
“怎么?你想给你爸一个惊喜,打你爸的土豪,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
“哈哈。”
“真损。”
“去你的,我爸小本经营,可听不得这个。”
“还别说啊,这几天又来了不少外地人,好些个还坐汽车的。他妈的,现在还能坐汽车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你们也发现了?我昨天还遇到几个长沙来的,穿得那叫一个好,‘隆庆宫’的正装,就差把祖上皇亲国戚写在脸上,可惜,一开口就是本地腔。”
“哈哈哈哈哈哈……”
学生们也是灵醒,也是受了“五枪队”的影响,早先被打倒的地主,总有家中的漏网之鱼,心怀愤恨,对原安仁镇的佃户,进行过狠毒的暗杀、残杀。
后来抓住反动杀手这事儿,是让学生们一起参与过的。
如今对外面过来的,有些人来安仁镇三个月都没有,归属感还挺强烈。
“哎哎哎,你们看,就是他们,上个月来了之后,就一直住永乐江的码头客舍,马车、汽车、机动船,全都有。”
“哪儿的口音?”
“哪儿都有,岭南、广西、剑南还有湖北的。”
“怎么这么奇怪?难不成是哪个大公司?”
“‘金菊书屋’?”
“不可能。这些家伙啥东西都没带,就是到处转悠,我看外勤秘书的人,换了好几茬陪他们。说是考察什么的。”
“那天我还看他们去了粮库。”
“卧槽?他们怎么往这儿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那儿!看那个戴墨镜的,地位肯定不低。那天攸县县长都陪着。”
“钟太行不算什么吧?”
“你好大的口气,能当上县长的,能有省油的灯?”
“还真来‘万亩风塘’啊。”
“这是干啥呢?”
“买粮食?”
“去你的,这时候买粮食,都没翻晒好呢。”
“挑选合适的球员?‘霸王’和‘柳营’,百年球队,豪门中的豪门,说不定新赛季要挑选好苗子呢?”
“可算了吧,去年闹得那么大,冠军赛都停摆了。”
学生们七嘴八舌说着,目光却都盯着远处的一行人。
终于,有个学生眯着眼睛盯着好一会儿:“他妈的我想起来了,南昌那什么银行的人,他们制服就这样的。”
“房家的?”
“房家的。”
“艹。”
不多时,远处的一行人到了脱粒场,新打的稻谷,已经有一批铺在了地上翻晒。
其中一人抓了一把稻谷起来,掐了一粒米出来,放在嘴里尝了尝,然后冲领头的点了点头。
“怎么样?好米。”
“这里有一万亩地。”
“只怕不止,坡上还有‘陵稻’,应该是试种的,从‘大鲤鱼水库’引了一条灌溉渠出来,亩产一百斤左右还是有的。两个坡面我算了算,两三千亩有的。算两千亩,这就是二十万斤稻谷……可以。”
增加粮食产量的最佳方法,首推就是水利工程。
只要水利工程到位,就能增加有效的可耕地面积。
单位亩产低不可怕,堆总的耕地面积就行。
贞观纪元以前,一个成年男子的极限,大概就是一百亩地的耕作量。
有了新式犁之后,耕作量大大增加,等到技术进一步加强,这个数量还在攀升。
而现在,安仁县有了自己的锅驼机。
尽管才三千瓦,但拿来作为动力源,改造耕地,够用了。
“看来,纪天霞没有骗人。”
“南苍的金矿股份,我们可以不要,但安仁县的农业债,我们可以买入。”
“二少,南苍省的金矿股份,我们也可以买。”
“噢?怎么说?”
“纪天霞是打算在长沙招股,我们完全可以掺一脚,推高公开招股的价钱。现在兵荒马乱的,江西、湖南两个地方的阔佬,肯定想着怎么保本。有道是‘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但也要看地方看人。你埋多少黄金下去,‘靖难军’都能给挖出来。所以,有个安安稳稳的投资地方,绝对是趋之若鹜。”
“我们房家在长沙买入,也算是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不错。”
“就这么办吧。”
“是。”
460 盼着王委员长胆子大
“农业债?!他妈的京城大公司的公司债都没人买,这什么鸟农业债谁买啊?你买吗?反正我不买。”
“程少爷,你不买你来长沙做什么?你不在巴陵享福,总不至于是来给五福宫烧香的吧?”
“我跟柳主席身边的秘书是中学同学,过来探望探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谢谢程少爷来。我们可是小本经营,这江西的生意现在又不好做,就指着保本呢。这农业债啊,程少爷不买,我们可是要买的。”
“哼!”
长沙的茶馆极多,上档次的更多。
然而今天却是为数不多长沙的高档茶馆,说书人讲到精妙段子也没人听,上台唱戏的名角儿也是成了摆设。
谁叫“护国委员会”外头,有人公证债票呢。
“来的时候,我都打听过啦。”
一人站起身来,只见他穿戴斯文模样周正,说话的时候抑扬顿挫,手脚仿佛都是不听使唤一样在那里比划着,“义勇军在洣水、永乐江,那今年最少秋粮入库四十万石,这可都是纯的公粮,不掺假。咱们就算一斤一个铜板,那也是四百万,对不对?”
“咱们也都不是行家,可南都那边,你赚一块钱的老板,谁他娘的就借一块钱?那都是十块钱起步,上不封顶。”
“老话说得好嘛,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对不对?”
“放你娘的屁,你当义勇军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呢?!一块钱的本,十块钱的债!”
“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咱们砍一半,明年就算少收一半,粮价不变,怎么地也是有个两百万……”
“两百万够分个屁,老子豫章县来的,同乡集资拉个一千万没问题!这义勇军也真是的,放债怕什么?胆子大一点,一年的债可以发,两年的也可以嘛。这年头,你放个十年八年的,又有何妨?钱留在家里,那他妈的就是废纸!”
“兄台不如考虑我们咸宁大通物流的……”
“滚!”
“……”
一通嚷嚷,终于都热闹起来。
盖因这次集聚长沙的富豪们,不是不买义勇军公开发放的“农业债”。
恰恰相反,现在一张债票,反而炒出了二级市场。
义勇军的“农业债”债票在“护国委员会”公证之后,转手就能抬一手价钱。
门路广的“护国委员会”内部,早就有主席柳璨身旁的秘书赚了一笔。
实在是怪不得现在这么火热,物价一天一个样,像义勇军的防区内,能够把稻谷价钱压在一斤一个铜板的,几乎没有。
只是和别处不太一样,大规模购粮需要凭证,外地粮商过来想要炒粮价,三倍罚款五倍判刑,且影响恶劣的,直接公审大会枪毙。
王角不懂什么狗屁市场规律,他只会算除法。
底下有多少人,手上有多少粮,除一下,够吃了,那就照着这个价钱来。
打价格战这种高端操作,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智商,但他有枪啊。
他稳粮价就两招,一是自己有粮,是种的、买的、偷的、抢的、敲诈勒索的,都无所谓,只要有;二是军事管制,可以交易,但不能大宗交易;卡口粮食流入流出严格登记,所有运输工具统一管理。
纪天霞派给他的人打算献计献策,结果就是一脸懵逼。
本以为北苍省状头定是个文化人,万万没想到啊,合着是个野蛮人。
还别说,湖南、江西两地的有钱老表们,还真就吃这一套。
眼瞅着家乡的粮食跟疯了一样,什么抢收、偷收、放火收,明的暗的都来了,这谁受得了?
地主家也没有……没有什么事儿啊。
那没事了。
但事情显然不可能这么算了,粮价炒起来之后,第一波洗劫还弄不到农户头上,反而是城市中的中间阶层。
他们多年的积蓄,原本在太平年月,只需要一个月薪水就能买一年吃的米,在贞观三百零二年的八月前后,粮价从去年的稳步攀升,瞬间进入暴涨阶段。
时间离“护国委员会”成立其实就是几天时间,几乎一夜之间,大量南昌、豫章二县的城市体面人,都拖家带口离开老家,投奔别处。
没别的原因,无非是原本一个月的工资能买一年的口粮,变成一个月的工资买一个月的口粮。
这谁受得了?!
等于说粮商轻轻松松就让城市主力消费阶层、工薪阶层,白干十一个月。
而整个南昌周边地区,其实都不太平。
“靖难军”打到赣南,首先的干的事情就是控制交通,然后就是控制粮食出入。
实际上有一件事情,大多数底层人都是有苦说不出。
“靖难军”是没有攻打南昌城,可是南昌城的“夏粮”,一颗收上来的都没有。
城外的农田,本地人种的米,要拿到“靖难军”的粮食销售许可,才能就地发卖。
除开“靖难军”代为征缴的粮赋之外,还有交易税。
逃不掉的交易税,因为就在“靖难军”的眼皮子底下。
公平公正,钱货两讫。
公平。
整个南昌城的中下层居民,其实硬挺大半年的原因,就是想着洛阳中央不可能傻看着,扬子江过来就是鄱阳湖,大军压境,“靖难军”算个屁。
所以,即便是工薪阶层,双职工养活五口人,一年积蓄一百来块还是问题不大的。
南昌城普遍家庭储蓄都有一两千,哪怕少一点,几百块总是有的。
然而这些积蓄,在挺过了大半年之后,洛阳中央的曙光没看到,中央军的军旗也没看到。
钱包他妈的空了。
存本上的数字缩了。
不跑?
不跑喝赣江水喝饱吗?
有心跑路去赣北,又或者是赣东北。
但是交通管制之下,底层人买一张火车票都是拼了老命,到时候去了没把握的地界,身上就剩几个银元,那算个什么事儿?
整个大半年中,安仁新义勇的传说,以及王角《革命说》《人民论》的宣传,都让南昌人有了一定的认知。
尤其是那些家中半大小子比较爱冒险的,有的已经是安仁新义勇的一份子,这就让不少家庭有了底气。
至少有地方能安安稳稳混口饭吃不是?
吃的不一定好,但能吃饱啊。
中低层在跑路,中上层也是在分化的,尤其是那些还算不上顶级富豪的普通工厂主,生意全部泡汤之后,一天天地看着手中的钱不值钱。
如果是银元倒也罢了,可有些门路广的,早就听说了“拆分税务”这破事儿。
他们又不是傻的,换成是他们,多简单啊,实物税收上来,给国家现钱。
什么是现钱?银行里拿出来的纸啊。
老家银行没纸怎么办?
找中央银行借啊。
中央银行纸不够了怎么办?
印啊。
实际上在南昌的本地银行,也早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从银行兑换银元的渠道业务全部关系,存取都是纸钞。
已经很多年没出现的银钱套利,再度出现不说,半年时间,滋生了不知道多少钱贩子老表。
所以,那些不上不下的富豪们,尤其是个人资产破万到五十万之间的群体,几乎都是在想方设法让自己手头的现金变成保值资产。
前往武汉买房、买地的人有很多,但聪明人也很清楚,这一波,武汉的价钱也要暴涨。
牵一发而动全身,南昌城可不是什么小城市,小额储蓄业务都能有几个亿的存款,这一波冲击,武汉就算能抗住,那自己带着一万块钱去武汉,原本一万的东西,少不得只能买个八千七千六千五千的。
胆子大,就跟着那些家中有小子在安仁新义勇的跑了。
早去早安全,事实上也是如此。
年前就有人通过“安陵散人”搭上线,帮忙购买器械装备、武器装备,还有各种有的没的配件,甚至是木材、石材、药材等等平日里不起眼的东西,走量入湘东,几乎都要把当时的安仁镇交通入口挤爆。
早早把现金变成了这些实物,安仁新义勇是从“安陵散人”那里“借”的。
留下的借据,过了七个月,直接可以折算成米面粮油布匹。
掐指一算,不但没亏,放现在的行市来看,等于赚了几百倍……
当然一般人也没本事在义勇军的治下瞎倒腾,但没有血亏,还能阖家欢乐的南昌、豫章老表们,都是庆幸自己走对了这一步。
他们管不了义勇军能走到哪一步,也不想知道义勇军到底能打多大的地盘,在贞观三百零一年的时候,他们就想有点口粮,然后全家安安稳稳活到贞观三百零二年。
一个都不能少的那种。
又是一年落叶起,金风催人,不曾凄凉。
当听说义勇军的“经济委员会”在委员长王角的授权下,前往长沙公开发债,以明年农业收益作为抵押的时候,最踊跃前往认购债券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在老家挨过摩擦的老表们。
甚至有点儿报复性购入架势,也不知道是向谁撒气,总之就是当家的无脑买,买就完事儿了,别跟他们扯什么合理不合理。
然后就出现了问题,两百万的债票,长沙人原本还打算观望观望呢,嘬牙花子的时间都没有,“护国委员会”那边就说公正结束。
爷他娘的还没上车呢!!
于是就有了长沙各地茶馆各种热闹的场面,一“票”难求。
秋天的茶客们,都是“票友”,不是为了听戏,而是为了挥霍。
其中的郁闷,可不是只有普通富豪们,那些程家、房家、张家的顶级权贵们,头一回,也只能跟着次等富豪一起在茶馆中说风凉话。
不说风凉话还能如何?
“债票”拿不到,那就是个屁!
尤其是江西房氏的主家二少爷,原本想着义勇军要是拿三县农税抵押放债,怎么地也得有三四千万。
结果就两百万,而且是一年的。
这让房氏二少直接傻了眼,他的智囊团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种情况。
原本的计划,还是他们房氏凭借实力,南苍的萧氏金矿股份,他们要;义勇军的安仁农业债券,他们也要。
两样都要,两个都要赚。
现在则是攥着一堆资金,眼睁睁地看着两百万的盘子在那里各种魔幻。
两百万的盘子,居然还真就诞生了“安仁农业债”的二级市场。
神经病么?
看着那些拿着“安仁农业债”作为质押,然后再借钱的牲口……
房氏二少只能比划大拇指。
从个人角度来看,这是真的骚。
可是房氏二少也得承认,“安仁农业债”还真是大气,大气的地方,就在于“安仁农业债”不是跟着价格走,而是“债票”标注的,是粮食多少多少斤。
钱不一定值钱的时候,能有这样的保证,这要不是大气,那就真没有大气的。
“安仁农业债”火热的地方,就在于此,谁买谁松一口气;谁有谁是家里的本事人。
一百斤安仁县“公粮粮库”的稻谷,一年之后,还一百零三斤零四斤,钱能不能变花样不知道,反正一年后哪怕是一百斤青糠饼,至少也能吃不是?!
整个长沙城,那些在茶馆中各种心情复杂的权贵子弟们,现在就一个念头,姓王的又不是只有一个县,而是好几个县在手,你胆子大一点啊,步子大一点啊。
你都敢哄骗柳照之搞什么“护国委员会”了,你借钱怎么这么没勇气?
你只要开金口,三五千万那是个事儿吗?!
整个两百万的……
你这可不像是做大买卖的啊。
长沙茶馆中明里暗里疯狂吐槽王角的豪门子弟不计其数,程家的一个少爷听了一天戏之后,回到家就嚷嚷了起来:“他娘的这算个什么鸟事儿!老子得想办法,老子带着五千万南下,难道是来长沙买臭豆腐吃的?!他娘的,姓王的真是胆小,你不是胆大包天的吗?仨瓜俩枣的算个什么!”
“少爷,这是……”
跟过来的老仆,见自家少爷一副吃了屎的模样,连忙过来询问。
“想个办法,跟汉阳金属厂联系一下,搞个仓库爆炸行不行?价钱好说。”
“……”
“不然不行,姓王的别的瞧不上,大炮他肯定要!”
“……”
461 处处蜕变
安仁县在军山有个牲口交易市场,永乐江入洣水这一段,以前都没有发挥出多大的作用,现在纤夫队和机动船船队都齐备之后,运力一上来,生意就好做的多。
很多战马级的马匹,也能通过走私搞到,往往都是某些省级马场报个马匹死亡就能搞定的事情。
以前因为比较太平,搞这个几乎没有,主要也就是弄些驽马的马肉罐头,大城市中能有一些销量,但也有限。
如今却是不一样,整个江西光国立鄱阳湖农场,就有合格战马三千匹,总马匹数量在一万五千,是标准的“万马农场”。
而这样的国立农场,扬子江两岸有八个,基本就是为东海各地驻军所准备的。
一开始王角还纳闷呢,这江南闷热潮湿的,还能养马?
结果是他无知了,南方不但能养马,而且规模还不小。
明白了其中的科学管理有多么精致之后,王角在义勇军诸多军官的期盼之下,一咬牙,给战马每个月的伙食费管理费,定在了八块钱。
想当初,他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打工做保安,一个月才五块钱。
淦!!
人吃得还不如畜生。
还别说,义勇军目前的伙食费,是照着一个人一个月三块钱计算的。
有作训任务且上强度的,才会再增加一块钱,这一块钱,还不是补一个月的,而是补两个月。
至于说正规军的生活费,也就是事实上的军饷,哪怕是郭威,也不过是三十五块钱。
比得上战马的人,其实整个安仁县、义勇军,都没几个。
大概也是因为战马金贵的缘故,这年头为了一口吃的,多少忍着点儿气味愿意跟牲口打交道的人也不少。
于是军山也就成了安仁县事实上第二热闹的地方,牲口多,但至少能刨出来一点儿吃的不是?
从东北、西北方向来的客船,也更喜欢在这里停靠,原因也很简单,牲口多就棚屋多,比“万亩风塘”的大通铺还要夸张,有些逃难的,找着个干草堆就能一头扎进去睡觉。
秋收之后,天气就凉快了不少,蚊虫虽然也有,但备着点驱蚊的,也能凑合。
原本逃难的人,多是一些江西来的,湖南、江西原本互为老表,这也没什么,上报到王角这里,无非也就是安置一下。
然而随着进入到九月,事情就显得有点诡异。
“听我南昌的同学说,在这儿能找着工作?”
“医生护士都缺,老医生能拿三十块钱,护士长能拿八块。”
“八块?!那我不成牲口了嘛。”
“给现钱,包吃包住,一个月伙食费也有四块,加起来可不得十二块?”
“伙食费能折现吗?”
“这倒是没问,但应该能成。”
“我家那个钓鱼可是有一手的,这要是伙食费折现,我就打点主食,让他天天钓鱼去。还怕没菜不成?”
“你这是打算牙缝里省钱啊。”
“那不然呢,今年淮水断流,我原本想着去河南,结果到处都是河北人,省城扬州又搞什么漕运管制,我老家合肥县的船,都被拦了。”
“淮水不是断流了吗?”
“走的肥东运河,现在肥东运河都不让走船,用水呢。”
军山的一处码头食肆,是义勇军开的汤饼食堂,弄了十几个窗口,有几百个座位。
乌央乌央的,到处都是人。
不过分类倒是明确,医疗卫生工作者扎堆,工厂的装配工、钳工聚团……
各种牌子举着,还有在那里做向导的宣传员。
天南地北的口音,随处可见的“五枪队”成员,还有就差教育部三个字贴在脸上的纠察。
自从上个月从南昌来了一批医务工作者之后,九月份一下子多了好几个省的,稍微打听一下,倒也不难发现他们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
原本在老家大城市中上班,护士长的工资多的能有二十块,属于绝对的高收入群体,整个家庭地位在城市中,也算是上层。
毕竟,即便是发达城市,护士长这个级别的护士,数量也是非常稀少。
在王角忙着秋粮入库的时候,并不知道江淮省的大部分地区,居然发生罕见的旱灾。
淮水断流不说,漕运的运力几乎见底,而铁路运输因为之前京城的工人、学生搞各种游行,其实已经缩编。
放在正常时节,缩、增都是自如的,偏偏又发生了凌烟阁阁老被刺一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三省六部身上。
江淮省的核心城市扬州、楚州、徐州、庐州只得忙着自救,借助扬子江的运力,向江东省购粮。
如果一切顺利,问题是不大的。
可惜,“靖难军”攻打江西的同时,江东省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苏州、杭州、润州、常州等地虽然筹措出了大量粮食,但紧接着就是江东省地方出现粮商捂盘。
在江西、湖南两省的粮价暴涨之前,杭州首先粮价翻了两倍。
等到江淮省省府扬州方面再次购粮的时候,同样的价钱,只能买一半。
而加钱的粮食,进入到下级州县,就算没有火耗折损,也硬生生地抬了百分之五十。
层层加码,乃至比较偏僻的山区州县,率先出现恐慌。
抢粮抢购潮一出现,如果第一时间暴力控制,问题是不大的,然而这时候的省府扬州,省府大楼内部讨论最多的,竟然不是稳住局面,而是……“拆分税务”。
扬州的情况传到王角这里,时间跨度二十天,期间老天爷不但不赏脸,有一辆火车过肥东车站的时候,还翻车了。
没别的意思,蹲点的合肥县猛男多得是,一看车上有粮食,管你三七二十一,趁火车不注意,就把火车给掀翻了。
几万斤粮食“抢购”一空。
主要是不要钱。
然后……
然后就是合肥县灵醒的人打算找个“世外桃源”,其中就有合肥县国立医院中的医生护士们。
他们中有不少人的同学,是在南昌上班的。
而南昌那些跑路的医生护士,都是一头扎入了湘东安仁县这个成立一年的小县城。
组团去湖南的人,于是就多了。
合肥县因为是由扬州托管,属于省属直辖县,因此实际上还是较为发达的,拖家带口跑路的医生护士们,为了安全,就从本家、老家、娘家招募了同行的车把式、力工、挑夫甚至是司机。
仅仅是合肥县国立医院,第一批次拖家带口直奔安仁县来的,总人数就超过一千。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应俱全。
到了军山脚刚沾地,就先互相打听着怎么弄个班上。
一路上的见闻,有一说一,他们这些受过教育颇有眼界的,心里都有谱。
地方是来对了,无非是换个活法。
问题就在于……怎么活。
和医疗卫生工作者的普遍焦虑不同,刚失业的工厂工人反而淡定的很,其中不少活动的猛男,多是“斧头帮”出身。
而女工那一拨,同样有人,是湖南省本地的妇女组织,叫“妇兴会”,也就是王角最初刚到湖南时候,了解到的一个组织,几百年前由穿越者老前辈的正宫大老婆徐惠创立。
起先“妇兴会”的存在感非常弱,因为王角途径的几个州县,对“妇兴会”都是冷处理、冷打压,“妇兴会”在组织、资金上,相对比较薄弱。
但是跟王角接触之后,“妇兴会”迎来了近百年最大的一次组织规模扩大,在安仁县、攸县、茶陵县、耒阳县,都直接建立了分会,且组织架构第一次落实,并且也有了稳定的资金来源。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
“妇兴会”将一部分成员剥离,成为了义勇军的平行机构,同样都在委员会的统属之下。
自然而然的,“妇兴会”的很大一部分资金来源,就是财政拨款。
看上去好像“妇兴会”没什么用场,但大多数时候,有些妇女工作,的的确确需要“妇兴会”的帮忙。
其中就包括妇女用品的派发。
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让一群激情高昂的猛男去干这事儿,什么激情都能缩回去三分。
“妇兴会”得到支持,也是南昌城诸多医疗工作者信心大增的缘故,给昔日同学派发电报,详细描述的,就有此项。
如今“妇兴会”的作用,自然不可能只是发一下妇女用品,哪怕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在其余州县都还没有做明白,但是湘东“妇兴会”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帮助义勇军掌握的四个县,顺利完成女工招募、安置。
安仁县第一纺织厂,原本一个女工都没有,“妇兴会”参与帮忙之后,两个月招募、培训女工六百多人,其中包括且不限于麻纺、棉纺、毛纺还有丝绸。
南昌毛纺厂的老职工,在这里除了要帮忙培训女工、带徒弟,还要在“妇兴会”的联络下,跟安仁县第一机械厂的工程师们,重新设计纺纱机。
两个月简化装配的粗纱车就有八台,而这个数量,是湖南省在贞观三百零一年,全年的组装量。
一个县的厂子,两个月安装调试超过一个省一年的量,这放在以前,完全不能相信。
然而这样的现实,也着实刺激到了南昌毛纺厂过来的老职工,女工们同样有着激情,这种荣誉感、参与感,是以往从来不能体会到的。
而在这里,铭牌上的设计方,打上自己名字的时候,哪怕原本只是奔着钱来的老职工,也在“妇兴会”的座谈会、交流会中,说得眉飞色舞。
此时此刻,军山的码头上,那些江淮省过来的医疗工作者,不过是重复着南昌毛纺厂那些老职工初来乍到时候的状态罢了。
“现金!别说是八块钱,五块钱都成啊!现在外面粮价已经疯了,谁都不出来卖,连放牛的娃都知道,这时候卖粮食就是亏的。吃饱了撑的才出来卖粮食呢!”
“就算不拿现金,挂账上,我看也行。”
“也是……不行,还是自己拿钱的好。”
“别说了,来人了,赶紧的,过去迎接!”
462 破房子
“报告!!”
“进来。”
嘴里含着一片早就没了味儿的茶叶,王角应了一声,就见彭颜料捧着文件进来,“委员长,‘东海宣政院’的那批油脂,已经同意发货,不过对方只答应送货到苏州。不愿意深入扬子江。”
“这是个什么说法?都漂洋过海了,这点路反而不肯了?”
“东海乱党闹事,筑紫岛的一个船坞码头都被炸了,加上夏秋的旱灾,东瀛各地都是粮食减产,有几个农场的水稻亩产跌到了六十斤。”
“卧槽!”
王角当时就惊了,“江淮省旱灾,这东瀛省也旱灾?”
“七月份黑水调拨了一批粮食过去,可现在秋收都过了,黑水怎可能再支援。要是入冬一场大雪,谁都好不了。现在黑水方面,以防备秋冬为由,连七月份的调剂都停了。‘东海宣政院’现在正在搞‘粮食交换’计划,原先的朝鲜道行军总管府,都已经成了粮食交易中心。”
“他妈的,这是要出事啊。”
“所以现在‘东海宣政院’用船非常节省,也是以防万一,送到苏州已经是极限。原本是打算让人去琉球岛自己提货,但现在愿意吃下这批油脂的,只有我们。”
彭颜料说罢,道,“猪油、牛油、鲸油都有,我想,应该是‘东海宣政院’打算直接在苏州换粮食。”
“既然是换粮食,拿油脂不行?”
“苏杭没人要,扬州是打算要的,可现在,粮食更重要。苏州也只有陆氏、张氏愿意交易,但要现金。”
“纸钞?”
“金银。”
这种消息一波波的过来,王角都觉得魔幻。
多灾多难啊,就东瀛那鬼地方,居然会旱灾?!
台风呢?
现在还是台风季啊。
不说十个八个台风,你来一个都行啊。
现在想想,搞不好台风是有的,但只是刮风,却不带来降水。
没降水,就是那地方的农业结构,水利工程只要欠缺点,就是完蛋。
而从“东海宣政院”的操作来看,根本就是没指望洛阳?
又或者是跟洛阳打了报告,结果石沉大海,让他们自己处理?
自救不是不好,但自救也得讲道理。
“算了算了,别人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管了。之前甘总教也过来说了个事儿,说是保加尔突厥的西蒙,跟叙利亚那边的西突厥余孽呼应起来。西军现在是有心无力,想要去拦,怕断顿。”
“到这个地步了?”
“具体的情况没说,反正就是原本说好的军饷,应该是拖欠了。”
“……”
彭颜料感觉这他娘的真是扯淡,他小时候,“长沙路忠武军”想要搞事儿,怎么搞怎么难,动不动就是哪个县长爆种剿匪;要不然就是哪个省的总警长强的逆天,沙赞、刘亿、赵弘毅……
随便哪一个,都是独当一面,八路忠武军倒是想尽忠呢,一个都掀不起浪花来。
而彭颜料自从跟着姐夫王角混之后,感觉做啥事儿都是闭着眼睛伸手蹬腿就完事儿了,有什么难的?
太轻松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王角这一声感慨,其实也是无从说起。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蹦跶出这么一句话来,仿佛是说钱老大,又仿佛是说这个大唐帝国。
你说这个皇唐天朝风雨飘摇吧,其实只要有人愿意收手,然后同舟共济,来个“软着陆”还是问题不大的。
可你要说这个皇唐天朝还有挽救的余地,偏偏又到处都是漏洞,就是一座满是窟窿的破房子。
看着巍峨,而看房子、管房子的人,不但不说修一下,反而把挡风的高墙都给挖了、砸了。
名目还挺多,使人惊诧。
别人怎么想的,王角不太清楚。
但他自己,现在就是想拆了这破屋子。
富丽堂皇又如何,就是想拆,没别的意思。
跟什么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
不搭界,不相关。
他穿越前的政治课成绩比较差。
“姐夫,怎么这么感慨?”
“你不废话吗?我大小老婆都要去京城呢,其中有一个还是你姐。这要是中央出了事情,我能不急?”
“姐夫,那要不让夫人她们回来?”
“现在是她们自己有想法,懂?”
说着,王角又道,“跟着我反而目标大,在京城,其实反而安全一些。钱阁老现在东拼西凑、南缝北补的,想必是忙得掉头发。噢,他原本就是一个光头,兴许掉无可掉了。”
“……”
彭颜料寻思着,是不是姐夫打算换老婆了,要不然咋能这样捏?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彭颜料还琢磨着,是不是去一趟长沙,跟叔伯们商量一下,临时给老姐配几个“手帕交”,然后过来给姐夫做秘书。
现在姐夫身边就一个花见羞,可真是太少了一些。
正胡思乱想呢,突然外边来了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彭颜料顿时喊道:“小道士!你这火急火燎的,怎么了?”
“队长!急件!”
“还不快去送达!”
“……”
做道士出身的传令兵还是个少年,顿时表情皱在了一起,寻思着不是你喊住我,我能停下来。
但还是行了个礼之后,到了办公室门口喊道:“报告!!”
“进来!”
“委员长,急件。”
“哪儿的?”
“泉州的。”
“泉州?什么乱七八糟的……拿过来。”
“是!”
把文件递给了王角,传令兵转身离开。
王角打开了文件看了看,愣了一下:“卧槽!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这是一份电报,不过是从朝鲜道转过来的,电报内容是有两则。
第一条是“天涯洲”一个叫“大湖泽”的地方,当地豪强宣布自治,领头的跟他一个姓,也姓王。
只是这个王姓,还是大有来头的,祖宗叫王万岁,很霸气。
另外一条是“天涯洲”一条叫“星汉水”的大河,其三角洲地区的豪强,宣布自治,并且成立了当地的“护国委员会”,领头的,姓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隔着一个东海,在海的另外一头,甭管是蓝精灵还是格格巫,都造反了。
当然他们也没说造反,理论上还是挺爱国的,至少这个姓单的,都搞了“护国委员会”了,哪能不“善”?
带善人姓单,这合理吗?这很合理。
“钱老大现在可是‘海洋大臣’,这破事儿砸头上,不派兵镇压,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位子?”
然而王角知道,钱镠现在能做的,其实就是先放嘴炮。
真要去镇压,怕不是明年的事情。
没有为什么,绝非是洋流、季风、航速的问题,而是……钱粮。
王角自己设身处地想了一想,他要是钱镠,他直接尿血。
能不尿么?
这能不尿?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角这边的画风,陡然也变得亲切起来。
至少义勇军还在搞生产不是?
至少义勇军搞生产能帮忙减负,多养活一两百万人不是?
这么一看,王角喊钱老大一声“老伯”“师伯”,绝对是对得起良心。
孝顺。
“一步错,步步错啊。”
王角复盘了一下时间线,不得不承认,“天涯洲”那些野心家,也是赶上了好时候。
没有湖南省的“护国委员会”横空出世,“天涯洲”根本找不到这门称心如意的借口、理由。
什么“靖难”不“靖难”的,烂透了。
朝廷没有为难柳璨,毕竟柳照之都要退休了,是一只无害的老年废物。
但是这个头起来之后,后边儿跟上的,有一个算一个,是柳照之这样的老年废物吗?
哎,我没造反,我没割据,我爱国,我护国,哎……就是玩儿。
都不要什么反复横跳,因为这事儿,谁接着干谁有理啊。
钱老大要是第一时间干了柳照之,那倒也没后面那些破事儿了。
可当时的钱镠,这事儿重要吗?
他妈的张濬都死了,谁到河北省去才是重中之重。
河北省要是乱成渣渣,第一个撕心裂肺怒吼的,可不就是他这个钱阁老?
不能说钱镠一时不查,只能说事有轻重缓急,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恁死不服的鳖孙儿才是排第一位的。
谁他娘的能想到后续一系列的冒险家、野心家都冒了出来?
不过王角可没打算同情钱镠,他哪儿有那闲工夫。
掐指一算,皇唐天朝偌大的地盘,除了“昆仑洲”的黑狒狒,还有“天竺次大陆”的素食主义者,没几个不是热点地区的。
这要是让钱镠“挽天倾”了,他牛逼啊,他超人啊,他无与伦比啊。
不是王角瞧不起钱镠,这个帝国的版图实在是太大了,而帝国的上层精英,跟失心疯一样地遏制着生产力的发展,总要有极限的。
现在,极限到了。
总得有爆炸的地方,炸一个窟窿还是两个窟窿,对这个时代来说,没区别。
泄了气的气球,最终就是变成一摊皮。
“总算,南海还是比较稳定的,‘天竺次大陆’那地方,还能搞点小钱。”
钱老汉作为王角的先生,关键时候还是要帮学生搂银子的。
搞事儿没钱玩个屁。
钱老哈也说了,就他们北苍省那地理位置,那商业环境,那社会稳定,避风港啊,必须的啊。
来的几封信,都是钱老汉说一些让王角放心的话,钱都是小事儿,为师这里,钱就是个数字。
徒儿要是缺钱,闭着眼睛写零,写多少是多少,师徒一场,这叫缘分。
所以在王角看来,“中央核心区”之外的非热点地区,应该就是钱镖能搂钱的门路,也就是“天竺次大陆”地区。
在他吐槽皇唐天朝在贞观三百零二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二十分钟之后,王角感觉自己是一张乌鸦嘴。
因为在他刚觉得至少还有一条南海稳定的现金支援没多久,又来了个传令兵。
同样是急件,刚才的是泉州的;现在的是南苏州的。
信的内容很朴素,写信的人很憨厚。
发信人,刘澈。
抖开信纸,扑面而来的言语,大概就是刘哥对地球的眷恋,因为他的腿非常软,现在宛若一头南苏州随处可见的“泽巨蜥”,只能趴地上爬行。
当然,刘哥腿软这件事情,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刘哥又说了,他呢,现在在“身毒太上道”小日子过得不错。
兄弟要是赏脸呢,希望让刘哥的小日子变得更进一步。
王角终于知道,曾经突然消失的刘哥,不是神隐,也不是命赴黄泉,只是跑“天竺次大陆”发扬了一下工程师的基本技能。
活塞运动,没有润滑油,容易伤机体。
然后,王角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身毒太上道”那些疯子,是不可能直接发电报过来的,这是转发。
而那操作这事儿的人,在“狮驼岭”。
这是一窝不知道脑回路如何的乱党,把“身毒太上道”的消息,通过北苍省省府沙县,然后转到了湖南省。
在信件的下方,还有王角老师钱老汉的……道歉信。
淦!!
463 妄想家,大唐统一党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吹牛逼都是胡吹,反正在王角眼中,钱老汉吹牛逼还是有些斤两的,绝对不是乱吹一通。
然而看到钱老汉的道歉信,王角一脸懵逼,并且觉得这死老头子早点死也算是给自己做贡献了。
“艹尼玛‘狮驼岭’那群沙雕让我受他们统一指挥?这他娘的真当自个儿是风流人物、中流砥柱呢。沙雕玩意儿。”
骂骂咧咧一通,任由不解气,王角灌了两大缸凉茶之后,便是重新审视着钱老汉给他的道歉信。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钱老汉还是支持自己的。
但是,钱老汉对“狮驼岭”应该是失去了影响力,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王角无从得知。
横竖他也是现在才大概琢磨出来“狮驼岭”的基本轮廓,那地方,应该就是革命党的一个大本营。
“狮驼岭”中有着成建制的“正规军”,水陆都有,算得上反唐主力。
早先王角以为钱老汉的定税有功,应该是只是将“狮驼岭”变成马甲,“星星之火”想要燎原,“狮驼岭”这一把火,绝对够给力。
时代在发展,中央帝国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大问题,这是远超第二次内战的大问题。
这不是豪门巨头瓜分世界,排排坐分果果能够解决的。
在现有的生产力条件下,已经到了极限,而帝国的最上层,却压根没有考虑什么发展生产力,本该十年革新的技术,抠抠搜搜拖拖拉拉变成一辈子,百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此时再回过头去,去回想刘澈对那台蒸汽摩托的吐槽,才陡然明白,学而有成的知识分子并非不懂,正因为太懂了,所以才只有吐槽。
帝国未来,朝廷栋梁……
你说你就对,你说我就信。
无非如此。
而现在,躁动的心已经不可抑制,“狮驼岭”到底压抑、积蓄了多少力量,王角不知道,但从钱老汉动不动就能掏钱,且跟会稽钱氏关系不大,大概也能看出来。
这是一个积累了丰富经验还有一定实力的组织,且已经颇具集体意识。
因为,他们将钱老汉一脚踢开,想着最大化地拉拢志同道合之辈,然后,推翻现有的大唐帝国。
一场革命,总有启蒙者、发起者、领导者……
“狮驼岭”之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革命党、乱党,在百几十年的历史中,到底有多少被镇压的反抗分子被隐匿其中,没人知道。
王角也不知道。
未知是无法让人放心的,而这正是王角嗤之以鼻的。
你可以隐藏你的行动,但却不能隐藏行动的目的。
“狮驼岭”的人,如果他们是革命党,他们的革命理念是什么?没人知道。
行动纲领是什么?无人知晓。
革命的最终目的,是推翻大唐帝国?是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这个国家,还会是帝国吗?
如果不是帝国,是共和国?是松散联盟?
王角对此一无所知,所有的信息,都是从钱老汉的行动、书信中,然后根据南海的大海贼、革命党种种行为,总结出来的。
钱镖对“狮驼岭”保护得太好了,所有人眼中,“狮驼岭”只怕就是个冒险家乐园,一夜暴富的奇迹之地。
再好一点,大约就是做生意很稳,因为离“天竺次大陆”很近,亦或是南海北部航道的交通要道,一片大海的“津渡关卡大使”,必然是遍地黄金。
可仿佛,就到此为止。
那些世面上的大海贼,跟“狮驼岭”有没有关系?那些突然蹦跶出来的乱党、革命党,有没有在此休整?
王角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近卫军上刺刀”,这些英雄好汉,是不是曾经去过那里?或者就是在那里受训的?
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突然蹦跶出来,通过钱镖,告诉他王角,他们很强,他们有实力,他们将领导全世界的革命者,打倒这个大唐帝国。
除非王角是二傻子。
钱镖的道歉,便在于此,他自然是不可能去做那个说客,让王角真就莫名其妙地去听从“狮驼岭”的人领导。
自己这个学生,压根就瞧不上自己的理念,这一点,钱镖自己,还是心中有数的。
那种“神秘主义”一般的弱智操作,搞成了“里世界”中的秘密集会,这种手段,真不是王角硬要瞧不起,而是就这点本事,几百年前的张角就会整了。
而且搞得很好,“大贤良师”人人称赞。
是个人都知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我要造反了,我怎么造反,我什么时候造反,我通过谁来造反……
张角这个道士都能做到的事情,贞观三百零二年的人,却大搞秘密结社,通过堆砌时间来积攒力量。
可以说,硬要给无能一个具体的描述,这大抵上,就是如此。
反正王角翻开史书,没见过这么扯淡上位的。
“圣人可汗”杨坚要抢外孙的皇位,都是拉开了阵仗,摆明了车马,不然小弟们谁知道你的野心是啥?
万一你只是想要“含饴弄孙”呢?
那老子劝你上位,岂不是破坏和谐的“祖孙亲情”?
那老子岂不是罪该万死?
所以,钱老汉的道歉,大抵上除了是道歉之外,也是一颗定心丸,让王角放心,“狮驼岭”尽管脱离了他的绝对影响,但不会支持“狮驼岭”毫无缘由地跑来自命不凡、自以为上。
“糟老头子也真是不容易,都这个岁数了,年轻时候折腾下来的人情关系,居然要变成一个屁。”
有一黑一,从能力上而言,钱镖连钱镠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纯粹被摁在地上摩擦,还毫无反抗之力。
唯一能够拉平双方不对等差距的,大概就是钱老汉的坚持,从未动摇过。
当然,王角也得承认,有些时候,坚持其实比能力更加重要,且可贵。
“他妈的,我可以拿糟老头子吐槽,什么时候,这群躲躲藏藏的不敢真面目见人的家伙,也敢有这种放肆的行为了?”
王角有点不爽。
不过不爽归不爽,还是把念头压了下去。
同行者多一点,总归比少一点,要好得多。
再者,从“狮驼岭”过来的会计并不上,这些家伙对义勇军的认可度、归属感,是与日俱增的。
“狮驼岭”……
那是什么?!
“看来,这‘狮驼岭’是真的要搞点什么事情出来。”
原本以为“狮驼岭”这个名字是搞笑的。
现在一看,跟西游记还真是一模一样。
得亏自己不路过那地方,也不需要家庭事业两开花。
“你说你个糟老头子,最终活成了菩萨模样,真是可悲。”
“现在好了吧,坐骑称大王。”
吐槽了一会儿,王角自己都觉得怪怪的,自己跟钱镖,这年龄颠倒一下,原本才应该合适一些。
却没曾想,在理想这件事情上,钱老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理想……
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也就听着好听。
“他妈的……”
又骂了一声,王角想了想,做回了桌子,给钱镖写了一封回信。
大抵上,就是直截了当地告诉钱镖,他过去到现在,就是指着先生您老人家的那点遗产,这个遗产,是很纯粹的物质遗产。
至于说革命遗产、精神遗产……
对不起,他穿越前的红领巾就很鲜艳,长期是一个优秀的少先队员。
此时,从湖南发信去北苍省,反而快了许多。
曾经需要一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的邮件,现在在铁道专线上,最快可以四天送达,当然,其中肯定会有不少摇车的猛男双臂酸软。
慢一点,走三不管的“武广线”,然后再转“广交线”,十天也到了。
这时候的铁道运输,基本看不到民间散单,都是大宗交易,还有大规模的武装人员调动。
至少从表面上看,义勇军跟靖难军一样,都是相当爱国的。
冯大老板搞这委员会搞那个委员会,兴许初衷也和“护国委员会”一样呢?
爱国光荣,护国更光荣。
越护越光荣。
九月十四日,钱镖在北苍省教育厅的办公室中看着学生的来信,心情有些复杂。
一把年纪了,他竟然有些恼怒,或者更直接一点,恼羞成怒。
再一次,他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曾经的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校长,被自己的“爱徒”,在精神上、思想上全面鄙夷了。
王角回信虽然只是一个劲地谈钱,但双方都不是特别傻,正相反,在人情世故上,钱镖甩王角三条街。
可惜,人情世故用在这对师生之间,完全没意义。
翻着王角的回信,而一旁客座上,纪天霞正在抽着“思咖烟”,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放松,但是眉目之间的烦躁,却是如何都没有遮掩。
“信……你都看了,阿角的说法,你怎么看?”
“钱先生,我认为小王的判断很对。‘狮驼岭’方面……说实话,我不熟。但如果正如钱先生所说,近几十年中的乱党起事,之后‘狮驼岭’都有联系,那么这时候的‘狮驼岭’,肯定会有‘正统’‘正朔’的念头。这是人之常情。”
“解决的办法呢?”
“解决什么?需要解决什么吗?钱先生,现在小王独成一体,跟‘狮驼岭’最大的联系,无非就是钱先生您一人而已。至于那些扔过去历练的年轻后辈,呵呵。”
轻笑一声,纪天霞的嘲讽,根本不加以掩饰,他手指夹着烟,点了点,然后眼神毫无焦点地看着天花板,“钱先生,你最好就老老实实做个江湖老前辈吧。小王人在湖南,那里的情况,要比我们分析情报来得更加真实。他拿到的,才是真实的第一手资料,自己反馈。”
言罢,纪天霞郑重道:“小王显然是没有去指望过‘狮驼岭’,甚至那些有名没名的乱党、革命党,他也没有指望过。所以,如果小王没有跟‘狮驼岭’打交道的念头,接下来‘狮驼岭’或许会为了抓紧时间在‘中央核心区’制造影响,会提前做出一些名动一方的是事情来。”
说到这里,纪天霞顿了顿,看着钱镖:“比如正式将‘大唐统一党’这个组织,光明正大地,推到六都名流的面前。”
“结果呢?”
“革命正统,那是说的好听。本质是什么,钱先生,您是清楚的,小王也是清楚的,只是他懒得理会这些,专注眼前的事情罢了。”
“会不会出现逼迫阿角受‘狮驼岭’领导的舆情?毕竟,帝国的力量,还是最强。”
“或许会,但那又如何?谁领导革命,最终不是靠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我就不相信,小王手底下的几万条大铳,干不死‘狮驼岭’那些空想家?”
“……”
“抱歉,钱先生,我没别的意思……”
“……”
464 我不傻
从暗处走向前台,总需要一个契机,甚至还需要一个舞台。
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搭建的舞台,只要有,那总归是好的。
只是那些从南海来的人,自信满满地以为王角就是个二十岁的“精神小伙儿”,有什么主意都是钱镖拿的,于是当初有多么自信满满,现在就有多么狼狈不堪。
“嘀”
“杀!!”
“嘀!”
“杀!!”
“嘀!”
“杀!!”
刺刀训练因为气势足,很多乡民都喜欢过来围观,也有一些诸如《先锋报》《进步报》的报纸记者,过来采访的同时,咱们拍“五枪队”的照片。
洛阳那里,着实有一部分人很迷“五枪队”这些佃户组成的“民兵武装”。
心态上不知道是不是带着猎奇,但是捐款捐物并不少。
比如说遭受暗而不死的赵一钱,京城有一些市民,转门让人托关系来一趟安仁县,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认个远方的长生干亲。
赵一钱在京城,收到的“孝敬”红包,今年一共有四百七十六个,都是指着他命硬,能够把“干儿子”“干女儿”的八字给带起来。
这风气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大约是闹腾了这么一两年,不少人心里,都是比较忐忑。
除了赵一钱,还有一种“五枪队”成员比较吃香,因为赵一钱现在毕竟是义勇军的一份子,是正规军,没可能专门盯着他拍。
但是,有一种少年“五枪队”成员,人还没有大铳高,却因为朝气蓬勃,挥洒汗水,着实让不少京中早年丧子的妇人心痛。
也是莫名其妙的,安仁县这里的邮局,收到极多的一种东西,就是奶粉。
一罐奶粉不过半斤左右,但差不多要五块钱六块钱,哪怕是收入高一点的京城人,一罐奶粉去掉自己一半工资,也是相当的承受不起。
然而安仁县在“药王庙招待所”的旁边,专门开了一个仓库,就是为了存放奶粉以及各种糖、可可制品。
甚至还有炼乳、奶酪,以及各种压制的饼干。
这些女子,也是托人托关系,七转八转,指着报纸上的照片,然后说认哪个当“干儿子”。
见面是没有的,就是隔着千里之外保佑,平添一份念想。
每每见“干儿子”在报纸上又一次出现,便觉得快慰,也不知道是寄托着什么。
王角没见过这个,但大体上,觉得这些京城的妇人,跟王宝珠也没啥区别。
只是宝珠姐求得比较纯粹,她就要钱,顺便炫耀一下。
至于说“角仔”是不是真喊她妈……
那是个事儿吗?
“角仔”不去看她都没问题。
街坊邻居只要别忘了办酒去“状头楼”就行了。
因为这阵子突然就大家特别爱国,甚至要护国。
京城原本以为很快消失的轻微动荡,竟然又开始了新的一波,这让那些认了“干亲”的洛阳人,顿时又挂念起远方的人。
明明都没有见过,甚至连写信都不曾有过。
然而远方的安好,宛若洛阳的晴天,使人在离乱之间,有了安慰。
倘若照片拍得好,少年郎越发健硕,眉目越加英气。
想必这英雄儿,总有自己的一分力。
“甘总,今天湘西来的那帮人,怎么瞧着不像是湖南本地的?”
“黔中、广西来人,也正常。”
“不是,甘总,我瞧见几个符号,总觉得像是邪教的人。”
“什么符号?”
甘队长如今成了学兵总教官,他暂时也不想掺和乱七八糟的事情,王角索性就让他去做老本行,也算是跟常克恭有了个搭配。
“‘太上’,套了个阴阳符,可能是‘身毒太上道’的,但看不太清,那几个都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大约瞄了一眼。”
“‘身毒太上道’?”
眉头微皱,甘队长想了想,“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冒了出来。”
“甘总,怎么说?”
“南苏州是老司徒在那儿?”
“是。怎么?甘总想找他打听?”
“听你这话……是老司徒不能找?”
“南苏州常年太平无事,教育部就是派提点这个提点那个,现在突然‘身毒太上道’都能跑来湖南了,这肯定有问题。”
“‘身毒太上道’……”
摩挲着下巴,甘队长琢磨了一会儿,想起来一个事情,“‘身毒太上道’有个入伙的大头儿,好像是西域崔氏?”
“对,被流放过去的‘博陵崔氏’。”
“现在当家的是叫崔龙城?”
“是他。”
能找人联系他吗?
“不能,这人我们接触过,完全就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在北苍省、南苍省、海南省,都策划了好几次行动。不过都是小问题,教育部也只是注意他,并没有搞什么行动。”
“我来长沙之前,好像听说过沔州银行那边,说是要投资南苏州来着?”
“甘总,这种事情,很正常吧。”
“兵荒马乱的,你是银行行长,投资南苏州?”
“呃……兴许是邪教要改邪归正呢?”
“你去工地上班不行?偏来我这里抬杠?”
“……”
说了一通,甘队长又想起来什么,跑去义勇军的军部,找到了一些他一直没看的旧报纸。
挑出了时间线之后,甘队长顿时一愣:“好家伙,这是真乱啊。”
于是他便找到了王角,将自己的一个猜测,说给了王角听。
“委员长,我认为一些大型的邪教,可能会趁乱回流,在‘中央核心区’传教。委员长,说不定这些大型邪教,已经开始了舆论宣传。”
“这事儿我知道。”
“千真万……蛤?!”
甘队长一脸懵逼,整个人宛若木头,傻了眼,什么情况?!
什么叫做他妈的“这事儿我知道”?!
“甘总,有些事儿我也不瞒你,我来‘中央核心区’之前,其实有不少邪教在杀龙港搞过事儿。但那些事情,原本与我无关。结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吧,反正就是凑到了一块儿。有些邪教,比如说……比如说我不知道‘身毒太上道’你听说过没有?”
“……”
此时此刻的甘队长,总觉得王委员长仿佛身上套着一层神光,太耀眼了。
这他娘的是人能想得到的事情?!
“看样子甘总是听说过的。”
王角也没有意外,教育部“学兵队”的人,怎么可能没听过呢。
“长话短说。”
拿起桌上的糖盒子,打开了之后,递给了甘队长。
等甘队长拿起一颗糖,王角接着道,“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是‘身毒太上道’的人,委托了‘火云书局’的社长纪天霞,也就是原沔州银行的一个行长,专门通报一下‘身毒太上道’的情况。”
“宣传?”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宣传,就是‘身毒太上道’在哪里制造爆炸案,会在纪天霞那里通知一下。”
“……”
听到王角说的东西,甘队长感觉心如刀绞,这就是帝国培养出来的精英?!
纪天霞你的廉耻呢?!
国家养士三百年,你就这么报答的?!
不过很快,甘队长就仿佛磕了“速效救心丸”一样,整个人都平静了不少。
纪天霞这个算什么?!
跟钱镠钱阁老一比,这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么?
人纪天霞纪行长纪社长,也就是赚几个开元通宝花花。
钱阁老呢?
赚的何止开元通宝。
想到这里,甘队长顿时也内心无谓起来。
这个偌大的帝国,还是赶紧爆炸吧。
什么保加尔突厥,什么天龙江的神经病,关他屁事啊。
“总之义勇军现在的一个重要经费来源,就是‘火云书局’的渠道。而‘火云书局’募集资金的来源,比较多样化。”
“……”
多样化,很好听。
深吸一口气,甘队长于是道:“委员长,我提到邪教,是因为之前小刘发现湘西来的人,有些身上有邪教纹身。”
“湘西?那就对了。”
“委员长既然这么说……嗯????”
“之前我收到了一封转道过来的信,是从南苏州过来的。写信人叫刘澈,他是被‘身毒太上道’掳走的,是个工程师。”
“……”
“我分析了一下,‘身毒太上道’应该也没有亏待他,可能是希望他提供技术支持。然后我也稍微打听了一下,基本确认,‘身毒太上道’有个叫崔龙城的副教主,可能会来拜访。”
“委员长,咱们跟邪教……绝对不能混到一块去。”
“放心,我不傻。我也没有合作利用的意思,井水不犯河水,反正只要敢在义勇军的地盘上传教,我就敢坚决镇压。不过既然现在暂时互相不冒犯,那在外地的宣传上,就是各凭本事。‘身毒太上道’要是有办法把人连哄带骗洗了脑,那是他们手段高明,我们义勇军自己,就要好好检讨一下,怎么连邪教都宣传不过。”
“委员长说得对!!”
内心有点儿羞愧的甘队长,顿时觉得,自己是真的差了点儿意思。
不是能力上的,纯粹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眼界。
“这个崔龙城,已经派了个人过来接触,总之就是‘香堂会水’那一套江湖玩法。这种事情,郭威一个人就能解决。再不济,我两个小妾,都是‘八路忠武军’的,跟他们盘一下,我怎可能‘自降身份’?”
说这话的时候,王角虽然是开玩笑,但甘队长听得却是浑身舒爽。
什么人干什么事儿,专业对口,这里最让人舒服的,就是这个了。
也难怪没人说王角“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甘队长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个老江湖,在黄世安还活着的时候,可是都没想辙呢,就被王角逼得直抽闷烟。
思来想去,大概就是王角从不在自己“无能”的地方逞能。
他也是听说过一些事情的,尤其是刚刚王角口中提到的郭威。
“郭雀儿”自从南海北归以来,一路上简直就是“命犯太岁”“霉星高照”,到哪儿哪儿中招,不是挨了一枪就是几近嗝屁。
可就是这样,王角用人,还是用他。
须知道,王角手里,可不是没有人的。
“长沙路忠武军”、“成都路忠武军”……
“茶南四哥”王国,人是老了,可眼界在,盘几个晚辈故交,又有什么难的?
但上位的就是郭威,而郭威年纪轻轻,也的确展现出了非凡的才能。
一战定乾坤,攸县、茶陵县两个方向,现在别说土匪了,就是小蟊贼都没有几个。
执行“劳动最光荣”五个字的理念,可不是只有王角嘴里的道理,还有郭威这样愿意教人识字的“爪牙”。
“委员长,有您这番话,那我就放心了。邪教只能造势、起事,在‘中央核心区’,是绝对成不了事儿的。”
“放心吧甘总,我不傻。”
甘队长松了口气,咧嘴一笑,敬了个礼之后,道,“那委员长,我这就告辞了,‘万亩风塘’那里,还有训练任务。”
“先不急,甘总,我正好还有个事儿找你商量。”
“噢?”
甘队长一愣,看着王角,“还请委员长示下。”
“是这样的,‘安陵散人’在湘南也是折腾了一通,但是始终不见成效,我们的人在那里宣传虽然到位了,但是底层农民对我们还是有疑虑。有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嘛,红口白牙的,凭什么相信你?”
“所以,我想了想,就建议让你过去负责建立义勇军分部。”
“……”
甘队长顿时惊在了那里。
465 用命
建立义勇军分部?
甘队长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为了防备万一,今年早就过了不惑之年的甘队长,原本的计划就是在王角这里做作训部的主任,也就是类似中央卫戍部队总教官的职位。
甚至,他也不怕被人嘲笑,在王角这里登记的名字,叫甘正我,是个假名,但王角根本不介意,让他用了。
说一句隐姓埋名,并不为过。
混口饭吃。
只是甘队长从来都是对得起自己这点能耐。
尽管思想已经转了过来,但过去在教育部中的惯性,让他几个月就成了王角的拥趸,亦或是这个革命那个改造的乐此不疲,不存在。
不惑之年的甘队长,目的很明确,至少短期内的目标,不再是前往河中省大开杀戒,又或者说是去保加尔部那里扬威。
“西域”太遥远,京城却很近。
本以为做个总教官,也就差不多了。
他畏缩不前,义勇军的人没有信任,双方各取所需,没有白嫖,就已经是互相关照。
本以为是如此的。
本以为。
直到王角突然蹦跶出来这么一句话,甘队长这才有些情绪激动起来:“委员长,您知不知道分部意味着独当一面?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发生。我可是……”
“郭威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不放心。我独裁了一下,专横行事,就点了你。”
“……”
“湘南的情况比较复杂,这一点,甘总你怎么看的?”
“呃……”甘队长愣了一下,没想到王角突然问这个,这话题的跳跃,简直让人腰都快要断了。
不过甘队长还是认真道:“‘安陵散人’的情况,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湘南现在还是比较复杂的。郴州、连州,已经有过‘靖难军’的介入,扶植了自己的势力代言人,这也是很正常的。而且,湘南地方,也未必有多么反抗。”
“说到底,有奶就是娘,‘靖难军’介入之后,肯定是要清洗一遍。兵过如梳嘛。”
“但是,这也会导致一个情况,原本失势的俺大户,收拾细软,再拉一帮同姓弟兄,完全可以进湘南山区做土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跟湖南、江西两省的乡风有些关系。”
王角点了点头,道:“‘安陵散人’在湘南拉拢农民,也想复制我们的模式,但失败了,是湘南的农民斗争性要欠缺一些?”
“没有的事情。‘安陵散人’跟他的同党,就是照猫画虎,手法看着像,本质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委员长摸底排查安仁镇两山一水五津口,尚且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安陵散人’好大的口气,就这么随便去田间地头一通胡吹,道州、永州的老百姓,除非是失心疯,凭什么跟他们走?”
“只靠一张嘴,那来的是义勇军还是巫婆神汉,其实都一样。”
“‘安陵散人’想要在郴州南平县也打土豪,也去公开审判,甚至也要减租减息乃至分地。想法很美好,却是不切实际的。”
“委员长,之前我说了,‘靖难军’在郴州、连州,肯定是渗透了。当然也不能说是渗透,只是培植一些亲信代理人,那也是有不好好处的。南平县是个穷地方,地本来就不多,‘靖难军’过去打一批、拉一批,打下去的,自然想着翻本,想着把原来自己丢了拿回来。被‘靖难军’拉拢的,好不容易成了南平县的大户,怎么可能跟着‘安陵散人’那帮人胡混?”
“而经过了动荡的小农、山民,肯定不想再来一茬。‘安陵散人’来是来了,却又去接触失了势的,想着让他们里应外合,那小农、山民,怎么可能买账?”
“嘴上虽然不说,只怕心里早就骂开了。”
说了一通的甘队长,竟是有些兴起,直接拿起了桌上的茶缸,灌了一气之后,又接着道,“同时,湘南的乡风跟别处,还是有些不同的,江湖气更重。道上常有一句话,叫作‘两肋插刀’。湘南的车船店脚牙,可恨也的确可恨,但有一说一,‘轻生死’三个字,还是很有份量的。”
“即便是湘西的悍匪,也鲜有招惹湘南同行,根子也是在这里。”
“‘安陵散人’犯的另外一个大错误,就是他在委员长这里,看到了江湖人士的卑微、软弱,便以为所有的江湖人士都是如此,这就是全凭印象,不看事实。实际上,以‘安陵散人’在湖南的特殊地位,他完全具备在湘南一统江湖的实力。可他在错误的地方用了更加错误的方法,除非有万中无一的运气,才会歪打正着,否则,结果只会更加跑偏。”
言罢,甘队长更是道:“以湘南的特殊性,江湖人士更像是莽撞少年,可以哄着来,但不能强摁牛头。强行学委员长在湘东的经验,只能是强按牛头不喝水,还惹毛了牛,顶自己两个窟窿。”
“教育部‘学兵队’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跟传说的有点不一样?”
王角一脸诡异地打量着甘队长,“甘队长,你们是不是特务机构啊?”
“是……”
“……”
双方顿时尴尬了一会儿,甘队长也是回过神来,抱着茶缸,整个人也有些纠结,刚才兴头上来了,把自己平日里累积的东西,都秃噜了出来。
跟自己的属下还有同僚扯这个,那跟放屁崩出金针菇又有什么分别?
毫无意义。
也就是跟王角说的时候,才会有一种说不上的状态,他下意识地就能明白,王角认可这个,且王角知道自己。
“知己”这个词的确是说烂了,贞观纪元三百年来,不知道多少文人骚客,尽跟知己过不去了。
可是甘正我队长,来了义勇军“混口饭吃”的这一段时间,他很确信,自己的知己,就是王角这个仿佛屁也不懂的委员长。
军事,王角一窍不通,他甚至连棱堡都没见过,也分不清什么是管退炮,什么是架退炮,他不知道掷弹筒是得顶着才能发射的,他甚至对着墙开枪,子弹能打破旁边门上的窗户。
文化宣传,王角就会一招,哪儿需要宣传就往哪儿砸钱。
人、钱、物管够,除了标语、宣传语可能跟他有关系,其余的,包括宣传部的成立,都是因为有纪天霞、钱镖等人的帮助。
但是有一说一,甘正我觉得王角挺厉害的,不是一般的厉害。
二十岁的小年轻,只怕真没有几个人,能够“身居高位”的同时,还能爬山涉水做实地考察。
整个义勇军的外围民兵组织“五枪队”,现如今已经发展成了四个县的“田间调查”重要骨干。
可以这么说,别的地方都可能粮食产量统计出大问题,但是在这里,真不会有什么大纰漏。
这是教育部在过去三百年中,一直梦想过的组织架构。
不成熟,但那种高效,就是这样的。
只是,甘正我在过去的时间中,很认真地考虑过,帝国不可能在基层扣细节的。
扣的太细,行政成本会无比的高昂,而行政成本的极大提高,自然会倒逼整个帝国去推动技术革新,以谋求更多的收益来补偿行政成本。
然而,这是不必要的事情。
于是基于这个“不必要”,高昂的行政成本,自然也就成了不必要。
同样的,基层的统治,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影响力,就行了,太细致……不必要。
这个时代,糊涂一点最好。
朝中的相公们是老糊涂,各省各部的部堂们是中大型糊涂,州县的使君是中小型糊涂,乡镇的大官人们……小糊涂一群。
但在湖南省的衡州安仁县,这里简直就是活见鬼。
姓王的小子说要“减租减息”,他定下这个目标之后,就去干了。
然后,真就“减租减息”。
姓王的又说要搞“公审大会”,定下日期之后,就去判了。
伍定山这样的土匪要死,赵老太公这样的地主要死,黄世安这样的朝廷命官……也要死。
整个大唐帝国这么多年,真就没见过这样的。
湘东的老百姓都惊呆了。
现在,姓王的又说,现在账上缺钱,准备赊欠一点,或者拿来年的粮食抵押,大家伙儿有钱的,可以先借给我王某人。
当地的老百姓,并不知道哪怕是万里之外的南海,都多得是一群人挥舞着金票要借给姓王的小子。
他们就寻思着,王委员长还至于骗老子那三五斗的?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案例,甘正我想着,如果他重新披上官袍,返回洛阳,跟往昔的同僚们说起这些,他们必然是吹捧一声“上溯三代,堪比圣王”。
老子圣你娘的祖宗十八代棺材板儿!!
咕噜咕噜咕噜……
抱着茶缸,一口干了,甘队长“咚”的一声,将茶缸拍在办公桌上:“委员长,你想要湘南有个什么局面?”
“能有多大局面就有多大,大就是美嘛。”
王角笑着拿起暖水壶,给茶缸又倒了热水,然后道,“甘总,你要是弄成一个军,你就是军长;你弄成几个军,你就是集团军司令。钱不是问题,京城来的凯子不要太多;人也不是问题,隔壁江西省落魄的大户人家孩子,正愁没出路呢。也算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工作。”
“……”
“我没开玩笑,甘总,你千万别误会。算了算了,总之呢,你需要什么,列个清单出来,我琢磨琢磨,想办法帮你凑个整的。”
“委员长放心!!”
甘正我双目圆睁,宛若寺庙中的金刚、魔神,“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别什么卑职了,你我他,就行。”
“我绝不辜负委员长的栽培!”
“……”
等甘队长离开之后,王角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甘正我这是有点儿上头啊。
真好,人到中年还有如此浓烈的斗志。
回想起来,穿越前的自己,他妈的只会晚上值班的时候玩亚索……
淦!
拍了拍脸,王角也是觉得自己有点儿恍惚了。
等到第二天开会,甘正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就把一份计划报告交了上来。
原本郭威就看他不爽,现在是更加不爽。
在会上就拍着桌子说道:“甘总教,我郭威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郭某人信不过。委员长愿意重用你,那是委员长做事公平,论迹不论心。不过你是什么身份?你原本是教育部‘学兵队’的精英,随时都可能调往各省警察厅做总警长的人。放在小老百姓眼里,这是什么?这是位高权重!!”
嘭!
郭威又拍了一下桌子,“但是!在我这里,你就是个朝廷特务机关的特务!必要时候执行必要行动的鹰犬爪牙!!”
“郭威!”
“注意你的用词!”
嘭!
王角同样拍了桌子,瞪着郭威喝道。
“委员长,我说了,有什么说什么。他这样的人,跑去湘南做事,简直就是猛虎入山。到时候,借着我们义勇军的威名,借着委员长的名誉,他要是……”
“出去!”
“……”
郭威黑着脸,但还是站起了身来,“是!”
等郭威离开之后,王角这才道,“我们现在讨论一下这份计划报告……”
扬了扬手中的一叠纸,王角面色如常,十分坦然地说道。
而下首坐着的甘正我,抬头挺胸,神情难掩紧张……
466 用人不易
甘正我的计划书目前只是计划书,主要的数据,只是他在教育部中查阅而来的。
实际上来湖南之前,湖南省本地的各种情况,他都基本有个概念。
原先只是粗略一些,但是改名甘正我投了王角之后,搜集到的数据,就更加的详实一些。
至少彭颜料这个湖南本地人,压根就不知道到道州原来是湖南省排名前三的烤烟生产基地?
而道州隔壁的郴州,那些海外闯荡的猛人,带的最多的家乡特产之一,就是“道州烟”。
之所以说是之一,自然还是有别的。
其中还有一样工业品,叫“栲胶”,海外的砂轮片、防锈剂,用的就是这个。
一般人基本上没渠道搞来“栲胶”,但是东海、南海厮混的“郴州佬”,仿佛都有本事倒腾出来。
郴州出名的“银楼”,其实不算什么。
“郴州佬”的“栲胶”,对那些争抢地盘又有也行的大海贼来说,那就是一等一的上等货。
因为“栲胶”怎么生产本身,很多人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大学专门学的化学,基本上指望一个学会计的师爷能给建议,门儿也没有。
这时候就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循环,湘南的农家子弟考上大学之后,拼了命学化学,就是为了给未来的“海贼王”服务……
那他凭什么不自己做“山贼王”算了?
当然小说要讲合理性,现实是不需要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合理是个什么瘠薄玩意儿?
有钱难买爷乐意。
说不定就有郴州的大老板,天生就是要从大山走出去做海贼呢?
这也没个一定不是。
“郴州佬”能够搞来的“栲胶”,实际上产地并不在郴州,当然也不完全是,至少郴州还是提供原材料的。
原材料就是油茶树的树皮。
加工厂则是位于营水之畔,九嶷山西麓的江华县。
这个县完全就是处于一个山沟沟,而且易守难攻,几万人马过来除了饿死自己没有别的结果。
自古以来连山贼都不抢这里,而这里却有烤烟厂、卷烟厂、茶油厂、栲胶厂、茶饼厂、饲料厂……
虽然都是比较矬的玩意儿,但在山沟沟里有这些厂,就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
隔着一座“萌渚峤”,瑶寨随处可见,还时不时有瑶寨的女人赶着男人过来交易。
烟叶、树皮、茶籽、茶果、茶叶……
都能在这里卖钱,然后换各种生活用品。
从锅碗瓢盆到鸟铳砍刀,甚至还能“挂账”。
“挂账”这个说法,已经传了一百五十多年,瑶寨的先人,就是这个么干的。
寨子需要一头牛,可手上只有换半头牛的钱,那就先“挂账”。
这个“挂账”,可跟别处的赊欠不一样,而是先给一半,约定好下个交钱的日子,瑶寨又拿了东西来交易,把剩下的一半给付了。
然后钱货两讫。
久而久之,积攒的工业原材料是很多的,又为了降低运输成本,所以就近原则设立了原民部、教育部、湖南土木大使府直属的工厂。
这些工厂,是正经的部门直属企业,很多部门内部的技术,比如说一百年前就有的,说不定就扔过来耍耍。
然后经过许多年的发展,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工厂不能说落寞,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兴旺。
毕竟,这地方,长期就是三不管,设立江华县的本来目的,就是给当地土著一个安分守己的去处。
往前追溯一下,可能还会涉及到“化獠为汉”时期。
实际上也是如此,如今瑶寨的通行方言,便是“连山话”,属于三省交汇之地的地方口音。
所以,本地真正规模大又比较分散的基层单位,并非是人们想象中的村落,而是“寨”。
整个“萌渚峤”“九嶷山”,地形极其割裂,望山跑死马是常态,要不是还有水路稍微可以借用,行政成本那是相当爆炸。
要针对这些地方做调查,没点地位,没点本事,没点勇气,那是真的不行。
而这一切,甘正我都有!
“逍遥散人”在这里搞的事情,不过是对湘东诸多运动的拙劣模仿,他没有搞清楚,湘南很多地方的特殊地理环境、人文环境,造成的最小生产单位是不一样的。
在湘东,佃户能种地,但佃户之外,还是有小农的,小农只要没人盘剥,又没有碰上天灾人祸什么的,“余钱剩米”总有。
可在湘南,纯粹的种地就有点玩命的意思,水利设施上远不如湘东发达,类似安仁县这种至少还有“大鲤鱼水库”类似的工程。
湘南不能说一概没有,但基本一滴水都不会给土鳖用上。
所以,湘南在很久以前,外出找活路,就成了主流,否则也不会郴州成百上千的大老板,都是从海外回来的。
为什么会是从海外回来的?
因为首先要出去啊。
出去了,才能回来。
隔壁道州同样如此,当原先大量的小农离开故乡之后,田地并没有消失,而是转交给叔伯兄弟来经营,唯一要做的,就是承担一部分自己赡养双亲、抚养子女的责任。
说人话就是自己在外讨生活的时候,家里只要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
所以,道州的小农,在身份上,也的的确确是小农,但实际上,他们因为掌握超过普通小农相对较多的土地,本质是小地主。
只是身份没那么牢靠,也不那么稳。
于是,“安陵散人”过来找他们商量“减租减息”,好不好?
这自然是好的。
可执行力度强不强?
肯定不强啊。
因为难保哪天自己挣够了,就把兄弟的田给盘了呢?
到时候,手里几百亩上千亩地,你要是不请人,怎么行?
再往细了去琢磨,就直奔“减租减息”而去,搞不好就是减到自己头上。
帝国的治统是非常微妙的,道州本地的情况,因为百几十年没问题,所以帝国的高层,从来没有说要去改动。
既然运行的好好的,就不要吃饱了撑的去折腾。
于是,“安陵散人”就进入到了一种盲区,哪怕他本人是个湖南人。
账面上一看,百姓安居乐业,耕者有其田,实际上狗屁都不是一个。
胡乱套用湘东的经验,自然是被当地的农民当凯子,忽悠几个糟钱,喊两声口号,这事儿么,就结束了。
让他们跟着“安陵散人”的同志们去反抗朝廷?!
啊这?!
何至于此啊。
“安陵散人”这个湖南本地人看不到的,甘正我却不一样,他毕竟是教育部的“尖刀”之一,以前作为工具,是不需要太多个人感情色彩的,自己需要提供的,是解决问题的一切手段、能力、素质。
但现在,“尖刀”不干了,自然方向就要发生重大改变。
甘正我首先直截了当地指出,湘南最容易发动的群众,并非是道州明面上的农户,而是那些外出务工,以及各个山寨中的“茶农”。
而这些“茶农”只是身份上算个农民,本质却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农奴。
其个人权利,可能还不如茶陵县的“茶农”。
两者同样悲惨,当然了,道州老乡更悲惨,比衡州的老表,处境还要糟糕一些。
再加上因为一些初级工业品的生产加工,衍生出来的特殊的、畸形的外销渠道,自然形成了更加奇葩的垄断阶层。
其中自然就有喜欢在老家郴州盖“银楼”的大老板。
有些大老板发家,靠的是“栲胶”一项就行了;有的是倒卖茶油;有的是走私金银;有的是走私茶叶……
还有的,就是贩奴。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隔壁道州老乡骗过来,一顿操作猛如虎,先去连州,后去韶州,南下广州,直奔“天涯洲”。
一条龙服务,从出生到入土,给你算计到完美无缺。
正经人谁贩奴啊,所以敢贩奴的,哪家没点毛病?
巧了,甘正我刚刚好认识几个有毛病的。
当然这些认识的人,都不在“中央核心区”,但大体上的渠道路线,他心中有数。
于是当甘正我提出,他准备现在湘南地区做个排查,一边宣传一边考察的时候,与会众人的表情,是相当严肃的。
再无小觑。
毕竟,之前在很多湖南人江西人看来,湘南怎么看也是湖南省省内,能有什么幺蛾子?还能有什么天大的风险?
“安陵散人”不行,那是因为他不给力。
现在粗略地看过甘正我的分析,就知道其中的复杂性,远超湘东地区。
难怪委员长一开始不在湘南看风景。
“湘南的工作,不要想着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山寨中的底层瑶人,州县山区中失地农民的家人,还有那些失去人身自由的奴工,等等等等,都是需要全面考虑的。马虎不得。这也是为什么,我坚决同意甘总教前往的缘故。”
“第一,甘总教是教育部出身,又是‘学兵队’的精英,在业务上非常老道。”
“第二,基于原先职业带来的优势,甘总教在面对湘南各州的地方头面人物时,不必遮遮掩掩,甚至还有很强的心理优势,毕竟,这是教育部的精英。不说‘口含天宪’,但也差不多了。”
“第三,甘总教在‘万亩风塘’的训练成果,有目共睹,学兵们对甘总教是很服气的,教官助理们对他的业务能力,凭心而论,除了常克恭同志,哪怕是郭威,可能也要差一点。”
“第四,湘南建立据点,建立义勇军,对保护我们的南方侧翼,是有帮助的。要知道,湖南省省内地形,由南向北不能说畅通无阻,但的的确确要容易的多。”
“第五,‘靖难军’大本营就在岭南省,他们的主力如果还和上半年一样,轻轻松松进入江西、湖南两省,那万一有一天出现重大变化,时局出现了我们不可预料的动荡,一旦引起南北夹击,甚至四面包围的状况,多一个方向上的突破口,对我们而言,就是多了一份保存有生力量的可能。”
说完着一些,与会众人,包裹在外面门口靠墙抽烟的郭威,都是微微点头。
义勇军的发展是快,但同样的,危机四伏。
这种危机感,一直萦绕在众人头上,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没有因为义勇军的节节胜利就减少一星半点,原因很简单,帝国太大,帝国特别大,帝国超级大!!
而这个帝国,是他们的敌人。
更离谱的是,是他们自己,主动选择要站在这个敌人的面前,与之搏杀。
你死我活,注定要分个胜负出来。
“现在,对甘正我同志的计划书,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王角说罢,与会众人,只要是湖南省本地的,都是举起了手。
“一个个来说吧。”
王角点了点头,看着彭颜料,“颜料,你讲讲看你的想法。”
“委员长,经费,人员,物资,怎么解决?”
“经费基本上不由义勇军军部出,而是‘安陵散人’。”
“……”
“……”
众人顿时无语,齐齐转过头,看着捂着脸的“安陵散人”。
467 甘代表英明
“甘代表,永州、道州、连州、郴州……我们先去哪儿?”
耒阳火车站的站台上,一行人都是好奇地看着甘正我。
衡州的主要交通线,都是围绕着衡阳来建设的。
不管是公路、铁路还是水路,都相当的发达。衡阳西除了两个公路交通枢纽之外,还有一条西北走向,通往邵州的铁路。
这条铁路,运力相当惊人,因为原本就是重要的粮食和矿石运输线。
过邵州之后,确切点说是邵阳县,跋山涉水之后,铁路就进入了黔中。
黔中省的东部,如辰溪、溆浦二县,也多愿意前往铁路货运中心讨生活。
这个铁路货运中心,就在巫州以北,毗邻无水的河湾处。
再往西,就是夜郎县。
而这个铁路货运中心,原先能够建成,主要是靠两百多年前的本地獠人。
这些獠人的前身,便是后汉“五溪蛮”的一支。
女皇摄政时期,本地獠寨因为“心向天朝”,女皇便赐姓为“向”。
本地向氏为建设铁路货运中心,贡献极大,于是女皇又特赐向氏供奉的“鹤”为名,这个铁路货运中心的全称,便是“鹤州铁路货运中心”,通常南方各省如果在到货单中,会有“鹤州站(转)”的字样,就证明,这批货是要在这里中转的。
从鹤州一路南下,就能至广西,这一路,以往唐军序列中的戍堡、军寨,就分布在铁路两侧,整个广西省的稳定由来,就是因为这条铁路,以及铁路附带的大大小小军寨。
而此时,正常人都以为甘正我会南下,直接去郴州。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打算兜一个大圈子,先去黔中,然后再南下去广西,到了广西之后,再绕道回湖南。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直接把随行的人干麻了。
简直神奇。
“我们先去黔中,在‘鹤州站’,有不少道州的老板在那里做‘栲胶’买卖。”
“这……甘代表,会不会……”
“放心,磨刀不误砍柴工,不会耽误湘南的事情。”
甘正我很快就跟随行的人说道,“‘鹤州站’有个几个道州老板,是被排挤出去的,找他们帮忙,到时候有些门路上的事情,俺用得上。”
“然后我们南下一趟广西,是因为委员长有个兄长叫蓝彩仕,曾经是‘甫里先生’的私人生活秘书,现如今是北苍省沙县‘上座选人’。他以前在老家广西务农的,是农户子弟。”
“我的天,农户子弟,居然跟‘甫里先生’做事?甘代表,我可是听说‘甫里先生’花钱如流水一般,普通人家,就算是跟着吃喝,只怕难保会有不凑手的时候吧?”
言外之意,如果遇上不得不要掏钱的时候,而“甫里先生”陆龟蒙可能睡了、醉了打瞌睡了,总不能开口就说先欠着吧?
“这个你们放心,蓝相公家里虽然只有几亩地,但跟着‘甫里先生’混,还是问题不大的。”
“蛤?”
“这……不是,甘代表,这几亩地是怎么做到能够跟上‘甫里先生’脚步的?”
“你有个一来万亩地,应该问题也不大吧。毕竟,蓝相公家里,还是不是贩卖粮食到黔中省呢。”
“……”
“……”
“……”
打扰了。
随行人员只感觉刚刚自己放了屁。
这年头的几亩地,可真是不得了呢。
不过,很快就有人虎躯一震。
“等等!!”
“甘代表,委员长的兄长是‘甫里先生’的私人生活秘书。那岂不是说,委员长跟俺帝国首富也有交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
甘正我一脸淡定,然而之前他跟王角说他还打算绕道广西一趟,招募一些人手的时候,王角居然说他有个老大哥叫蓝彩仕,在广西也有一些面子,必要时候,可以用上。
然后就给了你他一张“保命符”,也就是蓝彩仕的手书罢了。
但这玩意儿,有一说一,还真是“保命符”。
就广西这个地方,蓝彩仕空降过去做省进奏院的“选人”,也是闭着眼睛。
只要蓝彩仕想,后宫佳丽别说三千,来个三万都是咳嗽一声的事情。
甘正我当然知道蓝彩仕背后的蓝家到底是个什么实力,正因为知道,反而内心相当的感慨。
他进教育部这么多年,“以势压人”的活儿,干得不少。
但纯粹靠手上的家当,就觉得稳如泰山,这他娘的还是头一遭。
老子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真是没想到,广西蓝家那里,王委员长居然也有门路,而且都到了亲笔书信的地步,真是令人惊叹。
当然甘正我有点搞不懂的是,蓝彩仕这位“储相”级的帝国俊杰,给王委员长的信,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
字里行间,貌似在说什么催更、稿费的事情。
有些文字,还被王委员长给涂抹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写错了,还是涉及到什么机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蓝相公跟王委员长的关系,很亲密就是了。
抵达“鹤州站”之后,随行人员都是比较懵,别说那些从湖南跟出来的,就是同样跟着甘正我的老部下,现在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甘正我直接找到了一处名叫“紫府栲胶”的铺面,过去就能看到一群人赤膊着在那里玩牌。
“三条八!带一个三!”
“三条十,带……老板要买点什么?我们家栲胶非常好,老板要买吗?价格好说。除了栲胶,茶树油茶籽油都有。”
“营道县朱雀大街的门面卖吗?”
一开口,就是外地口音,玩牌的人都是一愣,倒不是说外地口音如何。
“鹤州站”南来北往的,什么口音都有,只是,甘正我的口音,比较独特,有点冷僻。
一般人还听不太出来,但玩牌的汉子则是把牌一扣,歪着脑袋看甘正我:“老板哪儿过来的?”
“我问你营道县朱雀大街的门面卖吗?”
甘正我笑了笑,不答反问,说话的时候,还从口袋里摸了一包烟,轻轻一拍,烟就弹了出来,张嘴叼住,旁边就有人过来点烟。
用的是煤油打火机,银制的。
瞄了一样打火机,玩牌的汉子将手中的牌往前一扔:“教育部的大人,来我的小店干什么?”
“找何升啊。”
“……”
正跟店铺中玩牌的人,又有几个人抬头看着甘正我,这些家伙都是面色不善,一言不发地撩开了衣襟,露出了腰间插着的手铳。
瞥了一眼,甘正我不屑地笑了笑:“怎么?何升连营道县的铺面,都做不了主?”
“这位教育部的大人,怎么称呼?”
“好说,我姓甘,甘正我。”
“姓甘?”
“噢,我以前在‘学兵队’干活,最近出来办事,这不是刚好路过嘛。看到‘紫府栲胶’四个字,我一看,就知道是何道州家开的啊。所以就过来打个招呼,顺便问问,营道县朱雀大街的房价。”
“……”
那汉子起身说道,“你们继续玩,我谈个生意。”
“老何,快点哦。”
“一会儿就来。”
继续玩牌的人,没听出来什么蹊跷。
但是他们如果知道道州州长叫何升,字仲举,曾经写过一句“碧云章句才离手,紫府神仙尽点头”,拍一省之长的马屁,那就会知道,现在找上门来的外地老板,绝对不简单。
“我二哥虽然现在……”
“行了。”
不等“紫府栲胶”的老板说完,甘正我打断了他的话,然后道:“我准备在道州办点事情,你要是愿意帮忙,以后继续在道州做生意。至于你二哥的州长位置,酌情而定,看表现。”
“……”
“怎么,不信?”
“你口气这么大,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我教育部做事,不需要你们信不信。”
甘正我说罢,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哪有一州之长的亲弟弟,跑来这种那地方跟人玩一块钱一张牌的?”
“……”
听甘正我这么一说,对方直接尴尬不已,老脸一红,饶是皮肤黝黑还带着络腮胡子,却也是被人瞧出来他此刻是窘迫到了极点。
“我就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明天白天的火车,想好了来物流中心招待所找我。”
“……”
那汉子脸色一变,能住“物流中心招待所”,那就必然是公门中人,是不是教育部的先不说,肯定是吃公家饭的。
而看到甘正我离开的时候,左右跟着几个气势彪悍的家伙,他更是阴晴不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要是能打电话就好了!!他妈的!”
等甘正我走远了,汉子抓耳挠腮,能直接打通道州的电话,这事儿,就不用纠结了,可惜,不能。
“三老爷,教育部现在也没有那么凶嘛。”
“你们知道个屁,‘学兵队’的人,要么不下手,下手就不会手软。”
“而且,这里知道我二哥是道州州长的,由几个?外地来的,这人是第一个。‘学兵队’,还是姓甘,我也是有所耳闻。”
嘴上这么说着,脸色却是非常的严肃,似有决定。
“他妈的,我何退不能这岁数了还呆在这个鬼地方!!!”
“三老爷,万一对方坑人呢?”
“坑人?怕什么?我他妈都沦落到在这里开路边店了,还能坑我什么?一条烂命吗?老子没什么好损失,凭什么不赌一把?”
“……”
何退这般说着,而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甘正我身旁的助手问道:“头儿,这货不可能听人咋呼两句,就跟着走吧?”
“你们不太清楚何家的情况。”
甘正我见随员们都是一头雾水,于是解释道:“刚才那个‘紫府栲胶’店的老板,大名何退,他的二哥何升,就是道州州长。写过一句‘碧云章句才离手,紫府神仙尽点头’,何退在这里开店,店名取‘紫府’二字的由来,可不是因为什么修仙,就是从他哥诗句里摘的。”
“然后,道州州长何仲举在当道州州长之前,是衡州州长。”
“蛤?!”
“这是被贬?”
“嗳,谈不上,都是州长,级别上是一样的。”
甘正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神情却不是这个意思。
显然,当初何仲举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才会去道州当一州之长。
“何仲举在道州,很早就是‘放屁不响’,基本算是架空的,做什么事情,都是由几个副州长,再加上州进奏院的人在决定。你们不要以为‘点头相公’就很差,何仲举的家里人想要发财,也被排挤出去。”
“原因嘛,就是何仲举的这个弟弟何退,原先打算把道州的散户、中小工厂,都联合起来,他做总代理,转么做‘栲胶’,当然顺带还有茶叶、茶油。”
“别人能答应?”
“所以喽,他来这里开店了嘛。”
“……”
一切都是很合理,这世上,倒也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有道州州长的弟弟来带路,我们在道州,行事要方便的多。”
“甘代表英明。”
468 我愿意合作
“甘代表,永州、道州、连州、郴州……我们先去哪儿?”
耒阳火车站的站台上,一行人都是好奇地看着甘正我。
衡州的主要交通线,都是围绕着衡阳来建设的。
不管是公路、铁路还是水路,都相当的发达。衡阳西除了两个公路交通枢纽之外,还有一条西北走向,通往邵州的铁路。
这条铁路,运力相当惊人,因为原本就是重要的粮食和矿石运输线。
过邵州之后,确切点说是邵阳县,跋山涉水之后,铁路就进入了黔中。
黔中省的东部,如辰溪、溆浦二县,也多愿意前往铁路货运中心讨生活。
这个铁路货运中心,就在巫州以北,毗邻无水的河湾处。
再往西,就是夜郎县。
而这个铁路货运中心,原先能够建成,主要是靠两百多年前的本地獠人。
这些獠人的前身,便是后汉“五溪蛮”的一支。
女皇摄政时期,本地獠寨因为“心向天朝”,女皇便赐姓为“向”。
本地向氏为建设铁路货运中心,贡献极大,于是女皇又特赐向氏供奉的“鹤”为名,这个铁路货运中心的全称,便是“鹤州铁路货运中心”,通常南方各省如果在到货单中,会有“鹤州站(转)”的字样,就证明,这批货是要在这里中转的。
从鹤州一路南下,就能至广西,这一路,以往唐军序列中的戍堡、军寨,就分布在铁路两侧,整个广西省的稳定由来,就是因为这条铁路,以及铁路附带的大大小小军寨。
而此时,正常人都以为甘正我会南下,直接去郴州。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打算兜一个大圈子,先去黔中,然后再南下去广西,到了广西之后,再绕道回湖南。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直接把随行的人干麻了。
简直神奇。
“我们先去黔中,在‘鹤州站’,有不少道州的老板在那里做‘栲胶’买卖。”
“这……甘代表,会不会……”
“放心,磨刀不误砍柴工,不会耽误湘南的事情。”
甘正我很快就跟随行的人说道,“‘鹤州站’有个几个道州老板,是被排挤出去的,找他们帮忙,到时候有些门路上的事情,俺用得上。”
“然后我们南下一趟广西,是因为委员长有个兄长叫蓝彩仕,曾经是‘甫里先生’的私人生活秘书,现如今是北苍省沙县‘上座选人’。他以前在老家广西务农的,是农户子弟。”
“我的天,农户子弟,居然跟‘甫里先生’做事?甘代表,我可是听说‘甫里先生’花钱如流水一般,普通人家,就算是跟着吃喝,只怕难保会有不凑手的时候吧?”
言外之意,如果遇上不得不要掏钱的时候,而“甫里先生”陆龟蒙可能睡了、醉了打瞌睡了,总不能开口就说先欠着吧?
“这个你们放心,蓝相公家里虽然只有几亩地,但跟着‘甫里先生’混,还是问题不大的。”
“蛤?”
“这……不是,甘代表,这几亩地是怎么做到能够跟上‘甫里先生’脚步的?”
“你有个一来万亩地,应该问题也不大吧。毕竟,蓝相公家里,还是不是贩卖粮食到黔中省呢。”
“……”
“……”
“……”
打扰了。
随行人员只感觉刚刚自己放了屁。
这年头的几亩地,可真是不得了呢。
不过,很快就有人虎躯一震。
“等等!!”
“甘代表,委员长的兄长是‘甫里先生’的私人生活秘书。那岂不是说,委员长跟俺帝国首富也有交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
甘正我一脸淡定,然而之前他跟王角说他还打算绕道广西一趟,招募一些人手的时候,王角居然说他有个老大哥叫蓝彩仕,在广西也有一些面子,必要时候,可以用上。
然后就给了你他一张“保命符”,也就是蓝彩仕的手书罢了。
但这玩意儿,有一说一,还真是“保命符”。
就广西这个地方,蓝彩仕空降过去做省进奏院的“选人”,也是闭着眼睛。
只要蓝彩仕想,后宫佳丽别说三千,来个三万都是咳嗽一声的事情。
甘正我当然知道蓝彩仕背后的蓝家到底是个什么实力,正因为知道,反而内心相当的感慨。
他进教育部这么多年,“以势压人”的活儿,干得不少。
但纯粹靠手上的家当,就觉得稳如泰山,这他娘的还是头一遭。
老子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真是没想到,广西蓝家那里,王委员长居然也有门路,而且都到了亲笔书信的地步,真是令人惊叹。
当然甘正我有点搞不懂的是,蓝彩仕这位“储相”级的帝国俊杰,给王委员长的信,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
字里行间,貌似在说什么催更、稿费的事情。
有些文字,还被王委员长给涂抹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写错了,还是涉及到什么机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蓝相公跟王委员长的关系,很亲密就是了。
抵达“鹤州站”之后,随行人员都是比较懵,别说那些从湖南跟出来的,就是同样跟着甘正我的老部下,现在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甘正我直接找到了一处名叫“紫府栲胶”的铺面,过去就能看到一群人赤膊着在那里玩牌。
“三条八!带一个三!”
“三条十,带……老板要买点什么?我们家栲胶非常好,老板要买吗?价格好说。除了栲胶,茶树油茶籽油都有。”
“营道县朱雀大街的门面卖吗?”
一开口,就是外地口音,玩牌的人都是一愣,倒不是说外地口音如何。
“鹤州站”南来北往的,什么口音都有,只是,甘正我的口音,比较独特,有点冷僻。
一般人还听不太出来,但玩牌的汉子则是把牌一扣,歪着脑袋看甘正我:“老板哪儿过来的?”
“我问你营道县朱雀大街的门面卖吗?”
甘正我笑了笑,不答反问,说话的时候,还从口袋里摸了一包烟,轻轻一拍,烟就弹了出来,张嘴叼住,旁边就有人过来点烟。
用的是煤油打火机,银制的。
瞄了一样打火机,玩牌的汉子将手中的牌往前一扔:“教育部的大人,来我的小店干什么?”
“找何升啊。”
“……”
正跟店铺中玩牌的人,又有几个人抬头看着甘正我,这些家伙都是面色不善,一言不发地撩开了衣襟,露出了腰间插着的手铳。
瞥了一眼,甘正我不屑地笑了笑:“怎么?何升连营道县的铺面,都做不了主?”
“这位教育部的大人,怎么称呼?”
“好说,我姓甘,甘正我。”
“姓甘?”
“噢,我以前在‘学兵队’干活,最近出来办事,这不是刚好路过嘛。看到‘紫府栲胶’四个字,我一看,就知道是何道州家开的啊。所以就过来打个招呼,顺便问问,营道县朱雀大街的房价。”
“……”
那汉子起身说道,“你们继续玩,我谈个生意。”
“老何,快点哦。”
“一会儿就来。”
继续玩牌的人,没听出来什么蹊跷。
但是他们如果知道道州州长叫何升,字仲举,曾经写过一句“碧云章句才离手,紫府神仙尽点头”,拍一省之长的马屁,那就会知道,现在找上门来的外地老板,绝对不简单。
“我二哥虽然现在……”
“行了。”
不等“紫府栲胶”的老板说完,甘正我打断了他的话,然后道:“我准备在道州办点事情,你要是愿意帮忙,以后继续在道州做生意。至于你二哥的州长位置,酌情而定,看表现。”
“……”
“怎么,不信?”
“你口气这么大,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我教育部做事,不需要你们信不信。”
甘正我说罢,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哪有一州之长的亲弟弟,跑来这种那地方跟人玩一块钱一张牌的?”
“……”
听甘正我这么一说,对方直接尴尬不已,老脸一红,饶是皮肤黝黑还带着络腮胡子,却也是被人瞧出来他此刻是窘迫到了极点。
“我就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明天白天的火车,想好了来物流中心招待所找我。”
“……”
那汉子脸色一变,能住“物流中心招待所”,那就必然是公门中人,是不是教育部的先不说,肯定是吃公家饭的。
而看到甘正我离开的时候,左右跟着几个气势彪悍的家伙,他更是阴晴不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要是能打电话就好了!!他妈的!”
等甘正我走远了,汉子抓耳挠腮,能直接打通道州的电话,这事儿,就不用纠结了,可惜,不能。
“三老爷,教育部现在也没有那么凶嘛。”
“你们知道个屁,‘学兵队’的人,要么不下手,下手就不会手软。”
“而且,这里知道我二哥是道州州长的,由几个?外地来的,这人是第一个。‘学兵队’,还是姓甘,我也是有所耳闻。”
嘴上这么说着,脸色却是非常的严肃,似有决定。
“他妈的,我何退不能这岁数了还呆在这个鬼地方!!!”
“三老爷,万一对方坑人呢?”
“坑人?怕什么?我他妈都沦落到在这里开路边店了,还能坑我什么?一条烂命吗?老子没什么好损失,凭什么不赌一把?”
“……”
何退这般说着,而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甘正我身旁的助手问道:“头儿,这货不可能听人咋呼两句,就跟着走吧?”
“你们不太清楚何家的情况。”
甘正我见随员们都是一头雾水,于是解释道:“刚才那个‘紫府栲胶’店的老板,大名何退,他的二哥何升,就是道州州长。写过一句‘碧云章句才离手,紫府神仙尽点头’,何退在这里开店,店名取‘紫府’二字的由来,可不是因为什么修仙,就是从他哥诗句里摘的。”
“然后,道州州长何仲举在当道州州长之前,是衡州州长。”
“蛤?!”
“这是被贬?”
“嗳,谈不上,都是州长,级别上是一样的。”
甘正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神情却不是这个意思。
显然,当初何仲举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才会去道州当一州之长。
“何仲举在道州,很早就是‘放屁不响’,基本算是架空的,做什么事情,都是由几个副州长,再加上州进奏院的人在决定。你们不要以为‘点头相公’就很差,何仲举的家里人想要发财,也被排挤出去。”
“原因嘛,就是何仲举的这个弟弟何退,原先打算把道州的散户、中小工厂,都联合起来,他做总代理,转么做‘栲胶’,当然顺带还有茶叶、茶油。”
“别人能答应?”
“所以喽,他来这里开店了嘛。”
“……”
一切都是很合理,这世上,倒也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有道州州长的弟弟来带路,我们在道州,行事要方便的多。”
“甘代表英明。”
469 布局
何退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想让道州那些踩在他头上的人知道,他何三郎是会杀回来的,是记仇的!
“甘代表,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天亮之后的列车在补水,趁着这个间隙,何退继续找甘正我找补信心,看着甘正我这一行人,虽然一个个都是彪悍的样子,可是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退可不觉得光靠甘正我这十几二十个人,就能在湘南打出一片天。
这个什么“湖南护国委员会”,他人在黔中也不是没听说过,但义勇军的名气更大一点。
现在甘正我居然是“湖南义勇军”的一路偏师?
这个湘南军代表,到底是个多大的编制,何退也说不好,只是有一种感觉,就算做不大,那也不会太小了去。
毕竟,这可是教育部“学兵队”出来的!
“那……我就直说了。”
何退看着甘正我,小声道,“甘代表,您这里就十几二十号弟兄,去湘南……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地笑出了声,甘正我看着何退道,“何老板,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呢。也好,何老板既然认为我这里人少势寡,那我也不方便透露一些。”
“洗耳恭听!”
“当初架空何老板兄长何道州的人,在道州本地,可是黑白通吃?”
“呃……是!”
“湘南、岭南、广西的交界地,有‘五岭’,而这‘五岭’之中,一部分人,卖‘郭雀儿’面子;一部分人,卖我面子;剩下的一部分,卖广西蓝氏的面子。”
“‘郭雀儿’……可是郭团长?!”
“已经是师长啦!”
“……”
何退直接哆嗦了一下,他刚才其实是咋呼了一下,实际上,他从二哥何升那里,是知道郭威成了旅长的。
可是现在,甘正我却是说师长,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义勇军的规模,比明面上的还要大啊。
想想也是,最近大半年的“栲胶”生意,都不是往南往西往北的,而是往东的。
他娘的,自己开的“紫府栲胶”门店,进货就是从东面过来的,结果再卖回去?
实际情况,做生意的哪能不知道。
湘东那里对工业物资的购买,那都是海量。
南方广西运过来的钢管,那也是数量相当可观。
广西佬卖钢管去湖南是干什么,他也懒得问,毕竟问也是白问,反正就是喜欢卖钢管玩,说的不行就是湖南人民群众喜欢看“钢管舞”呢。
这也没个一定。
“那什么……”
有点慌神的何退又好奇地问道,“甘代表,这郭师长的面子,我知道岭南湘南那边,是有人喊他一声大当家的。这广西蓝氏……怎么就跟义勇军搭上了呢?”
“我奉委员长之命,前往梳理湘南变局,之所以绕道,就是要先去广西一趟。广西蓝氏的秀才公蓝彩仕,他可是在北苍省首府沙县做选人,现在已经是‘上座选人’,你以后喊他一声蓝相公,那可比你兄长何仲举……还要受得起一些。”
“……”
“你或许会想,这蓝彩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甘正我轻笑一声,“巧了,蓝相公是委员长的至爱亲朋,若非蓝相公帮助,委员长当初的生活,要艰难的多。”
“……”
一番话直接把何退给干蒙了,他知道王角是挺厉害的,可没想到隔着这么偏僻,居然还有门路?
这下,何退便不怀疑,三省交汇之地的“朋友”,会给甘正我一个天大的面子。
甘正我也没有展示一下蓝彩仕的亲笔信,只是淡然道:“永州‘全义岭’的一些落草为寇的,我相信,何老板不可能没听说过。”
“走‘灵渠’的那些?跑山帮?”
“不错。”
“甘代表,那些都是苦哈哈,不过是卖苦力做纤夫、挑夫混口饭吃的,只怕都凑不齐一百杆像样的大铳。要来何用?”
“你兄长可是道州州长,受王委员长保举,当上‘湖南护国委员会’的委员,为了护护国事业,将州府武库拉出来一些编练民兵保家卫国,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儿吗?”
“啊?这、这算好事儿?这要是……”
话没说完,何退自己沉默了下来琢磨这个问题。
认真一考虑,居然豁然开朗。
手里有人有枪,这腰杆硬到不行,直接硬邦邦!
装备有了,吃白饭的人还算个事儿?
“灵渠”的一头,便是广西,另外一头,则是湖南。
两省的交界处有个县,叫做临源。
临源县过去,就是湖南省的永州。
两地的地标,便是“全义岭”,有的地方也称之为“越城峤”。
这地方的土匪数量之多,反正本地人也是不清楚。
很多土匪窝子的主要收入,倒不是说绑票,而是钳工作业,生产一批子弹。
除此之外,就是配火药。
这里水利设施相对完备,山里也有用上黑火药的地方,所以土匪们搞这个业务,山中的同行们,还有寨子中的强人,都是相当的满意。
不过,凡事总归有个高低,背后有地方大户养着的,日子当然要好过一些。
可那些盘剥到实在是撑不下去的,也会选择落草为寇。
何退嘴里提到的“跑山帮”,就是很多土匪窝的成员来源。
“跑山帮”的人,从字面上就能看出来,首先得有一双铁脚板,毕竟得在山里跑;其次,命够硬。
命硬才能经得起水泡,“跑山帮”的人如果要拉纤,那都是光着身子在岸边蹬腿,有时候岸边没路,就得上悬崖。
软弱之人,吃不了这碗饭。
何退有点吃不准甘正我是要找这鬼地方什么窝的人来用。
要真是“跑山帮”的那些苦哈哈,还别说,他信心大增。
当初在道州,他被本地人堵着奚落、毒打,完全没有何家三老爷的体面,可挨打挨多了,也发现这些堵他的地头蛇,也是有怕处的。
他们怕的就是那些苦哈哈的山寨,哪天突然摸过来抓人,也是说不好的事情。
何退又想起来,那个王角在湘东,可没少杀人,而且还是公开的杀人,那场面,来他店里说起这事儿的,都是精神抖擞。
很显然,王角在诸多江湖好汉眼中,也是为数不多的好官。
至于是不是青天大老爷,这个就不太好说。
“如何?”
甘正我面带微笑,看着何退。
“在下就预祝甘代表马到成功!!”
说着,何退抱拳行礼,眼神着实有些激动。
此时何退琢磨的,就是到时候一窝被甘正我收服的土匪,齐聚道州,把道州那些地方上嚣张跋扈的玩意儿,都给做了!!
他娘的……
呜呜呜呜呜呜!!!!
忽地,火车汽笛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又是高亢的高音风笛警报声,“嗤”的一下,白雾茫茫的一片,火车显然是要出发了。
“何老板,我们后会有期!”
“甘代表,一路保重!!”
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传来,车厢内,将车窗关上的助手们,这才簇拥过来。
“头儿,这个何三郎,靠谱吗?”
“不靠谱。不过这个人会很好用。”
“蛤?”
见几人不解,甘正我这才解释道:“你们想想,等到时候道州拿下,有些脏活儿,不可能一直是我们自己来。倘若真到了要抄安仁县作业的时候,这个何三郎,就是个非常趁手的工具。”
话说到这个份上,随员们也都是明白过来。
真要是又到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似何三郎这种没什么别样追求的,去震慑那些地头蛇,真的是非常好用。
毕竟说到底,何退就是想翻本,想要打击报复。
只是以前他只能想想,只能做梦,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
而且何退也是亮明态度的,就是愿意合作。
等到湘南稳定,需要工商沟通,何退完全可以做个中间人。
能不能干的,好不好干的,何退都能上手,毕竟,他二哥是道州州长,且即将成为“湖南省护国委员会”的一名委员,说不定还是常务委员。
“到时候,有些不方便倒腾的玩意儿,完全可以扔给何退去操作。他虽然只是个靠着兄弟吃饭的,但会玩有些时候,也是个能力,是好事儿。”
言罢,甘正我道,“湘南多的是名人字画,还有古董。这种东西,委员长自己不会去消遣,但京城达官贵人那么多,还有黔中省这里的豪客……”
像是想起什么来了,甘正我又问助手们:“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何三郎的‘紫府栲胶’里头,也算是个狐朋狗友聚集之地吗?凌晨他能直接来‘鹤州铁路货运中心’的招待所,说明他在这里,多少也是能晒一张脸的。”
“头儿的意思是,到时候可以让他倒卖一些贵重物品?”
“不错。奢侈之物,义勇军用不上的,至于说王委员长,他对这些毫无要求,完全不喜欢附庸风雅。”
“唔……也是。”
助理们一琢磨,就发现何升、何退这对兄弟,确实是挺好用的。
尤其是何退,在黔中省已经有了点门路,到时候让他出货,完全可以直接奔黔中省来。
只要人面广,兴许奢侈品只要在“鹤州铁路货运中心”停一下,可能就没了。
“他现在情况特殊,需要我们的支持,也算是赶上了。”
“到时候让他带路,有些永州、道州地面上比较隐蔽的香堂会水,完全可以连根拔起。”
“可是,甘代表,最近从外地来的一些邪教份子,只怕也不会消停。一旦动荡,是不是……也要注意一下?”
“贪多嚼不烂。”
甘正我摆摆手,然后点了点手指,一张地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铺在了桌板上。
这时候,火车已经缓缓开动。
指了指南下的铁路线,甘正我道:“湘南的地形太复杂,山道崎岖,水路艰险,可缓换个角度来说,又是四通八达。现在岭南省是事实自治的,我们短时间内,要尽快掌握一支武装力量。不但要卡住连州,还要具备出入三省之地的实力。选择上来说,就比较的困难。”
“不宜树敌过多。”
“对。”
众人都是点了点头,灵渠这条线,刚才不是何退提了一嘴,他们都没想到。
现在一看,真要是在道州盘好了,西进就是永州,这地界,带路大哥只要够强,还真不是个大问题,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拿下道州的实际控制权!
470 “灵渠”特工
“老爷,真的放心那老小子去施展拳脚?”
“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又不是他在长安训的你,你现在也不是‘飞鸦’,你值当吗?这么天天惦记的。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找个老婆。个人问题先解决了。”
见王角扯到自己身上,郭威顿时眉头一皱:“革命事业为先,个人问题,我看……”
“我看你娘呢看,跟我装啥呢。”
王角写了一封介绍信,递给了郭威,“常克恭跟我都说了,这样,把人接过来,先住着,适应适应这里的环境。先结婚,定下来了,愿意去京城就去京城,反正洛阳我也有大房子,这你知道的。”
“那我先收着。”
“行吧。”
郭威嘿嘿一笑,然后又道:“老爷,甘正我这要是能做起来,只怕‘学兵队’会崩。老爷对‘学兵队’了解还不深,这个部门,全是丧心病狂之徒。就拿甘正我为例,他级别其实就是个正九品能上,但去河中省,就能正五品上起步。”
“我他娘的管他什么品级,他只要能把事做好,我让他做委员长都行。这倒霉称呼听着就晦气。”
“……”
递了一杯茶给郭威,王角点了点悬挂起来的地图,“他这次绕道,说是要去桂州,有什么问题没有?”
盯着桂州看,因为看到了漓江,王角这才能肯定,这个桂州,怕不就是穿越前的“桂林”。
难怪灵渠也离得这么近。
“‘五岭’这地方,江湖人士多,邪教徒也有不少。巫婆神汉的数量相当惊人,而且有逢神皆拜的习惯。所以‘五岭’这一带,什么奇怪的神都有。蛇虫鼠蚁、老虎野猪、草木花石……”
感慨了一声,郭威接着道,“也是因为这个,这里‘道兵’有不少,皆是李仙人的徒子徒孙。后来‘道兵’取缔,设置有‘灵渠军’和‘灵渠大使’,府兵未曾败坏的时候,有三五千人。现在嘛,大概有个一两百正规军,维持灵渠运作。”
“能上一两百正规军,那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那是因为灵渠东西都有水库,旧年灵渠能灌溉的范围,并不大。‘湖南土木大使’时期,才兴修了不少水利,沟渠、水库、塘坝、梯田,多是一百多年前就修好的。这这里现在是粮仓。‘靖难军’打连州,在广西又是各种响应,就是想在这里站稳。”
“这地方的确复杂啊。”
“矛盾非常严重,而且诚如老爷所说,很复杂。除了村寨之间的世仇,还有旧时獠寨之前的世仇,再加上开矿、开山、开河引发的民变,当年就没有处理过,只是以‘怀德’之名给糊弄过去了。好在灵渠东西两头都成了粮仓之后,税赋倒是不曾断过,那前来做地方官的,自然也就是睁一眼闭一眼。”
“这种地方,官场近亲繁殖是铁定的啊。”
王角半是调侃半是感慨,然后问郭威,“甘正我现在准备三管齐下,你觉得江湖、官场、豪强,他哪个能先得手?”
“嘿嘿,老爷考我呢。”
捧着茶杯,郭威笑着道,“这三样,说是三样,实际是一样。我要是甘正我,要做的就是如何分化当地守旧势力,拉拢、恐吓一批瞻前顾后的,重用铁了心要掀桌的,再把顽固分子,直接送上靶场。快刀斩乱麻,不给当地反动分子任何斡旋的余地,那么事情,就算是成了一大半。剩下的,不过是按部就班,依葫芦画瓢。”
“剿匪呢,这‘五岭大盗’的名声,我在北苍省都是听说过的。”
“老爷,哪有愿意真做盗匪的啊,但凡是这种山连着山的地界,不是被逼急了,真心愿意效仿瓦岗的,几乎一百年也出不来一个。当初‘灵渠军’镇压‘全义岭’民变,进山为匪的乡民,我在长安受训时,看到的数字是十余万人。之前甘正我拿出计划书的时候,我也找人问过了,就临源县现在,人口也不过是十九万,二十万都没有。”
“人这么少,居然能成粮仓?”
“粮仓也是相对而言嘛。”
王角听完郭威所说,也是想起来,“安陵散人”也提到过,桂州、全州之间,他的同行也是不少的。
其中有一支是“瑶人”,领头做粮食贸易,在广州、泉州都有码头,粮食公司的规模不小。
现在看来,搞不好是一种比较隐晦的“大农场”。
做成大平原的那种真·大农场,或许不可以,但从本地的人口结构上来说,农奴性质的,还是问题不大。
如果“瑶人”中的头人、祭司阶层,成为“大农场”的实际掌控者,那剥削的程度,只怕跟南苏州那边不相上下。
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钱老汉虽然跟他说,但他以前没什么概念。
现在自己做了一把手……
有一黑一,如果“灵渠”是他治下,只要能够稳定提供粮食,他也未必真就在意。
不是良心的问题,而是惰性。
只是不管良心还是惰性,“灵渠”终究还是要控制。
“靖难军”虽然改制为“护国委员会岭南军部”,但冯氏对广西的实质性影响力,不会有任何改变。
以后的事情很难说的,哪天突然自己被“围剿”了,也未可知。
而“灵渠”这条还在运作的运河,可不仅仅是让沿岸成为沃土粮仓,更是一条让人如何都不得不在意的交通线。
“灵渠”不被掌握,湘江就不被掌握,而这地方的山岭走向,便是“东北-西南”这样的方向,真要是“靖难军”号召广西老表为朝廷尽忠,就地图上的线路,不说铁路公路水路这些,两条腿走,都有三条山脉两条通道。
在“灵渠”以南,那座名叫“棺材山”的山,简直不要太显眼。
四周标注出来的大大小小水库,就有十几个,同时还有许多小点儿,这些,都是有人居住的村寨。
有一点,王角没有跟郭威掰扯。
那就是现在的临源县,的的确确人口不多,但是,在临源县的四周,却有着广西省东北最大的采矿集群。
这里分布着的各类矿藏矿工数量,超过三万。
“安陵散人”自己就有一座黏土矿,就在“灵渠”以北,除了采挖黏土,还有就是“球墨铸铁”的原料。
能够在这里这么干,不是因为本地人的一双铁脚板如何了得,而是有一条铁路几乎跟“灵渠”平行,从群山的夹缝中穿梭而过,然后将桂州州府始安县,“灵渠”所在地临源县,湖南永州湘源县连在了一起。
这是一条短途铁路,主要运输的东西,其实就两样,一,的的确确是郭威所说的粮食;二,就是矿藏。
王角“一意孤行”让甘正我南下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甘正我除了有江湖上的威慑力之外,他跟王角交代,在“灵渠”矿工群体中,有一些矿工,不是真的矿工,而是卧底。
简而言之,是特工而不是矿工。
以前要收服这些人,可能性为零,但是现在,只要这些特工还有从外界获取消息的能力,就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将长期“孤立无援”。
如果不跑路,特工就得继续矿工……
471 你说的,死吧。
五岭,是一个统称。
实际上是一片极为广大的山区,几乎囊括了整个岭南省北部、广西省东北部、湖南省西南部、黔中省东南部、江西省南部地区。
“五岭大盗”,一般就是这些地区的“山大王”。
土匪寨子但凡规模上了五十的,在别处,已经是颇有名气。
但是在这里,就是个屁。
王角刚去安仁镇的时候,天元山、滑山的土匪数量,让他有点惊讶,但是跟“五岭大盗”一比,那就有点小巫见大巫。
也并非是所有的土匪窝,靠着人多就能江湖上扬名。
还得枪多。
铁枪、火枪,总得有。
但光有还不行,还得能自己造。
其中能够自己造,并且还能稳定对外供货的,一般就是“五岭大盗”中比较有名,且“有口皆碑”的了。
似冯令頵的宝贝儿子冯延鲁当初在南昌厮混,还没有入“斧头帮”之前,手上的家伙,并非是出自李昪的“李公馆”,而是广西佬出品的“山寨货”。
还别说,“山寨货”有“山寨货”的好。
便宜啊,而且只要不买山寨喷子,只买手铳,五十块钱的手铳,还能送你二十四发子弹。
买的多,送得多。
广西老表还包售后,甚至店铺就开在桂州省城的朱雀大街上。
当然了,通常不是“利发五金店”,就是“好利来水管加工”,比较直白的,大概就是“得利车工”,“好运钳工”等等等等。
托贞观纪元三百年来蜗牛式的发展,桂州也算是广西省东北部地区的交通枢纽,从桂州出发,去外省比去省内城市,那是要省力得多。
有铁路不是?
入秋之后,广西本地的一大特产,就是蜂蜜、蜜饯,这两样因为以前是“土贡”,长孙女皇还专门称赞过广西金桔全球第一,这倒是额外让广西老表们有了一条财路。
两京六都的达官贵人,吃金桔酱,根本不选岭南货,只要广西货。
于是桂州这个省城,除开常见的大宗,大概就是时令水果该上市的时候,隔壁省的大老板们,就把老家的货用火车拉过来,然后在桂州加工。
贴广西的牌,卖岭南的货。
各取所需。
只是今年,行情直接让人爆炸。
桂州下属各县的老表们,恨不得天天干下去三大碗……金桔。
败火是败火,可天天吃……这谁受得了?
种植业、加工业、运输业,一连串的遭受了暴击。
惯常套路,当失业率暴增的时候,别的地方可能就是想辙。
这里嘛……
也想辙。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五岭大盗”里面,也不是没有老表……
老表要招工,包吃包住,去混几个月,感觉也是挺好的。
整个桂州地区,都洋溢着自救的气息,自强自立,令人感动。
也就是那些挖矿的土鳖们,一天天的闹事,这让老表们觉得很困惑,进山打工,难道不好吗?
“他妈的,无线电坏了!现在彻底失联,难道我们真在矿上继续打工?!”
“我受不了了,妈的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要挖一辈子的矿?!老子上个月的产量居然是小组最高,我他妈还以为这个月工头会给点奖励,结果这个月定下的产量,起步就是上个月的!艹!艹!艹啊!!!老子现在最怕的不是挖矿,而是被一个组一个班的工友一铲子敲死!”
“快别说了,老刘那个班,有小子也是上个月产量最高,这个月就被工友一锤子敲死在矿洞。死了还被人骂。”
“你们第二工业部怎么也派人过来?我他妈还以为只有教育部是傻的。”
“艹,这不是任务分派嘛。你当老子想来?”
在“灵渠”西端以北的一处名叫“狗窝岭”的矿场,戴着藤条安全帽,满脸乌黑的“矿工”们,扎堆凑在一块儿闲聊。
本地的矿区,矿工鲜有本地人,多是外地人。
但即便是外地人,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多以乡党抱团为主,鲜有散户。
实在是单枪匹马在外面,容易出事。
矿上死人不是用年、月为时间单位来统计的。
而是旬。
十天统计一次,死十个,那就是重大损失;死五个,损失不小;死一个,开一坛好酒,捉一条肥蛇,值得庆祝。
如果上旬没死人,中旬没死人,下旬死了一个。
那真是血赚,直接荔枝配狗肉,火上加火,要的就是这个劲道。
“我现在有个想法。”
“你别有想法,这里是‘狗窝岭’,咱们的位置刚好在山谷东坡,往南两边山头,都是有‘五岭大盗’盘踞的。你想带着人把‘狗窝岭’占下来,你没炮没铳,你玩个鸟?想也别想。”
“他妈的难道就这么等下去?等下去我怕我明天就被人活埋啊艹!”
“你疯了吧?我们来这里是盯着矿工头子有没有跟乱党勾结,防的就是他们造反。结果你吃着皇粮的,自己要造反?”
“艹!老子吃他妈李家一粒米了?!什么狗屁皇粮!皇帝有个鸟用!!艹!我不管,我他妈上个月产量太高,老子都已经那样偷懒了,结果居然产量最高!我现在进洞,都感觉周围的矿工要挥舞镐头敲死我。我他妈才三十五,我不想死!”
“……”
“……”
一时间,众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忽地,从“狗窝岭”的高处看下去,蜿蜒崎岖的山道,直通地步的官道。
官道逶迤向前,依稀能看到有人登陆。
是的,登陆。
“狗窝岭”下山之后,直面的,是一片波光粼粼……水库。
水库的闸口在南边,一旦排水,直接汇入漓江的北部支流,周围的几座山之间,谷地也多是如此,以河谷为主。
“是矿主的船。”
“不是那老畜生,怎么好像是别人?”
“人还不少,艹,二十几个。”
“冚家产!是差人啊!”
“哪个部门的?怎么瞧着不像是吃这碗饭的?”
“像大兵。”
“丘八来这里干什么?”
“等等,看那边!”
很快,就看到了另外一条船出现,船帆不怎么霸气,但文字很有诱惑力。
漓江银行。
一个成立年代不久的银行。
江湖上的传说,只是给省城朱雀大街的老表们做做资金周转的业务。
然而江湖上的另外一个传说,大概就是去省城朱雀大街找店铺老板买“山货”。
“山货”,当然就是“山寨”中的一点点土特产。
有的东西像甘蔗,又粗又长;有的东西像桃子,扔出去,嘎嘣脆。
“我叼!上山了!”
“难道是上峰……”
“都别说了,看着就是。”
不多时,就看到肥胖的老板,用古怪的官话说道:“大佬,我这矿好犀利个,以前去广州,随便找刘老板贷款来的……”
“五十万,还是太贵。”
“大佬,一口价,四十八万八千八。”
“嗯?”
来人眉头微皱,“你咒我死?”
“蛤?大佬,我……”
砰!
“你说的,死吧。”
砰!
砰砰!!
砰!
枪声大作,直接让人都懵了。
472 轻松
“跑!”
“跑个屁!绝对是丘八!”
“艹!‘观音尖’的人是死的?这些人也能放出来?”
“等等,有瑶人。你看!”
在“狗窝岭”这里,是有望远镜的,架在了高处,目的就两个,一是看是不是外界有抢地盘的过来;二是防止本矿的矿工跑路。
矿工跑路造成的损失,不在于矿上减产,而是矿工一旦决定跑路,都是大开杀戒,且不留余地。
贞观一百六十八年之后,依托矿工群体组建的一些地方部队,很快就发展成了镇压矿工的神兵利器。
一如教育部的“学兵队”,查乱党是专业的。
“瑶人带路?”
“看来这是大有来头啊。”
嘀!!!!!
集合的哨声响起,两队武装人员轻松被解决之后,来者直接换上了官袍正装。
撲头皂靴一身青衫,腰间一把长剑一杆手铳,领头的更是戴着铁盔军帽,墨镜微微地架起。
“甘代表,矿工头子不敢过来。”
“亮身份,我们是朝廷命官。”
“是!”
不多时,几个矿工班组的头子,都是一路小跑,顺着山道就下来了。
坡上,滑索还在卸货,水库的边上,则是滑索的另外一头,是个堆场。
传送带还在高处,整个矿明显是不合规的。
因为国朝早有规定,水库附近,不得大肆开矿。
当然规定是死的,报备成小规模乡民私用,这就妥帖了。
“长官好!长官好!”
“长官好!”
“长官好!”
……
在原先“狗窝岭”矿场的老板办公室外,各种器械都堆在了那里,甘正我双手拄着佩剑,戴着墨镜看了看闹哄哄的人群,然后说道:“私自盗采,暴力抗法,这个矿场现在由官府接手!”
“……”
“……”
“……”
非常粗暴的开场白,没有前因后果,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甘正我现在的气场,就是如此。
“不、不知长官如何处置、处置我等?”
“教育部行事,什么时候需要告知对方的?”
甘正我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然而矿工头子们一听,顿时闭了嘴,是教育部的人啊,那没事了。
而有些矿工头子直接大喜,双眼放着光,不等人群散去呢,他上前举手喊道:“报告长官!我有事禀报!”
“噢?”
甘正我将墨镜微微一推,抬手挥了挥,遣散其余矿工之后,他才道,“你哪个部门的?”
“小的……呸,卑职第一工业部的。分属船舶设计局……”
“你他娘的一个造船的,跑来这里干什么?”
“长官,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原本就是在省部做内卫的活儿。可谁曾想,任务摊到了头上,部门协同,也就跟着去了。我是追踪‘球墨铸铁’生产工艺一事,逐渐就由北往南,从河北到了河南,从河南到了黔中,又从黔中到了这里。他妈的,我一个河北人,怎么就到广西来挖矿了呢?”
“……”
看着这货的惨相,甘正我也是觉得无语,于是道,“来这里,你们的分派的任务是什么?”
“查桂州矿工结社一事。之前又有一窝邪教在这里传教,请什么‘昊天上帝’前来助威,闹了好大一圈。我们主要就是盯着这些人的动向,第三工业部的人,还带了无线电。结果之前坏了……”
“……”
听着就惨。
甘正我差点没笑出来,忍住之后,这才又问道:“‘狗窝岭’这里,有多少人?”
“有十七个,五个部门。”
“五个?那这是个大型协同任务啊。是不是去年的那个通知?”
“是……”
“他妈的,老子也是从教育部‘学兵队’出来,奔湖南去的。”
“啊?长官也是?”
“不然呢,老子能来这里?!”
将手中的佩剑扔给了副手,叉着腰的甘正我骂骂咧咧,“你去通知一下,把人集合。我有事宣布。”
“是!”
工头模样的卧底转身就走,忽地想起了什么,他又慢了两步,扭头问甘正我,“长官,那下官等人,还要继续卧底吗?”
“不用了,换个身份,但不要暴露。”
“是!”
一听“换个身份”,这卧底顿时大喜,反正都是演别人,演啥不比演矿工强?
他可算是要解脱了。
屁颠屁颠回到矿工聚集的地方,他便立刻喊道:“弟兄们,咱们机会来啦,来的这位,可是教育部的!”
“我他妈也是教育部的,不也挖矿?”
“人家能跟你一样?看那佩剑就知道是‘学兵队’的,你算个鸟。”
“……”
在老板办公室中,助手问甘正我:“头儿,两边寨子还有土匪,怎么说?”
“瑶寨那边定了,就行了。向导找瑶人就够用了,东边五爪山的土匪,随便叫个人通知一下,让他们滚。”
“头儿,那我去?”
“可以。”
“好嘞!”
助手出去之后喊道:“小耿、小朱,带上家伙,跟我走。”
“狗窝岭”的山下,还有骑乘用的马。
不是什么高头大马,就是普通的滇马,乍一看,比狗也大不了多少。
不过用来跑一段山路,倒也问题不大。
“甘代表,这土匪能乖乖听话?”
“能摆平瑶人的,就能摆平他们,这是‘五岭’的一个常识。现在瑶人跟我进山,他们是不会去想我到底怎么收服瑶人的。只知道瑶人跟我走了。”
瑶人熟悉山路,土匪最大的依仗,也是熟悉山中路径,可再熟悉,土匪也是从城里、村寨中进山,不是生在山里。
但瑶人不一样,“化獠为汉”运动结束之后,獠寨逐渐转变,其中的一部分,转变的过程中,被苗寨、瑶寨吞并,形成了新的苗人、瑶人。
这些新的苗人、瑶人,其掌权者,几乎没有不上学的,很多瑶寨的债主、头人、豪帅,可能同学就是某个省的省进奏院选人。
所以,越是瑶人、苗人,其上层建筑,越是敬畏教育部。
无知才会无畏,当知道了,才会敬畏。
更何况,西南地区的有些大姓,当初都是要去成都、广州、长安、洛阳读书的,甘正我人到中年,二十年前的大学同学,就有在西南做豪帅、洞主的。
现在有些年轻的洞主,见了他,还要喊一声“世伯”,辈分摆在那里,就是他们亲爹来了,也要喊一声“甘学长”或者“甘兄”。
毕竟,当初能进“学兵队”的人,在年轻时候,就是先进分子,在学校中,本就是“风云人物”。
所以,对“安陵散人”来说很是头疼的一些事情,对甘正我来说,就是发一支烟,最多就是吃一顿饭,多的,大概也是不需要。
473 我要当师长!
“甘表锅,‘狗窝岭’你想嫩子?”
“招点人手,然后去道州。何家兄弟,我已经说通了。”
“那个卵崽跑前头克?甘表锅,有生意不照顾表弟我唛?”
“呵。”
水库岸边,一处能钓鱼的食肆外头,甘正我拿起浅薄的陶制酒碗,喝了一口之后,抬手招了招,一个助手立刻走了出来,将文件夹打开,里面一张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沔州银行八万元金票。
“甘表……甘学长,这是……”
“我什么时候连学弟都不照顾了?难道你大一的时候,被瀚海来的欺负,是别人给你出的头?”
“嘿嘿、嘿嘿……”
明明是人到中年,却特意穿得花枝招展,甚至脑袋上还插了一枝花,此时见了八万元的金票,直接把花一拔,然后干净利落地将身上的瑶寨头人披挂给解了。
“甘表锅,受表弟我一拜!”
单膝跪地,冲天抱拳。
“起来。”
甘正我继续拿起浅薄的酒碗,咋了一口之后才道,“小李,你信不信得过我?”
“刀山火海,不皱眉头。”
“好。”
点了点头,甘正我便看着这个李姓的瑶寨头人,“我这次的目的地,不是桂州,而是道州,而是整个湘南。我奉王委员长之命,前来竖旗招兵。”
“王……王委员长?!”
眨了眨眼,瑶寨头人跪地上直接懵了,“是……是那个杀了安仁镇镇将,惊动五省却又毫发无损的王委员长?!”
“呵,快四十岁的人了,演技还是这么差。”
“嘿嘿……”
只见这瑶寨头人一跃而起,麻溜儿地将八万元金票揣了起来。
他揣起来的时候,却不是随便揣的,而是先拿了一份土人头领特有的“空白奏疏”,然后将金票夹在其中,合上了,这才塞怀里。
这金票,是能够兑票面黄金的。
沔州银行只要没破产,这就是一纸黄金。
而这种票面的,沔州银行很好出,别说八万,就是八千都很少。
当甘正我掏出这张金票的时候,别说给跪,给舔都行。
这得多大的影响力,多强的实力,才能有这样的面子?才能有这样的面值?
实际上这玩意儿也不是用来花的,当然也不是没有这种猛人。
比如说“甫里先生”陆龟蒙,别说八万,你就是八千万,也就那么回事儿。
秦楼楚馆之中喝个酒,没有十万那叫喝酒?打个牌一把没有一万,那叫玩牌?
“学长,有什么吩咐的,小弟……不对,学长,我想跟您混。”
见钱眼开,见钱忘本,忘了家乡方言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我同学,是师兄弟,我也就不诓你虚的。我这次奉命而来,竖旗招兵,是要独成一军的。政工骨干,最多半个月,就会前往湘南。在此之前,我想手头先有一批人,三个月后,过个好年。”
“师公给我李彩文算过命,说我命中注定要当个大将,但是,要有贵人扶持!”
李彩文眼睛放着光,“学长,你就是我的贵人啊!”
“怎么?这个湘南军的军长,让你来当?”
“嘿嘿嘿嘿,不敢当不敢当,学长还年轻,先当军长。我,李彩文,当个旅长、师长,应该还是可以的。”
“你要是能摇五千个人过来,给你一个师长当当,那又如何?”
甘正我面有得色,“钱,我不缺,承蒙王委员长看重,此行开销,上不封顶!你知道有多少银行抢着借钱给王委员长吗?程家,知道么?冠军侯之后这一支,上个月,死皮赖脸要借五千万给王委员长!”
“五……五千万!”
叮!
李彩文的瞳孔,直接变成了方的。
那是什么的形状?
那是开元通宝的心灵,那是开元通宝的窗户。
“这种事情,我说给你听,绝非是有意炫耀,也并非是故意诈你。小李什么性格,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还是有数的。”
抄起酒坛,给李彩文又是满上,甘正我接着道,“不过,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小李,王委员长的行事风格,你应该清楚的。你在桂州的寨子,现在还能维持。但如果哪天王委员长打过来,你又首鼠两端,你必死无疑。”
“……”
“安仁镇镇将黄世安,你跟他这么熟,你该不会认为自己的实力,比黄世安还要强吧?王委员长的实力,更不可能停滞不前吧?”
“这……学长,寨子中那些师公,嗓门比我还大。东边十月初一,我们十月十六,都是要祭拜盘王的。做这种事情,我这个朝廷敕封的豪帅,其实不如师公。”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决心了……”
拿起酒碗,话里有话的甘正我,浅饮了一口。
“……”
脸色惊变的李彩文没有说话,他在犹豫,他在思考。
在甘正我面前装疯卖傻,相熟的时候还好,可如果要闹掰,那就不好说了。
瑶寨的“师公”,就是祭司,掌握着通神告天的大权。
如果李彩文只是为了捞钱,祭司们也挺高兴,豪帅出去抢劫,回来了分赃,少谁都不能少了他们。
可李彩文要是求“富贵”,那就是提着脑袋干活。
放三百年前,这就是要造贞观大帝的反,这事儿能干?
怕不是豪帅脑袋直接被祭司们剁了,然后送去广州都督府,再让耿国公冯盎帮忙上表请罪。
现在么,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祭司们本身也是读过书的,他们对外界的发展,非常清楚。
但读了书,不代表他们就不会选择蓄奴。
恰恰相反,瑶寨百分之三十的土地,其实是掌握在祭司家族手中,李彩文这样的敕封豪帅,大概也就是百分之十不到,然后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土地,掌握在“土兵”手中,也就是贵族武士阶层。
剩下的土地,才是普通瑶人家庭掌握的。
而祭司家族的大头收入,来源于“苛捐杂税”以及高利贷。
李彩文这个豪帅拜哪个山头,可能都没风险,就是拜王角这座山头,得想清楚。
他人在桂州,会不知道“湖南省护国委员会”的成立?
他人在桂州,连黄世安这个安仁镇镇将是被王角干掉的都知道!
可正因为知道,李彩文此刻才会阴晴不定,甚至想放甘正我冷枪。
也就是知道甘正我的能力,所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只是八万元,那今天喝完了这碗酒,还是学长学弟,以后交情,也就止于此。
至少没撕破脸。
可要超过八万元,就不是他们喝的这碗酒,就能解决问题。
少不得寨子中的师公们,得喝一碗送行酒、断头酒。
不然不行,因为没有哪个师公愿意放弃丰厚的收益。
他们可以继续吃着洛阳的奶油饼干,吃着广州的点心,甚至还能吃苏式月饼、江西果子、湖南蜜饯,并且用着水库发的电,然后点亮家里的每一盏灯,再然后,看着窝棚中五六七八个吃着米粉糊糊的“佣人”,继续明天进山下水干活。
瑶寨,没有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通鬼神的师公,还有干活的家奴。
“怎么?还没想好?”
轻笑的甘正我,眼神带着戏谑,看着犹豫不定的李彩文。
“我要当师长!!”
李彩文突然梗着脖子,像是发毒誓一样,看着甘正我。
474 看傻了眼
“桂州……来了消息,‘灵渠瑶’有个李家的,已经发了文书,说是要在十月十六,一起响应‘护国委员会’。如今……湘南境内的瑶寨,大概也知道了这个事情。”
人在安仁县的“安陵散人”一脸郁闷,大侄子“张角”真是能力强,随便点了个将,居然就能做得这么好?
可就是有一点不好,这不是显得自己这个叔伯,太过无能了一些么?
“这个姓甘的,还真能把事情给办了。”
感慨了一句,旋即“安陵散人”又道,“说起来,他之前是先去的鹤州?”
“是,鹤州铁路货运中心,听说只是住了一晚上,也不知道真假。”
“会不会还有什么安排?”
“这个倒是没听说。鹤州那里,就算有湘南的人,也大多都是民间江湖上的,没听说有官面人物。”
“龟儿子的,老子又希望姓甘的把事情给办了,可又怕他做得太好。”
“不如……去问问委员长?”
“也好,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好说的。”
虽说王角没打算“认祖归宗”,但是王角也说了啊,将来去了京城,不管是洛阳还是长安的张子像,他肯定给磕一个。
没别的意思,感谢穿越者老前辈祖宗八辈。
这时候的王角,正在接待湖南“妇兴会”的人,徐先生的追随者们,此时倒也很激动,倒不是说如何,纯粹就是王角专门设置了对接部门,专管妇女儿童工作。
当然了,给钱的,还有“俸禄”。
朝廷的正经身份,没有。
但“湖南省护国委员会”下属“妇女儿童权益保障办公室”,这个可以有,且这个“妇幼办”还有自己的宣传人员,设置一干事,一秘书,另有人员调派。
对干活不干活的人来说,这都是好事。
对喜欢出风头和不喜欢出风头的人来说,也是好事。
总之,有个萝卜坑,只要萝卜不咬人,王角也是无所谓。
来“妇幼办”上班的副职,多以“副主任”头衔,有“妇兴会”的,这些主要负责做事;有湘北各州权贵的女儿,这些,就是投资。
时髦么。
权贵们也是投石问路,看看王委员长是不是完全的理想主义者,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毕竟,能宰了黄世安的南海野人,完全不介意再杀一两个黄世仁或者黄世义。
现在这些权贵之女,跑来做个“副主任”镀金,荣誉有了,时髦值也有了,将来去哪里的履历也有了。
剩下的,无非是看王委员长还有多少合作的余地。
真要是哪天王委员长进京考古,挖出来什么,都有他们湖南老表的一份力不是?
倘若王委员长被人剁碎了喂狗,那也只能说,损失了一个女儿。
一个女儿,还能连累整个家族不成?
都贞观三百零二年了,可不兴什么连坐啊。
“安陵散人”过去的时候,大厅里人挺多,除开“妇兴会”的,还有一些外地过来的妇女组织。
有些他认识,有些他直接叫不上名,可听口音,不就是附近的么?
奇了个怪。
“委员长,真的感谢您的支持,要是没有您,我们连维持人员生计,都已经相当的困难。”
“嗳,这个不要感谢我。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是集体的决定。而集体之所以有这个决定,也是因为我们作出集体决定的基础,是来源于地方群众的支持。”
王角摇了摇头,并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很多东西,如果不是底层反馈,他是一头雾水的,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细节。
“比如说妇女的个人卫生用品,原先在军山那里做造纸厂,我只是想满足委员会和义勇军的办公需求。后来本地的妇女同志,需要一些个人用品,我也只是让人走‘武广线’采购了一些。再后来,王大姐跟我说,我们这里风气相对自由,女同志的工作学习强度也比较高,但是个人的生理状况,是摆在那里的。所以,最好要长期稳定地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除了王大姐,还有‘女子五枪队’的反映。主要是她们自己,还有家中的年轻女子,以前是讳莫如深的,更是每个月都要躲躲藏藏,现在风气变了,但物质条件却没有变,这就形成矛盾。”
“有矛盾,就解决嘛。一线的同志最熟悉一线的情况,基层的同志,自然也就对基层的需求最明白。能够建好卫生棉卫生巾厂,这本身就说明我们的干部队伍,虽然年轻,甚至偶尔还比较生涩,但却还是能很好运转的。”
“所以你们说要感谢我的支持,我很高兴,但不敢居功。”
王角说罢,又笑着道,“我也不是谦虚,实在是面对几十万上百万人的诉求,却集合功业于一人,这对我不好,对你们也不好。”
……
“妇兴会”的人,这次过来最感谢的,就是王角在永乐江旁边,盖了一座卫生巾厂。
男人当家,很多时候细节上把控不了。
王角因为自身并没有什么月经不调、痛经等等症状,所以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之前秋收的时候,根据基层的反馈,才发现有些时候,自己忽视的,往往对别人而言,却是相当的重要。
在更早之前,山洪爆发之类的灾害,他带人去救灾,也只是严防二次灾害以及疫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后来注意到了,脑子本能地就是想着备货就完事儿了。
就跟米面粮油一样,囤货防灾年。
一直要到南昌、豫章的顶级医务工作者来了湘东,才逐渐有了概念。
也是巧合,军山的造纸厂会生产一些纸浆,用粗颗粒的纸浆加上棉条,再用两层纱布做内层,就能加工成相当不错的卫生巾。
当然王角也没用过,不过他身边也不是没人用,测试了一下,一批次试生产就是合格的。
而且价格不贵,粗颗粒纸浆基本只能说是副产品,纱布用的是二十四支的棉,棉条也是先并条再切割,基本上能保证吸水五毫升左右。
根据王角的大概猜测,应该是远不如穿越前的卫生巾,但换得勤快点,也够用了。
最重要的是便宜,十片一包,比一支好烟要便宜得多,算下来就是一片三分钱不到。
平均一人一个月照着五到七天来计算,每天需要五片,最多就是三十五片,这个价格的控制,纯补贴运作也是问题不大。
但就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影响却是相当的大,王角自己可能没觉得如何,但“妇兴会”的宣传,尤其是在江西、岭南的分支机构,都是知道了这个事情。
然后,便是两省比较偏僻地区的“妇兴会”姊妹单位,都花了大钱拍电报到长沙,希望“妇兴会”能够帮助一下,姊妹单位在当地,也是有相当大的需求。
这一批卫生巾,就纯粹是援助,物资并不贵重,但作用却非常的大。
“妇兴会”的姊妹单位,这次派出代表来湘东,其实就一个意思,希望义勇军能在当地开设办公室,好方便沟通。
因为现在只是意向,所以还只是发起倡议,并没有敲定,但即便如此,来得代表太多,让前来求经的“安陵散人”直接看傻了眼。
475 开导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等散了会,也不知道从哪儿赶过来妇女儿童组织代表们,纷纷跟王角握手告辞,有的代表还自带记者和摄影师,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之后,这才各自离开。
累得够呛的王角也是心中感慨,有些地方来的代表,可真是未必需要他的援助,就那些相机的档次,明显跟杀龙港时期拍毕业照的不一样。
自己早晚也得整几个过来给宣传部的人用。
给“安陵散人”倒了一杯茶,王角自己则是牛饮鲸吞几大碗,口干舌燥,痛快喝了一气之后,这才舒缓了过来。
想要成为政治强人,没有一个好身体,门儿也没有。
幸亏自己经常锻炼,哪怕熬夜加班,提臀提肛扭腰总归是要的。
深蹲撸铁现在只能说抽空。
早上能慢跑就不错了。
“就是……就是那什么……”
捧着茶杯,“安陵散人”盯着茶水中的茶梗子,心中暗道:我……就是一个废物。
“你是长者,但说无妨。”
“那……那什么……”
和以前儒雅的风范不同,现在的“安陵散人”,哪儿还有什么风范,灰头土脸的不说,胡子更是乱糟糟。
王角现在也是胡须浓密,不过总算是有人打理,看着也不凌乱。
这花见羞的手艺,着实不错。
“那什么……湘南的事情,甘总教,不错。”
“你放心,不管现在和将来如何,义勇军能够建立起来,你是出了大力的。这一点,大家伙都是记在心里。嘴上虽然不说,只是因为有些事情,现在说了也是无用,再好听的话,也要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才有资格说。您说对么?”
王角目光平视,“安陵散人”则是一脸羞愧,沉声道:“说实话,我是有些嫉妒的,到了我这个岁数,本不该有这样的心理,可还是抑制不住。或许,是因为我辱没了祖宗吧。先祖传下的学识,我也只是学,却没有真的学进去。说到底,还是高高在上惯了,哪里真的能去田间地头走一遭,嘴上说着‘兄弟’‘弟兄’,其实……”
“还是那句话。”
打断了“安陵散人”要说的,王角不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对祖先的吐槽。
辱没不辱没,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一个人,哪有资格去背负整个时代,更不要说去背负一百年两百年的沉沦。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叹了口气,“安陵散人”相当的羞愧,“书读得滚瓜烂熟,不作数的。”
“已经可以啦。”
王角又给他添了一些茶,“你看周围,你再看看‘湖南三张’,你再看看刚才离开的‘妇兴会’。徐先生难道不算你们的祖先吗?”
“……”
有心想说不算,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算的。
“上个月开会的时候,有个小子,是你的孙子?”
“是侄孙。”
“他说大家都是闹革命,怎么张家折腾了这么久,还是在湖南这里打转转。怎么我一来,连江西的老表都来投靠了。我说这是时运,但也有一些个人的努力,更重要的是,你的努力,有没有摸对方向。还有一点,知己的时候,更要知彼,说起来人尽皆知;做起来手忙脚乱。”
“我说他怎么一直在胡思乱想。”
“这可不是胡思乱想,你想想看,你在湘南的那番操作,看上去好像跟安仁镇斗地主一个样,实际上不是一回事。如果是之前的甘总教,他去湘南,也是胡子眉毛一把抓,也难成事。但是他在这里呆的久了,看得多了,还自己下乡,也进过山,去过河边的工厂,很多事情,实地看一看,比瞎猜瞎蒙强了不知道多少。”
王角对“安陵散人”认真道:“你背负的压力太大,又顶着张氏的份量,这个份量,其实完全没必要的。就好比甘总教之前还背负着要‘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压力,他自然放不开手脚,甚至想不通。”
“但是现在,他去湘南,什么千难万险先不管。首先明确一个问题,他的敌人是谁?谁又是他的朋友。琢磨好了,再把敌人划分一下,无非就是极其反动,不那么反动,偶尔反动。大而化之一点,把群众也算进去,那就是进步、中间、落后。这是区分革命性的一点点粗暴的办法,简单了一些,但对现在的大多数人来说,就很有用了。”
“毕竟,知己知彼的一半,就做到了嘛。”
“你再看甘总教去了桂州,他昨天拍来的电报,是怎么说的?十月十六,盘古瑶约期而至。这说明瑶寨之中的‘盘古瑶’,是可以拉拢的嘛。换成是你,你一看见‘盘古瑶’动不动就奴役底层瑶人,肯定就要一杆子打死。这是对的,但不完全对。毕竟一个瑶寨,就好比一个学校甚至是一个县城,总有进步一点的,当然肯定也有伪装成进步一点的,但至少投机分子,总要比反动分子好嘛。”
“我们现在发展势头好,他们愿意投机,就已经很好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听其言,观其行,他还没有反动,还没有破坏革命,还没有迫害群众,你就去消灭他,现在是不行的。只有当我们真正掌握了绝对的主动,在力量对比上形成了绝对的逆转,这个时侯,群众的意愿,也就是革命基石之渴望,才能像‘口含天宪’一样‘言出法随’。”
“这时候,就是正确的,因为进步的群众,需要扫清一切害人虫,哪怕躲起来的,也要清理干净。”
“你之前在湘南依葫芦画瓢,不但实力对比悬殊,一旦遭遇挫折,还会别人扣上一个‘多数人暴政’的大帽子。里里外外,都输了一干二净,甚至都已经输了,还要被人骂,被人唾弃。”
一番话说下来,王角咕嘟咕嘟喝了几大碗的茶,“安陵散人”则是听得认真,连连点头,然后抬头看着王角:“我……为什么这么愚蠢?”
“……”
“祖先明明智力超绝,怎么到我这里,就像是‘灯下黑’一样?”
“……”
这我他妈上哪儿说理去?!你祖先是穿越的啊!
不过想了想,王角还是劝慰道:“这跟智力没有什么关系,既然敢喊出‘为民请命’的口号,那决定我们命运的,从来就不是聪明才智,至少,聪明才智的影响,并不算大。我说过了,不管现在、将来你是否还能为革命活动‘建功立业’,但义勇军的建立,没有你的支持,不敢说万万不行,但绝对要延缓很多年。”
“区区……”
“不不不,你不明白。这不是什么举手之劳,你和韶州州长唐烎,‘五姓汤锅’的李昪是不一样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举手之劳。而你,是真的想要看到地动山摇,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王角笑了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当然了,这种漂亮话,说出来多少有些尴尬。但是有一点你要认清啊张先生,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帮助我?是因为我是谁谁谁的儿子吗?想必,这个答案,你自己也是知道的。”
“因为。”
王角拿起茶杯,举杯对“安陵散人”道:“你是一个革命者。”
476 劳动人民义勇军
人到中年,其实思想、价值观基本定型,鲜有能再继续改变的。
当然也有人到中年宛若孩童,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仿佛一天一个样。
这不过是一个人在生理上成熟了,成年了,仅此而已,仅仅只是看上去是个成年人。
“安陵散人”接受着自己的“愚蠢”和失败,并且痛苦地去尝试适应、改变,这种适应和改变,让王角大为震撼。
穿越前的自己,在不同的地方流窜站岗,贫富、贵贱、高低、上下……
不同的人,几乎都很难再跳入陌生的环境。
这个环境,不是气候,也不是什么人文,是“不适应”。
而当社会主流的发声载体,承载某种特殊的口号时,这个口号,便成了自己的台阶,倘若有人说破,便是勃然大怒。
王角几近于此,曾经也是妄想着,我只要不甩资本家,资本家就不能剥削我。
看似正确,也仅仅是看似正确,甚至有些时候,看上去还挺美的。
然而,当他站在这个贞观纪元的大唐帝国前,才陡然明白,如果不反抗,就是之前的赵一钱。
个人最低烈度的反抗,就是自强。
技艺、知识、经验、勇气、精神甚至是依葫芦画瓢,都是如此。
唯独“非暴力不合作”,是万万不可取的。
赵一钱的惫怠,只会进一步加速无数个赵一钱的沉沦。
人们想象中的上位者剥无可剥的结果,是看不到的。
苛捐杂税、摊派捐献、利息田赋……
一个人只要还有动物性,就需要生存的必然要素,而上位者掌握这一切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逼迫着“非暴力不合作”者沉沦为奴才。
那样的结果,王角拒绝。
贞观三百零二年,这个帝国,山南海北,遍地都是逃避的“智者”,这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个体,无法对抗组织。
帝国本身,就是最大的暴力剥削组织,想要获得理想中的世界,只有打破牢笼,撕裂枷锁。
而“智者”们自然是知道的,帝国如此之强,个人何等无力,不如风花雪月吹牛逼。
所以,“安陵散人”的存在,或许震撼不到这个时代的任何人,甚至落在钱老汉眼中,区区“丧家之犬”,也敢言勇?
然而却能震撼到王角。
钱老汉是不可能再改变自己的,他哪怕能力超绝,现在可以希冀的,就是自己的学生更强一点,再强一点。
而“安陵散人”,他却一直在尝试,并且寻找道路。
不是秘密的结社,不是个人的恐怖袭击,他的组织很脆弱,却有组织;他的革命不彻底,却是革命。
“愚者”的迟钝或许会引来哄堂大笑,甚至他们的狼狈,还会成为绝大多数精英阶层的谈资,像看耍猴一样看他们的稚嫩表演。
然而,“安陵散人”从未懈怠。
因为他从王角这里,看到了新的道路,这里的同行人,或许是这个社会,这个帝国,这个世界……最多的。
那么,这里理应诞生世界上,最强大的组织,不是吗?
“安陵散人”或许无法聪明而迅捷地掌握这样那样的工具,但是他只要知道,在自己尝试之外的道路上,走的人更多,那么,自己只需要选择加入,就是正确的。
逆流而行……
他可以这么多,但是,他选择拒绝!
……
“委员长,昨天张先生来做什么,我看他唉声叹气的。”
刚从茶陵县视察军务结束的郭威,进了办公室之后,就好奇地问道。
“这关你什么事儿啊?问东问西的。”
“嘿嘿,这不是还得化缘嘛。张先生门路广,我看可以整几个焊工过来,弄个装甲车,到时候也好当指挥车用。”
郭威将军帽一脱,扣在了衣架上,然后坐到侧边的椅子上,伸手拿起茶壶就给自己倒水,然后道,“他要是心情不好,我这过去化缘,说不定也给不了几个开元通宝的。他心情要是不错,我再去开口,兴趣还多送我五百发火箭弹。”
“……”
冲郭威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王角也是服气的,“他在湘南忙活了大半年,结果什么成果也没有。甘正我人还没有到湘南呢,在广西境内,就先有了一支人马。你说他的心情,能好吗?”
“这不废话嘛,姓甘的那是教育部的尖兵,随时可以抽调去河中省入职总警长的,这能一样?他都这岁数了,还搁这不自量力呢。”
喝了一气凉茶,郭威将茶杯搁在茶几上,又道,“但是有一说一,我还是挺佩服张先生的,他自己其实也清楚,在湖南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是小丑,就是个猴儿。‘湖南三张’……嘿。”
“噢?你还有佩服的人?”
“……”
见王角眼神鄙夷,郭威顿时缩了缩脑袋,“委员长,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我可没有天老大我老二的意思啊。韧性十足之辈,是真英雄。委员长你是这样的,张先生也是。一个人,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要了,这说明,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他忘记自己。”
说到这里,郭威也是赞叹一声:“我一开始,还以为张先生是为了老爷你‘认祖归宗’,才这么舍得。可后来才发现,你别说是亲侄儿,你就是亲儿子,也不至于此。张先生很了不起。”
左右看了看办公室里人都不在,郭威又喊起了“老爷”。
“人是善变的,能够始终如一,真的很难。”
王角笑了笑,道,“你一会儿去找他化缘,不如找些让他高兴高兴的事情说。”
“噫!我能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郭威说着,却见王角递了一份文件过来,“之前跟各地的民间团体、组织接触,虽然咋杂七杂八的骗子也不少,但是基本上‘斧头帮’及类‘斧头帮’的香堂会水,还有矿工团体,妇女儿童权益团体,都很支持我们,当然,他们也更需要我们的帮助。”
“总是需要一个正式的组织,来调和矛盾,来调动资源的。”
“老爷,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嗯。”
王角点了点头,“‘天涯洲’的单氏,成立了‘新世界大唐复兴党’;王氏成立了‘虎护国统一党’;天龙江成立了‘南天涯洲进步党’……”
听到王角所说的每一条,郭威的脸皮都在跳,饶是已经成为一军之长,但还是感觉到了心惊肉跳,他隐隐猜测,搞不好在南海,也会有这样的动静。
毕竟,之前“狮驼岭”就有了这样的情况。
果不其然,当郭威看到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党派组织名称之后,整个人的头皮都在紧绷,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咕。
下意识地,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
“老爷……”
“还没有全面扩散,但是京城已经勒令各方,必须表明忠诚。”
王角叹了口气,“钱老大这是故意放任啊。”
“为什么?!这对钱镠到底有什么好处?”
“帝国不拆了,他们怎么重新瓜分世界?”
此言一出,郭威顿时了然,那些帝国的寡头,比三百年前的“五姓七望”,强了何止一点半点。
这不是什么一家一姓在一州一地的绝对控制,而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全方面无死角的垄断。
发展生产力是不可能的,因为发展生产力,首先就是要打破他们现有的权柄,打破现有的垄断。
而扩张已经到了极限,社会资源的开发也到了尽头,死成千上万的人,和选择让渡权力,自然而然地,几乎是都不用考虑,帝国的寡头,帝国的实际统治者们,都是选择了后者。
包括几个月前被刺杀的“瀚海公”张濬。
此刻才彻底明白的郭威,顿时勃然大怒:“他妈的,难道宁肯通过死伤千万的方式,也不愿意分一口吃的出来吗?!桀纣比之当朝诸公,诚乃千古圣君也!!!”
骂娘解决不了什么,看穿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郭威只是郭威,一个二十多岁三十岁不到的乡下武装力量头子。
“不要轻易动怒。”
王角面无表情地看着郭威,淡然道,“现在时机也成熟了,我们的宣传,也逐渐深入到了赣西,至少豫章、南昌这样的发达城市,还有周边的乡村、山寨,我们的宣传队、运输队,都是宣传到位的。”
“我们在湖南三分之一的地区,江西一个州几个县的地方,已经有了很强的号召力。这个时侯,趁着这一波风潮,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把旗帜打出来。‘郭雀儿’,这面旗,旗帜我来扬,但是旗杆,你握得住吗?”
“舍我其谁!”
郭威站了起来,肃然道,“老爷一句话,指哪儿打哪儿!天大地大,没有我郭威去不得地方!没有我郭威不敢杀的害人精!!”
“好。”
王角点了点头,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只小小的本子,还有一把精致的手枪。
手枪压在了明显是证件的本子上,缓缓向前一推,王角道:“你的了。”
“是!”
郭威行了一礼,双手拿过了枪和证件。
枪随手插入枪套中,拿起证件,封皮上只有一行字:劳动人民义勇军第一军。
翻开之后,就是郭威的证件照,职务栏上,赫然写着“军长”二字。
“等十月十六之后,‘盘古瑶’那里结束了事情,甘正我发来电报,我们就成立‘劳动人民党’。”
“是!”
“没有大会。”
“是!”
“没有鲜花。”
“是!”
“没有掌声。”
“是!”
“但是我要看到豫章县,南昌城,我要我们的部队,在赣江边上看到对岸。”
“是!”
……
和世界各地如火如荼的地方、组织在成立党派不同,安仁县在湖南省,都是如此的低调,如火如荼的,只有趁着秋冬时节的疏浚河道,加强水库。
灌溉渠要多开,梯田要多垒,山塘水坝要多建,工厂的产量产能要增加,过冬的口粮要储备。
哪怕是牲口,只怕今年的湖南,只有安仁县的牲口,能过一个肥年。
热火朝天的,只有工厂、土地上的劳动。
这是强迫的,却又不是强迫的。
哪怕是“万亩风塘”的学生们,也是熟练地跟着“进步一号”打转转,这是锅驼机,他们只是听说过,在以前,是如此的。
现在,却要自己学会用,因为这是自己的。
每个人都明白,热火朝天的,在这里,只有劳动。
而每个人,都是劳动者。
477 复杂的心情
“满哥,党是个么子?”
“党啊……”
穿着学生装的学生兵挠了挠头,他是南昌来的,来的时候有一头很好的长发,戴着撲头的话,看上去真是潇洒。
现在,摸着毛寸脑袋,笑得有点憨:“我听学堂里个先生讲,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这是《周礼》……”
在“万亩风塘”摆早点摊儿的老乡点了点报纸,“听不懂。认不得几个字啰。”
入了十月,天气其实已经很冷,但老乡还是穿着布鞋,打着短帮,腰间有一条大绸布,头上也裹着包巾,几乎整个湖南干活的男人,都会带好这齐全的家什。
咧嘴一笑的老乡嘴里没有几颗牙,笑起来脸面上的褶子千沟万壑,皮肤也很黑,更是非常的粗糙。
只是,他的胡须虽然白了,却是修剪过的。
指甲也磨的很好很干净,早点摊儿或煎或烘的饼子,都是用收集的荷叶包来打包。
也有纸,但不怎么舍得,客人硬说要纸,那也是会给的。
只是能省一些,还是省一些。
包油饼的纸,是不会用报纸的,倒不是说又不省了,只是老乡学着认字,去夜校的话,赶不上第二天的出摊儿。
所以为了出摊儿,报纸留着,顺手就能问爽快的学生伢子。
“万亩风塘”好风水啰。
“老板,来一套葱油饼。”
“就来啰。”
学生兵都是三五成群站着,四周找地方一屁股坐下去的,便不是学生兵。
“万亩风塘”这边的校规,还是很严的。
“班长,咱们能加入劳动人民党吗?”
“能啊,宣传通告上都说了,任何地方,任何组织,任何职业的个人,只要秉承劳动人民党的理念,就可以自行宣布加入。”
“会不会太奇怪了?我听家里面说,这个会那个会的,可热闹了。”
“这我也不清楚啊,原本我想着,王委员长怎么地也要搞个大会,结果什么都没有弄。昨天好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土匪,举着双手舔着脸,就说是过来入党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加入,将来肯定是要出事。”
“或许……委员会有什么想法吧。”
“哎哎哎,我昨天在传达室,还看到从南苏州发来的电报,说是也有人响应,选择加入劳动人民党。天呐,那可是南苏州,我查过了,是原先‘东天竺’的地方。”
“这是个什么搞法?”
“怎么搞,我看是不用怕的。”
忽地,又来了几个学生,领头的一个先说买几个葱油饼,然后才道,“劳动人民党,首先是劳动人民的党;其次,要为民请命;再次,要建设一个没有压迫的新的大唐!这三点,只要真心愿意一起干的,他说要入党,那就入好了,怕什么?”
“之前‘靖难军’还过来那,说成立了‘岭南兴唐同盟’,他们现在实力强,南海好些人都去合作,我们没去,他们自己倒是找了上来。”
“噢?怎么说?”
“‘靖难军’提议,‘岭南兴唐同盟’和‘劳动人民党’,可以联合,双方成员,还能加入到对方。”
“这又是什么想法?”
“看不懂啊。”
“‘靖难军’现在号召力之强,为什么要跟我们合作?这是怎么想的?”
“肯定有原因的。”
“说不定下次开大会,就知道了。”
“要是甘总教还在这里,一问就知道。”
“话说甘总教去哪儿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
“就是,肯定是执行任务去了。”
学生兵们聊得飞起,而几个穿着正装,驻足静听的中年人,则是面有所思。
他们是坐着马车来的,安仁县这里的马车并不颠簸,就是跟汽车比起来,还是欠缺了些许。
长沙到这里,也是有不少的一段路呢。
“这里的士官学校,不简单。”
“学生兵的思维很健康。”
“难怪长沙的军校学生,都一个劲的想要往这里窜。”
“先别管这个了,刚才你们也都听到了,‘靖难军’突然收缩,是个什么意思?”
“柳主席只是让我们过来慰问,不是让我们过来为国效力,先搞清楚自己身份!”
一人眉头微皱,语气很不好地责怪道。
“聊聊嘛。”
“聊聊肯定没坏事嘛,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别的地方结社都要选个良辰吉日,这安仁县,简直就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发了个通告,这就结束了。”
“‘靖难军’把南昌周边都抢了个干净,还以‘靖难大业未成’为由,抄了一边南昌城。现在的南昌城,不敢说就是个空壳子,但金银细软,只怕是见不着几个。”
“冯复这是以退为进,拿了好处,再卖义勇军一个面子?”
“甚至还能结个善缘,你们听刚才几个学生娃说的,‘靖难军’现在重新搞了个‘岭南兴唐同盟’,还要跟‘劳动人民党’互相承认。这要是‘劳动人民党’发展不顺,栽一个跟头,不等于说现在的地盘,都是给冯复打工?”
“那么……要是‘劳动人民党’不接这一招呢?”
“不会。”
忽地,最先叫人搞清楚自己身份的中年人,一手在后,一手在前,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情绪惆怅。
只听他喟然一叹:“王相公行事,没什么计谋,就是堂堂正正。他说他要‘为民请命’,一开始没人信,现在,哪怕那些想要杀他的,只会更想杀他。”
“……”
“……”
“……”
一番话,直接让同行之人都闭了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情绪都没有恢复过来。
实在是这番话让人羞臊又无奈,没人信的时候,反而想要杀王角的人要少一些,毕竟,三百年来,大家都是这么糊弄的。
结果现在你玩真的?!
岂能不慌?
焉能不杀?!
那就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事情!!
“怎么,老萧,你这么纠结,难不成想要来安仁县这里上班?”
“哼!”
冷哼一声,听出来对方只是在揶揄,但老萧还是非常的不爽,只是嘴上却道,“王相公号召起来的这个党,只要秉承理念,就能加入,说不定回长沙之后,我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加入‘劳人党’。”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老萧,‘劳人党’?那是‘劳动人民党’!”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老萧,你真要加入?”
“有何不可?今时不同往日,旧年结党朝廷自有裁量,如今却是处处风潮,总要找些事情做。”
“……”
“……”
听着老萧说得这么奇怪,众人也只是看他眼神怪怪的。
“劳人党”……
听着就是个劳人的地方的,太辛苦了,还是算了吧。
从长沙来这地方,都觉得累,还要加入这个劳人的党,那岂不是要把自己累死?
都是机关部门中混口饭吃的,见好就收就行了,不奔着好处还奔着啥?
只是,老萧的眼神却非常的复杂,已经快五十岁的人,脾气却跟十五岁的差不多。
同僚多不愿意跟他一起寻开心,实在是老萧是个这也瞧不起那也瞧不上的。
可有一点,同僚们又愿意跟他共事。
原因很简单,老萧是个肯做事,且能把事情做好的人。
湖南省省府直接转移到巴陵县,留守长沙的部门成员中,勉强能维持住长沙城继续运转的精干人员,就是以老萧为骨干核心。
后来柳璨返回长沙,成立“湖南省护国委员会”,他就是重新帮柳璨搭起行政框架的人,因为跑的人太多了,想要维持这么大一个摊子,不想办法摇人,根本不行。
这一阵子的长沙“临时工”数量之多,简直吓死个人。
其中不少人,直接就是从江西过来的。
能过来的原因,绝非是互为老表,而是义勇军帮忙“介绍工作”,然后有些部门技术人员,执行人员,就先在长沙城做“临时工”。
通常来说,在这边打工结束之后,就要回江西老家的。
最近听说“靖难军”正在离开,大部队动得频繁,不少江西老表,已经通过义勇军来打听真实的情况。
只要情况合适,就直接走人,回老家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爽。
所以,有鉴于此,为了防备将来又会出现行政管理人员的“用工荒”,柳璨身为“湖南省护国委员会”主席,护国大业肯定是要继续的,就是这护国的人员,肯定不能够少了啊。
一来二去的,就两趟并作一趟,既要来慰问义勇军,赞赏义勇军的成绩,还要顺便问问王委员长,这地方治理需要的人才,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一下。
结果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靖难军”要退是不假,可“靖难军”不止是退的问题。
还留了大坑,南昌城、豫章县,这两个发达城市,人吃马嚼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朝廷的救济虽然出发了,但……只是出发了。
朝廷只是说出发了,又没说什么时候到。
万一朝廷的救济,还有这个那个援助物品,用的牛车呢?
这一路上的运输开销,可是不小的。
乱七八糟的事情挤压过来,压得人心惶惶。
柳璨唯恐王角直接过去接盘,那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养活南昌城,就不是他们实力该考虑的事情。
然而柳璨的秘书、助理们到了之后,就可以确定一件事情:王角不但要接盘,还要接大盘。
南昌他要,豫章,他还是要。
多百几十万人张嘴,仿佛就是个屁一样。
拿头来养活?
还别说,因为真敢这样干,并且也不拦着民间讨论,反而让长沙来的政客们,觉得小王相公是真的霸道!
没点勇气,就干不来这种活儿。
反正换位思考一下,他们自个儿就没有这样的胆量。
小王相公这是熊心豹子胆。
不,那是虎胆龙威。
“你们说,‘靖难军’这一退,还来吗?”
“肯定还要卷土重来,这事儿,有点诡异。”
“冯大老板这样精明的生意人,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那个什么‘岭南兴唐同盟’……怕不也是个坑。”
“现在湖南这里……我有一说一,算是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冯复要是看不上,那才有鬼。”
“也是啊……”
天下现在乱做了一团,太平地界就是成了宝地,现在湖南连邪教都来了,冯复就在隔壁,他难道眼睛瞎了看不到?
只要太平,就不愁没好处啊。
只是,越这么想,反而越替王角不甘心。
他可是做事儿的人呐!
478 接盘背锅
湖南省衡州攸县,县府大楼重新刷了漆,也布置了一些欢迎用的道具。
只是跟以前相比,实在是谈不上多么豪华,甚至有些寒酸。
来攸县的长沙官员,也是觉得稀奇,在安仁县看到的,虽然也是朴素,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而在这里,总还是有些区别,攸县本地被留用的官员,总是提心吊胆地说话、做事,说一句话恨不得揣摩几百遍。
这其中的缘由,长沙人思来想去之后,才觉得,或许是被义勇军杀怕了的缘故。
主持欢迎会的人是县长钟太行,当然,他原本也是县长……
过去有省府大员前来视察,各种节目是少不了的。
酒会、歌会、茶话会;舞会,宴会,书法会……
甚至地方穷县,为了多哄上司开心,还要琢磨不同部门的头头,到底有什么样的爱好。
打听清楚了,才能投其所好。
如今至少在招待费上,花不了几个钱。
义勇军有一条军规,就是“反铺张浪费”,这条军规,实际上也是三县中小学的日常行为规范之一。
接待餐的标准、规格,都是有范围的,即便能捞一点油水,也只是真·油水。
这年头,厨子都知道米面粮油金贵,没有金票过手,靠纸钞那就是个屁。
互相都是认识的,钟太行也没有觉得自己投了王相公有什么丢脸的,恰恰相反,他现在状态好得很。
以前不能做不敢做的项目,只要论证成功、预算合理,干就完事儿了。
他早就想搞个大型茶叶厂,奈何当时攸县的茶叶种植、生产、加工,跟他钟太行有什么关系?
钟太行?
不太行。
后来他也就是随波逐流、顺水推舟,虽说捞钱也是挺爽的,但年轻人没点抱负,怎么可能混到副县长这个位置?
甚至钟太行还想过,要是茶陵县配合,两县各取所需,一定能将湘东的茶叶做大做强,至少卖去广州、南昌这样的大城市,完全没有问题。
可惜,他过去就是个屁,帮忙做个中介,也就到头了。
直到郭威大发神威,他也抓住了机会,关键时候,要为朝廷留一点“栋梁之材”的香火。
后来王相公也说了,他有个被“身毒太上道”抓了的兄长,那可是正牌的电机工程师,也是身陷囹圄而不自怨自艾,现在就熬出头了嘛。
这也是为帝国的未来,保存了有生力量。
自我催眠之后,钟太行盯着以往同僚、下属的异样眼神,开始了努力工作。
这种工作的节奏、感觉,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尝试过了。
上一次,只怕都是五六年前。
鬼知道自己怎么当上县长的。
仔细想想,这鬼地方当然是越废物越可以当县长。
一如洛阳的相公们,现在不也是老弱病残死?
都一样。
心态逆天的钟太行,就这么怡然自得地跟以前的长沙老朋友们聊天胡扯。
不是“忆往昔”就是“想当初”,总之,感情升温那是必须的。
欢迎会稍微吃了一点儿,长沙来的人,也不是奔着这点吃吃喝喝来的。
四菜一汤你吃个鸡儿呢。
“老萧,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钟太行见老同事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敞开了直接问。
“老钟,我看你在这里,干得挺好的。你年纪不大,不像我,已经这个岁数了,只能胡乱折腾。”
老萧说罢,饭桌上就有人笑道:“老钟,这一路上老萧都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之前听说‘靖难军’跑了,他更是忧心忡忡,觉得义勇军要是接盘南昌、豫章,这要是供养不起,搞不好湖南都要被牵连,直接乱起来。”
听得这话,钟太行心中冷笑,这些家伙看似调侃说笑,实际上就是想从他这里打听消息。
他现在也豁得出去,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接对老萧道:“老萧,萧愿!你垮着一张脸做什么?你要是在长沙过得不如意,你过来啊!我给你做介绍,咱们这儿做介绍人,那是有奖金的!当然了,你上岗之后,也得出成绩,我这奖金才拿得稳。”
“不是……老钟,你这是挖长沙城的中流砥柱啊。”
“长沙城那多安稳啊,老萧在长沙干擦屁股的活儿,太埋没。就老萧的能耐,去南昌啊,这才显本事。我也就直说了,委员长之前开了决心会,义勇军过几天就会进赣西,然后饮马赣江。”
“……”
“……”
整个饭桌当时就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才有人喊道:“不是……真要接盘啊?!那可不是几十万人,那是上百万人!还被‘靖难军’洗了一遍的上百万人!”
“嚷嚷什么?”
钟太行面有得色,“你们啊,也就这点器量。委员长说了,我们义勇军,既然是‘为民请命’,那么,湖南人是民,江西人……就不是民了?哪有眼见着冬天都要到了,还熟视无睹的义勇军?”
说到这里,钟太行得意的神情也是收敛了起来:“下个月,就是冬月了啊。南方是没有北方冷,可是,入冬之后,你缺柴火少粮食的,你靠什么来过冬?一身正气吗?”
“‘靖难军’入赣之后,南昌城被围这大半年,委员长一直在对外筹措粮草,你们不会以为,就是为了对付攸县、茶陵县这两个地吧?”
“那时候……就想到今天了?”
萧愿一愣,扭头问钟太行。
然而钟太行摇了摇头:“不是想,而是预防。我前几天开会,王相公……委员长就这么跟我说的,这半年逃难的南昌人、豫章人特别多,这说明当地的物资,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如果这时候南北两个方向上都不负责,南昌只能指望东西两个方向。”
“那……粮食够吗?”
萧愿直愣愣地问道,“要是不够,恐怕就要军管然后配给制,这很考研基层管理。靠‘靖难军’是完不成的,要是中央军带粮过江,那也问题不大。”
说完,萧愿自己都叹了口气:“中央军今年,也是纯粹演戏啊。”
这不是中央卫戍部队的集体意志,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办法。
“靖难军”没动,中央军也没动;“靖难军”跑了,中央军还是没动。
因为洛阳政局动荡,人心惶惶之下,中央卫戍部队跑出去,这不是让人更加没安全感?
京城百姓的重要性,显然在江西百姓之上……
于是就形成了现在的奇葩局面,“靖难军”跑路归跑路,刮地皮是必须的,好处必须捞够。
完事儿之后呢,又不想背锅,这一百多万张嘴,填进去那就是玩命。
这锅不背,那就肯定得甩。
当然随便甩锅,别人不接,那也是没辙。
好在王角不一样不是?
“靖难军”开的好处呢,就是“靖难军”退避三舍,让开南昌防区,然后呢,再整个“岭南兴唐同盟”,跟“劳动人民党”加深感情。
允许“劳动人民党”在“岭南兴唐同盟”的势力范围内宣传理念和发展党员,这个“诚意”,有一说一,还可以。
当然额外的援助之类,这就需要详谈。
实际上,就在钟太行跟人酒桌上吹牛逼的当口,他一个姓的老大哥,“李公馆”金牌打手钟太山,也在喝酒,就在欢迎会的隔壁。
479 英雄好汉
钟太山不是第一次来攸县,但是他记忆中的攸县,要破败得多,当然也不能说是破败,县城的房子、街道、树木,其实都没有什么变化。
最多加了交通灯,又多了一些标语。
诸如宣传讲卫生、爱文明之类的东西,也有一些口号,还有一些戏班子唱戏,以往的才子佳人少了,多演一些受苦受难的事情。
司空见惯,感同身受。
钟太山在韶州见过太多,正因为见得多了,才不以为意。
而在这里,台下看戏的喊打喊杀,台上唱戏的叫喳喳。
那场面,钟太山看的都乐了。
只是乐着乐着,便是乐不出来。
这里,至少是能喊打喊杀的,还能亲手又打又杀。
最火的一出戏,有六个回合,戏名很特别——《一钱汉》。
主人公叫赵一钱,是个大活人,然而去年差点死了,老家赵家湾,是在安仁镇永乐江之畔。
赵家湾的人,据说跟赵延吉还是亲戚……
据说而已,横竖也没见赵延吉的家人点了兵马过来。
但是,在这里,赵一钱翻了身。
攸县人看隔壁县的故事,反而热血沸腾。
此刻,钟太山喝着酒,听着隔壁酒桌上的言语,也是心情复杂。
“哈……”
一口干了一杯本地米酒,酒的度数不高,喝起来倒是不错。
想起自己女儿跟着萧温去了京城,钟太山心中有些担心,但又不担心。
毕竟,萧温是小王相公的夫人,小王相公都不担心,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次“李公馆”派他过来,不是李昪的意思,而是“靖难军”高层的意思。
当然现在也不叫“靖难军”了,“岭南省护国委员会”开始接管行政,仿佛又要回到国泰民安的状态。
实际上如何,钟太山看着都累。
李昪累,唐烎也累,冯令頵也累,甚至韩熙载这种年轻人,也精疲力尽。
那种不是在算计就是在算计的路上,实在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攸县,着实让人感觉到了自由。
自由不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感觉到了安逸,又能做点儿什么,这就是最好的。
“哈……”
又小酌了一口,桌上摆着的菜不丰盛,但也还好。
一碟花生米,一碟油炸的蚕豆,一条黄豆焖鳊鱼,还有一点儿凉拌的金丝绞瓜。
吃了一会儿,又听到隔壁说的一些官面话,钟太山轻笑一声,这些人,跟韶州州府的官僚,除了长得不一样,其他都是一模一样。
“食屎啦……”
听到隔壁居然又各种场面马屁拍起来,钟太山攥着酒杯,一脸的不屑。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安仁县看看。
既然做了使者,不顺便给自己琢磨琢磨,也浪费了此行。
等到隔壁快要散桌,三三两两的走人之后,门外走廊下,似乎还有两三个人在那里聊着天。
“老萧,你要是想投王委员长,你得知会我一声。”
“什么意思?”
“我给你做副手啊。”
“……”
听到外面聊这个,钟太山顿时来了精神,聊这个,他精神抖擞!
“我没有想要投王委员长。”
“你可拉倒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内心不甘。别的地方,你施展不了抱负,但是在这里,你能、你行、你可以!”
“……”
“‘劳人党’就‘劳人党’,总比劳民伤财强吧?我他妈上大学就是为了帮人算计老百姓?那我成什么了?你五十岁不到,我四十岁出头,照理说……照理说啊,咱们是应该为老婆孩子多搂几个开元通宝。可这事儿不能这么算的,对不对?这事儿它就不对!它不对!”
“我没想投王相公。”
“在我老家幽州,跟蓟州的交界处,那地方,老地主想玩几个大姑娘小媳妇,还跟你扯什么虚头巴脑的?棒子地里头就给你办了。他妈的,我真没种……”
“我没想投王相公。”
“现在终于有人起了头,他不是振臂一呼,也不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切切实实有办法推倒重来的,万事开头难,可不是还有一句话么……人多力量大!老萧,王委员长没有三头六臂,他也要英雄好汉。什么是英雄好汉?老萧,你一身的能耐,怎么可以埋没在长沙的机关衙门里头呢?”
“我没想投王相公。”
“眼见着冬月就要到了,到了腊月,南昌城那地方,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要囤?这冬天,要是没了太平年月的供养,全靠熬。在我老家囤了大白菜就能猫冬,不出门就冻不死,可这南昌城,是大城市,能不出门吗?到时候,难不成在我们这代人眼前,看着南昌城内有‘路倒’?”
“我没想投王相公。”
“那你他妈想投谁?”
“‘劳人党’。”
“……”
面无表情的萧愿,看着已经深了的夜色,淡漠地说道:“争取十年不死,或许,就能看到希望。”
然后他又看着身旁的两个人:“希望我六十岁的时候,会不一样。”
“那我也加入……”
“先多一句嘴。”
萧愿抬手打断了对方要说的话,“我没打算公开这件事情。”
“你他妈到底在想啥?”
“对啊老萧,你这不公开,谁知道你是‘劳人党’的一份子?”
“需要吗?”
萧愿反问道。
“不需要吗?”
“如果需要,为什么王相公不大张旗鼓,直接开个盛大的成立会?”
面对萧愿这个问题,另外两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一个靠得住的上线。”
萧愿叹了口气,“等过几天,我会让人把家里人从老家接过来,就在长沙住下。”
“老萧,你到底想干啥?”
“没想干什么,只不过,想做点事情罢了。”
言罢,萧愿又道,“就跟王相公一样。只是,做不到王相公那么坚决,但正如你所说的的,王相公现在,也是需要英雄好汉的。我希望我是。”
480 聚贤
“钧座,岭南人这次是打什么鬼主意?”
一军军部的军长办公室内,郭威已经穿上了秋装,现在愁恼的,就是部队接下来是继续练兵,还是抓紧时间做点什么。
只是规模大了起来之后,反倒是觉得处处都需要用人,哪哪儿都要帮衬。
部下们也是着急,冬训想要展开,可是随着赣西的“靖难军”退去,南昌城现在危机重重,上百万人的肚子,是等着填饱的。
以往还能统配分流,但现在,能跑路的,早就跑了,整个江东现在都是乱糟糟的,可就算能跑,还能上百万人都跑光?
没钱没势的,能在乡下找个去处,那就不错了。
“靖难军”的介入,导致很多地方都是堡垒林立,防御工事恨不得修成洛阳宫,见到外来户都默认是盗匪。
不是不讲良心,纯粹是“乐善好施”的成本太高,万一是“兵匪”抄掠,那就不是一个人的善心喂狗,那是一个村甚至几个村。
“打什么主意,我们要去南昌!”
“可是,我们去了南昌……”
“这些不是你们要考虑的。”
郭威说罢,对手底下的几个团长认真道,“你们还想当旅长、师长的,就一切听从指挥。”
“是!”
“是!”
二团团长牛大双、三团团长胡丙离开之后,一团也是一军军部直属团团长舒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钧座,长沙来的几个人,有些不对劲。这几天,借用了几次战马,没有游山玩水,反而去了山区。”
“谁?”
郭威一愣,觉得有些奇怪,长沙来的人,还能吃这个苦头?
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舒甲,想了想说道:“比较出名的,就是那个萧愿。之前在长沙做实质上的‘留守’,风评很好。”
“萧愿……萧惟恭是吧?我知道他,他是常州人,当年我在长安受训,他就是‘飞鸦’的后勤主管,当时他也就是四十岁光景。后来就不在长安了,居然跑去湖南。”
“钧座跟他有旧?”
“没打过几次交道,反倒是李大哥跟他很熟,还有就是‘全忠社’的大龙头。他爹你也听说过,萧顷,以前关中的一把手。”
“可是万年萧子澄?”
“对,就是他。”
“这可是部堂级的大官啊。”
“大不大官,关我们屁事?说说,这货去哪儿溜达了?”
“萧愿去了山区,看了看水库还有梯田。后来又去了攸县南,那边的棉花,他也去看了看。”
“怎么到处跑?”
郭威眉头微皱,“这几天,不是岭南派人过来谈判吗?他胆子不小,也不怕被放冷枪。”
“钧座,我觉得这人有问题,可又说不上来。”
“派个特务班过去盯着。”
“已经派了。”
“有什么动静,随时汇报。”
“是!”
郭威现在也管不了什么萧愿还是萧顷,他现在就是替王角着急,真要是接盘南昌城,这光吃的一项,就是吓死个人。
一百万张嘴,砍一半算五十万,一天没油水就靠米面,平均两斤打底。
就算还能咸菜、腌菜、疙瘩菜一股脑儿搅合搅合硬挺饥荒,八两总归是要的。
一天四十万斤粮食,一个月就是一千两百万斤。
就算正月好一点,可冬月、腊月两个月,那就是两千四百万斤。
这种算术,小学生都会,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整个湖南咬咬牙,挤一点出来;岭南省,怎么说也要分摊一点;江东省大户,多少也给点。
那么这事儿,还真不是个事儿。
可问题不在给不给,而是谁来主持这个“给”。
中央政府现在正集体玩蛇呢,给?给尼玛的大头鬼。
钱镠刚下达了管制的命令,反手又给破功,就为了南昌城的“苟延残喘”?
这个锅,钱镠不背,要背,那也是集体背。
而此时凌烟阁的阁老们,都是防同僚如防贼,恨不得直接在老家拉个三五百万人马出来壮胆。
否则不行,张濬死得,他们死不得?
炸弹底下人人平等。
义勇军现在有点见识的,都在那里纠结不已,就是担心王委员长“爱心泛滥”,跑去救什么南昌城。
然而义勇军上上下下其实也都知道,王委员长是真的会去救。
“为民请命”如果只是嘴上说说,还挑挑拣拣这个南昌那个长沙,那还请谁的命?
实际上,南昌城这大半年,能跑的都跑了,安仁县这里都接受了不少,更不要九江等等沿江通渠城市。
诸如江西房氏这种,更是一溜烟就闪。
江东省的大城市,苏州杭州常州润州……没有点物业在大城市,那叫什么“江西房氏”?
只是,并非所有姓房的都有这个资格。
顶着房家的头衔,却要下地干活的,怎么可能跟着去润州常州?
而动荡,绝非只是一个南昌城受影响,赣江两岸,于干水沿岸的州县,多多少少都有跑路的。
波及的范围,其实囊括了整个赣西、赣南。
真正算得上太平的,只有赣西北和赣东北。
偌大的鄱阳湖,千帆过境只是为了逃难,着实未曾想过这等景象。
郭威让人盯着萧愿等人,自己想了想,还是又回了一趟安仁县。
本想去找王角,却听说王角正在跟“靖难军”的谈判代表在商讨最后的一点细节,这种会,军方人员就比较少了,主要都是行政人员。
怎么讨价还价,是他们的事情,具体能不能做到,才是军队的事情。
此时,跟王角见面的岭南谈判代表,不是别人,正是钟太山。
“王相公,不如我们私下聊聊?”
正式的接触刚一结束,钟太山就跟王角这么说。
“喝点茶,边喝边聊。”
人家的女儿,还跟着自己的老婆去京城呢,聊聊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相公,这是冯家的底线。”
到了办公室,钟太山没废话,直接一叠文件递了过去,“冯家打算明年自治,然后扩张基层组织。然后联络福建、江淮,围攻江东。”
“卧槽。”
王角直接愣住了,“这能成?福建人凭什么听冯家的?”
“冯家把福建几十个大户的远洋生意都卡住了,现在大部分福建人的商船,只能在安南省、北苍省逗留。‘苍龙道’是要道不假,但不是重要市场。而安南省跟岭南省,我来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同盟。当然了,都是‘护国委员会’。”
“……”
“至于说江淮省,不是冯家的事情,是张家。新任‘瀚海公’,现在以‘报父仇’的名义,扶持了江淮省的‘新党’。之前淮水断流,‘新党’靠着河北的米面粮油,连扬州的‘上座选人’位置,都拿了下来。算算时间,弹劾就是八月份的事情。”
“艹!这他妈一点风声都没有。”
“王相公,你……你就不怀疑我说的真假?”
“你又不是冯令頵,我怀疑你做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能求证。”
“……”
钟太山竟是有些高兴,小声道,“王相公,我给你举荐一个人,如何?”
“你是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图你女儿吧?我不是变态,她……”
“不不不,王相公,瑕光的事情,是我欠你的。当时韶州火车站,要不是王相公勇猛非常,瑕光怕不是也没了。再一个,‘茶南四哥’这样的好汉都认你,我钟太山何德何能,还要想着去称量英雄斤两?”
叹了口气,钟太山这才接着道,“岭南省现在山头林立,冯家搞的这个什么‘岭南省护国委员会’,还有这个什么同盟,或许会气氛热烈,但是,我实在是憋屈。我也知道,广州派我过来,是看重‘李公馆’跟王相公之间的交情……”
有些语无伦次的钟太山,说什么不但王角没听明白,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满肚子的牢骚在那里往外倒。
许久之后,说着说着,王角才明白过来,这个钟太山,原来是过得不如意了。
只听钟太山絮絮叨叨地说道:“以前在外面闯荡,自以为‘李公馆’的一员悍将,江湖上的朋友,也颇为给面子。甚至有些官面人物,见了我之后,也是要打招呼的。我活到这个岁数,便以为这是人生无憾,觉得英雄豪杰,就是这样了。可是,来了这里之后,我才知道,原先的不痛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把冯家的底线都抖落给我知道,你回去之后,怎么交待?现在外面招待所里,还有跟你一起来的人。”
“我现在也不管那么多,到时候问我,一概不知。一推二五六,我怕什么?看在李总的份上,总不至于把我往法场送吧?”
情绪有些高涨的钟太山接着又道,“王相公,刚才我说要给你推荐一个人,我是真打算推荐,我拿我钟太山的项上人头担保,这人可以用。”
“说说看。”
“就是之前来这儿的一个斯斯文文不怎么爱说话,脾气看着也不好,个子这么高,走路跟中了麻醉一样的……”
“……”
“……”
办公室内一时间有些尴尬。
“合着你不知道他叫什么?”
“嗯。”
“……”
“但是王相公,我听人喊他‘老萧’。”
“老萧?”
王角一愣,扭头问陪同的彭颜料,“有叫老萧的吗?”
“姐夫,咱们这里,叫小萧的就有,哪有叫老萧的?倒是‘万亩风塘’那里,学生伢子倒是喜欢瞎喊,说不定有喊‘老萧’的。倒是……嗯?”
忽地,彭颜料说道,“长沙那边,倒是来了一个姓萧的,叫萧愿。”
“萧愿?萧惟恭?”
“对。姐夫,就是他。这人可不简单,把长沙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帖帖,之前湖南省省府跑路,他就是殿后的。之后长沙动荡,也是他摆平的,关键还没杀人,全靠能耐。”
说了一通之后,彭颜料倒是赞叹有加,“这可是能人,就是脾气实在是不好,湖南省省府里头,就没有喜欢他的,可找人做事,一定找他。”
“极品背锅侠?”
“……”
“……”
彭颜料和钟太山都是无语,不过很快,王角便道,“这个萧愿,我记得是个大官的儿子?靠谱吗?会不会是镀金?”
“那不能!”
“不可能!”
彭颜料和钟太山,同时大声道。
481 “欺负”、品质
这次都不用钟太山来解释,彭颜料这个小年轻也是说的头头是道。
“姐夫,萧子澄曾经做过长安令啊,隆庆宫大学的围墙,就是他拆了的。他就是萧愿的爸爸!”
“我不认识萧子澄啊。”
“啊?”
彭颜料张了张嘴,“萧顷,萧子澄,子澄公,京兆子澄?”
王角摇了摇头,一旁钟太山都看呆了。
不是……
你这种……你这种怎么弄出湖南这么大局面来的?
“我刚才听你们说萧顷,我还想着,这是个大官儿,也就这么个概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我真不知道。”
王角不似作伪的模样,也是把小舅子彭颜料给吓到了。
合着我们走到今天,这勇气就是这么来的?
有一黑一,要不是眼前的这位姐夫的确生猛,他真想说一句“无知者无畏”。
不过显然王角不是无脑冲锋的那类人,也绝非没有敬畏。
可这种奇葩的见识,还是让彭颜料大为震撼。
在南海的时候,他就感受过了。
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心想着,情况会有所好转,万万没想到啊,不敢说变本加厉,但基本没啥变化。
“那……姐夫,萧愿你要去招募不要?”
“我没说不要啊,只是我原先想的是,长沙那边呢,就通过‘护国委员会’来操作。也并没有隔着一层,毕竟,涂天还带着人在长沙训练。枪杆子在手,这个‘护国委员会’就翻不了天,对不对?那萧愿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在长沙只要吃这碗饭,就得听命行事。”
“呃……”
彭颜料一愣,“也、也对哦。”
一旁的钟太山也是眨了眨眼,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我这也是欺君子不欺小人嘛,但凡还想着做点儿事情的,那再怎么厌烦我们,奉命办事,这是一定的。对不对?法度、尺寸、准则,在他们心里。”
言罢,王角又对钟太山道,“钟先生,你也不可能贸贸然跟我举荐一个人。肯定是有什么缘由,不如说说看?这里没外人。”
“王相公。”
钟太山倒也爽快,冲王角抱了抱拳,然后道,“来的时候,我在攸县,隔着门,无意中听到了萧愿的一些话,他是私下跟两个朋友说的,不是公共场合。而且当时酒菜也已经散了,四下也没有人,也没想到‘隔墙有耳’。”
虽然有些犹豫,但钟太山还是把萧愿的一番话说了出来,听得王角一愣一愣的。
“这个人……”
王角想了想,一时间有些吃不准,“钟先生,实不相瞒,之前开会的时候,我独断专行了一回,让甘正我独当一面去了。原先跟着我走的人,哪怕是十一,也是颇有怨言。”
说到这里,彭颜料也是脸皮一热,微微发红。
他到底还是年纪小,还知道羞臊,之前眼热甘正我“发迹”,他嫉妒的都快要面目全非,等到甘正我迅速梳理“灵渠瑶”,并且拉出一支能用的人马之后,安仁镇这里,也只是再给甘正我派了一个连不到的“援军”。
说是“援军”,就是让甘正我直接掌握了一部分义勇军核心力量,成为以后甘正我方面用事的保险,以免出现不必要的哗变和叛乱。
一个连作为直属特务单位,也足够用了。
因为甘正我出了成绩,而且仅仅是人在广西,就玩了一票大的,让彭颜料等人服服帖帖不再聒噪。
那些暗地里质疑王角决定的人,也是彻底闭了嘴。
只是,一个甘正我,并不能完全摆平声音,毕竟,甘正我好歹还是总教官之一,算半个自己人,只是没有那么“根正苗红”。
现在要是硬推萧愿,那算什么?
要知道,在“价格委员会”这里,主要都是靠着纪天霞的面子,才从外地借了人过来,“根正苗红”的大管家,是纪行长、纪老板。
哪怕人没有出面,但影响力摆在这里。
王角不经过论证,也不经过考验,就硬推萧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比较伤人。
这跟对错无关,因为这么干,的的确确会伤人的心。
现在义勇军的物资调配,是相当不错的,随便一个会计、出纳,都是尽心尽力在做事,以往在老家划划水摸摸鱼的行为,几乎是荡然无存。
因为参与到一项伟大事业中的归属感、成就感,使人精力无比旺盛,曾经枯燥乏味的数字,也变得活泼起来。
每一个数字的背后,关系到的,兴许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人的生计。
和在为帝国效力时不同,这里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可以提供,绫罗绸缎自然也是少见,最常见的工业品,不是电灯,而是不知道什么年头的煤油灯。
然而在这里,在一处神庙改造的办公室中,他们愿意废寝忘食,恨不得纸笔下的开销,一块钱当两块钱话。
尽可能地减少行政成本,为义勇军省出点军粮钱来,这是主动的意识,不是被动的逼迫。
这样的人,如果还要去伤他们的心,着实有些说不通。
“王相公,萧愿到底有多少本事,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萧愿真的合适,当初你怎么服众的,这次再怎么做,不就行了吗?”
“嗯。”
王角点了点头,“钟先生,你说的有道理。瞎猜没什么鸟用,不如开诚布公。不过,我先让人去长沙走一遭。‘刀子不发光,哪敢上瓦岗’,我让‘价格委员会’的人,自己去长沙看看情况,也就心中有数了。”
“呃……”
直接麻了的钟太山小声道,“王相公,您……您让‘价格委员会’的人去看萧愿的本事,这是不是……”
“我开诚布公,是以诚待人,也是相信‘价格委员会’的同志。我喊他们同志,是因为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还能够还愿意留下来跟着义勇军吃苦头的,的的确确具备这样的精神意志。一个人愿意放弃粗茶淡饭很容易,但一个人愿意放弃锦衣玉食,拿起粗茶淡饭,这就很难能可贵。而愿意几个月一年地这样坚持,这就更加的让人欣赏。”
“我相信,有着这种难能可贵道德品质的一个同志,是不可能仅仅因为别人的才能,又或者是可能让自己失去某个重要岗位的职位,而选择小利而忘记大义。”
“我的的确确是在欺负君子,但君子之所以是君子,正是因为有些‘欺负’,本就是他们高尚的人格。”
言罢,王角又道,“还是要谢谢你啊钟先生,我正愁着现在缺人呢,倒是给我打开了新思路。以往政府中‘和光同尘’之辈,说不定,就是‘明珠蒙尘’啊。”
482 算计
第二天王角就开了个会,这次开会,钟太山带着一起来湖南的同僚,共同旁听了一下。
毕竟,义勇军的存在,颇为有些“神秘感”。
至于说“劳人党”,那就不是神秘的问题,而是毫无存在感。
不过,广州方面对“劳人党”却更加看重,因为有些基层地区,冯大老板自己也心知肚明,“岭南兴唐同盟”的骨干,或许偶尔去一次可以,当长期驻守并且宣传……
可能性不大。
和“劳人党”不同,“岭南兴唐同盟”几乎就是多省豪门的草台班子。
比如韶州州长唐烎,他既是“岭南兴唐同盟”的一份子,也是“岭南护国委员会”的常务之一。
前者,唐烎是以唐氏代表的名义参加,整个唐氏,就是“岭南兴唐同盟”中一把交椅;后者,则是唐烎以岭南省高级官僚的职位,理所当然地为帝国的兴盛出一把力。
而“劳人党”成分,主要就是失业工人、进步知识分子和农民。
他们天然接触底层、深入基层。
比如说“劳人党”的基层重要补充,就是“五枪队”,这是民兵组织,是具备武装力量的。
所以,“五枪队”既可以在武力上充当义勇军的预备队、兵源,在管理上,也能成为“劳人党”的传声筒、宣传员。
这种基层上的天然渗透性,让岭南冯氏看到了其中的优势。
过分使用,肯定是会危害到“岭南兴唐同盟”的核心利益;但是把握好尺寸,就能进一步消化岭南省、广西省、安南省等地的基层。
其中的潜力,显然还能再深挖,只不过以往的冯氏,对此只能干瞪眼,除了暴力掠夺,没有太好的办法。
而暴力掠夺,势必会出现尖锐的巨头冲突,当年“广交会”的框架之下,是可以通过互相谈判互相补偿的方式来出卖底层,但是现在,注定就是狗咬狗抢地盘。
冯复能够以一己之力,将冯氏带到这种地步,几乎就是恢复了“渤海冯氏”曾经的巅峰势力,冯氏的祖先,最辉煌的时刻,也不过就是割据一方称帝。
现在,祖先掌握的地盘、人口,哪一样都比不上自己,足以自傲。
不过显然,岭南冯氏推动的“岭南兴唐同盟”,不可能真的就是大公无私。
冯氏的具体用意是什么,“李公馆”内部也有讨论,李昪、冯令頵、韩熙载等等“人精”,猜测冯氏是打算“借刀杀人”。
“岭南兴唐同盟”囊括的地盘是很大的,只说岭南省,就是极为广大的范围,而其中,如韶州就有唐氏、张氏、李氏等等地方世族力量。
凭心而论,“李公馆”的人自己也换位思考过,他们要是冯复,肯定想着把岭南省杂七杂八的势力,都摆平了。
岭南省都没有实现“统一”,还想着“兴唐”?
而冯大老板没有撕破脸皮,“靖难军”本身都是凑份子起家,军费不是冯大老板一个人的,冯家可没有真的毁家纾难。
所以,通过直接掀桌的方式,很难搞。
可要是以“岭南兴唐同盟”的名义,要强化实力,跟“劳人党”合作,互相承认对方的成员党籍,那自然是大家都没问题。
因为这是事实,因为王委员长的的确确本事不小,因为义勇军的的确确打得湘东满地找牙。
问题不会一天出现的,只要“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的核心利益、核心诉求不一致,且组织的主要成员又不是在一个阶层,甚至可能是尖锐对立的阶层乃至阶级。
那么,必然会出现冲突。
冲突会出现在哪里呢?
会是广州吗?
广州离衡州那么远,广州别说离衡州远,离连州、郴州、道州,都比韶州远。
如果双方组织成员互相承认,那么双方都可以自由地在对方的势力范围内宣传,并且扩大组织成员,发展下线,开展下级组织建设,甚至基层组织建设。
这几乎都不用想,当韶州的老财主面对“劳人党”的党员,想杀不能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劳人党”的党员在那里宣传“劳人党”的政策,他如果不脑溢血,绝对是心理素质、身体素质……双重过硬。
李昪和智囊冯令頵的推演,钟太山是全程在一旁观看的,他原本不以为意,然而到了攸县之后,他就知道,“大头狗”冯令頵的猜测,很准,而且有很大的可能,韶州基层会被“劳人党”冲垮。
如果没有“岭南兴唐同盟”和“劳人党”的组织同盟,韶州地面上的地主阶层,逮着“劳人党”成员杀就完事儿了,毫无压力。
甚至还能剁碎了喂狗,谁能放个屁?
可要是互相承认之后,还敢这么干,那就是打冯主席的脸,那就是破坏“兴唐伟业”,你打的可不只是冯主席的脸,还有帝国的脸,朝廷的脸。
不管是哪种选择,韶州上的地方势力,都是一个死。
要么,被“劳人党”钝刀子割死;要么,被冯主席用大义,直接光明正大地干了。
冯主席会有压力吗?
关键时候直接跟“劳人党”撕破脸不就行了?
难道冯大老板怕撕破脸?
义勇军是把湘东地方势力摁在地上摩擦,但义勇军那点人马,才几门炮?
“靖难军”又是多少家当?
在一个级别上吗?
拼实力,冯大老板根本不慌,优势在我,凭什么输?
所以,钟太山思来想去,就是想要看一看,这个“劳人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开个会,参与一下,窥视一二,也就行了。
483 这是工作
“今天这个会呢,有些人已经听说了,‘价格委员会’的同志,肯定也有些话要说。不过说话之前呢,我想先做个汇报。”
“还有二十天,就要进入冬月,今年秋收,我们是有准备的,所以攒了一点粮食。要说够吃,那肯定是够的,还有富余。但要说多养活一倍的人,那就难了,因为多养活一倍的人,大多都是非农人口,现在经济不景气,又打了仗,还遭了天灾人祸,有余钱剩米的农民,只怕也舍不得叫卖粮食。”
“‘粮食危机’,很快就会到来,而且会是‘连锁反应’,会波及到江西省周围几个省。到了那个时侯,恐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所以,我也就直说了。我们跟‘岭南兴唐同盟’的谈判,十天之内肯定结束,南昌、豫章,我们的部队,是肯定要进入的。但是之后的事情,就不是简单的复制湘东的经验,没有在原政府中的地位、经验、名声,很难在南昌这样的大城市施展开来。”
“凭心而论,诸位在座的同志,过去的一年中,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有些人,嘴上说着就是给纪老板面子,是奔着钱来的。但是原先喝鲫鱼汤吃红烧肉,现在红薯粥、南瓜粥、河虾冬瓜汤,也吃得津津有味。人的意志,人的思想,在强化、在进步,大家都看在眼里。”
“可是,江西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房谋杜断’的这个‘房’,在这里盘亘了两百多年接近三百年,两次内战都没有伤筋动骨,反而开枝散叶。比岭南冯氏还要强大,只是房氏行事特殊,谁来江西做官,他们都是不在乎的。”
“‘靖难军’过了于干水,抚州诸县被抢了一空,州府的金库比我的裤兜还干净,可是,房氏的银行,就驻扎了两队保安,再无其它。‘靖难军’路过,堪称是秋毫无犯。当年‘五姓七望’,我看是比不上房氏的一根腿毛。”
“南昌已经伤了,但它终究是个大城市,抛开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不谈,那几十万只能靠自己的普通居民,是无辜的。但是这些无辜的人,是不是确确实实,受到了房氏这样的豪门巨族影响呢?”
“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吧?”
王角开场说了一通,然后道,“我们义勇军,既然要‘为民请命’,就不要分什么湖南人、江西人。都是汉人,都是唐人。戏班子自去唱什么‘汉皇’如何如何,这不干我们的事情。可是,顶着为‘汉皇’尽忠的人,比比皆是,真假我们不知,但房氏的墓志铭,只怕都有‘世受皇恩’这四个字吧?”
“朝廷的官员,也是拿‘俸禄’的,名义上,也是‘汉皇’的臣子嘛。这样人,去用房氏的‘道学’压房氏,就好用的多。之前我想的,是把南昌的坐地户都轰走。但是仔细想了想,这时候树敌太多,徒增压力。不如先放一放,等来年的秋天,再算账。”
话说到这里,“价格委员会”的人已经明白了王角的思路。
如果说原先梳理南昌城的救人策略,只是分配食物;那么现在,考虑的还有地方势力会不会不合作。
他们“价格委员会”的人,的的确确业务水平精湛,但再怎么精湛,在南昌地头蛇眼中,就是个账房,撑死了管家,不会拿正眼看他们。
别说是他们,就是“千里送鹅毛”的纪天霞,在房氏眼中,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但是,换个社会地位不一样的,就有了不同的变化。
房氏是认可现行官场和社会规则的,他们本身就是规则的拥护者甚至是制定者,打破规则没什么问题,只要承受得住打破规则带来的损失就行。
“价格委员会”的人过去,他们鸟都不鸟什么规则、损失。
换个“朝廷大员”去,那就不一样了。
“委员长!”
忽地,一人高举手,“我有话说。”
“请讲。”
“我任凭委员长差遣,绝无怨言!委员长怎么安排我的工作,我就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说罢,此人起身行了个军礼,“我现在也是义勇军的一员!我的话讲完了。”
“……”
“……”
王角愣了一下,而旁听的钟太山直接傻了眼。
最初的想法,钟太山以为这些精通财务的知识分子,至少会发发牢骚。
他也的确看到了不忿的眼神,还有不甘的表情。
但是随着王角的话讲完,这些人的眼神,陡然就不一样起来。
那是被认同被认可的眼神,不是威逼利诱,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钟太山愣神之余,心中暗道:王相公厉害。
旋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对,王相公不是厉害,他没有算计这些“价格委员会”的人,而是把事情摆了出来,光明正大,没有什么藏着掖着。
一切都是为了“为民请命”,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
诚如刚才那个出来发言的人,他给王相公的回答,就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这就很好了。
这就很了不起了。
这真的很了不起!
钟太山只觉得现在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这是在“李公馆”中很难体会到的。
“五姓汤锅”之中,也多的义气,也会为了兄弟报仇而热血沸腾。
但是,这完全不一样。
这里没有复仇,也没有喊打喊杀,全程只是简简单单地嘴皮子碰了一下,没有虚头巴脑的承诺,没有说你这次不去,下次就轮到你。
没有讨价还价。
因为这是工作,“为民请命”的工作,是革命工作。
“如果不是有人推荐了长沙的萧愿,我也是不会有这样想法的。郭军长那边,也认为萧愿可以,一个萧愿,以他萧氏的啊名声,最少在南昌城省两个团的兵力。至于说萧愿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才能,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意愿,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王角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茶杯,稳住了声音说道,“我为我再次独断专行负个责,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484 我知道不好
手中还是缺人,方面人物想要培养,哪有那么容易。
要说类似萧愿这样的人,钱老汉手中不是没有,然而,现在却用不上,就算有,也是互相不熟悉,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再一个,南昌城的周边环境,一年变了数次,谁也没有想到,局势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王角翻开已经日期都无法连续的政府内刊,其中提到的大面积受灾地区,不仅有“中央核心区”的江淮省,只是淮水太近,影响太大,所以才被关注的更多。
实际上,“可萨海”东北地区,今年“秋膘”普遍没有贴上,牛羊过冬成了大问题,牧区的恐慌,不比江淮省这边来得小。
而突厥保加尔部的年轻首领西蒙,号称得到了“太昊天子”托梦,拿到了一把“上帝之剑”,手持这把“上帝之剑”,他要为“圣人可汗”陛下扫平一切反对者。
西军完全没有理会突厥保加尔部的叫嚣、狂妄,因为贞观三百零一年的军需、工资、补给,已经快要贞观三百零三年了,还没有到。
西军内部都在吐槽,大约朝廷舍不得煤,铁轨上走的,是牛车。
“可萨海”的南部,山地土族发动了一场叛乱,天际省北部一片混乱,其中有个叫“天际仙门”的邪教组织,打着李真人、李仙人的旗号,到处承诺敕封法主、治头等等教门贵族头衔。
整个天际省出现的空白圣旨多不胜数,明眼人都知道是假的,因为在天竺故地,明确记载过,李仙人当年手中只有六张空白圣旨。
而突厥保加尔部那里有六张空白圣旨,“天际仙门”这里,也有六张空白圣旨……
整个帝国的远西地区,几乎就是有点影响力的组织和个人,都攥着六张空白圣旨,必要时候,还会连夜搭个斩龙台出来。
斩龙台跟两百多年前的一模一样。
这些麻烦,都不算是大的,“狮驼岭”号令天下乱党,说要“鼎革天下”,才是震动南海的大事件。
然而,海南省的飞艇,居然在“苍龙道”跟不明身份的飞艇,发生了空战……
南海宣慰使府和海南省省府的使者,全都在“苍龙道”为了鱼。
一条条消息,汇总起来,没有哪个是能让人放心的。
地方上这些密密麻麻让人糟心的事件,跟京城的事件一比,又成了小巫见大巫。
前阁老策划暗杀现任阁老……
中央如此劲爆的消息传遍全球之后,几乎所有图谋不轨的势力组织,都宣布为此事件负责。
没错,“瀚海公”张濬,是他们杀的。
他们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能力,他们很强。
北苍省省府沙县的街头报纸,每天都是惊爆全场,读报的人激动,听读的人也是连连嚎叫。
天下大乱,总归是不缺少看热闹的。
这些热闹之下,一个南昌城的“私下转交”,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而当跟随郭威前往南昌城的大管家,还是国朝名门之后,货真价实的“兰陵萧氏”……那就更没有人去计较。
至少,房氏的子弟,觉得“兰陵萧氏”的萧愿,算是自己人。
萧愿得到王角单独会见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王角会来找他帮忙。
然而王角却一如既往的直接,邀请萧愿吃个便饭,陪同的有郭威、钟太山,还有宛若隐士乞丐的张延鲁。
吃饭的地方,安排在了攸县,因为当时萧愿人在攸县走走看看,王角知道他在那里,就亲自去了。
这让萧愿很是惊讶,也有些骄傲,明明人到中年会稳重一些,他却难掩这种喜悦。
萧愿听完王角的来意,王角又把在会上说的话,重新跟萧愿说了一遍,萧愿沉默了许久,他得承认,这是在长沙……绝对不会有的待遇。
“王相公。”
家宴上,不苟言笑的萧愿,这时候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张严肃脸,眼神却是活泛的,语气也带着颤音,可见,已经是很认真地在克制了。
“萧先生,有什么需要,你只管提。”
“不不不,下官……鄙人并没有什么需要……”
萧愿拿着酒杯,好一会儿,才又鼓起勇气一般地问道,“王相公,难道……你不怕我破坏王相公的事业吗?”
“我的事业?”
愣了一下,王角旋即哈哈一笑,“萧先生,你猜我原本北上,是打算干嘛去的?”
“呃……”
“我原本想着的,就是去京城,读个好一点的大学。然后选人用人的时候,就去几个清闲的衙门镀镀金,将来能做个大官,自然是最好的。做不到,做个富家翁,也还不错。我老婆也算是半个名门,她姑父还是北苍省的行署专员,搞不好,明年就能变成一省之长。”
“我原本就是在杀龙港街头杀鱼过活的穷小子,后来去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做保安,然后考入了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机缘巧合,拜了一个来头很大的先生。‘狮驼岭钱三郎’,钱阁老的亲弟弟,我这个身份,不差了吧?”
“何止不差。”
萧愿赞叹道,“三代富贵,不愁。”
“是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想了想,走了走,看了看,看到了耒阳县,看到了安仁镇,我想,我将来去京城,就是这么过日子算了吗?别人的苦难,跟我王某人有什么关系?天底下圣人多得是,我为什么要装得大公无私?我凭什么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呢?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干什么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萧愿脑子咣咣作响,萧愿知道,这不是王角在问他,而是王角在自问。
“然后我又认真地想了想,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过想象中的日子。我不知道好日子算什么,但是,我知道现在的日子……不好。”
485 谈判
“‘靖难军’想要退出南昌南,平稳进驻赣南,没有问题,但是‘武广线’的东西线,都要保证通车!”
“这不可能!东线可以通,西线经费不足!”
“东线全部掌握在‘靖难军’手中,到时候是通还是停,不都是由你们说了算?两条线,全部通车,西线湖南境内连州段,也必须由义勇军进驻维持治安。”
“连州不是你们的私产,没得谈!”
“没得谈?那就不用谈了,义勇军自己去拿!南昌、豫章两个县接下来三个半月的口粮,你们‘靖难军’自己想办法!”
“拿百姓当筹码,你们义勇军还有没有人性?!”
“我们正是还存在着人性,才会跟你们谈!谁破坏的,本该谁来建设!”
敲定了萧愿为接下来的主官之后,义勇军和“靖难军”的正式谈判,也拉开序幕。
这次主持谈判的人,就是萧愿、郭威还有常克恭。
常克恭因为地位特殊,在广州都督府是有不少老朋友的,而萧愿则是因为兰陵萧氏之后的特殊地位,让岭南冯氏也要郑重对待。
再者,此时长沙已经正式“借调”萧愿前往江西省南昌为洪州代理州长,朝廷的公文来不来也就那样,江西省的一省之长有什么态度,这光景也不重要。
横竖江西省的情况,跟空降的官僚也不搭界,地头蛇的实力、态度,才具备唯一的参考价值。
江西房氏对这个人事调动,没有表态,不反对也不支持。
只是萧愿这次前来,是要做事的,所以江西房氏虽然没有表态,但是江西省的媒体,还是大肆报道了这件事情。
并且还把萧愿要面对的困难都罗列了出来,比如说江淮省减产之后,江东大量的粮食,都被拿捏住了;比如说萧愿手头无人可用,本地官僚未必配合;比如说底层百姓对萧愿非常陌生,或许会将怒火牵扯到朝廷命官身上。
等等等等,困难非常多,反而让不少知道萧愿即将前往洪州“抗灾”的江西人,都为他捏了把汗。
只是,在前往江西省之前,人在衡州的萧愿,首先要在手中掌握一批筹码,“武广线”这个重要的运输力量,必须要有。
有了“武广线”,事情就算是成了一半。
不过“武广线”的谈判,上来就遇到了阻力,广州方面的谈判代表显然也知道“武广线”的重要性,能运粮食,当然就能运兵。
现在“武广线”中断,对需要消化吸收战果的“岭南兴唐同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至于说江西人需要铁路运输来运输粮食,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万一中央军跟着粮食一起来呢?
但是“岭南兴唐同盟”也承担不起南昌城饿殍满地的局面,这可是中央核心区数得着的发达城市,有着大量的工业、手工业、商业,现在损失已经非常惨重,但这个惨重,对帝国的大多数人来说,还是能忍受的。
原因很简单,“靖难军”现在还是正义的,可一旦拍拍屁股走人,那么等于说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是假象,最终就是背叛了整个帝国的绝大多数人。
“岭南兴唐同盟”承担不起,因为到时候周围的力量围攻岭南、安南,根本不需要废话,一拥而上,整个岭南、安南就垮了,甚至广西都要跟着垮。
谈判的底线,毫无疑问,不太可能是“武广线”。
只不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算是基本操作。
“只保留西线!东线不能保留!”
“东线暂时不保留,西线必须有。如果出现重大灾情,东线必须通车!”
“这……”
“冯主席派你过来,肯定早就提过底线。现在‘武广线’的破坏,还在可控之中,但是,要避免出现失控!一旦南昌出现更大的一波难民潮,到时候,没人可以拦住这个消息。冯主席必定要下台,好不容易从幕后走上台前,难道还要混回去?”
“此项秘密执行!”
“西线通车必须发布联合公告,东线暂时不保留,但由铁道部发布维修时间范围!”
“铁路上的事情,跟双方并无直接权属关系,没必要发布联合公告吧?”
“防君子不防小人,我们义勇军在湖南在江西,讲话是有人信的。你们‘靖难军’现在说靖难,已经没人信了吧?”
“……”
萧愿气势非常的足,火力全开之后,又低头翻了一页纸,“铁路这一项,如果没有争议,就算通过。”
“可以。”
“接下来是关于广州港驳接,凡是‘火云书局’船东的船,直接通关。通关费用,一个季度一结!”
“不行!必须严格审查,万一有叛乱份子……”
“都是货船!且每条船的工作人员,不超过三十人!”
“通关费用,每个月一结!”
“我们是要采购粮食、物资,每个月一结也可以,但是广州方面必须给我们一笔长期贷款!”
“可以,但金额怎么定?”
“以半年之内百万人的月均粮食消耗为基准。”
“可以!”
“如果这一条也没问题,那么……过了?”
“过!”
“好,接下来是关于技术援助这一项,以下是我方列出来的工业设备、装备清单……”
看着萧愿直接拿出了几大页的清单,广州谈判代表直接麻了,而理论上的领队钟太山,则是跟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扫过了一遍清单之后,其中的几项,直接让广州谈判代表叫了起来:“你们不是要赈灾吗?!赈灾需要先进火炮炮管加工技术?!”
“赈灾嘛,防止民变,很正常。”
“你唬我啊?!这种免谈!还有最新型号的车用小型机,也免谈!火箭弹……免谈!迫击炮?掷弹筒?飞鹰铳……”
看着清单上跟“赈灾”完全没关系的一堆玩意儿,谈判代表直接怒了。
砰!
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叼你老母!全给你个扑街,我们喝西北风啊!”
“所以现在是谈判啊,谈判谈判,谈好了,再判。时间还来得及,之前的两项阶段性谈判成果,我们可以先发个电报出去。”
“……”
486 麻烦事儿
很多装备生产,其实长沙也有,但是跟广州一比,就差了太多。
比如说同样是“水力旋流器”,长沙的生产厂,是为食品工业服务的,都是小型机。
而广州的,就是工程用的大型机。
说到底,广州是正儿八经的“南都”,长孙女皇钦定的。
广州的矿业开发技术,就远比长沙发达,路桥技术同样如此,甚至连水泥厂的规模,都不在一个层面上,更不要说精密仪器和化工,长沙有化肥厂,但能够供给的化肥,能够满足几个大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于一些重要的军事工业,长沙只有寥寥几家,且都是做配套的,能够生产零部件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安仁县现在自己还要搞一个褐色火药厂,不是重复投资的问题,而是没办法。
万幸本地生产火药非常方便,这一点,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愿跟广州谈判代表表示,阶段性的谈判成果公布,主要是为了安抚南昌、豫章两地的百姓,也是给三省关切人士,一个利好的消息。
社会现在需要好消息。
这就是萧愿的说法,广州方认可了。
“委员长,‘武广线’不管如何,韶州是一个关键,然后就是海运的粮食,是另外一个关键。”
“粮食现在都攥着,不过,半个月前,杀龙港的粮船应该已经出发了。”
“北苍省的省府,粮食自给率非常低,委员长,这粮食……”
“不是稻米,而是木薯粉和西谷米。南苍省多产西谷米,南海宣慰使府有一张年度名片,上面印的树,其实西谷米树。我杀鱼那会儿,除了香蕉,就是吃这个。以前运往广州比较贵,但是现在,粮食有价无市,贵就贵吧。”
对于粮食这件事情,“劳人党”暂定的高层,就连续开了几次会。
外购必须有,自救也必须有。
外购主粮已经是非常难了,虽然秋收刚过,可北方的粮食,因为河北省的动荡,基本没可能大批量外出,即便有,也是优先供应给江淮省。
朝鲜道的粮食倒是有,但还是那个问题,运不过来,进扬子江就会被截胡,问也白问,因为江淮省的灾难是眼门前的,南昌、豫章的灾难……那不是还没发生吗?
而且现在粮食就是硬通货,充当着一般等价物,正常情况都会抢。
外购粮食,现在首先要保证的,就是安全,且交通畅通。
运不过来也是白搭,半路被抢也是白搭。
运输问题靠谈判靠人情,还是能解决的。
反正“忠”字头的人,只要还在做无本买卖的,都愿意卖王角、郭威一个面子。
再者,在安南省沿海这条线上,卖杂志搂钱的海军衙门,也有王角的门路。
只是从南海采购主粮,基本没戏,木薯粉、西谷米这种土人常吃的玩意儿,就成了重要的保障。
西谷米是海南省的叫法,王角刚穿越那会儿没少吃,这玩意儿就是“西米”,西米露的那个“西米”。
纯粹就是淀粉小丸子。
一个月前,王角就发了电报过去,钱老汉也总算是发挥了一下作用,然后蓝彩仕身为“上座选人”,在青龙镇又是一通募捐,自己先捞一点,剩下的,贴上两本小黄文的连载权,自然有青龙镇的老乡帮忙。
青龙镇的老乡,多有在南苍省活动的,在南苍省沿岸收购“西谷米”和木属,然后在杀龙港集中上船。
半个月就陆陆续续发出来三十几条船,其中三分之一是后来的,给的义勇军“农业债”赎买资格。
又过了半个月,现在在杀龙港募集的物资,就是换了一样,是茶南省的金矿。
矿洞开发是可以招募股东的,一条船一个股东席位。
以前矿洞没人投资,那是因为茶南省太乱,且不安全,再一个,矿洞开出来也随时被抢,高风险且低回报,傻子才干。
但现在“茶南四哥”王国已经发了话,金氏的金矿,现在挂靠在了正规的开采证之下,而且还是韶州州长唐烎的那一张。
合法和不合法,是有本质区别的。
抢劫、抄掠的成本很大。
同时王国的三哥,也就是《上天报》的老板王中,在沙县也是早就忙活开来,很多在《上天报》是上看博彩信息的老客户,都是听到了风声,人气很快就炒了起来。
赚钱这种事情,就是一阵风,风头过了,很多人就会跳脚,追悔莫及。
现在中央核心区这么乱,边疆区的土老财们,也是想着保本,至少棺材本能够不贬值,那就是谢天谢地。
乱世黄金,这是正常的操作。
“委员长,青草湖、鄱阳湖的藕,也可以收购。只要工厂还能运转,两百斤藕能出一斤粉,剩下的藕粉渣,也能吃。只要过完这个年,吃的问题,就好说了。”
萧愿说着又道,“关键是过冬用的布料,好布现在越来越贵,我个人的意思是先降低要求,用差一点的布,一人一身冬装,照两块钱来计算,就行了。多的,我看也是没有。”
“两块钱,会不会不够?”
“鞋子用芦鞋,湖泽地区的芦花,也可以用来编织,做成芦花鞋,也能给一部分不用外出的人使用。这样,又降低了一部分成本。还是那句话,抗灾,只要基本生存要求就行,过去了,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王角叹了口气,却也松了口气,虽说粮食一天不到,终究是不能安心,但是现在,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还有就是现在已经可以对南昌城进行管制了,郭军长要尽快控制住南昌城的所有重要部门。实行军管之后,就是配给制,每家每户有多少人,尽快统计。根据户籍稠密度,来重新划分片区,片区设置统一的救济物资发放点……”
一系列的东西,整整一大本,王角看完差点当场去世,内容太多太丰富,他的智力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的社会系统工程。
这一刻,王角又一次心生后悔,要是老婆在这儿,多少又能分摊不少麻烦事情……
487 留个保险
经过这一通梳理,王角虽然还是没有办法适应这种把控全局的工作,但是有些问题,倒是让他发现了。
首先皇唐天朝的工业部各有侧重,简而言之第一第二第三工业部,分别对应的,就是煤铁电,其余工业部则是轻工业甚至是手工业。
以燃煤为核心第一工业部,主要负责的就是矿业矿用机械装备的研发、生产,这些生产单位,基本只有“中央核心区”和一些重兵把守的边疆区才有。
比如说天竺故地和海南省,前者划分了大量的行省,具备矿产设备的配套生产;而后者海南省的级别虽然已经到了“行中书省”的层级,且管辖的地区范围也相当的广大,但完全受南海宣慰使府的钳制,自主能力基本为零,工业自持力也是零。
而第三工业部这种以电为核心的部门,不管是水电、煤电还是初级型号的电机,都只能在“中央核心区”的“京畿”一级地区才能生产。
广州是钦定的南都,所以广州地区,也算是“京畿”,自然也能生产这些工业装备。
其余地区,哪怕是苏州、杭州,也没有生产的资格,有装配线,但没有生产厂,只有装配作业。
这也给王角解了一个疑惑,那就是当初刚到广州的时候,为什么会看到电,甚至还能看一看“景泰僧归”。
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
翻完萧愿给他厚厚的一本计划书,王角脑袋里蹦跶出来的,就是穿越前上初中学到的这句话。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可谁也没规定,生产关系是要促进生产力的。
“他妈的……”
揉了揉太阳穴,一旁花见羞见状,连忙上前给他揉捏按摩了起来,一边揉一边道:“大郎今天还是早点睡吧,这忙起来连续熬夜加班,医生都说伤肝。”
“王姐,你跟‘妇兴会’的人排练什么戏来着?”
“《琅琊定胡》。”
“啥湖?”
“说的是贞观大帝登基之后的事情,有个琅琊公主,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平定了便边疆叛乱之后,效仿‘勒石燕然’‘石刻匈奴’的故事,立下了‘琅琊定胡碑’,现在也是辽西辽北的一大盛景。”
“我角哥当年也是辽北第一狠人,也曾在江湖上打打杀杀……”
“……”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哈。”
闭着眼睛享受着头皮按摩,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政治强人要不说是强人呢,首先精力旺盛是肯定的,自己这工作的进取心,就差了不少。
废寝忘食……做不到。
专注专一……还是做不到。
运筹帷幄,这个能力没有;算无遗策,这个技能没点。
基本就是铁废物了,但总算还有比自己更废物的,反倒是又矮子里面拔高个,显得还行。
真他妈搞笑。
明天得慢跑,得跳绳,得撸铁……
心中默默地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王角烦躁的心绪,竟然平静了不少。
明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钱老汉定期的电报,也该送到了。
“交苍线”现在也能小批次的走人,数量虽然不多,成本也略高,但大体上来说,这也是一条线。
到了交州,还有线路去桂州的。
到桂州,事情就好办多了,甘正我在那里做得很好,“盘古瑶”的几个大豪帅,大寨主,大洞主,不是甘正我的同学就是甘正我的学弟,要不然就是甘正我同学的儿子,或者学长、学弟的儿子、侄子。
辈分、资格,扔在那里的确是好使。
要是桂州能够稳得住,这其实又悄悄地多了一条粮道。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甘正我算一个,郭威算一个,再有就是远在北苍省的蓝彩仕算一个。
蓝相公这位广西农民的儿子,种地还是挺厉害的。
普通广西梯田一亩地收一百二一百三,但蓝相公说了,看在《金玉婷系列》的份上,角仔只要开口,他蓝彩仕咬咬牙,可以亩产一千二一千三。
当然了,价钱上,也要好商量。
好生意就有好商量,好商量才有好生意。
至于亩产一千三是不是用杂交水稻用化肥用农药,王角虽然好奇,但他知道,蓝相公这位沙县“上座选人”,肯定是不会简单的。
科学上的东西,蓝相公不想去计较。
但是社会上的事情,蓝相公是很有一套的。
自己的地一亩是一百二,收别人九亩地的产量,当做自己一亩地的产量,卖给角仔,这是不是……就很合理呢?
农民儿子亩产高,很正常。
淳朴的秉性,一般就很实在。
只看现钱,概不赊欠。
同时在北苍省沙县,蓝相公对自己工作的地方,也是非常的热爱。
这里,不流行纸币。
当然有金票那就不一样了。
蓝彩仕的打算,王角没兴趣知道,横竖自己跟他的合作,一向也算是愉快的。
猜人心是永无止境的事情,王角也没有那个智商去跟蓝彩仕斗心眼,他肯帮忙调动粮食,给王角做一个保险,已经是相当的厚道。
至于说蓝彩仕心存“趁火打劫”还是“政治投机”,这不是王角应该去揣摩的。
穿越前当了那么多年保安,王角坚信,人心,最不能去揣摩,不管是好还是坏,最终都是要自己来承担揣摩的后果。
自添烦恼这种事情做多了,只会让人更疲惫。
“呃……”
舒爽地松了口气,花见羞给他揉捏着头皮、穴位还有后脑、颈部的肌肉,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被扫走。
“王姐,我真是由衷的谢谢你。等你排练好了《琅琊定胡》,我一定去看,你有什么要求没有?我想办法给你帮帮忙。”
“要求?”
花见羞一愣,见隔壁办公桌前,彭颜料还在写材料,她探了探头,忽地低头在王角脸颊上留了个唇印:“大郎,晚上一起睡?”
“……”
“琅琊公主先睡的邹国公,邹国公可是二婚。”
“……”
“你不是见过阿温吗?”
“我只要能给夫人帮上忙,她智慧过人、冰雪聪明……”
“改日、改日行吗?我最近加班熬夜,实在是疲惫,伤肝再伤肾,只怕大大的不好。”
啪!
花见羞拍了一盒“XXXX丸”出来,“大郎放心,妾身早有预备。”
488 微妙影响
“啪”的一下很快啊,王姐终于得偿所愿,第二天还教“妇兴会”的姑娘们唱了一首大曲小段《破阵子》。
《破阵子》是《秦王破阵乐》的一部分,王姐教的这首,填词之人据说是邹国公张公谨。
据说,据说而已,也不曾亲见。
什么“醉里挑灯看剑”,昨天晚上比划了一下王相公的剑,得胜的却是个女将。
这光景,早上六七八点钟,王相公还在酣睡呐。
“姐夫,你要不再睡会儿?”
彭颜料见王角顶着个黑眼圈在那里批复文件,也是很有良心地劝说了一下。
“睡毛睡,老子身体健康,早睡早起身体好。”
“那我去抓只老母鸡?带出来的人参还有好几根,放一根,给……我打打牙祭。”
“嗯。”
王角点了点头,“你年纪轻轻的,多吃肉,汤就少喝点。”
“姐夫帮我分担点就是,这不是趁着方便,犒劳犒劳自己嘛,都十月份了,是得补补。郭大哥说得好啊,贴秋膘,好过冬。”
“还废什么话呀,要吃赶紧的。”
“好嘞!”
屁颠屁颠的彭颜料精神抖擞,跟着姐夫就有这点好,不愁好吃好喝的。
当然了,是他喜欢吃,跟姐夫是没有关系的。
如果姐夫要吃,也是帮他分担。
十月十五,彭颜料在滑山的坡地上抓鸡,萧温给的一包人参,他取了一根拿来炖鸡汤。
江西的瓦罐,湖南的砂锅,一边各半只,十几岁的少年,身体不太好,需要补补。
哪怕彭颜料就差一拳打死一头老虎,也是身体虚。
早上炖到下午,鸡肉软烂,鸡汤透亮。
喝汤的当口,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萧愿跟广州代表的谈判,最后一项也彻底谈妥。
十月底就会先有一笔三百万的免息贷款,走白云山银行,然后打入指定的户头。
后续的贷款,有免息的,也有低息的,但不一定再走白云山银行。
第一笔贷款走白云山银行的原因,纯粹是双方找个合适一点的中间人。
白云山银行被抢过是不假,但是“东区三郎”刘岩跟王角有交情,这就非常的合适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大知谦”,差点以为是冯大老板要弄死他。
身为“南忠社”的大龙头,他现在就差跪舔冯复,这辈子最为卑微的时刻,就是这一年半的过去时间。
痛苦到了极点。
然而万万没想到,曙光来得这么快。
“阿岩,这一次多亏了你啊。”
一向看三儿子不爽的刘知谦,这一回也是相当的感慨。
“都是运气的嘛老爸,你晓得我的,只会赌钱玩女人,别的都不行。人家状头来的,我去拍马屁,舞文弄墨……不行的嘛。想了想来,只会送女人,广州最靓的天仙,就是谢家的,那我当然送她喽。”
双手一摊,刘岩忽然咧嘴一笑,冲刘二郎刘台道,“你说是吧,二哥。”
“……”
刘台没有说话,因为他对谢家天仙并不感兴趣,但是他知道,大哥刘隐一向很中意谢家的天仙,结果被人截胡。
这件事情,是大哥刘隐的一根刺。
结果现在刘家翻身,还要靠这个抢了“自己女人”的杀鱼小子,要说大哥刘隐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第一个不信。
甚至他感觉,老三是不是一直在装疯卖傻,对他说这些话有用?这些话只会刺激大哥刘隐。
“阿岩,这次家里的确要感谢你。”
刘台跟着老爸刘谦说了一句废话。
然而刘岩却是一脸欣喜:“嗳,都是二哥你指点啦,否则我这种废柴,能跟状头郎攀上关系?想不到这种办法的嘛。总算运气不错,以后要是发财,二哥你放心,你拿大头,我只要一点点啦。”
坐在上首的老大刘隐,脸色变得非常的难看。
他瞥了一样身旁的刘台,把刘台吓了一跳。
在刘隐看来,以老三的智力,能想到经营王角这条线?
他一个吃喝嫖赌的废柴,在“威尼斯人”时期也是一只咸鱼,有这样好的脑子,早起飞了。
三十九岁的人了,办事还是如此的毛躁,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妙的心机。
现在回过头去看,要不是刘台从旁指点,怎会有刘岩现在的得意。
实际上,刘台自己也是一团迷糊,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好像是提点过刘岩,但他绝对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不可能啊。
“好了,这次我们主要是收个几万块手续费,但是钱还是在银行账上。这是湖南那边在广州本地采购用的专项款。”
这笔钱的意义,就是刘谦能够重新掌握主动,曾经嚣张起来以为他“大知谦”彻底完蛋的股东们,这一回,只会老老实实地加大投入。
不用他劝,因为所有股东都会认为,白云山银行在“岭南兴唐同盟”中有很硬的门路,或者就是在“劳人党”那里有什么重要靠山。
任何一样,都是股东们不得不在意的,要知道,“冠军侯”的子孙,在长沙一开口就要借五千万给“杀鱼状头”。
这件事情可不是什么假的,江湖上的朋友,早就打听过了,千真万确。
只不过王委员长仿佛对钱没有兴趣一样,这五千万究竟有没有借,并不清楚。
但“劳人党”监管下的义勇军“农业债”,是的的确确抢购一空。
这年头,想要搞点东西来保值、增值,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所以但凡有个机会可以投资,白道也好,黑道也罢,都会宛若闻着腥味的鲨鱼,尾随而至,然后一拥而上。
“阿岩,这次经办,不如你来?”
刘谦心情不错,很是和气地跟刘老三说道。
“老爸,你是知道我的,这种事情一窍不通,还是让大哥来喽。而且说不定还能认识湖南来的大佬,到时候,我们家东山再起,我又可以混吃等死,做一条咸鱼,不知道有多爽。”
“……”
“……”
“……”
父兄三人顿时无语,而老大刘隐,更是觉得老三虽然混账了一些,却没什么心机,反倒是老二刘台,这么多年了,居然拿老三当枪使,看来是有所图啊。
489 够劲爆
十月十六,“灵渠瑶”大骚动,波及的范围几乎囊括了整个桂州东北、道州西南,周边地区的“盘古瑶”公爷,各种祭祀用的法器、祭器,都丢失了个干干净净。
而“祭司”当中颇为傲慢之辈,不是失足跌落悬崖,就是不小心失足跌落灵渠,又或者不小心跌落溶洞暗河,最不济……也是不小心失足跌落“瑶寨”中的枯井中。
十月十六晚,甘正我向长沙方面发去电报,义勇军第二军军部,正式成立。
十月十七日早晨八点,义勇军通电全省,宣布革命义勇军第二军成立,军长甘正我,同时甘正我也是第二军“劳人党”代表。
十月十七日晚,“岭南兴唐同盟”发来贺电,祝贺“湖南省护国委员会”对维护地方安宁,维护国家利益取得阶段性成就。
十月十八日早晨七点,京城“湖南同乡会”组织了庆祝游行,遭到军警驱散。
“放屁!!甘仁这是无耻的叛变!!!是对教育部的亵渎!!”
“必须严惩甘仁!!”
“‘学兵队’也要审查!严格审查!”
“王角是北苍省的状头!是教育部的脸面!甘仁是‘学兵队’的精英,督查地方,监视四方!他竟然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好一个‘以仁安人’!”
“好一个‘以义正我’!”
“这是教育部的耻辱!必须制裁!”
“‘盘古瑶’从者无数,汉人瑶人,一起组成了‘灵渠师’,道州响应者无数,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洛阳刚刚平息了“湖南同乡会”的游行影响之后,教育部也彻底知晓,原“学兵队”精英,身兼数职的原督察组组长甘仁,竟然换了个姓名,在王角手下干起了“无耻勾当”。
此事影响之恶劣,对教育部现行体制打击之大,头面人物纷纷开会讨论。
死阁老他们都没有开会,但是甘正我摇身一变,成了革命义勇军第二军的军长,却让他们如临大敌。
“王角有问题!”
“王角的问题不是问题!甘仁的问题才是问题!”
“不错!天下招募英才者比比皆是,甘仁选择王角,是甘仁的问题。他的立场,他的思想,出了重大的问题。这种事情,我们不能轻饶!”
“内务部已经联系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动。”
“远在湖南、广西的交界处,内务部在那里的特工,只怕不是甘仁的对手。”
“但是必须除掉他!否则,影响深远……”
只有深耕人文教育这一块,才会明白甘正我的“跳槽”,有多么恐怖的威力。
这证明了教育部讲的话,未必就是真理。
这证明了教育部提供的路线,并非唯一。
这世上,还有别的道理可以选择;这世上,还有别的道路可以行走!
……
“姐夫!甘总教……卧槽!太厉害了吧!”
抖着手中的消息,彭颜料激动的手舞足蹈,他在“长沙路忠武军”中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见过的英雄人物,加一块儿,都不如这过去两年见过的一根手指头。
“在办公室里别他妈说脏话。”
王角瞪了他一眼,然后骂道,“还有你昨天瞎嚷嚷什么?你喝鸡汤就喝鸡汤,你从食堂一路走过来,逢人就说是人参炖鸡汤,怎么?唯恐别人不知道你身子虚?吃东西就吃东西,净他妈多事儿。”
“哎!姐夫你放心,以后我不嚷嚷。”
嘿嘿一笑,彭颜料又小声问道,“姐夫,甘总教……甘军长现在算是稳了吧?”
“早呢。”
王角把手中的一封信摔在了桌上,“他妈的……教育部的人,联合了内务部,想要干掉甘老总。我已经通知了张延鲁,他说他想办法。”
“蛤?!”
一脸震惊的彭颜料,除了惊讶教育部的行动如此之快之外,更惊讶的,是他发现,姐夫在教育部和内务部,居然有线人?!
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的?
这儿跟京城隔着多少路多少层呢。
“这样,十一,你把路桥公司的人喊过来,我原本想着,等入冬了再派人去湘南。现在看来,是要提前给甘老总帮忙。”
“姐夫,你……”
“有话说话,吞吞吐吐的。”
“姐夫,你……你就不怕教育部的人来暗杀你?”
“你傻啊,我又没造反,义勇军规模越大,他们脸上越有光!”
“蛤?!”
“你不懂,他们杀甘军长,是因为甘军长坏了规矩。我没有坏规矩,他们杀我,只会让教育部崩坏。”
言罢,王角为了让彭颜料安心,又道,“再说了,我也不是没有做好安保工作,有什么动静,我会很快知道的。”
“噢、噢……”
虽然知道姐夫挺不简单的,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止不简单……
不声不响之间,在桂州就把道州的事儿给办了。
彭颜料对桂州还是很熟悉的,“长沙路忠武军”时常要跟广西那边打交道。
他也清楚,桂州的坐地户,颇有实力,拉出几千能打的人马出来,那就不是个事儿。
可甘正我就在桂州佬眼皮子底下,把“灵渠瑶”给盘了,不但盘了,整个“盘王节”,根本就是“盘古瑶”大清洗。
这事儿透着一股子诡异,彭颜料看过电报,里面还涉及到了矿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当地的外来户,那些个穷凶极恶、凶神恶煞的玩意儿,竟然跟甘正我合作了!
合作?!
不可能的。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这是亡命徒的归宿。
那么现在,甘正我活着……
一封评评委的电报后头,到底有多少血雨腥风?!
彭颜料想着想着,整个人都觉得有点恍惚。
他甚至能想象,如果不是姐夫在广西有人脉,这事儿,光靠一个甘正我,只怕是盘不下来。
可即便如此,他也得承认,甘总教这本事……了得。
堪称一身虎胆,是姐夫的又一员猛将!
彭颜料刚出大门,半道上就被人给围了,一群人兴奋无比,叽叽喳喳地在那里询问。
“彭秘书!彭秘书!”
“小彭!是不是真的?!甘总教要当军长了?!”
“彭护卫!湘南就这么定了?!”
“彭哥儿,说说,说说呗!”
“别走,别走啊,彭十一郎,彭十一郎,这事儿我们报纸想采访,你说说,你说一下嘛。”
“卧槽!漂亮啊小彭,这事儿是真的吗?我他妈瞧见了文件,是第二军吧?!卧槽,这就两个军了?漂亮!干得漂亮啊!”
“湘南已经摆平了?!”
“这么快的吗?!”
“哎、别走,别走啊,说两句,说两句嘛十一郎。”
彭颜料吓了一跳,逃也似地离开了。
果然,这消息,够劲爆。
490 重新找回
“钧座,长沙来电。”
在“狗窝岭”设置了电台之后,第二军军部也驻扎在了这里,除了方便通讯之外,最重要的是“狗窝岭”易守难攻,没有重火力,基本没戏。
而且“狗窝岭”正面就是水库的开阔水面,下去又是一条盘条路,下坡之后,才能见着真正的“灵渠”。
甘正我在十月十六之后,就马不停蹄整训那些本地区的卧底。
朝廷在重要矿区,都是会有轮换卧底的。
各部门协同的数量都不少,一般都是“世受国恩”的家族子弟。
诸如尉迟、长孙等等豪门并不在少数,但是在贞观一六八年之后,其实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全靠略微高于平均水平的薪资,加上外快和未来的“大饼”,才能让一些人前往极为艰苦的地方作业半年一年以上。
系统性的崩坏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百多年的腐烂,足够让那些真豪门子弟找个家世一般的同学、同僚去“代班”。
专业性的下降也非常厉害,甚至还出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
比如现在义勇军第二军参谋部的成员,几乎都是各省部直属机关的精干成员。
他们来这里做卧底的唯一原因就一个……没得选。
部门协同的任务是比较麻烦的,因为具备长期性,待遇上来说,除了本身额外会多一些调配的资源外,更多的是对家庭福利的倾斜。
类似子女就学、妻子就业、父母养老等等问题,才是让这些人咬牙坚持的核心。
至于说思想上的归属感……
早他妈一百年就淡了。
不是他们不想为朝廷尽忠,而是他们尽心尽力之后,还被嘲讽嘲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多了,换谁都要心灰意冷。
没有摆烂划水摸鱼,已经是相当的忠诚。
可忠诚的考验,在国家如此动荡的时刻,越是掌握了消息渠道的特务部门,越是产生了动摇。
看不到希望,甚至家中发生了什么,自己也大概能猜到。
京城居行大不易,又是游行又是示威,再加上阁老升天带来的管制,家中妻儿的生活,怎么可能轻松?
思乡情切,却又无可奈何。
甘正我的出现,直接打破了内心的最后一点坚持。
至少这是一条路,而且“湖南省护国委员会”也没有说扯旗造反。
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但这些各部门的卧底特工,都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让自己过心里那一关。
上了“贼船”之后,却又变得理性起来,想象中的“当一条退路”是没有的,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一条路走到黑。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当甘正我表明王委员长的妻妾,也在京城的时候。
这帮家眷在洛阳的卧底特工,顿时大为震惊,然后铁了心跟王角走。
只要抓紧时间发展壮大,就有更多的机会,去将妻儿老小接出来。
王委员长都豁出去了,他们跟着混口饭吃,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更何况,现在只是给甘正我做参谋,几乎就是隐姓埋名,一切都还是安全的。
“念!”
办公桌前正在写报告的甘正我,听到“长沙来电”,头也没有抬,只是让通讯秘书直接读电报。
“经过多方确认,教育部和内务部已经下达了协同任务,预计于冬月上旬针对第二军有所行动。又,据可靠消息,内务部此次主要目标是军长甘正我同志。”
听到内务部的时候,甘正我明显脸色一变,但旋即冷笑一声:“内务部那些杂种只怕是借着杀我的名头来捞钱吧,哼,这几年内务部的资金极为紧张,很多渠道都已经废了,这一次,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钧座!内务部还是不可小觑啊。”
“内务部而已,那什么跟教育部比?”
甘正我说罢,将手中的钢笔放下,然后对通讯秘书道,“让参谋部的人过来。”
“是!”
小瞧内务部归小瞧,但该有的预防,还是要做到面面俱到。
“灵渠瑶”的动荡来得快去的也快,根本没有留下什么余地可以让人瞎搅合。
都是千年的狐狸,甘正我对内务部那一套太熟悉了。
挑动利害冲突并不难,有钱有人就行。
但如果地方上的群众基础厚实,又愿意坚持,那就不是砸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甘正我在安仁镇感觉到“绝望”的原因,就是朝廷根本没办法和王角一样去“收买”底层。
因为国朝的统治基础,就是建立在压榨最广大底层之上的。
他们作为暴力机关的一份子,依仗的力量源泉,就是豪门世族、士绅地主、海商富豪等等等等。
从来不可能说是依靠佃户维持的。
小地方的佃户闹民变,地主武装拉起来民团就镇压了。
之前湖南省省内为了防备“靖难军”打进腹地,选择低成本的“新义勇”,就是个老操作。
只是莫名其妙的,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有一黑一,甘正我从来不觉得王委员长有多么英明神武,甚至也不觉等聪明过人。
可是,王角太能坚持了,且顽固地坚持,这就有些可怕。
一个不英明神武的人,在一条有效且高速的道路上坚持不懈,聪明不聪明,已经完全不重要。
在安仁镇抽着闷烟宛若一条咸鱼胡混了大半年,甘正我这个人到中年原本只想着去河中省为国效力大开杀戒的家伙,重新找到了久违的激情。
那是在青年时代才有的“主人翁”意识,只有在经历过一个个迟钝部门的摩擦之后,才会发现,这个国,是他的国?
“主人翁”意识有个鸟用。
然而在义勇军这里,在新成立的安仁县这里,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哪怕是佃户之子,都很确信,义勇军……是他们的部队;安仁县……是他们的乡土。
自己的乡土,哪怕幕天席地,哪怕没日没夜的干活,那也是心甘星愿甚至甘之如饴。
别人说破天劝他们不要这么辛苦,那也不好使。
来到桂州,来到“灵渠”,一眼望去茫茫多的山头。
瑶寨中的底层瑶人其实听不太懂各种道理,但是豪帅李彩文从师兄甘正我那里混了一个师长当当,那么接下来的,无非就是跟瑶人说……当兵吃饷,天经地义。
以前是没有天经地义的,甘军长来了,就有了天经地义。
很小的一步,但只是这一步,甘正我一支钢笔写下的亡者之名,哪个不需要真刀真枪才能让他们笔下有名?
这一切,尚且没有动摇根本,已经人头滚滚,倘若在“盘古瑶”的寨子、山头中,也开始效仿安仁县的做法,只怕是地动山摇。
如此境况,岂能不让人害怕?
不害怕,大约也是不会想要取下自己的项上人头吧。
491 淡定、激动
砰!
“保护钧座!”
“军长!”
“行了,一边去。”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甘正我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带上‘掌心雷’,小李,你拿上掷弹筒,差不多得了。”
“好嘞。”
有个年轻汉子行了个军礼,冲身后一挥手:“手枪队,跟我冲!”
砰!
山间零星的枪声,还是让不少刚换上义勇军军装的“矿工”们有些不适应,玩阴的,他们比较专业。
可和正规军一样明火执仗,其实还需要适应期。
或许正规训练之后的一段时间就会超过普通大兵,但这种摆开阵势拉开打,个人的技战术作用会逐渐降低。
战争规模越大,个人的能力影响越小。
只是,几个剃着光头一头缝合线疤痕的家伙,却是羞臊地拍着脑袋,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他妈的,老子现在居然听见放铳就犯怵,真是他娘的废了!”
“还好只是腿转筋儿,一会儿就好了。”
“龟儿子哩,撵了一路,还是逮到不起唵!这是属兔儿哩嗦!”
十月二十日,有个山头的瑶寨闹事,因为不是“盘古瑶”这一支的,所以甘正我也吃不准是哪家。
一般瑶寨高层,多是以向、李、何为主要姓氏,如果是龙姓、雷姓,那一般就是附近两省祖上联姻过的。
论根脚,可能要追溯到剑南道为帝国安定地方的龙昊。
这一回,突然发动袭击,摸到“狗窝岭”的瑶人武装,除开比较普通的老式大铳外,也有一杆“飞鹰铳”,可惜,准头差了点儿。
最后因为山路环境的缘故,就变成了阵地战,互相折磨的那种。
尽管甘正我已经开始着手边打边练,可这时候跟着他走的部队,还是乌合之众,没有贬低的意思,这一带的土兵、民团,通常都是菜鸡互啄。
也正是这个缘故,争抢地盘有时候拼的,都是盘外招。
甘正我同学多、朋友多,所以拼过了同学少、朋友少的家伙,再许以重利,高官厚禄往外随便砸,自然有人跟着走。
这时候的队伍非常复杂,而且乱,真正听得懂命令,有愿意听命令的,其实三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这已经是相当的可观,挑挑拣拣拉一个团的兵力出来,只要武器装备够,横扫这里的群山不是问题。
但问题就在这里,武器装备不够。
矿工加跟着走的“盘古瑶”,总兵力理论上有三万。
实际上用得上的大概八千。
而甘正我一共就四百多条枪,有的还是十几二十斤的大家伙,威力却跟手枪差不多。
所以,大部分第二军士兵,用的是长矛大刀,炮不是没有,但转移不易,牛马牲口在山区不敢瞎折腾,甘正我还留有大用的。
进入道州之后,拼的就是后勤。
大牲口能够保证的,就是后勤不绝,滇马比狗大不了多少,但非常吃苦耐劳,又耐粗饲料,相较独轮车或者挑夫,能省一大批物资。
十月二十日这一波突袭“狗窝岭”的瑶人,针对的就是牛马牲口,还有狗。
广西、黔中、湘南的山地猎犬非常聪明,服从性很高,山地长期驻守,打猎就会成为日常,而找猎物,就是一个麻烦的事情。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到死都不如一条狗能找猎物,这是生理极限上的差距。
甘正我算计的肉类补充,从蛇到耗子、野猪、山鸡,一样都没有放过。
可是全靠陷阱之类的,就是守株待兔,颇有点靠天吃饭的意思,现在人多,狩猎队是必须的,狗也就成了重要物资。
而这一波突袭,就是奔着这些牲口去的,甘正我不觉得这是瑶人的主意。
山寨同样需要滇马和狗,哪里舍得杀。
这是有高人在拖延他入湘的脚步。
不过损失不大,“狗窝岭”这地方,是个矿场,牲口都是比较分散的,天然没办法集中。
只是被人偷鸡,多少还是有些不爽,组织反击的过程中,发现瑶人还能且战且退,再加上熟悉地形,倒是把第二军的人数优势给抹了。
打成了互相折磨的阵地战,山间的掩体到处都是,一次追击可能都不是中弹死的,而是活活跑山跑死的。
“应该不是瑶人在指挥。”
放下了望远镜之后,甘正我又下令道,“追上去,等小李堵住去路之后,喊话劝降。”
“啊?!钧座,劝降?!”
“嗯。”
甘正我点了点头,“用人之际,对面是有点本事的,为我们所用不好吗?而且来我这里,又不需要你们写血书发毒誓,连真实姓名都不用公布,怕什么?”
“那……劝降怎么说?”
“只要缴械投降,有茶南产的金豆子。”
“……”
“愣着干什么?”
甘正我瞥了一眼警卫员。
“那个……钧座,咱们有金豆子?”
“废话,巴蜀金氏在茶南省的金矿,是王委员长的私产,你说有没有?”
忽地甘正我一愣,又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才道,“倒是忘了你们还没去过安仁镇,也没见过王委员长的金姨娘。”
“金矿?!”
“大惊小怪的,对面只要传话,就跟对面说,金矿有证,而且还是韶州州长唐烎家的证,来路不但干净,黄金成色不用怀疑。”
“好嘞!我这就去!”
甘正我几句话就把周围的警卫班成员都激得热血沸腾,他们这些“矿工”,为什么来做“矿工”?
是做特工太轻松?
不是因为没辙,才来吃这个苦的吗?
现在有黄金,他妈的……有黄金老子天天在单位摸鱼,爱谁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砰!砰砰!
前方再度传来了零星的枪声,偶尔也有子弹打到这里,把警卫班的人吓得脸色铁青。
不是怕自己中弹,而是怕军长有个闪失。
军长要是没了,他们以后军饷谁来发?
这可不是老家兄弟单位的纸片子,他妈的……黄金啊,虽然还没见着,可他妈的是黄金啊。
想想都混身充满了力量。
轰!
一声爆响,听声音大概是掷弹筒,甘正我顿时道:“看来是堵上了,走!去看看是哪路好汉!”
492 狗头山、官仓鼠
过了一座“倒斗岭”的山头,会有一处谷地,看着是个缓坡,却是个无处下脚的河谷,即便是熟门熟路的,运气不好的话,也没办法轻松过去。
甘正我的手枪队追上去放了一发掷弹筒,炸倒是没炸死人,可不知道怎么地,山谷对面的山体垮塌了。
乱了一片,直接把一处去路给堵的严严实实。
“对面这是走路踩屎啊。”
“哈哈。”
拿起望远镜看了看,甘正我也是不禁莞尔,这帮家伙之前还他们隔着林子放铳,现在好了,彻底完蛋。
河谷不能乱跑,跑起来倒毙的概率极大,盖因乱石随处可见,戴着头盔也不安全,摔一下磕一下,也还是鼻青脸肿。
山地土医多擅长正骨,也是摔打出来的经验。
“这一片小坡叫什么?”
“钧座,叫‘狗头山’。”
“狗头?”
“对,旁边这个是‘鸡头山’,往西就是‘倒斗岭’。”
“应该样子像狗头吧?”
“正是如此,这附近的山岭,都是这么取名,以前没名,当地人就这么叫,老地图上也是这么标注的。”
“行了,等喊话……嗯?”
甘正我还没说完呢,对面直接举了白旗,陆陆续续有十几号人先出来,打头的是个瑶人豪帅打扮,一开口便喊道:“对面表锅莫放铳,小弟我唐家嘞!!!!”
两股战战,唯恐第二军的刀枪不长眼。
“钧座,应该是‘岭西瑶’,受过册封的。”
“叫上来。”
不多时,瑶人豪帅就被押着上前,甘正我打量着这个头也不敢抬的家伙,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你知道我?”
年轻的瑶人豪帅点点头,然后缩着脑袋嗫嚅:“老大伯,我是唐家‘小螺蛳’……”
“小螺蛳……他妈的!”
甘正我上去一个耳光,“你爹跟我是同班同学,你他妈带人抢老子的牛马,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捂着脸的“小螺蛳”顿时嚎道:“老大伯,不是我想滴办法,是曹家‘小萌哥’,是他滴办法!!!”
“滚一边去站好!”
“嗯、嗯……”
“小螺蛳”赶紧站到一旁,然后又小声问道,“老大伯,你会杀我啵?”
“站好!”
“是!”
骂骂咧咧的甘正我也是有点气了,这小子虽然是瑶寨出来的,可他爹却是跟自己同学,十几年前游历拜访的时候,这小子还专门去山里摸螺蛳给他吃。
螺蛳粉,是真的有螺蛳。
人长大了,这能耐也见涨。
不过甘正我其实也有些心头一颤,这小子成了豪帅,不用想,自己的同学,大概是去世了。
过往的同学、友人,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告别人世的时候了啊。
隐藏了些微的惆怅,甘正我让“小螺蛳”的跟班去报信,不多时,对面也是准备缴械投降。
领头的身份也知道了,原桂州州长曹邺之后,确切地说,是曹邺的一个孙子。
姓曹名萌,应该是受训过的,这么快就来搞事,大概率是内务部培养的人。
“业之公啊。”
有些感慨,原桂州州长曹邺,最出名的事情就是“岭西反贪”,广西官场在五十年前,是为数不多比较清明的。
当时还有一首小诗叫《官仓鼠》,因为这首诗,曹邺的官场之路,也就止步桂州州长,当然在广西省内,另有高配差遣,但那也只是为了让他曹邺可以在省部会议上列席发言,正经职位是没有的。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念叨了一遍《官仓鼠》,甘正我更是心生惆怅,当年本地官场习气为之刷新,对瑶寨头人而言,也是一种震慑,因为瑶寨豪帅、头人、寨主、洞主,往往都是地方官。
按照两百多年前的说法,就是“流外官”。
常人口中的吏员,大抵如此。
但一个山寨的寨主,还是说洞主,跟警察局派出所的所长,是平起平坐的,而且跟警察不一样,他们还自带家当,本县本州的大会,厉害一点的,直接“选人”身份。
所以洞主、豪帅等等瑶人高层,本质上就是特殊一点的官,依然受国朝体制的制约,跳出去是不行的,跳出去之后,就野人,是真正的蛮夷。
国朝镇杀蛮夷根本不作任何解释,因为没必要解释,实力太悬殊了。
既然受国朝体制的制约,也吃官家饭,那么自然而然的,当曹邺反贪的时候,连带着,必然会影响瑶人头领之间的利益输送。
断个几年,自然而然的,也会让底层感受到一点好处。
压迫小一点点,收成多一点点,劳役少出一点点,这多少,也能喘口气。
甘正我能清醒地认识到曹邺只是瞎折腾,人走茶凉、人亡政息,才是常态。
但是,能在有限的时间中,在有限的范围内,做一点有限的贡献。
这就已经难能可贵。
毕竟,做了事的,就是了不起。
“灵渠瑶”的太平,跟曹邺的反贪是直接挂钩的,也间接地让甘正我有了跟这些离乡就学瑶寨少爷接触的机会。
“曹业之的孙子,搞我?!”
没由来地生了气,甘正我双手持剑,拄着剑柄,冷眼看着上前袒露上身的年轻人,此人单膝跪地,冲甘正我抱拳道:“甘队长!得罪了!”
“你是哪个部分的?”
听到曹萌喊他“甘队长”,甘正我猜到这年轻人只怕品级还不低,估计就是这一片最大的一个。
“内务部广西分部。”
“好家伙,你年纪轻轻,居然身居高位,内务部里有贵人?”
“……”
内务部是警察机构,但不是“警察卫”这一支分出来的,而是长孙女皇促成的“千牛卫”,虽说往上数,也算是同出“万骑”一脉,但“警察卫”主要负责社会上的治安;“千牛卫”是监察国朝官吏的部门。
部门比较特殊,自然而然的,对能力要求资历要求,都相对要严苛一些,于是能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要么够狠,属于顶级的刽子手;要么被顶级的刽子手欣赏,认为能够成为接班人。
甘正我说对方内务部里有贵人,无非也是讥诮一下,别处的衙门,贵人的确是贵人,但内部无的贵人,大抵上,就是个刽人。
“都绑了吧。”
挥了挥手,没有打算在这里跟曹萌闲扯,这小子肯定有些能耐的,短时间内就找到拖延自己的方法,干了活儿就跑,也非常的果断。
要不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山崩,这“狗头山”也就过去了。
“老大伯……”
啪!
又是一个耳光抽在“小螺蛳”的脸上,甘正我喝道,“好好反省!”
493 很干脆
“抽吗?”
“不……来一颗吧。”
审讯室中,曹萌也是有些疲惫的样子,戴着手铐,然后伸手接过了一支烟。
甘正我给他点了烟,然后道:“多的也不说了,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都可以说一说。看在‘业之公’的份上,价钱好说,都是黄金。”
“广西这里其实没什么人可用,我是被硬顶上来的。我爹看病要用钱,长安五庄观那里开销大,上头……”
“行了,这些我不感兴趣。”
抬手打断了曹萌要说的话,而曹萌也无所谓,抽了两口烟之后,问道:“这是哪里的土烟,一嘴的‘银丹草’味儿。”
所谓“银丹草”就是薄荷,曹萌本不喜欢薄荷,但此刻却是有些上头。
人在焦虑的时候,能缓解一下都是好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等到曹萌抽了半支烟,甘正我才说道:“你既然混到了广西分部,那么跟湘南那边也有接触。”
“一直有联系,但上半年湘南的人被‘安陵散人’带走一些,现在那边缺人手。”
“湘南从哪里补的人?”
“赣南,‘靖难军’过南雄的时候,各州的人手就先跑了。先去的南昌,后去的巴陵。可能还有去武汉的。”
“内务部没有针对冯复进行刺杀?”
“安排了,没用。”
吐了口烟,“内务部里面什么人都有,冯复给的多,怎么可能真的对他下手。”
“噢?看来你知道一些事情?”
“冯复跟上头承诺过,只要他上位,改组凌烟阁之后,效仿杜总统,设置总统衙门。内务部不少人都是心动的,因为冯复还承诺了一些‘金饭碗’,糖烟酒的股份都有。在广西这里,蓝家也是这样收买的,我们曹家现在差点意思,所以我想搏一搏。”
“搏什么?”
“呵。”
曹萌抬头看着甘正我,弹了弹手中的烟灰,“何必装傻呢,现在都想把帝国的资产直接变成家族的。‘大推恩令’现在就是个屁,内务部那些头头看得远,已经想好了第三次内战之后的事情。”
“你就这么有把握曹家能上桌分肉?”
“尽人事,听天命。”
曹萌说罢,又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甘队长,现在你的处境是很危险的。王状头盯着的人其实很多,只是现在不动他,等彻底撕破脸下重注,赢家不管是谁,都会干掉王状头。”
“类似的话,我跟委员长是说过的。”
笑了笑,甘正我自己都觉得神奇,硬要说王角怕死,是也有点儿;可要说不怕吧,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而且相当的执拗,义勇军的扩张速度非常快,甘正我担心着队伍的纯洁性,整天提心吊胆的。
然而王角自己却并不焦急,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在“五枪队”的群众大会上,说什么将来要是义勇军懈怠了,“五枪队”要顶得上更要顶得住。
敌人要杀,自己人,也要杀。
至于最终会不会变成滥杀,会不会血流成河,甘正我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因为王角的思考模式,根本就是迥异常人。
于甘正我而言,他不能说王角的理论不算“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但他始终没有顺着王角的奇葩思路走。
革命,从来没有说规定只能革敌人的命。
带兵打仗,都知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而革命更是如此,避免流血的革命,必然是什么都革不了的;王角是把自己的一条命,也摆在了枪口、屠刀之下,甘正我很震惊,这根本不该是这样一个年轻人该有的决绝。
钱镖这个先生,没资格教出这样的学生来。
可如果没有领路人,他又是从哪里来的毅然决然呢?
既恐惧,又直面恐惧;既怯懦,又直面怯懦;既彷徨,又直面彷徨。
有着犹犹豫豫甚至瞻前顾后,然而当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便宛若一台稳定运转的锅驼机,不论是鲜花还是泥浆,该转飞轮,还是会转。
只要加热的火焰不熄灭,飞轮是不会停歇的。
当初提醒王角的话,和现在曹萌说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
然而甘正我下意识的,还是想着如何帮王角“趋利避害”,依然没有像当初的王角那样,坦然地,恐惧却又无畏地,面对这些或许注定会出现的敌人、危机。
所以甘正我笑了,带着点自嘲。
曹萌弹了弹烟灰,也有些愣神,显然,他们内务部能查到的东西,没道理教育部就是两眼一抹黑,而王角本身,也不是孤胆英豪,他也有的是耳目。
可即便知道这样那样的巨头都藏着恶意敌意,曹萌却又想起来,这个月王角跟冯复,似乎已经隔空结盟。
“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这样的结盟,在曹萌看来,不过是养猪。
猪,都是养肥了再杀。
“甘队长,到底是什么……”
“行了。”
甘正我知道曹萌想说什么,但他没有兴趣跟人交流他为什么突然跟王角走。
“你的人只要是能先拿来用的,开个价,都是真金白银。”
“……”
“至于你,就先跟着我们军部走。情报只要是有价值的,都会给钱。”
“你是想让我看看?”
“不错。”
点了点头,甘正我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强按牛头不喝水。但是,让你自己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行。”
曹萌点点头,然后道,“地图拿一张过来,我标注一下无线电台的座标,还有几个据点。”
“可以。”
“现在一个人多少花红?”
“小喽啰一个两块钱。剩下的,照着级别自己算。”
“行。”
落在甘正我手中,曹萌怕归怕,但怕也没有用,说好话狠话硬话软话也没用。
所以,曹萌非常的干脆,先活着,然后能合作的就合作,绝不拖拖拉拉。
至于其它的,走一步算一步。
甘正我为什么背叛教育部,他自然也是好奇的,而甘正我也没有掩饰要招揽他的目的,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死。
亲眼看到,亲身感受。
到底看到什么,感受什么,没由来的,曹萌竟是有些期待。
494 奇货未必可居
【两本书分别测试一下,这本五分钟后见。】
1.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jiao:四声)。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2.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shi:四声),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3.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4.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5.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chu:二声)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tuo:二声)龠(yue:四声)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6.谷神不死,是谓玄牝(pin:四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7.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8.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9.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10.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ci:一声)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he:二声),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11.三十辐,共一毂(gu:三声),当其无,有车之用。埏(yan:二声)埴(zhi:二声)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you:三声)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12.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13.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14.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日微。此三者不可致诘(jie:二声),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jiao:三声)?其下不昧(mei:四声),绳(min:三声)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15.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16.致虚极,守静笃(du:三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17.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18.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19.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20.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dun:四声)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儽儽(lei:二声)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dan:四声)兮其若海?,飂(liao:二声)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21.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ming:二声)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22.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jin:一声),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23.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24.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zhui:四声)形。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25.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26.重为轻根,静为躁(zao:四声)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zi:一声)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27.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xia:二声)谪(zhe:二声);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jian:四声)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28.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xi:一声)。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te:四声),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29.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夫物或行或随;或歔(xu:一声)或吹;或强或赢;或挫或隳(hui:一声)。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30.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31.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32.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33.知人智者,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34.大道汜(fan:四声)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35.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36.将欲歙(xi:一声)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37.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解读〗
下篇:《德经》
38.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rang:三声)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39.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jue:二声)。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榖(gu:三声)。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至誉无誉。是故不欲碌碌(lu:四声)如玉,珞珞(luo:四声)如石。.
40.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41.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lei:二声);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yu:二声);大白若辱;方无隅;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42.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榖,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43.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44.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45.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46.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jiu:四声)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495 和谐
金飞山盼着萧温生儿子,这一点是真真切切不掺假的,就她这个岁数,再不生,只怕就要生产焦虑了。
正宫大老婆生了儿子,她这个小老婆,那也就能理直气壮地该下崽下崽,该生蛋生蛋。
硬要扯什么争风吃醋,换个时间地点人物,那大概是有的。
钱老汉“砰”的一枪之下,王角跟她自我介绍之后,这事儿,就没有了别的可能。
“夫人诶……你雄起噻……呸呸呸,你坚强哦。”
一旁跟着的钟瑕光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看啥子看?再看老子给你一皮坨!”
扬了扬拳头,金飞山有些不爽地坐在产房外的椅子上,对面彭彦苒也是有些焦急,然后问道:“名字想好了没有?”
“王富贵儿,王百万,王八蛋,行不行?”
“你有病?”
“老子有病?老子病得不轻。黑皮妹儿你还想啥子名字,你想个屁你想。等到夫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才是正经事情!!”
“……”
看着有点紧张过度的金飞山,彭彦苒顿时无语,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疯婆娘,疯是疯了些,可这一副好心肠,着实不错。
心中欣赏了不少金飞山,然后从挎包中摸出来一只荷叶包着的……武昌鱼。
倒也没有汤汤水水,是干烧的武昌鱼。
一条偌大的便于,跟零食也似,居然能撕扯着吃。
金飞山看到这一幕,直接惊呆了。
“你!你……”
指了指想骂点什么,结果半个屁也没有放出来。
坐一旁的钟瑕光也是觉得彭姨娘是个很古怪的女人,比李公馆的娘子们还要古怪。
想起了李盛唐,钟瑕光顿时又觉得还是彭姨娘、金姨娘好玩。
“也不晓得官人咋个样……”
嘟囔着,金飞山带着点怨气,这要是还继续去京城,那成什么了?
可金飞山自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管王角有没有消息过来,萧温自己是要去京城的。
很多计划,不是说推就推,更何况,萧温本就是个看上去温温柔柔,实则内心刚强且能拿主意的。
“相公定是安全的。”
“老子要说嘞个事情唛?老子是担心官人没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儿,会不高兴,会难过……”
翻着白眼,金飞山忽地想起一事,跟彭彦苒挨着一起坐,然后伸手扯了一条鱼肉,然后眉头微皱:“嘞个东西咋个塞到嘴巴里头嘛……”
本该桌上吃的武昌鱼,成了这个模样,有一黑一,金飞山觉得“黑皮妹儿”的胃口也好牙口也好,那是真的绝!
“我觉得挺好吃啊。”
彭彦苒说罢,又往嘴里塞了一条鱼肉。
“黑皮妹儿,我跟你商量个事情,你看要得不。”
“你说。”
“老子娘家人,要是犯了事情,老子要是不方便出手,你帮哈忙,咋个样?”
“……”
“你只要同意,夫人之后下一个,你先来,我晚点儿没得事情……”
“……”
无语归无语,但是彭彦苒明显眼睛一亮,然后小声问道,“那我要是生了女儿呢?”
“咋子?你还想连着生?你个女娃儿好大哩口气。你生了你给老子等到起嘛,咋子?你还想让老子以后没得娃儿跟前尽孝唛?”
白眼狂翻的金飞山,一想起自己的岁数,整个人就有些紧张。
过完年,老公也才二十一岁,她呢……
妈卖批!!
怎能不急!
硬要说自己貌美如花、肤白貌美、笑颜如花……可这都是主观的,万一老公说他永远喜欢年轻的,那这不是癞疙宝吃豇豆儿——悬吊吊哩?
患得患失的金飞山,随着萧温产房中的动静,心情简直是跌宕起伏。
她心乱,她的家也乱,她的娘家更乱,而她的国家……已经是乱七八糟,已经是毫不太平。
这种时局,这种环境,金飞山唯恐自己丈夫成了棋子,成了炮灰。
那是她不敢想象的事情。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样的结果,她恐惧。
本不该恐惧,实际上,每每想到自己跟王角在学校宿舍鬼混的日子,她就能心情平复下来。
这大概是自己为数不多胜过夫人的地方吧?
一身男装的金飞山,就这么眼神呆滞地搂着彭彦苒,一言不发,两人依偎在一起,一个看着墙壁上的斑驳发呆,一个默默地啃着已经跟正宗完全不搭界的“武昌鱼”。
画面很美,直到“啪”的一下传来了助产护士熟练的巴掌声,然后就是婴儿啼哭,外面的阳光,仿佛都从走廊中钻了进来。
“生了!”
“生喽!”
“生啦!”
猛地起身,金飞山站门口喊道,“我是娃儿哩爸爸,让我看哈子嘛!”
“……”
“……”
过了一会儿,才见萧温被推了出来,离得不远就是单独的病房。
累得脸色发虚的萧温,一侧便是襁褓中的婴儿,皮肤皱巴巴的,完全看不出俊俏美丑,也看不出长相到底是随哪个。
但不管随哪个,都好看。
“夫人!!”
金飞山叫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金票,“嘞个是我哩礼金!”
“……”
这会子话都不想说的萧温,也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旁的彭彦苒见金飞山都给了礼金,她顿时有些尴尬,然后傻傻地把自己啃了一半不正宗武昌鱼递了出去,“要不给孩子吃点儿……”
“……”
妇产科的大夫还有助产护士,直接对这样的家属表示了一下震惊。
好在他们也知道萧温身份不简单,连忙用喜庆的语气说道:“母子平安,先去病房休息吧。”
“母子?”
听到这个消息,金飞山顿时大喜,“哈哈,是男娃儿,是男娃儿。哈哈……”
正宫大老婆生了儿子,接下来就轮到自己啦!
好!
医院中的人,其实已经知道金飞山是女扮男装,是北苍省状头王角的小妾。
他们不是没见过达官贵人妻妾成群的,但是像这么妻妾和谐的,是真没见过。
王相公不愧是状头,不简单,治家有术,令人敬佩。
“夫人,想好叫什么没有?”
彭彦苒将手中不正宗的武昌鱼重新揣回了包包,然后问道。
496 王秋
“先通知一下相公。”
“已经派过电报喽。”
“那就等消息。”
病房中,人不多,彭彦苒和金飞山都是隔着那一张床跟萧温说话,孩子则是在萧温的另外一侧臂弯中。
“夫人,生喽娃娃儿,还去京城唛?”
“去。”
“好远哩嗦。”
金飞山眨着眼睛,小声道,“等哈子安稳喽,再走嘛。”
笑而不语的萧温,就这么瞄了两眼金飞山,直接让她羞红着脸,然后就听金飞山嘟囔着:“我想男人嘛,我想官人嘛,我都想疯喽。”
“……”
“……”
眼见着这婆娘一副没男人活不下去的样子,缓过来的萧温又想笑又怕笑,现在还是隐隐作痛。
“小苒。”
“夫人请吩咐。”
“提前写好请柬,到时候在洛阳办满月酒。”
“呃……好。”
京城的房子,是钱老汉送的。
都说京城居行大不易,但只要有房子,就没什么大不易的,轻松的很。
“计划不变,还是邀请那些人。”
“是。”
“南海这几天有没有来消息?”
“还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之所以萧温这么说,是因为自己的姑父,已经成了北苍省的一省之长,或许过完年,就不会再顶着行署专员的头衔。
“世忠社”,大概还是要世代忠良下去的。
倘若有什么消息传来,尤其是这个时候,很大概率就是北苍省要搞什么事情,她作为刘亿的外侄女,但凡碰上,多半就是刘亿要卖谁。
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么诡异且不要脸。
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刘亿还没打算干一票大的。
“夫人,你自己中意叫啥子嘛。”
“娃儿大小名都得有噻……”
眨了眨眼,金飞山疯狂地给萧温暗示,自己对取名这件事情,是非常感兴趣的。
比如说像她自己,飞来一座山,所以叫“飞山”。
够霸气!
山里要是有人,那大概就是“飞仙”。
“听说明天是‘盘王节’,不如小名就叫小盘?”
“盘娃儿,听到也还不错嘛。”
金飞山说罢,却见彭彦苒翻着白眼,一脸的不屑。
“你娃儿想说就说,做啥子怪模样?”
“十月生的,不如小名就叫‘十月’。”
“哈哈哈哈哈哈……”
金飞山当时就笑得放浪形骸,“老子刚去杀龙港那会儿,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哩校长,黑皮妹儿你晓得不吗?”
“……”
“人间王校长叫王九月,咋子?少爷叫十月,是要跟王校长一个辈分唛?”
萧温听了,顿时痛的直皱眉。
她想笑,但因为笑了就痛,反而比较纠结。
“我哩错我哩错,夫人,对不起对不起……”
说罢,金飞山这才道,“夫人,你想吃啥子?跟我说,我这就去安排。”
“我现在只想睡一会儿。”
萧温说罢,突然又道,“记得去买一只吸奶器,以防万一。”
“放心吧夫人,都准备到。”
拍了拍包包,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尿布、毛巾、奶壶、水壶、杯子……
“晚上我跟黑皮妹儿轮着陪,带娃娃儿紧要得很,好累人哩嗦……”
“好了,让夫人休息一下。”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嘛。”
说罢,这才离开。
不多时,萧温就合眼睡着了。
再醒来时,襁褓中的孩子还在睡,安安静静的,像只猫儿。
萧温笑了笑,手指轻轻地在婴儿的皮肤上划过,然后就止不住了笑脸,轻声道:“你看你,长得真丑。也不知道随了谁。”
而在一旁的病床上,金飞山和衣而睡,趴着宛若蛤蟆,一条腿架在床上,一条腿踩着地面,嘴张着都是口水流下,打湿了白色的枕头,水渍看得清清楚楚。
吸溜……
猛地吸了一口,就听金飞山嘿嘿一笑:“夫人诶……我就亲一哈,就亲一哈嘛,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吸溜!
大约是吸得有点用力,迷迷糊糊的金飞山,竟是睁开了眼睛,见萧温稍微抬起头,她顿时一个激灵:“夫……”
“嘘……”
“夫人,你要喝点汤唛?老母鸡炖哩。”
见萧温竖起食指,让她小声点儿,金飞山顿时就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起了话。
“喝一点吧。”
“好!我给夫人盛哈……”
麻利地忙活起来,床的另外一侧,钟瑕光趴在床沿上休息,而外头似乎也有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之后,就瞧瞧地推门而入。
彭彦苒还带着点东西,其中一些是奶粉,也是以防万一。
唯恐萧温没有奶水。
一通忙活,也没有手忙脚乱,大概也是一路上演练了不知道多少回的缘故。
“夫人,相公回电了。”
“这么快吗?”
萧温有点诧异。
“是直接从安仁县发过来的。”
彭彦苒这般说着,倒是让萧温很是高兴,显然,王角就是一直蹲着,蹲着消息。
“怎么说?”
“相公说,就叫王秋。”
“……”
“秋收的秋。”
“……”
早就猜到,丈夫没什么取名的本事,要是三月生的,只怕就是叫王春了。
不过总算就是个名。
萧温倒也无所谓,甚至很高兴。
额头抵着孩子,她小声地呢喃道:“秋哥儿,你以后就有名啦!”
497 调门高不难
弄璋之喜本该乐呵乐呵,然而因为“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谈判,王角也就是给办公室的人发了点糖,就算结束。
郭威倒是难得劝说王角大肆操办一下,理由倒也很简单,跟着王角混的人,除了理想主义者,还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些人,肯定是不可能跟理想主义者一起走到世界尽头的,但是至少在现在,他们愿意跟着王角出力,是因为朝廷、帝国,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期许的地位。
跟着王角,却不一样,就宛若帝王将相的臣子一样,要的,不过是位极人臣之后的荣华富贵。
嘴上自然可以跟着理想主义者喊口号,但也只是喊口号。
只不过,要想让他们口号喊的震天响,喊着喊着,全天下都相信他们喊口号是认真的。
那么,就得推一把,让他们润润嗓子。
王委员长喜得麒麟儿,这就是很值得说的事情。
古时枭雄稳定下属,就是靠着儿子多,不用怕少了主心骨,也不用担心以后的荣华富贵没人兑现。
郭威是认真思量之后,才建议王角好歹说道说道。
可惜,被王角拒绝了。
王秋的出生,瞒不过多少人,也瞒不了多久。
但是能瞒多久是多久,没人知道才好。
这自然是自私又愚昧的想法,正如当初他既希望萧温使人羡慕,又不希望萧温行走江湖。
提着脑袋做事这种事情,王角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萧温。
“老爷,好歹办一桌,请军官们搓一顿吧?”
郭威还是劝说王角,怎么地让军长、师长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也是好的。
“搓一顿?搓个屁。爱干干,不干滚。”
言罢,王角横了一眼郭威,“这是王家军还是郭家军?你‘郭雀儿’现在也总想着留点东西下去,那么,趁早死了做成私军的念头。你想要打造一支与众不同的队伍,既要见识铁与血,也要回头看看跟着你的战士,他们的一双手,可能才放下田间的锄头,车间的钢钎。”
“千锤百炼是好事,但我们的队伍,从来不是机械的无情杀人机器。老百姓哪里有困难,哪里有需要,我们就应该出现在哪里。”
“这不是什么口号随便喊喊的事情,这是必然要去做的事情。你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也可以说是惯性使然。但是,当你的下属,当你的战士,都是颇具人格,却又有了思想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想要去回馈养育自身的乡土,乃至国家。”
“我请军官搓一顿,这是小事。但是你郭威能保证,不会出现每一级军官,都来这样一点小事吗?一个人打破原则、违反规则的成本,其实并不高。但我们整个部队,调门起的这么高,‘为民请命’的口号震天响,最后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最终的结果,部队军官也好,组织干部也罢,跟以往的军队,也就混为一谈。”
“赵家湾、军山、滑山、天元山,那些个才摆脱黄世安阴影没多久的人,会不会又不愿意跟你敞开了话说,甚至,藏着掖着躲着呢?要让人相信,要么一骗到底;要么,就老老实实地说真话。”
“说真话是难了一些,做真事同样如此,但你我只要带头做起表率,很多工作,抠细节就更加轻松。毕竟,人多多少少都是有惰性的,照着一个模板来,就轻松的多。”
说着,王角给郭威倒了一杯茶,“我相信,我们的战士,是不需要靠我王角新添了一个儿子来增加信心的。我更加相信,我们的战士,是奔着伟大事业而战斗,绝不是为了成为‘人上人’,做新的黄世安,做新的赵老太爷。”
“老爷,一顿饭的事情,需要说的这么严重?”
“调门起的高,不难;难的是做到。”
王角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以往的经历,反倒是成了我的优势。”
郭威以为王角说的是杀鱼吃苦的经历,却不知道王角是在说穿越前的东西腾挪。
“既然老爷你都这么说了,我郭威,没道理给你丢人。”
“你以后别喊我‘老爷’就成,这让我想起闰土。”
“闰土是谁?我喊‘老爷’也就是私下里喊喊,在外面,我可是喊您委员长的。”
“这也是个倒霉称呼……”
王角叹了口气,然后道,“反正孩子生了就是生了,别的不必计较,还是盯着点‘靖难军’才是。”
“说起这个,老爷,我正想跟你说呢。”
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纸,“这是岭南省道上朋友的消息,说是有些地方在清查盗匪,有些牙行的集散地,现在都废了。只怕要出事。”
“噢?怎么说?”
“岭西有些地方,就是找活干的乡民聚集。有活儿之后,就会跟着工头、锅头去广州附近做工。他们住的地方,都是棚屋。现在就是要将这些地方平了,让人返回老家。”
“都冬月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眉头微皱,岭南秋冬的气温,虽然没有零下那么夸张,但低温症该有还是有,一天内温差骤降导致的心脏病也比比皆是。
每年秋冬很多贫民区、棚户区,也多有用板车拖走的尸体。
整个白云山的西北角,就是大坟地。
无字碑从来不是高端人士的秀场,有些出来打工的人,死了之后,工友也只是知道他老家哪里,然后……到此为止。
因为死人的时候,乡党老表的牙行工头,说不定就是当不知道、看不见,唯有良心实在是好的,才会给家中捎一个口信。
王角对贫民区是相当熟悉的,他在看“景泰僧归”的时候,就发现了天差之别。
只是那时候,不需要计较那么多,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老爷,防的就是这个。‘武广线’他们是保证能修好,可是,老爷,万一这群渣滓,为了保省城用度,把那些人往外赶,那就是几万张十几万张嘴。这还只是广州一个地方,再算上循州、韶州,规模只会更大。”
“应该……”
王角很想说应该不会,但话到嘴边,竟是完全没有信心。
498 偏要干!
冯复现在的正式身份,是“岭南省护国委员会”主席。
但本质还是岭南冯氏的族长,“耿国公”、镇南王之后,“广交会”的两大巨头代表之一。
从王角的角度看去,冯复就是一个地位超高的垄断集团负责人。
官场、商场、一切名利场……
其在岭南省最大的集合体。
什么市场竞争之下发展而来的垄断寡头跟他比起来,就是个屁。
这种人会有良心吗?
摸着良心说,王角觉得冯复只要还是人类,良心还是有的。
就是个多寡问题。
那么换个思路。
冯复这种人,为了个人的利益,会轻易地、毫不犹豫地,献祭数以十万计算的贫民吗?
仍然摸着良心说,王角觉得冯复面对这种抉择的时候,大概是不打算当人了。
别说是冯大老板这种规格的,就是穿越前,王角在各种奇葩保安岗位上流窜,见识过的大大小小老板,鲜有割肉让利的。
别说割肉让利,就是把本该自己支出的一部分,没有顺利转嫁到员工身上,都会产生一种亏了一个亿的懊丧、痛苦。
绝对逐利的群体,注定是逐利的生物。
而当他们说要谈感情的时候,大抵上,就是谈感情能赚更多的钱。
“老爷,不得不防啊。”
当看到王角陷入沉思的时候,郭威就知道,王角没有心存侥幸,对岭南省现在的实际话事人,有着非常庆幸的认识。
“‘靖难军’北伐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过活的?”
“给‘靖难军’打杂,做后勤。”
“有这么多?”
“几万还是有的,而且为了保证广州物资丰沛,还需要小范围的脚力。这些人就是靠这个混口饭吃。”
“那现在不行了?”
“地里没办法直接变出粮食来,然后海外的渠道,冯氏的确有,但不可能去运粮食。一是南海粮食本就不好不高,二是冯家是做生意的,没利润的事情,怎么可能做?”
“我们现在已经是勉力维持,两个月下来,保证自己不饿肚子,已经是用尽了办法。今年各地都是减产,不是旱灾就是涝灾,主粮的总产量肯定是跌了的。”
“老爷,事情困难就困难在这里,洛阳就算放储备粮,那些灾区,比如说江淮省,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粮食从自己的地盘上走了?”
“各地也都是大同小异,只能精打细算。看来,要真是出现赶人的事情,绝对心存消耗我们的意思在。”
“老爷,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武广线’上设卡挡人吧?”
“唔……”
王角嘬了一口茶,然后来回地踱步起来,郭威描述的情况,几乎可以预见,是大概率的事情。
甚至,他还能想象,广州地方上的宣传,说不定还会鼓吹去王角那里,就能过个肥年。
底层人根本不会去区分王角和冯复的区别,也不会去琢磨义勇军和“靖难军”到底有什么不同。
如此,冯复手底下那些官员说的话,和王角下属干部们说的话,在贫民的眼中,都是这个国家的官吏在说。
倘若在一个地方承诺了,来了这里,却一无所有,那必然就会有冲突、矛盾。
食敌一石,胜己方十石。
想明白之后,王角也是暗暗叫绝,冯大老板真要是这么玩,那是摆明了欺负老实人,拿枪顶着好人的脑袋呢。
谁叫你是好人呢?!
你是好人,那当然该欺负你。
理所当然!
理直气壮!
“他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中国,真就找不到一个人?我不信人会让尿给憋死!”
王角叉着腰,“咱们也要做个预案,以防不测,‘靖难军’的勾当,咱们就当已经这样发生来操作。”
“老爷,您有想法了?”
“不是我有想法,而是该有的动作,都去做一做。”
说着,王角道,“首先,要确认我们还有多少余力;其次,以工代赈的方式,要多多琢磨,毕竟我们还有很多荒地需要开垦,河道需要清淤,这都是冬天做比较容易的事情。”
“然后就是要算好一个乡镇、一个县城,大概能够分摊多少人。以最小烈度过了这个冬天,要多少间房,要多少吃喝拉撒睡的东西,都要大概算一算。”
“算清楚了,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去解决。困难的靠后一点,先从简单的开始。”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如果都解决了,自然就没了问题。你说对不对?”
郭威傻傻地点了点头,事情是这么个事情,话也挺对,就是觉得怪怪的。
哪有人能做到这个份上?!
“老爷,万一超出了咱们地盘上的极限呢?”
“怕什么?这世上只有一个湖南?难道岭南省本地,真就找不出个地方,能分流的?我看未必吧。赖坚毅那里,塞个三五万人,是做不到。塞个万把人,紧要点还能帮忙打工,这万把人过一个冬,也不算什么吧?”
“再有广西,咬咬牙,再匀一点粮食出来,给岭西接济一下,打个欠条好了,到时候种了地,再还,也不是不行,对不对?”
“还有海上的船,又不是摆设,有胆子大的,去安南省,去北苍省,总有去出。现在又不是古代,还要担心什么‘瘴疠’。”
听得王角这么说,明明心里也知道,没可能这么简单。
但王角执拗的模样,就是让郭威觉得,这事儿,他娘的凭什么不能干?!
老子偏要干!
老天爷说了都不好使!!
499 用尽人脉
“报告!”
“进来。”
“委员长,海南来电。”
“给我!”
猛地站起来,从通讯员手中接过了电报,上面的字样,的的确确是“海南”而不是“南海”。
海南省太靠南了,但是它的面积却大的离谱,只不过再大也是无用,主要人口就那么几个沿海城市,完全开发的日子遥遥无期。
北部沿海的港口城市海口,承担了大量的治安责任。
但毕竟是跨海,所以更多时候,是通过无线电来传递消息。
以海口为圆心,南至“海南南”,北到“南苍北”,大量的无线电台,分布在这里,各种小岛上,定期都有人轮换。
只可惜,除非给钱,否则完全谈不上效率。
海南省的豪客,大部分时候更愿意坐飞艇出行。
这一次,王角是废了很大的劲,绕了九转十八弯,才从南方搞来了一口吃的。
大量封箱的西米,都是集中在了南苍省,然后“昌忠社”的李存勖、“全忠社”的朱友雍,两家负责运货到“北苍北”,也就是“交苍线”的断头铁路上。
要是钱老大还在南海,“东海征税船团”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然而现在的状况,梦里就有这种可能。
“好!好啊!真是一场及时雨!”
这一次采购口粮,要应付的势力之多,已经到了王角的个人极限。
除了运货的“昌忠社”的李存勖,“全忠社”的朱友雍,还有他们前往拉货的海域——三宝海。
这地方在南苍省的东南,海南省的东北,王角看过《流浪地球》,所以知道那地方叫作“苏拉威西海”,但是在贞观纪元,这里叫“三宝海”。
原因很简单,这里产出三样宝物,海产品、香蕉、西米。
实际上,西米在贞观朝的记载中,称作“西谷”或者“沙谷”,也有一些地方志称之为“沙木薯”。
野生的树种,产量就不算太低,而贞观朝的两次大战,也不是风平浪静就完事儿的。
大量被镇压的起义军还有囚犯,都被流放到了“天涯海角”之外的“域外”,南海宣慰使府当初用人,手底下没有犯罪记录的不到百分之一。
而“广交会”的豪富之家,如果没实力去跟李家、冯家、杜家、冼家争夺金山银山,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吴王李恪的研究所支持下,选育了不少优质树种,现在“三宝海”的群岛种植园,基本上“沙谷”的亩产,大概是一千斤左右。
王角在“宝珠椰子饭”杀鱼那会儿,正经的白米饭,其实没吃过几回,但是西米就是管够,当然香蕉也是管够的。
不过,要从种植园的农场主手中购粮,不是有钱就行的,还得有面子。
关系之所以被人发展成了一门学问,纯粹是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
提着猪头找庙门,猪头不是关系,找庙门才是,能找到……更是。
这时候就发挥了钱老汉的作用,同时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也出面打了招呼。这样黑白两道至少这时候就不会在南海抢“昌忠社”“全忠社”的船,沿途的小吏,也会给个面子。
而运货过境,走北苍省,就又需要用到地头蛇,这时候杀龙港青龙镇的“乡民”,就很和气了,毕竟“上座选人”蓝彩仕打了招呼,他们要运亿点点西米给“杀鱼仔”吃西米露。
然后在北苍省和茶南省的交界处,“成都路忠武军”的人就挺身而出,愿意为王委员长的货保驾护航,当然了,没有蒸汽机,只有牛马和摇车。
一路过境,至广西省,“农民儿子”蓝彩仕蓝相公再度发挥作用,期间有没有别的好处,那都是另算,但至少王角给的东西,广西蓝氏是敢收的,不怕有坑。
毕竟,蓝相公作保,老家那些阿猫阿狗还能扎刺不成?
过了广西,进入黔中也好,进入湖南也罢,也就稳了。
即便这时候被土匪抢了一半,王角也是不慌的。
因为未来的四个月,只要广西、茶南不地震,北苍、南苍不海啸,整个运输链就不会停。
经费根本不是问题,王角自己一分钱没掏,“劳人党”也没有募集资金,有人掏了这个钱。
“农业债”几百万盘子撑不起这么大的规模,但程家的那位少爷,就是有钱,就是任性,五千万打底,不够还能再加。
除此之外,如湖南省省内各种势力的会谈,对外跟岭南省的谈判,还有赣西、广西的本土势力拉拢,都是用尽了王角手中掌握的所有人脉、能力、精力。
他甚至为了安抚南昌、豫章两县的知识分子,专门出了一套针对中小学学生的教材。
可以说,凡是他能想到的办法,全都用上了。
最后的最后,他能做的,就是等待消息。
海南的消息过来,就是彻底稳了,因为这说明运输链开始发挥作用。
而运输链还不止这一条,沿着安南省的海岸线,还有一条海运路线,但这是预备用的,是为了让运输船直接进入广州江南洲,然后通过“武广线”来运货。
但这一条线未必安全,冯大老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别说什么联合公报,就是签条约,那也就是一张擦屁股纸。
只是海运的运力,显然要更大,进入广州之后,通过火车班组,来上几趟,江西、湖南两个省的粮食危机,也就解除了。
甚至到明年的这个时侯,连别的省份灾区,都能帮一下。
“来人!”
“是!”
“发电报给甘正我,通知第二军,可以在桂州地区就地接收一批粮食。”
“是!”
王角搓了搓手,他现在总算是松了口气,这阵子的事情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脸上的胡须,也是变得乱糟糟,若非花见羞还帮忙修剪一下,只怕整个人看上去就要无比野性。
“他妈的,这个年,总算看着希望了。”
一想到要是缺少粮食,而且还是过年的时候,到时候会引发多么恐怖的后果,现在都让王角有些毛骨悚然。
500 阻挠
“报告!”
“进来。”
“委员长,海南来电。”
“给我!”
猛地站起来,从通讯员手中接过了电报,上面的字样,的的确确是“海南”而不是“南海”。
海南省太靠南了,但是它的面积却大的离谱,只不过再大也是无用,主要人口就那么几个沿海城市,完全开发的日子遥遥无期。
北部沿海的港口城市海口,承担了大量的治安责任。
但毕竟是跨海,所以更多时候,是通过无线电来传递消息。
以海口为圆心,南至“海南南”,北到“南苍北”,大量的无线电台,分布在这里,各种小岛上,定期都有人轮换。
只可惜,除非给钱,否则完全谈不上效率。
海南省的豪客,大部分时候更愿意坐飞艇出行。
这一次,王角是废了很大的劲,绕了九转十八弯,才从南方搞来了一口吃的。
大量封箱的西米,都是集中在了南苍省,然后“昌忠社”的李存勖、“全忠社”的朱友雍,两家负责运货到“北苍北”,也就是“交苍线”的断头铁路上。
要是钱老大还在南海,“东海征税船团”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然而现在的状况,梦里就有这种可能。
“好!好啊!真是一场及时雨!”
这一次采购口粮,要应付的势力之多,已经到了王角的个人极限。
除了运货的“昌忠社”的李存勖,“全忠社”的朱友雍,还有他们前往拉货的海域——三宝海。
这地方在南苍省的东南,海南省的东北,王角看过《流浪地球》,所以知道那地方叫作“苏拉威西海”,但是在贞观纪元,这里叫“三宝海”。
原因很简单,这里产出三样宝物,海产品、香蕉、西米。
实际上,西米在贞观朝的记载中,称作“西谷”或者“沙谷”,也有一些地方志称之为“沙木薯”。
野生的树种,产量就不算太低,而贞观朝的两次大战,也不是风平浪静就完事儿的。
大量被镇压的起义军还有囚犯,都被流放到了“天涯海角”之外的“域外”,南海宣慰使府当初用人,手底下没有犯罪记录的不到百分之一。
而“广交会”的豪富之家,如果没实力去跟李家、冯家、杜家、冼家争夺金山银山,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吴王李恪的研究所支持下,选育了不少优质树种,现在“三宝海”的群岛种植园,基本上“沙谷”的亩产,大概是一千斤左右。
王角在“宝珠椰子饭”杀鱼那会儿,正经的白米饭,其实没吃过几回,但是西米就是管够,当然香蕉也是管够的。
不过,要从种植园的农场主手中购粮,不是有钱就行的,还得有面子。
关系之所以被人发展成了一门学问,纯粹是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
提着猪头找庙门,猪头不是关系,找庙门才是,能找到……更是。
这时候就发挥了钱老汉的作用,同时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也出面打了招呼。这样黑白两道至少这时候就不会在南海抢“昌忠社”“全忠社”的船,沿途的小吏,也会给个面子。
而运货过境,走北苍省,就又需要用到地头蛇,这时候杀龙港青龙镇的“乡民”,就很和气了,毕竟“上座选人”蓝彩仕打了招呼,他们要运亿点点西米给“杀鱼仔”吃西米露。
然后在北苍省和茶南省的交界处,“成都路忠武军”的人就挺身而出,愿意为王委员长的货保驾护航,当然了,没有蒸汽机,只有牛马和摇车。
一路过境,至广西省,“农民儿子”蓝彩仕蓝相公再度发挥作用,期间有没有别的好处,那都是另算,但至少王角给的东西,广西蓝氏是敢收的,不怕有坑。
毕竟,蓝相公作保,老家那些阿猫阿狗还能扎刺不成?
过了广西,进入黔中也好,进入湖南也罢,也就稳了。
即便这时候被土匪抢了一半,王角也是不慌的。
因为未来的四个月,只要广西、茶南不地震,北苍、南苍不海啸,整个运输链就不会停。
经费根本不是问题,王角自己一分钱没掏,“劳人党”也没有募集资金,有人掏了这个钱。
“农业债”几百万盘子撑不起这么大的规模,但程家的那位少爷,就是有钱,就是任性,五千万打底,不够还能再加。
除此之外,如湖南省省内各种势力的会谈,对外跟岭南省的谈判,还有赣西、广西的本土势力拉拢,都是用尽了王角手中掌握的所有人脉、能力、精力。
他甚至为了安抚南昌、豫章两县的知识分子,专门出了一套针对中小学学生的教材。
可以说,凡是他能想到的办法,全都用上了。
最后的最后,他能做的,就是等待消息。
海南的消息过来,就是彻底稳了,因为这说明运输链开始发挥作用。
而运输链还不止这一条,沿着安南省的海岸线,还有一条海运路线,但这是预备用的,是为了让运输船直接进入广州江南洲,然后通过“武广线”来运货。
但这一条线未必安全,冯大老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别说什么联合公报,就是签条约,那也就是一张擦屁股纸。
只是海运的运力,显然要更大,进入广州之后,通过火车班组,来上几趟,江西、湖南两个省的粮食危机,也就解除了。
甚至到明年的这个时侯,连别的省份灾区,都能帮一下。
“来人!”
“是!”
“发电报给甘正我,通知第二军,可以在桂州地区就地接收一批粮食。”
“是!”
王角搓了搓手,他现在总算是松了口气,这阵子的事情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脸上的胡须,也是变得乱糟糟,若非花见羞还帮忙修剪一下,只怕整个人看上去就要无比野性。
“他妈的,这个年,总算看着希望了。”
一想到要是缺少粮食,而且还是过年的时候,到时候会引发多么恐怖的后果,现在都让王角有些毛骨悚然。。。
501 惊诧
十月二十三日,“岭南护国委员会”发布了恢复生产的公告,表示要大量采购南海的铁锭、矿砂、橡胶、木材、水果制品、海产品、香辛料、麻纺织品……
罗列的工业原材料密密麻麻,总商品类目超过一百之数。
甚至在十月二十四日,“岭南护国委员会”还发起了倡议,号召南海地区的乡党,回岭南祖祠投资建设,为家乡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十月二十五日,发行“广州基础建设债券”,第一批次总计一千五百万银元,因为属于是本地债券,所以只有广州本地人才可以认购。
而因为“广州之乱”,不少本地的豪强,其实也在外地避乱,这时候听说广州发行,且是以银元计价,顿时心动不已。
对岭南省的本地人而言,冯家太大了,冯大老板太威风了,大到不可能倒,威风到子子孙孙都不可能落难。
十月二十七日,安南省“广交会”的航运中转中心宣布中心注册货运驳船开始重新接单。
十月二十八日,大量船东、船老大在交州开会,摇号抽“广州签”。
这一切来的非常快,快到南昌城还在划分片区的萧愿都直接被冯复的无耻给惊到了,他忙里偷闲地跟助手们骂道:“冯复,竖子不足与谋!”
“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有人反应慢,没有看懂这一系列的操作到底有什么问题。
懂的人叹了口气,解释道:“主任不是乱骂的,冯氏这一次就是光明正大的残害百姓。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你想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过冬。可是之前的战乱,各地都是缺衣少食。委员长从南海找到了一批粮食,这个事情,并没有隐瞒,《长沙日报》也有刊登消息。”
“粮食只要运过来,不就……嗯?”
“明白了?”
“岭南这是侵占运力,以本伤人?”
“你以为是以本伤人,实际上就是一个坑,先期一千一百万斤粮食,这是通报给各级单位的。那些自动入党的进步分子,也是在等着这一批粮食。湘东粮食今年是有富余不假,但是要分摊到五六倍的人口上,这是不够的。而一旦兑现不了承诺,拿不出粮食,挨饿的老百姓,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说破天,你也还是皇唐天朝的‘官’!”
“那怎么办?‘武广线’修好了岂不也是白搭?”
“看吧,或许,委员长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跟着萧愿过来做事的长沙官吏,叹了口气,觉得这一次,王角是栽了。
筹备了这么久,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乱七八糟的势力都打点好了,连海盗都要“改邪归正”,结果被人轻飘飘地就干死了。
冯氏的威慑力,终究是一座山,想要搬走,谈何容易。
然而助手们的悲观,却并没有影响到萧愿,他反而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委员长,也相信‘劳人党’的各位同志。有困难,不可怕;怕的是不敢面对困难。诸君,我们先做好手中的工作,剩下的,相信委员长,相信我们的战士。”
在收容豫章、南昌两地“移民”的攸县东,恐慌还是不可避免地扩散。
和攸县的乡民不太一样,豫章、南昌两地的百姓,普遍受教育程度要高,原本的家庭条件也要好得多,他们自然而然地,也会带着原先读书看报的习惯。
此时,因为“武广线”重新开通的缘故,沿铁路的电报系统也重新恢复,很快《广州日报》上的消息,就传到了豫章县。
两天时间,攸县东的“安置区”内,就有了消息。
“没有吃的,来个屁的湖南,老子还不如去乡下。”
“再看看,再看看嘛。”
“看个屁的看,老子想办法搭火车去广州,找人投奔去。”
“来粮食了!!!”
在烦躁吵闹的“安置区”茶棚,一个声音炸开,紧接着就是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扬着手中的报纸,“《青年报》……《青年报》喜讯!”
“第二军军长甘正我命所部第二师运送一百一十万斤粮食进入湘南!”
“粮食到了!”
“……”
“……”
茶棚中,刚才还在骂娘的人,顿时都羞臊的满脸通红。
不过有人掐指一算,嘟囔道:“一百一十万斤?那也没多少啊。”
“青……青年……《青年报》说了,这是第一批,第二批预计十一月二日入湘。”
“……”
“……”
一批就是一百一十万斤,这要是来个几十上百批次的,还发个毛的愁,这日子不就又能过了嘛。
苦可能是苦了点,咬咬牙,省着点吃,过完年,挺过来就能找活儿干。
总不能明年还要打仗吧。
朝中的“奸臣”都死了,“靖难军”都改了名称,要跟着“岭南护国委员会”走的,大家又是自己人,肯定不能打打杀杀。
太平日子一来,再回南昌,混口饭吃不是个问题。
人群中,有人直接惊住了,喃喃道:“湘、湘南?!”
几个人对视一眼,互相都是相当的震惊,一人压低了声音立刻道:“快通知上峰!情势有变!”
“走!”
……
十月三十日,“岭南兴唐同盟”的大会上,冯复跟岭南、福建、广西、安南等地的代表春风得意地交流着最近的大手笔,冯氏哪怕什么都不干,卖一个名声出去,说是要在广州修桥铺路,一千五百万就能随手有。
然而交流会开到一半,就有秘书过来小声地汇报了什么,冯复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最后一阵青一阵白,那种掩饰不住的怒意,让冯复低声喝道:“废物!这种消息,怎么会查不到!”
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冯复匆匆宣布了散会,回到办公室中,看到了报告之后,顿时大怒:“我们能不能中断‘交苍线’?”
“主席,那里地形复杂,甚至还有一些散落的土著,就算是‘诸爨’在‘交苍线’附近,也不敢打包票。原本‘交苍线’就是大大小小的地头蛇私用,上面一台像样的机车头都是没有的,多的是用水牛、滇马还有奴隶。”
“……”
只凭想象,冯复都觉得是个大坑,当初朝廷在“交苍线”上有多么头疼,他冯复就有多么无奈。
这鬼地方的治理成本之高,能把人吓尿,而且没有哪个部队喜欢去这里刷经验。
一是多雨林,本就气候糟糕;二是成本高昂,打死一个作死的土鳖,你得用一把像样的耐潮湿的大铳,然后还得是耐潮湿的子弹,而对方可能就是土地雷炸了就跑。
所以,但凡像样一点的巨头,都是扶持不怎么靠谱的地头蛇当代理人,完全就是养着玩儿,关键时候能够保证自己的货,自己的地盘不被袭扰,那就非常非常的好。
多的……不去想。
而现在,王角这个杀鱼的瘪三,居然在“交苍线”上呼风唤雨?!
开什么玩笑!
“冚家产……”
实在是没忍住,冯复又一次开骂。
“主席,或许可以在安南省想想办法。”
“你在说笑?救济粮进入安南省,光天化日之下,多少人盯着?”
一个“明达惨案”怎么玩的,冯复还能不清楚?
他可不想成为新的一个被公开千人指万人骂的……
502 行路难
“我之前说委员长太年轻,我错了,是我太年轻。”
“你五十九了。”
“还能干活,也能为委员长的事业出一份力。”
“……”
第一批粮食的到来,冲击力非常大,其实并没有缓解粮食危机,但是这一百一十万斤粮食,就像是一剂强心针,整个湖南但凡听说这件事情的,都是精神抖擞。
不仅仅是自动加入“劳人党”的成员,还有各种学生组织以及工人组织,都仿佛是打了一个胜仗。
别说是外界震撼,就是内部,第二军军长甘正我也是吓了一跳,他从收到王角的消息,说是会有一批粮食抵达湘南的时候,本以为是广西的储备粮。
但广西的情况,甘正我是有数的,大部分粮食都在“广交会”和本土地头蛇的寡头手中,散户、小户掌握的粮食总量,可能只有整个广西总粮食产量的百分之五不到。
你就是从牙缝里扣,老表们豁出去玩命,也还是不够。
实际情况就是广西的老表的确玩命了,盖因广西本地卖苦力的乡民,跟黔中、湖南的同行,都是同病相怜,一条“灵渠”,真正沟通起来的,只有苦命人的共情。
桂州跑山的小户人家,差不多五口人挤出二十斤口粮出来,桂州东小三千户普通百姓,凑了八万斤不到的粮食,给了甘正我。
没有欠条,也没有什么动员,纯粹是很朴素的想法……知恩图报。
不管甘正我这个“老爷”哪里来的,也不管甘正我这个“老爷”到底想要做什么,这“灵渠”几座山头的王八蛋被灭了之后,过往云烟中的悲惨记忆,一瞬间被翻了出来。
原本以为永生永世不可能是对手的土匪、地主、洞主、镇将,原来如此的不堪一击,甘太尉轻轻松松就摆平了。
八万斤不到的粮食,就是因为听说第二军整训缺少一口吃的,所以自己带着背篓去“狗窝岭”送粮食。
人的一双脚,背负二十斤的东西,走接近五十里的山路,这已经是极限。
本地乡民有着野性难驯的性格,但是岣嵝的身躯,不到一百二十斤的体重,却是拿出了二十斤口粮的硬气。
哪怕甘正我说官话,他们也听不懂,有些方言,连李彩文这个地头蛇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缠头的老少把几十斤好米撂地上,拍拍屁股走人的架势,让李彩文顿时觉得,他这个师长,可不能跟以前想的那样当。
广西的情况,并不能缓解压力,所以甘正我是知道情况的,除非王角变出粮食来,否则,这事儿没完。
然而还真是变了出来。
桂州的货运铁路上,竟然真就变出了粮食,是白花花的米,但又不是米。
可至少有一点能确认,这是能吃的。
外界听说第二军军长甘正我带队运粮入湘南,都是啧啧称奇。
然而只有内部才知道,还是那帮桂州东的乡民,呼朋唤友,从各个山头邀着穷兄弟,自带干粮和一根毛竹竿,就去再会一下甘军长。
没别的意思,撑船我有长竹竿,挑担我有短竹竿,还请甘军长指一条路就是。
所以真正帮忙运粮的人,并非真是第二军的军人,甘正我除了顺势而为之外,也是诈外面一诈。
湘南有什么魑魅魍魉,道州有什么妖魔鬼怪,只要见着甘正我如此缺兵少将,会没有点儿想法?
走“灵渠”这条路线,广西的老表们熟门熟路,湖南的地头蛇,何尝不是了如指掌。
道州境内,在消息传遍五省之时,甘正我也在疯狂地往外撒侦察兵。
本地的向导虽然没有被透露要做什么,但是从第二军的行动上来看,他们也不蠢,自然是猜到了第二军要引蛇出洞。
这一百一十万斤粮食,能振奋人心不假,但要是一夜之间没了,消息传出去,谁还不能震惊不是?
十一月四日,运粮的队伍密密麻麻,入湘的小船不敢压得太狠,宁肯多走几趟,也要稳着过险滩和急弯。
入湘之后,道州上下首先是摆出了一副热烈欢迎的模样,只不过甘正我在当天晚上,已经确定道州境内只要是数得上的土匪寨子,都忙活了起来。
这是道州土匪头子最富裕的时刻,枪炮火力不输官军,气势汹汹,顺着道州西的谷地而来。
甘正我估计,为了黑掉这一批粮食,搞不好有六七千的土匪。
数量之多,让他着实有些意外。
然而,更意外的是道州西打埋伏的土匪联军。
纤夫、力夫、船工的集散地,的的确确都是第二军的军人,但是,船上运的却不是粮食,而是大理石、花岗岩,还有一些木材。
战斗在十一月五日凌晨两点打响,这批土匪基本没有夜盲症,但是甘正我的手下,把“雀蒙眼”的人挑出来,都是相当的不容易,好在挑挑拣拣的话,还是正常人多一点。
枪炮齐鸣的动静只持续了两分钟,两分钟之后,就是白刃战。
土匪们的火力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甘正我也知道他们一定发挥不出来,哪怕土匪的装备比他还好。
原因很简单,第二军如果只是菜鸡新编,那么土匪联军就是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比他们还要菜。
这时候只要把对手拉到自己的水平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们即可。
巧了,矿工们别的或许不好使,近距离挥舞砍刀还是镐头……没区别。
长矛大枪一阵乱戳,什么大铳鸟铳连发铳,通通不好使。
而土匪们还想着破坏粮食之后,就算是达成目的。
结果很是一通乱杀,炸船的时候才发现,飞沙走石能杀人。
那船舱里但凡有一点点淀粉烧焦的香味,他们也能死得高兴,也能瞑目。
直到崩盘,才有土匪吼道:“都他妈是石头!!是石头!!!!”
“没有粮食!!!”
503 势如破竹
嗤!
“你他妈一个月才混几个钱,出来玩什么命啊!”
制式横刀从一具尸体中拔了出来,甩了甩上面的血水,这人立刻吼道,“各小组自行点名!!”
“是!”
“收到!”
凌晨的黑,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道州的山岭本就奇诡险峻,不输巴蜀多少,再加上阴暗潮湿,给人的压迫感,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座座大山要压在自己的身上,使人如何都喘不过气来。
“舒二郎!”
“到!”
“哥舒初六!”
“到!”
“马飞!”
“到!”
……
夜盲症是个麻烦事儿,一军已经没有了夜盲症,动物肝脏一向是舍不得扔的,但是二军的成员比较驳杂,不是矿工就是混居獠寨的成员,哪怕是到了李彩文这个层次,他的亲弟弟也有“雀蒙眼”。
偷鸡的土匪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小七千人混杂在一处名叫“桂耙山”的北坡,坡下便是河谷,曾经永州州长来这里视察过,想要疏浚湘江垒砌河坝之后,好在两岸形成几千亩“沃土”。
可惜这事儿停留在纸面上已经一百多年,道州土匪没处可去,就在这里落草。
好处也非常明显,如果山寨混不下去了,就在湘江上做无本买卖,又或者给人打个工,混口饭吃,总是行的。
但是今天已经不是阴沟里翻船,这运往道州的粮食,全是石头!
这些运粮的纤夫、力工,也不是民夫!
“司号手!!!”
“有!!”
“吹号!!”
伴随着军号声响起,獠寨出来的人还没有反应,但是后来南下的军部直属单位,立刻打出了照明弹。
一下子,整个天空就像是放上去了一盏灯。
耀眼夺目!
“手枪队!跟我冲!”
“杀啊!!”
“二班长!追上往西南逃窜的土匪!”
“是!”
照明弹让土匪们也是慌了神,就像是做贼的玩意儿突然被照在身上一道强光,那种惶恐不安,根本不需要多言。
此时,甘正我看到了照明弹,便知道口袋已经扎了起来,能抓多少货,就看这最后的咬咬牙了。
土匪是要玩命跑的,慌不择路也是肯定。
但是山体走向是东北到西南,那么大方向上,截留这些漏网之鱼,也就是提前做好埋伏。
“他妈的,居然还敢跑!!”
“太尉饶命!太尉饶命!小的降了!小的……”
“去你妈的!!给爷死!!”
嗤!
横刀干净利落地一刺,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手握横刀的骄兵吼道:“现在投降,还有一命!负隅顽抗,斩尽杀绝!!”
这一声大吼,把高地上宛若木头的李彩文都吓住了,连忙缩着脑袋问左右:“咱们山上,可有人如此彪悍?”
“师长,想什么呢。”
“……”
李彩文顿时觉得丢人,他这个师长,当的是真让人害臊。
心中暗暗琢磨着,之后得让军长帮忙好好训训。
更让李彩文觉得难以接受的是,跟着手枪队一通乱冲的,那也不是手枪队的人,是老家的矿工,都是在“灵渠”上打工的老表。
淦!
但李彩文的手下,也不是说就能排上号了,还有比他们更强的。
那些连官话都听不懂,自己来“狗窝岭”投靠当兵的,一个个曾经被大老板像撵狗一样撵出家乡的,居然也是敢打敢冲,职业军人拔刀突刺,他们攥着竹竿做的长矛,也敢跟着往前捅。
刺杀训练拢共连十天都没有,横竖就是个丧家犬、小农民,结果那狠劲把李彩文这位豪帅都给吓到了。
老表们原来这么生猛的吗?
淦!
以前李彩文都觉得这些家伙完全就是没什么卵用,随随便便就能摆布。
现在一看,这只怕是自己眼皮子浅了些。
以前没靠山,纵使有多大的勇气,也是匹夫之勇。
但是现在,第二军的归属感或许没有,赌一把第二军给他们撑腰,又如何?
赌赢了,各种意义上的。
“班长,晓得我就早点来找你的喽。”
“别他妈废话,不能放炮**山方向的土匪!”
“晓得!”
砰!
一声惊爆,“飞鹰铳”的声音,还是那么厉害。
“军长,神射手开始清点了。”
“**山下面是一条河,这是死路。差不多可以收网了,通知各单位,围歼这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是!”
发动总冲锋号角声响起,湘江两岸也有一些村落,陡然间听到这种动静,不少人家的男主人,都是泛着嘀咕,这都十月十一月了,还雷公打鸣?!
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才一个个赶紧把床板掀起来,老婆孩子藏在里头,然后抄起家中的粪叉、长矛,防备可能有人闯入。
喊杀声一阵急促又一阵零星,已经明白这是有人在干仗后,当家的男主人更是慌到不行,他怕土匪过境,也怕官军叩门。
横竖都要亏。
“追!前面就是**山,这帮狗东西完了!”
“跑?!你跑得掉?!”
土匪逃窜的极为零散,但是熟门熟路的都是往自己熟悉的方向跑。
可惜,这时候就算是熟悉山路,黑黢黢的一片,又是慌不择路,再怎么对地方地形熟悉,一时半会儿也是傻了眼。
有一拨土匪是想要往**山逃窜,结果兜了两里地都不到,直接往北边的一座山头去了。
被围住的这一拨土匪还纳闷,**山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们哪里晓得,慌不择路去的地方,是叫月亮山,也是个山丘,山上有个村寨,半民半匪,这会子,却是连带着月亮山的村寨,都一并给围了。
“太尉!太尉!我们‘上岭寨’可不曾冒犯虎威啊!”
隔着寨门,急得跳脚的寨主,也是村长,恨不得把同行都碾成肉沫,这帮不知道死活的,为什么要去玩命?!
还他妈的把第二军给引了过来。
就是你们这帮鳖孙,把皇军引过来的?!
“别废话!开门!否则杀无赦!!”
“我的天呐……”
寨主捂着脸,他年少闯荡学的官话,没想到真正跟官面人物用上的时刻,竟然是这种情况!
504 一场骚动
真正的运粮船队、车队、马队,其实并没有全部走“灵渠”,马队走的阳朔山,直奔道州。
船队的纤夫、挑夫,没到湘江就先休息了,前后打了个时间差。
所以当桂州东的老表们一觉醒来,发现第二军的帐篷就在不远处的时候,都是直接惊了。
茫茫多土匪,十个人一串,绑的到处都是,走上半里路,多的是唉声叹气的倒霉蛋。
“军长!”
远处,一匹不算大马的战马疾驰而来,人马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呼……”
喘着粗气,只见这人翻身下马,“长沙来电!”
“念!”
“鉴于赣南形式有变,又广州方面多有复杂情况,故决定,‘交苍线’加大运力,预计三日后,第二批次总计一百一十万斤救济粮,将会进入广西境内!”
“这么快?!”
甘正我很是震惊,显然,肯定是王角在跟冯复的过招中,出现了什么偏差。
虽然之前“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已经发布了联合公报,互相承认对方的党籍,但是,这种同盟明显是松散的,不牢固的。
是个人都能想到,双方翻脸是早晚的事情。
不过龃龉和龌龊来得这么快,着实让甘正我有点猝不及防。
没有留下太多的时间余地,“岭南兴唐同盟”显然是打算在广州港和南海的航线上做文章。
“唉……”
叹了口气,甘正我知道,他想要冬季作训的想法,又一次泡汤了。
队伍只怕是又要在折腾中摔打。
别看凌晨把土匪一锅端,但是实际上到了白天,就有不少第二军的士兵跑了。
打赢了固然高兴,可突然发现,原来真的要打仗,这就让那些原本只是想混口饭吃的人,有点接受不能。
当土匪也好,当兵也罢,就是图一口吃的。
玩命……
谢谢。
“给长沙回复,就说我部必将光荣地完成任务!”
“是!”
这点困难,跟“只身下湘南”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传令兵再度策马离开,左右副官上前皱着眉头问道:“钧座,难道广州方面还能拦着粮食不上岸?”
“救济粮,广州方面肯定是不会主动出手的。但是换成是我,我就鼓动折腾了一年半载的底层市民,去抢粮。”
甘正我说罢,又道,“再有就是靠港的时候做点手脚,船只稍微进点水,不过是常规‘漂没’。何谓‘漂没’?这就是‘漂没’。”
到时候真查出来什么,无非又是一场“斩粮官”的戏码。
“钧座,要是委员长派人全程接管呢?是不是……”
“广州本地,委员长能有多少人可用?”
“也是……”
“这种看不见的炮火,才是真的杀人如麻。我们这点家当,呵呵。”
冷笑一声,甘正我说不出的愤怒,但是又欣慰不已,王角超出了他的预期,王角是真的站在了出人意料的一侧。
多数人需要的,等待的,只怕就是这个曾经杀鱼为业的年轻人吧?
……
正如甘正我想的那样,“岭南护国委员会”的高层开过会之后,也是多管齐下,官方是大肆宣扬救济粮这件事情的,但是绝口不提救济粮是要直奔江西、湖南而去。
这让不少广州底层,尤其是“东区”这种地方的人,像是从行尸走肉中活过来一样,有了救济粮,至少这个冬天,就能活命了。
街头的宣传,都是善意地安抚已经开始节衣缩食的底层百姓,连续的动荡,让失业人口暴增,维持最低的营养摄入,都快成为一种奢望。
曾经的小康之家,几十年积蓄,被掏走了一大半。
广州城过去的三个月中,芒果、香蕉恨不得一天吃五六七八顿,人的肠胃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蹂躏。
秋收刚过,整个广州城本概恢复生气,因为岭南省稻米最高产的地方,就是广州。
然而诡异的一幕就出现在这里,今年最后一茬粮食,广州粮商们,竟然去岭东大肆采购。
整个循州的新米,三倍五倍的价格被一扫而空。
可是,广州的市面,还是缺少粮食。
粮价依然维持在一个高位,各种食品的价格,翻个五倍已经是小儿科,十倍起步,上不封顶。
引发的骚动比今年夏天还要剧烈,比去年的冲突还要频繁。
连小市民都开始重新成群结队,依托一家一姓集中起来,把粮食尽可能地按照人头里分配。
这个帝国的南都,这个超级发达的城市,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自我消耗中。
直到曙光出现,救济粮有了,虽然是“劳人党”党首王角弄来的,但是“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不是已经共进退了吗?
那么这些粮食,“岭南兴唐同盟”应该也有一份吧?
广州人,应该也有一份吧?
饿过肚子的人,都是如此美好地想着。
不允许有任何其它的结果。
十一月七日,一艘南海来的大帆船首先靠港,牵引的蒸汽机船还特意鸣笛致谢,江南洲的码头上,到处都是观望的人群。
救济粮啊,不用掏钱,还能填饱肚子。
朝廷总算是有人干人事儿了,帝国终究还是帝国,没有抛弃他们的子民。
然而当一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队伍,说是专门的运粮队,要押送救济粮前往广州站的时候,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问出了一个问题:“靓仔,我们也饿着肚子啊,什么时候也安排我们领救济粮?”
“这些是运往南昌的粮食。”
对于这个回答,没人愿意接受!
“我叼……”
“冚家产!!我要食饭啊!!!”
一场骚动,突如其来。
505 转瞬平息
砰!砰砰!
连续三声枪响,江南洲码头骚动的人群陡然安静了下来,旋即抱头鼠窜,乱做了一团。
然而很快,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慌乱的人群又逐渐平静。
“我是‘岭青团’团长赖坚毅!!!”
“诸位阿伯想要食饭!听我讲!!”
大喇叭是用电的,武汉的高级货,声音堪比高音风笛,整个码头乌央乌央的人群,就像是突然魔怔的一窝蚂蚁,就这么站定在那里。
然而赖坚毅下一句话,却是让人群更加的安稳。
“谁要是再闹事,就是跟我‘岭青团’作对!”
身材依然有些胖大的赖坚毅,踩着一双牛皮长筒靴,兜帽是个钢盔,散着红缨。
“个扑街绝对唬……”
砰!
那个声音还没有吼完,旁边就有人直接给他脑袋一枪。
嗤!!!!
血洞往外飞快地喷射血水,尸体还在抽搐,就像是痉挛,但是很快终于一动不动。
开枪的人直接淡定道:“我紫金镇来的,赖团长的人。”
紧接着赖坚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想要闹事的,够胆出声喽,看看你身边有没有我的人。”
“现在大家没话说了?”
“没话说轮到我说了,不会再有人扇阴风想要点火了吧?”
赖坚毅的生意逐渐“慵懒”,不多时,他直接用官话道,“这批粮食,的的确确是救济粮,也的的确确是专供南昌、豫章两地的。”
听到这消息,人群又是嘈杂起来。
但这一回,却没有人鼓噪。
气氛非常的诡异,广州本地的军警都是没有想到,押送粮食的人,居然是“岭南青年团”的赖坚毅。
他怎么敢现身的?
“不过,我收到指示,如果岭南本地同样急需粮食救援,按照五十万数量估算困难群众,按照每人每天一斤的量来维持最低生存保障。未来六十天,除非秋冬刮台风!否则,南海各省、各道、各羁縻州,都会有源源不断的粮船运抵广州!”
“除此之外,各类海产品也会运抵广州港,六十天之后,救济停止。”
“同时,根据‘劳人党’中央的最高指示,本次救济粮,同样总计一百一十万斤,沿途损失二十余万斤,剩余八十万有余,截留三十万斤存于广州港内江南洲食品仓库。”
“本次三十万斤救济粮,优先救援失业、无住房多口之家。”
赖坚毅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是码头上的人群,神色非常的复杂。
要说多……差了点意思;要说少……够了。
只是和想要食物的人不同,本地军警也是一阵骚动,有个高级军官持枪出来,站在码头上,朝着高处站在船舷边上的赖坚毅吼道:“赖坚毅!你是戴罪之……”
“我是‘劳人党’紫金镇支部成员!”
“按照联合公报,我同样是‘岭南兴唐同盟’的成员!你有什么话,不用跟我说!跟我上级领导,也就是王委员长说!”
“你……”
“扑街!叼尼玛臭嗨!啐!”
一阵风,竟是好巧不巧,把赖坚毅的这口痰,甩在了军官的头上。
“我要你死啊!!!!”
“冯复都不敢让我死,你个叼毛唬我?!”
赖坚毅也不去看他,直接拿起话筒,喝问道:“关于救济粮的分配,我不是跟你们商量,这是通知。同时,王委员长的决定,我本人是坚决反对的。现在最需要粮食的,是南昌、豫章,而不是广州。”
“‘岭南护国委员会’不是死人!你们也不是死人!你们要吃的,是你们的事情,是岭南省省府的事情,是洛阳中央政府的事情,就不是王委员长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坚决反对!但是,这是最高指示,我‘岭青团’团长赖坚毅,坚决执行!”
人群再次沉默,当仅剩的理性回归之后,对错总能分辨。
赖坚毅的话,绝对是有礼有节。
而此时,几辆汽车停靠在了江南洲码头的岗亭口,车上的人没有下来。
车内,一人额头上青筋爆出:“他妈的,哪里冒出来的人?!真是一群废物,连这样的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主任,此事……是不是尽快通知老板?”
“唉……真是没想到,姓王的居然在岭南还有暗子。多算胜,少算不胜,古人诚不欺我!”
“这个赖坚毅,应该就是策划……”
“行了,这种事情,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说。这一次,是我们棋差一着,不过不要紧,姓王的要做大善人,就让他去做。”
“主任,您是另有安排?”
“原本也没想过到这一步,但是赖坚毅的出现,我们再推一把就是。”
说着,此人向后靠着车座,“不是要开通‘武广线’吗?我们开通了。不是要做大善人吗?我们拍手叫好!南昌几十万能养活,赣南几十万你还能养活,岭北再加十几万,广州再加几十万,不够再加。火车不烧油,车厢塞不下几头猪,塞几个人怕什么?”
“……”
“我就不信姓王的真是神通广大,一个小小的湘东,你能养活多少人?等到春耕用粮,你粮种都没有,你不死天理难容!”
“……”
车内顿时一阵死寂。
很快,汽车车队没有停留,直接调头走了。
岭南省省府大楼内,混机关的老油条们很快听说了码头上的消息,震惊之余,更是有人叹道:“这个赖坚毅,有勇有谋有胆色,恐怕岭南大学很快就要恢复他的学籍。”
“先不要急,他不过是稳住了‘灾民’,到时候派发救济粮,还是要用人的,到时候用人,手脚稍微做一做,一斤变八两,他就算天大的本事,有理难辨!”
“也是,总不见得王状头连组织人手都能做到吧?这可是广州!”
“有一说一,朝中相公之中,像个人的,不多了。”
“王相公难道就没有想过,一旦粮食不够,他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吗?到时候,谁都救不了。”
“凭良心说话……”
有个老油条扶了扶眼镜腿,“我个人是希望王相公……咳嗯。”
走廊外有人走过,这群老油条顿时闭了嘴,老老实实地伏案干活,仿佛刚才什么闲话都没有扯。
506 升官发财
“谢生,突然登门拜访,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这几天鄙人就要前往福州,少说几个月才会回转,所以就冒昧了。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看着来访的客人在说着客气的话,谢宜生一脸懵。
他这阵子日子要说好过呢,也谈不上,至少还是战战兢兢的;可要说不好过呢,有吃有喝不用愁,这一点,着实不错。
有些“诗书传家”的朋友,已经快要断顿了。
多多少少都会过来他这里办个“诗会”,这样面子上过得去,顺便还能吃个饱饭。
他也乐得如此,不然正经时候,他这个一天到晚想着去“威尼斯人”怎么骗钱的败家子,怎么可能有正经人来认他这个“诗书传家”的“儒雅书生”?
而且他是“卖妹求荣”,整个广州城都知道这事儿。
别说广州了,隔壁循州、韶州,一样知道。
他就是一只水鱼,被人看不起。
当然了,看不起归看不起,却也没人敢惹他。
谁叫他妹妹的老公,是那位“诸侯”之一的王角呢。
不过这几天,颇为反常的是,以往的“友朋”没怎么来,反倒是广州城的一些头面人物,很是过来亲近了一下。
他用屁股琢磨,也知道肯定是妹夫又干了什么事情。
横竖跟他本人是没关系的。
来拜访的人,倒也干脆,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我就是过来刷个脸”。
到了谢家老宅,放下一点“小意思”,然后就很不好意思地告辞了。
这些“小意思”,谢宜生稍微估算了一下,在物价飞涨之前,少说值两三百万。
“谢生,留步,留步,告辞,告辞……”
“呃,慢走啊。”
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门口送客,谢宜生感觉这辈子没这么颓废过。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个屁啊!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啊!
不知几爽!!
“哈哈哈哈哈哈……”
关上门之后,谢宜生赶紧拆箱,然后还道,“上回来的送一只金老鼠,说是苏州货,活灵活现,肯定值钱。这回这个,做珍珠生意的嘛,说不定是两箱珍珠。”
“老爷,箱子很重啊。”
“肯定是珍珠啦。”
谢宜生挥挥手,催着仆人赶紧开箱,“要是多呢,今天你们几个就有福了。”
然后就听到一个年轻的仆人有些失望地说道:“啊呀,不是珍珠啊老爷。”
谢宜生顿时一愣:“我叼!这般抠门?!我叼!!!”
跳起来抬手就给少年一巴掌:“痴线!!玳瑁啊!”
两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是一个大龟壳。
用红绸缠着,架在了木箱中,还垫着各种丝绸,唯恐蹭坏了哪里。
这年头玳瑁非常金贵,而且朝廷在贞观两百八十二年就明令禁杀玳瑁海龟,价钱自然是水涨船高。
本来就金贵,现在自然是更加金贵。
“我叼!”
谢宜生眼睛都快绿了,拍着手喊道,“快送去库房……不,送去我书房!还有三叔,去账房拿钱,今天我高兴,一人打赏十块!”
“老爷公侯万代!!!”
“放屁!是妹妹早点上位!”
“那就王相公……公侯万代?!大娘子一品诰命?!”
“我叼,到底是读过书的,三叔,我要是有你一半用功,当年也不至于去京城读个野鸡大学。”
“……”
并没有觉得丢人的谢宜生,搓着手很是兴奋地说道,“升官发财呢,升官我肯定是不行了,但是发财呢,还是可以的。等今年过去了,我多找几个女人,多生几个仔,让他们用功读书,不要辱没门风,到时候照样光宗耀祖啊。哈哈哈哈哈哈……”
“……”
管家三叔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但怎么说呢,至少现在谢家还是……还是算体面的吧?
出去碰上熟人,三叔也不知道该自豪还是丢人,总之就是情绪上很复杂。
因为别人现在是真的给面子,连城内头面人物家的大管家、大档头,隔着马路都要喊他一声“三哥”,然后就是一起饮茶啦之类的话。
他都发福了。
天天吃豉汁鸡爪、蒜香排骨,点心都是给家里的孙子孙女……
因为谢宜生不怎么出门的缘故,三叔感觉自己在外面活成了谢家的老太公,出门掏个鸟放放水,都有人过来跪舔。
人生际遇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得清。
卖妹求荣就卖妹求荣吧。
将两只大龟壳送到了书房中,谢宜生正准备去好好欣赏的时候,却听门房那边又传来了声音。
“我叼,还有?”
谢宜生以为又有人上门送礼。
然而打开门之后,却发现是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是因为这帮家伙穿着“威尼斯人”的衣服,陌生是因为……这帮家伙百分百不是“威尼斯人”的成员。
哪有这么抬头挺胸、英气勃发、正义凛然的“威尼斯人”员工?
开玩笑,那里就是人渣窝,还能出“圣人”?
“不好意思,我戒赌了。”
谢宜生也不管对方说什么,反正自己就这样,赌博没意思,不刺激。
还是开箱有意思,猜下一只箱子里面装什么宝贝,这个是真刺激。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赌博?
脑袋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听对方笑着道:“您好,我是‘威尼斯人’的外聘人事部顾问,是这样的,受刘岩先生的委托,这次前来,是想要咨询一下谢先生。不知道谢先生有没有兴趣出任‘广州厚生救济委员会’主任一职?”
“蛤?”
“要是谢先生愿意的话,刘岩先生就会推荐谢先生出任。”
“蛤?”
“具体的事务呢,会配有一些秘书,还请谢先生放心。”
“蛤?”
507 我们也可以爱国
“阿岩!!你疯啦!够胆当这种差?!”
白云山银行的顶楼,原本是股东们例行会议的地方,面积不大,但是很舒服,河中省的地毯嵌在了每一寸的地砖上。
落地窗虽然开着,但却不冷,哪怕是冬月,也是刚刚好。
屋子里有一个装饰用的壁炉,里面并没有取暖的火堆,但却架着炉子着,煮茶的开水一刻也没有停,房间里似乎是看不到暖水瓶,大抵上,南海地区在道上混的头面人物,都不用暖水瓶,兴许是早些年的老前辈被炸死的太多。
“三儿,你介是咋回事儿啊?咋就那么想不开捏?你说你去盘‘劳人党’的道儿,你这不是坑人么你?三儿,听哥一句劝,啊,这活儿呢,咱们不接,你要是缺大姑娘小媳妇儿呢,你跟哥说,哥帮你张罗,啊,那王状头的活儿,谁敢接啊,你看你爹这不都是还得有商有量嘛。这事儿太大,啊,你把握不住……”
“对啊,三郎,祁家寨的大当家,那可是死在‘郭雀儿’手中的,此事天下皆知,连‘天涯洲’的好汉,都听说了此事。此时担上了干系,这不是让令尊难做?”
会议的气氛很不好,桌上的刘岩还在嘬肠粉,希哩呼噜好一阵子,又喝了一口早茶,旁边还摆着水晶虾脚和豉汁鸡爪,一碗鱼翅漱口之后,刘岩擦了擦嘴:“怎么?呛我啊,我叼尼玛的之前不跟我说,你老豆我现在已经派了人出去,你们跟我说不能做。怎么?故意害我啊。我叼,谢宜生的妹妹是我送出去的啊,我是王……王委员长的媒人。叼尼玛的,你们去岭南省随便哪个乡镇打听打听,媒人是什么关系。我叼……”
“阿岩!!”
刘知谦见刘岩这副鬼样子,顿时大怒,喝道,“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收到。”
只见刘岩双手高举,“老爸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早知道这么麻烦,直接走人啦。可我是王委员长的媒人啊,这种事情,在座的阿叔阿伯都清楚啊。现在跟我说不行,怎么,我刘岩是无所谓,反正我是废柴,谁会以为我脑子进水专门得罪王委员长?肯定是有人教唆喽?”
“……”
“……”
“……”
还别说,当刘岩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气氛又是一变。
这是个盲点,在场的人就想着别揽事,却是忘了,冯大老板是不好得罪,可王委员长又好得罪了?
再一个,现在他们靠谁吃饭?
是冯大老板吗?
错!
白云山银行走账,没有王角那边的点头同意,他们白云山银行能在南昌开办事处?还一路上有人给他们保驾护航,这保驾护航的人马,在编制上,可是朝廷的正规军警!
没了王角,他们现在连吊命都不行。
冯大老板给王角的援助,王角说是哪个银行,那就是哪个,没得选。
钱是冯大老板的不假,但谁说了算,门道就摆在那里。
“三儿,话不能这么说不是?你现在让弟兄们都很难做,到时候万一冯大老板发酒疯,我们跑也没地方跑啊。”
“阿岩,你是怎么想的?”
刘知谦冷静了下来,看着儿子问道。
“老爸,我手底下也有一班兄弟手足要生活的嘛。现在帮忙派粮,吭……派粮嘛,损损失个百分之一二十,很正常,对不对?”
“……”
“……”
“……”
“……”
一时间,在座的人都无言以对,彻底被刘岩无耻的嘴脸给惊到了。
救济粮你也敢黑?
刘岩还真敢,至于说理由,他也懒得跟人说。
“三儿!以后吧……”那人冲刘岩抱拳点头,“以后你就是我哥,三哥,以后江湖路上,还请多多照顾一下小弟。”
“……”
刘知谦脸皮也在抽搐,他去年的一屁股脏事儿还没有彻底摆平,此刻,会议桌上的人,可不是全都和气生财的。
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两人,本以为和以前不一样,不会说什么,然而这一次,却见那人突然开口道:“某多嘴两句,诸君见谅。”
“请!”
刘知谦伸手示意,而刘岩则是眼睛微微一眯,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只水晶虾饺塞到嘴里,又嘬了一口鱼翅,刘岩心中泛着嘀咕:我叼,这般丘八最好不要多事。
“诸君似乎忘了,此次救济粮,绝非湖南、岭南之间的尔虞我诈。”
此人一开口,整个会议厅,除了刘岩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就再无其它。
“帝国,是不会让耻辱放大,让此事成为内阁的污点。救济粮,终究不是一个省,或者州县地方的事情。湖南、岭南,还不是真正的诸侯。名义上,还是帝国的力量。所以,如果南海粮船源源不断,前来广州,此事,必定震动中国,威震华夏。”
刘知谦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他也是猛地反应过来,岭南省,还没有独立呢;湖南省,还是柳璨这个点头相公在那里当“湖南护国委员会”的主席呢。
现在朝廷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无暇全面兼顾,或许会优先供应江淮省,但是,如果南海运粮船,真就源源不断地前来广州,这种边疆区支援中央的“盛况”,说明了什么?!
说明天下各地,无不心怀我大唐!!
皇唐天朝,顺天意,应民心!
刘知谦这辈子见过的“丧事喜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因为过去的一年半中,是他人生中极为艰难的时刻,所以四处寻找“救命稻草”的时候,忽略了很多事情。
现在被人点醒,刘知谦顿时大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看着刘岩喊道:“阿岩!!你真是一员福将啊!!”
噗!!!
一口鱼翅直接喷了出来,刘岩脑子转得极快,他知道,自己老豆想到了一个出路。
冚家产!!
刘岩擦嘴之余,瞪了一眼仿佛始终没有说过话的那人,心中暗骂:西军出来的丘八……
众人疑惑之际,就听“大知谦”站起来,双手一摊,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也可以爱国,我们也可以为百姓出一份力!”
508 上门合作
爱国爱民社会组织“南忠社”全体同仁,没怎么思考,就决定给江淮省受灾同胞捐款一百万元整。
这整的“东区三郎”刘岩整个人都不会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就他妈没想过这个。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王角是他先盯上的。
谢宜生是他布局捏住的。
谢宜清是他做主送出去的。
现在是时候进一步加强关系,进一步提升自己社会档次的时候,结果亲爹跳出来表演一个“南忠社”也是有活力社会团体的戏码?
有一黑一,刘岩差点想要做掉自己亲爹拉倒。
不过他更恨的是那天会上把事情带歪了的王八蛋。
没有那个西军出身的丘八,现在爱国爱民的社会名流,就是他“东区三郎”。
一夜之后天下知。
他刘岩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多么了不起……
淦!
“老板,来了两个客人,要见您。”
在“威尼斯人”的老办公室中,达达尼奥一如往昔地伺候着刘岩,而刘岩一扫平日里的二世祖模样,转动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问道:“什么人?”
“应该是军官。”
“噢?”
刘岩顿时想到了那两个西军丘八,眉头微皱,想要拒绝,但还是道,“带过来吧。”
“是。”
不多时,两个身穿常服留着寸头的家伙,不苟言笑地走了进来。
满脸疤痕的“死妈脸”正是那个坏了刘岩好事的家伙,只见此人看到刘岩之后,眼神微微一亮,当然只有一只眼睛是亮的,因为另外一只是假眼。
“刘三郎。”
“不知道两位贵客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刘岩一伸手,邀着两人坐下,然后递了一个眼神,达达尼奥就给两人沏茶。
“有劳。”
冲达达尼奥点了点头,就听“死妈脸”说道,“经过我的观察,刘三郎,最适合将‘大知谦’的家业做大做强之人,只有你。”
“别,我一个浪荡子,不敢当。”
“刘三郎,你的官话,说的很好。”
“呵呵。”
“刘三郎,我想跟你合作。”
“免谈。”
“不听听我开出的条件吗?我们如果诚意十足,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们的态度、目的、底细……”
“呵呵。”
刘岩挥挥手,“你们西军没钱,绝对完蛋。抱歉,我不跟失败者同桌。等你们西军连最后的一点火种都葬送,到时候,随便一点小恩小惠,多的是愿意给我卖命的。现在?救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到时候你们要搞我,我哪来本钱?”
“……”
“没话说了?是不是还想跟我老爸说我其实不是浪荡子,实则隐忍无比?”
耸耸肩,刘岩双手一摊,整个人非常的放松又嚣张,“这位太尉,我四十岁了啊,你觉得我老爸会信?”
“……”
“富贵,送客。”
“是。”
“等等!”
对方显然没想到刘岩会如此的果断,提高了音量之后,只见此人脱去外面的罩衫,露出了精赤的上身。
正面一个个宛若火山口一样的疤痕,不是弹片就是子弹留下的。
饶是知道西军生猛,但是看到这一幕,刘岩还是脸皮抽搐了一下,自古以来,西军就是禽兽中的禽兽,杀人如麻、血流成河。
冠军侯程处弼不像张子到处留个念想,他只会给敌人带去绝望。
没有怜悯,甚至,连感情都没有。
镇压、屠戮、毁灭……
没有西军,就没有后来的南海地区两次人口大迁徙。
天竺地曾经有大量的土著,数以千万计算,然而现在只有在“身毒高原”的零星山区,还能看到那些土人。
几乎所有的可耕地地区、河口地区、港口地区,祖上源流不是“五姓七望”就是“关陇门阀”,又或是“江南士族”“南海豪强”。
他们能够形成如此广大的势力,除了李淳风的“教化”,还有程处弼的“强行教化”。
而延续下来的西军,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残忍、狠辣的程度,并未衰减过多少。
只是,这份残忍、狠辣,从未只对异族、敌人。
“刘三郎。”
那人只有一只眼睛还带着点感情,他双手交叠在地上,然后头顶手背,同时郑重地说道,“我部损失重大,现在就算是杀死‘大知谦’,也于事无补。我们还期待的,就是‘大知谦’能够将损失挽回。但是,时间对我们而言,有些奢侈,战争还会持续,然而战士们的背后,还有自己的家庭……”
絮絮叨叨一番话,但刘岩没有觉得厌烦,也不知道是这货身上的伤震撼到了他,还是“以头抢地”的态度打动了他。
“……如果‘劳人党’击败了‘岭南兴唐同盟’,那么,整个‘江南道’‘岭南道’‘黔中道’‘安南都护府’,都将成为‘劳人党’的基石。这种机会,三百年不曾有过,只有当下,只有现在,才有这种可能!”
“……一旦‘劳人党’夺取重要地区的政权,或许,内阁会改组,甚至,会出现联合政府。然而,那个时侯,总是要论功行赏的,而论功行赏,看重的,必然是军中的力量。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试问,刘三郎,你比之郭威、甘仁、赖坚毅、常克恭……如何?”
“……”
“想必,你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想要借助此次救济粮介入到‘劳人党’的高层。但是,这种功劳,只怕到时候论功行赏,只是‘苦劳’。”
“你想说什么?”
刘岩调整了一个姿势。
“我部可以支持你,争取让你成为‘劳人党’所领导的武装部队一份子,成为第三军的军长!”
“我叼!”
咕。
吞了一口口水,刘岩听到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钓到一个极品凯子,无比的激动,甚至难掩兴奋。
509 我不敢
“富贵,这两个丘八说的话,你以为如何?”
听到刘岩的提问,达达尼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口说起了一桩故事,“老板,当年‘冠军侯’灭且末,有附近粟特人大型商队求救,冠军侯让粟特人拿千金当做劳军的犒赏,粟特人当时还有马步军千余,没有答应,想要挺上一阵子。几天后,冠军侯灭亡且末,大量溃兵和暴民,将粟特人的商队冲击得损失惨重,这时候,他们再向冠军侯求救,愿意出五千金!”
“唔……”
把玩一副手串,这是用螺蛳青的鱼石打造的,不贵,但刘岩很喜欢,盘了接近三十年,他十岁时就在盘,现在的鱼石看上去宛若玉一样。
“西军……就算窘迫,但也不至于窘迫到这种程度。他们宁肯来扶持我,跟我合作,却也不愿意去叙利亚或者天方、天际?难不成,千里万里之外的广州,黄金白银、女人土地……要更好一些?”
“西军各部,只是被欠了两三年的军饷罢了,两三年的军饷,随便一个将校,在河中省、叙利亚省抢一个豪商,就能补回来。哪怕是遍地山区的冠北省,山地放牧的牛羊,直接做成肉干,难道……不能卖去南苏州?”
“我能想到的事情,西军不可能想不到。”
刘岩闭目开始琢磨着问题,他之前以为对方是凯子,可是,凯子的底细都没有摸清楚,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凯子?
而且,自己老爹能够跟对方合作这么多年,没有点能耐,岂能让“大知谦”忌惮?
他刘岩现在最大的资本是什么?
年轻?
不是。
“南忠社”大龙头的三儿子?
不是。
是他攀上了王角这条大腿,尽管也是无意间的算计,但是抱上大腿就是抱上,旁人也好,王角也好,都会认账。
正如现在,王角需要广州方面的人手,他刘岩就出马了,这就是江湖。
处处人情世故,哪怕是状头郎,也没有免俗。
“所有我身上的优势,全部剔除之后,剩下的独一无二的优势,就是我被看重的地方。”
刘岩现在十分确定,对方不是看重他刘岩的隐忍、藏拙,而是他跟王角之间的一丝联系。
现在还不深重,但如果“屡立奇功”“带资入股”,岂不是会越来越重要?
合作,就是在不经意之间布局,一眼望去,十年之后的变化,或许已经在揣摩。
“叼尼玛臭嗨!”
骂了一声,刘岩眯着眼睛明白过来,这两个丘八,跟他演呢,演一出走投无路的莽夫大兵形象。
可惜,谁说莽夫就是行事莽撞,心思粗大?
炎汉樊哙,杀狗为业、生啖猪肉,是莽夫?
贞观程知节,为人粗鄙,行事卑劣,是莽夫?
“老板,可是有你了决定?”
“去跟我老爸禀报,就说这两个丘八找我合作,事无巨细,全部交代。”
“是。”
等达达尼奥走了之后,刘岩这才冷笑一声,心中暗忖着,自己差点被利益迷昏了头,这要是跟西军合作了,他算什么?平等相待的一方?
有些想法,刘岩没有跟达达尼奥透露,他怀疑,西军内部的诸多军官,可能是不太想中央核心区太平。
因为按照正常的流程,明年后年,西军的指挥官都要开始轮换。
帝国的战区,从来没有说一个高层将领在某个地区扎根十年以上的。
可一旦发生了不可预测的事情,那就不好说。
辖区的边境战争开始,而中央核心区又出现了动荡,那么很有可能兵部的命令,是延缓轮换……
往深处去想,那就是有人所图甚大。
刘岩越想越觉得后怕,谈合作,还是王角这样的靠谱,什么都是摆在明面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需要什么,他会跟你说;他能出什么样的价钱,他也会跟你讲清楚。
超出这条线,中止谈判。
不仅仅是他刘岩,就算是教育部、湖南省省府、岭南省的“靖难军”,都是如此。
长期的信用,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第三军的军长……”
刘岩嗤之以鼻,“我像是当兵的吗?”
摸出了烟盒,抖了一根出来,只是叼着,却不曾点燃。
想了想,刘岩直接叫上了保安,然后去谢宜生那里喝茶。
谢宜生见到刘岩的时候,还有些纳闷:“刘生,现在这么威,还出来找我?”
“嗳,谢老弟,我刘三郎一向是脏活累活不碰的,捞钱呢,我就最中意。救济粮我拿一成,王委员长同意的,到时候翻个三倍四倍五六倍,照样有人要。到时候大家二一添作五啦。”
嚓。
给谢宜生点了一支烟,烟很普通,是湖南的烟,而且很便宜,有钱人不太可能买这样的烟。
见谢宜生眉头一挑,奇怪地看着手中的烟,刘岩这才道:“王委员长那里自己做的烟,我支援他,买了十包八包,慢慢抽。”
“……”
两人就这么抽着烟,谢宜生也是无所谓,反正他是王角的大舅哥,捞钱这种事情,他不用亲手做,他就是个摆设,可再怎么摆设,“广州厚生救济委员会”的主任一职,是他谢宜生。
风光无限,谁羡慕也没用。
哪怕是刘岩的亲爹刘知谦,也只能如此。
“刘老板,你找我来……不会就是聊天吧?”
“呐,大家自己人,我有一桩生意,一个人做我不敢,但是找你谢老弟合作呢,就很稳啦。”
“……”
“这次绝对不坑你。”
“……”
老子信你个鬼!
上次把自己的“天仙妹妹”都输了,这回难不成让老子出去卖?!
然而听刘岩自顾自在那里说了一通之后,谢宜生愣了一下。
“谢老弟,你是王委员长的大舅子,怎么能跟咸鱼一样混吃等死呢?‘诗书传家’的门第,要有牌面的嘛……”
“刘老板,你有话直说,我害怕。”
“……”
刘岩轻咳一声,然后眯着眼睛道,“现在行情这么好,你不如用‘广州厚生救济委员会’的壳子,办个通告,专门刊登哪里分派多少救济粮,这样……”
“我不敢,谢谢。”
“……”
510 谢谢啊
不是谢宜生信不过刘岩,而是他真的怕。
“刘老板,我谢宜生指天发誓,我只想做一条咸鱼!!”
伸出手指,指天发誓,谢宜生一脸的决绝,“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我叼……”
刘岩也伸出了手指,不过是颤抖的手指,他万万没想到啊,谢宜生这个败家子,在咸鱼这件事情上,竟然是如此的刻苦勤奋!!
“你妹妹是王委员长的人啊。”
“我妹妹呢……”
神色有些复杂的谢宜生忽然叹了口气,冲刘岩道,“她是个看上去很聪明,实际上很蠢的女人。所以,做个花瓶,挺好的。她不求上进,我也不求上进,以我妹夫的能力,做大做强之后,随便给我们一点好处,受用不尽啊刘生。”
“……”
有道理,很有道理。
夹着烟的手颤得更加厉害,刘岩突然觉得,这样的世道,如果可以自己不努力,那简直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反正谢家也只是“诗书传家”,也就这个档次而已。
而王角哪怕不会再更进一步,就现在的实力,那也是“候补相公”,二十岁出头的实权大佬,还要怎样?
就算活到六十岁就死,还有四十年的风光呢。
叼……
这么一想,刘岩整个人都不好了。
哪怕王角是个废柴,熬资历熬四十年,那也是顶级的大佬,呼风唤雨大权在握的那种。
自己呢?
四十年后,八十岁……
咸鱼肯定是吃不动了。
深入地想了想,刘岩觉得自己有点悲摧。
未来的行情,完全不如眼前的这个谢家凯子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对喽。”
谢宜生反手捏着烟屁股,“刘生,我谢宜生,废柴来的嘛。做通告,是不是以后还要做报纸啊?然后是不是还要帮妹夫发展党员啊?帮帮忙,不,行行好,刘生,我呢,货真价实,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是个废柴,是条咸鱼。”
“……”
见谢宜生这么毅然决然要当一条咸鱼,刘亚顿时……无比羡慕!!
他在刘家这么隐忍,是为什么?
还不是他亲爹“大知谦”吃的这碗饭不牢靠?
白道官面上的照顾要是完蛋,刘家全家都得死。
而江湖上要是战败,对不起,还是得死。
刘家根本输不起。
可偏偏在这个输不起的家中,还有两个宛若智障一样的哥哥,天天防着别的兄弟“谋朝篡位”。
有一说一,他的确是想要上位,但上位不是目的,上位之后想要调转船头,才是他的目的。
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过得紧紧张张、风雨飘摇,简直就是无语。
可惜,要达成目的,就得“谋朝篡位”,这个过程就注定他没得选。
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算计王角,当初只是做个小小的“投资”,他也没胆子得罪死王角,当然结果是好的,虽说有些后怕。
尤其是王角这已经不是反贼不反贼的事情,闹起来惊天动地,他一个“南忠社”大龙头的三儿子,最大的名声就是“东区三郎”,玩个屁啊。
王角是刘岩看到的最大出路,当然了,刘岩并不想闹革命,他也不喜欢乱党,连乱党他都不喜欢,何况是王角手底下那些搞“减租减息”的亡命徒?
但是跟着王角走,是能浑水摸鱼的。
西军那些丘八能想到的,他刘岩又不是弱智。
自己费尽心思的事情,每天都要扮沙雕二代的生活,结果到头来跟一个自己算计过的凯子相比,原来矬其实是自己?
我叼……
“刘生?”
“嗯?”
“你不要紧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
“可是你在掉眼泪啊。”
“……”
淦!!
不惑之年的刘岩,哭的像个后生仔。
他妈的,为什么家里人都是傻叉!!!
羡慕谢宜生的好命啊!!!!
什么狗屁我命由我不由天,有大佬带你飞,老子敢操翻天啊!!!
心情逐渐暴躁的刘岩思来想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索性道:“谢生,给个面子,帮忙给王委员长介绍一下我。”
“……”
谢宜生感觉今天的“东区三郎”像个颠佬,无奈道,“刘老板,给个面子,我妹夫跟你一起吃过饭的,不需要介绍。”
“不不不,那不是真正的我。”
“……”
“我的意思是,我以前都是装的,实际上,我不是过去那个我那样的为人……”
“……”
“我的意思是……算了。”
“刘老板,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妹夫的为人,不用猜的吧?”
“嗯?”
“刘老板既然想要找点事情做,直接跟我妹夫汇报喽,成不成事,我妹夫不可能不答复你吧?好歹你也是介绍人。”
“……”
刘岩这样一想,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自己习惯了背地里做事,习惯了阴暗,习惯了隔一层,习惯了云山雾罩、假模假样,突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真面目示人……有点不习惯。
“总之呢,我妹夫肯定是缺人手的,当然了,再缺人手,我也是不会出力的。当然出钱的话,还是可以的。”
谢宜生说着,也摸了一包烟出来,抖了一根递给刘岩,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刘老板,你说做通告也好,做报刊也罢,你觉得可以让我妹夫高看,你只管去做,做了然后跟妹夫打声招呼。他在湖南,你在广州,好说的嘛。”
“有道理……”
“也是我摸索出来的一点经验,南海的客运航线,客船上的杂志,不知道刘老板听说过没有?”
“什么杂志?”
“卖肉的嘛。”
“怎么了?”
“有个海军里面混的呢,跟妹夫不过是一面之缘,现在混得不知道多好。刘老板,一面之缘啊,没道理你还不如一面之缘吧,对不对?”
“有道理。”
刘岩点了点头,然后道,“谢老弟,多谢开导啊。”
“应该的,自己人。”
511 献爱心也要讲流程
北苍省首府沙县,作为行署专员,刘亿现在的地位自然是不比从前,只是他身兼数职,除了文官待遇之外,他依然是北苍省总警长,同时也是北苍省警察厅直接负责人。
整个“杀龙港”的三大码头,现在都已经是刘亿的形状。
不是因为刘亿的权力有多么的恐怖,也不是“世忠社”的威慑力有多么强悍,纯粹是这一回,运费砍了一半又一半,货船的运费几乎就是史上最低。
“大人,南苍省的‘光明商会’,愿意筹措粮船四十条。”
刘德光跟刘亿行了个礼之后,汇报了一个新的状况,然后小声问道,“是不是……回绝了?”
“不必。”
摆了摆手,刘亿淡然道,“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向响应中央号召的,都是社会爱心人士,明白?”
“可是……大人,‘光明商会’乃是拜火教的幕后金主,这个当家话事人虽然姓白,却是波斯世子之后,曾经还在天方省、天际省制造过叛乱。”
“那个贝鲁斯世子……谁知道真假?不过是利益媾合而已。”
刘亿目光低垂,手指上夹着的“思咖烟”品质非常好,乃是“天涯洲”的上等货。
翻了一页文件,刘亿继续道:“你表妹夫现在实力强劲,跟岭南冯氏也有来有回,救济粮一事,已经影响到了京城的政策施展。内阁那些白痴,必须将这个大功也是大责背起来。”
“救济粮一事,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想起王角的逆天运气,刘德光有些羡慕。
“愚蠢!”
刘亿喝骂道,“轻松解决?你知不知道如果朝廷再不下场,最后撑不住的,只能是你表妹夫?只不过,你表妹夫为人痴愚,扛得住压力罢了。不管是海陆东西两条运输线,还是说甘仁这条恶狗在湘南、桂州的站稳脚跟;甚至是联系‘三宝海’的亡命之徒,还有‘狮驼岭’的江湖令……每一样,要运作起来,你以为很轻松?”
见刘德光反应过来一脸羞愧之后,刘亿这才道:“朝廷是必须下场的,毕竟,皇唐天朝的百姓,不是一家一姓百姓的,中央必须协调救灾。而这时候,地方上只有你表妹夫在努力赈灾,甚至是防备更大规模的饥荒。这种事情,如果瞒得住,那也就罢了,现在传的沸沸扬扬,那么朝廷必须接下,并且还要跟你表妹夫沟通好,之前的所有一切努力,都得是内阁的指派,洛阳的意思。你……明白?”
“明白!”
“我们能在杀龙港安安稳稳发财,这一次,要感谢的,就是你表妹夫。那么,既然是赚钱,怕什么给钱的身份?就算是反贼又如何?同舟共济,放下彼此的仇怨、理念,放下争执,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多么令人感动的一桩美谈……”
吐了一口浓烟之后,刘亿露出了满口金牙,“都是运输救济粮的运粮船,运费减免当然是朝廷来承担;关卡畅通,也是应有之意。现在社会爱心人士,纷纷踊跃捐款捐物,捐献几条运粮船,这也是人之常情。”
“那……我就跟‘光明商会’按照老规矩?”
“翻一倍,他们还是有的赚。运费、关税、印花税,给他们省了这么多,四十条船,两条船的货就能抵回来了。”
“是!”
因为“广州厚生救济委员会”的活动非常热烈,得到的关注超出了原本“岭南护国委员会”的预计,乃至都传播到了中央洛阳,这种情况之下,洛阳中央政府,也迅速通过了决议,对于抗灾的社会团体,都给予了一定优待和补助。
比如说运粮船按照出粮多寡来给予等比例的减免运费,再比如说通关畅通,粮食直接对接专用仓库。
再比如说特殊通道,救济粮的运输队伍,可以优先进入广州江南洲、南昌鄱阳口……
这种临时性的优待和补助,生效时间是十一月八日至贞观三百零三年的三月初八。
尽管冬季是个运输麻烦的日子,但是,几乎所有消息灵通的豪商,都是拼了老命要捐款捐物。
当然了,捐款都是现钱,真金白银;捐物都是粮食,沉甸甸的粮食。
必须用船来运。
没别的意思,问就是献爱心。
门路广的,早就在跟王角合作之后,就从朝廷的几个“市舶司”专用柜台拿到了补助,因为十一月八日之前,已经有人在献爱心了。
都是献爱心,没道理让早早出头的吃亏。
退和补,直接让诸多南海东海厮混的名人,都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帝国。
爱的深沉,且也打听清楚了不同地区的这份深沉的爱,大概是个什么价位。
南海四大家族,因为自己有船,且有人背书,那献爱心就是现杀现卖,非常的新鲜。
其余不入流的势力,比如说“光明商会”,跟拜火教不清不楚的,就得自己想想办法。
首先得让人相信,你是要献爱心啊。
其次你的运粮船,从哪儿出港的,你得有记录啊,万一你是海贼船,其实是想要趁火打劫呢?
最后你的粮食,是不是给人吃的,你得有专业的,被国家朝廷权威部门认可的农业食品机构或者团队……打个钢印、签个字、画个押!
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不然就是非法献爱心。
所以类似“光明商会”这种组织,就到了刘专员跟前表态,表示一份爱心值多少钱,就听刘专员一句话的。
他们“光明商会”,良民滴干活。
刘亿跟儿子说他们现在是靠王角发财,并没有胡扯,这五个月的时间,将会是未来几年中的绝对黄金时刻。
贞观三百零三年三月初八之后的所有运输买卖,都没有这一单来得震撼人心。
钱多钱少是个缘,主要还是有良心,且爱国。
十一月十五日,杀龙港的西港,又一批货船出发,整整四十条船,都是挂上了运输救济粮的特殊旗号,目的地,广州江南洲港口码头。
劈波斩浪的船队,载着满船的爱心,直奔帝国的南都,杀龙港的码头上,跟船队告别的“光明商会”经理们,都是流下了喜悦……不是,感动的泪水。
512 不容置疑
“赖团长,多谢赏脸,多谢。刘某先干为敬,多谢!”
“刘经理,自己人,不必客气。”
赖坚毅从白胖子变成了黑胖子之后,气质也是变了,和那些匪气十足的黑胖子不一样,吃了苦头的赖坚毅同样面目粗粝,然而眼眸却没有迷茫。
每当自己没有头绪的时候,湖南就会传来一个新的消息,怎么走、如何走,走到什么程度,走到哪里去,一步步的清晰。
此时面对刘岩这种人,昔日的“肥仔”,举止或许依然稚嫩,但是气势却完全不输。
管你什么江湖大佬、阁老宿老,“岭青团”不吃这一套。
“今日邀请赖团长,我也是个中人,毕竟广州这里,也不知道谁谣传的,都说我‘东区三郎’做介绍人做得好。所以,前几天岭南大学的几个朋友,便托人跟我说,当初开除赖团长的学籍,那也是出于不得已的苦衷……”
“念书呢,其实我不行的。没有我大佬时时刻刻督促,以我的智力,岭南大学是肯定考不上的。”
赖坚毅笑了笑,拿起酒杯,举起来之后,刘岩同样拿了起来,两人很有默契地碰了碰,便听赖坚毅接着道,“学校有学校的苦衷,时代的眼泪,理解。”
“理解万岁。”
哒。
轻轻地又碰了碰酒杯,两人都是笑了笑,就听刘岩道:“那……刘某就请几位岭南大学的朋友,过来跟赖团长见个面?”
“恭敬不如从命。”
赖坚毅说罢,就见刘岩拍了拍手,“好!”
“富贵!”
“老板。”
“去请几位校长过来一叙。”
“是。”
达达尼奥微微欠身,离开之后,就去了不远处的隔间。
那里是个单独的小房间,房间里也摆着一张桌子,果盘中瓜子花生阿月浑子都有,只是几个人都是在那里喝闷茶。
十一月的广州,冷也是冷了点,但还冷不死人,稍微穿得厚实一点,也就能暖和了。
这几个岭南大学的人,都是穿着体面的长衫,脚上的皮靴,在国朝的官吏序列中,那也至少是“教授”这一级的。
若非穿官袍太过显得正式,只怕都是青衫、绿袍在身,体面人,自然是要方方面面的体面。
“富贵!”
“怎么说?”
“赖团长心情如何?”
“可还算妥帖?”
几个人见达达尼奥出现,立刻站了起来,围到了达达尼奥的身旁。
“几位校长放心,赖团长似乎心情不错,我们老板上来就自罚三杯,怎么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不愧是‘东区三郎’,广州第一介绍人!”
“所以说‘树的影,人的名’,讲数谈和这种事情,就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刘经理不愧是闻名遐迩的广州名流,佩服,佩服……”
虚空马屁先拍着,反正达达尼奥也是刘岩的人,到时候刘岩自然知道他们就算不当面,也会拍马屁。
当面的马屁,那是要另算的。
达达尼奥也是相当的受用,这种权力上的快感,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老板,如此热衷且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南忠社”之外的实际社会地位。
什么“忠”字头的大当家、大龙头,那都是一个屁。
如果大龙头真那么好,为什么“世忠社”的大龙头耶律阿保机,要去做总警长?甚至做到了一个边疆省的行署专员?
相公家的门房,那也是相公家的门房,未必就比“南忠社”大龙头的儿子差了。
至少相公没死的时候,就是如此。
相公要是还在中央政府中手握重权,那就更加如此了。
七老八十的内阁老相公,都这副鬼样子了,还不是要折腾?
权力,真是让人迷醉。
“几位校长,我们老板已经跟赖团长喝了几杯,老板想要热闹热闹气氛,请几位过去一起……”
“当真?!”
“这就走!”
“快去快去!富贵,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罢,毫无遮掩地一根金条拍在了达达尼奥的手中。
达达尼奥咧嘴一笑,更加的高兴起来,他的老板,其实真做了什么吗?
好像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可是手中沉甸甸的金条,却不是假的。
真是迷幻的社会。
达达尼奥在前面带着路,只一会儿,就到了刘岩和赖坚毅喝酒的房间。
“刘经理!!”
“赖团长!!”
“我等姗姗来迟,罪过罪过,自罚三杯!”
进来之后,就是一通热闹,酒杯之中的佳酿,三杯下肚之后,气氛陡然就升温了一般,几人活络得很。
赖坚毅攥着手中的酒杯,咧嘴只是笑着。
这几个,他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认识的,是以前就在岭南大学做副校长的;不认识的,大概是他离开岭南大学之后来的吧?
“赖团长,其实来之前,我们在学校内部,就讨论过的。像赖团长这样的年轻俊杰,帝国精英,明明就是我们岭南大学的骄傲,是我们岭南大学的光荣。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又不加以任何思考,就开除学籍呢?”
“对对对,经过我们的认真排查,以及仔细的比对,都是当初岭南大学校长的一意孤行,这是没有经过讨论的,是典型的公器私用,当真是荒唐,让赖团长受委屈了。”
“所以!经过几次激烈的讨论,岭南大学全体师生都认为,像赖团长这样的优秀青年,当然是岭南大学梦寐以求要培养出来的为国家为社会有贡献的英才。赖团长,不知最近几日……赖团长有没有空?”
赖坚毅笑了笑,“有空?”
“好!如果有空,还请赖团长莅临母校,参见对赖团长的表彰大会。像赖团长这样的英杰,必然是岭南大学的荣誉校友!”
“不容置疑的。”
赖坚毅又笑了笑,“不容置疑啊……”
“对!”
“对!”
513 比烂
“艹,老子他妈的看过了,除了两条船,剩下的十八条船就没有粮食。其中十条运的还都是橡胶,他妈的我受不了了,我要去罚死他们!”
“你他妈是白天生吞了狗屎还是怎么地?脑子呢?!你他妈以为这里面全是南海土老财的货?!这还有‘岭南兴唐同盟’的呢!悠着点儿,哥哥,被他妈把咱们都折进去,这儿是南都!天子脚下!”
“我脚他妈的狗屁天子!操!”
嘭!
一脚踹在煤油桶上,江南洲码头的大兵骂骂咧咧,“国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别他妈叫唤,你叫唤什么呀?!哪儿不是这样?你他妈怎么从幽州来的广州?别人没有逼数,你自己也没有?我的哥哥,河北的‘瀚海公’都他妈死了,你瞧见他们哭丧的架势了么?广州……广州那都算是好的,懂了么?论吃相,冯大老板算不错的了!”
“我就是心里烦!救济粮啊,他妈的……”
“行了吧,邢州报上来的募捐粮,一共是一百四十五万斤出头点,咱们给它补齐喽,算它一百五十万斤。就这,一百二十万斤缺额,那都是报个数,听着好听的。实际认捐一共就三十万斤。就这三十万斤运往江淮省,走的是山东运河,‘漂没’少了吗?那不都是照着一百五十万斤来算的‘漂没’?”
叼着一根烟,头上帽子歪着戴的年轻人笑了笑,“楚州的哥们儿那是准备了多少大车?结果到了淮阴,好嘛,一百五十万斤的账,十万斤的现粮。就这……已经够意思啦。您看看济州、青州的,开口好生阔气,怎么地也比邢州强啊,一百来万斤,那不是打人脸么?三百万斤起!那山东的粮食,你就别说大米,你就是小米儿,也没瞧见一颗进市场啊。”
“谁他妈买小米儿啊!”
梗着脖子的老哥把嘴里的烟掐着,然后大嗓门地吼道。
“对啊,就是这个呀。我的哥哥,人山东英雄怎么说来着?江淮大地,鱼米之乡,彼时稻米为主食,不喜黄粱,自不必大肆投入……”
“……”
生着闷气,好一会儿,就见起重机又开始卸货,翻斗中的粮食,总算还是看得见的,码头上的转运车不少,一节车厢就能走个万把斤,一路运到韶州,补个水补个煤,直奔南昌。
救济粮还管什么大米小米啊。
年长的官吏也不再说话,有些事情,一对比,才会知道,眼门前的,兴许不是最烂的那个。
南海源源不断的船只,都一股脑儿往广州赶,不赶不行,就五个月的窗口,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啦。
于是乎,大家都是岭南省的乡党,可偏偏就有隔壁循州的畜生,自带七八十条船,然后硬说自己是从南海来的……
大家为了献爱心,也是蛮拼的,费尽心思的献爱心。
没别的意思,就是对帝国对大唐爱的深沉。
“至少现在王委员长还能抠出点儿粮食来,否则,光一个广州,就够喝一壶的。哥哥,难道你没发现,这几天广州的粮价,都开始跌的了么?之前那些捂着粮食当传家宝的玩意儿,也开始放粮了,这就是好现象啊。”
“没有外面的粮食,他们本地的豪强,能放粮?!”
“对啊,能放?当然不能放,国难财不发……那还是人吗?”
“……”
“可要是没有王委员长在前头硬顶着招呼粮食,你猜这些大善人,会不会从牙缝里抠东西出来?剃他一根腿毛,那都是要他命……”
“饮鸩止渴,早晚还有变化!”
“你能看到的,王委员长能看不到?哥哥,人家二十岁当相公,你我……是个啥?人家肯定想到了啊。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逼着朝廷干这样的荒唐事儿?还不是为了救人吗?‘人命关天’四个字,孙夫子这个史上第一状头早说过了,当真的才几个啊。”
年轻人吐了个烟圈,“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别当真啊。”
“……”
“事情呢,不同人看重的,肯定不一样。王委员长只看能不能救人,能,那就行了。过程如何,已经不重要。一切都是为活命为大前提。”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五个月时间,足够建立庞大的关系网,甚至,得利的势力,会勾结在一起,人为地制造灾情,然后挖帝国的墙角!”
“行行好,我的哥哥,这年头谁不挖国家的墙角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公正廉明爽了一辈子,名声、待遇,该有的都他妈有了;噢,到了孩子那一辈,就去喝西北风,看那些以前不如自家的孙子,吃香的喝辣的,这能平衡吗?那必须不能啊。”
横了一眼年长之人,年轻人笑了笑,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之后说道,“再廉洁的相公,他活着不作数,死了也不作数;死了之后看他子孙如何,这才是作数的。装什么也不能装到孙子不是?”
“……”
“行了,开始干活吧,哥哥。”
仓库边上的脚踏车推动之后,年轻人骑着车往前一边走一边喊:“冬季干燥……注意明火……安全生产……阖家欢乐……小的给几位爷拜个早年。雷猴啊,阿叔,歇歇脚,食一支烟啦”
“……”
码头上一阵热闹,“岭南兴唐同盟”的人戴着臂章,看到码头上的检验员、报关员,好奇地问道:“哪儿来的?”
“河北来的,听说是‘瀚海公’一脉的小支,河北张氏‘邢州房’的。”
“两个都是?”
“两个都是。”
“好好的河北不待,怎么来岭南了?”
“得罪了沧州港的负责人,被赏了一双小鞋。”
“呵。”
这边冷笑一声,却听到一人戴着另外一种袖章,推着小推车,上面摆着两根大桶,一个写着“赤豆”,一个写着“绿豆”。
“歇一下歇一下,天气冷,喝点粥暖暖身子先。甜咸都有啊!”
看到此人,“岭南兴唐同盟”的人顿时眼睛微微一眯,“‘劳人党’个扑街……”
515 疯子
“钱先生,现在大势不错,你怎么看?”
“是好事,但老夫……还是颇为担忧。”
北苍省首府沙县朱雀大街的“火云书局”中,纪天霞跟钱镖讨论着最近的变化,有些东西,钱镖未必有纪天霞感触深。
“交苍线”规划那么多年,最古老的方案,每一张图纸都是属于古籍和文物,贞观五十年前后,确切地说是贞观四十八年的时候,“交苍线”的前身,也就是“雨林板轨”,就已经诞生了。
设计方和投资方,是当时的“广交会”,涉及到大量的名贵木材、矿产资源,但后续因为种种原因,全部搁置。
“永兴象机”这种大型厂用动力源蒸汽机诞生的时候,就有人预料到了将其小型化之后,用在铁路、公路运输上。
曾经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投资,就是砸在这些创造发明、基础建设上,甚至三百年前的亲王,著名的“遗传学”权威吴王恪,便是其中的重要研究资助者。
那个时代中,亲王中的佼佼者,都在向他们的父亲,也就是贞观大帝李世民学习。
以一个普通的王侯存在,死了之后,就未必会被记住。
但是“吴王研究所”,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李恪过了两百年三百年,还是被人熟知。
如果仅仅是一个亲王,三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亲王诞生、长大、死亡。
那是一个极为热烈的时代,只是,轰轰烈烈之后,就仿佛死亡了。
直到现在,纪天霞再度看到了他无数次想象的那一幕。
“钱先生,没必要担忧,最激烈的对抗,很快就会到来,这是不可阻挡的。‘交苍线’还是那条‘交苍线’,但是你知道吗钱先生,这一次,‘交苍线’是谁让它兴旺起来?不是‘广交会’,不是沿途的豪帅、酋长、洞主,也不是这个长官那个贵人!”
纪天霞非常激动地伸出了双手,他身材本就高大魁伟,此刻,手指成爪,狠狠地攥成了拳头,“是普通人,是苍头,是黔首,是贱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为一个银行家,他看到的不是这个革命那个颠覆,而是更加磅礴的,更加广泛的,更加令人激动的……利润。
但是,同样作为一个银行家,他除了追逐利润,在现在,在此时,在贞观三百零二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像吴王李恪一样,会成为历史篇章中的一页。
不需要太多,不需要浓墨重彩,不需要像贞观大帝那么华丽,那么高高在上;像吴王李恪就行,人们翻开史书,看到的是某年某月某日的纪天霞,做了什么事情,于是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会有无数后来者来纪念他,解读他。
哪怕纪天霞此时此刻也依然是个投机客,但是,不重要。
“‘狮驼岭’那边没有闲着,‘昆仑洲’、‘天涯洲’最近都会有动作。”
“地盘,地位,从来都是打出来的!!钱先生,你要对你的学生抱有信心!”
“会死人的。”
“当然会死人!”
纪天霞提高了音量,整个人像是亢奋的狮子,在狭窄的囚笼中来回踱步,“正因为当初有人怕死人,才会一步步地妥协;有人用天下大乱相威胁,于是又是怕死人,才会停滞不前。小王不应该在贞观三百零二年的时候出现,他应该在贞观一百六十八年的时候出现!!全球一统,市场贯通!钱先生,你知道这会如何吗?全球都会进入更加合理的分工,这将会是多么庞大的市场,任何一个追逐利润的金钱鬣狗,都会显得微不足道,显得无足轻重……”
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钱镖也是相当的无语,每次纪天霞只要进入这种状态,就跟疯子一样,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纪天霞甚至妄想整个地球充分合理地配置资源,分工协作,并且不断地深化,将分工进一步细化,进一步标准化。
纪天霞甚至跟钱镖说,全世界完全可以养活四十亿人,甚至更多!
疯子……
为此,纪天霞甚至参照王角在湘东的高效运转,专门自己出了一本书,就在“火云书局”中自己卖。
这本书并不长,基本就是务虚,书名《从资源掠夺走向产业分工》。
然而类目基本是从王角在湘东搞的那一套中反推,纪天霞在书中认为,帝国在资源掠夺的“黄金期”减缓后,其实就已经实质上死亡。
帝国自贞观一百六十八年之后的发展,纯粹是过往掠夺体系发展带来的惯性。
大量的掠夺巨头,纷纷形成了庞大且顽固的地方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本该是帝国的毒瘤,然而因为这些毒瘤的存在,反而强化了帝国在核心地区的超然地位,这就使得帝国的上层统治者,有选择地保留了这种“毒瘤模式”。
原始的海外庄园经济,原始的海上贸易,原始的海外手工业集群,原始的矿产资源开发……
因为要保留“毒瘤模式”,又因为要保留超然的“中国”地位,这就使得在资源进一步掠夺的过程中,先进的技术无法有效地投放进入“毒瘤模式”的经济体系中。
因为拒绝!
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利益集团拒绝前进。
技术革新带来的利润,不足以打动利益集团。
当现有的模式,已经能够创造富可敌国的财富,而剥削和被剥削的结构又相对稳定的时候,即便带来十倍“富可敌国”的财富,意义也不大。
财富已经是个虚的概念,利益集团予取予求,那么一百亿还是一千亿,都没有区别。
反而为了九百亿的增值,可能会带来动摇自身地位的风险,这是不可取的。
而这个风险,其具体的形式,纪天霞在书中命名为“产业极大丰富”以及“产业分工”。
只是,要怎么做到“产业极大丰富”,纪天霞以前认为,是需要帝国的实际统治者进行投入,这需要大量的资金、人力、物力、技术……
但是现在,从湘东站稳脚跟的短短一年半载中,他敏锐地发现,这是高效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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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中秋佳节,又封一章。不过不要紧,快乐,是必须的。大家中秋快乐,多吃五仁月饼。
516 虽然不懂,但大受震撼
“艹,纪天霞这叼毛有点东西的……”
也就是没有即时通信工具在,否则王角能够想象,这货指定天天要跟他刷屏,刷屏刷到他吐的那种。
可王角也承认,这货虽然唯利是图,但是真的聪明。
穿越者老前辈肯定也不是个务虚强者,理论建设上,穿越者老前辈乏善可陈,基本就是经验总结一类的玩意儿。
大而化之的东西,王角寻思着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就学过了,还差你这点嚼过的?
爷可是文科生。
虽然长期从事的保安工作。
他懂一点,但也只是懂一点,很多东西,他都是确定了具备历史一般规律,甚至还有人性上的规律,才会无脑硬上。
没有任何思考,他也拒绝思考。
他的智力,不足以支撑他身居高位,哪怕历练百转千回,他就这个档次。
他能坚信和依靠的,就是背后一尊尊看不见的“大神”。
但是纪天霞不一样,这个长得宛若金刚,实则心细如发的“多智近妖”之辈,已经具备了梳理一个时代脉络的能力。
这是天才,而且还是一个极为努力的天才。
努力是一个优秀的品质,但努力从来不是为了超越别人,而是超越昨日的自己。
王角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会去嫉妒别人更加聪明的大脑,更加强壮的身躯,更加富有的条件。
然而纪天霞展现出来几近教科书上般天才的眼光时,王角还是被震撼到了。
纪天霞在给他的电报,以及各种信件中,描述的是一个帝国的“全球化”,甚至还有“全球化”应该发展的产业分工。
同时,纪天霞还明确地指出,“产业极大丰富”这不是目的,而是实现目的工具。
更进一步的,纪天霞还将“产业极大丰富”该有的经济指标,大概地划出了一个标准,一个比重。
王角认识这个,这个,叫作“工业化”。
然而即便是穿越前,王角都以为“工业化”是目的,国家发展就是为了工业化。
可是现在,纪天霞却很明确地说了,为了创造更大的市场,为了追逐更多的利润,为了更加丰富的社会,需要进一步增加工业比重、工业力量,使得工业创造的就业岗位,成为中流砥柱。
这不是目的,这是一个过程,一个工具。
但是,要实现“产业极大丰富”,又有许多前置条件,这个时侯,这个阶段,“产业极大丰富”又或者说王角认识中的“工业化”,又成了目的,且不仅仅是工具。
纪天霞认为,在帝国的既有体系之中,除非有南海四大家族那样的地方寡头,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成本,进行投资建设,并且毫无目的地,只为追求利润而去扩大再生产,才有可能实现。
这是帝国上层,自上而下的推动。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甚至是不可能发生的,原因很简单,帝国的寡头、巨头们,对于资产增值的“蝇头小利”,完全可以不屑一顾。
或许他们的祖先,在两次内战之时,是有这样的利益驱动,但是,内战胜利之后的实际掌权,让他们成为了过往云烟中失败者一样的人物。
如果“巧取豪夺”没有任何代价,为什么自己要去投入生产呢?
既然追逐利润的终极目标是垄断利润,那么,自己已经在既有的势力范围内实现了垄断掠夺,又何必在乎一朝一夕的收益呢。
金矿就在那里,今年开采一百斤,和今年开采一万斤,放大一个时间长度,总量如果是固定的,那自然而然的,又显得微不足道。
而“细水长流”带来的剥削与被剥削稳定结构,远比无脑追逐单纯的资产增值安全的多。
这一套套分析下来,纪天霞这个巨型变态的形象,更是让王角觉得这货是不是哪位大佬转世投胎,专门过来虐他这才菜逼的。
“你一个银行家,你他妈不好好追逐利润,倒是研究起理论建设了!”
淦!!
更离谱的是,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还有一个什么“湘东模式”?!
老子模尼玛个头!!
可偏偏纪天霞在一堆信件和电报中说了,帝国既有体系中的自上而下式推动“产业极大丰富”,在没有全球挑战,甚至竞争对手都没有情况下,是永远只有可能,却无法实现的。
这是一个老大帝国的惯性,是无法通过循循善诱和改良做到的。
但是,“湘东模式”带来的变化,是新的道路,它不会是自上而下的,也不会是某种超强的利益集团推动的,它是事实上的自下而上,由底层发起或者被发起的一种模式。
它是一条“捷径”,更加高效地动员了有效人口,更加快速地进行了资源配置,然后进行了社会分工以及利益分配和再分配。
哪怕只是农业生产活动,在高度统一了生产效率之后,地区总的“余钱剩米”足够进行来年的“挥霍”。
因为“挥霍”的主体有且只有一个,就是以王角为首的“劳人党”,且是湘东地区的“劳人党”组织。
这种“挥霍”,可以大胆地将“余钱剩米”进行分配,可以修桥铺路,可以丰富产业门类,甚至可以进行技术研发。
“劳人党”以及“劳人党”的支持者们需要什么,这些“余钱剩米”,就能拿来优先配置。
同时,当“劳人党”的外部环境极端恶化之时,“劳人党”还能自行高效地决定如何应对,无需向一千一万十万百万人解释。
不解释不代表负责,恰恰是因为十万百万人的认可、支持、相信,才创造了“无需解释”的基础。
这是“三代圣王”中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必然是具备先进性,革命性的。
“妈的,老子怎么没看懂这货在说什么?”
王角一脸懵逼,看完纪天霞最后送来的电报,直接一头雾水,双手摸了摸脑袋,宛若头大了的可达鸭,觉得这里面说的吧,可能不简单。
虽然自己不懂……
但是,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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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个月准备撸个开头,继续双开大业,通知一下。
PS2:中秋还是要多吃五仁月饼,单身呢,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吃两块。
517 纪先生
“看不懂……”
将一堆东西扔在了一旁,王角实在是看不懂纪天霞在说什么,而且他还搞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数学模型。
他一个对外汉语专业的,懂个鸡儿的数学模型。
他这脑袋就是个生瓜蛋子……
“相公,什么看不懂?”
“纪老板的疯言疯语。”
说着,王角愣了一下,突然道,“王姐,你去通知一下宣传部,就说要认真学习并且总结一下纪天霞社长的文章。要写读后感,然后读后感汇总过来,我要看。”
花见羞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她没有质疑王角的决定,像王角这样的奇男子,做什么事情肯定都是有深意的。
如果看不懂,是她这样的凡夫俗子太蠢。
冬月的活动都是低烈度的,读书学习就成了主流,主要是能省不少钱,大通铺点了火盆子,一群人凑着,也不会觉得冷。
就是江南地区总还是感觉湿湿的,脚冻起来那是真的恶心到极点。
再加上偶尔一场雨,那就更糟糕。
不过因为绝对温度还是要比北方高,零下十度一般就是历史极限,防大雪的要求也不高,冻雨倒是多一些,再加上雨夹雪。
这种程度,赈灾用的窝棚,也多是竹木结构加砖混。
大鲤鱼水库附近虽然多增加了一些水泥厂,但供应水库、水渠也只是刚刚好,民用都是只能牙齿缝里抠才行。
主要还是为群体服务,砖混都是房子,屋顶用钢梁、悬索、拉杆,就能做个不错的挑高,当仓库、大讲堂,又或者是公开课的教室,都相当的不错。
此时因为蒸汽机的数量又多了不少,“安陵散人”借着甘正我在湘南成立第二军,也算是“狐假虎威”吧,从有些地方,抠了二十几台车床出来。
车床的动力是蒸汽机,因为厂房内设计了“天轴”,所以一台蒸汽机,是给三四台车床当动力源的。
基本上俺车床都是人休息机器不休息,这光景用“切削法”加工的枪管数量,满足“湘义军”一个军的换装都做不到。
至于说拉个膛线什么的,又是另外一道工序,只能说保证有,上量就难了。
但是借着这二十几台车床,加上在湖南本地收集的机床,成立了“劳人党”直属的“永乐五金加工厂”。
取名完全是因为靠近永乐江,但也只是靠近,实际并不在永乐江江畔,而是天元山的西北侧。
为了给“永乐五金加工厂”稳定地提供加工材料,原先的长沙钢铁厂重新恢复了运营,只是新开辟车间,因为老工人有的跑了,所以都是南昌这边的工人接受。
好在高炉型号都差不多,南昌来的工人也是熟门熟路。
原本生产效率极低的长沙钢铁厂,在重新恢复生产之后,各作业车间的老式学徒制被强行废止,更迭过来的,是“劳人党”内部的班组结构。
并且为了提高产量和效率,“劳人党”重新制定的生产规章中,明确指出一线工人可以参与生产效率提高的研究,同时一线工人也能给低效、不合理的生产模式提出建议和意见。
因为提出合理的意见,一经论证使用,是可以获得实物和现金奖励的,这让不少心存疑虑的工人,甭管是不是会招惹麻烦,胆子大也好,硬着头皮也罢,横竖奖励不咬手不是?
在一项球墨铸铁管生产车间的改造过程中,有了第一个老师傅得到了奖励,虽然奖励并不多,只是两百斤配给粮票和二十块钱的银元,但在贞观三百零二年的十一月,还是刺激到了不少长沙钢铁厂中比较活跃的年轻人。
负责此项改造的工程师,同样因为大胆才用老工人的施工建议,也拿到了奖励。
这件事情,很快也在长沙钢铁厂的大会上,很是热烈地表彰。
因为负责此事宣传的,是“劳人党”的直属宣传部,借此机会,原本就有很高热情的钢厂工人,迅速跟“劳人党”贴近,然后在长沙钢铁厂,正式成立“劳人党”的支部。
也算是趁热打铁,长沙钢铁厂的“劳人党”支部成员,立刻在场内外进行了宣传,非常简单明了地为工人讲解“劳人党”的宗旨,一句话概括就是“为民请命”,并且今后的长沙钢铁厂,将会和“永乐五金加工厂”一样,成为“劳人党”的直属工厂。
工厂利润的一部分,除开留给本厂技术研发、扩大再生产的资金,将会成为上缴给“劳人党”的党产收入。
有了稳定的党产收入,“劳人党”本身的自持力,自然也就大大增加。
而在贞观三百零二年十一月底,长沙钢铁厂的业务员,或者说销售采购部门,基本都宣布加入“劳人党”,他们既要承担“劳人党”的党内任务,还要在“湘义军”的控制范围外,进行推销和采购。
尤其是铁矿石的采购,就不得不需要采购员进驻矿场或者堆场,远一点的,还要前往大型码头。
同样的,销售员除了要对接兄弟单位如“永乐五金加工厂”之外,还要前往其余的州县进行市场拓展。
他们的行动,自然而然的,就会将“劳人党”的理念,“劳人党”做了什么,“劳人党”今后的短期目标、中期目标、长期目标是怎么样的,通通宣传了出去。
而巧合的是,王角因为看纪天霞的“天书”看的一头雾水,只能找“小弟”们帮忙,宣传部的成员,索性就搞了个本地区的读书学习总结会。
纪天霞的文章、书籍、电报、信件,都是被传阅学习,然后进行总结。
在十二月初一,也就是刚刚进入腊月,陆续的粮食还在源源不断输入湖南和江西的时候,一份总结性的文章,出现在了“劳人党”的内部月报上。
以前的月报,就是总结一下过去一个月的成果得失,但腊月初一的这份月报,份量就有一点不一样。
王角自己都没有想到影响力会那么大,大到连洛阳日报的副总编,都亲自转载了一下。
几乎是一夜之间,人在北苍省首府沙县的纪天霞,成了京都名宿。
……
“……帝国的资源掠夺基本陷入了一种不是停滞的停滞之中,这是一个怪圈,明明已经完成了惊人的资本积累,却始终无法再更近一步。如‘甫里先生’这等天下第一的富豪,于他们而言,一百亿的资产还是一千亿资产,已经没有了区别……”
“……可以说,纪先生明确地指出,当一部分人已经完成了惊人的财富积累之后,而旧有的体系,因为天灾人祸遭到了冲击,为了延续这份财富,这一部分人,必然会出现自相残杀,又或者联起手来,收割底层……”
“……社会是高度复杂运转的,纪先生认为,完成了资源掠夺,以及财富积累之后,为了进一步高效地掌控社会运转,这些完成财富积累的帝国巨头,必将寻找新的出路,‘瀚海公’张濬的遇刺,只是这种矛盾的表面激化……”
“……纪先生认为,资源掠夺的阶段,已经彻底过去;边远地区的蛮族也不是帝国内部的主要矛盾,但是,必要时候,对蛮族的镇压,还是说对某个叛乱组织的镇压,都会成为转嫁矛盾的方法。哪怕方法是错误的,但是帝国的精英们,目前找不到更好的出路,又或者说,是拒绝走那条出路!”
“但是,所有的路走是死路之后,还是会回归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帝国必然要为底层的生存出让利益,比如说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提高福利和待遇。当然,这一切,纪先生认为,不会是首先由帝国完成,而是会由某种外部或者内部的力量,却倒逼帝国完成这一项绝对艰难的任务。”
“而当完成财富积累的人,进行再次分配、三次分配甚至多次分配之后,一旦进入相对和平期,必然是创造出了新的阶层,纪先生认为,这个阶层,将会是创造财富的主力,又同时是市场本身。”
“这个阶段,纪先生认为,追逐利润的工厂主数量,将会大大增加,因为市场正在扩大,市场需求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繁荣的动力。纪先生将这个阶段,命名为‘产业丰富’阶段,而推动‘产业丰富’的一切力量,都是产业资源或者产业资本的一份子。”
“在这个阶段上,人人都有追逐资本利润的权力,并且产业竞争将不在局限于旧有的体制依附之上,或许会有更多的技术投入、技术革新在。”
“全球的总人口在十亿到二十亿之间啊,纪先生认为,如此庞大的人口,如果都发展成市场,需要的工厂数量、规模,将会以百倍千倍甚至万倍来增加。”
“大宗工业品的生产,必然会大型化、集团化甚至集群化,分工将会越来越多……”
……
《洛阳日报》刊登的不是纪天霞的文字,而是“劳人党”的总结。
除了“劳人党”内部都在认真学习之外,京城的凌烟阁之中,焦头烂额的钱镠神色复杂,抖了抖手中的报纸:“这个纪天霞,老夫在杀龙港,是见过的。老夫本以为,他是个颇有才能的后起之秀,真是没想到,还有管仲之才。”
“阁老,此人似乎跟郑阁老……有些来去?”
“噢?”
钱镠有些惊讶,这样的大才,郑延昌居然就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意义,纪天霞原先的本行,是个银行行长。
“阁老,如此人才,何不收为己用?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阁老何不发个电报给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让其派人护送纪天霞回京?”
“你是说……给他一个职位?”
“顾问也好,参议也罢,总有安排去处的。此人眼光毒辣,观点犀利,尤其是他文字中的内外因,只怕都是意有所指……”
很多东西,点透了,对敌我双方,都是一种洗涤。
钱镠也心知肚明,老一套的严防死守,只怕是真的不行了。
帝国的人口上限就摆在这里,南海四大家族也好,太湖四大家族也罢,谁会让利?不可能的。
要么狗咬狗,要么,再消耗一点人口,自然愕然的,帝国的危机,就会缓解下来。
至于说那么多孤魂冤鬼……关他屁事的。
发起“靖难”的冯复,他现在还“靖难”吗?
他不是老老实实地在广州积攒实力?
然而现在很多破事儿,都被纪天霞给点透了,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有识之士聪明人就是差这临门一脚,那么都会想着是不是还有新的出路。
这个出路,钱镠认为是找不到的,即便有,那也不是他的。
“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个纪天霞吧。”
“是!”
518 表妹夫是大魔头
北苍省首府沙县,行署官邸。
“父亲,京中的电报……怎么措辞这么奇怪?”
“不用管。”
咬着“思咖烟”的刘亿,摆了摆手,“钱镠吃饱了撑的。”
“……”
“沙老总的信,看过了吗?”
“沙老总说要前往河中,他已经是远离了权力中心,这是何故?”
“唉……”
刘亿无奈地看了看刘德光,这个儿子,聪明是有的,但还不够。
如今是什么?!
人人都在争,纪天霞的社论、理论,很多道理,都是知道一点的,现在捅破了,有些懵懵懂懂的人,也就打破桎梏。
接下来的事情,将会无比的热闹。
纷争会不断地加剧,不断地兴起,最后形成风暴,使人逃脱不得。
这是大争……
“沙老总虽然在中央也有力量,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要尽快抓住力量,尤其是武装力量。我们在北苍省、河北省的那点实力,他是看不上的。但是河中省的老部下,还有你赵叔叔积累的河北关系,就完全不一样。”
“赵叔叔在河北……不就是个副总长吗?”
赵德光一脸懵,有些捉摸不透。
“愚蠢!副总长和副总长,能一样吗?!”
拍了一下桌子,刘亿有些恨铁不成钢,“赵弘毅是专管警用装备生产的副总长,并且所在驻地,是负责供应河东、河北两省的警用装备生产基地!你以为沙老总前年为什么祝贺他的‘弄璋之喜’?可不仅仅是因为关系密切!”
“警用装备?”
这一下,刘德光才反应过来,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总之,沙老总只要到河中,他就是土霸王,他就是土皇帝!”
刘亿抖了抖烟灰,“我让你大哥专门过去保护赵弘毅的妻儿老小,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跟他老搭档老朋友?哪有那么简单!”
“难怪总见家书上‘香孩儿’……”
“若非朝中有变,原本赵大郎是会拜个好干爹的,可惜,现在世道乱了,有些东西也谋算不得。‘金菊书屋’在河北的产业,原本只要时机合适,等黄巢老儿一死,都是你赵叔叔的。”
“啊?!”
听到这个劲爆消息,刘德光都惊呆了,这里面水这么深的吗?!
“他娘的,黄巢这个老东西,是真的能活,现在还没死,一百多岁不死,这是要成精变怪?”
“父亲,‘金菊书屋’一旦散伙……”
“恶狗争食,就是那个场面。这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除了渠道,还有大量的田产、地产以及精干人员,背后还有海量的现金。情报部门的渠道,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从‘金菊书屋’手中拿到。”
想到这里,刘亿自己也有些害怕,事情一旦发展到失控的地步,说血流成河都是小意思。
“有些事情,你可能一直不太清楚。我今天,就跟你说一个。”
刘亿嘬了一口烟,吐出一道浓烟之后,才道,“你不知道南海地区走私的军火,不管是南苍省、海南省、还是说‘昆仑洲’,走私的主力,看上去好像都是海贼。实际上,最大的走私商,就是‘金菊书屋’,只是‘金菊书屋’……只做批发。”
“啊这……”
批发?!
刘德光惊了,居然是批发?!
然而他并不蠢,脑子转过许多个念头,想起来“金菊书屋”那大量的门店之后,顿时毛骨悚然。
同时,他又想起来,去年的时候,“甫里先生”这个祭品老嫖客,好像也没闲着,没有直接返回江东省,而是奔着南海沿岸去了。
他在南苏州,现在玩的不要太高兴!
而这位嫖嫖乐老先生,也是“金菊书屋”的股东。
富可敌国的股东。
“你别看杀龙港是没有自己加工生产快发铳、大炮的能力,但是朝廷有个‘加急’的邮递渠道,就是走‘金菊书屋’。所以理论上只要‘金菊书屋’愿意,完全可以一直在加急……”
“怎么可能……对!”
刘德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就想到,只要“金菊书屋”背后有朝中大佬支持,完全可以游说大佬,搞个“秘密任务”的形式,让“金菊书屋”来运送军火。
看上去好像是“秘密任务”,实际上就是捞外快,从帝国身上抠一块血肉下来。
这种模式,让刘德光直接想到了现在的“南海救济粮”,那一艘艘挂着幡子的运粮船,拼了命的加船加仓,因为什么?
因为这是为数不多见,合法夹带私货的好时机。
而且长达五个月!!
仅仅是五个月的放纵,就让诸多船老大疯狂,“金菊书屋”呢?
刘德光自己都能想到一招。
如果他在南海当政,专门扶持一支武装力量,时不时就来骚扰杀龙港,然后他只要跟朝中的靠山,“金菊书屋”中的同盟沟通好,完全可以“加急”送一批镇压骚乱的装备。
甚至,他要是认识生产商的话,还能假借同朝为官的噱头,一起入伙。
如此一来,还愁什么没有合情合法合理的进项?!
多的不敢说,一万杆大枪,镇压海贼损失三四千把……不过分吧?
大铳配发子弹一百,损失五十还剩五十,那就是说损失个十几二十万发子弹,一点问题都没有。
当然如果朝中懂行的大佬问起来,说一般大铳就十发子弹,怎么可能是一百发的时候,完全可以用“贼众势大,不可不察”来搪塞。
更关键的是,自己都能干上这种勾当了,能有朝中大佬放这样的黑屁?!
不存在的,朝中大佬百分之一百还得加钱、嘉奖,剿匪镇压诸事,哪个不是玩命的?!自己劳苦功高,岂能被宵小怀疑?!
刘德光自己都能想到这么多门道,更何况父亲刘亿,还有河北赵弘毅,哪个是省油的灯?
今天才从刘亿口中知道这么一个门路,刘德光这才知晓,为何沙赞的兄弟伙儿们,会这么猛。
“只要沙老总在河中盘好场面,我争取让他把你调过去。跟着沙老总,你要是混个军长或者警察总长当当,也就不愁了。不管是太平年月还是大争之世,德光,有你一条路的。”
“爹,不至于吧?”
“不至于?!你妹夫在湖南,那是摆设?!”
刘亿说罢,提醒道,“你妹夫那里,有好处,你不要拒绝,但是关键时候,不要轻易下场,也不要站队。如果有人采访问起,就糊弄过去。”
“王大郎是不是要造反?”
“哼,造反?”
弹了弹烟灰,刘亿轻声道,“别人说要把皇帝脑袋剁了,那都是说说而已,橡皮图章既然好用,换了作甚?但是你表妹夫,搞不好剁皇帝脑袋,那都是捎带的。你、我、沙老总、钱巨美……他哪个都可能剁了。”
“……”
仔细回想了一下王角,这也不像是个狠人啊。
他刘德光好歹在辽河之畔,也曾经打打杀杀……
砍人这种事情,他从小跟着刘亿行走江湖,早就看淡了。
但是,让他砍沙赞,他真不敢。
沙赞给人的威慑力,实在是强。
至于钱巨美这位凌烟阁阁老,他也不敢砍,钱镠带给他的压迫感,比沙赞还要强。
沙赞只是强,钱镠是又强又变态……
“那……要不要提防着?”
“不必。现在你表妹夫……”
刘亿顿了顿,“恐怕冯复也好,钱镠也罢,都想着用他来清除江南、岭南的老朋友。‘劳人党’跟‘岭南兴唐同盟’合作之后,冯复跟你表妹夫的谈判,看着就毛骨悚然。”
“……”
一开始刘德光也没听明白,实际上这话刘亿很早就说过了,然而现在再听,刘德光深有感触。
就说湘南的地盘,不知道多少在外的郴州佬嚣张无比,然而现在,老家都被端了。
什么祖传良田不良田的,该“减租减息”就得减,不减就抄家,干脆利落。
而这些人,原本三省交汇之地,沿着不知道多少山寨,如今在道州全州的,全被铲平。
能不铲平吗?!
甘正我率领的第二军,对本地区可能比土匪们自己还熟悉。
铲平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湘义军”来说,将湘南归于“劳人党”的管辖治理之下,这是一件好事,而对冯复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武装被扫平,何尝不是给他创造良好的环境。
最重要的一点,岭南省的西北部地区州县,很多地头蛇做了州长、县长,原本都是仗着自己手里还有点人马枪炮,对冯复各种虚与委蛇。
现在不行了,光杆司令……
顶个屁用!!
冯复加强岭南省州县的控制,从未这样轻松写意过。
甚至那些成了光杆司令的家伙,投诚冯复也是相当的干脆,就一个想法,希望冯大老板帮忙翻本、报仇。
而冯复借用“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还关系融洽为由,来了个缓兵之计,只说将来时机一成熟,就把“劳人党”给平了。
这些湘南各州县的土豪,还有岭北岭西的地头蛇,都是信了的。
能不信吗?现在想要翻本,肯定是指望“靖难军”。
所以以往从百姓口袋里攥铜子儿的烂事儿,头一回,没必要做的那么过分出格,因为士绅自己踊跃捐钱,甚至还从老家淘换不少青壮,就是为了给“岭南兴唐同盟”助威。
其中的门道,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是冯复在借刀杀人,地头蛇积累两三代人甚至七八代人的财富,只要有个一两成留在岭南省,这就是血赚的买卖!
尤其是,冯复连一个开元通宝都没有支付,就把这钱给挣了!!
还让王角成功成了“公敌”。
刘德光再深入揣测一下,发现除了岭北、湘南,诸如赣南等地,何尝不是如此?!
表妹夫王角现在搞得风生水起,将来岭南的大军过来一把带走,这不是白白给人做嫁衣?!
越想越觉得恐怖,越想,又越加觉得王角是真的执拗、倔强。
他不信堂堂状头之才看不出自己就是一把刀,被人到处拿来捅人,专门消灭不听从岭南冯氏的势力。
“爹,将来的事情……其实不好说,是吧?”
“你知道太武皇帝夺取杨家天下,用了几年?”
“五年。”
“五年就能开元,你想想,那时候的天下,是个什么光景,而现在呢?武器装备的差距如此之大,一旦势头起来了,挡不住的,说不定滚雪球一般摧枯拉朽。说实话,另岭南省背后还有‘南海四大家族’还有‘广交会’还有各种力量,但是,跟你表妹夫比起来,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你表妹夫有一百万人,能点三十万的兵;岭南冯氏就算把南海打包,这三亿人口,能出三十万的兵吗?”
“怎么可能一百万人出三十万的兵!”
“噢?你的兵,是什么?是男人,是壮丁。你表妹夫呢?你不知道他的‘五枪队’连十二岁的娃娃都有?甚至还有几百支全是娘们儿的‘五枪队’。老二,我问你,娘们儿给你一梭子,你死不死?”
“死……”
“上不了前线,看家护院总行吧?守个塔楼总行吧?隔着院墙放空炮总行吧?”
刘亿点了点桌子,“这活儿,冯复干不来,也干不了。你表妹夫要是发狠,一百万人全他娘的上去玩命,你以为不可能?”
“……”
咕。
很多东西,刘德光从未去考虑过,但是现在,被刘亿一点拨,他陡然觉得,自己表妹何德何能,能嫁给这么个大魔头?!
519 翻车
“纪天霞妖言惑众!罪该万死!!!!”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火云书局”的一楼直接被炸成了一片火海。
北苍省首府沙县的朱雀大街,又一次染了红。
砰!砰砰!!
零星的枪声也突然响起,腊月二十九,小年夜的爆竹声,也被枪声压了下去。
几个在街头变戏法的班子,还没反应过来,人群直接鸟兽散,刹那间,几个靠前的小儿就被踩在宛若兽群的众人脚下。
逢年过节就要维持秩序的军警,这一回也是没了脾气,其中一个还没来得及吹警笛,就感觉口鼻被人捂住,紧接着脖子一凉,“嗤”的一声脆响,血箭喷射而出,血水就像是水管爆了一样,两三秒钟,满地的红。
嗤!!
搭档的警察也是呆了半秒,就是这半秒钟,被人连续捅了几刀,后背扎穿腰眼,整个人“嗬嗬”了两声,竟是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
嘭!嘭!嘭嘭!!
连续的爆炸,来得很快,其中一个爆炸位置,是一辆马车,巨大的挽马原本有如神骏,然而下一刻,直接成了一地的碎肉。
整个朱雀街让人想起了非常不好记忆。
“纪先生!!”
“别动!别出声!!”
办公室中,小安想要冲过来,却听到纪天霞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里的房子虽然古旧,但却是花岗岩混凝土结构,楼板用的钢筋很扎实,寻常炸弹,想要破坏没那么容易。
楼板只是震了一下,但纪天霞却反应非常快,钻到了办公桌下面,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心‘飞鹰铳’!”
“纪先生,我去制高点!!”
“不要冒头。”
“知道!”
小安整个人宛若黄鼬,四肢着地,完全没有曝露在外面。
到了楼梯间,第七个台阶有个暗格,伸手一拉,里面就是一把大铳,虽然只是机瞄,但却是少有的高精度大铳。
这种步枪,只有武汉有,原本是有机会批量生产的,但最终却只是小批量的成为了某些人的玩具。
最重要的一点,这种步枪算是半自动的,一个弹夹有六发子弹,而且是专用的步枪弹,同样只有武汉才能生产。
整个帝国,能够生产制造这种子弹的军工厂,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子弹都是有价无市。
拿起步枪,小安将弹夹装上,直接上了楼梯的转角,这里设置有暗格,是个观察口,也有一定的视线范围。
射界三十度左右,但是“火云书局”之外的制高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同时这个位置,也是相当不错的射击点。
躲在办公桌下面的纪天霞,也是不慌,从抽屉中摸出来两把连发铳,还有几颗手雷,外面时不时有脚步声,很急促。
然而却听不到叫喊,这让纪天霞心脏跳的极快,这种情况,是敌非友。
“纪先生,你在哪里?!”
咕噜咕噜咕噜……
一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地板滚动的声响,低头一看,竟是一颗非常眼熟的“掌心雷”。
“入娘的……”
那人骂了一声,接着就是“轰”的一下,整个人四分五裂,办公室大门也被炸了个稀巴烂,走廊的窗户原本就已经被第一波炸弹震碎,现在更是成了渣渣,满地的碎屑和玻璃渣。
纪天霞心中冷笑:除了小安,老子的员工都喊我老板!
终于,听到了警笛的声音,但纪天霞没有松一口气,依然躲在办公桌下面,手中的连发铳攥着,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砰!!
楼上传来了一声枪响。
纪天霞一惊,小安开枪了,显然外面还是有问题!
“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着是不是“身毒太上道”的人想要搞他,可是之前外面传来的喊声……是什么?
纪天霞妖言惑众?!
好像是这样的。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自己说了什么。
自己说了什么?!
除了跟钱镖说了点东西,还有什么?!
“火云书局”自己的书?!
因为这本书?!
不可能!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难道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
这样的言论,自己怎么可能公开场合之下说!
他不会轻易地冒犯“身毒太上道”这样的邪教,因为这是有钱的金主,且很愿意给钱,且给钱非常爽快!!
砰!!
又是一声枪响,小安开了第二枪!
对面人居然不少!
“去顶楼!!目标一定在顶楼!!”
“格杀勿论!”
嘈杂声传来,外面走廊中脚踩碎玻璃渣子的声音极为刺耳,纪天霞稍微判断了一下,人数怎么算都在五人以上。
难道真是“身毒太上道”?!
莫非是自己帮“身毒太上道”登报传话这活儿干得不漂亮?!
还是说是“身毒太上道”的仇家?!
脑子里全是问号,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会被人来个炸弹袭击!
砰!!
第三声枪响,纪天霞有点担心小安的安全。
轰!
一声巨响,楼顶传来的爆炸声,震的天花板窸窸窣窣往下掉渣滓,各种碎屑形成了夸张的烟尘。
脸色铁青的纪天霞心中暗骂:掷弹筒还是迫击炮?!老子是刨了谁家的祖坟?!何至于此啊!!
他完全懵了,怎么到这种地步的?!
嘀嘀嘀嘀!!!!
急促的哨声响起,很快,街上也传来了零星的枪声,应该是有真的警察到了,其中还有刘德光特有的破锣嗓子:“都他妈给老子狠狠的打!!刘大个儿!把连射炮拉过来,把钟楼给点了!”
“是!”
一门古怪双管炮,结构看上去就很复杂,被人推上来之后,有个大个子飞快地摇着转动手柄,然后两个炮管对准了整条街最高的钟楼,直接“突突突突”开始射击。
这种炮的声音宛若用尽了气力在捣鼓灶膛,声音毫无清脆响亮的感觉,听上去是又闷又大声。
一轮射击,钟楼直接没了。
“好!!不愧是海军衙门的好东西,这他娘的就是好使!”
刘德光拿起望远镜,拍了拍刘大个儿的肩膀,“大个儿,没丢我的脸!!我爹收你当假子,那是收对了,你是能耐人啊!”
“多谢少爷夸奖!!”
“别扯这犊子的,带人把‘火云书局’外头的杂碎都冲了,你只要干得好,我保你前程知道不?表妹夫那里用人之际,你去了决不能把你给埋没了!”
将钢盔正了正,刘德光手持连发铳,“弟兄们,跟着大个儿冲,事后论功行赏,重重有赏!!!”
“多谢刘队长栽培!!”
一阵吵闹,刘德光见一队人马冲出去之后,见问题不大,正要带人也跟着冲,结果乱糟糟的街道上,忽然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老者,突然站起来大喊大叫:“杀人啦!爆炸啦!!死人啦!!救命啊!!”
“他妈的……老不死的敢挡道!老子毙了……”
正要冲过去的刘德光突然吼道,“卧倒——”
前方的刘大个儿顺势就是卧倒,他只听少爷的,少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轰!!
那看上去仿佛是被吓傻了吓疯了的老者,竟然直接炸了。
刘德光双目圆睁,刚才冲出去一队人,足足十个心腹,除开刘大个儿身旁的两个,其余的……全躺了。啊
身体扭曲成了麻花,完全没了动静。
“我艹你祖宗啊!!!!!”
整个人直接心态炸裂的刘德光,抄起一把大猎枪,吼道,“给弟兄们报仇,跟老子冲!!!”
砰!
砰!
刘德光一马当先,见冒头蹿出来的就杀,这时候只要蹿出来的,都有可能搞自杀袭击的。
“保护少爷!!”
刘大个儿虽然耳鸣了,但还是扯开了嗓子在那里叫喊。
街道上的动静,显然让纪天霞也听到了。
此时,纪天霞忽然愣道:“他娘的,难道是中央的人?!老子被抛弃了?!”
有一点王角猜对了,纪天霞的确在朝中有人,但是……不止一个。
既然不止一个,自然有恃无恐,尤其是在边疆区、羁縻州。
然而现在的状况,不可能是“身毒太上道”,只能说朝廷中的某些畜生部门,要干掉他。
他纪天霞……把朝中某些人给惹毛了。
不是钱镠这个疯子,而是别人。
情况变得如此恶劣,纪天霞脑子疯狂地运转,他突然大胆地猜测:“内务部?!教育部?!我的‘妖言惑众’到底是到了什么程度,才有这样的待遇?!”
以前在临漳山读书时候的一些传说,不是颠覆性的邪教头子,不太可能遭遇最顶级的刺杀安排。
他现在遇到的刺杀,虽然不是最顶级的,却是最刺激的,摆明了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这场刺杀,且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
只不过,纪天霞胆大心细,竟然问题不大。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犯嘀咕的纪天霞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漏算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跟王角的书信往来。
“难道是那些电报那些信?!”
纪天霞想了想,那玩意儿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只是一些闲言碎语,并不成系统,也没有什么提纲挈领,更多的只是他在某些事情、事件上的猜想。
会导致这样恶劣的结果吗?!
如果他成了朝廷某些王八蛋欲除之而后快的人,那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就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活动。
想不通的纪天霞,顿时觉得这日子过得简直是奇葩。
砰!!
楼上又传来了枪声,纪天霞还是没有出去,但是房间内突然蹿进来几个人,气息混乱而又急促。
“妈的,不在顶楼!!楼上那个点子太扎手了,刘德光也带人冲了过来,撤吧。”
“把这里炸了,走!”
“是!”
炸了?!
纪天霞顿时毛了,整个人“霸王扛鼎”一样,直接将巨大的办公桌掀了出去。
哐!
烟尘滚滚,紧接着就是“砰砰砰砰”的枪声。
六发子弹直接打完,烟尘还没有散,纪天霞抄起一张椅子就甩了出去。
他身材本就高大,几十斤的实木椅子甩出去,风声呼啸,“哐”的一下,传来一声闷哼。
砰砰砰砰……
抬手又是将六发子弹打完,两把连发铳一扔,纪天霞直接冲了过去,一人没反应过来,被撞了个严严实实。
两百二三十斤的体重,直接将一人撞飞。
嗤!
伴随着利刃入肉的声音,纪天霞夺门而出,手中攥着一把带血的短刀。
几步就上了楼,楼上小安听到声音,抬手就是一枪,纪天霞并没有冒头,只是说道:“是我。”
“纪先生!”
这时候纪天霞才冲了上去,小安随手扔了一把连发铳过来,然后道:“有长安的‘飞鸦’,纪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得罪这些人了?!”
“可能是小王那里出了问题,我可能被误会了什么。”
纪天霞这时候思绪还比较混乱,看着满目疮痍、一地狼藉,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思来想去,只能是王角那里翻了车,不太可能是自己这里。
520 一个个身怀绝技
朱雀大街上一通狂轰乱炸,刘德光带着人马拦了各个出入口之后,就开始了清场。
也算是熟门熟路颇有经验,这活儿做起来干净利落。
可惜还是手上折了人,这让刘德光大为光火,他老子现在用他,基本是当总警长候补来用的,除了赏罚要拿捏到位,业务能力才是根基。
现在这种突发性的案件,差点儿意思就算是自己无能。
“他妈的……”
枪管顶了顶自己的头盔,喘着粗气的刘德光喊道,“还有点子吗?!”
“队、队长!都清了!!”
同样气喘吁吁的副官,解开了警服的衣领口子,这种老式的玄衫立领排扣,其实非常不适合热带地区穿,因为非常的吸热,而且扣子是“天涯洲”黑曜石做的,其实颇有份量,要解开,得用力挤过那个扣子眼儿。
但沙县这里,只要是正式的警察,其实都爱穿这个。
原因也很简单,扣子是“天涯洲”黑曜石做的。
这玩意儿,在北地警察同行那里,被称作“黑玉”,是制式官袍之一,你就是穿着去见皇帝或者给哪位阁老“溜须”,你的穿着打扮,也都没有失礼。
“派人过去,把‘火云书局’看好!”
“是!”
“还有……”
刘德光想了想,“跟弟兄们说,这一趟,一人三十块‘大花边’!”
“三十块!!”
副官吓了一跳,“队长……不是,少爷,三十块!这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儿?!”
“他妈的!弟兄们卖命图什么?!不就是这俩糟钱吗?!老子今天给三十块,还怕你们将来不帮老子收个三百块过来?!”
“是!”
不多时,刘德光的话就传了出去,一群大兵当时就嗷嗷叫,原本疲惫的身躯,也陡然不疲惫了,还充满了力量。
此时在顶楼,纪天霞正拿着剪刀,把自己外翻出来的皮给剪掉,血淋淋的非常可怕,但是却没有大问题。
酒精消毒缠上纱布,纪天霞这才道:“‘飞鸦’应该撤了。”
“已经撤了,刘德光带人把朱雀街控制住了。看来,这批人也是一直在北苍省的,潜伏了很久。”
“他妈的……老子实在是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湖南那边,是又出了什么动静?难不成小王开始东征西讨了?”
“纪先生,不至于吧!”
小安双目圆睁,“这才要过年呢。”
“说不好……”
摇着头,纪天霞觉得这个贞观三百零三年的正月,决计不会好过。
等到刘德光的人彻底清场,有警察局的熟面孔出现之后,纪天霞和小安才露面。
刘德光见到纪天霞,直接喊道:“纪老板,之前我跟我爹还说呢,你这回怕不是要捱一顿毒打。他妈的,没想到来得更快更狠。连个元宵都不让你吃一口的架势啊!”
“刘队长,什么意思?”
听刘德光的话,纪天霞顿时一愣,知道耶律阿保机父子应该是收到了专门的消息。
“自从甘仁叛变之后,教育部联合内务部,现在相当的极端,行事作风你也看到了。上个月就听说长安那边的负责人,想要找人树典型立功,万万没想到啊,找的这个人,居然是你?!”
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包烟,给纪天霞点着之后,刘德光自己也点了一根,“妈的,知道那帮孙子够狠,狠到这个地步,确实没想到。”
“刘专员收到了消息?”
“只是中央的通告,并没有什么决议,只是我爹猜测,会有人找你麻烦,正想着过完年之后,找你说一说呢。结果正月还差一天,就搞这么大的动静!”
“什么通告?”
“什么通告?!还能是什么通告?!纪老板,你给我表妹夫做理论指导这事儿,你也不说知会一声,你这是‘雄鸡报晓天下白’啊。”
刘德光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点头之后,又道,“柳璨那个老东西,在长沙也发了个狗屁不通的电报过来,说是‘湖南护国委员会’坚决支持纪天霞先生,还说你是表妹夫坚定的革命同志、铁血战友……”
“我!”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种感觉,就跟当初被钱镖用枪怼着一样难受。
浑身长满了嘴,你怎么狡辩?!
你说都没法说,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洗。
一旁小安眼珠子鼓在那里,叫道:“可不能胡说啊!!什么革命同志,纪先生怎么可能是……”
“小安!”
“……”
小安顿时缩了缩脑袋,这事儿简直了!
刘德光见他们两个的表现,也觉得奇怪,但还是道:“装低调没用了知道不?!纪老板,你现在在中央都挂了号。他妈的,钱镠那个秃瓢老东西,还想招你过去做幕僚。国政参议,顾问性质。”
“……”
“……”
纪天霞和小安再度目瞪口呆。
早知道如此,来什么南海啊。
他们来南海,是为了搏一把,搏一个传世的出身,混世的家当。
这去了凌烟阁,这不是什么都有了吗?!
还用像现在一样那么艰苦?!
可问题又来,不来南海,纪天霞怎么想自己都只能在武汉混个信贷部主任当当,这就是他的极限。
当时的极限。
他是来了南海之后,才不断地修正自己的目标,同时一步步梳理自己的人生规划。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对了,纪老板,回头来一趟行署,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咱们合计个事情。刚好我爹也要借用点名声,价钱好商量!”
“……”
站那里直接傻了的纪天霞,感觉自己的谋划,最近画风歪的有点过分。
等刘德光招呼着手下清场的时候,听说刘德光要给手下一人发三十块钱“大花边”,纪天霞索性把这钱给包了。
这倒是让刘德光乐得不行,能省则省,面子还捡着,何乐而不为?!
等到快要晚上的时候,蓝彩仕和汤云飞才联袂而至,蓝彩仕门路也是野,把具体的一些情况,给纪天霞说了。
其中就包括湖南那边整理他和王角之间的书信,然后王角召集了幕僚参谋,尤其是一些务虚的高手,将纪天霞的理论,全部提炼、总结了出来。
反手一个加倍,投到了《洛阳日报》。
也甭管《洛阳日报》哪来的逆天狗胆,问就是总编王彦章带着小姨子跑了,欠下的工资还没发呢,不增加销量打广告,总不能指着东宫那点“友谊”来混饭吧?
蓝彩仕的路子说野的确是野,但要说正……认真讲,也是正经路子。
“交苍线”的沿途,尤其是进广西这一段,广西蓝氏是不如这个李氏那个冯氏,可也不是真土鳖。
蓝彩仕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那当然能说喽。
几万亩十几万亩地,怎么不是农民?!
就是规模大一点嘛。
像蓝氏这样的,广西还有十几家,实力都在蓝氏之上。
要不是干不过本地豪强,蓝氏的子弟能出去拼?
不就是拼不过,没有这个实力嘛。
现如今终于攒够了本钱,蓝彩仕现在回广西,“甫里先生”的招牌用上,可能还差点儿意思,但是王委员长的拥趸们,绝对比亡命徒还要亡命。
不为钱财,不为义气,只为理想。
所以“交苍线”这边的动静,只要差不多的事情,都会通知一下蓝彩仕。
如今蓝彩仕也从广西老家摇人,安排来北苍省做工,苦是苦了点,但总比在老家受穷的好。
一个月挣两块多,就足以养活广西任何一个地方的家庭。
上了五块,那就是小康之家。
这档次,原本就是个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的保安工资水平。
“也就是说,现在在湖南,‘劳人党’都是学习这玩意儿?!”
“对!”
蓝彩仕眼睛放着光,“立功立德立言,圣人神人至人。学长,您现在做人这一块,整个帝国,寻不出几个能跟您比的。”
“我他妈……”
一向智珠在握的纪天霞,感觉攥着的不是什么智珠,而是蜘蛛,黑寡妇那种,咬人会死……
“学长,这是个好机会啊!”
蓝彩仕忽地小声道,“我之前在‘选任大会’上开会,隐隐约约琢磨出来一件事儿,刘专员只怕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把北苍省的级别,往上提一提。他要是成了一省之长,将来讲话,那也是一方诸侯……”
“然后呢?”
“然后?‘劳人党’跟‘岭南兴唐同盟’既然是同盟,我们北苍省自然进退多有余地,既可以成立北苍省本土党派,也可以直接成立北苍省的‘劳人党’分部。学长,你现在可是‘劳人党’的理论导师,论资排辈,跟小王那是平起平坐。就算不是平起平坐,起码也是小王之后前三。不费一兵一卒,便是傲立群雄。”
跟纪天霞不一样,蓝彩仕是混迹政坛许久,已经打磨出了政客的本能。
他同时也具备相当不错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劳人党”就算是漫长历史中的一瞬间,那最少最少,也是灿烂如流星,不可能默默无闻的,灭亡,也必须是轰轰烈烈。
甚至经过这一波浪潮,蓝彩仕猜测,搞不好各地都会有借鉴“劳人党”的地方党派出来。
他们不会再是世家豪门独有的仆从,也不是“香堂会水”那样的松散吃饭打卡协会,而是会竖立起一个不错的理想,这个理想,就是一面旗帜,会将一群有志之士,团结在这面旗帜之下。
“刘专员想要做一省之长……”
“不错!要真正的官身,要真正的实权!什么行署专员,级别还是差了一点意思。再者,一旦是正式的一省之长,谁能说北苍省不是‘中央核心区’?就算不是,至少也是候补,那么,很多以前不能开的工厂,也就能开了,只凭这一点,就足够了,对不对?”
“此事,刘专员虽然放过口风出来,但一直没有那么坚定,南苍省、海南省、三宝省……都是怎么议论的?”
“现在都是想推个招牌出来,‘苍龙道’混迹的人,都觉得刘专员非常合适。他上头有沙老总照拂,现在更有小王在湖南省操纵风云,同时‘岭南兴唐同盟’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把南海的好处吐了一些出来……”
其中还有一些不太方便说的,其实纪天霞也能猜到。
比如说“金菊书屋”的股东之一,“甫里先生”陆龟蒙,这光景还在南海,只不过是去了南苏州。
金主,说没钱也的确没钱;可要说有钱,那也就是刷一张脸的事情。
有陆龟蒙在南海,他这个名字,就是价值千万。
“小蓝,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忽地,纪天霞眯着眼睛,看着蓝彩仕。
他突然发现,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一个比一个霸气!
“哪有什么计划,我能有什么计划?学长,我一个农民的儿子,就算有什么计划,也不过是为了多种个三五亩地。”
“……”
听着这个骚话,纪天霞差点攥着拳头打过去。
这也太贱了。
而蓝彩仕自己,大概也是觉得有点贱,不过他是本能地,活学活用,跟某个在湖南的叼毛学的。
想当初,他问某个叼毛,说“南海角先生”到底欠多少钱的时候,那叼毛就是搓着手,贱兮兮地说……十多万吧。
往昔场面,历历在目。
自己现在跟学长拉拉家常,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己很坦荡!!
521 这才到哪儿呢
“零下三度,妈的,往年都是零上,偏偏今年零下。”
南昌气象观察站的人一边跺着脚一边抄着数据,周围几个采集点的数据都差不多,都是在零下。
这气温放在北方不算什么,在南方如果干燥其实也还好,但问题就在于很难干燥,太潮湿了,取暖成了一种斗智斗勇的事情。
总算南昌城的流民安置点还算不错,萧愿安装了锅炉,一个大通铺接一个暖气管道,假假的也算是集中供暖。
横竖都是烧煤,江西的煤不算好,但并不缺,小煤矿供应也够了。
豫章的煤矿不停,还能提供就业岗位,多少还能继续缓解一下压力。
只是气温每走低一点点,对器械来说,都是一场挑战。
锅炉房为什么叫“房”?
因为还是得给锅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听说今天还能发半斤黄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萧主任亲自签发的命令,一百多个分管区,只要是吃公家饭的,都能过去领。不要黄酒,可以要咸鸡、咸肉。”
“那我要咸鸡,正月招待人,总是要点肉菜。”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不是买不到车票,我早回河北老家了。”
“感觉这个冬天,也没有冻死人。”
“萧主任厉害。”
“嗯,厉害。”
哪怕只是抄录员,也是有目共睹。
萧愿将南昌、豫章两个县,直接来了个“坊市重分”,对外说是效仿当年的长安城,要搞一百零八个坊市出来。
实际上就是划分好片区,以道路、街巷、河流为片区的分界线,然后任命片区负责人,垂直管理所有的片区。
河道上也进行了“河长”任命,往来舟船,私人船只不得随意出入赣江,更不要说前往鄱阳湖。
道路上跑的车辆,也进行了临时征用,因为之前“靖难军”筛过一遍,还能剩下仨瓜俩枣的车把式其实没几个,所以此时南昌城最大车辆运输单位,是萧愿临时成立的“人力车夫管理社”。
不难看出,这些运输车辆的主要动力,就是人。
南昌城原本有个单车厂,主要生产一些配件,此时早就转型为生产板车承重轮或者双轮手拉小车。
产量不高,生产效率也低,但特别能够吸收失业劳动力。
原本豫章、南昌两个县就是城市人口数量极多,经过一系列的劳动力流失之后,萧愿的一系列操作,迅速增加了就业岗位。
不管是多么枯燥的一线工位,都算是一职难求。
而“人力车夫管理社”,基本上算是笼统地划分成运人和运货,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客货混运,全看双轮手拉小车的载重上限。
萧愿自然是不可能把这些人力车夫直接推向市场的,实际上现在的赣西、赣南、赣东南,不管有意无意,都是几近配给制。
好在萧愿背后还有一支大军,部队在江西省内五十里短途运输,轻量的少量的,就不额外侵占汽车、火车的运力,而是交由“人力车夫管理社”。
只要完成了官方委派的任务,剩下的时间,赚出来有的多的,都是人力车夫自己的本事。
实际上因为有萧愿及萧愿背后大佬的背书,五十里到一百里的托运,也多有交给“人力车夫管理社”。
原因倒不是说单纯的相信萧愿的人品,而是五十里到一百里,“人力车夫管理社”的主要点对点单位,是“劳人党”和“湘义军”的驻地或者办事处。
这两个单位的驻地,自然是安全的。
对于那些还要咬牙维持生计,又不想在兵荒马乱时候血本无归的人来说,“人力车夫管理社”的安全性,让他们能够放心。
最重要的一点,支付方式非常多样化。
这年头,有的车夫爽快点,可能两个饼加一份瓦罐汤,就能拉你五十里的脚程。
甭管消耗有多大,横竖南昌城的路还是不错的,不出外地,还算轻松。
倘若不给饼,有粮食也不错,倘若粮食没有,有粮票也是好的。
反正南昌城一共发了四千两百万斤的粮票,你是偷也好抢也好,粮票没有多印,就这么多。
那不比洛阳印的废纸强多了?!
实际上民间散单终究还是少数,大头都是器械运输,一些托盘、卡盘、五金工具、装配件等等,小厂和小厂之间,全靠人力车夫。
整个腊月,南昌城的瓦罐汤是少了不少,可老板们没少赚,当然也没多赚。
恐慌很快就稳住了,随着粮食的源源不断,再加上洛阳中央政府的通告,基本上“武广线”就成了谁也不能碰的生命线。
论谁气急败坏,那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南昌城重新焕发生机。
腊月还是太平的,但是到了正月,随着平均气温又创历史新低,整个江西曾经的霸主,终于有了动静。
粮食是稳住了,但是保暖制品却并没有稳住。
江西房氏早早地就把纺织品原材料给囤了,此事,萧愿知道,王角也知道,但当时仅仅解决吃饭问题,就已经是施展出了浑身解数。
再要想解决穿得暖,已经超出了王角的极限。
最便宜的御寒装备,当然就是烤火。
但现在萧愿为了以防万一,都是尽量做到大通铺集中供暖,减少燃料的消耗。
仅次于烤火的,就是棉花。
然而江西也好,湖南也罢,棉花产量不高,维持一下小农的个人家庭积累,可能还行,想要靠本地棉花解决本地的穿衣难问题,无非是痴人做梦。
而江西房氏,早早地避开了“靖难军”的锋芒,又早早地囤货,然后在过完年,甚至是年初四之后,才开始在市场上放量。
价格嘛,倒也没有多离谱,往年平常价格的五倍而已。
可惜,放出来的量也不多,一两万斤的放,半天一天就能消耗的干干净净。
第二天的价格,抬到六倍,多放个五千斤八千斤,那些做棉花加工的小工厂主,砸锅卖铁也是毫不犹豫地吃下。
第三天的价格,再抬,干到八倍,又是放个一两万斤,几个小时就干完,普通百姓想要凑个两三斤棉花胡乱对付一下也不行。
到了第四天,那些第二天抢买了棉花的小工厂主,直接一转手,赚的比加工费多多了。
于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谁他娘的吃元宵啊,都紧着吃棉花呢。
……
“相公,豫章、南昌两地的棉花价格,越来越夸张了。萧主任又派人过来求援了,这事儿,总要解决吧?”
“解决?解决个屁,不解决。”
王角摇摇头,“此事我无能为力,能够保住失地农民、下岗工人有一身衣服御寒,就已经是极限。现在南昌城炒棉花,收割不到他们头上,都是小有产者的。”
毕竟是大城市,南昌城的小有产者数量,其实并不低。
然而经历了各种动荡,这些小有产者,跟南昌百万总人口相比,也就是十几二十万的数量遗存。
该破产的,前年去年就陆续破产了,“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合作之后,又有一部分人跑路加破产。
现在能被收割的,就是这十几二十万人,上限摆在那里。
哪怕乱成一锅粥,又如何?
萧愿不是洪州州长,王角不是江西省的一省之长,这些小有产者的损失,就算要讨要,也不是王角和萧愿帮忙讨要。
那是中央政府的事情,是洛阳凌烟阁阁老们该琢磨的事情。
至于王角自己,就那么一点儿棉花储备,他能拿去市场上压价吗?!
以卵击石。
又不是只有南昌一家在这么干。
江淮省首府扬州如是,岭南省首府广州……亦如是。
物价早他妈一年多就跟脱了缰的野狗一样,完全没办法再控制。
能够在“劳人党”的地盘上发粮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维持人类的最低生存需求,就是王角眼门前要考虑的事情,多的,他真的无能为力。
他也干不过江西房氏。
江西房氏从前年开始,就没有任何损失,“靖难军”大军过境,听说过这个豪强那个大户投降的,比如说韶州州长唐烎,多么牛逼的势力,王角在韶州的时候,唐州长还拉了五千韶州健儿出来。
可又如何?
冯大老板一到,这省内地位还不是瞬间明朗?
唐州长可是家里有矿的,金矿!
该跪还是得跪!
可江西房氏,掉一个毛了吗?
没有。
他们直接跑了,什么赣州什么洪州,什么鄱阳湖于干水,要来何用?
等“靖难军”一走,他们再回来,嘿,之前损失多少地,加倍直接收了回来。
反手再跟朝廷打个欠条,救济什么时候到,他们什么时候补一补。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与国同休”。
房二公子这样的贞观大帝驸马之后,还能黑你这点儿小钱儿?
实际上江西房氏也就是在豫章县稍微收敛点,于干水两岸,之前大量变卖家产的地方小土豪,此时肠子都悔青了。
因为“靖难军”退去之后,并购物业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你要银元?!
江西房氏还能缺你银元?
你就是要金条支付、弹药支付、粮食支付,那都不是个事儿。
眼皮子眨呀眨的事情。
原本就是江西土霸王的江西房氏,在“靖难军”退去之后,不但实力没有衰退,从省内比重上来说,竟然还是上涨的。
哪怕是岭南冯氏,在岭南省内部,总资源所有占比都是下降的,而且下降了很多。
江西房氏这个不费一刀一枪一兵一卒,就完成了岭南冯氏直接无语的事情,其中操作,一靠实力,二靠没人性。
萧愿连连求援,也是希望王角继续变戏法一样变一堆棉花出来,然后干死江西房氏……
其实萧愿想的挺美好的。
想象非常的丰满。
奈何现实极其骨干,甚至都成骷髅了。
“相公,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吧,这对‘劳人党’的热情,也是一次打击。”
“‘劳人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都没有召开呢,打击什么?打击空气吗?不用管。”
王角摆摆手,又对花见羞道,“王姐,这时候硬碰硬,没搞头的,江西房氏攒了多多少货,我们才多大点的地盘,你跟他们拼,你有这个实力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可是来可是去,只要干不掉江西房氏,那都是白搭。热一时风平浪静,淡定点。”
“十几二十万人啊,这要是破产,肯定要家破人亡。”
花见羞见过许多豪强吞并,那是吃干抹净不吐骨头。
就算是破产,起码还有大量的高利贷,以江西房氏的实力,随便来个小支放贷,就能玩死现在南昌城内还仅剩一点儿家底的小有产者。
棉花的价格一天比一天高,到了一定的量,那时候就是炒价格,跟南昌城本地的实际棉花需求已经没有了一个开元通宝的关系。
而价格稍微蹦跶一下,那是多大规模的影响?
王角不可能不懂,恰恰相反,花见羞还是见识少,这事儿,王角穿越前见得多了。
所以他很淡定。
不急,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522 常克恭治家
“爹,现在一件袄子都值当半头牛的了,咱们是不是……”
在作训处,常克恭的几个儿子兴致勃勃,现在棉花价钱飞上天,炒价格的大大小小商家多得是。
他们在作训处还是比较便利了,大棉袄不好说,但是对襟坎肩要顺一些出去,就不是个事儿。
报个损耗,几十件匀一匀,还是轻松的。
谁家压箱底的衣裳,还不带虫吃鼠咬啊?
“想也别想。”
常克恭懒得跟这群傻儿子扯淡,总算,闺女是个能人,现在虽说是没有上位,但也有了点儿事业。
在这地界,女人有个正经活儿,升迁也要简单一些。
而这几个傻儿子,还盯着那点小钱,赚个几百块一千块,竟然兴奋得手舞足蹈。
他真是没话说,堂堂常克恭的儿子,就这么些个玩意儿。
跟郭威一比,天壤之别都是在夸,就这些狗东西,那是泥巴土壤吗?!
那就是臭狗屎!!
也就是不能这样骂,毕竟臭狗屎那也是狗拉的,他这不是骂自个儿嘛。
所以,对于傻儿子们的无脑行径,常克恭现在都是不解释,该否定的当场否定,不给他们任何想象的余地还有空间。
扯那些有的没的,都不好使。
“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是啊爹,来的时候,房五爷都跟我们说了,只要合作愉快,河北老家那边的棉花,他也一并给收了,赚多赚少就是个缘,主要是想跟咱们家交个朋友。”
“爹,郭大是个混人,不愿意照看家里,万事还得靠咱们自个儿啊。爹,郭大现在是军长了,他抖了起来,不正眼瞧咱们,咱们也不用热脸贴他冷屁股啊。”
“郭大他……”
你一嘴我一语,常克恭听得闭目不语,等儿子们都说完了,他才开口道:“都说完了?”
“……”
“……”
“……”
“……”
“要是都说完了,那就到我说了。”
常克恭拿起茶杯,淡定地喝了口一口,“你们说的这个啊……我不同意。”
“……”
“……”
“……”
“……”
几个儿子面面相觑,一时间愣住了。
老爹这个态度,不对啊。
“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咱们要是不要抓紧现在多捞上一笔,那不得都给别人捞了去。那将来被人知道了,会笑我们是棒槌的。”
“棒槌?”
常克恭笑了笑,“棒槌好啊,棒槌够硬。”
“够硬?”
“那不是咋滴,你想啊,我刚才正寻思呢,要是你们跑去倒卖军需,发国难财,啊老子是杀了你们好呢?还是打一顿就算了。你一说棒槌,我就想起来了,完全可以把你们的腿打断啊。正好用棒槌。”
“……”
“……”
“……”
几个儿子直接傻了眼,眨巴了好一会儿,才又叫道:“爹!!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啊!!”
砰!!
常克恭直接一枪打穿了这个儿子的脚面。
子弹穿透而过,当场就将皮靴打了个窟窿处理,血水倒是没有往外滋,但是黑黢黢的一圈,正往外面溢血。
“啊啊啊啊啊!!!!”
捂着脚在地上打滚的儿子惨叫声,直接把另外几个给吓到了。
这是什么动静啊。
“爹!爹……怎、怎么了?!”
“嗐,还能怎么,手铳走火了呗。”
一头白发的常克恭招了招手,“福顺,叫一副担架过来……等等,多叫几副担架。”
“……”
“……”
“……”
常克恭淡定的很,实在是要作死,可以的,他亲手把这些害人精废物给做了,反正有孙子了,而且咬咬牙,再添一个儿子,那也不是不行。
“你们几个继续,说棒槌的事儿呢。”
“……”
“……”
“……”
几个完好无损的儿子,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老爹一向宽容,这时候这么大的气性,问题有多严重,他们也心知肚明。
“要不是你们爹,也就是我,混了这么些年都不如意。否则看你们的表现,我还以为我是皇亲国戚呢。”
“怎么?不继续给你们爹上一课了?”
“好家伙,吃着郭大郎的饭,你们还要砸他东家的碗。孩儿们,你们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有七十二般变化?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可我怎么瞧着不像呢,你们连我都怕,哪来的胆子敢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玩花活?”
“谁给你们的勇气!”
“……”
“……”
“……”
耷拉着脑袋,常克恭的儿子们仿佛服了软,一个个都是低头不语,等着常克恭的发落。
“你们就这点出息,又怎么敢认为,能够跟冯复掰腕子的人,会随随便便让你们倒卖军需?”
常克恭没有愤怒,儿子蠢笨如猪,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能混口饭吃,就行。
可现在吃饭还要砸碗,那就不是混口饭吃,而是根本不想混了。
脖子上扛着的玩意儿要是不好使,早点切下来当球踢,还能赚个热闹不是?
“那……爹,咱们……咱们要做点儿什么吗?”
“做点儿什么?!”
常克恭直接笑了,这群蠢儿子还能想着做点儿什么?!
“你们什么都别做,要么老老实实干活,要么,随便去哪儿溜达。就是不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
“……”
“……”
气氛再度尴尬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担架送了过来,兄弟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个宛若一条惨狗被抬了出去。
全程常克恭一句废话都没有,仿佛抬出去的不是自己儿子,而一具尸体。
“没有想说的了吧?”
“很好。”
常克恭点点头,又喊道,“福顺,叫一辆车……等等,算了,把马准备一下,我去一趟军营。”
“是!”
“爹,你要去哪里?”
“爹,我们陪你一起!”
常克恭只当他们放屁,等福顺将马准备好之后,他便骑着马,带着几个人,直奔郭威驻扎的营地而去。
快到傍晚的时候,常克恭这才到了一军野战兵营。
“叔!你咋过来了?!”
郭威见到常克恭,有点惊讶。
却见常克恭直接就是要行个大礼,郭威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常克恭的胳膊:“叔、叔、叔!你这是干啥啊你!!”
“大郎,我这是过来告罪的啊。”
常克恭叹了口气,“大郎,你有所不知,你那几个兄弟,都是蠢猪脑袋,被人一通骗,竟是想着挣钱去……”
“那挺好啊。”
“可不是正道,他们想着跟人合伙炒作价格呢!”
“叔,你放心,有我在,这事儿肯定成不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怕他们乱来,索性断了他们的念想。我寻思着,明天就让他们到街头去抗议房氏……”
“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叔,这就是个小事儿。”
郭威嘴上这么说,心中其实也知道,常克恭应该是提前做了点儿什么,弄了个预防针,也好让常家跟江西房氏泾渭分明。
只是郭威并不知道的是,常克恭狠人一个,直接亲儿子脚背上来一枪。
是瘸了还是拐了,那就不是个事儿。
“现在棉花涨价,大郎,咱们在老家,还是有些门路的,是不是……帮忙联络一下棉花商?”
“没用,杯水车薪。”
说罢,郭威笑了笑,“叔,你放心,这事儿没完,先记着。委员长现在无暇兼顾,只能盯着底下那些有口吃的。棉花没有就没有,以后有,那就行了。”
郭威说的潇洒,常克恭却琢磨过来两个事情。
一是现在棉花的价格就算飞到月亮上,王角也不会去折腾。
“劳人党”和“湘义军”,吃吃喝喝都是集中供应的,假假的算一算,能给大兵们都整一套冬装,那就不错了。
稳住了“湘义军”,剩下的,都是小事。
只要部队不乱,再怎么乱,都能压下去。
随着“靖难军”的撤离,“劳人党”也好,“湘义军”也罢,在这儿不算全面主场,只能说半个。
就这么半个,还是因为南昌的工人有了去处。
真正掌控全场的,是江西房氏,财雄势大,根本不怕任何一种玩法。
王角折腾不过,至少是现在,不能瞎折腾,平白得罪一个巨头,到时候就多处夹击,完全没了翻本的希望。
二是王角摆明了不爽,这事儿被记了下来,将来能不能让江西房氏吐血,就要看王角到时候有没有能耐黑吃黑。
但不管如何,正如郭威说的那样,这事儿……没完。
常克恭只需要记下这两点,回去之后,就要开始琢磨、权衡,以后到底是赌谁。
赌江西房氏呢,就要早做打算。
赌王角呢,更是要早做打算。
横竖两家要分个高低。
常克恭并不认为王角现在有叫板的实力,但是,贞观三百零三年到了,很多事情,很难说的。
贞观三百零三年做不到的事情,贞观三百零四年或者零五年,说不定就能做到了呢?
告别郭威的路上,常克恭没有继续起码,郭威的车专门送他的。
路上,常克恭认真地琢磨起来,他只从练兵的专业角度来看,江西房氏要是没有一点大动作,搞不好,跟王角单挑,那是挑不过的。
想到这里,常克恭又重新召集了儿子,然后在作训处的办公室中,看着江西房氏的布置。
“你们说,王相公,会不会掀桌?”
“爹……又怎么了?”
常克恭的儿子们垮着脸,一脸的不耐烦。
“我见过郭大了,也把大概的事情说了一通。”
“啊?!爹!!你这是……你这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
“爹!郭大郎是敢抽我们大嘴巴子的,这是让他逮着机会了呀!!”
儿子们的表现一如既往的拉胯,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让常克恭很满意。
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
有了怕的人,他们就老老实实了,不作妖也不发癫了。
现在挺好的。
常家的指望是什么?!
还不是指望着大姑娘的男人,还有郭家的大哥?!
“你们跟房氏那边……没有来去吧?”
“能有什么来去?就是吃个饭而已。”
“爹,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们跟房氏那边,不管是什么嫡子嫡孙还是经理管家,能掰掉的,直接掰掉。”
常克恭想了想,又道,“有什么话,都忘我头上推,泼脏水什么的都行。然后我再给你们两千块钱,买一点好礼物,手表、金条还是珠宝首饰,不要差了。”
“然后呢……话要说的软,姿态要摆的低。总之,要像丧家犬一样赔不是,知道不?”
“不是……爹,你这是让我们去干啥?!”
“我们好不容易跟房氏的人认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做啊。”
常克恭点了点头,道:“也是,毕竟你们也是成家立业的,让你们伏低做小,实在是有些为难……”
说罢,常克恭掏出了手枪,然后道:“不去的就去地下陪你们娘吧,免得她寂寞。”
“……”
“……”
“……”
几个儿子当时就跪了下来。
“爹!您看您,我们还能做不孝子不成?您吩咐什么,我们还能不照做?!”
“爹!我这就去!”
“爹,您放心,都是为了这个家,您是主心骨啊,我们都听您的……”
523 慈善事业
安南省,欢州军港。
正月里要吃的好一点,是欢州自来的传统,两百多年前祖先打下欢州,就是在正月里好好地搓了一顿劳军。
如今欢州州城内,还有一个巨大的钟楼,是邹国公张公谨之后修的“大衍时钟”,因为在爱州还有一座姊妹钟,所以两个钟楼,合称“大欢爱钟”。
不管是欢州还是爱州,“大欢爱钟”的钟楼之下,都有非常著名的酒楼、馆子。
甚至是路边摊,有些都是祖传的手艺,颇具特色。
海军衙门中的海兵,只要有空,一般聚餐都会选择这里。
升职宴、庆功宴、平安宴、答谢宴……
林林总总,名目其多。
和“中央核心区”提倡节俭不同,南海东海等等海外领地,一般只有底层才节俭,上流阶层从来都是以奢华为日常,以浪费为普通。
正月十六,爱州“交苍航线”分局新来了一个副局长,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下属筹钱凑份子请上司。
但这位姓杜名飞的副局长,却是自己掏钱,专门请了全局的人搓了一顿。
馆子也很正经,是帝国官营的“春明楼”。
春明大街也是刚刚好横贯州城的东西,“大欢爱钟”也就在道路的正中央,围绕着“大欢爱钟”,形成了一个环岛路。
本地的“春明楼”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不设置在东门,而是在城市的中轴线上。
“局长,诸位同僚,鄙人承蒙上峰赏识,同僚抬爱,忝为欢州局副局长一职,甚为惶恐。鄙人敬诸位一杯,希望以后的工作、生活中,大家多多关照,鄙人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指出,一定改正,一定改进……”
矮胖的杜飞拿着酒杯,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一饮而尽。
杯中酒一口闷,旁边的欢州局局长见状,这时候才出手拦道:“老杜!你可不能再喝了啊,之前在海军衙门,你喝酒吐血,再喝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几桌欢州局的人都是动容。
局长也是眼神满意,杜飞吐不吐血,是杜飞的事情;但是杜飞喝不喝酒,是他的事情。
不喝,那请我这个局长过来干什么?
专门打脸用的?彰显你杜副局长的实力?
然而杜飞态度谦卑,三两的杯子一口闷,海边的酒本就需要做的度数高一些,这是水手生活的环境使然。
但是环境是环境,人是人。
人和人的体质显然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局长!一杯,一杯而已,小事,小事……”
杜飞胖胖的脸有些变形,但在局长眼中,却是极好的态度。
只见局长握着杜飞的手,一脸责怪:“哪有新官上任喝趴下的?老杜,你的口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海军衙门,‘交苍航线’的船长,还有跟你一起做事的干事长,谁不知道你老杜舍得带大家一起发财?你可不是一个人啊老杜,现在欢州局上上下下,都等着米下锅呢,老杜你这样的大厨要是撂挑子,大家伙这个三百零三年,还用不用过了?”
“局长……”
杜飞一脸惭愧,却见局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对众人道:“你们可不要以为子腾兄是普通人,知道现在‘救济粮’在‘交苍航线’上,谁能直接跟湖南的王委员长街头吗?正是子腾兄啊!”
“惭愧、惭愧……”
一脸不好意思的杜飞,抬着手打哈哈,仿佛不愿提起这个事情。
然而自从知道杜飞跟王角居然能搭上线之后,杜飞直接起飞,简直就是取对了名字一样。
贞观三百零二年才升的干事长,今年直接调往“交苍航线”欢州局做副局长。
可整个安南省的海军衙门,愣是没人反对,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都没人觉得这是杜飞抢他们的肉。
恰恰相反,杜飞当上了欢州局的副局长,简直让整个欢州都欢快起来。
现在南海上飘着的船,哪条不是打着运粮的旗号?
可是想要堂堂正正拿到“通关文牒”的,还真就没多少。
巧了,杜飞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可能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
这样的人物,别说欢州了,就是爱州、交州的小土豪,都巴不得赶紧搓一顿认识一下。
毕竟,这都是正月了,再来几个月,“救济粮”这种慈善事业,说不定就要停啦。
不抓紧时间挣一点儿,还等什么呢。
所以,有门路现在都是拼了命夹带私货;没门路的,拼了命的给能夹带私货的送货。
带货的事情,再说吧。
凭借跟王角的一面之缘,杜飞在“交苍航线”上,至少带货一千两百万,他实际到手的辛苦费,可能有二十多万。
但实在是烫手,杜飞转手捐了十八万给长沙。
当时杜飞以为王角就在长沙,所以首先惊动的,是长沙“湖南护国委员会”的人,十八万,可是一大笔钱。
然后,杜飞带货直接破亿……
身不由己的那种,然后喝酒喝到吐血。
可越是如此,杜飞越怂。
他是真的怕了。
之前当干事长,在船上卖卖小黄文、肉文杂志什么的,其实也算是有点小钱,兄弟们也挺高兴,甚至还专门开个报亭、书店什么的,贴补生计完全没问题。
结果“慈善事业”越做越大,他杜飞都快成“千里石塘大善人”了,这事儿还得了?
海军衙门要升他的军衔,完事儿之后呢,级别一调,上岸做副局长去了。
原本就是个奖励性质的升迁,毕竟不能让人光吃苦不吃肉嘛。
今天占杜飞多少便宜,万一哪天王委员长南下,这要是不下刀子,对得起王委员长的人设?!
人连冯大老板都能不甩,区区南海瘪三,算老几?!
结果“千里石塘大善人”到了地头,唯恐被这个局长那个县长整,他做干事长时候的关系,又不能跟着他一起上岸。
所以,人怂不怕礼轻的杜飞,直接请客吃饭。
局长毕竟是官位到这里了,自然知道杜飞喝酒喝吐血的事情,如今杜飞当真众人的面,直接一口闷。
这说明认他局长是一把手啊,到位。
整个欢州局,还是局长说了算,副局长就是过来混口饭吃的。
这很好,这很给面子,这很让人感动。
所以局长也抬杜飞一手,并且也亮明了态度,只要杜飞带大家一起飞,没的说,好兄弟。
不带嘛……
其实也不要紧,对方态度这么低,不带就不带。
但底下人一听局长解释,直接惊了。
能在衙门中混口饭吃的,多多少少消息也算是灵通,知道这位新来的副局长,就是那位喝吐血的“招财童子”之后,顿时看他颇为滑稽的圆脸都可爱了许多。
一通哄闹,敬酒者不计其数,上来就是各种“我干了,杜局随意”。
把杜飞唬的一愣一愣的。
酒过三巡,局长跟杜飞低声道:“老杜,你也看到了,弟兄们其实都很热情。你啊,放心吧,放心在欢州干!”
“请局长放心,卑职一定认真做事。”
“嗳,别什么卑职不卑职了啊,回头我老婆从沧州娘家回来,给你整点养胃的好东西,都是土特产。”
“局长原来是河北人?”
“沧州的。”
拿着酒杯,局长笑了笑,道,“老杜,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买卖?只要合适,没的说,我直接下血本。不,我棺材本都砸进去。”
“这……”
杜飞也是麻了,他其实很想拿腔拿调,但是真的不敢。
要是王角还是王状头,那自然是好说,他装了也就是装了。
可现在王角是王委员长,是王相公,他不敢,他是真的不敢。
他又不傻,万一王角被定性为反贼呢?!
到时候来个清算,他杜飞要是被弄成了同党,指不定是不是去南海海底畅游呢。
“你放心大胆的说,之前你在‘交苍航线’上帮忙做慈善,不是很好吗?”
“这……局长,卑职也就是尽点绵薄之力,毕竟王相公那边,的确是需要粮食,当然别的物资也缺……”
说这话的时候,超级没有底气,那些夹带私货的,恨不得把一座矿直接塞进船舱。
就那些货的份量,就那些货的价值,按照正常的过路费、通关费,把他杜飞卖几百年都不带重样的。
实话说,杜飞是第一次见着,什么叫做豪门大族。
玩的手笔,一单抵别人十年的。
就这,还是豪门大族中的边缘性人物,跟“南海四大家族”的核心,是完全不搭界、不沾边。
而后来核心人物一出场,就把杜飞给干呆了,他以为夹带一千多万的私货已经是很恐怖了。
结果不愧是豪门核心人物,一抬手,就让杜飞把业务做到了一个亿。
天地良心,三年前的杜飞还是个船上干事,每天琢磨的,就是一个月多挣十块钱。
不用太多,就十块钱,差不多得了。
这差距之大,大的他眼冒金星,至今没有缓过来。
现在他看这本地同僚,有一个算一个,默认都是有大背景的疯子。
“老杜啊,我这就要严肃地批评你啊。王委员长缺什么,你只管说啊,缺什么,我们想想办法,大家伙一起努努力,咬咬牙,坚持坚持,说不定这些个缺的东西,不就有了吗?”
“这……”
杜飞直接警惕了起来。
当初那帮家伙凑到他身边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大胆地说,这里没有外人!”
局长一脸的坚毅,“再说了,你为王委员长办事,顺便为同僚们谋点小福利,又怎么了?大家都怎么干。全帝国都这么干。这是正常的事情,稀松平常,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再一个,做人嘛,问心无愧就行。”
“要说缺的,听说也的确有缺的。”
杜飞想了想,说道,“之前过来接洽的几个外勤秘书,说是缺枪炮什么的,可这些军火,都是豪门在做,本地也不曾……”
“嗐!!”
局长一拍大腿,“老杜啊!你怎么不早说!!这种事情,还用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吗?你放心,小事,就是小事。”
“蛤?!”
杜飞一脸懵,他祖上是不是“杜南海”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杜南海”多牛逼跟他也没有关系,他之前过得很矬很苦逼,现在也只是沾了“隔壁老王”的光,这才改善了局面。
所以,他不是很懂这些疯子们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鬼东西。
只听局长笑着道:“刚好我有个哥们儿,在山东济州做事,我派个电报给他,让他把之前报废的十门大炮给王委员长送过去。”
“大、大炮?!”
“不过一门炮也挣不了几千块钱,十门才几万块。这么着,我让他之前报废的大炮,再多整几门。一回生二回熟,先给王委员长送几门冲冲喜。”
“报废?”
“那指定是报废啊,合格在用的,那哪能随便送,犯法的。犯法的事情,咱们不能干。主要是支援王委员长的事业,慈善嘛,废炮融了也是好钢好铁,多打造几把菜刀、锄头,这春耕的厨具、农具,不就有了?”
“……”
“我们欢州呢,是小了一点儿,也没什么工厂,造不了几个东西。不过不要紧,我们有物资啊。”
“物资?”
“硫磺啊。”
局长拍了拍杜飞的背脊,“硫磺拿来熏个虫,这很合理吧?”
“合理吗?”
杜飞眨了眨眼,觉得这事儿或许合理?
“听说湖南多虫,长虫也不少,春耕在即,万一毒虫乱蹿怎么办?我觉得王委员长的需求量,应该不会少。”
“那也用不来多少吧?估计几百斤……”
“好,你说的,老杜,先来个三百万斤。”
“……”
524 大善人
有一说一,杜飞压根就没想过做大善人,他能做大善人吗?他有那资格吗?
他就是想做大善人,他也没有那个实力呀。
但是现在一听“三百万斤”,憋住了尿意,杜飞知道,他就是不想做大善人,旁边这个做局长的河北人,也会想方设法,让他在慈善事业的光明道路上,越走越远。
至少走三个月,那是起码的。
“局、局长,三、三百万斤?!!!”
“嗳,我们欢州,就这么一点点库存,算得了什么?几个仓库的事情。”
勾肩搭背的局长一脸坦荡,“三百万斤,一条船塞个一万斤,三百条船就搞定了。老杜,你是海军衙门出身啊,之前又是干事长,这种事情,打个招呼不就行了?不过你放心,不能让你白干,三百万斤,两个点的提成。船沉了也照算。”
“……”
刚喝下去的酒,总感觉已经挥发了,然后变成了尿。
“今天来吃饭的,谁还没点门路不是?!都是为了国家,都是为了灾民嘛。提着猪头找庙门,如今猪头有了,庙门也有了,这欠缺的,不就是老杜您这样的英雄好汉大善人,把这欢州的猪头,送到王委员长这座大神的庙门里头么。”
“啊?!”
杜飞有些吃不准,“局、局长,那是三百万斤啊,这……这王委员长能吃下?”
“嗳,这种事情呢,只要消息灵通,就能打听得到。王委员长要是吃不下,还有谁能吃下?”
说着,局长掰扯着手指头,跟杜飞算了一笔账,“子腾,老杜,你看啊。这首先王委员长自己,有个茶南省的合法金矿,这事儿呢,知道的不多,我有个朋友在循州管理矿山,他在韶州交流的时候,从韶州那边知道的。韶州州长唐烎唐相公亲自背书,这还能有假?”
“我叼……”
“是吧?王委员长那是谁?能是一般人吗?”
然后局长又点了点桌子,“其次呢,冯大老板跟王委员长的谈判,其中有一条是提供无息贷款,我寻思了一下,估摸着就是有去无回的。这笔钱,数量可不小。但是我们毕竟实力弱,轮不上啊。真正吃得住的,是另外的一笔投资。”
“投资?”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程家的一位少爷,在长沙‘微服私访’?跟王委员长见了面,上去就是五千万的投资。现在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找个安定祥和的地方投资,多不容易啊。这五千万,但凡有个几百万拿来修桥铺路,是不是就要用到大量的炸药?”
“……”
“威力猛的呢,咱们先不管。但是开山用黑火药就行了,至于开个炮放个铳,褐色火药也够了,多的呢,咱们就不去想。”
“……”
“三百万斤货,那才多少,估摸着就湖南那地界吧,一个县都差点儿意思。”
“……”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啊。三百条船,我们欢州局上上下下,包了;货呢,我们欢州局上上下下,也包了;海军衙门那里呢,我去打点;剩下的,就要看子腾老弟你大显身手、大显神通啊。”
“……”
杜飞胖胖的脸蛋憋的通红,他是真的想上厕所,他尿急,而且感觉快憋不住了。
就局长现在说的事情,是他这个档次,在这种时候,能够听的?!
有一说一,他之前才挣了二十多万,捐了十八万呢,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不是他杜子腾不想进步,实在是这个世界太疯狂啊。
曾经天真的以为,二十块钱一个月,将会是非常体面的生活,然后拥有体面的人生。
他要求又不高……
现在杜子腾知道,他错了,错的离谱。
这个世界,不是说他自己想要要求不高,就不高的。
以前二十块钱难求,时不时囊中羞涩。
现在他刚要扔掉到手的二十万呢,已经相当败家相当挥霍相当忐忑了。
结果现在上来搞什么?!
他杜飞杜子腾,什么时候有这个档次了?!
“老杜啊,子腾老弟,只要四月份之前咱们做大做强,哥哥我还有门路,到时候咱么直接从山东拉几个厂的设备去湖南。王委员长要大炮放烟花,咱们给他听个响又如何?倒卖一门炮才赚个几千块,要是咱们自己生产,一年造个几百门,多的不敢说,只要王委员长撑个三年五载的,咱们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老婆本,都赚了出来。”
“这……这不太……”
“不太好?迂腐了不是?‘中央核心区’包括湖南省啊。对不对?我们也是符合政策的嘛,为帝国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光荣!”
“咕……”
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刚要拿起酒杯,入口却发现不是酒,而是茶。
抬头一看,环顾四周,那都是一双双眼巴巴的眼神。
嗷嗷待哺不过如此……
可杜飞很清楚,这群家伙,眼神是嗷嗷待哺的,行为是虎视眈眈的。
就……就很慈善。
“好!”
杜飞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先答应着吧,不然……怕不是就没有不然了。
“好!!!”
比杜飞还要响亮的叫好声,从局长嗓子里蹦了出来,“老杜!!你果然没有让我看错!!哥哥我跟你交个底,国家的矿,那挖出来的玩意儿,不都是国家的?!咱们偷点产量,搞点副业,卖了钱,才是自己的。冯大老板窃国都没事儿,咱么窃个钩子,算得了什么?”
“……”
其实杜飞想要说什么“窃国者侯,窃钩者诛”,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伤感情,破坏气氛,这好吗?这不好。
总之,发现局长大人是有备而来之后,杜飞感觉自己在欢州的操作,是有点大意了。
本以为壮怂可以当个混吃等死的副局长,万万没想到,自己请客吃饭,却反过来被人偷袭了。
难受。
……
依然是有一说一,杜飞给长沙拍电报的时候,其实心里没有底气的,他跟王角的关系,是真的一般。
一面之缘,卖小黄文,仅此而已。
谁他娘的知道到了这种地步。
在欢州州城的新宅邸中等的心焦,杜飞的次子则是满心欢喜地在凉亭中写着什么,有些不耐烦的杜飞见状之后,过去一看,然后抬手一巴掌:“你个衰仔,你要害死你老豆啊!!”
“……”
捂着后脑勺的儿子一脸懵逼,寻思着老爹这是发癫?!
看着桌上写的东西,杜飞整个人都有些麻,都是一些“纪天霞理论”,反动的不行,让人毛骨悚然。
其实如果儿子岁数大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可这个次子,才十四岁,不好好钓靓妹各种胡混,偏偏来学习这种反动言论,这是找抽么?
作为堂堂欢州局副局长的儿子,不说出去调戏良家妇女,至少遛狗斗鸡这种项目要提上来啊。
倘若跟人斗鸡发生了冲突,关键时候更要毫不犹豫地怒吼:家父杜子腾!!!
这才是合格的,这才是正道。
学什么不好学纪天霞啊。
“爸,有没有搞错,这可是纪先生的理论,学校里先生都说好。欢州这里的同学,根本没门路搞到手。我帮忙抄抄写写,现在在学校里不知道多威风。”
“别人没有门路,你就有门路?!”
“爸,你是不是糊涂了?来欢州之前,你是‘交苍航线’的干事长啊。”
“……”
啪的一下很快啊,杜飞又给儿子来了一巴掌。
没别的意思,就是恼羞成怒。
气鼓鼓的杜飞,嘴唇上的两撇胡子都飞了起来。
次子其实不是亲儿子,是过继过来养活的。
这样的儿子,杜飞还有好几个,倒不是说他打算学两百多年前的郧国公张亮,而是同样都是姓杜,杜飞的叔伯兄弟其实日子不怎么样。
可子孙多了,又不好直接杀了卖肉,那就只能送人。
送人也分亲疏远近,杜飞当初好歹也是个干事,衙门里混口饭吃,介绍几个人去码头上当苦力,还是没问题的。
再说了,他一个月怎么说也有十几二十块钱混着,多养活几张嘴,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现在不一样了,杜峰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冲满了恶意。
肥胖的身躯扭动着回到房间,多了几大杯的凉茶,也败不下那火气,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很危险。
说不定哪天就嗝屁了。
正胡思乱想各种焦虑各种担惊受怕呢,却听外面传来了叫门声,他正待出去,就听到次子在那里喊道:“爸!是电报!”
噗!!
一口茶呛了出去,胖胖的身躯抖了好久,杜飞这才赶紧出去,接了电报看。
纸上的内容不多,其实就一句话。
上面说的是:杜老哥,大恩不言谢,雪中送炭之举,感激不尽。
署名:王角。
“……”
可怕!!
就离谱!!
假的!
都是假的!
是幻觉!
都是幻觉!
电报是假的!升官也是假的!儿子也是假的!
嗯……儿子好像的确不真来着?!
不管了!
“爸,什么情况?怎么满头大汗的?”
次子给倒了一杯茶,又帮忙抚背顺气,“天气热就少生气嘛,喝茶,喝茶。”
“你个衰仔!以后学习纪天……纪先生的学问,要低调,要悄悄的,你老豆我呢,就当没看见。”
“……”
一头问号的次子都不知道今天老爸到底抽什么疯,怎么一阵一阵的。
那他刚才两巴掌,岂不是白挨了?!
“记住!要悄悄的。”
“放心吧老爸,一定悄悄的。”
“你发誓。”
“……”
“你发誓你不悄悄的,就舌头生疮得花柳。”
“……”
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好,毕竟还是儿子,于是杜飞叹了口气,心软说道:“这样吧,换个誓言,你不悄悄的,出门被车撞。”
“……”
最终,还是指天发誓。
次子寻思着我本来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搞什么学习会啊,老爸你不提,我还没想过这一茬呢。
原本就是想在新学校里装一下,顺便赚点零花钱,见老爹这副鬼样子,杜二郎反而来了精神,寻思着难不成这玩意儿能做大做强赚大钱?!
必须的啊,老爹都跟王委员长“称兄道弟”了,那王委员长坚定的革命战友纪天霞纪先生……怎么地也算是自己人吧?!
自己认真看看,这很合理啊。
杜二郎的想法且先不提,反正杜二郎他爹,攥着电报就去了局里报个到。
他不上班也没关系的,毕竟在局里,他这个副局长主要作用就是发财。
“财神爷来市场工作了!!”
“都精神点!!”
“杜局!”
“杜局!”
“杜局,有什么事儿?!”
“杜局,先歇歇脚,您来的话,提前说一声啊,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杜飞寻思着我怎么地也算是上个班,至于要提前说一声要来上班吗?
这还是不是我的单位了?
不过这话显然也不合适说,杜飞一脸的和蔼,胖脸依然堆着笑,客客气气地问道:“局长……在吗?”
“局长在开会。”
“那我等他。”
“杜局,局长说过的,只要杜局过来,有什么事情,先行通禀。”
“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湖南那边,来了回电。”
“我去通知局长!”
人刚去,会议室内就传来了铿锵有力的声音。
“散会!”
525 都是南海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要不是看过王角的照片,欢州局上上下下,差点以为杜子腾局长是王委员长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太照顾了吧。
“杜局,我敬你一杯……”
机要处的一个秘书,端着白瓷酒杯,身姿摇曳地到了胖胖的杜飞跟前,很是风情万种地瞄了他一眼,然后掩嘴满饮。
放以前,杜飞必须要好好享受,养眼嘛,看靓女很正常。
但是现在,他只想低调。
然后什么狂蜂浪蝶的,少来招惹自己;各种狐狸精呢,最好去别处做窝。
他杜飞杜子腾,是太监!!!!
精神上反正就是这样!!!
“阮秘书,客气,客气……”
杜飞也没说的,抄起酒杯,一口就闷了。
“老杜!!”
一旁局长当时就心疼了,“可不能再喝了啊,身体要紧。老杜,你的健康,关系着整个欢州局的生计,昨天我去州府开会,州长老大人亲自说了,找个合适的机会,他登门拜访。老杜你不要紧张,这都是州长老大人的一点心意,也是态度嘛。我们欢州地方小、百姓少,跟交州是没得比的,又长期只能靠务农搞点结余,这不是长久之计嘛。人要变通,尤其是在大时代中,更要灵活地变通。老杜,你就是我们欢州变通的金钥匙啊……”
“那我这把钥匙,挺有分量的,得有二百多斤。”
杜飞只是自嘲,然而局长却是非常的肯定,攥着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得对啊子腾兄,你要是没有份量,那我们欢州上上下下,还有谁有份量?!你是我们欢州的金元宝,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损害自己的健康呢?以后一定要注意了啊,酒嘛,能不喝则不喝。”
“这会不会不太好?”
“嗐!这能有什么不太好的,都是官场陋习。什么‘酒桌文化’,那都是没文化的硬扯的。三百年前‘曲江文会’,谁喝酒了?文皇帝有此喝醉了,还做了噩梦,梦见‘隐太子’了,可见喝酒很不好,文皇帝都这样了,我们还能比文皇帝厉害?你说对不对?”
“呃……对!”
你说的有道理,我没办法反驳。
“好了,喝点茶,压压惊,暖暖胃。”
说着,局长又拿起公筷,给杜飞夹菜,“来,吃菜,吃菜,今天的海鲜很一般,但是芥菜不错,又甜又脆爽。”
“……”
看着一桌子的海鲜,杜飞脑子混沌了一下,管这个叫很一般?!
那琵琶虾都快赶上自己的脸那么大了,还有那些大虾,一只只都是粗如儿臂,估摸着一只干下去就饱了。
话说之前局长开会结束,说是吃个便饭?!
这就是欢州的便饭吗?!
一看吃了就会大小便不通畅。
正老老实实吃菜呢,忽地就听到了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杜飞下意识就要钻桌子底下,总算是见大家都气定神闲,于是忍住了。
以前在海军衙门,这脚步声,那必须是督查过来扫荡。
哪儿敢这么胡吃海喝的。
“老张!!”
“杜局长!杜兄!兄弟我冒昧了啊,听说你们在这里,我直接就过来了。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早就想要跟杜兄结识一番,像杜兄这样的人中龙凤,岂能不结交?!”
局长姓张,局长是河北人,在欢州地面上的关系,那是相当的广泛。
“老李,来来来,我介绍一下……”
局长站起身来,笑呵呵地对杜飞道,“老杜,这位是欢州警察厅的厅长,喊他老李就成,自己人。”
“祖籍河东,如今在南海混口饭吃。”
李厅长身材修长,虽然留着毛寸,可胡须却是刮的干干净净,看上去极为年轻,实际上却是五十多岁的人。
“杜兄……”
“可不敢托大,喊我小杜就行。”
杜飞见李厅长这么客气,就毛骨悚然。
人家可是警察厅的一把手,欢州又不大,最大的暴力机关,除了海兵就是警察厅了。
李厅长哈哈一笑,对杜飞的反应非常满意,甚至觉得杜飞这个胖子,破有点憨态可掬。
来的时候,早就打听过了,这老小子就是走了狗屎运,不知道中了奖,居然跟王角搭上了线,现在也算是个人物。
更离谱的是,欢州本地多年偷下来的硫磺产量,居然找到了大客户,而且是非常稳的大客户。
别人吃不下的货,王角还能吃不下?!
要不是还要批这身官袍,李厅长巴不得王角现在就造反,然后战火烧遍整个江南,到时候,别说欢州这里的货,就是三宝省、海南省的货,他都能直接拉过来。
欢州警察厅总算还是有几条自己的货船!
“子腾老弟,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嘛。老张说得对,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谁让大家生活得到改善,谁就是有功之臣。正所谓‘达者为先’,子腾老弟,您现在就是财神爷啊。”
“……”
太直白了,太粗暴了,太不含蓄了!!
杜飞寻思着自己以前没有发现,安南省这边的王八蛋,是这个鸟样的?!
不对,好像也不是自己没发现,是自己以前的实力……不太够。
档次不够,高度不够,看到的风景,自然也要差点意思。
“老李,坐下说话,都坐下,都坐下,别站着说话。”
局长邀着人坐下的时候,顺便在杜飞耳边轻声说道:“这东西是‘赵郡李氏’的人,留着点心思说话。”
杜飞愣了一下,想要扭头看局长,但强忍住了,只是点点头,示意局长自己知道了。
他知道个屁啊知道!
“赵郡李氏”?!
这他娘的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吧?!
“五姓七望”?!
不是早完蛋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完蛋了,也不过是从老世族变成普通的地方大户。
不代表会灭亡啊。
比如说“博陵崔氏”……
有一黑一,反正他杜飞杜子腾在海上要是见着从南海过来姓催的,大概率就是西边的各种邪教成员。
就这么离谱。
可也得承认,“博陵崔氏”,并没有说全部死绝种,该有的血脉延续,还是有不是?!
“子腾老弟,兄弟我冒昧拜访,也是实在是家中揭不开锅了。我们欢州警察厅,去年过年的钱,都还没结呢。这都开春了,再要是找不来钱,我底下那帮兄弟,怕是要闹翻天哟。”
说着,李厅长一口闷酒,看上去很是烦躁。
这事儿直接把杜飞吓一跳,本地的警察厅没工资要闹事?!
想想也是,当兵吃饷这事儿,在哪儿都是天理啊,不给钱还有理了?!
是该闹一闹。
回想起当初在海上漂泊,他时不时也要跟着去闹腾,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点儿小钱嘛。
上头的大爷捞够了吃饱了喝足了,汤汤水水也没剩下,想要大爷们吐出来一点儿,你不闹腾,怎么行?!
只有闹了,该有的才会有。
这个道理,杜飞还是挺懂的。
然而被局长提醒了一下“赵郡李氏”之后,杜飞也是装傻充愣,一副诚惶诚恐小瘪三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他本就胖胖的,此时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就是比较害怕的模样。
胆小如鼠,又留着两撇小胡子,就更加的滑稽可笑。
连一旁的局长见了,也是心中不忿:姓王的是怎么考上状头的?!这种胆小如鼠的货色,也能看得上?!
李厅长见杜飞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非常的满意,笑了笑,安慰道:“子腾老弟,你不要害怕,欢州的安定祥和,李某,责无旁贷。我们同朝为官,同省为官,同州为官,这是缘分啊,只要通力合作,什么困难,都能扛过去;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啊?!”
一脸懵逼的杜飞寻思着,这安南省的大官,一个个真是拽到不行。
欢州局的局长不简单,这警察厅的厅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子腾老弟,我们警察厅的事情,肯定是要自己解决的,为国分忧,为上级排忧解难,这是身为帝国一份子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义务。”
“……”
“现在朝廷的经费是比较紧张的,毕竟多灾多难,到处都是窟窿。所以,李某思来想去,自己解决经费,就是最好的办法,一举两得。”
“……”
听到这话,杜飞脸皮一抽,胖脸上的五官,都快挤成一团,宛若一头鲶鱼。
他都能猜得到,这个姓李的,只怕接下来嘴里没什么好话。
不外是警察厅有什么狗屁玩意儿,然后让他帮忙,给王委员长送过去。
对,送……
送过去。
一举两得么。
“老李,自己人,不必云山雾罩的。老杜是个实诚人,不像咱们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有话你就直说,老杜还能为难你?!”
“好!”
“……”
好什么好?!怎么就好了?!
我叼你老母的!!
杜飞心中暗骂,诅咒着张局长李厅长以后生儿子没马眼。
人生在世,这伏低做小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啊。
有心雄风振作一下,然而杜飞又是怂了回去,现在就指着王委员长大发神威呢,他自己可不敢。
“有这句话,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说着,李厅长压低了声音,跟杜飞勾肩搭背,咬耳说道:“子腾老弟,实话跟你说吧,兄弟我呢,刚好有一批警用装备要淘汰。年久失修,都是听个响的小炮烂铳,淘汰了,换一批优良装备,这很合理吧?”
“……”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能说不合理吗?!
杜飞点点头,感觉这南海来的,都是挺猛的。
可自己也是南海的啊,为什么这么怂?!
见杜飞点头认可,李厅长更是直接了:“实不相瞒,去年就有一批货在武汉,是警察部的订单,总装那边呢,去年应该直接发货过来的。后来因为‘靖难军’的事情,这事儿吧,就耽搁拖延了。所以呢,我决定,灵活一点,走‘武广线’,运到广州,很合理吧。”
“……”
非常合理。
反正杜飞已经无法直视合理两个字了。
“不过呢,淘汰的警用装备,给谁不是给?给王委员长,也算是我们支持一下帝国的事业发展嘛。”
“蛤?!”
一脸懵逼的杜飞寻思着,这也算是支持帝国的事业发展?!
造反事业?!
“不过呢,签收这事儿,我决定过几天就先搞定。货呢,要是在南昌或者长沙停留,就停留好了,不差这几天的。对不对?”
“对……”
不对!!
这他妈是直接把换装的装备,扔王委员长那里?!
我叼尼玛的……
厉害了!!
526 我不知道啊(国庆节快乐
知道这帮牲口胆子大,但是杜飞还是没有想到,会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当初乱党“近卫军”的装备,杜飞也多多少少在海上接触过,听说是“南海宣慰使府”流落出去的。
量不大,也就无伤大雅。
但现在直接就是换装的新装备,往“反贼窝”里塞,这是什么行为?
咕。
杜飞感觉自己最近食欲不振,可能是要减肥了。
更离谱的是,就这么个状况,张局长也好,李厅长也罢,都已经屁股底下不干净了,还互相防备着。
吃完了便饭,拎了两桶海鲜回去,都是脸大的琵琶虾,到家之后,家中的仆役也算是沾了光。
“老爷,今日又来了几批人,有一家说是沙县过来的,给老爷送了一份礼物。”
“沙县?哪个沙县?”
杜飞一愣,猛地一个激灵,“可有书信?!”
还能是哪个沙县?!必然是杀龙港啊!!
“留了的,二少爷放在书房了。”
“好、好……”
杜飞感激回书房,一转身,又对仆役说道,“阿桂,去庭院食琵琶虾啦。”
“多谢老爷!!”
仆役忙不迭去前庭争食,而到了书房的杜飞,一看桌上的信封,就是吓了一跳。
好家伙,直接就是政府通用的信封,抬头就是北苍省行署。
打开来一看,才知道是行署专员秘书办公室主任李齐旺的信。
“我跟这个李主任,好像也没有什么来去啊,他给我送礼?!”
浏览了一下信中的内容,杜飞这才觉得无比奇葩:“李主任是‘赵郡李氏’的族人,所以希望我跟李厅长多多亲近?!”
呸!!
放屁!
他虽然没见过李齐旺,也没有打过交道,但却是知道李齐旺根脚的,这货明明是怀远郡王李思摩之后,鬼扯什么“赵郡李氏”!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现在“怀远郡王”的招牌,可比什么“赵郡李氏”犀利多了,没道理“纡尊降贵”啊?!
这又是什么情况?!
胖胖的脑袋,是大大的疑惑。
杜飞感觉自己的智力,是真的不足以在这个层面上厮混。
感觉横竖都是被人玩的那种,结果非常的不好。
“我叼……”
还是王委员长好,有什么事情直接说,看着顺眼就相交,没什么虚头巴脑的。
“叼尼玛臭嗨,当我颠佬随便戏弄?”
杜飞索性不去多想了,反正又不是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这个猛人,他是惹不起的,但李齐旺跟他隔着多少个部门呢,怕个屁。
不过为了确认一下,他还是准备先拍个电报去长沙。
正这么想呢,忽然杜飞一愣:“我叼!!”
之前李厅长跟他说什么来着?!
换装的警用装备,直接就留在长沙或者南昌?
李齐旺是刘亿的手下,刘亿的外侄女是王委员长的老婆,这其中,难不成是一种暗示?!
想了想,很是焦虑的杜飞,赶紧出去,到了前庭,找到了正在啃大虾的阿桂,然后道:“阿桂,今日来的人,有没有说住在哪里?!”
“老爷,住隔壁啊。”
“……”
很好,很合理。
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脚,索性找了点土特产,本地的欢州墨鱼干,提着就去隔壁串门。
他现在住的房子,是公家分配的,前庭后院带东西厢房,后院是三层小楼,视野并不算开阔,但胜在干净清爽。
而且通风非常不错,晚上睡觉一点都不觉得热。
周围大榕树直接遮掩阳光,更是惬意。
就是这样一来,左邻右舍有什么动静,也是看不太清,除非是爬树去看。
原本想着,左右邻居,无非也是吃公家饭的,皇粮一碗,都是朋友。
结果没想到,竟然不是?!
去了隔壁,才知道竟然是一处私人开的会所。
进门曲折回廊带前台,看得出来,是文化人的僻静消遣之处。
有档次,有格调。
“杜局~~~”
嗲声嗲气的声音传来,杜飞浑身的肥肉都在发颤。
“阮秘书?!”
拎着墨鱼干的杜飞感觉自己很矬。
大概是闻到了墨鱼干的腥味,一个单位的阮秘书送给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总之就是“懂得都懂”那样的感觉。
“哦,阮秘书,我是过来回礼的,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个私人会所。”
“杜局不愧是正人君子,住在隔壁,竟然不知道这里……”
说着,阮秘书上前挽着杜飞的胳膊,“杜局跟我来,我可是会员,不知道杜局是哪个房间的?”
“呃……我不知道啊,阮秘书,我以为隔壁也是住着人,所以就过来了。”
然后顿了顿,杜飞又道,“我是见北苍省沙县有人拜访,所以就想回访。”
“北苍省?那我知道了,杜局,我带你过去就是……”
阮秘书挽着杜飞的胳膊,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进去。
左右侍者也是觉得极为怪异,因为杜飞手中还拎着两串墨鱼干。
“杜局果然是人中龙凤,这次北苍省行署,可是派了不少人过来。除了现任行署专员刘老总的心腹,还有前任行署专员沙老总的亲信,谁跟他们搭上线,以后在沙县站稳脚跟,不会吹灰之力……”
妙目流转的阮秘书更是娇滴滴地抬手轻拍了一下杜飞的胸脯,肥肉一颤,竟是比她的还大……这让阮秘书着实尴尬不已,愣了半秒钟。
杜飞倒是无所谓,小声道:“阮秘书,说实话,我真的不认识李齐旺主任,我听说过,但真的不认识。”
“李主任!!”
掩嘴轻叫的阮秘书杏眼圆瞪,然后对杜飞道,“杜局,这可是‘怀远郡王’之后,而且‘赵郡李氏’有一房,还是由他来承担传宗接代之责的……谁要是给李主任生个儿子,也不怕做个小老婆,换去‘赵郡李氏’,照样是一房嫡孙。”
“……”
眨了眨眼,杜飞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这上层贵族的玩法……看不懂。
合着自己吹牛逼“南海杜氏”,其实还是格局小了点儿?!
拎着两串墨鱼,杜飞一时间又慌了起来,自己是不是该适当的放飞一下自我,必要的时候,也应该学学别人先进的不要脸经验。
不然不好混啊。
当初自己搏了一把,抱住了王委员长的金大腿,可也就是想着改善一下生活。
可现在,已经不是改善生活的档档次了……
到了一处单间,还没有靠近呢,就闻到了不错的檀香味。
等通禀之后,才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哎呀,真是没有想到,杜局长竟然如此好客!”
不多时,就从珠帘之后,出现一个美髯长须之辈,瞧着就俊美无比,跟杜飞那矮胖圆的身材一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尤其是杜飞一身便装,穿得虽然不是邋遢,可档次是差了一点儿,脚上很是一般的官靴,手中两串墨鱼干,怎么看怎么像采购的厨子……
“鄙人杜飞,今日见李主任留言,很是惶恐,特来拜访。”
杜飞索性也豁出去了,将两串墨鱼干递了出去,“一点欢州土特产,实在是不知道送些什么,还请笑纳。”
“哎呀!!杜局长是如何知晓,李主任极为喜欢墨鱼干的?!”
“蛤?!”
有这事儿?!
我……我不知道啊。
527 正反花活儿
老子下次送一坨牛屎!
老子看你李主任是不是爱食屎!!
杜飞心中不无恶意地这样想着,然而整个人还是非常的软弱、怂包,看得人直皱眉头。
一旁跟着过来的机要室秘书小阮,心中也是相当的不屑,这种人居然承蒙贵人扶持,实在是上苍无眼。
不过她倒也是乖巧,也是个玲珑八面的人物,端茶倒水、摘字拿句、笔墨纸砚……竟然都能露上一手。
一笔行书下来,着实看得舒服。
公文必用的官用楷体写得好,杜飞是知道的,但这些额外的技能,他真不知道。
而且这娘们儿还能唱《雨霖铃》和《蝶恋花》,拿腔拿调颇有一点大歌星秦蒻兰的气质,就更是惊为天人。
杜飞想着,这娘们儿不可沾染,很费钱的样子。
品茶正座,可算是要了杜飞的老命,他跟个摆摊儿的老农也似,那种粗鄙也没有掩饰,他也一直在抱歉,肥胖的身躯在如此雅致的小间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对方再怎么不爽,却是面带微笑跟他说话,天南海北,都能扯上一些。
招待杜飞的人,看着好像是斯文人,然而却身份并不斯文。
此人姓郭,给李齐旺当“外勤秘书”,但却是个不入流的差遣,讲白了就是个帮闲。
真正身份,却是“昌忠社”大龙头的左膀右臂之一,跟李存勖称兄道弟,号称“五飞鸦”之首的郭崇韬……的儿子。
还是小的。
郭崇韬虽然混江湖,但他却有过官身,四十岁的时候,当过太谷县的县长,还帮当时的河东省警察厅厅长做过内卫总指挥,身份非常特殊。
即便是李存勖的老子“独眼龙”李克用,也不能真的拿他当什么小弟,而是“昌忠社”的合伙人。
毕竟河东省这地方,种地是没多少收成的,但是挖煤……收成很好,不仅大,而且很大,甚至非常大。
“昌忠社”除了要给某些相公干脏活儿之外,林业、矿业、牧业、纺织业,都是要涉及的。
煤老板之间的火并、偷袭、暗杀,那是常有的事情,普通的江湖人士,根本不起作用,河东省上档次的老板,手底下都是正规唐军出身的退伍好汉;再上档次一点的,比如说“忠字头”,又或者说是“八路忠武军”这种的,那起码也是“警察卫”的根脚。
不提还好,提到了郭崇韬,稍微有点记性,总能想起来可能在报纸上瞄过一眼。
能上报纸,而且还是公开的,没有简单之人。
而这种人的儿子,跑过来跟自己寒暄、喝茶……
不是杜飞瞧不起自己,他要是郭靓仔,他指定瞧不上这个死胖子。
到底是有实力的大人物之后,是要不一样一点。
“杜局长,不知长沙方面,有没有别的困难?正所谓‘多难兴邦’,现在湘江两岸,多有减损。帝国是天下人的帝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呃……郭秘书,您直说,鄙人实在是愚钝,有些话真的听不懂……”
杜飞一脸苦笑,心中更是暗骂:食屎啊雷!
自己要是再愚蠢一点,那就更好了。
至少做工具人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哪里像现在,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工具人,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杜飞这种表现,在对方眼中,却是一种底气,说明杜飞在王角那里,是真的有份量。
“杜局长见谅,非进有意试探,实在是进在沙县之时,熟知王委员长家世,知其在外并无牵挂,故……”
“懂的,懂的。郭秘书,你放心,我只是受王委员长的照顾,在船上卖《阁楼》……是图册不是文字杂志的那种啊。然后就这么一点关系……”
杜飞也豁出去了,老子实话实说,爱咋咋吧!
然而郭进直接惊了:“《阁楼》?!”
这可是现在北苍省教育厅为数不多捞的偏门外快,来钱很快,是个福利。
背后的大佬是“狮驼岭钱三爷”,还有北苍省首府进奏院“上座选人”蓝彩仕。
这跟长安的《阁楼》不一样,南海的《阁楼》,纯粹就是卖肉的。
赚的是底层快钱,“交苍航线”上,绝对算得上最快销的文化印刷纸品。
不知道多少北苍省、南苍省的江湖大哥想要捞这个钱,可惜,没实力啊,蓝彩仕鸟都不鸟他们,印刷出来就那么多。
而现在杜飞竟然手头有额度,这就地位有点特殊了。
于是郭进当时就猜测:这胖子,怕不是假扮痴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玩意儿……
当下收拾了小觑之心,很是诚恳道:“杜局长,实不相瞒,北苍省毕竟是边陲之地,虽说地处两海要冲,奈何朝廷早有国策,诸多发展,甚是不利。如今刘专员欲大展拳脚,为本省建设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想要采购一批攻城器械。也是运气,李主任以及在下家中,也算是有些门路,河北、山东两地,还是有些货源的。”
“……”
来了!来了!又来了!!
杜飞的肥肉都在燃烧,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升仙了!
这熟悉的感觉。
这该死的熟悉的感觉!!
“若是直接运抵南海,只怕不允,倘若走私,一旦事发,必将牵连众多。所以,维为今之计,可在近处安置,然后借用……”
详细说了一通,杜飞这才明白,北苍省可能是要搞什么工程,需要工程机械。
然而国家的规定就是这种要冲边陲不允许有工业自持力,也不允许有工业造血的能力,所以,刘亿想要为北苍省人民群众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也得迂回一下。
从近处借一借,肯定是没问题的,借了还嘛,按照规定,打卡查验,问题不大就行。
然而近处有大型工业装备的,只有岭南省和安南省,即便是广西省,那也是没有的。
可刘亿问冯家还是李家借,那都是白给,等于是送钱。
现在不一样了,湖南、江西半壁都是残破,需要建设,北苍省发动群众,捐一点工程器械怎么了?
高风亮节,道德素质就是高。
等以后,时机成熟了,走铁路,去广西然后转“交苍线”,这不就行了?
问谁借不是借?
问王委员长借,这不是更稳么。
毕竟,北苍省人民群众在湖南、江西困难的时候,没有忘记他们,那现在北苍省需要一点点帮助了,大家都是大唐人,该有的礼貌,肯定是有的。
礼尚往来嘛。
听郭进如此详细地一掰扯,杜飞彻底服了,这花活儿,原来正着可以来,反着……也可以来啊。
528 越来越行了
“军长,来了一批武汉佬,说是送货的,我看过了,都是新式的步枪。”
“你鬼扯个什么,新式步枪?能多新?”
豫章县的县北营地,郭威除了整训,还根据“劳人党”的规划,在这里平整土地、开荒春耕。
地是“无主之地”,是“劳人党”赎买下来的。
说是“无主之地”,是因为原先地主都跑了;又需要赎买,则是因为“灾荒”当头,几千亩地留着也是白搭,所以组团卖地的不少,价钱也极低。
主要也不是耕地,是荒地,因为没有修整过,所以十年一次轮耕都轮不上。
豫章县本地的大户自有良田,大多都算是各家的“祖产”,却是很少对外出售的。
“劳人党”管吃管住一年,基本就能拿下这些荒地。
开荒重点是用人,还有各种工具的消耗。
但是“进步一号”锅驼机的改进版也出来了,省了不少事情,再加上“湘义军”自有的军工厂其实就是“劳人党”的机械厂马甲,农具生产的产量,倒是一点都不愁。
在“减租减息”的基础上,又发动工人搞“自救生产运动”,大规模开荒的个人意愿、集体意志也就有了。
再加上工具的供应、后勤的保障,以及“湘义军”第一军的保护、参与,豫章县的开荒相当成功,还趁着冬季,直接开挖了一条干河。
干河主要用处,就是引湖水、江水来灌溉荒地,一万亩水浇地,就算没有化肥、农药,夏粮毛收个一百万斤问题不大。
贞观三百零三年可能吃得不好,甚至可能吃得不饱,但饿殍满地,至少在豫章县,是不可能的事情。
本地外逃的百姓,也是热情上来,有想返乡的,也有犹犹豫豫的。
毕竟,整层如何,实在是不好说。
不过随着第一军在豫章县的县北组织生产,就有了一个“自救生产运动”的一号农场,农场账上有一万四千多亩地,按照“劳人党”的规定,可以租赁给失地农民、失业工人进行种植。
收成以百分之二十产量为“灾期”租子,等于说就是“二八分账”,因此一号农场的这些外租出去的田,又被称作“二八田”。
但实际上一号农场有个公示,就是“劳人党”党产之下的农场,在度过“灾期”之后,租子就会降到百分之十。
这就很有吸引力,甚至吸引了大量的土匪下山,前往豫章县“劳人党”支部咨询租地的事情。
也是因为热闹,整个豫章县现在的人口恢复,也是相当的不错,再加上火车站已经重新运营,活儿虽然还是不多,但总算已经见着点儿零星的人气。
只不过但凡是来豫章的班次,鲜有客运,多是货车。
毕竟实际上而言,也不敢真的放开客运。
这光景,多是物资运输为主,一军在这里组织生产是一件事情,维持治安,又是一件事情,查到点什么东西,自然是瞒不过军部高层。
因为发现了一批从武汉运过来的新式步枪,而且还专门备注是警用装备,这自然会让人大为惊疑。
尤其是武汉那边怎么发的货,偏偏又怎么到了豫章县这个南昌西火车站。
郭威经过几次确认之后,知道真是一批新式步枪,而且还是警用装备之后,顿时也觉得奇怪:“这年头,还真是活见鬼了啊。咱们现在就是缺枪少炮的,这哪来的棒槌,敢让军火从我们地头走?扣了!”
“军长,已经扣了。”
嘿嘿一笑,第二师师长牛大双眼睛瞪得贼亮,“军长,我要的也不多……”
“你什么不多?先通知委员长!”
“别啊,凭本事扣的军火,这是战利品……”
“放尼玛的屁,万一是委员长定的货呢?”
“啊?武汉佬敢卖给委员长?!”
“这有什么不敢的?”
郭威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这时候王角在攸县视察“难民营”,说是“难民营”,其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生活设施都有,医疗卫生也严格管控,一个营地就几千人上万人呢,吃喝拉撒睡,哪一样都不能松懈。
临时的医院、学校、住所、浴室……
林林总总加起来,等于说就是直接盖个新城。
无非是简陋了一些。
郭威抵达“难民营”的时候,正赶上排班。
“难民营”并非是流民聚集地,“劳人党”组织的生产活动因为有一定的报酬,对那些刚刚过完一个最糟糕大年夜的人来说,这就是相当不错的福利。
吃的东西也不算单调,淀粉也有,咸菜疙瘩也有,再加上一些水果罐头、咸鸡咸鱼,有一技之长的人,整个家庭的生活质量虽然是肉眼可见的降低,但对比周围几十万人,那就不一样了,属于是“上档次”的。
“委员长!”
排班的时候,都是大几千人报数列队,然后或步行或做牛马大车或坐船前往工地,什么样的工地都有。
除了农场,还有林场、采石场、煤矿、河工……
甚至还有工厂打地基,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用人的地方。
大几千人一分,零零星星的,反而就显得没那么多。
“你怎么过来了?”
王角正在翻开支目录,一天光吃喝拉撒,就是一个恐怖的数据。
人数一多,拉屎都成了一种事业。
好在公共厕所盖的够大够多,倒是让庄稼汉们狂喜,沤肥就是要借这点东西了。
“老爷,武汉那边……发了一批警用装备过来,我想把它给截了,您看怎么说?”
“你截了?你截个屁呀,就是别人给的。”
“啊?!”
“杜飞,还记得吗?”
“‘交苍航线’的那个胖干事长?”
“就他,他帮忙弄的一批货。”
“这胖子可以啊!”
郭威都愣住了,“我验过货了,一万多条枪啊,还都是新的。”
“废话,那是安南省警察厅的副厅长,兼任欢州公共安全事务,有来头的。”
“那胖子?”
“他新交的朋友。”
“……”
郭威一时无语,愣了半天,才道,“那……收了?”
“收啊,不然呢,你给退武汉去?”
“那不能,我就寻思着,这是不是得表示表示?这胖子我看着不起眼的,竟然还是个干大事的,老爷,要不我写个感谢信过去?”
“这个你随意。”
王角将手中的文件合上后,道,“不过呢,措辞要客气一点,别人也是担着风险的。再一个,也不是白拿,我还要给人钱呢。”
“要给钱?”
“废话,不给钱白送给你啊。”
“那我得好好说说他,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得支持一下革命事业啊。”
“……”
见郭威这嘴脸,王角点了点头,心说这小子是真的越来越行了。
529 哪里不对劲
原本郭威是打算让参谋处帮忙参谋参谋,写一封正儿八经的回信。
后来一想,老爷说了,要有诚意。
毕竟别人还担着风险呢。
于是郭军长寻思了一下,倒是情真意切地写了起来。
这阵子普通邮件走的很慢,但是因为搞慈善的缘故,车船飞艇都是忙活起来,尤其是飞艇,运输信件和一些名贵物品,很是卖力,速度也快,只要抵达大致的空域,就能换个交通工具。
除了无线电、电报,这就是常规手段中,最快的通讯方式。
旧时代中的信号机,如今也多用作野外灯塔,旧时代中形成的信号机阵列兵团,也就是新时代的邮递系统。
实际上,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超级兵团,只是战斗力不行,但人数上来说,真没有什么矬的地方。
郭威的信,跟一批特殊公文一天后抵达广州,七个小时候,又从广州到了交州,随后交州的一架飞艇,原本是往来监察走私活动的,却临时充当了运输机。
从欢州正式成立的两百多年间,飞艇路过的次数并不少,但是降落的次数,一只手就能少数过来。
而这一回,飞艇就这么在“大欢爱钟”的城市广场降落,什么通报都没有,直接空降,然后交接了文件,又升空飞走。
这情况把欢州官场有点脸面的人物都给吓到了。
什么情况?!
打仗了?!
不然怎么监察飞艇会在这儿啊溜达?!
不对,是欢州的献爱心活动规模太大,被上头盯住了?!
走私这种事情,自从搞起了“慈善事业”,已经大大减少了啊。
人心惶惶,不少人想得有点多,差点儿就制造了“官不聊生”的场面。
“是……邮件?”
“对,是邮件,加急,有戳儿。”
“谁的?”
“给老杜的。”
“老杜?哪个老杜?”
“就那个老杜!”
“我靠!杜胖子是‘房谋杜断’之后?”
“别乱说,老杜是‘南海杜氏’,绝对自己人。”
“那飞艇我可是瞧见了,那是查走私的。他妈的帮忙寄信?!你信是普通人身份吗?”
“我不信,可我不信有用吗?老杜的态度,对咱们有趾高气昂吗?”
“没有。”
“他嚣张跋扈了吗?”
“没有。”
“他儿子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了吗?”
“没有。”
“这叫真正的贵族……”
“我听你放屁。”
一群人急急忙忙慌慌张张,总算澄清了谣言,不是有人要突击检查,更没有人翻陈年旧账,大家是安全的,大家依然是魏征一样的好官。
随后便是一通哄闹,直奔杜飞的宅邸,他一个副局长,又是混吃等死的工具人,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所以只能在家里无所事事数数钱的样子。
等到一群人上门,杜飞还纳闷呢,又啥事儿?又想送啥?!
他也看淡了,横竖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己撇清能行?!能撇清干净?!不可能的事情!
躺下了,必须躺下。
没错,他杜飞杜子腾,南海人士,南海杜氏,就是王委员长的坚定支持者。
他坦荡。
“老杜!!”
“局、局长?!”
杜飞一脸懵,“局长你不是去州府开会了吗?怎么……怎么过来了?”
又瞄了一眼张局长背后的几十号官员,还有几百号吏员,还有不知道多少围观的群众,杜飞感觉莫非是王委员长打下了洛阳,并且把钱阁老吊了路灯?
“老杜!!你说你,你跟监察那边有关系,你早说啊。”
“监、监察?我没有啊,局长,是不是又有什么误会?我的情况,我的条件,别人不知道,局长您还不知道吗?”
“谦虚!谦虚了啊老杜!”
一脸批评的张局长,赶紧转身将一封信拿了过来,双手转交给了杜飞:“老杜,这是南昌来的信,你自己看看上面的戳儿。一个豫章火车站的,一个广州火车站的,一个广州空港的,一个交州空港的……”
“……”
杜飞表情直接麻木了:“局长,您一定要信我,我真没有……”
“我懂,我懂,不过现在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军长专门给你回信,显然是有些要紧的事情,我看你还是赶紧看看吧。”
“郭军长?什么郭……我叼!”
信封上“郭威”两个字很是狂放,的的确确很有武夫那味儿。
咕。
喉头耸动,胖脸发红,汗珠子刹那间就渗了出来。
一咬牙,杜飞打开了信,信纸上的文字,铺天盖地黑压压,恨不得直接要拍在脸上的那种。
内容倒也简单,就是郭某人很感谢杜局长对革命事业的支持,所以,郭某人做出了一个决定,只要杜局长有什么困难,知会一声,千里万里,郭威一定带着人马过来把事儿给办了,解决了。
至于什么困难嘛,郭威也就差把“从今往后你就是老子罩着的”写出来。
冚家产……
杜飞“唰”的一下就把信收了回去,然而张局长还有另外几个官员,都是站的不远,他们视力不错的,人到中年还是五点零的视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几个喜欢背后嚼舌根的,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背地里喊杜飞是“肥猪”,怎么可以说杜局长是“肥猪”呢?就算是开玩笑,那也不能,怎么地也得说杜局长是“牛蛙”。
为什么?
因为杜局长牛哇!
“咳嗯……”
杜飞轻咳一声,带着颤音小声道,“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郭军长表示一下感谢,然后呢,还有一些嘱托,希望我呢,能够继续坚定不移地支持一下革命事业……”
“哗”的一下掌声响起,张局长带头鼓掌!!
不愧是“南海大善人”,就是觉悟高!!
革命事业说支持就支持了,而且是坚定不移地支持!
“老杜,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难处,你只管提。没有难处,我们想想办法,总归还是有难处的。”
“?????”
杜飞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仔细想了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530 前线需求
“这的确是新式的警用装备,当时‘海贼登陆’事件影响很大,所以警察部采购了一批新式装备,要求是远距离、高精度、高穿透、连发的步枪。”
听着南昌来的一个机械工程师跟自己解释手头一把步枪的特点,王角一头雾水,他对枪械一无所知,甚至是一窍不通。
“我们能仿制吗?”
“不能。”
工程师摇摇头,“不管是冶金作业还是冲压作业,我们跟武汉的差距,五十年以上。”
“……”
这打个鸡儿?!
不过转念一想,妈的穿越前遍地都是代差五十年的好汉,不也这么过来了?
怕个鸡儿。
“涂天,不能仿制,那你们104师想干嘛?”
“报告委员长!”
涂天有点儿紧张,他原本一只眼睛就比较大,此时瞪圆了,更是显得巨大,仿佛都要凸出来一般。
外号“涂大眼”,倒也没有叫错。
“冲压车间,咱们也可以有。我看过了,洪州这地界不错,有铁路,有航运还有大城市,先搞个手榴弹的冲压车间,以后再做大做强。”
“再创辉煌?”
“????”
王角也不知道手榴弹为什么要冲压车间,但是工程师们也解释了一下,这是一种弹体外壁比较薄的高杀伤手雷,对付轻步兵很好用。
这是个啥,王角一个文科生,懂个鸡儿,但看过效果,很不错。
一头野猪,当时就成了“猪刚裂”。
“现在不能放在洪州,太远了。”
王角摆摆手,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是开会之后,智囊团还有军官团的判断。
现在“湘义军”虽然没有那么扎眼,但是“护国委员会”遍地出现,源头是哪里,中央不可能不知道。
再加上起家的安仁县要前往南昌城,其实并不方便,东北走向的通道,有两条三路,中间是隔着大山的,一旦发生重大变化,损失不起。
郭威等人,对装备生产的安全,比王角本人还要紧张。
只是“涂大眼”也有自己的想法,一零四师驻地在南昌东,几乎就要踩着饶州的地界,他们是要顶着压力的,“靖难军”撤退之后的暴力真空,除了“湘义军”,就是各种江西本地的豪强、世族。
大量的武装团体,根本不需要号召,自己就能发动起来。
没办法,“靖难军”的出现,让不少豪强都没了安全感,手中有粮不算什么,手中还得有枪,还得有炮。
摩擦和冲突在所难免,再加上“江西房氏”又直接空降,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可是双方心中也有数,只要时机成熟,总要干上一场的。
“委员长,至少,建个仓库,还是要的。”
涂天毕竟是师长,他要负责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人。
“劳人党”的高层,目前也有集体判断,战争并不远,战争随时爆发,只是怎么爆发,不知道。
贞观三百零三年的正旦大朝会,主持会议的凌烟阁阁老钱镠,其新年祝词是“国泰民安”。
税务拆分的第二年,地方上的大员,头一次没那么盼望进入中央。
“仓库不是一直有吗?”
“前线仓库,不固定的。”
涂天跟王角稍微解释了一下,“仓库跟着师部走,虽说师部有后勤处,但一般军需都是后勤处出文件,然后再凭借文件前往指定仓库拿货。现在一零四师虽然问题没有,可是委员长,去年除夕,明显饶州、抚州两地,多了不少民团。这些跟前年去年响应的民团,完全不一样。”
“情况变得这么恶劣了?”
有点诧异,当初王角在安仁镇搞“新义勇”,很多有实力的都是随便糊弄一下,队列训练都是没有的,纯粹是有什么抗什么,然后一窝蜂来一窝蜂去,总之就是很纯粹的乌合之众,靠的就是人多势众吓唬人。
这样的队伍,哪怕万把人,也不如一百正规军。
可是现在看“涂大眼”的描述,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回头开个会,你把情况跟大家说一说。”
“军长也是这么说的,这几天他也是去了丰城、余干两个地方。”
“他一个军长,难道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以江湖身份去的。”
“妈的……”
骂了一声,但也不好说什么,他虽然担心,但郭威自己胆子够大,不出意外,就是想实地看一看。
“江西房氏”返乡带来的影响,看似悄无声息,实则波涛汹涌。
毕竟这是江西最大的地主,帝国只要还没有崩溃,那么“江西房氏”就是依法办事、照章办事。
哪怕此时“江西房氏”在自己的地盘上暗戳戳地搞事,王角也不能直接搞了他们,只能忍着。
只是,他能忍着,也能让郭威、牛大双、胡丙、涂天等等等等骄兵悍将忍着,可不代表郭威他们没有憋着一口气。
提前做好工作,提前做好准备,提前做好宣传,时机成熟,一次拿下!
郭威有一个好处,就是他的江湖身份,在江西,尤其是赣南地区,其实非常的好用,再加上他又是“昌忠社”出身,很多“忠”字头的分支,不管是多大的辈分,总计也大不了他两个辈分去,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但也就是个面子,倘若要掀桌翻脸,那就要看“郭雀儿”“郭大当家”到底给多少好处了。
这年头,出来混没里子,谁他妈给你面子。
涂天现在想要在一零四师搞“随军前线仓库”,其实是个很冒险的事情,不是军事上的冒险,而是这样做会有“独走”的嫌疑,其余兄弟部队现在不说什么,将来要是起了私心,扇阴风点鬼火,怎么地也要让涂天难受一把。
再一个,如果王角猜忌,那就是作死行为。
只是王角自己没想那么多,唐军本身也有随军后勤,但和涂天提出来的“前线仓库”,显然不是一个概念。
这玩意儿,王角也不懂,只能开会讨论,看看到底好不好使。
什么冲压车间、火工车间等等车间,他也就是看个热闹,要是有个全盘技术顾问,这事儿就简单多了。
可惜,自己认识的牛逼工程师,好像还被邪教给掳走了。
刘哥消失的这段时间,想他。
531 热情高涨
“劳人党”的总部地址在安仁县人民路一号,这条人民路,就是原先军山前的“春明大街”,只不过起先安仁县是军镇,也没有没有州县该有的城墙,只有寨墙和大量的屋舍。
而王角“夺权”成功之后,也没有设置城墙,但是围绕城市建设的水网,却是每天都在扩大。
整个县城的中轴线,就是长安路,南北畅通,各设岗亭哨卡,毕竟还是以“票证”为主的地方,贵金属货币很宝贵,而中央政府印出来的钞票,虽说在安仁县不是废纸,但毛了很多。
长沙那边去年还用官方纸币,过完了除夕,直接也是一股脑儿上“票证”。
粮票、布票、肉票、点心票……
甚至连运输一点人畜粪尿,也有专门的“粪肥票”。
“劳人党”直接管理的耕地面积,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万亩,掐指一算,挺过贞观三百零三年,问题并不大。
而且跟长沙原先的省府不一样,“劳人党”会定期公布一些“账目”,实际上就是各种财政收支,类目很多,但各部门各有各的“账目”,分别以旬报、月报、季报、半年报、年报的形式对外公布。
郭威等人原先是反对的,但是发现并没有曝露出“湘义军”的规模、实力、潜力,也就放心了许多。
像攸县去年的秋粮,“劳人党”的收入是稻米六百四十三万八千九百五十三斤,这六百多万斤的“党产”,让愿意加入“劳人党”的小知识分子多不胜数。
有口吃的,不算什么。
有口稳定能吃的,那就很了不起了。
失地农民、下岗工人其实看到的有限,长远规划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再久远,都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比如说在南昌城买套房,以前是梦想。
现在,梦碎了一地。
只要没有合适工厂给他们岗位,去现在的南昌城,就是等着饿死。
得找工作,而正月里愿意开工,且能养活人的,就只有“劳人党”的直属工厂。
所以工人想要加入“劳人党”的积极性,非常迫切,且强烈。
但是跟小知识分子的见识相比,终究还是带着点盲目,若非“劳人党”的宣传队认真讲解,事后也反应不过来。
南昌城那些受过教育的人,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已经混乱不堪的时代,已然到来。
个体的力量,在这个时代中,将会非常非常的弱小。
必须抱团,才能抵抗风险。
豪强武装化,世家自治化,地方大员军阀化……
甚至连工人都要开始搞互助组织,农民和手工业者,也在搞类似“五姓汤锅”那样的组织,各种“香堂会水”,也是趁势而起。
人们思想混乱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会拥抱极端,且简单化。
和底层工人、农民的生存环境有着天然的不同,知识分子看到的,显然要多一些,于他们而言,王角以及王角身后的“劳人党”,虽然并没有要建设一个以“知识分子精英”为核心的组织,但却极为开放,允许且鼓励知识分子自我改造,为整个组织的核心精神,也就是“为民请命”添砖加瓦。
且这种鼓励,论迹不论心,哪怕装一辈子伪君子,哪怕明明厌烦脏污的工厂环境、田间地头,只是嘴上说着工人农民一家亲,“劳人党”是鼓励的,王角这个领头人,也是默许的。
只此一点,就足够让那些“良禽择木而栖”的小知识分子很是意动,而当“江西房氏”、“岭南冯氏”这种地方巨头,毫无人性地在掠夺他们这些“中产”最后一点家中结余、现金存款时,他们显然需要一个组织来为他们讨回公道。
他们的社会地位在每况愈下,他们的生存环境在不断恶化,而他们和工人、农民不一样,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是谁制造了这一切,显而易见,不是“劳人党”,也不是王角。
那么,他们明确地知道了敌人是谁,就只有三种选择,一是继续苟活;二是反抗;三是打不过加入。
给世族巨头做帮闲做狗,这本没有什么,但是小知识分子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傲慢”,要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情怀,所以傲气也好,底线也罢,终究还是会让一部分人拒绝这么做。
“劳人党”予以的尊重,这时候一对比,就显得难能可贵,仿佛甘露。
所以当王角逐步开始针对攸县、茶陵县“夺权改造”的时候,手头并不缺官员团队,恰恰相反,这种旧时代的知识分子精英,他一抓一大把。
而随着郭威进驻南昌城,愿意“自我改造”的知识分子,又多了起来,其中有多少是在押宝,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其实都很难说。
但此时整个“劳人党”能够直接设置支部的地方,行政官僚的储备,相当丰富。
“苦中作乐”的底层小吏们,如今的最大消遣,大抵上就是摸出几张粮票,然后点一壶浊酒,跟人比一比自己的硬笔书法。
他们自然是怀念过去颇为不俗的社会地位,但是一想到这种地位的打破,便又干劲十足或者无比颓废地继续第二天枯燥且乏味的工作。
浑水摸鱼的并不少,但是干劲十足的更多。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在去年,公开宣布加入“劳人党”,然后在本地的“劳人党”党组织建立了组织关系。
之所以这么多,便是盼着“劳人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有些门路广,甚至有些神通广大的人,已经琢磨着,申请前往一些略微偏远的地区,比如说黔中省,比如说剑南省,倘若去了那里,自己现在可是中央党部的人,空降地方,天然领导。
而一旦召开第一次“劳人党”代表大会,省内代表,舍我其谁?!
所以,当王角在安仁县召开会议,讨论涂天提出的“前线仓库”需求时,不少门路广的文员,脑子蹦跶出来的不是出谋划策,而是机会来了。
哪里不是前线?!
哪里都是前线!
在“前线仓库”这个议案之外,不少人都主动请缨,言谈之间,就是要回乡又或者前往熟悉之地,开展“劳人党”的发展工作、宣传工作,然后就是……武装工作。
要把“湘东模式”的经验带到各地去,要把“劳人党”的理念传播出去。
“这他妈的又是哪一出?”
王角还在琢磨“前线仓库”各种利弊的时候,听“外勤秘书”在说各种“革命热情”高涨,同志们干劲十足,这让王角顿时觉得极其扯淡。
闹么,正月还在饿肚子呢,一到二月,就想着令天下寒士尽开颜?
532 袁州邓氏、钱锜
袁州,萍乡县。
东城早年有十八个坊,但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坊墙在战争和离乱之中,也早就没了踪迹。
如今的大户,却多是不同二百年前。
袁州邓氏历史不算悠久,开堂的“祖宗”现在还活着,只是早就进入颐养天年的时候,除开重大活动还会出来亮个相,主持一下家族会议,更多的时候,就是在袁州邓氏的大宅中打个盹儿。
然而这一回,耄耋之年的邓璠,还是被长子邓子霖给搅了清梦。
“爸爸。”
古稀之年的邓子霖,看着一百零八岁的父亲,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然而邓璠仿佛是知道什么一样,抬手扬了扬,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邓子霖捧着的盒子中,似乎有一叠名片。
这些名片,多是金属制品或者玉石制品,摸了一张出来,邓璠便睡着了。
“走走走……”
邓子霖赶紧起身,老父亲现在越来越渴睡,兴许是快要不行了。
只是每多活一年,对袁州邓氏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毕竟,邓璠是为数不多在江西做江西的最高长官却平稳退休的一个。
“大哥。”
“爸爸摸了这张。”
“玉的?”
“江东那边的关系。”
邓璠的次子邓霁,此时身上是一套青衫,但配有红色腰带外加白玉冠,这是典型的省厅高官的装束。
这两年因为王角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玩意儿,把湘东搅合成了一锅粥之后,毗邻湖南的江西袁州,也是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作为本地的大户,家中的良田肯定是不少的,矿山、林场、水面面积,一样都不落下,甚至哪怕只是卖竹子,邓氏也够吃的了。
然而去年开始,行情就变了,洣水上的排帮,越来越嚣张,行走的脚力,也开始硬气了。
外地来的客商,除了带来各种外界的见闻、风土人情,自然也会把思想中的只言片语扔过来。
凡事就怕对比。
“为民请命”被人听到了。
于是便有人不服,都是皇唐天朝,潭州人比我们多两个脑袋?凭什么他们能“减租减息”,我们就要把来年的种子钱都要先赊着?!
不公平!
闹腾的事情,总归是从少变多,从小变大。
更何况因为之前江淮大旱,淮水都把河床给露了出来,江西被征收的粮食,上头加一个点,中间敢上十个点,到了县里乡里村里,一个佃户今年打二十石粮食,反而还要亏个八石九石的,这种离谱的事情,自然会有人造反。
前后杀了一通,死了人,显然要太平一会儿,但也只是太平一会儿,没活路,终究还是要起来造反,且越造越大。
袁州邓氏已经算得上是比较开明的大户,因为他们到底只是姓邓,不是姓房,死人是没有的,也不敢逼迫太甚,可要是不解决问题,邓氏内部,也是唯恐刁民得寸进尺,反倒是要从他们邓氏身上赚钱。
只是邓家现在的掌门人邓子霖,自来就是个拿不准主意的。
他不敢镇压那些鼓噪的佃户,却也不敢自己组建个护卫队,唯恐惊动了江西本地其他的大户,到时候告他们一个“意图谋反”,着实就麻烦。
所以邓子霖去年就喊了还在福建做事的弟弟回来,目的就是震慑一下不老实的人。
但邓霁的岁数也到了,他很快就要从福建退休,有些事情,以前能拿的主意,现在只怕是不行了。
于是又想到了老父亲,一个一百零八岁的“老神仙”。
能够在江西房氏的眼皮子底下,全须全尾做了江西省的一把手,还能退休在江西,并且开堂立宗的神奇人物。
邓璠有个盒子,里面塞满了名片,不是谁的名片都能塞进去的,只有欠了他人情的,才能塞进去。
江东流行玉石竹木,江西流行金银铜铁,风格不一,但这些多是五十年前流行的特殊名片,无非是以示尊贵,以示区别。
这一次,邓璠从中摸出来的,是一枚青玉做的名片,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江阴钱锜。
“光岚,钱锜是江阴哪家的?”
“钱锜……”
念叨这个姓名,邓霁眉头微皱,“大哥,江阴没有钱家的大户啊。这听着像是江东钱氏的?”
“是了,是江东钱氏的,还有一个家纹。”
翻过来一看,便看到了一个篆体的“钱”字,外面雕刻了浅浅的一个圆环,将这个“钱”字框在了其中。
“这是当初钱谷定下的家纹。”
想起来之后,邓霁忽然一愣,“那就是钱氏的人,难道父亲的关系,是钱阁老?!”
“这……”
邓子霖有些惊诧,如果是钱阁老,那就是不一般了啊。
“不对不对……”
邓霁又快速地否决了这个可能,“这个名片,我记得至少三十年前就有。”
“钱锜是谁?”
一头雾水的邓子霖,实在是想不起来现在江东钱氏又哪位大人物是叫钱锜的。
钱镠、钱镖他就知道,一个在南海,一个在中央,都不简单。
“钱锜,钱二郎。”
邓霁叹了口气,“死了很多年了。”
“啊?!那……那……”
拿着手中的名片,“还有用?!”
“爸爸一向很会看人,这就是在投资。钱锜的死讯,爸爸不可能不知道。那既然知道,还留下了这块名片,肯定是有原因的。”
“难道是钱锜的子孙?”
“这上面,说的是江阴钱锜,不是杭州,也不是会稽。不如,找人去江阴打听打听。我让人去南昌……去长沙,发个电报看看。”
萍乡去长沙,要更近一些,一天就能到。
隐隐约约,邓霁觉得这个事情,可能不简单。
老父亲曾经也是个风云人物,一般的年轻俊杰,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
像他这种已经做到省厅大员的,于邓璠眼中,也就是“人中龙凤”。
而这个世界上,“人中龙凤”多得是,万里挑一也有十几二十万个。
只可惜,老父亲已经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摸名片,也是全看手感。
否则,只要询问一下邓璠,这个事情,也就简单了。
其实邓霁也不是没有想过通过提问来让老父亲做判断解决问题,只是邓璠毕竟是一百零八岁的老人,说的难听一点,行将就木可能就是下一秒的事情。
邓霁不敢这么作,否则传扬出去,不孝都是小事,传成“弑父”,邓氏也差不多该完蛋了。
四天后,萍乡县的警察局内,邓霁一脸懵,他也是满头斑白的老人了,又身居高位见多识广,本该不必轻易地动容。
然而看着电报上的内容,邓霁还是难以置信:“钱锜,梁丰中学八八七年……教导主任?!”
533 俩老头瞎猜
“今天是什么风,把光瑞兄吹到了这里?”
长沙“湖南护国委员会”办公大楼外,停着几辆比较老旧的汽车,个头很大,但胜在不挑燃料,烧木头也能开着走。
这种老式的货车,在长沙本地也有,但不多见,至少在政府大楼外头,是不多见的。
主席办公室中,柳璨对邓子霖的到来,有点意外,但也很高兴。
袁州的邓氏,是个大户,能成为帮助,那自然是好的。
年轻时候柳璨也受过邓璠的照顾,所以跟邓子霖称兄道弟,倒也不是什么“纡尊降贵”,的确算得上是亲近的。
“柳公……”
“嗳,多年不见,如何生分了?”
“那……照之兄。”
邓子霖为人懦弱,也拿不定主意,但终究是七十多八十岁的老人,见识摆在那里,就算差柳璨不少气势,但说话谈论,也不至于各种畏缩。
今日前来,是他二弟邓霁说了个比较疯狂的猜测,他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意过来问一问附近最后可能知道的柳璨。
“光瑞兄,有什么话,只管说。你别看我现在是个‘点头相公’,可要说自在,那是真的自在。搞不好将来我有希望效仿韫玉公,也能在湖南找个地方扎根。”
邓璠便是字“韫玉”,一百零八岁的寿命,放历史上都是可圈可点,而起还是“袁州邓氏”的开宗立派者,绝对算得上潇洒惬意。
自比邓璠,也是夸赞邓氏的意思在,只是比较委婉。
“照之兄,前几日……前几日让人去打听‘江阴钱锜’的事情,结果却是八八七年的梁丰中学教导主任,这……我虽不谙世事,也鲜有沾染政坛。不过,这梁丰中学,这梁丰……”
“钱锜?‘江阴钱二郎’、‘会稽一阵风’,都是同一个人啊。”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柳璨笑着道,“钱锜当年虽说是梁丰中学的教导主任,三十五岁纵横江湖,宛若一阵风。很多理念,他都是大胆传播的。而且跟东海南海的豪强,关系都很不错,江东山东辽东朝鲜等地的年轻人,后来出门谋生,也多有承他的恩情。”
“……”
“怎么了?他死的早,听说还是被钱镖干掉的。要说狠辣,钱三郎的确是不简单,也难怪后来去了南海,江东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
“光瑞兄,你怎么这副表情?”
“这……”
头皮发麻的邓子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道,“照之兄,家父这次又帮忙拿了一张名片,便是‘江阴钱锜’。他人都死了,拿这张名片,又有什么用?”
“嗯?”
坐在软塌中的柳璨,猛然精神起来,坐直了身体,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抖了抖,甩了一根给邓子霖,然后拿起一只打火机,给邓子霖点燃之后,自己这才眯着眼睛也烧了一根。
浅浅地咪了一口,柳璨只是想要琢磨,他知道的,邓璠已经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是耳朵还能听见声音,四肢还算有点力气,不说行将就木,但也差不多了。
但是邓璠不简单的,脑子没糊涂。
没糊涂,就能思考问题。
“二选一,不是钱镠就是钱镖。”
弹了弹烟灰,柳璨别过头看着邓子霖,“光瑞,你们邓家是打算做什么?”
“止损。”
没有遮遮掩掩,很直接地说出了愿景。
“嗯……”
点了点头,柳璨沉默了一会儿,眯着眼睛想了想,他道,“要说袁州现在的处境,大概就是离安仁县太近了,所以,止损的办法,也是两个。要么给朝廷做鹰犬爪牙,要么喜迎‘湘义军’,做一方大善人、开明的士绅,就跟‘安陵散人’一样。”
“照之兄的意思是……”
“按照常理,中央强,地方弱,那肯定是投靠中央,依靠朝廷,然后绞杀‘湘义军’,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王角。但是,这是不可能的,谁动王角一根汗毛,谁就要背上这几百万人甚至上千万人的那张嘴。一人一天两斤米,你得管。管得起,你是天王老子;管不起,那就只当没看见。”
言罢,柳璨又道,“剔除一个不可能的结果,那么,另外一个结果再怎么不可思议,也是正确的。”
“所以……”
“所以,光瑞兄,韫玉公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带着‘袁州邓氏’,全面投靠‘湘义军’,做王角的盟友。而王角又是钱镖的学生,这是天下皆知的,所以,你要去找钱镖,拿着‘江阴钱锜’的名片。”
“哇擦!!”
听到这个结果,邓子霖方言都蹦了出来,两只眼珠子瞪圆了,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年纪大了,血压上来头晕,差点一头栽倒在这里。
缓了半天,柳璨的私人医生过来稍微检查了一下,听了听心跳声,确定没问题之后,这才继续了对话。
“钱、钱镖!!”
“不错,钱镖!看来,韫玉公知道一些我们这个岁数,都未必知道的事情。”
一八零八岁的老妖,看来知道的是要多一些。
忽地,柳璨又想起来“金菊书屋”的黄大老板,这个老东西,也是一百多岁而不死,是不是也知道很多消息?!
所以这才是“金菊书屋”始终都不能倒的原因?!
柳璨心中转过很多个念头,但是很快,他猛然一个激灵,自己的血压也上来了。
私人医生赶紧给他也测了测,确定没问题之后,索性医生就留在了隔壁。
“照之兄?!”
这一下把邓子霖也吓到了,这什么情况?!
“光瑞!有没有这种可能!!”
“大罪?!我知道了,会不会很麻烦?!”
“……”
“那你别说,别说……”
慌得不行。
邓子霖的心跳加速,整个人眼睛一黑,直接背过气去。
年纪大了,情况就是这么的不稳。
而柳璨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534 来不及悲伤的“袁州邓氏”
当某个事物换个角度去看,很多疑惑……豁然开朗。
“当年我在扬州做事时,还很年轻,只记得税警的扬子江船队出了大问题,然后有一批乱党,夺走了不少船。”
“再后来几十年,陆陆续续的,也多是‘江东钱氏’的各种名声出来,诸多‘大义灭亲’、‘公忠体国’等等,不胜枚举。钱镠为江淮省税务负责人时,以‘铁面无私’闻名,甚至‘内惩家贼’,三年江淮省上缴的税金,至少翻了两倍。同时‘狮驼岭钱三郎’,也声名鹊起,钱镖在‘狮驼岭’定税有功,‘狮驼岭’也成了南海的运输中转中心,又因为‘狮驼岭’的税费恒定,多有豪商愿意在‘狮驼岭’停靠……”
一连串的东西重新组合起来,柳璨感慨万千,“外人看来,这是‘江东钱氏’的兄弟同心,各有千秋。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遥相呼应的同时,更是复兴了钱氏在税务系统中的实力、能量、地位。”
“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钱镠,至少钱巨美,肯定是利用了这种名声和影响力,然后一步步在税务系统,尤其是税警体系中站稳脚跟!”
“他和钱三郎,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么,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钱镖的学生在我们这里呼风唤雨,而不去朝廷帮助去钱镠这个师伯。”
结束了感慨,柳璨还是有些激动,钱镠也好,钱镖也罢,都藏得深啊。
而藏的更深的,只怕就是钱锜这个“英年早逝”的。
“照之兄……”
一脸苦逼的邓子霖几欲吐血,这种事情,没听到也就罢了,听到了,那心里就是提心吊胆的。
他也不傻,柳璨这是拉人下水呢,要死一起死。
毕竟柳璨是在湖南做点头相公,你邓子霖倒是逍遥,在江西袁州做富家翁?!
直接羡慕嫉妒恨好么。
“光瑞兄,这还用选么?跟着王角走,至少没人把‘袁州邓氏’吃干抹净不是?别忘了,江西,是房家的江西,可不是什么帝国的江西。去江西做官,要什么样的‘护官符’,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
与其说是邓子霖知道,倒不如说是邓子霖的老子邓璠知道。
能够全须全尾颐养天年的糟老头子,没有点斤两,怎么在“江西房氏”那祖传的大胃口面前辗转腾挪?!
要知道,贪婪也是得有一个极限的,一旦触发了阈值,定然就是要发生动荡。
各种骚动、叛乱,最终不过是杀个领头的大官“平民愤”,至于体面人“江西房氏”,根本一个毛都不会掉。
“万亩良田啊……”
感慨不已的邓子霖,心中在滴血,但他狠不起来,他不想弟弟邓霁那样冲劲十足,哪怕七老八十了,还有一颗躁动奋斗的心。
也没有父亲邓璠的智慧和手腕,只是个普普通通守成的糟老头子,能够维持住“袁州邓氏”继续开枝散叶,他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时代发展到这种地步,也的确成了一个火药桶。而且据我所知,京城回流的纸币非常多,但是去年秋季,内阁又增发了货币。物价飞涨,只怕是就在眼前,明知道是饮鸩止渴……”
顿了顿,柳璨叹道,“反倒是‘湘东模式’中的票证,或许能度过难怪。再加上王角效仿炎汉打击豪强,哪怕安仁县、攸县现在是不如长沙、南昌这样的大城市。但是,比诸多灾区,绝对要强得多。”
当王角率领的“劳人党”,不是整个帝国之中最弱的那一支势力时候,王角就算没有赢,但肯定不算输。
“家中子侄,只怕反对者甚多啊。”
“呵!”
柳璨见邓子霖一如既往瞻前顾后,顿时冷笑一声,“光瑞兄!可知两百多年前陆飞白!”
陆德明之后的吴县陆氏,最终发展成了“太湖陆氏”、“东海陆氏”、“江东陆氏”,万里老瓢虫“甫里先生”是因为长得帅才闻名于世的吗?
是因为陆龟蒙写田间耗子的文章,才有如今的地位吗?
不过是因为他姓陆,在太平年月之中,抨击时政的那点文章,根本没几个人去看,看个热闹,也就差不多了。
多的,那也是完全没有的。
“两百年富贵啊光瑞兄,王角以后,可能未必还会需要什么大户盟友。等到‘劳人党’深入两省、三省的基层,到那时候,什么大户,什么地主,不服就杀,没有委屈的!”
“这……”
“所以,如果你‘袁州邓氏’首倡,除非你邓氏的后来人祸国殃民,否则,再大的罪过,抹了就是抹了。”
“也就是我‘河东柳氏’太远,否则,这个机会,我怎么可能让给你?!”
柳璨说着,神色仿佛很是惋惜的那样,这让邓子霖有些放心,可他毕竟懦弱,拿不定主意,一咬牙,便道:“我这便回转,去问问父亲!”
“去吧!相信‘韫玉公’的判断,应该是跟我一样的,否则,怎么会让你拿着‘江阴钱锜’的名片,去找‘狮驼岭钱三郎’?其中的道理,不言自明!”
“……”
猛然一愣,邓子霖忽然反应过来,的确,这好像就是父亲的判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时候不舍得,只怕以后多得是舍不得。
七八十年的懦弱,换来一辈子的勇气,邓子霖已经有了计较,但是,此事怎么开口,还是得先找上弟弟邓霁。
兄弟二人,谁唱黑脸好用,邓子霖还是心中有数的。
连顿饭都没有吃,邓子霖直接车也不停地往萍乡赶路。
等到家的时候,货车的水箱都快散了。
“大哥。”
邓霁也是惊了,自己老哥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进去说!去……去书房!”
兄弟二人都是满头华发,不等邓霁说话,邓子霖就一边休息一边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在长沙打听到的东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这……这……”
拿着手中的“江阴钱锜”名片,邓霁作为省厅实权大佬,也是有些失神。
这叫什么事儿啊!
“钱、钱镖居然是乱党?!”
“根据照之兄的推测,只怕爸爸很多年前,至少二三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而且很有可能是继承了钱二郎的遗志,所以,钱三郎才会常年在海外。”
“柳璨会不会是在坑我们家?他现在是个点头相公,拉我们下水,他在王角那里,等于说也有了盟友帮手。”
“我们又不需要给他卖命,光岚,这个不用担心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大哥,父亲当真是这样的想法?我们是不是去确认一下?”
“不如明天?”
“好。”
等到第二天,邓子霖、邓霁兄弟二人去看望邓璠的时候,却发现邓璠已经去世了。
走得很安详,完全没有任何痛苦,大约就是一觉睡过去,然后就此不醒。
悲伤根本来不及,邓子霖、邓霁两人,只有震惊!
他们感觉这就像是老天爷跟邓家开了一个玩笑,此时此刻,心中是无比悲伤的,因为“袁州邓氏”的开启者,竟然就这么去了。
然而,悲伤根本就来不及,“袁州邓氏”接下来该怎么走,也是七老八十的两个老兄弟,竟然完全没底……
535 有类曾祖
袁州萍乡县城东邓家大宅,牌匾也只有“邓宅”两个字,按照规定,邓璠的葬礼规格,是可以参照凌烟阁功臣的。
所以邓璠的死讯,长子邓子霖很快就让人发往了京城,洛阳收到消息之后,基本上一天之内,就会有一个阁老前来慰问、吊唁。
就算不是阁老,最起码也是候补阁老,在中央也是部堂大员。
比如教育部、兵部这样的特殊部门首脑,品级上跟其余部堂高官一样,但实权就是高半级甚至一级,从他们外派时候的差遣来看,就知道其中的区别。
“老太公……就、就这么去了?”
因为邓璠高寿一百零八岁,所以哪怕是孙子辈,也有年至花甲的,邓子霖因为是长子,性格上又比较懦弱,所以一直以来就是被当做传宗接代工具人来培养。
任何成就、建树,邓璠都没有特别给这个儿子压力。
别家的“小儿子、大孙子”现象,在邓璠这里,是没有的。
大曾孙邓盘今年已经不惑之年,刚好四十岁整,身材长大,臂膀粗壮,一脸的络腮胡子在麻衣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凶猛。
此时,他还有些不能接受,因为自幼健壮,所以也被祖父邓子霖夸赞“有类曾祖”,如今也在袁州做事,是袁州教育局的一个实权主任,分管宜春县教育局。
去年“靖难军”势头很猛,赣南跑路的人太多,宜春这里也收了不少人,其中很多学生都是被调剂在了两所中学中。
宜春县教育局因为安排不当,导致冲突不断,还发生了互相地域攻击引发的群殴,本地和外地的学生,分别死了一个,于是去年十月份袁州就决定,由袁州代管宜春县教育局,邓盘为代局长。
邓盘因此非常忙,若非曾祖父丧礼,他大概是不回回来的。
宜春县原本只有两个中学,邓盘接管之后,直接将一所小学的旧址改造成宜春县第三中学,所有外来逃难的学生,都在这里就读。
其中涉及到种种事情,所以这所名为宜春县第三中学的普通中学,本质上却是个档次更高的中学。
生源非常的好,能够从赣南逃难至此,还能供养子女读书的家庭,就不存在是普通家庭的可能。
同时逃难的很多家庭,实际上都是赣南中下层官吏,官吏的子女,邓盘在宜春把这件事情做好,等于就是官场上打开了半个省的局面。
将来是升迁也好,还是平调,他都不可能混得太惨。
事业起飞,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听说邓璠的去世消息,赶回去之后,即便站在葬礼之中,他也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并非他不尊敬曾祖父,而是“袁州邓氏”这一下,只怕会沉寂许久。
邓璠的存在,在“袁州邓氏”内部,是邓老太公德高望重;然而,在整个袁州,甚至整个江西,何尝不是德高望重?
只要活得久,就算是一条狗,也能德高望重,甚至能成为无能的权威。
更何况,邓璠在江西,算得上是官场传说,受他恩惠的人极多,“袁州邓氏”能够发挥出来的能量,如果本身只有一百,有了邓璠,邓家就是两百的气势,甚至三百、五百。
这就是德高望重,坐镇家中,谁也不怕。
“子棋,磕过头,上过香了?”
“嗯。”
身材高大的邓盘非常的郁闷、伤感,人到中年,心中的偶像突然这么去了,多多少少会有失衡。
跟他搭话的人靠近了小声道,“子棋,爷爷一向欣赏你,认为你像他,你说说,咱们邓家,以后……会如何?”
“十三叔,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眉头微皱,邓盘瞥了一眼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邓十三。
“有几个堂叔,之前就回来了,肯定是有什么要事商量。”
邓十三就是个混子,斗鸡遛狗他就最在行,其余屁本事没有。
但鼠有鼠道,邓十三在袁州、潭州混的很开,算是跨省的老油条,在醴陵县还专门有个猎犬场,除了给警察局提供一些警用工作犬,也办斗狗比赛。
和江北更喜欢看球赛不一样,因为交通的缘故,江西、湖南两地,除了长沙、南昌这样的大城市,大抵上,都是冷僻的地方乐子才是主流。
整个江西的所有州属县,总有一个县的招牌小吃是“狗肉”,且多以“脆皮狗肉”为卖点。
只是狗肉不上台面,所以鲜有以此行走江湖,多是瓦罐汤、笋干、酱菜等等能走入千万人家的特色,才会广为流传。
也因为如此,玩狗的群体,本身就是跟主流相悖,多是小众。
于是消息还是比较特殊的,且略显封闭,不是内部人,还真不一定有他们的消息灵通。
毕竟,哪个高门大户……还没几个败家子啊。
“十三叔,不用打哑谜,有话直说。”
皱着眉头的邓盘很是不爽,直截了当地盯着邓十三,如是说道。
“要不说你‘有类曾祖’呢!”
邓璠年纪大了之后,的确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是年轻时候起家,是以“刚直”闻名。
后来官声绝佳,号称“XX的良心”,也是因为邓璠刚得不行,且有因为过于刚直,还能在“江西房氏”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这就更加让人佩服。
传奇之所以是传奇,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听说,洪州好些地方,都在招兵买马。江西房氏‘建昌房’的人,听说准备了七千万……”
看了看左右,邓十三侧着身子小声道,“子棋,房氏用人之际,现在都在四处招贤纳士。我在醴陵的狗场,有个训狗的好手,也被收了去,一年一万二,当场就给了六千的签约费,全是现银。”
“现银?”
“真的,我亲眼所见。”
“十三叔,你也想投靠房氏?”
“爷爷的名声那么大,我们投靠房氏,肯定让房氏气势大增,同样的,也能捞着更多的好处。”
“二叔公比我更像老太公。”
实际上邓霁并不像邓璠,他更英俊一些,且风度绝佳,而年轻时候的邓璠,纯粹就是个彪形大汉,而且常年健身,膀大腰圆,做官时等闲人近不了他的身。
只是很显然,邓霁此时说的,是性格。
“二叔……”
听邓盘提到了邓霁,邓十三也是眼皮抖了一下,整个家族之中,最狠的,就是这位邓二老爷。
大老爷邓子霖,是从来不拿主意的,整个江西都知道。
外面也多是知道“光岚公”,不知道“光瑞公”,谁叫邓光瑞在福建还做着大官呢。
“子棋,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总得要个靠山啊。”
“十三叔,你说的对,邓家在江西,的的确确需要靠山。不然,很难继续下去。去年朝廷又印了多少纸,没人知道,或许几十亿,或许几个亿。饮鸩止渴,还只能继续下去。再不解决危机,自爆就在眼前。”
叹了口气,邓盘对邓十三道,“宜春的那个案子,外面只知道本地、外地各死了两个学生。却不知道伤了两千多……”
“哇擦!!!”
听到这个数字,邓十三差点吓尿,这是什么鬼故事!!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邓盘自己也是感慨了一声,“但这就是真的。”
“怎、怎么回事?!”
在宜春,邓十三还有个茶叶铺子呢,还捎带卖一些糖烟酒,都是官营拿货,绝对的一本万利。
“游击队。”
瞥了一样邓十三,邓盘直接说了事实,“城市游击队,而且是宜春县本地的学生组织的,目标就是外来的官吏家庭。学生内部还有一个‘红黑榜单’,上红榜的,没有事;上黑榜的,说明这个官吏在老家,是贪官污吏。”
“……”
“所以,十三叔,你还想投靠江西房氏吗?”
“是江西房氏‘建昌房’!”
强调了一遍,邓十三唯恐说错,“是‘建昌房’,不是整个江西房氏。”
“都一样的,十三叔。”
语气意味深长,邓盘回头看着简朴的灵堂,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二叔祖回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就是爷爷专门喊二叔祖回来拿主意。
粗犷的外貌并不显衬智慧,旁人见他,只当是个粗鄙莽夫,然而邓盘此时却突然颇有灵感,因为十三叔的一番话,他便想着,如果他是老太公,此时此刻,整个帝国都在风雨飘摇的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邓盘心中暗道:我若是老太公,便带人去投靠王角!
536 灵堂闲谈
“洛阳……怎么回复?”
“说是凌烟阁已经派了人出来。”
“阁老?”
“不知,或许是代表。”
“代表啊……”
灵堂就是邓宅的中堂,中庭搭着窝棚,邓子霖这一辈的堂兄弟都过来守灵,只是已经没了最初来时的悲哀,有的只是忧愁。
邓璠这一去,邓家是继往开来还是走回头路,没人说得好。
“我在浏阳的亲家,一千五百亩地,被‘劳人党’扣了一个‘残害乡里’的大帽子,一气都拿了去。如今一千五百亩地,都成了泥脚子的家当。卖瘪个东西……”
“浏阳县县长姓张啊,怎么不管管?”
“‘安陵散人’也姓张啊,他把湘南都卖了。”
“革他妈个瘪的命!”
“朝廷平叛的大军,到底是没有真的过江。”
“喊了一年的南下,结果成了这个样子。”
“潭州现在……也不是说现在,早晚吧,早晚都是‘劳人党’的天下。‘劳人党’简直是有毒,只要认可‘为民请命’,就能加入。”
“那个南海来的仔,就不怕自己底下一堆投机的?”
“你当他不晓得?”
“晓得?”
“要是不晓得,能有那么大的家当?”
都是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儿,熬夜全靠一杯浓茶一支烟,只是到底扛不住,邓璠实在是高寿,不可能真的让子侄辈这些同样是老人的来守夜。
所以前半夜还是“光”字辈的老头儿,后半夜,就变成了五十岁六十岁左右的坚持一下。
但同样是扛不住,全靠打牌吹牛逼,还能更挺一会儿。
“一对三,要我来说,可以分家了。”
“一对六,分家?为什么要分?”
“八一对。嗯……分家也好。‘劳人党’的势头很不简单,很不一样,很像张子描述的场景。如果是,人头滚滚是肯定的。毕竟,一百多年的仇怨,那些以前闹革命的,想要共和,想要平权的,哪个不是记得被打压的仇恨呢?仇恨没有那么轻松消弭的。只有一方彻底不行了,才会平复。”
“海晏河清年年讲,严防死守代代传呐。一对十。”
在旁边翘着二郎腿抽烟看打牌的邓盘没有说话,眯着眼睛,只是琢磨着这些父辈长辈们的言论。
他们看似只是老油条一样在那里混社会,但四十年前五十年前,何尝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很多问题,不是不懂,而是坚信不会砸锅在自己手中,又或者,不会砸锅在自己这一代人手中。
他们如是,中央的钱阁老,是不是这样想呢?
倘若是,他要是玩脱了,那就不是邓氏这样的地方大户,整个“江东钱氏”“东海钱氏”,那是几十万上百万人。
照着二八两分阶层,那也是几万人几十万人的“上等人”,杀的人头滚滚,同样血流成河。
“子棋,你可是教育局的局长,有没有什么想法?”
忽地,有人将手中的纸牌一扣,扭头看着邓盘。
“分家有好处,但是也有坏处。好处不必多说,鸡蛋不放一个篮子,押宝对一家,邓家还是邓家。但是押错的呢,说不定就要被押对的杀光,亲手杀。大义灭亲嘛,不管是哪一边。”
“看来……子棋也很好‘劳人党’,认为他们大有搞头。”
“嗯?”
邓盘愣了一下,显然发现自己是被钓了一下真实的想法。
不过他也不掩饰什么,直接道:“‘劳人党’的核心宗旨,就是‘为民请命’,这跟南海的邪教不一样,因为这不是集万千伟力于一身。同样都是有组织,‘劳人党’的主动性、革命性,明显就是不一样。也就是现在朝廷没钱,有钱的话,‘劳人党’已经完了。”
“但是巧了,朝廷没钱。”
“是啊,东拆西补一百多年,窟窿越来越大,地盘也越来越大,到如今,连镇压保加尔部也没了经费。帝国的架子别看还这么大,亏本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这不是一个两个巨贪的事情,而是系统性的腐朽,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
但知道又有什么用?
你不捞你不但没得捞,还得死。
解甲归田?挂印而去?
美得你。
“那……子棋,大家自己人,你觉得押宝王角,会不会成功率大一点?”
“至少王角现在周围,‘八路忠武军’、‘忠义社’等等江湖在野势力,是很愿意下本钱的。还有像‘安陵散人’这种老牌的思想混乱份子,要是再加上乱党的势力,以及朝廷内部那些乱党同情者,搞不好,打一场硬仗,就是摧枯拉朽,横扫几个省,甚至整个江南。”
说到这里,邓盘嘬了一口烟,他抹了一把脸,络腮胡子像弹簧一样,压下去很快又恢复了形状。
看到这一幕,这些邓盘的长辈都愣了一下,因为真他娘的像他们的祖父、伯祖父。
“我说的这个江南,不是江东,而是江东、江西、湖南、黔中、剑南、岭南、安南、广西……”
“就是长江以南,万里石塘以北。”
“大概一千万平方里上下。”
“差不多吧。”
“……”
提了这么一个数字,打牌的人也是没了兴致,将手中的纸牌往前一扔,然后又问邓盘,“‘劳人党’真能封疆裂土?”
“小看了。”
“……”
邓盘弹了弹烟灰,“赈灾这个窟窿太大了,现在官方赈灾其实收不到民心了,因为官方赈灾安排的人,还是原来那一批。你怎么能指望这些人,能够收到民心呢?东瀛省十三个州,十二个缺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会发生?但凡东海龙王争点气,也不会让这么大一块地盘,还是东海中的大岛,缺水到这种地步。”
“要说也是邪门了,往年是一年到头有水,随便一场台风,带来多少降水?我从来只听说东瀛怕风怕地震怕洪涝,就是没听说怕干旱。”
“江淮也是旱灾,淮水都断流了。河中五条大河,四条废了。再有‘黑海边疆区’,挖出来的运河……”
说着说着,竟是都有些郁闷。
要说幺蛾子,从帝国的高层来看,王角以及王角背后的“劳人党”,还真不算什么,就是个趁火打劫的。
赈灾如打仗,是纯投入,想要有收获,那都是“胜利”之后很久很久的事情。
即便是战争红利,也鲜有吃上三百年都是满嘴流油的。
就好比那个东瀛省,曾经“东海宣政院”的自留地,捞钱的快乐窝,现在呢,前人捞多少钱,后人就得加倍加十倍地治理。
因为那不是什么羁縻州,也不是什么蛮族部落,而是帝国的一个直属省份。
“唉……”
“该续香了吧?”
“先磕个头吧,求祖父保佑。”
537 柳璨造访
“委员长,柳主席派人过来,说是明日过来拜访。”
“这是有事儿啊。”
王角对柳璨这个老头儿,没什么恶意,当然也没有善意。
现在这样的状况,对两边其实都挺好的。
柳璨至少不用在耻辱中革职,别人见着他,依然还是要喊一声“照之公”或者“柳相公”。
“说是关于文艺工作者的一些建议,想要跟委员长交流一下心得。”
“蛤?”
自己就是个文科生,吹竖笛他就懂,口琴也是小学学的,但要说别的……在姑娘身上吹拉弹唱,他就略知一二。
“这事儿也不该找……”
想了想,王角忽然喊道,“十一!”
“来了!”
彭颜料进来行了个礼,然后问道,“委员长,有什么指示?”
“这几天有人去长沙吗?”
“本地的没有,外地的,有。”
“谁?”
“江西人,袁州来的,我看了牌照,是宜春的货车。不过看了看档案,这货车是载人的,邓宅的人在用。”
“哪个邓宅?邓处讷那家?”
“‘袁州邓氏’的当家人邓子霖,他父亲是邓璠。”
“邓璠?谁?”
“……”
彭颜料直接懵了,他寻思着他都知道,姐夫怎么不知道?
“邓子霖我知道,袁州的大户,之前还跟他们做过生意。这邓璠怎么说?退休了?”
“以前的江西一省之长,凌烟阁候补,要是死了,追封一个凌烟阁功臣没问题。”
彭颜料说罢,提醒了一下王角,“委员长,这位才是‘袁州邓氏’的核心人物,邓子霖这个大家长,就是个摆设。忠武军以前问他借钱,一万没有,五千总是有的。”
“还不用还的那种?”
“嗯。”
“那这就是个凯子啊。”
眉头一皱,“来长沙的是邓璠?”
“怎么可能,他都一百多岁了!是邓子霖。”
“卧槽,又一个一百多岁的?!这唐朝有毒是吧,遍地老妖。”
“委员长,最近去长沙有点实力的,就这么一家。”
“那柳璨这个糟老头儿找我,肯定是因为这个‘袁州邓氏’了。可也不对啊,我跟‘袁州邓氏’,没什么来去啊。攸县当县长的,又不是他们家的。”
“兴许是想要投靠咱们呢?”
“可能吗?江西一省之长的家族,投靠我们?他们吃饱了撑的?”
“那柳照之不也算是投靠我们了?他也是一省之长。”
“……”
国家一级抬杠运动员。
但王角还这没办法反驳,因为彭颜料这小子说的还真是挺对的。
淦。
“算了算了,明天就知道了,老子急个鸟。”
摆摆手,忽地王角又想起了什么,“等等,这样,十一,你去张先生那里问问看,这个‘袁州邓氏’,到底有什么实力。在什么行当里混,又有什么姻亲人脉。”
“是!”
彭颜料得了任务,就出去喊了部下,直奔茶陵县去了。
这光景,茶陵县也在春耕,有些残害乡里一百多年的大户直接被连根拔起,除开核心嫡系被公审之后枪毙之外,剩下的除非是作恶多端的帮凶,大多数都是进了劳动改造的茶园。
茶园也多是“劳人党”党产,并没有收归为新的茶陵县县政府所有,实际上,在王角能够直接伸手的县城,大多都是三套班子并行。
“劳人党”掌握人事大权,一应县政府治下各部门的人事任命,都由“劳人党”掌控,不再经过州府审议。
表面上留用的县长、副县长、局长、副局长以及各种办公室主任,都是喝茶看报的偶像,并不参与实务。
原“新义勇”替代了本地驻军、警察、消防等公共安全、社会安全职能,同时还兼具作训任务,预备队形式皆以“五枪队”为蓝本。
武装力量并不以个人的军事技能优劣为任命基础,而是政治优先,部队中的“劳人党”代表,直接掌握最高指挥权。
王角并非没有想过军事指挥、训练和政治思想武装分离,但一看地盘一点点,一看装备一撮撮,还是作罢。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现在就是要拧成一股绳,统一思想、坚定意志,远比这个规模的军事才能更加重要。
哪怕是郭威,能够坐稳军方第一把交椅,并不是因为他多能打,而是他坚持了“为民请命”的理念,且愿意为之而战,当然其中肯定是参杂了对王角的感激之情,但公私合一也没有妨碍他作为“湘义军”第一大将是因为他本身还要承担在军中宣传“劳人党”思想、理念。
第二天,长沙原省府的车辆牌照,陆续看到了几辆轿车前来。
柳璨再次来到军山的时候,差点都要不认识了。
当初黄世安为安仁镇镇将时,这里也不能说萧条,车水马龙也是说得上的,只是就那么几个面孔。
但现在,路面竟然颇为平整?!
“这是路基夯实平整之后,再铺上了一层碎石子。”
踩着军山外的人民路,横贯东西的一条大道,路两旁还明显栽了树苗,些微绿化,虽然不多,但看着就是有些规整。
柳璨知道王角这里新盖了几座水泥厂,都是拼了命的生产,完全不够用。
要不是长沙的装备,在“靖难军”入赣的第一天就被部堂下达的命令拆走,只怕这时候的安仁县,将会工厂林立,烟囱遍布。
“方便车走啊。”
石子路对汽车来说挺好,但是对牲口来说,就很不友好。
但以小见大,柳璨看得出来王角很有信心。
其实路面平整就已经够了,还铺一层碎石子,也说明王角的确是想把安仁县经营下去,不是用完了就不管。
“相公,来迎接的人不是王委员长。”
“噢?”
这么失礼?
柳璨心中想着,是不是王角有点飘,现在就开始骄狂了?
然而很快,就听到了接待之人的解释:“柳主席,实在是对不起,昨天有一批水力旋流器的专家过来,委员长早上去迎接他们了,现在正往回赶。”
恍然大悟的柳璨,顿时心中有数,难怪外面都铺上这么细碎的石子,应该是已经有不错的粉碎设备了吧?
而现在还有了水力旋流器的专家,想必,是打算自己设计生产水力旋流器?
柳璨这么想着,不由得感慨,这南海来的小子,可真是有一套的。
之前已经有了水泥厂,几乎是马不停蹄就开始运行开工,工人都是南昌、豫章那里过来的。
又在工厂搞了“学徒制”,老师傅多领一份“老职工工资”和“师傅津贴”,那些南昌来的“老师傅”,也就很乐意带徒弟。
六个月盖四家水泥厂,小是小了点,可加起来,总产量也就上去了。
“那我们就先到处转转吧。”
忽然间,柳璨对新的安仁县,充满了兴趣,比自己当年刚踏上仕途的时候,竟然还要多几分雀跃的心情,也不知道为什么。
总之见着人民路、长安路上那些埋头干活、赶路的行人,柳璨看着,就觉得舒服多了。
538 能够承受的代价
在平步青云之前,柳璨除了祖上跟柳公权带点关系之外,真正用上河东柳氏影响力的地方,几乎没有。
他能够比柳公权的孙子辈强,完全是个人的实务能力出类拔萃。
尽管并非是工程师出身,但柳璨见多识广,且愿意了解实业生产活动中的各个门类。
所以,安仁县那些个临街厂房随便瞄了一眼,他大概已经心中有数。
“老板,这里还是比较乱,也小。”
“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把水泥厂盖到天元山靠近洣水的地方,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水泥厂要缩减运输成本,而是安全第一。”
“安全?怕爆炸?”
“不是生产安全,而是生存安全。一旦被围剿,这些瓶瓶罐罐,要来得及拆来得及搬。攒点家底不容易的,你别看程家掏钱就是几千万的掏,养不起几个像样的大厂。但凡是大宗工业品,都是重资产,长期投入长期维护,利润也有限。”
柳璨抬手指了指一个大通铺一样的板房,“看到那个窝棚没有,平平无奇对不对?那是镀锡车间,再看隔壁,是板材加工车间,我看了看,有回火工序。”
“?????”
“你啊,之后去黔中,一定要认真了解。‘劳人党’是个极为进步的组织,有点武汉当年的味道。”
点了点头,满意拂须的柳璨又道,“如果不出意外,至少安仁县这里,已经可以自己生产加工镀锡铁罐头。”
“罐头?”
“就是罐头。肉类、蔬菜、水果、腌渍品、油脂……”
如数家珍一般,柳璨这个老头儿掰扯着手指头,“都是为了长期作战准备的。必要时候,也是硬通货。”
“硬通货?”
“黄金白银是不是硬通货?”
“是。”
“可这年头,你去肥东,你去淮南,你拿一百斤黄金,又能买到什么呢?可要是有个罐头,怕不是什么都能换。”
饿肚子,柳璨经历过。
饥荒,柳璨只是听说过,没有感受过。
但是去年,他着实见识到了逃荒的人何等疯狂,而且这还是没有深入灾区时候的见闻,已经尚且如此。
开国三百来年,除了太武皇帝在位时有着特别糟糕的记录,贞观纪元以来,最狠的灾年,就是元年二年三年。
但即便如此,也顺利过来了,贞观六年就打残了突厥。
然而最近的几年,柳璨简直觉得魔幻,任何一年放到贞观纪元初期,只怕文皇帝再怎么逆天,也扛不住这样的毁灭性打击。
幸亏有大量的视频积累,也幸亏还有大量的工厂能够加工生产各种民用品、必需品。
柳璨进一步深刻地认识到,工厂、工业、工业生产活动对人类抵抗灾害的重要支撑。
然而光有工业能力,显然也是不行的。
他其实悄悄地算过一笔账,按照江淮省、山东省、江东省的生产能力,几个发达城市的产能,足够保证平稳渡过“中央核心区”的饥馑。
偏偏没有。
工业产出在最后一步,分配的过程中,出现了重大偏差。
为什么?
柳璨懂的。
他少年时代并没有沾到柳公权的光,他祖父柳公器跟柳公权,也只是族兄弟,差了很远。
发迹之后,不管是有意无意,柳公权的光环加持,让他享受到了“河东柳氏”的便利。
以至于,差点忘记自己原来不是柳公权的子孙,倘若没有发迹,他大抵上,就跟江淮省的那些灾民,其实是差不多的。
谁敢说那里没有“扬州魏氏”之后呢?说不定魏征的直系传人就在其中。
高门大户,早晚也是要分个高下,分个贵贱的。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以高贵自居?
柳璨心中是非常羞愧的,但是看到安仁县这小小的地方,竟然蓬勃发展,顽强地创造出来各种简陋的工厂,他竟是极为的高兴。
唯独有些遗憾的,大概就是当初应该稍稍地把长沙的优质装备,截留一些下来,如此的话,王角也要省力的多吧?
这个年轻人,可以的。
“他们这里的冲压车间,还是太原始了一些,像样一点的钢材都甲供不了。”
“听说在大鲤鱼水库那里,还有一个冲压车间,是南昌人在管着。”
“‘靖难军’只怕也没有留下什么来。”
这光景,都已经就差把自立写在脸上的冯复,怎么可能放过那些重型设备?
装配工业就是先进军械持续生产能力的保障。
甚至在一定环境下,比人员的重要性还要高得多。
整个帝国有多少重要装备,四大工业部都是有编号的,在以前,连个零配件都别想流落海外。
帝国镇压反抗者的绝对优势,这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现在,均衡被打破了。
“今年朝廷财政只要没有明显的改善,‘多点开花’就是必然。”
“多点开花?”
“军备大规模生产,估计只要是工业强省,都会玩出几套新花样来。不过,这或许对‘劳人党’来说,也是好事。”
“这……好事?老板,广州可是南都,真要是玩命开工,一天产量都抵得上这里一年的。”
“冯复终究是商人思维,他不会玩命投入的。他要的是利润,‘靖难军’本身,就是他追求垄断利润的工具。别看现在气势如虹,只要停下来,就是内部分赃的开始,到了那个时侯,他起事又多凶猛,垮的就有多迅速。当然了,如果中央更烂,那就问题不大。”
“……”
“你知道转型军用之后,其实是没有利润的吗?因为手铳、大炮并不增加收益。不打仗,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投鼠忌器,然后进入互相威慑的阶段,这些投入,只要是军用的,就是死账,这个成本太高了,别说冯复,就是帝国,也承受不起。”
“嗯?老板,听你的意思……这里,承受得起?”
“那肯定的。”
柳璨笑了笑,“你看到那些瘦小但是精神的本地人眼神了吗?那就是要玩命,要翻身的眼神。只要能翻身,他们的王委员长说要粉身碎骨,他们就会前赴后继。这样的成本,比什么死账,高得多。”
“……”
539 无意中发现的匪夷所思
越看越高兴,可惜自己的年纪已经大了。
柳璨带着助手、秘书继续随处乱逛,长安路以东,有个比较嘈杂的市场,原先是专卖粮食的,现在却是个二手货大客户的交易地点。
主要交易的就是军火、船舶、车辆以及各种器械。
对这个比较感兴趣的柳璨,带着人就随便找了个摊位。
铺面不大,就一间门面,带个遮阳棚,门口架着个小煤球炉子,还生着火,上面一壶水正慢慢地烧着。
看铺子的伙计年纪有点大,但不像老板,因为穿的是粗麻面料的,脚下一双芦鞋翻着花,整个人缩在躺椅里,靠旁边的炉子取暖。
“老板,我看你门口写着,还有机关枪卖?”
“济州造,九一年的。”
“是二九一年,还是一九一年?”
原本躺椅子上的伙计,这时候才睁开了眼睛,显然,对方不是凯子,于是抄着手坐起来带着笑:“老客,听您口音……北方来的?”
“是啊,我老家北都的,这不是过来看看有什么买卖可以做嘛。”
“嗐!老客,您都太原来的了,您在太原就置办了啊。朱老板现在可是攥着货源呢,在太原,那不是掏钱就事儿给办了么。”
“我这儿还有亲戚,得帮衬着。”
柳璨的派头,看上去就不是凡人,三言两语,便知道这铺子是专门做旧军火的。
一挺一九一年济州军械厂仿造的“汉阳造”轻机枪,要价是一千三,不要钞票,只要银元。
当然金币也行。
没有金币,水泥、木材、粮食也可以。
“一九一的货,还能用?”
“那咋不能用?都是油,年年保养的。原先都是‘东海宣政院’的库存,后来不是就没事儿可做嘛,这不就存下了。”
伙计年纪大,见识也有的,解释之后,柳璨微微点头。
实际上,不管是贞观一九一年的货,还是二九一年的货,差别并不大。
硬要说区别,大概就是二九一年的机关枪精度更高一些,不过大概率济州军械厂没有这个实力仿造。
再一个,更贵。
这铺子的伙计也直接说了,二九一年的轻机枪,一挺四千六,有价无市。
“这老铳多少钱?”
“十五块,多送一根管子。”
“要不送呢?”
“十三。”
“一根管子就值个两块钱?”
“那这不是安仁县自己也能造了嘛,它要是不能造,那不得卖个二十块三十块啊。做生意嘛,老客,都是看人下菜不是?”
“也是,我看他们卖去东瀛的,就得四十多。”
柳璨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只听这伙计挑了挑眉毛:“四十多,那是去年!今年正月就五十啦,好些个老板求购,几十万现银往外甩,都是大花边。他妈的,这买卖没赶上,我东家跑漠北铁路去碰运气了,我呢,就来这儿了。多亏王委员长大气,要不然我就是个练摊儿的。嘿嘿,现在还能烤个火炉子,还真不错,也是邪性了嘿,这湖南的冬天,怎么这么难受呢。这他妈不是南方吗?”
“哈哈哈哈哈哈……”
柳璨听了大笑,“那到底还是北方冷。”
“那冷归冷,我往屋子里头一猫,不就完事儿了嘛。我现在住那儿屋,还是砖瓦房呢,晚上屋里屋外一样冷,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半夜被冻醒……连续三个月。”
竖起三根手指,这伙计什么都满意,就是受不了这古怪的冬天,而且看得出来,他年纪虽然不小了,却是第一次得冻疮,耳朵上满是手指甲抠出来的血痂,看着就让人觉得又痒又痛。
“都开春了,马上就好了。”
“要不是生意好,我可是真扛不住了。”
伙计哆嗦了一下,忽地又问道,“老客,您是打算进些什么货?要不留个信儿,咱们以后好商量。”
“我要的量有点大,听说‘湘义军’一个师就要二十挺轻机枪,我准备买上六十挺,三个师的量。”
“卧槽!老客您是大老板啊!”
轻机枪本身卖一千还是四千,其实赚头也就那样,重点不在机枪上,而是配件和弹药。
枪管不多备一些那就是扯淡,还要培训枪械维修员,子弹就算走量的价,算五百发子弹三十个银元,一场小型战斗撒泡尿就没了。
帝国的王牌部队,主力的野战军,也不敢随便消耗子弹,更愿意用火炮压制。
火炮虽说“黄金万两”,但真要是打起来,帝国的敌人,根本消耗不了多少炮弹。
但是子弹的消耗,那就恐怖了,是个无底洞。
地方驻军的底层士兵工资,大概就是一个月两块钱左右,也就是包吃包住,所以还行。
可真要是玩命了,一个月两块钱,有的还没有,谁他娘的愿意玩命?
因为对地方行情了如指掌,所以在这里摆摊开店的二道贩子、一手货源老板们,都认为“湘义军”周围的部队都是废物,随便就能被削死。
他们来这里摆摊,主要客户当然希望是“劳人党”“湘义军”,但很多二手货和没卵用烧火棍,都是准备卖给周边的地主或者土财主。
组个看家护院的“民团”,这个意愿以前是没有,但是,他们这些卖货的,完全可以过去贩卖焦虑嘛。
这位老爷,你家里有田又有粮还有三房美娇娘,你就不怕“劳人党”的王委员长,带人过来又是拿来又是抢?
怕?
好说啊,贞观一九一年济州造轻机枪,一千五百块,您最忠诚的朋友!
最重要的是,安仁县这里就没有说管制军火只许进不许出,恰恰相反,王委员长还委托他们帮忙卖货。
本地的“山寨货”,真·山寨货,不是在滑山就是在天元山,山寨工厂仿制的手铳还是不错的。
老铳一杆十五块,山寨货十二块,连发铳卖个二十五三十,普通左轮也是十五块,高一点大概就是十七十八,当然了,送子弹。
就是口径不太一样。
枪不管是不是山寨的,在安仁县这里,都不愁卖,子弹是比较稀缺的,大炮的炮弹,当然更稀缺。
但不管怎么说,市场行情让许多北方的散户老板,都愿意来这里开个店。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万一王委员长发达了呢?
只是谁能想到,去年那破事儿一茬接着一茬,“靖难军”跑了,中央军没有南下,湖南和岭南还结盟了,兜兜转转一看,居然做买卖最稳妥的地方,竟然就是安仁县?
什么“减租减息”,关他们屁事……
爷老家也有田也有地,“劳人党”还能跑河东河北去作妖不成?
于是乎,柳璨在这里逛荡见到的老板、掌柜、伙计,往往一开口就是北方腔调,甚至还有操着“极地方言”的,主要卖的是双管猎枪,也是库存货,枪身上还有“使鹿部”的字样。
掐指一算,没有两百年下不来,绝对的祖传物件儿。
不过显然当不了古董卖,都是吃饭的家伙。
要是有同年代雕龙刻凤带汉白玉带象牙的,那柳璨当时就掏钱了。
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个无心举动,居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市场。
“你们几个,认为这里如何?”
“老板……”
秘书神情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中,“大开眼界,闻所未闻,这……匪夷所思!”
540 感动是感动,钱是钱
毕竟曾经是一省之长,现在好歹也顶着个“湖南护国委员会”的主席头衔,柳璨心里稍稍地算了一笔账,他要是走原先省府的渠道,再通过门生故吏的关系,完全可以拆分一些装备来安仁县交易。
帝国虽然体制高层有着共同的规章制度以及思想意识削弱了全球边缘地区的力量,但这并非没有漏洞。
只是以前的帝国,依靠纯粹的暴力掠夺,就能完成分赃。
大型的国内巨头,往往都实现了地区的区域垄断,并且在明面上,还是“遵循祖训”,依然维持着“大推恩令”。
可是,结社法、公司法等等新的经济组织、社会组织,使得新的帝国内部寡头,不是以一家一姓的显性出现在世人眼中,普通人也好,读书人也罢,只能知道江东钱氏、岭南冯氏很强。
但是具体强的形态是什么,能说个所以然的人很少。
各种行会、公司、商社、会社,达成垄断效果,只需要拿到本地区的三成四成左右的利润,就可以轻松做到。
而同时冯氏的各个分支,又以资本投入的形式,融入到了各种行业之中。
甚至在岭北省的原始森林之中,或许某个木材厂、火车站、皮草交易市场,就有岭南冯氏的股份。
互相套娃,互相结盟,这是比传统姻亲纽带更加隐蔽的形式。
底层人看到的吃人怪兽,不过是一个壳,而且包装了无数次,是人看不清内在。
柳璨虽然不至于跟冯复那样夸张,但实际上也能发挥出类似的能量,只是威力小了一点点,规模小了一点点,血亲的参与也少了一点点。
他欣赏着“劳人党”直接统治之下的那种惊人朝气,但这不妨碍他想要追求收益。
欣赏归欣赏,好处归好处。
“按照‘湘义军’的配置,一个师折算成银元,大概要两百多万。我们算三十点的利润,至少能赚六十万。”
在唐军的地方部队上,是赚不到这个数的。
因为唐军压根不会给地方部队配置机枪,不管是什么款型的。
以北苍省为例,整个北苍省驻军,军火库中的机枪都是废的,需要维修之后才能使用,保养也很成问题。
沙赞为北苍省行署专员时期,刘亿手中的重火力,都是自带的,不是配置的。
而刘亿因为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所以跟一些落后地区的军头不一样,喝兵血虽然也喝,但量不大,到黄世安那种地步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般地方部队的主要外快,是对内剥削,将大兵变成农奴、家奴,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柳璨怎么干这种没品的事情,喝兵血也赚不了几个钱。
他堂堂一省之长,为了几万块钱,不是有病么?
但是几万块钱看不上,六十万一个师的利润,那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安仁县这个长安路以东的军火交易市场,从每天的市场牌价一直在调,就说明交易量不是一般的大。
“老板,‘湘义军’现在一共几个师?”
“郭雀儿其实有四个师,只不过第一师是警卫师,你看到附近训练的部队,其实就是第一师的。师长舒甲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们车停下来之后出来迎接的,就是舒甲。”
“啊?!”
“很惊讶?”
“我离得远,我还以为是办公室的哪个人。”
“不要以貌取人,舒甲应该不是真名,可能跟甘正我一样,都是后改的。”
“这地方,还真是……”
“不用管那么多,有好处就先拿着。”
柳璨是比较现实的,理性的极致就是毫无人性,这一点他也清楚,会被“劳人党”感动,但他如果选择为“劳人党”助威呐喊,那只能是因为有利可图,当然了,必要的包装还是要的。
至于唱什么样的戏,他都这个岁数了,配合一下王角又如何。
“那岂不是‘湘义军’现在就有八个师?”
“是不是觉得养不起?”
“部队用钱如流水一般,八个师如果按照老板所说每个师都要两三百万的投入,那岂不是两千多万填进去了?”
“听着多,其实不多。”
柳璨看了看左右,“老夫其实还低估了王角,算上各类型工厂、水库、道路、房屋、学校、报社、党组织……他一年的开支,折算成现银,应该在一个亿左右。”
“这不可能啊!”
“你知道你犯了一个认识上的错误,跟老夫去年的错误一样。”
“还请老板赐教。”
“你知道‘统军府’吗?”
“府兵制?”
“后来被大帝改制为‘折冲府’,但形式上是区别不大的。以前的府兵,永业田是基石,兵源也就丰富,且战意斗志都相当高昂。同样的,现在的‘湘义军’,他们也是类似屯兵的形式,只是区别更大,因为调动资源、分配地方收益的组织,不是朝廷,而是‘劳人党’,且,更深入基层。”
对此有着深刻判断的柳璨跟亲信秘书解释道,“深入基层的特点就是动员能力,只需要保持一定的军事训练,那么就能迅速进行恢复训练,这是其一。其次就是宣传从中央到地方,变成了从党中央到村里屋舍乃至群众个人,那么讲清楚为什么要打,什么时候要打,打的时候要多少米面粮油壮丁炮火,就没有那么多口舌。官场行事,我们习惯脱实就虚,而一旦有人脱虚就实,那必是能吏,这是其二。”
“再者,往常军阀,亦或是黄世安这种地方军阀化、地主化的军头,他们终究还是要给朝廷上贡的,并且要贯彻朝廷的主张,至少太武皇帝时期的‘以孝治天下’这一套,还是要讲的。然而这是三百年前的东西,且太武皇帝也没当几年皇帝,尽当太上皇去了。”
说到这里,亲信秘书顿时恍然大悟:“老板的意思是,湘东治下,其实收上去的税也好、财政收入也罢,其实就是自己的,跟帝国其实没有关系了?”
“不错。而且要更进一步。”
柳璨提醒了一下有了长进的亲信,“你想想,同样都是‘国中之国’,冯复治下,和王角治下,其实有着明显的区别。冯复势力横跨四个省,甚至更多。就算独立成国,那也只是小一号的帝国,小一号的朝廷,他冯复也只是一个权臣样式的相公。治下百姓,能够动员起来,利用起来的,还是老一套的体制关系、血亲纽带。”
“至少佃户肯定是动员不起来的。”
“没错,佃户就算被抽丁上场去跟人干仗,那也是乌合之众,不可能有斗志。”
而此时入眼之处,哪个本地人不是佃户?
不是佃户的才稀奇,才是少数。
“所以原本一无所有的人,现在有人给了他们一切,虽说这一切于你我而言,不过是一日三餐的价值,但是,于必要时刻,便好比此时此刻,天下各地大灾,‘劳人党’一声令下,要节衣缩食,要捐款捐物,只保留必要的口粮,那么,安仁县上上下下,至少二十万在籍之人,都是毫不犹豫的。”
“一人一斤都是二十万斤粮食了。”
“正是这个道理了。广州征大户,大户手指缝里漏一点,可能几万斤就有了。但是广州并非人人都是大户,还有几十万人的嘴里,想要抠粮食出来,冯复必然要下本钱的。而这个本钱,王角一个开元通宝都不用掏。其中的经济利害,就在此处。”
人性上的东西且不说计算,只说利害关系,一进一出,在税收上,可能广州需要多加征五个点甚至十五个点,才能抹平。
这些是看不见的,但是人心所向的威力,就是这么大。
柳璨能够看到动员的威力,能够看到组织度高的效果,但是让他去做,对不起,做不到。
想要这么做,就必须推倒重建。
体制的推倒,体制的重建。
他柳璨自己杀自己?
他已经是体制中的部堂大员、封疆大吏,吃饱了撑的革自己的命。
然而王角这里,“劳人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都没有开呢,就已经开始给湘东换血,甚至可能还只是在潭州东折腾,影响力却是两三个省的范围、规模。
“很多看不见的东西,冯复需要直接掏现钱的,王角是不需要的。比如被服厂,比如说面粉加工厂,这些最大的财政支出,就是生产端。而冯复的工厂,想要生存,还需要利润。王角这里等于说整个‘劳人党’统包,只是这个统包,不以盈利为目的,至少目前是如此的。”
掐指一算,真正的现金亏损,全部都是在生产的源头,没人去在意什么市场,因为没有“市场”。
“难怪‘湘义军’跟攸县、茶陵县干了一仗之后,算了一下投入,郭雀儿所部的总投入,连攸县、茶陵县的地主都不如。”
“看得见的是不如,因为那都是现钱。但是看不见的,郭雀儿各部可能是攸县、茶陵县的五倍都不止。”
“老板说的对,‘湘义军’的大兵,精神头就是不一样。瘦也瘦,但绝对不是营养不良。而且‘敢死队’的成员,还很敦实。”
“所以啊,在这里有利可图。”
周围的店面铺位,充斥着火药的香气,当然了,还有开元通宝那青铜合金的“芬芳”,倘若是大花边的银元,那大概是更加的沁人心脾。
“老板,那如何能赚六十万?”
“不过是以物易物的把戏,然后套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老夫好歹也是一省之长,汇总各地需求,不过是一个电报罢了。”
笑着拂须的柳璨此时已经有了计较,“军火我们不做,我们做蒸汽机配件又如何?老夫有几个学生,就是处理废旧配件的。货到了湖南,组装成武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价钱在安仁县,就变了一个样。”
“那以物易物呢?”
“可以先换成大铳、手铳,然后跟‘劳人党’签订供货合同,又协议用各种支付方式,比如说分期付款,且可以用木材、石材、矿石、金银、粮食、布匹等等等等。”
“……”
“我们本身是不需要先卖出什么的,打个比方,我们甚至可以跟冯复接触,用本地的米粉转卖给冯复。那么,原本算是资敌的行为,其实双方都有台阶下。”
“……”
柳璨说的并不细致,但是大体上,一个轮廓已经出来了。
甚至可以说,柳璨就是干着掮客的活儿,就是地位更高,规模也更大。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事儿能干,而且的确能够赚大钱。
等于说就是将“劳人党”的隐形投入,尤其是那些不必以现金采购形式拿到的物资,通过柳璨变现。
当然了,变现牟利是柳璨的事情,而“劳人党”“湘义军”,则是通过他,也能不必消耗宝贝的现金,去大量采购大宗物资。
以前“劳人党”有王角这样一个存在,其实也能运行。
但是王角的“反贼”属性正在递增,自然而然的,就需要新的中间人。
柳璨觉得自己完全可以。
541 做一根能沾鸟屎的木头
滑山,在旧有的讲习所东南坡下,新的厂房已经有了雏形,穿着青花棉袄的“工头儿”在现场检查着很长的一根轴,神情非常的严肃。
“悠着点儿啊,‘天轴’咱们要从武汉买,要是有形变,就亏大了。”
“有几个机位?”
“带个五六台车床就差不多了,但是最近木工厂任务紧,先上锯床吧。”
“反正铁饼也得买,先紧着木工就木工吧。”
现场的“工头儿”忙了一会儿,这才到了王角跟前说道,“委员长,长沙的炉子,其实可以复产,咱们只要自己钢材能上量,钢管自己就能解决。至少手铳……手枪是肯定能出产量,南昌过来的都是装配熟练工。”
“你们这里是蒸汽动力带‘天轴’?”
王角还没有说话,旁边几个穿着不考究但是面料考究的,便是扶着眼镜腿开口问道。
“对。”
“20?”
“20、36、40都有,南昌拆过来的。”
“那就能加工凸缘。”
“那肯定的,管退炮的配件我们去年就能生产,粗加工然后钳工精修,产量还是可以的。”
“那以后多多合作,我是做水力旋流器的,目前主攻砂石。”
“50以上还不能做。”
“20的就够了,做阵列,二阶段粉碎。”
“这就没问题了,我知道武汉有大型车床,还有专用铣床,但能操作的人其实也不多,等于封存。目前这些土机子虽然落后,但也没有落后到哪里去。”
“能造出来,能用,就是先进的。”
“对!”
你们在聊个鸡儿?!
一脸懵逼的王角跟个二傻子似的,他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什么20、40的,万一这是嫖资呢?
不过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不懂也没关系,有人懂就行,然后就是预算报一下、挤一挤,能运转就行。
什么调质钢、匀质钢……什么低碳钢、中碳钢……都特么啥玩意儿啊。
两边“工头儿”一沟通,就算是成了兄弟单位。
研发是不可能研发的,只能找老单位撸图纸改改抄抄的样子,但是造出来就是有成就感啊。
老单位现在就是屁。
王委员长这里超快乐的。
能不快乐吗?
咬牙也要挤出三份津贴出来,除了老派习气需要约束,其余工程狗的待遇堪称完美,包吃包住还不用担心被人整死。
再一个,好些个“工头儿”,居然都是刘澈的同学。
刘哥虽不在江湖,但是江湖又怎么可能忘了刘哥。
处处是传说。
话又说回来,王角最近发现,湘东这里的拳头产品,除了粮食,大概就是手枪和掷弹筒最畅销,还有手榴弹。
脆皮手榴弹外面包裹不知道是生铁块还是啥玩意儿的东西,杀伤力非常强。
炮就是杂乱了一些,但已经可以生产,而且还能上钢炮,当然了,前提武汉能出材料和镗刀。
当然成本太贵,现在的战争强度,也用不上这玩意儿,最划算的就是随便铸炮就行,上产量武装到五百人营级单位,对付地主武装和小军阀就是碾压,根本不用担心什么狗屁“还乡团”。
也是因为在湖南内部的压倒性硬实力,许多原先跑路的长沙本地工程师,一寻思去岳州也就是混个饥饱,那在哪儿不是混?
然后又发现居然还能搞点自我价值的实现,当时就给老同学派了电报。
也不是说一定要装逼,但是快乐嘛,肯定是要分享的。
“劳人党”对贞观三百零三年的规划,是非常具体的,首先是扩大思想阵营,将“为民请命”这个概念,传播的更加深远,不仅仅是要在落后地区,更要在大中城市中,争取中低层市民的认可。
其次就是影响范围内尽可能做到直接管理,如此才能进一步高效动员思想活跃且进步的拥护群众。
最后就是湘赣一体,发挥好现有的两省水陆交通,尽可能互相依靠,扩大生存空间,防备可能发生的反扑。
王角并没有想着一定要复刻“农村包围城市”,而是双管齐下,他在杀龙港杀鱼的时候就知道,整个皇唐天朝的某些大城市,城市人口的数量非常庞大,而这样的大城市,农村往往并非是他以为的“田园牧歌”,更像是官僚资本集团进行的定点划分。
如茶陵县,就是湖南本地大户联合起来,专门用以供应高产量茶叶的作业区,这里的农民也的确是农民,但却是茶农。
于是这里的农民,并没有像传统的小农,而是更像雇工。
而南昌、豫章两个县的动荡,去年一整年产生的冲击,就彻底让王角知晓,帝国大城市的底层、甚至中层城市人口,都是可以团结的。
不但可以团结,甚至可以武装。
一旦武装起来,就能很轻易地夺取类似攸县、豫章县这样的地方政权。
只是王角有意识地降低烈度,并没有选择一挑五,时机不对,他即便没有纪天霞、钱镖那样的敏锐眼光,但也能感觉到,这个皇唐天朝正处于摇摇欲坠的崩溃前夕,然而前夕依然是前夕,旧有势力的力量依然是强的可怕。
一个冯复,就已经用尽了王角的一切资源。
前来投奔的人,一个个都是觉得王委员长神通广大、游刃有余,甚至那张“面瘫脸”,也给人一种“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淡然自若。
只有王角自己心中清楚,他豁出去是一回事,他豁出去还能刚赢那些东南西北的王八蛋,是另外一回事。
他唯一能坚定的,就是让“劳人党”、“湘义军”、“五枪队”还有几十万几百万不明真相的群众,跟着他一起坚定。
能做的不多,让水力旋流器的专家相信他这里有搞头,也就够了。
倘若再多一点这样那样的专家,相信他这里有搞头,那就更加可以。
“委员长,柳主席去了东市,说是晚一点见面也没有关系。”
彭颜料过来知会了一声,打破了王角片刻的出神,愣了一下,王角点了点头,“也行,你先去通知一下食堂。等等,先把专家宿舍收拾出来,招待所标准。”
“是!”
跟安装“天轴”的人聊得兴起,然而耳朵里听到王角的话,这群新到的水力旋流器专家们,胸膛也挺起了不少。
老话怎么说来着?
良禽择木而栖。
什么叫待遇?
什么叫体面?
只是出了安装现场给他们派烟的“工头儿”却是说道,“有空可以多转转,咱们这儿,风气还是不一样的。我刚来那会儿,也是奔着‘人上人’去的,现在我他妈就一个念头……”
嚓。
啵滋啵滋……
“嘶……”
吸了一口烟,“工头儿”才继续说道:“前线需要什么,我就生产什么,皱一下眉头我是这个。”
嘴里叼着烟,“工头儿”双手交叠,手指伸开,然后左右抖了抖,比划了一只乌龟王八的模样,让水力旋流器的专家,直接看傻了眼。
“……”
“没别的意思。”
弹了弹烟灰,“总之,先转转。”
“……”
王角看到这一幕,也没有说什么,扭转思想这种事情,光靠嘴皮子说是无用的。
穿越前经历过见识过各种精致利己主义者,王角深知这一点,所以,只要没有到拖后腿残害普通群众的地步,王角都能容忍。
团结从来不是只团结投自己所好的,更不是只团结和善可亲的良人,有些时候,一些利己主义者、精英主义者甚至是各种意义上的大恶人,都要团结。
谁不想眼睛里一颗沙子都不能有呢?
但是整个“劳人党”谁都可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这个智力不超绝、能力不超凡的反贼头子,偏偏是不行的。
有些恶心人的活儿,就只能他来做;有些黑锅,也只能他来背。
因为这一切,是他领的头。
542 当然要做
这一批专家并非是纯正的工程师,并不属于四大工业部,而是山东济州大学的教授,来王角这里,就一个原因,王角愿意给钱。
同时争夺这一批人的,还有岭南冯氏,但是冯氏并不愿意给他们“特权”,基本就是希望他们当工程师,而不是研究员。
也不知道是不是逆反心理,总之,这一批平均年龄五十五岁的团队,不但愿意来王角这里,还主动当起了工程师。
隐姓埋名,自称水力旋流器专精,其实什么都会一点。
赵家湾那里,就有一个新盖的铅房,湖南最不缺的就是铅锌矿。
但是当他们说要先盖个铅冶炼厂房时,王角不但批了地,还给了经费,并且安排了他们的孙子孙女,就读于南昌第一中学的临时学堂。
教职工都是南昌第一中学的原班人马,但因为现在南昌城一片混乱,所以学校就盖到了“万亩风塘”这里,临时性的。
王角也很干脆,来去自由,不强制截留。
等于说将来南昌第一中学的临时学堂重新搬回南昌城,也是一点阻碍都没有,这帮人的孙子孙女,立地就成了大城市的一份子。
之后水力旋流器的装配车间,王角也是给人给地,于是这帮人就琢磨着,给王委员长送个礼。
一座脱硝塔,一座铅房,然后就是批量生产硫酸。
反正王角压根没闹明白,这鸟毛玩意儿怎么就硫酸了。
脱硝塔啊。
里面有一个字是硫酸?!
这帮人没有瞧不起黑火药的意思,实际上黑火药配比玩得好,起爆计算到位,开山修路一样横行无阻,只是没有黄药那么方便。
不过既然是送礼么,那就是要不一样点,能够批量生产硫酸,规模不需要大,足够把爆破的威力提一提,也就够了。
还能搞蓄电池,这个比手摇式发电机靠谱多了。
王角不懂这个,但是郭威很感兴趣,他就一个疑问,通讯上有没有搞头?
有,不但有,而且很大。
只不过这帮家伙想要搞的是电动车……
这彻底把王角惊到了。
他穿越前吧,什么造车新势力,全是电车。
在他的印象中,电车那必须是特殊一点的,高级不高级不知道,是不是高科技,他也不懂,但总想着,在这个生产力环境下,应该是没那么容易搞出来。
但这帮家伙除了表示电量不够之外,对电动车的生产制造,是完全没有怀疑的。
只不过给王角反向画了个大饼,说是只要长期投入,五十年之内,必须遍地电车。
王角掐指一算,爷穿越前的发展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儿,五十年……糟老头子坏得很,我信你个鬼。
于是电动车一事作罢,但是安仁县这里,还真就搞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研发。
烧钱是烧钱,但总算烧的也不是很多,然后搞出来的几个厂房,不敢说现金奶牛吧,但绝对是不亏的。
长沙这边回来的化肥厂试验员,也认为安仁县已经可以自己尝试生产化肥。
王角一听就头大。
也暗自庆幸,当年自己学的是“对外汉语”,这要是学个什么化学、物理、机械之类的,那得多痛苦。
各种诚意让人主动留下之后,王角除了折腾待遇之外,更是重新在“劳人党”框架下,搞了一个职称级别出来,直接跟帝国旧有体系挂钩,也就是以防看不懂。
那些嘴上说着不做工程师,但是却兴高采烈干起了工程师活儿的人,便是公开放话,王委员长缺什么,他们都可以帮忙实现。
百宝箱投胎,神灯神魔转世,机器猫穿越……
这帮人爱怎么乐就怎么乐吧。
至少有一点好,不到处嘴炮输出价值观,对整个“劳人党”的思想干涉是基本没有的,求的就是好处,讲别的没用。
当然,自己也不讲没用的。
于是恶心归恶心,但王角还是觉得,这帮济州大学过来的中年老汉们,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高级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也喜欢摆谱装逼,吹牛不上税也几乎就是一种本能,但在具体的实务上,又非常的务实。
大约他们在琢磨“良禽择木而栖”的时候,也想着王角这根木头吧,上面鸟屎少一点,他们站着,也能体面一些。
……
“呼……就没这么累过,这帮老先生,听他们说话,就是说天书。”
抓耳挠腮也就这样了。
等到离开的时候,王角才知道20、36、40说的是加工直径,20就是两百毫米,40就是四百毫米。
这他妈谁知道啊。
“姐夫,他们在济州大学,一年也就两百来块钱,给他们翻一倍,都快五百了,是不是有点多?”
“你是弱智?他妈的那个硫酸厂能赚多少个五百了?”
“姐夫,我也是怕同志们多想。”
“想个屁,讲清楚了就行。为什么给五百,值不值五百,要讲清楚,还要传达下去,不能只是干部们在那里看热闹。十里八乡的普通百姓如果只知道外来户一来就是五百块一年,他们一时间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如果跟他们说,这五百块一年,能让这些人把化肥倒腾一点出来,能让一亩地多打个一两百斤粮食,那还有说不通的吗?”
“这不是画大饼嘛,化肥哪儿那么容易好造。”
“有些大饼,该画的时候你就得画。化肥先不造,也生产不了几斤几两的,可是,威力大一点的炸药,可以有,对不对?”
“……”
“你不想要?而且还能做什么电池。”
王角寻思了一下,自己这边造一点土玩意儿,虽然矬了一点儿,也比不上武汉的高档货,可自己能生产啊。
到时候跟冯大老板闹掰,他就不信了,自己的队伍只要技术普及,这能不是降维打击?
光一个火力,就拉平了。
再加上无线电通讯什么,他虽然不懂这个,但等于说让郭威开了全地图吧?
这投资不做,那做什么?
他又不是傻子。
543 那什么有意思呢?
请柳璨吃饭是个很轻松的事情,王角从来都是觉得这个老头儿挺客气的,主要还是有逼数。
“照之公,坐坐坐。”
王角邀着柳璨在食堂小间坐下,说是小间,也是通透的,只是加了围栏和隔断,跟大食堂还是贯通的。
硬要说多好,大概就是采光好一点,用了大块的玻璃窗。
玻璃颜色不太好,有杂色,平整度也一般,但已经算得上透亮。
在耒阳东,盖了一个玻璃厂,全套南昌一家玻璃厂的设备,据说跟“遗爱琉璃”还有点关系。
耒阳东的这家玻璃厂厂长,原先是南昌那家厂的车间主任,老婆孩子都死在了郊外,“靖难军”的基本操作,实际上也是地方部队的正常习气。
穿越之后王角才清楚,讲文明、守纪律这种事情,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那都不是历史常态,那是反常的,且是小众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虽然不懂军队建设,但是抓纪律是抓的很严。
很多在老家遭了灾、遭了难的,在湘东这原本“民风淳朴”的地界,头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秩序。
安全的秩序。
不是“田园牧歌”式的,也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式的,不是靠道德,也是靠暴力,但是这种暴力,不仅仅克制,且似有灵魂。
带来的爆发式热情,差点儿也让王角上头。
也幸亏自己穿越前流窜于各大工地、各类场所当保安,所以,王角很清楚工作热情全靠爆发那是不行的。
细水长流。
“委员长治军治政治民,皆是不同凡响啊。”
“嗐,那都是外边的人起哄,我无非是给钱爽快。其余的,我还有什么啊。”
“……”
我对钱没有兴趣!
不同的人讲同样一句话,性质果然是不同的。
柳璨老脸一抽,总觉得王角这话有点诡异,但又觉得很有道理。
给钱爽快,区区四个字,古往今来,能做到的其实很少。
真正给钱爽快的,掐指一算,哪怕是太史公这么扭曲的一个人,还是对汉高祖给予了最高评价——给钱爽快。
汉高祖的对手,西楚霸王也好,还是后来作妖的这个王那个王这个侯那个侯,没一个给钱爽快。
即便有仿佛爽快的,却也是演的装的。
沉默了一会儿,柳璨喟然一叹,“纵观国朝三百年风华,当得起给钱爽快四个字的,也只有太武皇帝,还有张子。”
“……”
正在帮柳璨盛一碗墨鱼排骨汤的王角,差点就虎躯一震,把手里的汤碗都震地上。
哪儿哪儿都有穿越者老前辈。
然而王角却是纳闷,除了穿越者老前辈,居然还有一个太武皇帝?!
太武皇帝就是李渊,对他的印象,王角除了知道他儿子叫李世民很牛逼之外,多的也就是唐朝开国皇帝是这么个人。
“照之公,您这趟来找我啥事儿?”
“……”
跟王角聊天最费劲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了。
不委婉,太直接。
王角自己也拿着小碗,双手捧着喝汤,整个人仿佛全靠这碗汤来续命,开春的天气,不驱寒祛湿怎么行。
饭局很简单,食堂里开个小灶也就是四菜一汤,王角虽然喜欢美食,但还没有到饕餮之欲的地步。
他在工地上当保安看器材的时候,水煮大白菜、豆腐、豇豆,吃三个月都没问题。
柳璨眼神无奈,索性也直接问道:“委员长可知‘袁州邓氏’?”
“知道,怎么了?”
“‘袁州邓氏’当代家主,之前来找过我,说了一事。”
没有卖关子,柳璨直接将邓璠把“江阴钱锜”名片交给邓子霖一事,没有一点隐瞒,直接跟王角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到“钱锜”这个姓名,王角当时就一个激灵,钱老汉他二哥啊,那个被钱老大一枪爆头的钱家二老爷。
外界谣传的是钱老三一枪爆了亲哥的脑袋,然而这不是真相,真相是钱老大亲手做掉了钱老二,背这个骂名、黑锅的,是钱老三。
当然后来钱老三的名声也的确不好,什么“狮驼岭钱三郎”,典型的江湖匪号,不是恶贯满盈,着实不会弄这样的名头。
再一个,“狮驼岭”是什么好名字吗?
那是魔窟,那是妖王聚集的地方。
妖魔云集,却只有一个钱三郎,这能是好鸟?
也就是时过境迁,钱老汉也的确有两把刷子,这才匪号变威名。
大概就是“过街老鼠”变成“锦毛鼠”“翻江鼠”一样的名头。
“照之公,我脑子不太好,人蠢想得少,您直接给说说,这是什么个情况?”
“……”
柳璨寻思着自己七老八十来找你聊天,聊个寂寞?!
可一想,自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同志,突然来拜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其实有点搞偷袭的意思,算是恶客,自己“候补阁老”“当朝相公”,要有器量。
宰辅嘛,哪能跟年轻人一般见识。
于是柳璨就很委婉地问道:“委员长,您先生……是乱党吗?”
“是。”
“……”
回答言简意赅,神情坦荡非常。
直接把“湖南护国委员会”主席柳璨给整不会了。
时代发展太快,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直接?!
“是?”
“是。而且是乱党头子,不过没什么用。”
喝着汤,王角也怕柳璨乱猜,“不过照之公你放心啊,我跟乱党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我们‘劳人党’跟他们不是一个路线,这一点您请放心。”
“……”
在不放心这件事情上老夫非常放心!!
柳璨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喝了一口墨鱼排骨汤,温热甘甜,汤鲜肉美,还有一点点葱花的香味,倒春寒的天气里,老人家来一口,真是美。
“那……”
来都来了,索性一气儿给问了,心中一肚子的疑惑,根子核心就是一句话:“那……委员长所求为何?荣华富贵?流芳百世?”
“倒是没有想那么多,金钱美女我来长沙之前就有了,就我这身份,到广州都有人给我送美女送钱,荣华富贵我是不愁的。就是现在,教育部遴选贞观三百零三年的青年俊杰,我也是其中之一,得‘能力过人’四个字的评价。到这个地步,我随便找几个枪手写点漂亮文章,立功立德立言也算是齐活儿了,但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呢?”
柳璨很好奇,一个人的追求,是有其极限的。
而且一个人很难在一件事情上高度保持热情,然而王角显然在造反大业上,还是乐此不疲,并且花样儿还挺多的。
“首先要推翻这个帝国。然后……”
噗!
非常儒雅的柳璨,长须美髯当时就湿了。
544 我孑然一身,但是人多势众
人老成精,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饭都多……
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柳璨能够理解王角。
但同样又不理解。
看着柳璨那惊愕无比的神情,王角哈哈一笑:“哈哈哈哈……照之公,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就跟你直截了当说了?怎么不跟那些英雄枭雄一样,心思深沉、大志内藏?”
“不错。”
还别说,王角这么一讲,柳璨还挺好奇的。
“因为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我能依靠的,不是什么‘狮驼岭钱三郎’,也不是什么‘郭雀儿’‘八路忠武军’。每一项政策,每一个命令,甚至每一次行动的大目标、小目标是谁在哪儿,我都尽可能地传达到最基层。”
“……”
“你们瞧不起‘五枪队’吧?觉得他们是佃户,是农民,是泥腿子,认为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队列,更不懂之乎者也策论章法。”
“……”
“但是我一声令下,哪怕‘郭雀儿’今天要自立,要搞小团体要搞山头,十天之内,他必横死。”
“……”
“照之公是不是认为这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拿郭威来举例,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不错。”
“因为我跟郭威,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是独立的个人,有亲朋好友,将来真要是发迹了,难保会有一些职务便利,总会有个坏开头的。有了开头,就收不了尾。那到时候,就不是一个郭威两个郭威,说不定一群郭威在琢磨着效仿‘家天下’。我一个南海杀鱼的,我能跟他们斗?人多力量大,我人多,我怕什么?”
“人多?”
“全球十几二十亿人口,其中八成九成将来都是我的人,我现在培养的干部队伍,我管你真心还是假意,战略目标传达到基层,战术目标下达到连排,政经文化公报直达乡村。老百姓不识字,让识字的过去,想要升迁,可以,去教老百姓识字,教会了你走人,给你升官,给你钱,不拖欠。只要大多数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明白组织的目标是什么,那么牺牲就不是送死;那么奉献就不是白送。明白么?柳相公?”
“那老夫跟你虚与委蛇,从中牟利呢?”
“可以,我都说了,我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我只看到结果。跟曹操的‘唯才是举’很像,但不是。曹操那是‘唯才是举’吗?他那是装,是假的。我这个是真的,我敢说安仁县往上数三百年,管你安仁镇还是安仁乡还是安仁军,现在的安仁县,识字率史上最高,道路交通史上最好。我说‘为民请命’,‘劳人党’中央机关几千号人也跟着喊,这可不是乱喊的,你喊了就得做,我王角自己都踩到稻田里看产量呢,你是哪家公子还是王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就自虐,我就逼着他们也得自虐,谁叫你们爱钱又爱权呢?你就是咬牙切齿心怀不满,你也得揣着装着,还得咧着嘴笑,跟着我喊‘为民请命’的口号。那你说,柳相公,湘东一百来万人,他们是瞎了眼还是耳朵聋了,能不知道跟谁走?”
“阳谋。”
“没错,就是阳谋。我王角就一个杀鱼的,之前还是个保安。你让我跟什么钱镠、耶律阿保机、李存勖玩什么权谋,谢谢,我投胎一百次也没有这个能耐。天赋摆在那里,我有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有。那我什么都没有,只能想着人多力量大啊。只要多数派多数人是支持我的,只要‘劳人党’的子子孙孙还必须喊着‘为民请命’的口号,你猜怎么着,该有人冲上去死的时候,你还是得上。周围的一切,逼着你去,你的亲朋好友,你的门生故吏,你的治下百姓,你的上司,你的同僚,全都盯着,甚至你去世的前人长辈,黄泉收不收,自己说了不算。”
“你这个做法,很像一个人。”
“我知道。”
王角又给柳璨盛了一碗汤,“照之公,说句你可能听不太懂的话。如果你见惯了万家灯火,突然去了颠沛流离的战场,也会看不惯不习惯,然后就要做出一个选择,是苟活呢,还是干他娘的。”
“所以委员长打算干他娘的,不惜推翻皇唐天朝?”
“不错。”
理所当然的王角目光坦然,“过程会很不美好,但我只求结果。赵一钱他们觉得不错,那就是不错的。我说了不算,我是谁啊。”
“唔……”
喝了一口汤,柳璨沉吟了许久,“委员长知不知道一旦这番话传扬出去,会如何吗?”
“其实不会怎样,最多就是指责我王某人‘世受皇恩’却又‘大逆不道’,但是岭南的冯复,江东的钱镠,他们敢跟我单挑?他们巴不得对方在我这里磕掉几颗牙,我溅谁一身血,不重要;只要不溅他们身上。”
“你说得对,很对。”
叹了口气,柳璨得承认,地方寡头的特点,便是如此,前人如是,今人亦如是。
袁绍好谋无断,冯复也不是英明果断,人性就是这样。
你四世三公又如何?四世三公不也是为了仨瓜俩枣抠抠搜搜,天天惦记着家里的过万飘蓬不被谁谁谁给偷了砸了抢了?
反倒是王角这样,竟是出乎意料的安稳。
哪怕只是一时的安稳,因为积蓄实力之后,就是要硬碰硬。
“委员长认为‘湘义军’能够走多远?”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五枪队’想要走多远,那就走多远;走不动就爬,爬不动就打滚,总能走远一点的。”
“那老夫全力支持委员长,将来柳氏,可有尺寸之地?”
“你支持,我很高兴;但要让我说有没有尺寸之地,我不能保证。说的直白点,我连郭威都不能给这样的保证,柳相公,你现在还没有入伙呢,就想着投名状换座次?没有这样的道理。”
“……”
柳璨一时间,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
这真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思考模式?
钱镖在南海,到底教了什么奇葩东西?
但是沉默了一会儿,柳璨还是拿起面前的小汤碗,面色坦然道:“那老夫敬委员长,以汤代酒,希望山高路长但是合作愉快。”
“痛快!柳相公,我来了这么些年,除了宝珠姐,上岁数的就你最直接,其余的打交道是真的累。”
“宝、宝珠姐?”
“王宝珠。”
“……”
令堂何德何能,能生出你这么个奇男子?!
柳璨心中各种郁闷,但其实也在感慨,跟钱镠、冯复这些阴森恐怖的“人中龙凤”打交道,其实还不如跟王角合作呢,至少心不累,就是偶尔会心绞痛……
545 帝国的逆境
实在是利润太丰厚,柳璨虽说选择了合作,但他依然要锦衣玉食的生活。
苦修仙人的做派,他接受不能。
七老八十了,还能如何。
不过柳璨没有选择直接回长沙,而是在熟悉的潭州东部地区,来了一趟“采风”。
曾经的一省之长,其实并非所有县都走过,至于军镇,那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兵部的人前来接洽,他是完全不想跟黄世安之流打交道。
得知邓璠已经去世之后,王角原本也没想太多,但柳璨建议他还是派出代表,以个人名义前去吊唁。
人选不多,不过还是有人选的。
比如说彭彦苒的老父亲,也是王角的老丈人彭玕。
柳璨提出这个人选的时候,王角都惊呆了:“照之公,我那岳丈早就仙去,他难不成黄泉归来?”
“诈死。”
“……”
“彭叔宝十一个子女,骗了其中的十个。只有彭彦召跟着,老夫既然这么肯定,自然是有把握的。”
“卧槽……”
江湖儿女,诈死遁走又算得了什么?!
有一黑一,王角虽然没打算去祭奠一下,可也琢磨着找个机会跟彭彦苒一起回去。
彭彦苒恐怕这时候还各种心神不宁天人交战呢,却又怎么能想到,彭玕突然玩个消失,其实也是另有筹谋。
现在彭氏的主要话事人就是彭珪,但在“长沙路忠武军”那里,嗓门已经不够了。
马家人犹犹豫豫、首鼠两端,觉得归顺朝廷可以,觉得跟“岭南冯氏”合作也不错,就是跟王姑爷搭伙儿吃饭不行。
没别的意思,怕被吞并。
掐指一算,彭玕这个老丈人,也是挺果决的,等于说直接断了关系,“长沙路忠武军”以后的股份,要不要也就那样了。
“当时有点突然,再者,长沙动荡的环境,可比彭叔宝的死讯更重要,外逃的人,也就是随口提上那么一嘴。便是马家的后生,也顾不上惊诧。”
“厉害……”
“彭叔宝老家是江西的,他女儿又是给你做妾,以个人身份、名义,前往袁州萍乡、宜春,完全没有问题。”
“一定要去?”
“官场中人和江湖儿女,最看重的就是一张脸。委员长,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无所谓体面的。”
人老成精的柳璨,自然是看出来王角还是打着硬吃的心思,可该劝的时候还是要劝,就算是真理,不是真正的智者如果觉得没有面子,他宁肯蠢死,也不愿接受,更不要说拥抱。
“那行吧。”
王角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一行人走在一丈宽的田间路上,两边有着灌溉渠,内壁用了石板和青砖,水泥用量并不大,这样一次休整,能管好几年。
主要也是怕各种螃蟹、泥鳅、小龙虾打洞。
自从有人把“天涯洲”的小龙虾带回“中央核心区”之后,一到水稻分蘖或者抽穗的时候,停畔上密密麻麻都是虾子。
好在这年头吃虾子的也多,多有村里的年轻人收了虾子,然后用船运往大城市。
诸如南昌、长沙这样的大城市,田里的那点小龙虾,还不够工业区下班工人一顿早酒晚酒的。
开春的一大特色就是收割野菜,和北地不太一样,江南的野菜,除了纯粹的水生植物,否则即便是“马兰头”,也多有农家种植,无非是开辟一小方篱笆下的田地,也不需要多么广大,一家人有个几平米,便是够吃的很。
清明前后,则是随处可见,一年能吃五茬左右。
王角这次下田,主要就是看一看开荒的坡地和沟渠中的“野菜”长势。
有吃的,那今年就算是彻底缓了过来。
总算老天爷赏脸,滑山北侧的“马兰头”一亩估计能有六七百斤,剁碎了搅合鸡蛋和豆干,吃馄饨是完全不成问题。
沟渠中的水芹菜,更是长势旺盛,一条灌溉用的垄沟,三百米左右的产量,毛估了一下,大概三千斤上下。
而这样的垄沟,基本上都是村里之间互相联通,绵长的很。
“这是芹菜?”
“过冬的一茬,能吃。夏粮收了就能分株,计划是后天开始收割。”
“倒是没想到这么茂盛。”
“又不是野生的,这都是去年分株移栽的。”
“去年?”
“那不然呢,几百万张嘴,你不想方设法从自己地头多刨一点出来,难不成还指望天上掉馅饼?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有菜多吃菜,这口粮不久省下来了?”
听王角这么一说,柳璨突然想去来,“去年长沙中学里面,有人宣传多吃蔬菜健康,说是补充维生素,而且美容养颜……”
“我干的。”
“……”
“永乐江、洣水就摆在这儿,水多就能多出蔬菜,上了大棚更是不怕冬天,蔬菜产量反而比稻麦还要稳,那我也只能不讲究一些,来骗一下……也不算骗啊,这可是经过科学论证的。”
“‘万亩风塘’的学生兵,又为何多吃肉蛋奶?哪怕是缺粮,也没见‘湘义军’少了禽蛋肉奶。”
“当兵要拼命的好吗?不吃的好一点,那还得了?武夫要是连枪都扛不动,那就是病夫。”
“也是……”
一套一套的,倒是安排的妥妥帖帖。
柳璨觉得王角简直就是个大管家,不过旁人来做,却也未必有他的效果那么好。
只论宣传多吃蔬菜健康,萧愿这样能人,在长沙或许机关单位好用,但是学生娃那里,只怕别人只当是放屁。
“那一片又是什么?”
指了指坡地上绿油油的一片,柳璨年纪虽然大了,眼睛也有点老花,但是还能看清楚,不是茶树或者其它什么,因为菜畦如田埂,一条条很明显。
“草头。”
“这不是喂羊的吗?”
“以前人也吃,‘安陵散人’说他祖上传下来的,年年要吃‘羊草’,吃不掉的,就收割了煮熟晒成干,就是成了‘金花菜’。”
“‘金花菜’?!等等,‘金花菜’就是草头?!”
柳相公虎躯一震,寻思着自己以前还挺喜欢吃的,“金花菜”烧汤,清肠胃的利器。
作为博闻强识的一个老牌知识分子,柳璨突然又想起来,旧时的一些杂谈之中,其实也提到过“草头”“羊草”“南苜蓿”,那都是两百五十年前的游记了。
冠军侯西征之时的重要配菜,也是应急的军马口粮之一,便是晒干又压缩成砖头的“金花菜”。
最重要的一点,这玩意儿能过冬。
柳璨确信自己没有记错。
至于水芹菜,冬天哪怕是零下五六七八度,也是不用怕冻死,开春就能抽,一直持续到第二次农忙分株。
其实都是平平无奇之物,没什么神奇的地方,生产习性也好,生长规律也罢,三百年来早就揣摩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是,哪怕是农学大家贾氏的后人,也更中意经济作物,而不是这些不起眼的乡下野菜。
你都是野菜了,你有什么资格摆上台面?
很不容易。
柳璨看了一眼正在听汇报的王角,很是满意,自己要是有个合适的孙女,就嫁他了。
刘亿老婆的侄女,真是捡了大便宜。
不过想了想现在的处境,又觉得那个叫萧温的女子,也是相当的不简单。
非常人有非常妻。
“委员长,那岂不是说,‘粮食危机’已经没了?”
“照之公,你说什么漂亮话呢。我们的‘粮食危机’是没了,但是江淮省、东瀛省、河北省呢?按照正常规律,所有积蓄库存都压榨干净之后,接下来算算时间,逃荒应该也要开始了。这还是把工业生产的食品供给算进去的结果。”
“‘食品危机’?”
“可以这么说,我那些参谋秘书也不是吃干饭的,有计算模型在。”
言罢,王角又道,“尤其是像东瀛省那样的岛屿行省,原本以经济作物或者矿产资源为主导,粮食自给率偏低,那么一旦发生大灾,又迟迟得不到救济,发生饥馑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或许会有工业生产的食品应急,但是总有一个上限,朝鲜道、山东省、江东省,最有可能赈灾的,便是朝鲜道。
而山东省、江东省,因为毗邻江淮省,只会第一时间收缩食品供应,然后加大自己的库存。
因为一旦救灾,搞不好就会影响到自己省内的生存环境。
不要说出现什么民变,就是舆情动荡,都会让不少基层官僚的乌纱帽不保。
那么,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谁砸他饭碗,谁就是仇人,不死不休的那种。
至于王角想象中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不存在的……即便有,也是某个大型集团的自身实力还有威望。
比如说“金菊书屋”,黄巢这个大老板因为他的特殊性,不管是哪个地方的巨头,都要卖他一个面子。
股东之一就是“甫里先生”陆龟蒙,百亿大佬玩个百亿补贴可能不行,砸它一个亿就当少嫖一年,又如何?
可惜,一百多岁的黄大老板,病了。
“金菊书屋”的渠道肉眼可见的在收缩,王角猜测朝廷的情报系统可能都随之恶化,这时候谁站出来都不好使。
皮日休和陆龟蒙两个人,谁敢说自己能像黄巢那样,直接号令江湖莫敢不从?
讲白了,嫖嫖乐老先生只要说大家一起捐款捐粮,所有非江东省的势力,甚至可能是环太湖地区之外的势力,都当他是在放屁。
能够发挥作用的,响应号召的,只有江东陆氏、太湖陆氏、吴县陆氏。
等到最后一地鸡毛鸭血,那就精彩了,“一方有难,八方点赞”……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才是正常状况。
很多事情,原本王角以为是一样的,但实际上,只有表面上一样,一旦改变了一个小小的变量,直接天差地别。
穿越前王角以为全世界的赈灾,全是献爱心,全是中国式的“血浓于水”,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日子好过的时候,有些国家、地区的赈灾、救援,也是相当不错的,因为社会资源中的一小部分发挥出来,就能达到目的。
而一旦进入了国家的衰退期,这才发现,一个个都是光着屁股裸泳。
这光景,柳璨也是在琢磨着其中的深意,然后喟然一叹:“老夫记得二七六年的时候,山东大旱,海上的赈灾船连绵不绝,前往报道灾情的记者更是多如牛毛。现在翻开当年的报纸,还是颇为感动。”
“打顺风仗,看不出本事的。打硬仗,于逆境之中,才能看出韧性。”
“不错。”
对这句话,柳璨深以为然。
帝国如果具象为一个人,赋予其灵魂,那么大唐帝国至今,都是“顺风顺水”,一直没有什么外部挑战者。
在全球时代之前,在贞观一百六十八年之前,帝国已经剪除掉了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挑战者、竞争对手。
全球在第二次内战之后,只有西海沿岸的一部分地区,还存在着独立的个体国家,但也是星星点点,抱团取暖。
贞观大帝“一统寰宇”的遗训,仿佛就要实现了。
仿佛而已。
而现在,一个具体挑战的确没有出现,但是看不见的挑战,却是比比皆是。
综合起来之后,竟然是个庞然大物。
这,大概就是皇唐天朝的“逆境”吧?
柳璨如是感慨着,便问王角:“委员长要是身陷逆境,当如何?”
“看郭威他们能不能打。”
“……”
“那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
你之前还说要怎样怎样郭威呢。
柳璨顿时觉得完全理解不了王角,不在一个层面上。
546 大的要来了
跟柳璨玩了一通聊斋,王角嘴里有几句真话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让王角很高兴,就是柳璨这个糟老头子,终究还是下海再就业啦。
想想也是,这时候再不捞,等到什么时候捞?
到时候别什么都捞不到。
当然了,实际上也是创造出了这种氛围,让柳璨以为有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大势”,其实都是狗屁,柳璨但凡去了广州,看到的岭南省局面,也会以为冯复是“大势”。
人处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中,想要无比的理智且客观,有这能耐,柳璨怎么会是“候补相公”?
直接就是凌烟阁之中拍手鼓掌、主持会议。
糊弄鬼一样糊弄走了柳璨,彭颜料一肚子的好奇,私底下问王角:“姐夫,这柳老头儿,是什么意思?怎么就逆境看郭威?这是啥意思?”
“你琢磨这个干什么?让你办的事情办了吗?”
“办了。”
“再跑一趟腿,前阵子彭三叔跟我们说家里有人失踪,你父亲很有可能遭遇不测,这事儿应该是假的,你爹在湘北诈死,应该是要跟马家分道扬镳。”
“……”
彭颜料虎躯一震,之前虽然悲痛,但要见着人才作数,哪怕是尸首。
结果这时候却告诉他,假的,都是假的,哪有什么遭遇不测,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人活着挺好的,屁事儿没有。
彭颜料竟是又激动又生气。
“这几天有点忙了。”
王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去安慰彭颜料,背着手就走了。
逆境看郭威?
鬼扯的话。
实际上顺风仗才是郭威的强项。
逆境,只有看王角自己。
他能调动和调和的资源、力量,是“劳人党”最多最强的,甚至必要时候,还能掏出一大笔现金。
顺境,才是郭威发挥才能的好去处。
逆境,就得王角自己咬紧牙关,榨干自己最后一滴油。
倘若是绝境……
那就要看跟着他走的老百姓,有没有种了。
有种,那么绝境就不会变为绝境;绝境,甚至可以打出绝地反击。
这需要一个不需多言的默契,他王某人相信这一片土地上的苍头黔首们,并不想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代代相传做牛做马做畜生;而这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捅破天的泥腿子、无产者们,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把他给卖了。
两边都有所坚持,那么绝境之中,才会有无限的希望。
毕竟,黎明前的黑暗,是真的黑。
倘若不相信太阳照常升起,那便是永远停留在黑暗中。
“呵。”
王角搓了搓手,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暖和多了。
跟彭颜料还没到要说那么透彻的地步,他理解不了,理解不能。
“委员长,那位程少爷又派了人过来。”
正要回办公室,却见一个外勤秘书穿着朴素的军装,踩着一双保暖皮靴就跑了过来,皮靴是唐军的基本冬装装备,全球最强的武装力量,在武备上,显然是不可能落后的。
就这么一双皮靴,就足够让唐军大兵扛着长刀玩雪地突袭,基本没有对手,也不需要什么炮火支援。
冬季,谁能大规模活动,谁就是赢家。
好在这种福利便宜了王角,整个湖南大概二十个团的冬装装备,通过各种手段,都到了王角的手中。
只是目前武装起来的,大概十六个团,其中一半又要承担开垦、开荒、建设等等工作,所以日常待命的,就八个团,也就是两个师的部队。
这八个团,还要分布在鄱阳湖南岸和洞庭湖南岸这一线上,所以从旁人的眼光去看,“湘义军”规模,实在是不值一哂。
但有一点没的说,只要出来“军事作业”的“军装”,除了服装拙朴简陋了一些,但绝对没有偷工减料,行头都很扎实。
老百姓眼睛也是没有瞎的,“湘义军”的战士,明显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少了一些,但是衣服里面的填充料,却是扎扎实实的。
外勤秘书们也是战士,别看是文职,骑马、放铳、编码、书写、采访、土工作业……都要略懂,不需要精通,但绝对不会拖后腿。
必要时候,还能做个菜、开个火,这就更好。
实际上一线战士除了委员会中听讲,领会战略意图的另外一个渠道,就是外勤秘书们的讲课。
有文化课,也有新闻讲解课,还有文艺汇演,总之,看似普普通通的外勤秘书们,早就褪去了原先那略带酸意的小知识分子的臭味。
行了个军礼,干净利落,双手将拜帖奉上,然后精神抖擞地站着,等待着王角的指示。
“他妈的,这阴魂不散的玩意儿,哪有赶着趟催人借钱的?”
“委员长,这个程家的少爷,跟另外一个程家少爷,好像在外面闹的厉害,听说巴州那里,两边还打了起来,闹的很大。”
“啥?自家人瞎胡闹?”
“一个是程知节之后,一个好像是冠军侯之后。”
“艹,程知节不就是冠军侯他爹吗?”
“这就不清楚了,应该是分家了吧?”
“打什么?为什么打?”
王角也就是问问,也没想多了解什么,这姓程的玩意儿就是个奇葩,人在长沙,非要借给他五千万。
少了他还嫌弃。
后来浏阳县县长张武,跟这货一起投了五百万,然后打算入股茶南省金矿的开发,在北苍省沙县公开招募……
不过之后还是催着王角要大干一场,钱不是问题,只要做大做强,不愁再创辉煌。
就“湘东模式”在贞观三百零二年的表现,程少爷认为,前途是光明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前途是无比光明的。
所以得加钱!
去年那点“农业债”,不是塞牙缝么,加倍,超级加倍,今年粮食产量再创新高,还不用给朝廷依法纳税,四千万的“农业债”,很合理。
要不是隔着空间地理,否则王角飞起就是一脚,踹他个半身不遂的。
“听说巴州人带着家伙,把成都的郊县都抢了一把。”
“蛤?!这……这是干什么?!”
“没粮食啊。”
“巴州没粮食?!巴州怎么可能没粮食?!我们在长沙北的‘粮食市场’,不是就有巴州酱菜行会还有粮食行会吗?就说三色豆子,那是一百多万斤的量。杂粮尚且如此,还不算黄米、大米、玉米。什么情况啊?”
“委员长。”
这外勤秘书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听说,巴州那边以‘援助江淮’为由,强收了一批赈灾粮。”
“……”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这已经不算是骗了吧,这就是明抢啊。
牛逼。
“承运‘赈灾粮’的,就是程知节之后。然后这个程家胆子很大,一半‘赈灾粮’成了漂没,说是粮船在嘉陵江沉了六成,他们为了灾民,贴了一成自家的库存进去……”
“卧槽。”
王角都惊呆了,这脸皮得厚到何等程度,才会有这样的言语?!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别说是人了,但凡是个碳基生物,有脸都被丢光了。
“之后我看报纸上说,巴州那边好像被搞的很乱。然后有人鼓噪之下,说是去成都借粮。”
“借?”
“反正是这么一说,巴州警察局还派人护送呢,报纸上说的慷慨激昂……”
“这就是耍赖啊。”
“成都东郊是冠军侯之后的产业,那边有个‘吴王农庄’,程少爷一般春天会在那里赏春。总之,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程少爷为了保证‘吴王农庄’不受损,就带人在巴州大闹了一通,最后两边就彻底打了起来。长枪短炮的都有,还有骑兵队。”
“……”
难怪要一直催催催,不是钱咬手,也不是钱不香了,而是存钱的地方不安全。
王角这里还能稳定产出粮食,甚至还有令人惊讶的粮食增产,这在程少爷眼中,世外桃源或许谈不上,安安稳稳是绰绰有余。
“农业债”有五百万就能保五百万,这么保值的事情,程少爷能不干?能不急?能不上心?
一两个县轻松吃下,现在又增加了豫章、南昌、耒阳,甚至可能还有“湘南”,具体有多大地盘,程少爷已经不需要考虑,毕竟超量了。
按照程少爷的想法,就王委员长的实力,怎么地也不能是弄个几百万玩玩的主儿啊,起码定上一个小目标,比如先弄它一个亿。
一个亿,武装一百个团,应该是够了的。
一个亿,重新翻耕湖南境内的荒地,也是够了的。
那既然是够的,凭啥不搞的大一点?
所以就很急,唯恐王角借钱不够豪气。
大老板要有大老板的气魄嘛,“甫里先生”陆龟蒙身家百亿,整他十个亿又何妨。
“这样,就说我跟柳主席还有重要会议,抽不开身。”
“是!”
“还有,去搜集一下巴蜀三川的情况,这要是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
穿越前,王角知道“天府之国”是说成都平原。
然而穿越后,才知道“天府之国”有两个。
前·天府之国,说的是关中平原,也就是长安那周围一圈;后·天府之国,才是成都平原。
正常来说,这里粮食产量稳定,手工业、轻工业、矿业、林木业等等行业都很发达,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什么都不缺,出什么大事儿都可能性不大。
然而正常的地方,碰上了不正常的年景,还有不正常的人。
两个程家突然杠起来,肯定是利害关系到了一定程度,而且规模不小。
这个事情,原本对王角来说,其实没什么关系。
但是,窥一叶而知秋,巴州这档子事情,不可能是巴州官场就他们一家喜欢搞事儿,喜欢玩儿。
皇唐天朝称霸全球,多少个巴州?
便是现在,南海航线之上,打着“赈灾”名义的运粮船,十条船又有几条是真的满船舱粮食呢?
一个个都是为了省通关税费,搞起了史无前例的集群走私。
手指缝里漏一点垃圾出来,稍微好一点,可能也就是个饲料,于是就能填饱广州以及赣南、湘南的饥民肚子。
然而这一切,跟他们走私的货值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之一毛,或许更夸张。
“昌忠社”都夹带了物资,李存勖可算是个讲究人,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
那么,巴州这么近的地方,都闹出这么个动静,其余地方,到底会不会更黑?
又或者说,会稍微好一点?!
但哪怕烈度都是巴州的十分之一,中央核心区几百个州,加起来的总量,该会夸张到何种地步?!
“他妈的,以前上网老听人说什么大的要来了,这次,怕是真的大的要来了啊!”
淦。
547 处处暴雷
跟柳璨玩了一通聊斋,王角嘴里有几句真话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让王角很高兴,就是柳璨这个糟老头子,终究还是下海再就业啦。
想想也是,这时候再不捞,等到什么时候捞?
到时候别什么都捞不到。
当然了,实际上也是创造出了这种氛围,让柳璨以为有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大势”,其实都是狗屁,柳璨但凡去了广州,看到的岭南省局面,也会以为冯复是“大势”。
人处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中,想要无比的理智且客观,有这能耐,柳璨怎么会是“候补相公”?
直接就是凌烟阁之中拍手鼓掌、主持会议。
糊弄鬼一样糊弄走了柳璨,彭颜料一肚子的好奇,私底下问王角:“姐夫,这柳老头儿,是什么意思?怎么就逆境看郭威?这是啥意思?”
“你琢磨这个干什么?让你办的事情办了吗?”
“办了。”
“再跑一趟腿,前阵子彭三叔跟我们说家里有人失踪,你父亲很有可能遭遇不测,这事儿应该是假的,你爹在湘北诈死,应该是要跟马家分道扬镳。”
“……”
彭颜料虎躯一震,之前虽然悲痛,但要见着人才作数,哪怕是尸首。
结果这时候却告诉他,假的,都是假的,哪有什么遭遇不测,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人活着挺好的,屁事儿没有。
彭颜料竟是又激动又生气。
“这几天有点忙了。”
王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去安慰彭颜料,背着手就走了。
逆境看郭威?
鬼扯的话。
实际上顺风仗才是郭威的强项。
逆境,只有看王角自己。
他能调动和调和的资源、力量,是“劳人党”最多最强的,甚至必要时候,还能掏出一大笔现金。
顺境,才是郭威发挥才能的好去处。
逆境,就得王角自己咬紧牙关,榨干自己最后一滴油。
倘若是绝境……
那就要看跟着他走的老百姓,有没有种了。
有种,那么绝境就不会变为绝境;绝境,甚至可以打出绝地反击。
这需要一个不需多言的默契,他王某人相信这一片土地上的苍头黔首们,并不想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代代相传做牛做马做畜生;而这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捅破天的泥腿子、无产者们,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把他给卖了。
两边都有所坚持,那么绝境之中,才会有无限的希望。
毕竟,黎明前的黑暗,是真的黑。
倘若不相信太阳照常升起,那便是永远停留在黑暗中。
“呵。”
王角搓了搓手,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暖和多了。
跟彭颜料还没到要说那么透彻的地步,他理解不了,理解不能。
“委员长,那位程少爷又派了人过来。”
正要回办公室,却见一个外勤秘书穿着朴素的军装,踩着一双保暖皮靴就跑了过来,皮靴是唐军的基本冬装装备,全球最强的武装力量,在武备上,显然是不可能落后的。
就这么一双皮靴,就足够让唐军大兵扛着长刀玩雪地突袭,基本没有对手,也不需要什么炮火支援。
冬季,谁能大规模活动,谁就是赢家。
好在这种福利便宜了王角,整个湖南大概二十个团的冬装装备,通过各种手段,都到了王角的手中。
只是目前武装起来的,大概十六个团,其中一半又要承担开垦、开荒、建设等等工作,所以日常待命的,就八个团,也就是两个师的部队。
这八个团,还要分布在鄱阳湖南岸和洞庭湖南岸这一线上,所以从旁人的眼光去看,“湘义军”规模,实在是不值一哂。
但有一点没的说,只要出来“军事作业”的“军装”,除了服装拙朴简陋了一些,但绝对没有偷工减料,行头都很扎实。
老百姓眼睛也是没有瞎的,“湘义军”的战士,明显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少了一些,但是衣服里面的填充料,却是扎扎实实的。
外勤秘书们也是战士,别看是文职,骑马、放铳、编码、书写、采访、土工作业……都要略懂,不需要精通,但绝对不会拖后腿。
必要时候,还能做个菜、开个火,这就更好。
实际上一线战士除了委员会中听讲,领会战略意图的另外一个渠道,就是外勤秘书们的讲课。
有文化课,也有新闻讲解课,还有文艺汇演,总之,看似普普通通的外勤秘书们,早就褪去了原先那略带酸意的小知识分子的臭味。
行了个军礼,干净利落,双手将拜帖奉上,然后精神抖擞地站着,等待着王角的指示。
“他妈的,这阴魂不散的玩意儿,哪有赶着趟催人借钱的?”
“委员长,这个程家的少爷,跟另外一个程家少爷,好像在外面闹的厉害,听说巴州那里,两边还打了起来,闹的很大。”
“啥?自家人瞎胡闹?”
“一个是程知节之后,一个好像是冠军侯之后。”
“艹,程知节不就是冠军侯他爹吗?”
“这就不清楚了,应该是分家了吧?”
“打什么?为什么打?”
王角也就是问问,也没想多了解什么,这姓程的玩意儿就是个奇葩,人在长沙,非要借给他五千万。
少了他还嫌弃。
后来浏阳县县长张武,跟这货一起投了五百万,然后打算入股茶南省金矿的开发,在北苍省沙县公开招募……
不过之后还是催着王角要大干一场,钱不是问题,只要做大做强,不愁再创辉煌。
就“湘东模式”在贞观三百零二年的表现,程少爷认为,前途是光明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前途是无比光明的。
所以得加钱!
去年那点“农业债”,不是塞牙缝么,加倍,超级加倍,今年粮食产量再创新高,还不用给朝廷依法纳税,四千万的“农业债”,很合理。
要不是隔着空间地理,否则王角飞起就是一脚,踹他个半身不遂的。
“听说巴州人带着家伙,把成都的郊县都抢了一把。”
“蛤?!这……这是干什么?!”
“没粮食啊。”
“巴州没粮食?!巴州怎么可能没粮食?!我们在长沙北的‘粮食市场’,不是就有巴州酱菜行会还有粮食行会吗?就说三色豆子,那是一百多万斤的量。杂粮尚且如此,还不算黄米、大米、玉米。什么情况啊?”
“委员长。”
这外勤秘书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听说,巴州那边以‘援助江淮’为由,强收了一批赈灾粮。”
“……”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这已经不算是骗了吧,这就是明抢啊。
牛逼。
“承运‘赈灾粮’的,就是程知节之后。然后这个程家胆子很大,一半‘赈灾粮’成了漂没,说是粮船在嘉陵江沉了六成,他们为了灾民,贴了一成自家的库存进去……”
“卧槽。”
王角都惊呆了,这脸皮得厚到何等程度,才会有这样的言语?!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别说是人了,但凡是个碳基生物,有脸都被丢光了。
“之后我看报纸上说,巴州那边好像被搞的很乱。然后有人鼓噪之下,说是去成都借粮。”
“借?”
“反正是这么一说,巴州警察局还派人护送呢,报纸上说的慷慨激昂……”
“这就是耍赖啊。”
“成都东郊是冠军侯之后的产业,那边有个‘吴王农庄’,程少爷一般春天会在那里赏春。总之,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程少爷为了保证‘吴王农庄’不受损,就带人在巴州大闹了一通,最后两边就彻底打了起来。长枪短炮的都有,还有骑兵队。”
“……”
难怪要一直催催催,不是钱咬手,也不是钱不香了,而是存钱的地方不安全。
王角这里还能稳定产出粮食,甚至还有令人惊讶的粮食增产,这在程少爷眼中,世外桃源或许谈不上,安安稳稳是绰绰有余。
“农业债”有五百万就能保五百万,这么保值的事情,程少爷能不干?能不急?能不上心?
一两个县轻松吃下,现在又增加了豫章、南昌、耒阳,甚至可能还有“湘南”,具体有多大地盘,程少爷已经不需要考虑,毕竟超量了。
按照程少爷的想法,就王委员长的实力,怎么地也不能是弄个几百万玩玩的主儿啊,起码定上一个小目标,比如先弄它一个亿。
一个亿,武装一百个团,应该是够了的。
一个亿,重新翻耕湖南境内的荒地,也是够了的。
那既然是够的,凭啥不搞的大一点?
所以就很急,唯恐王角借钱不够豪气。
大老板要有大老板的气魄嘛,“甫里先生”陆龟蒙身家百亿,整他十个亿又何妨。
“这样,就说我跟柳主席还有重要会议,抽不开身。”
“是!”
“还有,去搜集一下巴蜀三川的情况,这要是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
穿越前,王角知道“天府之国”是说成都平原。
然而穿越后,才知道“天府之国”有两个。
前·天府之国,说的是关中平原,也就是长安那周围一圈;后·天府之国,才是成都平原。
正常来说,这里粮食产量稳定,手工业、轻工业、矿业、林木业等等行业都很发达,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什么都不缺,出什么大事儿都可能性不大。
然而正常的地方,碰上了不正常的年景,还有不正常的人。
两个程家突然杠起来,肯定是利害关系到了一定程度,而且规模不小。
这个事情,原本对王角来说,其实没什么关系。
但是,窥一叶而知秋,巴州这档子事情,不可能是巴州官场就他们一家喜欢搞事儿,喜欢玩儿。
皇唐天朝称霸全球,多少个巴州?
便是现在,南海航线之上,打着“赈灾”名义的运粮船,十条船又有几条是真的满船舱粮食呢?
一个个都是为了省通关税费,搞起了史无前例的集群走私。
手指缝里漏一点垃圾出来,稍微好一点,可能也就是个饲料,于是就能填饱广州以及赣南、湘南的饥民肚子。
然而这一切,跟他们走私的货值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之一毛,或许更夸张。
“昌忠社”都夹带了物资,李存勖可算是个讲究人,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
那么,巴州这么近的地方,都闹出这么个动静,其余地方,到底会不会更黑?
又或者说,会稍微好一点?!
但哪怕烈度都是巴州的十分之一,中央核心区几百个州,加起来的总量,该会夸张到何种地步?!
“他妈的,以前上网老听人说什么大的要来了,这次,怕是真的大的要来了啊!”
淦。
548 百年“长安”
作为一个文科生,王角穿越前很难理解工业生产活动的意义,大家都说工业强了好,那他也认为强了好。
为什么强了好,王角没有明确的概念,咀嚼的也是陈年老饭,不同流派不同媒体甚至不同人之间的隔夜饭,他也没少吃。
但是打工还是做保安,流窜于各种类型的场子之间,本职收入不高,但是灵活一点的话,逢年过节还是能消遣一把的。
当然了,他连“对外汉语”是干嘛的,读了四年也没闹明白,搞不懂工业生产活动的重要性,那也是很正常。
穿越后长期也是自带干饭魂的“打工人”,但随着踩着“狗屎运”完成了身份蜕变,到了今天,他逐渐有点明白工业生产、工业生产活动、工厂、工业链等等等等不同名词为什么要赋予其特殊的意义。
一家宛若作坊的兵工厂,哪怕只有一台粗陋的压板机,专门弄点特殊的熟铁手榴弹,那产量也比一百个一千个人工要强。
而如果同样都有一台粗陋的压板机或者冲压机的两家作坊,那么这时候,装配线上的工人,一个熟练工,同样要比三个五个乃至十个新手要强。
再如果,同样都有一台粗陋机器的两家工厂,装配线上也都是熟练工,而其中一家的工人识字率高一点,那么识字率高的那一家,在新增不同类型机器时上手熟悉的速度,要远高于后者,人数越多,这个速度越快。
大量的个体形成了集群之后,反应在王角办公桌上的,就是一个个数字,这个时侯的自己,会小心谨慎地审视那些投资的增长率,各类型开支收入的占比,宛若一个盯着股票软件的资深韭菜。
王委员长自然不是“韭菜”,但是在帝国的寡头集团眼中,各个地方上的一切资源,都是可以收割的。
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
“冗员率太高了,类似长安县的四轮机动车生产厂,主要供应的目标客户,是帝国的军方,还有各个职能部门。但是这种增长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采购。所以当达到了上线,原本足够养活五千人的工厂,无法养活现在的三万多人。”
不爱抽烟的萧愿,这光景也是点着一支,但是不抽,吸两口,直接从嘴里就喷了出去。
“这还只是单纯的职能部门采购。”
萧愿眯着眼睛,手指夹着烟也没有继续抽的意思,低着头盯着茶杯缓缓道,“还有一点是长安县的四轮机动车生产厂,非常看重兵部的订单,每次设立‘战争大臣’的时候,重型车辆就是要进入高损耗状态的,这一时期的利润,都非常可观。但是……”
无奈地抬起头看着王角,“帝国一般只是镇压边疆区的叛乱,其实不动用机动车,也不是没有问题,哪怕只是横刀在手,对付昆仑洲、天涯洲那些叛乱,也是不成问题。但是战争的投入,就是很粗暴地烧钱,却几乎没有回报。”
“如果是蛮夷的地盘,倒也问题不大,打了就走,类似阿尔萨斯公爵的处理状况,帝国在极西地区,其实没有什么亏损。但是像保加尔部所在地,是名义上直接统治地区,然而实际运行的,却是羁縻统治。这就导致在保加尔部地区的底层,‘突厥余孽’比比皆是,并且皆以阿史那氏或者史姓为由头。因此皇唐天朝长期投入是没有回报的,是典型的财政窟窿。”
“而这样的财政窟窿,历朝历代,有一个就已经压力很大,偏偏帝国在全球范围内多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历代内阁,都会不断地试探地方上的反应,鼓吹放弃四海边缘之地。当然,其中也有类似‘东海王氏’‘东海单氏’等等海外大族的推波助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纯投入无收入这种事情,很难维持长安县的那些工厂继续运行。”
“期间带来的虚假辉煌,滋生腐败是很正常的。委员长在广州,应该也能有所体会。为了吃空饷,南都很多名校的教学人员,其实是僧侣才充当,往往都是一人分饰多角。不论是民间寺庙,还是说帝国学校,哪个收益大,就吃哪个。”
话摊开来一说,就让人非常的震惊。
萧愿言语并不激动,与会众人也是见怪不怪。
然而王角心中却是陡然反应过来,合着“中央核心区”的概念,其实是有多层意思在的?
他本以为只是皇唐天朝对全球的科技压制、技术封锁,但那只是从维持统治的角度来看,建立起了惊人的代差之后,落后的生产关系,同样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压榨先进的生产关系。
这就好比谁也没有规定,早熟且先进的文明,就一定是走在胜利的路上,总是要遭遇波折的,野蛮且落后的文明,在一定的条件、环境之下,也能有高光时刻,将先进文明击败。
“中央核心区”从帝国的实际统治者集团来看,是必要的封锁壁垒,是他们长期享受优势地位的重要保障。
而如果将帝国的统治者们,划分成一代、两代、三代,又或者是划分成上一届、本届、下一届,那么,情况又会发生惊人的变化。
上一届捅出来的篓子,本届的大大小小相公们,到底要不要擦屁股?!
自己看到镇压保加尔部能够大肆从民部搂钱,然后投入到兵部,甚至还能设置“战争大臣”,专门管着几个亿甚至十几个亿,然后一波投资下来,跟战争相关的方方面面,都赚的盆满钵满,然而这个“赚”,是一方的赚。
军事的投入,是死的投入,不创造价值。
本质就是从创造价值的地方,转移了这一部分价值。
而留给后来者的,就是惊人的窟窿。
战争时期扩产出来的生产线,要增加多少上下游的工位?
这些工位、岗位,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从大街上抓一个人来呢?
稳定的收入,相对体面的身份,自然是需要种种渠道,甚至是以极个别部门的内部招聘、内部推荐完成招工工作。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能扩不能缩,缩,就要裁员,就要解雇。
一个车间主任的关系,或许是长安县的某个局局长;而谁又能规定,一个车间里的锻工,他不认识长安令本人呢?
人事部门无法轻易地开除任何一个人,他也没有冒那样风险的必要。
道理很简单,工厂不是他的,也不是部门的,工厂是朝廷的。
而自己给某个人方便,等于说就是给某个人和某个人的后台,一个面子,一个人情。
这样的行为,一年只有十个八个,不算多。
可时间拉长,变成十年,就是几十个。
倘若时间再拉长,变成三十年,那就数量可观起来。
再把这样的战时体系工厂变成十倍、二十倍,那就数量有些惊人了。
要是再把拥有如此战时体系工厂集群的县,数量乘以五,那就是长安城现在的愁恼……之一。
因为西京还有大量的脱产人口,仅仅是学生,就是以万为单位。
某一项拿出来看,在某个片段上,都是不足为虑。
但帝国太大了,大的有点离谱,更离谱的是,大量的海外领土,它是领土,不是殖民地。
帝国不是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帝国的传统就是要直接统治,而直接统治,不管是哪个朝代,都是要往其中填人口、资本、各种形式的物资……
在资源掠夺时代,这一切都问题不大,不管是哪个海外领土,或者两千里直线距离上的远方疆域,资源掠夺是比较单纯的事情。
当地的风土人情,唐朝是不需要考虑的,任何一个时期的唐朝,都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但是,当资源掠夺达到了极限,比如说东瀛省,最终就会形成直属州县。
“东海宣政院”的权力衰退,见证的是“东瀛行中书省”的权力增加,随之而来的,就是从掠夺的净收入,变成治理的纯投入。
想要看到东瀛省的财政回报,预期不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而是百年治理,才能看到微不可查的回报。
毕竟,帝国不可能在那里进行疯狂的技术扩散,有技术,但是都是扬子江两岸玩剩下的,甚至即便是在东瀛省出现的技术,其所有者,也未必是竞争对手。
一切的投入模型,完全就是历朝历代的另类形态,只不过从农业耕地上的税赋,一部分转移到了其他领域。
皇唐天朝的缓慢进化,甚至是逆向发展,显然没有改变这种形式的意愿。
上层统治者的目的是“统治”,从来不是为了发展。
而王角赫然发现,整个地球都没有对唐朝产生挑战的外部竞争者之后,他作为一个对工业完全不懂的文科生也明白……
老子用横刀、火绳枪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需要机关枪?
发展从来不是“老爷”的义务。
唯有当出现了对手,技术才会推进,原因同样不是为了发展,而是为了干死对手。
发展,只是结果,不是目的。
老子为了弄死隔壁的瘪三,特意将祖传的火箭炮掏了出来,完事儿之后,火箭炮为人所知,但谁又知道老子家里还有祖传的“卡秋莎”呢?!
两百多年的反复拉扯,不管有多少“能人志士”,面对这样的力量,都总是无力抗衡。
技术的扩散,技术的发展,以一种极其扭曲、缓慢的方式,拖拉了两百多年,才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王角能看到飞艇,但看不到“基洛夫准备”,自然,也没有弹舌音,还是毛式的。
王角也能看到鱼雷,然而没有一条“U型艇”,没有邓尼茨,也没有海狼。
王角也能看到两个轮子的摩托,是蒸汽动力的,但是能跑,也只是能跑。
一切的一切,是先进和落后在扭曲。
这个时侯,王角才明白过来,小时候读书,书上说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它只是半句话。
还有半句,是“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
可以推动前进,自然也能一巴掌扇回老家。
两个时空的长安,都是造汽车的,至少穿越前的长安,还能把“福特”玩出各种花样……
这个时侯的长安,王角从萧愿的口吻中,感觉到的,都是在把自己玩出花样来。
549 要啥自行车?
作为一个文科生,王角穿越前很难理解工业生产活动的意义,大家都说工业强了好,那他也认为强了好。
为什么强了好,王角没有明确的概念,咀嚼的也是陈年老饭,不同流派不同媒体甚至不同人之间的隔夜饭,他也没少吃。
但是打工还是做保安,流窜于各种类型的场子之间,本职收入不高,但是灵活一点的话,逢年过节还是能消遣一把的。
当然了,他连“对外汉语”是干嘛的,读了四年也没闹明白,搞不懂工业生产活动的重要性,那也是很正常。
穿越后长期也是自带干饭魂的“打工人”,但随着踩着“狗屎运”完成了身份蜕变,到了今天,他逐渐有点明白工业生产、工业生产活动、工厂、工业链等等等等不同名词为什么要赋予其特殊的意义。
一家宛若作坊的兵工厂,哪怕只有一台粗陋的压板机,专门弄点特殊的熟铁手榴弹,那产量也比一百个一千个人工要强。
而如果同样都有一台粗陋的压板机或者冲压机的两家作坊,那么这时候,装配线上的工人,一个熟练工,同样要比三个五个乃至十个新手要强。
再如果,同样都有一台粗陋机器的两家工厂,装配线上也都是熟练工,而其中一家的工人识字率高一点,那么识字率高的那一家,在新增不同类型机器时上手熟悉的速度,要远高于后者,人数越多,这个速度越快。
大量的个体形成了集群之后,反应在王角办公桌上的,就是一个个数字,这个时侯的自己,会小心谨慎地审视那些投资的增长率,各类型开支收入的占比,宛若一个盯着股票软件的资深韭菜。
王委员长自然不是“韭菜”,但是在帝国的寡头集团眼中,各个地方上的一切资源,都是可以收割的。
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
“冗员率太高了,类似长安县的四轮机动车生产厂,主要供应的目标客户,是帝国的军方,还有各个职能部门。但是这种增长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采购。所以当达到了上线,原本足够养活五千人的工厂,无法养活现在的三万多人。”
不爱抽烟的萧愿,这光景也是点着一支,但是不抽,吸两口,直接从嘴里就喷了出去。
“这还只是单纯的职能部门采购。”
萧愿眯着眼睛,手指夹着烟也没有继续抽的意思,低着头盯着茶杯缓缓道,“还有一点是长安县的四轮机动车生产厂,非常看重兵部的订单,每次设立‘战争大臣’的时候,重型车辆就是要进入高损耗状态的,这一时期的利润,都非常可观。但是……”
无奈地抬起头看着王角,“帝国一般只是镇压边疆区的叛乱,其实不动用机动车,也不是没有问题,哪怕只是横刀在手,对付昆仑洲、天涯洲那些叛乱,也是不成问题。但是战争的投入,就是很粗暴地烧钱,却几乎没有回报。”
“如果是蛮夷的地盘,倒也问题不大,打了就走,类似阿尔萨斯公爵的处理状况,帝国在极西地区,其实没有什么亏损。但是像保加尔部所在地,是名义上直接统治地区,然而实际运行的,却是羁縻统治。这就导致在保加尔部地区的底层,‘突厥余孽’比比皆是,并且皆以阿史那氏或者史姓为由头。因此皇唐天朝长期投入是没有回报的,是典型的财政窟窿。”
“而这样的财政窟窿,历朝历代,有一个就已经压力很大,偏偏帝国在全球范围内多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历代内阁,都会不断地试探地方上的反应,鼓吹放弃四海边缘之地。当然,其中也有类似‘东海王氏’‘东海单氏’等等海外大族的推波助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纯投入无收入这种事情,很难维持长安县的那些工厂继续运行。”
“期间带来的虚假辉煌,滋生腐败是很正常的。委员长在广州,应该也能有所体会。为了吃空饷,南都很多名校的教学人员,其实是僧侣才充当,往往都是一人分饰多角。不论是民间寺庙,还是说帝国学校,哪个收益大,就吃哪个。”
话摊开来一说,就让人非常的震惊。
萧愿言语并不激动,与会众人也是见怪不怪。
然而王角心中却是陡然反应过来,合着“中央核心区”的概念,其实是有多层意思在的?
他本以为只是皇唐天朝对全球的科技压制、技术封锁,但那只是从维持统治的角度来看,建立起了惊人的代差之后,落后的生产关系,同样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压榨先进的生产关系。
这就好比谁也没有规定,早熟且先进的文明,就一定是走在胜利的路上,总是要遭遇波折的,野蛮且落后的文明,在一定的条件、环境之下,也能有高光时刻,将先进文明击败。
“中央核心区”从帝国的实际统治者集团来看,是必要的封锁壁垒,是他们长期享受优势地位的重要保障。
而如果将帝国的统治者们,划分成一代、两代、三代,又或者是划分成上一届、本届、下一届,那么,情况又会发生惊人的变化。
上一届捅出来的篓子,本届的大大小小相公们,到底要不要擦屁股?!
自己看到镇压保加尔部能够大肆从民部搂钱,然后投入到兵部,甚至还能设置“战争大臣”,专门管着几个亿甚至十几个亿,然后一波投资下来,跟战争相关的方方面面,都赚的盆满钵满,然而这个“赚”,是一方的赚。
军事的投入,是死的投入,不创造价值。
本质就是从创造价值的地方,转移了这一部分价值。
而留给后来者的,就是惊人的窟窿。
战争时期扩产出来的生产线,要增加多少上下游的工位?
这些工位、岗位,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从大街上抓一个人来呢?
稳定的收入,相对体面的身份,自然是需要种种渠道,甚至是以极个别部门的内部招聘、内部推荐完成招工工作。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能扩不能缩,缩,就要裁员,就要解雇。
一个车间主任的关系,或许是长安县的某个局局长;而谁又能规定,一个车间里的锻工,他不认识长安令本人呢?
人事部门无法轻易地开除任何一个人,他也没有冒那样风险的必要。
道理很简单,工厂不是他的,也不是部门的,工厂是朝廷的。
而自己给某个人方便,等于说就是给某个人和某个人的后台,一个面子,一个人情。
这样的行为,一年只有十个八个,不算多。
可时间拉长,变成十年,就是几十个。
倘若时间再拉长,变成三十年,那就数量可观起来。
再把这样的战时体系工厂变成十倍、二十倍,那就数量有些惊人了。
要是再把拥有如此战时体系工厂集群的县,数量乘以五,那就是长安城现在的愁恼……之一。
因为西京还有大量的脱产人口,仅仅是学生,就是以万为单位。
某一项拿出来看,在某个片段上,都是不足为虑。
但帝国太大了,大的有点离谱,更离谱的是,大量的海外领土,它是领土,不是殖民地。
帝国不是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帝国的传统就是要直接统治,而直接统治,不管是哪个朝代,都是要往其中填人口、资本、各种形式的物资……
在资源掠夺时代,这一切都问题不大,不管是哪个海外领土,或者两千里直线距离上的远方疆域,资源掠夺是比较单纯的事情。
当地的风土人情,唐朝是不需要考虑的,任何一个时期的唐朝,都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但是,当资源掠夺达到了极限,比如说东瀛省,最终就会形成直属州县。
“东海宣政院”的权力衰退,见证的是“东瀛行中书省”的权力增加,随之而来的,就是从掠夺的净收入,变成治理的纯投入。
想要看到东瀛省的财政回报,预期不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而是百年治理,才能看到微不可查的回报。
毕竟,帝国不可能在那里进行疯狂的技术扩散,有技术,但是都是扬子江两岸玩剩下的,甚至即便是在东瀛省出现的技术,其所有者,也未必是竞争对手。
一切的投入模型,完全就是历朝历代的另类形态,只不过从农业耕地上的税赋,一部分转移到了其他领域。
皇唐天朝的缓慢进化,甚至是逆向发展,显然没有改变这种形式的意愿。
上层统治者的目的是“统治”,从来不是为了发展。
而王角赫然发现,整个地球都没有对唐朝产生挑战的外部竞争者之后,他作为一个对工业完全不懂的文科生也明白……
老子用横刀、火绳枪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需要机关枪?
发展从来不是“老爷”的义务。
唯有当出现了对手,技术才会推进,原因同样不是为了发展,而是为了干死对手。
发展,只是结果,不是目的。
老子为了弄死隔壁的瘪三,特意将祖传的火箭炮掏了出来,完事儿之后,火箭炮为人所知,但谁又知道老子家里还有祖传的“卡秋莎”呢?!
两百多年的反复拉扯,不管有多少“能人志士”,面对这样的力量,都总是无力抗衡。
技术的扩散,技术的发展,以一种极其扭曲、缓慢的方式,拖拉了两百多年,才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王角能看到飞艇,但看不到“基洛夫准备”,自然,也没有弹舌音,还是毛式的。
王角也能看到鱼雷,然而没有一条“U型艇”,没有邓尼茨,也没有海狼。
王角也能看到两个轮子的摩托,是蒸汽动力的,但是能跑,也只是能跑。
一切的一切,是先进和落后在扭曲。
这个时侯,王角才明白过来,小时候读书,书上说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它只是半句话。
还有半句,是“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
可以推动前进,自然也能一巴掌扇回老家。
两个时空的长安,都是造汽车的,至少穿越前的长安,还能把“福特”玩出各种花样……
这个时侯的长安,王角从萧愿的口吻中,感觉到的,都是在把自己玩出花样来。
550 宛若旧时江都
“他妈的,又是糊糊!”
哐!
勺子往盘子里一掷,江淮省省府扬州的南城码头上,往日里的烟酒行伙计们,都是相当的烦躁。
“辣块妈妈的,这是个么子东西?!”
“我都半年没用过筷子了!”
“天天讲么子开仓放粮,开个屁啊开……”
码头依然热闹,却是尽显烦躁,毫无曾经大都会该有的气派,街道上竟然也多了许多干结的粪便,消失许久的“捡屎人”,竟然又冒了出来。
不是因为粪肥,纯粹是有“大善人”出钱,帮忙整理一下卫生。
开的工资也不高,包个两餐,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码头上出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新行当,但都是乌烟瘴气,让人完全捉摸不到头脑。
只是愿意掏钱的“大善人”,终究还是要让人信服一些。
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明天我回楚州。”
“是去淮阴还是淮安?”
“淮阴,看看能不能搞点东西来卖。”
“我看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都是烟酒行的伙计,只要不是关系太差,知道点消息的,都会互相照应一下,提醒一下对方风险。
“出钱请人打扫街道的,那位魏大官人……嗯。”
摇了摇头,一人低声道,“去‘天涯洲’的船,现在都是想要混口饭吃的。但那船我认识,是专门运‘天涯烟’的,这种船,只运两样东西,在西海。”
“西海?那不是地球另外一边?这么远。”
“主要是在潘普诺娜卖货,阿拉贡河那边。不好搞。”
“什么意思?”
“当家奴,跟阿尔萨斯公爵的对头打仗。有个潘普诺娜做大的豪帅,想要打赢了胜仗之后,自立为王。”
“谁家搞这么大?”
“魏大官人在‘天涯洲’,那必然是单氏、王氏,我看报纸上也说了,单氏现在日子不好过,到处都在冲突,大打没有,小打不断。换你是老板,扬州的生意不好做了,你他妈不去苏州杭州?哪怕是去潭州,也有长沙啊,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单氏往潘普诺娜发力?”
“总能做大,反正我一个伙计想不到太多,但是都是做生意,对不对?”
“对!”
转念一想,顿时觉得最近不对劲,“大善人”怎么就突然多了这么多。
还都是随便找个由头就管吃管住,完事儿了之后,过年还发了点小钱,现在还介绍工作,就是远了点,需要漂洋过海。
这事儿真的靠谱?!
给人做家奴去打仗,死了能有抚恤金吗?!
应该不是给朝廷打仗吧?
经济不景气,不少人都想碰碰运气,有门路的,找的都是认识的人。
没有门路的,就要赌一把“大善人”能一直善下去。
出门在外要小心,知道又如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妈的,你们看这是什么!”
“玻璃瓶,怎么了?”
忽地,一个人攥着空瓶子冲过来,将瓶底给吃糊糊的朋友们看。
“落款是‘南昌琉璃’和‘长沙琉璃’,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猪啊,说明这些糊糊粉,是长沙、南昌那边分装的啊!”
“分装就分装啊,这到底怎么了?”
“我们江淮省,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我看对面《江东日报》可是说了,是湖南那边从海南搞来了吃的,就是这些东西。之前省府出的公报是什么?是说山东的秋粮大丰收,已经通过运河,调拨了一部分粮食过来。我们这里可是扬州!我们吃的都是这个,别的地方呢?合肥西还能吃的比合肥东好?!”
“有人贪赈灾粮?”
“他妈的,肯定是!拿湖南人的这些东西,换了好粮食!”
“……”
“我要去抗议!去闹!不然还得了?再吃这个下去,我等不到夏粮就得死!反正现在没工作,烂命一条,老子就不信了!”
扬州的南城码头,陡然就热闹了起来,临着城市中轴线的一处物流堆场内,却和码头有着很大的区别。
堆场中摆满了各种标准“马箱”,所谓“马箱”,是最初驮马的平均负重,左右各一个箱子,每个箱子一石半,也就是一百五十斤。
后来马匹数量暴增之后,随着唐朝的全球资源掠夺,这种标准箱也成了通行标准,属于城际运输中的标配。
此时,一摞马箱的前头,手握“土喇叭”的人吆喝了起来:“今天主要是给‘排帮’的兄弟们发罐头,一共两百箱,一百五十箱是‘排帮’兄弟的,‘漕帮’的五十箱……”
“凭什么‘排帮’的比我们多一百箱?!”
“就是!我们‘漕帮’人多,哪有人多的分的少,人少的分的多?”
“不公平!”
“不公平!!都抢……”
砰!!
一声枪响,却见马箱前刚才还好说好话的人,突然就变了脸色,语气冷淡了下来:“凭什么?就凭‘排帮’给王委员长运粮运货运人,怎么?不服?老子分你们这些没卵的废物五十箱已经是大发慈悲,就你们这群怂包,还想得寸进尺?行了,老子今天不给了,只要是‘漕帮’的,不管是哪个堂口烧哪一炷香,也不管你是拜麦王爷还是冠军侯,爷不伺候,滚!”
“……”
“怎么?当老子放屁?看清楚了!这些都是湖南运过来的罐头!狗一般的东西,给你们吃的还想着公平,要公平?找江淮省府要去!不敢?怕?你们这种屁也不是的玩意儿,也知道省府衙门牙口好,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啊。怎么到我这里,就敢呲牙咧嘴?”
“……”
话音刚落,一招手,便是十几个枪手站了出来,就这么端着大枪,冲着一处人群呼喝:“散开!退后!”
“爷!爷!我这是从北运河过来的,我……小的是真饿昏了头,小的这不是情急之下……”
“滚……”
根本不听解释,轰走了“漕帮”的人之后,堆场内顿时就快活起来,好些个“排帮”的头头也是小心翼翼,搓着手小声道:“小李相公,咱们也没说是白给人运货,去年也是拿了工钱的。这罐头……要不我们还是掏、掏钱吧……”
嘴上说着掏钱,实际上神情却极为窘迫,“排帮”哪怕是小头目,其实现在都已经口袋里光光,开元通宝还有剩,纸币是半点都没有了,祖传或许还有一些金银,但那都是老底,动都不敢动。
世道突然变得艰难,长江南北的水系之中,“排帮”能够放排接单的大客户已经非常的少。
那些“排帮”中祖传的恶棍家族,自然是随时转型成了水盗湖匪,可失地农民和失业工人组成的新“排帮”,大多都是几近流离失所,所有的家当,其实就是放排的一根撑杆。
说起来也是诡异,去年占据王角手中百分之三十左右运力的运输工具或者说运输形式,居然是竹排。
廉价的运力,但是结果却并不廉价,因为积沙成塔之后,总的规模也是非常惊人。
也是因为有了王角这个大客户,和传统“排帮”不太一样,并不野性的新“排帮”,在赚到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大城市讨生活。
买了工具,找了租住的落脚地儿,然后……失业了。
别说是一个扬州城,整个江淮省,都处于一种极度萧条的状况。
行走乡间的货郎,连针头线脑这些东西,竟然都无法进货。
每天都有破产的老板跑路或者自杀,每天也有变卖家产的普通居民选择了投奔他处,但是情况并没有转好,直至贞观三百零三年,终于一切都撑不住了,再没有回转余地,顿时宛若衰败成去前隋的江都。
充斥着古老的腐朽气息,城市的基本机能,瘫痪大半……
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新“排帮”的人拿到了一笔定向援助,或者说是救济。
虽然只是罐装的淀粉,但却不愁吃的了。
烧一壶热水化开,这些糊糊还是能让人有个饥饱。
只是,饥馑还没有让这些还揣着最后良善的人不要脸,知会过援助的一方,想要拉“漕帮”的朋友一把,结果万万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
说要掏钱买,既是不想丢人,也是因为害怕。
“王委员长亲自叮嘱过的,我们‘劳人党’要记得帮助过我们的人,虽然我们现在也很弱小,但是总有……”
“就是他们!他妈的,十几条铳就敢放肆!香主,这里最少几万斤罐头有的!”
还在说话的“小李相公”,直接愣了一下。
没想到啊,这“漕帮”兄弟打脸还不带过夜的?
这是扫了面子立刻要翻本啊。
“老话说的好啊。”
一声感慨,“小李相公”笑了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到到晚。这事儿没法善了。”
乌泱泱的几百号人,摆明了不是过来讲道理的。
不过“小李相公”却是不慌,嚷嚷道:“这位兄弟,你可说错了啊。几万斤罐头……那能拿得出手吗?我这里,可是有一千五百箱的货,二十几万斤的罐头!”
“……”
原本嘈杂的场面,陡然间,就被这句话给震住了。
551 民间有活力社会团体
当数量超出了预期,就会让人畏惧,此时的“漕帮”帮众,原先耀武扬威的气势直接缩了回去。
不需要任何刀枪棍棒,简简单单的一声吼。
“怎么?傻了?不信?好!”
那“小李相公”拍了拍手,“给这帮不长眼的开开眼!仓库大门打开!”
堆场的仓库并不大,“马箱”其实也没有多少,但因为有杂货在其中,再加上另外的一些货物,“马箱”是往外堆的。
于是看上去就是塞满了整个仓库,实际上却是只有大门口的一部分,才是装了淀粉罐头的马箱。
“咕。”
“额滴娘咧,恁多?”
“好鸡儿多哟……”
“册那,肚皮哪能饿得着!”
之前叫嚣的“漕帮”帮众,神色一阵红一阵白,领头的几个转过身,看着过去报信的人,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小李相公”一看就知道,刚才那个“漕帮”小头目,应该是觉得丢了人,回去便添油加醋又鼓噪了一通,煽风点火之下,本来为了口吃的就要发疯,更何况是外乡人,那不等着顺势捞一把,等什么呢?
而“排帮”的人虽然没说什么,却是自觉地站到了“小李相公”的前头。
倒也不是说不怕,只是现在都这个份上了,有口吃的就不容易了,而且这口吃的,也是他们搏下来的。
至于说感激之情,有,但还没有到为“小李相公”搏命的地步,终究还是想着保住自己的口粮,这是最稳的。
“看清楚了?抢啊。”
负手而立的“小李相公”脸色淡然,笑呵呵的样子,完全不慌,“怎么?吵吵嚷嚷的过来,这就怂了?不行了?给你们脸……你们也接不住啊。”
见“小李相公”这副模样,“排帮”的人也是有些忐忑,唯恐激怒了漕帮帮众,最后收不了场。
然而“小李相公”却说的更加的过分:“给你们机会,你们也把握不住。你们真是不中用啊……乌合之众。”
“……”
“谁……是你们领头的?”
“小李相公”大大咧咧地往前迈步,当他向后一坐的时候,一张椅子已经摆了过去,两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十几个好汉,都是腰间插着手铳,神色淡然自若,全然没有把这样的场面放在眼里。
漕帮灵醒的老人,略作端倪,便是有些害怕。
无他,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主儿,他们见过。
“爷,我是。”
“喊谁爷呢?你配吗?”
“是小的冒犯了。”
“北运河讨生活的?”
“沧州人。”
“你这是在给沧州丢人知道么。”
“爷,小的知道。可实在是没法了,现在就是想回河北,运河也走不通。过了江淮省,运河没水,没法过去。走海船……不敢,之前两百来个弟兄,从海州出发,已经七个月了,还没口信回来。听人说,大概是被海州人给卖了。”
“呵。”
轻笑一声,“小李相公”翘着二郎腿,都没有正眼瞧人,“想要一口吃的,可以。给你一刻钟,你堂口下的花名册拿过来。点兵点将怎么着是我的事情,如何?”
“爷,您赏小的一条活路?”
漕帮的人有点惊讶,要知道,扬州这里是南运河的人为主,北运河的人少得多,主要就是跟货的。
结果现在这么个状况,跟货不跟货,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回不去,而且就算回去,有没有吃的也是两说,家里又能多养活几张嘴?
他们在扬州,消息本来就要灵通的多,早就知道不是一个省的事情,遭灾的省十好几个,挺过来的就他妈一个湖南!
“我赏你活路干什么呀?我算什么?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可这罐头,那都是有名有姓的,姓谁的,谁就给你活路。”
言罢,“小李相公”手指慢悠悠地点着膝盖,“你问问‘排帮’的兄弟,咱们做事做买卖,什么时候赊欠过?”
“……”
“……”
两个江湖最底层的香堂会水组织,此时领头的人也是心情复杂。
交花名册,这是比较犯忌讳的事情。
但此一时彼一时,忌讳不忌讳,跟活着比起来,这就是个屁。
漕帮的人只是想不通,要他们的花名册干什么?难不成这位爷打算在运河上打工,做个天下第一的纤夫?
“爷,我们贱命一条……您给指条明路?恕我们愚钝……”
“你都说了是贱命一条,那我怎么用你们,跟你们……有关系?”
说罢,“小李相公”一伸手,一摞三只罐头到了他的手掌上。
“一斤一只罐头,够你们一个老爷们儿一餐两餐的了吧?”
“够、够了。”
“成,包你们三餐,花名册拿过来,我点到谁,谁就他妈给我去办事。让你杀人你不得放火,让你打狗你不能撵鸡。成不成……一句话。”
“……”
一听到杀人放火,在场的几百个漕帮帮众,直接脸色都变了。
让他们起哄闹事,这个胆子是有的。
但是干脏活儿,对不起,漕帮的堂口有专门干这个的。
而且南北两条运河上的漕帮,能杀人放火的,其实只有一家。
这一家,叫官家。
漕帮是个统称,往上数,正经的大型衙门,能追溯到厘金衙门,当时的头目,便是现在的钱阁老先祖钱谷。
有官身的漕帮,才是体制中人,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也有大铳鸟铳连发铳,各类型的火炮也不缺,还有战船……
“东海征税船团”的一部分前身,就是来源于此。
而像那些街头码头上的苦哈哈,对不住,只是民间有活力社会团体,欺压更弱的可怜人,他们敢,而且很敢。
可杀人放火……稍微玩的大一点,他们不敢,因为这活儿是正式工干的,他们这几十万临时工,干不了这样的大事。
现在,有人甩出来一只罐头,告诉他们,虽然他们这群临时工没有转正,但很有可能要去干正式工的活儿……
不犹豫,那还正常吗?
“爷,杀人……杀人真的不行……”
“可以学。”
“……”
听到“小李相公”这句话,漕帮的帮众,上上下下,直接都麻了。
什么叫……可以学?!
552 能力强,猛!
“委员长,那个在江淮省的联络员实在是有些离谱,行事太过放肆,也完全不讲规矩,在扬州闹出了好大的一摊事情。现在苏州、杭州那里,见着‘劳人党’的集会,就开始盯着,麻烦的很。”
“哪个联络员?”
此时王角人在长沙,主要是要跟工人自救组织见面,这种看似走秀的行为、活动,其实也是必要的。
因为此时此刻的王角,成了报纸和口口声传中的一个符号,“劳人党”也是个不够具体的组织形式,哪怕隔壁就住着党员,但疏离感、距离感,就是在淡漠中产生的。
王角跟工人自救组织见面,首先就是拉近了距离,同时也让长沙本地自救互助的工人们知道,他们拿到的援助,重新获得的工作,不是没有保障的。
是有具体的一个人,很具体的一个在他们眼中极为强力的符号,在支持着他们,并且回应了他们的需求。
说白了,绝大多数的人,都跟小孩一样,都渴望被关注被呵护,希望天冷有棉衣,下雨有打伞。
不是人人都是钢铁战士,同样的,群众即便可以被动员起来,也得让他们看到先锋队,让他们心中有底。
而王角的出现,无关乎王角个人的能力,他出现,就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劳人党”成为他们心中的主心骨,也就更加的牢靠。
落在知识分子的口中,折射出来的,就是一句话:到群众中去。
当然,这其实是半句话。
另外一半,便是从群众中来。
这句话,是战士们说的,是勇者说的,他们要鼓起勇气,从茫茫人海之中站出来,挺身而出。
王角原本只是个“对外汉语专业”的文科生,他原本对于这句话理解非常浅薄,虽说偶尔也会被新闻上的事迹所感动,但更多的时候,是一边打工一边抱怨。
穿越前的生活日常,大约就是老老实实流窜当保安的同时,又持续不断地在网络上吐槽。
直到穿越后,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乃至有一种船随浪走的感觉,于是才明白,那句话绝非只是说起来漂亮的空话。
做起来,说难很难,难如登天,因为要让一个人相信自己,已经是极为亏难,要让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相信自己,大约就有了卖保健产品的惊人口才;要让一万人跟着走,那邪教教主的位子,就算是稳了。
然而这些,都是靠骗。
当要让十万人、百万人也相信自己,那么,靠欺骗,靠话术,就万万不行了。
要让十万人百万人相信,能做的只有实事。
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别人看到了,看清了,自然就相信了。
而要说简单,却也的确简单。
在一个人无助的时候去帮助他,你是恩人,那个人,自然就相信你。
在一群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去给他们指条路,你就是一群人的领路人,他们也会相信你。
在许许多多人绝望,已经处于饥寒交迫的时候,带他们披荆斩棘、开荒种地、自救自立,那么,一项伟大的事业,不需要一群天生伟大的人,就能开创。
王角并不具备领导的才能,他也没有任何领袖气质。
但是,正因为穿越前他处于底层的四处流窜,很明白迷茫的人在想什么,所以,他在做的事情,扮演的角色,正是他穿越前最渴望最期盼的那个形象。
这并非是虚假的,恰恰是真实到了极点。
长沙的工人自救互助组织,他们中的很多成员,或许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失业,他们需要工作,但实际上,需要的是劳动带来的报酬、收获。
王角以及“劳人党”提供的保障,不是单纯的一个岗位,而是参与劳动之后,能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
即便是“均田”思想的传统农民起义者,也知道“耕者有其田”的道理。
而王角只是再向前迈进一步,只是跟着他一起迈这一步的,人数比较多。
不仅仅是“劳人党”中的热血者、投机客,也有长沙或者南昌,安仁或者耒阳底层“无产者”。
昙花虽美,只有一瞬。
这个道理,王角就算不穿越,也是懂的。
所以,前来长沙“走穴”“亮相”,即便自己可能都有些厌恶了,却还是不得不做,因为这时候“群众的热情”,如果不去维护、回应,将来“劳人党”能够坐着开会的人,可能连“走穴”都懒得去动。
王角能做的,就是现在起个高调。
将来要是塌了,还能剩个半截,有这么半截,对此时此刻热情洋溢的群众们来说,遮风避雨……也是够了。
这就是个累人的活儿。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长沙累死累活的当口,扬州传来的消息,让他直接心累。
“安重泰。”
“安重泰?”
“就是纪先生介绍的。他的兄弟,不是说给纪先生当保镖吗?”
“小安?”
王角一愣,想起了纪天霞身旁的那个书生模样保镖,“小鲜肉”款式的猛男,属实罕见。
“话说我知道纪老板介绍了人,可也没听说是小安的兄弟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小安的祖父是安敬思,家中复杂的很,小安是被迫害之后出逃避难的。兄弟?这个可能性不大。”
“可他的确姓安,同时也姓李,不是敬思公之后,也是亲族。”
“这个真不好说,你们不在南海混,所以不知道有些‘忠’字头,是自带李姓的,非常久远。然后还有给人做假子的,也多半是赐姓的‘李’。”
就“昌忠社”里面,就一堆两个姓氏的。
不说别人,就说郭威,你喊他常威也没问题。
“不说这个,你们说的闹出一摊事情,是什么个意思?”
“委员长,是这样的。安重泰在扬州江都县,直接拉了一票排帮、漕帮的人,搞了个‘南运河纠察大队’,他现在是大队长,然后当地的党组织比较松散,现在都推他为扬州的党代表。”
“这是好事啊。”
“可是他说了一些话,影响很大,让杭州、苏州严防死守,我们现在在江东省开展工作,阻力很大。”
“说了什么?”
“他说他家兄曾言‘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
“……”
“……”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这话他熟啊,但是真不知道是谁说的。
穿越前他还以为是赵匡胤说的呢。
合着是这小子……的哥哥说的?
“他哥叫什么?”
“安重荣。”
“没听说过啊。”
“敬思公在北京提拔过一个人,现在是岭北省的驻军最高长官,委员长……您知道是谁吗?”
“……”
外勤秘书就这一点好,什么都知道,因为什么人都有。
王角也是好奇,问道:“谁?”
“安全。”
“哪里安全?什么安全?”
“……”
“说啊。”
“这个人叫安全……委员长。”
“……”
淦。
“安全虽然快要退了,但是在岭北的作战任务,还是由他来分派,必要时候,也会让他来指挥。毕竟,岭北省的是由几个都护府、都督府改制而成,放在以前,那也是都督的左膀右臂。此人,便是安重荣的父亲。”
“这朝廷,就是这么教育地方军一把手的?说什么‘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茫茫草原,牛羊比人多,说两句也没什么。”
“……”
很合理。
王角陡然间就稍微清楚了一点点纪天霞的更多能量,这要是没有自己,他人在湖北,说是说一个银行行长,可要是天下大乱,怎么地也是不愁缺兵少钱啊。
只要不是在岭北省搞事,纪天霞这点人脉资源,放剑南、黔中、三川,甚至是现在的江淮,那都是一等一的强。
颇有点东汉末年孙策的感觉,而且比孙策行情好多了,正规军不缺,还不缺钱。
小安居然身世这么复杂,万万没想到。
反正听钱老汉的话,小安的爷爷安敬思,是个猛男。
小安本身也是猛男,就是长得比较斯文。
现在他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兄弟”,就算长得斯文,怕不是思想比谁都要猛。
王角想起了一句经典台词……咱们老张家的男人,能力强,猛!
这贞观纪元的画风,要说不是穿越者老前辈带歪的,他根本不信。
“他们搞的这个什么‘南运河纠察大队’,没搞出什么流血事件吧?”
“没有,但是冲突不断,而且比较激进。润州电台传来的消息,五月底可能要搞一次大游行。”
“为什么?为什么是五月底?”
“委员长,‘赈灾’的通关特权,五月结束,六月就要恢复通关税费,现在都是在抓紧时间跑船。安重泰也通知了润州这边的同志,他判断到时候会因为大量的船舶停运,港口码头的业务量可能会断崖式下降。现在江淮省的‘以工代赈’非常迟钝,缺粮让很多工作没办法展开,州县官员不敢打包票,也不敢下承诺,因为一旦开工,结果没有粮食,丢官事小,丢命事大。”
“……”
非常合理。
只要我不做事,那我当然不会犯错。
只要我不犯错,那我当然就不会死。
丢官事小……是真的。
只要身后靠山实力强,现在不做官,雪藏二三年,改头换面又是个国朝栋梁、朝廷精英。
这事儿……刘哥最熟了。
想到了刘哥,王角就想到了刘哥身处的“身毒太上道”,那帮邪教头子,现在还在湘西瞎折腾呢。
尤其是那个什么副教主崔龙城,一天天的尽想着美事儿,还想跟自己合作,简直就是离谱。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邪教徒了,就现在安重泰干的事儿,他那叫事儿吗?
摆明了捅娄子不怕事大,搞不好还是他家里就这么打算的。
岭北省虽然大,但是矬,帝国在岭北省亏损了三百年,就没薅羊毛成功过,在这片广大地区谋求的,就是损失小一点,小亏当赚,仅此而已。
整个岭北省的产出,折算下来,可能也就岭南省的一个州。
哪怕岭北省的面积,都快赶上海南省了。
可再矬的省,其省内的军方一把手,怎么可能是个白痴?
安全这个人,没可能让自己儿子跑扬州去瞎浪。
他一个儿子说什么““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另外一个儿子就跑扬州组织排帮、漕帮约期举事……
这就算不是“陈胜吴广起义”,那也是“安禄山复刻”。
“没道理啊……”
王角皱着眉头,然后道,“这样,先发个电报去北苍省,通知一下纪老板,把这个事情,稍微解释一下,看看他怎么回复。”
“是!”
“还有,扬州那里,‘劳人党’的办事处,可以开始登记党员名单了。这个安重泰……不管他什么想法吧,有作用就好。”
好的作用,坏的作用,都是作用,横竖看结果如何。
隔着几个省呢,大江大河拦着,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也不慌,在扬州那里,他也不是没有猛男在帮忙踩点采风。
老张家的男人既然能力强,猛,那就让老张家的人去盯着,很合理。
冯延鲁也是老张家的……
想到这里,王角又觉得有点头疼,毕竟就冯延鲁的尿性,也不知道会不会比这个安重泰更疯狂。
553 谁比谁疯狂
作为一个文科生,王角穿越前很难理解工业生产活动的意义,大家都说工业强了好,那他也认为强了好。
为什么强了好,王角没有明确的概念,咀嚼的也是陈年老饭,不同流派不同媒体甚至不同人之间的隔夜饭,他也没少吃。
但是打工还是做保安,流窜于各种类型的场子之间,本职收入不高,但是灵活一点的话,逢年过节还是能消遣一把的。
当然了,他连“对外汉语”是干嘛的,读了四年也没闹明白,搞不懂工业生产活动的重要性,那也是很正常。
穿越后长期也是自带干饭魂的“打工人”,但随着踩着“狗屎运”完成了身份蜕变,到了今天,他逐渐有点明白工业生产、工业生产活动、工厂、工业链等等等等不同名词为什么要赋予其特殊的意义。
一家宛若作坊的兵工厂,哪怕只有一台粗陋的压板机,专门弄点特殊的熟铁手榴弹,那产量也比一百个一千个人工要强。
而如果同样都有一台粗陋的压板机或者冲压机的两家作坊,那么这时候,装配线上的工人,一个熟练工,同样要比三个五个乃至十个新手要强。
再如果,同样都有一台粗陋机器的两家工厂,装配线上也都是熟练工,而其中一家的工人识字率高一点,那么识字率高的那一家,在新增不同类型机器时上手熟悉的速度,要远高于后者,人数越多,这个速度越快。
大量的个体形成了集群之后,反应在王角办公桌上的,就是一个个数字,这个时侯的自己,会小心谨慎地审视那些投资的增长率,各类型开支收入的占比,宛若一个盯着股票软件的资深韭菜。
王委员长自然不是“韭菜”,但是在帝国的寡头集团眼中,各个地方上的一切资源,都是可以收割的。
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
“冗员率太高了,类似长安县的四轮机动车生产厂,主要供应的目标客户,是帝国的军方,还有各个职能部门。但是这种增长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采购。所以当达到了上线,原本足够养活五千人的工厂,无法养活现在的三万多人。”
不爱抽烟的萧愿,这光景也是点着一支,但是不抽,吸两口,直接从嘴里就喷了出去。
“这还只是单纯的职能部门采购。”
萧愿眯着眼睛,手指夹着烟也没有继续抽的意思,低着头盯着茶杯缓缓道,“还有一点是长安县的四轮机动车生产厂,非常看重兵部的订单,每次设立‘战争大臣’的时候,重型车辆就是要进入高损耗状态的,这一时期的利润,都非常可观。但是……”
无奈地抬起头看着王角,“帝国一般只是镇压边疆区的叛乱,其实不动用机动车,也不是没有问题,哪怕只是横刀在手,对付昆仑洲、天涯洲那些叛乱,也是不成问题。但是战争的投入,就是很粗暴地烧钱,却几乎没有回报。”
“如果是蛮夷的地盘,倒也问题不大,打了就走,类似阿尔萨斯公爵的处理状况,帝国在极西地区,其实没有什么亏损。但是像保加尔部所在地,是名义上直接统治地区,然而实际运行的,却是羁縻统治。这就导致在保加尔部地区的底层,‘突厥余孽’比比皆是,并且皆以阿史那氏或者史姓为由头。因此皇唐天朝长期投入是没有回报的,是典型的财政窟窿。”
“而这样的财政窟窿,历朝历代,有一个就已经压力很大,偏偏帝国在全球范围内多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历代内阁,都会不断地试探地方上的反应,鼓吹放弃四海边缘之地。当然,其中也有类似‘东海王氏’‘东海单氏’等等海外大族的推波助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纯投入无收入这种事情,很难维持长安县的那些工厂继续运行。”
“期间带来的虚假辉煌,滋生腐败是很正常的。委员长在广州,应该也能有所体会。为了吃空饷,南都很多名校的教学人员,其实是僧侣才充当,往往都是一人分饰多角。不论是民间寺庙,还是说帝国学校,哪个收益大,就吃哪个。”
话摊开来一说,就让人非常的震惊。
萧愿言语并不激动,与会众人也是见怪不怪。
然而王角心中却是陡然反应过来,合着“中央核心区”的概念,其实是有多层意思在的?
他本以为只是皇唐天朝对全球的科技压制、技术封锁,但那只是从维持统治的角度来看,建立起了惊人的代差之后,落后的生产关系,同样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压榨先进的生产关系。
这就好比谁也没有规定,早熟且先进的文明,就一定是走在胜利的路上,总是要遭遇波折的,野蛮且落后的文明,在一定的条件、环境之下,也能有高光时刻,将先进文明击败。
“中央核心区”从帝国的实际统治者集团来看,是必要的封锁壁垒,是他们长期享受优势地位的重要保障。
而如果将帝国的统治者们,划分成一代、两代、三代,又或者是划分成上一届、本届、下一届,那么,情况又会发生惊人的变化。
上一届捅出来的篓子,本届的大大小小相公们,到底要不要擦屁股?!
自己看到镇压保加尔部能够大肆从民部搂钱,然后投入到兵部,甚至还能设置“战争大臣”,专门管着几个亿甚至十几个亿,然后一波投资下来,跟战争相关的方方面面,都赚的盆满钵满,然而这个“赚”,是一方的赚。
军事的投入,是死的投入,不创造价值。
本质就是从创造价值的地方,转移了这一部分价值。
而留给后来者的,就是惊人的窟窿。
战争时期扩产出来的生产线,要增加多少上下游的工位?
这些工位、岗位,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从大街上抓一个人来呢?
稳定的收入,相对体面的身份,自然是需要种种渠道,甚至是以极个别部门的内部招聘、内部推荐完成招工工作。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能扩不能缩,缩,就要裁员,就要解雇。
一个车间主任的关系,或许是长安县的某个局局长;而谁又能规定,一个车间里的锻工,他不认识长安令本人呢?
人事部门无法轻易地开除任何一个人,他也没有冒那样风险的必要。
道理很简单,工厂不是他的,也不是部门的,工厂是朝廷的。
而自己给某个人方便,等于说就是给某个人和某个人的后台,一个面子,一个人情。
这样的行为,一年只有十个八个,不算多。
可时间拉长,变成十年,就是几十个。
倘若时间再拉长,变成三十年,那就数量可观起来。
再把这样的战时体系工厂变成十倍、二十倍,那就数量有些惊人了。
要是再把拥有如此战时体系工厂集群的县,数量乘以五,那就是长安城现在的愁恼……之一。
因为西京还有大量的脱产人口,仅仅是学生,就是以万为单位。
某一项拿出来看,在某个片段上,都是不足为虑。
但帝国太大了,大的有点离谱,更离谱的是,大量的海外领土,它是领土,不是殖民地。
帝国不是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帝国的传统就是要直接统治,而直接统治,不管是哪个朝代,都是要往其中填人口、资本、各种形式的物资……
在资源掠夺时代,这一切都问题不大,不管是哪个海外领土,或者两千里直线距离上的远方疆域,资源掠夺是比较单纯的事情。
当地的风土人情,唐朝是不需要考虑的,任何一个时期的唐朝,都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但是,当资源掠夺达到了极限,比如说东瀛省,最终就会形成直属州县。
“东海宣政院”的权力衰退,见证的是“东瀛行中书省”的权力增加,随之而来的,就是从掠夺的净收入,变成治理的纯投入。
想要看到东瀛省的财政回报,预期不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而是百年治理,才能看到微不可查的回报。
毕竟,帝国不可能在那里进行疯狂的技术扩散,有技术,但是都是扬子江两岸玩剩下的,甚至即便是在东瀛省出现的技术,其所有者,也未必是竞争对手。
一切的投入模型,完全就是历朝历代的另类形态,只不过从农业耕地上的税赋,一部分转移到了其他领域。
皇唐天朝的缓慢进化,甚至是逆向发展,显然没有改变这种形式的意愿。
上层统治者的目的是“统治”,从来不是为了发展。
而王角赫然发现,整个地球都没有对唐朝产生挑战的外部竞争者之后,他作为一个对工业完全不懂的文科生也明白……
老子用横刀、火绳枪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需要机关枪?
发展从来不是“老爷”的义务。
唯有当出现了对手,技术才会推进,原因同样不是为了发展,而是为了干死对手。
发展,只是结果,不是目的。
老子为了弄死隔壁的瘪三,特意将祖传的火箭炮掏了出来,完事儿之后,火箭炮为人所知,但谁又知道老子家里还有祖传的“卡秋莎”呢?!
两百多年的反复拉扯,不管有多少“能人志士”,面对这样的力量,都总是无力抗衡。
技术的扩散,技术的发展,以一种极其扭曲、缓慢的方式,拖拉了两百多年,才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王角能看到飞艇,但看不到“基洛夫准备”,自然,也没有弹舌音,还是毛式的。
王角也能看到鱼雷,然而没有一条“U型艇”,没有邓尼茨,也没有海狼。
王角也能看到两个轮子的摩托,是蒸汽动力的,但是能跑,也只是能跑。
一切的一切,是先进和落后在扭曲。
这个时侯,王角才明白过来,小时候读书,书上说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它只是半句话。
还有半句,是“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
可以推动前进,自然也能一巴掌扇回老家。
两个时空的长安,都是造汽车的,至少穿越前的长安,还能把“福特”玩出各种花样……
这个时侯的长安,王角从萧愿的口吻中,感觉到的,都是在把自己玩出花样来。
554 不破不立,中兴名臣
楚州盐帮的魏老板被人扫射成了马蜂窝,还是在楚州盐帮自己的庄园中。
众目睽睽之下,三百多个持枪护卫,屁的安全都没有保住。
杀手来得快,去的也如一阵风,谁也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行事作风之狠辣,下手之干净利落,整个扬州城都没有见过。
“重泰,楚州盐帮的头目,已经离开了扬州,你差不多也该行动起来了。”
“张老哥,我……”
在漕帮、排帮跟前各种架子的安重泰,现在哪里还有原先的气势,整个人宛若蔫了的小猫,都不敢抬头看冯延鲁。
魏老板离开了扬州,真·离开,而且是永久的离开。
去哪儿了?
大概是黄泉卖盐吧。
“怎么?你做不来?”
冯延鲁依然把玩着手中的那枚银元,面带微笑。
“不不不,我只是没想到……张老哥这般厉害。”
“陶涣的耳朵我都敢切,一个盐帮头子,算个什么东西。”
“……”
好吧,是我格局小了。
安重泰心中无语,整个人都有点后怕,他不是不知道冯延鲁很猛,也不是不知道中央大检察长被人搞得几乎完蛋。
可是离得太远,于是少了敬畏。
等到冯延鲁再显神通,安重泰就差直接跪下了。
太猛了。
老张家的能力强,猛!
“王角那里,我还要写报告的。你抓紧时间,毕竟,我也算是你的介绍人。”
“……”
“‘斧头帮’帮主,从来都是两个,不会才一年半载的,就有人不知道,王角也是帮主吧?”
“……”
江湖上的事情,江湖手段解决。
这很合理。
但安重泰感觉自己可能是被自己敬爱的老父亲给坑了。
难怪这体面人的活儿不给老哥安重荣,而是给自己,难怪纪先生那边帮忙牵线搭桥的时候,总感觉跟吃牛奶可可一样丝滑……
妈的,自己就是个棒槌。
安重泰陡然明白过来,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想要稳得住,自己首先还得有拿得出手的实力、能力。
否则,就是个橡皮图章,只配在漕帮、排帮跟前装装样子。
“张老哥,您给指点指点,我……我怎样才能站得住脚?!”
“嚯?”
有点意外。
冯延鲁眼神中浮现出了欣赏,这小子反应不慢,大概也是知道他爹安全这个司令,是想着退下来之前还有个出路。
大儿子安重荣能力强,是个宝贝,拿来继承家业、衣钵、关系,都是最好的。
至于说次子安重泰,论宠爱,比上比下都不可能比,安重泰还有几个弟弟呢,这货在安家就是个四六不靠的玩意儿。
拿来当消耗品可能有点过分,但是拿来“联姻”……很好用。
毕竟,天下安姓算一家,厚着脸皮都说自己是安将军之后又能怎样?
安全喊安敬思一声老叔,那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这光景,朝廷的财政越来越不良,钱镠那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去年山东收上来的税是不少,多了很多,可是,山东本地截留的“地税”,直接原地起飞。
州县组建民团的钱,不需要士绅了;长官的汽车买了起来;衙门的牌头修了起来;招待所中的姑娘也更水灵了……
好日子啊,越来越有盼头了。
然而总的开支,却有增无减,教育部同意委派干将沙赞,前往河中省任职。
河中省副职实权一共四个,沙赞此去,虽然也是副省,然而是个挂名的玩意儿,实际职务是河中省警察厅厅长。
教育部内部的会议,是“开源节流”,这让警察部宛若摆设……
洛阳的“部堂”们在开会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整个朝廷的机关运转,出现了明显的停滞,行政命令一度在某些部门系统中失效。
其根子,就一个……没钱了。
教育部因为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还能想办法搞钱,连带着其他部门,也想着沾点光。
警察部就是如此,因为和教育部不同,警察部是强制若干的分布,地方上的警察厅或者警察总局,明显独立性更好,财权、人事权的权重也更大。
所以这一次的部门合作,就是希望沙赞继续大开杀戒,然后顺便捞一票。
怎么捞,不重要,反正钱镠掌舵的这条破船,他们不乐意待了,谁愿意守着就守着吧。
于是诡异的一幕在贞观三百零二年的秋冬之际就出现了,第一次出现曾经的“清贵”衙门,开始纷纷向往地方,而不是中央。
再于是,就有了贞观三百零二年春夏交际之时的奇葩现象。
岭北省的驻军司令安全搞点小动作,跟中央部门之间的疯狂交易比起来,根本不算个事儿。
甚至安全这时候搞一点“养寇自重”的戏码,弄一点“突厥余孽”的恐怖分子出来,只怕朝廷中的某些王八蛋会欣喜若狂,然后合作一把。
帝国虽然残破了一些,能搜刮的地方,还是挺多的。
一鲸落万物生……
能是开玩笑的?
扬州城的热闹、大案,放在太平年月,只怕已经传遍全国。
然而现在死了一个盐帮头目,也只是让扬州城的豪门权贵感觉到了紧张,在京城的凌烟阁中,钱镠的头皮也不再光亮,反而疏于打磨,竟是长出了一些头发来。
程家在巴州的冲突,已经演变成了低烈度的“全面战争”。
整个嘉陵江两岸,到处都是“阵地”,哨卡林立不说,更是堡垒密集,谁来了也不好使,程家就是要干死对面那个程家。
巴州到益州这一片广大地区,只要是有铜矿、铁矿、煤矿的地方,都是乱象乍起,仿佛之前饿肚子的场面,一下子全都没有了。
钱镠清楚地知道,当帝国中央给地方松绑,又展现出虚弱模样的时候,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会跳出来。
以各种形式。
“老板,梓州内江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嗯。”
钱镠点了点头,各地各省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问题,大一点的问题,他处理不了;小一点的问题,他不处理。
时人都以为钱阁老或许就是想混个“阁老”头衔退休,这一堆的事情,看来还是得指望新的阁老上台之后,才能解决。
“告诉梓州那边,三川省成立之后,一个州长一千万。”
“是。”
“‘冠军侯’家里要是想要当‘三川省护国委员会’主席,拿冠南省金矿来换,外加五千万现金。”
“是。”
“不破不立,国不破,家怎么立?”
钱镠一脸淡漠,然后又道,“东海亲王说要拜访,让他约个时间吧,小小年纪,有想法是好事,但做的这么粗陋,难堪大用。”
“是!”
吩咐完之后,钱镠盘算着说道,“想要做中兴名臣……呵,哪有那么容易。”
555 卧虎藏龙
安仁县机械厂,王角探头探脑看着新到的旋压床,这玩意儿是用来加工冲压件的,主要生产的东西,是战士们用的洗脸盆、洗脚盆、牙缸、痰盂等等。
说实在的,这玩意儿王角见过。
穿越前当保安,也曾混过一个小工业区,里面全是落后装备,旋压床就是其中之一,总感觉挺危险的。
然而工人们倒是挺兴奋,一天加工一两千个痰盂毛坯,能挣不少。
“委员长,咱们这玩意儿还有销路?”
“就南海地区,三亿多人呢,百分之一的需求,都是三百多万只的市场。一个人一只饭盆,赚一个铜板都不少了。”
在北苍省混了这么几年,他还能不知道需求?
别说北苍省了,就是海南省,对初级工业品的需求也是大的惊人。
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是需要的。
只是有两个小小的问题,限制了这种需求。
一是没有闲钱,二是没有货源。
中央核心区对边疆区的限制,身在其中的时候,因为抬头一看没觉得怎样,日子就这么过呗。
等到中央核心区走一遭,才能切身感受到,同人不同命。
赖坚毅当初为什么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拽到不行?
那是真的能感觉到乡下土包子没见识。
“现在就有八万件要加工,去掉五万件自用,三万件卖出去,这还有得赚呢。”
车间主任笑得合不拢嘴,破烂玩意儿还能挣钱,能不高兴么?
“以后有的忙呢。”
何止是这些锅碗瓢盆,哪怕是身上穿的衣服,何尝不是需求量极大。
甚至是脚上的一双拖鞋、凉鞋,都是如此。
不管帝国怎么限制,物资的生产效率,客观上还是在普遍增长的。
而这个普遍增长,自然而然的,会加速底层人口的增长。
在这个基础上,哪怕再穷困,需求摆在那里,于是先进的工业生产活动,就能轻松地掠夺相对原始、落后的群体。
有点像“工农业剪刀差”,但显而易见,因为都在一个帝国的版图之内,有了行政命令的钳制,反而更加恶劣一些。
王角现在做的,只是将原先更恶劣的状况,变得稍微不那么恶劣一点。
“家电下乡”他做不到,“锅碗瓢盆下乡”,大概还是可以做的。
好坏任人评说,这光景,从需求上而言,也是各取所需。
“交苍线”上运输的,是极为少见的大批量工业品,由北向南;同时又有大量的原始物资,诸如海产品、木材、石材等等,由南向北。
一个略显稚嫩的“换货贸易”,就在湖南和北苍之间建立,而夹在中间的广西省、安南省,并没有觉得难受,哪怕类似安南省一省之长李进这样反对王角的人,也没说这时候从中作梗。
无他,过路收费,这是好事儿。
收冯盎的钱要碍于面子,收王角的钱,只要不过分,那不是细水长流吗?
……
“今年的订单有点紧,最好提前扩大生产,有没有办法可以提高产量?”
“这个简单,车床改造一下就行,出毛坯很快的……”
跟王角介绍了一下流程之后,王角顿时觉得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干。
岭北省那边也是有订单的,只是还在谈,那个在扬州大闹一通的安重泰,他爹安全连针头线脑也想要,因为能够跟原始部落进行贸易。
国朝在北极圈附近还保留有大量的原始部落,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他们积攒的皮子却很多。
再加上各种鹿角、虎骨之类的玩意儿,安重泰他爹只要不是太傻,赚钱不是个问题。
只是现在还不敢怎么接触,王角也只是知道安重泰刚跟他老爹联系上,接下来要干啥,还没个准数。
等到了五月底,在安重泰准备开始进一步在扬州城大闹一通之前的一个晚上,王角收到了洛阳传来的消息。
“东海亲王?”
“老爷,东海亲王不是被人打死了吗?这哪里冒出来的?”
“说是遗腹子。”
“……”
郭威从南昌赶回来,就是跟王角讨论“东海亲王”这个事情。
现在的皇帝,原先有个很给力的宗室亲王支持,但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传下来一个“东海亲王”,然后还是在几十年前,被从北京来的狠人,直接打死在一家娱乐会所中。
这个狠人,明面上是太原王氏的人,然而实际上却是海州王氏,又是“琅琊王氏”,总之……王氏。
再总之,跟“东海亲王”四个字中的两个犯冲。
东海这犄角旮旯,有皇室什么事情?
于是当“东海亲王”的遗腹子冒出来的时候,王角有点懵。
掐指一算,二十多奔三十的样子。
再掐指一算,他妈的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藏龙卧虎啊。
王百万这位天天吹牛逼的家伙,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老爷,怎么了?”
见王角神色古怪,郭威有些奇怪,于是问道。
“我原本是打算去京城报名读书的,然后还给人带了一封家书,后来我把家书给了阿温,让她帮忙转交。”
“呃……这其中,有何蹊跷?”
“蹊跷……倒是没有,就是人,比较奇怪。”
说罢,王角对郭威道,“是王百万的信,给琅琊王氏的,然后……有点对得上‘东海亲王’被打死一案。”
“……”
556 南海水太深
沙县一中,在宿舍扣完脚之后准备去食堂打饭的王百万,突然听到外面动静挺大的,于是骂骂咧咧道:“食饭啦!吵乜吵……卧槽!”
饭盆一扔,直接溜了。
“八叔!!!!”
“八你老母……八尼玛个头……”
王百万掐指一算,自己老母亲应该还是活着的,不能是报丧,毕竟王氏的人,要是外出报丧,那也起码有个礼仪体面。
活着就好。
那么,大概是自己的信,被角仔送到了京城。
可话又说回来,角仔就没有去京城,那大概是托了靠得住的人。
再一想,大约是角仔的老婆了。
“个烂仔居然寻个好老婆。”
京城虽大,但王氏也没说就如何矬了去。
贞观大帝家的父子档、夫妻店收摊之后,这大唐,怎么地也算是个大贵族资产阶共和,究极扭曲缝合怪,然而就是这么拽。
“八叔!!!”
“……”
王百万没有直接见面,从宿舍楼摸出去之后,骑着一辆自行车,直奔北苍省省府大楼,原行署官邸。
岁数不小了,腿脚也不好看,不是蹬三轮的料。
气喘吁吁的王百万到了省府大楼,门子一看是王老前辈,顿时大喜:“大佬,来食饭?‘状头楼’烧鹅新到,有口福啦……”
“我叼,烧鹅我不中意……呸呸呸,阿灿,钱先生在不在?”
“在啊,我帮你通禀?”
“我晓得路啊。”
瞪了一眼门子,但还有哨兵在,王百万登记之后,押了自己的沙县一中工牌,这才到了办公大厅。
到了这里,才算是松了口气。
安全感是满满的。
毕竟,“世忠社”的大龙头那么多仇人,怎么可能跟土鳖一样不把自己的安全搞好?
这光景,刘亿也在省府大楼的餐厅用餐,天井的对面,是“上座选人”的餐厅,明显要斯文的多,也不嘈杂。
跟省府官员们的餐厅比起来,完全是两个画风。
此时,北苍省教育厅厅长钱镖也在用餐,他习惯是单独一桌的,也没有人打扰。
除开自己“狮驼岭钱三郎”的名头越来越炽烈之外,王角这个“关门弟子”,因为太过“出色”,以至于钱镖在沙县这里,已经几近神仙。
开人智慧,点石成金,大概就是这样了。
毕竟,一个杀鱼的瘪三,突然就成了纵横数省的大佬,而且才二十岁出头,这等逆天神运,怎么看都是拜对了神仙。
冥冥中有没有祖宗保佑且先不谈,但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这大约是钱三爷隔空发功,所以“角仔”蜕变成了“王相公”,倘若正式一点,大概是“王委员长”。
横竖都了不起。
师徒二人现在要搞个西天取经,什么磨难都不会有的。
就是这么豪横。
“老板!”
“嗯?”
眉头微皱,钱镖放下筷子,今天吃的不错,清蒸石雕一只,还有两只蒜蓉虾,再加一盘清炒芥兰、一盘白斩鸡,可以说相当的丰盛。
自从南海的“大善人”们知道湖南江西缺少口粮之后,钱三爷的小日子,那是越来越红火。
可惜,快要临近五月底的时候,这过得不错的小日子,也稍稍地收敛了一些。
想必是税费又要开始缴纳了吧。
“老板,不是有意打扰。而是……而是王百万来了行署,就在办公大厅。”
“噢?”
钱镖微微一愣,有些诧异,他跟王百万相识多年,本以为这个老油条就是个混子,但是万万没想到啊,藏的这么深。
本以为,自己才是最深的一个,结果这小小的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当真是藏龙卧虎。
一个王角让他大开眼界,一个王百万让他眼界大开。
他妈的,姓王的有毒是吧!
也是,姓王的最大优势,大概就是发毒誓方便。
爷要是做不到,爷的“王”字倒过来写!!
豪横。
且优雅。
“喊他过吧。”
“是!”
“等等,照着这些,再来一份。”
“是!”
可不是公款吃喝,都是钱厅长自掏腰包,没办法,姓钱嘛,就是比较有钱。
可不是什么南海“大善人”搞什么捐献。
秘书下楼去喊王百万的时候,也是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这位,瞧着也不像是那种狠人啊。
点头哈腰踩着人字拖的王百万,怎么看怎么觉得俗不可耐。
而且王百万也是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屁颠屁颠地还打招呼:“薛秘书,有空去《上天报》一起喝茶买马啊。我跟王三爷很熟来的……”
“下次有空,一定去。”
“那就说定了啊,一壶‘雀舌’总归是有的。”
“……”
大大咧咧的王百万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约好了之后,就去了二楼餐厅。
走中央楼梯的时候,刚好看到蓝彩仕正跟人下来。
蓝彩仕见到王百万,顿时上前笑着握手道:“王公何来此处?”
“蓝秘书,王队长是过来吃饭的,钱厅长请客。”
“噢噢噢,既然如此,蓝某就不打搅了。”
笑呵呵的蓝彩仕用力地握了握王百万的手,“王公保重身体。”
有些错愕的王百万寻思着不愧是两年混成北苍省“上座选人”的精英,这不要脸的样子,很有他当年的风范。
等告别之后,蓝彩仕若有所思,望着王百万的被背影,有些神色复杂,心中泛起了嘀咕:难道角仔是“琅琊王氏”之后?
这年头的“琅琊王氏”,可不会吹什么南北朝,什么“王与马共天下”,什么“旧时王谢堂前燕”……弟弟,太没有格调了。
新时代的“琅琊王氏”,是从贞观朝的王鼒开始计算,海州、郁州,这才是“琅琊王氏”的新时代起点。
当然翻开族谱一看,大约是写满了“李芷儿”三个字,这位公主殿下,让“琅琊王氏”有了碾压旧时代“五姓七望”的资本。
蓝彩仕知道的东西,比一些私人的见闻纪事还要详细一些,首先他知道,“李芷儿”这位公主,不仅仅母族是“琅琊王氏”那么简单,他更是张子当年的“正妻”……之一。
其次,在“李芷儿”的操作下,“琅琊王氏”几乎吸收了江淮行省、山东行省中的所有王氏分支。
最后,“太原王氏”跟“琅琊王氏”合流,形成了现在的“北京王氏”,也称“北都王氏”。
尤其是最后那点,蓝彩仕猜测,王百万就是出身在这样的家族中。
跟皇族千丝万缕,跟第一次内战的巨头世族也是关系密切。
不过,这一回王角传回来的电报,内容就有些复杂。
知道的人不多,但蓝彩仕是其中之一,毕竟,纪天霞知道了,也不会瞒着他。
“蓝相公,何故若有所思?”
“莫不是刚才那人,有何特别之处?”
“那人不是一中的保安队长吗?”
“保安队长?”
他们刚才听的可是真切,蓝彩仕喊的可是“王公”,这是尊称了。
整个杀龙港,值得蓝彩仕这么摆姿态的,可是不多见。
显然,有故事。
“噢,蓝某只是没想到,当初跟着王队长做保安的王相公,现在已经是名动四方……”
“原来如此。”
“王相公原来是跟着王队长做保安的吗?”
“听说原先是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上班,然后才顺便上学。”
……
王百万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刚才从蓝彩仕的神情来看,显然他是知道一些事情了,就是不知道,整个沙县,知道的人有多少。
到了餐桌跟前,周围不少人一看到王百万的打扮,都是泛起了嘀咕,然后有人小声问道:“这是哪个衙门的?”
“王相公以前的上司。”
“噢?莫非是哪个局长?”
“……”
有人嗤嗤地笑了起来,半晌,才有人小声地解释了一下情况。
“保安队长?!”
一声惊呼,这省府大楼中的官员,也是有一惊一乍的。
王百万脸皮一抖,心中顿时变得无比烦躁。
好在看到钱镖之后,他顿时上前打着招呼:“钱校长……哦不,钱厅长。”
点头哈腰,一如既往。
然而钱镖却是似笑非笑,他知道,这不是王百万犯了迷糊,而是有意为之。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厅长呢?
喊他这声“校长”,那是打感情牌呢。
想到这里,钱镖顿时觉得这么些年下来,大概是被王百万给糊弄了。
自诩精明,却不料就这么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寡瘦老汉,实际上却不是个省油的。
“老王,你藏得深啊。”
“钱校长,我绝无恶意啊。”
“行了,坐下边吃边聊。”
“那……钱校长,我就不客气了。”
“赶紧吃吧。”
客气是不会客气的,以前便是如此。
只是以前顺一包烟或者一包肉条鱼干之类的,那都是钱镖“打赏”,然后王百万笑呵呵地顺势拿下。
假模假样推三阻四这种“市井气”特别重的行为,那也是要的。
然而现在看来,钱镠觉得大概率都是演的。
“老王,直说了,‘东海亲王’一案,当年我只是听说,也知道‘琅琊王氏’把凶手给严惩了,个中细节,我是一概不知。”
“咳嗯。”
王百万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小王传来的电报?”
“是,阿角现在吃不准这个‘东海亲王’一案会不会有什么牵连,总之,现在有个‘东海亲王’的遗腹子在接触凌烟阁重臣。”
“卧槽,还有儿子的?”
有些诧异的王百万挠了挠头,然后夹了一筷子清蒸石雕,品味了鲜美的滋味之后,他才说道:“钱先生,当年的事情呢。其实涉及到了皇族,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我呢,太年轻,被人当枪使,把人给打死了。‘争风吃醋’就是定性,然后我就跑路了。”
“噢?”
钱镖眉头微皱,“这么看来,是有人有意剪除宗室的力量啊。”
“这个我其实不太懂,我当时太年轻,只是觉得什么鸟毛亲王,也敢称‘东海’,把我们王氏放在眼里了?谁知道就一拳,那家伙脑袋碰在了椅子上,当时就断了气。他妈的,我要是知道会死人,我能干这个蠢事?!”
官话飚出来之后,把钱镖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这么多年了,他就没听王百万说话这么“正”过。
小瞧了啊。
南海的水太深,他“狮驼岭钱三郎”也把握不住。
“阿角既然想要知道真相,肯定是有原因的,也有用到的地方。你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而且,你跟家里,肯定一直有联系。”
“这……”
王百万老脸一红,有些尴尬。
557 尘埃中的“樱花币”
“没道理啊……”
听完王百万的描述,感觉就是很普通的二世祖争风吃醋,近似装逼变成反被打的正常典型。
可是,钱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算了算时间,眉头微皱,“老王,当时你们家有没有家族会议?我听说‘郁州王氏’,有个‘沧海会’?”
“张沧,知道么?”
“谁?”
“算了,也不重要。钱先生,会是有这么个会,大概也就是争夺当年家族资本金运作的会议。谁要是‘沧海会’有拿得出手的成绩,王氏未来两年的家族资本金,可以拿去投资。当然了,钱先生,我一个打死人跑路的,肯定知道的也不多。也就是我老母亲对我好,时不时提醒我一下。”
言罢,王百万嘿嘿一笑,抄起蒜蓉大虾就嘬了起来,“卧槽,这虾中。”
“老王,方便把你的家书给我看看吗?”
“就是我老娘的一些闲言碎语,钱先生要看,我一会儿拿回来。对了,这一次应该出了点问题,家中有个晚辈现身了。正常来说,不会跟我直接接触。因为当年我打死人,只要不现身,‘东海亲王’家里捏着鼻子也认了,严查严办,就是这么个流程。现在我现身,应该是又有什么事情。钱先生,帮忙遮掩一下。”
“此事你放心。”
钱镖觉得,王百万的家书中,肯定能透露出一些问题来。
虽然看人家书,有点窥视阴私的嫌疑,但是现在的行情,他觉得跟钱镠有着莫名的关系。
否则,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心中唯一希望的,就是王角那边不要受影响。
晚上,王百万几十年的家书,钱镖一封一封的看过去,看到了只言片语的关心之中,还夹杂着一些牢骚话,有老母亲对儿子不能娶妻生子的抱怨,还有家中婚丧嫁娶的各种琐事。
正是从中,钱镖发现了一些端倪。
王百万跑路的第三年,新的一次“沧海会”,王百万的母亲,在家书中吐槽银行的人来的越来越勤快,连个休息的日子都没有。
从中钱镖发现,首先王百万的母亲不是个普通人,是个实干女性,而且可能在王家内部也有话语权。
其次,提到了银行。
陆陆续续地回忆了一下,作为一个“人形数据库”,钱镖稍稍地通过某个画面,回忆起了几十年前的一些重要大事。
不仅仅是钱锜被杀,钱家有钱家的事情,王家有王家的事情,皇族有皇族的事情。
第二天,钱镖在一处秘密堡垒中,找到了纪天霞,询问了一些卷宗。
纪天霞年纪小,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始末,但他是高材生,显然看过不少东西。
“‘东海亲王’?”
念叨着这个名字,纪天霞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上一代的‘东海亲王’,是皇族中非常了得的银行家。皇帝能够继承皇位,击败其余的皇族觊觎者,功高志伟。只是他所图不小,想要统合李氏皇族,改组皇族结构,甚至还打算新开一家投资银行,在海外地区。据我所知,东瀛省曾经一度都是由‘东海亲王’承包储蓄业务,利息差非常可观。”
想了想,纪天霞又道,“当时因为种种不便,从中央核心区进口纸币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东海亲王’有意推动一种东瀛省本地发行的‘樱花币’,方便东海西北地区的交易、结算。根据我读书时看到的听到的来说,皇族中参与者极多,地方大族也有一些,比如江淮魏氏、还有济州房氏。”
“李漼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
“反正最后没有推行,但当时东海地区,是非常渴望‘樱花币’的。之后,就是彻底大衰退,大量投资都是转向南海。”
“南海……”
钱镖把时间线重新串了串,他知道李漼有儿子,但最喜欢的是李晔,当年只是听说“东海亲王”的世子被人失手打死了,是“太原王氏”的人。
现在一看,打死李晔的,的确是姓王,王百万。
但王百万哪里是什么“太原王氏”的人。
重重迷雾之中,果然很难说得清。
而李晔有个遗腹子,取名李柷,即将正式成为“东海亲王”。
实际上,按照国朝管理,李柷撑死只能成为开国县公,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大概率继承“东海亲王”的王爵。
这就很奇怪,因为李柷喊现在的皇帝,最多一声伯父,怎么论,也不可能成为亲王。
“皇族肯定是不甘心的,他们积攒了力量,说不定还承诺了什么。但是因为李晔的死,直接震慑到了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所以松散的联盟,可能还没有曝露出来,就作鸟兽散。”
想到这里,钱镖大致上有个想法,问纪天霞:“有没有这个可能……钱镠打算扶持皇族?”
“钱先生,这怎么可能?扶持皇族,到时候天下围攻……等等,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断然否决的纪天霞,突然觉得钱镖的猜测,说不定可能性不小。
钱镠就算把国朝大政搞的乱七八糟,那也只能说是无能,但要是皇族打算复辟夺权,打破现在的“寡头共和”局面,那么第一个要敲掉的,就是皇族。
至于说钱镠的能力问题,先放一放就是了。
但是,纪天霞跟钱镠打过交道,他不觉得钱镠只会考虑这么粗浅的转移视线目的。
“钱先生,最好提醒一下小王,让他防备着点。形势这种事情,说不定一夜之间,就会发生逆转,尤其是钱镠还掌握着中枢的权力。他不是不能用,而是不想用,否则,南昌城怎么可能落在小王的手中。”
不是钱镠跟冯复的默契合作,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最终的结果,江西房氏其实是有重大损失的,而捡着便宜的,却是多方,唯一最惨的,大概就是赣南底层的百姓,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犯什么天大的罪过,结果流离失所的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无家可归……
“小纪,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
“有一点点想法,跟帝国中央银行有关。”
“噢?”
钱镖眉头一挑,顿时来了精神。
558 一点点能力
贞观三百零三年六月初一,看似摇摇欲坠的钱镠内阁非但没有垮台,还破天荒地组织了“儿童节”活动。
京畿地区因为严防死守的缘故,难民数量几乎就是零,大量难民其实按照政策,都分流到了山东、江东、江西、湖北四个省份。
仅江东省沿江地区就有二十五个流民安置点,又或者说是难民营。
当然,朝廷并没有用任何“流民”“难民”等等字眼,而是“遭受饥馑之祸民众临时生活区”。
平均每个难民营都是两万人以上,基本上都是以乡党为单位,一个县就是一个临时的聚集地。
其实按照贞观朝的历史惯例,京畿地区,也就是河南省,是要承担一部分安置任务的,然而钱镠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以“赈灾”为大棒,逼迫四省地方巨头就范。
即便是武汉这样超然的大都市,在“公德”的旗帜之下,也无可奈何。
王角听说京城还能过“儿童节”的时候,除了感慨牛逼之外,也只能希望熊孩子们别过成“儿童劫”。
“钱老大到底想干啥?要是为了让钱家更加富贵,捞就完事儿了啊。折腾的这么剧烈干什么?”
想不通,王角感觉自己终究无法理解这些顶级政治生物的所作所为。
同时他也承认,自己穿越前看文化作品实在是太多,以至于认为政治斗争都是非常高大上,且高深莫测的交锋。
是看不见的手段在疯狂试探。
穿越后却是大开眼界。
暗杀大行其道,明杀随处可见。
投毒、狙击、爆破……哪个好用用哪个。
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那都是狗屁,只要斩草除根,怕什么?
斗争就是杀全家。
张濬之死就是如此,哪有什么权谋,根本就是“俺寻思炸一个玩玩”,于是就有江湖老鸟下手了。
就这么简单。
没有什么打机锋,比王角行事作风还要粗暴的多。
所以,王角深刻反省之后,认识到此时的斗争,就是比谁不要脸。
要脸的死,不要脸的活。
总算,自己所处的环境,还不需要他去耍无赖,他不但要脸,还要光明正大地让周围的人也要脸。
要脸,便是讲原则、讲道德、讲纪律,但是,并不代表会被“君子欺之以方”,恰恰相反,“劳人党”就是君子,定下了规矩,定下了行为准则和日常行为规范,老百姓也跟着讲原则、讲纪律,因为“劳人党”的原则、纪律,也会让他们受惠。
这时候,不讲原则、不讲纪律的,“劳人党”说要消灭,就会云从者无数,一起去消灭那样的敌人,以敌人认为最为残酷乃至残暴的方式,从精神到肉体,统统消灭。
而这,在帝国的建制派眼中,大约就是最为不要脸的一种方式。
有了这样的判断,王角虽然迷惑钱镠的操作、行为,但是也能隐隐约约有一种对危险的判断。
那不是直觉,也不是什么第六感,而是这么久以来的江湖、斗争经验,形成的一种能力。
“首先朝廷的财政肯定是严重不良,而且积重难返,不可能恢复。”
“其次,钱老大从来都不是什么爱国者,他毫不掩饰自己是野心家,也毫不掩饰要将家族的利益凌驾于整个国家之上,乃至世界之上。”
“那么问题就简单了。”
加速帝国的崩溃,这是可以预见的,但是崩溃之后如何瓜分利益,这是另外一回事。
同时瓜分之后,又如何重建,并且重新收回权力,这就很考验掌握的实力。
普普通通的僭越、篡权,根本不足以吸引这个时代的地方寡头。
他们是事实上的“方伯”“诸侯”,曾经高效地以帝国为工具,掠夺全世界的易开发资源。
几十年上百年积累的庞大财富,让他们本身内部,也是利益盘根错节,他们本身也是需要改良乃至改革。
但是,需要代价。
一个行省的巨头,或许代价就是一个省,那么,几十个上百个寡头,代价自然是一个帝国。
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王角的思考,疲惫不堪的萧愿从南昌城回来之后,神色担忧地找到了王角:“委员长,这几天,江西东北几个县,民团多了不少,而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的地主护卫。”
“这个我知道,我在扬州有消息渠道,有一批军火,是直接从正规军那里调动的。应该是有人准备对付我们在江西的控制区。”
“委员长,要早做准备。”
“我已经通知了各个工厂加班加点,提前出一批货到江淮省。”
“啊这……这是为什么?”
萧愿有点懵,这是什么招数?
“支援江淮省的暴动。”
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王角直截了当地说道,“为了防止洛阳中央拿我们当作转移矛盾热点的目标,先下手为强。再一个,早一点暴动,也能让江淮省动起来,否则,这样下去饿死的人会更多。只有动起来,才有活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等死而无动于衷,早晚都是要暴动的,不如一举两得。”
“……”
萧愿直接惊呆了,“我们在江淮省的宣传……不、不可能跟湖南一样吧?”
“暴动一次,比什么宣传都强。我们就是要人知道,这个老大帝国,这个旧社会,还是那有人要来掀翻的。你不做,我不做,难道等凌烟阁的相公们来中兴大唐吗?我之前就是在猜测,洛阳中央肯定是要玩弄一些权术、话术,与其等着见招拆招,倒不如主动出击。”
说罢,王角倒也语气坚定,“再一个,践行宗旨,何错之有?”
“践行宗旨?”
“说了‘为民请命’,就是‘为民请命’。”
“万一暴动失败了呢?”
萧愿有些恐惧,对帝国的恐惧,终究是深深地烙印在内心深处。
这是个史无前例的巨大帝国,怎能不畏惧。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王角神色肃然,“古人都懂的道理,那些再不干点啥,早晚都是饿死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失败的结果?但是,惟恭啊,江淮是真的没有多少吃的了。你应该已经算过吧,南海漏了这么点儿口粮出来,也只是刚刚好满足七八个州的粮食短缺。整个江淮,从来不是只有江淮,还有大运河,还有港口码头,还有矿山、淮河……”
有些事情,王角没有跟萧愿交个底。
那就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人在疯狂地进一步囤积粮食,死多少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数字。
能掏钱卖粮的人,那才是人,剩下的……除非把人身权也卖给他们,否则,不就是路边一块肉么?
萧愿是个传统的清官良臣,年龄比王角大,见识过的事情也比王角多,但是,王角不想破坏萧愿心中仅剩的一点点念想。
毕竟,人生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奉献在了那里。
倘若是一无是处,倘若是乌漆嘛黑,实在是太让人伤感了一些。
559 都是算计
“老板!扬州急电,扬子县、白沙县民变!南运河漕帮帮众逾万冲击‘爱敬陂’粮仓。”
“噢?”
收到消息的钱镠一点都不慌,反而淡然道,“朝廷开仓放粮,间歇性释放季度性救济,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江淮大户以魏氏为首的,都是信誓旦旦,三个月内解决灾情。现在看来,和说的不一样嘛。”
“老板的意思是……”
“江淮省得有人出来负责啊。”
钱镠一脸的欣慰,民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的小地方,早就闹得不可开交,抢米抢菜抢人……
能抢的都抢了。
社会秩序,恐怕淮河两岸的乡村治理已然崩溃了吧。
惨相到什么地步,钱镠能够想象得到,但是,即便他仅存一点点良心,也不可能在江淮省的乡村发挥任何作用。
这不是中央震怒之后,地方就会惶恐不安的时候了。
下令开仓放粮,不过是让江淮省地方那些渣滓,顺势平了过去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亏空罢了。
那些退了休的老东西,搞不好也是一屁股的屎。
他钱镠七老八十的还在跟人斗,可不是跟这些玩意儿斗。
江淮,是他的一个试验场。
什么山东,什么河北,那都是表面上的东西。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江淮。
对付整个江淮省内巨头集团的方法,就是天灾,还有人祸。
以毒攻毒,才能以最狂暴的方法,将他们一扫而空,至少,江淮大地之上,不再是他们说了算。
钱镠并没有打算顾虑江淮灾民的死活,当然,他清除掉那些江淮豪族的结果,也的的确确会缓和矛盾,达到一定的让利于民的效果,但那不是他的本意。
倘若用来宣传……大概还是可以的。
“稍后老夫会召开内阁会议,你去通知那些中央进奏院还在摇摆不定的,扬州会被拆分,高邮县以东,陵亭升格为省直管县,陵亭县以东沙洲、滩涂地区,以海侵防护灌溉渠为分界线,设置东台县。”
“东台?”
“东台盐场,你不知道也正常,老夫年轻的时候,跟那里的盐帮大哥相熟。”
“老板,拆分扬州……能缓解情况?”
“拆分扬州,就是瓜分扬州。划分赈灾片区,以‘能者上,庸者下’为由,还怕什么?江淮形势恶劣,纵然是魏氏,又如何左右逢源?大势之下,一家豪族寡头,毫无作用。灭魏氏,犹如春秋灭国,‘尊王攘夷’而已。”
“原来如此……”
“要想让人跟着灭魏氏,拿下江淮,总是要给出甜头的。‘卖官鬻爵’不过是寻常之物,国朝的爵位,早已失去了至高特权。唯有‘权钱一体’,才有吸引力。”
言罢,钱镠又淡然道,“江淮富裕,不比三川,州长五千万起步。”
“是!”
依然摆出了要钱的姿态,然而这种姿态,才是中央进奏院那些“中央选人”所放心的。
不怕钱阁老图什么,就怕不知道钱阁老图什么。
图财,好说啊。
好说。
至于江淮省的情况,怕不是周围五省都磨刀霍霍,“赈灾不力”四个字,可以弄掉多少官袍。
青的、绿的、红的、紫的……
这可是沿江的省份。
至于说暴动……
且先暴着,到时候是镇压还是招安,早就有过案例的。
张子当年湖北治理水盗,都知道“剿抚并举”,还能不如三百年前的古人?
只是,等秘书助理离开办公室之后,钱镠却是摸了摸光头,他并不担心普通的民变,也不怕暴动甚至是造反。
空有诉求而没有目标的暴动,旋起旋灭。
但是这一回,其实是不一样的,“湖南护国委员会”主席,也就是原湖南一省之长柳璨,却在不久之前发表了一篇文章,又或者说是倡议书,柳璨倡议天下各地,当为百姓计,为朝廷计,谋求新的出路,可以适当地作出变革。
而柳璨的这份倡议书,是响应北苍省治所沙县的一篇文章。
文章作者纪天霞认为,人有追求美好的权利;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人有追求平等的权利;人更有追求生存的权利……
但是很快,这句话中的一个字,被改了。
“权利”变成了“权力”。
于是到了中央核心区,这篇文章就变了点奇怪的意味。
……
“纪先生说:人是有追求生存权力的,这份权力,是与生俱来的,不是高门显贵说没有,它就没有了的!”
“纪先生说:如果有人阻挡追求生存的权力,那就是在剥夺这种权力,这,就是压迫!”
“纪先生说:倘若一个人无法反抗这种压迫,那么,我们就联合更多的人,去反抗这种压迫!我们要生存!!”
“纪先生说:反抗压迫是逼不得已的,没有人愿意诉诸于暴力,然而当暴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时候,我们拿起来反抗的,也唯有暴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扬子县以西有个湖泊,叫作“爱敬陂”,附近有个巨大的粮食转运中心,往来扬子江和大运河的船只,如果出现堵塞排队,都会绕道于此。
曾经,这里舟船如龙。
如今,这里人流如船。
“都听指挥!!!我们的诉求,就是生存!!”
“纪先生告诉我们,我们有追求美好,追求幸福的权力,现在扬子县也好,扬州州政府也罢,他们不让我们美好,更不让我们幸福,那我们只有自己来改造!!”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爱敬陂”的高墙陡然垮塌,那里的仓库屋舍,装着的,都是储备粮、救济粮,这里曾经是扬州的“常平仓”,原本不属于码头、运河、扬子江中沉浮劳累之人。
然而这一次,在有人领头的情况下,“常平仓”的官吏们,都被绑了个严严实实,那些以往耀武扬威的仓丁,这光景,宛若鹌鹑一样低着脑袋,分外的惶恐。
和已经开始庆祝的跟从之人不同,策划此次暴动,冲击扬子县,同时又夺取“爱敬陂”的安重泰、冯延鲁,却是异常的冷静。
“扬州城,我们是进不去的。官军反应过来之后,不管怎么样,都要镇压。所以,我们必须收拾东西转移。那些愿意跟着我们走的,就带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
冯延鲁说罢,又道,“这里水网发达,但是我非常熟悉,我带人下河进山;你要是想搏一把,就带人隐藏在扬州城。不管是扬子县、江阳县、江都县,多留据点总是没有错的。”
“何至于此……”
“朝廷是不会姑息的,而且,也需要杀鸡儆猴。”
看着安重泰还有些犹豫的神情,冯延鲁笑了笑,“小子,你以为你还有退路?上了贼船,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
560 时代的轰鸣声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这个道理王角一直都懂,所以扬子县、江阳县的底层失业人群要搞暴动,要搞大规模的游行示威,王角是知道他们中的不少人,会被镇压,甚至会被屠杀。
被压迫的无产者,跟剥削阶级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扬子县大户,哪怕只是一条船的船东,他有家财万贯不假,但是对不起,每一枚开元通宝,都不能随意地送人。
哪怕是高僧上门,景教的大法师前来,不做一场法事,别想拿钱。
没有为什么。
就是为了体面。
而这一份体面的背后,却是两次内战赢家定下的规矩。
赢家犹如天帝,口含天宪。
赢家们的“天宪”,却是成文成法,直接摆放在洛阳宫的。
第一条,皇唐天朝“承天命,顺民心”。
第二条,凡天下之人,当维护天下之主。
第三条,天下之主监察天下,天下英杰当辅佐之。
第四条,地球一应山川湖泊、海洋陆地、草木精灵,皆为天下之主所有,然“社稷主”圣心仁慈,天下人吉年有余,可自行处之。
第五条,积余多者有大德,积余少者有小德。
……
这些“天宪”,犹如“约法三章”一样,不仅仅在一百多年前约束住了李氏皇族,同样约束住了最底层。
而这些,落在王角眼中,翻译起来,不外乎就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财富决定权力”等等贪婪者的疯狂。
那些文字并没有出现,王角也猜测,穿越者老前辈,大概也是没有传授这样的“知识”。
然而,一百多年前的唐朝人,发挥出了惊人的主观能动性,他们宛若神话传说中的天庭神仙,定下了“天条”。
天帝要遵守,天下百姓,也要遵守。
因为“承天命,顺民心”,所以神圣不可侵犯。
又因为“积余多者有大德”,谁的财富越多,谁的“德行”自然也就更大,那么自然而然的,“用人唯贤”的传统道德体系之中,这些“大德”显然要为天下出更多的力。
或许勉为其难“代天子牧民”也说不定。
没有到这个份上不要紧,但为了以防万一,哪天真要是用上了,“大德”随时就能摇身一变……
一如现在,各省寡头,几近各方诸侯。
再仔细一看,岭南省的门户韶州,此时此刻的韶州州长唐烎,是祖上三代平民吗?
湖南省的一省之长,号称是“白手起家”“寒门英杰”,然而掐指一算,柳璨的祖父柳公器,是柳公权的同族兄弟。
如果这也算“寒门”,那他王角算什么?
茅厕底部的密闭空间?
还是大城市大型公厕的化粪池?
至于说自己的老师钱镖,又何尝是什么底层英杰,就算没有反社会的思想,就算钱镖只是在江东浙水做个教书匠,那也是不愁吃穿、有钱有闲的顶级二代。
平民……太少了。
哪怕是郭威,他如果叫常威,就有常克恭这样的叔叔,就有前往长安受训为“飞鸦”的渠道,这是普通江湖汉子一辈子都没有的机遇,他们匆忙的一生之中,或许连长安长什么样子,都是不知道的。
王角看的越多,对穿越前学到的粗浅知识,理解的也就越发深刻。
甚至,这粗浅知识本身,在贞观纪元的这个时代之中,也只有少数的精英阶层,才能接触、学习。
滑稽又可笑,然而这一份滑稽和可笑,却是将王角打磨的无比坚硬。
他面对脱光了勾引他的金飞山,大约都没有这么硬。
这个时代,脏污的还不如最烂的妓院和娼馆,倘若他不是穿越客,倘若不是他恰好有着丰富的穿越前经历,倘若不是他的运气还算可以,倘若不是他穿越的“新手村”是帝国的外围……
此时此刻,不,就在两年前,他不是饿死街头,就是在饿死街头的路上。
运气再好一点,或许,就是江淮省扬州城中最底层的一员,然后在冯延鲁这个疯子的蛊惑下,为了一口吃的,前去搏命、玩命。
他见识过太多饿极了的人,人饿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再是人。
你一生中所有的知识、理性、体面、教养、道德……都不重要,都要放到一边,要像一头野兽去争抢,才能有一口吃的。
吃,成了最大的动力。
民以食为天,从来不是说吃得好。
没有生猛海鲜,没有美味佳肴,能填饱肚子,然后不死,就是“天”。
这些东西,王角揣摩透彻之后,才会有了跟萧愿的谈话。
不是他王角不想去完美地拯救数以十万甚至百万计算的可怜人,是他做不到。
没有另外一个王角会站出来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死去。
那么,与其卑微悲惨地死去,倘若有人振臂一呼,带着他们去搏几乎不存在的一丝可能、一线生机,为什么不呢?
这不是什么“大楚兴,陈胜王”,不是,只是很单纯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并且,扬子县暴动的底层漕帮、排帮等等失业体力劳动者,也没有去妄想什么“王侯将相”,有的,大约就是“王侯将相”有一口吃的,他们,也能有一口吃的,这便是好了。
更高的追求,在他们重拾生存权之前,大约是不会有的。
萧愿会觉得王角有些心狠,但是萧愿也承认,王角选择适当适量地支持远方的江淮人,已经是相当的了不起。
这个时代,“大德”掌握的,是整个帝国乃至整个世界最大多数的资源。
支持那些选择反抗的江淮人,这个举动本身,就是在挑衅那个掌控最大多数资源的畸形怪物,同时,还是庞然大物。
所以,当王角决定支援暴动的时候,萧愿很是认真地盯着各个工厂的生产。
枪炮是次了一些,但是没关系,能用就行。
这个时代,需要一些激烈的声音,轰鸣声越大,大概是越发地悦耳。
561 责无旁贷
“这个枪跟另外一个不一样?”
安仁县枪械维修厂内,因为新开了一条生产线,一米一的枪管随处可见,只是,王角对这个完全一窍不通,只知道是比较落后的玩意儿。
“这个铳……这个枪需要拉起枪机,从前膛装弹。其实效率还不如一些老枪,但有个优点,对我们来说优势很大。不挑弹药,然后零件通用互换。目前各省的重型装备,只有标尺是通用的,也就是测量工具,但是生产标准,却是一个省一个标准。”
“卧槽……”
“也是没办法,帝国早期扩张的时候,各个方向上的武装力量并不统一。比如说西军至今没有用过‘天涯洲’特用装备,只是知道,听说过,但是两百年来都没用过。因为也用不上,毕竟,全世界都没有对手。”
从工程师的角度来看,如果满足需求,且没有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的紧迫性,那就没必要改进。
所谓的“精益求精”,是从需求出发的。
简而言之,甲方爸爸怎么说,小的照办便是……
“单说成本的话,其实要比朝廷给地方驻军的大铳要贵。但它有另外一个优点,就是轻,大概十斤不到,算上弹药五十发或者两百发,稍微有点训练的民兵,还是可以装备的。”
“成本不是问题,横竖也是不计成本……”
王角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心中也有数,摊下来的话,其实也没到离谱的程度。
优点摆在那里,对“劳人党”的活动,利远远大于弊。
“而且委员长有所不知,江淮、江东、江西等地的民兵,更熟悉老式的燧发枪一些,黑火药为主,我们现在能够大规模量产的,也就是黑火药。所以也算是竭尽所能,尽量做到能用且好用。”
“那一军说的新枪是什么?”
“马步军想要的是‘武汉金属’出品的高端货,我们没办法仿造,只能买,但其实黑市也非常少,就算全部加起来,估计全球都未必有五万。能够流落到中央核心区黑市的,那就更少了,有也是被豪门拿去了。”
“不是说枪不是个大问题吗?”
“对,真正麻烦的是弹药。豪门能够侵吞库存,一般军火库定期销毁的时候截留一些就行了。自己加工其实也不是不行,但一般钳工作业的话,一天一个人大概也就是五十到一百发,而且弹壳需要现成的。目前来说,只有武汉能保证大规模供货,所以,委员长,如有必要的话,人员培训最好还是专业化,然后想办法搞来生产线。”
言罢,安仁县枪械维修厂的厂长、副厂长等人,眼睛都放着光:“委员长,我们计算过武汉可能存在的潜力,一天九万发子弹,是有可能的。”
“卧槽!”
王角寻思着自己现在一个月搞九万发子弹,那都是坑蒙拐骗偷全都用上了,还各种妥协,才有了现在的行情。
就这样,那也是掐着点用,心里是要有数的。
“委员长,是不是……在武汉想想办法?”
厂长们恨不得变成“嘤嘤怪”,身为一个厂长,那必须首先自己的厂……它是厂啊。
现在那是厂吗?
正经机器没几台,纯粹就是个大型作坊,最多就是个工坊,可算不得什么厂。
人是有追求的,有一说一,来安仁县当厂长、副厂长、车间主任,原本也没有图什么,就是混口饭吃。
然而万万没想到啊,潜力无限。
真·无限。
整个帝国随便找,愿意给他们大展拳脚的地方,几乎就没有。
“劳人党”是个好组织,王委员长也是个好平台,就是底子差了一些,但是都是受过教育,又是在体制中厮混过的,他们看得见王角这里的潜力,所以,甘之如饴。
痛并快乐着。
“武汉啊……”
王角眉头微皱,这办法呢,挤一挤,总归还是有的,就是比较费钱,还费人情,更费脸。
当然了,自己的脸也不重要。
“委员长神通广大,去年咱们有了维修厂,今年就有制造厂,明年说不定就有军火工业集团。委员长,您天赋神通,天上的文曲星跟您一比,那没法比的,您稍微琢磨琢磨,一定迎刃而解,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
“艹,反向画饼拍马屁是吧?”
横了一眼貌似老实的几个工程师,王角说道,“先紧着这个外援的破枪生产,提高技术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办法,是想出来的。
钱镖、纪天霞,不用白不用。
再有就是因为两个月后就是夏粮征收,按照惯例,洛阳会派人下来接触。
视察是假,沟通是真。
钱镠跟王角这个“好大侄”那也是有联系的,一直保持着通讯渠道,而且非常多样化。
卤蛋脑袋的钱老大,不止一次委婉地表达过,中央和地方,终究是一国的,帝国还是帝国,只是管家、股东,可以换换人。
当然言外之意就一个,像王角这样的大侄子,给师伯分分忧怎么了?
岭南的冯大老板不服气,大侄子抄家伙去偷袭一下不讲武德的老同志,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事后自然是有好处的。
然而王角本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原则,光头师伯只要没有直接给好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放屁。
至于说朝廷威严,国家体面。
帮帮忙……
湖南省的名义最高长官,这不还是柳璨柳相公么。
最重要的是,教育部现在伸手要钱,都是以王角这个“招牌”。
装傻充愣是人之常情,但把王角吹成教育部的“教育典范”,那的确是需要一点点不可思议的心理素质和厚脸皮。
还别说,教育部还真就搂了不少预算,尤其是在中央财政如此崩溃,已经连续几年缩减政府财政支出的情况下。
原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前往河中赴任。
至于说政府靠举债运行……
关我教育部精英什么事儿?!
我们又不治理国家的,那还是相公们不给力。
基于这种情况,王角寻思了一下,枪械维修厂的工程师们说的也对,这时候从武汉挖人挖技术,搞不好就是为数不多的机会。
他现在多多少少也有点明白,“地上魔都”武汉更类似于特殊自治,直接说国中之国可能有点过分,但是技术代差摆在那里,而其余大城市又明显无法缩小差距,那就只能是人为因素。
这就像是中央核心区在技术上,甩开边疆区几个世纪,也是俺人为因素。
技术扩散不会被中止,但是会减缓。
本来一年扩散出去的技术,人为干涉成一百年,这听上去很难,但如果有着惊人的回报……又变得不难。
而现在,大约是又到了割韭菜的绝加时期,王角要让自己看上去像冤大头,实际上……也是个冤大头。
空手套白狼,那是不存在的,“劳人党”不能说一无所有发展起来,但也没有好多少,这时候的不惜成本,是为了抬高技术起点。
剩下的……王角坚信,“劳人党”治下的工程师,就算聪明才智上出点问题,但依然可以完成技术追赶。
而怎么抬高技术起点,怎么保障技术追赶,这就不是工程师们的事情,是他这个技术白痴要去拼一把的责任。
562 银行的银行
“阁老,这次晚辈前来,还是希望阁老多家维护……”
“政府现在举债度日,财政支出一直在缩减,需要转移矛盾。一个皇族……不够。”
钱镠面无表情,看着端坐在办公桌对面,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人,然后拿起了茶杯,呷了一口,“李柷,你是想要当东海亲王呢?还是想要当别的?”
“当亲王……如何?”
“当亲王,那就是个富家翁。养猪的事情,没什么好说道的。当然,你们直接掌控的财富,老夫可以保证,没人会动,毕竟,对民众的交代,也是要过得去的。”
听闻此言,李柷赶忙道:“不当亲王,当别的……又如何?”
“现在货币超发,物价暴涨,政府信用就算不破产,也差不多没人会再用纸币现金。但是,总是需要一般等价物的,现在的交易量那么巨大,不可能全靠金属货币。所以,总得有新的信用方出来承担这份伟业。”
轻笑一声,钱镠玩味地看着李柷,“目前至少有四十个省的豪门,已经同意筹备新的全国性银行,只要帝国中央银行被迫解体,剩下的,就是四十个省的成员为股东。你要是做皇族代表,那么,老夫建议你成为这个新的全国性银行的一份子。”
“……”
李柷不太懂这些,但是他隐隐约约有点感觉,眼前的这位钱阁老,之所以一直在张濬被刺的案子上极为克制,又在“靖难军”问题上极为犹豫,大约,就是在不断地削弱朝廷的权威?
纸币好使不好使,全看帝国的威严。
现在,即便不算是威严扫地,但也离的不算太远。
可就算是这样,至少明面上,帝国的中央银行,还是归属于帝国,是国家的工具。
而现在,竟然要找一个替代品?
四十个省的寡头权贵,要重新筹建一个新的银行的银行?!
“阁、阁老……代、代价呢?”
李柷问出了这个疑问。
是的,代价呢?
“皇族正式降格,皇帝退位,帝国不再有名义上的皇帝。”
“这……”
“一个泥塑的偶像,和一个实实在在的股东席位,你考虑清楚。老夫也不怕告诉你,一旦成立,席位只会减少,不会增加。”
“……”
咕。
有点紧张的李柷,坐在椅子中更加的局促。
“这……这算共和?”
“地方世族的共和,又不是没有过。”
钱镠一脸的淡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庶民。没有实力的,没有资格‘共和’,而你,李柷,皇族在海外的资产,以你们‘东海亲王’为最。一旦没了皇帝,大家都是姓李的,平起平坐,你才是皇族李氏的代表啊。”
“……”
画了一个很大的饼,但是李柷很吃这一套,他觉得,这的确是个机会。
“按照国朝现在的总人口,总是要打一场仗的,不如顺便把可以做的事情,一并做了。”
钱镠将茶杯放回了桌上,然后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看着李柷,“以皇族的底蕴,只要能够全面吸收这些资源,百年富贵不是梦。否则,按照朝廷三百年来的惯例,李柷,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能够保证下一代的爵位能是一个开国县公吗?”
“这……”
“皇族终究还是以皇帝为尊,但皇帝没有了……”钱镠用蛊惑的语气对李柷说道,“那就是谁的实力强,谁就为尊。实力为尊,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说的不错,安全的儿子,这句话说的尤为正确。”
钱镠忽地想起了什么,伸出食指点了点道,“忘了告诉你,‘金菊书屋’的黄大老板快要不行了,你最好抓紧。”
“啊?!这、这就不行了?”
“一百多岁的人了,也早该死了。”
“等等……钱阁老,这和黄大老板……又有什么……四十个省?是通过‘金菊书屋’?!”
“很聪明。”
轻轻地拍了拍手,钱镠然后笑着道,“所以,你最好想清楚。有皇帝在,黄巢一旦死了,很多事情可能就不好办。皇帝没了,帝国迎来了终结,而我们高举‘共和’的大旗,还是可以坐下来,把事情重新议论一下。”
“……”
李柷只觉得毛骨悚然,哪怕是皇族,也只是地方寡头眼中的一个道具,一枚棋子。
掐指一算,皇族的命运,大约已两百年前,其实就已经决定了的。
现在,是时候做出新的抉择。
与其等着“东海亲王”变成“东海公”乃至“东海郡公”,倒不如大胆一点,成为新的“银行的银行”的一份子。
这显然是比爵位还要稳妥的长期饭票,说不定,皇族还能迎来新生。
李柷心动了。
风水轮流转,或许……皇族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中央核心区没有了希望,海外,边疆区,羁縻州……都是有可能的。
越是落后,越是蒙昧,越是有可能重建皇族的权威。
山大王……也是大王。
“恕我斗胆,阁老,万、万一出现变数,出现反复呢?”
“没有变数,也不会有反复。”
钱镠极为自信,“天下诸侯,皆不足为虑。”
虽说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篇令人社死的小黄文,但小黄文的作者才二十岁出头,手底下有万把条破铳,大概就是极限。
好不容易扩大实力,还是靠着教育部的叛徒甘仁。
这个甘仁,以前在教育部的“学兵队”中,就是一个官迷。
权力欲如此旺盛的一个人,不过也是为稻粱谋罢了。
不足为惧。
“阁老,晚辈再回去想想!”
李柷很兴奋,也很紧张,他又连忙说道,“晚上一定给阁老答复。”
“可以。”
神色无所谓的钱镠点了点头,“李柷,老夫很看好你,你自己考虑清楚。”
“是!请阁老放心!”
很快就离开的李柷,直接奔赴洛阳宫。
知道后钱镠,很是满意地说道,“通知一下家中的适龄女子,择日跟李柷相亲。”
“老板,会不会太急了一些?”
“皇族这几天,会先跳脚一阵子,他们内部,会有判断的。”
“也是……”
563 柳相公上过大学
长沙,“湖南护国委员会”官邸,主席办公室内,柳璨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这几天来湖南的河东人越来越多,其中就有磁州的柳氏小支,以探亲访友的名义,找到了这里。
“四十个省都有参与。”
叹了口气,柳璨这时候也明白过来,钱巨美恐怕在上台之前,就有预备,而且可能早就有了默契。
当时“明达惨案”出来之后,“东海征税船团”是抵达广州港江南洲的,可是结果还是发生了岭南省的动荡。
“老板,河东的人……是想要掺一脚?”
“北京那边现在人很多,王彦章这个笔杆子,现在已经在鼓吹‘新思想,新局面’,将朝廷的财政不良,定性为完全的体制问题。”
“太原作为北京,原本就得天独厚,只论行省,唯有江东才能稳压一头。煤钢企业多不胜数,要是局势有变,远比岭南省更容易独立自治。”
从黔中返转的心腹秘书,现在要为柳璨做很多代理工作,所以原本的个人业务都放了下来,力求将柳璨的江湖地位,再拔高半截。
之所以是半截,是因为湖南省内,真正的实权人物是“劳人党”的党首王角。
实际上原先的长沙省府官员,又不少人已经让家人暗中以“劳人党”党人自居,为的就是以待时机,一旦“劳人党”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湖南省内也是要有所行动的。
这么多州县,州代表拿不到就拿县代表,县代表拿不到,那就拿乡代表,再拿不到,村里的代表……也是好的。
令箭在手,无往不利。
“现在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心中惶恐啊。”
柳璨眼神难掩忧虑,“赈灾”的行动少之又少,除了利益关系的集群,就只有“劳人党”正儿八经在组织恢复生产。
亲眼所见新增的安仁县小工厂,一旬就有一家,现在的安仁县,虽然不如大城市,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轻重工业不能说都像模像样吧,却很齐整。
能产硫酸,能装配器械,能产管材、板材,还能加工各种五金件,甚至还有异形件钳工车间……
能产锅驼机,虽然功率小了一些,但是田间作业,乡村维护,竟然也是能运转的平平稳稳。
尤其是“进步一号”系列,已经衍生出了不少型号,数量是不多,可是该有的生产线工人都已经有了。
和有些地方机器等人不同,安仁县这个小小的地方,始终都是在人等机器。
机器一到,就能开工。
湘西现在用的水泥,就是安仁县大鲤鱼水泥厂生产的。
原本,这种如火如荼,是让柳璨感觉到激动的,兴奋的,但是全国性的“波澜不惊”背后,却让柳相公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在积极备战。
谁不是在积极备战呢?
备战的过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招兵买马、多头下注。
河东柳氏,也没办法例外。
想要例外,要么天下无敌,要么跪地躺平。
“老板,按照二战以后定下的秩序,根据‘宪律’第四条,地球一应山川湖泊、海洋陆地、草木精灵,皆为天下之主所有,然“社稷主”圣心仁慈,天下人吉年有余,可自行处之……”
“不错,所以现在直接把‘社稷主’拿走,那自行处之……是不是就更加的合情合理合法了呢?”
“……”
见心腹直接惊愕在那里,柳璨也是无奈地笑了笑,“你啊,没看到钱巨美拉拢的手段高明之处。世家豪门,要的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世世代代公侯体面。是也不是?”
“是。”
“那么想要做到这一切,不靠剥削,不要压迫,是做不到的。‘劳人党’反反复复提到的‘阶级矛盾’,就是如此。但是,直接的阶级对抗,是有风险的,总有意外,万一被压迫的阶级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堪比圣王的强者,那么,即便不能颠覆所有的剥削阶级,也能消灭整个剥削阶级中的一份子,甚至不小的一部分,是不是?”
“是。”
“所以就要隐藏自己,当然了,不能全部隐藏。全部隐藏了,自然而然就会被整个社会抛弃。但要隐藏很大的一部分,以前‘府兵制’时,吞并‘永业田’是需要各种手段的,古人尚且知道找几个中间人,今人还能不如古人?钱巨美的做法,便是如此。”
“还请老板指点。”
“第一,四十个省基本代表了帝国最强的力量。第二,四十个省的地方寡头,不管其善恶对错好坏,信用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实力摆在那里。第三,此时朝廷的信用几近破产,那么只要做的没有朝廷那么烂,于宣传上,就是好,毕竟,好坏是相对的。第四,重新建立的信用,也依然是皇唐天朝,只是这一次,诚如王彦章所说的‘新思想,新局面’,将会由各地良善之家来掌握社稷神器。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很多矛盾,就能隐藏在钱的背后,有矛盾,印一点……也就解决了。”
“可是现在不也是……”
“现在的钱,认的在变少。不代表以后的钱,认的人也会变少。钱巨美跟四十个省的沟通,应该不是跟白银挂钩,就是跟黄金。但是,那都是骗大众的,实际上,跟现在没有区别。”
“啊?!”
“所以我说了,要隐藏起来,到时候一应的经济政策,终究还是朝廷来出,责任,还是朝廷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责任的强度也会降低,钱巨美肯定是打算启用‘轮流坐庄’这种玩法。”
柳璨目光也有些冷,他虽然不是钱镠的对手,怎么比也比不过,但是这些狠辣玩法,不代表他看不透,他也是上过大学的。
“老板,那大唐……会灭亡吗?”
“应该不会。”
柳璨想了想,对心腹道,“大唐还是大唐,甚至帝国还是帝国,只不过,或许是皇帝没有了吧。”
“没有皇帝的帝国……”
“毕竟还有番邦存在,想要征服他们,有皇帝的冕旒,还是比较好用的。”
笑了笑,柳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自嘲。
564 朴素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只要缴……”
轰!!
“辣块妈妈的!!!”
扬子县的城西水门,原本是有个古老的瓮城,但此时早就改造成了一处市场,到处都是少砖混结构的大仓库,很多杂粮、粗粮,就会在这里囤积。
往南一点点,就是扬子县的饲料厂。
此时,在一处五层大楼的外部,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们,才有人出来喊话,就被大楼中的武装人员回应了一发炮弹。
“局长,这群讨饭的看来是想要死硬到底啊!”
“他妈的……”
气得上火的头头踩着皮靴来回踱步,码头上的漕帮、排帮成员参加了暴动之后,影响非常恶劣,扬子县的诸多工厂,包括船舶维修厂那、船舶配件厂、织布厂、棉纺厂、玻璃厂……
甚至还有煤油灯厂,都出现了工人闹事。
闹事不算问题,但是暴动却形成了许多不可控的局面。
有些工厂,工人宣布自行管理、自行运作、自行生产。
如果工厂是工人的,那自然没问题,然而显然不是。
工厂主大多都是地方豪族出身,压力自然就到了警察局这里。
原本扬子县警察局是打算以“民变”为由,希望江都驻军出马,这样该有的责任,怎么地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可是,扬州城一个骑两轮机车的疯子,连续刺杀“江淮魏氏”的成员,魏氏砸了大钱,驻军根本不可能去百里之外的扬子县。
明明很近,却犹如天边。
再加上饥民、灾民、流民在沿江地区聚集,原本是外来的底层人,就算心中有什么不满,也只能憋着,然而此时听说扬子县、江都县都闹出了大动静,听说城里人受不了官府造反了,他们也是“揭竿而起”。
真就只是“揭竿而起”,像样的兵器是没有,人手一根打狗棍,稍微削的尖锐一点,也就差不多了。
整个江北沿岸,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各样的人物都在其中,野心家有,不想死的普通人也有,还有“劳人党”的党员。
很多只是受“劳人党”宗旨影响的人,不过是跟本地的党组织报备了一下,就宣布自己是“劳人党”的一份子。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为民请命”到底还有多少详细当年解释,但是,“为民请命”是纲领,很淳朴甚至很单纯地秉承了这个念想之后,就干上了。
也不知道是事业,亦或是革命。
但是,对扬子县那些“劳人党”的党员来说,干到什么地步不知道,可眼门前要干什么,那还是知道的。
“我们要突围!安代表在西边有据点!!只要突围成功,就能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我们手中的枪,就是明证,有人在支持我们,有人支持我们活下去!我们应该活下去!但是,可能现在没办法全部活下去,总要有人去死,总要有人去断后。我叫刘洪宝,老家其实是河北的,但我爹是扬州人。”
“我叫董全才,福州人。”
“孔连洲,山东人。”
“孙淳,江都的。”
“没名,姓杨,行六,喊我杨六就行。老家淮阳,家没了。”
“黄准,息县的。”
领头的点了点头,笑了笑,“我们是不是都见过?”
“扬州城的‘劳人党’办事处,见过,但没有聊过。”
“那咱们第一次凑一块儿,就是这下场?”
“哈哈哈哈哈哈……”
“他娘的还没去过长沙呢。”
“王委员长听说很年轻。”
“报纸上有,是很年轻。”
“报纸上看着很是俊朗,倒是不输我们淮水边的……”
“美的你……”
哄笑了一声,旋即沉默。
忽然,有人啜泣了起来,呜咽着说道:“我……我不想死……”
“谁想死呢?谁都不想死。出去投降,就能活下来……”
“有人想要出去投降吗?现在出去,还来得及,等开始突围,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到时候,对面的黑狗子,可是不认人的。刀剑无眼,子弹,更不长眼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
有人感慨了自问。
然后有人吼道:“因为这帮驴日的不让我们活!!!今天我刘洪宝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老子不懂什么叫‘为民请命’!!老子要做‘劳人党’的党员就一条!因为就这帮人愿意给老子主持公道!!”
啪!!
刘洪宝从怀里摸出来五个银元,拍在了地上,“最后的五块钱,老子捐了!弟兄们,江湖相逢一段缘,明年的今天,希望你们还记得老子!上家伙!!”
一挂安仁县的手雷,一把一米一的连发铳,刘洪宝拿起家伙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明明在河北老家的时候,被人欺到头上,他都只能不吭气,只能往外地逃。
他想了想,顿时明白了过来,他娘的……他这辈子,头一次有人给他撑腰,居然是在扬州,有人给他一口吃的,还帮他要回了南运河上的工钱。
他娘的……他这辈子,为了这头一次,换个人情又怎么了?!
猛地站了起来,刘洪宝沉声道:“等哪天‘劳人党’召开代表大会了,你们可别忘了跟王委员长说一声,就说有个叫刘洪宝的,给了五块钱的!!”
“走!”
砰!
居高临下放了一枪,这里的地形,对他们这些漕帮、排帮的人来说,闭着眼睛都能走,水门之下还有多少暗渠、缺口、豁口,他们都清楚的很。
突围,肯定是能活几个人下来的。
能活几个,都是赚的。
多一个赚一个,多两个赚一双。
嘣!
胸口顶着掷弹筒,一发炮弹射出去之后,刘洪宝甩出两根铁疙瘩,这种安仁县生产制造的手榴弹,威力全靠装药量,生铁开口之后,外部破片的威力相当可观。
把大楼包围了的警察正在架炮,只是没想到里面的人反应这么快,竟然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吓了一跳,警察的阵线都往后撤了十几米。
趁着这个当口,又是一阵密集的射击声,然后陆陆续续的人员,直接奔着水门而去,警察一看,顿时愣住了。
“局长!!他们这是要跑!!”
“闭嘴!!辣块妈妈的!!不可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咆哮的扬子县警察局局长,眼睛放着光,只要肯跑,肯挪窝,他还怕个屁?!
这些都是他的功劳,是他的晋升资本!!
565 有点贵
“他妈的!!跑了?!!!”
啪!
反手一个耳光,“你们是猪吗?!一共才四十几个人,现在算上这一摊碎肉,有没有十个人?!”
“局……局长,真不是弟兄们不上心,实在是这群讨饭的火力猛啊。”
“你他妈……火力猛!!”
啪!!
又是一个耳光,“老子连野战炮都借了过来,你跟老子说火力猛!!”
将局长的帽子往地上一甩,“都他妈打起精神来,走,去南城码头!”
“局长,这是……”
“窝藏反贼,南城码头涉嫌谋反,老子查查案子怎么了?这叫秉公执法!”
“妙、妙啊。”
“别他妈学猫叫了,赶紧的,去跟南城码头的说一声,老子一向是铁面无私,该怎么做,他们这一次,可不能让人失望。”
“局长放心,您老人家铁面无私,整个扬子县谁不知道?就算是江对岸的润州,那也是如雷贯耳啊。”
“嗯……赶紧的!”
“是是是……”
捂着被扇耳光扇肿了的脸,下属倒也不觉得痛了,这一把,至少捞个两三千。
两三千一记耳光,值啊。
要是可以,他愿意被打成猪头,多少耳光都成。
几百号警察又是乌央乌央地散了,留下来打扫的,是扬子县专门扫大街的工人。
板车乱糟糟的,上面多是一些垃圾。
拿着铲子的老迈工人忍着恶心到了水门口,一地的血肉,还有残肢断臂。
“年老头儿,打扫的干净点,这是局长赏你的。”
一人前来,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随手扔到了地上,“感激谢恩啊。”
“谢局长老爷打赏,谢局长老爷打赏……”
等人散了之后,除了完好的尸体,剩下的,警察们碰都不愿意碰。
陆陆续续还听见警察们在抱怨,这次居然死了多少个弟兄,又谁谁谁挂了彩,然而心情却是不一样的,因为局长说要去南城码头继续深入办案,怀疑南城码头那些船老板可能跟反贼有关系。
可能有关系,那就是有关系了。
局长铁面无私,能随便诬赖你?!
但是只要局长不铁面了,那肯定是没有关系了。
铁包金,金包铁,全看诚意。
散了硝烟,又散了热闹,随即多了新的热闹。
出来看热闹的城西人,都是又惶恐又激动地看着一地的血肉。
“年老头儿,多少钱啊?”
“么几个钱啊,辣块妈妈的……”
“哎哟刚才打的好厉害,几个年轻人当时就么得命喽……”
“闹么子事啊对不对,活着不好?”
“哎,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是……”
“哎!年老头儿,你这个车子里面,怎么装的是棺材?!”
“棺材?!辣块妈妈的……晦气!”
“……”
扫大街的年老头儿满脸的皱纹,整个人因为常年劳作,有些佝偻,手指甲永远都带着黑黑的泥,满脸的褶子,仿佛是垮塌的鱼皮,看着又粗糙,又滑稽。
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白胡须,一咧嘴,满口的烂牙。
“棺材……捡来的。”
年老头儿咧着嘴,如是说道。
然后挥舞着铲子,将地上的血肉、内脏、残肢断臂,铲到了棺材中。
“哪里有捡棺材的……”
有个尖刻的女人,掩着鼻子,一副几欲呕吐的模样,在那里嘀咕着。
“败家女人还不滚回去做饭!!”
“没米啊!让尼玛做个屁的做!”
“还不快滚回去!!!”
冒出来的男人脸憋的通红,急红了眼,挽起了袖子,显然女人要是再继续在这里,大概就是要动手修理人。
“等死啦!!没米做饭!!做给鬼吃啊!!”
吵嚷的声音,尖刻到整个水门口都能听到,这里,毕竟是曾经的瓮城,回响久久不息。
“年老头儿……”
那男人没走,穿着一身长衫,腰带还是很精致的,包巾也是丝绸,可见曾经的家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周经理,这里脏。”
“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周经理看了看周围,还是有人在望着这边,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些东西,然后抓着正在干活的年老头儿的手,也不嫌弃脏,开口道:“乡里乡亲的,你辛苦一点,打扫的干净点。”
愣了一下的年老头儿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中,大概是多了几个圆圆的东西,是银元呢。
“一点辛苦费,你这棺材也是晦气,埋的远一点。”
“噢、噢……”
年老头儿一时有些失语,他本想说使不得,但是周围的人看着,他只得赶紧将钱揣到了怀里,然后道:“周经理,你放心,肯定干干净净的。”
“那就好,那就好……”
旋即,周经理一副犯恶心的模样,离开了这里。
“周经理也是没事做了呀。”
“运河都封了,他一个货站的经理,不回家吃闲饭,还能怎样?哎,年老头儿,姓周的给你多少钱?”
“五个开元通宝的卫生费。”
年老头儿从怀里抓了五个小铜钱,摊开在手心,跟他的手一样脏污,黑黢黢的,看上去很是有些年头了。
街道,在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干净了,冲刷了多少遍不知道,但是血迹还是渗透到了水泥路中。
说起来,扬子县还是个富县,用得起这么多水泥来修桥铺路。
城西水门往西顺着内河走,有个叫“茨菰圩”的地方,听说以前是个乱葬岗,后来“围圩造田”之后,沟渠之中多种茨菰,收成还是可以的。
如今,却是没什么茨菰的,野生的,或许有,人自己种的,却是鲜见。
大概跟“茨菰圩”成了荒地有关吧。
在一处不算矮的土包下,年老头儿给挖坑的几个人派了辛苦钱,又给道士两块钱的辛苦费,念超度往生的经文,确实费钱。
还有铁杖庙过来的人,在那里说着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道是请麦王爷镇压还是麦王爷招魂。
“几位辛苦,几位辛苦……”
年老头儿点头哈腰,他这辈子花销最大的一笔,大概就是现在了。
一共两块八,着实有点贵。
566 不神圣的神圣
“安代表!”
“怎么说?”
“小月湖的童寨主答应了,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两百条大铳,只要交货,畅通无阻。”
“他妈的,西福州的狮子都没有这孙子嘴巴大。去,带人把他毙了!”
胡子拉碴的安重泰现在情绪极为的狂躁,他现在手中吃的,只能对付两天,两天过后,就要断粮。
万幸,手底下跟着他暴动的人,主要都是船工、漕帮、排帮的成员,别的没有,逮鱼摸虾的工具,却是不缺的。
小河中一通扫荡,管几百号人的肚子没问题。
然而这不是个事儿。
一条小河一条小河扫过去,能扫多少路?
哪儿有追兵都吃不准。
“好嘞!”
一听安重泰的命令,传话的人顿时来了精神,再往西,有个小港,附近有个内湾湖,叫做“小月湖”。
本地的村子,在湖中心还有个停靠大船的水寨。
村子叫“童家湾”,寨主其实就是本地的村长,也是“童家湾”大姓的老族长。
这光景,安重泰打算带一票人先进山,进了山,先安营扎寨,等缓上两天,就投奔湖南去。
只是要过路,哪儿有那么容易。
那么多人,行踪很容易就暴露了,要想不暴露,要么面子大,要么下手狠。
安重泰的面子,有一点,但不够;但下手狠……扬州城他现在都敢扬了,何况一个“童家湾”?
然而当传话的人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安重泰喊住了他:“等等!”
“安代表?”
“老子不能这么干!这么干了,跟土匪有什么分别。”
安重泰一咬牙,道,“跟姓童的说,就说量太大,我想当面谈,就在‘小月湖’边上,各带一条船,五个人。”
“呃……”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真想着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吼了一声之后,安重泰现在是内心相当的复杂,他跟“劳人党”在扬州城办事处的人失联了,接下来怎么处理事情,他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别的他不太清楚,但是,老家的那一套,肯定不好使。
眼下跟着他出来的这些人,不是冲着他安重泰敢打敢拼来的,而是冲着“劳人党”来的。
他安重泰,不过是把“劳人党”的口号,又添油加醋了一遍……
想要当“劳人党”的扬州代表,甚至是江淮省代表,这是安重泰的初衷,很是功利,甚至是自私自利的初衷。
但是现在,看着这群精气神还没有垮的泥腿子穷汉们的眼神,安重泰的心思,早已发生了变化。
人不能太畜生。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会继续搏一把,但这一回,是给这帮相信他的人,搏一个出路。
“安代表,我们要过江的,是吧?”
“嗯。”
点了点头,安重泰应了一声,“总要带你们去见一面王委员长,听办事处的人说,安仁县现在是路不拾遗,人人都有干净敞亮的房子,上班工资从来不拖欠,一天上十个小时的班,就能睡个好觉,还带放假的,一个月三天。”
“还有地。是吧,安代表?”
“对,还有地,想种就种,没有租子,就是给跟农税。工具可以问村里的党代表借,这是公家的。不想种,也完全可以不种。”
“哪能不种呢,俺老家要是有二十亩地,啥都有咧。要不是济州那些鳖孙儿又闹甚么‘摊派’下来,俺去年就能买地咧。”
“噫~~~还买地,你就别胡咧咧,前年北运河南运河的帮会,都开不出花红,拖欠三年的工钱,去年过年说是都结清咧。结个啥?结个球囊!给他爹发了两张纸钱,这算啥咧?烧给太祖宗看个焰火儿?”
“哈哈哈哈哈哈……安代表,王委员长的地,当真就只有一份税?”
被问到的安重泰顿时气势来了,这事儿他知道啊,当然只有一份。
“就只有农税!骗你们干什么!而且出了安仁县、茶陵县、攸县,像耒阳县,现在也在搞‘减租减息’,一年到头,一亩地攒二百斤粮食,十亩地就够了吧?”
“不给纸钱?”
“当然不给,给布,给油,给银元,给金叶子,你想要啥,就给啥。你要纸钱,也行啊。”
“要恁球囊……”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抱怨又是憧憬,于很多新的漕帮帮众们而言,他们身上的小农属性还是洗脱不去的。
来运河上讨生活,为的就是赚买地钱。
他们跟传统的漕帮、排帮帮众不一样,那是近似家族化式样的帮会,大运河,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农田,他们的收成。
只可惜,淮水来了这么一下,农民颗粒无收,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万幸,皇唐天朝海贸发达,漕运的成员不算多,挤压他们一口饭吃的人,也就少了许多。
“见了王委员长,我帮你们问一问,这一个人,到底能种几亩地。”
安重泰突然咧嘴一笑,如是说道。
说话间,他摸出来一包烟,本想派烟的,想了想,随后将烟扔了过,有人接着之后,都是三五成群,一群人凑一根烟,一人一口,也就没了。
“美滴很!!”
有个老汉蹲在田埂上,笑得有点憨傻,半晌,他看着安重泰说道,“买地,娶婆姨,生娃,再买地……”
“老刘你个旱鸭子,先别淹死在扬子江就不错了。”
“咋了嘛,还不兴想一哈?额就不信你们这些娃不想。额是旱鸭子又咋了嘛,额是在岸上卖力气咧,又不是下河捉鱼……”
“那老刘你再买地之后呢?”
“给娃攒钱,给娃也弄个婆姨,完了捏,催一哈娃抓紧生娃,额也好早点抱孙子。再完了捏……”
“再买田,给孙子也讨一个老婆,然后催着孙子生重孙子。叼想法好懂的一逼。”
“……”
老刘直接无语地看着学会抢答的同伴,满脸写满了“高兴”。
安重泰见状,也是哈哈一笑,是笑过之后,他陡然沉默了下来,其实这些人跟他的初衷一样,并不高尚,并不神圣。
可是,安重泰心中忽然觉得,大概老刘这样的……一个个不高尚不神圣的想法,集合起来,聚合起来之后,是不是就有可能,变得稍微神圣了一点点呢?
安仁县,真的是人间乐土吗?
那里,是个什么样的行情呢?朝廷的官,还在当官吗?
安重泰这个“劳人党”的扬州代表,对“劳人党”的一切,此时此刻,在已经暴动过后,都还是懵懵懂懂,甚至是一无所知的。
然而,这并不妨碍安重泰认为,他们这群“乌合之众”,现在,是有前途的,而不是走路了绝境。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但安重泰没由来的,就是这么坚信。
567 拍电影
洛阳女子大学,一身男装的金飞山看上去英俊潇洒,她本就体态匀称,身旁又带着钟瑕光这个小跟班,两人看上去,活脱脱就是小说中的“书生和书童”,几乎满足了所有女子美好的想象。
“状头郎,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们新闻部想要开个读书会,你要来么?”
“我正要去律令系的参加一个诗会。”
金飞山行了一礼,一头乌黑的长发用头冠固定住,看上去宛若画里的君子走到了现实中。
“那真是不巧,听说你还要拍个电影?”
“确有此事,怎么?同学有兴趣?不如来客串一个角色吧。”
“那可不行,演戏这种事情,家里可不同意。”
“做个编剧,也是无妨的。”
说话的时候,金飞山面带微笑,看上去也就更加的帅气。
她本来就习惯腰间带个兵器,长剑手枪总归是要一个的,更是让诸多女子怀疑,其实她真是个男子。
倘若真是,那可真是太好了。
偶遇攀谈之后,又匆匆告别,金飞山一路七拐八拐,在学校中穿梭着,时不时还有人跟她打招呼。
到了一处大图书馆之后,便见彭彦苒推着婴儿车,车里的王秋还睡着,再有几个月,也是要满岁了。
“幺儿诶,让姨娘亲一哈嘛。”
探头探脑,在王秋脸上狠狠地“啃”了一口,这才作罢。
“黑皮妹儿,夫人唵?”
“跟人谈片酬呢。”
“咋个还要谈片酬哟,不是老早就谈好了唛?”
“是谈妥了,但现在人家不要纸币,要金票或者银票也行。”
“那是要谈一哈……”
金飞山倒也没有吐槽,就现在的世道,京城的猪肉压根没人吃得起。
杀猪的也是头疼,杀一只猪,一多半没人敢买。
不是猪肉不香,实在是……吃不起。
粮价上个月是稳了一下,还降了几个铜板,结果江淮省传来大新闻,有个“劳人党”的扬州代表,带着一帮穷汉造反了。
抢了粮仓不说,还直接把扬子县掀了个底朝天。
这事儿就离谱。
一听说是“劳人党”的扬州代表,整个京城那叫一个热闹,尤其是洛阳女子大学,代替王角读书的,是萧温。
实际在大学里读书瞎浪的,是金飞山。
夫妻三位一体,操作骚断腿,可还别说,洛阳女子大学还真就破格了,认了这笔账。
谁来了也不好使啊,反正学校的人一看萧温住的地方,那豪宅简直夸张,又听说萧温带了一大笔资金,还有各种项目,在这个糟糕的时节中,不啻为一剂强心针。
这时候拍电影,谁看啊,就没人看。
然而萧温来了之后,还真就筹备起了电影。
是先有的剧本,《孟姜女哭长城》,先上的是话剧和戏曲,电影则是晚了一点点,因为有个叫毛戈的家伙,自称跟王角有一点点交情,说是能搞个有声电影出来。
别人会怀疑,但萧温并没有怀疑,因为就是这货在杀龙港买了地,然后又转给了王宝珠。
现在的“状头楼”能起来,毛戈是出了大力的。
只是萧温听丈夫抱怨过毛戈是个神经病,天天琢磨什么狗屁“太空歌剧”。
人的理想还是妄想,萧温并不去管,但是这个毛戈,确实有点东西,哪怕是在京城,还能顶着“小毛公”之后厮混,没有爵位胜似爵位。
说到底,只要还念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得感谢一下“大毛公”“小毛公”,与其说是给毛戈面子,倒不如说是给《诗》一个面子。
再一个,毛戈主要混的圈子,偏文艺向,才子佳人不少,帝王将相也有很多。
反正皇族中人对文艺圈很是热衷,这倒是个让初来乍到的萧温,感觉很神奇的地方。
这次跟萧温重新谈片酬的,是女主角扮演者的父亲,在京中的地位,属于中等,跟王角是没法比的,但是他有一座煤油加工工坊,而且还有一个隆庆宫的教授入股。
所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谈的底气还是有的。
毛戈跟此人也有一些交情,毕竟有些兵部的小单位,还会找他合作。
比如说一些“硝化棉”。
当然萧温对“硝化棉”不感兴趣,对“硝化棉”类似的东西很感兴趣,因为那是电影胶片。
同时这位孟姜女扮演者的父亲,有一个快要破产的染料商,能加工生产卤化物,自然也就能够加工一点点“卤化银”,这就是感光材料,私人随便生产是不行的。
但是这年头吃饭要紧,兵部的规定那不就是一个屁?
所以,有萧温这样的大金主,片酬是要谈,但借着谈片酬为由,跟萧温再谈个供货单,才是最主要的。
而且还得相当卑微地去谈,毕竟,就这个世道,愿意砸钱在这玩意儿上的,除了兵部的人,真没几个。
“这个……萧老板,鄙人在西京,还另外有些门路,这……这有声电影,其实不难。早几十年就有原型机的,就……就隆庆宫大学拍的‘南天涯’纪录片,就是有声的。”
“我在武汉看了几场电影,也都是有声的啊。”
“哎呀萧老板,那可不是有声的啊,那只是配乐,现放的。我说的这个有声电影,那可是最先进的技术,要不是朝廷禁绝私用,这指定能赚大钱。”
“我相信能,两京六都加起来,都是千万级的市场。不过,既然配个乐就能赚钱,我为什么要搞有声的呢?”
“……”
面对萧温的“灵魂一问”,对方直接千言万语憋了回去。
卖啥都有人买账,何必瞎折腾?
而且朝廷还不会来过问。
“先进的技术,对大家……总是有好处的吧?”
“欧老板,你的好处,是你的好处。”
萧温根本没有给对方面子,“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片酬一半用金银票,一半用粮食布匹。至于说投资什么先进技术,对不起,我不感兴趣。”
“等等!”
本以为萧温拍电影是因为喜欢,现在看来,判断是有错误的。
欧老板毕竟只是个普通商人,祖上虽然还能跟欧阳询攀扯一下,但现在自己姓欧,不姓欧阳。
毕竟也是能在两京做生意的商人,脑子转得飞快,欧老板知道萧温身份不简单,是那位“劳人党”党魁的夫人。
这光景,这世道,卖什么不是卖。
“萧老板……胶片生产是可以不生产胶片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的确是跟您没有关系。可是,萧老板,这稍微改一改工艺,那也是能生产威力不错的炸药……”
“嗯?”
萧温眯着眼睛,看着对方。
“还有生产染料,也能生产炸药。”
“你们产量不高。”
“一个工坊不高,一百个工坊,怎么地也能抵得上武汉的大厂。萧老板,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改一改,就是换了个模样。只要合适,只要名气做大了,在西京,就算扒了拉膛线的车间……又如何?这可比关中那边卖湖南排水管更厉害!”
说完这番话,欧老板整个人都慌到不行,后背早就蹿了一堆的汗,他其实也在赌,谁不知道“劳人党”这就是天生的反贼窝呢?
可那又如何?朝中大员暗通反贼,他们一介商贾,搞点小动作而已。
原本想着,萧温带着个没满岁的孩子,就跑来了东京,这说明夫家很苛刻啊。
然而在两京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欧老板又觉得这兴许就是个“质子”?
由不得他不会这么想,整个长安城得知萧温带着孩子在东京投资电影的时候,都是当做谈资的。
那时候,王秋才几个月大?
萧温这个小妇人,绝对够狠。
权贵们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商圈里面,做生意的都觉得萧温不简单。
只要一天“劳人党”没有被定性为反贼,那党魁王角的“北苍省史上第一个大考状头”的荣誉,就依然好用,依然好使。
萧温也就还是“权贵”的一份子,碾死他们这种寄生虫式样的商人,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沉默了许久,外面已经传来了金飞山的声音,午后的落地窗外,光线毒辣的很,门口的过堂风很舒服,孩子在婴儿车中,睡的很安静。
只是在室内,要不是有空调,萧温只觉得这午后阳光是最刺眼的。
“你的那个‘有声电影’,投资的话,需要多少钱?”
“五……五万!”
“嗯?”
“哦不是,五、五、五……五十万!”
欧老板脑子里开始计算着“硝化棉”的工坊可以做成多大的规模……
电影胶片……胶你奶奶个腿儿的片!
欧老板甚至想起来,朋友老司马的“卤化银”生产,直接抹了,顶个屁用。
上钢瓶,灌氯气,应该是不错的。
就是不知道王委员长打仗用不用氯气……
不不不,不能这样想,应该想着,怎么防备氯气。
对对对,就是这样,自己应该把防毒面具仿制出来,长安应该有吧?如果长安没有,洛阳本地肯定是有的。
“五十万……”
萧温想了想,微微点头,“可以。”
“啊?!”
听到可以,还在胡思乱想的欧老板直接懵了,什么叫可以?!
这就可以了?!
“萧老板!这……这可是五十万,不是纸币。”
“南海大花边,五十万。”
“……”
欧老板差点天灵盖都冲出了一个窟窿,南海来的人,都这么生猛吗?
不是说生猛海鲜吗?
连人都这样的?!
“不过,我儿子满岁的时候,我要看到货。就当是满岁酒的贺礼。欧老板,你能不能做到?”
“萧老板,不知小公子何时满岁?”
“秋收之时。”
掐指一算,还有三个月左右?!
这能行?!
这能不行?!
“得加钱!!!”
咬牙切齿的欧老板,彻底豁出去了,“我在西京,拜过一个干爹,老人家一辈子没有任何爱好,就喜欢黄金打造的物件。”
“做什么的?”
“以前专门给西军调运物资的一个仓储部部长。”
舔了舔嘴唇,欧老板下意识地擦了擦汗,又哆嗦着手拿起了桌上早就空了的茶杯,凑嘴边喝了两口之后,他接着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所以我这个干爹,还是仓储部部长的时候,就专门也弄了一处山庄,临时装一些别人不要的废旧物资。”
“临时?不要?废旧?”
萧温三个疑问,都让欧老板心惊肉跳。
“萧老板,您看……”
“他有没有什么晚辈,喜欢演戏的?”
“嗯?”
“我听说魏武帝为后汉丞相时,设有‘摸金校尉’一职,如果他感兴趣,我拍一部这样的电影,也无不可。为求真实,道具自然是真的。顺便片酬的话,按分钟计费,欧老板,你觉得如何?”
“高!不不不,我是说……好!很好!”
彻底放飞的欧老板精神抖擞,立刻道,“萧老板,其实我听说魔都那里,两百多年还有汽车比赛,我觉得完全可以拍这样的电影,然后汽车都用钢板焊起来,十斤炮都打不穿的那种……”
“这样的车,我没见过。”
“可以借样车!!”
欧老板的脑子已经滚烫,“当然,还是得加钱!因为样车在汉阳。”
“在汉阳?”
“对,在汉阳,借车是要一点技巧的。我认识一个魔都的市民代表,他在海外有块地,想要弄个‘开国县男’的爵位,但又不想声张。毕竟,他祖上是‘百工行会’的一份子……”
“爵位?呵,我家相公都没有的东西,怎么可能帮人弄到?”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萧老板,带装甲的汽车没有,但是不带装甲的,就可以有,总之,先接触了,准没错。”
568 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拍电影呢。”
“啥电影?”
“说是《孟姜女哭长城》。”
“那能好看吗?”
“正选角呢。”
“不是说那什么花见羞吗?”
“人花见羞不是跑南方去了嘛。”
“那这会儿是谁来着?”
“前头听说是欧家的一个侄女,这会儿么,估摸着就啥都不是了。”
“怎么个意思?”
“你听我跟你说啊……”
洛阳女子大学在洛阳西南,带博士的地方,则是靠近洛水一些。
整个一大片地区,不是“郑家湾”就是“白家里”,郑姓和白姓特别多,主要也是以前荥阳郑氏和洛阳白氏的缘故。
不过体面一点的大户,却又不全是如此,张姓又占了一部分。
体面人虽多,文化人也多,但不代表就不会嚼舌根,尤其是教学任务如此轻松的岁月里,只要学校没有拖欠工资,该浪的时候……那也得浪。
此时不少本校的学生,只是知道有人北苍省的读书郎在这里,状头郎不在,但状头郎的“朋友”却是在的。
金公子是个大红人,所以当金公子张罗着选角儿的事情,整个洛阳女子大学的气氛,都带着一点点粉红的感觉。
很猛。
“夫人诶,嘞个学校里头哩妹儿,好热情哦。官人要是来这儿,那不是舒服惨喽……”
虚空隔空上眼药的金飞山,这光景也不忘了给萧温上警铃。
万万不能让老公来这女儿国,来了还得了?!
她一个女人家,在这儿都有些扛不住,何况是男人。
本以为会是个讨论“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地方,可惜让金飞山大失所望,还不如在耒阳县呢,更别说安仁县。
思来想去,还是老公那里靠谱一些。
她也不傻,来学校里混日子许久,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贞观三百零三年的年轻女儿们,怕不是还不如几十年前呢。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一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那脸蛋、那身姿、那小眼神儿、那撩人勾魂的语气……这谁扛得住啊。
“你啊……”
萧温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宠溺。
放以前,萧温是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王秋的出生,就是一道金身,让人终于松了口气。
一身常服的萧温,从袖口中摸出一封家书,“金姐姐,这是相公专门给你的家书,上午才到的,你自己收着。”
“真咧?!”
雀跃不已的金飞山眼睛都亮了,旋即又一脸娇羞,很是扭扭捏捏地说道,“夫人,妾身也不是很急,夫人你帮忙收着嘛,慢呵儿点回家,妾身再看也可以……”
“那就先收着。”
“不得行!!哦不是……我哩意思喃,收着可以,收着好……”
“给你给你给你……”
萧温笑得开心,也不逗弄她了,将信封递了过去,“相公给我们都写了的,这一回。”
“诶?!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唛?嘞个娃儿还晓得一碗水端平哩嗦。”
将王角给自己的家书收好,金飞山觉得有点意外。
“他现在压力很大,说了很多工作上的事情。”
给彭彦苒的信,只说要保重身体,注意饮食起居。
然而给萧温的家书中,全是苦闷,那种扑面而来的疲惫,萧温隔着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
不缺钱,又极度缺钱。
但是更让王角疲惫的是,随着“劳人党”的影响力扩散,现在又很多顶着“劳人党”名头的投机者加入,引发的一系列事件,都非常的不可控,而且消耗很大。
比如最近的“扬州劳工暴动”一事,虽然朝廷并没有详细报道,但是《洛阳日报》的只言片语中,还是透露出了规模不小。
千人以上的暴动,影响力就是数十万人口以上的,一两个县城都会戒严,甚至几个州都会人心惶惶。
原因很简单,“风闻”之后,原本憋着一口怨气的底层,就会有人跳起来响应。
他们不自己跳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不敢做出头鸟。
现在有人做出头鸟了,那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封锁消息是必须的,哪怕是京畿地区,也就是整个河南,该封锁的详细情况,都要封锁,要防止出现“威震华夏”那种特殊情况发生。
但同时该有的披露,还是会做。
整个东京,知道底细的都在震惊,而绝大多数人,只是觉得“扬州劳工暴动”,不过是天下间无数个动乱中的一个,没有什么分别,都一样。
唯有此时的萧温明白,尤其是来京城的路上,随着读书越多,她越发地明白,自己的丈夫是真的在做一件极为疯狂的事情……
不,那是一项事业,危险但又伟大的事业。
“扬州劳工暴动”,看上去只是漕帮、排帮等等内河运输体系中的底层暴乱,是很普通的以下犯上。
然而这场暴动,是有组织领导的,并且有行动纲领的,甚至还有行动目标的,甚至甚至还有拥护他们的群众基础,以及可以活动的地区。
王角给萧温的信,没有详细描述其中的细节,甚至也没有描述安重泰这个小子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是安重泰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能左右的。
安重泰最后在整个事情或者说事业中,都是身不由己地去推动发展,哪怕他之后的岁月中,要无数次地阻挠,无数次地搅乱,他在那个小群体中,都是身不由己的。
“约法三章”的效力,不会因为汉高祖内心有任何动摇而改变,发起人是刘邦,然而执行的根基,却是“关中父老”。
也是越深入了解,萧温才越发明白,自己丈夫当初为什么对“乱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根本就不在一条路上。
那些“乱党”所代表的,不过是很久以前的小贵族,很久以前的下层勋贵、武士,很久以前的小工厂主,很久以前的小知识分子。
而现在,这些“乱党”本身,都已经变了味。
“狮驼岭”有着发达的种植园经济,并且有着同样发达的转口贸易,他们还能跟他们的前辈们一样代表那些人的利益吗?
阶层……不,阶级是不一样的。
现在的“狮驼岭”,不过是一个另类的“诸侯”,不再是什么“陈胜吴广”,他们中那些还具备革命精神的人,只怕都已经逐渐消耗在无意义的暴动、突袭之中。
海上的游击,其行为跟冒险家和海贼,并无不同。
“官人现在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唛?!啥子冯老板儿、柳老汉儿,都安分守己的很,有啥子好恼火哩哦……”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萧温没有跟金飞山说一下心中的想法,反而是宽慰着对方,然后道,“金姐姐,相公可能有点缺钱,我看,可以帮他筹措经费。”
“咋个筹措经费……拍电影唛?”
“拍电影……也是可以的。”
“赚不到啥子钱嘛,拍一个电影几万块,票钱赚个几千,哈戳戳赔家底儿唛?”
见萧温没有说话,金飞山一愣,“不是赚票钱哦。”
“票钱怎么能赚到钱,之前跟欧老板谈合同,他也帮忙介绍了一些生意。西京一些香堂会水,想要‘洗钱’。”
“逃税哦。”
“嗯。”
萧温点了点头,“别人想要拍电影,光资格就拿不到,更不要说三五六审,这又是一道门槛。但是相公身份优势摆在那里,他是教育部钦点的状头,又是去年的典型,算是明星人物,正常来说,他今年大二,怎么地也能混个‘凌烟阁行走’。”
“对哦。”
恍然大悟的金飞山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老公光正经身份就能打死一群人,难怪那些商贾见了“胖妹儿”这般乖巧。
实力摆在那里啊。
“再有就是现在主政的,是‘凌烟阁’的首席钱阁老,你也是知道的,论辈分,我们喊他一声大伯,一点问题都没有。难道你没发现,这学校的老师虽然喜欢嚼舌根,却从来不敢编排我们?”
“是了唵,我就说嘛,啷个我有嘞么大面子哦?到底还是有原因哩噻。”
不正经的金飞山这时候正经地想了想,就自己丈夫那实力,就算不瞎折腾,那也是真正的“人上人”啊。
不过没办法,现在丈夫就是要瞎折腾,她也没辙。
“所以想要‘洗钱’,找合适的平台不容易。《孟姜女哭长城》大卖,根本不成问题,而且捧红几个角色之后,我们一年只要出二十部电影,应该能给相公支持一笔资金……”
萧温想着的,怎么地也能帮丈夫解决几十万的开销。
王角现在是不缺钱,又非常缺钱,想要打破这种诡异的“混沌”,只有额外地增加一笔大额经费来源,稳定一点最好,不稳定……有个两三年的供应,其实就能解决不少在外党组织的维持。
就比如现在,洛阳的“劳人党”学习组织,其实是无需的,只言片语的解读,非常的滑稽。
但是这种热情摆在那里,不能视而不见,萧温是很想这时候扶持一把的,然而身份的原因,没办法做这样的工作。
作为“质子”,她也的确完美地执行着人们印象中“质子”该有的行动,各种吃喝玩乐,各种胡乱花钱。
除了没有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萧温给人的形象,至少还是个非常能花钱,非常败家的女人。
好在她也不是没有身份,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是她的姑父,那么在很多河北人眼中,这是“圈内人”。
很诡异的感觉,但萧温很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点身份上的优势。
“夫人,‘洗钱’能赚好多唛?”
“也不是哪里的钱都能洗,主要还是大城市的香堂会水,他们都比较接触底层,很多钱都来的不正,甚至是不干净,可又没办法逃,所以怎么把这些钱变的干净,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别看一两家小帮会不起眼,两京香堂会水几千家,一家一万块,那都是几千万……”
猛地一愣,萧温自己都震惊了。
她原来想着的,只是几十万,现在一看,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569 臬捩鸡买姓
“夫人,万年县的聂帮主还在外面跪着呢。”
东京的豪宅有很多,但在商圈中的豪宅,一般都不是很上档次,往往就会有各种离奇的事情发生,丢了真正权贵的脸面。
诸如洛水之南城西的动静,时不时也会有“东京六少”“洛阳四天王”等等离谱的外号,闲散之流听了,都是觉得奢遮,然而在豪门眼中,就是个乐子,哪里还有什么奢遮不奢遮的。
此时,因为萧温拍电影的事情,大人物或许没有被惊动,但是三教九流的奇怪人物,都是厚着脸皮凑了过来。
什么样的都有。
卖煤的,做灯的,开私娼馆子的,甚至还有绑票的。
人世间的所有行当,似乎都能形成圈子,然后拉帮结伙。
萧温长住的地方,是钱镠在商圈的宅院,房契早就改了名,而顶着王角正妻的名头,她的威风也着实碾压了整个商圈的一应名流。
毕竟,这就不是个正经人长住久住的地方。
“去告诉他,三十五点的手续费,可以谈。”
正在练字的萧温,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从西京万年县过来的这个聂帮主,是河套省一个专门做羽毛、羊绒生意的。
但他不做养殖,专门做野外狩猎的货色,所以很多时候,肯定是要捞过界的。
诸如皇家猎场或者草场,进去是一种风险,猎杀某种特定的指定贡品,是另外一种风险。
而脱手,更是第三种风险。
可这一切都没有第四种风险大,那就是拿了钱之后真正地花出去。
西京如果有靠山,倒也还行,吃江湖饭的,全靠一身虎胆,那有多少虎胆,都是被人拿来切了下酒的料。
大额财产解释不清,皇唐钦定税务总局的狗子们,可不会听你鬼扯什么祖传的,捡来的,天上掉的……
两京六都,只要深挖,就没有解释不清的来龙去脉。
除非遇上了碰不得的权贵。
没有靠山,也没有底气,更等不来权贵的赏识,那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在小范围内花个钱摆个阔,倒也问题不大。
小富安康嘛。
可守着“金山银山”,没道理就是天天吃咸菜炒肉吧?
生猛海鲜谁不想啊,可长安城的春明楼,里面就算有泡在冰冷海水中的“小青龙”,你敢顿顿吃么?
所以,得想辙,得想着如何把钱变得好使。
要是顺利能攀扯一个权贵,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现在,对西京万年县“彩凤帮”的帮主臬捩鸡来说,在底层的“突厥余孽”圈子里胡混,已经彻底没了前途。
他花了点钱,在万年县改了户籍,如今姓聂,可别人一听,还是会想起“臬捩鸡”这个突厥名。
而当他听说东京有了个女强人,顿时来了精神,原本是想认个干娘,结果来了之后才知道,人家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妇人。
他儿子都三四十岁了,让他一个糟老头儿去喊人干娘,只怕是会被活活打死。
打听出对方的根脚之后,臬捩鸡也不是完全没有门路,找到了“昌忠社”,因为祖上是跟着“朱耶氏”混的,按照南北朝以来“老鲜卑”的规定,跟哪个部分混,不管是什么种族,都可以冠以部族、军队之名为姓。
“老鲜卑”的特点,最出名的就是门神尉迟恭,他是土生土长的汉人,但是祖上是“尉迟部”或者“尉迟军”的一份子,立了战功,传下来之后,自然就以“尉迟”为姓行走。
类似的还有隋朝杨氏,也有“普六茹”这样的鲜卑姓,但因为杨氏能翻本,所以可以弃之不用,尉迟恭没这个实力,自然就无所谓。
突厥虽然建立过帝国,但受鲜卑影响极大,甚至还有匈奴遗风,所以大体上还要吃“老弟兄”这碗饭的,多多少少,还会顶着一个老姓行走。
毕竟,能发迹的人实在是少数,万一发不了,还是得回老家啃老。
那么这个时侯,还有个老姓,也显得自己没有忘本。
臬捩鸡悄悄咪咪地在万年县改姓“聂”,这件事情是不能到处乱传的,一是会被“友商”瞧不起,二是惹毛了这个“胡姓”的老家人。
但是,要是有权贵“赐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阁老这种级别的认个干亲,还能反向拿一个姓氏,比如说“朱耶”这个老姓,因为长安训练“飞鸦”,曾经在一处名叫“朱耶军”的地方集训,而这个“朱耶军”,就跟“安仁军”一样,曾经都是军寨,但是同人不同命,“朱耶军”咸鱼翻身,“安仁军”就只能喝兵血。
因此“朱耶克用”变李克用,本质还是享受了大贵族“赐姓”的这个便利,也连带着李存勖南下,江湖上的人都会尊称一声“李大哥”,没别的意思,外朝的人可以瞧不起皇帝,什么时候江湖上的阿猫阿狗也能喊“皇帝老儿”了?
再破落的皇族,赏你一口饭吃,你得在海上抢多少条船才能拼回来?
年轻时候臬捩鸡或许还会傲气,现在傲个屁,随时都可能死,得把姓氏定好。
他早年磨了一个“石姓”,可以一直没有机会正经用上,现在听说东京有个“女菩萨”“女圣贤”,他哪能不想着拼一拼?
再说了……
家里那么多钱呢,存银行那也是肉包子打狗啊。
长安洛阳又没有白云山银行,连土匪的绑票钱都能大胆地存。
谁叫南都有个东区,那里刘家的父子有办法操作呢。
人不能让尿给憋死,臬捩鸡已经想好了,如果有必要,可以让儿子认这位“女菩萨”干姐姐。
他儿子一个个都是人到中年,小妇人二十多,差个十几二十岁,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钱到位,能有什么大问题?
臬捩鸡打算投三百万在萧温的电影商社中,出十个点的手续费,然后电影票房转一圈,也不是不可以。
凭借李克用的名头,李存勖的关系,“郭雀儿”可是王委员长的第一军军长,这个面子……不小了。
结果……屁。
万万没想到,萧温见都没有见他,直接派了“长沙路忠武军”的二把手女儿过来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短,就一个字。
滚。
然后……臬捩鸡就跪了。
聂老汉来东京的时候,整个西京的底层帮派都知道他想要干啥,也都认为他这一把稳了。
结果现在就这?!
底层香堂会水的特点就是“踩低捧高”,按照底层帮派的生态圈,像臬捩鸡这种已经在东京“社死”的老年废物,就是一块待宰的鱼肉。
没有为什么,问就是江湖脸面没了,威风扫地。
当然这种脸面也就只是江湖中的那点面子,至于威风,大约就是吆五喝六带着人收保护费抢份子钱的“霸气”。
真江湖哪里会看得上这个,程家无父子,真刀真枪的干,那才是江湖,火并都不是几条街的事情,直接几个县几个州起步,打的就是“父慈子孝”。
而且是三百年份的那种。
臬捩鸡一时失算,又想着赶紧找补,托关系花钱,反倒是把他颇有家底这件事情给曝露了出来。
也就是现在东京的老爷们还没有下手,毕竟,这事儿得看王家的正牌夫人是个啥态度不是?!
真要是没什么关系的,那臬捩鸡肯定是涉嫌偷税漏税,当然了,还涉嫌偷猎皇家园林中的野生保护动物,更涉嫌非法买卖名贵珍禽……
纵横一生积攒下来的家底,十天不能全让他吐出来,算东京的老爷们大学白上。
读书是为了什么?
学习先进的知识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创造美好的生活么。
就是路线有点不同,形式也有点不一样。
臬捩鸡一个粗人,再多的心思又如何,读书人心思更多,他玩不过他们的。
所以他认栽,他为自己白吃的几十年干饭感到后悔,他真傻,真的,他单以为二十岁出头的小妇人应该是没什么见识没什么勇气的,却忘了这个小妇人的丈夫在湖南就是个大魔头……
他真傻,真的。
所以臬捩鸡跪的非常干脆,要不是怕高声喊“干娘”会死得更快,他指定是要喊的,现在嘛,只求王家的夫人给个面子。
可惜,直到现在,他见得最多的,还是那个“貌陋”的“长沙路忠武军”母夜叉彭彦苒,这女人来了见他,都是居高临下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这个老人家。
这女娃子很难打,文的武的,臬捩鸡还真就没有办法。
“彭娘子!!”
聂老汉儿见到彭彦苒的时候,就差痛哭流涕了,可惜不能,他听屋子里的一个白面书生说了,整个宅院,哪怕是一条狗一只猫,都只能是漂漂亮亮的。
忍着。
尽管心中疑惑是不是王委员长被绿了,以至于家宅中竟然还有别的男子在那里行走,而且还长的如此英俊潇洒,除了感慨王委员长心大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
“夫人说可以谈。”
“多谢彭娘子,老夫将来……”
“但是三十五个点的手续费起步。”
“……”
臬捩鸡差点直接捂着心脏当场去世,三十五个点,一百万就剩六十五万了。
而这六十五万,还要去掉诸多税费,大概在十万上下,那一百万就剩个五十五万,然而通常情况下,五十五万是肯定保不住的……
他不是没见过手黑的心黑的人黑的,可是现在,是真的认栽。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妇人,逮着个机会就要洗劫他一个七十岁的老江湖,这好吗?
有一黑一,臬捩鸡真想当场爆了彭彦苒的脑袋,一枪爆头,不带眨眼的那种。
然而彭彦苒过来说话的时候,双手持枪,手指都是扣在扳机上的。
杀一个底层江湖帮派的帮主,彭彦苒真的没压力。
只是彭彦苒也很感慨,不愧是两京六都的江湖人士,到底比老家的乡下帮会有钱多了。
抚州乡下的排帮大头目或者赶车大把式,攒三十年的钱,不会超过二十万。不是现钱,是所有的家当全部包圆了算,不会超过二十万。
然而一个小小的“彩凤帮”,专门在河套省搞鸟毛、羊绒的,居然能掏出三百万来,这是何等雄厚的财力。
就算是几代人的积累,可是钱老先生送给夫人的大宅子,也就是值得几万块十几万,一万多就能买个相当不错的。三百万……怕不是能把洛阳宫的厕所都买了。
彭彦苒心想长安城几千个帮会,要都是三百万起步,那简直是恐怖,岂不是富可敌国?
不过萧温也跟她解释过,只有臬捩鸡这种还有“胡姓”的,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家底、家当。
因为顶着“突厥沙陀部”之后的头衔,在西北、漠北行商买卖,都要便利的多,甚至还能去河中省,“突厥沙陀部”客串一下“突厥处月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是去了河中省,便不能说自己的姓氏是“胡姓”,因为在突厥内部,也是有着歧视链存在。
“胡人”这个词,在突厥之后的语境中,也是带着明显的贬义。
哪怕上溯三百多年,突厥可汗也曾吐槽阿史那思摩“有类胡种”,以至于让阿史那思摩耿耿于怀一辈子,到死都在打击报复阿史那氏。
但是这光景,跪地上的聂老汉真想对彭彦苒怒吼一声“胡说八道”!
可惜不能。
三十五个点,这是摆明了打家劫舍。
很上头,很愤怒,很憋屈,但是臬捩鸡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脑子里开始盘算,这事儿做还是不做。
不做可以的,钱又不是带在身上,现在立刻跑路回西京,然后清场,再然后趁着大家反应过来之前,卷了细软跑路就是。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而问题来了,金银细软想要轻松带走……门儿也没有。
还是要亏本的,说不定西京的家底,留个一两成就很幸运了。
麦王爷能保佑这事儿吗?!
不好说。
可要是做……
臬捩鸡强行让自己先不去想损失,而是想自己能获得什么。
好处一,还能剩最少三分之一。
好处二,成了王夫人的“合伙人”,姑且称之为“合伙人”。
好处三,聂老汉儿以后可以挺着腰杆做事,在以前的江湖同道面前,也能翘着二郎腿,端着盖碗茶,然后拿腔拿调说一句“帮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好处四,自己十几个儿子,搏一个大学生……很难;搏一个上档次的“丘八”……不难。
好处五,七十岁的老江湖,给人做狗头军师,应该还是可以的,说不定西京那边还有想要攀龙附凤,他就能从旁提醒……
想得多了,也就越发地冷静下来。
臬捩鸡原本背上的冷汗都在直蹿,现在,什么冷汗,不存在的,只有一颗七十岁还很火热的心。
“多谢彭娘子!!多谢王夫人!!!”
也是极为干脆,臬捩鸡竟然就认了,在彭彦苒匪夷所思的眼神中,就听聂老汉儿继续道:“彭娘子,还请帮忙给王夫人传个话,老朽祖上为了子孙好活,琢磨过一个‘石姓’,要是王夫人不嫌弃,还请成全……”
成全?
成全什么?
彭彦苒不懂,但她没有问,而是道:“你等着,我去跟夫人禀报一下。”
“有劳彭娘子……”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夏天的,七十岁还跪地上晒太阳,稍有不慎,中暑嗝屁都是稀松平常。
好在是在大厅里头,时不时还有过堂风吹过来,身子骨硬朗的臬捩鸡,就这么硬挺着。
是他自己厚着脸皮下跪,彭彦苒劝了也是要跪,怨不得别人。
而彭彦苒将臬捩鸡的话传给萧温之后,萧温也是有些惊诧:“这个人不简单,是典型的草莽枭雄。”
“夫人……这怎么就草莽枭雄了?我看他连脸都不要了。”
“我要是答应下来,从今往后,他这个石姓,就是有来头的,是我萧温给他作保改姓,从今往后是他这一家的祖宗。只要相公还有影响力,总能沾点光,哪怕什么都不做。”
“凭什么啊,他这不是占便宜么。”
“不,他投三百万呢,是个有钱的土老财。”
“那别人要是也这么干呢?”
“现在不是还没有这个别人么?多的就是几万块的小财主。”
听萧温这么一说,彭彦苒顿时明白了过来,在这看不见的过招之中,其实都在妥协之中进行了尽可能的利益最大化,并且也没有太过分,分寸拿捏的也相对到位。
于臬捩鸡而言,他在长安万年县的那个“聂姓”,也差不多可以偷偷地销了,改成石姓,反正祖上都是希望子孙后代跟石头一样命硬。
现在再有大人物的“钦定”,跑去老姓圈子里混,他们石姓不做老大,谁敢做老大?
“那……夫人是同意了?”
“有何不可?正好看看西京还有没有类似的,三百万直接拿走一百万,只需要浪费一点口水,这买卖当然可以做。”
萧温说罢,又道,“相公缺钱,我们帮他赚一点是一点。”
570 黑手套
“大,那女子好大口气,咋,就她能,就她本事?额们又不是瓜怂,怕她个上堂的女二赖子?”
“哎哟敬瑭可不能胡说啊,恁爹这岁数,大风大浪都过来咧,恁可不兴让恁爹胡子都白了,还……还睡不得热炕啊。”
“噫……”
很是嫌弃的中年汉子顿时别过头,不再去废话,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
他爹在那女子客厅跪下的事情,早就有人传了出来,虽然还没有传的很热闹,可是西京的兄弟伙儿也在打听,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抽着闷烟的臬捩鸡没有反驳儿子的话,只是低着眉头淡然道,“往后额们就姓石,记住喽,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姓儿,是萧老板的恩,是王委员长的赏。可记得?”
“大!!!”
中年汉子急了眼,“咋能是那女子的恩赐?!这是辱没祖宗!!”
“你要是不成,你走。不过敬瑭啊,你要是走了,可莫回头。”
脸色铁青的“石敬瑭”一向是寡言少语,今天说的话,抵得上一旬的量了,此时他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我堂堂汉子,哪能受这等鸟气!!”
“你汉子?你是突厥之后,你是突厥沙陀部之后,你汉子?你在河套吃沙子还差不多。”
“大!!!”
“敬瑭,大哥,都消消气,都消消气。额们老突厥,那是文皇帝那会儿传下来的,当得起汉子,当得起……”
臬捩鸡的亲弟弟“石万友”两边打哈哈,然后接着道,“敬瑭,恁急个啥?恁爹哪能没主张?是不是?”
说罢,转头看着臬捩鸡:“哥,这是个甚么说道?”
“去把万青、万年喊过来。”
“额这就去。”
等“石万友”离开之后,臬捩鸡这才盯着石敬瑭说道:“老夫知道你不服,给你一百万,你自立门户吧。”
“当真?”
“当真。”
“好!”
石敬瑭没有废话,沉声道,“大,听我一句劝,那女子绝非良善,她男人是个魔王,她也定是个女魔头。”
“拿了钱,就不要回来咧。”
“好。”
很显然,臬捩鸡根本没有听他劝的意思。
石敬瑭离开之后,心中暗忖:那女子手黑心更黑,我在东京没有朋友,不如去一趟北京。
“彩凤帮”主要的活动范围,就是在河套省,离北京太原并不远,过个黄河便是。
也因此“彩凤帮”有些生意,是在河东省做的,石敬瑭在那里,也算是颇有门路关系。
主要是很多老突厥现在就是玩个姿态,实际上半句突厥话都不会,更不要说文字之类了。
一般敢自称老突厥的,不是跟怀远郡王有关系,那就是跟阿史德氏有关系,最不济,也是西突厥处月部之后。
这三支,就是其余各种所谓突厥部落的核心,石敬瑭祖上,就是处月部仆从沙陀部,后来是“沙陀军”,属于关中为数不多的军寨,其余军寨大多都已经县城化。
石敬瑭现在是相当的不服气,他这个石姓,可不是完全没来头的,祖上是“沙陀军”的副将,怎么地也算是个副县长。
结果被一个娘们儿当皮球一样踢,当他是“霸王队”的球门线呢。
跟石敬瑭不一样,臬捩鸡现在则是松了口气,甚至已经在朱雀大街专门刻章的地方,刻好了他的私章——石绍雍。
顺便做了一张名片——星辰电影商社西京办事处经理石绍雍。
想要开个电影商社,跟开个自带发行体系的书局一样难,整个帝国像“金菊书屋”这样的超级平台,不是没有,但很少,即便也能做大,往往也只能在省内小范围热闹一下。
类似“火云书局”那样的地方书局,因为有北苍省的本地照顾,所以在北苍省还是有很多便利的,但要是离开北苍省,面对重重刁难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这也是为什么纪天霞会经常性的跟人合伙,只要给当地的地头蛇赚到钱,大部分时候地头蛇是不会管怎么赚到钱的。
前提是只要能分到钱。
然而就算是地方上捞钱,也不是什么商贾之流想开就开的,就算是某一个行当做到了数一数二的大亨,只要没有“官身”,就是个屁。
这个“官身”,不一定是真的官,只要是能够轻松进入权力场的阶层、群体、圈子,那就算是有个“官身”。
于是这年头的大学生,就非常的金贵的。
因为考上大学,的的确确就是有最大的可能做官,官身是最稳的。
萧温的情况,石绍雍这辈子就没见过,可他得承认,萧温这个小妇人,虽然没有“官身”,但比普通地方大学的大学生,还要靠谱的多。
有奢遮权贵帮忙挡风挡雨,这同样也是“官身”,权贵的子侄们,只怕论起步的影响力,还在大学生之上。
而萧温……
她现在住的房子,那都是“狮驼岭钱三郎”送的,石绍雍就算长了熊心豹子胆,也就只能干瞪眼。
石绍雍不傻,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一个老家伙还折腾个屁,有机会做狗……凭什么不做?
那些个做狗而不可得的,能有他现在舒服?
手中那张名片,印着的是“星辰电影商社西京办事处经理”,头衔很琐碎,但是内容却很有力。
西京那些土王八,要是也想“洗钱”,筹钱拍电影,那不是得看他的脸色?
十个点的手续费,多抬一手,多一个点,这一年的饭菜钱,不就是有了?
“彩凤帮”这样的小帮派有多少?西京城外有多少街头混混?争抢厕所那都是个事业!
有化肥又如何,又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化肥,该沤肥的时候,就得沤肥。
洗衣的“浣纱帮”,做缝缝补补的“女红堂”,挖沙的“扁担帮”……
土包子是多,可上了年头的,还活着的那些个老东西老帮主老堂主老会主,谁还没点家底,谁还不想在长安城买一套房子?
孩子不用读书?不想考个好中学上个好大学?
隆庆宫大学就在曲江池,眼睛没瞎天天看得到。
能不憧憬?能不心动?
可问题就是没办法掏这个钱啊,一万八的买房钱掏出来,敞亮是敞亮,阔气也是真阔气,可人家税警过来直接把人给拷走,你敢声张?你敢抗辩?
你一个掏大粪的,你掏了几辈子的大粪,才有了一万八的买房钱?
说不出个道道儿来,那你就是“粪霸”,你就是鱼肉乡里、欺行霸市……
但有个电影商社那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实力这么强劲的电影商社,捧个角儿花了万儿八千,红人走穴帮忙卖摸脸霜辛苦费万儿八千,出个唱片卖个万儿八千……谁能说有问题?
合情合理合法。
真要是有人要找麻烦,可以啊,请找星辰电影商社的萧老板。
所以只要不是太傻,西京那些最底层的香堂会水,几乎都会一窝蜂地带着现钱来办事处找石经理。
现钱还不是印着贞观大帝头像的纸笔,而是黄金白银开元通宝。
西京的权贵,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
实际上类似“彩凤帮”这样的小帮派,一般的靠山,也就是警察局中的一个小警察,撑死就是某个警队的队长,到不了局长那个地步。
而一个小警察,除开特殊渠道,正行入警队,带一点家世便利,往往就是某个家族的管家儿子。
也就是说,“彩凤帮”这样的底层帮会,距离一个不知道算不算豪门的大户门庭,隔着一个警察,以及这个警察的爸爸,再以及,这个警察的爸爸伺候的那位大爷……
隔了这么三层,“彩凤帮”上上下下,或许都不知道这位大爷到底姓甚名谁,在这个大户家族之中,是族长还是家长,是行二行三还是大老爷。
现在,石绍雍完全可以“笑傲江湖”,因为他现在绝对是完成了诸多西京底层社团份子几辈子都完不成的壮举。
整个西京几十万吃这碗下层饭的人,他石绍雍现在就是爷!
大爷的爷!
石绍雍现在就是石大爷!!
石大爷怎么允许别人来轻易地破坏这个来之不易的成果?!
诚然,当时他心疼三百万……
但那只是当时。
醒悟过来之后,他便知道,这三百万的祖传“黑钱”,想要买到这样一个身份,是多么的虚无缥缈。
提着猪头找庙门,三百万的猪头就想找到这样的神庙……正常情况,门儿也没有。
石万友是老实弟弟,他只听他这个哥哥的;石敬瑭却不是个老实儿子,他未必听他这个老子的。
一百万让他滚,从此以后就互相不用往来了。
他石绍雍不允许有人质疑萧老板的善良!!!
……
在石绍雍印好了名片的同时,彭彦苒也是好奇萧温的做法,这样真能捞着钱?
而且看石绍雍这个糟老头子,就不像是个好人,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我们只看钱,交不出钱,就交出一条命。”
萧温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话,把彭彦苒吓了一跳。
“相公需要钱,他要是敢在这件事情上糊弄,杀人不算什么。”
为了丈夫,她做个毒妇完全没问题。
不问对错,因为没有选择对错的余地。
丈夫现在的事业,太过恐怖,是没有退路的。
一个石绍雍……死了也就是死了。
“再者,小苒你别看石绍雍现在宛若土狗,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他一旦返回长安,呲牙咧嘴对以往的朋友,比谁都会狠。我们要的,就是他做恶人。”
“就像是皇帝重用酷吏?”
“对,得罪人的事情,我们有,我们也要做,但是直接去下手的,是石绍雍。他是最黑的,有些人不敢报复我们,但是报复石绍雍的,他们有胆子,而且胆子很大。”
“……”
彭阳人觉得以前自己在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简直就是玩笑……
夫人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很恐怖。
还好,夫人是自己人。
571 李真人三戏白牡丹
“大,那女子好大口气,咋,就她能,就她本事?额们又不是瓜怂,怕她个上堂的女二赖子?”
“哎哟敬瑭可不能胡说啊,恁爹这岁数,大风大浪都过来咧,恁可不兴让恁爹胡子都白了,还……还睡不得热炕啊。”
“噫……”
很是嫌弃的中年汉子顿时别过头,不再去废话,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
他爹在那女子客厅跪下的事情,早就有人传了出来,虽然还没有传的很热闹,可是西京的兄弟伙儿也在打听,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抽着闷烟的臬捩鸡没有反驳儿子的话,只是低着眉头淡然道,“往后额们就姓石,记住喽,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姓儿,是萧老板的恩,是王委员长的赏。可记得?”
“大!!!”
中年汉子急了眼,“咋能是那女子的恩赐?!这是辱没祖宗!!”
“你要是不成,你走。不过敬瑭啊,你要是走了,可莫回头。”
脸色铁青的“石敬瑭”一向是寡言少语,今天说的话,抵得上一旬的量了,此时他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我堂堂汉子,哪能受这等鸟气!!”
“你汉子?你是突厥之后,你是突厥沙陀部之后,你汉子?你在河套吃沙子还差不多。”
“大!!!”
“敬瑭,大哥,都消消气,都消消气。额们老突厥,那是文皇帝那会儿传下来的,当得起汉子,当得起……”
臬捩鸡的亲弟弟“石万友”两边打哈哈,然后接着道,“敬瑭,恁急个啥?恁爹哪能没主张?是不是?”
说罢,转头看着臬捩鸡:“哥,这是个甚么说道?”
“去把万青、万年喊过来。”
“额这就去。”
等“石万友”离开之后,臬捩鸡这才盯着石敬瑭说道:“老夫知道你不服,给你一百万,你自立门户吧。”
“当真?”
“当真。”
“好!”
石敬瑭没有废话,沉声道,“大,听我一句劝,那女子绝非良善,她男人是个魔王,她也定是个女魔头。”
“拿了钱,就不要回来咧。”
“好。”
很显然,臬捩鸡根本没有听他劝的意思。
石敬瑭离开之后,心中暗忖:那女子手黑心更黑,我在东京没有朋友,不如去一趟北京。
“彩凤帮”主要的活动范围,就是在河套省,离北京太原并不远,过个黄河便是。
也因此“彩凤帮”有些生意,是在河东省做的,石敬瑭在那里,也算是颇有门路关系。
主要是很多老突厥现在就是玩个姿态,实际上半句突厥话都不会,更不要说文字之类了。
一般敢自称老突厥的,不是跟怀远郡王有关系,那就是跟阿史德氏有关系,最不济,也是西突厥处月部之后。
这三支,就是其余各种所谓突厥部落的核心,石敬瑭祖上,就是处月部仆从沙陀部,后来是“沙陀军”,属于关中为数不多的军寨,其余军寨大多都已经县城化。
石敬瑭现在是相当的不服气,他这个石姓,可不是完全没来头的,祖上是“沙陀军”的副将,怎么地也算是个副县长。
结果被一个娘们儿当皮球一样踢,当他是“霸王队”的球门线呢。
跟石敬瑭不一样,臬捩鸡现在则是松了口气,甚至已经在朱雀大街专门刻章的地方,刻好了他的私章——石绍雍。
顺便做了一张名片——星辰电影商社西京办事处经理石绍雍。
想要开个电影商社,跟开个自带发行体系的书局一样难,整个帝国像“金菊书屋”这样的超级平台,不是没有,但很少,即便也能做大,往往也只能在省内小范围热闹一下。
类似“火云书局”那样的地方书局,因为有北苍省的本地照顾,所以在北苍省还是有很多便利的,但要是离开北苍省,面对重重刁难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这也是为什么纪天霞会经常性的跟人合伙,只要给当地的地头蛇赚到钱,大部分时候地头蛇是不会管怎么赚到钱的。
前提是只要能分到钱。
然而就算是地方上捞钱,也不是什么商贾之流想开就开的,就算是某一个行当做到了数一数二的大亨,只要没有“官身”,就是个屁。
这个“官身”,不一定是真的官,只要是能够轻松进入权力场的阶层、群体、圈子,那就算是有个“官身”。
于是这年头的大学生,就非常的金贵的。
因为考上大学,的的确确就是有最大的可能做官,官身是最稳的。
萧温的情况,石绍雍这辈子就没见过,可他得承认,萧温这个小妇人,虽然没有“官身”,但比普通地方大学的大学生,还要靠谱的多。
有奢遮权贵帮忙挡风挡雨,这同样也是“官身”,权贵的子侄们,只怕论起步的影响力,还在大学生之上。
而萧温……
她现在住的房子,那都是“狮驼岭钱三郎”送的,石绍雍就算长了熊心豹子胆,也就只能干瞪眼。
石绍雍不傻,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一个老家伙还折腾个屁,有机会做狗……凭什么不做?
那些个做狗而不可得的,能有他现在舒服?
手中那张名片,印着的是“星辰电影商社西京办事处经理”,头衔很琐碎,但是内容却很有力。
西京那些土王八,要是也想“洗钱”,筹钱拍电影,那不是得看他的脸色?
十个点的手续费,多抬一手,多一个点,这一年的饭菜钱,不就是有了?
“彩凤帮”这样的小帮派有多少?西京城外有多少街头混混?争抢厕所那都是个事业!
有化肥又如何,又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化肥,该沤肥的时候,就得沤肥。
洗衣的“浣纱帮”,做缝缝补补的“女红堂”,挖沙的“扁担帮”……
土包子是多,可上了年头的,还活着的那些个老东西老帮主老堂主老会主,谁还没点家底,谁还不想在长安城买一套房子?
孩子不用读书?不想考个好中学上个好大学?
隆庆宫大学就在曲江池,眼睛没瞎天天看得到。
能不憧憬?能不心动?
可问题就是没办法掏这个钱啊,一万八的买房钱掏出来,敞亮是敞亮,阔气也是真阔气,可人家税警过来直接把人给拷走,你敢声张?你敢抗辩?
你一个掏大粪的,你掏了几辈子的大粪,才有了一万八的买房钱?
说不出个道道儿来,那你就是“粪霸”,你就是鱼肉乡里、欺行霸市……
但有个电影商社那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实力这么强劲的电影商社,捧个角儿花了万儿八千,红人走穴帮忙卖摸脸霜辛苦费万儿八千,出个唱片卖个万儿八千……谁能说有问题?
合情合理合法。
真要是有人要找麻烦,可以啊,请找星辰电影商社的萧老板。
所以只要不是太傻,西京那些最底层的香堂会水,几乎都会一窝蜂地带着现钱来办事处找石经理。
现钱还不是印着贞观大帝头像的纸笔,而是黄金白银开元通宝。
西京的权贵,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
实际上类似“彩凤帮”这样的小帮派,一般的靠山,也就是警察局中的一个小警察,撑死就是某个警队的队长,到不了局长那个地步。
而一个小警察,除开特殊渠道,正行入警队,带一点家世便利,往往就是某个家族的管家儿子。
也就是说,“彩凤帮”这样的底层帮会,距离一个不知道算不算豪门的大户门庭,隔着一个警察,以及这个警察的爸爸,再以及,这个警察的爸爸伺候的那位大爷……
隔了这么三层,“彩凤帮”上上下下,或许都不知道这位大爷到底姓甚名谁,在这个大户家族之中,是族长还是家长,是行二行三还是大老爷。
现在,石绍雍完全可以“笑傲江湖”,因为他现在绝对是完成了诸多西京底层社团份子几辈子都完不成的壮举。
整个西京几十万吃这碗下层饭的人,他石绍雍现在就是爷!
大爷的爷!
石绍雍现在就是石大爷!!
石大爷怎么允许别人来轻易地破坏这个来之不易的成果?!
诚然,当时他心疼三百万……
但那只是当时。
醒悟过来之后,他便知道,这三百万的祖传“黑钱”,想要买到这样一个身份,是多么的虚无缥缈。
提着猪头找庙门,三百万的猪头就想找到这样的神庙……正常情况,门儿也没有。
石万友是老实弟弟,他只听他这个哥哥的;石敬瑭却不是个老实儿子,他未必听他这个老子的。
一百万让他滚,从此以后就互相不用往来了。
他石绍雍不允许有人质疑萧老板的善良!!!
……
在石绍雍印好了名片的同时,彭彦苒也是好奇萧温的做法,这样真能捞着钱?
而且看石绍雍这个糟老头子,就不像是个好人,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我们只看钱,交不出钱,就交出一条命。”
萧温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话,把彭彦苒吓了一跳。
“相公需要钱,他要是敢在这件事情上糊弄,杀人不算什么。”
为了丈夫,她做个毒妇完全没问题。
不问对错,因为没有选择对错的余地。
丈夫现在的事业,太过恐怖,是没有退路的。
一个石绍雍……死了也就是死了。
“再者,小苒你别看石绍雍现在宛若土狗,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他一旦返回长安,呲牙咧嘴对以往的朋友,比谁都会狠。我们要的,就是他做恶人。”
“就像是皇帝重用酷吏?”
“对,得罪人的事情,我们有,我们也要做,但是直接去下手的,是石绍雍。他是最黑的,有些人不敢报复我们,但是报复石绍雍的,他们有胆子,而且胆子很大。”
“……”
彭阳人觉得以前自己在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简直就是玩笑……
夫人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很恐怖。
还好,夫人是自己人。
572 东京萧娘子
对于电影,有一黑一,王角穿越前的电影票全靠赠票,要不就是同学约人失败之后,他就拿着电影票去忽悠别人一起看。
至于说拍摄手法,导演要传达什么什么意图,电影影响了什么……
继续有一黑一,王角大学四年最喜欢看的还是两个人的电影,导演传达的意图很明确,电影影响的人也不算少,看之前宛若魔鬼,看之后贤如圣佛。
其余的,不是王角对这个导演那个编剧有意见,你的街头调查还不如爷一个“对外汉语专业”的文科生呢,你好意思说这是社会的沉淀,时光的一哆嗦?
再退一步讲,艺术家要是搞艺术呢,挺和平的,就怕艺术之心在奥地利这样的国家折戟沉沙,完事儿就奔河北省慕尼黑去了。
所以,王角不懂电影,也没办法懂。
主要还是没有创造条件。
他要是有钱有闲,那哪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个文科生。
掐指一算,根据老婆的书信,他发现京城最近的情况有点奇怪。
首先物价涨的比工资快。
原先十一二块钱的工资就算不错了,已经算是“白领”,但如果在京城没有房子,不是京城本地人,那就比较麻烦,租像样的家具齐全的房子,差不多就是在五块钱上下。
倘若单位包三餐,再加上住房补贴,那也还好,一年到头只要不拖欠工资,几十年下来,混一套小房子,离京城繁华区远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可现在,大约是不成了。
至少很多贷款合同直接爆了,很多分期买房的京城高收入职业,已经中断了房贷,去年开始,洛阳的银行就开始收房,并没有给多少宽限时间。
违法不违法且先不说,但是这些“高管”开始外流谋出路,是事实。
开往各地的火车,多有奔海港去的,只因海港附近,原本就是“就业洼地”,这些人前往就业,堪比“机械降神”一般违和,海港旧有不专业的模式,很快就会被专业的方式替代。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钱阁老执掌的内阁,开始允许某些岗位上的职业流动,在以前,属于灰色地带,属于“民不举官不究”。
类似“金菊书屋”这样的跨海跨纬度超级平台,朝廷允许且只允许这么一个,再多是没有的,剩下的只能在某些省内……甚至直白一点说,只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跟“金菊书屋”抗衡。
纪天霞有多馋“金菊书屋”收集数据、情报的能力,“金菊书屋”实际掌握的能量,就要在他嘴馋下贱的程度上,再扩大十倍百倍。
而现在,这些高端人才的流动,一个个掌握的数学工具和工作经验,早就超过了张苍、王孝通之流,到一个地方,就是一个地方一个部门一个公司的“计相”,跟他们的品行道德完全无关,纯粹是能力使然。
这种流通的大前提,是行业从帝国的国家特权或者说政府特权,变成了具备一定“寡头共和”性质的地方分润。
雨露均沾,大家都可以搞一点点,那么在中央失业的人群,就有了去处。
而同样的,在京城中失业的中低层,也会随之而去,这是一个配套的庞大体系。
从财会制度建立,到管理机制重整,乃至进进出口贸易或者本地加工配套,一环扣一环,一个带动一片。
这等于说就是破了一个口子,帝国的上层,一百多年来,是明确知晓技术革新带来的好处是什么,是能够延缓危机,是能够把饼做大的。
然而问题在于,把饼做大对于他们这些“新贵”的统治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财富、权力、地位,并不需要技术革新来维持,他们同样也知道,如果不给最底层一点点饼渣滓吃了饿不死,整个帝国的统治维系,是不能长久的,所以,他们对王角所在的南海,南至整个帝国核心区意外的统治地带,都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技术封锁。
只是,这些帝国的寡头豪门,并不将这个手段,称之为“技术封锁”。
一条“交苍线”,修几十年修成断头路,都不需要行政手段,不过是本地乡民的无知罢了。
然而乡民真的无知吗?
乡民看不见蒸汽机车,却知道用牛,用马,用人力摇车,也能在铁轨上跑车厢运货物,他们的无知,被人包装在了所有的印刷制品上,于是几亿人都知道乡民是无知的,于是十几亿二十亿人也都知道了。
终于帝国在原有的技术条件上,已经无法再承载如此庞大的人口,如果二十亿人口都是农民,那么反而问题不大,因为可耕种土地以及复杂的种植体系,足以养活二十亿农民。
可惜并非如此,王角发迹的杀龙港,一个发达的转口港,一个南海的“大城市”,因为贸易,因为运输,因为镇压,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杀龙港的非农人口比例之高,超出想象。
但杀龙港的本地人,养活起来并不难。
“宝珠椰子饭”就能养活人,吃木薯粉调制的“饭”,再加椰蓉椰油椰汁,一年到头,想要长胖……成了一种不小的奢望。
帝国最顶尖的精英,用一种密集养殖的方式,牢牢地把控好了杀龙港的粮食输入,又通过行署的职能来进行一定的调控、干涉,实现一个地方的内部分配,只要不闹到“易子而食”的地步,这个统治,就是合格的不能再合格。
说到底,南海某个地方死了一百万人,跟我洛阳又有什么关系?
你杀龙港百几十年来就三个人考上大学,说明你这个地方的人读书不努力,不像京城的人,要聪明的多。
一个很诡异的逻辑当说了一百遍一万遍之后,其实哪怕真的有人质疑,这不是个诡辩、谎言么?
问题就出在这里,哪怕王角穿越前,当一个组织中的人数达到一定程度,那么就这么一堆人,智者就算是对的,最后也会怀疑自己,然后跟着一起犯错,又或者是“难得糊涂”。
那是一个互联网相当发达,咨询极为爆炸,通讯极为方便的时代,尚且在“返转”“再返转”“又返转”中反复拉扯。
这个时代,看似发达的纸媒,因为刻意的分门别类,以至于王角写的小黄文,竟然成了南海地区为数不多见的“靓丽风景线”。
就是这么的荒诞离奇。
然而这份荒诞,是无数个精英,无数个比钱镠还要精明的人物,通过一百多年的努力,最后形成的。
直到现在,人口承载到了极限,重新出现了二选一。
一是把饼做大,让底层能够再苟延残喘一下,但需要技术扩散,需要让利。
二是饼还能更小一点,但是自家可以分到比以前多。
第二种方法很容易达成。
底层死的多一点,什么“马尔萨斯陷阱”……那他妈就是个屁。
王角以前看不懂,但是工作量越来越大,精力却越来越旺盛之后,他便知道,钱老大这个卤蛋脑袋,心也是卤蛋颜色的,而且可能老抽加的特别多。
于是跟老婆的书信中,王角发现从去年开始,京城就很巧妙地在进行人口分流,他就觉得这是有一手的。
然而当发现主要是“高端人才”外流之后,他就觉得有点哪里不对劲,尤其是那些中层管理和底层从业人员,他们能够选择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说到底,京城的底层,和杀龙港的底层,并没有什么分别。
大家都是掏粪工人,难不成你京城的掏粪勺子,要比杀龙港的多一层镀金?
倘若没有,那就是没什么不可替代的。
再进一步思量,那就更加的歹毒了一些。
是逼迫着京城的底层也要想办法去谋出路,往外面走,往外面分流,然而这会导致什么呢?
这个时代的底层流动,虽然不至于跟数百年前一样困难重重然后死伤惨重,但是,已经遭受了大量自然灾害的周边地区,必然会发生冲突,这种冲突的另外一种形式,就是两个程家的火并。
大量的家丁无意义地死伤,这种消耗稍微大一点,最后折算下来,不过是“米面粮油”这样的“抚恤金”“慰问金”。
钱老大这么玩,如果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整个京畿地区,肯定是要自爆的。
然而他就是有这样的底气,因为中央军始终都在江北,连长江都没有过,“靖难军”隔空喊话,连个屁都没有放。
这么一系列串下来,各种奇葩、离谱、匪夷所思的操作,其内涵的逻辑,就吻合上了。
王角对此无能为力,所以,他从来不关心也不懂的电影事业,这一次,他算是认认真真地了解了一下。
因为,电影票钱没有涨价。
几十年前是二十个开元通宝,现在,还是二十个开元通宝,又或者说,两个铜元。
这是整个京城,乃至中央核心区只要还有一些家底的人,能够娱乐消遣的倒数第二活动。
倒数第一是
最贵的,是读书。
很神奇的事情,所以王角发现,萧温虽然还没有把《孟姜女哭长城》拍出来,愿意去打听去了解的人,反而更多了。
这些人,往往不是失业了,就是很快就要失业。
于是乎,在这一场夫妻间的通信中,王角突然懂了,以前书上老是说什么“大萧条”时代是电影的“黄金时代”,大约是有点道理的。
无所事事,可不是看个电影逗闷子么。
真有事情干,哪能看电影呢。
当然,想要让上班族也去看电影……
那大概就是要另外用一点手段,用一点技术。
可惜,王角没有拍摄《泰坦尼克号》的本钱,也没有《阿凡达》的炫酷技术,更没有消费主义盛行的软营销,当然,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小黄文杂志上,搞一个《一生中必须要看的十部电影》……
倘若这个话题没有营销成功,那换成《十大感人至深的电影》总能成功。
这本身和电影无关,就好比歌颂英雄,不掩英雄本色,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人民群众讴歌英雄,是很朴素的,发自内心的向往、赞美,而有的人,一样的行为,一样的文字,他便能从中压榨出惊人的利润来。
“拍电影……真能赚钱啊。”
有点诧异,他认真了解过京畿地区、京兆地区的现实状况之后,稍微算了算,只要一部电影的观影人次超过五百万,还真能盈利。
在安仁县是指定不行的,这里的人少,且有工作,没有那么多的消遣时间。
然而京畿地区、京兆地区,或者直接一点,东京和西京这两个超级城市,他们本身就是安逸惯了的,持续了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三四百年甚至更久远,都很安逸。
享乐主义就算没人推波助澜,也会自然而然地滋生,因为这是帝国长久以来最精华的部分,上溯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就已经是如此。
于是乎,即便是在最蹉跎最艰难的岁月中,他们也不能降低自己的格调。
京城的大爷,再落魄,那也是京城的大爷。
最低层次的娱乐活动,总得有一样,倘使花钱不体面,二十个铜板有失身份,没关系,将《孟姜女哭长城》艺术化、时尚化,那便是没了大问题。
不是爷没钱,也不是爷落难了,爷只是喜欢艺术,喜欢电影里那美丽的姑娘。
人和人并不太多不同。
穿越前的,还是穿越后的,貌似都差不多。
“姐夫,夫人真拍电影呐。”
彭颜料见王角感慨拍电影挣钱,也是来了兴趣,“那我这样的,去演个英雄好汉,那肯定是没问题吧?”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让人去调查一下各大城市的情况。动荡会有,但太平的地方也会有。十一,这样,你带上跑过江湖的小兄弟,去一趟苏州杭州,江东大一点的城市都摸一摸,看看能不能开个馆子之类。”
“姐夫你要开妓院?”
“……”
王角当时就像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什么叫开妓院?!
“姐夫,开啥馆子?”
也是反应过来,姐夫不可能开妓院,彭颜料打着哈哈,小心翼翼地问道。
“电影院。”
“是等夫人的电影出来,就在自家的地盘上放?那是得提前准备准备。”
虽说放电影彭颜料也不懂,但他小时候跟着做过戏园子,班主名角儿的安排,那也是心中有谱的,不是那种啥也不会的公子哥。
此时王角这么一吩咐,其实他心中就点了几个人,都是以前的玩伴,“长路忠武军”现在事实上分裂,跟着彭家走和跟着马家走的,前程各自负责。
“我家先生在杭州是有个宅院,但是怎么改造,不好说。花钱得紧着点,不过我私人可以批一笔钱给你,沔州银行的金票。”
“真哒?!”
“你且先去做好调查,写一份报告上来,两个月之内我就要看到。”
“那秋收都过了啊。”
“秋收……”
愣了一下,王角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儿子也快要满岁了。
但他却至今没有见过,办公桌的抽屉中,只有一幅画,是画师画的肖像画,惟妙惟肖,婴儿很健康,睡得很香。
可是,画只是画。
在这个没有即时通讯工具的年代,他想要听一听孩子的牙牙学语声,都是一种奢望。
七坐八爬九扶立,应该已经宛若猫狗,到处乱窜乱爬了吧。
“姐夫,可是想大哥了?”
见王角略微失神,彭颜料竟是猜到了真相,倒是让王角有些意外,这小子,心思其实并不粗大。
“大哥也快要满岁了。”
“等姐夫掀翻了钱阁老,也去东京做个太上皇去!”
“你当我是麦克阿瑟?”
“麦啥?”
“行了,你准备准备,我会通知宣传部的几个干事一起跟着,让他们也就地考察一下,看看宣传上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拍电影……我看是个好工具。”
纯粹赔本赚吆喝,会打击人的积极性,不是打击王角的,而是打击做事的。
对于怀揣理想的人来说,哪怕明知道自己做的是宣传工作,可要是一直亏钱一直赔本一直没有进项,他们自己的内心压力会很大。
哪怕没人指责他们,但是他们自己的理想主义,会让他们觉得在拖后腿。
有些时候,摸鱼天才们的宽大心理,并非没有任何好处,该有的“鸡贼”,有一点也是好的。
对于电影这件事情上心之后,王角便跟洛阳的人联系勤快起来,等到赣西和湘东的乡间公路都修通了,从西京长安来了一批人,让王角陡然心情无比复杂。
他本以为是西京的设备拆好了运到了,哪里想到,竟是一批成分很是诡异的三教九流之徒。
这个帮那个派的,都是过来给王委员长报喜,庆祝王大哥王秋满岁。
又是啥操作?!
你们这群人,怎么知道这个情况?!并且还能熟门熟路熟络人的模样?!
直到“李公馆”的钟太山探望女儿归来,跟王角见了面之后,这才说了详细的情况,听得王角脸皮一抖一抖的。
“钟前辈,听你的意思是……阿温在东京,是开了好几家公司?”
“主要是星辰电影商社,然后在西京有个办事处,规模很大。而且西京的办事处,已经先拍了一部戏,叫《李真人三戏白牡丹》……”
“……”
两个男人都是沉默了下来,有点尴尬。
王角想说不可能的,自己的老婆怎么可能投资这种片子。
但是现在的状况有点复杂,合着自己老婆通过某种手段,成了西京几千个帮会的幕后老大?!
什么叫有活力社会团体啊?!
淦!!
不是……我老婆能是这样的人?!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萧温多么温柔善良,她是坚强,但不是钢铁啊。
但钟太山的话,再加上西京那群底层“江湖儿女”的道喜,这不能说是七八五十六,这指定是八九不离十。
“前辈,大家自己人,咱们交个底。阿温在京城……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事业?‘李公馆’让你出来行走,不可能就是为了看看女儿吧?”
“这……”
钟太山想了想,看看左右,见没有人,然后道,“王相公,这次我出来,是韶州本地的头面人物,也想找个地方投资。矿场投资是好,但现在不稳,毕竟唐州长被广州方面掣肘的厉害。然后‘南忠社’暗中联系了一下,‘白云山银行’也想早点扭亏为盈,找个地方军头拿钱虽然快,但这种一次性的买卖,李公不中意,‘南忠社’的大知谦也觉得没意思,然后大家看到了报纸上说的《孟姜女哭长城》,就稍微打听了一下。咳嗯……”
“什么意思?你们拍电影?”
“投资。”
“投资电影?”
“投资王夫人。”
“……”
他妈的怎么不投我啊?!
一脸懵逼的王角当时就震惊了:“不是,投、投资我老婆?!”
“王相公,您当真不知道?!”
“有话直说!”
“咳嗯……”
钟太山心想自己女儿也是受了王家照顾甚多,王角还救过她的命,当下便道,“东京的行市,现在不太好说,但是西京的三教九流,都在想方设法把钱投到王夫人那里。王夫人一般收二十个点的手续费,一万洗成八千,八千自己再缴纳十五个点的税,还能有个……”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猛然抬手打断了钟太山的话,“等等啊,我先缓缓。”
重新回忆一下,要冷静。
当初在沙县大酒店的前台,那个丰腴的可爱的温柔的体贴的小姑娘,是自己看中的老婆,这一点,没有问题。
这么漂亮可爱温柔的小姑娘,她能是黑道大姐头吗?!
肯定不科学!!
“也就是说……现在阿温那里,其实钱不少?”
“我离开东京的时候,账面上至少八百万现金。”
“……”
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不是痛,是很痛。
还好,是错觉。
自己只可能是腰子痛,心脏是不可能痛的。
爷的眼光有问题?!
爷的人生是幻觉?!
穿越的时候物理学定律失衡了?!
“按照钟前辈所言,你个人估计,会有多少进账?”
“我跟西京几个道门的朋友也认识,像‘彩凤帮’这种的,还有七八十家,都是盼着把钱变干净了好在大城市开销。这年月不比以前,很多有能力的家族,也不愿意照顾这些吃江湖饭的,因为豪门的小支,现在就是干了脏活。所以,能够找上王夫人这样的大靠山,很不容易,再加上‘星辰电影商社’也的的确确在拍电影,不是诈骗,更是让人放心。”
说到这里,钟太山突然又道,“对了,东京有些学生,自称是‘劳人党’的党员,也时常在‘星辰电影商社’帮忙,然后勤工俭学赚取活动经费,如今帮着宣传《孟姜女哭长城》的,多有学生。”
“……”
“尤其是洛阳女子大学,有个大礼堂被改造了一下,能够临时充当电影院。有几个片段小样,已经在学校里放过了,都是五分钟十分钟的戏,但都很热闹。”
“……”
“郊县的露天电影场,现在有一两百个,都是村社的社屋晒场之类,我在荥阳也顺便看了看,火车站也有露天电影。”
“……”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我老婆不是怀孕生孩子坐月子奶孩子么?!
这他妈还能做这么多事儿?!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王相公,现在王夫人在北地江湖上都很有名,哪怕是北京的大豪,去东京都要拜会一下。我这次过去,就撞见了‘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人,有两个是给副主席做手铳队队长的,以前在北京,是有名的马贼,三省横行的强人。可到了东京,银元就送了二十条。”
一条银元是一百个,二十条,那就是两千块钱。
放两年前,可能对大豪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现在,纸币越来越不如擦屁股纸,两千块钱绝对算是不菲的一笔。
“可有什么诨号?”
“‘东京萧娘子’。”
“卧槽还真有?”
“这……这是自然,毕竟,不能直接喊王夫人。比如西京,以‘彩凤帮’为首的,一般喊‘萧老板’;北京过来的,只要是带太原口音的,都喊‘萧娘子’。直接喊王夫人,多少都有些犯忌讳,毕竟,王相公您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勾勾手指,几万人马过去,什么北京豪强西京好汉,该死就得死。”
“……”
我去,原来我已经这么拽了么?
刚想得意呢,王角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得意个屁啊!!
老婆现在画风都变了好么?
明明信中还是很温柔的。
“钟前辈,那你这次前往东京,其实也是谈生意?”
“‘白云山银行’准备在东京开展业务,只做‘星辰电影商社’……这两年内,应该只做这一家。”
“艹。”
“王相公,都是混口饭吃,现在的行情,找个能投资的,是真的很难。王夫人现在光洗钱……不是,光拍电影,至少五六千万的利润是有的。南都那边虽然很厌恶王相公,可是没人跟钱过不去,所以就打算绕开王相公,直接跟王夫人接触。”
“你们……有眼光。”
“惭愧,还请王相公放心,我钟太山……算了,山高水长,王相公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随时可以派人过来找我。”
“嗐,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去东京把老婆捉回来吧。”
王角这时候也清楚,自己老婆无意中是做了一件比较大的事情,只要电影上映,然后数据从火爆走上极其火爆,最后又安安稳稳,没人牵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那么接下来的“星辰电影商社”,就会成为标杆。
倘若如此,这事儿还真就简单不了,也难怪西京南都的人都宛若“狂蜂浪蝶”。
“其实也是好事啊。至少我这边经费就多了。”
“王相公,广州那边也是这么想的。”
钟太山提醒了一下王角,“所以现在原本就恨王相公的,更恨了。我估计,秋粮上市前后,会有人想要行刺王相公,还请王相公多加小心。”
“什么来头?”
“肯定是姓冯,但是哪里来的,不好说。李公认为是辽东省的冯氏。”
“这么远?”
“岭南冯氏的祖庭,现在是定在了广州,认了耿国公为开宗之祖,但真正的祖庭,还是‘渤海冯氏’。虽说官面上并不联系,但江湖上的事情,就是认个交情,结个关系,有些不方便的事情,肯定交给江湖中人去做。事后找个由头,把知道太多的做了,事情也算是了账。”
“唔……”
王角点了点头,对钟太山道,“钟前辈,多谢。这件事情,我记下了。”
573 汉末投影
洛阳,城南的西街市场有个巨大的牌楼,牌楼下方铭文有署名“巨室”的字号,这便是“金菊书屋”黄大老板在发迹之时的表字。
题跋是手书阳刻,落款“郑畋”,倒是没有什么称呼。
不过此人便是黄大老板当初的“合伙人”,故凌烟阁首席阁老。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郑畋是一手将“荥阳郑氏”重新提升到超级望族的强人,而且还是在当时的京畿地区。
牌楼就是个见证,六七十年前的辉煌,如今留下的,也就些许余韵,嘈杂的市场依然嘈杂,但这点嘈杂,已经不足以吸引凌烟阁中的相公们。
直到“星辰电影商社”把办公地址挪到了这里,顿时有了刷新气象的感觉。
“区区几千万,没什么意思吧?怎么都一个个火急火燎的?”
“温少爷,话不能这么说啊。您又不当家,哪里知晓这里头的辛苦。萧大老板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不但能拿到政府特批的牌照,还能直接请来一家老牌银行捧场,这你就是换成当代‘瀚海公’,他也只能在河北省这么玩不是?”
“那陇右省的不是也跟着在长安开了一家电影公司吗?”
“对啊,开了。可是又能怎么着呢?开电影公司的十好几家呢,谁都敢投么?温少爷,这里头还有另外一个事儿呢。”
“什么事儿?”
“你不能糊弄人啊。真当税警团是吃干饭的?你做的天衣无缝……啊不,也不需要天衣无缝,只要能糊弄过去,税警团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可你要是连糊弄都不糊弄,硬觉得自个儿是赵郡李氏还是河中长孙的,那也不能不拔刀啊。横刀又不是烧火棍,一点儿都不能用。”
“不是说都在拍电影吗?”
“拍?拍个棒槌。‘星辰电影商社’那是正儿八经选角儿请人,出的几个小段儿,就那十几二十分钟的,郊县的社屋场子不知道多火。前头我去了南城墙广场,那地方都是厂里做工的,露天电影就这么一放,五个开元通宝就能凑着往前看,有座儿。没钱的,往后靠着。那天一个场地就赚了一百块钱,算下来就是两千人交了钱的。税警都帮忙维持秩序,为什么啊?因为这是财神爷啊。”
说话的人手指用力地点了点桌子,“人家真缴税呐。”
“别家呢?”
“别家?别家连幕布都没有买呢。”
“……”
“温少爷,北京跟东京,那就不是一回事儿。”
“可说到底,它不还是几千万吗?”
“温少爷,你以为只有西京那点跑江湖的想要洗一洗?”
“……”
“瞧见郑家的人了么?昨天郑凝绩这样退休的大员,借着亡父的名头,来牌楼这里转悠,是为了什么?因为黄大老板不行了。‘金菊书屋’肯定要崩,但崩了之后怎么办?再弄个大家都看得过去的不是?”
“所以……”
“所以黄大老板不行了,神通广大的萧大老板,她行啊。别人想要深入乡镇村里,那是拼了老命。可你看在厂区广场弄露天电影,都是谁在跑?除了‘成都路忠武军’‘长沙路忠武军’的人,还有新冒出来的‘劳人党’。那些后生……干劲儿比谁都大,还不怎么图钱。”
“……”
从北京太原过来的温少爷此时已经一愣一愣的,好半晌,他突然道:“那我要是也投这个‘星辰电影商社’呢?”
“可以啊,不过得先预约。萧大老板的日程表,已经排到了过年。”
“真的假的?”
“骗你我能活千年。”
“怎会到这种地步?”
“温少爷,你不是去看过黄大老板了嘛,你能不知道?”
“他们就是吵着说要怎么着怎么着,我是一句没听懂。”
“听不懂就对了,黄大老板当年的朝中盟友是‘台文公’,然后‘台文公’的儿子郑凝绩,前天来了牌楼这里转悠,显而易见,黄家跟郑家,也是在琢磨着后头的事情。温少爷,萧大老板她现在就是什么都不干,对吧,她也照样是京城里面第一流!”
“……”
想了想,温少爷寻思着还是得再去一趟黄巢的家里看看。
有些消息,果然还是得认真打听。
而此时,太原温氏和江阴张氏的人也在“金菊书屋”大老板黄巢家中,已经不能见客的黄巢,现在即便是睁眼,视线也是没有焦点的。
头顶彻底秃了,白须很长,身体也干瘪了许多,曾经意气风发的帝国栋梁,这光景,宛若一具尸体。
在这具“尸体”的两旁,或坐或站一些人,主持局面的,不是黄巢的儿孙们,而是“金菊书屋”的股东皮日休。
“各方的意思、态度,老夫也是知道的。黄兄也同意拆分,各省各道各府,甚至是各个港口的分支机构,怎么安排怎么切割,可以慢慢谈。当然也可以按照股份来分,但这样就有人吃亏,老夫和老陆,自然怎么分都可以……”
皮日休毕竟也是八十多岁,年轻那会儿精力旺盛,还能跟人斗来斗去,顺便还能舞文弄墨。
但是现在,却是不行了。
曾经被压制住的会稽钱氏,不但重新执掌天下税警之力,更是登堂入室,成了凌烟阁的首席,更是“海洋大臣”。
旧时代的一切,都会被这个疯子切个稀巴烂。
什么狗屁平台不平台的,什么狗屁舆论机器,于我无用者,不听命于我者,皆不可用。
很粗暴但是很现实,钱镠的一系列操作,看似没有针对谁,实际上却在效仿他的祖先。
当年怎么对付“五姓七望”的,现在就怎么对付安逸惯了的“新贵”们。
懈怠了几十年,碰上这样的恶狗,无能为力。
皮日休能做的,就是止损。
他甚至察觉到钱镠所图还不止这些,钱镠还想通过消耗“多余”的人口来缓解经济危机。
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皮日休,知道钱镠这是要掀起战争,不是什么“靖难军”北上的军事游行,而是要规模更大,能将“新贵”都打到伤筋动骨的那种。
旧有的默契,其实二十年前就有些失效,因为可以掠夺的资源,并没有大幅度增加,有些发现的金矿,诸如“天涯洲”的一些富矿,单氏、王氏,都是捂在手中并不开发。
金子就算不挖出来,也还是他们家的。
然而金子是不能吃的,能吃只能是粮食。
小农数量在锐减,这一点,皮日休知道,因为“金菊书屋”会帮民部收集数据;大户都在玩新型土地兼并,大量可耕地地区的军寨,都事实上转型成了“农奴集团”,这一点,皮日休也知道,所以对王角能够在“安仁军”发家,他并不奇怪。
然而,他没有办法去阻挠。
原因很简单,他也是这个“食利阶层”或者说“统治集团”中的一份子,他获利奇多,倘若他来反对黄世安这种人,事情不大,性质却很严重。
钱镠不一样,王角,更不一样。
“袭美公,若是‘金菊书屋’解体,教育部……”
“教育部对这些事情,都是不予理会。”
皮日休跟教育部那些退休的没有退休的部堂级人物谈过,整个教育部的高层,认为帝国如果不转型,崩溃就是三五年的事情。
建设几十年,崩盘一夕间。
财政不良都是小事,分配越来越极端,才是不可逆的事情。
到了临界点,总是要爆的。
不是这里,就是那里。
连江湖中人为了生存,都知道下海搏一把,环境就是如此。
这不是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是朱门酒肉似海,路有尸骸成山,连“赈灾”都玩成了那样,可见最后的一点敬畏,也早就荡然无存。
极端的利己,极端的自私,极端的泯灭人性。
教育部不予理会、明哲保身,已经是内部有识之士的克制。
所以,钱镠的疯狂,在山东、河北的“拆分税务”,便是他不但能够坐稳阁老位置,还能成为首席的缘故。
帝国各地州县,任何一个办公室中的吏员,都会拥护钱阁老。
地方钱多了,才会多那么几滴“甘露”到自己部门,自己科室,自己头上。
至于说“甘露”怎么来的,对不起,这不是他们一个小小部门的能够议论的。
皮日休虽说担心着帝国崩溃带来的恐怖后果,这种规模的动荡,如果不能直接掌控明哲保身用的武装力量,就是死路一条。
然而当“贵族共和”“寡头共和”变成人人拥兵自重,家家自成军阀,那么情况之恶劣,远超一六八年的战争,其恶劣性质,将会达到汉末军阀混战乃至隋末遍地野生诸侯的状况。
在他跟着黄巢发迹的时代,当时还有许多顶级精英掌控着全局,互相的默契还是存在的,都在尽力地避免这种极端不信任的状况发生。
人是会死的,国家也是会灭亡的,时代更是会改变的。
郑畋、黄巢那个时代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全球二十亿人口中,只怕对那个时代还有印象的人,都不会有,或许学校的库存胶卷中,还存放着过去的记录,但,那只是记录,没人会在意。
甚至郑畋之子郑凝绩、郑凝和等人,也该到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刻,他们的年龄,比钱镠还要大。
整个荥阳郑氏之中,现在真正的头面人物,是几近花甲之年的郑绍余,教育部副部长兼凌烟阁候补。
可惜,如果郑绍余是教育部部长,或许在解体“金菊书屋”一事上,还能有些许挽救的余地。
他不是。
所以钱镠肆无忌惮,“金菊书屋”的解体,会连带着帝国的宣传部门、情报部门中的很大一部分沉入深渊,甚至诸多部门的小金库,也会随之而去。
现实真正发展的状况,是钱镠大力扶持内务部,同时提高了皇唐征税总局中保密科的职能,保密科第一次享有调用税警维持保密条例的权力。
很显然,钱镠是打算另起炉灶,“金菊书屋”配合诸多豪门在海内外建立的据点、渠道、情报站,钱镠并非没有心思,然而他曾经掌控的“东海征税船团”,完全具备一定的替代性。
皮日休很清楚,这是蓄谋已久,这是来势汹汹。
厘金衙门是如何从祖先钱谷手中失去的,钱镠就怎么重新夺回来。
不但要夺回来,还要变本加厉。
“诸君,钱巨美所图甚大,老夫跟老陆已经联系过了,‘身毒故地’的状况,很不好,邪教的规模之大,已经深入到了乡村统治。甚至南苏州的某些街区,已经到了****的地步。如‘身毒太上道’之流,掌控的人口规模,已经到了一个县的程度。我们在海外的资产,想要保住,没有中央的支持,是万万不行的。”
“可是现在……西军完全放任类似保加尔突厥之流去壮大,没有好处,甚至好处少了,可能都会抗命。”
“所以,这就是个死结。中央没钱,就不可能派兵保护我们的资产。也无法对觊觎者进行威慑、镇压。那么,肯定会有人选择自救,自信筹措粮款,组建武装部队。就像……”
“冯复。”
“不错。”
皮日休点了点头,他本不想用岭南冯氏举例,但既然有人说了,那也就顺着说了,“一旦私军建设起来,诸君,武装部队的甜头尝到之后,没人会放弃的。这不是看家护院的几百号人,那是数千人甚至数万人的大军。试问,老夫皮家养兵一千五百在西福州,诸君放心吗?哪怕老夫打包票,这一千五百人,是要维护大家利益的,诸君……信吗?”
“……”
整个房间就沉默了下来,黄巢干瘪的手抬了抬,轻轻地拍了拍皮日休的手,皮日休笑道:“巨室,你放心便是,大郎人在南海,不会让他回中国的。”
听到这句话,黄巢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只要儿子在海外活动,那么就是安全的。
中国……或者说中央,发生什么样的大战,又或者说是动荡、变革,黄家保留的火种,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即便是邪教在某个地方建立割据政权,至少也能苟延残喘一阵子。
真正焦虑的,不是他。
是荥阳郑氏,是洛阳白氏,是太原温氏……
寡头们传到第二代的时候,信任或许还有,因为还有机制在运转。
到了第三代、第四代,谁能忍住吞并的诱惑呢?
别家的衰败,是天意,是能力,是顺其自然。
信任……信任就是个工具。
重新建立信任的方式很难也很简单,找到一个继续可以掌控权力又享受财富的工具、平台,那就行了。
钱镠要“改革币制”,甚至已经剑指帝国中央银行,各大行省的寡头,早就垂涎三尺、蠢蠢欲动,唯独京畿地区和京兆地区,反而没有地方寡头上的灵活和咄咄逼人。
同样都是“四世三公”,在中央的杨氏……拿头来跟地方上的袁氏斗。
汉末的权力复杂性,陡然就投射到了此时此刻。
他们这些围着黄巢宛若哭丧的家伙,何尝不是当时的杨氏写照,表面上依然辉煌显赫,甚至权力也极其巨大,一言定人生死轻轻松松。
可是,跟钱氏、冯氏比起来,拿什么比?
张濬哪怕是死了,他儿子张格还能耀武扬威,和他们一比,曾经的中央地位,显得极其鸡肋。
杨氏的杨修,大约也是死在“鸡肋”二字上的吧。
“袭美公,那如今的状况……莫非真要通过‘星辰电影商社’来重新筛选同盟?”
“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可以选择在中央进奏院的大会上,发起一些必要的议案。”
皮日休看着众人,郑重道,“如果我等同心协力,还是有办法让西军动起来的。诸君如果同意,那么尽力推动追加西军补给预算议案,月内只要通过,钱,不是没有地方有,就看诸君怎么看待海外资产……”
574 问题和解决问题
“什么情况?这个李十八郎,还是你李大哥认的干儿子?”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子兴这个。我才去中学做旁听生呢。”
剥着干脆的盐煮花生,有滋有味地吃着,郭威也难得清闲,跟王角聊起了一些事情。有些是往事,比如李存勖那边的。
“你李大哥……不好男风吧?”
“不好。怎么了?”
“怎么了?!这李十八郎出演李淳风,那是靠着陪人睡……不对,是睡别人才上位的。臬捩鸡,就是石绍雍,就是那个‘彩凤帮’的帮主,这都人生七十古来稀了,难不成有些部位,真的就这么稀松?”
“卧槽!!”
郭威差点一颗花生米呛肺管子里去,整个人都炸了毛一样,“什么情况?这石绍雍还有这口味?”
“他不是干别人,他是被干!!”
“卧槽……”
往日里小嘴抹了蜜的郭威,这会儿也只能一句“卧槽”行天下,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李大哥的干儿子,还有这等胆色!
牛啊。
“老爷,这……这能行吗?我是说,能有感觉吗?”
“卧槽你别恶心老子好么。我们两个人,一个委员长,一个军长,在办公室里,讨论的是千里之外另外两个男人的苟且,这要是传扬出去,钱光头能笑的毛发浓密!”
感觉有些晦气,王角眉头一皱,“以后跟‘昌忠社’的人,还是要注意一点距离。他妈的,真是什么都有。”
“要说也不至于饿死人啊,哪里至于到这个份上,这个十八郎,岁数不大的。还是皇族血脉,虽说隔着远了,可也不至于啊。”
“片酬……给多了?”
王角眉头一挑,“一万五千块钱的片酬,什么都不包,你说多吗?”
“……”
脸皮抽搐了一下郭威直接道,“老爷,我要是年轻十岁,别说一万五,一千五,想让我干谁我干谁!”
“……”
“你是没穷过啊老爷,日子难过的时候,我恨不得进宫伺候皇上去。这不是命里总有贵人扶持么,厮混了一圈,还不错……”
乐呵呵的郭威说着,又道,“下个月,我那浑家也终于可以过来了,老家的那点家当,总算是处理的干干净净。”
“话说你到底是结婚没结婚?我认识你那会儿,你说你单身,而且一个人挺好的;常克恭来了之后,又说你是有媳妇的,李存勖写信过来,也说弟妹在老家诸事安妥云云,什么个情况啊。”
“有老婆,但没有完全有。我少年时不是落魄过么,有个大姐收留,照顾了好些年,到我去长安受训的时候,就……就那啥了。本想着办个喜酒,结果‘昌忠社’闹内讧,李大哥一怒之下,跟他爹闹掰了,带着人南下,我就跟着走了。这一走,就几年没回去。”
“那你孩子怕不是都会打酱油了……”
“……”
原本就是个玩笑话,然而王角这么一说,郭威脸色居然变了。
“你……什么情况?”
寻思着不可能是绿了吧?!
然而却听郭威道:“我他娘的一直没有问柴大姐到底怀了没有……”
“卧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掐指一算,郭威寻思着当年跟柴大姐告别,要是怀上了,那不得七岁……八岁?
“老爷……”
“别,别……你看我干什么啊,我像是那种自己孩子生了不管的……你别看我。”
“……”
“……”
办公室的空气极为尴尬,就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王角开口道:“最好还是问一问,如果真有孩子,瞒着不说,估摸着也是有原因。”
“是得问问,是得问问……”
不想还好,一想就额头上冒汗。
一向心大的郭威,此时也是患得患失起来。
奔三的门槛上,突然来个八岁的孩子喊自己一声爹……
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对了,你老婆是安顿什么呢?”
“早先仇家多,我让浑家从县城搬走,投奔她娘家去了。李大哥原先有个跟班,玩刀很厉害,是我那浑家的亲弟弟。”
“仇家……”
王角想了想,道,“估摸着你李大哥的仇家,在老家也不少。是邢州还是赵州?”
“邢州,邢州柏仁县,原先住县城,我能去县城中学做旁听生,就是柴大姐张罗的。”
“然后你就把她给睡了?”
“……”
“你就是这么知恩图报的?”
“她是老师啊。”
“哟西~~~”
一听是老师,王角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你他妈赶紧说说,怎么就干柴烈火,然后勾搭上的?详细说!”
“……”
看着王角那猥琐的眼神,郭威当时就苦着一张脸,“老爷……”
“我这不是想着帮你出谋划策嘛。没别的意思。”
“……”
最后,干柴烈火的部分,到底是没说。
不过前因后果,倒是交代了一个清清楚楚。
难怪郭威说自己是单身,又没完全说自己没对象。
他口中的“柴大姐”,当年看少年一个人胡混,又觉得他品行不坏,就作保让他在柏仁县中学做旁听生。
识字之后,因为身材长达蜂腰猿臂,是个当兵的好料子,当时负责募兵的人,就是李存勖,他小弟柴守礼是副手,两人原先都是在北地服役,再加上又有一点关系,运作郭威去长安进修的时候,两人先后又离开了北军。
其中关键之处,是柴守礼,因为他的爸爸是邢州教育局的副局长。
听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王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合着常威你不会武功是真的!!
你在家靠父母,出门靠父母的朋友!!
邢州教育局的副局长,这起码也是地方豪族了。
柴老师,你糊涂啊。
你怎么就看上常威了呢?难道就因为他曾经很帅吗?
当然了,现在也很帅。
长得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而且看得出来,柴老师是个很有想法的奇女子。
不管她有没有给常威生孩子,至少六七年如一日,就在老家呆着,还安安稳稳,没什么纰漏,这就很不容易。
王角虽然还没有见过柴老师,但觉等她应该有点像谢宜清那种读了点书的女子,思想很活跃,有冒险精神。
唯一不同的,大概“谢天仙”脑子里面灌满了水银,成天想着折腾、逛荡。
柴老师则是看得穿利害,郭威这几年的江湖名声越来越大,仇家也只会越来越多,她能够不受伤害,并且不被人当做筹码来要挟郭威,就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
绝大多数江湖儿女的另一半,除非也是江湖中人,否则,鲜有不被骚扰甚至伤害的。
柴老师没有孩子,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柴老师如果有孩子,那她不仅仅聪明,而且很勇敢。
这么一想之后,王角看郭威怎么看怎么不爽。
想当初,以为这货只是扫把星转世衰到爆棚,自己还是把他当做“阶级兄弟”。
现在一看,人家十年前就抢跑了啊。
艹。
“你们‘昌忠社’,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很是“气急败坏”的王角气急败坏地说道。
“……”
郭威也是无话可说,这光景,他的心也是飞了,自己要是有个打酱油的孩子,柴大姐为什么不早早地说呢。
是因为怕危险吗?
怕危险,也可以托人捎个口讯嘛。
心思复杂之后,就静不下来,郭威想了想,去了“万亩风塘”,亲自教育教育现在的小孩子。
十五六岁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时期,千万不能早恋,因为很有可能十八九岁的时候,就会有孩子,然后二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孩子,哪怕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已经当了军长。
……
“委员长,我们之前开了个小会,也跟基层的同志们聊了聊,电影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安排一些同志,去东京学习一下?”
“你们也要拍电影?”
“是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把我们安仁县的情况拍出来,拿去大城市放映,也是一种宣传。”
“这个不是早就有计划了吗?”王角有点奇怪,“电影拿来当宣传工具,这是已经确定了的,只是现在条件有限,技术上也未必有多么成熟,等一等比较好。”
“委员长,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听说东京拍电影很挣钱,也想为大家出一份力,做一点贡献。”
“嗯……”
沉吟了一下,王角点了点头,“有道理,原本计划是等到明年,但是明年的环境,很难说。说不定今年这个年,就不会好过。这样,我给你们拟个题目,你们拍一部能够鼓舞人心的戏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明年春耕之前,我希望看到完整的样片。”
“……”
“有难度?”
宣传部的人也是一脸为难,看着王角道,“委员长,我、我们连电影是怎么拍的,都还不知道呢,只知道拍电影能赚钱,拍的好看就有人看。”
“也是。”
王角想了想,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本子,找到了一个地址之后,在纸上写了下来,然后递了过去:“你们不要去东京,去西京,然后去万年县的这里,到这个地址找一个叫石绍雍的人就行,有什么想法,跟他说就行。”
“是!”
“路上经费一个人二十块钱。”
“是!”
“还有。”王角抬头看着一脸希冀的几个人,“注意安全。”
“是!!”
电影、歌曲、戏剧……
其实都可以是宣传工具,王角此时此刻还能跟郭威嘻嘻哈哈,也能拿千里之外的故事当做谈资,然而越是勤奋工作,越是焦虑。
钱镠可能要开始收网了。
他会筛选出跟他走的同盟、奴仆,然后,就是一场烈度空前的大清洗。
底层人被逼急了才会反抗,甚至有可能逼急了都只是引颈就戮、坐以待毙。
但是权贵不会,权贵在听到风声的时候,就会开始“狗急跳墙”,弱势的时候,就琢磨着“鱼死网破”。
只有完全失败了,才会认命。
穿越前影视剧中失败之后静待正义主角前来的大反派……穿越后他反正是没见过。
或许有,但他没有见过。
反正没有亲见。
钱镠什么时候动手,王角不知道,但是大概计算一下时间,应该至少也是秋收前后。
又是一年秋收,前年的灾害,今年还在发挥着影响。
明明知道该做点什么,然而自己的智力、能力,还不足以支撑这样的事业。
“唉……”
有些丧气,自己无法精准地预测敌人的行动,虽不至于说宛若算命的半仙,但哪怕多多少少有一些独到眼光,那也好啊。
每当这个时侯,王角就特别想念萧温,也想念金飞山。
这两个女人的脑子,大多数时候,转的是要快一分。
可惜,萧大老板现在应该也很忙。
有些憋闷,索性出去散散步,王角于是喊道:“十一!我们……艹。”
才想起来,彭颜料带着人去了江东。
于是也没有去军山转悠,只是在永乐江附近的村里走走。
自从土地重新分配后,“八古集”的人,不少都搬到了这里,屋舍都是土坯房加茅草,简陋是简陋了一些,但地坪做的好,是夯实平整过的,进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屋子多是前后院儿的格式,前院就是篱笆围着菜畦,种一些小菜,诸如小葱、韭菜、茄科类的作物。
后院儿则是种树,外加一个茅坑,也种菜,但养禽畜明显要多一些。
有了余钱剩米,这种“田园牧歌”才能真的出现,而不是笔墨纸砚上的风光、现实中的脏乱差。
“王相公!吃过了没有?!”
有个挑粪的老者,扁担压的两头弯,木桶中的“金汁”泡着稻草朵儿,一晃一晃,却是没有汁水溅射出来。
“……”
只是面对这个问题,王角也不好回答,他是回吃过了呢?还是回没吃过呢?
然而老者却是乐呵呵地继续埋头赶路干活,还嚷嚷了一声:“王相公,小心有杀手,千万注意安全!”
“……”
面对这个问题,王角也还是不好回答。
不过寻思了一下,顿时咧嘴笑了:“他妈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干就完事儿了。”
智力不够,武力来凑。
好歹有几万条破枪不是?
“我是电影要拍歌要唱,还要跟人算算账。”
言罢,王角大手一挥,“走,回去,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干完呢。”
575 安重荣
“入娘的,今儿的天气,真是邪了门!大清早的就三十多度!”
“别抱怨了,再有四十里,就到鸭绿江。去了朝鲜道,别忘了正事儿。”
“大哥,放心吧,忘不了。牛家那边都说好了的,四十多条船,咱们打个对折,是吧,那也有二十几条船。一条船咱们算运个八百……算了,就五百吧。二十条船,那不就是一万人?”
辽东省的沿海公路上,官营的休息站马厩外头,十几条汉子正在那里休息闲聊,领头的明显是个军人,皮肤黑的宛若可可酱,腰间一把快发铳,手里攥着缰绳,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沉稳、刚毅。
“我们安家,现在还差点意思,重泰这个兔崽子,在扬州干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爹现在是既想把握机会,又想撇清干系。难啊,这日子……难啊。”
“大哥,泰哥儿是个甚么章程?不是说就亮个相嘛。怎么成了匪首?江淮省现在可能要发布通缉令,到时候,那就彻底麻烦了啊。”
“所以要两手准备。他妈的,安东、黑水这里,还是能当基业的。老子早他妈看穿了,什么‘瀚海公’、钱阁老,没一个好东西,尽想着折腾。这大唐,怕是也要玩。咱们要抓紧时间,黑水两岸,立下字号的,都他妈平了!”
“嘿嘿,就等大哥这句话呢!东瀛省现在人命不如狗,买一万过来,直接弄个集体农场,还愁一口吃的?咱们有吃饭家伙,又有饭碗,在这儿站住脚跟,那能是个事儿?”
说话的人眼睛放着光,安家觉得安重泰在扬州组织工人弄了一场暴动,是个进退两难的事情。
然而在他眼中,这哪里是麻烦事。
只要大唐真的要乱,那不就是谁越能折腾,谁就越是个人物?
“希望如此吧。”
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干粮啃了起来,这是压缩饼干,吃一小口都得就着水,不然嗓子难受。
能量很高,很抗饿。
“继续赶路!”
“好嘞!”
十几条汉子陆续翻身上马,朝着东南去了,沿海公路的尽头,就是鸭绿江入海口的北岸,再过去,就是朝鲜道。
当然,这几年也有称呼朝鲜省的,但行军总管府都没有正式取缔,还有个招牌在,如何都不能真的算是“行中书省”。
等他们走了之后,官营的公路休息区内,几个在大厅中喝着“卡瓦哈”的人,互相递了个眼神。
“安重荣果然是要去朝鲜。”
“之前只是听说安家跟牛家有交易,涉及一桩人口贩卖的大案,现在看来,这个案子,只怕不宜深挖。”
“放屁!贩卖人口!天大的事情!什么叫不宜深挖?!”
“你激动什么?东瀛省现在不敢说饿殍满地,但是缺衣少食是肯定的,今年的发下去的粮种,每户三亩地一共六十斤,结果把粮种直接吃了的家庭,有七八万户,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醒醒吧,现在是朝廷的栋梁在做这等贩卖人口的勾当!!”
“他们宁肯买卖人口,也不愿意捐献一点来挽救朝廷,挽救国家吗?”
“呵,安重荣的关系不要钱?安重荣要在黑水两岸黑吃黑不要钱?你敢打包票捐献给朝廷之后,朝廷能用来救灾?他妈的能不能别做梦?钱阁老上台之后死了两个阁老再加一个前阁老,中央进奏院的上座选人连个屁都不敢放。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钱阁老给钱!给钱!给钱!”
“他妈的,国事居然艰难到了这种地步!!”
“行了,我们内务部这次出来盯着安重荣,不是为了查他,而是找个机会,一起发财。”
“什么?!”
“钱阁老现在重用帝国中央税务总局的保密科,最迟十月份,就会有人发起议案,新增中央情报局。底子,就是以帝国中央税务总局的保密科,还有各地省厅的保密处。”
“……”
“所以,醒醒,我们要失宠了,更是要失业了。我们这些被派出来做外勤的,哪个有门路?没有。既然没有,就得想辙。去不了中央情报局,至少养老钱你得有!”
“我们……也贩卖人口?”
“什么叫贩卖人口?我们这也是为朝廷分忧,为帝国尽忠。将帝国内部比较困难的一部分百姓,转移到可以生存的地方去。一举多得,这是善举。”
“……”
愕然的年轻人看着已经远去的马队,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妈的,这个国家跟自己印象中的,越来越相去甚远!
……
湖南,长沙。
“安家在‘安东都护府’居然下了重本?”
柳璨很意外,“东军”事实上就已经不存在,早在两百多年前,牛进达的“朝鲜道行军总管府”成立之后,就没有了“东军”的基础。
在辽东、安东地区,真正拿大的,是林业总公司。
整个东海西北地区的林业资源,实在是丰富到让人叹为观止,再加上丰富的煤矿、铁矿以及野生动物资源,长期以来,本地区对巨头们而言,都是高利润率的奶牛。
只是随着早期八牛犁和大型牲口养殖的推广,原本并不肥沃的表层土被深翻之后,底下的黑土,终于展现出了惊人的能量。
纬度最高的水稻,便是产自这里,尽管只有一季,但是质量上乘,长期都是朝廷特供,贞观纪元以来,依然是“贡稻”,属于本地区从未删除的“土贡”之一。
“黑水米”的皇室需求,还在人参、鹿茸、虎皮、熊皮之上,可见其重要。
但这种农业开发,有着局限性,并不让普通人享受到其中的好处。
而且小农数量主要集中在西南地区,中部和东南入海口,都是林业总公司下属的农业开发公司所属的农场。
农民在这里,并非是小有资产者,而是无产者,既不掌握生产资料,也不掌握生产工具,甚至他们都不是自己所生产出来商品的消费者。
“黑水米”产出的劳动者,从未吃过哪怕一颗自己种植出来的粮食。
因此,当柳璨听到一些消息之后,就会惊愕于安家的行为。
说下重本,是因为在“安东都护府”故地,农业开发的一切,都是由自己承担,不会拆分成千家万户的小农。
损失大起来惊天动地,当然如果赚了……那也赚的惨绝人寰。
在“安东都护府”故地掌握大量粮食,那么东海西北东北沿岸的土著,就是一群狗,想怎么撵就怎么撵。
安家是军人世家,干这种活儿,太专业对口不过。
“老板,安重泰不会被放弃了吧?”
“不会,只可能是冷处理。安家这几天的货,都有抵达巴陵县。这说明,从漠北到东海,再从东海到扬子江,这一条线上的人情关系,都打通了。安重泰绝对不会是弃子,说不定,安家还指望着安重泰能够干一票大的。”
“安家这是想做什么?”
“很简单,中央核心区越乱,他们在‘安东都护府’的农场,也就越可能兴旺发达,说不定……还会有新花样出来。”
“新花样?”
“呵。如果老夫是安重荣,你知道老夫会在‘安东都护府’怎么操作吗?”
“还请老板赐教。”
“首先,‘黑水米’的土贡资格,要拿在手中。安家朝廷栋梁,又是北军庭柱,拿个‘土贡’,不过是易如反掌。”
“其次,整个‘安东都护府’的小公司‘黑水米’,都拿在自己手中,做成民间第一大粮商。当然,仅仅是‘安东都护府’的范围内。”
“再次,只要中央核心区乱起来,辽西走廊就成了关隘,一粒米都别想进入辽西进入河北。那么,掌握‘黑水米’的人,会是谁?林业总公司?我安家兵强马壮,养个几十窝土匪,又算得了什么?”
“然后就可以成立安保公司,再不济,卖‘保命牌’,拿了我安家的牌子,就能畅行无阻,没有车匪路霸,你说,这生意,能不能做?”
“这……”
“最后,万一中国大战,他却富甲一方,甚至割据一方,少不得辽东、河北的人避难过去。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柳璨将这些东西说出来之后,心腹秘书直接傻了眼,他甚至能够想象,那会是个什么场面。
“所以,安重泰其实很重要?”
“必然的,安家不能没有安重泰,他是重要基石。‘劳人党’能有多大的影响力,安重泰就能发挥多大的破坏力,这是相辅相成的。”
言罢,柳璨很是感慨,“安重荣这个晚辈,很不简单。他能说出‘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可见野心和眼力,都是有的。至于执行能力,不好说,但是这一次,或许能练出来的。”
王角的资质,说不定还不如安重荣呢,可柳璨心知肚明,自己还不是被王角给拿捏住了?
无他,年轻人只要敢闯敢拼,赢的机会就是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多。
年轻就是一切,一切皆有可能。
当下,柳璨心中想着,是不是联系一下王角,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
因为不管安家有什么想法,王角执行的思路,都是非常的粗暴、简单,甚至是有一点点幼稚。
可是王角的目的性非常明确,这就成了优势。
有些时候,柳璨也不知道王角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总能撇清一些迷雾,那些他自己都需要再三琢磨的弯弯绕绕,王角很轻易地就撇去无数个答案,挑选一个极为扯淡的结果,然后……成了。
“劳人党”,原本就不该成功。
当然现在也不能说是成功,可是,“劳人党”的的确确是第一次,由底层为主力,出现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
这让柳璨很无语。
576 顾全武,刘穆之?
“老顾,杨行愍怎么说?”
“大老倌,我从杭州出发的时候,他家的杨四郎带了书信。”
凌烟阁的“海洋大臣”办公室中,有个壮汉将一封信递了过去,钱镠当面拆开,然后道,“只要杨行愍合作,他的‘武忠社’,我们可以扶持在江西。”
“大老倌,房家……现在还是不声不响的,是不是还要盯紧一点?”
“房家没有在江东活动吗?”
“有,但烈度不大,居然是靠近福建那一带。我临时派人盯了一下,房家似乎跟山里的土著,关系颇为密切。大老倌,我怀疑,那些土著就是他们养的。”
“建州山里的土著,算一下的话,应该是一六八年之前,就已经开始定居。那里的茶园、香蕉园,不是几十年的结果。总不能房家为了以防万一,百年如一日吧。”
“万一呢?”
壮汉目光忧虑,“大老倌,不可不防。如果房家长期当做资产来运营,是可以做到的。店铺有百年的,人也有百年的,房家如此底蕴深厚,两百多年屹立不倒,不管怎么去想他们,都是合理的。”
“唔……”
钱镠点了点头,“不管怎么算计,终究还是要比拼实力,比拼在局部斗争中的优势。我们现在,就是集中力量扳倒中原豪门。河北人、岭南人、山东人,现在都是明里暗里支持。山东现在地方世族,都愿意支持我,因为想要继续截留地税,把试运行变成正式运行,没有诚意,没有代价,怎么行?”
“江东老家,现在也是有些声音的。苏州杭州那边,有人抱怨山东可以截留税款,反倒是钱阁老的老家没有,是不是……有些偏心?”
“他们想说的是忘本吧?”
“那倒是不至于……”
“呵,地方上的抱怨,一天都不会听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你这次述职返转,老顾,记得联络江东各州的关心,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老夫几十年沉浮、打拼,可以踩着他们的人头往上爬,但是,不会吃干抹净,能吃肉的吃肉,能喝汤的喝汤。”
“大老倌放心,话一定传达到。只是……还有一事。”
“嗯?”
见钱镠有些讶异,壮汉赶紧道,“现在的时局,能多一分武装力量,也是好的。大老倌,江东省的高官,我看,最好还是不要我来当。现在江东省内外,‘顾全武’三个字,还是跟警察厅厅长挂钩的比较好。”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最好不用有江东本地关系的,这样台面上好看不说,也方便控制。”
“原先我想用江淮的周本,结果扬州居然出现了暴动,这是极大的污点,根本没办法再另行重用。唉……还是积累少了一些,祭祖的时候,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我愧对祖宗啊。”
“大老倌何须妄自菲薄,要知道,皇唐天朝三百多年,能够东山再起的豪族,屈指可数。几百年前的‘五姓七望’之中,也只有荥阳郑氏是东山再起的。博陵崔氏之流,更是成了厮混在邪教之中的蛲虫,简直是不堪入目。”
“最近跑官的人中,有没有什么老关系?”
“去杭州的没有,但是去苏州的,还是有的。”
“谁?”
“李神福,大老倌还记得吗?”
“他还活着?!”
钱镠有些震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十几年前遭遇过一次刺杀,重病不起七年之久。”
“福大命大,他今年八十六,还能坐船。”
“娘希匹……”
老不死的真多啊。
“不过他不是为自己跑官,而是想为他儿子跑个苏州港港务局的位置。”
“他哪个儿子?”
“小的那个,现在在池州做水利局局长。”
“跨省调用,他哪里来的底气?”
“他儿子是工程专家,走教育部这条线,算是教育部的‘人才池’,这样就能通过中央部堂来空降。再者,苏州是直辖州,人事关系跟江东省并无关系,民部只要通过,其实问题不大。就是竞争实在是激烈,今年要是拿不下,基本没戏。”
“叫什么?他这个儿子。”
“李承鼒。”
“噢……原来是他。”
点了点头,钱镠竟然知晓这么个人,“这个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他影响了很大一批工程师,对朝廷极为不满。这十几年‘流放’黑水的工程师,只要是他的学弟,多是消极怠工,不愿为朝廷尽心尽力。”
“大老倌,用人而已,用一个李神福的不安分儿子,那些安分的儿子,不就都可以用了?上了船,哪有那么容易下的?”
“其实我还是想用周本啊,可惜了,只能等明年看机会。否则,江淮和江东,就算是连成了一片,我们就能将房氏挤死在江西。现在,只能等等,以待时机。”
“大老倌放心,优势在我们这里,时间拖的越久,对我们越有利。原本最有机会的,其实是‘魔都帮’,但是他们也就这样了,看不清形势。时代发展到这个地步,要么推动技术革新做大市场;要么,就是清除多余的人口。两个都不做,抱着先进技术又有何用?本地劳动力市场越丰沛,恶劣的就业环境,可能产生的破坏力,也就越大。‘魔都帮’都不用我们做什么,他们自己都会把自己玩死。”
“毕竟是换了人的,得位不正,就是生怕有人取而代之。”
钱镠笑了笑,显得有些不屑,然后道,“就李神福的儿子吧。老夫跟教育部的人打个招呼,你去跟李神福这个老不死的沟通一下,让他有个准备。”
“是。”
“至于说江东省高官……老顾你说的对,最好还是用个没能力的外地庸才。至于你,专管社会安全的高官,这样如何?”
“只要有一支武装力量在手,位置不重要。”
“要是所有人都跟你‘顾和尚’一样给老夫分忧,而不是添堵,那真是轻松了啊。”
相当的感慨,看着顾全武,钱镠竟然想到了钱镖,都是敢打敢拼的人,年龄也差不多,然而顾全武这个外姓人,可比自己的亲弟弟靠谱多了。
再回想几十年前……
钱镠竟是有些失神。
“那……大老倌,我这就告辞,京中的一些饭局,还要参与一下。”
“老顾,你多辛苦。”
“应该的。”
顾全武身强力壮,个子虽然不高,可是看上去就很有力,行礼的时候,总有一种憨态可掬的感觉。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早年钱镠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就是当他小老弟,带着玩。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憨厚的小老弟,才是最猛的,敢打敢拼,名气没有“狮驼岭钱三郎”来得大,可从心底出发,钱镠巴不得钱镖死无全尸。
更让钱镠高兴的是,本以为顾全武是个关羽、张飞,结果能文能武,这么些年隐藏在幕后,是钱镠真正的幕僚、智囊首席,钱镠在自己心腹跟前,也多称赞他为“在世刘穆之”,比诸葛亮是比不得,比刘穆之,还是可以比一比的。
最重要的是,世上知道顾全武不是个莽夫的人很少,类似顾全武这样的,钱镠只在杀龙港见过两个,一个刘亿,一个纪天霞。
可惜,都不能拿来用,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各有各的前程。
离开“海洋大臣”办公室的顾全武,刚出去,就有人笑呵呵地凑了过来打招呼。
“哦哟,顾和尚,恁来东京做啥事体?吾过来倒杯开水,就看到恁出趟子来拍钱相公马屁,弗要太拼……”
周围办公的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这是江东的一种方言,不是江东某些地方的人,那是完全听不懂。
顾全武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呵呵道:“戳恁娘,啥个辰光过来的?吾夜来请客吃羊肉,恁阿要过来?来个说么,吾帮恁留一双筷子。”
“帮帮忙,吾今夜就要回转常熟,告诉恁听,吾里勒长江边上,有三五百万斤米,恁阿要?恁弗要,扬州几个老板大后朝就要运过去八十万斤。”
“几百万斤的生意,无意思。吾了杭州手下头有个副总警长,旧年了福建盘了一千两百万斤,三五百万斤……毛毛雨。”
“……”
对面直接懵了,周围的人,倘若不是懂一点江东的方言的,也是听的一头雾水,只当是鸟语。
然而听懂的,当时就眼睛亮了。
凌烟阁行走的年轻人,都知道这个姓顾的矮胖子,是过来给钱阁老送礼的,却不知道,这货居然这么有实力。
手下居然还有如此人才,可以从福建倒腾一千两百万斤的米?
就算不是米,是所有的米面粮油,那也是相当的可观。
一斤东西算一个铜元的利润,那也是一百多万的买卖。
有心人都是活泛起来,这是个财神爷啊。
等顾全武走了之后,之前跟顾全武吹牛逼的人才黑着脸:“这个死胖子是最不要脸的一个,除了拍马屁,什么都不会。妈的,这次搞不好,他能当上江东省的高官。”
“啊?!那李高官怎么办?”
“李知柔一个卖盐的,他懂个什么?”
“……”
如今的江东省高官,便是李知柔,并非是江东本地人士,但是却熟知江东风情,因为他在进入江东省官场之前,是帝国盐业公司的总经理,先部堂,后行省,算是半个空降。
按理说,这样的人,多少会被人敬畏,然而现在被人看轻,纯粹是因为李知柔乃皇族中人。
皇族,在如今的官场之中,就是个减分项。
地方豪门对皇族的警惕性、应激反应,折射到了官场之中,最后演变出来的,就是对皇族中人的孤立。
当然皇族中人也不怕被孤立就是了,就算不做官,倒卖皇家隐私,照样可以混口饭吃。
不过李知柔能够在江东省当一省之长,确确实实是因为业绩出众能力强。
“顾和尚这个马屁王,要是让他在江东成了一把手,我还有饭吃?得想想办法。”
“……”
跟从之人都不敢说话,只是沉默,毕竟,“顾和尚”再怎么拍马屁高超,人家好歹现在是江东省警察厅厅长,位高权重,手里有枪炮的,还怕别人的一张嘴不成?
一通热闹,等人都散了之后,大厅中干活的前台姑娘们,这才小声地泛着嘀咕:“刚才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个什么?听都听不懂。”
“我倒是听懂了一些,那个矮胖矮胖的,好像是江东省警察厅的厅长,他说他手下有个副总警长,从福建搞来了一千多万斤米。”
“我的天!”
“南方当官这么阔气的吗?”
“一个副总警长,就能这么搞?”
“就是,那要是总警长,还得了?”
“哎,那他过来,是干嘛的?”
“听后来那个人的意思,大概是这个警察厅厅长,是专门过来拍马屁的。”
“那就是找钱阁老,都是南方的,应该是老乡。”
“可不一样,钱阁老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十里不同音,估摸着不是一个地方。”
正闲言碎语呢,却听到了脚步声,“嘀嗒嘀嗒”作响,是鞋底的铁掌撞击大理石的声音。
“这天气也太热了,入秋还这么热,我拿了一点冷饮过来,大家赶紧分了吧。”
“谢谢小阁老!”
“哎呀,小阁老你真是太好了,谢谢小阁老。”
“还是小阁老知道心疼我们。”
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喝着冷饮的一群姑娘们,瞬间围着钱元璙,这光景,钱元璙踩着马靴,身上的衣服还是紧身的,显然是刚骑马回来。
“今天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钱元璙自己也拿了一瓶冷饮,随口喝着,整个人倚靠在柜台上,看着姑娘们问道。
“来了个胖子,看着可好玩了。”
“小阁老,发财了记得请客呀。”
“发财?发什么财?”
钱元璙一脸好奇。
“小阁老,那个胖子可是江东省警察厅厅长,他刚才还在这儿跟人拌嘴呢,说什么他手下有个副总警长,随随便便一千多万斤米,看不起苏州人的三五百万斤。”
“警察厅厅长?”
一脸懵的钱元璙直接傻了,“确定是警察厅厅长?”
“对啊。”
“奇怪……”
钱元璙非常奇怪,父亲说过,这几天他的“刘穆之”会过来一趟。
然而这个“刘穆之”,从来都是活在钱镠的口中,钱元璙这个儿子都没见着过。
或许……见过,而自己并不知道那就是“刘穆之”?
而江东省警察厅厅长,他知道是谁,一个个子不高还很胖的家伙,看上去憨态可掬、人畜无害,最重要的是,此人几十年如一日以“擅长阿谀吹捧”闻名。
甚至这货在江东本地,引以为傲的东西,私底下是自己总结的《马屁宝典》,号称蒙兀人祖宗都要落泪。
这种人……肯定不可能是“刘穆之”。
然而钱元璙却突然有一个大胆想法……如果是呢?
毕竟,自己可是钱阁老的亲儿子,而这个亲儿子,已经出卖亲爹不是一回两回三四回……
钱镠的亲儿子可以卖老子,凭什么一个看上去只会拍马屁的家伙,不可能是“大智若愚”?
“顾全武……”
念叨着这个名字,钱元璙虽然强行让自己去多想一点,可还是觉得有点荒诞,甚至是可笑。
顾全武在江东省,就没有跟智慧沾边的传说。
他的特长只有一个,拍马屁。
不要说这个人要不要脸,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顾全武天生没有脸。
“小阁老,是不是要发财呀?”
“如果是他,那肯定发财啊!”
听到小姑娘说话,钱元璙顿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跟你们说,不要小看这个胖子,他外号‘顾和尚’,浑身都是金的,他来不发财,那就没有发财的时候了!”
“哇……”
围着钱元璙的姑娘们,瞳孔都变成了桃花形状。
577 曾经向往的怪物
“子振,中央催缴河东夏粮,你觉得……河东当如何应对?”
北京,太原城的东北角就是曾经太原宫的“小城”,是典型军事设施,但此时,却成了“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驻地,也是“全忠社”成员活动的地方。
王彦章叼着一根烟,眼神有些迷离,最近的情况,让河东省省内都是有些捉摸不定。钱镠已经扔出来两条肥饵,一条是“拆分税务”,河东省上上下下,也想截留税赋,搞一点“地税”,这样才有更多的开销。
另外一条,吸引的就不是州县底层,而是北京的高门权贵。
帝国中央银行直接私有化,全国的寡头响应者不计其数,其中自然也包括北京的留守。
但是对“河东省护国委员会”来说,这就比较尴尬。
围绕在朱温周围的中生代精英,都敏锐地感觉到国事的不太平,也知道这是钱镠的手腕,但是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阻止河东省省内的分歧。
顶级权贵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中低层精英的想法,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用。
和钱镠给出来的富贵比起来,都是不值一哂。
所以,王彦章很愁恼,他只是笔杆子,不是枪杆子。
找到了北京留守办公室的秘书敬祥,他是“全忠社”在北京留守的重要成员,一直秘而不宣,现在也只是让人觉得跟“全忠社”走的比较近。
“夏粮本来就是要缴纳的,能够拖着三个月,已经是相当不错。”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王彦章横了一眼敬祥,对他装傻充愣表示不满。
笑了笑,敬祥也掏出了一包烟,抖了一支出来,翻来覆去地在烟盒上磕着,半晌,才正色道:“钱镠给出来的‘诚意’,实在是太足了,没人能阻挡的。想要阻挡,只有兵行险招。”
“怎么说?”
“‘靖难军’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不可能,河东虽然是‘表里河山’,可北京毕竟是北京。”
“江淮肯定要炸,甚至京畿的东南,也会炸。地方瞒报的东西,可不是钱阁老看到的那一点半点。”
“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不一样。”
敬祥这时候才叼着烟,双眼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去年如果不是救灾成了生意,有源源不断的食品从南海运输过来,应该是三省都要出问题。钱三郎的学生,很不简单,他几乎就是强行用最低生活保障的方式,将赣西赣南的失业失地之人挽救了下来。账面上,安仁县也就是二十几万人,算上人口输入,翻两倍,也不过是五六十万人。而实际上,光南昌两个县,直接受到灾情影响的,就有这个数。更不要说还有抚州等地。”
言罢,敬祥接着道,“所以,是王角将这种危机延缓了几个月,但本质并没有变。产粮区的两季补种,都是糊弄人的。淮北的麦田,真产出一粒小麦算我输。”
“这样岂不是……”
“报纸和舆论,因为报道了南海踊跃赈灾,给灾民和失业失地之人,一个信心。但是这个信心,不是一成不变的,今年江淮省内,哪家不是捂盖子?捂不住了,大家一起背锅。但谁来背?谁都不会背。法不责众,罚酒三杯,也就是点到为止。”
“……”
“之前东京的《洛阳日报》,说是扬州有民众聚集,引发骚动,实际是什么情况,北京这边也是通报过的。安司令的儿子安重泰,宣布加入‘劳人党’不说,还领导漕帮、排帮以及一部分盐帮,搞出了这场暴动。如今江北有两个县,也就是白天还归政府管,晚上就是安重泰说了算。”
“安司令这是要做什么?”
“不适他要做什么,而是我们要让他做什么,他原本要退休,能甘心吗?还没有捞着什么呢,就下去了,谁都不会甘心。我们给他创造一个条件,让他从北海到北京,你说他开心不开心?”
“怎么操作?”
“河东也有灾害,河东也有骚动,中央来人,我们就封锁入口关卡,一个人一条船都别进河东。再以北京留守的名义,发电报给中央,希望调动军队救灾或者弹压骚动百姓,安司令可以是诸多地方军中的一支,这样就不会太明显……”
“这太冒险了啊。”
“呵,这时候不冒险,等新的中央银行成立,北京这帮人,根本不会正眼瞧我们一眼。到那时候,贤明,你以为你还能玩弄笔杆子?但有一二分把握,这个冒险,就值得去做。”
“如果江淮不出问题,我们就彻底成了焦点。”
“所以,这才叫冒险。如果没有丰厚的回报,凭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
王彦章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去说服老板。”
“好。”
敬祥应了一声,忽然又道,“等等,原先三天一联系,要改一改,每天下午四点,我们准时碰头一次。”
“好!”
两人告别之后,王彦章转身就去了“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办公室,已经正式像模像样当上委员长的朱温,现在手上还是啥也没有,河东省的任何一个州县,他都不能直接影响,更不要说太原作为北京,情况更加复杂。
不过他人在北京,也是为了让北京这边的豪门放心,不用担心他“全忠社”的大龙头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忠诚,就是这么绝对。
笃笃。
敲门声传来,朱温一愣,将手中的一本小黄文放下之后,抬头说道:“进来。”
顺手将小黄文扔到一旁,也无所谓别人看没看到。
“贤明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委员长,有一件事情,我希望单独跟您谈谈。”
“嗯?这么正式?”
朱温有些诧异,他素来知道王彦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严肃,于是道,“去里间吧。”
“好。”
王彦章跟着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门外有人走过,正是朱温的长子朱友裕。
人到中年的朱友裕此时看上去相当儒雅,去年还习惯穿便服,今年官袍在身,头冠也是相当的正式,留着两条须髯,跟下巴上的胡子连成一体,着实有了点文人的气质。
见到王彦章,朱友裕还抬手行了一礼,倒是没有开口打招呼。
王彦章只是回头颔首,然后轻轻地将门关上,跟着朱温到了里间。
“贤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委员长,恕我冒昧,您已经七十三岁,还有雄心壮志吗?”
“你也说我七十三了,临老能当上‘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委员长,老夫已经……”话说到这里,朱温双目圆睁,“已经享受到了权力的真正滋味,怎么可能停下来。哪怕明天就要进棺材,但是可以让我独霸一方,我也心甘情愿!!”
“好!”
王彦章点了点头,“那么,现在想要独霸一方,只有一个机会。一旦中央让各地权贵稳住了阵脚,委员长这种豪强,就彻底没了机会。”
“什么机会?!”
“借兵。”
“借兵?”
“借北海的兵,安重泰现在是反贼,安司令骑虎难下,他没得选。现在中央正在催缴夏粮,委员长,我们河东土地贫瘠,小米再养人,能养得了几个人?乡亲们不容易啊,好不容易种一点粮食,却要被中央的贪官污吏拿去倒卖,一粒米也不给江淮灾民,我们……不可助纣为虐!”
王彦章的套话一出口,朱温当时就反应过来,他脑子极好,一点就透,哪怕是七十多岁,也不见削减精力,对名利的追逐,永远保持着旺盛的热情。
正是这种热情,让整个“全忠社”一直能够团结在一起,毕竟,大龙头除了好色,其余的,真没什么毛病。
给钱爽快,兄弟们也享受过各种好处福利,有人倒霉伤了死了,只要不是遗孀姿容绝美,朱温的慰问也是点到为止,十里八乡没有人挑刺的。
所以,愿意给朱温卖命的人,并不在少数,都是江湖上舍得玩命的。
“可是……贤明,北京这边……万一不同意呢?”
“兵,要借;枪炮,要有。想要控制住北京,说要的人多,也的确是多;但要说少一点,三五千人能不能控制住……那也没什么难的。只要北京留守部队不动弹,北京警察总局的人也不表态,谁人多,谁弹药多,谁,就是这北京城的爷!”
王彦章说罢,盯着朱温,“‘昌忠社’、‘太原路忠武军’、驮帮、山南大院儿……能联络的都联络上,十几二十个县一起来,大闹一通,这河东省,到时候就是水泼不进的地方。”
“可要是中央……”
“江淮有大事发生,那是几千万人!委员长,纸包不住火,只要委员长下定决心,我立刻联络我各地的门生,开始在纸媒上发动舆论攻势。这个大唐,已经稳不住了,既然要乱,那晚了乱不如早了乱,小乱不如大乱。只有大乱,才能优胜劣汰。否则,我们这些人,都要跟着几千万百姓一起陪葬!”
王彦章更是恨恨然,“固然我们有一己私欲,但总比钱镠伙同天下寡头窃取社稷神器的要好!”
“江淮……真的会乱?”
“太原宫有消息。”
“子振来过了?”
瞬间明白的朱温顿时有些纠结,敬祥既然来过,那么,消息就是真的。
江淮要是爆出一个大雷,那就不用想了,肯定要打仗。
大军出行,可不是为了赈灾的。
“他娘的……”
朱温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拼了!”
他立刻道:“我现在就去联络靠得住的,老夫这个河东省护国委员会委员长,现在给他们一个保证,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荣华富贵不会少。想当县长的当县长,想要金条的有金条!”
“委员长不愧是人中龙凤……”
“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不如搏一把!”
朱温摸了摸头皮,然后道,“‘金菊书屋’那边,贤明,就要看你的了。”
“放心,黄大老板现在已经不行了,‘金菊书屋’也在闹分家,这时候人心惶惶,正好可以将‘金菊书屋’中那些没门路没出路的,招揽到麾下。笔杆子有人,枪杆子,照样有人!”
“赌了!”
“好。”
……
在王角还在忙着督促新的一轮秋收时,江北各省的报纸,都在做同一件事情。
疯狂地抨击江淮省地方隐瞒抢种补种情况,同时大量赈灾粮款的去向,都成了一个个谜团,整个江淮省,俨然就是财政黑洞。
“委员长,怎么最近的报纸,都在抨击这个事情?去年前年怎么都跟哑巴似的?”
“您看这个,‘灾区成了敛财的名利场,而灾民,便是筹码’,《江淮日报》这时候倒是有种了,去年一个闷屁都没有,淮水都露出河床了,他妈的还说什么‘淮上变草原,风光无限好’,今天是转性了?”
“还有这个,‘山东赈灾粮去向成谜,徐州中转仓库负责人已经不知去向’,他妈的漕帮有些人都参加暴动了,这中转仓库负责人到底怎么不知去向,那还是个事儿?”
办公室内,秘书、参谋们也是兴趣盎然地翻阅着报纸,最近的新闻,都是翻来覆去地鞭尸本该承担重大责任的江淮省责任官员。
然而王角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只知道,江淮省的情况,居然半点缓解都没有。
要知道,安重泰上上个月发过来的消息,还说江都以西的某些仓库,还是有粮食的,只是没人将这些粮食,运到合肥进行二次分发。
粮食有,饿肚子的底层百姓,也有,但就是就没有人把那些粮食,运到需要粮食的人跟前。
“看来,今年五月份之前的那一场鸡血,也差不多该失效了。”
换位思考,王角寻思着自己要是江淮省没饭吃或者一天一吨的底层失地失业百姓,听说南海正在源源不断有“赈灾粮”过来的时候,也是会再忍一忍的。
忍到本地的夏粮、秋粮,也该缓过来了。
就算本地没有,隔壁县、隔壁州,总归也是有的。
朝廷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淮省真的跟古代一样,变成百里无人烟,白骨无人问啊。
想法是对的,老百姓的朴素逻辑,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该有的社会思维。
可惜,老百姓并不太清楚,当被权力异化的官僚,他的思维,早就不再是人类,而是“权力”本身,这样的官僚,只是承载权力的肉身,所有逻辑、道理,都跟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是不一样的。
于是,如果一个欺骗能有效地安抚一下嗷嗷待哺的治下百姓,那么,周围所有“近亲繁殖”的同僚们,都会用这个方法来让自己的位置舒服一点。
直到骗无可骗,彻底爆发出来,才会被世人震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和歹毒的生物。
然而,权力异化下的人形生物,本来就不会做思考,他们就像是机器一样,只做判断。
作为一个文科生,王角穿越前很羡慕理工科牲口们的“理性”,然而他遇到的理工科牲口们,反而会追求生产中的“人文”,这是挣不到钱到处打工的王角,非常鄙夷和痛恨的。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王角才深深地感受到,为什么会有所谓的“人文主义关怀”,因为权力异化的官场怪物,何尝不是他曾经最为佩服的“绝对理性”?
而这种绝对理性,显而易见,是毫无人性的。
“委员长,您……怎么了?”
有个秘书见王角直愣愣地发呆,于是好奇地问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王角说罢,道,“叫宣传部的干部们过来开个会……哦,是小会。”
“是。”
又是一年秋收,王秋大约是要满岁了,满岁酒,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大概还是吃不到吧。
578 河东的小米养人呐
“河东!是河东人的河东!粮赋上缴国库,可以!河东的小米养贪官,不行!”
“滚!这里是河东风陵关!不是潼关!”
“江淮死了多少人?江淮肥了多少人!你们还有脸来河东催缴夏粮,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还有脸皮吗?滚!”
河东省蒲州永乐县的西部,在黄河由北向南又由西向东的拐角处,便是风陵关,也有叫风陵渡的。
此时,从东京而来的车队,虽然过了黄河,也看到了北面宛若长城一般的中条山,却是卡在了风陵关,如何都不得前进。
哄闹在这里的本地乡民,少说也有三五千,而在前头鼓噪、造势的,则是有七八百人,都是穿着短衫,皮肤黝黑,手里攥着一把锄头,看上去宛若常年劳作的农人。
“放肆!这是钦差!!你们这些刁民,难道想要造反吗?!朝廷大政,也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胆敢聚众闹事,诽谤朝政,小心抓你坐牢!”
“都散开,横刀不长眼,再不散开,格杀勿论!”
京城出来的骄兵悍将,根本不在意这些农人的愤怒,眼神极其漠然,他们的职责,就是让河东省、北京赶紧把拖欠的夏粮补上。
否则,监察的人,就要开始开工。
“造反?!我们不让你们贪污,这叫造反?!江淮的老百姓不是人?!我种的小米哪怕是喂狗,也不交给你们!滚!”
“横刀不长眼,那就让它长长眼吧,你们攥横刀的有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难道我们拿锄头的,就少一个眼睛?!”
“就是!滚!滚回东京去!”
“滚吧!!”
原本都是憋了口气的永乐县乡民,只是看个热闹,结果中央来的钦差,一个个嚣张的不行,顿时让他们也是一股子邪火上来,前头鼓噪的人还没想做什么呢,本地人直接抄起脚边的石头土块砸了过来。
一边砸一边嚷嚷:“球大个东西!办了他!!”
原本还没到紧张到敌对的地步,然而中条山山南讨生活的乡民,本就是过着苦哈哈的日子,一河之隔,根本就是天和地的区别。
这光景,“新仇旧恨”一起来,下手干净利落,堪称快很准。
石头、土块,像雨一样砸了过来,东京来的人原本穿的十分齐整,一个呼吸,直接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车队七辆车,前头三辆全部车窗玻璃碎了个干净。
“撤!撤!撤!!”
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家伙,这光景也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抱头鼠窜。
“他妈的,这趟差事办的!”
“刘队,咱们回船上,回船上。”
风陵关这里的渡船是通过悬索机动轮来拖拽的,倒也方便,退回了渡船,车也不要了。
几个人都是头破血流,一边包扎一边恨恨然道:“这群刁民,一定要严查!永乐县也逃不了干系!还有蒲州!”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中条山,只出狼崽子!”
“刘队,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跟上峰汇报情况,民变这种事情,举报有功啊。”
“嗯?对啊!”
刘队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都是兴奋起来,“他妈的,这群狗崽子,今天且先让他们嚣张嚣张,等过阵子,老子看他们还能笑得出来不?!”
而这光景,宛若打了胜仗的乡民,都在那里欢呼,哪怕是河对面的潼关关上,也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只是渡船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动力没了,紧接着,牵引绳发出了“哗哗”声,然后“嘣”的一下,钢缆直接软了下去,动力也彻底消失。
“那帮狗杂种弄坏了渡口!”
“刘队,放心,咱们下次过来,不走这里。咱们走陕州,走芮城!中条山山南又不是没有路,拦得住什么啊。”
“老子忍不了这口气!!!!”
忍不了也没办法,渡船并没有动力,也没有风帆,这光景牵引绳软了之后,整条船直接顺着黄河水向东流,飘到哪里也不知道,只能盼着早点靠岸。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刘队感觉今天是不是出门先迈的那条腿是错的,否则,怎么会是这种境地!
渡船宛若一枚秋叶,就这么缓缓地随波逐流,两个小时后,永乐县的县府内,县长双目圆睁:“什、什么?!”
“老板,出大事了!风陵关的百姓,把东京来的钦差给打了!车也砸了!现在风陵关的渡口钢缆,也断了!整个风陵关到潼关的货运,彻底中止,现在全都乱了套!”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永乐县的县长万万没想到啊,自己什么都没干,从天而降一个大耳刮子,河东老乡有句话说得好啊——乃逼兜呀!
一脸绝望的永乐县县长一屁股做回了椅子,在河东当官,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怎们偏偏是他呀?!
几个办公室秘书也是一脸紧张,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老板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往小了说,那起码也是升迁无望,搞不好就得“明升暗降”,甚至直接调离县长的位置,直接去清水衙门养老……也是说不定。
中条山南北都穷得很,虽然也种地,但耕种方式跟京畿、京兆两个地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以中条山为例,南北都是各种“原”“沟”“垅”,所以开垦的土地,大多都是两条沟之间,总耕作面积可以,单位亩产惨淡,基本上都是最辛苦的小农。
这里的小地主,一年到头自己也吃不上几碗白面、白米,倒也不是说不想吃,实在是这些主粮,才能卖上大价钱。
高粱和小米,才是日常的主食。
本来就土地贫瘠,黄河也不像别的河流一样,能够带来丰富的营养,所以生活在这里,一切都得精打细算。
但即便如此,该缴纳的税赋,倒也没有说不给,基本上还是数目对得上的。
两百多年来,本地第一次拖欠,就是今年。
原本还有点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一看……球,就该不给!
“老板,不如去找找关系?!”
有个秘书赶紧提醒了一下县长,这时候可不能乱。
“对对对,我想想,我想想……”
作为农业县的县长,本身关系也不算丰沛,这光景能够想到的同窗、同学、老师……居然都是远方的,根本使不上力。
至于说隔壁芮城县……呸,大家都是中条山山南的穷兄弟,凭什么你就是京畿的?
上溯一百多年,芮城县也的确是河东的,但是后来因为京畿地区需要人口分流,再加上因为第二次内战的原因,为了防止保证京畿地区能够在黄河以北有缓冲区,所以就将河东道的两个县,划为京畿地区直辖农业县。
然后将京畿地区和京兆地区之间的虢州,划归河东省,京畿地区和京兆地区,于是就不直接接壤,长安和洛阳,各自玩各自的。
照理说虢州划归河东省,算是福利,然而并非如此,原因么……很简单。
虢州的最北部,就是黄河,过了河,就是永乐县的县城。
也就是说,虢州跟河东省的大部分地区,是分离的,属于非典型的飞地。
然后不管是方言也好,饮食习惯也罢,再加上往来交通等等成本,都让虢州成为河东省省内最为格格不入的一个。
福利变为负担,那只会更加恶习和纠结。
更何况,从永乐县出发,顺着中条山山南往东走,芮城县的境内耕地,肉眼可见的要比永乐县的强。
永乐县的土,依然是黄土。而到了芮城县,最差的坡地,放在永乐县,都是中上,因为亩产能够达到一百二十斤了。
可以说因为种种历史原因,长期对京畿地区、京兆地区充当便溺器角色的河东省,民间本身就有很强的怨言。
掐指一算,往上数接近三百年,太谷县开始种麻那会儿开始,就已经是“怨声载道”。
以前是没胆子,当然有胆的后来都成了河东省、北京的坐地户,现在不一样啊,自己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粮赋,居然就这么拿去填不见底的窟窿,这谁受得了啊。
理直气壮!!
爷的小米儿,给灾民,可以;贪我一粒,不行!!
得理不让人,这本来就不是错的,更何况永乐县的乡民们,本身就是带着怨念。
生活的好坏如果只跟自己比,那也问题不大,可要是跟人比……那就没法比了。
都是中条山下的娃,都是黄河北岸的汉,咋芮城这样的好地,归你京畿了,我这永乐县多好听的名字啊,你咋不收呢?
再加上每年河东的煤炭,都要从永乐县过境很大的一部分,运往长安和洛阳,那更是怨念十足了。
乌漆嘛黑留下,红红火火走开……一天两天还行,一百年两百年都是这样,只怕祖训传下来都是煤炭色的。
也就是一个晚上的事情,永乐县百姓驱逐钦差这件事情,就传扬了出去。
第二天《太原日报》和《西京日报》首先头版头条大篇幅渲染个中内情,同时又有前线记者采访风陵关当地乡民的第一手报道,整个新闻看下来,是个人都感觉风陵关百姓没做错什么。
淳朴感情么。
百姓和百姓之间,还不能同情共性了么?
大家都是皇唐天朝的百姓,谁能保证只有江淮省受灾,河东省天天风调雨顺?
所以新闻的矛头,直指两件事情。
第一,江淮赈灾状况,不仅不透明,而且黑的深不见底。
第二,如果不公开江淮灾情真相,不会只有一个河东省,不会只有一个蒲州,不会只有一个永乐县,更不会只有一个风陵关。
定下了这个舆论基调之后,北京太原宫留守似乎也传出了一些消息,然后当天晚上,绛州龙门关、泽州天井关、潞州壶关、北京承天关、隰州永和关、石州孟门关、岚州合河关、蔚州飞狐关,全部宣布闭关。
整个河东省,仿佛乱了套,又仿佛凝成了一股绳。
真假不知,但是这个情况,不仅仅是河东省省内震荡,京兆地区、京畿地区也是炸了锅。
要知道,长安和洛阳两个超级都市,非常依赖河东省产出的煤炭,几乎两京的三分之一煤炭,都是由河东省提供。
河东的小米儿养人,但谁他妈买小米儿啊!
到了第三天,永乐县县长整个人都飘了。
他妈的,吓死老子了,原来不是只有风陵关失了智,整个河东省的关口,都他妈失了智。
放心了放心了。
“王总,这次谢谢,这次真的谢谢啊。”
“牛县长,您毕竟跟‘全忠社’关系密切,这点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应该帮的。”
王彦章成了永乐县县府的座上宾,牛县长也知道,这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小。
但关他什么事情?
他只要没事儿,那就是最好的。
他就是一根墙头草,这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王总,不知道这次舆情,中央……东京,会不会……落个板子在谁头上?我可是小虾米一个,可不敢跟谁争锋啊。”
“哈哈哈哈哈哈……”
王彦章大笑,看着牛县长道,“牛县长,你要是当了蒲州州长,还能是小虾米吗?”
“我怎么可能当上蒲州州长?我不过是……嗯?”
愣了一下,牛县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赶紧起身,搓着手凑到了王彦章跟前,“都说是‘铁枪王彦章’,王总,您的笔杆子,那就是枪杆子啊。这三下五除二,打东京的衙内,比打算盘还利落。您给指点指点,指点迷津,指点迷津……”
“牛县长,从来都是论功行赏的。哪怕是从龙拥立,也都分个首倡……您说是吧?”
“首倡?我就是首倡啊!河东省!是我们河东人的河东!绝对不能再继续拿河东百姓的血汗,去喂饱东京蛀虫的肚皮!!河东的小米养人!不养畜生!”
“好、好、好……”
王彦章连连拍手,这个牛县长,墙头草是墙头草,可脑袋瓜子,转的并不慢啊。
“首倡义举”,一个秉承正义公德之心的县长,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赌上了自己的前程。
怎能不令人感动,怎能不让人振奋?
国家还是有栋梁,国家还是有纯臣的嘛!
事情的发酵,从这一步开始,王彦章就知道,万事俱备,就差最后的一哆嗦。
他作为朱温的谋主,只能将错误削减到最少,剩下的,就是看东京的钱光头和他,哪边错误更少。
谁少谁就先赢上一铺!
581 纪先生
面对纪天霞的话,钱镖根本没办法给承诺,自然也不必说一个可能出来。
王角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他的“衣钵”。
同样都是“星星之火”,王角的这点火力,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认为农民们是群氓,是无知的可悲的不断重复悲惨的奴隶,是不可能自我得到救赎、解脱的。
自古以来,天灾人祸导致的农民暴动,什么时候成事过呢?
最后的胜利果实,总是被这个圣君那个贤者给夺取过去。
这仿佛是注定成不了事的。
然而王角不但大胆地依靠了农民,甚至依靠的,还不是小有产者的小农,是社会的最底层,是几近赤贫甚至完全赤贫的佃户、农奴。
他们迸发出来的力量,本该是无序的,可是在王角的率领下,在“劳人党”的指导下,非常有序地前进着。
更让钱镖感慨的是,他曾经以为有希望依靠的工人组织,必然是东京、武汉这样的超级城市。
城市中的暴动,因为先天的组织度,必然是要成功的,即便最后失败,也会有短期内的成功。
然而王角依靠的,却并非是超级城市中的城市工人,南昌固然也是大城市,但是非农人口中的工人集团,却是极为罕见。
那些下岗之后走投无路,亦或是彻底没有了生存指望的失业工人,其中一些技术骨干,都是在第一时间选择前往苏州、杭州,在那里,还是可以继续生存下去,并且维持着体面。
唯有那些中层、底层的,当社会的动荡,轻易地剥夺了他们的劳动权力之后,尤为渴望通过劳动养家糊口的失业工人,从“劳人党”那里找到了希望。
劳动是必须的,劳动是可能的,劳动是有目的且有伟大目标的。
“劳人党”为劳动本身赋予了更高的价值,这也是理所应当该有的价值。
所以,当“劳人党”组建全新的工人组织之时,这个组织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毫不犹豫地守护他们神圣的劳动权利。
既崇高,又现实。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承诺,也不是花言巧语的欺骗。
弱小的“劳人党”只有安仁县二十几万群众基础的时候,需要大量的外部资本来维持,因为市场太小,任何调控都显得没有意义。
当“劳人党”的群众基础便是数以百万计算,乃至突破五百万人口的时候,这个市场,这个即便还很贫穷,但并不落后的市场,是足够支撑起一场初级工业革命的复现。
王角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他和“劳人党”的智囊参谋们,要做的,就是做极为简单的算术题。
“劳人党”直接统治的范围内,五百万人口就是五百万张嘴,每天每个月每年要吃掉多少东西,算一个总账,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想发设法,去达到这个目的,去满足这个要求。
而为了让每个人都活下来,还能吃饱穿暖,那么,就要每个人都精打细算,所以才会有反对铺张浪费。
这不是感情上的东西,而是王角桌子上的一张表格、一张纸,是冷冰冰的数字,是没有感情的。
然而没有感情的东西,在赋予了崇高的理想之后,这个行为,这个行动,自然而然地,超出了原有应该承载的道德上限。
存天理,灭人欲。
人要吃饭,这是天理;胡吃海喝,吃一碗倒一碗,这是人欲。
传统社会中的社会精英们,尚且能够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会让跟随“劳人党”的群众们,进一步深刻地感受到其中的重要性。
在“劳人党”的旗帜之下,五百万人不是互相孤立的个体,他们互相之间,是需要对方的,对方的存在,才是自己存在的重要保障,重要力量。
所以,哪怕都是在说反对铺张浪费,离开“劳人党”的传统乡村政治,也仅仅就是“存天理,灭人欲”的阶段;而在“劳人党”这里,却是“我”为他人而不浪费不铺张,“我”为他人而珍惜每一颗来之不易的粮食,“我”不会因为是“我”自己交易得来的粮食而肆无忌惮,因为“我”的浪费,会导致“某个人”的挨饿,甚至可能就是因为少了这一晚饭,而短寿一年,然而“某个人”,却又是这个巨大集体中的一份子,“我”需要集体支持……
钱镖是知道的,“劳人党”的宣传并不复杂,不会那么拗口,然而跟随“劳人党”的百姓,领悟起来,却又极为迅速,那种迅速,使得钱镖极为错愕。
因为这让自己的学生王角,看上去是不是掌握了真正的神仙法术。
他回答不了纪天霞,也没办法跟纪天霞在这个问题上讨论。
他其实完全不了解自己学生的真实想法。
过往记忆中的点点滴滴重新复现,才恍然大悟,不是少年呆傻憨厚,而是贫弱的少年选择呆傻憨厚。
而少年变强之后,自当以力证道!!
“钱先生,能不能帮忙做个假象,让人以为我去了湖南?”
睡了一个小时,纪天霞醒过来之后,继续疲惫地看着钱镖,然后用更加疲惫且沙哑的声音,向钱镖乞求。
几十年来,他纪天霞真的没有这么狼狈过。
多家邪教已经承诺,只要他过去,太上长老、副教主随便选,只要纪先生愿意,还可以当圣主、仙使,开辟海外神国之后,第一任国主、大教主,也可以让纪先生先来。
还有的邪教更离谱,希望纪天霞帮忙编纂《南海圣经》,只要合格,纪先生就是“在世神王”。
可惜,前脚刚拒绝,后脚就挨了炸弹,不但如此,出门遇到一条狗都要小心,唯恐装了定时炸弹。
刺杀不是没经历过,之前“火云书局”就被洗了一次,但像这么密集这么猛烈的,纪天霞真没见过。
他也没听说哪个阁老有这个待遇。
难怪小时候常被人说是“凌烟阁种子”,大概,这就是秃驴们口中所说的报应吧。
“你还是老实点吧。”
钱镖叹了口气,看着纪天霞,“实不相瞒,刘专员其实已经暗中很照顾你了,有几个‘苍龙道’的赏金猎人,被打发走了。现在你在‘苍龙道’,光尸体,就被人悬赏八十万。”
“八十万?!”
脸皮一抖,“他娘的!!老子也出八十万!!不,一百六十万!反过来悬赏行不行?!简直不可理喻!”
“八十万是一家,刘专员能帮忙劝退的,都劝退了,还顺便拿了个官身。毕竟,在他眼中,你也是妻族外侄女婿的谋主。他不是给你人情,而是给阿角。”
“……”
太过劳累的纪天霞,这时候脑子也转得慢了,等冷静下来之后,他这才问道,“如果去湖南,会有多少人来杀我?”
“朝廷的不算,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手,至少千余人。都是在各地小有名气的神枪手神箭手,还有易容术极为高明的,也都在琢磨着你的那颗脑袋。”
“他们就不担心拿不到钱?”
“他们已经拿到了钱。”
“……”
纪天霞直接傻了,就离谱,彻底的离谱!
这还有江湖规矩可言吗?!
哪有先拿钱的?!
“虽然都是定金,但是小有名气的杀手,最少最少,定金都能拿到两千块。”钱镖也是有些无奈,“而且是现银。”
“疯了。”
“是的,都疯了。现在广西、黔中、岭南这三个地方,想要王角命的人很多,但是要你命的人更多。”
“那肯定的,我是‘纪先生’,我给王委员长出谋划策,我拉人下水,让北苍省大考状头,成了湖南省大反贼……我要是那些白痴,我也这么干。打王委员长可以不赢,但纪先生必须死。”
啐!
纪天霞啐了一口痰,整个人像死鱼一样往后一躺,什么智慧,什么算计,在这样的浪潮面前,都太过脆弱。
王角抑制不住那些奴隶们的愤怒,正如他也没办法阻止那些“条件反射”疯子们的行为。
那个倒腾小黄文的少年,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太多不确定性和恐慌。
更让纪天霞佩服的是,王角没有像那些野心家一样,渴望着江淮省的惊天暴雷之后,再去收割战场,去做最后得利的渔翁。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现有的生活来之不易的时候,那些奴隶们,越是要强烈地坚决地维护现在的来之不易。
新的“天府之国”平平淡淡,但是没有“都江堰”在前搏击江流,力挡暴击,又有什么平平淡淡、安逸放松呢?
王角没有对支持“劳人党”的群众贩卖焦虑,因为焦虑不需要贩卖,当明明白白知晓自己如何得到的这一切,又更加明白一旦失去会发生什么,焦虑,会十分清晰,会宛若针毡,使人没办法坐下来小憩片刻。
只有不停地战斗,唯有不停地战斗,直到将敌人清理干净,直到最后的完全胜利,才会松口气,但也只是松口气。
“小纪,现在的状况,解决起来恐怕不容易。”
钱镖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原先还能影响“狮驼岭”的时候,倒是能对纪天霞进行庇护。
但是现在,“狮驼岭”完全变了样,不可能为了纪天霞,而得罪“天下人”。
在北苍省行署官邸之中,也只是有片刻的休息,长久呆着,也是无用,而且刘亿也不会同意。
毕竟,谁能保证行署官邸之中,不会有想钱想疯了的,一口气连着刘老总和纪先生,全部炸上天?
反正要的是纪天霞,顺带上谁不是顺?
刘亿当打之年,可不觉得自己应该早死,所以,看在王角的面子上,看在钱镖的面子上,他可以适当地打个招呼,但指望他庇护纪天霞,不存在的事情。
也是明白了这一点,纪天霞重新梳理了一下现状,然后沉吟道:“难不成,我纪某人,真的要自己旗帜鲜明地,反了这皇唐天朝?”
“……”
这一次,轮到钱镖傻眼。
眼下的情况,还真不好说是不是这么个情况,但有一点很肯定,纪天霞必须尽快地掌握一支力量,一支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
然而这支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必然是要有“忠诚”的,那么大概率来说,这支力量,也必然是相信纪天霞可以保护他们。
这是一个简单却又困难的道理。
但换个方式来说,无非就是“劳人党”和“劳人党”群众基础之间的关系。
纪天霞要做的,就是依葫芦画瓢。
可这么一来,几乎就是铁板钉钉,他纪天霞,确确实实就是“劳人党”的核心人物;也是王委员长“发迹”的重要谋主。
“他妈的……”
陡然自己也回过味儿来的纪天霞,“啪”的一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此离谱的事情,居然都能让他纪某人遇上!
“眼下……”钱镖眼神复杂地看着纪天霞,“小纪,眼下的情况,于你而言,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唯一的问题是……”
“唯一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纪天霞脸色郑重,都是聪明人,纪天霞知道钱镖说的是什么。
他如何让这北苍省的底层们相信,他纪天霞,是真真正正地想要为他们“请命”呢?
是真是假,时间检验成色。
然而纪天霞很坚决,他的确只是想为什么活命,但这不妨碍他强行让自己变得“为民请命”起来。
如果需要,他能千变万化。
这是他的吃饭本事。
“希望,好运吧。”
钱镖看着纪天霞,如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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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和谐了一章,水友们自己想想办法,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应该还是能看到的。
582 满岁酒
又是一年秋收,东京的坊市也有热闹,这一两年闹出来的事情太多,秋收时候的大规模赶集,着实又让东京的普通百姓,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惬意。
那时候,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是不错的。
朱雀大街按照几百年来的惯例,皇族会走上一遭,曾经是皇帝游街看一看帝国的臣民,但是现在却是少见,基本都是亲王级别的就行。
只是这一日,热闹中的热闹,大约就是东京洛阳的一处酒楼,平平无奇,朴实无华,然而内有乾坤。
一场满岁宴,孩子已经能立能爬,穿戴倒也并不华美,但却是干净。
当家人没有男的,女子当家,只是外间站岗的,却是精兵强将,使人不得小觑。
气氛热闹,当家人也快活,孩子也不怕生,人多也是瞪着眼睛张望,也不曾去寻找母亲。
“秋哥儿,挑姨娘这个,挑姨娘这个……”
金飞山男装打扮,一把去了子弹的左轮手枪摆在了地上,周围一圈全是物件儿,有金银铜钱,有头巾肚兜,有胭脂水粉,有笔墨纸砚……
“还是这个好!大哥,选这个,选这个!”
一向寡言少语的彭彦苒,指着一只撲头,很是兴奋。
“啊、啊、啊……”
小姑娘钟瑕光,现在又长大了不少,上次父亲钟太山出差过来看她,都差点没认出来。
王夫人家的饭食,养人养得好啊。
白白嫩嫩,水水灵灵,新鲜的白菜,也没有这般粉雕玉琢。
她失语之后,几近哑巴,虽说跟着金飞山也能蹦跶几个字,但只有王角来了信,亦或是电报之类,她才会安心顺畅地说上几句。
记忆中的爆炸,还是那么强烈,而王角从烟尘滚滚中跳出来的场面,还是抹之不去,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
“文宣王庙”开过光的“宣纸”,据说是三百年前古法制作,开慧效力非常大。
读书是个痛苦但又快乐的事情,钟瑕光希望王秋能够读书。
读书,可以明事理。
读书,可以远离纷争。
弱小的她认为,小小的王秋,大抵上可以选择不去面对纷争。
反正,还有大人们扛着呢。
想想看“李公馆”的李小姐,她为何那般潇洒呢?不正是因为有“李公馆”的大人们在前面扛着顶着么?
没有大人的遮风避雨,哪有小孩的快活安逸。
宾客们相熟的不多,但跟萧大老板合作之后,也就相熟了。
离得远的客人,也是窃窃私语,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也并不算软弱,但是却还是派了人过来,仿佛就是例行公事一样,只是到场之后,却又立刻聚集起来讨论。
“我的天,萧大老板居然还带着个没满岁的孩子?!”
“你没听说吗?早他妈传了不知道几年了。”
“你他妈要疯,孩子今天才满岁,传几年了?”
“行了,人萧大老板就是这么强,服不服吧?”
“服,怎么不服,不服我能来这儿?我要是不来,我爹打断我的腿。”
“这孩子……可真是有点儿东西啊。”
“怎么说?您这是要现个真身,是哪儿蹦跶出来的大仙儿?”
“闭上你的夜壶,会说人话不会?你动动你的猪脑子,你家孩子刚满岁出来见人这么淡定?要么哭,要么傻愣,要么找妈,你看看这个,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
“……”
本以为有什么高见,直接被最后一句给闪了腰。
“你们别这副表情啊,穷人家的孩子,那都是这样的。”
说罢,这二世祖细细掰扯着,“能活下来的狗蛋儿、二狗,那都是这样的。”
“……”
“……”
二世祖见跟这群“猪头”讲不到一块去,索性闭了嘴。
孩子这种东西,如果屁大点儿时候就吃过苦,都这样。
这二世祖心中更是暗暗得意:我家祖上做人口贩卖的,我还不知道这个?
也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远处的王秋,想着这孩子会抓个什么玩意儿。
宾客们也早就准备好了恭贺恭喜的吉利话,抓什么都有说道,哪怕抓跟红肚兜儿,那也是“妇女之友”不是?
然而正当王秋站了爬、爬了站之后,却听外头来了动静,紧接着就是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等外间有什么反应,就见一行人大大咧咧地进来。
整个酒楼的里里外外,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群人给控制了。
萧温在主座上神色镇定,然而桌子底下的一双手,已经攥成拳头,她抑制不住恐惧,丈夫就是个疯子。
正如王角看走眼了萧温,萧温何尝没有看走眼王角?
这一对夫妇,都善意地演了一下。
萧温以为自己有点过分,却万万没想到,丈夫演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让她一个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跨了四分之一个地球的她,都丧失了想象力。
一个杀鱼仔,他怎么敢的?!
但,这一切,值得!
她萧温,眼光独到!
想到这里,微微颤抖的双拳,逐渐又送了开来,如果今天必将死亡,她将坦然面对死亡。
咚!
咚!
咚!
熟悉的声音,她听过。
龙头杖戳在地面上,就是这种声音。
“老夫这根‘龙头杖’,也来凑个热闹。”
沙哑的声音,粗粝的外貌,皮肤黝黑的光头老汉,将手中的龙头杖,缓缓地放在了地上。
钱镠的气势,一直都是这么霸气绝伦,刚才还极为热闹的里里外外,都是鸦雀无声,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抵住了咽喉。
谁也不敢发出声。
唯有地上的孩子,还“呀呀”作声,然后一把抓住了龙头杖,只是,有点重。
拖拽着龙头杖的王秋虎头虎脑,他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穿着略显暖和的衣裳,所以也不怕摔着,只是这样看上去,宛若一直熊猫崽子在啃竹笋。
“好。”
钱镠点头笑了笑,“老夫也算是他的伯公,这根龙头杖,就当贺礼吧。”
“……”
“……”
“……”
依然是鸦雀无声,没人敢应声,钱镠和其他的阁老画风,实在是太不一样,宛若一桶鲫鱼之中,混入了一条黑鱼。
“多谢大师伯。”
萧温也是硬着头皮,好不容易才开了口,也没有颤音,听上去完全就是平平淡淡地回答。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让金飞山和彭彦苒佩服无比,此时此刻,她们两个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完全不敢抬头去看钱镠。
夫人之所以是夫人,大约就是如此吧。
金飞山更是满心欢喜,她喜欢的女人,果然不是凡俗。
别说是金飞山、彭彦苒,今天凡是到场的宾客,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之家,哪个不是祖上公侯伯子男?
可是,最浪荡的二世祖,这光景也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躲一躲,唯恐被钱镠的目光瞥上一下。
仿佛钱镠的眼神,也是可以杀死人的。
这种畏惧,这种惊恐,在钱镠恭贺之后里去,才逐渐衰退。
整个酒楼本身,仿佛都松了一口气,那宛若洪涝包围的绝望,在潮水退去之后,才会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俺哩个娘咧,这也太刺激了吧,钱阁老亲自到场……”
“介是个嘛的满岁宴呐,介比鸿门宴还要让人提心吊胆呐,我滴个娘,萧大老板……她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
“哥们儿,这你们就外行了吧?人萧大老板在我老家那会儿,就是个女强人,能里能外,萧家全指着她收拾呢,那可是有名的‘持家有道萧娘子’,那会儿他爹经常拿着萧二公子的画像招摇撞……招摇过市,我特别想买。”
“……”
“……”
“……”
北地幽州蓟州来的客人,这光景差点一张嘴秃噜皮,好一会儿,话重新捋顺了,全都闭了嘴。
不过也有好奇的,便悄悄咪咪地过来打听,萧大老板到底还有个什么样的娘家。
不打听还好,打听了直接目瞪口呆。
就是萧世鲁这玩意儿,居然培养出了这么厉害的女儿?
这萧家的祖坟……风水不错嘛!
然后又闲聊到萧大老板的姑妈是也个厉害的,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的正房大老婆,于是都是恍然大悟,寻思着这是不是姑妈传的功力,有这等本领。
重新活络开之后,刚才钱镠突然降临的恐惧,这才消散开。
同时宾客们看向萧温的眼神,也更加的敬重。
不敬重……能行吗?
别看人家宛若一个小寡妇,人家这不比寻常二世祖强十倍百倍?
龙头杖啊,居然说给就给了?
更离谱的是,那一岁大的孩子,还真就拿了。
绝了嘿。
只是祖上贩卖人口为业的二世祖心中却是不屑:穷人家的孩子,有哪个带把儿的会扛得住一根笔直竹竿树枝的诱惑?
他可是见得多了。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原本准备好的恭贺吉利话,也得临时变一变,毕竟,“凌烟阁”的阁老亲临,你提也不提,是不是缺少了敬畏?
当然也可以不提,可如果不提的话,仇家肯定会上眼药,说某某老王八蛋在萧大老板儿子的满岁宴上,对于钱阁老送龙头杖一事仿佛熟视无睹……
钱阁老肯定无所谓,但是拍钱阁老马屁的人,大概率会表一下忠心。
人言可畏啊。
“夫人诶……刚才好嘿人哦。”
金飞山心有余悸,一副害怕的样子,凑到了萧温的一旁,要不是人太多,她大概是要搂着萧温求安慰。
只是定眼一看,却见钟瑕光凑到了萧温身旁,钻到了萧温怀里,这是头一次。
“你娃儿给老子爬开!!!”
“……”
钟瑕光依依不舍,想要离开,却发现萧温抱着钟瑕光反而更紧了一些。
剜了一眼金飞山,萧温轻声斥责道:“金姐姐,她还是个孩子,刚才那阵仗,谁不害怕呀。”
“夫人……我也是个女娃儿嘛。”
“你快三十了。”
“你给老子闭肛!!!”
“咬牙切齿也快三十了。”
彭彦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屑。
“你个黑皮妹儿会说人话不会?闭到起,不然老子一会儿排死你个龟儿子……”
“呵呵。”
“……”
原本还的确有点心慌的金飞山,这时候无明业火腾的一下起来了,今天她就是要干死“黑皮妹儿”!!
“行了行了,不要再逗金姐姐了,今天的事情,还是赶紧通知一下相公。”
萧温心中警惕,她猜测,钱镠突然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就是为了亮个相。
东京现在的舆情,明显比上个月要紧张得多,已经有谣传要开始新闻管制,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这让萧温担心,是不是要开始准备离开东京,即便不离开,也要有一个随时可以离开的预案。
否则,以后只怕是天天提心吊胆。
丈夫现在做的事情,用造反来形容,可能还有点不够格。
造反算什么?
造反那就是个屁。
丈夫现在,是要把皇唐天朝的天……直接掀了。
而跟着他一起闹腾的,还有几十万上百万百姓。
满岁酒,滋味真是复杂。
583 都是身不由己
嘀嘀!!!!
扬州扬子县,潮湿的沿江工业区码头往西,便是非常出名的贫民区——“白沙圩”,这里最出名的,便是大量的铁皮房、木板房。
一万人左右,才有一个集中的盥洗区。
宛若将公厕的顶棚去除,敞开的蹲位变成了坑位,每个坑位,就能从流水井中取水洗澡、洗衣。
职业的浣洗女工在这里随处可见,脚踏式的脱水桶也成了一种贫民区的产业,整个“白沙圩”,有着先进的工具,却又有落后地区所没有躁狂。
警察、流氓、恶霸、官绅……
只要到了这里,总能从贫民区中榨取二两骨油。
而今年,“白沙圩”的警察们,似乎更忙碌了。
更多的失地农民和不想在老家等死的人,闯荡到了长江边,这世上是有长江大桥的,但是,不在这里。
“抓住他!!!!”
嘀嘀!!!
警哨声非常的急促,蹬着自行车的七八个警察气喘吁吁,贫民区的简陋街道顿时人仰马翻,大量的小摊贩当时就垮着一张脸,愁容惨淡,不知道今天回去之后,该如何跟家里交代。
钱没有赚到,货却没了。
有胆大的拦住了一个警察,大声嚷嚷道:“官爷!!您撞翻了我的菜,您可不能不管就走啊!!”
“辣块妈妈的,你要死啊你!!老子抓乱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要脸没良心的东西!滚!!”
手枪顶了一下帽子,这个累到不行的警察,随手从路边摊上抓起一个橘子,剥了皮直接吃了起来。
“老子今天……”
哐!!!
不等他继续骂娘说话,就见一人突然跳出来,一棍子就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让尼玛!!我让尼玛!!杀了他!!!!”
两个小贩想是疯了一样,抄起能抓到的东西,直接将这个警察砸翻在地。
“哇啊——”
看热闹和避嫌的,都没有反应过来,尖叫声响起之后,整个狭窄的街道,像是一桶黄鳝在搅动,顿时乱的让人无所适从。
那警察片刻就没了声音,而不等有同伴过来鸣枪示警,慌乱中的人群,直接在倒下的警察身上踩上了一万只脚。
人潮涌动,恐慌弥漫。
而在前面疯狂蹬自行车追人警察,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什么。
“不好!出事了!”
“魏队长没有过来!”
“后面出事了!”
“小李不是跟着吗?”
“快!快!别管那么多了,那两个乱党进了死胡同!”
一咬牙,原本想要回转过去看看情况的警察们,顿时也懒得去管后头的同伴。
抓住了乱党,赏金花红可是不少的。
更何况,今天他们抓的乱党,可不是没有来头的,一个个都是自称加入了“劳人党”,虽说“劳人党”也没有开过一次代表大会,所以从官方的角度来看,这事儿……就不作数。
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想要栽赃王角王相公呢?
人王相公在湖南可是为国效命,哪能来扬州祸害人?
装傻充愣的官场智慧,别的不管,好处第一。
哐!哐!哐……
几辆自行车随手扔到了墙角,抄着手铳的几个警察互相打气。
“不用怕,这小子跑不了,敢去学校外面贴标语,就是个喽啰。”
“这地方都是丑苦力住的,硬点子没有,‘小花刀’也早就把这里摸的清清楚楚,放一百个心。”
“上!”
“上啊!”
“谁上?!”
“老严,你上!”
“为什么是我上?!我打靶不行的。”
“辣块妈妈的的……”
几个人都是在犹犹豫豫,终于,有人喊道,“一起上!我数一二三,冲过去一起抓人!”
“好!”
“好!”
“好!”
话音刚落,就听领头的说道:“一……二……三……冲!”
六个人当时就冲进去两个,剩下的四个转身就跑。
一眨眼的功夫,老严蹬着自行车,直接奔东边去了,头也不回。
“妈呀!!快跑吧!”
“别吵,别吵……”
老严这光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刚才数“一二三”,他眼睛一瞄,看到里头死胡同十几条大枪,他就知道这事儿不行,是个坑啊。
带着三个小年轻,赶紧撤。
想升官发财想疯了的副队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关他严某人屁事。
负责贫民区的派出所副所长也是治安队的副队长,他喊“冲”之后,跟着他的,只有一个本家同姓的大侄子。
冲进去之后,副队长直接傻了。
二十几条大汉,十几条大铳,就这么对着他。
“好汉饶命!!”
“爷爷饶命!!!”
副队长喊的还算有骨气,本家大侄子就差了点意思,更离谱的是,大侄子当时就跪了下来。
“汤队长……”
“好汉,好汉,好汉喊我小汤就行。”
“呵。”
出来一条大汉,穿着打扮非常朴素,不过江湖气很重,棉布鞋加绑腿,是个要长期迈开两条腿的主儿。
腰间别着一把崭新的武汉“十二响”,这种手枪威力大,带十二发子弹的弹夹,在帝国的制式手铳中,威力排前十,刚出来的时候,号称“手铳炮”,可见其特点。
只是正经人也不拿这个当防身武器,子弹不好找,而且后坐力很大,不是猛男,脱腕脱臼都是正常。
“不牛逼了?!”
“好汉、好汉,我也是秉公办事,不不不,小的也只是混口饭吃,上峰下了死命令,小的也不能一点汗都不出啊。”
汤副队长现在极尽谦卑谄媚,完全不敢嚣张,整个人点头哈腰,可以说是熟练到了极点。
这光景,汤副队长是真的庆幸自己是个“官迷”,如果不是“官迷”,如果不是热衷于升官发财,怎么能把马屁拍的如此丝滑,毫无做作之感呢?
“我们的人,能发传单吗?”
“能、能、能,当然能。好汉,一句话,扬子县白天,那还是朝廷管;晚上,您这样的英雄好汉,是该整饬一下江湖……”
“扬子县中学贴标语,能贴吗?”
“当然可以,我们早上十点钟上班,下午两点钟下班,下班时间我们还有私人时间,也要生活,也要家庭的。好汉,您看……可以吗?”
“汤队长,你很有前途啊。”
也是被这货给逗笑了,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真的是可以。
“好汉放心,小的也就是混口饭吃,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上命大如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可怜巴巴的汤副队长一番话,仿佛就是发自肺腑。
跪地上的大侄子还在那里哆嗦,完全搭不上话。
本以为追个小喽啰,结果蹿出来十几头虎鲸,他们就是大鲨鱼,那不也是一个死?!
辣块妈妈的……真是背时运!!
“好!好一个‘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汤副队长,你这句话,说明是个讲原则、懂规矩的。我的弟兄们也讲规矩,只要汤副队长在这份保证书上签字画押,一切都是好说……”
“……”
“怎么?汤副队长不乐意?”
“这、这……好汉,小的也不是不乐意……”
“两条路,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二,明年今天,兄弟们也不会忘了给汤副队长上柱香……”
“签字画押!!理应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
爽快!
非常爽快!
汤副队长当时就照抄了一遍保证书,别的先不管,这一趟小命得先保住。
他是不知道王相公杀不杀人,反正这群乱党,必须杀人。
不杀人,那还是乱党吗?!
……
“叔……”
“别喊我叔!我没有你这样的叔!”
“……”
“……”
叔侄二人直接无语,沉默了许久,汤副队长推着自行车,一边推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今天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回去答复了吧?”
“知、知道,见了魏队长,就跟他说,我们躲在公厕逃过一劫。”
“保证书这种事情,烂在肚子里!不然你我都要死!”
“叔你放心,我保证烂在肚子里,我最怕死了,你看刚才我都跪下了,还尿了裤子,我这么怂,叔你放一百个心!”
“……”
低头看了看大侄子的裤裆,还湿润着,汤副队长顿时就欣慰了许多。
在拉胯这件事情上,自己的本家大侄子那是相当的不拉垮。
这光景,汤副队长还琢磨着,怎么跟“西港派出所”的一把手魏所长也就是魏队长狡辩。
要是闹不好,他这次可能会被整的大吐血,没有几千块钱,肯定是摆不平的。
只是,当返回“西港派出所”的时候,汤副队长内心直接狂喜。
“什、什么?!”
大声惊呼的汤副队长当时就掩面嚎道,“魏所……这就去了?!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掩面嚎哭的汤副队长万万没想到啊,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儿?!
简直就是峰回路转啊。
谁还能给他穿小鞋?!不能啊。
今天这趟任务,还不是他怎么说就怎么说?!
老严这群狗东西又没有看到他跪地求饶,保证书……不存在的。
乱党又不是猪头,这种重要的东西,肯定是留着以后用。
汤副队长甚至还琢磨着,搞不好乱党还会培养他,让他这个“官迷”升官,这样才更好地祸害朝廷。
毕竟,自己是个铁废物,汤副队长也是很清楚的。
废物做大了,祸害起来,也就更厉害。
想到这里,汤副队长“哭嚎”的也就更加大声。
“魏所啊——”
“您老人家怎么这就先我一步啊!!!!!”
“苍天无眼呐!!!”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魏所您这样的英才啊!!”
“这是帝国的损失,这是朝廷的损失,这是百姓的损失啊——”
嚎起来没完的汤副队长,那声嘶力竭的模样,让附近几个单位人看到之后,都是惊呆了。
“都说老魏跟老汤不和,这样子,能是不和?谣传果然信不得。”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汤原来跟老魏的关系这么好。”
“老汤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人好,良心好,老魏有他做帮手,这几年‘西港镇’的事业,那是红红火火!”
魏所长的家人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当家人天天关起来骂的二把手,原来跟当家人的交情这么不一般。
仔细想想,能让当家人这么骂,不是铁兄弟,还能是外人?
一番悲痛,将心比心,魏家人当时就抱着唐副所长一起痛苦,各种感谢“汤世叔”多年以来对魏家的照顾,也感谢“汤世叔”一直以来对“亡夫”“亡父”的支持。
工作上的,生活上的,精神上的……
而跟着一起哭的“西港派出所”警察们,现在内心则是相当的复杂。
他妈的,这算个什么事儿?!
抓个贴标语发传单的乱党而已,结果“西港派出所”就要改朝换代了?!
老严当时就垮了一张脸,心中暗忖:当时十几条大铳,两个人能躲得了?!不可能!
可再不可能又能如何呢?
看着汤副队长那张脸,老严心中琢磨着,就现在的场面,传到县里、局里,谁会空降一个人过来啊,那必须是把“讲人情”“有人味”的汤副所长扶正啊。
想到这里,老严当时就纠结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小汤一起冲呢。
更恶心的是,他带头跑了,四个人的锅,搞不好他一个人背,另外三个人指不定回头怎么栽赃陷害他呢。
完了完了完了……
老严心中这么想着。
只是当天开始给魏所长治丧的时候,汤副所长找到了老严。
“老严啊,这次的任务呢,是失败的,还间接导致了魏所的牺牲,这个责任,我想总得有人担起来,我是副所长,我责无旁贷,老严你放心,不要多想,不要有负担,继续认真工作就行……”
“……”
“好了,我找你呢,就是为了提醒你,不要有负担。好好工作,认真工作。然后去把小杨喊过来。”
“……”
“怎么了,老严?怎么还站在这儿?”
“汤所,我、我糊涂啊我……”
“这是什么话,老严,这么多年共事,我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
“汤所,看在这么多年共事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我就是砸锅卖铁,给您做牛做马,也都行啊!”
“嗐,言重了,言重了啊。老严,我再说一遍,不要有负担,好好工作就行,天塌了,有我顶着……”
“……”
老严不知道姓汤的葫芦里面卖什么药,等回家之后,才想起来,“他妈的,老子应该先打听姓汤的好什么啊!”
投其所好,才能平事儿啊。
这次抓乱党……当真是抓了一只刺猬,扎的满手是包。
只是老严自个儿在晚上琢磨汤副所长有啥要求的时候,汤副所长也琢磨……这乱党,会要求他干点儿什么?
总不能什么要求都没有,就是写个保证书吧?
一夜难眠,彻夜无眠。
只是第二天早上七点钟的时候,扬子县中学的学校外墙上,又多了各种标语,还有各种传单。
十点钟,警察们带着一群帮闲过来打扫卫生。
下午两点钟,站岗的警察们走人,然后来了一票便装,慢条斯理毫不紧张地在学校外面糊墙。
还是一样的标语,还是早上的传单。
一模一样,没有区别。
584 八斗土匪
“开炮!!”
“放!!”
嘣!蹦!
连续两声轻响,迫击炮越过一个土包,然后传来了两声轰鸣。
砰!砰!
“他妈的,老子就不信了,这‘刀疤’还敢跟老子硬挺!老子没炮?老子这不是炮是什么?!”
“团长,打个土匪窝,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
“你懂个屁,现在兴师动众,就是要让湘西的土匪都知道我们实力雄厚。拿下了‘刀疤’,剩下的小猫两三只,也就一封信劝降的事情。”
说话间,就见土包那边传来了喊声:“司马团长,兄弟认栽,兄弟认栽,还请高抬贵手,还请高抬贵手啊。”
在巫水的支脉,多有一种半打猎半劫掠的土匪,世代就是这么生存的。
不好说与世隔绝,但起码三五百年下来,王朝更迭也不曾改变他们的生存方式。
即便是火铳火炮得到了发展,他们也只是从比较剧烈的劫掠,变成了车匪路霸,求财不求命。
通常来说,地方官也只是管好人口稠密区和交通要道就行,这种偏僻地方混口饭吃的,只要不影响大局,他们一般也是不会去搭理。
“他妈的,这不是怂了吗?还什么吃软不吃硬。那是别人不够硬!!”
“团长,到时候怎么处理?”
“这一片的土匪头子,就这个‘刀疤’不害人性命,保他一条命,应该问题不大。剩下的,一句话,只诛首恶,这是政策。剩下的土匪,能改造的改造,回家务农,进厂务工,都是可以的。不能改造的,去监狱劳动改造,这也是不错。”
“来了巫水,就没消停过。几乎是个村就是土匪窝,这地方,可真是‘人杰地灵’。”
“这都是比较偏僻的山区了,地理环境摆在那里,恶劣的环境,你不斗就弱,弱了就要被欺负。那么久而久之,留下来的,活下来的,都是好勇斗狠的,甚至是不怕死的。哪怕是小孩子,也敢跟着大人干‘大事’,这不是孩子不懂事,是没得选。”
“那以后,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
“那肯定的。”
团长咧嘴一笑,“大山里面没有好路,等修了路,就能来机器,就能来本钱,屁大点的孩子,也能去读书,而不是跟着大人去砍人。”
“攸县南边儿的山区,也是为了争水打的头破血流,有些村子,几百年世仇。结果王委员长到了之后,说要修水库,各家都要出工出力,结果世仇都出工出力出没了。”
“这就是见识啊。想让两个仇家都罢兵,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更大的仇家。这山山水水是好的,可不赏一口吃的,那就不好,那就是天大的仇家,那肯定是要斗赢了才行的。一两个村子不行,十几个村子,几十个村子一起出工出力,那不但报仇,还欠了人情。”
团长拍了拍小兵的肩膀,“都是人,要脸要皮,哪能平白欠别人的人情?那你想,祖上的确是死了人,可水库修起来,能养活多少人?”
“而且王委员长为了修攸县山南的水库,批了二百多万斤粮食,这可是补贴,货真价实的白大米,可不是什么朝廷的厕纸。”
“朝廷印的纸钱,那还不如厕纸呢。”
“那叫纸币,什么纸钱!”
抬手给小兵脑袋揉了一下,小兵憨厚地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以后湘西修路,肯定也要很多粮食。”
“那肯定的,可再怎么费粮食,路还是要修的,不需要太好,但只要能够走车走马,这日子,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五十年,一代人看不到好日子,两代人三代人总能行的。委员长不是说了吗?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这是古人都懂的道理,我们现代人,不能不如古人。”
言罢,团长愣了一下,却见山包的两侧,百几十号人,都是高举双手走了出来。
巫水的土匪是横,但不傻。
土匪头子“刀疤”姓向,本名向大钱,出道的时候,诨号“向大刀”,结果大刀耍的不好,从脸到胸口,一米多的刀疤连成了一条线。
如此一来,反倒是时来运转,每次赤膊跟人打斗,别人一看那恐怖的刀疤,吓都吓到了,还敢去多废什么话?
从此向大钱的外号,也就从“向大刀”变成了“刀疤”。
早先还有老前辈老江湖喊他“刀疤伢子”,但随着老江湖们都没了,也就没人喊他“刀疤伢子”,而是“刀疤爷”。
二十多年没栽过的“刀疤爷”,这一次是真栽了。
他都想不明白,去年前年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年王委员长就仿佛不要让他们这些湘西混口饭吃的过个好年?!
这都奔着十月底十一月去了,贞观三百零三年也该到头了,冬月一过就是腊月,年关将至,从来都是他们巫水土匪找别人麻烦的,万万没想到啊,还有这么一出。
“爷,王委员长……是不是要我们的命啰?”
“不能!”
额头上冒着汗,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向大钱很是紧张,但语气却斩钉截铁,“我混迹江这么些年,从不害人性命,王委员长是个讲道理的,他是朝廷的相公,不能说自己的道理,自己的规矩,立了起来自己不遵守的吧?对不对?”
“可是,爷,这个司马团长,带着炮……”
“人在江湖,就是要搏一把,今天,再搏这一把。”
向大钱也是没得选,但同样是没得选,他也是和别人不同的。
周围山头都是吃江湖饭的,什么村什么山,什么沟什么垅,只有他,手底下弟兄多,但却不专门杀人放火,连附近的山民,都愿意跟着他来混,在他这里种地。
他不信王委员长看不见,那可是能人,能人能所不能。
想是这么想,心中却是念叨着:王委员长,您可是相公啊,您不能害我的命啰。
……
长沙,湖南护国委员会办公大楼,柳璨听说湘西的土匪,竟然纷纷选择投降,选择出山、下山,这着实吓到了他。
按照道理,土匪们仗着地理优势,完全是不把官军放在眼里的,唐军这么多年,也的确没有真真正正地去围剿过土匪。
柳璨上台为湖南一省之长的时候,治安问题从来不是大问题,都是搞钱第一。
土匪离他很远,但是土匪的数量,他还是有一个概念的。
湖南土匪共有一石,湘西独占八斗……
湘西人口一百万不到,土匪或者说顶着土匪名头的人口,大概在四十万左右。
其中真真正正打家劫舍的,可能就是两三万,最多三五万,剩下的,大多数都是因为有个山头、山寨,报出去能吓唬住人,这才会让自己也安全一点。
但这也侧面说明,湘西的问题,从来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土匪数量,证明了很有生存的土壤。
反正柳璨当初是没想出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真要是攻坚来处理,那就是个资金黑洞,还得填个三五年,那才有希望。
结果现在湘西的土匪,居然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收拾好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柳璨一脸的奇怪,他很迷惑,王角又不会法术,他还能把土匪头子们都给迷晕了?
“老板,来的时候,我也打听了一下,倒也是只能‘劳人党’‘湘义军’来干这事儿。其实换作我们来做,也不是不行,但……还是不行。”
说了一句废话,但柳璨却问道:“说说看。”
“换成我们来摆平湘西的土匪,那就是金钱开道,既要喂饱官吏,还要喂饱大兵,更要喂饱百姓。这些钱,从上到下,首先就要筛一遍。筛一遍之后,这事情就不好办,加钱就是常事。但是‘劳人党’很多地方用人,一个开元通宝都不用花,就是费一点粮食。”
心腹秘书现在也是专门研究“劳人党”,很多别人关注不到的地方,他现在很能抓重点。
“比如说向导。老板,我们找向导,花红、悬赏,那是都不能少的。不给钱,向导直接说不认识路,但是湘西十几个县,只要是听说‘劳人党’的,往往都是接触过那些党员的,有些土匪,还杀过‘劳人党’的党员,但是这些人,照样敢去田间地头跟人聊,跟人问。将心比心,我要是种地的庄稼汉,我也佩服这帮人。”
“不错……”
柳璨点了点头,这其中省下来的,何止是钱,还有情报的准确性。
钱和情报的准确性一比,反而是小事。
“所以‘劳人党’说要打到湘西去,首先当地人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怎么可能不欢迎?可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劳人党’的党员光嘴皮子说是不行的,还得有‘湘义军’,‘湘义军’只要出现,不说三五万人马几个师,就是两三个团在州县之间运动,就足够给当地人吃一颗定心丸,那么熟悉地方地形的百姓,胆子大一点的,给带路给指路,就是轻轻松松,甚至是理所当然。”
“再比如土匪,我们以前跟土匪打交道,无非是警察局中的头面人物过去讲一讲道理,甚至开个价钱。比如老板去巡查,当地警察总局和县警察局的人,就先让土匪们消停个几天,毕竟是柳相公要过来视察,这要是闹事,可不是不给面子?这其中,说不定还是警察倒过来给土匪钱。而‘劳人党’在湘西走街串巷、爬山涉水,哪个山头的土匪恶贯满盈,哪个山头的土匪还存良心,他们是手中掌握着证据的。这些证据,就是当地老百姓的证词。”
“这样一来,能杀的必须杀的,都是在州县的城中公开审判,去年和今年上半年,陆陆续续湘西的人,也见识过了几回‘公审大会’,知道这‘公审大会’只要一开,管你什么土匪恶霸、地主老爷,该死的那就活不了。老百姓信什么‘贞观律’是不可能的,但‘公审大会’,他们信!因为亲眼所见!”
“铜钱落地有声,人头落地有血,这叫实实在在。”
心腹说到这里,也是感慨:“不过有一说一,老板,换成我们来,是做不到也做不好的,人手都不一样。”
“你现在,是真的有了进步。这种分析,是需要经过调查,才有发言权的。”
“‘劳人党’常说的一句话嘛,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哈哈哈哈……”
柳璨听了,也是大笑,很是宽慰,然后道,“这湘西的土匪,你既然都研究上了,不如就进一步去了解一下。要是能吃苦的话,说不定,黔中就不用去了,就在湖南本地,也能谋个前程。”
“还是算了。”
心腹摇摇头,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坚决地拒绝。
“为什么?”
“老板,我怕我再接触久了,会变成萧愿第二,直接跟着王委员长走,到时候,怕是要跟老板分道扬镳……”
“……”
585修水库?!
“委员长,湘西捷报!”
“噢?这么快?说说看。”
“是。”
前来汇报的外勤秘书赶紧笑着说道,“一零四师已经控制住了巫水上游,当地山寨头人以及土匪匪首,大部都前往‘白云湖’投诚……”
临近过年,整个贞观三百零三年,在一种极为复杂的气氛中,正要结束。
而即便是个年尾,“劳人党”全体都仿佛要收个好尾,不留遗憾。
“武冈县是一零四师的师部驻地,师长涂天认为,这时候可以适当地向西南方向活动,跟第二军汇合。”
“唔……”
王角听到这里,沉吟了一下,“这个还是要讨论过后才行,你回复涂天,军事上、社会治安上,可以快刀斩乱麻,但是处理百姓的急切需求,要根据实际情况来看,要分清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道理要跟老百姓讲清楚,你不讲清楚,群众会有疑虑,我们的年轻同志,也会犯糊涂。不能出现‘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的情况出现,这无疑是会大大增加我们的工作难度和强度,会造成没有必要的损失。”
“是!”
随着越来越多的小知识分子进入到“劳人党”这个大集体中,很多理想都会因此跟现实碰撞。
人的理想越崇高,面对小知识分子的“怨天尤人”“阴阳怪气”,也就会越剧烈,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会挫伤一部分人的信心,既有“劳人党”党员的,也有拥护“劳人党”群众的。
王角并不能靠屠刀来让这些小知识分子闭嘴,毕竟说到底,跟皇唐天朝这个奇葩的体制逻辑相比,“劳人党”的体系,显然要有更多的希望。
至少,在“劳人党”这里,他们骂皇唐天朝的话,可以变着花样,还不用担心东京街头的流氓就能把他们给做了。
但是,这些人一旦去了更艰苦的地方,总是要有一个淘汰的过程,有的人思想和肉体都被改造了,将小知识分子体内的软弱都捶打了个干净,宛若百炼成钢,便是成了坚强的斗士、战士。
然而有些人,终究是扛不住这种过于理想化,甚至奋斗过程几近残酷,比楚国的“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还要恶心不知道多少倍的寒酸,他们追求的,是“劳人党”战胜一个县、一个州、一个省之后的“阶段性胜利”,他们想要的,是享受胜利带来的果实。
为胜利的果实添砖加瓦,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夙兴夜寐,但大抵上,就是笔杆子奋笔疾书的程度,真要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就要骂娘了,抱怨的话语都算是小事,赌咒发誓,大约都成了常态。
和他们一比,钻入群山的战士们,口舌是未必有他们锋利的,但因为是自己人,自然而然地,也会羡慕文化人的知识、教育甚至是谈吐,可越是如此,越是当成了自己人,自己人的抱怨、咒骂,也就越有杀伤力、影响力。
王角并不认为自己和自己的同志们能够彻底地解决湘西的“匪患”,因为“民匪一体”这种事情,必然是跟当地的地理环境、文化环境相辅相成的。
这里还保留着原始的“巫蛊文化”,交通又极为不发达,往来进出的运输,唯一一条官道基本上一年四季能够保持畅通的时间,不会超过五个月。
长期的泥石流、山洪、泥泞,会中断交通,会让人与世隔绝乃至闭塞,所以没有一个先进的组织前去组织民众修桥铺路,这里会长期的,数以百年、千年计算地继续“民匪一体”。
但是,王角可以让当地的最大多数阶层,也就是最穷苦的老百姓,选择相信自己,相信“劳人党”。
他的诚意,计划中一共有三个。
第一,消灭为祸一方的土匪头子,将土匪山寨掌控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当地群众。
第二,以武冈县为大本营,组织群众修建水库,增加武冈县当地的水浇地面积,同时也解决了巫水上游的一部分通航能力。
第三,组织群众修桥铺路建水库,一应开支都从“劳人党”走账,由党产收入来支撑这些项目事业,初步批复下去的贷款,是八百万斤粮食,其中两百万斤是跟随剿匪部队逐渐囤积在武冈县。
这三个,第三个是已经肉眼可见的,几乎所有脱离了土匪寨子的老百姓,哪怕互相之间方言不通,甚至是语言都不通,可都是人,都是要吃东西的,一辈子就没吃过白米饭的山寨农奴,只知道头人、豪帅是吃的饭是白的,自己却并不知道,那白米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劳人党”说会给粮食,粮食有了。
“湘义军”说土匪一定会被清除,土匪没了。
言必行,行必果。
“约法三章”为何能够成就炎汉伟业?哪怕翻开“约法三章”一看,不过平平无奇的约束。
盖因能够做到本来应该做到的事情,已经是统治者们难能可贵的品质,掌握权柄的人,能够不被权力异化,那真的是凤毛麟角。
也正因为如此,普通、平常,反而成了不普通、不平常。
穿越前,王角在某些工厂、工地当保安,总觉得某些规章制度看着非常奇葩。
等穿越后,他自己要支持工业建设、工厂设立之后,才知道看似弱智一般的某些安全管理条例,是真的非常有必要。
工业只是社会组成的一部分,而安全管理条例,只是这一部分中的又一小部分环节,和整个大社会相比,子项的子项是微不足道的,但尚且如此,何况是相较于整个社会的承诺?
“劳人党”也好,“湘义军”也罢,在详细的剿匪成功与否,除了自身实力为重要保障,最为主要的,是要有支持甚至是供养“劳人党”“湘义军”的土壤。
有一支“冻死不拆屋”的古典军队很容易,有一支“军民鱼水情”的人民军队,那就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他不能指望贞观纪元的唐朝百姓,看到了军队之后,跟他穿越前看到绿军装一样心情淡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以靠拢,可以向往,但是王角知道,这不是一年两年,亦或是十年二十年就能做到的,但即便有模有样了,也是一种莫大的进步,是这个贞观纪元的进步。
至少,那时候的贞观纪元,不管是贞观三百多少年,定然是要更加的符合人性一些,而不是犹如阴曹地府,充斥着牛鬼蛇神。
……
贞观三百零三年十二月初一,腊月正式开始。
武冈县的原县衙被改造了一番,成了一个大院子,邵州的州官们也来了一些,不过都是清水衙门的“闲汉”,派过来吃个苦头,也就算了。
毕竟,邵州过了年之后,还算不算朝廷的,那都两说呢。
天气不怎么好,有点阴冷,但是人头攒动,一个个都是翘首以盼,穿着打扮也是各种各样,都包着头巾的,有缠着布条的,有戴着斗笠的,有套着皮帽的,有汉人也有各种山民。
来了就送一双保暖的芦鞋,如今的安仁县芦鞋加工厂,也算是缓了过来,今年敞开了供应芦鞋,不仅仅是满足了“湘义军”的需求,还能供应给安仁县的百姓,尽管还是需要票证,但只要上工,就能在工地上积攒工分,有工分,换一家五口人的芦鞋,倒也是轻轻松松。
这光景,来武冈县“县衙”的人,大多都是各地山寨被推举出来的代表,大多都是品性不错的,也愿意为自己人出头的。
操着各种方言、语言,忙碌的“劳人党”翻译们,嘴巴都快瓢了,一个小时不到,说的口干舌燥。
“满哥,么子美事你讲给我听啰……”
巫水之畔,有个地方叫“鱼渡江”,当地原本有个土匪寨子,也是“民匪一体”,因为以摆渡为业,多也兼职打捞尸体,一年到头的主要收入,就是打捞尸体,捞一次,抵得上摆渡一年半。
这个土匪寨子是典型的“汉獠杂居”,所以有的人有姓,有的人没有姓,但最后几十号人统一姓了金,主要是金子值钱,所以想着发财,就如此姓。
故而寨子又叫“金尸寨”,都是外人这么喊着,喊着喊着,索性也就真取名“金尸寨”。
如今“金尸寨”算是没了,改名为“金田寨”,老寨主也就是土匪头子因为没有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所以就是被判了个七年有期,现在就等安排劳动改造的片区。
因为老寨主活了下来,这让“金田寨”上上下下都是放了一百个心,再加上“金田寨”还帮忙看护附近九个村的土地,以往都是要跟县老爷还有外地的土匪头子讲数的,所以“劳人党”的党员到“金田寨”说要开大会,要讲一些政策,让派个代表出来,出来推举的,就不是一个“金田寨”,而是包括“金田寨”在内的十个村寨。
加起来也有小一千人,可以说是影响力不小了。
“金村长,马上就要开会了,开会的时候,就都知道了。来,先喝点热水,这里还有瓜子,抓一把,一边吃一边听。”
嗑瓜子是个极为消遣的事情,一杯茶,一把瓜子,也就是天公不作美,阴沉沉的,倘若是太阳天,在这腊月的辰光,简直是惬意到不行。
凳子都是新的,木工们赶工做的也不慢,人满满当当,也是好几百人。
“乡亲们,这次叫大家到县里来呢,首先就是通知一个事情,明年开春,就动工修水库……”
开场白直接让嗑瓜子的“临时村长”们一半呆住了,因为这一半,是听得懂主席台上在说什么的。
修水库?
修水库?!
“这个水库的选址呢,不是我们草率决定的,其实几十年前就已经勘测过,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是到明年三月份之前呢,就是派工程师复查一下,再重新实地勘测一遍。如果问题不大,就要开始动工,一应的工程器械,党中央已经安排了驼队,此时已经有工具在路上了。”
“然后就是党中央还委派了安仁县水泥厂的厂长,提前抵达咱们武冈县,修建武冈县水泥厂,既要满足工程需要……”
修水库?
修水库?!
另外一半人经过翻译,也是明白了过来。
于是主席台上说什么都是听不到了,只有刹那间的诡异安静。
紧接着就是叫好声,然后乱做了一团。
乡民只是没怎么出去过,不代表傻,有水库,那不得增加水浇地啊?
有了水浇地,这粮食不就多了?
修水库?
修水库!
好!
586 我生君未生
马上就要大打特打,结果还要修水库,别人忍得了,柳璨忍不了,他实在是想不通,王角哪里来的勇气,敢玩这样的花活。
又是一趟舟车劳顿,到了安仁县,看到的是正在准备迁徙前往耒阳县的一部分“劳人党”党部文员。
至于说“万亩风塘”的学校,也已经开始着手搬迁。
除了士官学堂还要留下,一应面向大众的教育机构,都是要迁走的。
“动作可真是快,连个年也不过。”
柳璨感慨一声,总觉得几十年的变化,都比不上王角在这里的一通乱折腾。
不过他这次过来,上心的是水库,而且还是湘西的水库,于是径自去找了王角,也是等了二十几分钟,王角开完了会,这才见了柳璨。
“照之公,这又是什么事情?还特意过来一趟。”
“武冈县的水库,你当真要修?”
“当真啊,怎么不当真?”
王角有点奇怪,“这都是贞观九十六年就论证过的水库,贞观一百多少年又勘测了一次,贞观二百四十几年又重新勘测,图纸和项目书就在邵州州府档案室里躺着,现在拿过来已经是省时省力……”
“不不不,老夫要问的,不是这个。”
眉头微皱,柳璨直接问道,“这个水库老夫是知道的,围绕巫水,横跨数州的‘巫水水库群’,老夫也清楚。但是修水库要花费多少,你清楚吗?你就差直接要说踩在东京人的脸上说他们该死,你知不知道接下来要对付的,数以亿计的人口基数?”
“水库要修,仗也要打。破坏和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王角笑了笑道,“照之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武冈县的水库,我们不能这么看。这修建水库的支出,不是一次性的。动员一万人修水库,三年为工期,大概支出就是两千多万斤粮食。明年开始动工,一年支出七八百万斤粮食,也就够了。”
“钢铁呢?水泥呢?”
“所以才要将安仁县的水泥厂,分流一部分技术工人和管理人员过去。这既解决了就业,还能让原本在副厂长副车间主任位子上有些想法的人员,得到职位升迁的满足。毕竟,只要是党产水泥厂,升迁是在体系内升迁,最后离任的时候,武冈县得到水泥厂和生产经验、管理经验,干完活的,拿钱的拿钱,拿职位的拿职位。”
“就业?”
猛地一愣,柳璨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这光景的帝国,失业人口之多,不可想象,朝廷在两京其实已经非常委婉地对失业人口进行了补助。
食品券几乎就成了现金,只是还没有摆放在台面上而已。
而王角解决的办法,就是举债加大投入。
“寅吃卯粮”不是不可以,一个县的控制范围时候,这是行不通的,因为一个小区域的气候,就能完蛋。
但是“劳人党”的通知范围扩大到了半个湖南,那就不一样了,“寅吃卯粮”的风险在降低。
夏粮、秋粮的保障,只要有四分之一的耕地完成粮食产出,就不会饿死人。
跟帝国的其余地区不同,“劳人党”统治区域内,依然是实质上的配给制,长期配给制,肯定是让人受不了的,觉得日子苦。
可类似安仁县、攸县、茶陵县等地的底层,几十年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记忆,别说两三年的配给制,就是二三十年,他们都没问题。
原因很简单,没有饿死人,没有饿肚子。
芦鞋是差了一些,可是暖脚;大米饭就个咸菜可能是简单了一些,可是能饱。
“劳人党”活动的区域,哪怕是在大城市中,也是中低阶层更拥护,那自然而然的,“劳人党”的特殊配给制度,是符合他们所需,也能解决他们所需的。
这时候的“寅吃卯粮”,讲白了就是“劳人党”掌控着总账,也只需要算总账,一加一减,看看差不多,很多支出,也就能做了。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类似程家这样的豪门,其公子哥们会毫不犹豫地借钱给王角,不借则以,一借,五千万起步,上不封顶。
实在是在中央核心区之中,抛开中央政府掌控的国家资源,真真正正能保本甚至还能增值一点点的优质资产,真的不多。
王角这里,对某些特殊的民间“超级散户”而言,吸引力之大,比什么“凌烟阁”阁老青睐还要强烈。
明白了大略方针之后,柳璨于是说道:“那还要修路?”
“那肯定是要修的,毕竟武冈县周边环境比较复杂,除开‘莫瑶’之外,还有‘五溪蛮’‘武陵蛮’之后,‘劳人党’在那里做了一点点区分,毕竟有些山寨和山寨之间,还有世仇,不过一起修路之后,这世仇,也差不多该消除了。”
“哪条路?”
“越城岭东南官道,分段来修,最终是要直达邵州州府邵阳县,目前来看,将来要是水库修好,路只要不太差,在越城岭东南,再设置一个县,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最近在邵州剿匪的数据也拿了过来,越城岭东南的赧水河谷,养活几十万人不成问题。”
“你说的是武刚城?”
“对。”
贞观三百零三年的武冈县,前身并不在巫水,而是在资江支脉的赧水,因东晋王导被封武冈侯而得名,武德年间因为种种原因,迁徙到了现在的武冈县。
但也因为这一段历史,导致邵州的布局和发展,长期都是以“维稳”和“围观”为主。
最终也进一步导致了湘西的“民匪一家”状况。
柳璨作为湖南省的一省之长,对治下州县的情况,自然是了解的,从他脱口而出“武刚城”,就不难看出。
此时的武冈县前往州府邵阳县,沿官道一百二十里左右的重要途径地点,就叫“武刚城”,也是武冈县的旧名之一。
只是城市设施早就废弛,这里现在更像一个沿河而生存发展的集镇,官方的正式行政单位是“武刚镇”,不过因为习惯,叫“武刚城”的人更多一些。
可即便如此,“武刚镇”的地理环境,也要比现在的武冈县强得多。
就一个可耕地面积,就是武冈县郊外耕地的七八倍左右,但因为“匪患”严重,没有开发利用起来的土地,就是废的。
再有就是“武刚镇”的水利条件相对叫好,修建小型水库的难度不高,贞观纪元以来,“武刚镇”现存的几个所谓天然湖泊,其实都是一百多年前的水库,只不过因为常年垒砌,又加固了坡地,这才使得水库看上去宛若天然湖泊。
王角对湘西的实际地理环境,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从邵州州府弄来的库存档案,倒是有着非常丰富的图纸。
其中就包括“湖南土木大使”时期的一些项目规划,只是伴随着第一任“湖南土木大使”徐孝德的离去,整个湖南跟“土木”的关系,也就变得相当平庸,很多可以上的项目,都因为种种政治原因而叫停。
也是从邵州的故纸堆中翻找出了精华,这才给“劳人党”省了不少事情,重新勘测的难度,相较于白手起家,那真是轻松的很。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也就是这棵树太过久远,有两百多年了。
“湘西‘匪患’严重,要是太平的话,武冈县也不会西迁巫水……”
柳璨只是感慨,忽地反应过来,原本严重的“匪患”,貌似现在也不严重了。
“现在四分之一的土匪都愿意消停,这就成功了一小半,剩下的土匪,完全靠不事生产而存活的,其实也就万把人,两万那也是没有的。土匪能够发家致富,还是要靠掠夺地盘上的小老百姓,这不过是把国家应收的那一部分,截留到了土匪窝。讲白了,跟贪污民脂民膏,是一个路数,不过是一个体制内,一个体制外。”
言罢,王角又对柳璨道,“照之公你放心就是了,只要‘武刚镇’重新设置为县,又是一块宝地。再修几个小水库,养活七八十万人,那是不成问题的,赧水的条件摆在那里。”
“唔……”
此时柳璨也理解了王角的办法,现在拨款出来的七八百万斤粮食,就相当于是贷款,而武冈县呢,也不是不用还,早晚还是要还的,不过还的方式就有点区别,用将来新增的水浇地产出,作为偿还方式。
分期还的话,那就不算多,时间拉长到五年,多存粮都有了。
有了余钱剩米的小老百姓,吃饱了撑的去做无本买卖。
无本买卖是要掉脑袋的。
公审大会没有白开,“劳人党”党员的田间调查、农村调查也没有白做,这不是坐在办公室中的人性思考,也不是报纸上的人文关怀,全靠一双铁脚板,是踩踏坚实土地获得的第一手数据。
这是没有人情味的数据,却又是最有人情味的数据。
一时间,柳璨竟是有些感慨:“我生君未生啊。”
“别别别……照之公,我有老婆的。”
“……”
柳相公勃然大怒:“老夫亦有老伴!!汝是何意!!!”
“西京的一个老江湖,拍电影专挑俊俏小生,一把年纪了还好这一口,我这也是害怕……”
“滚!!”
原本很深沉的年轻时代理想回忆,直愣愣地被王角的一通荤笑话给搅合了。
“钱三岂能教出你这等……”
柳璨正想破口大骂,最终还是忍住了。
堂堂柳相公,怎么可以动不动嘴上就挂着优美的中国话。
“哈哈哈哈……”王角大笑,然后道,“反正现在照之公是没有疑虑了吧?”
“水库的事情,的确如此。只要有‘劳人党’领导、组织,动员能力确实要高得多,武冈县本身只要动员起来,就能达成朝廷数州才能办妥的工程。”
这一点,柳璨是佩服的,动员一万个人,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按照皇唐天朝的体制,动员抽丁是每家每户来抽,抽丁一般都是壮劳力,一个壮劳力对应的,最少是三个人,平均是五个人。
这样算下来,保底影响到的,就是三十万人,夸张一点,说不定就奔着六七十万人去了。
别说什么六七十万人,就是三十万,也超过了武冈县的在籍总人口,那就必须抽调邵州其余县的百姓,甚至是隔壁永州潭州的力量。
很显然,这样的动员,统筹的平台,必须上升到省一级,不是州县这一级能够完成的。
对绝大多数官僚而言,这就是个麻烦事情。
办好了,自然是“治世之能臣”。
办不好……
三十万人受影响,波及几个州,玩脱就是典型的“乱世之奸雄”。
这不是祸国殃民,什么是祸国殃民?
所以,到了省一级单位,除非是政治任务,又或者是中央有什么靠山打算以此为宣传用的政绩,否则,能不做就不做。
道理也是简单,只要不做事,那就不会犯错;不会犯错,就不会丢官。
别问柳相公为什么这么熟练,他多年以来就是这么操作的。
否则怎么可能坐看王角在“安仁军”把黄世安整死?!
因为关他屁事啊,王角又没公开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没说就是没有造反;没造反他柳璨就没有责任。
湖南无乱党嘛。
可换到王角这里,情况就变了样。
“劳人党”的动员,往极限一点玩,可不是什么壮劳力的问题,而是只要能手提肩扛的,都可以上。
挑得动担的挑担,搬得了砖的搬砖,男女老少,都可以一起出力。
横竖都是有“劳人党”管饭,而且“劳人党”管饭是真的管,这就很不一样了。
不用自带干粮,这就已经是优势。
再配发工具,提供就业岗位,倘若高端一点还开工资,那就更加的了不起。
群众的劳动工作积极性,就是这么客观调动起来的。
柳璨感慨一句“我生君未生”,可不是什么千年老gay垂涎角先生的美色,纯粹是有感而发,他年轻那会儿,王角没投胎,要是投胎的话……
同样都是七老八十的柳璨,眼中看到的大唐,想必颜色都是不一样的。
587 造福乡里是真的
邵州武冈县城步寨,入冬之后的第一次集会,让不少刚刚“金盆洗手”的土匪们有点懵。
这么些年了,居然从朝廷那里……看到了回头钱?!
当然也不是现钱,而是芦鞋、兜帽还有蓑衣和棉披风。
“长官,莫不是要取我们性命?”
有个苗人中的老者,操着颇正的官话,小心地询问着“湘义军”的军官。
“取你们性命作甚?俺奉了那郭军长的军令,是过来帮忙修水库的。”
军官身材壮硕,个头儿虽然不高,可是看着就很结实。
“当真要修水库啊,我小的时候,便听说要修,结果修了六十多年,也没见着影子……”
苗人老者也是感慨,这真是太阳乱飘,都不知道打哪儿升起来的。
从小到大都生长在这城步寨,虽说是苗人,可也是吃皇粮的,本地的苗寨土贡,以往都是他们家来操持。
“哟,老人家高寿。”军官先是一惊,然后拱手道,“公示已经出来了,只是没在县城摆弄,而是在郊外。附近几个山头的寨主,只要是吃了官司的,三年有期徒刑干完了,也就拉倒。”
言罢,这军官又笑着道,“俺听说邵阳东的澬水大桥,也要翻新,到时候第二军的战友,指不定也会来一批。”
“当真是变了,变了……”
苗人老者有些惊诧,等到周围的年轻苗人催促,他再用苗语跟人解释,公告栏上,也有项目介绍,苗人老者能识字一些,但也不多,还是需要多问,交流过后,才明白上面到底说了什么。
叽里呱啦一通,苗人是一拨,侗人是一拨,瑶人又是一拨,不过基本上都分成了赵、李、向、龙、雷、盘五个大姓,剩下的“散兵游勇”,虽说也有山头,但却没办法跟这五个大姓相提并论。
这光景,武冈县的警察局,主要业务就是重新登记收录户口,从原先的七八万人,猛增到现在的二十五六万人,黑户、逃户数量之大,把远在安仁县的王角吓了一跳。
虽说有预计,毕竟剿匪的规模那么大,大大小小的山头数以千计,这个山寨那个洞府的,张天师伐山破庙都没有这么精细。
“阿剖,官府的人怎么说?”
和黔中的苗人不同,湘西虽然也是相对闭塞,但是湘西的苗人,还是相对要开明的多,再加上祖上多受“湖南土木大使”徐孝德的照顾,所以贞观三百零三年的苗寨,也会崇拜一下“徐公”。
除此之外,就是千奇百怪的李世民和李寻欢。
李世民王角是能理解的,毕竟生活条件是比较出来的,“五溪蛮”“武陵蛮”还是说“洞蛮”等等称呼的时代,想要有一口吃的,着实不易。
不是底层不易,而是上层也不易。
等到改元贞观之后,因为各种水利工程、土木建设、农业技术下放,苗寨前身在两百多年前的时代中,显然每年收成的结余都在大大增加。
于是很多苗寨的中上层,也开始有了新的追求。
演变到最后,自然是脱离了旧时代的淳朴,大量的农奴,也是因为有了更多的剩余之后出现的。
同时帝国的发展,也将更加完善的制度推行到了相对原始和落后的地区,这就让很多弱小的民族,直接从帝国身上汲取精华……还有糟粕。
所以,“湘义军”在剿匪的过程中,那些公审大会上被枪毙的土匪头子,从来不是只有汉人,几乎一半的寨主,祖上都是有过“勋爵”的贵族,他们祖上对各自的山头,掌握着生杀大权,君权和神权双重附体,除非有外力来破话这种残酷体制,否则,在其内部,几乎就是永世不得超生。
反而是在武冈县县城所在的“城步寨”,因为主要承担的任务是维护治安和押送土贡,所以,“城步寨”中的头人、豪帅或者羁縻州县长官之后,反而是要温和、文明的多。
但要说他们反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同族,那也未必。
盖因极端的、激进的同族,行事残暴的后果,也是能够给他们带来非常不错的便利。
脏活有人干了,黑锅有人背了,一旦出现了超强的外部暴力,将这旧有体系打了个稀巴烂,他们是不会沾染因果的。
毕竟,他们是温和的,也是向往文明的。
王角自然是明白这点小心思,但却无所谓,毕竟,最底层人翻身之后,除非失了智,否则谁管你是苗寨头人还是县衙老爷?
都一样。
这光景,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五大姓几乎涵盖了本地的三大土族,但是让三大土族的“文明人”感觉颇为为难的是,大量的族人,尤其是身形瘦小的穷苦人、农奴,他们都是毫不犹豫地聚集到了“劳人党”党员那里。
仿佛那里才有安全感。
泾渭分明的两个片区,哪怕一句话都沟通不了,但那些皮肤黝黑、形象糟糕的农奴们,皆是用依赖的眼神看着“劳人党”党员。
连说带比划,还在小黑板上画画儿,宣传部的党员们,总算是让人知道,这次来这里,一人一双过冬的芦鞋,总是有的。
防雨的蓑衣,防冻的棉披风,这就是项目指挥部的物资保障。
“长官,那些人……也有?”
苗人老者见原先的山中农奴居然也有芦鞋领,顿时觉得奇怪,所以上前打问。
“有,都有,只要上工的,都有。这是大项目,用工一万人呢,就‘城步寨’这里这点儿人,那不是随便抽两下就没了?”
“他们可是奴隶啊。”
“以后就没有什么奴隶啦。”
军官哈哈一笑,“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我们‘劳人党’的宗旨,向来是不看身份看能力。”
话是这么说,听上去仿佛也真是不错,但苗人老者心中却是不屑:王委员长可是钱三爷的学生哩……
“城步寨”越发地热闹,等到“湘义军”的土工作业开始,陆续有了临时工棚之后,整个武冈县里里外外、街头巷尾哪怕是深居内宅的主妇们,也是知道,朝廷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要在巫水上面盖大桥,还要在“鱼渡江”的上河口修水库。
腊月天,招募流程还在继续,登记的民工数量早就超过了一万,不少想要混口饭吃的老土匪们,也想着先问王委员长讨个活儿干干。
只是,一场冻雨过后,不少享受惯了的山寨小头目们,都是存了打死也不去的念头,好歹他们还有一些继续,跟“劳人党”换一点票证,那也是问题不大的。
坐吃山空,那也是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情。
现在,且看着吧。
腊月初八,没瞧见民夫们上工,但是在一处叫“沙坪底”的地方,“湘义军”的战士们,喊着号子已经开始工作。
“进步一号”锅驼机发挥着作用,编织的安全帽还有不同的颜色,各种小旗子和石灰线,划分好了作业区。
挑担挖土,将河堤往外围了一圈,抽水的抽水,清淤的清淤,然后继续开始作业。
远远地望去,从武冈县的县城高处,看那些几乎都快赤膊的“湘义军”战士,武冈县的普通老百姓,都觉得这些人像蚂蚁一样勤劳。
腊月十八,整整十天过去了,工地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湘义军”有自己的爆破组,划分了采石场之后,爆破就没有停止过,每天都有大量回填用石头。
也是这一天,武冈县的城北,又来了一批人,这些人的到来,让“湘义军”干活的战士们都在欢呼。
本地的五姓大族纷纷打听,这才知道,是安仁县水泥厂的一队人马过来这里,他们中不但有副厂长,还有好几个车间主任。
这次是要在武冈县筹备水泥厂,不是一家,也不是两家,而是三家水泥厂,分别供应给三个项目。
一是巫水路桥,二是白云湖水库,三是邵州州道。
如此大手笔,让那些原本想着看热闹的“城步寨”体面人,都觉得这是个大事儿。
苗人老者每天都要烦躁地应对那些嘴里喊着“阿剖”无比亲密,实际上却琢磨着是不是能去厂里上班的人。
因为有些年轻人,也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安仁县水泥厂的待遇,那真是不错的。
比种地强多了,也比在街上胡混强多了。
街溜子万一不消息犯了错,搞不好就要吃枪子儿。
还是上班强。
于是在腊月二十六的时候,苗人老者组团去武冈县的驻军营地混了一顿肉馅儿的饺子和馄饨。
吃得挺饱,感觉很美。
“这朝廷的人……怎么感觉有点不一样?”
“你们还不懂吗?他们就不是朝廷的人!说不定,东京的皇帝,已经换了人做。”
“是姓钱了吗?”
“这些人的长官,最大的那个,也是钱皇帝兄弟的学生。”
“那也是钱大王了。”
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世道的老者,都在瞎猜。
知道的,则是闭口不言,心中却盘算起来,这些“劳人党”的成员,搞不好就是铁杆反贼,他们这要时改朝换代,跟着赢了倒是好,万一输了呢?
因为见识多,反而更加愁恼。
只是到了腊月二十九,小年夜的时候,又来了一批人,这批人更加的体面一些,穿戴上更加考究,不过也谈不上多么奢华,来了武冈县,就带着武装人员奔巫水上游去了,说是再考察一下地理环境。
水库,当真是要修呐。
很多苗人老者是真的被震惊了,他们童年的记忆中,就有长辈们的展望未来,只要修好了水库,那就是多了十几万亩的水浇地,哪怕不种地,学广西人种水果,做成罐头,卖给朝廷,那也是好的呀。
这可是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七老八十的人回想起来,都当是笑话。
然而此时此刻,竟是笑不出来了。
原来,真有人会来干这种事情啊。
造福乡里……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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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8 邪教为何跑路
“撤吧!教主,这里没戏,‘劳人党’根本谈都不跟我们谈。前天那个特派员,已经放了话,要是神教再继续传教布道,就宣布为非法组织。”
“现在撤,撤到哪里去呢?”
“黔中,黔中道虽然被叫黔中省,然而终究不是省。行政规划极为混乱,土族林立不说,交通也非常不发达,很适合传教。”
“那还不如在南苏州啊……”
崔龙城无奈地叹了口气,本以为是个好机会,实际上也的确发展的不错,“身毒太上道”带着大量资金、人员,进入到了湘西地区。
前期还是不错的,小恩小惠收拢人心,在底层中传播起来,效果还是不错的。短短半年时间,教众就发展到了两三万人。
而且和在南苏州时期不同,崔龙城在这里传教,名头叫“中央太上道”,听上去就完全不是一个风味。
可惜,运气着实有点差,先是甘正我入伙王角的造反团伙,然后成立了“湘义军”第二军,湘南和湘西南地区的传教活动,因为战争和权力斗争,已经不是停滞,而是节节败退。
大量“中央太上道”的邪教成员,为了跟着第二军混口饭吃,全都想着推独轮车或者抬担架,因为第二军入山作战,一天能派一斤半的米,正规军的士兵,一天也就是两斤的量。
这还不干?
这不干就是猪脑子。
再加上第二军因为也是“湘义军”的正规军,所以“票证”该有的都有,其中士兵们还有特别配发“军用票”,这种“军用票”的特点,就是能够在“劳人党”的指定党产供应社购买军用日常物品。
从脸盆到被褥,从拖鞋到帽子,都是好东西。
王角在解决湘东建设需要的土木工程物资的同时,也为柳璨解决了不少轻工业的“失业潮”问题。
以渌口戍为例,渌口戍是长沙以南地区,整个湘水流域的重要交通要道,行政级别不高,只是跟之前的“安仁军”差不多,但是经济地位非常高。
这里有着整个潭州最大的棉麻交易市场,内陆港码头上的仓库,大型仓库有四分之一跟棉麻有关系。
然而光有库存没用,得去库存,去库存就得加工,加工就得纺织工业运转起来,运转起来才能带动就业。
但长沙原先的工厂主们,是不可能拼着没饭吃没市场没销路,也要为工人提供就业岗位。
工厂主不是大善人,按照往常的惯例,就是湖南省的省进奏院决定用多少预算来补贴这个行业。
既然是惯例,那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
打破这个惯例的,便是岭南省来的“靖难军”。
哪怕“靖难军”就连长沙的臭豆腐都没有吃过一块,但就是这么轻轻松松把整个省府内的顶级权贵们吓得去了岳州。
连锁反应之下,就导致了长沙或者说长沙周边地区轻纺工业的“下岗潮”,工厂主尽管有一部分选择了返回长沙,但返回的这一部分人,都是盘算过自己应该不太可能被“劳人党”枪毙,所以才大胆返回的。
整个市场的大环境,对纺织工业中数万人的就业,冲击非常大,而之所以说王角帮柳璨解决了很大的一部分问题,那就是因为王角及王角背后的“劳人党”,通过行政手段,人为地为长沙以南地区的诸多纺织工业,创造了一个数百万人的稳定市场。
首先是“湘义军”数万人是一定要穿衣服的,其次是“五枪队”这样的民兵组织,再次是“劳人党”的党员,最后就是“劳人党”治理下的各州县普通百姓。
如果还是柳璨为首的原朝廷官吏在统治,普通老百姓对外来的期待是无限的低,因为不管柳璨到底是多大的相公,他的信用,他的保证,无非就是一张张纸币一样,今天还能买烧饼,明天买半个烧饼,可能还得被卖烧饼的老板啃一口才行。
但在“劳人党”这里,尽管不能无限量供应,但是在无奈的“票证”体系下,却是稳定的市场,甚至可以说是固定的市场,这对解决城市人口就业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不过。
没那么美好,但却稳定。
这个动荡的时代中,求稳而不可得,才是常态。
正因为稳定了,才有了信心,而随着“劳人党”的治理范围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跨省治理的情况,这就进一步扩大了市场,于是也就进一步解决了原长沙地区无法解决的失业人口问题。
渌口戍也迎来了近三十年最繁忙的时刻,原材料商的利润不算太高,但是却能稳稳地拿到钱,这就给予了非常大的信心。
冒险家们在渌口戍这里贩卖棉花的利润大概在十二个点左右,和过去动辄四十几个点的利润比起来,着实有些寒酸。
但过去在本地的运营、行销成本,也是高的惊人,尤其是官场、大户、地头蛇之间的打点,真正到手算自己的,可能也就十五六个点,万一不小心得罪人,可能就是血本无归。
如此一算,反而是现在“劳人党”治下的市场,更加的稳定可靠,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时期的“劳人党”党员,已经出现了苦行僧一般的人物,于中小型的经销商们而言,他们在这里的最大冒险,其实成了幻想出来的斗智斗勇。
“吏治清明”本以为只会出现在神话传说中,万万没想到竟然就出现在了身边。
这也就使得大量中小型工厂主,愿意在“劳人党”治理的范围内下重注,只要不玩花活儿,诸如“囤积居奇”之类的手段,公审大会上,大约是没有自己身影的。
有了这些相对稳定的纺织工业,王角自然能够在湘西、湘南的偏僻地区投入相对廉价的工业品。
原本湘南、湘西地区相对破碎和落后的社会体系被暴力打破之后,进入完全的“男耕女织”小农时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恢复生产需要一个过程,小农社会也不是一眨眼也就有的。
从土地所有权的重新确认,到旧时代的封建依附关系清理,再到社会分工的重新规划,都需要“引入外资”,而这个“外资”,就是“劳人党”的信用。
形式上不花一个开元通宝,就把湘西、湘南的底层老百姓劳动热情动员起来,方法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大量的前期工作。
进工地赚工分,很简单;规划工地,动员百姓,组织分工,这很难。
工分、票证交换日常必需品、生活用品,很简单;组织生产日常必需品、生活用品,这就很难。
王角所做的,固然有一点点自己在本地区的考察后思考,但更多的,不过是运用了一下穿越前一个优秀文科生该有的知识。
社会科学,终究还是科学。
一切人心向背最终直观反应,都是一堆冷冰冰的数据。
湘西的“匪患”持续多少年,除了证明当地老百姓对邵州州府、湖南省府毫无信心,大概也就是为了证明湘西人民有多么的“民风淳朴”。
湘潭终究不是哥谭,“劳人党”的造反如何一步步为地方底层所接受,那么,“匪患”的退去,也就是同步加速的。
“匪患”没有了滋生的土壤,那么,邪教自然也是不可能有。
香堂会水黄赌毒,哪有分家各过各的?
都是一体多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不管邪教头子如何的雄才大略、手腕超绝,哪怕是管仲复生,他也只能去官营的“秦楼楚馆”中当个经理。
老话说得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
“劳人党”于邪教、土匪们而言,就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强力政府,是比强权还要强的机构,且具备超出暴君、明君无数倍的执行力。
说要“全无敌”,那就一定是要“全无敌”,不会给邪教留下滋生发展的土壤。
老百姓都要忙着做工挣工分、配额粮、廉价轻工业品,一天的忙碌下来,基本不会有太多的念想。
而聚众的吹牛逼群体臆想狂嗨活动,远不如关起门来夫妻二人的卧室生活更有意思,前者不造福人类,后者造人类,哪个快乐,不言自明。
所以,王角虽然知道崔龙城这么一号人,也知道刘哥差点就在南苏州“香消玉殒”,但还是没有跟崔龙城正式打过交道。
邪教头子……他不配。
不是王角的战略战术藐视,而是“劳人党”这个政治实体,跟“身毒太上道”天然不相容,不可能有共存的空间。
或许有些党员是江湖上厮混的,具有更多的灵活性活动手腕,可能也会跟这个堂主那个香主称兄道弟,但这只是某个同志、战友的生存渠道和方法,并不代表“劳人党”的立场,而这样的同志、战友,也无法代表整个党的意志。
为民请命四个字,显而易见,不是一个人几个人的意志,是内外相结合,共进退、同命运的共识。
这不是客观的真理,但是在“劳人党”这个组织中,每一个成员,不管是真信了还是假信了,都不得不执行坚定的方针,这便成了“劳人党”自身的真理。
真理想要被打败,毫无疑问,只有真理本身。
区区崔龙城,他的败退,他的悄无声息败退,本来就是注定的。
……
衡州治所衡阳县,新成立的衡州临时州政府办公室内,萧愿有些疲惫地在椅子上打盹儿,办公室很安静,王角正慢条斯理地看着手中的文件,整个临时州政府的成员,都没有时间寒暄。
如何快速地将整个衡州进行改造,就是衡州临时州政府的主要任务。
毕竟,未来的一两年内,衡州说不定就会成为“劳人党”的大本营、总后方,如何对前线进行保障,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萧愿这样的工作狂,这时候也累到不行,可见工作强度之大。
一个合格的临时政府雇员,首先要求的,依然不是能力,而是屁股问题。
倒也不是说王角现在的人才库多么丰富,纯粹那是眼望得见的战争,随时可能降临,他不可能让大本营、总后方出岔子,必须严格把控、层层筛选。
不是坚定的同志,如何能放心将军民两用的各类用品生产,交托在他们的手中?
如果“劳人党”掌控的是整个国家,那么东边不亮西边亮,总还是有稳妥的地方,些许地方灵活一些,也无伤大雅。
但是“劳人党”现在本钱太小,根本耗不起,也损失不起。
所以,宁肯工作量上来,关键部门的运作,依旧是宁缺毋滥。
间歇休息的光景,有个外勤秘书悄悄地到了王角身旁,然后小声道:“委员长,湘西的邪教头子,带着人走了。”
“那个崔龙城?”
“嗯。”
“他好歹也是‘身毒太上道’的副教主,怎么就这么跑了?”
王角嘴上这么说,整个人表情却是非常的愉悦,什么狗屁玩意儿,还在这儿拽得跟个神仙似的。
要不是刘哥还在“身毒太上道”受苦,这个崔龙城,早被他下令毙了。
一点点私心,不过倒也无伤大雅,毕竟,从组织层面上说,“劳人党”还没有到对弱小的邪教赶尽杀绝。
“跑是跑了,但是在湘西的武装力量,并没有全部走,有些在黔中、湖南交界处的山寨,还多有打着‘中央太上道’的旗号。估摸着,还是跟这个教主联系在一起的。”
“太偏远的,先不管,如果邵州的同志过来,还是要叮嘱一下,优先级是增加武冈县的粮食产量,还有修桥铺路建设水库。山区固然是穷苦,但革命性反而是最高的,我们不能光让奴隶翻身,不但要翻身,还要吃饱喝足。”
言罢,王角又道,“湘西邪教清除这个事情,还是要宣传一下,通知一下宣传部,研究一下,怎么宣传,我们不但要让邪教在湘西没有土壤,在城市的阴暗角落里,也不能有。”
“是。”
589 贞观三百零四年
作为“身毒太上道”的副教主,外加创业小成功的“中央太上道”的教主,崔龙城现在很憋屈。
掐指一算,目前事业上最成功的,居然是收购了刘澈这头胖子。
“他妈的……”
很少说脏话的崔龙城,这光景也是小嘴儿抹了蜜。
他没有直接去黔中,而是前往朗州治所武陵县,除夕也是在白马湖的“大别野”中度过的。
这里有着朗州最好最大的别墅群,从白马湖一路往东,顺着沅水,就能直达洞庭湖。
再加上武陵县也有自己的内河机动船船队,所以逆流而上前往黔中道的辰州还是东去岳州,都是比较的方便。
人在武陵县,只要不是太穷,等于就是身处黄金水道,出洞庭湖就能抵达长江,剩下的,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教主,正月我们要不要去沅陵?沅陵县的两个副县长,升迁无望,目前很有希望拿下。”
“还不急,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姓王的,是有三头六臂?!”
崔龙城不服气,你刘哥都被拿捏住了,你还对我爱理不理,你还有人性吗?
贞观三百零四年的元旦第一秒,天很黑,然而还是爆竹声乍起,鸡飞狗跳、鸡犬不宁,饶是别墅区,有钱人的烟花爆竹,只会用更多的浏阳县高档货。
一发升空满天星,可比穷鬼们的“噼里啪啦”痛快多了。
日子虽然不好过,爆竹还是要放的。
元旦的这一天,人们都在憧憬着新的一年里,至少别像去年那么晦气。
同一片天空之下,人在衡州的王角,掐指一算,自己儿子假假的,也算是有三岁了。
零点的时候到处都在放鞭炮,年初一是个发懒的好日子,谁都不打扫。
吃着温热的小汤圆,王角琢磨着,这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到了贞观三百零四年。
时间过的真快,不管日子是好是坏。
“老爷,春耕之前……怎么说?”
希哩呼噜一大碗甜汤圆下了肚,郭威也换了一身朴素的行头,神情相当严肃地看着王角。
离郭威不远处,警卫师师长舒甲正翻着小册子,他闲来没事,就会练字,也会学一点东西,诸如外地的小语种或者方言。
和另外几个师长相比,舒甲沉默寡言,几乎就不和人交流,热闹也凑,但随着“劳人党”的规模越来越大,他凑热闹的次数几乎就没有了,而本就稀少的笑容,也再也看不到。
听到王角跟郭威在说的事情,舒甲一双耳朵竖起,和别人不一样,他是警卫师的师长,最上心的,便是各种安全。
除开必要的军事任务,很多安保任务,也是由他来承担。
“劳人党”的情报线并不少,但大体上就是三条,部队内部的稽查部门,是舒甲一点点学起来建起来的,甘正我虽然帮忙良多,但做事的人却是舒甲自己。
在舒甲看来,就“劳人党”本部这些单位人员,需要的安保环境,就需要绞尽脑汁一遍遍地筛选。
王角被行刺的次数虽然不少,但普通人员遭受暗杀行刺的总数,是王角的几百倍。
尤其是一些“孤狼”,是会无差别袭杀“劳人党”的支持者或者同情者,连柳璨这样的大相公都是如此。
所以,舒甲这个警卫师师长,他既渴望“劳人党”做大做强,又担忧着人员增多之后的麻烦。
而现在,“劳人党”毫无顾忌地在湖南省内更迭地方政权,不仅仅是城市的管理人员在变换,大量的乡村政治直接被暴力摧毁。
具体的形式,就是大量的土地被重新分配,小农数量爆发式增长,而“劳人党”深入管理的乡村,则是更进一步,农民能够以家庭为单位加入村寨集体,然后通过集体的力量,调用普通小农无法掌握使用的工具。
其中除了常见的耕牛之外,还有“进步一号”这样的锅驼机、机器化的灌溉渠、集体修建的山塘、水坝……
普通小农即便掌握了耕牛,在湖南的中南部地区,极限家庭耕地面积也是非常有限,最重要的一点,一旦进入丘陵地区或者山区,没有集体的力量,几乎无法做到大面积的丘陵梯田灌溉。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略微有些担忧“田骨”不在自己手中的小农们,还是很愿意拿“劳人党”的“田皮”,原因很简单,他们不需要冒险结社去承担风险,然后才能借用一些本该是大地主大庄园主大财主才拥有的农业工具。
大量好用的农业工具,必然就需要工业生产。
这就让“劳人党”治理下的工业生产活动和农业生产活动息息相关,不仅仅是化肥供应那么简单,而是方方面面都得如此。
“劳人党”治理下的工人和农民如果不联合不团结,面临的下场是什么,如今连最精明的“八古集”老先生们都清楚。
有了这个共同认知,才进一步强化了“劳人党”在湘南湘东地区的力量,这种力量,自然而然地,使得“劳人党”的规模在膨胀。
这是好事,但对舒甲来说,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痛并快乐着。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舒甲领导警卫师,几乎都不再配合郭威的军事行动,这让舒甲很是可惜,却又无可奈何。
若非郭威跟他说警卫师将来必然要发展成更大规模的卫戍部队,舒甲内心向往跟袍泽们一起战斗的那颗心,几乎就要动摇了。
现在,听到王角跟郭威聊天,他除了感觉压力巨大之外,剩下的,也就只有默默地继续学习。
“春耕之前,让衡山的唐军自己做决定,愿意接受改编的,就继续留在花石戍接受改编。如果不愿意,大家相安无事两三年,给他们一个机会离开潭州。去岳州也好,去澧州也罢,都可以。但是,下一次见面,说不定就真是兵戎相见。”
“马希振倒是爽快,但是马希范颇有想法。毕竟,‘长沙路忠武军’分家之后,态度都很明确。”
“都是三十岁大展拳脚的时候,他们哪能把刚到手官帽子给扔了?”
“花石戍被改编为衡州警备司令部,‘长沙路忠武军’也没有提醒过我们。”
“提醒不提醒,其实都是一样的,马家想要往上爬不假,不想浪费实力在我们身上也是真的。都不是傻子,哪能朝廷说如何就如何?真拼了‘长沙路忠武军’的底子跟我们耗,马家有那个实力吗?”
马殷跟他的儿子们,对自身的力量认识,还是相当清楚的。
彭氏跟他们已经事实上切割,剩下的,也就是一点江湖情谊。
这一份切割,让马家可以撇开历史包袱,然后抱住朝廷的金大腿。
在当初长沙大迁徙的当口,能够站出来说要“守卫乡里”,甭管是不是真的,高官厚禄总得意思意思,打个折扣,不是正规军编制,给个临时工差遣,那也是很好的。
“长沙路忠武军”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呢。
保皇不保皇,不重要。
而且保皇的“历史包袱”之前可能太矬,现在因为有“劳人党”在,那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皇族贵族大联合。
面对共同的敌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老经验了。
“老爷,我倒是不担心马家,我担心的是,马家帮忙指路。现在衡州警备司令部说是说就是原来的花石戍,但实际上部队就是在横山县。过了横山县,可就到潭州境内。”
“所以原本只是在衡州、袁州两个省两个州的一亩三分地上折腾,我是不满意的。想要更大的生存空间,就得往外拓展。湘南甘正我做得很好,不仅仅把湘南变了个天,还顺带着跟广西境内有了联系,腾挪转移起来,空间也就更大。军事上的事情,我不是专家,但是柳璨这个老相公能时不时从长沙过来串门,可见他还是可以拉拢的。他把你岳州、潭州的情况说了之后,就算不能全信,信个一两分,那他说湖南本地的地方部队都在想着捞钱跑路,那也是规模不小。至少反应一个问题,愿意动武的本地部队,应该是不多的。毕竟,主官未必是本地人。”
军事主官想要迅速完成军阀化,本地人的优势最大,然而好巧不巧的,省内地方军军官,主力还是外地的,柳璨又没有冯复那样的野心,自然也就让高层军阀化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硬要说一个类似军阀的组织,便是最不像军阀的“劳人党”以及其领导的“湘义军”。
当初跟王角一起搞“民团”的那些小军官,不是因为权贵临时跑路去岳州来不及扶持,就是因为土老财们的资金还没来得及转化为军事力量。
为数不多搞得有声有色的茶陵县,也因为被郭威一通制裁之后,无意中造成了“杀鸡骇猴”的结果。
湘北不好说,但是潭州、衡州、郴州,那是肯定没有大财主资助哪个丘八做大做强的,与其搞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自己多增加一些护卫,至少还是自己的力量不是?
“长沙路忠武军”本来很有希望,可惜,你“长沙路忠武军”底子不干净啊,谁会青睐?谁又能青睐?
万一你“长沙路忠武军”的二龙头彭家为了女婿反水呢?
彭彦苒可是王角的妾,人尽皆知。
江湖上都传的沸沸扬扬,官场之中,更是明明白白。
“长沙路忠武军”分裂是必然的,而和平分手,则是实力使然。
不分裂,就没办法自证清白。
这年头,卖身求荣也得有个不错的履历,否则,说要跟“劳人党”别眉头,结果你家大侄女还在给人做小老婆,说出去谁信?!
可以说,这两三年对“长沙路忠武军”的大龙头马家来说,那是浑身难受,进退为难。
做大做强的绝佳机会,差点儿就彻底离他们而去,要不是掐着一点点尾巴尖儿,这才让马家重新“恢复名誉”,继续为皇家效力,那结果就是什么都捞不着。
远在河东的“全忠社”,都混到什么地位了?
现如今,马殷父子等人,都挂上了临时的差遣,父子数人,几乎就成了湘北地区半官方半民间的最大武装力量。
除了跟正规军没法比,通常的地主武装和江湖力量,比都不用比。
光挂名的人头数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马氏父子到处充当某某警备司令部的长官,自己实际控制的人马,可能就几百号人几百条枪,但是一个县或者两个县的地主武装、小型民团,都会挂在他们名下,这数量一上来,那就是数以万计。
不过马氏父子也就到此为止,他们现在野心虽然有,但很清楚王角这边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所以,长期以来的行事方针,马氏父子对内,也就是朝廷,是一个劲地哭穷提困难,总之就是不是卑职不努力,实在是卑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枪没炮还没人,这怎么跟乱党斗?
对外,主要是“劳人党”这里,基本上就是极尽谄媚,能做的不能做的买卖,都可以做,还组建了马氏父子亲自管理的运输队。
同时面向岭南省冯氏的时候,也是极尽跪舔,只要是岭南方面想要的情报,不管是朝廷的还是省内的还是说“劳人党”的,能卖都卖,价钱嘛……冯大老板看着给。
还别说,因为“劳人党”的缘故,马氏父子还成了研究对付“劳人党”的专家,各省掏这份钱的,并不在少数。
郭威说的担心马氏指路,也是源于此,双方也是互相知道这一点的。
但是马氏父子一向是以“自家人”混口饭吃的口吻来解释,再加上“劳人党”也不担心这个,所以一向是相安无事。
可这一份相安无事,也差不多就是到此为止,王角和郭威,现在琢磨的,就是怎么迅速完成除湘北之外的其余州县政权更迭。
时间就定在了贞观三百零四年。
既然敌人不打过来,他们当然要打过去,总是要打的。
590 马氏的发迹
“开炮!!”
哔!!!
嘭!
嘭嘭!!
一轮炮火之后,横山县的城西阵地,顿时烟尘滚滚,五分钟不到,整个横山县都热闹了起来,城北的官道上,挤满了各种车辆。
各种各样的吵闹声搅合在了一起,孩童的哭喊,大人的咒骂,老弱病残的呻吟哀嚎……
只是,和官道上的人不同,横山县城东码头,却是另外一幅景象,工人们都是美滋滋地在那里搬货,以往在码头上吆五喝六的管事、经理、帮办、书办,全都没了踪影,这光景,怕是在城北的路上迈开腿狂奔呢。
正月的湘江水冷的很,码头不远处,一艘两千石的机动船正缓缓地离开,饶是平平无奇的内河航道,也有着杀龙港民间不多见的机动船。
船上,两个青年看着硝烟滚滚的西边,一人感慨道:“耒阳那边的消息,都说姓王的打算春耕之后才动手,谁能想到,正月初五,就打到潭州来了。”
“朝廷……就没有反应?”
“反应?大军过境,要么选湖北,要么选江淮。”
“……”
“我们‘长沙路忠武军’跟他分道扬镳,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船上的旗帜,还挂着“潭州警备司令部”的旗号,如今的警备司令正是马希振,五十岁出头,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
马氏父子对王角的估计,是有一点点区别的。
老夫马殷和弟弟们都认为王大郎是个能忍的,肯定还是徐徐图之。
可马希振料定王角这里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肯定是不会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就潭州这两年被渗透的情况,因为柳璨的不作为,再加上身为“湖南省护国委员会”主席,他时不时往安仁县跑,影响老百姓可能未必有多少,但对仅剩的那点地方官僚们而言,这种打击是致命的。
可是湖南地方官场,尤其是潭州官场,还真不能拿柳璨如何,别的身份,还能告到中央去。
唯独这里不行,因为当初冯大老板的“靖难军”打过来的时候,大家一起跑的路,谁也不比谁干净。
大家一起当逃兵,然后告御状只告最高长官,别说朝廷用人问题,这混沌的时代之中,稍有不慎,被外地的豪强当肉鸡吃个干干净净,完全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的。
于是极为诡异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劳人党”已经开始着手重组横山县的临时县政府了,但潭州官场给上面的报告,不管是哪条线的,抬头都是“虽匪患严重,然事业顺利”。
至于刚上任的“潭州警备司令部”司令马希振,他也不是傻的,青少年时代就跟本地官场混的很熟,给上峰的报告,也多是“我部奉命剿匪,严守潭州、寸土不让!”
横山县……横山县只是潭州边上,潭州治所在长沙,长沙还在,稳。
就算长沙没了,但保存有生力量,将来还是要收复失地的。
当然了,报告上是不能写“失地”两个字的,润色一下,那大概就是“贼众势大,肆虐乡里,望朝廷增派强将精兵……”。
如是云云之后,也就相对比较稳了,毕竟管账的大爷们都去了湘北岳州,一个个还在青草湖吹牛逼呢。
予观夫巴陵胜状……
这光景,排队打算去巴陵县看风景的潭州人,没有十万,五万八万还是有的。
马希振自己在机动船上,也是这么个心思。
大过年的,先去长沙探亲访友,这亲朋好友们要是去了岳州呢,他辛苦一点,舟车劳顿那就不是个事儿,关系嘛,得维护,所以岳州早晚也是要去的。
至于潭州这边的一摊子……嗐,他又不是正规军,兵部可没给编制,那是朝廷拨款特别筹建的部队,就是维持一下治安。
离开横山县的“潭州警备司令部”人马,大概有四千多人,来的时候才五六百,马希振把本地吃江湖饭的都收编了,整合了一下,号称“衡山团”,还是个独立团,直接归马希振自己指挥。
还别说,马希振给钱爽快,江湖上漂泊惯了的道上兄弟,如今寻思着找个靠山不容易,还真就跟了马希振混。
真心实意卖命的不多,但这年头,谁稀罕一条烂命?
能管饭就不错啦。
而且马希振还花了大饼,将来都去洞庭湖搞一套“大别野”,别墅群里面没有我们“衡山团”兄弟的一份,天理难容。
当兵吃饷,很合理。
就是没想到,隔壁老王太嚣张,点了兵马就把窝给捅了,真是可恶。
兄弟们信了,马司令还能骗人不是?
“大哥,咱们还能回来不?”
马希范叹了口气,问马希振。
“你还年轻,有希望的。我呢……就不行了。”
今年三十二的马希范,赶上了好时候,在恰当的年纪,做到了常人无法做到位置。
同样这个岁数,能混上一个县长当当,一般来说,除了能力真的极端逆天,剩下的,就是家族实力不容小觑,就算不到寡头的地步,在地方上说一不二,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而马希范,在三十二岁这年,当上了桥口镇镇将,和“潭州警备司令部”这个在兵部没有任何备案的部门不同,“桥口镇”在兵部,跟原先的“安仁镇”是一个级别的。
也就说,马希范这个镇将,相当于县长。
其中的运作,自然是多方面的,这两年来,湖南的官场动荡是剧烈的,“安仁镇”镇将黄世安的倒台,是吓到了不少人,有些老牌家族,只是低调发大财的那种,隐隐约约觉得泥腿子越来越不服管,而且他们管起来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所以早就有人打算一锤子买卖赶紧走人。
“桥口镇”的情况,就是如此,原来的镇将是许多年前潭州刺史庞承鼎之后,掐指一算,那都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
但这一百五十年或者再多个几十年中,“桥口镇”从主要的水上军事重镇,久而久之,也演变成了类似楚州淮阴那样的“水上高速公路收费站”。
庞氏没有离开的原因很简单,过路的浮财来的真是快。
湘江最后入洞庭湖的一个县是湘阴县,湘阴县就是岳州的最南端,其交界处,就是一片比较复杂的水域,这里,就是“桥口镇”。
庞氏愿意落地生根不走人,然后开枝散叶小二百年,或许有对一方水土的热爱,但更多的,还是这方水土给的太多了。
直到两批人马的出现,“桥口镇”庞氏顿时就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把“桥口镇”镇将这个位子,卖出去。
这两批人马,前有“靖难军”,后有“劳人党”。
横竖都是拉人去地府看一看的主儿。
卖官鬻爵是非法的,但是庞氏“拥立”“保举”谁谁谁接任镇将一职,兵部盖个章就完事儿了。
过程嘛,就是比较费钱。
一开始叫价是两千万。
没人鸟,毕竟都什么年代了,放三年前,这个价钱很合理。
现在……万一“靖难军”打过来呢?
万一“湘义军”要过来接管呢?
王角当初怎么“腾笼换鸟”把黄世安架空的,他现在当然也能依葫芦画瓢把桥口镇给拿下。
两千万……留着买棺材买坟地不好吗?
于是打折,八折,一千六百万。
还是没人要。
有一说一,一千六百万买桥口镇镇将一职,简直是香炸了。
可惜,有钱的大爷都躲在巴陵县看风景呢,谁都不愿意回潭州。
再打折,五折!一千万!!
这价钱,“靖难军”打过来都是福利,一千万而已,捞起来很快的。
然而还是很可惜,因为现在不是“靖难军”,而是“湘义军”。
谁他娘的会给你机会慢慢捞?
你别说捞个一千万,你就是一千块,被谁盯上举报,早晚就是一个死。
于是最终的情况非常离谱,一折出售桥口镇镇将的位置,同时包铺路,也就是先从副将做起,然后国度到镇将,整个过程无比丝滑。
两百万换一个镇将,实际上等于就是一个县长,还包从副县长转正,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不过庞氏也不是没有别的要求,首先就是得包一年的口粮,先付半年的,剩下半年的,再分期给。
同时仓库也要给,租卖两相宜。
有这个能力的不在少数,但是敢下手的,其实屈指可数。
因为湖南本地的豪门,跟王角有交情的,几乎就是没有。
“湖南三张”之后,倒是有人跟王角关系密切,可问题来了,“安陵散人”早他妈不知道多少年不被承认是张子之后,之前跟王角公对公建立联系的,是浏阳县县长张武。
于是乎,“长沙路忠武军”这边,就出了人。
马四郎马希范,是“长沙路忠武军”大龙头马殷的小妾所生,但年龄刚刚好,且胆子大,也不怕死,就去桥口镇当了副将,上岗之前还念叨了一通“忠君爱民”的口号,庞氏一高兴,还跟他谈了一桩姻亲关系,弄了个小娘子过去做小妾。
而“长沙路忠武军”因为现在本来就是做物流行当,仓库是不缺的,再加上彭彦苒是王角的女人,他们也能从南海倒腾物资,在跟彭氏分家之前,凭借这层虎皮,首先马氏父子从以往的江湖渠道上,可以筹措大量的资金;其次就是可以跟原先的老客户们谈借贷事宜;最后就是湘北官场也需要一个投资渠道。
马氏父子是蹭了王角的面子,沾了这一点光。
只是他们没有说破,闷声发大财,反正外人也不清楚马氏跟彭氏其实已经分了家。
然后后来“潭州警备司令部”和桥口镇镇将,就成了马氏兄弟的囊中之物。
这个特殊的时节,别人想要消化吸收,可能是需要一点时间,没有个十来年,然后持续不断地加大投入,这事儿做不了。
但是马氏父子不一样,情况特殊,他们前期借着这层关系疯狂洗牌,等到柳璨柳相公都开始当主席了,甚至还三天两头去安仁县串门了,他们迅速地用自己人来填充权力空白。
而且是垂直的,自上而下自下而上都是自己的人,形式上将“长沙路忠武军”彻底换了个皮。
江湖上虽然还有“长沙路忠武军”的传说,但马氏父子自己,只认朝廷官职。
马司令、马将军、马县长……都行。
因为跟王角没有撕破脸,所以不少投资马氏父子的湘北官僚,在贞观三百零三年不但没有血本无归,还略有增值,因为湘江航运现在的大头,就是运往衡州的货。
衡州则也是不断地对外输出农副产品,茶陵县的茶叶,攸县的粮食,安仁县的腌渍品,以往不起眼,现在就是硬通货,江淮省官场大规模的贪墨赈灾粮款,其中不小的一部分,就是来自湖南的货,而走的,就是湘江,就是桥口镇。
所以不说自己运营的朝廷物资玩“漂没”,光收正规渠道的过路费,湘北官场只要是投了马氏父子的,都觉得是血赚。
至于马氏父子几人,“潭州警备司令部”司令马希振一直以来就一条,“保境安民”大声喊,手下大兵不能少。
保存实力就是马希振的真理,督促他要玩哪儿哪儿剿匪,可以,人到了放几轮炮就完事儿了,然后赶紧撤。
直到现在,新年的正月里,衡州边上驻扎的二师师长牛大双,通告横山县之后,初八一大早就开炮攻城。
然后,马希振知道,是时候转进长沙了。
当然转进之前,他也早早地在横山县搞了一点采购,装满了十几条船,然后才从城东码头,顺着湘江,奔长沙而去。
他知道自己没可能再回到这里,所以四弟马希范问他的时候,他回答的很无奈,但也很肯定。
当然,这种无奈并不会影响他什么,为了壮大声势,马希振冲天打了几发子弹,然后在甲板上吼道:“弟兄们,我们跟乱党逆贼拼了!坚决包围长沙!!与长沙城共存亡!!!”
欢呼声乍起,气势如虹。
只是一旁的马希范面无表情,寻思着前几天说的可是跟横山县共存亡……
591 不寒碜
岳州巴陵县,原“长沙路忠武军”大龙头马殷,这光景顶着个“治安委员会特别顾问”的头衔,居然堂而皇之地参加了湖南省的省级会议。
东京各部门的特派员,都是部堂的秘书或者助理,从品级上来说,比一般的县长还要高个半级,更别说本身就是实权部门、行走中央,那这就不是高个半级的事情。
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这些还不是门房,正儿八经各地的大考状头,大学实习的履历也是极为光鲜。
然而此时此刻,在贞观三百零四年的正月,只能跟江湖老汉马霸图称兄道弟,七十九岁的马殷,身体不怎么好,但跟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拜把子……这很合理。
甚至有个可能喝了假酒的“凌烟阁行走”,还表示以后有机会的话,说不定“长沙路忠武军大都头”这个早就废止的职位,还能迎来复兴。
这让马老汉吓了一跳,寻思着这是哪儿来的二杆子棒槌,净说胡话。
自己现在年轻态不好吗?!
作为“治安委员会特别顾问”,每每湖南省进奏院开会,各地“竞走选人”上台发表演讲,提到各地的治安治理问题时,会时不时引用马老汉的话,毕竟……这是顾问,顶级的专家。
而且在某些尖锐议题上,不同地方的“进奏选人”对喷,也会请马殷到场,然后对他进行提问。
问题一般都是点到即止,谁给钱多,马老汉就向着谁说话。
很公道,很合理。
这让马殷感觉前面的七十多年都是在浪费时间,“长沙路忠武军”几代人不停地折腾,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让皇上重新夺权吗?
不,是为了享受这份权力啊。
爽。
“大人,您在巴陵县,住的可还舒服?”
马希振从潭州带了点土特产,鱼干、菌子之类,不金贵,但非常合马殷的胃口。
当年马殷带人打拼,固然有彭玕的支持,可终究还是自己有那个实力,才能混出名堂来,否则,凭什么“长沙路忠武军大都头”这个头衔,是他马殷接手?
期间跟着吃苦最多的,便是马希振这个儿子。
不过,时过境迁,江湖上的苦难,跟现在的权力斗争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哪有什么舒服不舒服,钓几杆鱼,也就舒服了。”
天气冷,马殷裹得非常严实,身上的貂皮大衣,是昌江县一个“进奏选人”送的,此人虽然是昌江县的选人,老家去是安东省的,门路没有多广,但搞一点貂,那也不算个事儿。
七十九岁的马殷原本以为自己前几年就得嗝屁,结果鬼门关前走一遭,又没死成,还白嫖了两回自己开丧的白事礼金。
礼金照收,死就不必了。
“我昨天刚到,听说朝廷还是低调处理湘南诸事,这是为何?”
“呵呵……”
提到这件事情,马殷也是冷笑,“江淮灾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隐瞒到了千里无人烟的地步,逃难去扬子江的难民,原来连百分之一都没有。淮河上游,早就萧条了。你是不知道啊,扬州的几个豪商,还有几百个中间商,都在东京跳了楼。人死债消,牵扯到的资金,除非是‘甫里先生’献爱心,否则,填不起那个窟窿。”
马殷有点庆幸,当初彭玕女儿给王角做小老婆的时候,他其实心动着趁机去扬子江下游发展。
毕竟,王角有个先生叫钱镖。
幸亏忍住了,只是在湘北地区巩固一下“长沙路忠武军”的地位,又进一步吞并了一些州县的同行,否则,哪有今天的地位?
“中央军不会过来的,朝廷的命令也不会过来的,东京现在表面上看是钱阁老一手遮天,实际上已经闹掰了。钱阁老要是去被江淮省的黑锅,那京畿农村地区的黑锅要不要背?山东的灾情要不要背?不是所有的一把手,都愿意背下这个黑锅的,尤其是,这个黑锅还不是自己弄出来的。”
说到这里,马殷想起来一事,连忙提醒道,“对了,中央军内部也出现了问题,有人帮忙西军筹措军饷,这挡了不少人的路,现在就是针锋相对。我估计,地方上的治理,会进一步的宽松,东京不得不甩掉财政包袱,尽可能地手里留钱。钱阁老已经放出了风声,准备前往江淮省巡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这时候去江淮省巡查,正常人听着,都是要去查江淮省的赈灾粮款贪污大案,对不对?”
“对。”
“可如果钱阁老虚晃一枪,带着职能部门直接在扬州不走了,甚至过江,回江东省呢?”
“嗯?”
“明白了?赶紧招兵买马吧。现在,咱们家只有手里的大铳越多,才越安全。你赶紧休息,明天东京过来的特派员,会来拜访,他是批复军需的主管,虽说定额不好说,但多一点少一点,就是笔下改个数字的事情。”
“还有这等好事?”
“要谈的……”
马殷说着,再次提醒了一下儿子,“如果批个一两千万的货,三成,是他的。七成,是落在咱们这里的,这七成,分一半给巴陵县这里的头头脑脑,三成半我们自己也够用了。”
“好。”马希振点了点头,忽然又道,“那不如咱们转手倒卖?现在军火生意这么旺,价高者得啊。”
“湖南周围,出得起高价,还能运过去的,有几个?”
马殷瞪了一眼马希振。
马希振没说话,只是看着老子,父子二人其实心中有数,出得起这个价钱,还能顺顺利利运过去的,无非就是“劳人党”的“湘义军”。
“那边不可能只出粮食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马殷开口问道。
“黄金,也有。”
马希振想了想,反过来提醒他老子,“大人,您忘了?金飞山。”
“噢……”
点了点头,马殷恍然大悟,这王角身边,确实不愁支付手段,早先“成都路忠武军”还折腾的飞起,但听说巴蜀金氏在韶州,跟韶州州长唐烎拿了牌照,现在黄金大摇大摆地搭上了官方的运输队伍,顺顺利利地出了茶南省。
目前负责这条黄金运输线的,便是“茶南四哥”王国。
“王老四去年还带着‘小黄鱼’过来拜访,我还想着,这成都人终于是富裕了,随随便便就这么豪阔。现在一想,也是沾了光。”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也是有了判断,他马霸图,同样是沾了光。
“要说这胆量,还是这个侄女婿大,婆娘儿子都在东京,也不怕被人杀全家。”
“湖南这边有仇有实力的,都被他做了。剩下的小猫两三只,就算养死士,在东京,还能近身不成?再说了,去年的时候,听说办满岁酒,钱阁老还去了一趟,把他的龙头杖都送了出去,这就是护身符啊。”
“毕竟,还是自己人。”
在马殷看来,钱家的兄弟情谊这么深厚,钱镖的关门弟子,钱镠怎么可能不照顾?更何况,还是个徒孙,隔代亲很正常。
“这样,挑个合适的中间人,再拉一伙人进来,应该就问题不大。”
身为一个老江湖,马殷牢记首先要保护自己的安全,剩下的,再说。
当年行走江湖,哪怕是进大城市跟人讲数,进法院还是进医院,马殷从来都是选择前者。
毕竟,人只要没事儿,进法院那还是能捞出来的,判了十年八年又如何?你就是判了死刑,还能再减刑不是?
活着才有操作的空间,运作的余地,死了伤了残了,那就是个屁,江湖儿女催人老,谁他妈管你老江湖到底有过什么“丰功伟绩”?
如今吃上了正儿八经的皇粮,马殷也没有松懈,心头的警惕性还是有的,怎么地也得隔着一层,免得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
“大人,您觉得找谁比较好?”
“本地人,那自然是选‘湖南三张’。”
“潭州张氏……如何?”
“浏阳县的张武,听说很早就跟侄女婿打过交道?”
“前年就有合作,安仁县现在很多底火,都是从浏阳县拿的。而且,张武要价也不高,在安仁县还开了个办事处,兼顾着代销火药。”
“张武……”
马殷想了想,前几天横山县换了人当家,这事儿岳州都知道了,“湘义军”什么时候打到桥口镇不知道,但长沙易主,估摸着就是二月初二之前的事情。
等到长沙正式成了“劳人党”的管理城市,那么,浏阳县也得做出选择。
张武这个县长,现在却跑来了岳州,从朝廷的制度上来说,这是“弃城而逃”,但从“潭州张氏”的角度来说,这就是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又或者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毕竟,给“劳人党”留一个全须全尾的浏阳县,那也是功劳。
万一呢?
万一“劳人党”真的做大做强,直接搞得整个湖南省都天翻地覆呢?
自古以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炎汉四百年还出了王莽呢,皇唐天朝三百多年,就一个字……稳。
“劳人党”上台,那也还是皇唐天朝,没差的。
地方豪族的想法,马殷略微揣测,都只能心生羡慕。
他何尝不想如此操作?
可惜实力不允许啊。
“后天……我今天先让人过去拜访一下,然后约定后天见个面,毕竟明天要先跟东京来的兵部特派员洽谈。”
“好。”
父子二人有了计较,夜里吃晚饭的时候,马希振跟自己的弟弟们也聊了一下,也好提前心里有谱,面灯各自小算计影响了整个马家的发展。
这年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的发展能不能趁着“天下大乱”而壮大,外部力量他们不好左右,内部形式上要拧成一股绳,那是必须的。
“大哥,长沙真的就彻底不管了?”
马希范是跟着马希振一起来的岳州,桥口镇现在都是一副积极备战的样子,马希范也借着这股恐慌,顺势在桥口镇附近募集了一大笔资金,小地主们现在都是心头发慌,听说要筹措粮款防御贼寇,你一万我八千的,倒是让马希范在桥口镇的周边,搞了七八百万。
这钱直接三分之一存放在了桥口镇的公款账户上,给马希范当差的人听说之后,就差直接给他磕几个头听个响。
太不容易了,多好的长官啊,不喝兵血不说,还给吃肉,大善人转世也就是如此,兴许还是财神爷张子赐福呢?
剩下的三分之二,马希范又分成了三份,一份当然是孝敬老子马殷的,一份是自己的,剩下的一份,自家兄弟都分了。
他是小妾生的,但是跟马希振关系不错,马希振对他也是照顾有加,有了这个钱,兄弟之间的情谊,竟是比以前说一万句话还牢靠。
如今马氏父子团结一心,就是为了抓紧时间在湖南地面上升官发财,捞够了就闪,闪不了就跪。
挣钱嘛,不寒碜。
求生嘛,更不寒碜。
再说了,跪“劳人党”现在看来是大概率时间,“劳人党”的党魁是“妹夫”,自己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倒是想管,但没办法管。”
马希振有些无奈,“长沙那边,早就成了王家妹夫的形状。那柳相公,根本就是奸臣一个,原长沙的官吏,去年就被架空养老。萧愿在南昌城的经验,长沙城依葫芦画瓢,只要两个大城市在手,王家妹夫治下,人口那就是货真价实破千万,朝廷要打,不拉个十几万大军过来,等于做梦。这可不是什么保加尔突厥,不是什么来无影去无踪,就是硬碰硬。”
“那是真的不能管,管了,就是得罪死王角,‘劳人党’的那些骨干,也会恨死我们。”
“所以,我不能插手,当然嘴上说几句场面话,还是要的。”
马希振说罢,又问弟弟马希范,“对了,宝规,武汉那里,听说也有一些动静。汉口搞展销会,汉阳金属的一个经理今天在巴陵县政府说了,现在有两条生产线,可以放在沔州,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可能是老式的装甲车。”
“这玩意儿朝廷不是就放些样子货意思意思吗?难道真要开始放开了生产?”
“还不清楚,也不知道是朝廷那边还是武汉那边,但这可是好机会。有了先进装备,咱们的份量,也会更重一些。”
“说不定也不用怕了‘湘义军’。”
“不要这样想,千万不要这样想,古人早就说过,人比装备重要,除非你把张子的原子弹造出来,造不出来,那都是虚妄。谁的组织度高,谁的思想先进,谁的动员能力就强。”
言罢,马希振又道,“要是能搞来一些好货,自己留个一两件看家就行,剩下的,价高者得。咱们落脚洞庭湖、长江口,没道理不做这二道贩子。”
“大哥言之有理。”
马希范想了想,也很服气,这世上的道理,看穿了,也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592 哪有什么淳朴的工科狗
“硝酸盐产量就那么多,不能全拿去生产炸药。”
“硫酸厂要么扩建要么扩产,长沙原先的几家厂,设备是没了,但工人还在,我看可以改造成磷肥厂。”
“柳相公之前说,设备一部分没有被破坏,而是拆解到了巴陵,都是准备运往沔阳的。”
“先别说那么多,首先资金怎么来。委员长那边,你看谁去开口?”
“我看可以找王大姐,她怎么地……是吧,也算是……是吧?”
“小妾!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不是形象上不好嘛……”
“不好可以改,那是以后的事情,一码归一码。”
安仁县的硫酸厂内,工程师、技工骨干们都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硫酸厂现在产能不错,能制备的东西越来越多,但随着长沙城随时会被拿下,他们的想法,自然不可能是在小县城中打打闹闹。
扩军扩建,酸碱化工都是重中之重。
去年王角督促扩张棉花、油菜的种植面积之后,磷肥的需求就摆在了面上。
磷肥生产目前大头都在东京、西京和武汉,广州也有,但广州的生产方式,跟王角这里没区别,说是工业生产还差点儿意思,颇有点大规模实验室制备的模样。
但是南昌化肥厂原先的几个技术骨干,是在武汉深造过的,对于通过硫酸和磷矿石制备磷肥,也算是有些想法。
技术有,但没有实践。
实践,是要花钱的。
而王角是个舍得花钱的,想要提高棉花、油菜的开花,磷肥必不可少,产量一个月能有两百万斤,目前来说,够用了。
不过工程师们的设计指标,是朝着每个月二十万石去的,也就是每个月生产两千万斤的磷肥,这样就能基本满足两个省的油菜、棉花种植田需求。
王角人在办公室里坐,就被工科狗们当头一棒。
拿着项目书虎躯一震,颤抖地问道:“这……这要投多少钱?”
“相公,项目分期开工,一期工程主要是设备要一些钱,人员的话,南昌、长沙都不缺人,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花见羞是个做宣传的,也做妇女儿童工作,但这光景聊起化肥厂,她却也是头头是道,办公室里的助理秘书们,都觉得王大姐的能力很强。
“这些磷肥厂,并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毕竟还要考虑水运便利,油菜田和棉花田,也是要考虑这些。分散到几个交通要道,平均算下来,一个厂大概土建设备加人员开支,一个月三万左右。”
“……”
王角的虎躯不是一震,也不是两震,是震了又震,宛若筋膜枪……嗡嗡嗡嗡。
一家厂,头一年就是三十多万快四十万,搞笑呢。
两家厂就是七八十万,就算第二年设备开支很少,减一半也还是三四十万。
他上哪儿搞钱去?
现在重新安置南昌、长沙两个大城市的城市居民,就已经是个大包袱,每天的米面粮油都是海量进出。
“劳人党”现在设置的食品统筹部,一个月光粮油消耗,治下大概九百万斤左右,这已经是相当节省了,基本说明有不少人没油水,全靠主粮杂粮的份量顶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王角要修水库的原因,因为小水库密集修建的好处,就是提高灌溉面积。
粮食增长的优先级,首先就是水利工程,什么粮种、化肥,都要靠边站,往后排一排。
以安仁县为例,围绕“大鲤鱼水库”修建的小型水库、灌溉渠、塘坝,总数量、总里程都是翻了几十倍。
等于就是“劳人党”两年时间,做“安仁军”一百年的活儿。
而效果也是斐然,“万亩风塘”只是一个样板,实际上大量的丘陵梯田,现在也是水浇地,总面积直接飙升到五十万亩,新增二十余万亩。
每亩产量平均两百斤左右,两季一年新增一百万石,也就是一亿斤。
王角敢玩赈灾的花活儿,底气就在于此,两千四百万斤的粮食缺口……那就是个屁。
朝廷是拿不出来,“劳人党”还真有这个实力。
南海的“赈灾”运动,主要目的,表面上看,是粮食,本质就是将大量的走私物品合法化,然后进一步加强地方和地方之间的联系,提高交易量贸易量。
利益捆绑在一起之后,广州新政府看王角再怎么不爽,看在钱的份上,面对共同的敌人,什么想法什么怨气都可以放一放。
当然了,当王角从次要敌人变成了主要敌人,冯大老板的态度,那肯定也是另外一回事。
集中力量办大事,提高了粮食产量,保障了本地区的社会生产稳定,这算是两年以来的宝贵经验。
可以说接下来的几年,都会是将这些宝贵经验发扬光大,只是提高总产量是一回事,提高单位亩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单位亩产不够,提高总的耕地面积,那总产量也能提高。
但水利工程不比别的基础建设,规模越大,回报周期自然也会越长,所以提高单位亩产,也是必要的事情。
想要提高单位亩产,那就不是靠精耕细作就能做到的,传统的田间管理显而易见就到头了,这时候,才需要化肥、农药以及高产良种。
高产良种王角是没有的,什么雄性不育三系稻……抱歉,没这个环境,更没有这样的运气。
任何一种作物的高产,都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还有长期不间断的投入,这需要一个有进步空间的大国,才可以创造。
皇唐天朝……没戏。
这个时侯,王角能够寻找的,无非是化肥和农药。
相对于农药,化肥显然更重要。
植物的病虫害,相对于贞观纪元的人来说,还不足以影响到社会崩溃,虫灾远不如旱灾、水灾来的恐怖。
王角穿越前的社会,不论哪个大国,面对旱灾和水灾,都是只能挽回一点损失,并不能根绝,大国和大国之间的区别,也只有是谁应对自然灾害的预防、抵抗能力更强。
所以,化肥生产,即便王角是个“对外汉语专业”的资深保安,但不妨碍他舍得掏钱。
不舍得是不行的,有舍才有得。
但花见羞这一次帮忙做“说客”,那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座头鲸、弓头鲸的嘴也就这样了。
“王姐,你看啊,这磷肥厂,咱们不是不盖,可这不是现在油料作物广泛,咱们还有不少进口渠道嘛。油菜去年的产量,也已经很可观了,磷肥厂的规模,可以有,但没必要这么大,这都成产业集群了。”
“相公,走一步看三步嘛,南昌和长沙要是都实际控制住了,到时候就是两翼齐飞,说不定就是隔江对峙……”
“别别别,不至于不至于,还没到那个地步,真要是逼迫到水军巡弋,舰炮我们可扛不住。”
扬子江中,还是有战舰的,“湘义军”有的不过是武装机动船,虽说也是蒸汽机“库嚓库嚓”地在运转,但总体而言,没什么用场,十斤炮而已,打个水盗的寨子还行,跟扬子江中的大船对轰,对方都不要轰,直接浪翻你。
“相公,安仁硫酸厂那边也说了,希望相公您去视察一下,再考察考察比照田,去年的对照记录都有呢。四十亩油菜田和棉花田,一半用了磷肥,一半没用。要是您不去,他们就来衡阳一趟,把数据亲自递交给您过目……”
“……”
谁说工科狗淳朴的?!
这不是小心思挺多的嘛。
王角寻思了一下,有点心动,看了看账本,身躯一颤,眼睛默默地闭上。
今年还是赤字,欠的钱不少。
纪天霞介绍过来的那帮小弟,专管价格和农业低息贷款,顺带也还要统计州县经济数据再匹配“票证”总额度,目前来说,已经是靠信用来“苟且”。
保证金?
储备金?
那是什么东西……
当然也不是没有,真金白银,一坨又一坨的,这玩意儿一个季度就会来不少,都是走广西入湘,茶南省的黄金、白银。
目前在安仁县的委员会金库,黄金总量有六千斤,听上去还是不少的,实际上就是给干部们看看的,表示家底还是有一些的,也让基层的干部们底气十足。
偶尔也会让各地的新农村村长们过来参观参观,小农们哪儿见过这等“阔气”的场面啊?
当时就觉得王委员长太牛逼了。
实际上按照现在扬州的通货膨胀价格来计算,也就是六百万左右,而且王角这里的黄金成色,还不好说。
给“票证”配额乘以一百,也就是发六个亿的纸,摊到军工农商之上,其实也就所剩无几。
再让王角搞钱盖化肥厂,对不住,他真不是哆啦A梦……
不过工科狗们哪儿管这个,这年头,愿意砸钱在技术开发上的凯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而王委员长又是个中翘楚。
不是那工科狗们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那也只是无奈之举。
扪胸自问,很平。
自己不大,只能看别人的发挥,这很合理。
王委员长妻妾成群,能力强,猛!
这也很合理。
当然很多村长也觉得这是吹牛逼,明明王委员长老婆孩子都没见着一个……
“王姐,这样,想要盖磷肥厂,也不是不行。现在我们是设备没有,原材料有一半,技术工人、车间管理人员严重缺乏。只要他们能把相关人员、设备、原材料的渠道联系上,然后我派人初步接触之后能招揽过来,长沙这边……不,衡阳这里,我优先盖一家模范工厂。毕竟纸上谈兵这种事情,要不得。我也不懂磷肥生产不是?你得让我看到希望、可能,这才行吧?”
“那我就这么跟他们回复?”
花见羞一听,便知道有戏,有些事情,预算委员会的人恨不得弄死那帮在南昌下岗的化工人员。
要不是军方很满意,两边早就撕破脸了。
只要是化工,任意一家的投资,都足以修十几个村寨的灌溉渠,还能捎带把田埂都休整一遍,然后还种上柳树。
也就是王角不一样,这才让工科狗们得到了撒欢的宽松环境。
当然,也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环境,工科狗们才会选择王角这里玩命,而不是去两京六都找个昔日同窗投靠,在某个工厂中混日子。
在王委员长这里,六十几岁都是年轻小伙儿,斗志满满,干劲十足,自己燃烧的余烬,总能点燃新的焰火。
钱不钱的,很重要,但已经不是一切。
已经没有了饿死的危机,剩下的,就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很多人给不了,朝廷也给不了,但是“劳人党”可以,这里的群众可以,王委员长可以。
花见羞离开衡阳,当天就搭着妇女儿童协会的班车,前往安仁县。
到了安仁硫酸厂,“野心勃勃”的工科狗们,顿时眼睛放着光,王大姐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女神、仙子。
可不仅仅是长得好看那么简单,关键时候,她“招财进宝”啊。
“王大姐!!”
“王大姐!!”
“王大姐,您来啦!”
“都站好了!!像什么样子!!一个个注意一点形象!”
总工是个人到中年的稳重人,家庭事业很美满,呵斥了一群不知道体统的家伙之后,他转身立刻低头哈腰谄媚道:“王大姐,您这一路上辛苦了,我昨天在永安河钓了不少鲫鱼,都活水养着呢,回头我让我家那位帮您熬个汤。这天冷的,别看都快二月了,还不好受呢,冷天鲫鱼肥,吃了人美心更美。王大姐,您辛苦,您请……”
“……”
“……”
“……”
“……”
硫酸厂的刺鼻气味,仿佛都消散了,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花见羞掩嘴轻笑:“你们啊,跟我说好话又有什么用?我一不管经济二不管价格,就是负责宣传的,跟我说好话,那管事儿的能听到吗?”
“嗳,王大姐,看您说的,管经济管价格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您在我们硫酸厂,那就是硫磺一样重要。”
“发光发热。”
“温暖人心。”
“没别的意思。”
“可不是拍马屁啊。”
“主要就是佩服王大姐的为人。”
“对对对……”
“是是是……”
总工、副总、厂长、经理、车间主任……都是面带笑容,语气坚定。
593 诸葛亮
缺钱,缺物资,缺工具,什么都缺,唯一不错的,就是不缺人。
王角不是大管家,萧愿在南昌城能够施展浑身解数,也是因为能从王角这里伸手,任何时代,伸手党都是当起来最容易的。
“委员长,想什么事情呢?”
吃饭的时候,秘书们已经吃好,正在收拾自己的碗筷,见王角面前的饭菜才扒拉了两口,就这么悬着筷子在那里发呆。
“我想着,是不是弄个机动性更高一点的人力资源部门。”
脑海中蹦跶出来的是“建设兵团”,但不合时宜,至少现在是不合时宜的,环境不允许,没有稳定的社会环境,没有强大的国家支持,玩不转。
而且“湘义军”本身还没有经受过真正的考验,在千锤百炼之前,一腔热血和无尽的热忱、坚定的信念,不是一回事。
部队是要在一线战斗的,尚且还有“小富即安”的念头,尚且有现在已经也不错了的想法,自然更不必说干部队伍。
州县和州县之间,是不能划等号的。
浏阳县的老百姓,还没有认可“劳人党”,他们听说过,唯一的概念,大约就是“劳人党”帮穷人出头,再多的,就无法细致的了解。
而茶陵县、安仁县的老百姓,就不一样了。
他们酷烈地报复曾经压迫他们的人,毫不犹豫,绝无回转,没有“劳人党”的时候,他们寻思着,能够长久租种地主的地,那也不错;倘若再减租减息,那就更好。
但是当“劳人党”给他们撑腰,事实上把“田骨”夺了过来的时候,各种模棱两可你好我好的小道理,就失去了土壤。
什么是命根子?
“田骨”就是命根子。
农民见识不高,但不傻。
这是你死我活,自然是要酷烈报复的,否则,将来反攻倒算,这清算起来,总有人要死全家。
于是乎,茶陵县、安仁县的农民,普通的老百姓,在检举某些地主如何残酷的时候,鲜有出错,鲜有栽赃陷害。
谁压迫的厉害,谁剥削的尤为酷烈,一代代人,可以瞎一时,瞎不了一世。
所以公审大会之上,广为流传的几桩冤案,被人反反复复地说,不是因为长沙、湘北的权贵们良心在那里,盖因剩下的几百件几千件案子,都是天理昭昭无话可说的。
说的人多了,便因为“劳人党”只搞破坏,只搞冤案,外地的老百姓又不是茶陵县、安仁县土生土长的,那自然是报纸、茶馆里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听。
或许有那么一点儿真的呢?
当这么怀疑的时候,便宛若瘟疫传染开,于是在当地,便有了不小的舆论市场,认为“劳人党”杀人如麻是不讲规矩的,是毫无道理的。
今天能杀黄地主,明天当然也能杀你白牛倌儿,真真假假,搅合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很有形象,像模像样起来。
所以,有些地方想要动员起来,跟湘东大概是不太一样,不能想着“劳人党”一呼百应,也不能想着我“劳人党”为民请命,老百姓天然就应该支持,没有这个道理。
王角现在能够做的,就是想想办法,怎么尽可能地把新接收的州县,也能劳力调动起来。
只号召是不行的,稍有不慎,再有人暗中煽动,就成了强征,就成了苛捐杂税摊派徭役,那传着传着,在更偏远的地区,无非就是跟大唐帝国政府是一样的,换了个皇帝还是相公,对穷山沟的老百姓来说,没什么卵的区别的。
吃完饭,拍了个电报给萧愿,两天后,萧愿从南昌回来,先是跟王角汇报了一下房氏的情况,斗智斗勇让人疲惫,不过萧愿却难得乐观起来,因为房氏明显有意识地往赣东北转移资产,大致的缘由,可能是跟钱镠要去江都视察有关。
“这么说,房氏是害怕给人当枪使?”
“房氏现在是两头怕,他们拼命购买军火,收买鄱阳湖周边地方武装,就是担心我们进攻他们,也担心房氏的力量,跟我们消耗在南昌城。现在的南昌城,说是空壳子有点过,但真没什么像样的就业机会……”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一语道破之,周围积攒实力的军阀或者正在军阀化的地方寡头,都是盼着江西房氏一怒之下跟“劳人党”全面冲突。
从大城市南昌到山区农村,斗个你死我活,斗个天翻地覆。
等斗争结束了,输家的尸体很肥美,但赢家也是半死不活。
房家也不是傻的,他们底蕴深厚,资本丰沛,跟“劳人党”一开始暗斗,那是形势如此,江淮省灾情缓解,中央又在大力推动税务改革,那集合中央的力量,搞死“劳人党”就不是个事儿。
可谁能想到,江淮省的破事儿,那就是一地鸡毛,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时候再跟“劳人党”斗得飞起,那就是“孤军奋战”,什么时候地方寡头成爱国者了?
风紧扯呼,脚底抹油那是肯定的事情。
而且这时候变卖一部分固定资产,跟“劳人党”直接交易,拿到的还是真金白银,要不然就是各种食品。
隔着一条扬子江套利,赚个差价,不但没有亏损,可能还略有盈余。
家族的实力没有损失,不过是原本的大本营破败了,可对超级豪门来说,本体只要在,东山再起就是五年十年的事情。
更何况这也不是东山再起,撑死另起炉灶。
江西房氏选择作壁上观,急还是急的,但更急的肯定不是房氏,而是江东省、岭南省的豪门。
一旦江西省、江西省重新合体,那等于就是重现“江南西道”,这对岭南势力和江东势力来说,就非常非常的难受。
两个地方的权贵集团,是不得不开动机器绞杀“劳人党”,盖因这两个地方的权贵,跟自身地方是严丝合缝的,不能像江西房氏这样说扔了就扔了。
究其原因,还是地理位置所决定的,两个大河三角洲,浮财都是自海上而来,发迹又是从本土而出,这就使得愿意聚集在这里的权贵豪富,并非都是本地人,而是来自皇唐天朝的各地。
巧了,江西房氏在杭州、苏州、广州,从来都不缺投资,不动产、农副产品、城市服务业等等等等,都有你涉猎。
大本营江西,与其说是老巢,倒不如说是个随时可以敲烂的储蓄罐。
现在,正是江西房氏敲烂储蓄罐的时候。
“委员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南昌东跟第一军搞摩擦的,早就换了人,口音都是衢州那边的,根本不是江西人。好些个都是做坚果的庄园主卫队,数量非常庞大,有些人,居然还是去年从‘天涯洲’过来的。”
“就是十一说的杭州雇佣兵?”
“是不是雇佣兵不知道,但是‘天涯洲’从会稽、杭州上岸的卫队,不在少数,而且都是合法持证的。我之前也听了一些消息,还不能确认真假,只说‘天涯洲’那边现在打的不可开交,这些卫队,基本都经历过战斗,行动能力,明显跟普通的地主武装不一样。”
“还好我们扩军扩得快,不然还真不好说。”
王角也是感慨,不愧是老大帝国,就算动员能力低下,可这体量大起来,一个省的豪强,说不定就能从犄角旮旯中倒腾点厮杀汉出来。
这种事情,不敢去多想,一多想,整个人都不好了,会恐惧,会觉得无力。
好在王角也从来不会去想这个,他淡然无畏,周围的干部,也自然而然无畏,最后全体同志,都是无所畏惧。
“这些事情,稍后我们跟宣传部的人说一说,让他们注意一下宣传内容。敌我之间的势力分布,要传达到‘战士委员会’,基层战士也必须明白战略目的、战略意图。”
“肯定的。”
以前萧愿不太理解王角为什么要搞“战士委员会”,更不明白为什么“劳人党”“湘义军”的战略目标也要传达到基层,后来接触了一些事情,也就明白了。
混入“劳人党”的投机客并不在少数,他们偶尔也是为了个人的便利,会用另外一种解释来解读上头的政策,俗称“歪嘴和尚”,经念歪了,也不算什么大的罪过嘛。
放在以前,萧愿还是在长沙当差那会儿,别说“歪嘴和尚”,直接来个“假传圣旨”又如何?
可现在不一样了,一线的战士们也清楚战略目的,那么今天说要打南昌城,就肯定不可能是明天打,也不会是昨天打,就是今天。
打的也不会是南都广州,不会是南海杀龙港,只能是江西省的南昌城。
这时候,“歪嘴和尚”就不好使了,一个两个战士可能会糊涂,十几个五十几个,几百个几千个,那都是清清楚楚,王委员长说要今天打南昌城,那只能是今天,谁说了也不好使,郭军长来了也不行。
萧愿觉得这是很强大的力量,就算哪天王角成了孤家寡人,连郭威都要架空他,要让他做皇帝,战士们头一个不答应,跳起来就是要斗倒那些“歪嘴和尚”“假传圣旨”的。
只是,萧愿也清楚,这么干,对大多数人是有利的,唯独对王角自己,横竖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之前安仁硫酸厂的人跟我说,想要盖个磷肥厂,投资太大了,现在资金很紧缺。增加‘票证’也是要跟工业品产出、粮食产出挂钩的,我们不能胡乱印发。所以,想要盖磷肥厂,就得挪用某些地方的资金,但是被挪用的地方,我看就要想办法,用劳力顶上。钞票不够,人头来凑。可是像潭州这样的地方,我们还不能完全地发动群众,有些县的群众,对我们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好一点,将信将疑,所以,直接去动员,我看适得其反,不如成立一个专门的劳力调动的部门,或者公司,我想也是可以的。”
“牙行?”
“牙行倒是不至于,原本我想是‘屯田’的方式,用部队来做,但想了想,实在是浪费,也不合时宜。周边的安全环境太过恶劣,部队只能抓紧训练,他们是脱产人口,我们不能想着脱产人口去搞大生产,至少在这个阶段,是不行的。”
“我在南昌是‘以工代赈’,但是这个方法,只适合灾情时期,过了这个时期,终究还是要雇佣性质。”
言罢,萧愿便道,“不如让宣传部的人去专门做个登记,假装是大一点的牙行,然后从一些乡村‘买人’。”
“买人?”
王角眉头微皱。
“不是真的买,就是这么个说法。比如那些偏远一点的,我们不能深入进去的,可以跟当地的大户,直接赎买一批佃户长工的工期,掏一笔钱给大户,其实也要不了多少。然后这些佃户长工来了之后,我们管饭,吃饱吃好带一身衣裳,同工同酬,既能获得劳力,又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而那些熟悉一点的,‘减租减息’之后,再雇佣,问题也是不大。”
“跟我们同呼吸共命运的,那自然不用多讲,我们就算不说,他们自己都会上,当然了,该有的工分,还是要给的。”
“所有的劳力呢,都登记造册,方便管理,需要的时候,就去招人,一回生二回熟,吃过肉的,哪能不知道好歹,肯定不愿意再回去吃糠咽菜。”
大致的想法,萧愿重新细分建构之后,王角顿时豁然开朗,连连点头:“所以说,专业的事情就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回想起穿越前看书,总觉得刘玄德为啥要找诸葛亮?
有了关羽、张飞,一声“奥力给”冲就完事儿了。
现在自己做了“刘玄德”,才知道诸葛亮是不得不请的,而且不是一个诸葛亮两个诸葛亮,是成千上万个。
594 微微光
“王大姐,宣传部的《赵一钱》已经开拍了,长安的人可真是厉害,啥玩意儿都会使。”
“啥?”
花见羞直接一愣,她本就生的绝美,此时怔怔出神,竟是宛若静谧奇花,进门报信儿的几个小姑娘,直接都看呆了。
不愧是大明星。
“不是说《孟姜女》吗?”
“那是东京拍的呀,宣传部去了西京,秦大姐去跟着录唱片,然后找了一个什么朋友,准备演赵一钱。”
“……”
被阴了呀。
之前秦蒻兰怎么说来着?
有公干,出去一趟。
都是狗屁!
这要是让她把事情办妥了,那还得了?!
要说为民请命的心思,她有,但是更多的,还是伺候好王角,一生也就圆满了,她不想活得太累,绞尽脑汁去求活。
在王角这里的确日子并不轻松,但是人的精神,却很轻松。
这叫解放。
相公是这么说的,她便这么认为了。
“赵团长自己怎么说?”
现在的赵一钱,地还是种的,不过已经是“赵家湾民兵团”的团长,前身是“永乐江‘五枪队’第一纵队”。
人数三五千,不大不小,那也是一个官儿了。
这个前半生吃了大苦头的男人,如今便成了“永乐江”两岸的最好样板。
什么叫翻身?
把赵老太爷打死,踏上一万只脚,然后功成名就,这就是翻身。
这不是从被压迫者变成压迫者,也不是什么屠龙者终究变成恶龙,而是很普通的阶级反抗,你死我活的斗争胜利。
“赵团长看过演他的演员照片,说太英俊,不像他。”
“哈哈哈哈……”
小姑娘们笑的花枝招展、前俯后仰,不多时又拥抱在了一起,更是开起了各种古怪的荤笑话。
听了也是笑的花见羞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盯紧着,顺带先演着舞台剧,或者唱戏也行。电影还早呢。”
娱乐活动对本地的农民或者小市民而言,原本都不算丰富,甚至可以说是匮乏,但是“劳人党”深入到基层之后,娱乐活动明显丰富起来。
比如原本体育运动,是小康家庭之上才能享有的爱好,不是不想去体育运动那,更不是不想强身健体,纯粹是劳动时间占据了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不可能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做。
王角在杀龙港街头杀鱼那会儿,“街溜子”才有时间去浪,比如李富贵带着两个小跟班天天瞎转悠,他们是有这个精力的。
而王角则没有,他得忙着杀鱼,忙着帮王宝珠收拾桌椅板凳。
所以,“劳人党”在街头市井的活动,还是说乡村的田间调查,除开吹拉弹唱这种吸引人的才艺表演,体育运动甚至是体育竞赛,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种娱乐。
摔跤、赛跑、羽毛球、乒乓球、游泳……
部队中练兵时的技术竞争,扩散出去之后,对青少年的影响尤为重大,即便没有美好的愿景,只从单纯的弱小者角度来看,仰慕强者、敬畏强者,几乎就是一个人的正常心理。
青少年从懵懵懂懂之中,看到的是“湘义军”的强大,看到的是“湘义军”的威武霸气,这自然会让他们单纯地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这样的话,也是要看时代,看环境的。
倘使黄世安之下,“安仁军”的穷凶极恶,怎么可能让普通的佃户子弟仰慕呢?他们仇恨都来不及。
或许有弱者为了不被再压榨,转而加入到恶势力,但那也只是想要从弱转强,并没有认为是变好。
而现在的安仁县新政府之下,老百姓对“湘义军”的看法,是天差地别的,熊孩子一句“我就是要当兵”,引来的不是咒骂、唾弃,而是称赞,会夸他有志气。
这就是区别。
想要制造这样的区别,除了大略的方针,不变的宗旨,细节上,正是有花见羞这样的宣传工作者,细致入微地处理工作。
电影没有上,舞台剧先上,这样一来,本地的老百姓,或许可以先听一个方言版的,等到时候电影上映了,官话版本的电影,只看画面,也是看得懂的。
这样的宣传,就更加的深入,接受的群众,也就更多。
还有戏班子这样的操作,看似吃力不讨好,毕竟年轻人不爱看戏,愿意看的,大约都是泥腿子老汉,又或者是没啥见识的老婆子,然而不管是老汉还是老妇人,他们在自己的家庭中,天然就是长辈。
含饴弄孙之际,长辈的话,长辈的道理,除开人生的总结,还有自己的生活经验,剩下的,便是从故事中寻找。
说书人讲的故事里有道理,戏台子上的咿咿呀呀,何尝没有道理?
这时候长者们从故事中感受到的悲凉、愤怒,自然而然地,会形成一种明辨是非的认知。
黄世安很坏,且该死;“劳人党”很好,是救星。
这就是愤怒,这就是道理。
而这样的愤怒,是被压迫者底层人的朴素愤怒,有阶级仇恨在,却是懵懵懂懂的,并不能理解;有了后者,知道了谁是救星,这固然也不是什么阶级意识觉醒,却也不妨碍这些懵懂者,去告诉后来人、旁人,遇到了压迫,遇到了剥削,应该去找谁。
所有的这些细节组合起来,便是“劳人党”宣传系统中的一种工具,能够以极为高效的方式,进一步将群众团结,不必去刻意地区分职业上的高低贵贱,只需要看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阶级上,就能明白,谁才是同志。
这些成果,跟“劳人党”中浑水摸鱼之辈的数量,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哪怕都是敷衍了事,哪怕都是毫无感情,观众,尤其是原本就毫无娱乐活动可言的最底层,一切新东西,一切娱乐活动,对他们而言,都是新奇的。
演戏的大明星哪怕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们,这没有关系,他们看到的,不是大明星,而是大明星的角色,这个角色哪怕是提线木偶,于此时此刻的他们而言,都能脑补一出感同身受的大戏。
电影、戏台中的可怜人让人潸然泪下,然而,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才吃了几个月饱饭?哪里敢自认高贵,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再被压迫呢?
帝国还在,凌烟阁还在,头顶的一片天,还是皇唐天朝的天。
有天子的时代,他们只是被朝臣放牧的一群动物。
代天子牧民,古时是贵族大臣,现在么,只是数量更多了一些,花样也更多了一些。
所以,花见羞在宣传上的细致入微,越是能够感动、团结这些被放牧的“牛羊”,他们越是不敢松懈,更不能削减一点点仇恨。
仇恨必须激烈,愤怒必须饱满,且要将仇恨和愤怒,传达出去,传承下去。
否则,倘若有一天激烈的仇恨缓和了,饱满的愤怒松懈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是不是又要在“赵家湾”再会一次“赵老太爷”呢?
这是不敢想的,只要想了,就会惶恐,且无比的惊惧。
大字不识的一个佃户,他不曾拥有“田骨”,然而从“劳人党”那里拿来的“永久田皮”,他是如何都舍不得再失去的。
有“劳人党”在,这“永久田皮”,比皇唐天朝白纸黑字的“田骨”还要妥帖,还要让人放心,皇帝在上面盖一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也不如。
毕竟,自己能有皇唐天朝的“田骨”,自然就能失去,因为自己经历过,或者自己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经历过。
没有文化、思想朴素的佃户,只想牢牢地守着土地上实实在在的产出,盖因尤为地害怕再失去。
因为害怕再失去,那么,敌人必须死,赵老太爷必须死。
不仅仅是戏里面要如此,戏外面,更要如此。
花见羞的宣传手法,让“穷弟兄”们尤为罕见地放下了可能不知道什么年月的“世仇”,曾经争水打死人,曾经耕牛丢失打死人,曾经如何如何打死人……
都不重要了,上家没水,下家帮忙打进;下家淹了,上家帮忙筑坝。
团结一心,方能同舟共济。
只是他们大道理讲不出,正如满肚子的委屈无人诉说,曾经用死亡来解脱,现在,不需要了,天有没有亮不知道,但是那微微光,真是温暖人心,使人如何都不敢挪开视线,那微微光,不是戏台上的火烛,不是老爷府上的明灯,是山里田野的野火,这野火,便是微微光,却让人充满了干劲。
……
“赵一钱!!九六年你就欠了租子,说是赊着,老爷心善,怕你饿死,毕竟一笔写不出一个赵字,所以答应了你赊着。可你呢?好心当作驴肝肺,九六年的债……这都贞观三百年啦,你还不还,还有良心吗?还有天理吗?”
“二、二管家……我真不是不还,实在是去年‘赵家湾’的河滩又淹了,这一亩地连四十斤稻谷都没有打上来,我实在是……”
“住口!你这个不知道脸皮的东西,还敢油嘴滑舌,老天爷让你收四十斤,那是天理昭昭,你个只值一钱的懒汉,要不是你不勤快,怎会只收四十斤?老爷多大的岁数,他的地,一亩能收五百斤!!”
舞台上,扮演“赵家湾”二管家的演员,一脸得意地伸出了手掌,五指抻着,比划了两下,“天道酬勤,你个懒汉懂么?!人在做,天在看,你收四十斤,是因为你是个不要脸的懒汉!老爷这样的老人家,还能收五百斤,那是老天爷看着什么叫做勤俭持家……”
“放你娘的屁!!”
“呸!!你个狗东西,老子不是‘赵家湾’的都知道你家地有坝子拦着,有水沟灌着,那‘万亩风塘’现在都积水呢,你在河滩上种稻米给老子看看!!”
“干他娘的!!”
“揍他!!”
那扮演二管家的演员差点儿就懵了,底下一群外地来的猛男观众,抄起石头土块,直接朝着舞台上砸了过去。
更有威猛的,抄起板凳就是大吼:“弄他驴日的东西!!”
“莫跑了那鳖孙儿!!”
“干他!!”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舞台剧的演员还没来得及解释呢,另外一帮观众“嗷嗷”叫起哄,又有一帮观众在那里用方言解释,顿时宛若养鸡场,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吃了训话的一帮人都是醒悟过来,戏台上的事情,那不都是假的么?
当什么真啊。
自己真傻。
可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被拘留着也在号房里骂骂咧咧:“他妈的,这帮驴日的还有理了?!老子要是有水浇地,那比老地主能干多了!!别说五百斤,老子能打六百斤七百斤八百斤!!!”
“就是……”
“哈哈哈哈哈哈……”
号房中,冷静了一会儿,顿时都大笑起来。
595 一些注意事项很重要
舞台剧《赵一钱》很火,不是那种刻意推广之后的火,而是连南昌城里下了班的老工人,也会学着官话拿腔拿调,或是学“赵一钱”,或是学“二管家”,台词记得很牢靠,说词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连神情都学了去。
这让王角有点懵,之前搞了许多小剧场,都没有这么火,也不知道是怎么地,突然就火了起来,各地闲散的戏班子,也专门到了长沙,想着求个本子,编排好了,直接就能开唱。
彭颜料发来的电报,其中就有苏州的大戏班专门想要编排一个,价钱好商量。
“不是……这火了也没几天啊,苏州那边都知道了?”
“我的相公诶,这个行当里面,可做探子还要紧,哪个名角儿手里头,不养着几十个‘包打听’?便是我,要是没有一些消息门路,怕不是在河北就要被人掳走。”
略带嗔怪,花见羞一边给王角揉捏着肩膀,一边道,“就这么几天功夫,只要抓紧赶场练几个小段儿,有些场子就能做个暖场或者返场,等到时候大戏正经出来的时候,这才更显得厉害。”
难怪娱乐圈里边儿间谍多,果然是有一点道理的。
王角闭着眼睛享受着按摩,想起来《赵一钱》的火爆,于是问道:“宣传部这次统计的《赵一钱》数据如何?”
“剧场的票房也还不差,有七八万呢。”
“义演还能有七八万的票房?”
直接惊了,王角寻思着这是怎么回事儿?
只见花见羞掩嘴窃笑,凑在王角耳边小声道:“好些个北边儿来的公子哥,专门在长沙办了个小会,多是互相吹捧革命先进之类的废话,我看了看,多半还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又或者是讨那些‘痴呆文妇’的欢心,总之,就是赶时髦。”
“就七八万了?”
“也不全是赚公子哥儿们的钱,之前在攸县,怕看戏的又砸转头,便准备了软泥团,一个泥团子两个开元通宝……”
“真有人买?”
“就没想真卖,是糊弄几个熊孩子,整天嚷嚷着要做事要上工,宣传部的几个小姑娘就开他们玩笑,说不如活泥巴去卖,赚钱也是工作。结果……买的人还不少。”
“……”
虎躯一震,这世界真魔幻啊。
这也行?!
这真行!!
“那买的人指定不会买一个。”
“就没见过少于十个的。扔起来可痛快了。”
想起了什么,花见羞掩嘴“嗤嗤”的笑,王角也是无语,这种“无心栽柳柳成荫”,该说是好事呢?还是说不太好?
不管好不好,这事儿吧,它赚钱了不是?!
虎躯又是一震,这世界,真他娘的魔幻!!
“那演‘二管家’的演员,是真受累。”
“他还好。”
“他还好?!”
一脸懵逼的王角寻思着几十个泥巴团子招呼过来,他就是哈士奇也当场变怂逼大灰狼啊。
“演‘赵老爷’的才是真倒霉,从攸县回来,被个‘猛狗头’的村长,带人敲了胳膊,眉角还破了,缝了三针。”
“……”
这“猛狗头”是个地名,原名“狗头垄”,前几年江西移民多,又普遍带着大狗,且都挺猛的,于是便叫了“猛狗头”,这一带的村寨,都是土地重新确权又重新分配的,很多落户的江西人,基本都是在赣南妻离子散的,绝户独苗不在少数,原本只是唉声叹气,也不知道跟谁发泄。
现在可算是找着“仇人”了。
“村长被拘留了,判了半年改造。就是苦了赵二两。”
“赵二两?”
“演‘赵老爷’的,以前在赵家湾是专门做‘马凳’的。”
“艹!”
王角直接小嘴儿抹了蜜,所谓“马凳”,便是趴地上给人踩着上马的奴才,人要彻彻底底实实在在地跪着趴着,背脊让主人踩踏,方便主人上马。
而湖南这里,骑马的是少数,各种各样的滑竿,才是常见。
当然了,还有车。
只不过湘东这里,汽车肯定是少数,马车是有的,但家门口可能有凳子,在外面,就不见得有了。
兴许正常人的思维是车上带个凳子,但对有些牲口来说,既然有人这样的“马凳”,要啥凳子?
而且人的背脊,才起来软硬适中,不是更舒服?
“他演‘赵老爷’,是演的最像的。”
“这不废话吗?你一说‘马凳’,我就知道是谁了,他伺候的可不是赵老爷,还有赵老太爷。我当初干掉黄世安之前,赵延吉还专门派人传过话给我。”
“他还给‘猛狗头’的村长求情,说打得好。都是魔怔了的。”
“这世道,不魔怔……那还是人吗?”
王角回了一句,然后又道,“组织一下慰问,然后宣传部还是要做好工作,不能老是这样。”
“看戏的情绪上来了,根本控制不住。安仁县这里还算好的了,茶陵县那里,就昨天,演了一半,就有人冲上舞台喊口号,说要打倒谁谁谁,群情激奋,跟着一起喊,宣传部的人都傻了眼。”
“……”
“相公,原本来的时候,我只是想吃点苦头,然后好好伺候相公。对那些粗野乡民,我内心是颇为排斥的,不是看不起,只是觉得身份有别。可是接触的久了,才知道有些糊涂,有些粗野,不是天生的,甚至连低声下气,也不是天生的……”
“……”
所以说,这世道,就是这么魔幻。
硬生生把一个绿茶,泡的都变色了,绿茶变成了红茶。
“有时候,我也真是觉得自己犯了迷糊。我现在做的事情,到底是想着相公夸一夸,还是我自己真的就想去这么做呢?相公,你是真的没看见,有个大娘,眼睛都瞎了,却跪在宣传员的跟前,说要见钦差,说要告御状。她觉得我们就是钦差,她觉得王委员长就是皇帝……”
“不管宣传员怎么解释,相公你不是皇帝,但瞎眼的大娘却说,她眼睛瞎了,心却不瞎,王委员长是新皇帝,是好皇帝……”
“……”
皇帝,可以是一个人;可以是一个职位;可以是一个政治符号;可以是“子曰”“主曾经说过”“佛云”……
“相公不好奇我们后来如何解释的吗?”
“为什么要解释?‘劳人党’看的是结果,结果有利于群众,那么有些时候,没必要执拗于过程。”
“……”
王角的回答,倒是让花见羞愣住了,和王角说的一样,宣传员们最后便是用哄孩子的方式,跟那个瞎眼大娘保证,“好皇帝”王委员长,一定会帮她主持公道。
公道是什么?
公道就是大娘曾经的丈夫、儿子被地主打手打死打残之后,也该重新审理此案,该判刑的判刑,该处罚的处罚。
迟来的正义,没脸自称正义。
所以,王角从来不宣传“劳人党”要给人讨回公道,公道是讨不回来的,但是“为民请命”……可以。
没了公道,但仇恨还在,老百姓对仇人恨之入骨,希望有人镇压,那么“好皇帝”就要有“好皇帝”的样子。
只要自己没有真把自己当皇帝,那就可以了。
圣君贤臣的戏码,王角工作的越多,也就越厌恶。
作为一个文科生,穿越前还是挺喜欢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偶像剧,万万没想到,穿越后的几次社会性摩擦,然后夜以继日的反复灵魂鞭笞,竟是让自己恨不得锤爆穿越前的狗头。
这个想法是错误的,王角心知肚明,毕竟,两个世界完全不相干,贞观纪元的率兽食人,有这样的愤慨很合理,也应该如此。
“王姐,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恭喜恭喜。”
“原来没想法吗?”
花见羞将发丝撩拨到耳后,看着王角。
“原来的想法太过普通,想当一个姨太太,算什么想法。你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才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说太多,有些大道理,也从来不是在闺房里说给枕边人听的。
……
等到第二天,王角就专门开了个会,就是关于《赵一钱》火爆的一些应对事项。
民间的舞台剧种类繁多,部队里就比较简单,一般就是两种,一是官话舞台剧,二是唱戏。
民间闹出激情,最多就是砸砖块石头,最多就是缝三针断胳膊,可在部队里也出现上头,战士们的军事训练本就非常到位,抄起大铳对着舞台就是来一发,那就不是激情的事情。
很多匪夷所思的注意事项,这时候王角才觉得很重要。
连在“万亩风塘”的预告,就有专门的注意事项:严禁演出时拿枪射击表演者!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因为南昌东的一场慰问演出,在开会之后的第三天,就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有个战士是抚州人,一边哭一边抄着手雷要跟人同归于尽,要不是早就预备着,被人一拥而上擒下,就要酿出大事故,这事故一旦闹出来,就真是恐怖了。
可事情还是被报道了出去,周边地区,比如说江东省那边报纸杂志,报道起来并非是有意带节奏,而是为本地的《赵一钱》演出做宣传,也想着那大捞特捞呢。
这么好的噱头,岂能不用?!
什么故事动人心弦!
什么情绪极为感人。
可不是么?太感人了,感动的都要让人同归于尽。
王角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麻了,然后再开一个会,派赵一钱亲自出去做讲演,大活人亲自到场,也好冲淡一下这种上头的激情。
想法是好的,不过赵一钱这个大活人往各地走了一圈,半个月的时间,赵一钱老家就收到了各种“保证书”“慰问品”。
保证书的内容就是说请赵一钱放心,他们哪儿哪儿的好汉,一定做了谁谁谁……
PS:后天终于可以不加班了,准备撸新书,本书继续连载,只要没被404,就会正常更新,请放心。
PS2:希望下个月也不要加班。
PS3:还有下下个月,也不要加班,更不要代班,现在连我在内,只有三个全须全尾的工程师了,安全第一。
以上。
597 烙印
“老爷,为啥咱们通传命令,部队的执行力,要比‘近卫军’还要高?”
“你想问的是哪方面?”
二月底郭威回长沙给军工厂剪彩,顺便又跟王角唠嗑,因为在南昌的一些见闻,所以他也是一肚子的疑惑。
当然,“主仆”二人已经十分的熟悉,所以王角也听出来郭威的弦外之音,问的不是什么组织度或者理想坚定,而是对军队的直接影响力。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是因事成人,实则因人成事。
“房氏在江西的七八家,拉拢了江东、赣东北的友朋土族,搞了一个联军,也有主事之人,可基本说话并不那么好使。”
“呵。”
闲聊的光景,茶几上摆着果盘,装着篓瓜子,湖南江西的山地种这个极好,也无所谓产量不产量,横竖就是跟添头。
挂在构树上也能生十个八个果,产出的瓜子,也算是增加了风味,成了本地的一种略微畅销的产品,“劳人党”在省内各地的办事处、招待所,在接待访问宾客、群众时,也多拿此类招待。
果仁并不如葵花籽那么饱满,但有一个优点绝佳,那便是原味炒制就很香,比松子还要香一些。
王角本不爱吃这个,但现在拿来消遣,倒是不错。
“老爷,怎么说?”
“一句话就能概括,我们这几万条破枪,没有一条是我从外面借来的,咱们的部队,也没有什么‘带资入股’。你郭威是军长,甘正我也是军长,但你们带的兵,不是你们的老弟兄。说的极端一点,倘若我现在死了,这支军队,也姓王。我不提它,不代表它不是。而‘近卫军’也好,还是说‘狮驼岭’那些自以为高贵的武装,处处都是合伙人,这个参一股,那个有一份子,这样的部队,即便是有理想的,内部也必然会有掣肘。‘带资入股’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股份被稀释,又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地位被边缘化呢?”
“……”
这些话,是不能拿到大会上去说的,私底下说说,倒是无妨。
在一旁端茶倒水的花见羞听了,也是暗自心惊,她以前都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总觉得王角是个“圣人”,现在才明白过来,“圣人”的想象需要,但那也只是方便达成目的。
推翻一个腐朽的大唐帝国,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需要的太多。
王角可以扮“圣人”,不是因为他想,而是见识不多的一部分群众,内心渴盼的,就是这份朴素的“圣人出”。
而王角恰好又要团结这些群众,不能因为这一部分的老百姓相对愚昧,甚至有一点点迷信,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亦或是拿他们当炮灰。
这是不对的,也是违背理想初衷的。
所以,表现出来的,和实际操作的,结果可能一样,形式未必相同。
王角愿意跟郭威说这个,也是这个道理,不管郭威的能力有多强,个人魅力有多么的惊人,“湘义军”的核心是“为民请命”,这是大前提,而“为民请命”,是他王角喊出来的。
他王角喊出“为民请命”,不是因为他最初就有这样的理想,纯粹是穿越前的人生虽然不完美,但却并不恶劣,他固然是不知道美好的人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横竖不是“皇唐天朝”这个形状。
是逼不得已,也是身不由己,更是义无反顾、义不容辞。
倘若一个国家容得下“小黄文”作者,却无法让更多的人去看到“小黄文”,这个国家便是错误的。
王角自然不是圣人,他也无法处处正确,但他坚决反对错误!
“所以说,有些事情,我可以搞独裁,搞一言堂,而你郭威不行,甘正我也不行,原因就在于此,是我又出钱又出力还出人,缔造了这支特殊的军队。他不是统军府的良家子,也不是什么军校中的科班,什么人都有,穷人尤其多,工人农民尤其多,而且是明白了自己阶级属性和社会的工人农民……尤其多。”
“……”
怔怔然的郭威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琢磨。
“我们的部队,会越打越多的,来投靠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但是,这支部队,依然还是老百姓的部队,不是因为组成这支部队的是老百姓,而是因为部队的领导者,愿意为老百姓撑腰。那么,投靠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他有多么高超的智慧或者手腕,甚至他富可敌国,哪怕是‘甫里先生’来了,也只能乖乖地‘为民请命’,为老百姓而战。”
“原来如此……”
“我不变色,我意志坚定,这支部队,就不会变色,而我们的战士,也会意志坚定。到了这个时侯,我的生死,其实影响已经不大,推翻这个帝国的结果,就能预见,只是时间问题。”
专注于军事的郭威,并不做思想工作,但是王角这番大白话说出来之后,顿时明白了很多关节。
有时候郭威也奇怪,以前有些江湖上的老弟兄,来投奔之后,他还害怕这些老弟兄把江湖习气带进来,然后影响了基层的战士。
结果却是颠倒过来,老弟兄们从一开始的别扭、难受,最后不得不在别扭和难受中接受,最后竟是开始遵守纪律,有极个别,甚至严格遵守部队纪律。
这一切,跟他们的个人习气,个人想法,是无关的。
因为整个“湘义军”有着自己的思想、意志、目的,而“战士委员会”,就是强化基层战士们思想阵地的地方,当上级领导动摇的时候,“战士委员会”自己就会祭出“王委员长教导我们”“王委员长曾经说过”,无往不利。
这就像是“圣旨”,却又不是“圣旨”。
是“子曰”,却又不是“子曰”。
军官们不是不想享福,不是不想买地买楼赌钱嫖妓,而是不能,更是不敢。
“湘义军”虽勇,但也竞争激烈啊。
在朝廷的官场中,底下的官吏想要往上爬;而在“劳人党”“湘义军”内部,谁又不想“求进步”呢?
王角看似什么都没做,实际上却做了很多。
“老爷,这些门道,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郭威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而王角给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先生教的啊。”
王角也抓了一把瓜子,随口说道。
“……”
郭威根本不信,以前他觉得钱三爷好生了得,现在他是郭军长了,固然还尊重钱镖,可在郭威眼中,钱三爷也就一般。
“定税狮驼岭”有功又如何?
不还是被流放的命?
他不信钱镖能教出王角这样的学生,这根本不科学。
而且王角在建设过程中,也在不断地进化,看上去像是学习,但郭威总觉得,那些都是尝试,甚至是论证。
这种念头、想法,不知道从何而来,但郭威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自信。
……
二月底跟王角的闲聊过去之后没多久,郭威就要忙着另外一件事情,不再关注南昌东的那点破事,而是根据现实的需要,命令涂天率部前往建昌县,同时给建昌县政府下达了通牒,于三月初三之前,转交政权。
如若不然,直接攻打建昌县。
建昌县县长很干脆,拍拍屁股走人,直接去江州度假,也没有跟省府打报告,毕竟……哪儿还有什么省府啊,早他妈没了。
至于说跟东京报告“匪患”……对不起,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江州钓鱼呢。
东京的混乱,即便想要关注这件事情,也是无能为力,盖因“中央军”现在得到的命令,是护送“凌烟阁”的阁臣前往江都视察,监督抗灾事宜。
也是因为“中央军”的这个动向,“劳人党”在讨论之后,便不得不加强军队在洪州的行动规模,原本是不想跟一些地方政府武装力量产生摩擦、发生冲突的,但是一旦“中央军”护送“凌烟阁”阁臣前往江都,那么对安重泰的生存空间,会极大地压缩。
那不是安重泰一个人的生死问题,而是数千江淮省的选择加入“劳人党”的党员生死问题,更是数万追随江淮省“劳人党”求生的难民灾民生死问题。
远水救不了近火,王角根据实际情况考虑,认为可以夺取一个比较合适的长江入江口,洞庭湖太远,彭蠡湖很近。
从建昌县出发,不但有火车直达江州州府浔阳县,更是可以在建昌县的“宫亭湖”通过舟船来转移人员。
时间只要赶在钱镠“南巡下扬州”之前,对江淮省的沿江官僚,还有江西省的江州、宣州地方而言,“劳人党”傻里傻气去转移只进不出的灾民,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
灾民难民留在沿江的难民营还是贫民窟,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尤其是在钱镠即将就要南下的当前来说,怎么尽可能地减少难民数量,就成了他们的政治名片。
所以,这就形成了非常诡异的场面,明明恨“劳人党”入骨,却又有大量的两省甚至三省官员派出心腹代表,跟“劳人党”谈判转移事宜。
“移民”可以,移哪里,移多少,给多少安家费、好处费,这些都是要谈的。
以江东省润州为例,只要能移走两个一万五的难民营难民,润州愿意提供“劳人党”一批船坞维修装备,虽然是老旧货,但也是相当的吸引人。
要知道,在豫章县也是有船厂的,但是赣南失守易主那会儿,重型装备都是被一通破坏,“靖难军”主要捞着的好处,在南昌城并非是这些生产制造装备,而是现成的物件,比如各种轮毂数量的蒸汽机车,还有叶轮、轴承、蜗杆等等。
“靖难军”没捞着,王角自然也捞不着几个像样的,后来组装的“天轴”带动车床班组,都是各种翻新,很多车床上的托板、导轨,都是重新“打磨”出来的,只能说凑合用、可以用,但绝对不好用。
所以,三月份的洪州州内军事行动,看似风风火火、气势汹汹,实则互相极为有默契。
“湘义军”拿下建昌县,然后就戛然而止,没有进一步打过建昌县,夺取江州政权,浔阳县的官老爷们,戏照看,舞照跳,鳜鱼照样吃。
他们不是不知道“湘义军”早晚都是要打过来的,但那又怎样?那不是将来的事情么?
至于现在,头顶的官家撲头还能不能戴稳了,才是最要紧的。
江淮省遭灾,从来都不是一个省的事情,江西、京畿地区、山东、江东,都会不得已接受大量难民、灾民。
一年来个一万两万,往常还看不太出来,可现在经济不景气,普遍不开工,失业人口剧增,一万两万以前进入一个州都不算什么,现在在一个省,都能引起波澜。
更何况,这是一万两万的事情吗?
润州一个难民营,标配是一万人头,超标是一万五,加强是两万,而这样的难民营,在润州已经增加到了九个。
还有一些投靠、依附在城市贫民窟的难民数量,这是根本没有被统计的。
这种情况之下,谁能移走一部分难民,谁就是爹,谁就爷。
还管什么乱党不乱党,摆平了事情,保住了官帽子再说。
于是乎,三月初三夺取建昌县政权,三月初五,第一条“客船”,正式从建昌县的“宫亭湖”开出,直奔彭蠡湖的入江湖口,浔阳县的官员们,还在观江亭上远远地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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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8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从彭蠡湖或者说鄱阳湖出入长江,只有一个口子,几百年前当然不止一个口子,有大量的湖泊群和内陆河贯通长江,所以当时的水贼都比较猖獗,想要整治扬子江“水贼之患”,一般地方官都没什么办法。
等到贞观朝建立之后,财政上越来越宽裕,再加上某些沿江省份的成立,基本就是帝国重臣的自留地,这就使得江防工作一向是非常的认真。
长江大堤有专门的预备金,为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嘴子、垭口的存在,再加上当年“围圩造田”的耕地扩张运动,民间对水利工程的支持,也是相当不错的。
久而久之,江西省的北部地区,水贼数量锐减,到贞观三百年的时候,“水贼”有一多半都是兼职,或者说并不从事水上抢劫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归其原因,也是因为各个沿江省份的内河通行权,都被官方牢牢地掌控。
当然这个“官方”是有待商榷的,但不论如何,哪怕是“江西房氏”掌控的省内权力,最终明面上的代表,还是中央朝廷。
所以,江州州长理论上并不存在封锁鄱阳湖出入扬子江的权力,带着江州官场众人,于浔阳观看潮起潮落,这个权力,那还是有的。
理论上没有的权力,对此刻的江州官场来说,也是个好事儿。
毕竟,跟“劳人党”暗中勾连,各种默契、暧昧,将来要是事发,谁还能免了背锅?
这时候,正儿八经的“背锅侠”,显而易见就是真正具备这个权力的单位——湖口戍。
湖口戍的驻军数量不算少,有五六千人,跟“安仁军”不太一样,是长期轮换的,而且江州几个县的扬子江轮渡,也是由他们在维护,一年收入非常可观,算是省内驻军的一个小金库。
兵部那里,湖口戍也是为数不多江西省省内年年拿嘉奖的单位。
至于说战斗力,五六千人再矬,把偷鸡摸狗的家伙摁在地上摩擦,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光景,湖口戍镇将龙武有些纠结,湖口戍早先的编制,只是一个连,但随着时间发展,再加上社会环境的变化,最终成了一个加强团的规模。
所以湖口戍镇将的品级,比地方县长要高,但又略低于副州长,而军职依然是团长。
龙武在湖口戍直接管理的人员,也就是几百号人,剩下的几千人马,都是分散在江州各地的沿江渡口、哨所。
以前日子太平的时候,他只要赚一点外快,就能过的很滋润,也没什么风险,更没有什么责任,“背锅侠”这个职业,跟他原本是一个开元通宝的关系都没有。
而现在,他却是愁容惨淡,成天唉声叹气。
“钧座,您还在愁这件事儿呐?”
“他妈的,江州这帮狗东西……姓王的船拦还是不拦,也不给个准信儿。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进了扬子江,到时候,真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情,老子他妈的不是糊在这儿了?”
“钧座,您愁啥啊。您今年才三十二,这满世界去找,三十岁出头混到钧座这个份上的,那才几个?”心腹警卫员先是拍了一记马屁,然后话头一转,立刻又道,“现在东京集体装死呢,就见着报纸上天天喷粉,那顶个屁用?钧座,您在河东的同窗,现如今是怎么混的?那朝廷自个儿给脸不要脸,管那个鸟闲事儿?您大可放心,谁要是敢放什么黑屁,说您什么闲话,一颗花生米的事情。”
“那是河东,我这儿是江西,房从真之前就他妈明里暗里给了我警告,这黑锅要是有,我得背上。不背……不背死全家。”
房从真就是现在“江西房氏”推出来的官面人物,也是贞观三百零二年开始名义上的江西省一省之长。
既然说他是名义上的,显然也是有原因,除开赣南已经一片狼藉之外,房从真此人,一天州长、县长都没有当过,他原先是民部副部长,分管文艺文化领域,大学学的是绘画……
这种人如果当一省之长还有真本事,那真是活见鬼,不过也正因为他没有真本事,所以周围各省都比较满意。
显而易见,“江西房氏”还是很有诚意的。
让一个农林水产啥也不懂的家伙当一省之长,等于说就是摆烂,对周边豪门来说,这就是好事。
不过再怎么不通地方治理,但也毕竟是省内一把手,而且还是东京盖了章的,这种人就是个热血上头的老年凯子,那也是权力加身的,玩一个湖口戍不给钱,根本没什么压力。
一如柳璨这种时刻准备着退休的老年精神分裂患者,照样可以让岳州的小弟们闭嘴。
江湖地位,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微妙。
房从真身为省内一把手,专门跑去湖口戍,给龙武画了一幅画,具装甲骑、鲜衣怒马,龙武在画上那叫一个威武雄壮。
完事儿之后,房从真便说“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总之,不识时务的,鲜衣怒马是没有的;没有一个好老板,你还想具装甲骑?
想屁吃。
然后又说当年卫国公李靖这么厉害的人物,却只敢打开大门睡觉,为什么?因为要看人脸色。
所以卫国公李靖就很识时务。
你龙武年纪轻轻,当打之年,千万千万要选对路。
房从真的威胁很弱智,房从真在龙武眼中,那也是个极品弱智,可就是这样的弱智,偏偏掌握着权力。
“劳人党”可以不甩房从真,因为“湘义军”吃的米那不是皇粮,拿的军饷,那也不是开元通宝。
所以,“劳人党”是体制外的,肆无忌惮。
可他龙武不是啊,老家剑南的龙武,少年时代就跟着去了河北省,祖传的唐军大兵,祖父还曾经是个安东省的驻军副司令。
到他这一辈,已经算是落魄了。
体制中人反体制是很正常的,但反体制不代表就得掀桌,因为自己反体制是为了捞的更多,掀桌的话,那可能原先捞着的,就啥也没了。
龙武很纠结,他在地方官场中没什么门路,就算想拍房从真的马屁,一是来不及,二是房从真一个学艺术的,向来瞧不起臭当兵的,他写诗是找死,写文是找虐,画画那恐怕就有“侮辱艺术”的嫌疑。
横竖就是为难。
“钧座,您要是心里没谱儿……不如喊五哥过来?”
“五郎天天胡混,能有什么主意?”
龙武横了一眼,很是不屑。
“钧座,五哥是到处逛荡不假,可江湖上的朋友……还是不少的。”
心腹警卫员给了一个提醒的眼神。
龙武一愣,旋即皱着眉头道:“别给我打哑谜,他怎么个意思?他还能跟‘劳人党’姓王的说上话?”
“能。”
“……”
“真能!”心腹赶紧小声地说道,“钧座,您忘了?去年,去年不是有一批淘汰的装备吗?就是那一千六百条大铳。”
“那小子不是说卖给南方来的悍匪了吗?”
“那这南方来的悍匪,谁还能比‘郭雀儿’更彪悍?”
“我他妈……”
身躯一颤,龙武差点儿就尿了,“这小王八犊子卖给郭威了?”
“‘湘义军’第一军的预备队,现在用的就是那些大铳。”
“……”
龙武有点发抖,精神更是几近奔溃,原因就在于,这个五郎,在他这一辈的弟兄里面是排行第五,是他嫡亲叔叔的亲儿子。
都一个爷爷,龙武是这一辈的三郎。
“钧座,只要您一句话,我这就去问问看五哥。”
“然后呢?”
“然后咱们就跟‘郭雀儿’搭上线算逑,钧座,房家不仁在先,又不给好处,那凭啥给房家张罗事情?咱们又不是房家的奴才。可这‘郭雀儿’不一样啊,钧座,去年一千六百条大铳,咱们收到的,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这点倒是不假,虽不如官银、官金,可七成的黄金,那也是黄金啊。”
说到这里,龙武抹了一把嘴,回想起来,这买卖真是划算。
放以前,能有这等行市?
不可能的事情。
非法黄金想要跨省,难如登天,某些江湖大豪的黄金,也只是在江湖上用,一旦落入市面,不是被查收的问题,而是直接被白吃黑。
警察那是黄金要,功劳……也要。
至于本省的寡头,维持自己的金融秩序,那是必须的,外来的黄金当然是没收了。
所以,韶州州长唐烎的黄金开采权,是真的值钱,祖传的贵气十足,比祖传的爵位要强一万倍。
爵位会被削弱,会被剥夺,但是这个开采权,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只要不是铁了心要得罪从中央到地方的诸多大佬,那就问题不大。
只是现在经济越来越动荡,朝廷的财政也出了大问题,社会的混乱也就滋生了如此丰富的灰色地带,更加特殊的外快,自然而然地,就在这些地方特殊的卫戍部队中出现了。
龙武以前老外快,也就是渡船上多夹带,又或者是帮忙打个招呼别查哪家的船,亦或是通关夹带一些私货。
日子还是不错的,总收入也很高,远比一千六百条枪的销售收入要高。
但是,人在湖口戍,眼睁睁地看着航运流量锐减,很多地方强人,都是自己组建武装力量,官面上找个理由,又或者是江西省省内高官打个招呼,他一个湖口戍的镇将,那就是个屁。
吃死工资去吧你。
所以,在“艰苦”的岁月中,能够搞来黄金,这就很爽,而且是非常的爽。
就是万万没想到,黄金居然是姓郭姓王……
“钧座,现在咱们照样可以跟‘郭雀儿’做买卖啊。”
“那我也没有大铳啊。”
“是,咱们是没有大铳。可是钧座……咱们是湖口戍啊,咱们这点儿能耐,还不能值当点小黄鱼儿?”
“……”
听了这话,龙武沉默了一会儿,内心相当的纠结。
横竖都是背锅,干好了那是江西省地方工作优异,没干好,那他妈就是湖口戍的丘八渎职,而且可能暗通逆贼……
这么一想,龙武觉得那还不如直接跟“劳人党”合作呢,约定好时间,什么时候查验,什么时候通关,什么时候渡江,什么时候入湖……都好说。
“老五现在在做啥?”
龙武轻咳一声,然后问道。
“五哥嘛,还能干啥,去马当山打猎呢。”
“喊他回来,就说这次让他帮忙做个买卖。还有,我准备给他弄个连长当当,你看如何?”
“钧座说啥就是啥,五哥这个人,反正是闲不住的。”
“就这么说定了,让他先回来。”
“好嘞,钧座,那我这就去马当山。”
马当山在彭泽县西北,就在扬子江畔,江对岸就是江淮省的望江县,这里物产丰富,的确是个打猎捕鱼的好去处。
而此时,长江中心一处名叫“杨叶曲”沙洲上,滩涂地的栈桥一头,是还算严实的陆地,堤坝内侧就是屋舍,栈桥的尽头,就是驳船的小型码头。
因为比较潦草,看得出来不是官营的地方,更像是民间自发形成的地方。
十七八条船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而“杨叶曲”的内部,有一家诊所,专门就是看个感冒发烧,外加做个正骨包扎缝合之类。
多的要求,也是没有。
以往满足个几百号人需求,小诊所也是够用了。
然而此时成千上万人过境停留,这就压力倍增,药材药品床位器械人员……需要的东西都缺。
“五哥,钧座让您回去一趟,说是给您一个连长当当。”
“三哥不知道我不乐意当兵吗?”
“这会不一样,钧座想着五哥您江湖门路广,希望以后跟‘郭雀儿’打交道,就指望着您的面子呢。”
“哈哈哈哈哈哈……”
面有得色的龙五顿时大喜,不由得洋洋得意,“那是,我跟江都安重泰,那也是能称兄道弟的。走,回湖口!”
“哎,船都准备着呢,随时走。”
安排好了之后,龙五便又回了湖口戍。
好在不远,夜里十一二点的时候,便到了湖口戍,见着龙武之后,龙五便问兄长:“三哥,啥情况?”
“你跟‘劳人党’那边能说上话不?”
“那当然能啊,扬州代表安重泰,我兄弟!”
“你兄弟是我!!!”
“那不一样,不一样。”
龙五嘿嘿一笑,“袁州代表我也熟,人家还是一个局长呢,就是知道的人不多。”
“卧槽!袁州哪个局长这就投了‘劳人党’?”
“这能说吗?我不能不讲义气。”
“……”
无语的龙武只得道:“你哥我现在有个差事,就是看着运送难民的船进进出出,可是呢,上头又发了话,夹带私货那是万万不行的。这不是让我为难嘛。所以我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让‘劳人党’那边开个价,只要合适,我这边湖口戍的出勤表都可以双手奉上。”
“三哥,你这是受了委屈啊。”
龙五当即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哥,哪个王八蛋又来糟践咱?你跟我说,我去‘劳人党’那里举报。”
“我……”
听了这话,龙武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终于琢磨出来哪里不对劲,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他妈……”
599 真香
江州的破事儿很多,但对湖口戍镇将龙武来说,他现在也不去掺和,当然花钱买平安这事儿……得做。
就湖口戍这一带来说,除开湖口对岸的浔阳县,真正要打点的,无非是杨叶曲、马当山、彭泽县、都昌县四个单位。
杨叶曲、马当山这两家,一个是缉私大队兼江上税警派出所,另外一个则是马当山治安部队。
因为都是行伍中人,龙武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可彭泽县、都昌县两个地方,就不一样了,是典型的“文官”系统。
国朝的地方一把手,除开委派之外,还有可以竞选的。
委派那是中央的事情,说明这地方博弈之后,中央比较牛逼。
如果是竞选,那大概还是经过了博弈,地方从中央捞着一点好处。
都昌县就是竞选出来的,现在的都昌县县长,曾经是江州州进奏院的有名选人,现在的江西省一把手房从真,在前往东京当副部长之前,是中央进奏院的江西代表,更是“上座选人”,推动过什么拿不出手,但是弹劾过什么……那是一抓一大把。
房从真上位,政绩是不行,政争……那是一把好手,一般人还真不敢惹他。
都昌县县长原先就是房从真的秘书,让龙武去商量,显然就是找不自在,所以得想辙。
他自己没办法,但是老弟五郎龙毶,却是有些“歪门邪道”的。
说客是袁州来的,确切点说,是原袁州宜春县教育局局长邓盘,此人乃是“袁州邓家”罕见的猛男,是最像邓璠的一个邓家子弟。
如今邓家在袁州算是真的成了“地头蛇”,虽然比不得房家那样渗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可要说在士绅中的影响力,着实不小。
当代家主邓子霖更是跟“湖南护国委员会”主席柳璨颇有交情,如今邓盘早就不是什么宜春县教育局局长,而是袁州副州长,连升三级,官运亨通。
邓副州长又是教育局出身,找都昌县县长聊聊天,那是给对方面子。
“五郎,你跟邓副州长……还有交情?”
“我帮他淘换了一些老物件儿,他很满意,所以就认识了。他还说帮我安排在州政府上班呢,我寻思着太枯燥,就没去。”
“……”
你不去我去啊!
龙武当时就麻了,臭弟弟,当兵没前途的好吗?要不是老子没门路,早他妈去东京享福去了。
还至于在这儿瞎折腾?!
而龙毶还神在在地说道:“三哥,你现在放心了吧?有邓州长帮忙,都昌县那边,还是很好搞定的。”
“都昌县的刘众凡,一向是很有想法的,邓副州长能说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嗐,三哥,都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刘众凡一个县长,还能反了天去?再说了,邓州长可是教育局出来的,在东京还有好些个同学呢。刘县长想要更进一步,就不想着跟邓州长取取经?连升三级,你就说有几个人能跟邓州长比的吧。”
言罢,龙毶嘿嘿一笑,“再说了,那刘县长也就是个假君子,天天端着架子,不就是个秘书么。他老板现在这个一省之长,那是什么?那是个屁。出了江州就没几个人听的,他能有啥想法?邓州长可不一样啊,退一步讲,邓州长就是不当州长了,那不也还是‘袁州邓家’的人?”
“也是啊。”
点了点头,龙武也是松了口气,这事儿吧,他实在是没什么底气谈这个那个的。
“成不成,反正明天就知道了,这刘众凡要是请三哥吃饭呢,那就好说。理由么,多得是,什么都昌县上下想要从三哥这儿取取经,怎么做好津渡关卡的维护工作,这不就是现成的么。”
言罢,龙毶又道,“反正我觉得这事儿已经稳了,浔阳那里不用管,以后小船走都昌县、彭泽县,怕他个鸟去。”
“你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还有彭泽县呢。”
“彭泽县更好弄了,三哥,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怎么个意思?”
“这事儿有人去办。”
卖了个关子,龙毶一脸的小得意。
龙武作为当哥哥的,以前总觉得这个小老弟不靠谱,现在一看……果然不靠谱。
但别说,不靠谱归不靠谱,在这个不靠谱的年月里,不靠谱的二愣子兴许还真就好使一点儿。
兄弟二人在那里闲扯的时候,都昌县最西端的钓矶山下,彭蠡湖波光粼粼,这光景,钓鲫鱼和鳜鱼,都是可以的。
一艘大船的甲板上,插满了鱼竿,两只折叠躺椅上,戴着墨镜的两个人正享受着春季的暖光。
这光景的太阳,晒上一小会儿,都是相当的舒服。
“子棋兄托付之事,小弟不会忘记的。”
“官场之中,无非‘关照’二字。今日刘兄关照我,明日刘兄但有差遣,盘亦当竭尽所能。如今多事之秋,唯有同舟共济,方能共渡难关啊。”
“子棋兄所言甚是……”
坐起身来,都昌县县长刘众凡将墨镜缓缓一推,然后提了一下鱼竿,竟是一条个头儿约莫六七两的大鲫鱼。
这鲫鱼颜色极好,银光闪闪,像是刚炼制出来的白银。
“好大的一条鱼。”
“拿来炖汤最好。”
刘众凡说罢,忽地又问,“不知子棋兄可有口味忌讳?彭蠡湖东有‘脆皮狗肉’,闻名鄱阳、乐平二县,若是子棋兄不介意,小弟这便命人取半只来!”
“可有烧酒?”
“自是有的。”
“哈哈哈哈……好!”
邓盘大喜,“正合我意!”
时人都知道刘众凡是正人君子,毕竟,他是一省之长房从真的秘书,房从真一个画技超绝的文人,怎么可能吃不上台面的狗肉呢?
正人君子,可不吃狗肉呢。
半个小时后,半只狗十五斤肉就这么送到了船上,二人大快朵颐,哪里还有斯文人、文化人的形象。
邓盘面带微笑,心中暗道:此人在人前是一副模样,人后又是一副模样,不是个好鸟。
他可是早就听说过,刘众凡还专门批评过吃狗肉这回事,他在都昌县县长的位子上,搞得本地官场中人,都快忘了还有狗肉这回事儿了。
可是没办法,县长老爷不爱吃狗肉,他们这些做下官的,难不成还要满大街宣扬狗肉多么好吃?
而现在,都昌县不爱吃狗肉的县长,这光景那是热鱼汤配狗肉,吃的酣畅无比。
到了第二天,都昌县县长又吃上了狗肉,还是半只狗十五斤,这一次不仅仅是“脆皮狗肉”,还是略微卤制过,上过糖色的“脆皮狗肉”,乍一看,宛若“走油肘子”那般油光华亮。
只是咬在嘴里,却是半点肥油都是没有的。
一口下去,皮脆滑弹,胶质感十足,同时瘦肉香气扑鼻,吃着就是浑身舒服。
见刘县长吃得这么爽快,被请过来小聚的湖口戍镇将龙武,攥着酒杯直接麻了。
卧槽……五郎说得对,这小比崽子就是个假正经!
呸!伪君子!
心中暗骂,龙武寻思着,他在湖口戍天天喝茶看报纸,也听说过都昌县的官场,那都是体面人,狗肉那能吃?
可现在,刘县长吃得不要太爽快。
樊哙转世了都!
“龙团长,可是饭食不合口?”
撕扯着狗肉的刘众凡抬头看着龙武。
龙武连忙举杯遮掩尴尬,嘴里又说道,“合口,合口,哪能不合口?不瞒刘县长,我那里是真吃不上这个,湖口戍想整一条狗打打牙祭,门儿也没有,可把我给馋坏了。来,刘县长,我敬你一杯!!”
“干!”
用沾满了肉屑的手,刘众凡抄起酒杯,很爽快地跟龙武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卧槽……
龙武彻底被震撼了,官场中人,果然不能看表面啊。
这眼前的斯文人、文化人、体面人,且不说吃狗肉的问题,就说这一饮而尽的气势,不是“酒精考验”那就是有鬼了。
手中的酒,可不是文化人喝的葡萄酒,而是船工最喜欢的烈酒,普遍五十度朝上,高一点能有六十度。
一口闷……
不是龙武吹牛逼,他当兵这么多年,六十度的烈酒要是他一口闷,他当场就钻桌子底下去。
这玩意儿能这样喝?
开玩笑……
但是龙武猛地一个激灵:钻桌子底下?
于是他就干了。
“嘶……哈!”
赶紧一块狗肉塞到嘴里,然后脑袋就像是炸了一样,从喉咙到胃,都仿佛有个王八蛋用钢丝刷在那里疯狂地摩擦。
浑身难受!
里里外外都难受!
眼睛当时就热了,刚缓了缓,整个人就钻到了桌子底下去。
哐当!
桌椅板凳一阵热闹,都昌县县长刘众凡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又抿了一口,然后这才哈哈大笑:“龙团长,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干了!!!”
桌子底下,稀里糊涂的龙武大手一挥,号了一嗓子,然后挥舞的那只手,打在了硬木桌板上,“咔”的一下,当时就折了。
龙武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睁眼一看,居然是医院,看了看杯子上的印花,是都昌县县立医院。
卧槽……
喝进医院了?!
正胡思乱想呢,病房门被打开,小老弟龙毶提着饭盒就笑道:“三哥,你醒啦。哈哈,被个斯文人喝趴下,哥,你这十几年兵白当了,酒量不行啊。”
“滚你娘的,那他妈是六十度的玩意儿。”
“咱们在河北草原,不也喝过六十度的?”
“对,喝过。但那他妈是一口一口喝,老子这次他妈的是一大碗,差点以为自己去黄泉回不来了。”
“多大的碗啊。”
“面碗……”
“……”
“……”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直接无语。
龙毶狂归狂,但听了这个描述,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说编排刘众凡是个假正经也不太好,可猛成这个样子,也有点难以接受,当然了,服气是肯定服气的。
“妈的,老子也是想岔了,人家是当秘书的。当秘书,还能酒量差?那不得是车载斗量?这回是丢人了,湖口戍上上下下这么多弟兄,以后不得看我笑话?”
“嗐!三哥,看笑话算个啥?这好处到位,都是夸人的话。”
说罢,赶紧把饭盒打开,递给了龙武,趁着龙武吃饭的当口,龙毶剥了一个罕见的柑子,一边剥一边道,“三哥,都昌县这里,已经决定成立一个学习小组,过阵子就去湖口戍呢。我过来的时候,就县衙里头,都是刘县长夸你的话。”
“艹……”
“说你厚道,说你给面子,值得学习……总之就是那么些好听的。”
“艹……”
饭盒里的饭菜,当时就不香了。
但还别说,冷静下来之后,龙武也想明白了,“他妈的,合着是姓刘的反过来观察我呢?”
本以为自己是要观察刘众凡,结果自己被人给观察了。
里里外外的那种。
还好自己的屁股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这样挺好。
“三哥,现在放心了吧?往后长江里面的船过来,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没人来捣乱。”
“话是这么说……”
龙武还是感觉怪怪的,忽然终于明白哪里怪怪的了,“不是,老五,前头你跟我说袁州有个局长,是什么‘劳人党’的州代表?你说的这个局长,不会是……”
“嗳!!”
赶紧打断了龙武的话,龙毶直接道,“三哥,咱们饭可以乱吃,话是不能乱说的。小心祸从口出啊。”
“……”
艹,这个臭弟弟是长能耐了啊。
然而心头无数个想法的龙武,还真就闭了嘴,刨根问底……没必要的。
反正现在自己太平无事,那就是完美的。
坐等着拿钱,好事儿啊。
换了个思路,手里的饭菜,当时就又香了。
600 万古如白昼
江州州府浔阳县,此时江西省的行省临时机构也设立在这里,算是难得的三级部门同城,这让浔阳县县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非常的难受。
三生作恶也就如此了。
不过浔阳县县长房从仁却并不介意,和人们想象的耗子躲风箱两头堵不一样,现在的房从仁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三生作恶俺是太平年月的感受。
现在?
扬子江边上天天有人巡逻,为何?
防着江北的难民过来啊。
这事儿放以前,那的的确确是浔阳县警察、巡河两个衙门的责任,可现在事关重大,江州州府必须统筹,江西省省府必须监督,但凡有个闪失,让江北的难民突破长江,直接冲击江州繁华之所……
对不住,三级单位的老爷们家眷都在这儿呢,连拉屎撒尿都要干净整洁,何况是这个?
眼不见为净,江淮省的老百姓,关我江西省什么事儿?
所以,出身“江西房氏江州房”的房从仁,淡定的很。
论辈分,他跟现在的江西省最高长官房从真是一辈的,职位是低了一些,可在家族会议中,房从仁可没有赶着去拍这位族兄的马屁。
谁知道房从真是不是真的“江西房氏”,西京来的,指不定是房遗直之后,而不是房遗爱之后。
他们“江西房氏”,那可是猛男传世,祖上家暴公主当吃饭一样,可不是什么软脚虾。
这光景,都昌县县长刘众凡跟湖口戍镇将龙武吃了一趟狗肉之后,房从真作为“老板”,也就大概知道了一些行市。
于是就有了“江西房氏”的又一次家族会议,十几支房氏到场的有九家,互相之间并无什么亲情,只不过是靠着“江西房氏”这个招牌大家一起合作,升官发财、赚钱养家,自然是树大好乘凉。
只是终究也有一个座次排列,一通尔虞我诈之后,推了个房从真出来,大概率还不是祖宗房俊之后,而是房俊兄长那一支的。
不过不要紧,还是那句话,升官发财、赚钱养家……
世家豪门也是混口饭吃嘛。
“袁州那边呢,我看都已经跟了‘劳人党’,不说私下沟通吧,就明面上,袁州的副州长邓盘,我看就是‘劳人党’扶持起来的。”
有人是袁州发家的,对这些还是有所了解,然后看着房从真道,“从真公这边给的消息,也佐证了这一点。但是,袁州邓氏有没有完全倒向‘劳人党’,这就不好说了。”
“倒向‘劳人党’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袁州邓氏’自己就不会被吃干抹净?大家都差不多的,赵延吉的亲族在安仁镇,死了多少?他们这些闹革命的,如果不把豪族肢解,不革豪族的命,那怎么可能发展起来?‘袁州邓氏’这是在与虎谋皮。”
“事情不能孤立的看,话也要分两回说。”
有一人抱着茶杯,然后环顾四周,“首先要从全局全球来看,帝国以前转嫁危机,全靠对外掠夺和扩张,我们在海外的产业园,也是这么来的。至于什么股票交易,那都是虚的,是形式上的东西。帝国转嫁出去的危机,不是消失了,而是延后了。我们算一算,两次内战之后,基本上凌烟阁功臣这一脉的,都没有覆灭,相反还做大了。真正算得上有损失的,一是皇族,二是底层。只是时代不同了,以前那一套,到头了。”
“‘昆仑洲’不是还有金矿,还有宝石……”
“行啦,说这种皮毛上的东西毫无意义。金矿就在那里,早一点挖晚一点挖,都是我们的。可是增加出来的人口呢?从全球六亿多人口,到现在二十亿左右。十几亿的人口,挖矿能消耗多少?还是老办法,输出战争,不是外战,就是内战。你看现在岭南省,死了十几二十万,一下子就稳定了,奇怪吗?不奇怪。冯氏精明着呢。”
“所以钱镠这个老匹夫,反他的人多,拥护他的人更多。”
“逼反冯氏还有一个好处,冯氏海外的人口,基本可以抹了。‘天涯洲’两家至少可以干掉七八十万。隔着偌大的东海,就算死七八百万人,别说是我们,浔阳街头的老百姓,只怕是连个眼皮都懒得抬。距离啊,远方的故事,何如身旁的柴米油盐。”
“可当初‘明达惨案’……”
“呵,广州能一路畅通到东京,‘天涯洲’那里过来,没有朝廷的技术支持,靠风帆还是洋流?几个月漂泊,你就算是告御状,尸体估计都发臭了。”
言罢,有人又道,“‘袁州邓氏’是有想法的,他们万一真的投靠‘劳人党’呢?”
“省省吧,帝国的实力,其实小小的‘劳人党’可以抗衡的?上千万的部队,数以十万计算的大炮,‘劳人党’有什么?就靠他们几万条二手大铳?还是为了十斤炮都能手舞足蹈的年过花甲工程师?”
“话不能这说,狗急还能跳墙呢,临死咬一口,总会咬着人。”
“没错,要的就是它咬人,不咬人,怎么打死疯狗?‘劳人党’要是扩充个一两千万,那就省事儿了,杀个干干净净,再把别处的劳力填充过去,危机……不就迎刃而解吗?人口陷阱……呵,那是对穷鬼贱民们而言,我们要做的,就是静等胜利。待价而沽也好,稳坐钓鱼台也罢,世人眼中的‘江西房氏’,不过是个壳子。房氏,这是需要的;江西……从来不是必要的。哪有什么‘江西房氏’,只有‘中国房氏’!”
房氏的家族会议很热闹,然而浔阳县县长房从仁只是剥了个橘子,面无表情地在那里吃。
去年的橘子,快三月了,居然还能吃。
房氏自己的冷藏库,还是不错的。
“从仁,你似乎并不上心?”
因为是比较靠后,后座的人说话,都是比较小心小声的。
房从仁没有扭头看旁边的人,而是继续掰着橘子,然后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房家,竟然也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你我少时,不也学‘仁者爱人’吗?以前还要脸皮,现在是彻头彻尾地不需要了。当真是……‘逝者如斯夫’啊。”
“孔夫子的感慨,用在这里,不合适吧?”
“历尽风流而屹立不倒,再合适不过。”
“从仁这是当县长多了,开始体恤民情。”
“这不是应该的吗?贞观大帝因为蝗灾,还亲自表演吃蝗虫,那些穷酸措大为什么总是要提‘三代圣王’,为什么又一天天的把‘今不如古’挂在嘴上?不是因为‘三代’真的有什么圣王,也不是今人真的不如古人,而是吃人这种事情吧,吃相太难看……不好。”
“……”
热闹的家族会议,在小小的浔阳县一个小小的天地中,讨论的,却是如何巧妙地清理人口。
不是外战就是内战……
说的真是轻飘飘。
可这种轻飘飘,让房从仁也是无可奈何。
县长,是老百姓的父母官。
什么叫父母官?
给老百姓当父母的,所以,老百姓得多孝敬点儿……
他房从仁从来不是个好东西,吃卡拿要一样都不缺,偶尔还会间歇性猎艳,可现在家族讨论的东西,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敲骨吸髓,本以为是一页页历史篇章中的只言片语。
可现在是什么?
是自己族人在讨论着,该如何敲骨,又该如何优雅地、不脏手地吸髓。
他房从仁的确不是好东西,也不是好官,但是,他是人。
人怎么可以吃人呢?
仁者爱人……
房从仁。
从个屁的仁……卖瘪个东西!!
房县长的愤慨,只是身为一个人类的“同类相残”的愤慨,再多的,却是没有了,他不敢因此而反抗家族,他也没有理由反抗家族,毕竟,他能当上这个县长,正是因为他是房遗爱之后。
血脉高贵,传承百年。
当房氏的家族会议告一阶段之后,离开小憩的房从仁,望着街道上忙忙碌碌的车流人群,鬼使神差地念叨了一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啊。”
“老板,怎么突然这般感慨?”
秘书给他打开了车门,然后屁颠屁颠地坐到了前座副驾驶。
“小李啊,外面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啊?”
秘书小李转过头看了看,隔着车窗,然后扭头笑道,“老板,还能是什么人,都是些百姓。”
“原来是百姓啊。”
房从仁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整个人靠着车后座,舒服极了。
“不是老百姓,还能是什么?”
“那就不好说喽……”
房从仁闭目说话,却没有继续多聊下去的意思。
有些人看上去是老百姓,白纸黑字的身份,也是老百姓,可看在另外一些人的眼中,那便是一坨坨肉,只不过这一坨肉,能说会道,能干活能吃饭,能繁殖……
大抵上,跟圈养的牲畜,也是没什么分别。
房从仁想到了当初征服天竺时候的故事,那个时侯,李仙人为了适应“天竺地”的风土人情,还专门效仿北天竺的种姓制度,搞了一套体系。
“太昊天子”……也是那个时侯“出口转内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诶,巧了,原来可能不是天生的贵种,但经过无数次的努力,还真说不定能变成天生的贵种。
汽车发出“嗤嗤嗤嗤”的声响,开到了浔阳县的县府大院儿,到了之后,房从仁并没有看向县府大楼,而是扭过头看了看假山太湖石旁边的一个雕塑,那是一个浑身都是肌肉的壮汉,正在挥舞着大锤。
以前抗洪抢险,为了保长江大堤,都是要层层设防,不断打桩的。
而这个挥舞着大锤的壮汉,便是两百多钱的湖北总督张德。
“天不生张德,万古似白昼。”
房从仁这句话,让一旁的秘书小李满头雾水。
“老板,张子之术,还是不错的吧。”
“谁知道呢。”
言罢,房从仁背着手朝大楼而去,一路上各个部门的官员,见到他都是殷切地打招呼。
“老房,黄州那边给你送了好东西,到时候去宾馆自己验货啊。”
有个副县长跟他关系不错,见到之后,赶紧打招呼,然后神神秘秘地勾肩搭背,“二八女郎体如酥,黄州老表很给面子啊。”
说罢,拍了拍房从仁的胳膊,“现在江淮一抓一大把,你有福了啊。”
“几个?”
房从仁顿时来了精神,搓着手,“不瞒你说,刚开完会,家中破事儿不少,这几天可真是累得不行,精神极为疲惫,正待有人犒劳。”
“年纪大了就不要逞能,还几个……给你两个你就要死在任上。”
“放屁,老子龙精虎猛,不输先祖威风。”
“啧,行了,想要打个招呼就是,现在江淮省到处都在卖‘人猪’,男的都在往船上塞,最近有个门路,假装‘劳人党’的船,然后发往‘天涯洲’,想不想做?一头‘人猪’这个数。”
副县长比划大拇指和食指。
“八块钱?”
“八块?开什么玩笑,老房你就这个见识?‘天涯洲’也有金矿银矿的,八十块,‘天龙银元’支付,干不干?”
“天龙江那帮家伙,胆子可真够大的,私自铸造银元……”
“都知道要打仗,不招兵买马,能行?现在几百家庄园主都在搞联盟,没钱怎么行?反正对老百姓来说,朝廷的银元是白的,这海外的银元……是黑的?好用就行,有人认账就行,‘劳人党’的布票都有人认,何况这个。”
“我再琢磨琢磨……”
“八十块!就这个价,不过你要是本事大,想自己谈,我帮你约人出来。”
“黄州的?”
“啧,敢在江淮省这么干的,不是魏家能成?”
“妈的,不怕魏征从坟地里爬出来?”
“敢爬出来就摁回去!”
“……”
“哈哈哈哈哈哈……想好了给我准信啊。”
“行,明天给答复。”
房从仁心情很是复杂,但一想到黄州人送他美娇娘,顿时又把复杂的心情变得简单化。
想那么多干什么?
得过且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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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1 矛盾、屁股、愤怒
“房氏开完了家族会议?”
“开完了,不过基本没什么变化。房从真……还是明面上的台柱。”
衡阳,王角在办公室中听取了汇报,外勤秘书中有不少是直接搜集情报的,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有效情报,都来源于公开消息、渠道,然后加以提炼、分析。
秘密渠道获得的情报,只是相对来说比较重要,占的比重则是很微小的。
“不过……委员长,房家有个人,我个人建议,可以接触一下。”
“说说看。”
“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发现浔阳县县长房从仁,是个生活作风腐败,但性格比较软弱的人。对底层有一定的同情心。”
“怎么接触上的?”
“江淮省魏氏现在在做‘人猪’生意,找合伙人。房氏在海外的产业相对丰富,对蓄奴一向是很在意的。只是现在房氏有独立官方平台的不多,房从仁所在的浔阳县虽然是三级部门皆在,但该有的权力,还是有的。”
“‘人猪’?”
“黑话,就是贩卖的人口。魏氏现在想把大量的江淮省失地农民卖到南天涯去,天龙江那里正在私自铸造银元,号称‘天龙银元’,八十个银元一个成年男子。”
“……”
王角直接傻了。
这种事情,居然是魏氏这样的豪门在做……
不是他不能接受豪门这么下三滥,而是魏氏的家风,在整个皇唐天朝,都是数第一流的。
《魏氏家书》更是编纂成书,“金菊书屋”还各种刊印,不少人还经常引用其中的文字加以自勉。
这样的门风、家风,干啥都行,哪怕全家做娼,可真是没想到,贩卖人口居然干得这么起劲。
更离谱的显然不是家风门风和实际行径的剧烈矛盾,而是魏氏乃魏征之后,江淮省自魏征以来,魏氏都是最大的本土豪门。
地头蛇中的“过山风”,绝对的土霸王。
结果……就这?!
乡里乡亲的,就真下得去手。
“这跟‘曾剃头家书’一样下贱啊。”
“曾剃头?”
秘书见王角表情诡异地在那里感慨,有些奇怪。
“没什么。”
摆摆手,王角叹了口气,然后话锋一转,“这个房从仁,想必没答应。”
“委员长怎么猜到的?”
秘书也是奇了。
“你之前都说他对底层有一定的同情心,那这种事情,应该还无法让他接受。”
“房从仁的确没有答应,比较委婉地拒绝了。不过,浔阳县的副县长,却是参与其中,房从仁应该还是会沾一点份子钱的。”
“他这是‘君子远庖厨’啊。”
王角摇了摇头,这年头,什么诡异的玩意儿都能蹦跶出来。
贞观三百零四年,遍地的妖魔鬼怪。
“委员长,那……房从仁还要接触吗?”
“他们贩卖人口,肯定还是要名目、名分的,说不定还想扣屎盆子在‘劳人党’的头上。所以,接触是一定要接触的,但也要摆明立场。必要时候,予以威慑。”
“是,我明白了。”
威慑的手段有很多种,讲究官场套路和同年风评的,便从为官把柄上下手;而有些豪横狂妄的,那就比他们更豪横、更狂妄,直接锄奸,张延鲁的“飞鹰铳”,每一颗子弹之下,都没有冤魂。
尽管王角没有在“劳人党”内部成立这样的特务机关,但不代表王角没有这样的力量,说到底,他除了“劳人党”党魁的身份,同时还是南昌“斧头帮”的帮主。
而“斧头帮”的核心凝聚力,就是“锄强扶弱”“惩恶除奸”。
只是单一且弱小的暴力,无法对抗国家这样的暴力机关,所以,王角并没有去引导和发展“斧头帮”,但“斧头帮”之中,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帮主,冯延鲁……现在的张延鲁,各种孤狼式的行动,其实还是借了“劳人党”的光。
一个情报共享,就给张延鲁省了不知道多少事情。
再加上“劳人党”在底层中越来越具备特殊的地位,所以一个广泛的宛若江河湖海的天地中,藏上张延鲁这么一个人,还真不是个难事儿。
所以“斧头帮”和“劳人党”的深度融合,还是在持续的,尤其是“斧头帮”事实分裂之后,这种分裂,也只是行事手段的分裂,不代表精神意志的分裂。
王角需要“武器的批判”,但这个形式,显而易见,不可能选择江湖女儿狂吹的“斧头帮”,只会是平平无奇的“劳人党”领导的武装力量。
这样的武装力量,是很朴素的,有感情,但那也只是阶级感情,是要代表底层工农、小市民以及小知识分子而战斗的。
不会以好恶而行使手中的暴力。
但反抗一个老大帝国,反抗一个腐朽的反动的老大帝国,王角自然而然地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暴力和暴力,同样是可以合作的,甚至是可以互补的。
江湖儿女们的无组织无纪律,往往也是极其浪漫和热血的,往往也能迸发出惊人的感染力,使得人们进一步渴望行侠仗义的英雄儿女,也促使着一些江湖儿女,从普普通通的报仇雪恨,进化成具备一定理想的真英雄。
而这个时代中,在扬子江两岸,南昌“斧头帮”算是佼佼者,是诸多江湖人士口中绝对的“名门正派”。
再加上王角本身还是“斧头帮”的帮主,这就进一步扩大了影响力,使得“斧头帮”的江湖号召力,几近一两百年前那种跨省纵横的顶级豪强。
也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否则,这样的号召力,已经足够让中央政府给予一定的勋爵官位来封赏。
在王角的指示传达下去之后,王角还专门召开了一个定向动员宣传的小会,主要针对的,就是在不同时期针对不同的目标人物,应当进行什么样的舆论攻势。
不仅仅是要主动在舆论上出击,更是要通过舆论,放大自身的优势,削弱目标敌方的强处,然后形成一定范围内的绝对优势。
军事上是要“集中力量以多打少”,宣传上更是要“抓住重点一击毙命”。
“人都到齐了是吧?”
小会一般都是分管领导参会,然后“劳人党”的一部分实务高层旁听,会议记录由机要秘书记录,偶尔由内勤秘书代理。
都倒上了茶水,王角自己抱着茶杯也是整理了一下要说的话,然后呷了一口茶,这才说道,“相信同志们也收到了一些江州的情报,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况。开这个会呢,主要是讲一讲新情况的应对。”
将茶杯放好之后,王角接着道:“‘江西房氏’在江州开完了家族会议,具体的内容是什么,我们不太清楚,但大体上的方针、路线,还是可以得窥一二的。”
“像房氏这样的帝国第一流豪门,他们内部的家族决议,基本上是能直接影响到数以百万人口的。越是底层,越是容易遭受冲击。”
“那末,房氏现在的战略,不出意外就是‘明哲保身’,当然了,这个‘明哲保身’,也就是说辞,实际上就是‘坐山观虎斗’。看我们跟帝国中央政府斗,斗得死去活来,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
“从南昌的反馈来看,也大抵上是印证了这一点,房氏固然有十几个分支,但‘保存实力’这个共同做法,是有的。”
“我们现在继续拓展生存空间,必须将‘劳人党’的影响范围扩大,最好是能够直接建立地方新政权,如果不能,在远方地区建立基层的根据地,或者活动范围,那也是很好的。”
“在江西这里,就是要主动出击,房氏收缩力量、保存力量,是为了将来更好地进攻,我们就不要给他们创造这样的可能和机会。”
“所以,尽最大可能事实削弱房氏,将房氏分化、肢解,直到完全消灭或者改造,这就是目的。”
“军事上的事情,我说不好。但是宣传上,就要集中火力猛攻一处。现在江淮省的惨状,已经彻底遮掩不住,说是人间炼狱……大概也为不过。而在这个人间炼狱之中,还有人要在炼狱里大赚一笔。这个新情况,就是人口交易以及大范围蓄奴。其中便是以江淮魏氏为首,同时拉拢了一部分江西房氏。”
“凭良心说,或者从人性出发,我们首先要攻讦的,显而易见是这个魏氏,但是不能,至少现阶段不能。魏氏离我们远,我们暂时也无法前往江淮省开展活动,也无法远距离保证江淮省同志们的安全。所以,江淮省的活动,依然是宣传为主,底层老百姓拥护拥戴的根据地为辅,直接建立新政权,是要暂时放一放的。激进的冒险,这时候要不得。”
“从实际情况出发,房氏离我们最近,江西省又是通衢各方的要冲,江州不但毗邻长江,更是有一条铁路贯穿南北,我们击败房氏,或者说让房氏从江西省退去,就能事实上壮大和盘活我们现在脆弱的经济生活。”
“因此,接下来的宣传工作,舆论上,要精准地批判江西房氏之中,参与人口贩卖和大规模蓄奴活动的成员。言辞要狠辣,要充分地调动起情绪,使得社会舆论,要形成对罪大恶极之人的集体性批判。即便嘴上不敢说,也要让大多数人在内心有深刻的认识。这样,我们在打倒他们的时候,原本的‘中间派’,或许也会有一部分人因为愤慨和同情心,选择支持我们。”
“至于魏氏,不是不清算,只是时候未到。”
远期目标和近期目标,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这些东西,宣传部的人都是反复揣摩反复学习。
哪怕现在情绪上不能接受,但工作上,还是得按照事情的实际情况来操作。
魏氏大发国难财,甚至是大肆吃绝户,这都是罪该万死的事情,可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于江西省本省的普通老百姓而言,隔着一条扬子江,其实已经是另外一个天地。
就好比赵家湾的赵一钱,在遇上王角之前,他都没有见过耒阳县的县城,一个小佃户、小长工的天地,就是赵家湾那么大。
他们眼中最大的山,便是天元山;最大的河,就是永乐江。
别人传说的五岳,山再高,离得太远,自然无所谓五岳风景以及灾害。
赵一钱觉醒了阶级身份认识之后,自然是想要为阶级兄弟撑腰、出头,但更多的,还是眼门前一亩三分地的人,不是他们没良心,只是不能奢望太多。
所以,在长沙或者南昌,不管怎么描述江淮省的魏氏如何罪大恶极,带来的宣传效果是有限的,除非说魏氏要打到江西来,要把湖南人杀个干干净净,那么,这种保家卫土的意愿,就会非常强烈、极其强烈。
同样的道理,魏氏贩卖江淮省的老百姓,还不能够感知强烈。
而当知晓江西本省的房氏,这样的豪门贵族,也开始贩卖老百姓,宛若售卖运输牛马牲畜一样,这就会让本省的老百姓感觉到惶恐。
因为,谁也不敢打包票,那运输奴隶的交通工具之中,是不是有一个江西老表。
再进一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被贩卖的一员。
屁股决定脑袋,唯有自己的利益被极大地侵害了,才会反抗,亦或是逃避。
以前没人撑腰,自然是选择逃避,乃至自杀。
现在不一样,有了“劳人党”,便有了充足的反抗底气,便敢于向本地的主人呲牙咧嘴。
“劳人党”需要底层老百姓,而这些老百姓,何尝不是需要“劳人党”。
于是,有了这个基本的认识之后,南昌城内,由“劳人党”宣传部创办的《南昌劳动报》,打响了舆论攻势的第一枪。
头版头条。
《向无耻的奴隶主宣战》!
硕大的标题很有冲击力,让本就不活跃的南昌城,竟然一天之内,就迸发出了惊人的激情、能量。
而且毫无疑问,这种激情和能量,不管怎么看,都是汹涌的愤怒!
602 雄厚资本
王角发动对“江西房氏”舆论战的同时,也在积极争取相对宽松的外部条件,伴随着东京中央政府的职能转移,许多京兆、京畿周边地区的豪门,都开始了历史常态中的“多头下注”。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程知节之后的两支程氏。
“王少,大家自己人,那我就话说的直接一点。家族对‘劳人党’的政治诉求是非常不满的,所以只要东京方面号召绞杀‘劳人党’,家族一定会响应。但是,如今的国家局面比较特殊,跟一战二战不同,‘中央核心区’百年以来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重创,有几个长辈认为,‘劳人党’存在做大做强的可能,所以,想要提前布局。”
“提前布局?”
请程少爷喝茶,“冠军侯”家的程少爷,在王角还在湘东之时就愿意掏五千万出来的程少爷,请他喝茶,应该的。
“求一个党内地位罢了。”
笑了笑,程少爷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即便‘劳人党’真的推翻了帝国的政权,不还是要建设新的政权?只要是建设,就需要人力物力财力,我们程家,不仅仅是在中央核心区资源丰富,在冠南省、冠北省,那也是耕耘两百多年。毕竟,冠南、冠北,是冠军侯的冠……”
“多少钱?”
王角喝了一口茶,平静地问程少爷。
跟这种二世祖打交道,很简单也很复杂,他们的评判标准是对不对自己的胃口,而好恶是有底线的,达到什么样的层次,便有什么样的待遇。
湘东的王委员长值五千万投资,跨省的王委员长……自然是要更高。
“十个亿。”
双手交叠程少爷一脸淡定,“王少,只要能做大做强,‘甫里先生’过来投资,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敢做,就可以敢想。”
“‘甫里先生’……”
王角笑了。
嫖嫖乐老先生可是百亿巨富,虽然他自己没办法真的调动百亿的资产,但他的确是明面上的帝国首富。
帝国的首富有很多,贞观纪元的第一个首富,大抵上是门神之一的尉迟恭,之后的三百年内,各种各样的首富层出不穷,然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没有什么危害性。
尉迟恭很强,却威胁不到实际的统治者。
“甫里先生”也很强,但他的爱好就是嫖遍天下。
有哪个统治者会在意这些呢?
只有老百姓才会关注花边新闻,越是大人物的花边新闻,越是热情洋溢地盯着,至于旁的,是率兽食人还是如何,却又是“置若罔闻”了。
“王少,等到几个省地盘被彻底划分好,就到了真正考验你的时候,几百万大军,你要是能撑个一年半载,十个亿,就是‘劳人党’的党产,或者新政权的国家财产。总之一句话,家族的诚意,还是有的。”
“哈……”
很荒诞的感觉,甚至很荒谬,王角一直觉得整个贞观纪元当真是魔幻现实主义,直到现在,这种感觉进一步被强化。
整个时代之中,这个老大帝国的背后实际“统治者”们,已经被权力和财富,异化成了极为畸形的怪胎。
他们在重新权力洗牌上的预见性极为高效,却又无视了人性上的坚韧,看上去非常的无脑和粗暴。
可这就是现实。
大约他们在第二次内战中撺掇胜利果实的时候,已经定下了这样的生存基调。
从对方的称呼,就可以一窥一二。
王少……
有少就有老,“冠军侯”这一家,与其是在跟他对话,倒不如说是跟自己“背后”的老先生,也就是钱三爷钱镖对话。
于他们而言,王角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以前王角对穿越者老前辈是一肚子的怨言,但是随着工作的深入,他也越来越明白,在两百多年前,能够留下这么多畸形统治者,其实对当时的时代而言,同样是一种进步。
他在解决安仁县、攸县、茶陵县的农业问题时,其中的难度强度,以及对基层劳力动员起来需要的组织度,有了清醒的认识。
这是穿越前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系统性认识的。
秀才的纸上谈兵,网络论坛的吹牛逼,不管逻辑多么缜密,那都不过是看似缜密的简单逻辑,有意义,但意义不大。
实践之中才知晓,一个人推动一个时代的前进,是何等的威猛。
在古典的封建王朝体制中,人口的上限是看得见的,是不可能突破到现在规模全国或者说全球人口的。
生产力是总体进步,才有了这些表现。
平平无奇的人口增长,平平无奇的人口增长却没有崩坏,这都是生产力进步的鲜明证据。
“冠军侯”是进步的,至少在一百多年前,两百多年前,的的确确是如此。
只是进步是相对的,当时看不到的人口极限,在原有的生产力框架之下,终究还是有极限的。
地球就那么大,不可能无限掠夺和无限扩张,这个时侯,“人口陷阱”不可避免,要么发展生产力,要么……再往后倒退一点点。
市场衰退、暴力战争、粮食短缺……
最终的指向,都不过是削减于统治者而言不必要的剩余人口。
是的,剩余人口。
消灭剩余人口,这就是这个帝国实际掌权者正在做和想要做的。
钱镠的上台,合理又不合理,但他的的确确非常之完美,从“明达惨案”到“税务拆分”,底层被统治者阶级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们懵懵懂懂糊里糊涂都不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
用盲人摸象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任何一个南都街头巷尾的普通小市民,看到的就是“靖难军”要报仇。
稍微强大一点的,真是看到了冯复冯大老板的野心。
再强一点的,大约看到了帝国的权力场可能要重新洗牌,肯定要有人退出,又要有人登场。
历史就是这样的嘛。
唯有真正深入到了社会建设、制度建设之中的人,才会感受到那种震撼。
依然是人以群分,有的享受操纵天下的傲然,有的只是咬紧牙关砥砺前行。
还有的,作壁上观,多头下注,永远不亏……
王角很疲惫,也很愤怒,但看着眼前的程少爷,他又把愤怒压了下去。
很憋屈又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知道如果换个人来干他的活儿,会如何选择。
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不停地在做判断题、选择题,无休止地做下去。
他妈的……
刚穿越那会儿,自己只是想要混吃等死做个富家翁而已。
发点小财,写写小黄文,然后静待后来者考古。
这就是曾经的志愿。
现在的一切,不是他想要做的,而是逼不得已做的。
是不是有些人在做同样事情的时候,也是逼不得已呢?
脑子里子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至于程少爷的话,王角迟迟没有给出答复,也没有表明态度。
这让程少爷以为,王角是真的在深思熟虑。
就这么静默了许久,王角突然道:“如果不能取得全面胜利,那人民群众,肯定还是要受二道罪,吃二茬苦……”
“嗯?”
程少爷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愣神发言的王角,神情极其错愕。
……
北苍省首府沙县,三月份的全新中央决议也通过“钦差”传达到了这里。
自贞观三百零四年三月一日起,北苍省撤销地区行署,正式成为完整的建制省,行署官邸直接过渡为省府,原行署专员刘亿,任命为北苍省第一任最高长官。
必要的宴会还是需要的,也是为了庆祝,沙县这几天的生意都非常不错。
成为正式的建制行省之后,有些权力,就可以公开使用,因为这是“公器”。
比如说,原本脆弱的船舶保养行业,可以直接升格为各种类的船舶维修,甚至还能涉及一定的船舶制造。
非建制行省,是不允许发展大规模成系统的工作制造行业的,这种情况,王角并不陌生,因为穿越前的县、县级市,就有明显的发展纲领。
县,一般都是农业为主,工业上的用地都是慎之又慎;而同样的级别,县级市就不一样了,同样人口的工业规模,完全不在一个体量上。所以从乡土人情和升官发财的角度上来说,县改市的好处,就是地方经济总量成倍增长。
哪怕是高污染的小化工、小纺织,随便三五家工厂,其产值都不是几千亩上万亩传统农业生产可以比拟的,带来的个人净收入,也不在一个量级上。
一个血汗工厂中最辛苦的岗位,年收入也在传统农民耕作收成的十倍以上。
世界虽然不同,社会也大不相同,但人性追求大抵上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王角穿越后的贞观纪元,更加的离谱魔幻一些。
“钱先生。”
刘亿的“庆功宴”上,打扮得宛若神棍的纪天霞,找了个空档,拿着酒壶找到了钱镖,然后聊了起来。
“又想说什么?”
“北苍省突然升格,东京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海洋大臣’东巡,你不是看过报纸吗?”
钱镖不置可否,只是坐在那里休息的样子。
所谓“海洋大臣”,便是他亲哥钱镠,凌烟阁目前的首席阁老。
“这时候东巡,必然会有一些事端。钱先生,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还请不吝赐教,在下现在已经是过街老鼠,整日东躲西藏,肯定会为您的学生出力的。”
“呵……”
钱镖横了纪天霞一眼,破天荒的头一回,纪天霞竟然将姿态摆的这么低。
可见,接连不断的刺杀,还是会把人精神折磨到无比疲惫和脆弱的。
就在昨天晚上,纪天霞还遭遇了一次刺杀,不是爆炸,仅仅是找了一个角落想要抽一颗烟,就差点被人一刀捅死。
也幸亏纪天霞身材魁伟,扛了过去,可就是现在,左臂还有伤口,包扎过后的绷带还是带血的。
纪天霞是真的快疯了,南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处境。
更头疼的是,他还没办法离开沙县,现在每一条船,每一辆车,他都觉得有问题,甚至“庆功宴”中那些看向自己的家伙,他都默认是刺客杀手,是随时要干掉自己的“朝廷走狗”……
这种奇葩的立场,这种诡异的处境,纪天霞真的很想问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明白这一切的纪天霞,又不得不崩溃地接受一个现实,如果没有一个组织庇护他,他完了,他撑不了多久的。
这个时代,太丧心病狂了!
卑微,不是人格上的卑微;是他现在活得又累又卑微……
“钱先生……”
“行了。”
钱镖抬手打断纪天霞,然后道,“河东省封闭关卡津渡,现在的河东省,实际上就是事实自治。同样的情况,还有河北省,‘瀚海公’的继承问题,已经顺利解决,河北省现在以‘瀚海公’的家中事宜为由,完成了河北张氏对河北省的直接控制。‘税务拆分’的红利,很快就会看到……”
说到这里,钱镖语气意味深长:“割据的地方政权,现在不再是湖南和岭南,中央核心区,明面上就是河东、河北、湖南、岭南四家。而从传统来看,京兆地区,也就是关中,也是自治的。再加上东京所在的京畿地区,也就是河南省,这就是六个政治地域,且非常的鲜明。如果再加上武汉……那就是七家。”
“内战……”
“你期待的内战,应该很快就会到来。当年你从沔州银行出来,不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判断吗?”
“但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纪天霞整个人都不好了,王角这种奇葩生物,到底是怎么喝着南海的海水长大的?
这南海指定是掺了假酒,才让王角这种家伙跑去搞风搞雨。
他纪天霞对天发誓,原本的想法,就是捞一点资本就点到为止。
商业利润、政治资本,仅此而已,没有想太多。
当然硬要说现状……
商业利润极其丰厚,政治资本……他妈的极其雄厚!!
看着钱镖,纪天霞神情复杂,原本想要说的话都憋了回去,说也白说!
603 南海拥挤否?
“钱三爷。”
“不敢!刘相公这样称呼老朽,实在是当不起。”
也不是钱镖谦虚,实在是刘亿现在的身份,彻底不一样了,一省之长,而且还掌握着北苍省一部分的武装力量,在国朝历史上,也就两次内战之中,才有这样的人物。
钱镖现在还愿意出来折腾,除开本身的一点理想之外,无非是想给王角铺路。
不是前路,而是后路。
一旦前方失败,逃回南海,也是一条出路。
刘亿现在跟王角是互相需要的,不管刘亿有多大的野心,想要在南海做大做强,没有中央的支持,都是浮云。
这种支持,不一定是朝廷的,也可以是“地上魔都”的,自然也可以是“劳人党”的。
各种工业制成品,各种装配工业中的器械、人员、资金,都离不开中央。
王角的艰难,是他所处位置的艰难,以“劳人党”现在的明面力量,横扫北苍省、安南省、南海省跟玩儿一样。
三年之功,就到了这般地步,比刘项二人秦末起家,也不差多少。
“这份时局图,应该就是未来几年的势力范围。”
看着钱镖给自己的《时局图》,刘亿相当的感慨,他既激动又后怕,时间上要是再拖上一年半载,《时局图》中,哪里有他的位置?
“河东省应该很快就会内部整合,不管是王彦章还是朱温,刘相公也是打过交道的,不是一般人。换作从前,‘全忠社’不太可能做大,但是今非昔比,推出‘朱全忠’是河东省内的共同需求,对北都世家而言,这更加符合利益。”
钱镖对自己掌握的情报,并没有隐瞒什么,时间上的求证,是很容易判断的。
“沙老总要是还在中央……或许未必这么复杂。”
“一个人是抗衡不了大势的。现在的趋势已经很明朗,要么各方和谈,然后坐下来度过经济危机。但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朝廷的财政不良都不是他们要关心的,赖账有赖账的玩法。”
“……”
提到了赖账,刘亿那张凶神恶煞脸,竟然都浮现出了惊惧。
没办法,钱镖说的“赖账”,便是让债主都去死,这样,人死债消,轻轻松松。
以江淮省为例,贞观两百七十年前后,一共有两种大型摊派。
第一种,是上级部门让下级部门承担一定额度的借贷,这种借贷,是下级部门向上级部门借钱,甭管你是清水衙门还是油水衙门,都得借,摊上谁是谁,利息嘛……好说的。
第二种,是上级部门出信用,然后通过县一级的部门,向当地的大户、百姓发行债券,利息自然也是好说的。
两种摊派,最后在终端执行层,往往都是到了乡镇村落这一级,地方官为了捞钱,都会加码。
尤其是第一种情况,是国家机关强行借钱给你,那完全可以夹带私货,地方官最清楚地方上谁的偿还能力强,谁的偿还能力弱。
于是自己的钱和国家的钱一起,自己的钱放贷给有钱的大户,国家的钱摊派到穷鬼头上。
穷鬼们拿了钱,一两年就完成了连利息都还不上,这时候,就能将穷鬼的固定资产给收了。
城里人收房,乡下人收地。
然后根据朝廷自古以来的《关扑法》,不管是房子还是土地,都可以用来拍卖回笼资金。
按照规定,拍卖流程是要先公示的,至少要提前半个月发通告,各种形式的都行,只要是书面传达过了,这就算是走完了流程。
于是某些机关报纸,发行量撑死三五百份的那种,就派上了用场,甚至州县之间可以串通,我县里的通告,在州里发;我州里的通告,在县里发。
信息差一打,合情合法合理,然后被拍卖的房产、地产,就轻轻松松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被“消息灵通”的有力人士拿走。
事后复查,抛开官官相护这一层,哪怕是大检察长来了,只要看到报纸,那也是干瞪眼。
财富积累就是这么的轻松。
至于说出现了亏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地方官僚也不是傻瓜,会算的刚刚好,朝廷的本金是肯定能收回来的,再上浮五个点左右的“利润”,一般就能交差。
死账往往是真的死了,穷鬼撑不过几年就得交待。
而掐指一算,贞观两百七十年左右,算三十岁当打之年,再加三十年,刚好年逾花甲。
六十岁因为破产而自杀,对谁都没有损失。
地方“父母官”的计算是相当精准的,穷鬼六十岁才死,已经是高寿了,六十岁的穷鬼还能榨出什么油水来?
不存在的事情。
早死早超生,还节约了粮食。
至于新的穷鬼怎么诞生,那往往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历史的进程嘛。
而另外一种摊派,便是通过国家部门的信用,直接从基层拿钱,这种玩法如果夹带私货,基本上就是县级官僚跟进奏院选人串通一气,勾结之后,只要出借人死全家,那也是死账。
当然了,这种吃相太过难看,纯粹的就是抢劫,玩这一套的,便只有少数穷苦地区,横竖都是穷苦地区了,再苦一点,其实也没什么。
“破家县令”的完美展现,这是很多发达地区,尤其是两京六都广大人民群众无法体会的。
这是一种别开生面的快乐。
至少玩这一套发家致富的县长们,感觉都挺快乐,也很爽。
当然最后朝廷还是财政不良,欠下的债多不胜数,这就需要用到更多的赖账技巧。
在两大流派的“摊派”盛行之前,皇唐天朝的中央政府在转嫁内部矛盾之前,都是靠对外输出矛盾为主,这种时候的“赖账”形式,其主要承担的载体,就是现在各个边疆区、行省、都道府的曾经土著。
“天竺奴”的绝迹,除开人口大迁徙之外,其中还伴随着“太昊天子”名头之下的族群仇杀,扶持一部分人,打压一部分人,消灭一部分人。
然后再将“施暴者”直接毁灭,直接从时空层面完成完美的赖账。
有人想要讨债,去黄泉先拿到继承权再说。
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你说个篮子……
正因为知道“赖账”的种种血腥,才让刘亿听到钱镖的轻描淡写之后,浑身难受。
刘亿是见过血的,手中的人命也不少,仇家遍布各地,但是,他的杀戮,他带来的死亡,还是江湖仇杀为主,死的人也是有限的。
可是斯文人、体面人的轻描淡写之间,死伤数万不过是一页纸。
作为一个河北人,刘亿对这一切是熟悉的,本能地还带着青少年时代对“斯文人”的敬畏。
“钱先……钱主任。”
“喊我老钱也行,刘相公没必要多礼,都是自己人。”
“也是。”
刘亿点了点头,自己老婆的大侄女,现在人在东京,侄女婿更是《时局图》中的一份子,大家的确是自己人。
“那……老钱,接下来,北苍省应该怎么做?”
“收过路费。”
“嗯?”
眉头紧皱,刘亿有些担忧地说道,“这种事情,我也考虑过。可是现在北苍省并无抗衡‘南海宣慰使府’的实力,一旦海南省召集南海诸省,按照职权,是可以直接罢黜我的职位,到时候……”
尽管现在的“南海宣慰使府”的确是吃瓜群众为主,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状态,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对于图谋不轨的地方强权来说,好用的大义,不用白不用。
正好还能瓜分某些弱者的地盘。
“名义上,还是朝廷的财政收入。但是沙县境内的港口码头,又没办法在这时候向朝廷上缴收入,临时性的托管,是很正常的战时操作。刘相公的第一笔稳定收入,就是管理费。除了资金之外,还有实物收入的托管费用,现在南海已经打通了广州港的渠道,去年赈灾粮运动带来的惯性,已经拓宽了渠道,很多以前不能做的生意,现在已经可以做,只是‘民不举官不究’。”
“难怪现在局势这么动荡,过路费反而多了。”
“‘交苍线’已经事实上小规模运行,只要没人捅破,南海的货,就能破天荒地通过自由贸易抵达湖南省。这可是意义重大,缺少了苏州市舶司这一环节,扬子江会有多少人出来冒险?除开扬子江,南苏州那些邪教、大庄园主,也就可以将一部分剩余产出,自行跟扬子江的客户交易。以前朝廷方方面面严格管控,多少都要过一手,现在则是不需要,尽管还是非法的,但在朝廷明文追究之前,这买卖不会没人做。”
“不错。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买卖才没人做!”
三言两语,刘亿明白了钱镖指出的重点,如此一看,北苍省的地理位置,似乎要恢复到历史地位上去。
曾经的杀龙港贸易之发达,远超现在,当时南海地区还是小国林立,伴随着“人口大迁徙”,也伴随着帝国的直接统治范围到了南海的西海岸,杀龙港的地位,也就迅速退化。
尽管还是能够养活很多人,但几乎九成九的船只,其实都是在形式上吃“皇粮”。
“除开管理费,就是实物折旧费用,这一块,刘相公,老朽就没必要再多废口水了吧?”
“实物折旧……”
沙县几个港口,除开现金收入之外,还有实物收入,按照北苍省的人口集中特点,诸如食品、纺织品、药材、木材等等,都是可以就地变现的。
这一块的搂钱手段层出不穷,几乎就是相关部分稍微打个马虎眼,就能让不少人完成个人的财富积累。
而现在钱镖所说,就是将复杂的东西简单化,一个“漂没”打天下,顺带还能搞拖延战术。
这一切,就要看刘亿的野心到底如何,野心和魄力不一定正相关,但息息相关还是没问题的。
同时,刘亿也要判断王角在“中央核心区”到底能折腾多久,折腾多大规模……
稍微判断错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部分主要是拉拢省内官吏,本乡本土的吏员,进项是看得见的。刘相公只要能给他们增收,那刘相公就是自己人。有些事情,当官的未必敢跟朝廷作对,但是本土吏员,却胆子大得很。”
“若得北苍省省内支持,能走到哪一步。”
“这就要看刘相公的实力了。”
钱镖也不含糊,直接点了点“苍龙道”以西的地区,从半岛到群岛,再到“狮驼岭”,“这一片,乱党和邪教犬牙交错,大庄园主大农场主也很集中,所以,如果刘相公所图,必然跟他们起冲突。南海省、安南省、茶南省、茶北省,这四个省,两个省贫弱不堪,不值一提,江湖势力反而更大一些。但是南海省、安南省,这就不一样,涉及到了‘南海四大家族’中的李家和杜家。所以,刘相公不妨大胆一点,分一杯羹给他们,换取支持。”
“……”
可以说是秒懂,尽管钱镖已经说得很直白,但还是含糊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凭什么“分一杯羹”,刘亿哪来的本钱去分?
刘亿是没有,但国家有。
钱镖的潜台词,就是“公器私用”,朝廷的津渡关卡收入,那是国家的,现在刘亿把它拿出来,跟外省的豪门一起瓜分,这听上去不仅仅是吃里扒外,更是脑抽。
但是……
富贵险中求啊。
真要是拉拢成功,换取到了支持,隔绝中央就轻松的多,基层有本乡本土的低级官员,上层有地方豪族进行遮掩,中央有王角这个侄女婿在搅动风云。
这样的外部条件内部优势,还无法完成发育,还做不到把北苍省打造成刘家的自留地,那刘亿也不用混了。
事情讲的这么直白,账算起来就非常明了,刘亿所求的,现在也是要在这个疯狂的时代中,改变一下家族属性。
什么狗屁江湖儿女,“南海四大家族”难道是天生的豪门吗?
冯、冼、李、杜,多一个刘家……南海难道就会变得很挤?
这买卖,做得!
604 南海那个写小说的
海南省首府海口,教育部和兵部联合管理的飞艇基地内,一艘老旧的飞艇正在作起飞前的最后检查,蒸汽机的工况依然很好,这是武汉工业的最高杰作。
尽管制造难度和复杂度比不上最先进的机动船,但是,它能飞。
此刻,登机的海南省最高长官杜光庭,正在整理着他即将出版的传奇《虬髯客传》第三部,年事已高的杜相公,对“风尘三侠”的故事,自己也非常的满意。
“圣宾公,‘苍龙道’传来的《时局图》,不知您有何见解?”
“能有什么见解?”
杜光庭扶了一下老花镜的眼镜腿儿,今年已经八十岁高龄,若非三年前的乱党突袭杀龙港,他早就退休了。
结果拖到了现在,却依然没有退休成功,根本无法完成交接班,中央在去年几乎就是真空的。
还死了凌烟阁的阁臣。
这几年,真是魔幻啊。
“北苍省的王角,如今在中央核心区打出这么大的地盘,未必不是在世枭雄啊。而且此人心狠手辣,妻儿皆在东京以为质子,魏武不外如是。”
“哪有那么多想法,这个王角,我是知道的。”
杜光庭将手中的三版校队稿件合上,到了他这个岁数,原本就是从心所欲,能够颐养天年,才是最好的。
也是心态摆正之后,看问题也截然不同起来。
旁人看到的王角,简直就是南海大魔王,专门来祸乱江山的。
可杜光庭看到的,仿佛便是他笔下的英雄豪杰,人民处于危难之间,英雄豪杰挺身而出,该出手时就出手。
此乃真丈夫!
不是杜光庭还是少年郎的心态,而是他自始至终,都渴望着这样的英雄人物。
他自己是做不到的,毕竟,他是一个……道士。
道士们在南北朝之后彻底放弃建立地上神国之后,便进入到了这个时代认知中的日常修仙模式。
杜光庭,他的的确确是海南省的最高长官,但他也是海南省最权威的仙长,尊号“东瀛子”。
给海南省袋鼠、紫晶蟒、内陆盾尖吻蛇开个光,让它们不要捣乱,最灵验的大概还是杜仙长……
不杀生是不可能杀生的,作为一个道长,除了批注一些经典,抄家伙干咸水鳄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八十岁的糟老头子还能写“风尘三侠”,那指定也是有一颗坚韧的心。
是道长,也是一省之长,是糟老头子,也是猛男。
身为一个老年猛男,杜光庭一看到《时局图》就觉得真不错,半生沉浮都很太平,到他八十岁的时候,整个帝国的画风都变了。
人生啊,真是很难说得清。
所以,当同僚问他有什么看法,他能有什么看法?
他都八十岁了,还能折腾什么?
折腾个屁啊。
反倒是点评人物,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将来写,也能用上。
就当是建立了人物卡。
杜光庭很想写一本穿越,找个主角跟张子搭档,一定很有趣。
想着想着,杜光庭精神抖擞,完全忘了还要继续跟同僚说话。
而等着杜光庭下文的同僚也是一脸懵,见这糟老头子竟然一个人在那里“嘿嘿嘿”,便是见怪不怪。
因为,这说明杜光庭的灵感来了。
“东瀛子”道长的灵感,是没人愿意打断的。
毕竟,道长的,是海南人民群众为数不多的精神食粮,养活了不知道多少海口街头的茶馆,改编的小剧场多不胜数,还有各种评书、说书,当真是精彩。
如今售卖袋鼠肉,也是会打着“风尘三侠”的旗号,虬髯客当年为什么这么牛逼?为什么能够在海里那么猛?
因为吃了袋鼠肉。
至于李靖年轻时候有没有吃……这不好说。
毕竟卫国公年轻那会儿,还没有海南呢。
“红拂女”大抵上也是不吃的,毕竟她是杨素的人,吃袋鼠肉,感觉是差了点儿仙气、贵气。
还是猛男“虬髯客”吃的好。
这光景,杜光庭便想到了一个故事,王角这样的年轻人,当年要是在湖北造反,张子一定是会有另外一种风格的。
一定是这样。
脑海中的故事徐徐展开,人物卡建立之后,便是大纲搞起。
只见海南省的一省之长为了骗稿费,当时就起草了一个分卷标题——南海魔王转世武汉,地上魔都风云突变。
大抵上,便是个南海魔王投胎转世“地上魔都”的故事,而南海魔王之所以转世在武汉,是因为当年张子在“杀蛟滩”的封印松动,曾经“覆海大圣”蛟魔王,便是借机出世了……
杜光庭的同僚才看了个大纲三言两语,就已经激动起来,这故事得劲儿啊,给力。
富国安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哪有重要。
“圣宾公,何时能出版?”
“尚未成稿,出版什么就出版?”
杜光庭说着又叹了口气,“再者‘金菊书屋’现在已经拆分,有些事情,可没那么便利。你们‘南海宣慰使府’现在要打探湖南的消息都如此吃力,不正是如此么。”
“……”
合着你什么都知道,就是要装蒜是吧?
杜光庭也不怕别人看穿他在装傻充愣,他怕什么?他姓杜,他还是海南省的一省之长,他都八十岁了,还不能享受享受?
接着奏乐,接着舞,接着写……
先爽了自己!
不过为了创作新的传奇,还是要更加了解一下主人公的。
南海魔王的原型,是在杀龙港长大的,可以去拜访一下。
找不到南海魔王,找到南海魔王的妈,还有师傅,也是一样的。
创作嘛,不需要一毛一样。
还有作者的想象力,要发散思维。
再说了,杜光庭早年写的《三十三剑侠传》,其中之一就是“狮驼岭钱三郎”,单枪匹马、白马银枪,狮驼岭一隅之地,就是钱三郎平定下来的。
猛男,就是让人欣赏。
心中有了计较,这次飞杀龙港……哦,现在叫沙县,便是要好好地跟“狮驼岭钱三郎”聊一聊、谈一谈。
猛男的真实想法,写到书中,应该是会更加生动吧。
至于别的,还能要求什么呢?
“圣宾公,国朝诸事败坏,就算不为自己,为子孙计,也该出出力、想想办法吧?”
“别犯糊涂,我们这里是海南,遍地的罪犯。流放之所你想怎样?割据一方?有那个实力么?”
神情不屑的杜光庭满头银发,抬头纹非常的深,胡须比较短,但修剪的很是齐整,在海南这种地方,长须美髯是个受罪的事儿。
“可是,如果安南省、南海省有所求呢?”
“李进这根安南省的最高长官,守家可以,进取就不要想了。”
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杜光庭又道,“换作别人,岂能让‘交苍线’运转起来,偏偏李进这个一省之长,就眼睁睁地看着‘交苍线’跑马走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宁肯委曲求全,也不敢行险。他想哪边都不得罪,最后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噢,对了。‘交苍线’有个反政府武装,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交州大学学生组织的。”
“可是蔡进才?”
“对,是他。”
“‘特别铁路职工部’,应该是叫这个。”
“唔……不错。”
没有多加点评,但这个“不错”,还是让杜光庭的同僚们都觉得无语。
一个反政府武装的领导人,你堂堂海南省的最高长官,结果还赞叹有加?!
注意一点朝廷的体面行不行?!
登机之后,杜光庭便没了聊天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地构思自己的传奇,最近几年出现的风云人物,他觉得都很有趣。
不仅仅是年轻人,有些年长者,也是爆发出了惊人的魅力。
老不死的黄巢,杀龙港的刘亿,反出家门的李存勖……
都是换了人间啊。
……
“什么?!杜光庭要来‘苍龙道’?”
“不错,不过随员都是‘南海宣慰使府’的人。”
“海南省省府官员呢?”
“不多。”
“奇怪……”
纪天霞从钱镖这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很惊讶的。
南海因为相对落后,地方市镇的自治比较重要,甚至是街区自治也比较常见,所以各省、都护府、羁縻州,都是相对统治松散的,朝廷主要关注的,都是人口稠密区或者交通要道。
因此,长期以来“南海宣慰使府”都是非必要情况,都不会动弹。
当然了,因为朝廷的天然威权,一旦动弹,都是非同小可,不是非死即伤,就是破财消灾。
横竖总得来一样。
“钱先生,海南省那边,是不是也有什么想法?”
“海南省东海岸的庄园主、豪强,肯定是想要减少税赋,这一点不用多想。所以,‘拆分税务’一事,对海南省省府地区和东海岸,吸引力极大,不过海南省毕竟是横跨两海,‘东海征税船团’巡弋南北,他们豪强有什么想法,也只是想法,付诸行动是不可能的事情。”
言罢,钱镖也是一脸傲然,“当年‘狮驼岭’方面,有不少海贼团都是海南省豪强组织的,结果最后都没有合力一战的勇气。朝廷仅仅是权威,就让他们不敢造次。现在,权威遭遇到了接二连三的挑战,又是天灾人祸,自然就不满和野心同时迸发出来。”
有些往事,同样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点,其选择,显而易见的不一样。
纪天霞微微点头,然后道:“看来,南海也会不太平。杜光庭本该三年前就退休,没想到还做到了现在。”
期间还发生过即将接班的海南省最高长官途中暴毙一事,这就更让朝廷高层极为倚重杜光庭的人脉和能力。
虽说不少人都腹诽杜光庭就是一个写的道士,他哪里懂什么“代天子牧民”,可还别说,杜光庭在海南省,还真就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叛乱。
类似乱党冲击首府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甚至还有个别大庄主的暴动,但最后都是平平安安,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可现在杜光庭已经八十岁,再拖下去,还能拖多久?
朝廷迟迟没有遴选钦点新的海南省一省之长,其缘由也是非常的直接,以前一个流放地、边疆区身份的最高长官可能不重要,但现在每一个最高长官都是弥足珍贵。
拿到一个位子,就等于多了一层重要力量。
所以不管是凌烟阁还是中央进奏院,都是宁肯博弈之后摆烂,由得杜光庭身居高位写做法事看风水,也不愿意再遴选一人前往南海。
让谁接班都是问题,那就不如不接班。
可现在的状况,显而易见,到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地步。
杜光庭突如其来,宛若嫖嫖乐老先生第二,这就不得不让北苍省上上下下好好地接待。
于刘亿而言,这很重要;于纪天霞而言,那就更重要,毕竟事关他的小命,来一个部堂级大佬,那街头治安肯定是也要好一些。
这样,自己被刺杀的概率,肯定是要低一些。
就是这么卑微……
至于海南省的最高长官为什么要来,说实话,纪天霞现在真的不想知道。
苟且偷生成为一种福利,真是让人悲从中来。
“你若是想要借用杜光庭的身份来遮掩撤离,我看还是算了。”
钱镖大概能猜到纪天霞的想法,但这是不可能的,不是没办法运作,而是杜光庭现在根本就不惹事儿,也不招揽事儿。
这两年内,杜光庭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再版、三版《虬髯客传》,然后就是《三十三剑侠传》修订版。
至于一些道教经典的批注,东瀛子真人现如今也不怎么上心。
人生逍遥,何如修仙。
别人还真拿这个八十岁的老东西没啥太好的办法,连乱党都懒得去搞死他。
因为没意义,杀杜光庭还不如杀刘亿、纪天霞来得响亮呢。
谁不知道杜光庭就是一个写的……
“钱先生,我也就是想想。”
纪天霞一脸憋闷,叹了口气,“现在让我搭他飞艇离开,我也怕飞艇上有炸弹啊。”
605 驼铃声至
飞艇永远是个新奇玩意儿,整个帝国的飞艇,也就几十艘,剩下的飞行器,基本就是热气球。
至于滑翔翼,也不是没有,但基本不可能当做通勤工具来用。
杜光庭乘坐的这艘飞艇,名叫“南小岛袋狼号”,南小岛就是海南省大陆南岸的海峡对岸岛屿,岛上有一种有袋类带虎斑纹的犬科动物,因为长得像狼,又有育儿袋,所以被命名为“袋狼”。
当然,“袋狼”并非只在南小岛有,只不过现在唯有南小岛还算常见,原本在海南省北岸地区,也是有生存踪迹的,后来因为各种产业的缘故,袋狼的迁徙都是远离人口稠密区。
也只有在附近的东海大岛雨林中,还能找到离人口稠密区比较近的种群。
围观“南小岛袋狼号”的人很多,飞艇在第二水库以东停驻,那里地势相对较高,有着整个沙县的最高灯塔。
灯塔周围开辟出来的平地,本就是驻军的操练场所,早年间唐军为了安全,是将沙县打造成军事基地的。
只是随着“人口大迁徙”,部队这才撤离了这里,现在北苍省的军事基地,一般的堡垒、哨所,都是在大陆上,而不是在沙县这个海岛。
所以,“南小岛袋狼号”停驻的地方,算是比较空旷清闲,只是看热闹的多,也就吸引力大量普通百姓过来看个稀奇。
尽管上次“甫里先生”自己就已经坐了一回,那些为了让嫖嫖乐老先生不白花钱的海南著名优伶们,也坐了一回,赶着来沙县,就展示过飞艇的威风。
物以稀为贵,更何况还这么炫酷。
原唐军基地早就改造成了北苍省的疗养院,平整的地面其实是草坪,本地老百姓想要围观,也是隔着铁丝网看。
巡逻的大兵都是穿着半身胸甲,除了横刀之外,肩头还扛着带刺刀的大铳。
红黑双色,就是唐军的主要色调。
疗养院内部有温泉,刘亿接待杜光庭,便是直接奔温泉去的。
他也知道杜光庭喜欢写,疗养院、度假村,显而易见是最好的地方。
“圣宾公,不知此行……所为何事?”
身为北苍省历史上第一位一省之长,刘亿在官场序列中,跟杜光庭是一个级别的。
但毫无疑问,阁老和阁老之间都有区别,何况是刘亿跟杜光庭。
哪怕职级二人一致,杜光庭还有勋位,这是刘亿需要折腾好些年才能有的东西。
“放心,小刘你不用太担心。”
杜光庭喊刘亿小刘,并没有摆资格的意思,实际上在刘亿老家,长者以示亲近,都会这么称呼。
“老夫这次出行,主要是因为南海邪教,尤其是南苏州‘身毒太上道’为首的这一批邪教。”
想了想,杜光庭又强调了一下,“跟《时局图》没什么关系,老夫也不代表杜家,中央的事情,老夫也不掺和。”
说罢,杜光庭便跟刘亿解释了一下:“海南各州各县各矿区,目前都有一些问题,大量邪教徒开始传播教义,让省内诸多地方,都是变得混乱起来。老夫这次过来,就是想要详细了解一下邪教的发展动态,也好以防不测。”
“当然,这是为长久计。”
交底是不可能交底的,但是建立互信,并非一定要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目的,只需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不会做什么,这也就有了互信的基础。
杜光庭一番话,看似都是废话,甚至几近放屁,但刘亿也明白了杜光庭对北苍省是没有任何想法的,杜相公老前辈只想在海南省的“一亩三分地”上蹦跶一下。
多的,是不会掺和的。
这让刘亿很高兴,如果才想着“南海四大家族”有五个,结果其中一家就上门要好好地教育教育,这就很不美好。
现在嘛……
无非是好吃好喝供着,然后“南海宣慰使府”框架下的会议该开的就开,顺便还能喊南苍省的哥们儿过来一起咪个小酒。
生活,是需要滋润的。
于是乎,三月份的北苍省沙县,一切都是安定祥和的,是整个帝国的版图之中,为数不多的天朝乐土。
没有纷争,只有和平。
杜相公在沙县写,刘相公在沙县琢磨着招兵买卖,而一个个人物,则是活动起了筋骨,成了杜相公笔下的素材。
老百姓们继续每天例行过来看不飞的飞艇,宛若在看一台平平无奇的挖掘机。
而此时,在沙县的西港,《上天报》有了自己的报社,报社的负责人王中,最近琢磨着是不是搞个比赛什么。
斗狗斗鸡都行,甚至斗牛也可以。
合伙的人也有,一股外地来的豪客,别的没有,就是牛多。
各种各样的牛,只要是能在热带地区生活的,他们都有。
甚至连野生的白肢野牛也能运来沙县。
如今《上天报》的影响力极大,甚至一度让刘亿动摇了心,他是反对发展赌博业的,但是《上天报》现在是日发行量五千以上的大报,一群“赌狗”想着从王三爷这里搞钱。
每天的流水,都异常的恐怖。
这怎能不让刘亿眼馋,要是彻底搞到手,那真是发得不能再发。
然而屁股决定脑袋,如今是北苍省一省之长,刘亿显而易见不能胡乱噶韭菜。
当不事生产成为一种风气,受伤的人,可谁也没有规定只有老百姓自己的。
摇摆不定,就是刘亿现在的心里状况。
不是他不想雷厉风行,而是《上天报》能不能复制,“赌狗”的那种特殊气息能不能清除,才是真正的关键。
只是最近有些青龙镇的人,提出完全可以搞竞赛博彩业,这样一来,赌性就少了许多,尝试乐趣的,或许会成为主流。
于是刘亿摇摆不定的心情,进一步起起伏伏。
非职业“赌狗”们也是有交际的,也是有交流的,感觉到刘相公的犹豫踟蹰之后,那些因为“缘分”而聚集在沙县的“赌狗”们,纷纷减少了刺激,开始追捧各种竞技类的彩头。
比如斗狗、斗鸡、赛马等等。
轻轻松松就创造出了“小赌怡情”的姿态,这就很吸引刘相公。
而第一个专业赛狗场,并非是沙县本地人搞出来的,反而是外地来的豪客,搞了这么个场面,专门用来跑道赛狗。
基本都是清一色细犬或者灵缇,其中尤以冠北省灵缇为佳,去年开始的竞速追逐赛,连续七个月的冠军都是“冠北省灵缇”。
原先的血腥斗狗虽然还存在,但明显数量少了,也无法正式登场,远没有正规场地带来的竞技感强烈。
因为正规,更让刘相公心动。
心动之余,对于这些正规场所的幕后金主是谁,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
沙县西港有专门的轮渡公司,渡轮航线是固定的,往来于北苍省的大陆主体和沙县整个岛屿。
此刻,在北苍省大陆内湾码头上,新盖的一栋临街大楼内,居然传来了诡异的驼铃声。
伴随着驼铃声,很有节奏的鼓声也响了起来,然后是各种悠扬的器乐声响。
时不时还有女子的低吟哼唱,唱的是什么,完全没人听得懂,但是鼓点掐的极为精妙,伴随着大楼内部空旷的环境,竟是创造出了一种神秘的空灵感。
从外到内,为了通风、阴凉,廊柱之间都是洁白的丝绸悬挂着,海风轻轻地一吹,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而在这些飞舞的丝绸之间,每一根廊柱内侧都有一个赤足藕臂的妙龄女郎,她们露着肚脐,蒙着面纱,脚踝、手腕、腰肢……都是细碎的银制小铃铛,随着空灵的女声吟唱,她们也跟着驼铃的节奏扭动。
银铃细碎的声响,在此时极为齐整,于是更添神秘。
很快,戴着面纱的妙龄女郎更多了,她们手中拎着香炉,赤足前行的同时,香炉中的香气、烟雾都弥散开来,不多时,整个大楼的内部,都氤氲缭绕,看上去无比的神秘。
伴随着更多女郎前行,当内部出现了松软的地毯,正中央的高座上,一人宛若卧佛,半睡半醒,享受着几个女郎的揉捏、按摩。
一切都充斥着律动,然而一切都无比的静谧。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神秘,使人情不自禁都会精谨慎起来。
吟唱声中,几个女子跪坐在侧卧假寐之人一旁,手中的细绒毛笔,缓缓地在假寐之人身上画着。
红色、黄色、黑色、白色……
各种颜色,被画成了各种图案。
神秘的图案,让侧卧之人看上去很是诡异。
“咋还没画好?!赶紧的,麻溜儿的,还让不让人‘衣锦返乡’一趟了啊。我跟你们说你们少来整这一套,我兄弟现在那可是老牛逼了……”
“教主仙福永享,必成极乐大神明……”
“教主仙福永享,必成极乐大神明……”
……
周围的女子纷纷喊着口号,让侧卧之人很是无语。
“可别整啥极乐了,还搁这极乐呢,我都被你们极乐成啥样了。我现在连一百三十斤都没有了都,再不整几口像样猪头肉,我指定是活不到明年。”
“哎呀,太不容易了呀。还以为回不来呢,我兄弟家的椰子饭,那真是……嘎嘎香。”
“教主仙福永享,必成极乐大神明……”
“……”
无语的刘澈不想说话,你说他一个比发配到“苍龙道”的工程师,怎么就成了邪教教主了呢?
其实当上邪教教主,那都不是个刘澈在意的事儿。
关键是让圣女们都怀上了,这是个事儿,大事儿。
你就是种马,那也没有这样折腾的。
可事情的发展,显而易见没有按照一个正常人的奢望而发展,刘澈在南苏州那已经不是水深火热……
倘使有个“大叫唤地狱”,那里头瞎叫唤的,指定是以前宛若人干的前辈兄弟们。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再说这乡面积挺大的。
刘澈其实也心中有数,他就是个傀儡,推出来吸引火力还有眼球的。
现在的状况,他说他不是邪教头子,那也不好使,副教主、太上长老家族才是邪教的核心力量,他们说怎么着,那就是怎么着。
刘澈无力改变。
现如今,也就是尽可能地让自己轻松轻松。
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毕竟二十几个儿子、三十几个女儿要养活呢。
虎毒不食子,五六十个子……那更不吃了。
所以,相较于自己现在的宽松环境,刘澈更担心兄弟王角。
要知道,副教主崔龙城,可是带着“诚意”去中央核心区的。
去了之后,传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好消息,传教布道很成功。
另外一个是坏消息,已经从湖南转进黔中。
这些事情,刘澈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细节上他只想知道崔家娘子们,有没有睡了王角。
大抵上是还没有发生,否则,他刘澈身为“教主”,能不不知道这些教内的情报?
……
又继续当了几天种马,刘澈终于在本地收到了一个重要情报,那就是,海南省的“东瀛子”道长,居然也在本地,就在对岸的沙县。
然后刘澈就知晓了一个情况,“东瀛子”道长此行北苍省,就是过来看看南海邪教的发展。
臭道士大概是想效仿祖师爷,搞什么“伐山破庙”。
好买卖,一本万利。
不等刘澈说要去沙县转转,监视他的“身毒太上道”圣女们,就开始询问刘澈可有应对“伐山破庙”之法。
这破事儿……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几十斤肥肉都交代了,还能怎样?
穿越时空他也打不过张天师啊。
至于不穿越……
不穿越他也打不过海南省的最高长官杜光庭。
杜相公别看是个写的,该威风的时候,那是半点都不曾松懈。
如今,杜相公的使者,刚刚好,就在外头等候着。
在杜光庭的秘书拜访之时,驼铃声、悠扬的女中音……纷纷又响了起来。
这让刘澈整个人的形象,更加地像邪教头子……
606 有些小说很垃圾
“奏乐,奏乐。”
“还有那什么舞,跳起来,跳起来,给几位相公助助兴。”
“我这儿也没啥好招待的,就是一点小酒小菜,大家吃好喝好,可不许不尽兴嗷。来,都走一个,干了!”
刘澈当着一群海南省省府秘书的面,斗碗满上,吨吨吨就是一通灌。
看得这群海南省来的秘书直接傻了眼。
这“身毒太上道”的教主,怎么瞧着不怎么正常呢?
“呃……好酒!可惜没有猪头肉,要是再来俩大腰子,那真是太美了兄弟们。”
“……”
“……”
几个秘书闭了嘴,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来的时候那可是把邪教头子想象成了各种妖魔鬼怪,结果就这?
直接鄙视好么。
他们可是正经科班出身,都是上过大学的。
只是没曾想,刘澈攥着一只鸡腿问道:“你们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海口的归守明还在不?他我老同学。”
“教主,别光吃菜,喝酒呀。”
陪酒的圣女穿着暴露,露着沟抛着媚眼给刘澈满上。
“小翠儿,去给哥整点花生米儿,这喝酒喝着不得劲儿啊。”
“奴家这就去。”
闺名小翠儿的圣女,当时就起身,去给教主老公弄一碟花生米。
就爱这一口。
“归……归公?”
有个秘书一愣,“阁下竟同归公有旧?”
刘澈哈哈一笑:“啥玩意儿就有旧,我有旧他奶妈!我他妈在石城念书那会儿,他我隔壁宿舍的。后来这小子就奔北京去了。”
“……”
“……”
“……”
陪酒的几个秘书眼珠子都鼓在了那里。
直接傻了眼,这什么情况这?!
邪教头子竟然还有这背景?!
只听刘澈咪了一口酒,一桌的山珍海味吸引不了他,反倒是凉拌的黄瓜那是相当的中意,夹了一筷子,里面还有干丝和海蜇、木耳,吃起来无比脆爽。
嘎吱嘎吱嘎吱……
咀嚼了好一会儿,刘澈这才接着道:“归守明这小子,我一直怀疑他好男风,你们是不知道,这驴日的在石城那会儿,在澡堂子一边拍着自己的屁股一边问我们一个学长,白吗?嫩吗?好家伙,那真是好家伙……啧啧。”
摇头晃脑的刘澈又喝了一口酒,“后来捏,我学工科,就跟他不见面了。再后来呢,他娘的老子居然被发配到了黑水!你们说!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我可是国朝栋梁!他妈的……”
“教主~~”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只见小翠圣女去而复返,亲自端着花生米到了一旁,“教主~~你也没说吃哪种,奴家只好什么都拿一样。”
“都行,都行。翠儿,你这浪劲儿,我可真喜欢!”
“那教主什么时候让奴家怀孕啊……”
“再酝酿酝酿,酝酿酝酿感情。也不是我谦虚,五十几个儿女了,我是真的很有压力。需要放松放松,精神上的,肉体上的,总之,需要放松。翠儿,你也是知道的,我的精力,那不能跟我兄弟比啊。人家精力旺盛,去读个大学,顺便就成立了一个‘劳人党’,又顺便打下了十好几个州的地盘,我不能跟他比啊。对不对?”
“教主~~王相公龙精虎猛那是天赋异禀,可教主您也不差啊,只要勤修苦练,一定能达成九十九子的目标……”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摸索……”
一杯苦酒下肚,实在是感慨。
“是上下而求索啦,教主你背错了。”
“翠儿,就我现在的情况吧,能摸索……那就不错啦!可不敢求索啊,我怕死。”
“……”
“……”
“……”
来访问的秘书们不明觉厉,陪同的圣女们则是不由失望。
总之,心情都很复杂。
不过硬要比较一下的话,大概还是海南省的秘书们心情更复杂一些。
他们本以为邪教头子很狂暴很狂野,来的时候是心怀畏惧的,怕邪教头子突然就暴起,把他们给嘁哩喀喳。
杜相公的差事,听着就很恐怖。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跟“身毒太上道”的教主打交道,那叫危墙吗?那是豆腐渣工程。
结果刚一见面,以为是个山炮精现形,顿时心中鄙夷。
他们什么身份,在大学中“吞云吐雾”,乃是化龙之才,将来登堂入室,也是相当的正常。
要登就登“天子堂”。
结果现在一听,合着他们读过大学的经历,跟刘澈一比……那啥也不是啊。
至于刘澈口中大概率好男风的归守明……那可是海南省北州州长,原海口县县长,原海南省省府办公厅主任,原省府办公室首席助理,杜相公的幕僚秘书、机要秘书。
在南海这一带,绝对算得上精英。
放国朝的体制之中,也前途光明,年龄摆在那里,二十年之后,东京必有一席之地,部堂级的种子。
结果在刘澈口中,大约就是个澡堂卖屁股的……
太魔幻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几个秘书还能神色镇定,已经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心性沉稳。
然而听到邪教头子说自己兄弟……那就完全不能淡定了。
“劳人党”的党魁,北苍省史上第一个大考状头,是这货的兄弟?
杜相公的都不敢这么写好么?!
杜相公笔下的男主角,哪个不是受尽千辛万苦,甚至各种磨难,才有了微薄侠名。
结果跟刘澈比起来,那叫主角?!
那都是配角儿!
这,才是主角儿!
后宫佳丽的数量,帝皇都没法比。
就眼前的莺莺燕燕数量,不是秘书们没开过眼界,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劲儿大的。
谁还不喜欢个浪的?!
尤其是还有这么多娇滴滴的小浪蹄子,那真是不要太幸福。
生活绝对充满了乐趣还有惊喜。
羡慕,很羡慕,非常羡慕!
“来,以后去南苏州,报我的名儿,好使。‘杀龙港刘哥’,南苏州的朋友都知道的。再走一个!”
“……”
“……”
“……”
默默然拿起酒杯,跟刘澈干了。
秘书们完全忘了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直接被刘澈相当爆炸的履历给带到了南海的海沟中。
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钱美女一大堆。
这日子真是太美了!
归守明是同学,那说明朝中有人;王委员长是兄弟,那说明江湖上也有人。
美女不缺,关系不缺,还是“身毒太上道”的教主……
完美人生啊。
这么一看,杜相公写的传奇,分明就是虐主。
垃圾,以后不看了。
真主角模板还得看刘教主的。
刘教主这个“身毒太上道”教主,也是有诨号的。
“赤龙真君”刘真君,说的就是“杀龙港刘哥”了。
至于为什么叫“赤龙真君”,那也是为了蹭热度,蹭一千多年前的热度。
汉高祖皇帝起家时候,“赤帝子”“白帝子”的恩怨,都是有数的。
刘哥姓刘,汉高祖也姓刘,蹭一下又不会怎样。
而之所以用到了“龙”,完全就是因为两百年前“黄冠子”真人搞出来的“天子斩龙台”太牛逼。
斩龙是因为龙不服,现在这条龙,那是服的,是好龙,不是恶龙,“太昊天子”那肯定是重重有赏。
所以“赤龙真君”这个诨号,在江湖上的说道,那就是多了不少,在官方这里呢,也能在实权大佬面前揶揄一二。
只要有人帮忙说话,那“赤龙真君”就是真大佬口中的谈资、笑话。
一般来说,活成笑话是最安全的,不怕被人弄死在街头巷尾。
刘真君这光景在酒桌上各种吹牛逼,什么当初王老弟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读书那会儿,他就帮着印刷肉文,不要太嚣张!
海南省来的秘书们一开始觉得邪教头子是山炮精转世,此时此刻,已经反彻底的风中凌乱,明白了自己才是小白,自己才是没见识的土鳖。
他们哪儿有见识啊。
真大佬还是得看刘真君、刘教主的。
“哥儿几个,我这次从南苏州过来呢,就是为了几个事情,指定是不会闹事的。有人闹事呢,看情况合适不合适,我也帮忙通个风,报个信儿。”
“教主……不是,前辈,不知再临北苍省,所为何事?海南省那边……不知前辈可有安排?”
“放心,绝对放心,千万放心,我们肯定不去海南省折腾。我这次回杀龙港呢,一是为了猪头肉大肘子还有椰子饭,二是为了买点地皮盖房子,实不相瞒,南苏州乱啊,竞争太激烈了,搞个迷信组织很费时间和精力的,我这又是几十个儿女,不能成了同行的人质啊,对不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不是这个理儿?”
“……”
“……”
“……”
刘澈说罢,又是自顾自干了一杯,然后剥着盐煮花生,一边吃一边道,“我兄弟现在事业这么大,又是正经的事业,我不能添乱啊对不对?所以我就跟几个教派同行商量了一下,该转型的时候,就得转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啦。愚民是没前途的,搞什么地上神国****更是扯淡。为了仨瓜俩枣的,顶着那么大的风险,不值当。”
“……”
“……”
“……”
秘书们刚想点头,忽然一个激灵,你这还不如继续邪教事业呢。
王角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反贼,邪教都比他强!
“哥几个也不要见气,就这么个朝廷,我寻思着也该完蛋了。都三百多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事儿层出不穷,就说你们几个吧,你们能乐意过来?那不是上官有名,下官不得不从嘛。杜光庭这个糟老头子压着你们来,你们就得来。龙潭虎穴也得搏啊。”
“……”
“……”
“……”
“我刘澈不整虚的,先讲开了,交个底,也就免得瞎猜。”
嚓。
抓了一把蒜香花生,很脆很香,咀嚼起来回味无穷。
剥花生的刘澈见几个年轻人已经陷入了沉思,顿时非常的满意。
将心比心嘛,谁还没年轻过不是?
不过猛地一愣,刘澈寻思着自己也不老啊。
接着又猛地一个激灵,自己虽然不老,但也不小了,还是单身。
个人问题一天不解决,一天自己就不成熟。
不像王兄弟,该结婚的时候就结婚了,现在事业红红火火。
先成家,后立业,这才是普普通通的人生啊。
自己这样瞎混,也不是个事儿。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事情,之前崔龙城找王角啥也没谈成,但最后自己的处境,明显是变好了。
没有这兄弟,自己怕是指定不行了。
那石城钢铁厂的钢钎,也不是说一百年不变啊。
该磨损,它还是得磨损。
思来想去,认为自己应该正经搞点事业的刘澈,心中有了计较。
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去吃一碗宝珠椰子饭,然后再烤俩大腰子。
从头再来,人生不需要犹犹豫豫、踟蹰不前,该吃大腰子的时候,绝对不能小鸡儿炖蘑菇。
“教主~~别光喝酒啊,得吃菜~~”
圣女小翠嗲声嗲气地催着,刘澈呵呵一笑,“对对对,哥几个,吃菜,吃菜,都是大厨的手艺。”
几个海南省的秘书虽然没有交流,但都觉得不虚此行,收获颇丰啊。
至少知道了海南省北州州长归守明好男风。
以后投其所好,就有了针对性。
升官发财不是梦,是肉眼可见的一条康庄大道。
康庄大道看来是旱道。
“前辈有没有兴趣在海口置业?虽说海南乃是流放之地,又多毒虫野兽,可地广人稀,土地是不缺的。”
“是啊是啊,前辈,只要不在海南传教,很多事情,都是打个招呼便是了。”
刘澈本想直接拒绝的,他虽然是“身毒太上道”的教主,可也没当几天,自己里里外外都使唤不了几个人,去海南传教那不是做梦么。
可是刘澈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凭什么要传教?
自己又不是真的要当邪教头子一辈子。
自己是有理想的。
于是刘澈寻思了一下,正好我现在还有点价值,这要是在海南省也成立了“劳人党”的分部,怎么地也算是对兄弟的支持吧?
想到这里,刘澈于是拿着酒碗冲海南来的秘书们说道:“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还矫情个啥啊。那就说好了,回头我整点家当过去,弄个大房子。毕竟,就我现在的状况吧,也不太合适在这里招摇过市。”
“前辈高义……”
“前辈英明……”
“哈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来来来,满上!干了!”
“干!”
“干!”
607 不是结盟的结盟
海南省的省府秘书们都觉得此行不虚,有吃有喝之后,还有小娘子陪着,完事儿之后,就拍拍屁股揣着红包返回了沙县。
往来的渡轮之上,年轻人都觉得当官不就是为了现在的生活嘛。
安定,祥和,愉悦。
于是见了杜光庭复命,将刘澈的情况、想法、目标,都照着原话说了一通,还给了刘澈的书信,又奉上了南苏州“神国银行”的支票一张。
一口价,十八万。
算是见面礼,绝对到位。
杜光庭对钱没有兴趣,所以就收下了。
小礼物嘛,收了也就是收了。
“小归跟他居然是中学同学?”
“都是石城读的书。”
“真是没想到啊。”
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杜光庭想了想,便小声问道:“此人……可有甚么癖好?”
“好女色,宴席之间莺莺燕燕,左右侍从皆是女婢,约莫三十人上下,多为上佳姿容。”
“奇怪……”
有些不解,杜光庭喃喃道,“既然跟小归是同学,言谈间又极为亲近,怎会好女色?”
“……”
“……”
“……”
几个秘书当时就炸了毛。
之前听刘澈放屁,还以为是胡扯,万万没想到啊,北州州长归守明,当真是好男风的?!
劲爆新闻啊。
不对,不对啊。
忽地,有人想起来,归守明不是有妻子吗?!
什么情况?!
“师傅,听您的意思……归州长,好男风?”
“嗯。”
杜光庭点了点头,“若非小归好男风,我怎会让他离开?也是避嫌。”
倒也没有隐瞒,这事儿吧,说了也就说了,估摸着在小圈子里也是知道的,只是不为大众知晓。
“我的天,师傅,难怪前几年北州有人悄悄地送上美婢,反被归州长训斥,原来还有这等隐情……”
“不然怎么会当上州长?!”
杜光庭横了一眼,“当时几个副州长竞争,他严词拒绝桃色交易,便是官声上佳,于上于下,都是大有裨益。”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喊杜光庭“师傅”的秘书,也的的确确是弟子,也是个道士,只是出仕唐朝做官,体验一下凡间百态。
体验过后,顿时觉得修仙真没劲,还是红尘中摸爬滚打舒服。
“当真是奇怪,‘身毒太上道’的教主,居然是小归的同学。要知道‘身毒太上道’成立的时间,比老夫的岁数还大得多。怎么会是小归的同学呢?而且南苏州的邪教家族,多是清贵之后,崔氏、陆氏、卢氏……都不在少数。这真是……奇怪。”
一直在念叨奇怪的杜光庭,怎么想都想不通。
“师傅,这些也不甚要紧的,只那邪教头子没打算去海南传教,便是最好的。”
“也是。”
“再说了,师傅,如今多事之秋,倘使海南没有邪教泛滥,各地的朋友,也多愿意去海南避难,到时候,都要承师傅您的情分。”
“嗯……”
杜光庭点了点头,拂须道,“此人故事,你们收集一下,老夫便在沙县写个传奇,正好找‘火云书局’刊印。”
“……”
写才是正经事情,什么省内安定团结,什么百姓生活祥和,小事,小事而已。
等到新的官报传达到沙县,杜光庭随意翻看“湘义军”开始转移、收留江淮行省难民的时候,从只言片语之中,猛然看到了一些南海的讯息。
比如说“劳人党”在难民中严厉打击了外来邪教思想的传播,强有力地捍卫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健康……
等等!
这些个只言片语掰扯开来一看,好家伙……横竖都是写着“身毒太上道”五个字。
副教主崔龙城在湖南居然成立了“中央太上道”?!
杜光庭有点扛不住了,赶紧去找刘亿讨论讨论。
作为北苍省的一省之长,刘亿瞄了一眼内容之后,便道:“这个崔龙城,是‘身毒太上道’的副教主。”
“老朽自然是知晓其中的干系,只是,刘君,老朽有一疑惑。崔龙城缘何前往湖南?举凡邪教起事,多在偏僻贫瘠之地。茶南省、茶北省、剑南省,皆是上佳之选。前往湖南,岂非自寻死路?如今事实也是如此,王君竭力围剿,使其不得不流窜黔中,这二三年努力,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呃……”
有些事情,刘亿自然是知道的,可要不要跟杜光庭这样的糟老头子说,就要斟酌斟酌,想了想,刘亿还是对杜光庭道:“杜公可能有所不知,崔龙城当年于交州掳走刘澈,此人便是小王挚友,又是黑水研究站的正牌机电工程师,能力乃是上上之选,唯有品行颇为潦草,这才流落南海。后来……”
“等等!”
后来?别他妈后来了!
杜光庭直接抓住了重点:“这个刘澈,可是‘身毒太上道’现任教主刘澈?”
“正是。”刘亿也是惋惜,叹了口气,“他现在成了邪教教主,自然是回不来了,不过有小王的关系在,想必沙县这里,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
复杂了,太复杂了!
杜光庭从未见过如此混乱的官场,这“苍龙道”的官场和江湖,当真是藏龙卧虎、卧虎藏龙。
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啊。
“如此说来,倒是能解释清楚,为何崔龙城前往湖南。”杜光庭喟然一叹,“王君诚乃君子也。”
“……”
可鸡儿拉倒吧,还君子呢。
刘亿也是无语,这八十岁的糟老头子的确是脑子不太灵光。
侄女婿是啥都可能,就不可能是君子。
“圣宾公,是不是……邪教那里有什么接触?”
“老朽让人接触了这个刘澈,主要是担心邪教在海南引起骚动。如今中央不稳,海南囤积的货物,已经挤压了太多,二十几个月的量,再不消化,是要出问题的。老朽想着,是不是南海各省组成联合市场,先应对难关。海南的粮食产出还是可以的,但是棉花、甘蔗、香蕉还有牛羊肉,希望诸省帮忙分销一部分。否则,海南省的北州还好,西州、东州就要开始杀牛止损……”
经济危机的连锁反应,本钱雄厚的省份还能硬抗,扛过去自然是万事大吉。
通常来说,有个一两年的艰难期,也就差不多了,杜光庭这辈子经历的经济危机也有好几次了,不差这一回。
可如何都想不通,这一回的危机简直夸张。
开胃餐就跟以前几次的“钱荒”造成的损失差不多,再加上中央纸币滥伐,导致南海、东海诸省都开始行业内部默认实物货币或者贵金属,直接就变了个模样。
祸不单行,先后碰上中央核心区的“靖难之变”和“江淮大灾”,紧接着又是阁老升天、湖南自治、河东自保、税务拆分,现在……内阁居然要东巡江淮,目的地不是合肥,却是江都。
你救灾不去灾情最严重的地区镇场子,反而跑长江边去,这是东巡?
杜光庭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便知道,钱镠救灾是假,重新洗牌是真。
可惜,他老了,八十岁,再想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是无用。
身体精力都跟不上,只能自保。
自保的方法有很多,宣示自己的强大,使得更多的弱小群体依附,是一种非常不错的途径。
但问题在于,杜光庭年纪太大,名声上又以写最出名,其次就是“东瀛子”这个道号,正经的官场政绩,说实话,拿不出手。
年龄摆在这里,又没有像样的雄霸子嗣接班人,自然没人投资他,能够榨干这个糟老头子的最后一点官场资源,就是现在海南省省府上上下下的想法。
否则,要是明天杜光庭嗝屁,那些追随的人,岂不是血本无归?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杜光庭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固然心中是不痛快的,但不妨碍他在这个认知基础上运作。
自己一个人,是不太可能让整个南海太平,但是再加上几个省份的官场强人做盟友,这种事情,成功率就要大大提升。
北苍省最高长官刘亿,就是最佳人选。
首先他不是南海本乡本土的,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息,其次他的体制内靠山是上一任北苍省最高长官沙赞,如今沙赞在河东行事,以沙赞的过往业绩来看,不可能默默无闻,必然是有所斩获。
同时刘亿的亲眷之中,多有跟南海本土豪强联姻,侄女婿是“劳人党”党魁王角,而王角是“土生土长”的杀龙港人,于本乡本土的人来说,刘亿怎么地也是半个自己人,最不济,四分之一个,总归是的。
再加上刘亿在江湖上颇有关系,哪怕是闹翻了,但江湖恩怨无非是看给得多不多,给得多,什么恩怨都能了账;给的不够数,再小的仇怨都是世仇。
王角麾下大将“郭雀儿”郭威,出身便是“昌忠社”李存勖的小弟,有这个情分在,南苍省地面上的江湖大哥,即便不说一定要给个面子,不得罪是起码的。
所以,杜光庭此行,便是有捧刘亿的情况在。
建立好信任关系之后,接下来就是在现形的框架下,搞个事实同盟。
当然官方表述起来,肯定不能说海南省、北苍省结盟,大约就是两省之间一定数量金额的货物,首先不卡过路费,该通关通关,该免税免税,先活下来,经济流通起来。
这放一百年前,肯定是意图谋反,但现在不一样,求存嘛,给朝廷上表,无非就是卖惨更直接一点,上去就是一套数据组合拳。
失业率多少多少,亏损多少多少,中央即便不认可,这光景也得认可,否则按照规定,“南海宣慰使府”就要发起财政补贴申请。
羁縻统治尚且还有土贡的减免,没道理现在反而变本加厉吧。
不过刘相公关起门来,跟老婆聊的话,那就比较直接了。
“月丽朵,回头给你弟弟送点礼物。”
“怎么?侄女婿又作了什么妖?”
“倒不是王角作妖,而是今年开始,就要借用他不少力气。”
“怎么说?”
眼睛一亮的萧平,感觉自己攒小金库的机会,大抵上是又有了。
“海南的杜光庭,他这次过来,明面上是考察邪教的动向,顺便写。实际上白天才图穷匕见,跟我商量结盟的事情。”
“他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啧,怎么说话的?你就是想要养老,也得是个太平地方吧?”
“那倒是,宁做太平犬嘛。”
萧平打开首饰盒,看着一盒子的珠宝,很是满意,自从丈夫又升了半级,这金银首饰着实又多了不少。
每天都有惊喜,像她这样的五十多岁妇人,日子当然是开开心心。
“我寻思呢,这次结盟之后,肯定是要有变化的。比如说以前在海南,弟兄们不方便做事,往后就不一样了,该开馆子的,就开。钱就能挣,还能挣得多。没钱啥也不是,对不对?有钱了,弟兄们才愿意跟我走。”
说话间,刘亿想抽一颗烟,见萧平还在,又把拿起来的烟放了回去。
“哎,我倒是忘了问你,侄女婿到底是不是造反?朝廷给准信儿没有?”
“是造反,但朝廷装眼瞎。就这时候了,江淮省几百万难民,难民潮那才是最恐怖的,王角帮忙分流,东京的王八蛋们感谢还来不及呢,还管什么造反不造反。再说了,沙老总也给了话,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东京有些人,正好打算‘借刀杀人’,王角拿来清理政敌,实在是太好用不过。”
“那也太埋汰人了吧。”
“咱们早晚也得对上,搞不好也会被拿来去跟王角拼。他妈的,沙老总现在担心的事情不少,都应验了。”
“咱们还要跟侄女婿对上?”
“那不然呢,朝廷让我带着人去北苍省的北部,掐断‘交苍线’,我是可以阴奉阳违,可要是让我指挥部队呢?然后让我就地筹措粮饷呢?这事儿就成了一石二鸟。我到时候在北苍省,那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所以,得早点算计着。”
“合着朝廷里头都是奸臣,专门算计人啊!”
翻着白眼的萧平很是不爽,好不容易赶上家庭事业都美满,子女也挺出息的,结果这不是结果?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哪有什么忠臣、奸臣,都是屁股问题。”
不抽烟,于是就喝茶,刘亿撑了撑腰,又扭动了几下,发出了嘎嘎的响声之后,这才吐了口气道,“现在河东全面封锁,搞地方自保,实际上就是自治。我也电报联系了一下,那边跟我交了底,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现在至少二三十万人马是有的。咱们这里,没法比啊,要是在辽河,还能找石城的关系武装起来,现在……不成啊。”
“所以找侄女婿?”
“他在湖南有几万条破鸟铳,卖一些过来,也够了。再说了,‘交苍线’现在既然能走人,我也不是傻的,湖南买一点,岭南买一点,怎么地都够了。”
“当家的,你这是啥意思?你也要造反?”
“造啥反就造反?哪儿那么多造反。我这是未雨绸缪,防着一手。兵荒马乱的,你手上有人有铳,你才是爷。否则,那不就是苍龙道的鱼嘛。真要是天下大乱,我好歹还能庇护着你们娘儿几个,万一运气实在是好,也跟河东省一样封锁自保,不说‘裂土封王’,怎么地也得给我个凌烟阁名额吧,对不对?”
“凌烟阁啊……”
听到这个,萧平的眼镜都在发光,“当家的,你要是入了凌烟阁,我怎么地也是个公爵夫人了吧?”
“那必须的,咋滴也得是个二品诰命啊。”刘亿有些得意,“虽说现在不兴这个了,但到时候咱们传下去,子孙也是脸上有光不是?”
“哎呀妈呀,这要是真的,那真是太美了啊。啊哈哈哈哈,哦嚯嚯嚯嚯……”
笑得有些放肆的萧平,越想越觉得这小日子是真的红红火火。
只是又想到造反的事情,她又连忙道:“到时候侄女婿真要是跟咱们干起来,我看也得先礼后兵,先打个商量,谈不拢了,那也只能让侄女婿吃点亏。”
“可拉倒吧,还吃点亏……”
刘亿摇了摇头,心中暗忖:真要是杠上了,就他妈的到了掉脑袋的时候。
至于哪个掉,刘亿也不敢去多想。
608 “反劳”大旗
江淮省望江县,本该在扬州的省府机构,如今却是临时迁徙到了这里。
望江县县衙的上上下下,也体会了一把对岸江西省江州治所浔阳县的“快乐”。
什么命令都得先过问一下省府大员,剩下的,再说。
因为“劳人党”开始大规模接受难民,江淮省内部虽然一直在强调这是“收买人心”,将来一定会出大问题,但是大多数的本省官吏,是巴不得难民快点滚。
比起“劳人党”将来会如何,他们眼门前的事情,就是灾民分流之后,很多账目可以平了抹了。
多的,谁他妈管那么多。
中央进奏院去年决议罢免了江淮省的一把手之后,“凌烟阁”通过了民部新的任命,由原江淮省的二把手任临时最高长官。
此人姓魏,名弥,魏征的第十七世孙。
魏弥作为江淮魏氏的人,自然知晓中央的意思,江淮魏氏,该为很多事情负责,而负责的方式,就是出出血。
“魏公,如今省内大量灾民,都开始往‘雷池’汇聚,接下来……是不是加以疏导?”
省府办公室的秘书们也想把握住机会,这一次,对大人物来说,是烫手山芋,但对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人来说,做好了就是功劳,做差了有高个儿顶着。
横竖江淮省已经彻底摆烂,春耕也宣告失败,今年的情况,只会更加恶劣,而不是说缓解。
“‘雷池’大堤可有巡逻驻军?”
“黄梅县、宿松县都是增派了人手,也是以防不测。如今‘雷池’东西各有数万流民,情况非常恶劣,上个月投放食品,有些人双目赤红,极为躁狂,根据症状……应该是吃过人肉的。”
“……”
魏弥脸皮一抽,这些事情,听上去当真是让人恶心。
要是灾民都死光了,那该多好,可惜,居然还活了几百万下来,真是让人遗憾。
倘若灾民扛不住去年的紧急情况,很多事情就能平下来,也不至于江淮魏氏变得如此被动。
终究是要出血啊。
想到这里,魏弥顿时非常的不快,更有极大的不满,这份不满,既是对灾民的,还有对王角的。
若非“劳人党”恶意收买人心,将快要饿死的灾民救走,也不至于他从扬州城来到这望江县。
小小县城,着实让人厌恶,连个惬意的休息之所,也不见一处。
“‘雷池’沿岸可有乱党出没?”
“回魏公,‘劳人党’于江北的成员,多有引导流民聚集,如今感湖那边,便是黄梅县的‘劳人党’代表在组织流民结寨。黄梅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劳人党’去忙活。”
“哼!社稷神器,岂能假于他人之手!黄梅县该死!”
魏弥很是生气,但是底下州县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经费短缺,扬州城调拨的粮款,几家衙门一分,其实剩下不了多少。
有“劳人党”下基层,至少黄梅县本地还能捞上一票。
如今“雷池”东西两三个县,都是这么玩的,县长带着县府官吏,先是描述流民吃人的凶残,再详细阐述“劳人党”杀地主跟杀鸡一样,两棒子下去,恐吓的十分到位,官场没什么大门路的富户,为了保全自身,多少是要掏一点的。
家里有几百亩地的地主,多是捐粮食抗灾、剿匪;家里做生意的,就是捐钱或者捐物,不管是粮油还是布匹,这年头,不愁销路。
黄梅县这样的穷地方,去年秋收完蛋之后,老百姓是日子越发地苦了,但是县长直接在武汉买了一套小户型。
“地上魔都”的一套小户型,两室一厅也要一万七八千。
现在房价还得涨,一是因为朝廷的钱毛了,二是因为太平地界越来越少,“地上魔都”算一个。
避风港的泊位,从来都是暴风雨越猛烈,价格越紧俏。
还愁卖么?
留老家没命,去武汉苟活。
别说人了,连燕子都知道往湖北飞而不是往江淮扑腾翅膀。
没办法的事情,去了江淮省,鸟命都得丢。
至于宿松县,因为比黄梅县更穷,所以在武汉置办房产是不行了,但是在京畿地区搞个小地方的农家院子,那还是没问题的。
宿松县县长就是这么干的,找了老婆的河南娘家,直接修了大房子,好几栋楼,宿松县衙门里头只要是县长的亲信,都随时准备着跑路去河南。
京城是进不去,往农村一钻,守着大楼房苟且偷生,屁压力也没有。
所以,这光景别看江淮省省府天天盯着,时不时还有电报派到两个县,但不管黄梅县还是宿松县,都是当省内的行政命令是放屁。
省内都这样了,何况是州府。
“雷池”现在密密麻麻的都是棚屋,大别山的山岭,早他妈秃了,山里的排帮,也头一次吃了瘪,敢阻挠砍伐树木,就是整个帮派被灭绝。
半点活口都不会留。
不是因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纯粹是杀人的难民……饿了。
排帮的老汉……那也是一身腱子肉,吃着痛快,抗饿。
这个疯狂的时代、环境中,“劳人党”的成员还敢进场,黄梅县、宿松县都很佩服。
他们倒是也想把难民杀个精光,可惜,地方部队多久没开饷了?
要不是地方部队抢劫水平还可以,可能早就乱了起来。
“雷池”驻防部队的镇将,那是见了“劳人党”成员就很亲切,该发烟就得发烟,里里外外省了他多少事情?
至于省府的一把手魏弥……那是哪个肉窟窿里掉出来的玩意儿?
没钱说尼玛呢。
“雷池”如今就是一分为二,西边由黄梅县管着,叫“感湖”;东边由宿松县管着,叫“龙湖”,两个湖泊合起来就是“龙感湖”,驻军就是“龙感湖卫”,卫戍部队的级别,还在普通戍堡之上。
同样是镇将,“龙感湖卫”的镇将品级跟州长持平,所以嗓门也就格外的大。
魏弥来望江县,有一个任务就是“凌烟阁”下达的视察“龙湖”周围灾情,然后严防春汛……
实际上,魏弥应该去宿松县,但朝廷说的是视察“龙湖”,而“龙湖”旁边,除了宿松县,还有望江县。
到了可进可退的望江县,也算是视察过了“龙湖”。
但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时跑路,走水路,直接下扬子江,轻松的很。
此次视察,除了表明态度江淮魏氏还是心系朝廷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搜集证据。
魏弥既然以江淮魏氏的身份执掌江淮省大政,自然是有些想法的,整个魏氏肯定都要出出血,但是怎么找补回来,也是需要考虑的。
继续盘剥江淮省底层,基本上没戏了,因为灾情和各地的政局动荡,给商旅刮痧,显然也是不切实际。
经济上的损失,如今之际,也就是尽可能地在政治上获得主动。
魏弥现在时不时要亮明对“劳人党”的厌恶,不是没有缘由的,他跟心腹幕僚早就盘算过,这时候只有高举反“劳人党”的大旗,才能获得江淮省、江西省、湖南省、湖北省、江东省的地主士绅支持。
有了他们的支持,至少在朝中巩固地位,还是没有问题的。
唯一让魏弥觉得有些可惜的,大概就是手中没有王彦章这样的笔杆子,反“劳人党”的号角吹起来容易,吹得响,那就难了。
望江县就是要望着扬子江,魏弥看着沿江大堤上的劳工,眉头紧锁,钱阁老的态度,他能揣摩一些,可是吃不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投石问路。
已然是打定主意,只要再出现一个合适的契机,他就直接发声,在省级会议上,公开抨击“劳人党”,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要呼吁朝廷对湖南用兵,悬赏王角的人头。
唯有这样,江淮魏氏才能化被动为主动,底层那些泥腿子的死活,其实大家都知道没什么关系,死得多又如何?以后再多生一些,也就是了。
倘若泥腿子们不愿意生,从外边移民一些过来填充劳力空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情。
官老爷照做,豪门的体面依然有,那还有什么计较的。
已经有了决心的魏弥,料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必然还是会发生一些流民和乡民的冲突问题,甚至“劳人党”的成员,为了主持公道,也必然会得罪一些本地的士绅。
只要有冲突,就必然流血,现在这个世道,不流血,才是个稀罕事儿。
然而等魏弥从扬子江大堤视察返转望江县临时驻所,却得到了一个劲爆的消息,这个消息,直接让他傻了眼。
“你说什么?!张承之、张承之……”
“魏公,河北省府已经通电全国,号召全国警惕‘劳人党’,并且呼吁社会各界人士通力合作,将‘劳人党’的不良思想,彻底的铲除。”
“是河北省府?!”
“是,但署名是张格。”
砰!
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魏弥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有想到,新任“瀚海公”张格,竟然提前搞了这么一出!
你一个河北人,发什么疯!
“劳人党”还在长江!没有去黄河!没有去辽河!
“让尼玛!!叼河北侉子就是个呆逼!辣块妈妈不开花……”
骂骂咧咧的魏弥怒不可遏,竟是直接将办公桌上的文件都扬了。
无能狂怒。
他现在真的是无能狂怒。
祸害在南方,桃子却被北方人给摘了。
就算是岭南冯氏跳出来摇旗呐喊,他都能接受,偏偏是张格。
砰!
又是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魏弥原本儒雅的形象,变得很是狰狞。
咬牙切齿好一会儿,魏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下令道,“给钱阁老去电……等等,给河北去电,就说江淮省苦‘劳人党’叛逆久矣,‘瀚海公’乃张子之后,今日为天下苍生计,为皇唐天朝国祚计,敢为天下先,实为我辈楷模,当为朝廷诸公之榜样!”
“啊?!”
秘书一听这样的措辞,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劝道:“魏公,若是绕过内阁,只怕又要引起事端。还是小心为上啊。”
“不,不一样了。”
魏弥眼神阴沉,“张格乃是‘瀚海公’,更是张子同瀚海公主之后,他的态度,影响力非同小可。至少东北诸省,必然会有响应者。一旦‘反劳’大旗竖起来,河北诸事皆可以‘反劳’为基准。张格就算不主动清洗河北官场,他手下的人,为了升官发财,也会这么做。须知道,河北隔壁的河东省,依然封关自治。河东人捞着什么好处,河北人会不知道?”
“若如此,只怕‘瀚海公’当为安东王。”
“冯复难道就不是镇南王?”
语气不忿的魏弥,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早点争权,要是早一点执掌江淮省大政,或许江淮魏氏的被动,还会减少一些。
现在的情况,实在是让人头疼。
“魏公,那钱阁老那里……”
“内阁现在是一团乱麻,中央进奏院的法案,现在没有一件是可以推动的。钱镠原本想要执行战时条例,却又被这群废物给封驳,所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钱镠会选择东巡,并且还是以‘海洋大臣’的名义了吧?”
“原来如此……”
东京不能做的事情,出了东京,就好办了。
钱阁老这是打算让政令出不了东京啊。
只是一想到遍地都是想要搞自留地的超级豪门,魏弥的幕僚们也是觉得恐怖,就算钱阁老重新恢复政府的基本职能,可到了那时候,只怕各地也已经发展起来,到时候地方驻军听宣不听调绝对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国事败坏至此,拢共才几年的功夫啊。
零二年的时候,明明还不错的。
“还有一事,给合肥守备司令部发一封电报,用私人电台。”
“是!”
私人电台,就是江淮魏氏自己的电台,合肥守备司令部的副司令,同样也是江淮魏氏子弟,而且跟魏弥是同一个辈分,只是不同的分支。
往常并没有什么往来交集,然而现在,魏弥一句话,就让心腹幕僚们知晓,豪门世族的底蕴,从来就是这么平平无奇,于无形之间,让人感觉到其强大。
609 一场座谈会
衡阳,王角召开了一个“社会进步人士座谈会”,同时也是“开明士绅团结会”,说是“开明士绅”,但士绅基本都没有,主要都是一些野路子混上来的原体制官吏。
其中以黄图、黄片二人尤为突出。
警务系统是不能碰了,但是调岗到“统筹联合部”当个副主任,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在原先的官僚系统中,他们这样的人,本身也是被排挤和提防的命。
而到了王角这里,攒功劳的最佳路径,一是让以前的老朋友“反正”,二是说服曾经的一些同僚为“劳人党”效力。
当然话术上未必如此,黄图也好,黄片也罢,多是以给王角拍马屁为主,言语之间,也多是给“兄弟们”描述一个光绘蓝图,大约就是王委员长早有夺取天下之心……
如此云云,对很多野路子升官上去的人来说,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横竖落在他们眼中,“为民请命”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不就是个牌坊么。
两晋时期的“阀阅”,不也就是体现一下底蕴?
门阀门阀,进了门就有“阀阅”,这才是门阀。
王委员长这样的,那肯定是要更厉害一些。
“之前灾情汹涌的时候……哦,还有去年秋收的时候,我看不少人都在担心,怕‘秋后算账’,毕竟这几个月枪毙的人不少,几千个总是有的。都怕刀架脖子,都怕人头落地,这很正常啊,人之常情。”
泡了一杯散茶,就是粗茶压制之后碾碎,是一种非常粗放的“苦丁茶”,和高档的苦丁茶没法比,茶味不够醇厚,但解渴,而且茶香也还不错,属于“劳人党”内部比较广泛的一种廉价茶。
之所以说是廉价,因为这种“苦丁茶”连茶树的树枝都粉碎在了里面。
捧着茶杯的王角说话不紧不慢,也只有不紧不慢,才能缓和这群衡阳本地人的压力,毕竟“劳人党”真杀人。
“要说既往不咎,那是不可能的。罪大恶极不用想,没有赎罪券,没有买罪银,杀了再抄家,我是命也要,钱也要。这一点,你们放心,一视同仁。”
“……”
“……”
“……”
底下的几个老官僚原本松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也太恐怖了吧。
“但是你们也要放心,穷凶极恶的,三代人都在鱼肉乡里的,这种留着不杀,难道留着过年?有些危害不大的,就要允许改造,该罚款的罚款,该坐牢的坐牢,也还是一视同仁。黄图的侄儿,抢了耒阳的店面,是店面吧?”
“是是是,是店面,一家酒楼。”
“抢了店面,涉及金额超过了四万块,判了一个有期徒刑,现在在茶陵监狱服刑,这就没有枪毙嘛。在里面呆几年,炒茶也好,烧水泥也罢,劳动改造。改造好了,知道劳动是艰苦的,收获是不易的,那么,在‘劳人党’的治下,他就会有敬畏之心。毕竟,他知道再犯事,是有人来修理的,不是以前无法无天没人管的时候了。”
“委员长说的是,留着一条小命,一辈子能过去,也就是了。”
黄图赶紧一副怂包样,说罢,整个人更是转过头对一群“老朋友”道,“咱们坐在这里的,也没有说烧杀抢掠的地步,罪不至死。有罪,可有罪认罚就行,然后弥补一下过去犯的错,剩下的日子,也能过了。”
听着很丧气,也很不舒服,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也不是没有墙头草,想着吃完东家吃西家,还想在衡阳县做双面间谍,可这种只要被发现,就是在城区中央打靶,朱雀大街可真是没叫错名字,颜色不赤红,那还能叫朱雀吗?
“将来的事情,我也不能打包票,但是现在你们要受着管,对不对?我王角的刀子快,大炮猛,那你们只能听我的。这几年打交道,你们也清楚,我反悔的时候有,但很少。能承诺的事情,才会开口打包票,不能承诺的,哪怕可能性很高,也闭口不言。到了我这个位子,没办法,就是要想的多一点。”
抄起茶杯继续喝茶,王角手指点了点会议桌,“但是啊,我可以想的多一点,你们没必要。实力不对等。我说什么,你们都得听,那想了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只要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们要做的,就是‘听其言,观其行’。当然,这也是我对你们的监督。你们听我说什么,看我做什么,为的是保一条小命,保全家老小。我呢,看你们怎么说怎么做,为的就是防止你们暗中作死。其实作死也好,作死了我就能大开杀戒,杀全家最轻松,也不用担心你们暗中作梗。”
“……”
“……”
“……”
听完王角这么一番话,还别说,黄图等人反而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劳人党”吃饱了撑的要跟他们斗心眼儿,就现在的实力对比,“劳人党”掌握的武装力量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拿出来,也是秒杀他们。
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而王角自从到了湖南,还的确没失信过,信用非常高,这一点,都是有目共睹的。
“这次开个座谈会,主要就是打消你们的疑虑。别成天听风就是雨,外面说我要吃人,我王角就真要吃人?动动脑子,长沙的程少爷要投资我五千万,我答应了吗?别人程少爷不如你们金贵,不如你们消息灵通?”
“说的也是啊……”
“委员长,也不是我们寝食难安,实在是现在还是怕啊。耒阳县的老郑,八个儿子全枪毙了,连女儿女婿都没放过,这……这不就是破家灭门嘛。”
“动动脑子,耒阳县原农业局局长郑克旺,他死全家是因为他是农业局局长还是因为他有八个儿子?还是说他得罪过我?”
“都传说是您来耒阳县吃豆腐脑,他给请客了一碗甜的,您怀恨在心,就想着找个机会灭了他……”
“……”
王角直接无语了,一碗豆腐脑的惨案?!
“判他死刑,还有判他八个儿子死刑,判决书又不是没有公布,你们自己看过不久知道了?郑克旺自己亲手打死的佃户就有二十九人之多,他八个儿子逼良为娼、欺男霸女,残害乡里多少年?前后二十年人命一千二百多人,你们知不知道郭威在南昌用兵,当地的民团被击毙才六七百?打仗都没死这么多人,郑家父子却能轻松做到,这种土霸王,我要是不打掉他们,老百姓怕不是把我给打掉。什么叫‘为民请命’?为民除暴也是‘为民请命’之一!”谷
众人松了口气,从王角这里再度确认人体打靶的红线,也就彻底放了心。
“你们不用担心我动不动就杀人,我又不是杀人魔王。”
继续喝着茶,王角又问道,“今天毕竟是座谈会,畅所欲言,你们有什么想要问的,索性都直接问了,我现在就给你们答复。”
“王委员长,那我们要是问了……不会追究吧?”
“问问题都要追究,那成什么了?又不是天天揣着端着的皇帝,唯恐被人冒犯天颜。”
“那……那老朽就先问了。”
有个老者大概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看向王角,“委员长,这往后……土地是不是不能买卖了?”
“不能。往后地都是公家的。”
“那我家祖传的两千七百亩地,岂不是白白没了?!”
老者急了,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老泪纵横嚎道,“委员长,也得讲理啊。这地,就算不能买卖,那是我家的,也不能白拿啊。”
“行了行了行了,别演,别演。都是老江湖,何必呢。”
一句话,直接让老者闭了眼泪,然后衣袖擦了擦泪水,安安稳稳地坐下去等着王角给个答复。
王角也没有废话,直接抱着茶杯道:“首先明确一点,所有权肯定归公家,不仅仅是土地,山川河流,只要是地上的,都是公家的。其次,不是罪大恶极的地主家里,土地直接买断,再加包子女工作,清水衙门不闹事不搞事就行。再次,经济作物为主的呢,可以折算为加工业工厂股本,定期分红,但不参与工厂运营生产决策,但是有监督权,可以向上级单位提出异议。最后,条件和时机如果成熟的话,土地所有权虽然不能交易,但是使用权可以进行商议讨论。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
听到使用权可以商议讨论,几个老江湖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做中介的几家,车船店脚牙……哪家是以所有权来折腾的?不都是使用权上绣花看本事么。
“委员长,那买断的价格……”
“你要是中意朝廷印法的纸币呢,要多少给多少。”
“那不行,老朽坚决支持王委员长的义举,坚决拥护‘劳人党’的政策。朝廷如此腐朽反动,这样的政府,印出来的每一张钱,老朽都不想用!”
斩钉截铁,十分坚决!
王角呆了呆,又喝了一口茶压压惊,跟这群老油条打交道,那是不管多么小心都是不过分的。
一个个哪有实诚人?
都他妈不是东西。
“买断的价格呢,可以讨论,最后毕竟还是要出公示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会太高,当然,也不会低的离谱。指望还像以前一样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我想这个念头可以打消了。但是也不会说一下就吃糠咽菜,那也不至于,也不是‘劳人党’的作风。维持你们子女在大学里依然潇洒,这是肯定可以的。”
再划一条线,让这群人心中有谱,也就行了。
这其中肯定还是有不死心的,想着只要王角嗝屁,“劳人党”覆灭,那曾经失去再拿回来,还不是轻轻松松?
说不定还翻本翻倍呢。
但有这个想法的,也不会太多。
毕竟,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这样行动过,然后他们赌输了,成为被王角枪毙的几千个人中的一个。
不过还是会让人心动就是了,因为王角这边不兴连坐,老子犯的事儿,不牵扯儿子。
只要查证确实儿子不知情,那吃枪子儿的,也只有老子,儿子最多就是读了书也不能去做干部,更不要说当兵。
枪杆子,官帽子,终究还是要看成分的。
谁又敢赌呢?赌人性?
“委员长,还有一个事情,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个中年人神色有些尴尬,看着王角,欲言又止。
“座谈会,只管说。说了也不至于枪毙你,怕什么。”
“那……那我就斗胆了。”
此人一咬牙,然后问道,“是这样的,我听说只要策反朝廷官吏,就算立功?就算重大表现?”
“你策反一个杀人魔王过来,我也算你立功?”
“……”
王角点了点头,“你的想法,我也明白了,正好也是下次开大会也要说的。索性就跟你们先说一说。”
“第一,立功肯定是要有利于一线部队和整个‘劳人党’的,但是策反一个普通官员过来,我们也不能说没有表示,古人还知道‘千金买马骨’呢,没道理我们现代人还不如古人,所以,该有的表彰,还是有的,但是立不立功,就要看实际影响,这一点,希望大家理解。不然不能服众嘛,也是以防万一敌对势力的渗透。”
众人点了点头,确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第二,立功表现不一定全是靠策反,还是那句话,‘劳人党’的口号,不是瞎喊的,‘为民请命’不是嘴上说,还要手上做。只要是真的做到了‘为民请命’,我王某人不给你们嘉奖,难道老百姓是眼睛瞎了?古往今来,史书上指指点点的,都是文化人。可是这口口声传的故事,还有这个小曲那个地方戏的,什么时候是文化人的事儿了?人心自有一杆秤,真让人记住了,今年没人买账,明年没人买账,十年八年、五十年一百年,总有人买账的。”
此言一出,整个座谈会都彻底安静了下来,很多事情,习惯了之后,便不会再去多想,而一旦重新捡起来再思考,顿时又让人难以平静。
半晌没人再发言,只是有人点了烟,各自抽着,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也不知道琢磨个什么。
亦或是,什么都想不通了。
610 无形的正义力量
衡阳的“社会进步人士座谈会”刚一结束,郭威就派了电报过来,表示关于这件事情,他有意见。
此时南昌的情况其实相对要紧,郭威身为最高军事长官,并不应该离开。
然而王角还是答应了郭威的请求。
在长沙的报纸开始报道张格代表河北省开始坚决反对“劳人党”的时候,于人心惶惶之际,郭威抵达了衡阳。
“老爷,除恶务尽啊。”
“怎么个除法?”
“就算不杀光他们,至少也要让他们不能好过。该劳动改造的劳动改造,该服刑的服刑。怎么可以再招揽安抚呢?”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部队上都有这样的想法?”
“有些曾经吃过大苦头的战士想不通,像黄图这样的人,如果还加以重用,很打击战士们的士气。”
“那就要解释清楚。”
王角叹了口气,“谁不想除恶务尽呢?谁不想把作威作福的人都打倒呢?我们现在在江西、湖南的治理区内,的确是形成了绝对优势,但是在长江以南广泛地区,还是弱小的,更不要说跟整个朝廷比。所以,穷凶极恶的,我们毫不犹豫地消灭,群众拍手称快,这是应该的。可是类似黄图这种原本在职位上不过是尸位素餐的家伙,他们即便有恶,却也不是首恶,更没有直接的恶。要是将他们也全部打击下去,最终一定是会扩大化的,到时候,柳璨要不要消灭?难不成就是要亮明态度,我们跟朝廷中的任何一个官吏,都是势不两立?”
“老爷,我知道,团结大多数,争取大多数,这样才能发展壮大。可是,有些骑在人头上拉屎拉尿几十年的,不但没有受惩罚,反而还能逍遥自在,这怎能说得过去呢?”
“哪有逍遥自在的说法,不合理的剥削收入,都是要充公的。你当抄家是假的么?你不能只看到他们人没事儿,要看到他们的权力、财产,有没有损失。如果黄图还是家中万亩良田,那自然是没话讲,是我王角处事不公。但现在黄图也好,黄片也罢,以前捞的都加倍吐了出来,唯恐我下手,这些吐出来的,难道就是用不上的废物?还不是要转化为军需,转化为物资?”
“衡州籍贯的战士,只怕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也要想,发工资的时候要解释,开会的时候也要解释,你是军队的政治代表,这个工作,本来就是你的。‘战士委员会’的作用,就是将最高层的决策,以最简单的方式传达到一线战士。他们领会了精神,明白了良苦用心,战斗才会更明确。”
王角看着郭威,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会只是一个军长,你的军事才能是有目共睹的,是甘正我投胎几辈子都比不上的天赋才能。但我们现阶段,还是不能够军事和政治分家,还是要以政治路线为指导。所以,你既是军长,也是军队的政治代表。战士们想不通,你就要让他们想通。难不成你是要做传统的军头,搞‘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那一套?”
“唉……”
叹了口气,郭威攥着拳头恨恨然道,“就是不甘心。”
“不要局限于一时,要大胆一点,也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要相信‘为民请命’是正确的,是可以实现的。我们如果三五年内都死了,也不怕这条路就断了。我们这几万条破枪,可不是什么‘近卫军’,也不是什么保皇党,更不是‘安陵散人’。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这几万条破枪要是沉了扬子江,至少这扬子江两岸的老百姓,日子比以前要好过的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郭威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我不像老爷这么有信心,我生怕身死功灭。想着趁现在还活着,能杀几个是几个,总归是不亏的。将来的事情,我不敢想,不敢像老爷这样底气十足……”
“我其实并没有任何底气。”
看着郭威,王角神情很平静,“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基准,不符合我认知的就否决掉,只参考成功经验。我并没有任何领导才能,不管是军事上的,还是政治上的。当然,委员长这个位子坐久了,该有的调门也是有了,但那不是才能,只是‘唯手熟尔’。”
“……”
最无语的就是这个,郭威觉得自家老爷就是这种迷之自信最牛逼。
然而王角并没有骗郭威,王角的的确确只会做判断题,他只知道哪一种事物不行,并不知道哪一种事物行。
不管是政治纲领还是发展路线,他并没有成体系,他能做的,依然只是二选一或者多选一,照猫画虎是不对的,但是在这个时代中,在贞观纪元之中,哪怕是照猫画虎,至少画出来的,已经是一头猛兽,而不是家宠。
“战士们已经明白什么叫团结大多数,也知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们并不是愚蠢的,更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情绪上的事情,需要考理性来克服。如果能克服,这样的战士,不仅仅是优秀的,而且是坚定的。如果有一天大多数的战士,都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的部队,就不仅仅是有思想,更是有了灵魂。”
抬手拍了拍郭威的肩膀,“还需努力啊,郭威同志。”
“是!老……首长!”
敬了个礼,郭威神情肃然,他知道,王角现在需要帮助,也需要支持,这种帮助和支持,是无法从甘正我那里获得的,远方的纪天霞先生,也无法给予。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可以让王角信任,便是他郭威。
欠王角几条命的郭威。
……
郭威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没人知道郭军长是来干嘛的,总计江湖传说,就是紧急军情。
刚好长沙的报纸来了那么一出河北省的报道,便是有人猜测,“湘义军”恐怕要有大动作。
然而持续到三月底,春耕都基本完事儿了,屁事没有。
陆陆续续的,只是在宫亭湖沿岸修建了“鄱阳湖农场”。
这些农场就是安置难民用的,“鄱阳湖农场”不是一个农场,而是几十个农场同时开工,传统的“以工代赈”也有,主要是修建鄱阳湖大堤,在“宫亭湖”水面修建水上石桥,然后开采沿岸山石。
第一个月就设置了十七处采石场,湖南这里生产的火药,原本有些生产过剩,半个月不到,直接从生产过剩变成生产紧张。
整个接收难民的工作,因为规模空前庞大,还涉及到跨省跨州跨江作业,直接导致江北的中央军大营将原本的演习都取消了。
工程规模实在是太大,大到中央军的侦查部队反馈回去的情报,让江北大营方面认为是扯淡。
可几次核实的结果,都是“沿湖数百里连营”,这让中央军的下级军官顿时没了作战的意愿,情绪上十分抵触,甚至个别带有爵位的低级军官,还组织了下级军官前往军部抗议。
不义之战对传统军队的士兵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概念,当兵吃皇粮,这是他们最基础认知,受过一定的教育之后,才会有荣辱家国的概念,再进一步,才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而军官们不同,他们的荣誉感是强烈的,也有了比普通大头兵强烈得多的价值认识,所以,当作战室发出来的演习区域是“彭蠡湖”的时候,他们也知道,可能是假戏真做,偷袭郭威一把。
可当“彭蠡湖”也就是鄱阳湖传来的消息如此夸张,强烈的羞耻心,压倒了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念头,或许还有人想着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但是,在为数不少的军官同僚们都以此为耻的时候,他们也只能随大流。
远在湖南的王角,并不知道扬子江的北岸发生了什么,在南昌休整的郭威,也在忙于强调政治纪律性,他耐住性子强压情绪跟战士们进一步解释“社会进步人士座谈会”的意义同时,也不知晓在无意中,错过了一场可能会爆发的剧烈武装冲突。
春耕,鄱阳湖的滩涂地,修了堤坝抽水清淤之后,便是合格的水稻田。
江淮省逃难过来的普通百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陆陆续续还是死了人,死于营养不良,死于疾病,死于饥饿带来的后遗症,死于吃人的后遗症,总之还是死了人,每天都在死。
或许是皇唐天朝最大的火葬场,就建立在了“鄱阳湖第一农场”。
难民们对于焚烧尸体是麻木的,甚至可能还会下意识地吞咽口水,但是对于本地人来说,这是个热闹。
好在没有发生土地所有的冲突,原因倒也简单,环鄱阳湖有着大量的荒地,这些荒地原本是非常优质的水稻田,但地主却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豪门大户。
因为“湘义军”的到来,地变成了公家的,集体所有,于是分起来就格外的轻松。
再加上大量的“草原”、滩涂改造,新增耕地总面积是超过一百二十万亩的,养活源源不断船运而来的流民难民,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和江淮省的情况不一样,“劳人党”即便不抽税,光党产耕地的粮食产出,就足以支撑“劳人党”的两省部门运转,还有剩余支援外省的支部。
到四月初二的时候,王角也收到了中央军江北大营内部发生的情况,尽管兵部到江北大营都进行了情报管制,但还是透风了出来。
王角并没有感觉后怕,对于此事,他直接当没有发生过。
无论朝廷的中央军到底要怎么行动,“劳人党”的武装力量壮大、改编,都是正在进行时。
除开“五枪队”的整编之外,萧愿在江西的各个城市,都顺利建设起了“兵站”,这些“兵站”并非是执行强制征兵,而是自愿入伍原则。
实际上在类似豫章县这样的城市,城市青年从厌恶行伍到愿意了解“劳人党”政策,都是经历过涤荡起伏心路历程的。
在一无所知阶段,“劳人党”的部队和朝廷的地方军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们没有渠道也没有能力去分辨。
到了有所了解阶段,因为朝廷体制的宣传,对“妖魔化”后的“湘义军”是揣着恐惧的。
而随着发现“湘义军”没有朝廷地方军那么烂的时候,便开始了深入了解。
那些城市底层中的青年,为了生存,或者为了一口气,亦或是为了理想,都愿意加入到“湘义军”,愿意成为底层革命的一份子。
这时候的自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萧愿在主持广泛征兵的同时,还要依靠郭威建立政治审核制度,不是因为吃饱了撑的,而是既要防止渗透,也要筛选兵员。
在贞观三百零四年,“劳人党”治下的老百姓,根本不需要强征,都是自发的踊跃参军。
尤其是当他们听说中央军差点就要通过演习进入鄱阳湖的时候,参军的热情,瞬间迸发到了一个高度。
男女老少都在害怕,害怕“湘义军”的兵力不够,害怕“劳人党”因为兵力不足吃亏。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景象,以至于柳璨拼着车马劳顿,也亲自去了一趟江西考察。
踊跃参军,这种事情他几十年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一百多年前倒是说有,但那都是书本上的故事,他不曾亲见。
而这一次,柳璨很兴奋,他甚至有了极大的把握,只要再有两三年的时间,江南地区不可能有可以抗衡“劳人党”的力量。
“照之公此行,可有指教?”
陪同柳璨的萧愿吃不准这老上级的心思,柳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毕竟也不是王角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王角跟柳璨到底有什么默契。
“惟恭啊。”
“还请照之公赐教。”
“赐教谈不上,老夫哪有资格赐教。”柳璨摆了摆手,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很是感慨地说道,“这些人,去年甚至是上个月,可能还在江淮宛若行尸走肉,现如今,却是变了个模样。惟恭啊,你赶上了好时候。”
意味深长,十分感慨。
柳璨对王角说的那句“我生君未生”,并非只是为了恭维,的的确确有着遗憾。
“照之公,委员长曾经开会时说过一句话,愿深以为然。”
“噢?”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
“唔……”
听闻此言,柳璨微微点头,拂须沉吟。
611 苦
“广阳城的‘乱匪’……解决了没有?”
河北省省府大楼中,事实掌握省内大权的“瀚海公”张格,手中盘着两颗硕大的核桃,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些宣布加入‘劳人党’的乱匪成员,都已悉数逮捕归案。不过,有些情况不明的,还不曾抓捕。”
“宁肯错抓一万,不可放过一人!”
张格本是个二世祖,但他坐在“瀚海公”这个位子上,就本能地知道谁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河北张氏”可是张子后裔,更有“瀚海公主”高贵的身份,哪怕是现在,漠北草原上的“圣人可汗大道”,也只有“河北张氏”说了算。
安重泰他爹一个司令……那是个什么东西?!
原本张格是不爱看书的,毕竟,他爹张濬是阁老,哪怕是一条狗来当儿子,也不愁逍遥。
但是现在,爹死了,那就得看书。
不想看也得看。
翻开家传的书籍,一页页一行行,每一个字都是绝学,都是让张格受用不尽。
“‘乱匪’一旦得势,便难以再强行镇压。唯有扼杀在萌芽状态,方能保全河北漠北基业。”
言罢,张格又道,“为绞杀‘乱匪’之计,河北各州,夏粮调整征收数额。各州大户租赁田地的租子,亦当下调两个点。凡四月二十日之前响应者,当加以重用。”
“啊这……张公,这是不是有些操切?省内‘乱匪’数量,如今不过数百人,也多在幽州、莫州活动,会不会让人以为太过激进?”
“我说过了,为绞杀‘乱匪’之计,不得不如此。一旦夏粮征收引发民变,必形成‘乱匪’滋生土壤。到那时,各地若有响应,于河北大不利。”
张格想了想,又道,“再令瀚海银行降息,同时开设农业专项贷款,其中再分农业专项小额贷款、定向贷款。”
“啊?!”
“公府库存金银,我会批准一亿银元无息借给瀚海银行,以此为储备金。”
“……”
“同时效仿‘怀远郡王’故智,派发河北省专用粮票、布票、车票及各类民生用品票证。”
“……”
二世祖?!
别说是幕僚属下,就是张氏自己人,都直接傻了眼。
尤其是张格的兄弟们,像是活见鬼一样。
这货真是他们的兄弟?!
那个成天吃喝嫖赌各种浪的兄弟?!
“民团自筹一事,当由省府全盘主持、领导。同时,命令‘石窟堡’调派军事技能强悍的精英,前往各州主持民团训练。”
“啊?!张公,不可啊。‘石窟堡’乃是威州驻军,省内无权调动,倘若越界,恐引非议。朝廷若是知晓,兵部必然震怒……”
“‘石窟堡’镇将若是不从,杀了。”
“……”
轻描淡写的张格拿起茶杯,吹了吹里面漂浮的茶叶,“乱世用重典,国朝有难,我没有闲工夫走流程。一切后果责任,我一人承担。”
“张公英明果决,属下明白了!”
“省府文宣部门重整,不能坚决反‘劳人党’者,一缕清退,不论身份地位。”
“是!”
“五月份之前,我要看到成果。一句话,能者上,庸者下。只要办事得力,‘瀚海公’府内金银如山,就看诸君有没有这个本事拿了。”
“是!”
幽州决议很快就传达到了河北省各州各县,临近幽州的州县闻之,都是群情纷纷,宛若一潭死水的河北官场,头一次这样激情四射。
活力居然就这么迸发了出来。
莫州六个县更是搞起了小串联,清苑县发现“劳人党”踪迹之后,第一时间通报给文安县、任丘县,濡水一带的底层“劳人党”成员,本来就是相当的艰苦,大量党员都是身兼数职,既有本职工作,也充当着宣传员。
濡水上的纤夫、力工、农户,多有“劳人党”的成员,只是这些成员,对“劳人党”的一系列政策,以及在南方的发展状况,基本上都是一无所知。
在贞观三百零四年的四月,河北省莫州只有州府莫县知道一些更新的“劳人党”发展态势,其余县城,印象还是停留在贞观三百零三年,甚至是三百零二年。
他们有的人知道了“劳人党”的“湘义军”有了第二军,但也就到此为止,他们不知道江淮省的灾情引发了多大的震荡,亦不知晓南昌城也成了“劳人党”的通知范围,更不知道萧愿现在成了“劳人党”江西特派员。
在他们想象中的“劳人党”还很脆弱,需要宣传,需要壮大。
“为民请命”四个字是比较简单的,“减租减息”更是宛若天边的大饼。
但对底层的农民、工匠、小市民们而言,这些很会折腾的“读书人”,大抵上不会是吃饱了没事干陪他们做力工、船工、纤夫、瓦匠……
只有一起吃过苦,才是自己人。
倘使将来还能一起享福,那更是自己人。
直到莫州的一次联合行动中,自行宣布加入“劳人党”的几个人,在莫县东南的“狐狸淀”被堵住。
人不多,一共七个人。
年纪最大的五十二,年纪最小的十四。
莫县警察局的侦缉队,在“狐狸淀”直接将七个人就地枪杀。
当时围观者很多,基本上都是在濡水、唐河、沱水讨生活的老乡。
原本当他们是傻子的纤夫头子们,头一次掉了眼泪。
没有多么轰轰烈烈的场面,警察掏出连发铳,给五花大绑的七个人,后脑勺一人来了一下。
不管老幼,都是一颗子弹就结束了生命。
“狐狸淀”是没有达官贵人在那里生活的,这里多的是芦苇荡,多的是泥潭、水泡子,哪里会有贵人住在这里呢?
贵人们只有打猎的时候,才会往这里钻。
猎个狐狸,打个兔子,甚至钓一条鱼,那大概还是有的。
可若是长住,这地方,哪里是能住人的呢?
“狐狸淀”住着的七八万老百姓,可从来不觉得他们的“狐狸淀”是个风水宝地,冬天不抗风,夏天水满堂。
这真是个祸害地儿。
倘使投个胎,决不能还来这里。
七个人的尸体就这么挂在了“狐狸淀”的一处埠头上,这里是“狐狸淀”的鱼市,倘若船家抓到了大鱼,多是在埠头的木架上挂起来卖,也方便切鱼,更方便客人挑挑拣拣。
木架上铁钩子黑黢黢的,以前扎过鱼头、猪头、牛头羊头,这一回,却是七具尸体。
就这么悬在那里,由着春夏之交的风去吹。
看的人很多,一如曾经看杀鱼,看大鱼,总是热闹的,因为稀奇。
只是这一回,没有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发白的尸体,完全没了力量,由着风去吹,然后微微地动,还能闻着腥风。
“总得……总得有人去收尸吧!”
船上,穿着单衣的一伙儿人,就这么凑在一块儿,聚在那里烤火。
河北的四月,并不暖和。
狗皮褥子还会用上,船上的保暖,是“狐狸淀”最为要紧的。
啵滋啵滋的声响传出来,伴随着烟杆锅子里的火光明灭,伴随着一个老汉儿喷吐出来的浓烟,终于开了口。
“侦缉队那边……总是要打点打点,不然私自去把人埋了,到时候,这濡水拉纤的活儿,还能让人干?”
“‘老秀才’大我一岁,我得喊他一声哥啊。”
“春儿才十四……”
“我家那小子,也十四了。”
“总得有人收尸吧……”
“‘老秀才’的家里……算了。”
“我看,咱们去侦缉队那里是要使钱,但要换个由头。不能一副要给人收尸的模样,得找个由头。”
“啥由头?”
“就说再放下去尸体就要臭了,咱们还要打鱼卖鱼呢,如今挂着尸首,没人来买鱼,太晦气。照着这样的话,侦缉队那里,也就容易开口。”
“说的有理,也免得让侦缉队把我们也当‘老秀才’给毙了……”
小船内陡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很压抑。
他们本就是讨生活的下等人,不识字,也没有田地,就是指着在县城郊外租几亩地种着,闲时再拉纤、打鱼补贴一下家用,有生之年最大的希望,便是自己买几亩地。
被莫县警察局侦缉队杀了的“老秀才”跟他们说,南方现在种地,租子少了,借种子也不用加倍的还,世道变好了,年头到年尾,还能趁个大袄子出来。
芦花的夹袄,那也是暖和的。
“老秀才”是个五十二岁的穷酸,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如此失败,他能懂什么呢?
噢,他识字。
只是“老秀才”的眼神儿不太好,看什么都眯着眼睛。
这一次黄泉路上,不知道能不能把眼睛治一治,投胎的时候,看清楚一点,可别再来莫州,可别再来“狐狸淀”。
噢……“老秀才”不是这里的人,他不是“狐狸淀”的人,他不是这里的人,为什么死在了这里呢?
是夜,没有个钟点的埠头很安静,夜色不错,风很冷,腥味依然很重。
五十一岁的老纤夫有“雀蒙眼儿”,晚上他是看不清东西的,可是,他摸得清路。
他知道哪里有“老秀才”。
七个人,中间那个就是“老秀才”。
摸过去,都是一双双光赤的脚,冰冰凉凉的。
老纤夫本该害怕,可他看不见,于是就不害怕了。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第四个,便是“老秀才”。
“哥啊……”
老纤夫哭了出来,他曾经嘲笑过“老秀才”,一把岁数活狗身上的玩意儿,还敢跟他面前瞎咧咧。
什么“减租减息”,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还是咋滴?!
王八羔子的,净胡扯!
直到河北省的老爷们像是猫撵耗子一样地撵人,老纤夫便信了。
这世上,原来真有“减租减息”的地方!
“老秀才”说的是真的!
都是真的!
“哥啊……”
摸着“老秀才”的脚,那是多么瘦弱的一双脚,这就是读书人的脚么?怎么没有肉呢?
“你一个读书人,你是一个读书人啊……”
没有多少肉的一双脚,是怎么和自己一样,踩在烂泥里的呢?
是打两斤酒的工钱?还是掺了沙子的半袋小米儿?!
皮包骨头的一双脚,他曾经嘲弄决不能吃这碗饭的一双脚,脚底板上,竟是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这哪里是读书人?
这哪里是五十二岁的读书人?
五十一岁的老纤夫见过无数赤脚的汉子,都田里、水里、山里、烂泥地里踩踏的命。
“我给你磕头了……”
回想往事,只有苦,只有累,只有辛酸。
离甘甜美好最近的刹那,只有“老秀才”给编故事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嘴上骂骂咧咧,可默不作声抽旱烟的时候,也会想着,倘若真有人给他分地,他一定要老家清苑县最好的地!
一亩地,不是打六十斤、八十斤、一百斤的粮食!
是一百二十斤,一百四十斤,两百斤!
他还要像幽州的老爷们一样,给地里用上厂里产的肥料,一亩地打它三百斤粮食!
那样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倘若这种日子不可能,倘若这种日子不会有,“老秀才”不会被挂在这里,这个道理,他懂。
都是真的!
五十二岁的老秀才没有骗他这个五十一岁的老纤夫!
都是真的!
……
一夜无事。
只是因为七具尸体的缘故,“狐狸淀”这里派了人去州城,当然也是莫县的县城,也不必进城门,因为莫县警察局的侦缉队,就在城门外设置有岗亭,办事儿打听事儿,都可以在这里。
“爷,咱们都是小本经营,那七个晦气玩意儿挂在那里都那么些天儿了,能不能收了啊。再这样下去,咱们‘狐狸淀’好些个都得断顿了啊。爷,您行行好,您体谅体谅咱们这些没着没落的,将来逢年过节,咱们‘狐狸淀’一定念着爷的好……”
岗亭中,侦缉队的人都是歪七扭八坐在那里嗑瓜子,原本都是神色倨傲、不屑一顾,直到来人一咬牙,从怀里摸出来一只红绸子包裹,顿时整个岗亭都热切了起来。
副队长将大檐帽正了正,眼神放着光,语气却是亲近了不少:“都是乡里乡亲的,咱们还能故意给人添堵不是?可这不都是上头的意思嘛。我们侦缉队,那也是照章办事,当然了……有些时候,法理之外还有人情不是?”
很是顺当地一把拿住了红绸子包裹,哗啦啦作响,好听。
“谢谢爷,谢谢爷,回头我让几个小子儿逮只兔子跟您送过来。”
“那怎么好意思啊。”
“都是心意,都是心意……”
“要肥一点儿的啊。”
“那指定不能是皮包骨头的啊……”
612 无间愤怒
衡阳,士官培训班的校舍已经盖好,一零四师的师长涂天和一零一警卫师师长舒甲一起剪彩。
这里的士官培训班,主要就是给两个师的优秀战士进行培训用的,其余各师的士官培训班则是在别处。
王角过来题字,鼓励了一群斗志昂扬的战士之后,便转头忙于春夏作战的物资筹备事务。
如今的业务量更加庞大,尽管也已经有了同样庞大的参谋、助手、秘书队伍,但分管业务再汇总之后,依然是海量的内容。
也就是王角长期锻炼身体,穿越前又适应了高强度的加班,这点东西,反倒是适应的很快。
笃笃。
“相公。”
“嗯?什么事儿?”
王角将手中的钢笔合上,放在了笔筒中。
正好休息一下。
“河北传来消息。”
“河北?”眉头一皱,“河北能有什么消息?”
王角有些不解。
“相公您亲自过目吧。”
将纸张递了过去,花见羞神色很是复杂,眼眸掩饰不住失望和难过。
接过纸张看了一遍,王角攥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
怒火于平静之中爆发,强行克制住了暴怒,王角磨牙低吼:“他妈的……”
内容并不复杂,河北省的“劳人党”成员,有人被捕了,然后在一个叫“狐狸淀”的地方被枪杀。
可悲的是,那些“劳人党”成员,真实姓名叫什么,居然都不得而知。
只有外号,真是可笑。
然而比这个更可悲、更可笑的事情,大约就是下令杀害七个“劳人党”成员的人,是前凌烟阁阁老张濬的儿子。
祖上显赫的“河北张氏”。
张子之后,“瀚海公主府”之后。
只有王角清楚,这是穿越者老前辈留下来的种。
孽种。
“老秀才、小春儿、二把刀、大个儿、癞头先生、河里王、李三铲子……”王角顿了顿,他其实心中有数,但还是问道,“真实姓名和籍贯,知道吗?”
“现在还不知道,但即便有,也是在河北省‘劳人党思想精神学习班’中才能查证,需要当时同期的人互相印证,才能判断谁是谁。姓名是很难确定的,但是籍贯应该都是莫州的。”
“不能让人白白流血牺牲。”
王角显得有些疲惫,他现在已经看得很淡,或者说,并不是看得淡,只是习惯了,甚至是麻木了。
比他更习惯更麻木的,便是郭威,“昌忠社”跟着出来的小弟,死在湖南、江西的不在少数。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就是有名有姓。
“想必知道此事的人,已经不在少数。”
王角将手中的纸张按在了桌上,手掌死死地压着,然后道,“先把这个事情,登报公布一下,然后……然后组织一下悼念。”
“相公!”
“嗯?”
“就……就做这些?”
“现在,就做这些。”
“可是……”
“听我的,先这么做吧。”
“是。”
花见羞是不甘心的,如果她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明星,那大约也没有什么想法。
如果她只是为了争宠,只是为了让秦蒻兰知道,她除了歌甜人美之外,还有更强的能力,那也不会想着跟王角争辩。
人都是会变的。
花见羞也是人,自然也是会变的。
她以为曾经的身不由己会是一种苦难,那当然是一种苦难,只是当“下凡”之后,高高在上的仙女儿才知道,她的一双时髦漂亮靴子脏了坏了找不到了,那其实不算什么。
这世上,多得是没有鞋穿的人。
这世上,多得是没必要穿鞋的人。
因为他们没有脚。
跪着,用膝盖走路,还要鞋子做什么呢?
花见羞见过太多疯了的女人,她们遭遇的苦难,远比什么权贵猎艳来得痛苦的多。
正因为见得多了,原本不良的动机,竟是逐渐地扭转,她知道,她不是争宠而来,她自然是爱上了相公,但绝非是为了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英雄,自有美人倾慕的优点。
但,花见羞更进一步,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美人爱英雄”,那太过风花雪月,那太过才子佳人。
她在进步。
只是这一次,花见羞很是纠结,她感觉自己会失望,又感觉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一些。
她相信王角,甚至相信王角超过相信自己。
因为自己会动摇,但是王角,他不会。
……
“狐狸淀”的七个河北省“劳人党”成员被害一事,终于传遍了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
衡阳的街头,前来培训的战士们难得假期,但是走出“士官培训班”之后,就看到了让他们几欲喷火的消息。
有人愤怒,有人很愤怒,有人极其的愤怒!
学校、工厂、党部、街道、村里,只要是听说此事的,都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舆情根本不需要引导,就爆发了出来。
示威游行在消息爆发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一群人,一群原本十年不离乡土的农民、小市民、工人,突然间为了千里之外的另外一群人,另外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然后愤怒地呼喊着口号,肆无忌惮、毫不犹豫地宣泄自己的情感。
王角知道会有这样的舆情,但是,他没有想到,衡阳街头的热闹,比他想象的还要规模庞大。
万人游行队伍不在少数,有些是沿河游行,有些是环城游行。
从衡阳到湘潭,从湘潭到衡山,从衡山到渌口戍,从渌口戍到长沙……
哪怕“湘义军”在战斗中牺牲更多,却也没有产生这样的震动。
倘若用“湘义军”战士们的话来说,他们的战友,是以一个伟大战士的身份,光荣地牺牲。
然而在河北,“老秀才”是战士吗?小春儿是战士吗?
他们不是战士,但,却又是尤为让人佩服的战士。
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倒在冲锋的道路上,有的人没得选,有的人义无反顾。
如此场面,让刚刚见识过“劳人党”组织力的柳璨,更加震撼于那种无形的正义。
这是数百年数千年来,无数圣贤都要鼓吹的大义。
那不曾有过的大义,竟然就这么现世了。
“老板,真是没有想到,最先动手的……最先动手的,居然是‘瀚海公’。”
“出乎你的意料,又何尝不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柳璨神色也是非常的复杂,语气极为的感慨,“张格不过是个浪荡子,然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越是浪荡子,处理问题,越反映事物的本来真实面貌。我想,帝国这三百年来的最大危机,便是此刻了。”
“……”
其实,柳璨说的很委婉,他更想说的是,两次内战的赢家们,也终于要开始面对真正的挑战。
或许是事关生死吧,所以才会如此的激烈。
“呵。”
柳璨轻蔑地一笑,心中想着,王角大约又要开一个大会,这个会,性质会决然不同。
柳璨猜得不错,在呼声之中,王角召开了一场大会。
抗议、控诉、动员……还是什么其它词语,总之,群众也好,干部们也罢,都是怀揣着激愤,想要做点什么,想要王角做点什么。
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希望王角告诉他们为什么。
一如过去那样,事情都要掰碎了揉碎了解释。
老百姓只听得懂人话。
“河北省的同志,牺牲了。”
“七个同志,有老有少。年长的,五十二岁;年少的,十四岁。”
“我想没有哪个五十二岁的老同志,会想要轻易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因为五十二岁才到哪里呢?甲子还差八年,这是个含饴弄孙的好时候,等到将来七十岁、八十岁的时候,说不定,还要看到孙子孙女结婚生子、事业有成。倘若九十岁了,回想过去的一辈子,无怨无悔,没有遗憾。”
“我想,这大概是普通人最渴望的普通生活。”
“十四岁的少年,在这个稚嫩的年纪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来湖南的时候,有人说,学生伢子没脑子,只会热血上头蛮干,不知道计较后果。倘若还是那个时侯,大约说这些话的人,会说河北的这位少年,也是个没脑子的。”
“但是,现在应该是不会了。湖南这里的少年,是意气风发的,是谋求进步的,是有着高尚情操、远大理想的!现在的学生伢子,在老学究的口中,那也是朝气蓬勃宛若骄阳。”
“那末,这位连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的十四岁少年,这位我只知道他叫‘春儿’的十四岁少年,他是不是也和湖南的同龄人一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呢?他是不是宛若骄阳呢?他是不是满怀着高尚的情操,远大的理想呢?”
“我不知道。”
“因为那里是河北,那里并没有衰弱的地方政府,也没有‘为民请命’的‘湘义军’,那里的少年,想要和此间的少年一样怀揣着高尚的情操,他们就要下重注。就要赌上什么,赌上什么呢?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是多么强大的一个少年!”
“这是多么勇敢的一个少年!”
“这是多么令人钦佩又让人心酸的少年!”
“他的大好年华,在他十四岁这一年,中止了!”
“是他想要停下自己的脚步,是他想要中止自己美好的年华,是他想要抛弃本该飞扬的青春吗?”
“不是!”
王角大手一挥,“从来都不是!”
“是这个世界,是这个社会,是这个国家,让他没有了选择!”
“不!”
“是这个腐朽的世界,黑暗的社会,反动的帝国,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别无选择!”
“他义无反顾!”
王角攥着拳头挥舞着吼道,“同志们,一个少年,尚且敢于面对挥向自己的屠刀。他该是抱着何等的信念,才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
“同志们!屠刀绝不会只砍在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上!”
“不会的!”
“反动派,腐朽的反动阶级,必然会将压迫的权力,通通地,毫无保留地,全部倾泻向一切胆敢反抗他们的人。”
“我们要宣战!”
“我们更是要反抗!”
“我们,更是要革命!”
“彻彻底底地,更加坚决地,将那些腐朽的蛲虫,统统都扫进历史的垃圾箱!”
“消灭反动阶级!”
“消灭压迫者!”
“建立一个新国家,一个少年人自由自在的新国家!”
===
PS:吞章节的话就在上一章留言,本章说都行。我看到了好修改。
613 怪异
砰!
砰砰!
轰隆!
伴随着一阵颤抖,混凝土结构的楼房还是发出了簌簌声,那些是碎屑溅射掉落的声响,在临海一处楼房中,楼道中纪天霞整个人趴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真是够了!
真的是够了!!
“他妈的,他妈的!都说了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还他妈的一个劲找我麻烦!还一个劲找我麻烦!!”
咬牙切齿的纪天霞目露凶光,冲到了播音室,那里有新到的话筒,留声机还在转动,但话筒却是撇到了一旁。
“是哪路朋友?!我是纪天霞,我在此声明,‘劳人党’同我毫无干系,我……”
轰!!
“那王八蛋还活着!!开炮!!!!”
“炸死他!!给老爷报仇!”
“掷弹筒——”
耳鸣、眼花、大脑恍惚,纪天霞铁塔一样的身躯,就像是被塞到了金属罐子中,然后外面有人用大锤疯狂地敲打着罐子。
震的他七荤八素,震的他几欲吐血。
人生就是这么的悲惨!
“我真不是……”
咻!
哒哒哒哒……
“飞鹰铳”的子弹很有穿透力,机关枪的声响更是密集无比。
杀龙港的热闹,是今日重复昨日,永不停歇。
“够了!!!!”
纪天霞攥着话筒吼道,“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你们这群没脑子的猪!!老子早晚平了你们祖宗十八代的坟头!老子今天发誓,一定要把你们挫骨扬灰!你们不得好死,你们死有余辜!”
“……”
“……”
爆发出来的纪天霞,陡然让外面的火力衰减了下去。
而纪天霞还是不解气:“你们想我死?!老子绝对不会死!老子不但不死,还要把你们全部送上公审大会!挨个儿枪毙!哈哈哈哈哈!没有一个能逃脱!你们全家都得死!来吧!来杀我吧!来啊!来啊!我纪天霞就在这里,没有湖南的几万条鸟铳护着我,也没有大炮!我纪天霞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来吧!子弹都射过来吧!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疯狂的纪天霞在那里叫嚣着,脸色惨白的小安捂着胳膊:“纪先生,你要是还有力气的话,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子弹卡骨头边上了……”
手里还攥着枪,小安看纪天霞还龙精虎猛的,也不知道是该说恭喜呢,还是该说帮帮忙。
总之,纪先生有没有受够……他其实真吃不准,但他真的快不行了。
他从河东跑出来,跟着纪天霞混,是因为叔叔要弄死他,然后纪天霞能保他。
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一个闲散的保镖,天天枪林弹雨的,这不对啊。
贞观三百年刚来那会儿,他还摆谱摆架子呢。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他贞观三百零三年以来中弹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多年都多得多。
他贞观三百零四年四月份中的弹,比过去两年加起来还要多。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
这话不假,可……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安感觉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大概是要嗝屁了。
好在,警笛声传来,显然刘老总又来“救驾”了。
这一回,大概还有海南省的杜相公跟着看热闹吧。
毕竟,杜相公是个喜欢写小说的,成天编排人,他见过纪天霞之后,就觉得自己的新书稳了。
银行家改行出版家,很稳;政治家改行小说家,也稳。
就他,一个安家的公子哥,改行就跳坑。
太刺激了!
小安感觉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杜光庭拿着望远镜观战,一边啧啧称赞,一边说道:“真是大开眼界,这北苍省的活力,是要比南苍省强啊。”
“……”
耶律阿保机不想说话,可惜不能一枪毙了这姓杜的糟老头子。
“刘君,这纪天霞真乃神人也。颇有‘海外高人’的风范,于谈笑间,使江山色变。如此大才,刘君不可不用啊。”
“……”
耶律阿保机不想说话,可惜不能给这糟老头子一个大嘴巴子。
这光景,消息说是宛若爆炸,都是往低了说。
简直就像是两百多年前描述的“超级炸弹”一样带劲。
湖南人对外公开号召,要跟河北人老大对着干。
柳璨这个老狐狸也跟着号召,河北人现在照理说很团结,然而并非如此,河北省省府是一派,地方非“河北张氏”的家族又是一派,江湖人士是一派,小知识分子组建的地方政党……又是一派。
尤其是那些小知识分子,得到了城市商帮、商会、商盟的支持之后,纷纷打出了自己的诉求口号。
因为“狐狸淀七君子”一事,吃人血馒头的何止几千家,皆是趁此机会想要从“河北张氏”身上咬一口肉下来。
王角代表“劳人党”向全国社会各界发出了通告,要严惩凶手的同时,更是直接喊出了要建设一个“新大唐”的口号。
这一刹那,跑去江都的钱阁老,就跟四百年前的杨广一样,人在江都,却身不由己。
有些事情,是身处高位无法视而不见的。
装糊涂的话,结果不言而喻。
刘亿大胆地猜测,钱镠现在除了暴怒,大概只有更猛烈的暴怒。
然而……无可奈何。
杜光庭有句话说得对,这个时代,要是落下了,就没办法再更进一步。
刘亿现在已经心情大定,北苍省……是他的了。
没有中央的人会来干涉他,钱镠这时候做什么都可能,唯独不会去关注边疆区的政变。
是的,政变。
身为北苍省一省之长的刘亿,决定政变。
从一省之长变成真正的一省之长!谷
没有人可以掣肘、制衡的最高长官。
裂土封王不至于,但成为土霸王、土皇帝,这是很稳的。
“来人!”
“是!”
“命令刘德光,务必将武装份子全部拿下!”
“是!”
刘亿看着沿海高楼的状况,便知道纪天霞应该问题不大,那可是一百多年前的岸防炮堡垒,普通火力覆盖,不过是刮痧。
杀龙港这个商业发达港口城市的发展,就是从这座堡垒开始的。
一百多年过去了,现在的火力……还是刮痧。
看似很普通的警务行动,却有着超出整个大唐帝国所有警方该有的火力配置。
沙县警方成立的“防暴特别行动大队”,不但有装甲车,还有火车炮,以及海上高速铁甲船。
说是高速,其实也没有多块,但在内河之中,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前后甲板都有“汉阳金属”出品的最新二十斤炮,船舱两侧还有机关炮射击口,同时还有专门为精密射击而准备的狙击口。
这样一条船,正常情况下,刘亿就算干到退休,也别想有。
但是,为了获得“南海税费同盟”“南海市场同盟”“南海贸易同盟”的市场份额,岭南省方面,以警务跨省交流的名义,将船送到了北苍省首府沙县,然后岭南省的警察来沙县吃喝玩乐一个月,最后人回了广州,船留下了。
除了留下船,还留下了大量的军火,刚好将第二军火库填满。
谈妥这笔交易的人有三个。
一方是“岭南护国委员会”主席冯复,另外一方是“北苍省灾难应急办公室”主任刘亿。
中间人,海南省最高长官兼著名小说家杜光庭。
杜光庭甚至帮忙刘亿,搞了一出先斩后奏,“北苍省灾难应急办公室”因为需要调动资源,而省内武装部队也是资源之一,同时刘亿又没有调动地方部队的权力,所以,杜光庭让“南海宣慰使府”,给刘亿挂了一个“北苍省临时督军”的头衔。
几乎就等同于当年的总督。
有了这个事实,北苍省驻军原本就跟刘亿眉来眼去,只是苦于没有台阶,又没有背黑锅的人,现如今杜光庭这个老牌黑锅现形,他们自然是一拍即合。
于是乎,就有了现在的特别状况。
刘亿还是以北苍省总警长的名义号召全省,但调动的警务人员,却从一万人左右,变成了六万余人。
地方诸君加警察加新组建的民团武装,就是这么点人。
为了维持部队运转,刘亿就得找钱,曾经作为帝国“苍龙道”的收费站,杀龙港这里收到的钱,只能眼馋。
但现在不一样了,刘亿不但眼馋,还上了手。
钱、兵、枪、炮、船……
硬件都有了,再加上“北苍省督军”的身份,可以设置很多官帽子,原本只是一个营长、团长的家伙,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旅长甚至是师长,这种兴奋,维持个几年不成问题。
甚至不少人已经打起了主意,这光景赶紧为了帝国的安定祥和,把“苍龙道”都给管理起来。
丘八们的想法很简单,正如他们有人老家被枪毙之后,他们想到的不是找王角报仇,而是捡软柿子……也就是纪天霞。
痛快,就可以了。
至于剩下的,不做他想。
总算因为“南海税费同盟”的缘故,刘亿不会吃饱了撑的这时候去干南苍省或者南海省。
这光景,屎盆子扣谁……是他说了算。
至于纪天霞的死活,纪天霞活着最好,死了……大概影响也不大。
“袭击纪天霞先生的人,有头绪没有?”
刘亿开口问道。
有个戴着钢盔穿着胸甲的大兵,立刻出列行礼之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禀老总,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应该是南苏州的邪教份子。”
“唔……”
沉吟起来的刘亿微微点头,仿佛陷入了沉思。
演戏,是需要演技的。
但打劫,需要的是借口。
杜光庭见状,便问刘亿:“刘君对南苏州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只是先定个目标。”
“噢……”
老头子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一事,说道,“陆龟蒙尚在南苏州。”
“正有仰仗‘甫里先生’之意。”
说罢,刘亿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钱镖。
钱镖眉头微皱:“我跟他不熟。”
“……”
“……”
半晌,钱镖又道:“照我看,短期内还是提防‘狮驼岭’的人。”
“‘狮驼岭’现在能有多少部队?”
“这个不好说。”
钱镖给不出一个具体的数字,“各个庄园的情况,其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可以动员的庄户数量,没办法确认,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比现在的北苍省,只强不弱。”
“总舰船数量,还是可以估算的吧?”
“九五年大船数量就超过六百,能改造成军舰的有三百多艘。十年一晃,只会多不会少。我不去判断的原因,就是怕判断错误。”
有些事情,钱镖愿意透露,但只是给个轮廓,具体的,他是不会说的。
若非需要安抚刘亿为王角创造更好的外部环境,他是不可能跟刘亿相谈甚欢的。
杜光庭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钱镖,当年的“狮驼岭钱三郎”,竟然也变得这么小心谨慎起来。
真是时过境迁。
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想到这里,杜光庭忽然又觉得怪异起来,他很好奇,钱镖到底是怎么培养出王角这样一个学生的。
还有那个纪天霞,这个当初临漳山数学预科的天才学生,怎么会满脑子如何推翻帝国的理论?
而且,不管来多少报复的杀手、刺客,纪天霞还是在沙县待着,不曾离开。
难不成,这杀龙港,是什么特殊的风水宝地不成?
真是怪异,怪异啊。
杜光庭看着刘亿,看着钱镖,想到了纪天霞,又想到了王角,顿时觉得晚年的生活,真是精彩无比,比过去的八十年都精彩。
614 政治互殴、舆论攻势
“狐狸淀七君子”之后没多久,河北省规模最大的五个地方政党,宣布合并为“华北进步同盟”,由“瀚海公”任党首。
同时,张格又以“贞观大帝钦定大公爵”的身份,号召“天可汗大道”“圣人可汗大道”地区的力量,一起加入到“华北进步同盟”中。
如此以来,以张格为首的河北、辽东、安东豪族势力,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对河东省形成了事实上的生存空间挤压。
而河东省搞内部自治,搞封关自保,当时的理由便是这个。
于是乎,在张格顺利出任各种党政军首脑职务之后,整个幽州地区的舆论机器,尽管还是朝着反对“劳人党”的路线上狂奔,但子弹却是拐了弯儿一样,直接打到了河东省的头上。
“‘河东省护国委员会’勾结‘劳人党’,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北都肉食者无耻!勾结乱匪,残害忠良!”
“告河东人民书……”
各种舆论攻势的同时,河北省的驻军,对内编制号称“华北进步同盟军”,直接从五回县进入五回山布防。
五回山名气或许不大,但五回山往西,就是非常出名的“飞狐道”或者“飞狐径”,而这里,便是河东省跟河北省北地交界处,“飞狐道”一侧便是飞狐县,河东省改组的“河东路护国军”,在这里有整整一个加强团的兵力。
这里的加强团,不仅仅有自己的装甲车,而且基本不是靠大兵两条腿走路,有自己的骡马队伍。
大炮除了装载货车拖拽之外,大量的骡马,使得“河东路护国军”的机动性极高。
再加上北都太原有着自己的兵工厂,如果“河东路护国军”要进入河北,整个易州扛不住几天。
河北省内部力量跟河东省方面其实是秘密沟通过的,只要河东省方面放弃五回山以西的武装力量布置,河北省会给予重大补偿。
“飞狐道”的位置相当重要,三百年前李靖的六路大军,其中一路,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而且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是得天独厚,盖因“飞狐道”在河北的交界处,是一段古长城,虽然年久失修,但是临时性的加固,还是问题不大。
唐军的陆军单位,只要给一定的掩体,就能打防守反击,效果如何,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证明。
只是“飞狐道”对河北重要,对河东同样重要,河东省之前封关自治中的一个关卡,就是这里。
这里如果不重兵把守,破了飞狐县,云州就是一块肉。
桑干河在古代还有点作用,对这个时代的唐军而言,那就是一条沟。
为了保护云州,蔚州以北还有一个军的力量,这是卫戍部队,原本是警卫作用,主要是为了北都太原的安全。
现如今,全都变了味儿。
河北省的舆论攻势,河东省内部并没有什么感觉,王彦章反手就是一篇“反劳是假,篡国为真”……
铁枪王彦章,从来不是浪得虚名。
笔杆子抖动起来,整个北都太原舆论界就开始反击河北省。
首先矛头直指张格本人,抨击他的私德,同时认为阁老张濬如此英明,怎么可能将“河北张氏”的继承权交给这样一个失德之人。
话里话外,全是阴谋论。
其次又表示,全国各个地方各个行省,都是一地自保,不搞串联,唯独河北省肆无忌惮,漠南漠北辽东辽西安东……偌大的地盘,三百年前突厥可汗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话里话外,还是阴谋论。
只这两条,就足够河北省那群笔杆子疲于应对的,尤其是张格本人在幽州甚至整个河北省的名声,的确都是浪荡子、二世祖形象。
自古以来哪有“骄子”当家的?
这个阴谋论的内涵,就是直指张格有弑父的嫌疑,而王彦章肯定不能这么说,但是各种地摊小报添油加醋直接一通狂喷,连带着还有京畿地区的舆论配合,让张格想要出席公开场合的聚会,都要考虑再三。
之所以会有京畿地区的舆论配合,实在是当初张濬之死,矛头是指向“海洋大臣”钱镠的,对钱镠的门生故吏来说,洗白钱镠很难,洗清嫌疑也不容易,但如果有冤大头跳出来,把这个超级黑锅背过去,那就简单了。
张格简直就是完美人选。
对城市的中间阶层而言,“弑父”“伦理”等等话题,永远是不过时的,且充斥着令人着迷的气息。
坊间的普通百姓,还会添油加醋,还会进一步编排,把夸张故事,变得更加夸张,以至于面目全非之后,还是会有不少的人群,不仅仅是坚信,甚至仿佛就在现场。
“这个‘瀚海公’,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他不是想要图谋‘飞狐道’么?我们反手就把井陉给拿下。顺着滹沱河,在太行山以东,站稳脚跟。”
王彦章对河北省的环境非常熟,摊开地图,看着朱温道,“主席,只要拿下白马关,你手上就能多出一个军的编制,到时候,恒州大半,就算是稳住了。论功行赏的本钱,井陉、房山、灵寿、鹿泉,四个县,绰绰有余。”
已经打算晚年搏一把的朱温,顿时眼睛一亮,“鹿泉的抱犊山,有兵工厂!”
“不仅仅是这个,‘天长军’是铁路卫戍部队,‘娘子铁路’是专门将河东省煤炭资源往外运输的线路,石邑县的‘石家庄站’,才是最重要的目标。主席,您想想看,拿下了‘石家庄站’,恒州州府真定县,那就是一只鳖,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去捉。”
言罢,王彦章更是环顾四周,看着一群眼睛放着光的河东本地军方将领,“诸位想要建功立业,靠手底下大兵迈开两条腿,那多费时费力。只要铁路在手,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就是我们说了算。要刷什么样的战绩,都是轻而易举。”
“这是‘瞒天过海’啊。”
朱温也是明白了过来,之前参谋幕僚们的讨论,他只是懂了一半,现在王彦章再详细解说,战略目标就更加清晰起来。
“我们在太原搞宣传,看上去是要跟河北人互换‘飞狐道’,实际上图谋的,是恒州。不,是整个河北省的太行山以东地区!”
拍手称赞的朱温揣摩过后,顿时大喜,这样一来,进退自如,张格敢包围河东省,他就敢给河北省拦腰截断。
整个河北省,哪怕是幽州,也都是烂地,亩产非常可怜。
但是华北平原就不一样了,亩产也搞不到哪里去,但土地平整,连成一片,太原又有自己的农机厂,真到了“先军政策”的地步,地方军政府直属耕地面积,需要的劳力总量是可以人为降低的。
而大量的小农,完全可以拉壮丁成为兵员。
这样一来,河东省跟河北省之间,就形成了事实上的硬实力扭转。
倘若这一把没玩好,也不怕,吐出去的东西,完全可以交换筹码。
不管是什么资源,对现在的河东省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哪怕是政治资源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也尤为重要,因为必要时候,完全可以两省自治集团互相承认对方的政治地位。
这样一来,合法性就有了保证,毕竟,张格是什么?
阁老之后。
张濬就算是死了,好歹还是中央有人的。
一个议案发起,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得罪掌握硬实力的地方豪强。
给个面子,给个方便,或许将来也是一条后路。
而朱温恰好缺的就是有人给他一个面子……
王彦章的反击到了河北之后,张格显然就低调了下来,接着就是两个行省之间的打嘴仗,无非就是互相攻讦对方纵容“乱匪”做大。
总之,“反劳”不够彻底,就是潜在的“劳人党”同情者。
大帽子扣起来又不要钱,受伤害的又是“劳人党”不是自己,刀光剑影之下,大量无辜群众则是被牵连其中。
绝大多数跟“劳人党”其实完全没关系,纯粹是州县以下的乡村官吏,借此机会大发横财。
没有什么比“劳人党”同党这个罪名更好用的了,看那种没根脚的大户,上去就是一通攀咬,自己不方便咬人,就放狗咬人,多的是地痞流氓愿意干脏活。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传统的吃大户,效率之高,速度之快,吃相之难开,让张格感觉情况完全变了味儿。
可是,“反劳”这个头是他起的,他不能叫停,一旦叫停,很多事情就没办法做了。
再者,靠着“反劳”上位的人,在政治谱系中,绝对是他的铁杆盟友,他要是叫停,这些人也不会答应。
就算嘴上答应,反过来巧取豪夺的速度只会更快,毕竟,最终背黑锅的大高个儿,有且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名头最大的“瀚海公”。
河北省跟河东省的嘴仗,从五月份开始打,打到河北省都开始稻香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与此同时,军事摩擦也逐渐开始,“飞狐道”的动静尤为引人注目。
整个国家都在防范内战,又在预备着内战。
都以为最先开打的地方,会是南方,因为那里已经有了势同水火的地区,更有非常强大的反政府武装。
可是万万没想到,自“靖难军”“湘义军”之后,最先动武的,居然是“华北进步同盟军”和“河东省护国军”。
双方还没有大规模的短兵相接,只是围绕着“飞狐道”互相炮击。
伴随着炮击,舆论攻势也越来越激烈,在东京的“中央进奏院”大会上,两省的中央进奏选人,分别指责对方省份越界。
同时,两省的中央进奏选人,更是疯狂地拉票,都在组建“弹劾团”,都打算在下一次“中央进奏院”的大会上,取缔对方的中央进奏选人身份,同时,通过一项法案,在合法性上,针对对方的武装力量。
只要对方的武装力量是非法的,那么很多事情操作起来就轻松的多。
这场舆论攻势、政治互殴,其轰动性之大,让人在江都的“海洋大臣”钱镠直接目瞪口呆。
很多事情都出现了重大偏差,和预先的期望,差了十万八千里。
尽管大方向还是在引爆内战的道路上狂奔,可这不是钱镠所设想的。
“娘希匹!!!”
暴怒的钱镠摸着卤蛋一样的脑袋,来回地踱步,这种政治互殴、舆论攻势,照理说对他是有利的,然而靠权谋起家,逐渐恢复到祖先历史地位的钱镠却很清楚,诚然,对整个帝国而言,割裂了河东省跟河北省。
然而,不管是河东省还是河北省,都会在这场舆论攻势中,内部团结起来。
无他,有了共同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还不弱。
跟还很遥远还很弱小的“劳人党”比起来,隔壁的王八蛋显然是更加的具有威胁,而且肌肉发达,武装到了牙齿。
两省内部的参谋集团只要不是太蠢,都很清楚是个好机会,完全可以引导出“咱们河东一家亲”“河北老乡就是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地域概念本来就是数千年的传承,而进一步用利害关系来包装,则是大大地有利于上层统治者的资源分配。
所以,钱镠格外的愤怒,不是为别的,而是他已经能够预料到,河北省……确切点说,是“华北进步同盟”几个省,会在这种条件下,早早地捏合成一个政治实体、地方势力。
以他对“华北进步同盟”的了解,只要有个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华北进步同盟”的军事力量,完全可以跟岭南省持平。
而河东省,同样不会让人轻松,因为北都太原的政治地位摆在那里,太原是具备京城职能的,北地的卫戍部队司令部,都是向太原负责。
一旦两个地方政治实体获得了“成功”,那么,不必多想,“反劳”会成为一项绝妙的工作,而“自治”……便成了地方实力的美好生活。
615 武陵人
湖南省岳州沅江县,一艘挂着益阳县旗号的机动船缓缓靠岸,沅江县的码头非常发达,岳州每年四分之一的仓储管理费用,都来自沅江县。
这里是整个湖南最大的换货码头,南来北往的船只,都会在这里汇聚。
从扬子江进入洞庭湖的的江东货船,在巴陵县分货之后,接下来就是要转运整个湖南。
同时,机动船还会顺着沅江西行,进入朗州,然后黔中的中间商也会大批量的采购。
只是这几年行情每况愈下,导致沅江县失业人口暴增,本地的耕地面积虽然广阔,可是大多数都只能种一季,和周围州县普遍两季完全没法比,原因也是因为沅江县地理上非常割裂,大量的洼地、沼泽、滩涂混杂在一起,又有大量的湖泊,雨水稍微暴涨,就会导致减产。
秋收前后下大雨,然后水稻倒伏就地发芽,沅江县是最多的。
好在沅江县并不以农业为最,山林水泽的副产品,以及食品加工业,给沅江县提供了大量的就业人口。
只是这几年失业率奇高,讨生活成了一种生死抉择。
伴随着“劳人党”的突然崛起,沅江县的各种暴力讨薪事件也逐渐多了起来,一如外省的激进分子一样,本地的工人也多有自行宣布加入“劳人党”,工人组织要到去年贞观三百零三年的八月,才会正式被“劳人党”改组,然后改造为“劳人党”领导下的下级单位。
此时,因为河东省、河北省的“唇枪舌战”,华北局势陡然复杂,而“劳人党”也正式向湘北地区发布了通牒。
地方政权的权力交接,对抗还是合作,二选一。
湘阴县是首当其冲的,紧接着就是沅江县。
而“劳人党”派出来的摊派代表,并非是跟沅江县一家谈。
除了沅江县,隔壁朗州的龙阳县、武陵县,也都偷偷地瞒过了朗州州府,跟沅江县一起,三家一同跟“劳人党”方面接触。
“佘团长,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我们也就是想要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真要是贵方打过来,我们朗州这边,是随时准备走人的。就现在,武陵县的官方码头,还长期备着八条机动船,只要局势不对,立刻去黔中或者巴陵。可这世道嘛,去了黔中,谁也说不好能不能太平,人生地不熟的……”
武陵县的代表,跟当地的大地主,还真就没有太大的关系,反而跟中农小户关系更亲密一些。
便是武陵县的县长,几十年来也都是本地人充任,混个一两任之后,就去州府做个副州长养老。
本地出大地主也不是没出过,但很难跟别的州县一样,原因倒也简单,武陵县是三个县合并而来。
在武陵县之前,是设置有临沅、汉寿、沅南三个县的,三个县,自然就有三个县的大户,谁也不服谁,又加上权贵也不可能动不动就灭了一个县两个县的,事实上的均衡,也就这么持续了下来。
听得武陵县代表的话,“劳人党”代表,一零一警卫师的一团团长佘陆便给对方发了烟,“劳人党”的土烟虽然便宜,可抽起来还是味道醇厚的,也不呛人。
佘陆身材修长,原先是个麻杆儿一样的人,后来因为放冷枪很有一手,就给王角站了岗做警卫员。
警卫师扩建之后,他便胜任为一团团长,又因为识字多,看过的书也不少,所以也是警卫师一团的“政治代表”。
发了一圈烟,看着斯斯文文的佘陆,明显给人的压力要小一些。
王角派他过去,也是有这样的考量在。
最重要的一点,佘陆虽然原籍是关中省京兆地区的,可祖籍却是湘西的,祖上跟着上官氏在湘北搞过公共交通建设。
有这么个身份在,攀谈起来也就容易的多。
发了烟点燃之后,佘陆自己夹着烟,双腿交叠靠着桌子坐着,抽了两口之后,他才道:“政策上呢,没有既往不咎的说法。红线就是‘鱼肉乡里’过的,肯定是要公审大会走一圈的,然后劳动改造。”
“这个我们知道,不瞒佘团长,我们这些敢过来的,那肯定是有把握的。之前衡阳的事情,我们也偷偷去打听过。像‘囤积居奇’这种事情,家中肯定是有做过的,但放心,规模都不大。毕竟武陵县的情况,也摆在那里。至于说‘鱼肉乡里’的那种,有也早就跑了,这两年已经闻出味道来了,哪里还敢就地嚣张。至于说‘包庇罪’,有些做父母的,也认了,认捐认罚,保一条命就行。”
“原先的职务,未必能保留。不是所有人都跟黄氏兄弟一样的,你们不要妄想着还保留权力。”
“权力都要移交了,还想着保留个什么?这个我们也是有数的。我们偷偷地过来,主要也就是想着能不能有个功劳,毕竟,投诚嘛。然后再争取一些宽大处理,也就差不多了。”
“要写保证书的。”
“问题不大。佘团长,你放心,我们要争取的,一是‘首倡之功’,二是保命,能破财消灾最好。”
唯恐佘陆不信,武陵县的几个代表看了一眼沅江县的人,然后认真道:“我们也有人在东京打听过行情,实在是不行。物价稳不住了,朝廷又权力分化。我们就算举家搬迁,离了乡土就别想保住余财。总之,一定是要投靠大人物的。可再怎么投靠,还是人离乡贱。这么一核酸,还不如投了‘劳人党’,至少,杀猪吃肉都是公对公,不搞背地里害人那一套。我来的时候,十几家的长者,也都分析过了情况。到第三代人,差不多也就能顺利出仕‘劳人党’。家族沉浮,不争一时嘛,讲实话,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
佘陆眯着眼睛,也是佩服这些地方上的地头蛇,道理讲穿了,确实就没有多少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有算计,但明明白白告诉你算计什么,让人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
有那么一瞬间,佘陆盼着公审大会的规模,要是再扩大一点,或许就能心情舒畅。
第二师师长牛大双是耿直脾气,不止一次建议王委员长“乱世用重典”,只要是坑害过老百姓的,一律杀,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到时候,自然是无往不利。
敌人只有彻底地恐惧了,才会乖乖服软。
牛大双的“扩大化”被王角否决的原因,便是现在搞“公审大会”,每个月枪毙的人数都已经数百。
去年一年,一个州判死刑就是过千,公开枪毙的总人数过五千。
早就形成了“恐怖”氛围,否则也不至于衡州这么太平。
一切太平,都是杀出来的。
除开软弱妥协带来的有限秩序,绝大多数的秩序,都是依靠暴力。
各地对“劳人党”的妖魔化,的的确确有现实基础在。
一家死一个,那就是几十个人在哭。
一年数千人死,至少也是几十个大家族,产生的哭声,自然更加有威慑力。谷
哭到外地之后,又不是假哭,情真意切之下,自然而然地会感染外地看客的情绪,对“劳人党”的恐惧,也就更加的加深。
只是……还是不甘心。
抽着烟的佘陆,心中想起了师长他们开会时候,常说的那句话——除恶务尽。
谁不想呢?
他们既然打起了“为民请命”的旗帜,自然想要做出“除恶务尽”的事业。
只可惜,这种想法,注定是不行的。
凡事都有一个量,如果连给“小恶”一个改正的机会都没有,那最后只会扩大化到中立的人,然后就真的没了回转余地,最后,大约就是死路一条。
王委员长是对的。
只是佘陆内心有些不痛快罢了。
“土地政策,你们确定甘心?”
佘陆问到了核心。
“那肯定是不甘心啊。可既然我们敢来,肯定是不甘心也要甘心,这个决心,是有的。那些不甘心且还想搏一把的,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之后佘团长要名单,我们也可以给,当然了,为了防止是我们打击报复,佘团长也可以派人先行前往武陵县打探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
“……”
这下是彻底服了,佘陆自认换位思考的话,还真就做不到武陵人这么果断。
壮士断腕也就这样。
“劳人党”的土地政策,对于那些地方家族是极为不利的,数代人的积累,直接就是报销,然后开始跟大量的泥腿子一块竞争……
换成是自己,佘陆不认为自己能够这么果断。
武陵人中狠人辈出啊。
不过,谈判进入到详细细则阶段,佘陆才知道这次武陵县的秘密代表,大概只代表了五分之一不到的武陵县本地大户。
而这些大户,又是分散在原先临沅、汉寿、沅南三个地方的,跟想要搏一把的大户不同,他们主要是偏商业和贸易,然后官场中的中下品级为主,上头的靠山也就是副州长这个层次,连给柳璨做副手的都没有。
这么一看,倒是合理了许多。
“如果需要内应,你们能给予支持吗?”
“问题不大,带路做向导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机关单位、地主武装的话,就要靠江湖上的朋友。倒几手关系,使唤一些钱,应该也不成问题。”
“这些能做到,那对我军拿下朗州,大有裨益。这个功劳,就很大了。我会详细跟委员长汇报的。”
“啊?!佘团长是直接向王委员长负责?!”
“也就此次谈判。”
“佘团长前途无量啊。”
能够做出如此果断决定的武陵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佘陆被重用应该就是很快的事情,于是武陵人都在琢磨着,是不是索性干一票更大的。
政策上的谈判搞定之后,第二天武陵县的代表又主动找到了佘陆。
“佘团长,湘西北是有驻军基地的,白马湖那里,就是‘武贞军’的司令部。若是贵方拿下朗州,‘武贞军’肯定是要有所动作的,要么在沅江建立防御阵地,要么就是逃跑。不管是哪一样,都是有损失。‘武贞军’要打,就要死人;不打走人,那白马湖基地的军火,说不定就会带走,搞不好还会一把火烧了。”
“嗯?听你们的意思,是有想法?”
“要是我们能够控制住‘武贞军’,或者至少把‘武贞军’的指挥能力瘫痪,那收获肯定是最大的。”
“有计划没有?”
佘陆兴趣顿时来了,按照编制,“武贞军”属于兵部序列的地方卫戍部队,整个湖南行省,一共就五个军的编制,朗州、澧州合起来一个军,军旗是“武贞”,番号当然不是这个。
唐军地方军一般都是缩编,吃空饷当然是一回事,还有就是帝国也不需要那么多地方部队。
按照过去的一百几十年经验来看,的的确确就是如此。
可军火库存,依然是按照满编来配置,甚至偶尔还会超编。
目前“劳人党”在湖南本省搞到的制式装备,主要就是湘东的破枪,正经汽车都没有几辆。
货车主要也是集中在湘北地区,因为“靖难军”的缘故,大量汽车都是被用在了运输拆卸的机器或者各种政府职能部门资料上。
也就导致“劳人党”搞到手的机动车很少,这才选择了骡、马、驴、牛来加强运力,不是不想“机械化”,纯粹是运气差了一些。
而“武贞军”毕竟是一整个军的编制,该有的装备就算少,那肯定也是有。
吃掉“武贞军”,武装不了一个军,保守一点,一个独立团,应该是问题不大。
就算“武贞军”情况比较败坏,盗卖军火比较猖獗,那实际库存的军火,武装一个加强团,也该有了。
佘陆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做得,不过,他得先向王角汇报,同时也要先派人前往朗州打探情况。
“佘团长,现在我们只是有想法,但只要佘团长这便兴趣大,三天之内,我们给个大略方案出来,到时候,再合计。”
武陵人也是够野的,见佘陆明显意动,于是也就决定继续来个大冒险。
616 劳军
朗州和澧州之间只有一条能跑汽车的官道,直接联通渐水和澧水,最初目的也是因为军事需要,再加上湖南两百年前最出名的就是物流行,这条官道也是朝廷和民间都有资助保养。
时至今日,还是发挥着重大作用,仅对两个州之间的百姓而言,比隔壁的“武广线”还要重要一些。
“武贞军”在兵部的番号是第四十四军,整个湖南行省的地方部队,就是第四十一军、四十二军、四十三军、四十四军、四十五军。
五个军都不是满编,过去一百多年中,普遍就是两千五六百人一个军的实际兵力,吃空饷额度大概在八千人左右。
基本上一个军长每年光空饷进账,就在二十万左右。
然后因地制宜,地方部队多是打杂,基本上就是充当长官的营生劳力,什么物流、船帮、仓库、安保、押运……长官往往就是劳动中介,抽成大概三成,大头兵到手四成,还有三成,就是各种打点费用。
如此一来,一个军长喝兵血一般一年也有十七八万。
再加上公款报销,以及各种军用物资倒卖,胆子大一点,有些军械库就是一把火烧了的事情。
不过“武贞军”的军长马景的靠山不够硬,所以倒卖物资方面,做的比较收敛。
整个湖南最狂的,就是第四十一军军长高从诲,不过高从诲也的确有这个资本,而且长期在巴陵县猫着,油水自然也要比另外四个军长多。
也就是朝廷的方面大将都没办法世袭,也干不了五年,否则,高从诲这样的,基本上给个一省之长当当也不乐意。
地方军训练也就是走走样子,随便放两轮大铳听个响就完事儿了。
这一点,马景跟高从诲倒是一样的。
如今“湘义军”磨刀霍霍,宣传队伍已经越来越深入朗州、澧州的基层,马景身为“武贞军”的军长,毕竟是守土有责,哪怕看得清形势,也是无可奈何。
前头听说朗州地面上一群王八蛋还打算跟“劳人党”硬碰硬,看看谁的脖子才是铁打的,马景差点气得吐血。
都这么个时候了,还不知道收敛,这不是找死,什么是找死?!
马景自个儿也是急出了燎泡儿,嘴巴一圈跟得了脏病似的,急得上火,可又没有招儿,只能干瞪眼。
他寻思着要是“湘义军”打过来,怎么地也得在白马湖放几声炮才能跑,一路转进澧州,也应该够了吧?
到时候,再来一个“不是我军不给力,奈何乱匪太狡猾”,大概也能糊弄过去。
就是这个糊弄吧,搞不好这几年好不容易捞的油水,都得吐出去。
这么一想,更是浑身难受,背上都长了疮,当真是夜不能寐。
作为老江湖,马景对王角还是有些研究的,在攻打一个地方之前,正式的劝降书是有一份的,还有一份给当地人民的通告,然后就是开打。
现在还没有劝降书,那说明还有些日子,能拖几天是几天。
只是不等马景自个儿摆烂呢,底下几个团长也是火急火燎地找到他,问接下来的事情咋办。
“武贞军”不是没有师长,师长都是镀金的,有这么个人,花名册上也的确有名有姓,升迁转任的档案手续也是齐整的,但人并不在“武贞军”这里,那都是教育部、兵部的大佬,专门给家里亲戚小孩儿刷履历用的。
地方军么,又是两三千号人的基地,没什么讲究。
只要没人深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就现在兵部的头面人物,有些管后勤的,履历上说在哪儿当过团长、师长,一路升迁简直就是小人物的奋斗史。
可实际上别说连级单位的情况,就是团部驻地在哪儿,他们都是不知道的。
不过这年头,当大爷的谁管那许多。
管后勤,那从来都不是眼睛往基层看,统统都是盯着上头。
各方面能打点好,能在凌烟阁说上话,甚至能够让“中央进奏院”批准新的军事预算,再拨款多少多少在某些子项上,这……才是人才,顶级的后勤专家。
其余的,什么理念、方法、经验,那都不好使。
所以,镀金归镀金,但某些地方军的一把手,对此不但不排斥,反而很欢迎,多少还是有些福利便利的。
这光景没有师长到场,只有团长,马景也不会觉得寒酸。
“钧座,现在情况不妙啊。慈利县招兵买马,跟武陵县这边联手,准备干上一场啊。钧座,弟兄们就是图点家财传宗接代,可没想交待在湖南这地界啊。”
“慈利县也在招兵买马?”
马景有点懵,这哪来的胆子?!
“可不是么,钧座。湘西、湘南不少大户,那都是拖家带口借道黔中,然后再搭火车到慈利县、石门县,这些大户,吃饭的家伙那都是不缺的。甘正我那个王八蛋,在湘南大杀特杀,这帮人跟‘劳人党’有着血海深仇,都憋着一口气呢。”
“……”
越听越吓人,马景赶紧道,“你们可别沾上啊!”
“钧座!我们是那样的人吗?”
“钧座,这次过来,就是指着钧座想想办法,是不是可以让咱们‘武贞军’撤了,再不然,跟岳州那边换防……那也挺好的。”
“是啊钧座,您在东京不是还有门路么,这要是使使力,没准儿就稳了呢。”
几个敢来找他的团长,也都是攒了不少家底的,这时候不使唤金银财宝,指不定就没那一天了。
总不能都跟黄世安一样,直接嗝屁吧。
黄世安那实力,可比马景强多了。
头大无比的马景眉头紧锁,恨不得咬手指头,他急得满头大汗,原本还想着能拖几天,结果有群王八蛋还挺俺嚣张的?!
跟“劳人党”硬拼,这帮土包子有那个实力么?!
“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马景感觉自己这一回绝对是栽了,脑子里想着是不是直接隐姓埋名跑路,可这世道,他跑路还有个什么戏唱?!
单枪匹马能成什么大事。
他又不是尉迟恭,也不是秦叔宝,他没那么大的能耐!
正左右为难呢,忽然听到外面有传令兵过来通报,说是有人拜访,而且是坐着汽车过来的。
“好家伙,难道是朗州州府的人?”
“钧座,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避一避?!我们这是跟钧座汇报工作,商量如何布防湘西北,严防乱匪袭扰!职责所在,需要避嫌?!别给钧座添乱!”
几个团长也都是人才,赶紧把军装收拾好,然后手捧军帽,站的笔直,乍一看还是挺有精兵强将感觉的。
只不过也就是看上去还行,这几个草包也是知道,现在就是抱大腿为上,他们比马景还要没门路,也就只能抱团了。
“把人带过来吧。”
“是!”
马景也是心中忐忑,这事儿,真是越来越诡异。
很快,来了几个人,都是春风满面的模样,一开口就是过来劳军,武陵县爱国拥军百姓赶着猪羊来犒劳犒劳帝国的卫士们。
一脸懵的马景寻思着这又是哪一出?
他跟武陵人不熟啊。
他又不是本地人。
他连湖南人都不是。
“马司令!”
“可不敢当司令称呼啊,不敢当,不敢当……”
连连摆手,马景头都大了,按照地方军的制度,突然引发的暴乱,地方军可以通过战时管理条例,充任地方守备部队,以第四十四军的历史来看,直接成立守备司令部轻轻松松。
实际上这个守备司令部也的确有,但没有大肆宣传,马景也不敢顶着这么个官帽子到处浪,他又不是岳州的高从诲,家族实力强横,随便浪都不怕。
“好,那就……马军长?”
“不知几位怎么想到……劳军的?”
“嗳……”
武陵人笑着摇头,“马军长,刚才说过了,是武陵县爱国拥军百姓前来劳军。我们,不过是‘为民请命’,代为帮忙罢了。”
“‘为民请命’?!”
炸了毛一样的马景直接嗓音都变了,这么一惊一乍的,搞得气氛相当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马军长,百姓拥戴,也不用如此激动吧?”
“高兴!高兴!我这是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景赶紧掏出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瞄了一眼这几个武陵人,瞧着面善,像是在州府出入见过的,不能够啊,这些人怎么可能是“劳人党”的人?
眼线?耳目?卧底?
不能够啊。
咕……
喉头耸动,马景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然后小声道,“兄弟这次过来,不纯粹是劳军吧?”
“哎呀!马军长不愧是军中奇才,一眼便看出在下的一点小心思。”
这武陵人也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也小声地说道,“马军长,我呢,在东京有个门路,那边有个电影公司,是萧大老板开的。萧大老板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咱们湖南这里,只要想要弄个东京宅子的,都能找她帮忙。安仁县那边黄氏兄弟,好些个长辈,现如今,都是去了东京养老呢。”
“……”
“马军长,在下这次过来呢,主要也是想要跟马军长谈一笔生意。这只要马军长好说话,咱们豁出去,也能在东京好说话。”
“什么生意!”
马景脸皮一抖,呼吸有些急促,他感觉这是有救命稻草飘过来啊。
“军火生意……”
“!!!”
双目圆睁,马景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猛地盯着对面的武陵人,马景沉声道:“我马某人可没胆子干这事儿。”
“马军长,生意都是谈出来的。有条件,可以提嘛。正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年头,爹亲娘亲,都不如开元通宝亲。‘安仁军’上上下下死了多少人?那都是不愿意谈的……”
“……”
咕。
喉结上感觉趴着一只带毛的蜘蛛,难受的马景嗓子发痒。
他琢磨出来了,这武陵人……是个说客啊。
深吸一口气,马景沉声道:“兄弟,这事儿大庭广众之下……不太方便聊吧?”
“马军长,这几位都是您的心腹手下。老百姓住乡下,还得指望着乡里乡亲帮衬呢。您去了东京安家,就没想过有事儿还能喊着左邻右舍?”
“……”
这是一条生路啊。
只要谈好了,就能去东京。
怎么全身而退,不是马景所要考虑的,对方既然敢说,那自然就敢安排。
至于萧大老板是谁?
这重要吗?
“敞亮一点,要我马某人怎样?”
“白马湖的军械库……失火。”
“那可是四千多条大铳!”
“可不止四千多条大铳,还有‘飞鹰铳’、二十斤炮呢。炮弹也有上千发,各口径子弹也有十几万发吧。”
“……”
马景直接无语,白马湖的那点家当,别人居然这么清楚?
“还有慈利县的团部仓库,几辆运输车,都可以开走。”
“兵部要是查出来,那是肯定要上军事法庭的!”
“马军长,都这年头了,还什么军事法庭不法庭的?只要马军长深明大义,东京的房子你只管住,除非有人打到东京去,否则,谁能把你怎样?”
“我怎么知道真假?”
“马军长派个电报去东京,问问看‘安仁军’有没有人在那里养老……不就完事儿了吗?”
“……”
一切都来得太快,马景的脑子也有点不够用。
可是,他也清楚,自己被拿捏住了,自己盼着什么……这武陵人就给什么。
底细没必要深究,马景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等到武陵人离开之后,马景自己是惆怅无比,一晚上没睡好。
而忙活完的武陵人,则是跟自己人开了个会。
“这个马景,就是个猪脑袋,现在还想着去东京安家,那能太平几天?”
“他能想到去东京,就不错啦。”
“明天就回益阳谈判,马景的手书,也已经到手了。只要约定好时间,就可以准备迎接‘湘义军’进朗州。”
“好!”
617 炸鱼
“也就是说,收买马景的钱,跟我们无关?”
办公室内,王角觉得有点神奇,佘陆跟他汇报的情况,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一群武陵人,自己掏钱帮忙收买武陵县本地的驻军司令,然后投降“劳人党”,这是什么奇葩操作?
听都没听说过啊。
“委员长,真没掏钱。谈判的时候,我只是提条件,对方选择如何解决。然后政策安排,我是讲清楚了的,武陵人也都知道。就是话说的比较直白。”
“比较直白?什么意思。”
“武陵人说他们放弃一两代人,赌第三代人。”
“……”
好家伙!
王角摸了摸寸头,整个人也是恼火的很,但也不能把武陵人怎样,树典型、立榜样,这些都是要做的。
而且跟大奸大恶比起来,武陵人连小恶都算不上,顶天一个偷奸耍滑。
只不过,武陵这帮人将来第三代崛起,的的确确是大概率事件。
道理也很简单,“劳人党”是不可能在施展政权的辖区内广泛提高教育水平,而相较于朗州,从规划治理的角度来看,也是优先选择自然禀赋好的地方。
比如说扬子江三角洲,比如说武汉,比如说东京,比如说南都。
都是老地方。
一千多年前两千多年前甚至三千多年前的祖先们,早就有了好眼光,轮不到今人装什么聪明。
而资源向大城市富集、倾斜,自然而然会进一步削减落后地区的资源分配,这就形成了一个直接后果,像朗州这种地方,不用武陵人……用谁?
底层是不可能自发地有选择地向体制靠拢的,他们有“求上进”的意识,但是怎么做,是摸不着头脑的,但是武陵人不一样,他们捕鱼为业……不是,他们深耕三代,自然就能筛选出合格的体制所需人才。
“劳人党”不得不用,王角不得不用,哪怕王角完蛋了,朝廷也不得不用。
不然没人用了,无政府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哪有钓鱼不戴头盔的……”
王角吐槽了一句,佘陆一脸懵,不明白王委员长在说什么鬼话。
这光景,王角也明白了武陵县那帮合作之人的想法,旱涝保丰收,立于不败之地,小地方的生存智慧,算是玩通透了。
而且马景这个第四十四军军长走人,跑东京做寓公,黑锅显而易见都是马景去背,有人要搞事,也是先做了马景。
至于马景的小命儿,那不得看王委员的手腕,如何将马军长保下来嘛。
算无遗策啊,属于是。
王角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但有一黑一,这种算计要是多一点,天下太平来得也快。
“收买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要做的好。”
如是叮嘱了佘陆,佘陆也是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容易上瘾啊。委员长,说实话,我见那些武陵人的手段,真是心动了。便想着马景能上钩,他带头大哥高季兴也可以啊,到时候岳州就稳了。可认真地想了想,这大概是不行的。一直想着投机取巧,早晚妥协收买成习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佘陆其实有些后怕的,他能够从诸多大兵中脱颖而出,便是因为自己还有想法,而且敢打敢拼,也勇于锻炼和学习。
可人一旦懈怠起来,便容易路径依赖,收买能做到的事情,又何必再叽叽歪歪?
但是真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只怕决心和勇气,都荡然无存。
所以,他才要当面跟王角汇报,除了汇报工作,也是强调自己的存在。
只有看到王角,佘陆才会重新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土匪头子,也不是马景那样的政府军军长。
王委员长曾经提过“革命军人”四个字,他觉得自己还有距离,但他可以选择努力做到。
“收买这种脏活儿,还是让专业的人去做。”
看出来佘陆的纠结和忐忑,王角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放在心上。”
佘陆一愣,让专业的人去做?
王角笑道:“你们的职业,是带着战士们去赢得战场上的胜利。战场之外的,自然也会有更专业的人。有些脏活儿,你们碰了会变质,但有些人是如鱼得水的。”
总得有专业炸屎的人。
“有些时候,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其实就不是事情。”
说罢,王角又道,“郭威跟涂天,都认为你可以再肩头加点压力,第五师、第六师就要正式入编,师长人选有十几个。第五师因为比较复杂,而且在江西,所以暂时还没有一个章程,估计要一场混战之后,才能知道谁最适合赣北地区的军事指挥。第六师在湘西北,将来沿江铁路的保护工作,也是要承担起来的。涂天认为你最合适。”
“啊?师长推荐我?”
“对。”
“我一个团都玩不明白呢,还当师长……”
佘陆一脸无语,“委员长,我也不是谦虚,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
“怎么了委员长?”
“就是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比较耳熟。”
“……”
要不要当师长这事儿,佘陆没有纠缠不清,他现在就是想把手头上的攀谈工作先搞定。
按照约定,明天就要正式跟马景见一面。
见马景的时候,准备了粽子,鲜肉粽子、赤豆粽子、咸蛋黄粽子……
应有尽有。
马景也是小心翼翼,他知道“湘义军”的警卫师,就是干脏活儿的,转们弄死那些要刺杀王委员长的人。
一个个都是江湖高手,枪法神准……
谣言怎么传出来的不知道,但公审大会上站着的“湘义军”战士,倒是的的确确是警卫师的人。
“佘团长!鄙人马景,忝为‘武贞军’军长一职……”
很卑微的样子,让旁边“捕鱼为业”的武陵人看得无语。
好歹也是个帝国军人,居然如此的下贱……真是让人觉得尴尬。
“马司令,不必这么客气。来来来,赶紧坐,坐下聊,边吃边聊。都随意一些,没必要这么紧张。我们这边的可不兴摆什么‘鸿门宴’,这一点,马司令只管放心。”
“可不敢当司令一说,军长、军长……”
“守备司令也是司令嘛。马司令,我说了,不必担心什么。大家既然都谈好了,一切都是好说的。”
言罢,佘陆直接倒了一杯酒,先满上,然后拿起来干了,“我先干为敬!”
酒杯倒悬,一滴未落。
马景也赶紧拿起了酒杯,见佘陆不像是喝了毒酒的样子,也就喝了下去。
连喝了三轮,酒意上来之后,也就放开了。
一边吃一边喝,菜是不错的,马景也是识货,知道这是高档酒店的手艺,更是感觉得到了尊重。
于是他带着醉意,拿着酒杯冲佘陆道:“佘团长,来,我敬你一杯!”
“好!马司令,干了!”
“干!”
嘶……哈!
吐了一口气,马景夹了一筷子鳜鱼的腮肉,然后拍着桌子感慨:“想当初,我跟着高大哥……噢,就是第四十一军军长高季兴,那是风里来雨里去啊。我给高家卖命,喊小我七岁的高季兴大哥,结果呢,事到临头,盼着我去死。那谁还不是天生父母养的你啊,我想死么?我不想死。我得活着……”
“那是得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不是么。”
马景一脸的感慨,“实不相瞒啊,兄弟我也不全是就为了去东京避难。就算佘团长不来,我也撑不了多久了。高家打算把过去五年的烂账,全让我一个人抗。我他妈能抗嘛我?第四十四军,顶天就是吃八千人的空饷。王八蛋,一口气让我顶四万人的缺额,我怎么顶?我顶得了吗我?四万人……怎么不弄个四十万的锅给我呢?我他妈都快成王八了!”
“再有就是第四十四军空的那几个师长位置,我他妈还以为都是朝中哪位相公家的,结果狗屁,是高家的自己人,娘舅、大舅哥,就他妈不是东京的大爷。这下好了,今年开春的时候,兵部来了人,要不是兄弟我机灵,多送了五万块钱,我他妈还不知道有人恨上我了,说我不讲规则,不讲规矩……”
“他妈的!是高家人不讲规矩,关我什么事儿啊。”
嘭!
又拍了一巴掌桌子,马景是相当的纠结,“人家相公家里要师长位置,结果没有。说是我给拿去安排高家人了,合着是我紧着一家人拍马屁?我马景拍马屁,不是吹,从来不拍一家,只要是大爷,统统都拍!”
“……”
看着一脸傲然的马景,佘陆脑袋没反应过来,刚想佩服呢,突然又灵醒过来,这佩服跟屁啊佩服,这不就是下三滥嘛。
“佘团长,我跟您说,您就是救星,大救星呐。换成别人来劝降,我指不定就怂了,保不住就是算计我的呀。可您不会,‘劳人党’我知道,尽给泥腿子撑腰了,那必须不能够算计我,我又没逮着泥腿子往死里祸害。这个底气,我有,所以我理直气壮!”
“马司令高义,佘某……再敬你一杯!”
“干了!”
“干!”
又喝了几轮,马景彻底放飞自我了,当着武陵人的面,就跟佘陆竹筒倒豆子一般说起了第四十一军的底细:“佘团长,以后你们要是攻打岳州,记住了,第四十一军拿不到武汉的货,他们没这个资格,知道为什么嘛?”
“为什么?”
“因为高家的后台在北都,不是‘地上魔都’。就现在,湖北铁路进港的货,只要是打着‘太原军械所’标记的,不用想,都是高家的库存。所以,到时候捏死第四十一军,别管什么武汉不武汉的,拿住了港口码头,第四十一军就是个池子里的王八!”
说罢,马景又神神秘秘地说道,“还有现在河东省护国委员会主席朱温,那是高大哥的干爹。旁人根本不知道,高大跟在朱家,那是还有族谱字辈的,是正经的朱家子弟。不过是一人定两房,哪里需要去哪里。如今朱家太红火,怕引人注目,这才让高大哥低调行事……”
“……”
“……”
“……”
这个消息太劲爆,直接把佘陆都给吓到了。
而“捕鱼为业”的武陵人,直接攥着酒杯瑟瑟发抖。
这哪里是捕鱼?
这分明就是炸鱼!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啊!
这要不是多喝了两斤酒,哪能这么放飞?
“所以,佘团长,您知道兄弟我的难处了吧?”哭丧着脸的马景夹了一块皮蛋在嘴里,“不是兄弟我不想反抗,实在是实力悬殊。我他妈要是不找个能护住小命儿的,明年也差不多该周年了。”
“……”
话糙理不糙,佘陆倒也认为马景说的对。
别说朱温这个把河东省直接弄自治的了,就是高季兴,在王角发力之前,佘陆跟着涂天、郭威,那也只有仰望的份儿。
放五年前,高季兴那还是他能仰望的?
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高季兴一个命令,几千号人追杀你都行。
幸亏世道变了,而自己,也变了。
马景没有变,所以他没得选。
而变了的佘陆,却又让没得选的马景,变得多了一种选择。
有些时候,因缘际会还真是很难说。
“马司令,往后在东京要是发达了,兄弟我去拜访,可别忘了今日情分啊。”
“佘团长,您这就小瞧我马某人了。我马某人虽然不是个东西,可谁给了一条活路,我可是都记着。您放心,只要我马景在东京但凡有一碗酒,也决不能拿粗茶淡饭来招待。”
“那……干了!”
“干了!都在酒里!都在酒里……”
又是一通狂喝,直接喝到马景不省人事,这才作罢。
“捕鱼为业”的武陵人则是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他们本以为是随机应变,万万没想到,炸鱼……是非法的。
他妈的这下怎么办?
岂不是要得罪河东省的扛把子?!
炸出这么一条大黑鱼,他们的小船那不是说翻就翻?!
618 无赖上门
帮马景在东京弄个安置房,这钱武陵人出了,没什么怨言,也相当的爽快。
但大问题就是炸鱼炸出了事情,得罪高从诲不算什么,得罪高从诲后面一条线的大佬,这就相当的恶心了。
所以,马景这边摆平后没多久,五月底朗州都开始遍地“劳人党”支部诞生了,岳州方面才有了动静。
问题还是出在马景身上,马景的带头大哥是高从诲,谁说高从诲比他小几岁,但就跟“昌忠社”认干儿子一样,李存勖这个大哥,岁数上不是最大的。
马景要在东京买房子,于情于理,他都会跟高从诲摊牌。
不装了,装不下去了,马某人现在就是要落跑了,高大哥你看咋整吧。
咋整?!
高从诲直接飙车去了益阳,他胆子也着实不小,一共就一辆车,随员两个,到了益阳就跟瘫痪了似的,躺地上说非要见王角。
浑身上下就穿一条裤衩,大喊着“王委员长给条活路”。
“这他妈就是个无赖啊。”
王角也是震惊了,过来汇报的佘陆也是无语,“委员长,就没见过这样的。”
“难怪他爹高季兴能混出头了。”
震惊归震惊,可高从诲既然要见他,还是要见的。
不是因为高从诲跟钱老大有什么交情,纯粹是高从诲是第四十一军的军长,更是岳州地方军的一把手。
中央军的主力部队虽然就在附近,但中央军只要啥事儿不干,地方上还不能拿高从诲当二傻子看待。
“会会他吧。”
王角约定了时间,“湘义军”在朗州开打的同时,王角让高从诲去湘江之畔等着。
随后就在湘阴县见了面。
高从诲虽说是个无赖,可这货卖相绝佳,比郭威也不差,端的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穿着制服,更是干净利落,整个人就是人们印象中的帝国优秀军人形象。
可一想到他的行为,王角顿时觉得太过反差。
画风都是妖艳的。
“委员长好!委员长不愧是帝国之花,年轻俊杰,当真是我辈楷模,实乃……”
“等等等等……”
王角赶紧打断,“你要见我,就是为了拍马屁?”
“不拍马屁,我来见您干什么?”
“……”
高从诲一脸傲然,“不瞒委员长,我高某人一向是很识时务的,像委员长这样的当时英雄,我要是自不量力幻想抵抗,这不是螳臂当车么?”
“……”
“小马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讲义气,委员长给他安排出路,我很高兴。所以,我高从诲彻夜难眠、左思右想,便想着,小马收的,我高从诲收不得?小马能去东京做个包租公,我高从诲难道连个寓公也混不上?”
“你要把岳州双手奉上?”
“固所愿尔,奈何力有未逮。岳州上下,我高从诲不过是一介莽夫,这州县村里之间,针插不进、水火不侵,我一个外来户,还是个丘八,能有什么办法呢?再说了,除了第四十一军,还有第四十三军在呢,想做点什么,也是不方便……”
“……”
看着对方一副理所当然可以偷奸耍滑的模样,王角彻底震惊了。
这样的人,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的?
噢,他会拍马屁。
这就已经成功了一半,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会拍马屁的。
这不仅仅是个技术活儿,更是个不要脸的活儿。
但凡要脸,就只能软磨硬泡跟冷板凳较劲,只等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具体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吧。”
此时的王角,已经留了胡须,虽然不浓密,但也是修理过的,看上去要老气了不少,然而高从诲挤眉弄眼在那里拍马屁的时候,也在暗中观察。
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竟然混到这种地步……厉害。
双手一边摩挲着,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高从诲凑到王角跟前,跟个毫无廉耻的奴婢也似,咧嘴说道:“不瞒王委员长,如今的行市,那是一天一个样。以往像我这样的丘八,也就是吃空饷赚几个养老钱。小马那里七八千的缺额,这五年下来呢,大概就是三四万。空饷嘛,只要上头有人,这不是该抹了的,也就都抹了……”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吃空饷都成了理所当然?!
王角真的有点佩服高从诲的脸皮了。
以前在杀龙港,也不是没见过吃空饷的,但杀龙港本地的吃空饷,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人知晓。
横竖这事儿吧……它见不得人,见不得光啊。
结果在“中央核心区”,还是这里的地方驻军,结果吃空饷是完全可以拿出来谈的事情?
王角震惊的,便是这种“我想我可以”的绝对傲慢,那是完全没有敬畏的嚣张。
这种嚣张不是高层去底层的装逼打脸,而是我的装逼,何须跟尔等底层解释……
王角忍住了一枪崩了高从诲的冲动,只见这货继续道:“如今小马寻了去处,我也是眼热的很。便想着,原先的那点烂账,也可以借机平了。”
“平了?怎么平?”
“哎哟……我的委员长!”
只见高从诲给他递了个眼神,“哥哥诶,您想啊,只要您一声令下……”
说话的时候,这货大手一挥:“大军过境,那是何等的波澜壮阔,何等的壮怀激烈。我高从诲,第四十一军军长,誓与阵地共存亡!奈何贵军炮火猛烈,我部难以抵抗,一战而没一万两千人!”
“……”
“但是我高从诲,屡败屡战!就地征兵一万三!为国尽忠,就在此时!奈何贵军奇谋妙计辈出,又有岳州内应联合,以至于功败垂成,再战……伤亡八千余人。”
“……”
“战事不利,罪不在我军将士,我高从诲一人承担!倾尽家财,再募两万余众,于江堤之上,背水一战!”
“……”
“奈何贵军船坚炮利,中央军不动如山,我部就不见沙场,最终不低。高某宁死不降,奈何左右抢夺自戕利刃,裹挟我北渡而去……”
“……”
笔给你,写出来!
不写出来我打死你!
署名可以是“南海角先生”!
艹尼玛,燃起来了好吗?!谷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高从诲嘿嘿一笑,“委员长哥哥,这里头,得有您的一份力啊。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这岳州的烂账,也就平了。多的不好说,首先这个数,八百万辛苦费!”
比划了大拇指和食指,高从诲是真的无耻,也是真的直接。
“然后就是希望柳相公以地方大员的身份呢,越界帮忙带个话,这战时的情况吧,按照传统,柳相公他是最高指挥官不是?”
脑子转得不慢,想法非常新颖,且很具有操作性。
“最后就是第四十一军的所有家当……您的啦!”
高从诲一脸的谄媚,继续摩挲着手掌,“还有第四十三军的布防图,岳州本地的一应官场谱系名单,我都给委员长哥哥您备着,如何?”
“就这么点要求?”
“那……那要是委员长哥哥您方便的话,让萧大老板给弄个合资公司,不是我高从诲吹嘘啊,就我这模样,就我这演技。演个韩信,我看问题不大。”
“……”
你别演韩信,你演韩剧,绝对火!
王角彻底麻了,这货简直就是个神啊。
可有一黑一,明知道对方是个无赖畜生,可还是想跟他合作。
还是那句话,可操作性很强,而且根本不需要“劳人党”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把“湘义军”的名声又打了出去。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对现在时不时就要跟地主武装较劲,跟土匪武装玩躲猫猫的基层部队来说,是一个强心剂。
鸡零狗碎、累死累活的小型战斗,非常的折磨人,远大的理想很容易就磨灭其中。
至于大胜……
假的虽然是假的,但对偏远地区的战士们来说,适当的“鸡汤”,还是需要的。
“我听说,你们第四十一军的军需,是‘太原军械所’供应的?”
“不错。不瞒委员长您呐,我爹有八个干爹,钱阁老就是其中之一。北都有个干爷爷,这很合理吧。”
“……”
“‘太原军械所’那边呢,主要是提供火炮还有弹药。当然了,主要还是我爹能力欠缺了一些,在武汉没有认上合适的干亲。不过‘地上魔都’跟别处也不太一样,内部是自治的,就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要见缝插针,的确是需要一些水磨工夫。我呢,原本在那边拜了四家码头,那都是大有来头的。这张家李家,就不说了,上官家,我这个是最有把握的。原本想着委员长您再拖个半年,我这钱够了,又把小马给卖了,在武汉,也就能混个不错的身份。”
“什么身份?”
“海外公司的股东啊,要求也不高,金矿上当个保安部主管,这不过分吧?”
高从诲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倒是忘了您跟唐公颇有交情,早就有了合法的渠道。”
“你还知道唐州长的事情?”
“牌照就那么几个,武汉占了一半,天下人再分一半……”
“……”
真是……邪门!
王角惊讶于高从诲的消息渠道,心中也更加的忌惮在他眼中还是分外神秘的“地上魔都”。
城市的布局,城市人口的结构,对王角来说,这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也不陌生,跟“中央核心区”其余的大城市,其实也差不多。
但是统治阶层的神秘,才是让王角小心翼翼的。
他始终没有接触太多,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想,而是无从下手。
迄今为止离武汉实际掌控者最近的时候,也就是跟“安陵散人”见面。
根据“安陵散人”的介绍,再加上后来自己的印证,的的确确“地上魔都”外面套了一层又一层的马甲。
实际的话事人,都躲藏在了幕后。
风轻云淡,静观潮起潮落。
这让王角很有危机感。
不是他阴谋论,而是这个时代,就是那么的扯淡。
“委员长,我的哥哥,您放心,我高从诲一向是强者为尊的。您瞧好了,我先亮明诚意,之后您再自行判断,然后情报交叉对比。”
“……”
“这是第四十一军和第四十三军的布防图,各县的人数、单位,我都标好了。”
“……”
高从诲的操作,简直是骚断腿。
他的同僚,他的下属,他的长官们,摊上他真是幸运啊。
“您要是觉得诚意还是不够!那我现在可以给您磕头,认您做干爹!”
说着,高从诲就要跪下来磕头。
看他架势,那简直就是排山倒海,挡也挡不住的那种。
若非王角扶得快,地板指定要遭殃。
太他娘的无赖了!
这种人渣败类,还真让他们混出头了。
不过之前的谈话,信息量也是相当的丰富,首先明确知道一点,高从诲的亲爹高季兴,是认了钱老大当干爹的。
那么钱老大也算是高从诲的干爷爷,而钱老大又是自己的师伯。
从辈分上来说,王角还是高从诲的叔。
高季兴……王角得喊一声哥。
他妈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脑袋里一团乱麻,王角最后送走高从诲的时候,差点儿又想一枪崩了他。
关起门来开小会,参谋幕僚们也是无语,一个个都是不信,因为实在是太扯淡了。
可是高从诲给的第四十一军、第四十三军布防图,跟“劳人党”搜集到的情报一对比,又是一一对应的,甚至在兵力上,高从诲注明精确到了个位数。
情报战线上的同志们,也只是给了一个估算的大约数字。
“委员长,这、这也太……”
“太什么?太离谱?照我看,不管高从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对我们有利,没道理有所顾忌。委员长,岳州一旦掌控住,我们只要封锁湖口,整个湖南,至少长江以北的威胁,就会减少一多半。”
“真要是如此,的确是好事,可是高从诲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诡异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这不合理啊。”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可是这个时代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出现各种幺蛾子,那就很合理了嘛。
619 柳相公很紧张
长沙,“湖南护国委员会”官邸,柳璨百无聊赖,翻起了最近的朝廷官报,尽管“劳人党”已经实际掌控了长沙,并且在长沙城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是有一样却变化不大,便是官方的驿站系统。
邮递员编制还是那么些个,只是比以往勤快多了。
从编制上来说,这些邮递员的正式职位叫“驿卒”,只不过二战之后,驿站系统的军事职能被拆分,也就从“驿卒”变成了“邮差”。
而通常来说,一个大型城市的邮差总编制数量是有限的,长沙城内部划分是以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为界限,形成是个象限,每个象限十二个邮差。
长沙城以前也是几十万城市人口,加上郊县人口就是正经的百万人口大城市,四十八个邮差编制,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每个邮差自己,就要雇佣“临时工”,一般都是找亲戚朋友,一应开销,就是由邮差本人搞定。
邮差每个月的工资,帝国额定是八块钱一个月,在长沙养活一家三口,问题不大,但雇佣临时工,那就不够了。
必然是要外快的,这些外快,形式上就比较多种多样,最简单的,就是夹带私货。
长沙的包裹到武汉,单行程就是一块六,如果武汉再有夹带,那就是一共三块二,通常来说,太平年月里,这绝对是油水爆满的差事。
第二次内战之后的一百三十年里,以邮递员身份暴富起家的地方豪强,数以千计。
盖因这个行当,很容易发展成家族企业,又因为能跟体制内的官僚打交道,公关渠道也不必额外开辟。
只是问题也很大,一旦出现了动荡,尤其是“靖难军”突然北上的那阵子,柳璨的行政命令下达之后,最先崩溃的,就是一大群有编制的邮差,以及数以千计的临时工。
这些临时工可不会因为动荡而少要工资,一个人每个月七八块钱还是要的,有一百个临时工,每个月就要七八百开出去,这还是现金。
再加上夹带的业务肯定会崩,还有杂七杂八的业务,整个驿站系统对邮差来说,就是个无底洞。
除开自己雇佣的人工要七八百,“生意”上的打点,第一道就是每个月给分局一正四副五个局长的“孝敬”。
“孝敬”是风雨无阻的,赚多赚少都是定死的,一个月一万就是一万,一个月一万五就是一万五。
通常来说,分局的正局长是一万五,副局长是一万。
五个局长,一共五万五。
然后就是各个官营工厂的车间主任、后勤部长之类的干部,通常一个月几十块上百块,官营工厂规模大一点,封顶大概在两百块一个月。
这个不适“孝敬”,而是回扣。
通常来说,一些官营工厂是可以不选择用驿站系统的,偷着省点钱,用民营物流,一样可以。
给了回扣,那自然是没必要再跟民营物流扯皮,一句“照章办事”就能顶回去。
世道从前年开始发生了重大变化,不仅仅是长沙,湖南除了湘北的州县,一应邮局所在的驿站系统都逐渐衰败到废止。
这衰败是渐进的,到大量的有编制邮差自杀,然后就自动废止。
官方程序上,并没有提到任何事情,理论上这些邮差还是在岗的。
至于是不是在阴间送信,这不是东京方面所要考虑的,也不是民部邮政总局所关心的。
地方上邮局的局长们,对于“孝敬”停了,只是有些惋惜,至于说驿站系统停了,那倒是无所谓的。
横竖皇粮没有短缺,具体的事务……也不该是他们操心。
时间挪到贞观三百零三年秋季,“劳人党”出于宣传需要,几乎就是零成本接手了湖南本地的驿站系统。
原本有些县的邮局局长,还想把“孝敬”重新摆上来,结果被挨个儿在公审大会上打靶之后,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于是乎,湖南最炫酷的名场面,就这么诞生了。
一群“乱匪”的成员,往来于长沙和其它地区,不仅仅是满足社会的书信通传需求,还顺便帮忙夹带私货……
某些想要换“劳人党”统治区票证的人,将物资通过朝廷官方的驿站系统,由“劳人党”成员充当的邮差临时工,送到“劳人党”的统治区。
没人举报,没人告密,没人抱怨。
从发货到收获,非常可靠,使命必达。
连柳璨这个老相公,也承认,自从长沙的邮局临时工换了人,这官报的发送传达,效率是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最重要的一点,准时。
没有说晚了七八天十天半个月的。
以往长沙到岳阳的普通信件,加钱三天,不加钱一旬也就是十天。
自从临时工换了人,那基本上都能做到隔天到。
谁叫岳州州内的临时工……也换了人呢?
牵一发而动全身,湖南省本身的驿站系统,本来就是换一群等于全部换,长沙只要断顿,岳州必然也要饿肚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劳人党”或许还没有夺取整个湖南省的地方政权,但是“劳人党”的宣传部,却已经早早地“统一湖南”。
随手拿起一份不过时的报纸,这本身就是一件莫大的进步。
柳璨对此很感慨,但更感慨的却是官报内容。
“嗯?!”
满脑袋问号的柳璨突然感觉自己看不懂报纸内容了。
“第四十一军打响岳州保卫战,军长高从诲誓与阵地共存亡?!”
柳璨感觉是不是老花眼又加深了,高从诲这么个东西,还能跟谁共存亡?!
这是太阳下山了?!
“‘乱匪’攻势凶猛,第四十一军于湘阴层层阻击,奈何援军迟滞,以致战机贻误,军长高从诲不得已向北转进……”
“???????”
作为一个老相公,柳璨的确对军事不是很懂,可他不是傻子,高从诲还能跟“湘义军”过招,还能层层阻击?!
第四十一军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廖,小廖!”
“主席,您叫我?”
“这报纸……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昨天的官报,武汉印刷厂承印。主席您看,版号编号都在呢,是真的。”
“这是真的?”
“是真的。”
“皇帝也没驾崩啊。”
“……”
秘书也是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了。
“高从诲居然还有这才能,老夫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柳相公不信邪,又抓起一份别处的官报,官报有好多种,除开政府内部刊物之外,还有各部门系统的报纸、杂志,如民部自己就有好几份纸媒。
抄起一份《中央铁道报》,翻开一看,报纸上头版就是一张很悲壮的照片,火车站的车厢打开,唐军大兵全副武装那上车,就是脑袋胳膊或多或少都缠着纱布。
“玉笥山一战,第四十一军消灭‘乱匪’二百余人,强有力地打击了‘乱匪’的嚣张气焰,第四十一军胜利转进巴陵县。”
???????
什么情况?!玉笥山干掉了“湘义军”两百多号人?!
第四十一军的战斗力,原来如此厉害的么?
等等!
忽然柳璨想起了什么,前几天,好像王角让他帮忙来着,就是写一封信给朝廷,当然也不能说是写给朝廷,因为只是建议,走什么渠道都一样。
所以,这份主要是建议重用湘北地方将领,以保全国土不至沦陷的信,就由“劳人党”的特派员,亲自送往东京。
于是湘北地方真就出将领了?!
等等等等……
柳相公感觉这里面的水很深,自己七老八十的把握不住,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他玩不过。
不信邪!
再拿起一份《武昌交通报》,这是湖北省省内的交通官报,打开来一看,眼珠子都快抠出来踩爆算了。
“第四十一军屡败屡战,虽败犹荣,今岳州尚在,巴陵尚在,荆江口尚在!壮哉,四十一军!帝国的荣耀,不容玷污!”
???????
柳璨感觉是不是自己喝了假酒,所以今天其实不是醒着,是昏迷了。
要不然怎么都这么大动静了,自己咋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其实现在是在做梦?!
“小廖啊,今天外面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的?”
新来的生活秘书小廖打扫着卫生,听到柳璨问话,他想了想,“主席,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啊,跟昨天一样。”
“……”
什么情况啊这是?!
“湘义军”在岳州吃了这么大的亏,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行,自己可不能干坐的,得去衡阳问问。
舟车劳顿,好在也不用坐船,汽车也只有去火车站的一段路,如今长沙和衡阳的火车,已经重新维护运营起来,一些封存的淘汰老旧型号蒸汽机车头,翻新过后又重新跑了起来。
目前的车辆编组数量,竟然是相当的客观,除湘北地区的湖南各州,很多物资的转运、积存压力,都得到了大大的缓解。
烧煤的火车一路烟雾滚滚,衡阳站刚到,就有人等候着柳璨,早早就提前通知到了王角这里。
到了衡阳站,柳璨又随手看了看车站内的报纸,除一份连载《金玉婷》的三流小报提了第四十一军剿匪战绩之外,其余的民间报纸杂志,半个屁都没有放。
难道是新闻管制?!
那也不至于啊。
新闻管制就不管连载小黄文的三流小报?!
一肚子疑惑的柳璨上了车之后,拿着报纸就找到了王角。
将报纸递了过去,见王角咧嘴大笑,柳璨顿时皱眉:“你在岳州吃了亏,还能笑得出来?如今舆论战都是很重要的,军事上的失利,会连带着舆论战场的步步退却。第四十一军军长高从诲,应该是有高人指点……”
“他姓高,可不是高人么。”
“……”
听王角这么说话,柳璨顿时明白过来,这里面,还有更深的水。
“这其中,有什么门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高从诲要平了五年的吃空饷烂账,顺便想捞个功劳去东京养老,我就答应了他,跟他做了交易。”
“湘阴阻击战……”
“假的,能有个屁的湘阴阻击战,湘阴县早就到手了,还是马家人留下的。跟高从诲有半个开元通宝的干系?”
“玉笥山两百余人的损失……”
“闭着眼睛填数字,填多填少都是缘分……”
“胜利转进巴陵县……”
“他不去巴陵县,难不成去昌江县?”
“……”
好家伙!
老夫直接好家伙!!
柳璨眼睛瞪着,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真的浪啊。
“你就不怕治下舆情失控?万一百姓都相信了呢?”
“这种事情,百姓相信不相信其实不重要。干部们只要不信,那就行了。稳得住百姓的,从来都是干部,而不是报纸。”
“……”
“找你写建议信,也是到时候便宜行事,东京方面现在跑关系比较简单,没有去年那么复杂。一个高从诲,一个马景,两个人混个兵部的中央参谋或者研究员,问题是不大的。品级上,高从诲肯定是想要待遇再提一提,部堂级的待遇没有,降一级也行。所以,没有功劳怎么行?”
“所以……都是假的?”
“那当然是假的啊。”
“行……”
老先生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他都紧张到不行,觉得事情很大。
现在一看,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是真的不讲规矩啊。
“也不瞒你,这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在。除开跟第四十一军做交易之外,还有迷惑马家人的意思,就这几天吧,第四十三军,应该就会被吃掉。”
“目标是第四十三军?!”
“整个湖南目前的敌对势力中,除开土匪和地主武装不谈,正规军就只剩下第四十三军。吃掉第四十三军,岳州那边,也就是剩下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然后该判的判,该劳动改造的劳动改造,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
“……”
尽管王角说的轻巧,甚至轻描淡写,但是柳璨却变得比来得时候还要紧张。
岳州拿下了,隔壁鄂州,会是什么反应?
这时候直面武汉……可以吗?
620 如何做到知己知彼
“打信号。”
在长沙城外的一处训练场,矮丘的最上方,两人一组的侦察兵算好了观测角,然后副手立刻打旗语。
直线距离一百米开外,堑壕的内侧,一架迫击炮旁边也有一个观测口,士兵用望远镜看到了旗语之后,立刻道:“观察点水平观测角五十六度。”
“我们是四十九度,那目标是……七十五。”
“水平仪……妈的,不会。老子掐指一算,一百五六十米。”
“……”
“给他娘的来一炮!”
嘣!
炮弹滑入炮膛,然后射了出去,整个迫击炮的底座微微一颤,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接着又是一发炮弹滑入,两枚炮弹间歇极短。
嘭!嘭!
远处传来两声爆炸,射击口的观察员赶紧查看。
“卧槽!打中了。”
“艹,这也行?”
“进圈了,中了。”
一脸懵的观察员看神仙一样地看着炮手,真是邪性了。
“哈哈,我就说估一下嘛。哈哈。”
炮手摸着脑袋上的毛寸,他就压根没想过能中,每次训练,表尺都用的不好,之前还有比较先进的炮瞄,可真是玩不转,还不如死记硬背三角形内角和是一百八,完事儿之后,根据侦察兵的观察点来大约一下……
成功率挺高的。
玄学了一点儿,可只要能打中,那就挺好的。
哔!!!
哨声响起,训练中止。
休息的时候,几个“湘义军”的新兵都是围着老兵转,前几天都在传,说是要打到长江边,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
可新兵们是真的求战心切,他们可是看见好些个排长连长,才十六七岁。
那他妈不是娃娃么。
还别说,这些个娃娃们,枪法是真不错,又胆子大,钻来钻去的,猫起来弓着身子,还真不好瞄准。
郭威和甘正我先后都过来带过一阵子训练,战术素养光靠练其实也就够了,进战场拼的是胆量和经验。
战术素养,活下来的都是战术素养过硬的。
不过硬的都死了。
“嗳,听说团长要升师长了?”
“之前‘战士委员会’都说了,番号一零六师,从‘五枪队’和‘士官培训班’里抽调人手,咱们现在正式是‘湘义军’的新兵,不是‘五枪队’成员了。”
“那我这一身本事,怎么地也得混个连长当当。”
“你是连长,那我是什么?”
“你是驴。”
“去你的!”
训练结束之后,也有活动,体育运动还是很火的,传统的“持球”太过激烈,又需要护具,对场地要求也高,也就不怎么推广。
目前“湘义军”内部比较推崇的集体团队运动,是足球,不能用手抱着,只能用脚踢,有两个球门,设置有守门员。
激励程度也够了,危险也大大降低,很受战士们的欢迎。
脚法再臭,上去一个大力出奇迹,还是挺爽的。
晚上,“战士委员会”开会,连队的“战士委员会”一般由委员轮番主持,通常都是颇有威望又有能力的士官。
再往上两级,到团部单位,“战士委员会”就设置有委员长,由“兵王”充任。
通常所谓的“兵王”,就是资历很高的老牌士官,已经可以带兵为军官了,但是出于“湘义军”的作训需要,暂时还是以战士的身份,继续留在基层队伍中。
当然王角也不可能真的拿这些老牌士官当生产队的驴,除非是真的想要深耕基层的,绝大多数,王角都是打算三到五年就让他们转为军官。
“战士委员会”的特点,就是没有军官,全是兵。
职级上有高低,身份上很平等。
“军部传达了新的战略目标,大家都好好记下,有不懂的,可以问。有不理解的地方,也可以提出来,我能解答就解答,解答不了,把问题汇总,到时候再反馈到师部。”
老兵眉眼凶恶,可是语气却很和善,都是小马扎坐着,大兵们拿着纸笔歪歪斜斜地记录着。
当兵有一个好,识字是真的快。
就算将来不当兵了,能写会算,那也是挺好的。
“这是湖南、黔中、江西的地形交通图。这里是朗州,这是资水,这是洞庭湖,这是岳州,这是湘阴县……”
“目前朗州境内反动武装,已经尽数消灭,并没有遭遇很激烈的反抗。但是,随着岳州敌人,和潜在的敌人,纷纷集中到巴陵县,我们遇到的问题,已经从肃清、歼灭湖南省省内的敌人,变成了要提防省外更强大的武装力量。”
“大家看,这是湖南,北面是长江,算是天险,但是‘荆江口’是个很割裂的地方。我们的部队,很难在长江沿岸灵活调动,因为北部陆地被‘荆江口’、洞庭湖一分为二,东西两边只能靠船来呼应。而本地区舰船力量最强的,却是湖北。”
“这是岳州,这是鄂州。过了岳州,就是湖北地界。同志们,委员长认为,我们真正的考验,就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主持会议的老兵把“劳人党”高层的担心,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大头兵们也不是生瓜蛋子,更不是天生的痴傻,这时候眼睛一看就懂了。
打湘北那些废物,不是个事儿。
但是跟鄂州一接壤,问题就不一样了,敌人会变,而且会变得更强。
“班长,鄂州那边的兵厉害么?”
“目前还不知道,但我们首先要明确一点。以白天的迫击炮训练为例,我们最远能打多远?”
“一百七八十吧。”
“公开的数据,江东省从武汉采购的迫击炮,最远能打四百米。”
“……”
“……”
“……”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但主持“战士委员会”会议的老兵并没有因此而说的更加委婉一些,反而神色更加凝重地说道:“这还只是迫击炮,其余精密射击步枪,装甲车、火车炮、重炮、火箭炮、地雷、掷弹筒……不管是威力还是射程,都是最强的。”
“这……能打得过?”
“是啊,这能打得过吗?”
老兵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一份“湘义军”自己的士兵报刊,上面有很多王角的文章,其中一篇的题目,就叫《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委员长也认为很难打,但很难打不代表打不过。归根究底,怎么打仗,怎么打赢,都是看人的。三百年前劼利可汗几十万人马,不还是被苏烈将军三百来号人冲了大营?”
“敌人跟我们的区别,想必大家也都明白。那就是拥护我们的人民群众,是占大多数的,至少在湖南,肯定是如此。那么,过去的我们,不管是什么时期,包括义勇、五枪队阶段,都不怕失败。”
“偶尔失败一次两次,很快就重整旗鼓。哪怕失败了十几次几十次,也能恢复过来。人民群众也知道,谁在为他们而战,他们也是要为谁出一膀子力气的。”
“委员长在上面也说,或许我们在遇到武器装备更精良,作战经验更丰富,人口资源更深厚的敌人时,会遭遇挫折,甚至可能是重大挫折。但是不怕,我们的队伍,真是需要这样的考验,需要这样的反复捶打。”
“百炼成钢嘛。”
老兵并没有将潜在的战略对手描述的极为脆弱,也没有讲敌人会跟七零八落的小土匪那样轻易地被摧毁,反正将敌人的强大,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王角对“战士委员会”的要求,就是清楚地明白地了解到最高层的大战略。
对手是谁,我们要不要打,我们什么时候打,我们敢不敢打,都要传达下去,不给中间层任何添油加醋自由发挥的余地。
基层的战士,会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恐惧。
但这种恐惧,是对敌人力量的真实反应。
而只要是真实的,就不怕没有办法应对,今年应对不了,明年也能对付;明年还搞不定,后年照样继续。
只要清楚地明白,自己所在的武装力量,是有最广泛群众基础的,就有了底气。
这就是首先在精神层面武装自己,手中的枪炮威力大不大且先不说,敢打的勇气要有,可以慢慢培养,但不能没有,也不能目中无人。
事物的真实是如何的,那就是如何的。
对于王角这一点的安排,郭威也好,甘正我也罢,都是比较排斥,毕竟他们认为,事涉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然而王角却坚持推行这种模式,不是因为这种模式多么的高效,纯粹是这样一来,混入“劳人党”的投机分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从上至下,明明白白终极目标是什么,远期目标是什么,近期目标又是什么。
要打谁,怎么打,为什么打,靠什么打。
不管那些投机分子亦或是有着小心思的高层干部如何涂脂抹粉、添油加醋,真实是扭曲不了的,除非底层的战士都是傻子,连大白话都听不懂了。
只要听得懂人话,那王角跟基层士兵的关系,说白了,就是点对点。
并且,跟军官们不同,普遍的基层士兵都是泥腿子,稍微好一点,大概就是个城市小市民,能够是某个血汗工厂的工人,那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身份。
这些基层士兵,是没有靠山的。
他们想要找个靠山,上级领导行吗?基层军官的出身,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基层士兵以及基层军官,他们的靠山,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靠山,就是王角。
而王角本人,敢于强行推动各种“独裁”命令的底气,也正是因为他随时可以依靠这些基层士兵和军官。
哪天郭威、甘正我变了质,王角也是不怕的,再回安仁县,照样拉起五个师的队伍。
所以柳璨这个老相公,也觉得王角虽然不通军务,但是点兵点将的能耐,韩信复生也是没辙。
在各个队伍的“战士委员会”都开了会之后,“湘义军”高层也开始讨论军队更名一事,同时,“劳人党”总部也正式决定,于八月十五召开第一次全国范围内的代表大会。
因为“劳人党”在省级代表上有明确的规定,只有组织发展到一定规模,才能甚至省级代表,所以,除了“中央核心区”,外地的“劳人党”组织,普遍没有省级代表,但可以委托一到三人与会旁听。
“湘义军”更名,是因为现阶段武装力量早就不局限于湖南省,已经在多个省份和地区,建立了基层武装力量,形成了广泛效应。
还是用“湘义军”的番号,带有一定的地域属性,对外省发展不利。
目前决定的,就是在“劳人党”第一次******上,确定“湘义军”更名为“大唐人民革命军”,是由“劳人党”领导的“为民请命”革命武装力量,其主要义务和目标,就是推翻大唐帝国,为“劳人党”建立一个新的政权,做出应有的贡献。
宣传的刊物也已经排版印刷完成,就等两个月之后的大会召开,就可以对外宣传。
而这两个月中,新增的几个师,都会逐渐改制为军,同时将外地的基层武装力量,进一步壮大,形成多点开花的局面。
这些大战略上的部署,基层士兵也是知道的,对于自身队伍的发展,其脉络联系,都不是一头雾水,而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处在一个队伍发展的何等阶段。
能够做到这一点,“战士委员会”的特殊性,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在衡阳,柳璨观摩了一场“战士委员会”的小会之后,跟王角也相当感慨地表示:“古人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夫虽然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并没有直观的感受。但是看了‘战士委员会’的小会,就豁然开朗。”
“照之公过誉了。”
王角给他倒了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笑着摇头,“没有那么悬乎。”
“民间有句话,叫‘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把强敌描述的更强,这是需要勇气的,但是,不管怎么描述,能够真实地把强敌表述出来,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很有勇气的事情。然后又将己方的弱势,以及己方的长处描述出来,这就具备了应付强敌的条件。举凡竞争,都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也就是‘劳人党’经常说的那句‘发挥自己的优势’。这些结合起来,就是‘知己知彼’,最后产生的结果,就是‘百战不殆’。”
相当感慨的柳璨喝着冰镇的绿豆汤,很是舒服地吐了口气,“很了不起啊,很了不起。”
“我也是照猫画虎……”
王角也捧着一碗绿豆汤,喝了一口之后,说了一句让柳璨一头雾水的话。
621 别人恐惧我贪婪
岳州巴陵县岳阳楼,摆下“庆功宴”的高从诲满脸的春风得意,他可真是太让往日的同僚们羡慕了。
“高司令,以后您在东京赚了大钱,可不能忘了巴陵这一班弟兄们呐。”
“嗳~~哪儿的话,高某能够在东京混口饭吃,这都是兄弟们的抬爱?没有兄弟们的支持,能有我高从诲的今天?”
高从诲说着,还拿起了酒杯,站了起来,宾客也都是跟着站了起来,便听高从诲说道,“这次高某托了关系,在东京寻了个大金主,专门合伙开了个电影公司拍电影。往后只要能赚钱的戏,没的说,都可以来入股!”
“那就多谢高司令啦!”
“有高司令这句话,兄弟们那是既高兴,又放心……”
“高司令,祝您发财!”
“步步高升,高司令!”
“哈哈哈哈……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整个人容光焕发,高从诲有了柳璨的推荐信之后,东京方面至少兵部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高从诲而已,给个面子准儿没错。
再说了,有钱拿啊。
这阵子钱阁老也没有准信儿,他们能怎么办?
兵部秉公办事这种事情……几百年来就没这么干过。
如今高从诲,因为镇压“乱匪”有功,兵部调他入京另有重用。
至于怎们个另有重用法……再说。
反正按照官场惯例,都是要先考察考察的,考察个一年半载的,很合理吧。
期间高从诲为了帝国的文化事业繁荣昌盛,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华谊优伶”公司,拍拍电影出出唱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是为帝国的发展添砖加瓦,出一份力,做出一份贡献嘛。
只是高从诲和马景离开湖南之后,就突然湘北“剿匪不力”,那就不是此二人的责任,而是继任者失职。
对此心知肚明的巴陵县官场老油子们,也都打起了别的主意。
老官僚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岳阳楼的豪华厕所内,酒过三巡借机出来吐酒的几个老油条,吐完了之后,漱口擦手点支烟,整个厕所都是烟雾缭绕。
“高司令这一走,岳州怕是要玩。”
“不是岳州要玩,是整个湘北都要玩。张家已经跑了一半,这几天都忙着搬家去武汉呢。昌江县的米粉厂、化肥厂,全都关了门。这‘劳人党’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啊。”
“嘿嘿,谁叫张家跟《赵一钱》里头演的一样呢。”
“张子之后还不如赵老太爷呢。”
“那是……”
抽着烟,一时无语,好半晌,有人突然道:“听说,有人打算去武汉搬救兵,武汉那边进奏院,也发起了‘两湖一体’的议案。要不要动武,估计这几天就会知道。”
“毕竟离得近,如果武汉要动手,最迟后天,炮舰一定会出现在‘荆江口’,巡弋洞庭湖只要成为事实,那咱们就不用先急着跑。可以先观望观望。”
“‘湖南三张’抛了最少五个亿的资产,光朗州和咱们这里的稻田,就有七十万亩,他妈的,不抛不知道,一抛吓一跳。这哪里是‘湖南三张’,分明是‘湖南三王’。”
“王爷算个屁,王爷才多少资产。现在抛出来的还是明面上的,一家化工厂,一家火药厂,抵得上多少亩地?再加上茶园、桑园、各类型纺织厂……除了吴王这一脉,亲王根本没得比。”
“更别说官场里头那些个副主任、副局长,多少姓张的?”
“你们说,张家既然跑的这么坚决,是不是闻着什么味儿了?!咱们要是观望,会不会陷在里头?”
“赌一把么。赌赢了,张家跑出来的资产咱们低位入手,只要度过难关,往后就不是五亿能赎回的,没有六七十亿,想也别想。”
“赌输了呢?”
“赌输了?赌输了老婆孩子一扔,带着真金白银去东京,还怕找不到新的婆娘,生不出几个崽子么?”
“……”
岳州到底跟别处不一样,江对岸就是“地上魔都”,所以地方豪族虽然没有“湖南三张”那么夸张,却也是颇有资本,属于不小的一股能量。
但要说让他们在正常情况下吞了“湖南三张”地面上的几十亿资产,可能性就是零,没有几乎。
不过,如果连趁火打劫、火中取栗的贪婪都没有,那还玩个屁。
别人恐惧我贪婪!!
抄底“湖南三张”在这时候抛售的资产,的确就是赌博。
赌中央玩一把大的,赌“地上魔都”玩一把大的,赌岭南势力玩一把大的,赌江东势力玩一把大的……
不管是哪边发力,湖南这里,就会拉锯。
只要拉锯了,那就赢了,完全不必担心资产突然缩水。
盖因一旦有人下场,那就是下场容易离场难。
没有几个人面对如此恐怖的沉没成本,会一刀斩断的。
“湖南三张”敢,也只是明面上敢,本质上来说,在王角率众“下克上”在衡州站稳脚跟的那一刻起,“湖南三张”就有选择地抛弃了重资产。
土地、物业、厂房、设备……
能转移的就转移走,不能转移的破坏,大量资金集中在了巴陵县,创造了现在前所未有的“巴陵胜状”。
长沙城过去三百年间积累的豪门世族,精华全在巴陵县,出省的则是在“地上魔都”,但也只是一江之隔。
从家族的角度来说,当时间拉长,那么一时的得失,对一个豪门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除非决不能失去的核心利益。
“湖南三张”,抛开基本就是野路子的“逍遥散人”这一脉,剩下的根本无所谓土地的一时易主。
两次内战累积的经验,让他们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
即便是带有革命性的新贵上台,十年二十年,也就开始“复古”了,倘若有个三十年五十年,那么熟悉的业务,又会回到经验丰富的“世族”手中。
贞观纪元之前的时代,在那个帝王都要给自己弄一个年号的时代中,土地和人口,拿捏住了,就是拿捏住了一切,直到被新的暴力摧毁。
而贞观一百六十八年之后,就不再是那么简单,“新贵”赋予了自己新的“权能”,又用一百多年的时间,将这个“权能”普遍化、习惯化。
人们认为理所当然的社会逻辑,不过是近似一场上百年数百年的社会实验罢了。
灰狼是野生的,但通过长期的驯化,灰狼变成了狗。谷
巴陵县的中上层精英们的确在硬实力上没办法碾压“湖南三张”,但这不妨碍他们明白社会逻辑,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豪赌。
赢了,那就是赢了。
因为贞观纪元的社会契约,源自“新贵”们赋予的新“权能”,他们称之为……宪政。
上层和底层,宛若神明和凡人,有着事实上的生殖隔离。
违宪,便是违反神明定下的天条天规。
人们习以为常,而巴陵县的冒险家们,需要的,便是这个习以为常。
“你们说,要是魔都下场之后,灭不了姓王的,会如何?”
“怎么可能灭不了,就他们……”
话到嘴边,厕所中吞云吐雾的几个人,突然都愣在了那里。
“湖南三张”会跑,肯定是有原因的。
随时可以拿回来,这是一种原因;战争时期止损,这也是一种原因。
可如果料定大概率长期拿不回来呢?
这何尝不是一种原因?
“不可能吧?不至于吧?这才两三年,能跟魔都比?当初逼死皇帝的时候,那可是轻松三十万大军就拉出来,长江黄河无人敢动。魔都自治,那是不需要朝廷过问的,吏部都是走流程……”
“万一呢?万一‘劳人党’越打越多呢?大前年还是一个军镇,前年就是几个县半个州,去年就是半个省。今年,岳州也不剩下几个地方了。再加上江西,除了赣北、赣东,人事、财政,已经尽数由‘劳人党’掌控。别忘了,之前还跟‘靖难军’对峙,郭雀儿不仅仅在赣北拉拢龙氏兄弟,还能分兵赣南,逐步清洗地主武装。这说明郭雀儿在江西,是游刃有余的。”
“他妈的,难道‘劳人党’还有余力?”
“我看,不如探一下高从诲的口风。”
“行不通,你们谁知道他跟王角、柳照之做了什么交易?是王角拿钱收买他,还是他问王角花钱买命?两者看上去结果一样,可性质大不相同。”
“……”
厕所内的几人,竟然很有默契地沉默下来,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上厕所,他们还是能挤出微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些酒话。
别人恐惧我贪婪!
但有风险。
“要是能知道魔都高层的态度,就好了。”
“不可能,那边高层跟朝廷已经权力交叉,海外收益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指望他们能够透风,只怕已经是消息满天飞的时候了。”
“‘忠义社’说是说分裂没了,但掌权的那几家,又有什么变化。像陆龟蒙这样的,即便是族长,也会被架空。”
“烦啊……”
焦虑难以控制,机会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可是三言两语之间,竟然又在内心反复地来回拉扯。
“一旦魔都下场,战争的烈度、强度、广度,都会大大增加,整个湘北地区的人口流失,将会非常恐怖。可以说,是个绝佳时期啊。”
“如今只要是有钱的,都在做多大宗物资,朝廷的羊毛,已经收割过了一回。接下来的收益增长点,就是掌握地方治权,钱镠推广的‘拆分税务’,真是妙不可言……”
垂涎三尺,蠢蠢欲动。
可惜,相较于普通的富豪或者豪强,他们的确算得上巨头,但是跟真正的寡头级豪门比起来,还是差了点意思。
缺的就是这点意思,争取的,也是这点意思。
“事情最多几天就会出现重大变数,错过了,可能就错过了。”
“最后两天!不!最后一天,最后一天,重金在武汉打听消息,如果魔都下场镇压姓王的,那么就吃下‘湖南三张’吐出来的肉。如果魔都不下场,或者要拖延到八月份,那就炒粮食和药品。”
“东京和西京的制药厂,都可以扩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只有提前和迟到。”
“你们有没有想过赌一把王角?”
“……”
“……”
“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只是这么个随口一说,又一次让厕所的氛围尴尬起来。
别人恐惧我贪婪……事到临头又患得患失,无奈。
“如果‘劳人党’撑过武汉、江东、岭南势力的围攻一年以上,可以考虑全面押宝王角。”
“他妻儿都在东京呢。”
“没有意义,张子一生都没有结婚。后人只会比先辈更狠……”
“……”
“……”
烟雾缭绕,终于有人过来催促他们继续喝,且要喝到尽兴,这场厕所小会才算散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岳阳楼灯火通明,宴会厅中的水晶灯简直就像是太阳,整个大厅没有黑暗的死角。
喝高了的高从诲一个劲儿地吹牛逼,不少人也趁机过来借着敬酒想要套话。
但高从诲是一个无赖,平日里灌酒早就练出三斤高度酒还能神志清醒,只不过素来表现出一半的量。
这光景,有人来套话,他便“酒后吐真言”,直说自己是借了柳相公、钱阁老的光,然后去兵部混个“军事理论研究室”的副主任当当……
至于拍电影的事情,更是说的兴起,表示东京的萧大老板,那可是神通广大的人,到时候他也培养几个女明星玩玩……
当赴宴宾客听得还有钱镠掺和其中的时候,都是神色古怪,总觉得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那帮想要低价收了“湖南三张”资产的家伙,顿时蹦跶出来一个念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江东省率先发难,给“劳人党”的“大唐人民革命军”,先来一个下马威?!
只是这样一想,念头就更加的复杂,竟是直接从“别人恐惧我贪婪”,变得有些“别人贪婪我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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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 神明
武汉,同样都叫进奏院,但是在这里,“进奏院”这个名字很少有人提,通常上流阶层都是称之为……议会。
更早之前,则是被称作“国民议会”。
经过几十年你的努力,终于将“国民”二字也拿走了。
武汉的进奏院理论上是同等级的省级立法单位,然而事实上却跟东京的中央进奏院类似,“国中之国”的特色,倒也不算奇葩。
世人多愿意自欺欺人,认为这是“中央核心区”的羁縻统治,“地上魔都”魔幻一点儿,很合理。
“河北人‘反劳’的倡议,我觉得我们应该响应。在下级议会之中,必须让城市民和工人代表,公开且大胆地抨击‘劳人党’,形成强有力的阵营划分效果。绝对不能够让本地区的中下阶层,在思想和精神上,跟湖南形成共鸣。我们在意识形态上的控制,要更加的激进,在必要的时候,进行思想封锁和意识形态管控……”
滔滔不绝的一个“上座选人”说着别处进奏院绝对说不出来的话,配合着慷慨激昂的语气,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与会的选人们,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
“‘劳人党’的一个重要特点,其具体的工具,或者说手段,就是同掌握丰富资源的权力机构进行碰撞。这种碰撞的核心,就是资源的分配,以及……再分配。对于这一点,我们不需要恐惧,只需要牢牢地将市民阶层拉拢,同时将各个行会中的劳工代表拉拢过来,就能形成实力上的绝对优势。”
“在具体的操作上,要进一步强调‘私人财产’的神圣性、不可侵犯性,使得中间的市民阶层,认为他们的私有财产,是有被瓜分风险的。要渲染市民阶层对私有财产被瓜分的恐怖氛围,形成事实上的同‘劳人党’对立。然后将这种恐怖,转化为整个地区的共同意识。”
“毕竟,我们是有这样的社会基础的。”
“首先从产业结构上来说,武汉掌握着整个帝国最先进的技术,各个行业的劳工工资,除了都城以及大型直辖市,便没有可以比拟的。同时在劳工的福利待遇上,固定工作时间、时长,以及不同习俗、生理状态的福利,也远远好于其它地区。那么,从斗争性上来说,本地的劳工,不会有太强的斗争性。”
“其次,我们要进一步强化‘地上魔都’这个概念,也就是强化地区身份识别,使得本地区形成‘我们’和‘他们’的认知。将归属感模糊化,并且针对中间年龄的劳工,大力宣传外省劳动力的‘物美价廉’,形成危机感。这个危机感,要严苛影响到他们的住房危机、就业危机、教育危机、家庭危机……”
“最后,进一步管控各个行业的劳工协会,尽可能地吸收适当行业的劳工代表,进入下级议会,使其‘贵族化’,于底层劳工形成事实上的身份隔离。只要绝大多数的劳工无法形成有效的组织联合,整个武汉及整个湖北,就是没有任何顾虑的。”
“必要时候,将危机转化为战争输出的动力,以绝对的资源优势,将‘劳人党’扼杀在江南地区。”
“我的讲话完了。”
这位“上座选人”刚刚讲完,整个议会大厅,顿时就掌声雷鸣,久久不息。
不同的席位间,不少选人都是在交头接耳,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要说应对危机,还是要看张子之后啊。”
“‘劳人党’这样的组织,处理起来其实是很麻烦的,时不时都会兴起。但是这一次,的确是影响力和规模,都跟以前的不一样。而且跟旧时代的‘保皇党’不同,‘劳人党’有着相当完备的组织纲领、思想体系,在组织度上,更是深入到了乡村。我们在湖南、江西的观察,都发现‘劳人党’的发展非常快,积极分子非常多,即便按照百分之九十的历史正常淘汰率来计算,‘劳人党’现在的核心成员,或者说骨干份子,至少也有一两万人。”
“一两万人……不够吧?”
“现在还没有开始淘汰呢,他们的成员。两省加起来应该有二十万。倘若再加上江淮省这种极端情况、极端环境,其成员和拥护者,只多不少。如果再加上其思想发源地,也就是纪天霞所在的北苍省,或许已经是百万之众。”
“百万之众不可怕,可怕的是组织效率非常高。如果不尽快封锁,两三年应该还会膨胀。根据历史常态来看,如果我们放任其成长,五年夺取帝国的最高权力,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钱镠的‘江东帮’要搞事,我们就要配合他。地方上形成混战,这时候也是好事,清除掉不必要的低端人口,于我们而言,也是降低了统治成本……”
“就是离得太近啊,鄂州过去,就是他们了。”
“这一点大可以放心,不管是冯复还是钱镠,总有一个要动手的。我们现在,只需要扩大产能,提前预备大战。如今河东、河北的冲突在升级,这时候出售军火,让华北地区先乱起来,才是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响应河北,对外,我们是军火交易加口头支持;对内,则是严格管控、渲染恐怖、制造对立……”
说到这里,这个进奏选人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看着刚才发言的“上座选人”感慨地说道:“也就是张子之后,才能毫分缕析,使人清清楚楚地明白问题所在以及应对之法。”
“这次内战的规模、持续时间,兄长以为如何?”
“不好说。”
摇了摇头,年长者叹了口气,“战争开启容易,想要结束,却是没那么简单的。但是有一点,如有必要,可以废除帝制,将皇帝当做一个标志物,制造帝国崩溃的标志性事件。至于下一个阶段,不过是将‘地上魔都’进行放大。”
“这是有可能要扩大共和范围?”
“不然你以为张公刚才的发言,为什么提到了吸收劳工代表进入下级议会?一旦让皇帝退出历史舞台,肯定是要出让一部分权力的。皇帝的最后权力、资源都被吞了,我么再让一部分底层的出去,总的份额,或许还会有所增加。至于劳工代表,只要是我们的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原来如此……”
“之前我们担心‘劳人党’会蛊惑本地的工人、市民,现在张公已经指明了道路,从身份识别上入手,制造内外对立,这样一来,相对生活要舒适得多的武汉人,凭什么要跟苦哈哈的衡州穷鬼混一块儿?是图他们降低的几十块钱地租,还是一人五六亩的水稻田?只要物质上的吸引力为零,那么在武汉内部而言,除非受过教育的理想主义者,再加上底层义气为先的市井之徒,‘劳人党’很难再发展。”
说到这里,此人双手手指交叉在前,整个人很是放松地向后仰着,“指望那些‘叶公好龙’的小知识分子……呵,这群无胆酸儒,什么时候成过气候?孔颖达《五经正义》之时,也不过是借贞观大帝的功业,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现在就是扩大产能?”
“接下来一段时间,肯定是大资本投入,无上限爆产能,能用大炮说话,就绝对不要用嘴。不出意外的话,针对‘劳人党’的封锁禁运,也将开始,扬子江这条命脉,从来都是姓‘地上魔都’的。”
“唔……”
“怎么突然想得入神?”
“家族在赤道地区的橡胶园,或许要增加兵力布防。”
“是要小心一些,目前‘狮驼岭’那群不自量力的,居然想要攻略南海。钱镠也是藏的够深的,让自己亲弟弟在‘狮驼岭’秘密积蓄力量。如今他是‘海洋大臣’,搞不好还能借机将一部分的工业力量投送到南海。这是‘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啊。”
“钱镖也是厉害,这么多年沉寂,居然完全没有暴露。帝国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救火队员,却没想到,竟是为了家族复兴献祭自身。”
“搞不好,王角这个愣头青,也是‘江东帮’的谋划。只是现在玩火烧身,引起了反噬。”
“毕竟是南海杀鱼出身的,而且报的大学居然还是女子大学,可见其用心龌龊,现在更是让妻妾代他读书,更是荒唐。”
“再荒唐,他如今也是一方‘诸侯’,他的妻妾在东京,虽然是‘质子’,可是却也不容小觑,西京方面跟萧氏合作很深。如今培养了不少代言人,京城中那些野路子行会,总的能量还是客观的,现在被捏合在一起,就是云泥之别。”
“时运到了啊。”
两个武汉进奏院的列席选人就这么聊着,而在休息期间,“上座选人”之间也是在不停地交换着意见。
这里囊括了整个湖北最有能量的人物,每一个人背后,都是极其庞大的产业,或者就是政坛人脉极为强悍的“政治世家”。
几乎每一个在座的选人,其所在家族在海外的资产,都是堪比国家。
几个人就能轻松决定万里之外数十万人生存。
一个下意识、无意识的决定,比如说橡胶园的减产,就能导致数万人失业乃至自杀,甚至在海外大量的职业佣兵,就会彻底变成流浪武装人员,最后的人生,不是自己的一颗子弹,就是来自江湖仇杀的敌人子弹。
总之,下场都是灿烂如血色玫瑰。
而“位高权重”的武汉进奏院列席选人们,从未真的认为自己的权力多么的重要。
不管影响多少万人的生存,于他们而言,都是无感的。
遥远地方人民的生与死,跟武汉底层市民的生与死……一样。
他们都是见不到的,宛若神明跟凡人,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从未见过,从未对话过,那么,又如何指望同情共情呢?
走出自家的豪门,隔着车窗,看到的人来人往,不过是一群数以十万计算的人形生物罢了。
更多的想法,过去不会有,现在不会有,将来或许会有,但大抵上,还是因为有人让他们睁眼看一看……
623 真正的考验
“程少爷,你在‘劳人党’的五千万投资,现在怎么样了?”
“嗳,我程法先从来不投资组织,只投资个人。我看好的是王角,而不是‘劳人党’。”
“噢?”
“可惜啊,五千万没有全部花出去,一个‘农业债’,满打满算,按照零二年的币值,大概也就是三百来万。妈的,换成是你们,三百来万不乘以一百,会拿出来募资?这个王角,还是谨慎啊。”
“他可不是谨慎,他这是胆大心细。”
“呵呵。”
汉阳的一处度假村,泳池边上,数人在遮阳伞下躺着,妙龄女郎正给趴在软垫上的客人擦着精油,然后手法娴熟地按摩揉捏起来。
这里消遣的人,很少有普通人,因为整个度假村,都是给湖北省省内各级进奏院选人开放的。
属于选人特有的福利。
程法先除了是个二世祖浪荡子,还是沔州州进奏院选人,在武汉的统治集团中,属于典型的二级议会代表。
他是程氏豪门子弟,但不妨碍他代表学生和商人的利益……
总之,在沔州的宣传形象,程少爷就是专门给学生团体发声的。
许多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也多以跟程少爷合影留念为傲。
大人物嘛,是这样的。
“程少爷消息灵通,不知道湖南那边,什么时候对巴陵县动手?”
“你想问的是湖南还是湖北?”
“这……哈哈,让程少爷见笑。不知……可否赐教?”
“赐教就免了,回头造船厂给我空出一个船坞来就行。”
“好说。”
“嗯……”
大约是身旁的妙龄女郎按摩的实在是太舒服,程少爷发出了舒爽的声音,然后才开口道,“上隽基地,零三年就帮忙给湖南人训练。黄世安只是没赶上好时候,他要是早一点找到赵延吉,哪儿还会送命啊。”
“上隽基地?”
“‘湘义军’……噢,现在改叫‘大唐人民革命军’了,他们想要拿下巴陵县,以前不难,长驱直入就行了。但现在,不行。”
程法先说罢,便继续舒服的直哼哼,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不过对另外一边的人来说,这些消息,也就足够了。
上隽基地,对武汉统治阶层的人来说,并不陌生。
隽水的上游,就叫“上隽”,设置过市、镇、寨、军、戍堡,以及县。
只不过原先的上隽县,现如今叫做通城县,而上隽县的军事训练基地,跟通城县其实离得比较远,中间隔了一个唐年县,外加一个宗阳镇。
这个宗阳镇,才是“上隽军事训练基地”的实际单位。
障眼法一层套一层,不是内部人士,几乎就是一头雾水。
更离谱的是,宗阳镇也只是通行叫法,如今的宗阳镇,是县级单位,在整个行政序列中,叫做“崇阳县”。
只是叫了那么多年的镇,突然改口,还真是让人无法习惯。
王角所领导的“劳人党”,有着大量的非湖北、非武汉、非鄂州人士,面对这种情况,就算是明文通信,截获了信件,也只会看得一头雾水。
也别说王角他们,找到程法先打听的人,本身也是安州进奏院的选人,他一个湖北人都搞不明白需要打听的事情,外人稀里糊涂,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六月的气温变得越发炎热,“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动员扩军虽然还在进行,可是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却没有发生,只有非常密集的,小规模武装摩擦。
不管是在湖南境内还是江西境内,都是如此。
江淮省的灾难已经发展到任何出行都需要武装力量的地步,即便“劳人党”还在持续不断扩大沿湖农场,可对整个江淮省的人道灾难,依然无法改变。
当“易子而食”发展成现实,社会的畸形,便是到了无论如何掩盖,都遮掩不住。
丑态毕露的,从来不是双目赤红啃食人肉之辈。
鄱阳湖的几个农场,在发现大量急性腹泻传染病情况之后,一场瘟疫很快到来,原本看热闹的江西官场,立刻封锁了整个江州。
至于宣州、饶州、洪州会发生什么,房从仁为代表的江西官僚高层,根本不在意。
郭威即便在南昌破口大骂,也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很快郭威就会知道,房从仁其实真的不错了,算得上从仁,没有取错名字。
劳动农场的急性腹泻传染病还是能够被控制住的,至少在鄱阳湖这里可以,然而在江淮省,根据安重泰的情报来看,这场“瘟疫”波及到的人口,囊括了江淮省三分之一的地区,而这里,大概有五百万左右的人口。
在扬子江沿岸打游击的安重泰,不得不频频率领部队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江淮省地方武装力量的炮火射程范围内。
原因很简单,他需要带人去收尸。
而扬州地方根本没人去管大量的“巨人观”。
淮水支流的一大奇景,便是漂浮的尸体。
大别山的排帮好汉们,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不用担心双目赤红吃人吃上瘾的流民们盯着他们的一身腱子肉流口水。
因为排帮所借助的大别山溪流,也会时不时有尸体冲刷而过。
人间炼狱也就如此,各种灾难都经受了一遍的江淮省底层百姓,不得不寻找“救世主”。
大量的邪教趁机而入,更多的底层失地农民、失业人口,都开始转向“劳人党”,越是到了危急关头,越是明白组织的重要性。
只要能求生,其实什么样的组织都可以,当然,对只求平平淡淡是一生的人来说,“劳人党”比邪教好了太多。谷
疫病是不会看人下菜的,武汉方面发现急性腹泻传染病这个特殊情况之后,立刻借机封锁了扬子江,以武昌县为分界线,东来的船只,都不得不停靠在武昌港。
大量的内河航运船只,几乎塞满了武昌港的内河通航水路,一直持续到“娘子湖”,都是各种类型的船只。
武昌县的繁荣,其热闹程度,跟万里之外的杀龙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王角得知武汉方面封锁扬子江之后,便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
“‘瘟疫’是借口也是现实,一举多得,不但保障‘地上魔都’的卫生安全,还能挤压我们的需求空间。现在想要从外部采购物资,除了南昌港,我们剩下的选择,不多了。”
“还有‘武广线’‘交苍线’呢。”
“‘武广线’很快也会中止,北来的货物都会归零,指望广州跟我们继续合作,可能性不大。至于‘交苍线’,全线的全年运力,只有‘武广线’一个月的量,差距太大了。我们现在治理的,是千万级的人口,每一样的物资波动,都会产生重大影响。”
揉着太阳穴,王角有些头疼,“而且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根据武汉方面的情报,武汉为巴陵县地主武装,是组织过长期训练的。再加上还有一部分雇佣兵,这些都是职业佣兵,军事技能和经验,都非常丰富。我们想要拿下巴陵县,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之前送走高从诲,也是为了减轻压力,但减轻压力不是没有压力,尤其是当庞然大物准备下场的时候,轻轻的一个挪动,都会让弱小者感觉地动山摇。
“地上魔都”,就是一头进入小居室的大象,不管怎么视而不见,它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抱着一壶浓茶,王角跟郭威的谈话冷了下来,许久之后,王角将手中的茶杯放好,然后按着桌子道:“该要来的,躲是躲不掉的。我们既要打得出去,自身内功也要练好。部队上,要率先发扬‘自力更生’的作风。自加压力,敢于争先!”
“巴陵县怎么办?直接北上不行,交通细碎,不拿下临湘县,就没办法包围巴陵县。”
“临湘县不是那么好打的,舒甲没有跟正规军硬碰硬的经验,你从江西回来,由你来亲自指挥部队。这样一来,即便受挫,也能稳得住军心。战士们更相信你,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那南昌呢?”
“先换防,就当部队拉练,汽车要跑,铁脚板要练。如果饶州的地方武装试探,就让牛大双打出去。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怎么打王角不懂,但是江西跟江东之间,自古以来除了长江这条水路之外,还有一条传统商道,是走衢州山区,然后进入浙江。
实际上情报也显示,江东的武装力量,都是在沿着一条古道一步步试探。
大量堡垒出现在了江东和江西的交界处,尽管没有明面上进入江西境内,但事实上已经将江东的军事影响力,渗透扩散到了江西境内。
饶州东部地区,以乐安江为例,南北地区都有大量的堡垒。
而乐安江是可以直达鄱阳湖的,沿途影响四五个县,牛大双的第二师就是防备赣东北这个方向上的潜在敌人,长期以营级单位拉练。
没有直接交手,但影响是有的。
“我什么时候前往岳州?”
“等舒甲打了临湘县看看。”
“这……”
郭威欲言又止,他知道王角的用意。
直接让舒甲换防,舒甲当然会同意,毕竟,他是警卫师的师长,但是情绪上会难以接受,这是王角对他的不信任。
恶劣影响会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散,基层战士也会产生不信任,不管是对舒甲还是对警卫师的战士,都不好。
遇到挫折,吃到亏,甚至可能造成了不必要的牺牲,这些现在避免了,将来也无法避免。
而且还没有真正交锋,就怀疑麾下大将,传统君王都不至于此。
郭威正是看明白了王角的安排,才会欲言又止。
六月初六,今年的夏粮收割也到了尾声,此时也是秋粮抽穗开花的时候,秋粮好不好,就看六月的稻花如何。
而临湘县的稻花,在湖南自古以来都很出名。
临湘县的前身,便是三百年前的鸭栏驿,自鄂州的咸宁物流在两百多年前越趋发达之后,鸭栏驿也就逐渐发展了起来。
在早期“湖南土木大使”的治理下,首先是沿江大堤的修建,保证了耕地面积的增长,其次“围圩造田”运动时期,集中了大量的外地移民,形成了非常广泛的农庄。
所以后来鸭栏驿的规模,迅速地达到了置县的条件,户籍人口总数,还在安仁县之上。
这里庄园经济极为发达,是巴陵县的重要补充。
巴陵县至武昌的铁路,有着专门的农副产品班次,临湘县便是其中最大的蔬菜供应基地。
同时六十余万亩的主粮耕地,也让岳州有着足够的农业生产剩余。
可以说,临湘县的拱卫,保证了“予观夫巴陵胜状”的长期存在。
如今,时局动荡,想要去观巴陵,临湘县自然也就成了自东向西的必经之路。
由南向北不是不好,实在是即便高从诲卖得再彻底,汨罗江、微水都不是摆设。
汨罗江很出名,其实很容易解决。
但是微水就不一样,下游水面宽度约一百米,建立浮桥可以,但离巴陵县太近,而上游狭窄,更有钢架桥数座,便于车辆同行。
而上游,从高海拔前往平地,便是在临湘县境内由南向北。
“劳人党”没有封锁水路的实力,就只能从地面上发力。
王角这样的军事小白都能看懂的道理,在鄂州受训的岳州地方武装,不可能不知道临湘县的重要性。
更何况,此时的情报显示,临湘县绝非什么肉包子,啃起来不会那么轻松惬意。
所以,舒甲在行动之前,王角跟警卫师的参谋们,也是再三强调了可能会出现的困难,舒甲也明白,这次可能是要啃硬骨头。
有了心理准备,自然是更加的谨慎。
只是在小股部队的摩擦中,敌人展现出来的技战术水平,还是让舒甲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临湘县,不好搞啊。”
站在微水上游北部支脉游港河畔,拿着望远镜看着不同山头上的碉堡,舒甲顿时一阵阵头皮发麻。
624 战斗
尽管天赋不如郭威,战场嗅觉也差了牛大双、胡丙等人太多,但是舒甲作为警卫师的师长,对于各个地形的布置,却是十分精通。
临湘县取巧是没用的。
“好多临时工时。”
身为师长,舒甲还是愿意抵进前线侦查,骑马巡弋,看到的便是高地有岗哨,山坡有暗堡。
由南向北,游港河北岸上沙袋,宛若一道道城墙,铁丝网和壕沟交错,中间是否掩藏火炮阵地,其实猜也猜得到。
眉头紧锁的舒甲,担心的从来不是临湘县的本地武装,警卫师从一开始,小心的就是鄂州方面的力量突然侵入。
武汉的工业产能极其恐怖,蒸汽动力的各类型车辆,对燃料要求极低,也正因为如此,钢铁的数量,决定了战力的深度。
武汉,深不可测。
这样的庞然大物,绝对不能够想象着依靠精神意志去硬拼。
舒甲从来不是个冒险主义者,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成为警卫师的师长。
“二团现在在什么位置?”
“汀畈,随时可以过河。”
“只有拔掉那龙源河以南的钉子,才能打开局面。”
“师长,龙源河的几座大桥,都有重兵把守,再加上鲁家岭是这里的制高点,整个河湾都在观察范围内,强攻……”
“没有强攻。”
舒甲语气平静,他几次观察龙源河、游港河的交汇之处,就知道强攻是没有戏的,劝降这种事情,已经做了。
但对面的临湘驻军,根本不予回应。
“命令,工兵团准备土工作业。”
“是!”
“就地动员老乡,组织运输队。”
“是!”
忽地,舒甲又道,“叮嘱宣传人员,本地老乡虽然欢迎咱们,但还不熟悉,一应工作,都要结算工钱。倘若一时半会儿没有,可以先打欠条。”
“是!”
“通知一团,十点钟于王家滩发动进攻,强渡游港河,在北岸滩头建立阵地!”
“是!”
……
警卫师的工兵团比较特殊,属于加强团,除开正常的战斗任务之外,最初就是负责搬运、土工作业、布防等等工作,只是后来“湘义军”扩充极快,就不得不需要专业的工兵团,比如临时搭建指挥部、移动办公地点等等。
工兵团倒也并不寒酸,大型蒸汽汽车也是有的,只是数量比较少,只有三台,每台极限载货能力是一万斤,一百五十里消耗的干柴在五百斤左右,同时需要锅炉水三百五十斤。
和武汉的高级货带有竖式变速箱齿轮传动不同,警卫师工兵团蒸汽货车,用的是链传动。
对地形的要求,显然没有武汉货来得高。
但是相对而言,以王角攒出来的那点工业底子,维护保养这三台破烂儿,还是问题不大的。
主要是容易维修保养。
其实放眼全国来看,工兵团都是相当的富裕,因为帝国的西部主力部队,也不一定有极限载货能力一万斤的装载车辆。
不是用不起,而是长官不愿意配。
长距离有火车,短途中途有骑乘类牲口,至于就近作战,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三辆重型货车还被改装过,其中一辆加装了液压挖斗,只是因为作业特殊,就不得不在挖掘作业的时候增加配重。
另外两辆则是可以加装液压推土铲,只是相对来说比较简陋,通常工作五十个小时左右,就要进行维护推土铲。
但有了这三个大家伙,首先就是运输人员和工具的效率极高,其次就是掘进速度极快,警卫师自从运用这三个大家伙之后,每次“劳人党”总部转移,都能快速地平整出土地,然后搭建临时建筑。
安仁县的小型工业集群,工艺尽管落后,可是却让“湘义军”有了自己的工业自持力,且王角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些工业产能养了起来之后,对“湘义军”攻克周边地区,有着效率倍增的效果。
一定的工业能力,对传统农业社会的动员力、自持力,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只是毫无疑问,总有其极限。
在没有产生新的收益时,这些不创造利润的投入,就是死成本。
所以,不管整个“劳人党”的战略目标是什么,从事实上的需求来看,“劳人党”就是必须不断地向外扩张生存空间。
只有拓展了生存空间,才能解放更多的小农,将失地农民重新安排回土地,然后通过农业生产带来的剩余,进一步供养工业。
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王角穿越前想不通,穿越后……想不通也得想通。
总得有人牺牲,要么一起牺牲,要么先牺牲一部分,然后活下全部。
先苦后甜通常都是理想状态,真实的情况,无非是先是很苦,然后不那么苦,最后即便不甜,好歹也不苦。
但不管怎么说,再怎么脆弱的工业能力,对农业生产力的提高,也是比堆砌劳力要强得多。
工兵团用到的炸药,除了土工作业拿来松土之外,同样可以用在山体爆破作业上,这两年修建的大量小型水库,动用的总劳力数量其实只有两万人左右,究其原因,就是安仁县有着自己的爆破物工厂。
普通的黑火药,已经绰绰有余。
而黑火药的生产,对“劳人党”来说,是零门槛的,是可以推广到大量基层单位的。
此时,工兵团迅速地在游港河南岸架起了阵地,两台小型蒸汽机车就地作为动力院,带动钻杆钻孔。
货车上大量的编织袋,正通过车斗中的土石装填,速度非常的快。
同时小型汽车也能加装挖斗,车斗中的土石,除了人挖,主要还是挖斗的功劳。
美中不足任然是机器工作时长不如壮劳力,堆砌劳力的劳动工时,在一次紧急作业中,壮劳力的总土方量,还在机器之上。
毕竟,一个挖斗比得上十个人二十个人,却比不过一千五百个人。谷
……
“开炮!”
轰!
轰轰!
隔着游港河,北岸敌军在滩头阵地上直接炮火攻击,破坏南岸的警卫师土工作业。
对付火炮的最好办法也是火炮。
观察到北岸的炮兵阵地之后,考验双方炮兵素质的时候就到了。
游港河王家湾河段的水面宽度最宽是八十八米,主要是为了安置浮桥,最窄处却只有二十七米,原本有一座跨河大桥,但已经被人为破坏。
此时,双方都对方的火力范围内,警卫师的火炮射程就算不如对面,也没有什么影响。
“干掉对面炮兵!”
“是!”
王家滩的前沿阵地,一团摆出了时刻准备强渡游港河的架势,团部就在王家滩,往南的一处丘陵高处,则是警卫师的师部。
“对面的炮不多。”
拿着望远镜,观察了两分多钟,师长舒甲可以确定,己方的火力密度,还在对面之上。
此时,舒甲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武汉方面虽然帮助湖南地方武装训练,但装备上肯定没那么大气。
军火交易通常大多数时候,反映的都是政治立场和态度。
大炮值钱,炮弹不值钱。
然而炮弹是最消耗不起的。
地方武装通常都是买炮吓唬人,真正敢大量消耗炮弹的地方势力,非顶级豪门不行。
冯复筹建“靖难军”,横扫整个广州的时候,一天的炮弹消耗量,其价值足够拿来重建安仁县。
双方多轮炮击之后,明显对面的烈度、频次都大大降低,舒甲大胆猜测,对面可能接到的命令,只是守一下,而不是严防死守。
留一条后路要跑,才是真实。
于是,舒甲立刻下达命令:“命令一团!轮换炮击!”
“是!”
不能把人给吓跑了。
对面不好搞,这是真的;对面没有死战到底的决心,这也是真的。
并不矛盾。
工兵团继续作业,而在北岸,最高点名叫“迎宾岗”,灰头土脸的几个大兵在那里骂骂咧咧。
“他妈的,这是郭威亲临了吧?狗东西的大炮,怎么会这么密集!”
“这群畜生的炮弹不要钱吗?!”
“驮马队到了没有!”
“到了,但是听到炮声停了下来,现在在袁家畈,还有三四里路。”
“他妈的……”
“旅长,咱们几千号弟兄,犯不着跟‘郭雀儿’在这水洼地死磕,只要进了山区,耗也耗死那个王八蛋。”
“老子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但上头下了命令,要在游港河跟人碰一碰,要打出气势来。才打了个招呼咱们就跑,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摸了摸寸头脑袋,将军帽往桌子上一摔,叉着腰来回踱步,然后道,“跟弟兄们交代,只要撑过两天,老子请大家在县城吃顿猪肉馅儿的饺子!辽东大馅儿饺子,肉多白菜少!”
“是!”
双方的炮火攻击都是停了一阵,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炮火攻击再度开始,抢滩的战斗也是时不时响起,南岸发起冲锋的舟船不停地机动,而北岸的守军,大兵们的两条腿也都跑酸了。
谁都不敢松懈。
如是反复拉扯、焦灼,在守军看来,就这点程度,危险是危险了一些,撑个两天应该问题不大。
夜里八点半,舒甲在王家滩等候着消息,很快,有人前来报告。
“报告!二团已经抵达攻击阵地!”
“好!”
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警卫师惯例灯火管制,但是在北岸,还是能够依稀看到“迎宾岗”的灯火。
其实警卫师最好的大炮,能够打到三千米,但没意义。
“迎宾岗”的岗哨好打,但是他们的指挥部,却在背面,确定不了位置,就是无意义的浪费炮弹。
二团所在的攻击阵地,是在汀畈的北部,同样也是靠近游港河,只是这里在游港河的上游,距离王家湾有十几里路。
从这里渡河,顺着一条官道,就能抄了“迎宾岗”的后路。
只是二团的目标不是“迎宾岗”,而是更北面的龙源河。
拔掉龙源河大桥的守军,才是真正的一锅端。
九点整,舒甲命令一团再度发起炮击,一通狂轰乱炸,双方都是再度紧张起来。
而与此同时,汀畈所在的二团,只用了十分钟,就顺利拿下北岸的姚家湾守军阵地,这里一共有一个营加一个连的兵力,只是逃走的却不多,原因倒也简单,夜盲症让大量守军跑也是白跑。
二团留下一部分兵力打扫战争,迅速北上,顺着官道直奔龙源河。
夜间的急行军,汽车远不如人的一双脚。
盖因汽车对交通道路要求高得多,而湖南山林水泽负责,动不动就是平地出大坑或者冒出来一个土包,这时候,反不如人的一双脚灵活。
二十分钟后,一声炮响,龙源河上火光四起!
625 担忧
“糟了!!”
晚上九点钟的炮击,并没有吓到“湘北保安旅”旅长张枸,身为“辽东张氏”的嫡系子弟,在前往“上隽军事基地”受训之前,他也曾在西军中服役过,后来更是“天龙江”海军基地的营长。
经验丰富,资历深厚。
如今成立的“湘北保安旅”,前身是民团,并非是正规军,团级单位之下,都是属于警察系统的治安协防单位,由民间筹措资金的自保力量。
但是到了旅级单位,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枸不仅仅是旅长,而且有着正七品“云骑尉”的勋位,尽管是贞观三百零二年之后的特殊产物,但是按照制度,战时他混个战区县长当当,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军政大权一把抓,典型的土霸王。
当年各地军寨的诞生,也是因为战争。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张枸才不会在游港河驻防,一个旅的兵力分散开来,跟同样熟门熟路那的“大唐人民革命军”硬碰硬,这是不划算的。
只是跟对面一接触,张枸就感觉有了几分把握。
自己弹药要省着点用,“大唐人民革命军”何尝敢敞开了放炮。
各处侦查点汇报的情况来看,对面兵力也不多,也比较分散,山区、河道、丘陵等等复杂地形之间,犬牙交错地撒了一两万人,那即便是有损失,也是零敲碎打的,承受得起。
原本张枸的计划,是打算这一场游港河防御战打完,就给临湘县报个天价损失。
一把大铳加五百发子弹,一百个银元怎么地也算是良心价了吧?
打胜仗能赚多少,张枸不知道,但是打败仗能赚多少,他不但知道,而且赚得还特别多。
“天龙江”那里当海军陆战队营长的时候,主要业务就是给人做佣兵,雇佣军的收入分好几块,佣金其实只是一部分,“损耗贴补”……才是无穷无尽的一块。
光安家费、抚恤金等等等等,就是五花八门。
按照原本的计划,张枸打算七千五百人的花名册先划拉三分之一,也就是勾了两千五百人的姓名。
没了姓名,那就是没了性命。
一个大兵抚恤金,现在的行市是三十六块钱,米面粮油一应日用另算,这样光现金就能挣个小十万。
可这一切,都是基于装模作样……
真让他损失三分之一的兵力,他能尿血!
不是爱兵如子,而是怕大头兵杀了他泄愤!
这光景,九点钟的南岸炮火没有吓到,可是数里外的龙源河,那里的零星爆炸声,却是让张枸彻底慌了。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他知道大概率有人抄了他的后路!
“他妈的!撤!!”
“旅长!不好了!乱匪把东边儿……”
“别废话了!撤!撤到龙源河以北!”
“是!”
“他妈的,好你个郭雀儿,你他妈倒是想包了老子的饺子!!你够狠!!”
恐慌传染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当游港河这里都听到动静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兵现在又得到命令往北撤,自然是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十斤炮带不走,就得炸了。
只是这光景,谁愿意在这里瞎折腾,恨不得爹娘多给一双腿,赶紧开溜。
然而傍晚才到的驮马队伍,因为动静太大,队伍直接乱了套,大量的牲口,竟然将官道给堵了。
这条公路直通龙源河的一号桥,过了河就是丘陵地带的峡谷地,撤退路线走这里,既快速又安全。
汽车过去正常来说,也就是十分钟左右。
只是当看到大量的驮马没人驱赶的时候,张枸直接暴怒:“他妈的!白天该来的时候不来!这时候倒是给老子上课!!”
怒归怒,却没有昏头。
打了个唿哨,手枪队直接跟着张枸骑着战马走,马不停蹄,不走官道也没关系。
底下的几个警卫营跟着就走,效率倒也不差。
一通乱糟糟的折腾,喊杀声响起,张枸便知道,这郭雀儿的夜袭,算是让他得手了。
好在布防的地方也就一个团多一点的兵力,三千人左右,现在撤出来一半就是不亏。
“前面就是一号桥,弟兄们,加把劲!”
“过了桥,咱们就安全了!”
“打信号弹!”
“打信号弹!”
砰!
冲天一发,不多时,龙源河北岸也出现了信号,红色的灯光,将龙源河一号桥的轮廓都勾勒了出来。
这光景张枸还穿着单衣,军装都落在了营地,他猜测,就算要包他饺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拿下一号桥。
估摸着,是在东北方向的龙源河上游。
只是,快要靠近一号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嗤嗤”声。
这是蒸汽机动船的特有声响,声音非常的有节奏。
“都他妈给老子停下!!”
那“嗤嗤”声很响,还伴随着连杆“咔哒咔哒”的声音,听到这个,张枸心脏都到了嗓子眼儿。
要是在“天龙江”,那出现这个声音,就是海军基地的内河巡逻艇。
一般都是装着炮的。
有的不仅仅有炮,还有火箭弹和机关枪。
对付密集队形,这种内河炮艇简直就是人命收割机,杀人如麻都是形容得比较委婉。
嗤嗤、嗤嗤……
终于,才看到河面上出现了灯火,张枸松了一口气,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就好啊。
“快!快撤!”
伴随着灯火越来越明亮,一号桥的情况也表露无疑,还在自己人手中。
张枸一马当先,带着人连忙过桥。
五分钟后,已经抵达龙源河北岸高地的张枸,拿起望远镜观察南岸的状况,在灯火照映下,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大量的人影在那里有序穿梭。
好快!
就差了那五分钟啊。
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就跑,只怕就要折在这鬼地方。
“旅长!”
“跑出来多少?!”
“一千七。”
“还好,还好啊。”
张枸心有余悸,“要是再晚几分钟,就真是彻底完了。你现在就出发,去县里报告,然后索要大炮,狮子大开口,不要怕那帮老东西威胁恐吓。这时候不要,以后再开口可不一定有这样的效果。”
“是!”
危机,当然是第一次降临的时候最让人惶恐。
次数多了,可能就淡定了。
所以,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张枸盘算着把战报怎么渲染,不管往好了说还是往坏了说,其实都有玩法,但同样各有利弊。
“可惜了那几门炮,都他妈喂郭雀儿了!”
捶了一下墙壁,张枸觉得很是可惜,原本还能报个几万块损失的,现在真成损失了,便是心中滴血的痛。
不过一想到这次一战,能捞不少,还能借机从巴陵县那里敲一笔,又释然了不少。
只是现在张枸对郭雀儿的胃口,有了新的评判,之前的预设状况,全部作废!
才接触就想着全歼自己,真拿自己当咸鱼了啊这是!
“他妈的……”谷
又骂了一声,张枸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心中盘算着到时候如果往巴陵县方向掩护的话,就今天这个动静,巴陵县不加钱,他直接不动如山。
作为佣兵,底下的心腹都在身边,警卫营都没什么损失,还有手铳连、特务连,也都是齐齐整整。
真正亏了的,就是来了两湖之后招的兵,还有那些大炮。
至于后勤的那些人马,关他屁事。
一夜难眠,等到天亮的时候,战况也基本出来。
零星的战斗持续到早上八点多,舒甲对于战报,满意之余还是有些遗憾。
对面的“湘北保安旅”旅长什么来头,他是知道的,放几年前,舒甲见了张枸,起码也得喊一声“张大人”或者“张把舵”。
老江湖的名声,对舒甲而言,依然保持着些许曾经的威慑力。
江湖上的敬畏,主要就是资历、名声,哪怕后起之秀想要取而代之,但敬畏是不会少的。
不过这点心思,他完全没有表露出来,在战士们看来,自然是师长稳扎稳打。
“一个河湾防御阵地,居然就有十七门炮,其中差不多一半还都是武汉的高级货……”
看着战利品清单,舒甲本该高兴,可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神色相当的凝重。
清单中有八门炮是管退炮,虽然都是五斤炮,可是射程却高达七里,这是“汉阳金属”出品的八六型五五炮。
贞观二百八十六年定型的五十五毫米口径野战炮,主要是供应少数帝国精锐,总产量一共一百门,每一门都有编号。
一百门炮生产结束之后,生产线就关闭,“汉阳金属厂”自贞观二百九十一年之后,就没有再生产过。
这一点,郭威比舒甲还清楚。
然而,这里居然有八门。
射程远,精度高,机动性强,全部配件拆卸,只需要四匹驮马就能运输。
舒甲的警卫师,能够对这个防御阵地进行火力压制,完全是因为数量取胜。
整个警卫师能够调动的火炮数量,可以高达九十门,几乎是“大唐人民革命军”在潭州地区的全部先进火炮数量。
当然舒甲不可能真的九十门炮全挤在这里,河湾地区也没办法塞这么多炮位。
在这里,舒甲一共调动了二十七门炮,其中还有六门十斤炮。
幸亏来的时候,王角不断地拉高对临湘县地方武装的战力,如果按照之前在湖南地区的经验,甘正我在湘南地区遭遇的地方武装,主要火炮还都是前膛炮,发射速度并不高,如果基于这种判断,而带了老式的海军船用前膛炮,那真是会吃大亏。
到了这里,舒甲看到了缴获,就相当的忧虑,因为“劳人党”没有先进火炮的生产加工能力,维护保养虽然还行,但也只是还行。
不过一想到湖南地区的地理环境,舒甲又稍稍地松了口气。
在湖南地区,迫击炮和掷弹筒,才是更合适作战的。
当然,手榴弹有多少要多少。
“来人!”
“师长!”
“把缴获清单还有这封信,送往长沙。”
“是!”
每天都会有火车往来洞庭湖到湘南,甘正我在湘南开挖的一些金属矿,也已经组建了货运班次,同时每个班次都有一定的通信业务,其中信件公文是最多的。
当天王角在长沙,就等到了舒甲的消息,虽说电报已经知道了情况,但具体细节,还需要看舒甲的报告。
“怎么说?”
“顺利控制住了游港河,‘湘北保安旅’的炮营被一锅端,不过旅长张枸带着人跑了。”
王角把信递给了郭威,“舒甲打的很稳,只是打完了,他可能有些后怕。后面写着他的一些担忧。”
“一个河滩防御阵地就十七门炮?!”
“你怎么看?”
“武汉绝对是想要扶持代理人,慢慢地放我们的血。论战争潜力,唯一我们可以值得说道的,就只有人力资源还有动员能力。可是,一旦慢慢地放血,首先承受不住的,就是基层。”
“通常来说,农民看到指望的时候,是会忍个一年两年的,毕竟,过去吃几十年苦,滋味也不过如此。可如果更长更久,熬了三年也看不到个头。那就扛不住了,跟着赵老太爷是勒紧裤腰带,跟王委员长还是勒紧裤腰带,想得通的人还好,但想不通的人,凭什么跟着我们勒紧裤腰带?”
王角说罢,点了点桌子,“在武汉的同志,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就算进入到了军工厂的生产管理层,但也最多就是提供一些图纸,或者就是一些零配件,再多的要求,那就是强人所难。我们得继续想办法。”
“扬子江现在被封锁了,走私过来的船只,根本没办法藏军火,过不了武昌,就只能走鄱阳湖,可是现在江都也是严查舟船,我们能走的渠道,不多了。”
“四叔在茶南省还有一些门路,那里先进火炮不多,但也有几门,运过来也是可以的,就是价钱,太过离谱。四叔的面子,一门炮,一万二。”
“……”
郭威直接惊了,“一门?”
“一门。”
“……”
“炮弹另算,当然如果不用现银,五百条步枪换一门炮,每条步枪配五十发子弹。”
“……”
郭威无语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这他娘的不是打劫?!”
“茶南省正经的土匪,专业的。”
“……”
整个茶南省和茶北省的土匪,其实都不怎么缺钱,他们大多都是各种非法小型金矿或者宝石矿的矿主,土匪只是他们明面上的职业,背地里是非常高端的珠宝商人。
这么有钱的主儿,之所以要银元,纯粹是因为银元属于合法货币,能在大城市花出去不用担心被盯上……
“还有别的渠道么?”
郭威挣扎地问道。
叹了口气,王角看着郭威,无奈道,“我家先生,有渠道。”
“还是算了吧。”
在“狮驼岭”,还是有不少走私火炮的,炮弹数量也是不少。
除此之外,钱老汉还能找到刘亿,王角以外侄女婿的身份去跟刘亿谈,现在已经不合适了。
都是“诸侯”,只能公对公。
所以,反而是钱老汉这个北苍省的名人,很适合做中间人,让刘亿找他的老领导,也就是前北苍省行署专员沙赞。
沙赞在河中省,就能通过西军,搞到一大批军火。
反正,西军现在也用不上。
只是从河中省到湖南省,要用时多久,想想都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眼门前这点儿事情,还不如茶南省的土匪来得靠谱。
“应急要紧,茶南省走‘交苍线’,十天半个月也能进湖南了!”
郭威一咬牙,看着王角,“多一门炮,就少死不少人。”
“你放心……”
王角语气有些疲惫,“钱,我早就让四叔带去茶南了。只是跟土匪做买卖,不浑身戳满了心眼儿,根本不行。”
“……”
愣了一下的郭威,实在是没想到原来王角这么果断,原来早就下了决定。
“先别高兴太早,搞不好还要坐地起价。”
王角担忧的,一直都是这个,土匪做生意,从来不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而是开了一个价之后,感觉还能再抬点儿,那就再抬点儿。
生意人?!
非法矿主们在当珠宝商人的时候,当然是生意人,而且讲究。
可如果是土匪……
当初祁家寨的寨主被郭威干掉,就是因为不讲规矩。
这世上,没有讲规矩的土匪。
“如果高得离谱怎么办?”
郭威忧心忡忡。
而王角却道:“高得离谱……那就不买了。说明‘茶南四哥’的名头,不好使嘛。”
626 新情况
老树坡,龙源河北岸为数不多的高地,但又是为数不多的石头山。
这里早先是个采石场,采石坑横截面积不大,但深度却有两百来米,内部的环坑道上,还能看到往日里的起重设备基座。
如今,却成了个拦路虎。
老树坡的一侧是高地,警卫师在这里想要走官道,就得暴露在老树坡高地的火力射程内,而如果不走,就得绕路,兜一个大圈子。
对警卫师来说,绕路不是大问题,但是后勤压力就瞬间上来。
离得不远处,还是武广铁路的西线支线铁路,老树坡这里是可以随时发起攻击,进行破坏的。
再加上舒甲也清楚时间紧迫,如果不趁着这时候拿下临湘,包围巴陵,以后只会更难。
夏粮的征收,对任何一家地方势力来说,都是补强的好时候。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很有节奏的机枪射击,攻顶的连队退了下来,一团团长亲自前往突击阵地侦查,毕竟是跟着郭威闯荡过的,在李存勖那里,也是有名有姓,现在更是见多识广,眼界也大大地提高。
可正因为眼界的提高,才让人抓耳挠腮骂娘。
“妈了个巴子的!迫击炮呢?集火端了那驴日的!”
“团长,不行啊,山头敌军修了工事,有掩体。之前侦察连也摸过了环境,是以前采石场的地道,直通北面山腰。迫击炮最多炸个坑,破坏不了战壕。”
“妈了个巴子的……”
叉着腰,继续抓耳挠腮。
一团团长是个火爆脾气,这光景,他挠着头说道,“弄了钢板顶上去,能成吗?”
“不行,他们有炮位,而且打几下就转移炮位。我们抓了好几次了,都不成。”
“神枪手呢?”
“对面的神枪手很厉害,已经有九个战士牺牲了。那……”
“我说的是我们的神枪手!”
“没位置啊团长,对面居高临下,时不时就用机枪点射,等看到动静,只要有战士没忍住,稍稍暴露就有可能被盯上。”
“……”
对付这种乌龟打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劝降,可之前“湘北保安旅”旅长张枸安全逃走,在临湘已经有了名气,不少地主和工厂主,都愿意资助他。
敌军士气不但没有因为丢了游港河、龙源河而降低,反而还高涨了不少。
所以,劝降没戏,没有绝望之前,敌军是不会投降的。
劝降不能,次一级的办法,那就是火力覆盖。
大炮一轮又一轮的射,扎个天翻地覆,老树坡直接打成老树皮,自然什么战壕都没了。
然而大炮没有,炮弹也没有多到天天烂炸的地步,紧急时候,八发炮弹需要一匹驮马,人吃马嚼的,一天上前线运一千发炮弹,起码也要一百匹驮马左右。
牲口的耐力远不如壮劳力好使,但就老树坡这种鬼地方,也塞不下多少人。
只能慢慢地围,跟着挖战壕。
战壕跟老树坡山顶的战壕是平行的,白天作业容易暴露,所以现在都是换成了晚上作业。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沙袋管够。
“报告!”
警卫师的临时师部,通讯员将一团的情况汇报之后,舒甲的神情也是相当的愁恼。
“我不担心老树坡,拿下老树坡,是应该的,只是时间问题。”
舒甲看着师部干部们郑重道,“但是,我担心不止一个老树坡,龙源河以北就是丘陵山区,地势上来说,是由南向北逐渐走低,地形地貌都极其割裂。围绕着铁路、公路、水路,敌人如果遍地都是堡垒,那么就算军事素质低一点,把我们拖在这里,也不是问题。”
“平地上其实还好,汽车加了防护钢板,问题不大,突防成功就行了。但是老树坡这种地形,实在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攻心为上,但现在用不了,那就只能埋头苦干。”
舒甲拿不出好办法,给王角打了报告,阐述了这里遭遇到的新情况之后,立刻就着手组织力量硬上。
说是硬上,也不是绝对的蛮干。
白天零星开火吸引注意力,然后从另外一侧进行土工作业,沙袋堆砌掩体,然后层层推进。
晚上的时候更是加班加点,一个夜班最少能平行推进二三十米,两层沙袋加木架支撑,防几发炮弹也行。
实在是完全曝露在火力下的,就用铁丝做成框架,再堆一层。
这种新情况,郭威是早有预料的,西军平叛,曾经也会遇到过同样是正规军出身的叛军,这时候的技战术就是扯淡,比的就是谁的战壕挖的好,谁的铁丝网拦得多,谁的机枪火力更猛。
交叉火力的扇区内,很多步兵战术都是施展不开的,需要更多更强的适应能力,对士兵的耐受性,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走路要猫着,头永远要缩着,观察一定是用潜望镜,绝不几人同时前进,而是十人小队再分组,三人或者两人一组,前后保持一定的距离,要随时保证可以互相掩护。
精神永远是紧绷的,这时候没有激励机制,心里脆弱的士兵,可能当场就疯了。
在西军的历史上,荣誉是一页,黑暗,是另外一页。
想要放松,那就是各种女人、财宝、杀戮、药物……
“冠军侯”时期的白糖冰糖消耗量,至今都是历史前列,糖成瘾是西军的一大特点,当时的唐军几乎就是“糖军”。
只是后来在河中省以西的作战,伴随着人口大迁徙……想要制造人口大迁徙,显然会有更多的杀戮,随之而来的,就需要更刺激的东西来释放压力。
这种释放跟战争规模无关,只跟战争的压抑性息息相关。
治安战中自杀的士兵,远比高烈度大战中自杀的士兵要多得多。
对于这些事情,舒甲没有经验,但郭威是知道的,所以,当知道舒甲要打这种折磨人的战事之后,郭威就建议,“劳人党”的宣传部,可以适当地组织慰问演出,要大胆地让宣传部的文艺人员下前线。
“委员长,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恶劣,有了武汉方面的支持,只怕临湘县会是个苦战。”
郭威神情忧虑,他来处理舒甲遇到的难题,即便要好一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长江沿岸都会遭遇这样的情况。
“现在我们掌握的钢铁厂,铁丝网的年产量,极限产能有一千万斤。”
能给出的好消息不多,王角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恢复生产不错,不但恢复生产,还扩大了生产。
一千万斤,听着多,但在穿越前,大概就是个县级市的项目。
而现在,千万人口之下,人均不到一斤,还是现有条件的极限。
工业规模的确是越多越好,但要看制度环境,会到一个临界点。
尤其是工业生产还无法大规模反哺农业的时候,工业占比如果太高,就会侵占过多的资源,导致农业生产活动受损。
讲白了,生产力低下的现实条件摆在这里,王角能做的不多。
工业品没有市场,那就是纯消耗,属于死成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如今全球多灾多难,没有一个地方是太平的,这时候较量的,是谁犯错更少。
俗称比烂。
王角的智力能力很一般,最多中等偏上,所以,拼能力是不行的,只能拼人品。
他人品至少跟这个时代的渣滓们相比,当真是宛若圣人,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是最不烂的那一个。
因为他是最不烂的,所以聚拢到他周围的,通常都不是烂人。
资源是少了一些,可公平却是多了不少,老百姓也普遍拥护,所以只要王角不脑抽“穷兵黩武”无脑扩张工业,维持在一个平衡上,地方的老百姓,尤其是农民,还是愿意拥护王角以及王角背后的“劳人党”。
跟郭威说铁丝网产量一千万斤,这不是炫耀,而是表个态。
打什么样的烂仗,不是他王某人可以决定的。
但是在任何一种烂仗上,他王某人提供相当可观的帮助,这一点,他可以决定,而且非常坚定。
“民工队,现在也组织了两万多个,总计也有七八十万人,一百万不到。你要挖战壕、架设铁丝网、运输弹药军需,我尽量不侵占部队的运输力量、人员配置。”
如果说铁丝网反映的是工业生产能力,那么民工队就是组织的下潜力度。
去年民工队还是以“五枪队”为基础,总计啊两千四百多个,修水库、塘坝、河堤、公路等等,都是仰仗这支力量。
群众基础扩大之后,也是看到了奔头,今年夏粮组织抢收,再加上要防汛抗灾,一下子就膨胀了十倍。
小农是最拥护的,因为农忙农闲两不耽误,“票证”也能留存,不必要自行存放太多的粮食,保证能够不饿肚子两三个月的,就行了。
同时兴修水利带来的好处也多,上工积攒的工分,可以租赁新开辟的水浇地,耕牛也能轮换使用,总体算下来,一亩水浇地只要出一百二十斤稻米,就是大赚。
新增的耕地数量,足够多养活不少人。
王角在军事上的贡献不能说是零,但让他带兵打仗,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硬要说战斗上的素质有没有优点,大概就是莽起来不怂这个特质。
这一点,郭威也是自叹弗如,大约也是知道自家老爷一旦上头,要么超神,要么超度……
“接下来,万一各地都这么干,那真是要各显神通了。”
郭威原本以为临湘县的这一场仗,就算难打,那也只是火力之类的事情,而舒甲把警卫师的新情况一汇报,他就心头纠结。
学习成本不高的,武汉方面又是经验丰富,大概率会这样支持江南地区的地方势力。
湘北现在不好啃,到时候,只怕赣北也是不好啃,都会成为硬骨头。
“委员长,有没有办法……”
“没有。”
王角摇摇头,“加工重炮的车床、镗床,我们都没有。炮弹生产的技术、装备,我们还是没有。高能炸药没有,精密步枪也没有,重机枪你自己也清楚,全靠走私。”
“那就只有拼人力。”
郭威没有气馁,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而不是不做。
怂是没用的。
该拼就得拼!
627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张大人!张司令!谁的钱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您现在一张口,就是五百个地堡,那你就是把我们生吞活剥,也出不起这个钱啊。‘甫里先生’来了,听到您这想法,那也是当场落泪啊。”
“东京的房子,那才一万七八,张大人,一座地堡两万,修五百个……那我还不如投了‘劳人党’呢。两千万买自己一条狗命,这有什么难的?”
临湘县的县府大楼外,是县立招待宾馆,此时聚着不少人开会,其中以“湘北保安旅”旅长张枸为首。
会议桌上,各种香烟千奇百怪,还有粗大的水烟筒,吸一口,呼噜呼噜作响。
此时,不少人都在那里跟张枸抱怨,只因这一次张枸狮子大开口,要两千万修碉堡,修五百个,力求将“大唐人民革命军”围死在岳州。
事实上张枸还真没有瞎糊弄,他是真的打算修碉堡。
只是跟士绅以及逃难地主们说的,是修钢筋混凝土的碉堡,实际上打算弄的,则是砖石结构。
这一进一出,一座直径三米的碉堡,大概能扣出一万多块钱。
五百座碉堡,那直接就是东京五百套房子。
当然了,张枸也知道,这事儿没戏,可跟士绅们打交道,从来都是要多无数个心眼儿。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么……
拿起茶杯,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张枸见众人终于都沉默了下去,然后才转头看着临湘县县长张李,“兄长是知道的,小弟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那么今天,小弟就斗胆,给诸位商场能人算一算,到底为什么。”
“贤弟只管说便是,都是自己人,如今局势艰难,正是需要贤弟这样的猛将,才能富国安邦啊。”
张李跟张枸一样,都是张氏之后,只不过张枸是“辽东张氏”,张李则是“岳州张氏”,当然说一声五百年前是一家,那是稳的。
“那就献丑了。”
冲四周抱了抱拳,张枸便开口道,“凭心而论,匪军战力、士气、决心,都在我帝国军人之上。更是张某戎马二十年所见最强。然则匪军终究还不甚强大,若以先进战法,便可限制。”
“匪军重火力不足,攻坚能力差,这是其一。”
“匪军装备单一,物资匮乏,这是其二。”
“匪军维护乡民……哦不,蛊惑无知百姓,使其难以脱离百姓,故行事顾忌极多,这是其三。”
竖起三根手指,张枸正色道,“这三点,皆是帝国优势所在。只要严格封锁,卡死交通,使匪军腾挪空间不得不局限于一处,假以时日,必能同其主力一战。灭其主力,则余众及受惑百姓,便不足为虑。”
言罢,张枸又语气和缓道:“再者,诸位乡贤也要知晓,修碉堡,不是五百座一起修建,而是需要时日的。说不定灭掉匪军之后,也用不上五百座呢?”
“张大人,那这修地堡……怎么个章程呢?”
“是啊是啊,张大人,我们也不是不答应。但是吧,这是掏东京印钞厂印的呢,还是真金白银?还是说捐款的捐款,捐物的捐物。又还是说,这东西给哪家公司,哪个会社去做?”
张枸也是不慌:“哈哈哈哈哈哈,我一个大老粗,懂什么建设?我也就是提个意见,实际工作,这不是得仰仗诸位……噢,还有兄长嘛。我一个帝国军人,负责带兵打仗,其余的,不管,也管不了啊。一座碉堡用多少水泥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诸位放心,朝廷自有传统,到时候,一起成立‘劳军公司’,专门承担修建碉堡工作。水泥、砖石、钢筋一应采购,都从‘劳军公司’走账,只要是捐款捐物的,都可以查账。这一点,由临湘县县衙作保。”
张李也是一番沟通,竟是将事情缓和了下来。
开会结束之后,张枸跟张李一起吃晚饭,县衙的食堂做的极为丰盛,一大盆的“黄辣丁”,做了酸菜口味的,让老家辽东的张枸,吃的是舒服无比。
“哥,您给指点指点,这走了公账,怎么个倒腾?”
给张李满上一杯,张枸很是谦虚。
“冒得问题……嗝!”
打了个酒嗝,把方言都差点儿带了出来,赶紧又操着官话,跟张枸解释,“水泥采购,光靠临湘县,那是不行的。有铁路,那肯定是采购武汉货。可我有门路,能搞到低价水泥,到时候,贴个武汉产的标,这就行了。光水泥,就可以赚一百多万的差价。”
“还有钢筋呢?砖石呢?”
“别急啊,这些都有的。全部下来,不会少赚。最重要的是,咱们都不是本地的,赚了钱就跑,怕什么?”
“守土有责啊……”
张枸举着酒杯,意味深长。
“老弟,您到时候都升了师长、军长了,还在这儿跟一群泥腿子死磕?您得去更大的舞台施展拳脚啊。而我,屁股挪一挪,外出混个州长,这不是十拿九稳?咱们两家合作,在辽东干一票大的,正好把‘岳州张氏’都迁出去。现在是多事之秋,合则两利……”
实际上,“辽东张氏”并不强势,张枸能混出头,纯粹是年轻时候敢打敢拼,玩命玩出来的。
整个“辽东张氏”的力量,跟“河北张氏”一比,连个屁都不算。
政坛无人,商海无势,总体而言就是普通地方土豪。
但“岳州张氏”,底蕴还是有的,官场人面也广,更不要说颇有经济实力。
两家合作,的的确确可以起来。
“哥,湖南……当真要易主?”
“老弟跟匪军交手,什么感觉?”
“实不相瞒,对方悍不畏死,又灵活多变,我不是对手。否则,也不会摆下王八大阵,跟乡绅说的话,那都是自欺欺人,其实我根本打不出去。”
张枸说罢,又给张李满上一杯,“跑是早晚要跑的,但怎么地,也得混个功绩才行,不然没名没分的,到时候去了辽东,这张脸就算是使钱,那也不好使啊。”
“你放心,‘堡垒政策’这个事情,我再请枪手润润色,写成长文报告,必然让你扬名。先竖立一个‘名将’想象,到时候我再从几家报纸买通稿,吹他十天半个月的,这事儿,就算稳了。只要钱阁老这样的人能看到您,前途那是一片光明。”
张李反过来给张枸也满上,“帝国,现在需要希望。当然了,帝国是肯定没有希望的,可帝国的统治者,会给那些想要抱大腿的,一个希望。不然怎么杀猪过年?”
“……”
各自了了疑惑,心中大定,张枸也不去过问临湘县县府到底上哪儿搞低价水泥,反正只要碉堡修起来……那就的的确确……碉堡了!
……
“赵主任,赵主任诶,只要您能敞开了供货,怎么运,那是我们的事情。怎么样?不用让你们包运货。”
“我们安仁县自己搞建设都不够,还给你们?而且是给你们修碉堡,然后祸害我们的战士?你是疯了吧?!滚!”
“赵主任!价钱好商量的!”
“这是钱的事情吗?!滚!”
“别急啊赵主任,您是做不了主,可您可以往上面打报告啊,这事儿,不谈怎么知道能不能谈?再说了,来的都是客,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我在东京、西京,那也是厚着脸皮进,厚着脸皮出。赵主任,您再通融通融,打个报告,明天要是没得谈,我直接就走,有的谈,那就谈。一切,都好说的。赵主任,记住,是一切!一切都好说!”
“……”
赵一钱的本家兄弟叫赵一文,如今是大鲤鱼水泥厂的销售主任,也是运输主任,主要就是负责周围兄弟单位的水泥使用。
同时如果各地村里、市镇,凭“票证”前来提水泥,那也是归他管。
但万万没想到啊,这他娘的……反动帝国的官员,居然就大大咧咧、光天化日之下就跑到安仁县来了!
这是要疯啊!
这能忍?!
必须发飙!
不过撒气归撒气,却还是没有被情绪左右行动,来的人的确厚颜无耻,摆出了不要脸的架势,说是一切都可以谈,那就……谈!
进行接触的人,不仅仅是厂方干部,还有第一军的参谋。
“鄙人张椒,忝为西京天诚公司董事长一职……”
说着,穿着体面的家伙,竟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名片,然后一张一张的派发。
做完这一切,张椒嘿嘿一笑:“此次鄙人前来呢,是受临湘县县老爷委托,特来采购建筑材料一事……”
“……”
“……”
就他妈离谱!!
参谋震惊了,厂长更震惊!
这什么骚操作,就不怕被枪毙吗?!
张椒倒是淡定,反而继续笑着说道:“如今世道艰难,岳州不甚太平。因战事频发,故临湘县方面决定,修建碉堡,以防不测。目前预计呢……五百座。”
“……”
“……”
“……”
参谋不淡定,厂长不淡定,连会议的书记员都差点钢笔摁断。
这世道,这么魔幻的吗?!
不过很快参谋就上了:“你说一切都可以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一切都可以谈!谈一切都可以!这位太尉,您放心,鄙人既然是受人之托,那肯定是要忠人之事的。客户的需求,就是我公司的一切!”
“……”
“……”
感觉很匪夷所思,但参谋也更加地大胆上了:“如果说,碉堡的施工……我们这边派出工程队呢?”
“完全可以!价钱……可以谈!”
“艹。哦不,我是说……艹!”
“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太尉真是性情中人,不过放心,既然是一切都可以谈,那当然一切都是有价钱的。一句话,只要好处到位,什么姿势都会!!”
眼神相当的坚定,张椒双目放光,神采奕奕,“实不相瞒,临湘县县老爷张构,跟鄙人,也算是张子之后呢。”
“你们是在给张子丢人!!”
“祖先脸大,丢一点点,不过分。”
“……”
“……”
“……”
定下了基调,顿时就心中有数,当下参谋也是来了精神:“工程,我们承包。运输,我们也可以做。”
“承包合同现在就可以签,车辆通行证三天之后就能搞到。”
“……”
服务……太周到了。
西京的公司,可真是什么样的都有呢。
了不起。
参谋一咬牙,又道:“‘湘北保安旅’难道不想要了?”
“要、要啊。但是‘湘北保安旅’旅长张枸张大人,跟鄙人一样,也是张子之后。这不是想着光宗耀祖么?只要升迁转任,岳州的事情,跟张大人有什么关系?”
“……”
“贵方施展神通,那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好了的,对不对?秋收入冬,冬去春来,这三个月五个月的,张大人差不多也该去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才能。接任者不给力……那也不是张大人所能左右的,对不对?”
“……”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参谋年纪小,其实没有接触过更多外界的复杂,参谋是聪明的,思维也很灵活,但是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是二次发育……重新长大。
人生,就是这么的奇葩。
……
“你的意思是说,临湘县县府,委托西京天诚公司,来安仁县采购了水泥、砖石、钢筋等等建筑材料,然后又委托我们的运输队,将建筑材料运输到临湘县,且还办好了通行证。同时,他们还委托我们的施工队施工,而且图纸也给了?”
“是……”
“……”
王角当真是无语,这么一来,这“湘北保安旅”的布防图,那不得比朗州那边还要清楚明白啊。
这也行?!
这他妈也行?!
这贞观纪元可真是魔幻啊。
628 魔幻的现实基础
官僚系统一旦失控,那么摆烂的速度简直比听个响的火箭筒还要猛。
王角在北苍省的核心地区,也的确感受过官僚们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因为对皇唐天朝的敬畏,对上官、上级的诚惶诚恐,怕事儿不代表不做事。
比如大舅哥这么个警察,该去一线也是要去的,甭管是不是镀金,也甭管是不是划水,人至少在是在一线。
再比如说蓝彩仕,为了上位,拍马屁、立人设、吹牛逼甚至是画大饼,那绝对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其中的干系,最重要的,还是监察系统依然在运转着。
这个运转,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也不重要,只要北苍省上上下下认为朝廷的监察系统还有效,那就是有效。
而中央核心区的当下,绝大多数的湖南本地官僚们,都感觉权力监督跟放屁一样,属于看不见的戎装,那何谈敬畏?
马景一个第四十四军的军长,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队友都能卖。
高从诲是他的带头大哥,他卖的比马景还要厉害。
那不如马景、高从诲的张枸,凭什么不卖?
要为皇帝陛下尽忠?要为帝国事业效死?
放一年前,这些可能还是有的。
当兵吃饷,就是个卖命的活计,朝廷给钱,那自然给朝廷卖命。
现在不给钱了,那还卖个屁,卖屁股都得为自己活着。
于是乎,各种魔幻操作的基础,也就应运而生。
王角惊诧于自家的运输队有了活儿,也惊诧于安仁、长沙、衡阳的水泥厂居然有了扩大再生产的一天,更惊诧于临湘县的建筑公司,真就敢把活外包给“劳人党”的工程队。
化整为零,大量党员都是自己带工程队进场,直径三米的两人地堡密密麻麻,地图上显示是密密麻麻的。
修建过程中,临湘县还通过岳州州府,向武汉采购了一大批工程车辆。
围绕这些工程车辆,王角让宣传部的人,顺便搞了一个紧急培训班,各种操作手册都是复刻了一套。
现在“劳人党”是没多少工程车辆,但不代表以后都没有。
有一点王角还是很有优势的,那就是橡胶、硫磺这两样,他在南海的关系,比较牢靠。
钱老汉现在不想搭理他,但不代表钱老汉啥也没做,毕竟“狮驼岭”那边想要摘桃子,这让钱老汉暴跳如雷,防贼一样地防着曾经的战友、部下们。
他做事比较失败,做人极其失败,但钱老汉没打算临死的时候,以失败结束自己枯燥乏味又心酸的一生。
王角这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有一黑一,足以自傲,是个合格且优秀的成功作品。
即便大概率跟自己关系不大,钱镖也笃定自己绝对没有教过王角任何大逆不道的理论。
不过,还是不妨碍钱镖支持王角。
杜光庭来沙县,“狮驼岭钱三郎”陪着写小说的同时,就是准备积攒实力。
离中央核心区最近的橡胶种植园,基本就在“苍龙道”南北。
北苍省、南苍省、南海省等等几个地方。
剑南道南部、茶南省虽然也有,但规模有限、交通不便,再加上地区环境复杂,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对蒸汽机而言,橡胶从来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即便是现在一些偏远地区,蒸汽机的密封还是使用丝绸,而不是橡胶。
但是车辆,不管是贞观三百零四年的哪种车辆,都要用到硫化橡胶。
按照现行的橡胶价格,四百块一千斤,这就是行市价。
四百块,买东京的一个厕所,已经问题不大。
而这个价钱,锚定的是银元,成色七成以上的,都可以,不管你什么样的银元。
这也是为什么王角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上班的时候,会有“大花边”等等银元,在橡胶产地,贵金属是第一优选的商品。
其余的,再论。
王角在硬实力上,的确是不如武汉方面,但要说潜力,有钱老汉从旁相助,至少工业品基本材料中的一样,他真敢跟武汉比一比。
“天涯洲”的橡胶虽多,却太远,航程漫长不说,这年头,遇上海贼就得耽搁。
而橡胶库存,武汉是有限的。
这个畸形的时代中,技术水平遥遥领先的武汉地方势力集团,越是先进,对工业原材料的需求,也就越广泛,且要求也越高。
反而不那么先进的地区,其适应性要相对高一点。
只是这个临界点不好把握,恰如地方官僚对监察系统的敬畏和无视,也是有一个临界点。
搂钱一次两次不被抓,第三次第四次继续下手捞,还是会忐忐忑忑战战兢兢。
可如果十次二十次一百次都不被抓,那除了肆无忌惮进行狂欢,不会有别的结果。
狂是应该的,嚣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权力异化的真实状态,就是这么狰狞。
哪怕明知道暴露之后,于大众眼中,简直丑恶丑陋到极点,但这就是最真实的反馈。
所以,虽然觉得魔幻,虽然觉得张枸、张李、张椒等人简直是奇葩,王角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种既视感,让王角仿佛是在看穿越前的法制栏目。
“报告!”
“进来。”
“委员长,这是三天以来的岳州、鄂州报纸,您过目。”
“放下吧。”
王角将文件合上之后,拿起报纸看了起来,除了夏粮征收的吹牛逼之外,还有就是对张枸的吹嘘。
“‘湘北保安旅’旅长张枸……”
“帝国之秀……”
“张旅长提出的‘邬堡政策’,为帝国各地维持地方稳定,提供了非常精妙的理论指导,张旅长是帝国军人的模范……”
大量的垃圾信息中分析重点,这是个苦差事。
参谋部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情报分析。
而情报分析中的大头,都来自公共报道和大众传播。
其余什么潜伏,什么密探,总成果占的情报比例非常少。
长期跟办公桌、文字打交道之后,王角也训练出了不错的技能,此刻,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岳州、鄂州方面,大概是要“造神”。
当然了,张枸不会吹到帝国救世主那种地步,大概就是一个帝国军人的潜力新星。
两州吹捧,这不算什么,但岳州是岳州,鄂州是鄂州。
分属两个不同的省份。
那就说明武汉集团对岳州的渗透,至少在文化宣传领域,是很强的。
“说起来,武汉的地方武装力量,跟中央军不是一回事……”
武汉的武装力量,传承序列分两个波次,第一个是“立宪军”,第二个是“共和军”,而这个“共和军”,也是后来整个帝国中央军的编制框架来源。
贵族共和的皇唐天朝,在通行的宣传文献中,自然不会提到贵族两个字。
但如果把贵族换成大地主、大资本家,那么就比较清晰了。
而进一步细分,在三级议会以及皇唐天朝的三级进奏院序列中,那些“功勋阶层”和大城市自由民、中小企业家,也就组成了重要的基层板块。
和历朝历代不同,中央核心区的基层地主,往往本身就是资本运作、流转中的一份子。
曾经王角在穿越前,以为资产阶级跟封建主是不死不休的敌我矛盾,但是现在,他坚信人性的差距不会太大,不会因为一两个穿越者,就改变群体的趋利避害本能。
也就是说,资产阶级跟封建主,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媾合的共生共存甚至一体两面、一体多面。
贵族去王号,变成这个公司那个会社的负责人,不代表他就失去了对社会资源的掌控以及分配。
只是没有旧时代中那么赤裸裸,更加的隐蔽,更加的狡猾,更加的具有欺骗性。
这并非是阴谋论,因为这不需要阴谋论。
当王角翻开中央核心区图书馆中的历史篇章,看到的每一个历史人物,他们的后代,就这么活生生地处在自己的身旁。
于是乎,此时此刻,坐在办公桌前的王角,并没有将武汉的武装力量,跟朝廷的中央军彻底区分开来。
“托拉斯”寡头们固然有矛盾,但那只是分赃不均,不是不死不休。
指望挑动这样的争斗,然后在夹缝中发展壮大,这是不行的。
这不是外来帝国主义势力的亡国灭种战争,剥削阶级中的上层,矛盾没有尖锐到这种地步。
所以,“劳人党”、“大唐人民革命军”,必然会遭到联合绞杀。
只是还没有到时间,王角也始终没有伤害到湖北、江东、河东、河北、关中等超级巨头的利益。
唯一互相伤害过的,也只是岭南势力。
然而,王角跟冯复之间的全面冲突,至今还是没有的。
“呼……”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并不智慧超群的王角,脑海中不断地琢磨着接下来的发展会如何,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千挑万选,在湖南这个政治势力比较复杂,经济活动非常脆弱的地方,站稳了脚跟,发展壮大。
但凡他当时走的是江西,“江西房氏”都会让他尸骨无存。
现在回想过来,竟是万分的幸运。
宣传“劳人党”的理念、主张、思想,这些都在做,外省也的确有了“劳人党”的分支结构,但是,武装外省力量带来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绝大多数人想象的“敌后游击”,和实际运转的敌后游击,根本不是一回事。
绝大多数人想象的“群众基础”,和实际的创造群众基础,也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是有了正确的理念、坚定的信心还有长枪和小米,群众就会跟着走的。
这其中并不存在必然的逻辑关系。
人性,从来都是不讲逻辑的。
当权衡利弊,认为杀头更让人害怕,那么,恐惧会压倒反抗,乃至反过来要将这一份反抗的源头,扼杀在摇篮中。
贞观三百零三年以来,王角按下不让宣传部发表的最多的一项数据,就是自行加入“劳人党”的党员损失。
宣布脱党的还好,至少人还活着。
尤为可惜的,就是突然牺牲的。
数量之多,王角从辗转反侧到心硬如铁,也用了十几个月来消化。
他现在能够冷静地对待各种伤亡,甚至还能在伤亡的基础上,更坚定地直视更多的伤亡。
不是他冷血,而是锤炼出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也就是这个阶段,王角才明白了穿越者老前辈,尽管隔着三百年的时空,但那一份“孤独感”,却是一模一样。
甚至,穿越者老前辈可能比他还要孤独,毕竟,他还有同行者,但穿越者老前辈的身旁,大概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王姐。”
“相公,什么事儿?”
花见羞听到王角喊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然后到王角办公室听候。
“武汉那边,你是不是有一些情报来源?”
“以前都在北都、东京唱歌,算是姐妹,她们如今都是嫁入豪门,自然也能打听到一些事情。”
“可靠吗?”
“不可靠。”
花见羞摇了摇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九成九不可靠。能打听到的消息,都要真金白银买的。”
“嗯?”
王角一愣,“你自己掏钱?”
“我好歹也攒了一些钱……”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王角摇摇头,“经费我会批复,公私要分明。”
“那……武汉那边,要不要自己培养一些?”
见王角不解,花见羞便道,“找些年纪小的,传授技艺,到时候便能……”
“不行。”王角直接否决,“美人计我们不会用,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劳人党’能够到这一步,就是让过去的‘下等人’变得像个人。如果我们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把人往火坑里推,又以伟大光明的理念去包装,那我们跟黄世安又有什么区别?赵老太爷也可以说他盘剥同乡,是更好地为了帝国的壮大啊,老百姓再苦一苦、忍一忍,又有什么关系。”
“相公教训的是……”
花见羞很是惭愧,她并不是真的要为某个事业奋斗,她更多时候,只是为了王角。
“我也不是教训你,王姐,这只是一个基本的立场和原则。我们既然是在做一件把人救出火坑的事,就不能把人往火坑里推。不管以什么理由,也不管是不是推火坑里的人并不多。”
说罢,王角便道,“能花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你认识的武汉歌星、影星,是正妻吗?”
“大多都是外宅情妇,连小妾都不是。所以,大多贪财如命,想要有个养老的底气。”
“我明白了。”
王角点点头,道,“这样,我会批一笔资金和一个项目出来,王姐你来负责,专门用来收买情报用。”
“现在资金紧张,我知道党部现金都是尽可能省着花……”
“能省则省不代表该花的不花。”
王角笑了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给你弄一头现金奶牛?”
“项目?”
“有个笔名‘南海角先生’的小说作者,在我这里有些稿件。一部分在南海销售,还有一部分,虽然现在社会动荡,但沿海发达城市,还是可以有不错销售收入的。江东的杭州、苏州,都有非常可观的小说市场。这笔钱,就转为你的经费。”
“南海角先生……”
花见羞神情古怪,她可是知道的,这个作者,写的可不是什么正经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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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加班结束,赶紧码字,大家元旦吃好喝好,老衲再求个月票,明天争取多写一点。
629 万事不决纪先生
“难怪会有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这个流派诞生啊。”
继续翻阅江东行省、帝国直辖苏州等地的报纸,王角相当的感慨,穿越前作为一个文科生,文学史还是要学的。
只是当时在本科阶段,王角自己的学习目的,从来不是学到什么知识内涵,而是双证到手、天下大吉。
当然后续当保安是个意外。
后续从一个保安岗位到下一个保安岗位,那是一个意外接着另外一个意外。
而现在,王角终于明白“魔幻现实主义”是需要社会基础的,只有社会魔幻了,才能诞生那样的作品。
空想的作品,是无根之萍。
创作都是有现实基础。
手中的每一份江东行省、直辖苏州的报纸,都是歌舞升平,头版头条除开官报还报道一些天下大事,其余的皆是一些娱乐类、生活类的抢眼球故事。
哪个歌星要在哪个歌厅开个人演唱会,哪个大明星会在杭州搞个见面会……
这种既视感,仿佛一堆的“**乐”从眼前飘过。
甚至,一些大型的娱乐报纸,竟然宛若连载一样,连续四期都是在说某个豪门浪荡子的离婚案。
其中涉及到的妻妾、外室、红颜知己不计其数,豪门宫斗在编辑的笔下,简直是跌宕起伏。
又或者是某个比“甫里先生”差不少,但是比大多数权贵都要威风的大人物留下了多少多少遗产,“九龙相争”那都是好的,家族三十几个子嗣争夺,背后又有各个州县的地方大佬支持,数十亿的资产宛若一座“金银岛”。
若是不在湖南,若是王角自己身处杭州,大抵上,他也觉得生活么,也就是这点乐子了。
然而他在衡州,他在湖南,一出门,都是身上现金都没几个的普通百姓。
虽然不至于筚路蓝缕,但日子并不好过,宣传部每天都会开宣讲会,更多的人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来之不易的,且是极为危险的。
最强大的敌人,还没有面对,眼下的太平,只是暂时的。
这里的报纸,只会说新修水利的规模有多大,新盖了多少钢厂,新开发了多少个矿,粮食增产多少……
安定人心的东西,更多一些。
王角自己也承认,只以结果论,江东的“**乐”新闻内容,跟江西的“喜迎丰收”,并无区别。
都是安定地方的人心。
只是江西这边是现实主义,江东……魔幻现实主义。
“这就是‘垄断资本主义’啊。”
摸了摸脑袋,王角以前觉得晦涩的玩意儿,现在真是通透无比。
没办法,隔着书本哪有亲身感受来得刺激……
尽管忿忿不平,但这一份忿忿不平,还是要压下去的,他作为“劳人党”的最高领袖,以及“大唐人民革命军”的缔造者,忿忿不平不是不可以有,但不可以一直忿忿不平。
所以,王角更多时候,都是通过刊登文章来传递情绪。
并非是发泄情绪,而是让更多的人共鸣,并且进一步让人绝大多数的人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愤懑不已,又为何想要和“王委员长”一样意难平。
江东的歌舞升平,至少此时此刻,赚一些稿费,大约也能安慰一下自己。
想当初,自己在杀龙港琢磨着搞钱的时候,就是想着混吃等死,脱离街头底层的苦闷。
攀上钱老汉这条金大腿之后,他真是高兴到不行,穿越前的人生实在是宛若牛马,而有了钱老汉,有了萧温,有了耶律阿保机,什么狗屁过往人生,浮云,都是浮云。
有一黑一,哪怕是现在,王角最怀念的,也是那一段时间。
真是太爽了。
背后有靠山,被我有娇气,自己还是大考状头,还是一个省份历史上的第一个,就这个配置,浪上七十年都没问题。
“我也挺贱的。”
将报纸叠了起来,整个人向后一靠,眼神毫无焦点地看着天花板,其实也没有天花板,这里是平房,一抬头就能看到各种交错的大梁、椽子,还有不算密集的蜘蛛网。
放空了脑子许久,王角摊开信纸,然后拿起一支钢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江东、河南的发达,其实是‘垄断资本主义’的一个反映,掌握垄断资本的权贵,让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形成了一种高度发达的状态。然而,在江东、河南之外,这种发达是很容易粉碎的,甚至,有些地方直接就还是保持着落后、欠发达。其中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其实是垄断资本的实际掌控着们,跟绝大多数的劳苦大众,形成了事实上的生殖隔离。简而言之,这已经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倘使我们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还是人类的话,那么,这些垄断资本,或者说地方垄断寡头们,就是‘陆地神仙’‘在世神明’。人神隔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们普通人向往神祇一样的生活,这是正常的,正如古代的的帝王们,也是要追求长生的,这是很正常的需求表现。但是,绝大多数普通人,究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那样的程度,说到底,这不是劳苦大众可以通过劳动,通过坚持可以获得的发达福祉,这需要更多的剩余价值,也就是只能通过剥削,且是大量的剥削,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不难看出,想要达到那样的生活,想要共同拥抱发达,光靠‘垄断资本主义’是不行的,神明不赏赐的,凡人不可以有。那末,我们只能想办法,让更多的人,掌握神通。而这个神通,便是分配的权力,也就是社会资源配置的权力。神明的权力,其神秘、强大、不可窥视,在古人口中,便是‘社稷神器,岂能假于他人之手’。我们要做的,就是将‘社稷神器’,抢过来,夺过来,将神明打倒,使其万劫不复……”
洋洋洒洒写了很多,王角原本想要署名“玉用”,寻思了一下,索性就以“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纪先生”为笔名,让花见羞去校对。
通篇只有大白话,高深的东西并没有,但宣传部的人却是看得懂的。
这篇文章不仅仅是给自己人看的,也是给敌人看的。
不说大白话,也怕敌方看不懂。
看得懂,那自然是最好的。
万事不决“纪先生”,这也是最好的。
王角原本想要用“帝国主义”这样词语,但终究是不适合。
贞观纪元只是贞观纪元。
文章在武汉也是可以发表的,舒甲在应对张枸的“堡垒政策”同时,张枸也在跟武汉的“本家”商讨结盟一事。
五百年前是一家,但张枸是张枸,老祖宗张德是张德,张德要是想要黑他的钱,该弄死老祖宗的时候,绝不犹豫。
“这纪先生可真会搅合,完了呗,完犊子了都。这文章一出来,武汉指定没‘劳人党’好果子吃。”
“钧座,您现在还管那家伙干啥?您现在已经是‘湘北保安师’的师长,而且汉阳的张先生,那也金条到了位。咱们不管这些个,弟兄们就寻思着,再加把劲,把钧座您呐,顶成个军长。”
“你小子都喊我‘钧座’了,我咋滴也是个军长啊。”
“这不是还没编制么,嘿嘿……”
副官在那些傻笑着,眼神却是难掩激动,一眨眼的功夫,现如今张枸已经是“剿匪理论专家”,就这个六月,已经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江都方面会专门成立一个“剿匪总办公室”,在这个“剿匪总办公室”之下,还会设置各个分办公室。
以行省、直辖州府、都护府等行政区域为单位。
总之,多出来几十个正六品没问题,十几个从五品,再加上若干正五品,那真是官帽子大派发。
按照朝廷惯例,除开湖北特别行省,其余行省的人事,那都是关系到位,官帽干废。
掐指一算,巧立名目怎么地也得捞个大几百万吧。
反正跟着张枸的大头兵们也不傻,这光景,那是赶上好时候啦。
老大哥旅长是“剿匪专家”,他们不是专家,那起码……也是个“剿匪小能手”吧?
如今“劳人党”的舆论阵地还在扩张,有一说一,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
就这光景,那个什么“纪先生”,又搞了一出抢夺“社稷神器”的舆论攻势,能不让人害怕么?
尤其是别人说要染指“社稷神器”,那都是反贼,是窃国大盗,是王莽附体,是活曹操。
可这“劳人党”一开口,什么乱七八糟的“革命进步人士”就跳了出来,尤其是那些文化流氓们,逮着个机会可算是让他们表演了。
原本是名利场中的失意者,可现在赶时髦跟着“劳人党”闹革命,顿时又成了文化界的翘楚。
都是人中龙凤,都是响当当的进步人士。
大头兵们闹不懂这些个内在道理,可他们见识过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啊,就懂一个事情,这些个东西,跟他们大头兵一样,尽指着混口饭吃呢。
所以这光景赶趟子拍张枸的马屁,那也是想着张枸赶紧升官。
跟舒甲在这儿耗着干仗,那不是有病么。
“我现在呢,算是捞着个师长当当,不过想要再挪挪屁股,把司令的帽子戴稳了,还得在临湘这里想辙。”
“钧座,那汉阳那边……”
“咱们在这儿捞着钱了,那不得给弟兄们整两套像样的家伙什?”
“这武汉人真就敞开了卖?”
“那不咋滴?就前几天那文章,就这纪先生的,‘垄断资本主义’,六个字,够他们折腾的了。你还别说,这好使,我呀,也让人偷偷地印了一些去发。”
张枸一脸的鸡贼,他又不是傻的,武汉那边现在忙着灭火呢,唯恐底下出幺蛾子,这几天临漳山还开始了“抓学风”的运动,毕竟纪先生是在这里读的预科不是?
现如今只要不是失心疯的,也会明白“垄断资本主义”是一种制度,也涵盖了思想、权术、组织等等。
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重头戏在于“纪先生”说要抢夺“社稷神器”。
原本垄断寡头们的少数发达,少数优越,不是要直接砸烂,而是让更多的人,至少也能尝尝味道。
怎么尝?
把原本被少数人拥有的社会资源,更广泛地分配给更广大的普通人。
不同社会阶层的人,自然会有不同层次的宣传,最底层,尤其是那些失地农民,想要的就是“耕者有其田”,这是自古以来的朴素观念。
到了小农、自耕农或者佃农,那么“减租减息”,就很有吸引力。
到了工人和普通市民阶层,那么“就业保障”“社会福利”,就是一种很急切的需求。
小有产者有小有产者的宣传方式,无产者有无产者的宣传方式,但大体上,都是从分配、再分配着手。
唯有在知识分子那里,才会阐述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工具的联系。
作为一个带着点野心的大头兵,张枸可不是文盲,莽夫形象只是形象,弯弯绕绕都是懂的。
借着“劳人党”的这一阵风,如今成了正式编制的师长,只要在“湘北保安师”被打散之前,顺利在某个“剿匪办公室”中混个一官半职,那短期的目标,也就达成了。
多的,还指望什么呢。
张枸盘算着,这一波舆论攻防的余波,像他这样的人,绝对是地方寡头们拉拢的重点对象。
只要手底下的弟兄都能升官,那自己的实力肯定是只增不减。
“生逢乱世,不拥兵自重……那还是人吗?”
说罢,张枸又道,“你叫个机灵点的弟兄,隔三差五就去衡阳、长沙买报纸,完事儿之后呢,回一趟老家,都操练起来。”
“回东北啊?这都好几千里路呢。钧座,咱们在湖南,关老家啥事儿啊?”
“见好就收,该撤的时候就得撤。‘堡垒政策’我的提的,谁要摘果子,谁就得掏钱。咱们呢,再跟人家好聚好散,江湖山高路远嘛。”
“那回老家咋整?”
“你彪啊,搁老家也帮着宣传‘垄断资本主义’啊。不吓唬城里的老爷,咱们怎么回老家当新的老爷?”
瞪了一样副官,张枸又接着道,“我估摸着呢,火候也差不多了。‘劳人党’真要是跟咱们玩命,就临湘县,你守得了几天?”
“往碉堡里一猫,十天半个月,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十天半个月过后呢?”
“过后?那总不能本地人装瞎吧。”
“那你说为什么不能?”
张枸不屑地撇撇嘴,然后道,“记着,人离乡贱,咱们到底是外地人。回老家,才能办大事儿!抓紧,老家闹腾起来,咱们回去,那才叫‘不忘本’,那才能让人记着咱们的好。”
“乡里乡亲的,咋听着这么别扭呢。”
“嘿你小子……那要是以前看上的大姑娘大小姐,咱们这样一回去,那不还是屁也没?可要是闹腾起来了,老爷们都害怕,那才能捡着便宜。湖北湖南那是狼多肉少啊,杀出来太不容易了,你看驴日的马景,他可是正经的师长啊。咱们能跟他比?”
“哎!钧座,你放心,弟兄们都听您的,铁定跟着您走!”
“赶紧的!”
“哎。”
630 郭威化缘
“舒甲打的不漂亮,但是很稳。”
“能赢就好,能轻松的赢,自然就更好,可惜没这个条件。”
看着过来闲扯的郭威,王角将手中的工作放下,然后直接说道,“这次又是为什么过来?说吧,又缺什么了。”
“能不能补四十挺重机枪给我?再来两万发子弹。”
“……”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角才道,“你看我会仙法么?四十挺重机枪,现在后勤库里面拢共还剩下十七还是十八挺重机枪,一半还都是翻新过来的。机枪弹你当走私容易?”
“不是说能造嘛……”
“能啊,打不远。”
王角现在一看见过来问他要钱要装备的,就是头大无比,郭威来之前,赵一钱也还帮人过来要钱,说是湘东四个县的水库,只要再修十个八个,耕地面积水稻田,起码还能再增加五万亩。
胸膛拍得震天响,仿佛民工上工地都是喝西北风的,不需要吃喝拉撒。
如今条件都是在逐步改善的,虽说不至于锦衣玉食,可屋舍基本的遮风避雨条件要有,实际上整个“劳人党”的通知范围内,工人数量最多的,就是竹木加工业。
衣食住行都用得上,竹笋、竹篾、竹竿、竹叶……
从膳食纤维到菌菇培养,都用得上。
住房目前最多的,就是竹木砖混吊脚楼,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保证不被水淹。
内涝问题并不能一劳永逸,这年头,做啥都要看老天爷赏脸。
老天爷不给面子,那下场就是江淮省。
所以低洼地或者丘陵地带的百姓住房,大瓦房是好看,但太占用建筑材料,又容易一场大雨墙倒屋塌。
也是综合起来考虑,才有了现在的民房范式。
不是拍脑袋出来的,也不是固定审美,纯粹是为了把有限的资源,用到刀刃上去。
目前“劳人党”拿得出手的工业品并不多,真正能够赚来“外汇”的,其实是食品加工业、纺织业。
养蚕户的总规模,已经相当可观,总缫丝量也可以跟江东省的一个州比一比。
茶陵县的茶叶加工外销,伴随着的,还有生丝。
单位产量是不如江东的,盖因本地的蚕宝宝,可不是天天吃着桑叶,还吃莴苣叶子。
莴苣是加工成蔬菜干,表皮用来发酵肥田,叶子除了人吃之外,猪也吃,蚕宝宝也能吃。
一张蚕的生丝产量,大概是苏州的三分之一,价格也低,但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高附加值产品。
走交苍线,一路上所有的州县富户,都很愿意购买,这个市场比较畸形,但总量非常可观。
说到底,也是人性使然,那些地方上的富户,或者祖传土匪,也不是不想要一身锦袍的,交州木棉也是高档货,可价格贵不说,一般人也用不起,而且质地也不如丝绸,但苏丝属于是顶级奢侈品,真掏这个钱,咬牙硬上也不是不可以,但肉痛。
于是“湘丝”就成了为数不多的替代品,而在交苍线沿线,“湘丝”也的确有自己的品牌,叫作“相思牌”。
负责这一块的,主要就是“五枪队”基层升上来的本地干部。
在基层摔打过的,都是敢打敢拼敢想,所以都有一颗做大做强的心,找王角要钱扩大再生产,继续就是本能。
即便没有找王角,湘东四个县的“湘丝农村合作社”就一年增加了三百多个。
不过王角也没有因为“相思牌”成了现金奶牛,就无脑硬上。
这玩意儿是有上限的,靠“交苍线”不可能一直扩张下去,再想要扩大规模,那占用的土地、劳动力、资金,就会更大。
基本上王角都是精打细算,不是不想爽快地梭了,实在是硬实力摆在那里。
不是重要的技术突破或者技术攻关,钱、物、人,都是能省着不给就不给。
赵一钱找他要水库,郭威找他要重机枪,这些都是可给可不给的层面。
如今郭威开口,显而易见是有压力,但还没有到生死攸关的地步,所以王角别说四十挺重机枪,就是四挺,也没打算给郭威。
“打不远的我也要,最近衢州那边‘常山道’一点动静都没有,江东肯定有大动作,我得防备着。”
“枪没有,子弹,我可以给你一些。”
“我要子弹干什么?我要枪。”
“十万发。”
“打发叫花……多少?”
“十万发。”
王角拿起茶杯,语气相当的平静,“炼铜厂总算是开了起来,南昌那边逃难过来的技工、工程师,通过关系从石城钢铁厂搞了一些设备,模具加工还是什么有了突破,现在弹壳是不愁了。就是定装火药质量差了点,射程不如武汉货,但产量很可观。”
“那也就一团的量……”
一听到什么“产量很可观”,郭威耳朵自动过滤了“质量差”“射程不如”这样的词语,整个人都是抖擞了起来,“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优秀的军人,每人配两百发子弹,很合理吧?”
“你当我是傻子?中央军一个兵才五十发子弹,地方部队一个兵才五发子弹,你跟我说两百发……”
“我们是进步的队伍,当然要有进步的思路。能用两百发子弹解决的事情,那就不需要填人命,对不对?”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规模生产没那么容易,最近‘机械设计部’那些人,琢磨的是研发一套子弹机出来,而不是现在的半手工。他们跟我说,理论上一天生产子弹几万发都不是问题,只要材料管够。”
对这些,王角是完全不懂的,那些南昌来的老师傅跟他说什么“模具拉伸”“冲压工艺”,他直接一头雾水,都不知道在放什么黑屁。
好在这些有些“走火入魔”的工科狗都比较实在,自己给自己限定工期和任务周期,达到任务目标,才会再次跟王角讨要经费。
钱,不是问题。
至少这时候不是问题。
因为生产子弹的同时,也能生产铜币。
“劳人党”除了票证、工分、实物等等支付形式之外,第一种发行的货币,就是铜币。
选择铜币而不是纸币,纯粹是为了方便跟更远方的“大客户”进行交易,比如说石城钢铁厂,如果只是“换货贸易”,吸引力不是没有,但没有那么大。
而缺铜的湖南本地,其实有一些易开采的小型铜矿,以及其它金属矿的伴生矿,这就让王角有了权衡的余地。
炼铜从开采到加工再到深加工,这是个大的产业链,创造的就业岗位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哪里去。
真正长远来看的,是可以形成一套自有的岗位技能培训机制,可以轻松地移植到别的地方,而不至于一头雾水从头开始。
南昌、长沙的工科狗们也没有辜负王角的“砸锅卖铁”行为,如今舒甲可以带着警卫师在岳州打堑壕战,底气不仅仅是有大量的百姓组成民工运输队、掘进队,还有就是“劳人党”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打消耗战本钱。
枪炮是没办法管够,但子弹,的的确确可以管够。
目前“机械设计部”下属的“子弹局”,正常生产是一天两千发子弹,三班倒的话,只要后勤不拉胯,一天五六千发子弹也是有的,掐指一算,一年两百万发子弹,整个皇唐天朝中,也是数得着的大户。
可惜,三班倒是不可能的,不是工人不愿意,而是原材料不愿意,还有火药不愿意……
一个月五六万发子弹的产量,就是现在“子弹局”的最低产量也是极限产量。
随着扬子江的封锁,王角也只能抓紧时间生产,攒下来的大半年产量,就是接下来几个月的战争保障。
当然,子弹本身除了杀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那就是在个别地区,等同于“劳人党”发行的“革命铜元”。
用子弹来支付一些特殊货物的货款,可以说是热点地区的常态。
湖南这里的药品生产是受到封锁限制的,所以主要药品、医疗器械的来源,就是靠贸易和走私。
走私是一条线,贸易是另外一条线。
因为“劳人党”的特殊性,贸易反而比走私有更高的风险。
走私的客户是多样性的,但是贸易的客户,一般都是“清白人家”。
通常就是地方政府或者驻军,他们可以根据补给、配额,从朝廷拿到药品、器械,然后在正常渠道销售。
正常渠道受到的监管,毫无疑问会更高。
所以为了打通这些手续,必要的公关费用,已经高于了药品的本身价值。
在子弹可以稳定量产之前,王角主要是通过贵金属、矿藏、丝绸、食品来有选择地交易。
因为有的地方政府需要食品,而有的地方政府,官僚们就想着捞,所以更爱贵金属,还有的地方政府,则是野心勃勃,有一定的工业基础,就要工业原材料,比如金属矿藏。
有了子弹之后,多的不敢说,绝大多数有追求的地方官僚,都选择用子弹支付,比铜元、金银都要有吸引力。
在一些特殊地区,官员手中有了一批子弹,就能稳住一批人马,以此获得的金银、铜元,十倍二十倍跟王角贸易的金额。
其状态,大抵上跟现在的郭威差不多。
四十挺机枪、两万发子弹,这是理想需求。
机枪没有,两万发子弹也不是不可以。
超级加倍,十万发子弹,那瞬间就是期待感拉满。
“十万发子弹……也行。”
郭威琢磨了一下,立刻又加码,“手榴弹,长柄手榴弹,我要两千。不一定用完,就是以防万一。如果‘常山道’那边问题不大,再去上饶县把手榴弹拉走。”
“你最近是飘了啊,糊弄到我的头上来。两千手榴弹给你,我还想再拉走?”
“立军令状!”
郭威当时就急了,自己这也是为了革命事业啊,委员长这是支持不到位啊。
“你别跟我扯这个,十万发子弹,爱要就要,不要就滚。”
连连挥手,王角懒得跟郭威废话,“常山道”的确有问题,情报反馈也是如此,但不代表“常山道”需要打多大烈度的仗。
现阶段真正麻烦的,反而是老朋友冯大老板。
所谓的“常山道”,说白了就是江东通往江西的古代商道。
这条通道也是古代兵家之地,追溯起来,吴国对楚国的战争,为了避开“彭蠡泽”也就是鄱阳湖这一片古代“内陆海”,陆路进攻并非只有江北,还有江南。
江北世人比较熟悉,江南就少为人知,主要是战国以后,江东的割据政权,很少再有用得上这里的,因为“彭蠡泽”的规模缩小了很多,这一段长江也终于不像进了海一样。
但是时过境迁,现在就成了新的兵家必争之地。
如果还是房氏掌控的江西,问题不大。
换成了“劳人党”掌控的,那江东势力绝不可能予以放松,这一点是不需要多加考虑的,必争就是必争。
衢州饶州这一带的各种武装力量蓬勃发展,背后便是“劳人党”和江东势力的直接影响。
郭威拿得出手的重火力不多,长柄手榴弹算是加工最便利,产量最稳定的火力支援,比掷弹筒、迫击炮还要更适合一线作战部队。
主要就是炸起来很爽,心里有底,有一种管够的心理优势。
“多少给一点吧,我好歹也是个军长。”
“不行。现在优先级就是舒甲,你打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你想把饶州全部打下来,不是不可以,但现在不行。”
王角点明了郭威的心思,然后正色道,“钱镠这个老鬼,已经离开了江都,他人已经到了苏州。我收到的消息,都是半个月前的。半个月,够他在苏州开几场会,然后跑杭州去。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要给江东势力上点才艺,你这时候动手,只会逼着江东方面团结一致对付我们,得不偿失。”
“饶州不拿下,南昌今年还是不能太平。”
“一时太平不叫太平,我们不争一时的得失,也不争一地的得失。只要饶州的群众运动发展的好,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你现在想着保南昌的太平,就想着要给南昌做保姆,打一块缓冲区出来,想法很好,可反过来却把敌人打得抱团,到时候他们集中起来的力量,只会更强,饶州得到了,也会再失去。”
宛若市侩的小店掌柜,王角跟郭威掰扯着算计,“老百姓吃苦受难,也是会有情绪的。你得而复失,就等于说不能长期庇护他们,那么将来饶州的地主们要算总账,吃大亏的是他们。这时候,你再去做工作,凭什么让他们再继续支持你呢?”
“……”
“人心都是肉长的,发动战争很容易,料理后事就难。‘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贞观大帝三百年前就搞懂的道理,你不至于还不如古人前人吧。”
郭威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理都懂,但现在饶州的情况,其实是老百姓盼着我们赶紧动手。我急,他们更急啊。”
“小不忍则乱大谋,开了那么多次会,参谋部都是心中有数的,为了长远,我们心肠要软,但也要硬。”
“行吧。”
拍了一下大腿,郭威起身道,“那就十万发子弹,可不能少啊。”
“……”
631 有时候没得选
“刘老总!您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就在沙县,哪里都没有去!我怎么可能去湖南干涉思想阵地?我这是误中副车啊刘老总!”
“纪老板不要急嘛。”
“……”
不急?!
不急等你耶律阿保机帮我收尸?!
拿着烟斗,刘亿神情很愉悦,如今沙县的产业,那还真是蓬勃发展。
除了手工业、食品加工业之外,媒体也很发达,属于南海地区的一片沃土。
如今不少媒体大亨,都是带着资金过来创办报刊、杂志,除此之外,博彩业也正式发展起来。
北苍省现在沿海港口城市,都计划盖跑马场或者赛狗场。
《上天报》现在不仅仅是本地的博彩明灯,南苍省、安南省也多有好这一口的前来消遣。
南都的老牌大佬,比如说“南忠社”的社长刘知谦,今年就带着员工前来考察,目前已经选好了青龙乡,准备兴建一处“威尼斯人高档娱乐会所”的沙县分所。
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是“大知谦”的儿子刘岩,刘三郎为了表示投资的决心,更是在这里改名为刘?。
?这个字还是读作岩,但是刘三郎说了,“东区三郎”来这里,为的就是飞龙在天。
向王委员长学习!
向纪先生学习!
“天霞主义”万岁!
纪天霞本人是什么想法不知道,反正别人已经很久没有在“火云书局”见过他了,碰面都是在北苍省的省府大楼。
且即便是在省府大楼见面,也是在开阔的员工餐厅。
视线好,没有遮遮掩掩的物体,又方便往桌子底下钻。
毕竟,纪天霞身材高大,那也不是小猫小狗的体量。
不少官场老人都觉得纪天霞有点小题大做,是不是太怂了一些。
然而“纪先生”是跟“狮驼岭钱三郎”取过经的,世人以为他纪天霞不懂生活,他却笑世人不懂现实。
现实就是,只要是个脑子发育正常的权贵,都得弄死他。
好在刘亿愿意庇护纪天霞,再加上杜光庭这位大佬也很欣赏,所以“纪先生”挨打的次数是挺多的,但基本都是有惊无险。
最惨也不过是脱臼加断几根肋骨。
养一养,也就好了。
可是长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六月还没有结束,“纪先生”又又又又又……收到了好消息。
在他的“理论指导”下,“大唐人民革命军”又扩充了编制,“劳人党”也进一步强化了在整个帝国中的革命影响力。
如果说之前还有别的反贼可以跟“劳人党”平起平坐对话,那么在“纪先生”剖析了“垄断资本主义”的现象、现实、现状之后,“劳人党”就是最有清晰战斗路线,又有明确战斗目标的组织。
同时,“劳人党”还有非常行之有效的战斗方法。
这一点,绝大多数的组织都无法相提并论。
正常人会因此而骄傲。
但是“纪先生”不会,“纪先生”选择躲猫猫藏起来。
只要藏他的耶律阿保机先生不下手,他就是安全的。
“现在南海四大家族,都是想要拿你立威。目的倒也比较单纯,就是想要震慑内部,毕竟之前‘江西房氏’的情况,还是有些骇人的。虽说房氏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那大概就是‘江西房氏’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有鉴于此,对于思想阵地的巩固,也就显得比较急切。”
烟斗反过来叩了叩,刘亿没有继续抽烟,反而是拿起了茶杯,呷了一口之后,又将茶杯放下,依然面带微笑,“而现在‘纪先生’的地位,相当的超然,四大家族自然而然的,就像拿你来杀鸡骇猴,这样的举动……纪老板,你应该知道的,很正常。”
“……”
脸上还有新伤疤的纪天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阵子,要不是小安玩命挡枪挡刀挡子弹,他是真的可能挂了。
别看现在他能跟刘亿聊天,出了办公室的门,他是真的不敢赌。
之前省府办公室主任李齐旺,他的一个秘书,就突然暴起伤人,差一点点就把纪天霞给送走。
事后查出来,李主任的这个秘书,在《上天报》那边输了不少钱,欠下了高利贷,然后就被人拉下水收买了。
李主任可是怀远郡王之后,先祖李思摩那可是贞观大帝最忠诚的狗,现在被这样当垫脚石、工具人,能忍?
能。
李齐旺最后也是豁出去,看在沙老总的面子上,刘老总借用李主任要卖一个面子给纪天霞,就将纪天霞彻彻底底地安顿在省府大楼。
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可以说是相当的周到。
换个角度来看,其实跟坐牢没区别。
只是别的地方坐牢呢,自己是想方设法要跑路。
在这里坐牢呢,那就是要盼着狱卒们给力一点、专业一点。
“不过……纪老板,四大家族也多少给我一点面子。他们派出了代表,想要从我这里打听一些事情。本质上,就是希望通过我,在你这里打听一些事情。”
“刘老总,我跟王大郎真的不熟。不信可以问他的先生钱局长……”
“可钱先生跟我说,王大郎跟纪老板合作的很广泛啊。办报、办杂志、出书印刷……甚至还帮忙做担保,从沔州银行贷款。我也问过小王,他也跟我说沔州银行去了不少人,帮他整理账目。安仁县的财政局,从局长到分管干部,都是沔州银行出来的啊。”
“我……”
“还有会计培训班,现在已经改名叫‘衡阳财经中等专科’,是‘劳人党’党部为数不多直属的学校,安仁县的第一中学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冤枉啊。”
纪天霞喟然一叹,双手搓了搓脸,“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啊。南下的时候,只是想着改变职业生涯,指望着迂回登天。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小王,可谁能想到,没有考虑过的那个人,才是重中之重呢?”
邪门啊。
真是邪门!
而且不仅仅是邪门,还晦气。
“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纪老板,好歹你也曾经是‘千里送鹅毛’啊。”
言罢,刘亿便话锋一转,“四大家族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如果纪老板愿意公开表示跟‘劳人党’决裂,又或者愿意在公开场合抨击‘大唐人民革命军’,那一切都好说。”
“……”
搞笑?!
纪天霞顿时兴致缺缺,冲刘亿道,“我现在只是可能死,可能被人暗杀。但要是跟‘劳人党’决裂,又或者说公开抨击‘大唐人民革命军’,那不用中央核心区有人过来,就‘苍龙道’这里,多的是想要我项上人头的。而且跟四大家族不一样,这些人,是真的铁了心惩恶除奸。”
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样选择。
当然了,如果南海四大家族成为大唐帝国的实际统治者,那么纪天霞是没问题的。
可冯、冼、李、杜是吗?
是个屁啊。
地区诸侯就想一手遮天,问过“劳人党”没有?
刘亿显然也知道纪天霞的选择,所以笑了笑:“我也只是传话,毕竟收了几万块钱,不能一点话都不带到。”
“刘老总还愿意庇护纪某?”
“为什么不呢?小王怎么说也是侄女婿,属于自己人。我想要掌控北苍省,借鸡生蛋显然是最好的。毕竟,我不是南海人。外来户想要坐稳位子,还能跟刘玄德一样做大做强,最需要的,不是万人敌的猛将,而是地头蛇的支持。”
王角以前不是地头蛇,最多是地头虫。
但是他发达了,也就变成了地头蛇。
通过这一层关系,至少刘亿哄骗本地的进步人士为他所用……问题不大。
就算被发现了,那也是以年为单位时间。
刘亿并不慌。
让北苍省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将诸多朝廷在“苍龙道”的产业私有化,也是他的诸多目标。
杜光庭垂垂老矣,需要支持,他刘亿,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真要杀了纪天霞以儆效尤,那起码也要让他刘亿成为北苍省的实际土霸王才是。
到了那个时侯,才会屁股决定脑袋,才会为了防止“劳人党”的思想渗透,而选择大开杀戒。
现在,北苍省还不是自己的,那自然是坐山观虎斗,亦或是做个渔翁,看鹬蚌相争。
“那么也就是说,我未来一段时间,还是安全的?”
“至少省府大楼内,我保你安全。出去之后,不能保证。”
刘亿没有骗纪天霞,因为李齐旺秘书被收买一事,针对省府的内部审查,已经做过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是扩大范围的审查,刘亿却是没有做的。
放大到整个沙县,根本没有那个财力人力物力。
所以他说出了省府大楼就不保证,这一点并没有诓骗纪天霞。
鬼知道有没有新的卧底出现在队伍中。
“纪某可以冒昧询问一下刘老总……您的目标,是什么?”
“短期内,北苍高官远一点,整个‘苍龙道’哪怕一条鱼过境,也得缴纳通关费用。更长远一点,杜光庭要是死在任上,海南省当为我所用。”
从整个帝国的角度来看,南海诸多岛屿、半岛组成的地区,其价值还不如中央核心区的一个省,哪怕总面积之大,比中央核心区还要广阔。
再加上如此广大的地区内,还有大量的部门权力交叉,单独一个行省级单位拿出来,其实都挺矬的。
可如果全部岛屿、半岛的力量都集中起来,那就相当的可观。
至少像南苍省的黑户、逃户数量,就非常的惊人。
南苍省的优质煤矿极多,也就形成了大量的矿场,矿场到底有多少工人,一直都没有统计清楚。
不过刘亿估算过,这个数量绝对非常可观。
而这个数量转化为力量,更可观。
“若是任期一到,岂不是前功尽弃?”
纪天霞其实想说的是“为他人做嫁衣”,朝廷的封疆大吏,就没有做满八年十年的。
像杜光庭这种情况,本来就是特殊情况。
“所以,才要让这一天不断延迟,就像杜光庭一样。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中央权力机构失衡,甚至是失去功能。这一点,凌烟阁的相公们,从来不让人失望。”
“当然了,我更相信小王的表现。”
很多逻辑不通的事情,瞬间就逻辑清晰起来。
“纪老板,我跟小王的先生聊过。根据他的判断,不出意外的话,离开江都的钱阁老,将会前往苏州。之后,就会前往杭州。再之后,或许会搞出一点大动作来。”
“嗯?”纪天霞眉头微皱,“比如说?”
“比如说解散政府,解散中央进奏院。然后以凌烟阁阁老和海洋大臣的名义,在江东重启特别政府。必要时候,还能逼迫皇帝退位,将李氏皇族的最后一点名声,拿来压榨成权力的一部分。”
“……”
还别说,这样一推演,别人或许不合理,但是钱镠……倒是挺合理的。
“自从钱阁老上台之后,各种大事件都需要有人负责。然而凌烟阁阁老都死了几个了?人死债消,有些人本该负责的,但因为死了,就不用负责了。或者的人,才要背这个黑锅。”
刘亿掰扯着手指头,“‘劳人党’的诞生,是一个黑锅;江淮大灾,又是一个黑锅;阁老遇刺,又一个……”
“……”
这么一听,钱镠能够在东京混那么久,还真是心理素质极其过硬。
“有些时候,清账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欠债主体给消灭掉。至于说债务继承,也要看身份和需求,你说是吧,纪老板。”
“听刘老总的意思是……钱阁老会另起炉灶?”
“他必须这么做,也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不成了朝廷忠臣,还是朝廷专用救火队员?脏活累活他来干,好事儿一件没有,这不成圣人了?”
“……”
别人这样瞎猜,纪天霞是肯定不信的。
可换成了刘亿,王角的外姑父,钱镖的上司,那这就不是瞎猜,而是利害关系的推演,情报汇总的分析……
632 无畏、坚韧
岳州的战事打得很恶心人,密密麻麻的堑壕、铁丝网、沙袋,不断地缓慢推进,这才逼迫“湘北保安师”转移了龙源河北岸的大量山头阵地。
而期间动用的民工队、工兵,让舒甲感觉自己就是个包工头,而不是警卫师的师长。
不过,总算是个好消息,临湘县的门户大开,由南向北,从高到低,临湘县可以说是无险可守。
只是不等舒甲报捷,长沙的一家硝化工厂发生了爆炸,整个工厂一共九个工程师,死了八个。
车间直接干干净净,能找到一部分遗体的工人,就已经让家属很庆幸。
王角停止了手头的一切工作,前往一线事故现场安抚家属。
这活儿谁来干都不好使,有且只有他能安抚家属。
没办法的事情,八个工程师有六个是南昌过来的,愿意下决心跟着“劳人党”走,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精神。
至于大量的技工,更是超出了他们身份该有的觉悟。
这个六月,蛋疼的让王角感觉世界充满了恶意。
若非还能保持着强大的斗志,只怕已经有了懈怠后退的念头。
之所以说是充满了恶意,纯粹是因为在王角安抚家属的第二天,一家酒精工厂发生了爆燃。
好在人员损失没有像硝化工厂那么恐怖,码头上的工业原材料,一时间很罕见地成了库存。
火药局仿制测试“汉阳火药”也是相当的不顺,工程师们的建议,还是提高炮弹的生产量。
短期内,大概是就是如此。
“他妈的……”
双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虽然看上去比较糟糕,但还没有到憔悴的地步。
“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召开大会了。相公,就算操劳,也不至于废寝忘食……”
花见羞最近一直在忙着联络以前的朋友,多少称呼一声姐妹也没问题,有些嫁给高官做妾的,也都有了新的打算,出卖情报不是问题,价钱才是问题。
“算了,先不说这个。”王角没有跟花见羞讨论劳累的问题,而是询问培养情报来源的进度,“王姐,最近联系的情况怎么样?”
“苏州直辖州府有个情况,副州长司马不用,钱镠途经苏州时,频频宴请钱镠。而且许多聚会,都有江东省的文化名宿。”
“司马不用?一个副州长,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有点不同,此人跟海南省的杜光庭一样,都颇有地位。号称‘一僧一道’,杜光庭号‘东瀛子’,司马不用号‘逍遥子’。两人一个小说写得好,一个书法乃是一绝,尤其是司马不用的草书,号称‘张怀在世’。”
“张怀?”
“张旭和怀素和尚啊。”
“……”
虽然穿越前是个文科生,但有一说一,王角还真不熟,只是花见羞提到了,这才想起来。
草书中的高手。
“他也叫‘逍遥子’,我看‘逍遥散人’老先生,也不是那么逍遥嘛。”
“那可不一样,张先生可没有正经身份,司马不用那可是帝国直辖州的副州长,跟柳老相公,也就差了半级。”
言罢,花见羞又道,“传递情报的人,原先是在杭州唱歌的,跟我也是相熟。噢,秦蒻兰也知道,她们都唱过韩熙载的作品。”
“你这是靠人情?”
“这怎么可能,给钱的。一根金条,外加两首歌。她还想出个唱片,我想着相公跟韩熙载关系不错,若是约两首,应该也问题不大。那李娘子现如今都还在想着找相公玩耍呢。”
“……”
跟钟瑕光一比,李昪的女儿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当然了,王角也没有说心理变态到喜欢钟瑕光。
“出唱片?”
“对。”
花见羞认真道,“相公,她就是个侍妾的命,走没走流程还不知道呢。她怎么可能心里有底?跟司马不用这个糟老头子,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人老不中用一命呜呼?她总得想着一些体己钱。出两张唱片,只要卖得不错,横竖江东的大场子用她的歌,都是要给钱的。花红一年一千块,十几二十家的,开销够了。”
“真是好想法啊,不过可没那么称心如意。”
都要打仗了,还搁这唱歌呢。
有那条件么?
不过王角不在江东,也不好说什么,万一江东的氛围就那样呢。
“听她说,钱镠可能跟苏州那边密谋什么,跟司马不用有书信往来。想要拿到书信,得加钱。”
“她狮子大开口了?”
“嗯。要二十根金条。”
“不是我不舍得,而是没必要。钱镠的大本营是在杭州、会稽,而不是苏州。苏州那边的力量,钱镠硬碰硬未必碰的过,就一个‘甫里先生’所在的陆家,就够人喝一壶的了。这其中有什么密谋,也是有限。阴谋有用,但硬实力上面,阳谋碾压一切,把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王角不认为一个副州长能如何,但是钱老大这个卤蛋脑袋,思考问题从来都是非常诡异的,行事作风也妖异的很,说不定也就是借司马不用插入苏州名利场。
“那还接触吗?相公,我倒是觉得她的身份很合适。司马不用今年已经七十三,若非朝中有变,他也该退了的。现在不退,也留下了不少班底。到时候闲赋在家,也是个绝佳平台,用‘以文会友’的名义,能做不少事情。”
“七十三……”
这个年龄,着实不错。
想了想,王角便道:“这样,接触还是要接触的,不过现在也看不出来司马不用有什么作用,稳一点比较好。继续跟对方磨,时间越往后拖,江东的情报也就越不值钱。公开渠道的情报就算有一定的滞后性,但现在多事之秋,钱镠要搞大动作,就不会拖得很久。”
“我最近想了个法子,打算在苏州弄个杂志,点评曲艺之类,让她也撰写些许文章,当然也不需要她真的写,署个名的事情。如此,也好抬一抬身份,她谋的是将来,这要是司马不用彻底不行了,找个金主,也容易一些。”
“我看行。”
玩这个,王角也算是老手了。
什么纪先生、蓝先生、汤先生……
想当初,自己那真是闭着眼睛赚钱。
就现在,稿费分红还没断呢。
而且这里头门道挺多的,必要时候还能以“润笔费”拉人,来了都是客,给点钱苏州副州长的“如夫人”怎么了?!
那是看中了人家的专业性!
还有才华!
略微一合计,就是心中有数,王角也稍稍地舒缓了一下疲惫,这两天的好消息,实在是不多。
抚恤发放也是个工作,工程师、技工家属们在悲痛之余,显而易见也不可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父亲、儿子白死,该有的补偿,也是到位的。
人的尊严,从来不只是吹嘘中的傲慢。
还有为积极理念而献身的光荣。
朴素的老百姓,的确是在意脸皮的,但是在自私的面子和公平的尊严面前,几乎所有说不出个大道理的老百姓,选择的都是后者。
而王角,显然不可能辜负这份尊严。
治丧并不热闹,一切还是从简的,但王角带着总部干部前往吊唁、慰问,这极大地受到了家属的认同。
人的悲切各有不同,然而在这些平凡人眼中,一句“没有白死”便足矣。
这让王角更加的感慨,也更加的充满斗志,武汉集团、江东集团带来的庞大压力,也陡然消减大半。
倘使他不迎难而上,他不咬牙坚持,怎能理直气壮地站在这些人的面前?
一个战士,做一个特殊的,打不垮的英雄,其实是容易的。
然而,要从大多数的战士口中,获得一个“普通人”的称呼,那真是难之有难。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唯有“普通人”才可以做到,这是最高的评价,没有特殊,没有特别。
……
“委员长,秦工他们写了血书,说是今年一定小批量生产硝化纤维……”
“不用跟我汇报这些,我相信他们。”
王角抬手打断了秘书的汇报,“他们写血书,从来不是为了给我看的,不是媚上的行径。而是为自己,更是为死去的同事、同志。有些人,活着的时候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对方,可当真的失去了,便是知道,少了一个激励自己的战友。”
说到这里,王角突然笑着道:“我那先生,大抵上也是如此。”
突然料到了钱镖,让秘书一头雾水,这分明就是两件事情不同的人,风马牛不相及。
然而王角没有多加解释。
当初跟钱老汉同行的人,只怕是很多的,而最后离开的人多了,也就心灰意冷甚至麻木,甚至指望着有个“衣钵传人”。
这是怠惰,也是畏惧。
说起来也是可笑的,最开始最怂最恐惧的人,其实是王角自己。
而在贞观三百零四年的现在,自己却成了最无畏的那一个。
不是由使命感带来的无畏,而是由一个个赵一钱,一个个懵懂又进步的战士,一个个喜出望外减租减息的佃户,一个个在工艺研发中迸发思想火花的工人工程师,由他们带来的。
他怎能畏惧呢?
他没有资格!
倘使他畏惧了,只怕也会成为钱镖第二,到了那个时侯,身边的同志会一个个地消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
或是肉体上的死亡,或是精神上的死亡,或是灵魂上的死亡。
到了那个时侯,他大概也只会跟钱镖一样自欺欺人,以为找个“衣钵传人”保驾护航,这便是留下了火种。
甚至,还会自我感动地跟“衣钵传人”说甚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拒绝这一切。
倘若真该到了燎原的时候,那么,就是现在。
倘若真的需要燎原的星火,那么,就是自己。
不以无知而无畏,而是清清楚楚地明白,所以才大无畏。
这些内心的激荡,王角没打算跟人分享,没有意义。
也是到了现在,他才进一步深刻地感受到三百年前穿越者老前辈的坚韧,跨度接近百年的孤独,只为一座大厦。
帝国的大厦,老前辈建起来不是为了看它的巍峨壮观。
而是为了看到帝国大厦的崩塌,唯有它的崩塌,才是更加壮观的美景。
……
“开火。”
“开火!!!!”
轰!轰!轰轰——
岳州的炮击再度开始,伴随着炮火,工兵沿着战壕不停地掘进,每当这个时侯,推进一点点都是优势。
只要抵进敌方的阵地,就是发动冲锋的时候。
“掷弹筒!”
“掷弹筒!!!”
“有!”
掷弹手没有甩手雷,因为这是一处村寨,战壕推进的方法,最消耗的就是挖掘工具还有口粮。
而跟“湘北保安师”不同,警卫师这边的民工队非常积极,几乎只要决定了攻击目标,就开始土工作业,炮火枪声不停,他们也是不会停的。
头顶上子弹横飞,这种在枪林弹雨中玩命的刺激,竟然成了老乡们的光荣。
当革命军拿着刺刀发起冲锋时,往日里胆小的老乡们,还会趴在战壕中远远地张望观战。
战士们胸口抵着掷弹筒“嘣”的那一下,最是让他们津津乐道。
打多远,打了谁,打中没有,都是民工队里头可以打赌的事情。
“那伢子好准的啰。”
隔着村寨的寨墙,掷弹筒两发炮弹,抛射炸到了里头,民工们眼睛都亮了,那可是老地主的大院儿,这两炮下去,定是要炸着个什么东西。
“开枪了开枪了,上了上了!”
攥着菜团子,猫在沙袋后头,透过孔隙看着战况,灰头土脸的民工们看得兴奋,以前想也不敢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情,如今革命军简直就是把梦里都梦不到的,都做了一遍。
真是过瘾。
真是痛快!
冲锋号响起之时,战壕和沙袋后头的民工们都是攥着干粮菜团子站了起来,因为这时候的景象,是最热血刺激的。
没有什么美景,比得上这个。
哪怕是逢年过节的戏班子,也演不出这般的好戏。
“噢噢噢噢噢!!”
当寨墙被打破,革命军迅速冲入的那一刻,民工们嘴里还嚼着干粮,却都不约而同地怪叫了起来。
633 廉耻
“撤!撤!弟兄们跟我走!”
堑壕战最艰难的一段过去之后,大唐人民革命军警卫师的土工作业明显就大大降低,以一处名叫“欧家冲”的地方为分界线,这里宛若“万亩风塘”,东北和西南方向是群山,中间则是谷地平原,过了这里,就是一个又一个零散的山包。
在这些山包中间,湘北保安师的防御明显薄弱,或者说是孤立的。
大部队在进攻的时候,面对的不再是连成一线的阵地,而是一个又一个山包。
这时候,部队推进修建掩体,通常就是沙袋搞定。
土石装填之后,垒砌推进,配合管够的手榴弹,警卫师往往都是以多打少,抵进临湘县城南陶瓷厂的时候,警卫师一团一天打掉了两万发子弹,是对方的五倍。
这种阔气打法,舒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战术思路没有郭威那么灵活,胆魄上也差了许多。
所以,警卫师他来当师长,完全是因为稳。
稳有稳的好处,就是比较费钱。
好在打得敌人接连败退,那自然是好的。
“钧座,匪军火力突然暴增,一个团就压着咱们全部弟兄啊。钧座,撤吧,武汉的增援再不来,咱们可能真要伤筋动骨啦!”
“急什么。”
张枸抖了一根烟出来,汇报战况的副官赶紧给他点上,张枸也给他发了一根,吸了一口之后,才吐着烟说道,“老弟兄伤亡如何?”
“折了几个。”
“安家费、抚恤金,要到位。”
“钧座放心,自家兄弟!”
“现在折下去的,都是湖南人,怕什么?临湘县附近十几个乡镇、市镇,你不走之前再榨一点油水出来,那不是白来了吗?”
“钧座的意思是……”
“我呢,跟武汉最高议会的一个大人物接上了头,七月份就过去认他为干爹。”
一脸傲然的张枸接着道,“鄂州方面,我能去湖南湖北交界处驻防,也算是‘武汉议会军’的一份子。当然了,咱们还是杂牌。”
“不回老家?”
“回啊,怎么不回?!你彪啊,你回老家,也得带上趁手的家伙啊。现在回,那不得被‘瀚海公’玩死啊。”
张枸语重心长地看着副官,“我在这里认个干爹,当几天杂牌,就能领一批装备。完事儿之后呢,我安排你先去老家,兵部那边,干爹说了,他帮忙打通。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中央也没有多少余粮,兵部啊,已经打算卖一些不重要的职位出来贴补贴补……”
信息量很大,听得副官头皮发麻。
“兵部……兵部卖官?!”
“小点儿声!”
瞪了一眼副官,张枸这才神神秘秘地说,“再不卖,就来不及啦。钱阁老现在要单干,‘海洋大臣’的头衔还在,他去江东干的,那比我厉害多了。人间直奔帝国海军而去,而且还从别处挖了人,打算在苏州、杭州……算了,这个先不说,小心隔墙有耳。但是,你先回老家,回了辽东之后,要牢记,装孙子。一定要装孙子。”
“凭什么啊!”
“你是不是猪脑子?!你不装孙子,那怎么行?!老子哪来的理由削人?!”
“嘿嘿……”
副官一听,这是埋雷呢,顿时高兴地伸手搓了搓,“那是不是……钧座,得表示表示。我装孙子,那也是受委屈了嗷……”
“那我还认干爹呢。我不委屈?”
张枸吐了个烟圈,又伸出手指一弹,烟消云散之后,他才用得意的口吻说道,“咱们毕竟是小门小户,不靠弟兄们一起装怂装孙子,哪来的机会翻本?瞧着吧,这打仗哪儿有个头?咱们吃这碗饭的,端起来,那就别放下,宁肯撑死!”
“打!打他妈的!早晚钧座要一飞冲天!”
“明天派人去谈判,拖个一天,我再从临湘县这里榨个七八十万出来。到时候,咱们就撤。”
卖队友这种事情,哪能跟队友提前说呢?
只是这光景,张枸并不知道在临湘县南城陶瓷厂的食堂内,临湘县县长张李的生活秘书,带着司机已经在这里跟刚刚布防完毕的一团团长佘陆,谈妥了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入城路线。
“张县长这么做,不怕上峰责怪?”
“哎哟,佘团长,这年头,哪儿有什么上峰啊。上峰,那不就是柳相公嘛。可柳相公,那不是……那不是还在长沙为国操劳……”
身为一个生活秘书,首先就是不要脸,要脸当不了生活秘书,那么多脏事儿脏活儿呢,哪能不看着听着察觉着?
脸皮厚,是最重要的。
“‘碉堡政策’听说还要推广?”
“游说公司都去了东京,如今兵部也在筹措资金。自筹款项这种事情呢,最后一般都是摊派,所以,天诚公司方面也不含糊,已经去了蜀中,下个月,还有一事发生,三川省就要成立,正好需要一个政绩。这‘碉堡政策’,正好拿来用,毕竟,蜀中也多有乱党……哦不,社会活动家嘛。”
“你们玩的这么花。”
“嘿嘿,佘团长,您不在官场之中,自然不知道行情变化。最近几年,‘天涯洲’的单家、王家,那都是砸重金在本土,为的就是希望迁徙人口过去。如今奴隶贸易衰败,能靠贩奴创收的,谁背后还没有个相公啊。所以啊,玩得花……不怕,只要能跑路,捅破天,又如何?”
这秘书的话云里雾照的,佘陆一开始没明白,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懂了。
原来,帝国内部的权贵们,都是狡兔三窟,倘若本土有变,“天涯洲”做个地主、庄园主,那大抵上也是没问题的。
倘若本土安安稳稳度过危机,那“天涯洲”也是一笔浮财。
旱涝保丰收,进退有据。
“那江淮省的灾情,还眼睁睁地看着人饿死?”
“嗐,佘团长。江淮省那可是魏家的地盘,魏征之后说了,就算人饿死,也不能让别家占便宜。所以嘛,在江淮省‘雇人’,这花钱的事情,怎么地也得等个一年半载的。不把人饿死个几百万,这钱就算想要花出去,那也得花的出去啊。”
“……”
佘陆一听,当时就拳头硬了,若非自己还有理智,当真是一拳打死这混账东西算了。
可他有理智,知道这不是一个秘书所能决定的。
这个秘书,亦或是其他类似的帮闲们,不过是跟着权贵吃腐肉的昆仑洲鬣狗,他们固然是怙恶不悛,但罪大恶极的,还轮不到他们。
“那么,我现在就去师部汇报一下。如果临湘县县城没有遭到破坏,让你们县府那官员安全撤出,我想,也不是问题。”
“好、好……佘团长,您请,您请……”
秘书点头哈腰,一扫刚才的傲然,当真是变脸绝妙,让佘陆叹为观止。
让佘陆颇为有些后怕的是,五年前的自己,对这样的人,竟然无比的向往,甚至还觉得能够傍上,是个颇为光荣的事情。
人还是那个人,自己还是自己,可想法,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大抵上,就是一种进步。
佘陆听得最多的,就是宣传部那些人说的思想觉悟、思想进步,以往的感受,都没有此时此刻来得如此强烈。
不是因为这个临湘县县长生活秘书的厚颜无耻、恬不知耻,而是他们将草菅人命、鱼肉乡里,当做了一件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也完全不用担心报应的普通事情。
这是何等的可怖。
“难怪一军的人,都想着如何除恶务尽……”
感慨了一声,佘陆径自前往师部,找舒甲汇报情况。
……
“师长,这临湘县的县府官员,跟张枸的保安师,应该都是互相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还有西京的天诚公司,他们现在的游说目标,已经换了。”
“你们一团现在最远打到了哪里?”
“已经能够看到临湘县县城了,几个岗哨也拔了,现在就是在源潭河的云水湾布防。”
“确定临湘县能看到?”
“能,云水湾也是一片高地,那里是丁家岭。”
佘陆在地图上指了指,等高线还是很清楚反映地形地势的。
从临湘县县城往正南偏西方向看的话,的确能够观察到动静。
“那就对了。”
身为师长,就不能再是一个除了打仗一窍不通的武夫,该有的大局观也得有。
舒甲对佘陆道:“你们一团的出现,应该给临湘县县城造成了恐慌,估计这时候逃跑的士绅不会少。有没有裹挟百姓,咱们还不好下定论,但是张李这个县长,应该是想跑又不敢跑。守土有责,则是大唐朝廷的体制。”
“所以临湘县县府的官吏,其实比士绅还着急?”
“肯定的。”
拳头顶了一下办公桌,舒甲觉得拿个完完整整的临湘县县城,应该是问题不大。
那些官员想跑,出了临湘县,有的是往日同僚整他们。
所以,要有一个合情合理且安全的由头,主动跑路,那是万万不行的。
但是为了保护乡民,不惜一切代价,带着大量百姓,逃离乱匪的魔爪……
这就很有大无畏的精神,更有爱民如子的德行。
什么叫父母官?!
这就是!
舒甲是小脑筋转不动,可他五年前没少跟着拍帮闲们的马屁,也见识过各种打点猫腻,这光景,只要换位思考,便是摸了个五六七八分。
“之前张枸也派了人过来,如此整个岳州西,岂不是都稳了?”
“还是急不得,张枸已经跟武汉方面搭上了,你们一团一天打两万发子弹,阔气是阔气,可不能持久,大半个月的产量啊,你们一天干完。可是武汉要是开动战争机器,子弹产量一年几千万都有可能……”
“……”
聊起这个来,就感觉压力山大,而且非常丧气。
只是一想到解决这些事情的是王委员长,顿时又觉得充满希望。
反武汉介入的推演,一直都是有的,但好用的办法,却是不多。
目前都是在争取时间,尽可能地累积资源,缩小跟湖北、江东势力集团的工业差距、人口差距。
所以,不是不想打硬仗,而是省着点打总没错。
类似佘陆这种“败家”行为,也是刻意而为之,该有的经验也是必须要有的,倘若武汉集团真的直接下场,正面碰撞的时候,还节省着打,那只会死得更快。
该下重本的时候,决不能犹豫。
……
临湘县县衙,县长办公室内难得聚集另外四位副县长,张李作为县长,眉头紧锁,少了往日里的高高在上。
抽着闷烟,等听到外头走廊内的急促脚步声,张李顿时眉头舒展,传来敲门声之后,张李连忙道:“进来!”
“老……县长!”
生活秘书进来之后,见副县长都在,又连连打招呼,然后这才到张李身旁,毫无顾忌地在张李耳旁小声道:“老板,那边答应了,但条件是临湘县县城不得被破坏。三天后,天黑就可以走,他们会检查是不是被破坏。如果被破坏,就会发射信号弹……”
“咳嗯。”
张李轻咳一声,“确定?”
“云水湾那边的团长。”
“好!”
连道一声好,松了一口气。
守土有责,就是个大锅,岳州这里,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横竖“劳人党”也更看重泥腿子,他张某人“爱民如子”,也从来不是说爱泥腿子,城内的富户、士绅,这时候带着走,人多势众不说,还显得他张县长有人味儿。
欠他一个人情,总不能白欠吧。
“张大人!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就不要打哑谜了吧!”
“是啊老张,该拿个章程出来了吧,现在云水湾都有了南边来的匪军,这保安师要是扛不住,炮打县城,那是随时可能脑袋开花啊。”
副县长们都是急了,找县长商量怎么苟活,他却说等等。
等等等等,终于等到了人,却又是说悄悄话。
这谁受得了?
“行了!”
张李站了起来,“你们去通知城内爱国民众,三天内,我们一起撤往鄂州!”
634 奇人奇事
啪!
临湘县的城西驻军司令部内,张枸把枪套往桌上一甩,摸着脑袋破口大骂:“他妈的!姓张的王八蛋居然他娘的先跑了!!驴日的王八犊子,这是要阴老子啊……”
“……”
副官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说!有屁快放!拉半截儿屎是咋滴?!”
“钧座,您……您不也姓张嘛……”
“那我祖宗张德还姓张呢!”
张枸踩着牛皮军靴来回走动,有些烦躁,“这大热天的,弟兄们耗不过那群不要命的啊。撤!赶紧撤!”
“匪军不是说大后天才进攻么?”
“咱们往巴陵县撤。”
说这话的时候,张枸眼神阴恻恻的,低声道,“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干一票大的,咱们走人!”
“钧座!您的意思是……”
“我身为‘湘北保安师’师长,兼岳州西北守备司令,怀疑匪军有内应在巴陵县,想要搜查搜查……这很合理吧。”
“可是巴陵县还有友军呢。”
“屁个友军,高从诲跑了,咱们怕个屁!”
攥着拳头,张枸脑袋转得飞快,“巴陵县的银行,都得细细筛查一遍。有些文化人,也要认真验收。至于工厂么……秋毫无犯。”
“啊?!工厂咱们不扒拉点东西?”
“猪脑子,你扒拉工厂,匪军以后就记恨咱们,这就结下死仇了。凡事留一点后路,跟巴陵县没根脚的,咱们下死手,有后台的,就不要牵扯太多。我们榨个几百万出来,给干爹一半,剩下的,我再拿点儿,其余的,弟兄们都辛苦。”
“钧座!您真是弟兄们的好大哥啊!”
“感激的,你先去通知,完事儿之后,你准备回老家。咱们只要手头有钱有人家伙什,那是到哪儿都不求人。”
“是!”
也算是急中生智了,张枸本想卖了临湘县县长张李,结果万万年没想到啊,这王八蛋是真的坏,居然提前卖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卖不过对方,那就只能赶紧抢一把大的。
当然了,好抢的才抢,不好抢的,碰都不碰。
三天内,临湘县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大兵,各种武装人员,各种政府职员,都是把能运货拉人的玩意儿都弄了起来。
本地的水牛,头一次这么紧俏。
牛也能拉车啊。
好在火车还是在开的,政府职员们带着家属,就搭乘火车前往鄂州。
也有走水路直接去江北的,还有走公路去咸宁的。
总之不同的人,去的下一站目的地,各有不同。
佘陆带着一团在云水湾布防之后,调了一个营的兵力在临湘县城东设卡。
过境的舟船车马,除了防身的手枪,其余大枪都是缴械。
但也就点到为止,并没有抢劫,尽管战士们都是很眼热,可真就忍了下来。
张李跟三个副县长同车,汽车开过去的时候,看着那些半大小子的战士,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打破尴尬气氛的,也只是副县长们的阿谀之言。
“张大人,这一次,多亏了您啊。要不然,大家都要陷进去……”
“张大人,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省内、州内的行政职能已然瘫痪,我看,最好还是在武汉等候吏部的通知。”
“报纸的事情,也要抓紧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临湘县的高层带头跑路,怎么洗白,是个技术活儿。
但不管怎么洗,首先就得抓紧时间。
三个副县长也不知道张李其实打算顺便卖张枸一把的,毕竟,这时候临湘县的政府集体跑路,还带走那么多相关人员,留在这里的普通民众,撑不了“湘北保安师”几天的。
这种情况下,“大唐人民革命军”只要抄了张枸的后路,这货的老底就得去了一半。
战场上的事情,输赢是很粗暴很容易判断的,张枸等着张李吃败仗的好消息,那反手就是一个“畏惧作战”的大帽子扣过去。
笔杆子在他手上,黑张枸就是吃饭一样简单。
这时候反面人物有了,那张李这个县长,自然而然的,就是“爱民如子”的正面人物。
可惜啊,“大唐人民革命军”居然没直接下死手,反而围而不打,还放了几个缺口出来。
这下,张县长即便跟舒甲没有沟通,也知道肯定是舒甲有意为之。
“他妈的,张枸这个狗东西,肯定暗中勾结了‘劳人党’。要不然,‘劳人党’的部队,怎么跟护卫队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张枸的人撤出县城?”
起了个头,张李这么一说,三个副县长顿时眼前一亮。
对啊!
责任最大的是部队啊,跟他们这些朝廷种子有关系?!
在省府州府都基本失效的当下,他们还能顽强地抵抗,保证了县政府的基本职能运作,何等的高尚情操,何等的大无畏精神!
可歌可泣!
感人肺腑!
可惜事情不圆满,除了点小差错。
好在不需要人负责。
临湘县政府官吏和相关家属,都没有走班列,理由也非常的感人,让“爱国人士”先走。
县长带头走公路,怎么地也能吹一波。
反正走之前是拍了照的,大概明天就能登报。
张李也是早早地跟鄂州蒲圻县、唐年县朋友打好了招呼,一部分人会去唐年县,一部分则是去蒲圻县。
钱么,会给到位的。
好处均沾,必要时候,蒲圻县、唐年县的县府同僚们的帮助,也会出现在报纸上。
丧事喜办是一门技术活儿,玩得好了,那真是堪比艺术。
玩得不好,那自然是砸锅。
好在张李也是有些名堂的,“岳州张氏”又不是摆设,在鄂州投资的物业可不在少数。
就这光景,张李寻思着如果不去武汉的话,完全可以先去隽水的江口别墅小住一阵子。
观大江潮起潮落,快哉。
……
“都查封了没有?!”
“都查封了!”
“开始通告全程宵禁戒严!”
“是!”
警卫师进入临湘县县城之后,首先就是封存了各个库房、工厂以及工作站。
跟巴陵县比起来,临湘县还是差点儿意思,银行少,工厂也不算多,但还是具备一定工业能力的。
玻璃和陶瓷生产加工,算是比较出名的,还有一些轻纺工厂,都有不少的蒸汽机在运作。
光这些机器,就是非常不错的补充。
如此“劳人党”所属的机械局,也在尝试着生产机床,批量化生产的话,蒸汽机作为动力院,就是相当的重要。
安仁县的机械加工厂,平日里的维护,针对车床反而没那么多讲究,大头就是蒸汽机这个动力源,其次就是传动装置的部件,比如天轴。
增加优质的合格动力源,基层战士也是知道的,所以大部队进城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查封县城内的工厂,然后准备拆卸装备,运往长沙重新组装。
这光景一线战士们自己也在互相督促,时不时还能听到执勤的人在那里交流着注意要点。
“后方生产的产量,全看机器好不好,同志们都要认真对待每一台机子。”
“还有就是咱们在临湘县,可能就打不了在源潭河那样的富裕仗,以后弹药都要省着用。咱们一个团的量,那敌军一个师都不如。咱们也不能给后方的同志添乱啊。”
“还有就是要注意纪律,老规矩,肯定会有不理解的老乡,能忍一下的就忍一下。”
“买东西要付钱。”
“不能强买强卖啊。”
“不要随地大小便。”
“注意装束,不要邋里邋遢的。”
“不要随意出入私宅。”
“不要……”
唠唠叨叨的士官们宛若念经,让战士们都头大的很,不过战士们都没有什么抱怨的,倒也没有说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反而“战士委员会”开会的时候,还总结了一些注意点。
至于为什么要保护机器,也是认真学习其中的道理。
自己在前线作战需要弹药,弹药是后方生产之后运输过来的,有了机器就能让后方更轻松一些,产量也多一些。
明白了这一点,基层的战士们也清楚,他们要保护的,不是某个人的财产,而是大家共同的财产。
自己的东西,当然要小心保护,可不能弄坏了。
临湘县的县城内,惶恐让大多数的老百姓都彻夜难眠,白天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的。
若非实在是有些人家储备粮不够,又需要做工换取口粮,大约是不会有接触的。
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
这是传下来的道行。
可实在是饿了,想要讨口吃的,这才装着胆子,跟那些本身就在临湘县多时的“劳人党”成员,前往可以找活干的地方碰碰运气。
部队在城外要翻修驻所,肯定是需要用到人的,工兵和民工队还不至于成了随军专用,就地雇佣老乡,也算是在赣西、湘南的经验了。
其中的重点就一个——给钱。
买东西要付钱,是纪律,也是军规。
只此一条,便将“大唐人民革命军”跟其余的军阀私兵、地主武装区分开来。
于底层的老百姓而言,他们见得最多的,便是黄世安、高从诲、马景、张枸这样的武装力量。
平日里朝廷的威严还能震慑他们的时候,倒还好,钱多少还是会给一点的。
而随着中央政府的威严扫地,别说是高从诲这种有实力的,便是张枸这种客兵,也是骄狂了起来。
吃你两个瓜还要钱?!
给钱这么一件普通的事情,变得难能可贵起来,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普通的时代才有的可贵行为。
所以,当有人真的在“大唐人民革命军”那里打工换到了一口吃的,原先“劳人党”宣传队说的事情,就得到了完美印证。
老百姓会同情,会向往,但最终还是要看实实在在的东西。
如果一丁点儿实惠都没有,那不叫走入群众,而是压榨信任。
临湘县的城内秩序,伴随着一个个吃上饭的家庭,顿时重新恢复起来。
原本针对突发性混乱的预案,目前来说,都没有用上。
这是好事。
只是城内百姓,跟陌生的部队,已然保持着过度的礼貌、客气,每天临湘县的城内居民,也挺好奇这些南方来的“乱党”武装,到底每天都在忙什么。
反正也没家底离开临湘县去投奔远方的亲戚好友,索性放开了观察。
城外的部队每天都在训练,虽说不是每天的训练强度都很高,但出操和有节奏的慢跑,还是很吸引人。
这么热的天还出操,本身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换成张枸的“湘北保安师”,这光景还不知道在哪个阴凉地方猫着呢。
在往东的铁路道口,部队架设着炮台,还修筑了临时的机枪射位,这些大头兵每天仿佛都有干不完的事情。
于是连鱼肉乡里这样的正经事情都耽搁了。
三天五天十天,到了七月份,也还是如此,临湘县的百姓,从城里到乡村,都接受了“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存在。
又或者仿佛并不存在。
七月初六,牛郎和织女要不要约会不知道,但“湘北保安师”师长张枸,却在巴陵县干了一票大的。
为了保证岳州的安全,为了保证巴陵县的安宁,秉承着帝国军人的高尚情操以及高贵精神,“湘北保安师”师长张枸在巴陵县戒严了。
驻扎在巴陵县的友军,仿佛没看见不知道一样,任由张师长随便搞。
消息是瞒不住的,毕竟还有大量的农副产品要在巴陵县销售的,首先叫苦不迭的,就是各种靠卖货为生的底层小户。
渔民、农民、猎户,一时间没了销路,都得想办法,于是乎,一咬牙坐船搭车奔南边或者东边去了。
各种情报,也就汇总到了佘陆这里,师部知道的更加详细更加丰富。
舒甲跟参谋们开会的时候,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张枸,到底是怎么让巴陵县的部队,大方地让他这么胡来的?他的‘湘北保安师’,不过是杂牌中的杂牌,岳州驻军真就能答应?”
“师长,会不会又是有什么交易?”
“交易?”
舒甲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635 张枸的大买卖
巴陵东站,身着不同颜色军装的大兵们各自闲聊抽烟,时不时还在那里调戏过路的妇女,倘若是没有伴当的,更是直接上前搭手,引来阵阵嬉笑。
候车大厅二楼,是车站的食堂,这光景却是摆了好大的一桌,请客吃饭的,便是“湘北保安师”的师长张枸。
“孙兄,咱们两个论起来,那是累世的交情啊。”
“噢?这是从哪儿论啊。”
“来来来,先给孙兄满上,小弟我再给您说道说道……”
面带笑容的张枸先干为敬,然后这才道,“孙兄,您看啊,小弟的先祖,是操之公,对不对?”
“对。”
“孙兄您的先祖,那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头,贞观大帝的大理寺卿孙相公,对不对?”
“对。”
“这孙相公和操之公呢,严格地说,是师兄弟,对不对?”
“噢……对对对,对对对。果然是累世的交情!”
哈哈一笑,搭话的人抄起酒杯,“张兄,我敬你一杯!”
“都在酒里。”
“干了!”
“干!”
三杯酒下肚,一桌的好菜开整,这光景,外头蒸汽机还在转动,食堂内的电风扇被带得呼啦啦作响,凉风嗖嗖,比大厅好了不知道多少。
“马军长是跑了,跟着高司令去了东京。可怜我孙伏特,想当初给马军长挡了多少灾,干了多少活儿。到头来,却成了个断后的。唉……”
“孙兄,老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们两个联手,您唱红脸,我唱白脸儿,这日子,它不就又起来了吗?”
“就是难为张兄受累,担上如此恶名……”
仿佛很惭愧的孙伏特,感激地对张枸道,“孙某,必将张兄恩情,牢记在心。”
“嗳……累世交情!”
“噢……对对对,累世交情,累世交情……是小弟生分了。”
孙伏特作为第四十四军一师的师长,他原本是个屁。
可高从诲跑路的同时,得有人彰显帝国军人的荣誉啊。
于是没靠山的孙伏特,就摊上了这个美事儿……
留在巴陵县,为巴陵县及岳州及湖南省等等政府官员的转移,提供有力的保障。
钱,没有多少。
装备,那是一点没有。
孙伏特在马景那里有多少装备,到了巴陵县还打了折扣。
实在是没钱,好些个大头兵直接把家伙什卖了十几块钱换口吃的。
来巴陵县的时候,他就是个“叫花子师”。
他也不敢造反,更不敢抢劫,因为巴陵县还有州府直属的武装警察部队,整整一个旅的编制,汽车、装甲车、火箭筒……应有尽有。
这个武装警察部队呢,不是为了打“大唐人民革命军”的,而是为了防止驻军乱来的。
横竖孙伏特是没那个实力扎刺。
直到张枸突然就从临湘县出现在了巴陵县,又突然把巴陵县给弄了个对穿,再突然宣布戒严宵禁,更突然找上了他,说是二一添作五,抢一票大买卖,分一半。
孙伏特身为帝国军人,从来都是瞧不起张枸这种雇佣兵出身的。
这种王八蛋,他能给好脸色?!
当场就掏出好酒招待了一顿张枸,完事儿之后,就等着装死。
装病么,谁还不会了是怎么地。
于是张枸要解决的,便是武装警察部队……
怎么解决的,孙伏特没打算过问,毕竟这其中貌似还涉及到了一个武汉最高议会的大佬。
惹不起惹不起……
论装备,张枸还真不怂本地的武装警察部队。
再加上张枸抢了巴陵银行之后,直接分了武装警察部队中不得志的几个副官一百多万,三天之内,原本的长官都他妈去荆江口找江豚玩耍去了。
雇佣兵行事……还讲屁个规矩。
钱就是大爷!
很多钱就是很多的大爷!
“孙兄,今天在车站招待您呢,也是有些原因的,这火车停靠啊,咱们都不敢拦,对不对?既然不敢拦,那就顺便用来运点货,这也不亏。”
说罢,张枸拍拍手,“来人,给孙师长表演表演才艺!”
一听要上才艺,孙伏特脸都绿了,这是要弄死自己?!
吓了一跳,正紧张呢,却见几个大兵气喘吁吁地抬着两个大箱子进来。
“都打开!”
“是!”
打开之后,孙伏特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太灿烂了,太炫丽了。
那都是什么啊。
那黄澄澄的,不是金条么。
那白花花的,不是银元么?
有珍珠,黑的白的紫的金的,各式各样。
有宝石,红的蓝的黄的透明的,闪闪发光。
“孙兄啊,小弟是个粗人,也不知道孙兄喜欢个什么。索性就一样拿了点儿,称重五百斤,凑了个整数。这五百斤货,孙兄要是不嫌弃,还望收下。咱们要是缘分还在呢,就继续合作……”
“合作!合作!必须合作!”
孙伏特直接跳了起来,纳头便拜,“我还装什么呀,哥,张大哥,往后您一句话,我孙伏特就是您养的蛐蛐儿,您让我往哪儿蹦跶,我就往哪儿蹦跶!”
他妈的当兵吃饷天经地义,他当长官的,吃点金银珠宝,这也没什么吧?
“哈哈哈哈哈哈……”
赶紧把孙伏特扶了起来,“孙兄,不至于不至于……”
“可别喊我孙兄了,哥,您要是瞧得起我,您喊我一声伏特老弟就成。喊我小孙也成。哥您怎么方便您就怎么喊!”
“嗳……在下绝无此意啊……”
“小弟有此意!这年头,不为爹不为妈,只为兜里有钱花。我他妈因为没钱,一万八的兵跑了一万二!跟马景要钱,跟要他的命一样!我他妈受够了!我不装了!我摊牌了!哥,我就稀罕您这样的大哥,您要我怎样就怎样!”
“……”
张枸见孙伏特趴在那五百斤金银珠宝上的丑态,也着实有些扛不住。
来的时候的确有把握让孙伏特投靠自己,可这已经超出了投靠的范畴,有点跪舔的丑态啊。
不过倒也问题不大,事情都在可控范围内。
等孙伏特缓过劲来之后,张枸一边跟他敬酒一边道,“伏特老弟,接下来几天,只要匪军没有进攻巴陵县,咱们继续干一票大的!”
“哥!您说!”
夹了一块砖凉拌猪耳朵,孙伏特抹着眼泪说道。
“还是老规矩,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今天晚上,巴陵县沿湖别墅四百家大户,老子给他全抄家!掐着点数来,你姗姗来迟……”
“啊?!全、全抄了啊。”
“三天之内,巴陵县除了工厂学校医院,全抢一遍。抢了就走。武汉的船已经到了荆江口,咱们走内河入江。放心,牛郎织女亲个嘴儿的功夫,咱们就能去沔州。你要是想去鄂州,我也能安排,理由么,就是岳州、鄂州两地官兵联合作战演练。演他三五七八年的,算个什么事儿?”
“这……这不会出事吧?”
“我干爹,那可是武汉最高议会的大人物。到时候,包一份厚礼送上去,这是个事儿?”
“好!好!好……”
孙伏特脑子一转,觉得这事儿吧,自己就是扮演一个无能之辈。
反正他就是个师长,军法处置又如何?
跑呗。
现在不用跑,有金大腿靠山,真要是有岳州权贵恨他的,这时候让张枸先下手为强,苦主被干掉了,那不就安全了?
自己只要抱住大腿不放松,自己就是稳的。
这是时来运转了啊!
眼睛放着光,孙伏特继续看了一眼五百斤货。
这些货,怎么地也能值个二三十万吧?
才刚开始呢,就这个数。
这往后,不敢想啊不敢想……
巴陵县城内,一处老旧的“金菊书屋”大堂里,经理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现在是什么生意都没法做了。”
去年的这个时侯,卖情报也能过活。
今年直接完蛋,情报生意也停摆。
如果说全国都这样,那也还好,偏偏只有他这里是如此的。
不仅仅是大头兵和湖南本地的官老爷们对此不感兴趣、不屑一顾,还有“劳人党”的渗透,底层的情报网那是收了“金菊书屋”的钱,也会顺便白送给“劳人党”。
那是钱他们要,办事还不地道。
索性就彻底听了。
“金菊书屋”头一回,真正地变成了一家书店。
不过还好,因为能卖不少小黄文,销路也是不愁的,光靠岳州本地的,就足够维持生计。
岳州一地的在职官吏,总数有四千多,再加上从外地逃难过来的,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一万二三的官吏。
每个官吏背后,又是一大家子人,吏员通常都是湖南本地人,官员好一点,但也起码三分之一是本地人。
纯消费人口的基数摆在那里,那么做这些人的生意,只要有点名堂,都还可以。
小黄文专门卖给青少年或者开车的司机,那也够了。
至于“痴呆文妇”们爱看的言情小说,那自然又是另外一笔收入。
可惜,现如今连卖小黄文都成了奢望。
“要是还能拍个电报出去,那该多好。”
经理拿着鸡毛掸子,在书架上一边掸着,一边向外张望。
现在哪儿有买书的啊,都是大头兵,字都不认识几个。
“唉……”
又是一声长叹。
“经理,咱们下个月还开吗?”
“开,怎么不开,不开吃什么?现在可是自负盈亏,我真是倒了血霉。他妈的,还不知道退休金能不能拿到。”
黄巢升天比较低调,当然这个低调,仅仅是对“金菊书屋”而言,黄大老板的嗝屁,带来的是“金菊书屋”被瓜分。
教育部、兵部、内阁……
重要的渠道、职能、人员、资金,都被拿走了。
比如说长沙的“金菊书屋”,原先的渠道网,都成了朝廷的耳目,属于朝廷在湖南最大的情报网。
“劳人党”的一些大动作,都是通过这些原长沙“金菊书屋”的人员获得的。
起什么作用且先不说,就这么个情报网,卖啥都挣钱。
巴陵县的“金菊书屋”,之前就是个屁,现在更是个屁。
固定资产被划拉到了教育部,如今算是官营的书店,但是呢……自负盈亏。
也就是说赚了钱才能给自己开工资。
赚不到?
赚不到你说个鸡儿。
也别犟嘴提什么不公平,敢提就敢开除。
开除就别想拿什么退休金。
更别犟嘴退休金跟开除有什么关系。
提了就挨打,当着警察的面打。
所以,“金菊书屋”的经理很焦虑,神情很焦灼,憋了半天,对三个伙计道:“明天,我们顺带着卖一点绿豆汤吧。等到了八月,咱们卖月饼。”
“……”
“……”
三个伙计一脸懵,我们可是斯文人、文化人,怎么操持这等俗物贱业起来?
但经理仿佛没看到伙计们的神情,看着陆陆续续的大头兵往城西走的时候,感慨道:“再不想办法,咱们就等着饿死吧。汨罗江里可捞不到粽子。”
“这都七夕了,经理,卖些小说、插画,总能赚一些吧?”
经理直接无语,当伙计的架子比他当经理的还高。
唉,没办法,谁叫他们是大户人家的陪读呢。
读书人的事情,总是要有格调一些。
正待继续劝说,却听城西方向,竟然传来了枪声。
这枪声并不密集,但是很短促,只一会儿,便没了。
许久之后,大量的脚步声响起,更多的大头兵奔城西去了。
看到这一幕,经理泛着嘀咕:“这又是什么个情况?城西可都是官老爷的住处,大头兵们往那儿扎堆是做什么?”
“兴许是有人打过来了,想要在湖边坐船?”
伙计们也是见多识广,知道的东西不少,这么一说,倒是让经理一愣:“这南边的匪军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不等惊愕呢,忽地又听到了嘈杂声,紧接着就是急促的马蹄声。
十几个骑马军官冲过去之后,就听到不少大兵在那里兴奋地叫了起来:“发了啊,发了啊,这次钧座带着咱们发大财了呀!”
一听这个,“金菊书屋”的经理直接惊了。
“不会吧……”
“这临湘县的兵,还真敢抢巴陵县的爷啊。”
636 癫狂
“姓张的!你他妈敢!!”
砰!
“去你妈的,你说老子敢不敢?都他妈听好了,识相的呢,把钱交出来;不识相的呢,他妈的老婆儿子一起卖!!”
张枸双目赤红,一枪打爆了一个港务局局长的脑袋,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的兴奋中,“荆江口的船,都他妈是去‘天涯洲’的!有不服的出来啊!艹!”
“张枸!我可是你叔叔,咱们都是辽东人,我可是看着你……”
砰!
“看你妈呢!看你二大爷呢!看着老子长大的?他妈的老子吃百家饭长大的,老子在外十几二十年都是过刀口舔血的日子,看着老子?看着老子什么?他妈的……”
仿佛还是不解气,张枸从手铳队的卫兵手中,拿过了一挺机枪,对着尸体就是一梭子。
梭梭梭梭梭梭……咔!
机枪卡壳了,啪啪一下,把机枪的“天灵盖”都掀了,这才重新上弹。
梭梭梭梭梭梭……
继续鞭尸。
打完了之后,张枸这才一脚踢翻了尸体,满地的鲜血,当真是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妇孺的呜咽声。
“都他妈灵醒点,印章、存折老子也要!”
“古董字画都他妈备着!”
“要是抄家抄一半,被老子抄出多余的东西,对不起,一百块钱一条命!”
咧嘴一笑的张枸双目诡异地看着众人:“在‘天涯洲’,一百个大花边,买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嘿嘿嘿嘿……”
这光景,别说是湖畔别墅群的住户们感觉到恐慌,连跟着张枸的人,也都是又害怕又激动。
害怕是知道钧座老大人真他娘的杀人不眨眼,激动是这一回是真的发了呀。
整个湖畔别墅群,像模像样的高官巨富,有五六百家。
这一趟抄家,张枸那是彻底豁出去了。
装甲车都上了,火箭筒都上了,还管那许多。
他给武汉那边的干爹,保证的孝敬,可跟孙伏特说的不一样。
孙伏特拿了五百斤好处就哭爹喊娘,那才几个钱。
张枸跟干爹承诺的,整整两千万!
两千万,他的干爹能让他成为武汉集团爪牙的一份子。
毕竟,张枸也姓张,是张子之后,论起来,也是自己人呢。
张枸算过一笔账,当然这笔账能算成功,多亏了孙伏特给消息。
湖畔别墅群这里,所有湖南没出省的高官,再加上岳州本地的巨贾富商,大概能抢五千万到一个亿。
纯现金!
其余的不算。
房子是带不走的,但是移动产有很多,牛马牲口、汽车、轮船,光货船就有两百多条,这些怎么地也得带走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他不敢拿,“劳人党”盯着呢,就现在,张枸都不知道身边到底有没有“劳人党”的眼线。
南边儿给他划了红线,搞破坏就放开了玩命,大家一拍两散。
所以张枸就得在这条红线上面疯狂跳舞。
他也不是白痴,备了三条后路。
一是武汉的干爹只要犹豫只要食言,他立刻带着心腹坐船跑路,直接奔辽东去。
二是带少数人去江东,然后改头换面去“天涯洲”或者东瀛省,这时候扬名立万不算个事儿,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就是大爷的大爷!
三是认栽,投了“劳人党”,但是大概率会被枪毙,这一条路是不敢随便赌的。
事情干到这个份上,赌是肯定要赌的,有赌未必输,更何况雇佣兵出身张枸一向是赌命赌习惯了。
如今混到“湘北保安师”师长这个位置,已经是顺利半只脚踏入了帝国的中高阶层之中。
以帝国的体量,县级主官以上的官吏数量,也不过是五位数。
万里挑一,他便是万里挑一!
梭梭梭梭梭梭……
朝天又射了一轮子弹,张枸这才痛快,上了一辆装甲车,这车的动力系统都是外置的,排汽跟汽车一样,都是底盘向下,停止的时候,白雾滚滚,等开起来,则是半点水汽都没有了。
车内,咬紧牙关的张枸其实从亢奋中恢复过来,在车内连吃了几大勺“卡瓦哈”粉末,那种苦涩顿时让自己逐渐冷静。
“钧座!”
“什么事!”
“一个房子里面火力很猛!”
“开炮!开炮轰他娘的!哈哈哈哈哈哈……”
“是!”
张枸重新找到了亢奋,打开舱门大喊道,“大炮开兮轰他娘!!!”
“给老子打!狠狠地打!!”
“是!!”
轰!轰轰!
四门十斤炮,对着一栋别墅就是狂轰。
这动静,整个巴陵县都知道了。
恐慌蔓延开来,不少人慌不择路朝着荆江口而去,“劳人党”打过来,还有他们的好?
不动产被没收那是肯定的!
还有一些人则是奔着火车站去了,往哪儿跑不是跑,兴许过了临湘县呢?
更多的则是不跑。
跑不动,也不敢跑。
跑了吃什么?
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跑外地跑外省,没有亲朋好友的,只怕是跟江淮省的灾民一样,只配变成锅里的一团肉。
“劳人党”要来,那就来吧。
是生是死,又岂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开、开炮了?!”
在城中的“金菊书屋”内,经理彻底傻了眼,这是什么动静?!
不会是“大唐人民革命军”打过来了吧?!
“经理,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行了行了,赶紧把门关上,今天别想开张了。咱们赶紧挖地洞去。”
“啊?挖地洞?”
“不挖地洞等什么?赶紧藏粮食啊。米面粮油都藏着,还有布,我们去掏墙,把墙掏空,布塞里面。”
“啊?”
“别啊了吧的,走!”
经理觉得现在是肯定要大乱了,怎么地也得备好粮食。
好在“金菊书屋”原先就是多功能平台,所以各种应急的设施还挺多,有些建筑的墙壁自带夹层,布匹卷起来就能塞里面。
屋舍因为养鸽子之类的鸟儿,搭鸟舍用的是毛竹,这里闲置的毛竹杠也多,打通之后,就是非常不错的储存器。
里面塞了绿豆赤豆什么的,只要架在架子上,旁人也看不出来。
当然,放以前的话,只能是塞情报,而不是什么绿豆。
“金菊书屋”的后屋有密室,原本有电台,后来设备都被教育部收走,技术人员也不再以“金菊书屋”员工的身份留存在此。
最终密室就成了存放酸菜的地方。
还别说,这酸菜的风味相当不错,经理大半年来,卖书没挣着几个钱。
可是靠着酸菜赚外快,倒也还算可以。
毕竟,靠近洞庭湖,达官贵人也是喜欢吃酸菜鱼的。
当然达官贵人肯定是不会买他的酸菜,可跟风的那些人,便是很大的市场。
带着伙计取了两坛酸菜出去,再往下面挖上一点,争取能够放大一点的坛子。
经理也想好了,要是明天动静不大的话,就去城南的内河港收一些草鱼过来做咸鱼。
再买一些盐,那接下来的小半年时间,也就安心安稳了。
他一个八三年的大学生,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就指着这些酸菜,还有将来不知道有没有的咸鱼了。
至于小伙计,他们还正处于懵懵懂懂的年纪,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多两张嘴还是三张嘴,区别不大。
挥舞铲子挖土,经理一边挖一边祈祷着:“希望啊,这大唐人民革命军进城之后呢,能给个能写会算的岗位。我这人到中年的,不能真的失业啊。”
然后又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道老家的婆娘怎么样了,早知道……呸,哪有什么早知道。”
这几天虽然气氛不太好,可外来的消息还是有的。
比如说朝廷批准了三川省的成立,剑南省被拆分,关中省的隔壁,从此是个组装起来的三川省。
多了一堆的官帽子,很多人很高兴。
但经理高兴不起来,他婆娘就在新成立的三川省老家呢。
现在道路隔绝,想要回老家,谈何容易。
至于往年七月半让人代为去河南老家祭祖烧纸,那大抵上也是负担不起这样的开销,人生境遇,总是身不由己。
城西的炮声、枪声、喊杀声,竟是不再让人恐惧。
这世上,哪有比挖一个更大的菜坛子坑位更重要的事情呢?
如果有,一定是在旁边挖一个腌制咸鱼的坑位。
“希望明天码头有人!”
咔!
一铲子下去,箩筐里装上了土。
“希望明天有草鱼!”
咔!
又是一铲子。
“希望价钱公道!”
咔!
挥汗如雨,又是一铲子。
他可是读过大学的,在这里挥舞铲子挖土,这是很合理的事情。
“金菊书屋”曾经的体面,就彻底的没落了,穿着长衫的儒雅绅士,也是要吃饭的。
肚子饿了,怎么能不吃饭呢?
江淮省的灾民都知道吃,他们可是没有上过大学。
轰隆!轰隆!
又是两声炮响,城西的动静更大了。
“赏他们几颗掌心雷!!”
“是!”
“他娘的,反抗!老子让你反抗!都他娘的给老子看好喽!敢于反抗,老子就杀无赦,死无全尸!他娘的,老子就是一个开元铜板不要,都要你的命!”
杀红眼的张枸踩着军靴,在别墅区的喷泉池咆哮着,而喷泉池的最中央,有个远眺东方的塑像,那是花岗岩的雕塑,是张子的全身像。
身材魁伟,须髯粗粝的张子,看上去并不儒雅。
而此时,张枸站在张德的塑像前,刚好也转头看向了东方,手枪队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啧啧称奇。
因为钧座的模样,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像他的祖先。
“湘北保安师”的大兵很快就将反抗的独栋别墅炸成了废墟,杀鸡骇猴,对那些还有后路的权贵们来说,没必要跟张枸在这儿死磕。
抢吧,由得他抢。
张枸也不敢真的就把所有权贵巨富给杀了,真要是这么干,他去武汉也是一个死。
此事分寸拿捏,就在于恐吓威慑的红线。
“劳人党”给张枸划了红线,武汉方面,同样给他划了红线。
刀尖上翩翩起舞,真是刺激大脑都在颤抖。
“都他妈麻利点!抢钱都不会吗?!”
“装车!运往荆江口码头!!”
“他妈的!这时候就敢哄抢?!拉出去毙了!”
“艹尼玛的,还抢!”
啪啪啪!
拿起手枪就是三发子弹,直接将三个大兵送往黄泉。
张枸扯着嗓子吼道:“现在分钱!有命分没命花!咱们带着钱坐船跑了,才能落袋为安!!”
“弟兄们,干了这票大的,老子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到了安全的地界,一人一个大姑娘!!”
“钧座万岁!!!”
“谢钧座!!”
“哈哈哈哈哈哈……干吧!都他妈加油干吧!”
握着手枪宛若跳舞的张枸,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个疯子。
可是那些被赶到角落中的权贵们,只从听到张枸说要把东西搬上船,就知道这家伙不但没疯,反而是蓄谋已久!
然而,因为张枸直接将武装反抗的一栋别墅给平了,没人敢赌他是不是还会平第二个。
小命只有一条,在岳州地面作威作福的老爷们,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这个畜生难道以为跑得掉?!”
“去了武汉,他也是死!”
不少在武汉有门路的官员,如是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他们暗暗发誓,到时候一定要通知武汉的关系,将张枸炮决!
然而,还有更清醒的人知道,荆江口的船,不是哪儿都去的。
扬子江早就被封锁了,武汉那边封的。
张枸会不知道?!
他显而易见是知道的。
那么,他又怎么肯定,自己带着财货坐船,能够跑路呢?
答案只有一个。
这个王八蛋在武汉内部,一定是有了很硬的关系。
这一回,张枸这个武夫丘八,不过是做了一回“黑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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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群里的水友应该都知道了,因为审核的缘故,本书要加快进度完本,责编也挡不了几次,很多章节已经被屏蔽,再来两次应该就要封书。
我本人因为还有企校结合项目的任务在,再加上各种兼职,码字时间是比较有限的,但是这一次,我想尽可能地在过年前后,暴更一下,争取多赶一些字数出来。
最不济,弄一个开放式的结局,那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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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637 不愿发生的事情
“钧座,这些机器,真的留给乱匪?”
“噢?看来你们是有别的想法?”
见手下几个团长过来说话,张枸便知道这些家伙贪得无厌,有点飘了,于是笑了笑道,“说说看,你们又搞了什么发财的门路。”
“嘿!钧座,还是您了解弟兄们呐。”
有个团长赶紧凑了过来,“不瞒钧座您说,这些个机器,有个巴州的大老板,昨天派了人过来问话,只要能拆给他,价钱好说!”
“那要是不拆呢?”
张枸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拆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能行?还得运出去,费那功夫干嘛呢?”
“不拆……不拆咱们也别留给乱匪啊。全他娘的给炸了,看乱匪能咋样。”
“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弟兄们都这么想?”
“不少弟兄,都是这么想的。这么些个好机子,留给他们,实在是太可惜了。”
“好!有想法。”
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张枸眯着眼睛抬手拍了拍说话之人的肩膀,“这样吧,你们去炸,我就带不愿意炸的弟兄们先走。如何?”
“啊?”
“怎么?不行啊。”张枸笑了笑,“怕什么,反正这巴陵县,一个‘劳人党’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
“……”
“……”
“……”
阴阳怪气地提醒了这一茬,“湘北保安师”的军官们这才一个激灵。
他们倒是忘了,“劳人党”无处不在,他们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瞒得过“劳人党”?
炸了工厂是简单,可炸了之后,能不能跑得掉,那就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了。
张枸敢赌,可不代表他的小弟们敢赌。
最重要的是,朗州早他妈成了大唐人民革命军的辖区,荆江口一分为二,别人不是没有机动船。
被“劳人党”知道是谁直接动手炸的工厂,只怕是死路一条。
咕。
吞咽着口水,一个团长嘿嘿一笑:“钧座,咱们也就是那么一说。弟兄们出来混,不到万不得已,也没必要玩命不是?求财求平安,这工厂转不转,跟咱们有啥关系?钧座,您高明,您高瞻远瞩,是卑职们眼皮子浅了。”
“哼。”
张枸吐了一口烟,轻哼一声,用夹着烟的手指地点了点众人,“以后记住了,不要玩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我们今天能发财,没强敌牵制,能有这等机会?”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打打杀杀也不是江湖。
现在的打打杀杀,看上去是雇佣兵出身的丘八不讲道理各种洗劫,然而本质还是背后的大靠山胃口大。
儿子孝敬老子,那不得比一比这孝敬的含金量吗?
一个亿五千万的,这就很有含金量。
也没打算大开杀戒,这一通洗劫,死人有,但很克制。
大头兵们也不傻,真要是搞死了哪个别墅区的老爷,去了武汉还是死。
“货装完了,咱们就撤!”
“是!”
听得张枸的命令,“湘北保安师”的大兵们,都是抖擞了起来,不再去想什么炸工厂的事情。
荆江口的码头上,忙碌得很,跑路的张枸上了船之后,回望巴陵县的县城,感慨地说道:“以后恐怕就不来啦。”
他这一走,整个湖南,便再也没有帝国体制的半点影响力。
这是宛若湖北一样的高度地方自治地区,只是更落后许多,人口也少许多,环境也差许多。
张枸并不觉得自己是丧家犬,他恐惧于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力量,但也非常向往,不是向往理想,而是向往实力。
在他的眼中,王角这个小子,就是踩着狗屎运的家伙,居然成了帝国的一方诸侯。
一个省的内部,说一不二。
可真是痛快。
“他妈的,等老子去了武汉,也得调门高起来。”
调门高了,再回辽东,他何尝不是当仁不让、说一不二。
心中盘算着诸多事情,看了看时间,张枸觉得也差不多了,招呼着手枪队,在两百多条船中,找了一条不起眼的,上去之后,跟着船队就奔东方去了。
这光景,在荆江口的灯塔之上,一人撇撇嘴:“够孙子的。”
一杆飞鹰铳放了下来,刚才瞄准镜中的张枸,一闪而过就看不清了。
原本的马靴军官装,直接变得跟大头兵一样。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抱着飞鹰铳在灯塔中直接打起了瞌睡,干不掉目标,没必要纠结的。
而湖畔别墅群中,不少达官贵人却很淡定,有的甚至还支起了桌椅板凳下象棋,旁边还有冰桶和冷饮。
有些贵妇人,更是坐在太阳伞底下,慢悠悠地吃着冰糕。
现钱什么的,被这群丘八拿了也就是拿了,什么金银首饰,也都是小意思。
横竖就是十几二十万打了水漂,又有什么关系呢?
武汉的银行里面,谁还没有几百万的存款了?
比不过“甫里先生”,比普通人,那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我说老爷,等到了汉口,您可得给我换一套首饰啊。说好的啊。”
“哎呀,我答应了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到过?这不是现在还没船嘛,等这些丘八快活了,我们也就可以出发去武汉。”
啪。
甩出一条顺子,打牌的几个老绅士,兴致都还不错,别墅里面那点东西,抢了又如何?
张枸这个老小子,有的是机会跟他算总账。
周围的保镖们依然神情紧张,但是确定张枸只是求财之后,官吏巨贾们,都是淡定的很。
这种事情,要说碰上的确不容易,可要说几十年生涯没有,那倒也不至于。
大富豪一辈子,总得遇上那么几回。
只是张枸的身份特殊,玩的也更大罢了。
“顺子?管上。”
下家也压了一条顺子,然后磕了一粒瓜子之后,才道,“这张枸好歹跟咱们三百年前是一家,怎么突然就翻脸了?他难道以为能逃出地球去?”
“他逃不逃得出地球,我是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坐船往东跑,那就肯定是在武汉有了上家。咱们呐,撞刀口上了。成了他的人肉包子馅儿。”
“怎么说?”
“这狗东西在武汉肯定是抱到了大腿,而且实力不小。到时候咱们在武汉打嘴仗,搞不好是两边各吃上五十个嘴巴子。就算咱们所有人,都说这王八蛋烧杀抢掠,以他现在‘守土有责’的功劳,再加上‘堡垒政策’献策有功,正话反话都是武汉那边随便说。我们这一栋房子的家当,能带走的,一栋也就是十几二十万,可全部加起来,搞不好一两个亿有的。打个对折,也足够让人心动。”
“自古以来都是财帛动人心呐。”
“还有,难道你们没注意吗?这畜生完全没有动一家工厂,一台机器。”
说话之人朝着洞庭湖湖堤远处的一排船只,“看到没有,都是两千石机动船。这畜生搞不好跟南边也有默契。”
“真是胆大包天。”
“笑话,都这年月了,敢出来闯荡的,就没有胆子小的。”
一人说罢,忽地问道,“咱们要回山东老家吗?”
“等‘湖南三张’发了话,咱们再合计合计。好歹也几百年前是一家……”
“管你一家两家,四个三,炸!”
砰!
一声巨响,竟是传来了爆炸声,蘑菇云翻滚着,看了看方位,有人惊呼:“这是化工厂炸了!”
轰!
宛若弹药库的殉爆,更大的蘑菇云翻滚,很快声浪就袭来,人们的耳膜都在发抖。
荆江口外,船上的张枸脸色大变:“艹!哪个王八蛋干的!”
“那边应该是一旅三团陈团长?”
“他妈的,还是不死心!”
脸色极为难看的张枸立刻道,“脱离船队,立即向北岸靠拢。”
“啊?钧座,咱们已经到江上了。”
“这是命令!”
“啊,是!”
脱离船队的船只飞快向北,而伴随着化工厂的爆炸,在荆江口的下游,两条机动快艇朝着一艘扬子江货船冲了过去。
两分钟不到,那机动快艇就撞上了货船。
看似没有什么动静,然而船体摇晃之后,约莫二十秒上下,一声巨响,惊人爆炸直接把货船的一角炸飞。
十秒钟左右,这条大型货船就彻底沉江。
拿着望远镜的张枸脸都绿了!
那一条船,少说几百万的现金没了!
都是金银丝绸,没有低档货!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咬牙切齿的张枸吼道,“把陈耀祖给老子毙了!他妈的!他妈的!”
“钧座,这、这是……”
“乱匪的眼睛盯着呢!王八羔子的,亏了!亏了啊!陈耀祖这个王八蛋!老子艹他祖宗!”
骂骂咧咧的张枸彻底失态,因为他看到又一条机动小艇撞上了另外一条货船。
万幸,这次没有爆炸。
但已经足够让张枸的心情跌宕起伏。
他早就提醒过,而且再三强调过。
舒甲跟他的默契,无非是让他狠狠抢个够,只要不去祸祸底层,问题不大。
不是舒甲不馋巴陵县的权贵财产,而是来不及。
如果张枸不抢,权贵们卷了细软坐船跑路就是。
现在张枸去抢,于舒甲看来,就是狗咬狗。
严格来说,大唐人民革命军想要直接让张枸痛不欲生,现阶段是有限的。
可仇只要记下了,那就别想跑。
而且还能暗杀,这才是让张枸最头疼的。
且先不说郭威这个江湖大哥,还有在江湖上的狠角色,那就是原南昌“斧头帮”帮主冯延鲁,也就是现在的张延鲁。
这可是个真正的顶尖狠人,没有他不敢行刺的。
江淮魏氏开家宴,他能单枪匹马跑去搅合了。
大检察长的耳朵,他敢要一只。
这种人,是真的让人提心吊胆。
所以,张枸很小心。
不到武汉,不到发达的时候,这种疯狗,不去招惹。
他自己本就是雇佣兵出身,太清楚不求财不求名的疯子有多么的难缠。
再加上王角,在张枸看来,也是顶级的狠人,老婆孩子扔东京,自己在湖南造反,而且还颇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有一说一,张延鲁他还有办法躲着,王角这种,无懈可击。
跟王角别眉头,只有正面硬碰硬一条路,其余的什么阴谋诡计,都是不好使。
甚至就算是暗杀,都是相当的可笑。
两年来针对王角的暗杀,张枸还是知道一二的,九成九在“五枪队”那里的盘问就完蛋,剩下的那点儿,基本都是湘东本地乡民抓的。
王角自己的警卫连,真正直接发挥作用的时候,并不多。
吃这碗饭的张枸,怎么能不恐惧?
而现在,一座化工厂爆了,场面很壮观也很好看,但他娘的搞不好就是被人惦记上了。
两条货船之后,就没有了更多的危险。
可这么一来,船队七零八落的跑路,哪里还有刚才的秩序。
张枸看到这一幕,更是脸黑无比,他能猜到,自己手下登上的那些船,搞不好船上的货,以后都不会看到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几百万的货,一个连长营长,几辈子都捞不到,这时候不玩卷包会等什么时候呢?
船只要在鄂州附近停靠,转头就奔江东去,苏州润州杭州,随便找个地方开个店买套房子,富家翁这不就是当起来了么。
别人家的兵,或许没这个胆子。
但是张枸很清楚,自己的兵,打仗或许都是混子,但在捞钱这件事情上,那都是哥哥身怀绝技,且颇有灵慧之处。
“给几条船发信号!不得脱离!”
“是!”
信号弹打了之后,赶紧打旗语。
结果十秒钟之后,那机动船的蒸汽机,喷烟喷得更粗了。
原本呼啦呼啦的轮船,声音直接唰唰唰起来,大江波涛又是推着走,真是一溜烟!
看到有几条船不但不归队,反而加速跑路,张枸眼睛一闭,他清楚的很,自己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三条船,又是大几百万!
这一下子,一千多万可能就没了!
他妈的!
张枸眼睛闭着,牙齿吱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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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8 大礼
江面传来的动静,也让“湘北保安师”断后的部队察觉到了。
一旅的陈耀祖脸色大变:“完了!他娘的全完了!”
他原本就是想着一处化工厂而已,这里还能生产硝化纤维,怎么能留给“匪军”?要知道他们就算去了湖北,早晚也是出来打在正面的命,这能行?!
“团长,咱们赶紧撤,追上钧……”
“追个屁!”
神情极为难看的陈耀祖这时候脑袋一片空白,然后喊道,“来人!”
“有!”
“通知弟兄们赶紧撤!”
“是!”
下达这个命令之后,陈耀祖直接把身上的衣服给换了,都是对襟的短衫,然后对几个信得过的说道:“栽了,这一回是真的栽了,要是去找师长,那肯定是个死。这事儿我一人抗,你们愿意去湖北的就去,不愿意去的,跟我走,带着钱去江东,要不然去岭南,找个地方先落脚!”
“哥,这是怎么了?”
“江上的船炸了,损失不小,而且不少船都跑了,估计是打算趁机捞一票。这一趟,咱们师长损失海了去了。”
“江上的船炸了就炸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蠢!咱们不炸化工厂,那江上的船能炸?那肯定是乱党安排的后手啊。之前师长就说了的,让咱们那啥……结果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看……”
“那师长不得把咱们都杀了啊!”
对张枸是个什么脾性,老弟兄都清楚的很。
砸锅这事儿,必须要有交代。
死人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陈耀祖也不废话,催促道,“这事儿我扛了,愿意跟我走的呢,都准备赶大车,然后去火车站!”
“这……哥,去火车站干什么?”
“拼一把,咱们夹带点私货,看能不能走‘武广线’去广州。”
“这不是找虐吗?这指定被查出来啊!”
“所以要乔装一下,弄点货在车上,咱们是外地口音,反而不容易露馅。”
此时陈耀祖的脑子用到了极限,他还有更绝的法子,那自然是往山里一钻,然后出山的时候就说是避开乱子逃出来的外地客商。
但这当口,他还舍不得抢劫来的那些金银,所以还想搏一把。
在岳州这阵子,他也知道火车没有停的,广州那边还是会有买卖。
都是为了生存,岭南要封锁湖南这边不是问题,但岭南之前粮食危机,再加上失业人数越来越多,不借力怎么行?那
“武广线”的私人班列,也就一直没有停。
因为停了,爽的也只是广西。
“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撤!”
也算是当机立断,陈耀祖用丝绸绢布当遮掩,以“丝绸行”的物流经理当身份掩护,绢布里面裹着金银,也颇有点大买卖的样子。
丝绸也符合广州的定位,达官贵人,岭南可不是都聚集在广州么。
跟着陈耀祖走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拢共三十个不到。
除了妻弟这种,很多都是早年间收留的少年。
剩下的,都奔荆江口码头去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都混到正牌营长、副团长了,怎么可能还去浪迹天涯玩命?
再说了,这事儿陈耀祖自己扛下了,他们去张枸那里报道,一切罪过往陈耀祖头上推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顺便还能多捞一点,这多捞的,显然也都是陈耀祖带走了。
一推二五六,乐见其成。
江湖山高路远,说到底,还是混口饭吃。
……
“报告!”
“西边儿怎么了?”
孙伏特有些焦急,这张枸只要跑了,也该是他上场的时候,拯救诸位朝廷栋梁于水火之间,怎么地也算是一份恩情吧。
“师长,保安师的人都跑了。”
“当真?!”
“都跑了,现在城内乱成一片。”
“好!好啊!”
大喜过望的孙伏特连忙道,“汽车都开起来,先放两轮炮助助兴。弟兄们,朝廷官吏身陷囹圄,我辈帝国军人,岂能坐视不理!随我前去保护朝廷种子!”
“是!”
驻军先头部队抵达的时候,湖畔别墅群的牌桌又多了几十张,现在这个情况,急也没用,远处的舰船根本影响不到。
这光景,地方部队过来“救驾”,反而还有些安全感。
等到孙伏特过来点头哈腰,说是要护送诸位省府、州府朝廷栋梁转进“鸭栏驿”的时候,权贵巨贾们都松了口气。
还是稳的么,就是累人了一些。
鸭栏驿便是临湘县的前身,如今还有江边的驻军,孙伏特的一个营就在那里。
撤往“鸭栏驿”,别的不敢说,跑路去湖北还是很快的。
不管是往东还是往北,个把小时就是安全的很。
虽说孙伏特“救驾来迟”,但大家也没证据,孙师长本人给的理由也很充分,跟乱军鏖战,难分胜负。
甚至还能说“大唐人民革命军”动向不明,疑似有进攻巴陵县迹象,身为巴陵县南方屏障,孙师长职责所在,不敢擅自妄动……
谁能说什么?!
谁也说不了什么。
稳就一个字。
“好家伙,姓张的可真够猛的。‘秋毫无犯’呐。”
那真是“秋毫”半点不拿,除了“秋毫”,那真是全都带走。
有两个本地做盐巴生意的中间商,孙伏特也是认识的,知道他们资产六七百万是有的,家里现金,不说五六十万,二三十万总有。
现如今……
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本欠条,孙伏特那叫一个神情复杂。
这姓张的,上辈子怕不是一把刮油刀。
上万人转移,那也真是辛苦,好些个局长副局长,快三十年没有用脚走过路了,这光景,还真是用脚走路。
没办法,马车汽车甚至是驴车牛车,那不是还有上官么。
倒也有胆子大的,先写欠条问孙伏特搞吃的,再写欠条让孙伏特的兵抬滑竿。
如是这般操作,便让整个巴陵县出现了一场“盛状”。
一个个往日里儒雅随和的官老爷们,竟是在滑竿上啃着干粮。
除了干粮,居然还有水果罐头,而且还是茶陵县罐头制品厂出产,典型的“劳人党”统治区特色。
以前叫嚣跟贼寇势不两立的,这时候把水果罐头的标签一撕,吃起来那叫一个坦然。
抬滑竿的大兵们则是馋得很,可惜吃不得,师长说了,抬这一路,一个人十块钱。
一套滑竿就是二十块钱,现过现,银元是稳的。
至于被抬的人掏了多少,他们就是大头兵,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为数不多的一辆军用汽车内,疲惫的岳州州府官员都在闭着眼睛说话。
“这几天的事情,今天的事情,怎么都怪怪的……”
“我感觉啊,是被人宰了两回。他妈的……”
“被宰就被宰吧,接下来,还有官司要打呢。”
副州长们都是无语,这种事情让他们撞上了,那真是踩多少狗屎都没有这样的。
跟张枸互相打嘴炮,那都是之后的事情,现如今就是要安顿下来。
不少州府官吏都是垂头丧气,因为他们一辈子的积蓄,所有的人际关系,伴随着这场“兵灾”,就彻底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事情,必然是“劳人党”的到来。
到了那个时侯,什么家产都得玩完。
这湖南,都知道要变天,可什么时候彻底变,那是不知道的。
有些胆小的,早早就跑了,去了外省混着。
继续在岳州厮混的,都是打算干完最后一票就跑。
这就像是酒宴上的击鼓传花,谁能想到最后一下,落自己手上了呢?
此时此刻,除了诅咒张枸这个畜生不得好死之外,最后的念想,就是想着在湖北以“流亡政府”的形式,继续苟延残喘。
好歹朝廷那边,还有俸禄不是?
而此时此刻,张枸发现陈耀祖的人马,陆陆续续居然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准备杀了陈耀祖。
可惜,想杀的家伙没出现,陈耀祖跑了。
来的副团长们,上来就给陈耀祖扣了一个“一意孤行”的大帽子。
完事儿之后又哭诉自己阻拦无能,望钧座责罚。
钧座哪能责罚啊,张枸还得反过来安慰这群王八蛋。
没办法,陈耀祖把锅都扛了下来,这套路……这套路他自己太他妈熟了,他自己就这么坑过上官不是?
巴陵县的官僚们诅咒张枸,张枸则是默默地诅咒陈耀祖。
也不知道是不是诅咒成功了,反正陈团长在火车站的时候,很是诚心诚意地祈求麦王爷保佑。
麦王爷的铁杖大概是掉凡间了,所以在陈团长祈求完毕之后,不过是在墙角撒了一泡尿,他就被人用手枪顶着脑袋缴械。
“老六!我可是你哥!”
“哥,我是贞观三百零三年加入的‘劳人党’。”
“我艹你祖宗啊!!!”
“对不起了哥,你要是不炸化工厂,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跟着陈耀祖出来的二三十个心腹,有的是妻弟,有的是拜过把子的,有的是过命交情……
陈耀祖自认这情分,那是大风大浪经得起考验。
结果刚到车站,撒了一泡尿,自己东山再起的美梦,就成了泡影?!
车站这里人潮不少,都是顺着铁路走,或者往东,或是往南。
人力摇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从库房拉了出来,大包小包带枪的都驾着摇车跑了,还在加水的机车,则是二十分钟后才会南下。
就是这二十分钟,陈耀祖没赶上。
“劳人党”潜伏在巴陵县的成员极多,本地人非常丰富,这光景已经有人发出信号,舒甲的师部已经推到了最前沿,舒甲本人就能看到啊巴陵县城南高地的信号。
警卫师正式发动了进攻,跟预期的一样,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一路上的岗哨都是早就准备好投降。
不过这次进攻,本就不是为了打什么攻坚战,为的是稳定巴陵县现在本地区的百几十万人,还有大量曾经从长沙拆卸搬运至此的各类型机器。
恢复秩序,恢复生产,才是头等大事,舒甲要做的,就是提前保障好这一切。
那些乌合之众的敌军转移撤离,其实并不要紧。
本地的人口流失只要不大,那么这就比歼灭一个师两个师要强得多。
基本上“战士委员会”在迎接新兵的时候,都会强调群众基础的重要性。
拥护支持自己的群众,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需要培养,需要宣传,需要给予他们庇护,让他们有安全感有盼头。
但所有的这一切,首先建立在有群众这个数量之上。
人最重要,这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基层战士,都会明白的一个道理。
所以才要讲纪律,自己讲了纪律,才会让不了解自己的普通百姓,逐渐转化为支持自己的群众。
这个过程,是需要打磨的,也是需要沉淀的。
舒甲下达的进攻命令并不复杂,整个巴陵县被攻破到稳定,前后用了不到四个小时,整片洞庭湖的东北沿湖沿江地区,百几十万的人口,竟是很神奇地控制住了。
其中的一大原因,抛开“大唐人民革命军”的武装威慑之外,还有就是“劳人党”在巴陵县有着一定的基层组织。
党员组织起来之后,划分片区,基本的通知传达就能做到。
有了这些,行政效率就能迅速地从混乱重新恢复到秩序。
“团长!”
“工厂都检查过了?”
佘陆很激动,整个湖南,拿下巴陵县,就算是基本上完全由“劳人党”掌控,这可是个重大事件。
“长沙来的张工正在查铭牌,确定有一部分就是从长沙拆除的。”
“稍后汇报师部!”
“是!”
很快,警卫师师部收到了前线的消息,舒甲这时候已经到了千镜山,离巴陵县就差一片滩涂地。
过了这片名叫“南泥港”的湿地,整个巴陵县的南部地区,就没了任何天险。
“好!”
猛地拍了一下大腿,一向很少激动的舒甲,这时候情绪也上来了,“好事多磨啊,这一场仗打的,什么计策都用过了。”
连弹药管够这种事情也经历了一回,可以说是形形色色的打法,都体验了一回。
而且舒甲也终于有点明白军长为什么比自己厉害,那是因为郭威打仗,从来不只是考虑战场之上的问题,还有战场之外。
这一回,舒甲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战场之外的变化,也能影响战场内部。
张枸的“兵变”,攻克临湘之前的“政治战”,甚至还有“堡垒政策”的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这些都是舒甲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说的再多,不如自己上手来一回。
“立刻向长沙汇报!”
“是!”
八月十五开大会,还有一个月,这也算是警卫师给全国同志们的一件大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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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书搜索肯定是搜不到了,唯一可以找到的办法,应该就是搜“鲨鱼禅师”这个作者号,然后从作者个人页点进去,再把书加入书架,然后在通过移动客户端看……
感觉是有点折腾,所以我也不怎么推荐,想加书友群的,直接点我任何一本书吧,应该有群号。
也不知道会不会吞群号,但还是尝试打一下。
群号是:472322370(四七二三,二二三七,零)(四七二,三二二,三七零)
希望不会被吞,实在是变成了星号,那还是从老书《唐朝工科生》加吧。
639 认知
舒甲睡了一个好觉,跟郭威比起来,他没有那么极其旺盛的精力,甚至还不如王角。
这两人是典型的工作狂,不管是“劳人党”还是“大唐人民革命军”内部,比得上的都是屈指可数。
七月半,烟火气明显就多了,祭祖烧纸基本都会在这一天相对集中,不过因为杜如晦留下来的传统,倒也没有大办特办的。
湖南这边朴素,江东江西也没有奢华到哪里去。
跟湘北大乱之后的景象相比,湘南的相对稳定,反倒是要适宜一些。
永州的山区匪患还有,因为成分复杂,甘正我的剿匪策略,从来不是针对一方一地的,而是通过自己的硬关系,在广西、黔中、湖南、岭南四个地方同时沟通。
哪些土匪头子罪大恶极,哪些土匪还有挽救,这就要看传统官场和江湖上的能量。
一年多的时间,大部分土匪寨子,都顺利地接受了改造。
在没有外部援助的情况下,拼的就是对地方的熟悉,以及地方人口的支持。
“劳人党”在全国范围来看,影响力不算什么。
可是集中在湖南,那就不一样了。
土匪们即便依托有利地形负隅顽抗,又或许粮草充沛可以支撑个一年半载的,但是三四个月的与世隔绝,就足够让土匪们绝望。
而每当“大唐人民革命军”在前方获得胜利,消息传到湘南,都会让土匪们的士气暴减。
无法维持队伍,不管是土匪还是军队,都会面临解体的风险。
土匪窝散伙成风,逃跑成习惯,久而久之,此消彼长之下,整个湘南、湘西、黔东南,除了几股老牌土匪寨子,基本都被定点拔除。
从战况上说,甘正我的第二军没有郭威的第一军轰轰烈烈,热度也不够,但从歼敌数和作战次数来讲,第二军是第一军的数倍。
几乎就是每天都有战斗,公审大会的烈度,比当初在湘东还要激烈。
说到底,论起阶级矛盾,湘西、湘南其实比湘东更加深。
其中不仅仅包括大地主、大资本家对佃户、雇工的压榨,还有土匪跟地方豪门对地方普通百姓的治安恐吓。
恐怖治理也是一种治理,而且基本上成为地方士绅的法宝之一。
官僚们乐见其成,倘若治下百姓不反抗,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治下百姓反抗,那只要抓几个没根脚的土匪出来,该就地正法的时候,就要就地正法。
这一套玩好了,那么湘西、湘南的地方官,就当好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无非是跟士绅们谈合作,包括但不限于每年的公粮征收额度,甚至还能通过地方治下百姓的艰苦生活,通过士绅向省级单位甚至是部堂高官那里要补助、贷款额度。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匪患严重的地方,民风固然是更“淳朴”,但往往也更愚蠢,普通百姓非常容易被愚弄,在其他地区的人看来,是几近蠢笨的。
说到底,就是长期压榨之下,人为地创造了一个恐怖氛围的环境社会,在这个环境这个社会用,又通过降低教育甚至是降智的方法,进一步构建奴化的体系。
当初整个湘东,在公审大会上反应最激烈的,正是安仁县的佃户,其中的道理,跟匪患严重地区,其实是共通的。
无知的时候有多么奴性,受教育之后的怒火,就有多么炽烈。
甘正我本以为自己会很快厌倦这种无聊的算计、战斗,可是每每看到无知的百姓在重新认识外界,知道外面世界变化之后的眼神,甘正我便又充满了力量。
而“大唐人民革命军”在外部热战胜利,并非只是给土匪们震慑,也不是只激励着湘西、湘南地区的政工干部、普通群众,还有他本人。
他能够亲身经历这种变化,一支队伍,一支革命队伍,由弱变强,以小变大,从少变多。
挫折虽有,却不影响信心。
尤其是,舒甲这样在战争上没有惊人才华的指挥官,也能够完成对敌人的打击,这就说明,这支队伍虽然依旧需要个人的超强能力,却已经具备了超过帝国旧时代军队的素质。
这是一支可以进步、进化的队伍。
于甘正我这样的人来说,他能够预见到自己所在队伍可能会遭受的挫折,甚至是重大失败,但是,他同样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这支队伍可以走出失败,最终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
这是他在教育部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的,哪怕教育赋予了他重大的权力。
“军长,长沙来电。”
甘正我准备给一线部队通报湘北捷报的时候,收到了新的消息。
看过了电报,甘正我点点头:“王委员长希望我们加快湘南的交通网建设,秋收前后,将会在湘南建立一部分小工业基地。”
“军长,这是不是有点费时费力啊。长沙那么好的环境……”
“未雨绸缪啊。”
甘正我也是赞同王角判断的,在针对岳州的作战之前,帝国核心地区的政治动向,也是有大量的推演。
其中就包括了内阁的事实分裂,以及中央政府的权力分散,最后就是权力的重新凝聚。
核心人物就是钱镠,其余诸如武汉集团、太原集团、广州集团、幽州集团的地方力量,政治上的影响力都不会有钱镠来得那么恐怖。
最重要的一点,钱镠的一切行为都是相对系统的,不是想一出是一出。
跟岭南冯复的被逼无奈,河北张格的蓄谋已久完全不同,钱镠这是步步为营。
江淮行省的灾情摆烂,到钱镠以“海军大臣”的身份视察江都,已经具备了在外重组内阁的条件。
帝国直辖苏州的经济力量,已经明确地释放了支持钱镠的态度。
再加上整个江东,以及原税务系统的支持,在这个特殊时期,没有多少地方寡头会拒绝掌握更牢靠的力量。
甘正我甚至猜测,钱镠宣布解散政府然后重组,不会拖到明年。
在这个过程中,会有诸多变化,诸多尔虞我诈,但不变的还是权力重组,其影响便是战争,其结果就是大量的人口死亡。
所以,武汉集团必然扩军备战,必然想要保持维持过去一百多年的超然地位,而能够直接威胁到武汉集团,或者确切点说,威胁到武汉统治集团的势力,就是“一统湖南”的“劳人党”。
甘正我甚至相信,此时此刻的“劳人党”虽然对诸多统治精英造成了恐慌,可武汉方面,必然还是狂妄自信的。
其底气,也足以支撑这份狂妄自信。
盖因武汉的工业力量,是全国其他任何一个地区的数十倍。
这种底蕴,靠人力想要拉平代差,就要时刻准备着以数万人的战死为代价。
在甘正我看来,王角是个比较冷血冷酷的年轻人,但同样的,他也有怜悯,所以想要减少牺牲。
牺牲不可怕,但能够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他还是在努力的。
将长沙的工业力量分散,尽可能地隐藏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在偏僻落后的地区,并非是不知道增加了后勤物流的压力,并非不知道这是增加了生产成本,而是和冷冰冰的成本数字比起来,未来因此而导致的不必要牺牲,是可以减少的。
当本就弱小的工业力量无法得到补充,甚至可能在强大敌人的猛烈摧毁下彻底丧失重建可能,那么最终的牺牲,就会被无限放大。
到了那个时侯,就不是多损失一辆汽车、一节车皮、一台“进步一号”能够挽回的,需要数十倍于汽车、车皮、蒸汽机甚至是牛马的战士,才有可能重新找到胜利的出路。
王角的危机感,同样是甘正我对这支队伍信心十足的底气之一。
“先给战士们报喜,警卫师在湘北打了个漂亮仗,我们也要‘自加压力,敢于争先’,子弹乱飞的战场上我们要有干劲,这山间的沟沟坎坎,也是我们的新战场,同样要有干劲!”
“可是……军长,警卫师都捞着仗打了,咱们总不能老跟土匪过不去吧?”
“我们打仗,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否则,甘正我不会在这里,甘仁会在河中,会在保加尔部。不要有嫉妒的情绪,兄弟部队的战斗,不是为了炫耀打胜仗的能力,只是想要给老百姓争分夺秒。”
甘正我笑了笑,“我们要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但不纯粹是为了自己,当然,更不会是为了这个大唐帝国。如果有时候迷茫了,就看一看胸章。”
点了点胸口,胸章上最上方有一行小字:大唐人民革命军第二军。
甘正我并没有批评这个想要自己打胜仗的参谋,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从满怀私心,到公私参半,再到私心逐渐淡薄下来。
不是因为他变得更加高尚,仅仅是他的对手,他的敌人,还和原先一样卑劣。
仅此而已。
接下来只要湘北的胜利成果得到巩固,第二军根本不愁仗打。
除开岭南方向的军事压力,因为甘正我打击地方土匪的行动,使得黔中、广西相邻湖南的地区,土匪的数量猛增。
这也跟土匪的江湖习性有关,有些祖传无本买卖的寨子,往往在多省跨州跨县有门路,甚至是有分号。
和湖南官场一样,广西本地土豪同样需要黑手套,该做脏活儿的时候,没道理亲自下手。
甘正我几次去衡阳跟王角汇报工作,也确定了一个“劳人党”的统治区扩张计划,主要就是针对偏远山区、落后地区的。
不是“劳人党”不想去大城市、工业区发展力量,而是在现有的技术条件,甚至直白一点,在“劳人党”现在掌握军工力量的层次来看,对人的需要,远远地高于技战术。
那么,这时候山区中的人,和工业区中的人,其实没有差别。
从湖南向外争取工业区工人是困难的,但是向贫困地区、欠发达地区争取工人,却就没有那么困难。
那些有个几亩地的农村家庭,除了江东省这样的发达地区,其实不能称之为小有产者,因为那几亩地的产权,并非是真正的掌握在落后地区的农民家庭手中。
欠下的种子钱、耕牛钱、农具钱、代销钱以及各种摊派,实际上落后地区的小农,往往就是赤贫,在总的资产上,其实是负值。
这样的小农,他们自然也是遭受着压迫,所以,也是天然的同盟。
大家感同身受,大家都被严酷地压迫、剥削,才会互相取暖,才会团结在同一个理想旗帜之下成为同志、同行者。
和普通战士考虑着建功立业不一样,甘正我跟王角分析过,只要湘南地区的路桥稍微能够走马赶车,那么,就有了在黔中、广西甚至是岭南落后地区建立地方政权的实力。
不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那种不稳定,而是牢牢地掌控着最基层的统治权,使得通知范围内的人口,成为支持“劳人党”的重要力量。
其中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和面对武汉集团的工业垄断资本相比,广西、黔中等地的地方敌人,他们大多都是地主武装,或者就是依附在朝廷这棵大树上的传统羁縻州武装。
这样的敌人,显而易见要脆弱的多。
所以,不管武汉那边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从壮大自身的角度来看,先易后难,都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畏惧啃硬骨头,而是尽可能地在软骨头变成硬骨头之前,将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劳人党”能够短短数年发展到这种地步,其中的一个重大因素,就是中央核心区的诸多地方集团,即便想过要扼杀在摇篮里,却最终没有下定决心。
诸如“南海四大家族”这种,甚至为了短期利益,直接选择了放任“劳人党”的壮大,最后也间接推动了“劳人党”对整个湖南地方政权的夺取。
从己出发,甘正我毫无疑问不想犯敌人一样的错误,在“大唐人民革命军”被大量牵制之前,尽可能地保障好湖南现有的来之不易的成果。
640 诸侯
岭南省,韶州。
州府大楼虽然没有变,但整体风格却有着重大变化,这两年中,最常见的门禁,就是沙包、铁丝网还有射击口。
汽车数量也增加了不少,但和以往都是乘用车不一样,如今最多的,反而是大型货车。
运兵车也多是如此,韶州本地还兴办了一处武备学堂,照抄的湖南士官速成班,只是更加的专业一些。
很多返乡的韶州军官,都在这里找到了职业第二春。
七月半,本地的祭祀也基本结束,北方的电报传来之后,韶州州长唐烎非常的焦虑,他现在不仅仅是韶州州长,还是岭南同盟军第三路总指挥。
广州方面的政治变化,主要是围绕着政党名称的更改在进行,但基本上冯氏、冼氏的地位,没有改动。
“没想到啊没想到,王角居然一统了湖南。柳璨这个点头相公,是真的一点用场都没有。”
“唐公,柳照之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都没有。”
说了一句废话,李昪倒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无奈。
柳璨对王角没有制造任何大的阻力,反而还让王角越做越大,这真是让人无比头疼,岭南方面以前还好,但随着钱镠突然跑到江都,不少巨头闻着味儿之后,就感觉大不妙。
江东的力量被整合之后,岭南就是要直面湖南、江东。
破败的赣南成为缓冲区,这本来是挺好的,可湖南统一之后,缓冲区的意义彻底没了。
就这光景,生意还得做,不做不行。
“眼下广州的意思,就是要在连州、郴州做文章,至少有几个县,是要夺过来的。制造摩擦之后,让我们岭南第三路过去碰一碰。”
“保存实力要紧啊。”
李昪现在也是乘势而上,混了个军长当当,主要成员就是“五姓汤锅”,李公馆的人都混得不错。
不打仗,军饷拿着,日子过着,一切都好。
要打仗了,这事儿就成了花钱买命。
李公馆在韶州算得上是一方势力,在整个岭南来说,也不差了,可现在要跟王角碰一碰,不说交情这个事情,实力上允许吗?
开什么玩笑。
可如果不想去碰,广州方面就要派兵过境,这一动,事情又会变成两年前,当时唐烎刚凑了五千人马响应朝廷号召,结果就被冯复按在地上摩擦。
以前风向还不好说,认了也就认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社会,手中没点兵马粮草,根本没底。
“现如今,我也不多言了,诸位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在如今的情况下保存实力。”
唐烎直言不讳,“投靠‘劳人党’一事,如今免谈。所以这样的建议,可以不用提。”
不是不能,而是现在不行。
韶州这里经营出来的东西,都还没有转移呢,投靠?投个屁。
今天投明天韶州州府耷大楼就换人。
“我看,可以先跟长沙沟通。郴州不好说,但是在连州,还是可以做做文章的。”
李昪环视四周,然后提醒唐烎,“唐公,别忘了,岳州的情况,早先就是‘劳人党’跟军头打默契。如今‘湘北保安师’师长张枸,可是全身而退的。再有高从诲、马景,那都是师长军长,全都顺利去了东京。”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连州打默契?”
“不错。”
李昪说罢,又道,“连州可以打得热烈点,争夺一些山头,每天战报要密集,方便应付广州的查验。同时郴州这里,就敷衍一番,要是广州想要督战,就由得他们实地考察,只要铁路不通,进出都是大问题。”
“唔……”
面对博弈,硬实力上有差距,那就只能认怂,但现在情况跟两年前不太一样。
装备和训练上来说,韶州本地豪强都非常支持,毕竟谁也不想被冯大老板当点心一样吃掉。
当时冯复大军北上,是真的把韶州人给吓到了。
原本韶州就不如广州富庶,相对来说就颇有点苦哈哈好不容易攒了几个钱的意思。
而就这么几个钱,广州的冯大老板还垂涎三尺,怎能不让韶州人提心吊胆?
所以在过去完全就是相安无事的唐烎,成了韶州本地的拉拢对象,又或者说是合作对象。
一是唐烎出身高,唐俭之后的身份摆在那里;二是唐烎资金雄厚,有金矿开采权,随时都能补充一下韶州合作方;三是唐烎现在开采权之下新增的金矿,是茶南省的民间非法金矿。
巴蜀金氏就是私人开采的实际操作方,原先提供武装力量庇护的,是“成都路忠武军”,在剑南省本地,还是有影响力的。
可巴蜀金氏的金飞山成了王角的小妾,那合作方毫无疑问就发生了重大变化。
唐烎在各处的关系,比韶州人要硬得多。
于是乎,唐烎就成了贞观三百零四年的“韶州刘表”,本地徐家、李家、张家等等,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合作是一定要跟“韶州刘表”合作的。
合则两利,不合的话,“韶州刘表”有什么大损失?
唐烎不做州长,不做岭南同盟军第三路总指挥,他照样是豪富权贵,去哪儿都是座上宾。
认清了这个问题,那么只要不是太傻,韶州本地豪强自然是要撑唐烎。
出人出力,硬凑也要凑出几万人马来。
有了这几万人马,在岭南才算是站稳脚跟,也不用担心冯大老板哪天又想着过来抢他们的仨瓜俩枣。
事物的发展显然是动态的。
当韶州人团结一致防着广州,广州何尝不是担心韶州出反骨仔给他们来一刀。
毕竟,铁路南下才几站就到广州了。
消耗“韶州军”,这就是本能。
最好的消耗方法,那自然是跟湖南的“匪军”死磕。
近似中央和地方的博弈,都是各显神通,施展出了浑身解数。
“如今甘正我大规模消灭土匪,大量土匪都是往广西、岭南方向流窜,我看,就算我们打马虎眼,也是无用。广州方面,一定会借机催促。毕竟明面上还是掌握大义的,我们公然抗命,只怕宣传起来,就会陷入孤立无援。”
“江东那里,不若联系一下?”
“也好。让江东了解到岭南的一部分情况,于我们也有利。”
韶州州府内部的会议,已经越来越直白。
对朝廷的信心荡然无存。
东京的行政命令还管不管事儿,只看给多少好处。
有好处就管用,没好处就滚。
韶州人眼中的“中央”,已经越来越从东京转向到了南都。
岭南省是大唐帝国的诸侯,他们韶州,何尝不是岭南省的“诸侯”。
“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劳人党’要继续扩大通知范围,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岭南。如果是,只怕……”
一人叹了口气,“只怕,我们反倒是要跟广州加深联系,说不定,我们不想顶,也要顶上去。”
“他们要是打过来,广州让我们顶,我们难道不知道假装一下吗?这种事情,只要……”
忽地,说话的人也发现了问题所在,话头夹断之后,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换成江东省,或许问题不大。
钱镠要是组织了武装力量进逼岭南省,他们投了也就是投了。
钱阁老还是冯大老板,其实没区别谁做老大。
可“劳人党”……
他们可是要革了不少人命的。
“五姓汤锅”能不能活下来一半人都是个未知数。
土地会被收为公有,到时候只能做寓公?!
甚至有些人,可能还会被拿去打靶,打靶之前,还要上公审大会。
唐烎可能还好,李昪等人则是神情非常难看。
唐烎换个地方就是,但李昪他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事业,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
倘若真的要上公审大会,会是什么人来围观?
在“五姓汤锅”里面,李公馆算是好的,其余很多山寨的头人,那真是无法接受自己被一群农奴审判。
下贱的玩意儿,怎么可以让他们看着自己宛若死狗一样被枪毙?
这不行!!
绝对不行!!
几乎就是这么一个念头,跟“劳人党”的妥协就成了零。
一旦合作,土地、权力、地位,都会没有。
他们的作威作福,就会在此时戛然而止。
数代人的努力,就成了一场梦?!
不行!
无法接受!
唐烎也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他的思绪有点飘,反而是站在了王角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倘若他是王角,面对的敌人,哪怕是一个韶州,就有这么多要跟他不死不休的。
一个韶州,就能诞生数万要跟自己作对的武装力量,而天下间,那么多州县呢。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然而唐烎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王角居然统一了湖南。
这同样,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唐烎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话是这么说,道理他都懂。
可他是韶州州长,唐家的传人,是掌握金矿的顶级权贵。
他的感情很欣赏王角,他的立场必须消灭王角。
所以,几乎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唐烎就清楚,哪怕广州人在算计着韶州人,可说到底,合作起来对付湖南江西的泥腿子,才是头等大事。
然而,双方的态度不明朗,造成了现在的互相欺瞒。
良久,办公室内都是没人说话,都在抽着闷烟,琢磨着各自心头的想法。
“我看,不如直接跟钱镠搭上线。”
“噢?”
“这是个什么说道。”
开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公馆的主人李昪。
弹了弹手指上香烟的烟灰,李昪说道:“钱镠很有可能要重新组阁,以唐公的地位,完全够资格跟钱镠对话。我们以我们的支持,换取钱镠的支持。到时候,就像现在唐公是岭南同盟军第三路总指挥一样,完全可以让钱镠给唐公一个全国性的职位,这样,就能跟广州分庭抗礼。同时……”
说到这里,李昪看着唐烎。
唐烎点了点头,也是明白过来:“同时,我们可以请钱镠的兵,进入江西,进入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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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多更,到过年跟人换班。奥力给~~
641 去掉两个字
江东省省府,杭州。
“海洋大臣”办公室领导小组的队伍离开帝国直辖州苏州之后,便直接搭乘火车前往杭州。
跟湖南、江西的交通相对不便来比,江东仅仅是围绕太湖就有一圈铁路两圈公路,桥梁更是数以百计,随处可见钢铁大桥,涂着防锈漆的铆钉亦是这里的一道特色。
有些钢铁大桥,甚至因为一百多年来的随地大小便加吐痰加倾倒垃圾,外层已经被彻底腐蚀。
官方专列呼啸而过,苏州和杭州是相邻的两个州,作为帝国的直辖州,苏州本地的豪门权贵数量,也是名列前茅的,堪比两京六都。
此刻,官方专列的车厢内,陪同钱镠的不仅仅是钱镠的幕僚,还有苏州的名门成员。
“甫里先生”的儿子,就有三个在场。
除此之外,还有常熟虞氏的家主,虞昶之后;江阴张氏的家主,张沧之后;琅琊王氏的家主,王鼒之后……
甚至还能看到河东省的人,盖因北都太原跟直辖州苏州之间,有着难以置信的历史渊源。
江东虞氏的祖庭,并非在太湖,而是在太行。
“阁老,政府上下的反对声音,也彻底压了下去。重组内阁的话,不知道中央进奏院发起的弹劾……”
“弹劾谁?”
钱镠冷笑一声,“我们这是另立外朝……”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不少人都是打了个冷颤,很冒险的一件事情。
钱镠以“凌烟阁”首席的身份,已经在江东内部提前通知,会解散政府。
然后,通电各方,重新组建新政府。
对东京的中低级官僚们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唯有五品以上的大员,才会惶恐。
这样的洗牌,是前所未有的。
遭受冲击的,不是那些高门子弟,两次内战的赢家们,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在和平时期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寒门”家族,就要承担着百年积累毁于一旦的风险。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没有转移风险的能力。
河东、河北、山东,都不是他们的退路。
注定会被吃干抹净。
中央军自然也会早早地被通知,在动荡的年月中,军队需要的不是荣誉感,而是钱。
因为军队是由一个个大兵组成的,大兵们不想饿肚子,就得自己找吃的。
“河东那里,朱全忠怎么说?”
钱镠没有在重组政府这件事情上多言,这是不需要废话的事情。
现在的局面,人口减员两年一千多万,朝中的任何一个官员,都是直接或者简介的凶手。
可惜,这是共识。
更可惜,这还不够。
不管是钱镠自己,还是明面上跟随钱镠的地方权贵都很清楚,减少人口的速度,还可以提一提。
“劳人党”,是个好目标啊。
“朱温说他现在是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委员长。”
“哈哈哈哈哈哈……”
钱镠大笑,“他就是这么答复的?”
“正是。”
“好,给北京发电报,告诉朱温,重建政府之后,他会是河东路讨逆总指挥。”
“阁老!这……这不合适吧?”
车厢内,有人当时就急了,“朱全忠不过是草莽出身,让他身居高位,只怕河东内部不服啊。”
“现在河东省内部统一,是因为要跟河北人争。重新组阁,重建政府之后,老夫用朱温,比用太原温氏、河东柳氏,要放心的多。”
目光扫过车厢内的几个河东人,钱镠淡然笑道,“你们不要以为老夫打算过河拆桥,只有用朱温,才能放心。在那个位置上,必须恶贯满盈、杀人如麻,最后死无葬身之地。诸君以为如何?”
吸引火力的靶子,让盟友去做,很不划算。
风险和收益是并重的,温氏的人权衡再三,还是点点头,认可了钱镠的做法。
让朱温成为人憎鬼厌的活靶子,的确能够掩盖背后的得利者。
只是温氏、柳氏的人想通之后,钱镠顿时心中不屑,这两个盟友的魄力,也就到此为止。
不过,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还有一事。”
幕僚有人开口道,“阁老,东京留守的官名,定然有所不满,河南毕竟是帝国的腹心所在,财富极为集中,总不能置之不理。”
“要让河南几千万人满意,很难。但是,要让东京几百万人满意……又有何难。”
钱镠目露凶光,“皇族清理掉,一个洛阳宫的财富,就能让东京的局面缓和。杀猪不要只盯着一个地方,皇族这么肥,也该是时候走下历史舞台。”
“……”
“……”
车厢内顿时宛若死寂。
有些事情,虽然早早知道,可是,真的要去下命令,去承担那个权臣篡逆的“骂名”,还是没几个人敢。
而钱镠不但敢,还打算从中分一杯羹。
他起了头,盟友们就会跟昆仑洲的鬣狗一样,一拥而上。
这是不需要多想的,是一定会发生的。
至于说皇族这么多年“卧薪尝胆”的联姻,那就是笑话。
如果不是惦记着皇族实际掌控的合法资源,鬼才愿意跟他们联姻。
钱镠感觉自己很幸运,活在了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全球已经没有多少土地需要借用皇族的名义去征服,去统治。
否则了话,为了掠夺资源而借用帝皇名义,依然能够让皇族过得很滋润。
没必要了。
午时已到。
“阁老,保皇党的数量……”
“这一点我看不必顾虑,甚至不必在意。当今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保皇党。‘全忠社’难道不是保皇党吗?朱全忠怎么做了河东省护国委员会的委员长?王彦章现在给他吹法螺,列土封建的勾当,又是何必多言?”
“而且朝廷每年都会有一笔洛阳宫的开支预算,皇宫的保养维护,都是朝廷在承担,可政府从来没有用过皇宫。”
“东海宣政院下面还有大量的金矿,虽然现在金银矿已经枯竭,可是木材、石材加工,还是可观的。”
“东瀛省饿死的人,比江淮省只多不少……”
“那不是更好吗?”
“……”
“……”
车厢内的议论,充满着魔幻的气息,钱镠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淡然道:“真正要小心的,一直都是武汉。但是现在的武汉,早就没有了百年以前的锐气。只是看上去依旧强大而已,仅此而已。”
推演过无数次的事情,钱镠没兴趣多折腾。
“阁老,现在河北人号召反对‘劳人党’,我们是不是借机……”
“没有必要。”
钱镠大手一挥,“整个湖南!不,就算加上现在的江西,总的工业产值,连一个苏州都比不上,这是先天上的不足。在多重封锁之下,湖南的力量如果不能对外扩张,必然要出现内耗。这种内耗不是自相残杀,而是一定范围内有着超出的人口,但却没有超出的就业岗位,动乱可以通过一时的承诺来拖延、延缓,但那也只是拖延。危机并没有抹除,动乱必然会到来。”
大侄子王角的折腾很抢眼,钱镠也很欣赏,所以龙头杖送给侄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钱镠却不相信王角有办法扭转社会运转的规律,“劳人党”收留了超出现有社会承载能力的知识分子、工人,甚至还有小农。
物资的严重缺乏,都会让地区内部出现更加夸张的消耗,王角拿什么来抹平?
扬子江的滔滔江水,才是工业时代给千万级人口省份续命救命的大动脉。
铁路做到的事情,长江可以做到;铁路做不到的事情,长江还是可以做到。
走出长江,便是世界。
这条黄金水道掌控不了,“劳人党”不足为虑。
什么“武广线”,什么“交苍线”,那薄弱的运力,依然解决不了接下来一定会爆发的就业矛盾。
大量无事可做的小知识分子、技术工人、操作工、苦力,最后只是沦为无情的干饭机器,然后成为“劳人党”治下大城市的不安定因素。
社会治安的大衰退,不需要什么十年八年,一年就足够了。
一年,当十四岁的少年变成十五岁,亦或是十三岁的少年变成十四岁,他们在懵懂无知和年少轻狂之间来回横跳,犯下死罪都是稀松平常。
王角拿什么来平?
黄金?白银?票证?
最终还是一口吃的,最终还是想办法消耗人的精力。
钱镠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这种问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他要解决这种危机,简直轻而易举,一声令下,扩大再生产,就有着大量的岗位诞生。
提高能源利用率,扩大基础建设投入,增加学校数量……
都是好办法。
但是很可惜,好办法他是不会去用的,就像他的无数个前辈们一样。
一百年前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去做?
因为会提高统治成本。
如果没有爆发广泛的暴动,如果没有爆发由思潮引起的全国范围暴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啊。
列车平顺地从苏州进入到了杭州境内,车窗外,跟铁路平行的一条大河,是人工开挖的官塘。
那里,大量的船只组成了船队,运输着各种各样物资。
而最让钱镠欣赏的,便是那风帆动力的货船。
张子还是太蠢了一些。
钱镠内心如是说着。
如果他是张子,这些风帆大船,也只会是课堂上的课件,只会是模型。
怎么能够让它们下海呢?
火车当然是便利的,但如果可以,钱镠选择没有火车。
世界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们的,但世界终究是我们的……
既然是我们的,坐火车还是马车,又有什么分别?
坐马车,治理天下还更容易一些。
看着车厢内江阴张氏的传人,钱镠觉得很奇怪,这些血脉传人,竟是如此的瘦弱,竟是像传奇小说中的文弱书生。
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子血脉,可真是滑稽。
不由得,钱镠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北苍省,杀龙港那里,纪天霞魁伟的身躯,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呵……”
钱镠感慨地吐了口气,“门徒啊。”
不明所以的感慨,让众人都是满头雾水,都不知道钱镠突然说什么“门徒”。
他们此时内心正激动无比,皇族的下台,绝对会开启历史的新篇章,他们必然会成为开启新时代的一份子。
身处其中,怎能不激动?
“阁老,若是取缔皇族特权,没收皇族非法财产,那国号……”
车厢内的议论,让钱镠不由自主地大笑,这样才像话嘛。
张子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各方先行沟通,老夫月底便会重新组阁,以‘海洋大臣’总理内阁事务,你们那先行布置总理衙门。”
“是!”
“请阁老……请总理放心!”
“请总理放心!”
“请总理放心!”
“哈哈哈哈哈哈……”
钱镠再次开怀大笑,权力的滋味着实让人陶醉,但他并没有丧失理智,他很清醒,也从未如此坚定地认为,钱氏将会成为贞观三百零四年之后,尤为稳定、昌盛的豪门世族。
必然超越古时的“五姓七望”,新的时代中,钱氏将会是一条永不沉没的铁甲舰。
老二是愚蠢的!
老三是不自量力的!
他,才是赢家!
他,才是正确的!
钱镠笃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前往杭州想要见他,又或者通过各种渠道释放善意消息的势力,将会犹如过江之鲫。
一切正如钱镠所猜测的那样,表忠心的各地“诸侯”多如牛毛,在他抵达杭州火车站,走出车厢门的时候,月台的远处,就传来了各种热烈欢迎声。
戎装在身的钱镠,能够感觉到那些炽热。
除了那些门生故吏,还有曾经对手的下属。
“后面的那几个,似乎是岭南来的?”
“总理好眼力,他们是岭南同盟军第三路军的人,韶州人。”
“唐烎啊。”
钱镠笑了笑,“看来,我们也要抓紧时间,这岭南那边,有人急不可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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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钟还有一更。
642 韶州代表诚惶诚恐
七月十八,杭州中午的气温是三十七度,热得狗都不愿意在太阳底下溜达,杭州火车站的地面温度已经到了煎鸡蛋的地步,然而韶州人的舞狮队却是敲锣又打鼓,舞狮的师傅站在原地不动,就像是踏进了火焰山,更何况,还要喜庆……
直到钱镠上了汽车,舞狮队又持续了两分多钟的表演,这才停当下来。
随后便是两头狮子中暑三人,若非早早地备好了湿毛巾,只怕是当场热毙过去。
“韶州人不错。”
钱镠在汽车后座如是说着。
副驾驶的秘书听到之后,用笔在纸上记下,七月十九休息,七月二十,韶州人比越州人还要更早拜访钱镠。
来的时候,韶州人的代表韩熙载非常忐忑,他有点捉摸不清,此时杭州城的高官气氛,不是单纯的喜庆。
而且看得出来,越是高层,越是态度诡异。
杭州治所钱塘县的县长,甚至充当了导游的身份,跟韩熙载介绍灵隐山的风光,希望韩熙载得空之后,可以赏脸一起游玩游玩。
“叔言兄,如今的钱阁老……不仅仅是钱阁老,还望叔言兄谨记。”
“不敢当明府如此抬爱,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钱塘县县长,比韶州州长也就低一级,全国来算都是高官,而且还是江东省首府所在县的一把手,更是前途无量。
这样的高官,居然会折节下交,称呼韩熙载为兄,怎能不让他惊恐。
事出突然,必有反常啊。
只听钱塘县县长笑道:“叔言兄,勿要惊诧,勿要惊诧。今日总理老大人接见外宾,兄乃岭南俊杰,当属第一……”
说话间,钱塘县县长竟然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眼神没有掩饰羡慕。
然而韩熙载却是惊了。
“总、总理?”
“叔言兄莫非不知?如今钱阁老,乃是‘海洋大臣’总理内阁诸事,解散内阁之后,自然是总理大臣。”
“……”
韩熙载身躯一震,他知道,他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而听到之后,他不但不能赶紧通知韶州,反而要去见钱镠。
一时间,竟是更加的害怕。
不过看到钱塘县县长那羡慕的眼神,他顿时镇定了下来。
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在广州,那些想要面见冯复的偏远郊县县长,何尝不是这种嘴脸?
不,哪怕是南海县的县长,也是如此的。
媚上,是一种生存方式。
于是,韩熙载连连道谢,再三表示一定会去灵隐山看看之后,钱塘县县长这才目送他走进政府宾馆。
天气炎热,外面的蒸汽机并排排汽,白雾并不会让人感觉凉爽,只会看一眼都浑身燥热。
蒸汽动力的空调阵列,让整个宾馆的内部都相当凉爽,虽然不至于说宛若秋冬,却已经非常的适宜。
只是动力室的温度,却让工人只穿着薄薄的裤头在干活,时不时都要去旁边的水桶中凉快凉快。
而每次凉快,都会遭到领班的喝骂。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钱阁老的到来,让领班不至于挥舞棍棒打人。
在房间外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韩熙载被人一路领到这里,整个人都是蒙的。
早先准备的许多说辞,都是忘了一干二净。
他现在只知道,钱镠这个“凌烟阁”首席,已经不是首席,甚至不止是首相,更是首脑。
总理大臣……
哄鬼呢。
作为韶州的年轻参谋、智囊,韩熙载根据之前的情报,进一步确定钱镠想要干一票大的。
总理大臣只是第一步,总理全国是第二步。
走这个第二步,就要学曹丕。
只是毫无疑问,现在没人可以再做魏文帝,谁做谁是公敌。
那么答案呼之欲出,钱镠打算让帝皇的冕旒落地,皇权这个符号,将会彻底走向终结。
终结他的人,是钱镠。
“共和……”
小声地念叨了这个词,韩熙载大概判断出了钱镠的规划。
很快,他发现钱镠如果驱除皇帝,对现在复杂的帝国形式,其实会有短暂的秩序恢复,因为大家都会达成共识。
江淮省、东瀛省的难民,是没人会去计较的。
他们不过是海外种植园的肥料,矿场的苦力,东海洋流中的鱼饵,他们影响不了什么,从他们身上,短期内压榨出来的收益,也并不大。
实际上韩熙载不明白钱镠、冯复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大规模的动荡。
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又是何必呢?
只是随着李昪、唐烎等人的舞台越来越大,韩熙载终于接触到了一些以前从来不敢想的行为逻辑。
那是相公老大人才应该有的行为逻辑,哪怕看上去极其愚蠢,可如果能够壮大自身,那么一些看上去无比痴傻的行为,都是合情合理的。
韩熙载确定,自己还有更深的东西没看懂没看到,诚如冯延鲁……不,张延鲁所说的,“斧头帮”杀不了太多魔王,张帮主不行,但王帮主,是有希望的。
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韩熙载看上去无比的谦逊有礼,然而脑海中的思绪却是绽放着万千火花,他看到了钱镠要出卖皇族来恢复短暂秩序。
但是,他又坚定无比地认为,自己看到的还不够。
综合着各种见闻,各种信息,韩熙载忽然想到了他跟“劳人党”成员接触的事情。
当时,“劳人党”正在忙着接收江淮省的难民,江北最大的“劳人党”武装力量首领是安重泰,安家在岭南也是有些人脉的,从那里,韩熙载提出了一个疑惑。
那就是,“劳人党”为什么要在自身力量脆弱的时候,还要去做拯救难民的事情?
而那个跟着秦蒻兰做宣传的年轻干部,却反过来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朝廷在粮食充裕的情况下,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江淮难民易子而食?
这是个好问题。
这个问题韩熙载一直想要找源头来解决,在韶州、广州的官场经历,只是提供了更多的似是而非的内容。
那不是源头。
现在,站在眼前这扇门前,韩熙载感觉自己抓到了一点点脉络。
大学时候学到的知识,原本只是为了考试,只是为了毕业。
他从未去梳理过知识,直到现在,思想迸发出来的火花,吸引的,是过往知识中的火花。
无数词汇蹦跶出来,“周期律”“经济危机”“人口陷阱”等等等等。
继往圣之绝学,这是“奉诫公”的名言,百几十年来,继承张子这个“往圣”绝学的人,应该有很多吧。
韩熙载如是想着,想着想着,头皮发麻。
二十九岁的韩熙载竟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然而此时,门打开了,传来了一个声音:“韩相公,总理在等您。”
“噢,有劳。”
韩熙载的身躯、脚步,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僵硬,恰恰相反,他的步子,竟是有些轻快……
643 诱惑
韩熙载不是第一次见钱镠,他的印象中,钱镠就是一个霸气十足的帝国军官形象,类似李勣、秦琼,少了许多儒雅。
只是,他没有跟钱镠有过任何私底下的接触。
办公室内,钱镠的秘书有三人,坐在角落窗帘内侧的保镖一个,很有特色的海上漂泊武官形象,黝黑的皮肤,锐利的眼神,根本不需要像特工那样隐藏自己的特点。
一只手在明,一只手几近掩藏,随时都可以拔枪射击。
“来了啊,坐。”
“谢阁……谢过总理。”
“噢?”
钱镠面带微笑,很是欣赏地看着韩熙载,“很机灵啊。”
从桌上打开了一只银制的烟盒,钱镠站了起来,看着局促无比坐在椅子上的韩熙载,走过去发了一根给韩熙载。
旁边秘书过来,给韩熙载点上。
“叔言啊,你老家山东的?”
“正是。”
“不错,以后完全可以造福乡里嘛。”
“有过这样的打算,原本就是想着积累经验,然后再回乡做事。”
“很好,有想法,年轻人就应该有想法。”
钱镠一脸的赞赏,“我的师侄王角,你应该见过吧?”
“前年还一起吃过饭。”
“他就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就是想法特别了一点,想法也太多了一些。你不要学他。”
“请总理放心。”
头发重新长出来的钱镠,头皮上的刺青也看不太清楚,但依稀还是能有一些痕迹在。
这个老头儿有着超乎想象的精力,到了这个岁数,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高亢的工作热情,让韩熙载内心由衷的佩服。
提到的王角,韩熙载回想起来,总觉得如梦似幻。
当时以为王角是个什么?
后来呢?
传说越来越离谱,可又无比的震撼人心。
“五姓汤锅”内部,都在夸李小姐好眼光,结果李盛唐李三娘,没去湖南山区找王大郎,反而奔东京去了。
有一说一,韩熙载此时回想起来,也觉得李盛唐的直觉,是真的惊人。
“开门见山吧,唐烎需要老夫提供什么帮助,而老夫,又能从韶州获得什么。”
“……”
神色和蔼的钱镠,说出来的话,却市侩无比。
不过这反而让韩熙载松了一口气,云山雾罩猜哑谜,的确不如这么直接来得好。
毕竟,双方的地位不对等,又没有那么熟悉。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韩熙载猛然一个激灵,他对钱镠的了解不够,可钱镠却不像是对他一无所知的。
“唐公希望……希望借兵。”
“打谁。”
“湖南。”
“郴州、连州,应该还没有完全纳入‘劳人党’的直接统治吧?借兵打湖南,这不是实话。”
“……”
钱镠弹了弹烟灰,对此非常的轻描淡写,“冯复那边的财政压力,应该快要到崩溃的边缘了吧?你们韶州人对此很恐慌,怕被冯复给吞了。”
“……”
就像是钱镠亲眼所见一样,韩熙载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他在广州做事,先后又跑过循州等地,自然知道钱镠说的是对还是错。
“现在老夫没有兵,谈什么出兵呢?”
钱镠面色淡然,“想要老夫出手,就要拿出诚意……”
“这、这是唐公的密函。”
扛不住压力,韩熙载很快就将密函托出。
原本还想着看看钱镠会不会直接下场,这样就成了平等合作的关系。
可惜钱镠根本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一个秘书走出来,将密函拿走之后,钱镠并没有去看,而是眼皮耷拉着看着窗外:“叔言啊,老夫现在用人之际,各方面的人才,都是非常稀缺的。尤其是在宣传领域,老夫很看好你跟冯延巳。你们的《阳春集》,完全可以拿到杭州来出版嘛。”
“啊?”
“现在东京西京流行的电影,杭州这里,也是可以拍的。只是怎么拍,总要有人把握方向。阳春白雪的美好,倘若沾染了烟火气,着实让人不快……”
听完钱镠的话,韩熙载顿时心脏狂跳,他听出来了钱镠的招揽之意,而他刚才在门外,也判断出了钱镠的雄心壮志。
若非钱镠的岁数太大,此刻他已经纳头便拜。
可现在,权衡了一下,也只是心动。
在广州、韶州,都无法施展他的抱负。
要是在杭州,那就完全不一样。
“认真考虑一下,老夫愿意等你的答复,你离开杭州之前,都可以来找老夫。”
“多、多谢总理!”
韩熙载没有直接给答复,但是,他大为意动。
总理大臣钦点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个芝麻绿豆小官儿?
不可能的。
“如果老夫要吞并岭南,思想上,如何缓和江东、岭南的冲突?”
“啊?!这……”
“这是老夫跟你的闲聊,随便说说嘛。你韩叔言不会连这点胆魄都没有吧?”
“那……”
韩熙载犹豫了一下,最后坚定地说道,“若要缓和,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共同的敌人!”
“不够。”
“不错,不够。所以需要共同的思想,共同的敌人,以及共同的领袖!”
“有点意思了。”
钱镠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这两句话,就让老夫有了爱才之心,让你回广州、韶州做事,实在是屈才了。鲲鹏当遨游天地,韶州于世界,不过是池塘于江海。叔言,有没有兴许来内阁学习?专管文化宣传领域。”
“……”
喉头耸动,韩熙载呼吸有点急促,他的大脑告诉自己,这是钱镠在诱惑他,这很大概率就是一种欺骗行为,为的就是从他这里套取更多的韶州信息。
可是,理性根本不足以压制欲望。
就算是知道这是诱惑,却还是经不住诱惑。
因为钱镠没有说错,韶州就是个小池塘,就算能升迁,也不过是在广州做事,而在广州,再想要爬上去,如果不是“南海四大家族”或者四大家族的附庸,怎么可能身居高位呢?
跟岭南的情况不同,江东有着丰富的资源,同时,钱镠现在还不是总理大臣,只是“海洋大臣”。
也就是说,钱镠正处于“事业草创”的阶段,早点加入,成功后的收益也会更大。
天人交战的韩熙载感觉自己就像是心魔乍起,明知道有问题,还是心动不已。
“还是那句话,没必要这么快做决定。像你这样的年轻俊杰,老夫一向是给予极大的包容,给足你们认真思考的时间。”
拍了拍韩熙载的肩膀,钱镠又道,“老夫在这里还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韩叔言要保的岭南人,我钱镠都可以网开一面。对自己人,老夫一向是很开明,也很宽容的。想想看王角,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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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鱼期间来一更,一会儿下班再搞一章。
上班不摸鱼,对不起良心。
644 焦虑
长沙,王角所在的办公场所并非是原先的省府大楼,而是一处物流行仓库群改造而来。
这几年的动荡,长沙的物流行业几乎废掉了六七成的运力,原先的物流团队、组织,都化整为零,从早先的大规模大公司大家族,变成了跑单帮依附“劳人党”而苟活的行当。
空置的仓库,早就失去了应有的仓储功能,仓储管理也从集中的大而强,变为分散的小而多。
所以,很多仓库就被收归公有,倘若有些相对开明的地方豪绅,其拥有的仓库,“劳人党”也会出资购买。
收归公有之后的仓库,大多数都是被改造成“劳人党”的办公场所,大量的隔断,不仅仅是平面上的,大兴仓库内部还会加装砖混二层,由原先的大空间,变成两层的狭窄空间。
王角作为“劳人党”的党魁,虽说有意拒绝了使用原省府大楼,但也没有说寒酸到极致,毕竟,还是需要承担接待、招待工作的。
仓库群原本就有休闲场所,自然也有专门的办公地点,原行政人员的办公区,就是王角在使用。
大量的走廊将仓库相连,外部还有一个空旷场地,是专门用来停靠飞艇的。
“岳州虽然拿下了,但接下来要面临的困难,只会更大。不会再是高从诲、马景这样的小角色。”
皱着眉头,王角看着参谋幕僚团队,摸了摸没有修理过的胡须,然后道,“各地的成员,都安置好了吗?”
“招待所都安置好了,各地代表毕竟也都清楚,要来湖南,不仅仅是要提前,更是要斗智斗勇。来的人大多都是以商人、学者的身份,这样也方便访问。”
“唔……那就好。”
点了点头,王角又道,“有困难的话,可以先提出来,不一定要等到下个月的大会召开。开会不是目的,统一思想,传达精神,才是目的。”
“我们也是这么跟外地的同志们说的,他们也明白很快就会进入更加严酷的时期,但正因为都知道接下来会是困难期,反而都不愿意把困难提出来。”
“哈哈……”
王角笑出了声,具备信念的一群人,哪怕还是懵懵懂懂,其实都已经有了超越时代应有的高贵精神。
这是一种不会因为嘲弄、谩骂、贬低而自卑的精神。
穿越前,作为一个流窜于各种场合的金牌保安,他见过太多羞于将高尚道德吐露于人,仿佛热爱自己的祖国、民族、文化乃至传统,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并非是不好,而是一种很单纯的畏惧在社会、职场中被孤立、排挤的焦虑。
但是现在,各地的“劳人党”成员们,其实已经没有了这种焦虑、顾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倘若再不反抗,早晚也是要人头落地的。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江淮省几百万灾民的性命,当真是历史篇章中的一页纸吗?
仅仅是因为自己活着,仅仅是因为自己刚好活着?
淘汰了数以十万计算的成员之后,又被筛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候的“劳人党”成员,即便没有郭威那高超的战场嗅觉,亦没有萧愿那样梳理地方的才能,这并不妨碍他们信念坚定。
毕竟,没人规定信念坚定需要多么不可思议的智慧。
“委员长,您还笑得出来啊。劳动部现在初步统计城市失业人口,就超过了三十万,南昌过去六个月的暴力犯罪活动,每个月都在一千五百起以上。萧部长天天催着要钱要粮,去年一次都没有催过……”
“……”
不提这个其实还好,一提这个,王角就又开始头疼了。
头疼,肝也疼,哪儿哪儿疼。
劳动部的初步统计是说少了的,“经济和价格办公室”做的调查,是通过“劳人党”城市、乡村基层做的,失业人口翻一倍完全没问题。
可问题来了,根本没有那么多就业岗位。
原本的湖南,在洞庭湖地区,是有环湖工业带存在的。
可是“靖难军”的缘故,首先瓦解了以长沙为首的中南部工业,紧接着就是连锁反应,让湘南湘西地区的原材料市场崩盘,导致了大量的矿工也失业。
而这,也是王角最先通过“安陵散人”搞来矿工的根子所在。
当然了,这也是为什么湘西邪教爆发、土匪横行的根子。
很多事情孤立起来看,可能会用“民风淳朴”“地理环境”等等说辞来解释,可一旦剖析之后,就会心知肚明。
没钱的时候,为了混口吃的,自然“民风淳朴”;倘若有钱了,谁还愿意“淳朴”呢?
明面上的三十万失业人口,实际上超过六十万的失业人口,再加上王角还吸收了大量江淮省的难民,有一说一,这种行为是非常不理智的。
但没办法,他是“劳人党”的党魁,这种时候,如果用理智来衡量数以十万计算的普通老百姓身家性命,那么,这样的党,还有建立的必要吗?
理智亦或是理性,是斗争时候需要的优秀素质。
可面对群众,那不是斗争,那是争取。
“现在群众们提出来最多的要求,是改善治安环境吗?”
王角迟疑了一会儿,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没有问的必要,即便有“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存在,恶性案件也不会因此而减少。
王角这么一问,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要自我安慰一下。
秘书们也是互相看了看,显然情绪也不高,有人开口道:“委员长,其实什么都有。缺衣少食还是比较多的,大家都没多少余钱剩米,真要是抢,也抢不了多少。但饿了肚子,就怨气大,再加上还有专门抢粮票的……”
“唔……”
揉了揉太阳穴,心情陡然就糟糕起来,半晌,王角道,“之前党部的中央会议,过去了这么几天,各州县的同志,应该也调研的差不多了。我看,把调研的报告先拿过来,看一看有没有操作性。”
“是!”
之前的“劳人党”党部中央会议,王角提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尽管不成熟,但大家都觉得可以试一试。
毕竟,接下来再不解决问题,那真是问题大过山。
645 农村再就业
如何解决多出来的待业人口,尤其是大批的十四岁以上青少年、青壮年,把时间回溯两年,王角其实就已经在琢磨了。
只是当时底盘小,人口少,有什么问题,通过换货贸易就能解决,毕竟整个帝国大范围内来看,都是相对的和平期。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全国的局势发生了剧变,这不是死一个两个阁老的问题,而是大量的人口减少。
通常来说,人们的思维中,会认为人口减少之后,便会多出来更多的就业机会。
对也不对。
只有减少的那部分,刚好就是有岗位替换的人口,才符合条件。
可惜,社会的运转从来不是说人们认为应该如何,它就如何的。
江淮省的人口骤减,带来的不是就业岗位,而是动荡、恐慌、不安。
毕竟,都贞观三百零四年了,谁又愿意去江淮省上班呢?
就算给你一个总经理当当,开多高的年薪,起码也得先保证能活下来。
如果活命都成了奢望,那么所谓的就业机会,大约就是黄泉那边的机会。
而向外输出的混乱,反而会让周边地区原本的就业机会,进一步减少,还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一份工作没有事关重大,那么身处动荡不安地区附近的人,自然而然也会想要去安全的地区换一份工作。
哪怕工资低一点,也是可以的。
而这,正是“劳人党”统治地区的一大优质劳动力诞生的原因之一,当然更多的选择了去江东,去山东,去河南,但至少来湖南“劳人党”通知范围内的,安全安定,是一个重要加分项。
如果说江西、湖南等一部分混乱地区的政权还是掌控在帝国手中,那么这些地区的混乱,是帝国的压力、包袱,不是“劳人党”的。
而当“劳人党”这个有实际组织纲领、政治诉求和目标的组织,选择了夺取这些混乱地区的政权之后,帝国的压力、包袱,自然而然也是要被接手的。
这世上,不可能好处便宜全占了。
于是乎这时候要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释放压力,如何卸下包袱。
换成钱镠,那大概又是一场江淮省那般规模的“大逃杀”“笼中斗”,但王角的人性还没有泯灭,他的战友和同志们,也不是人性泯灭之辈,庞大的组织是没有感情的,但是组织中的一个个孤立的个体,却是有感情的。
无情组织中的有感情个人,显而易见,都是孤独的勇者。
既然是勇者,那便要承担拯救的义务、责任,这不是别人强加的,是自我及拥护者的肯定。
其反应到现实中,便是如何公平地解决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人的衣食住行问题,这些问题,同样也是由一个个普通的个体组成的。
一个人的失业,放大到社会,或许是小问题,因为社会不会混乱,不会崩塌;但是几十万人的失业,再小的个人问题,也都成了庞大的社会问题。
萧愿的才能在过去的两年中已经被压榨到一滴都不剩,整个南昌能够撑到现在不崩盘,已经称得上“房谋杜断”复生。
但现在的确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如果不对外输出战争,内压的释放,就是一股洪流。
所以,“劳人党”的总部高层,开了几次中央会议之后,王角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一个地方的城市待业人员,转移到可以释放体力精力的地方去。
横竖,就是有一件衣服穿,有一口糙米饭吃。
衣食住行解决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但想要让城市中的待业人口乖乖地转移,那也不是红口白牙一说,别人就会听的。
这需要王角以“劳人党”党魁的身份号召,也需要“大唐人民革命军”在战场上的捷报,更需要“劳人党”更加完善的基层组织,同时更加需要地方上的土地产出,足够公平地分配到个人头上,而最后一点,就需要庞大的计算团队。
“劳人党”早期由沔州银行职员、管理层成员组成的会计团队,能够应付安仁县一个县,咬咬牙,也能应付湘东地区几个县,但规模再大,大到几个州甚至一个省,那就不是几十人几百人的团队可以解决的。
劳动部的成立,提供的是一种保障,但同样也提供了一种数据。
经济和价格办公室,则是收集和计算一种数据。
而诸如第一军、第二军以及“五枪队”这样的军队预备役性质暴力工具,同样也要收集情报,也就同样需要反馈数据。
大量的数据综合、比照之后,才能将公平释放到最广大的地区范围内。
要做到这一切,前期的工作是相当繁琐的。
最典型的就是农村土地产出报告,安仁县的总耕地面积和茶陵县的总耕地面积是不一样的,两个县的土地粮食产出也是不一样的,那么,能养活多少张嘴,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同时,安仁县要开发一百亩水浇地,修建水利设施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跟攸县、茶陵县也是不一样,毕竟不同地方的地理地貌特征,大相径庭。
这时候,同样要计算山区、平原地区不同的人力物资投入比重,然后再根据土地产出进行微调。
这一切,靠喊口号是不行的,靠王角个人的信用去号召,还是不行的。
这一切,需要一个领导者的毅然决然,也需要领导者周围的同行者们坚定支持,更需要拥护领导者及其同志的普通百姓们,相信这一切是公平公正的,且是高尚有意义的。
所以,在岳州的那一场仗,王角和郭威最开始,都是希望郭威来打,因为会打得轰轰烈烈漂漂亮亮,不是信不过舒甲,而是战场上的胜利,有利于接下来统一思想。
不厌其烦的会议,繁琐无比的调查,再加上更不知道结局如何的压力,就组成了现在王角的复杂心情。
但是,当各地的“劳人党”基层成员将调查报告逐步汇总之后,王角的信心就大增,在八月初的中央会议上,正式讨论“城市待业人口农村再就业”的施行方案。
646 迎难而上
“我们的组织,是工农联盟的组织,我们既要为城市的工人争取权利,谋求公平公正的劳动权利,同时,也要为农村广大的农民争取权利,他们同样也有劳动的权利。”
“南昌和长沙的工业恢复,基本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但是湘南湘西、赣西赣南的农村条件,还是相当的艰苦。这时候,我们就要鼓励满怀热情的城市青年,去支援农村的建设。”
“我们不仅要有荣誉,也要有分工。”
“城市青年的热忱,那是精神上的力量。但精神上的力量,也是需要物质的力量来支撑,去年湘东的粮食,总算是多收了三五斗。‘五枪队’带头,分区包干,管饭的管饭,干活的干活,两不耽误。”
“妇女同志们的压力和责任要更加重大一些,毕竟,女同胞女同志们更需要关怀,亦更需要细致的照顾,这不是歧视,而是先天生理上的区别。”
“基层的同志在动员的时候,要讲责任讲理想,更要讲实际。做多少工,会有多少口粮,这都是定好的。但是多做的人,肯定是可以适当地予以奖励。不是一张纸的荣誉,还可以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部队要论功行赏,建设的队伍,同样要如此。”
“我希望,等到下一代人成长起来的时候,看到的不仅仅是漫山遍野的红杜鹃,还有四通八达的公路,随时灌溉的沟渠。荒山建水库,平地起高楼!”
总部的会议上,王角的讲话着重在动员的方法上,并且进一步明确了一个方针,那就是参与动员的“劳人党”干部,首先要起到带头作用,家中待业的子弟青年,且先去农村搞建设。
若不如此,动员的工作是没有说服力的。
若不如此,动员的性质是会遭受怀疑的。
即便是王角自己,“长沙路忠武军”分裂之后的彭氏,至少彭玕、彭珪的子侄,都是起到了带头作用。
在江西、湖南的本地百姓眼里,彭氏就是委员长的“外戚”。
这种朴素的简单认知之下,彭氏带头作用,非常有说服力。
即便没有彭彦苒和王角的这一层关系,仅从彭氏的江湖地位来看,在底层的影响力依然是不小的。
所以,在王角的总部会议讲话结束后没多久,首先“劳人党”的基层干部又发生了一次变动。
毕竟,总是有心疼家里人的成员,他们或许有一定的革命理想,但并不坚定,这时候退却,并不可耻,亲情压过理想,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同样有更多普通的成员,想要谋求进步,除了理想主义者,亦有投机客,但投机客是无伤大雅的,在整个动员工作中,老百姓看到的只有直观的结果。
谁谁谁的儿子也去修路了,谁谁谁的兄弟也去修水库了,这是一双双眼睛可以看到的,眼见为实在普通百姓这里,那就是最真实的。
其次就是大城市的城市待业青年也形成了分化,倘若只说是去农村求一口吃的,这便成了乞讨,是耻辱的事情,可现在有了一个美好理想的包装,那边是为理想献身,这个一件高尚的事情。
可即便是高尚的事情,也会有人权衡,游手好闲之徒巴不得在城里争一口吃的人走得干干净净,然而当竞争对手们踊跃投身建设事业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成了少数派,且是不得人心的少数派。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不论他们的家世如何,周围原本不敢唾弃他们的普通群众,也就有了十足的底气,大大方方地鄙视他们,且不怕被打击报复,更不用担心自己的屋舍被人偷偷敲了。
盖因此时此刻,理直气壮的家庭,那是有“劳人党”撑腰的,以前不能撑腰的事情,分化之后,便可以撑腰。
各州负责具体细则工作的同志,大概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办法,可是,当真的这样安排之后,动员起来的力量着实可观,而江西、湖南那原本贫瘠可怜的农村、山村,居然就像是一个蓄水池,竟然颇有肚量。
然而农村的接收城市青年的工作,也不是随便胡来的,有“劳人党”的基层组织存在,才允许设置接收站、接收点,有“五枪队”编制的村寨,更是有优先权。
这是个非常特殊的时代,对读过书的城市青年们而言,他们何尝不知道,这是“劳人党”的一场空前援助运动。
被援助的人,正是他们自己。
真正付出代价的,也正是原先在大城市中普遍遭受歧视的文盲农民,甚至是那些本就非常凄苦的雇农、佃户。
很神奇的是,类似赵一钱这般的佃户们,反倒是欣喜城市青年的到来,尤其是那些读书成绩的好,村落的农村干部们,还额外地准备了一些粮票,打算以此来作为教书的工资。
尤其是安仁县、茶陵县、攸县,他们早就有过接收江西难民的经验,所以,在准备生产工具之前,首先准备好的,竟是个人文具用品。
这些独特的安排,被制作成了新闻,很快就有记者跟踪报道,随后在大城市中发布。
接连的溢美之词,使得有些城市青年原本惶恐不安的心情,竟是又变得骄傲起来,毕竟,他们的的确确是读过书的。
读书认字,任何时候都是一种技能。
能写会算,那更是相当不错的能力。
“劳人党”的扫盲班虽然一直在突击,但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基层同志不可能既要训练、工作,又要去扫盲。
一个扫盲班一百多个人,每天的工作压力就相当的惊人。
重复的批改作业,那是想当侵占有效工作时间的,而城市青年的补充,便是释放了一部分基层干部、党员、先进分子的精力。
到八月六号的时候,南昌地区的城市青年农村再就业首先展开,那种如火如荼的工作热情,让早早来到这里的外省代表同志们,都是心生一种战天斗地的感觉。
原来,曾经以为空前庞大的困难,并非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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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楼什么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要声张……都低调点。
647 一个普通人
“水库的经验是最丰富的,除了潭州这里,道州、永州也有。第二军之前的主要工作,就是修建小型水库,目前二十个水库,有十一个都蓄水成功,只要大河截流工作完成,那总蓄水量就达到百分之七八十,相当可观。”
“我们在江东,没有这样的条件。想要在农民那里做工作,也不好做。”
江东省代表,是外省代表中数量最多的,然而他们的信心,却是最低的。
抵达南昌的时候,几乎所有代表,都在反应当地工作的困难。
甚至有好几次,组织的活动点都被取缔。
再加上各种地痞流氓、街头恶霸的欺压,整个江东省的革命工作,非常的艰辛。
“各地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委员长也强调过,别说是一个国家,就是一个省,内部的情况都极为复杂。如今整个帝国的行省,随便拿一个出来,总人口都称得上历史王朝的规模。复杂性只会更高。”
“目前在江东的经验不多,但是教训,倒是挺深刻的。要是你们想听我们的教训,我倒是颇有经验。”
“哈哈哈哈……”
见江东代表们还有力气自嘲,“劳人党”总部的干部们,也是放心了不少。
能自嘲,证明勇气还在,这就已经相当的难能可贵。
很多人努力着努力着,不是逃避了,就是背弃了,而那些刚直不阿的,则是在无人知晓的历史片段中默默地沉眠。
“劳人党”总部的成员,能够在这样一个革命党的中央占据一席之地,本来就是被大浪淘沙了不知道多少遍。
尤为心酸是,他们一年中经历的斗争、困难、问题、考验,比他们人生过去的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任何一个“劳人党”总部的骨干,其神经的坚韧程度,都远超“狮驼岭钱三郎”,不是因为钱镖落后,亦不是钱镖的能力不如他们,纯粹是一年中见过的血与火、威逼利诱、尔虞我诈、艰苦奋斗,超出了“狮驼岭钱三郎”的定税有功。
那不是一个量级上的奋斗。
如此千锤百炼出来的斗士,岂是区区搏击风浪可以比拟的。
江东省的同志在自嘲,但他们还能够自嘲,倘若换成了别处的精英,只怕早早地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消极,甚至更加极端一点,从消极走向反动。
能够不悲观主义,在江东那样的环境中,已经是难能可贵,相当的了不起。
“虽说教训多,但毒打捱的多了,也是有些总结的。”
江东省的一个代表神情颇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模样,“环太湖平原,靠近长江沙地、滩涂地的农民,革命的意愿要强烈的多。比太湖以西山的百姓还要有斗争意愿,主要是因为他们也想分一块地,也想抬头挺胸。浙江入海口两岸,普通群众对‘劳人党’的印象非常恶劣,这主要是当地政府的宣传,当地的财政优良,有足够的资金去搞反动宣传,制造舆论,甚至制造一些谣言。”
“但是呢,江东和江西的交界处,山民也多穷苦,远不如浙江入海口两岸太多。山区百姓的年收入,普遍在五块钱左右,大概是杭州纺织厂杂工一个月的收入。贫富差距在一条浙江上面,是十倍起步的。”
“所以,在山区和沿江沙地、滩涂地的活动,还是可观的,但是人口分散,资源匮乏,再加上江防、岸防的驻地驻军,想要暴力反抗,都是徒劳的。”
“而在江西江东的交界处,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大量地主都在招兵买马,有些山区挖笋的农户,一个月给两块钱,便心甘情愿为地主扛枪。倘若军饷开到五块钱,达到杭州纺织厂杂工的档次,他便愿意卖命,哪怕是挡子弹。”
“我们的同志,都觉得可惜。愿意为地主挡子弹的山民,这是多么优秀的战士,他们的勇敢,如果用在正确的事业上,一定会成为我们的重要力量。然而做不到,他们有着极为迫切想要改变自身社会阶层的需要,于是哪怕知道是非,也会漠视是非,明知不是善举而为之,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
说到这里,江东省的这个代表情绪陡然低落下去,过去的日子中,他平静口述的事情,只怕是一次次的上演。
一个人的心灵、精神,该是何等的强大,才会眼睁睁地看着优秀的火种在面前熄灭?
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
这种感觉,是湘东、湘南、湘西地区所无法体会的,因为这里的好坏、是非、贫富、善恶,几乎都有明确的分界线,没有模棱两可,没有模糊过渡。
而王角掌握的资源,不管是从资金还是从人力物力,都远远地超过压过了敌人。
江东省自然不是如此,甚至反动的力量连皮毛都不曾使用,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区区几个富户,就打得当地的革命组织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敌我力量的对比,在江东省,是整个颠倒过来的。
只是情绪略微低微了一会儿,这些江东省的代表们,却又干劲十足起来。
他们来这里看到的,足以给他们充沛的斗志。
六十多万待业人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瓦解,或许现在还谈不上瓦解,也称不上成功。
可是,当看到那些南昌城的待业青年,搭上前往各个州县列车、班车甚至是马车的时候,便足以让江东省的代表们坚信,这是一件伟大的事业,这是一件必然成功的伟大的事业。
有这样成功这样伟大的事业摆在眼前,那么,自己所面对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并非是对总部中央的领导干部们的军令状,也不是空喊口号的表决心,只是一个普通的革命者,在敌我力量悬殊之地继续艰苦奋斗的一点小小的期待。
革命的胜利是甘甜无比的,但那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一个普通人,以及这个普通人的普通事业,不一定需看到最后的结果。
毕竟,他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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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要出差,持续到28号。争取能摸鱼。
648 防范冒险机会主义
“农村的接收工作,要稳步就班,不要贪快。没必要那么快,既然已经决定了分区分批次,总是要先见到效果才行的。出了成绩,才能骄傲嘛。”
针对很多中层干部的冒进心态,王角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调派办公室小组成员前去视察讲话。
这是极为疲惫和累人的事情,但是好赖话总是要嚼烂了说,不能自己厌倦。
人的惰性和冒险精神,会产生动力,亦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穿越前看着大会小会头大无比,当保安站岗能站到吐。
哪儿那么多会要开啊。
但是现在,他知道事情要分两面。
中层干部的冒进,便好像优秀工程师在安全生产中的自负,很多安全守则的违反,看似是能力上的精通,本质却还是在刀尖上跳舞。
组织动员工作中的冒进,便是如此。
所以,除开针对“城市青年农村再就业”运动的轮番会议,还专门针对冒进的普遍心态,写了一篇《要防范干部队伍中的冒险机会主义》。
不防范是不行的,这与其说是一种勇敢,到不如说是赌博。
有赌未必输,这是赌徒们的自我安慰,而一个革命党的成员,行事的基本原则是讲科学。
哪怕是穿越,都是有科学理论来解读的。
连续不断的宣传防范之后,那种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要全面开花的心态,总算是稍稍地降温。
外省来的代表对此都是颇有感悟,各种笔记都记了不少。
毕竟,这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实际上,“城市青年农村再就业”运动第一批次接收的人口,大概三万不到,并不算多,主要分布在南昌、长沙两个大城市的周围。
一是本地农村相对富裕,土地产出可观,能养活更多的人。
二是因为南昌、长沙的工业基础遭受过破坏,恢复慢,为了避免将来的二次损失,很多重要工厂,都有意识地迁入到了山区。
至少也是丘陵地带,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
三是这两个地方出成绩快,很容易拿来做宣传,有了成绩,再进一步加大压力,让热血的城市青年去建设更艰苦的山区,也就有了底气。
实际上,现在“劳人党”各大城市、县城、市镇,街头的宣传的口号,主要就是“到农村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不去最艰苦的地方,怎么能发挥热血青年的才能呢?
为了安置这些城市青年,安仁钢铁厂、长沙钢铁厂、南昌钢铁厂分别承担了一部分的农具生产任务,总粗钢消耗量预计是六百万斤。
倒也不是说现在富裕了,可以挥霍钢材了,实在是武器装备的生产速度跟不上,大量的钢材只能转为建材和生活用品耗材。
目前武器库增量最显著的,就是特制生铁外包层的手榴弹,总库存已经达到了四十万枚手榴弹。
而目前还在以每天一千五百枚以上的产量在增加,且完全没有停产的意思。
王角不能理解这个,但郭威认为还不够,想要抗衡江东、湖北的强力集团,他们最少要准备四千万枚手榴弹。
这让王角更加理解不能。
他不知道能不能造出那么多手榴弹,但他知道这很离谱。
但郭威在几次军事会议上,也指出了“大唐人民革命军”跟中央军、地方军的不同之处。
论优势,“大唐人民革命军”的优势其实就两点。
一是勇敢。
二是命令执行强,且精准。
勇敢就不怕牺牲,不怕牺牲就敢于狭路相逢,近战搏杀便是最勇敢战士的战斗,同时,近战也大大削减了敌人的优势,拉近了双方装备上的差距。
而近战中,近距离火力的补充,最方便的就是手榴弹。
火箭弹虽好,却不方便,也不灵活。
郭威的这个判断,以及对战场战斗的观察,各级“战士委员会”也相当认可,基层战士们对手榴弹的喜爱,还在掷弹筒之上。
威力是不如“汉阳造”,也不如“两京造”,但这是“劳人党”能够生产制造最广泛的便携式攻坚杀伤武器。
湖南、江西的多个化工厂集中管理之后,最大的优势大约就在这里。
有了相对高效的管理团队之后,那么在人力资源配置上,就要尽可能地从需求、数据出发。
六十万待业人口的确扔到农村中都没问题,但“劳人党”此时面临的,除了内生的压力,还有外部严苛的军事压力。
所以在人力配置上,永远是先保军事力量,再保生产民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两者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
军队中需要什么款式的衣服,都是从需求和便利出发,折射到被服厂,那么同一个版型生产,就是最优解。
进而导致市面上流通的常服,也是同一个版型,最多就是面料、颜色上有些不同,甚至只是口袋数量的不同。
军队需要什么样的鞋子,走私进口而来的橡胶硫化之后的产量,决定了只能用最合理的配料来制作合格合用的军用鞋靴,这样工厂的熟练工,通常也是加工同一种款型的鞋靴为最优。
说到底,湖南、江西两个省的总工业人口数量,连农村人口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其中还有大量旧时代官吏、商人、知识分子极其家属,而其中又有一半左右的人口,并不能称之为劳动力。
那么让降低工厂中工人们的生产难度,也是“劳人党”必须关注到的。
而想要做到这些关注,就不能盲从盲动,不能只靠满腔热血,还需要更多的基层人员去靠两条腿丈量、访问、调查。
《要防范干部队伍中的冒险机会主义》这篇文章,既是一种降温,也是对优秀基层干部的一种保护,一种肯定。
正确的事情,不能因为其不够热血,不够澎湃,而加以否定。
这对外省来的代表,也是一种非常新奇的工作方式,亢奋的革命热情虽然鼓舞人心,但这种亢奋,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
在这里,外省来的代表,看到听到感受到的,已经不仅仅是亢奋、热血,还有续航能力极强的稳定、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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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过年了,该摸鱼就是要摸鱼,咸鱼也是鱼啊。
649 空调即先进
八月份在各地代表到齐之前,各省的代表,已经陆续开了几次学习会、总结会,也多有跟着中央干部前往基层调研。
看到安仁县农村地区的生活质量之后,河南省、山东省的代表尤为震惊。
要知道贞观三百零二年之前,安仁县的农民,除开黄氏家族的附庸地主、富农家庭,多是奴隶式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普遍已经有了相当丰富主粮供给。
村寨的土地产出,是综合配给。
有一个基本人头口粮,老中青幼划分标准。
有一个工分工资配给,这个是跟家庭总出工量挂钩的。
还有一个则是集体土地产出的结余分红,主要分两块,一是农业产出,二是工业手工业产出。
农业产出分红,主要是看公粮上缴、口粮分配之后的剩余多寡。
工业手工业的产出,就相对比较复杂,来源也极其丰富。
其中也有跟农业相关的,比如茶叶、水果的加工,毕竟有些山地拿来生产主粮其实是不划算的,对水利工程资源是一种浪费。
茶树、果树的栽培种植,产出都比较靠后,但是移栽的一部分成熟期果树,则是已经能够在两年后产出。
其中不乏桃李、柑橘之类,做成果脯、蜜饯之后,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重要军需之一。
手工业以编制业为主,包括不限于芦苇、竹子、茅草、葛麻等物,在缺衣少布的情况下,这同样是重要补充。
冬季的芦鞋,夏季的芒鞋,都是需要手工业的发挥。
但不管是哪一种,仅靠一家一户来加工,产量是相对较低的。
有一定的流水作业,再加上合适的加工工具,自然大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
在这里,打眼的钻头、经纬编织机、并线机随处可见,一个手工业品工厂,机器维护保养的油水配件,能够单独有一个仓库,这就是非常厉害的事情。
除此之外,蒸汽动力的纺纱厂、织布厂虽然规模小,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有了产出,而且不愁销路。
不仅仅是“劳人党”内部广受好评,很多硫磺、橡胶走私商,也愿意从安仁县进口布匹、水果罐头等等工业产品,然后走私到东海、南海地区。
这些销售收入,除了每年应上缴的利润之外,剩下的一部分,就是党产在占用农村集体土地时的使用费。
分红总量还是相当可观的。
尽管“劳人党”的中央干部已经强调,这是带有样板工程意义在的,主要是为了调动整个湘东的农村动员积极性,但对河南省、山东省的代表们来说,这个样板工程,打开了他们的新思路。
很多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看到现实的案例之后,顿时有了底气。
所以,两省的同志在开学习会、总结经验会的时候,都是相当的激动,因为两省在山区的情况,跟安仁县是很像的。
不,不能说是很像,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人的口音、乡风可能不同,可是三个地方的“黄老爷”“赵老太爷”,可真是挑不出不一样的地方来。
只可惜,这两省的政权并不在“劳人党”手中,他们眼馋的手工业、工业,前者还能琢磨琢磨,后者,大约就是镜中花、水中月,想也别想。
“这次的见闻,我个人是信心大增。王委员长说,现在还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是,不管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会都能都要解决掉。我们……咦?有没有觉得,好像今天特别凉快?”
“是凉快了啊,是风扇吗?”
有人抬头看了看风扇,的确在转,八个风扇都是由一台“进步一号”驱动的,但也不会凉快到让人凉爽。
“今天不是三十二度吗?”
“是凉快了啊。”
忽地,河南的代表们都是在会议厅门口张望,砖墙隔断的另外一间会议厅,是山东省的代表们。
此时也有人走了出来。
“凉快不?”
“咋了?我还以为外头下雪了嘞。”
“哇,外面好热。”
“回屋回屋……”
一进一出,还是觉得凉快。
于是代表们坐不住了,赶紧去打听。
然后才知道,新测试的空调,正好赶上他们用。
“这儿还有空调?”
直接惊了。
会议厅的前台经理这才笑着解释道,“也不是转门造了空调,是之前机械厂在生产一款深井抽水机。然后四台样机也不能直接当摆设,有个总工,就专门改造成了空调。会议厅的通风管,外面还有保温层,两侧的鼓风机是靠地底冷水循环,打了深井的。”
“好家伙……”
“难怪今天也觉得会议厅吵了不少。”
“吵归吵,但是凉快啊。”
经理也是高兴,笑着道:“也是想要赶在开大会之前给代表们表示表示心意,深水水温十七八度,跟这外头的气温一比,那真是凉快太多。”
“那是多大功率的机器?”
“呃……这个是保密的,我也不知道。”
经理摇摇头,表示不知。
但实际上经理知道一点点,最近测试的,是大功率蒸汽机,“进步一号”根本没法比。
大型机用在哪里,他不知道,他也不想打听,自然也不会跟人显摆。
保密,除了对外人守口如瓶,对自己人,同样如此。
不少外地来的代表,都是一脸的神往。
空调他们并不陌生,很多代表本身的家庭,就不是什么劳苦大众,他们有些人的原生家庭,更是属于地方的豪富权贵。
正因为如此,知道空调在两京六都的使用是多么稀罕的同时,也更加为会议厅有空调而感到兴奋。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劳人党”有办法且一定能够,将本该属于权贵们的奢侈品,最终改造为普通大众都能够使用的普惠工业品、消费品。
先进的生产力,必然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不然,为什么要称之为先进呢?
“要是有一天,家家户户都有空调,那这大夏天的,都舒服了。”
“会有的,等我们建立了新大唐,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不知道谁提出了期许,也不知道谁给出了回应,只是短暂的对话之后,各省的代表们,都是抓紧时间开会,早点结束早好。
毕竟,空调每开一分钟,都要消耗一分钟的燃料。
不能浪费。
650 互相扶持
“这些又是什么?”
“实验用的发电机组,是以前南昌半成品,七千瓦的蒸汽机,每分钟一百转,发电机额定两百五十伏特电压……”
一通介绍之后,外省的代表这才很惊奇,原来在技术开发上,“劳人党”的中央并不落后啊。
随后又参观了诸如军械所、武器局等等单位,都是让人大开眼界。
没多看一样,都会觉得新奇,更会觉得底气十足。
科教文卫是一样不落,之前因为优先发展军事力量的缘故,不少人都是觉得,科教文卫肯定是要受到影响。
现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之后,长沙的同志,确切点说是湖南本地在长沙工作的同志,就解释了一下科教文卫没有落后的原因。
“前几年的和平空窗期,我们在衡州、潭州是大量兴办学校的。当时乡村的扫盲运动,还是相当热烈的,比现在还要热闹。很多在山区的农会办公地点,后来都改造成了夜校、技校。”
“再后来岭南的部队打到了江西,导致了很大的动乱,这就造成了人才流失,很多教书先生,也是那时候在这里落脚的。”
“如今再回去,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不愁吃不愁穿,固然是比不上原先那么体面,但要说尊敬、荣誉,那都是少不了的。”
“然后就是茅厕改造运动,个人卫生运动,都是那时候建立的卫生管理制度。现行的卫生管理条例,比如说不准随地大小便,那都是要通报批评,在村头树下被人骂的。”
人畜粪尿那是决计不能浪费的。
化肥管够这种想法,反正没有夺取全国政权,就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大化工必有大的强权,除非“劳人党”把湖南隔绝为世界孤岛,还能空投物资,否则大化工是想都不要想的。
小化工同样如此,整个化工业的体系,都是紧密相连的,侵占的资源,各种原材料、能源、物流运力、土地空间等等那,都是极为庞大。
“劳人党”这时候能够保证军事需要,就已经是极限,再上量上规模,就要压垮自身的财政。
没有强敌环绕的时候,或许还行,但外部环境客观摆在那里,“劳人党”没得选,所以只能在细分的工业门类中,再进一步优中选优。
因此在技术限制、资本限制的情况,只能进一步向制度优势抠一点“余粮”出来。
通过高效的组织管理,比如说人畜粪尿的收集和发酵,就能在总耕地面积不断攀升的同时,稍微地提高一下单位亩产。
提高百分之十,那就是多养活几百万张嘴。
而提高组织效率的方法,类似个人卫生运动,提高个人卫生素质习惯,就是具体的案例之一。
整个地区内的卫生环境搞好,因环境卫生而导致生病的人减少,那么对本就有限的医疗资源,侵占也就越少;同时本地区的适龄劳动力总量,也能保证在一个优秀的水准上。
毕竟一个没病没灾身体康健的劳动力,毫无疑问劳动效率肯定在有大病的人之上。
“根据武汉的最新研究来看,内燃机的效率会大大提高,所以这方面还是跟踪研究,至少在理论上是不会落后太多的。”
“武汉……”
“比如说飞行器,内燃机肯定要比蒸汽机强。飞艇的推进机构,为了保证效率,燃料是特别处理过的,但即便如此,一旦出现翻滚,还是有大量的燃烧损失。如果是普通的火车头,煤块根本无法复杂的空中环境燃烧,而特制的喷灯,其实是一种浪费,增加了太多死重……”
来长沙的外省代表越来越多,不同地区的人,对偏好是有不同的。
现阶段虽然都着重武装力量的建设,不管喜欢不喜欢,都要加强,但擅长的和爱好的,还是有区别。
科教文卫的成果,不同地区的人有不同的倾向。
比如广西、安南两省的代表,他们更看重“劳人党”在总部设置的个人卫生管理制度。
这一套的原始形态,可以上溯两百多年,追溯到“上官金虹”时期。
但人亡政息,随着帝国总的实力上升,细节上不在追求局部的严格,而是总体问题不大,那就问题不大。
因此重新建立新的卫生管理制度,就类似王朝更迭一样,似是而非。
而河北、山东甚至是几个辽东代表,则是更看重内燃机的生产制造,甚至还有酒精喷灯的土法制造,煤炭的粉末化,简易掘进机的组装等等。
基本上就是包含了如何提高运力,如果提高硬土翻耕的效率,如何提高热效率……
不同的代表,都能找到自己中意的那部分,这就极大地提高了他们的期待感。
享受着空调带来的凉爽,看到完全可以实现的近未来,这怎能不心动?
在远离湖南,远离“劳人党”总部的地区,全靠自己的热情去工作,想要坚持下去且不动摇,这是很难的。
但如果知道这个未来有着清晰的脉络,那原本模糊憧憬带来的信心,就变成了理直气壮的信心,这是有极大帮助的。
尽管只是走马观花,也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大体上还是形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斗争热情。
硬要解释起来,大约就是比较朴素的认为自己不是在瞎胡闹。
知道这一点,于很多吃了苦头的一线同志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从无需解释到需要些许的认可来支撑自己,再到坦然地无需解释,看似一样,实则心路历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很多“劳人党”的总部参谋,都是想不通王委员长把那些还没有实现的玩意儿展现出来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却是想明白了。
这不是下官对上官的糊涂账,亦不是上官对下官的画大饼,而中央要给与地方信心,地方亦会回馈中央坚定和坚持。
看似务虚,却是务实。
毕竟,不管是从“劳人党”的中央还是到各省的支部,对展望出来的近未来,都是信心十足。
651 复杂的安全感
长沙火车站,因为特殊原因,以前南部靠近郊区的小站,如今改造成了主客运站。
并非是“劳人党”管理交通物流的成员脑子不好,专门干一些赔本买卖,而是出于安全考虑,不得不这么做。
原车站的环境很多人都熟悉,甚至还有一些废弃地下涵洞,“劳人党”都是不知道的,反而是原长沙水利局的人,才会对此无比熟悉,而且还得是上了年纪的那种。
可通常来说,只要年纪稍微大一点,基本上大户大姓的,多少都跟“劳人党”带点仇。
不报仇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指望帮忙?
再加上柳璨、萧愿等人的“投敌”,这也直接导致旧体系中的官僚们,只要是思想上反动的,都是损失极大。
他们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等着帝国恢复秩序之后,将湖南的乱匪彻底绞杀干净。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能重新掌握财富。
在此之前,有的人选择苟延残喘,有的人则是逮着个机会就想翻本。
柳璨往来长沙和安仁县的时候,就出现过几次专门袭击长沙火车站的情况,爆炸案的破坏规模,比当初王角在韶州火车站遇到的凶猛多了。
有鉴于诸多原因,当然主要是为了安全,长沙南小站,就逐渐改造成了现行的主客运站。
不说是五步一哨、三步一岗,但起码里三层外三层,该有的安保条件是相当到位的。
而随着这次“劳人党”开大会,情况却又更加严苛起来,王角向后从不同的渠道,收到不同方向不同势力,要针对不同省份的“劳人党”代表下手。
比如说广西的“劳人党”代表,针对他们准备暗杀的势力,是广西蓝氏。
通风报信给王角的……还是广西蓝氏。
这不是广西蓝氏吃饱了撑的左右互搏,而是几年来广西蓝氏内部分裂的现状。
在南海地区已经成为升级进奏院选人的蓝彩仕,正常政治路线都是一片光明,更何况在这样的乱局下,他居然跟王角关系密切。
广西蓝氏内部有过分心和权衡,有人押宝王角,当然确切点说,不是押宝王角,而是押宝反帝国旧时体制的势力。
其中以王角为首的“劳人党”,则是诸多势力中最抢眼也是最有活力的。
诸如其余在南海活动的乱党,在生命力上根本不值一哂,完全没有拿起来比较的价值和意义。
最重要的一点,蓝彩仕本人在北苍省借用王角的名声捞到了非常丰厚的政治资本,他的政坛路径可以说是进退自如。
如今的蓝彩仕,已经成为了北苍省落地海商的重要代言人,也是诸多南海豪强想要洗白上岸的最佳官方渠道。
哪怕是昌忠社,也是宁肯冒着被耶律阿保机喂鲨鱼的风险,前来北苍省投献,而不是选择近一点的南苍省。
情况的特殊性就在于,蓝彩仕能够帮忙站稳脚跟,然后通过北苍省现阶段的特殊性,将一些小势力的武装力量刷一个官方身份。
类似湖南省当初的高从诲一系,只是高从诲现在抽身了,而湖南省也算是真正赢来了政治上的统一。
基于这些政治收益,以及未来的收益,整个广西蓝氏的分裂,不能说命中注定,但肯定是给出了一个多的选择。
于是也就出现了极为奇葩的一幕,广西蓝氏有人要杀广西本地的“劳人党”,然后又有广西蓝氏快马加鞭跟长沙方面通风报信,表示广西蓝氏这里,有人准备暗杀“劳人党”的广西代表。
正常来说,动手肯定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更稳妥,然而“劳人党”的广西代表,也从来不是吃素的,大城市里头是没什么人,进了山区,拜把子的弟兄,几乎就是一座山头一个兄弟。
广西代表进入湖南境内之前,一路过来都是喊着“老表”有吃有喝,可真没受什么委屈。
所以,在广西境内动手,成功概率极低,因为就算花钱收买几个“老表”,那也得赌走对了那条线。
没走,对不住,尾款不给……
然后就是一拍两散。
消息绝对闹得满天飞。
两相比较,反而还是湖南境内更方便。
只因湖南境内的治安已经逐渐走向平和,尽管还是治安管制状态,但治安力量是不多的,更多的是依靠群众的自觉和警惕性。
也因此孤狼式杀手的下手机会,就会多上不少。
针对这些问题,很早之前就吃过亏,有过不少总结。
比如说安仁县的码头,原先总码头在军山,现在却是在“万亩风塘”旁边。
新建新规划的设施,任你天大的本领,布局掌握在自己手中。
类似赵一钱这种被刺杀的现象,也是先案件上升,然后案件回落。
经验就是这么总结出来的,要么自己的血,要么敌人的血,没有模棱两可的中间选择。
长沙南小站,就是这么个因素诞生的,而且在“劳人党”的规划中,也不是永久设施,连半永久都谈不上。
这里的竹木混合建筑多不胜数,很多都是工棚模样,但在高处,都设置有瞭望台,岗哨非常齐整。
只是,即便如此,伴随着各省各地代表的到来,每天长沙的便衣们,都要出任务抓刺客。
几乎每天都有两次行动,各种情报交叉、汇总,再加上群众的举报,通过摸底排查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筛。
也是因为这种让刺客们无语的操作,这就导致大量刺客不得不暴露。
总得想着苟延残喘,最后就变成了负隅顽抗。
认命的还好,不认命的,几乎都是穷途末路,做最后的挣扎。
嗤……
随着又一列火车抵达,烟雾滚滚之中,穿着各异的乘客们,或是大包小包,或是只身一人,然后走下车厢,踏上月台。
“动手!!”
“盯你三天了!还想跑!”
“拷走!”
就像是人们出站一样稀松平常,车站内的便衣们,先是搞出一通动静,然后在嘈杂的人群中,迅速地将盯上的目标人物押上警车。
而之后,刚才的那一幕刺激,也成了过往旅客们的谈资,乔装打扮的各省各地代表们,亦是觉得刺激之余,也是多了一份安全感。
652 人性钢铁
“委员长,今天又抓到了两批特务,都是不同省份的。”
“现在是天天有。之前汉水爆炸案、淮水沉船案,都没有头绪。”
秘书们每天汇总这些情报,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是头皮发麻。
敌我斗争显而易见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相较于普遍的最广大受压迫群众,统治者及剥削者们,首先达成了共识,并且建立了一定的共同进退联合。
多少带着一点讽刺。
“劳人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在一州之地内,建立初步的工农联合。
而想要深入,就要在生产资料上大刀阔斧,这时候就会造成尖锐的矛盾,也是大量暗杀产生的根本原因。
包括战争在内的一切手段,都是这个矛盾的延续。
你死我活,就是算总账。
不管是对“劳人党”还是对压迫者们而言,都是如此。
万幸的是,王角在江湖上的关系、声望,还是不错的,因此有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渠道,基本上杀手拿到钱之后,第一时间就会通过江湖渠道通知王角。
谁叫王委员长同时还是王帮主呢。
南昌“斧头帮”的帮主,这个身份还是很扎实的。
如黑水省、辽东省、安东省等行省,王角在道上的地位,就可以对标东北“斧头帮”的帮主,也算是一路大当家,土匪圈子也要赏脸,能说得上话。
除开这个头衔、身份,张延鲁这个疯子,也是重要因素,这货在江淮大闹魏氏,朝廷都拿他没办法,江湖上名气那就更大了。
张延鲁单车震盐帮,如今依然是道上大亨尤为羡慕的事情。
用安东省那些“胡子”的说话,有张延鲁这个“腕儿”,找个山旮旯竖起招兵旗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帮主的江湖情报多且杂,也是因为这个。
“委员长,现在北方各省的据点,都是艰难维持,靠自筹资金,还是太不容易了,一次据点被取缔、摧毁,基本上就要从头再来,对抗敌人的能力,还是太脆弱了一些。”
“不是不想援助,而是鞭长莫及。”
叹了口气,王角何尝不是想要遍地“根据地”,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环境差别太大了,帝国在地方上的势力,之所以大多数都能转型迅速,比如一个有活力社会团体,居然能够转型到帝国地方政权班子,其中的最大特点,就是诸多大型组织都有相对先进的管理知识以及制度。
革命性上的落后,不代表技术上的落后,更不代表这些落后的反动势力,不知道自己是落后的。
“劳人党”面对敌人,是最聪明最强大最狡猾同时也是最残忍的集合,也正因为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智谋无法给予这场斗争带来任何大的帮助,所以王角才会选择最先进也是最原始的斗争方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道理大家都懂,但要做到,就得付出代价。
处于艰难期困难期的“劳人党”,不是大家不知道在敌人腹心之地活动的风险,也不是不知道这种风险带来的结果大多都是肉体和宣传上的双重毁灭。
但别无选择。
这同样又是另外一个最先进也是最原始的个人抉择。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大道理变为现实,轻轻松松没有代价,问过苍天也是无用。
“你们不要焦虑,现在能有那么多外省的同志来到这里,这至少说明一点,革命的热情没有消散。打倒这个老大帝国的决心,同样没有衰退。有了这个态度,才能讲其余的事情。自来都从无到有最难,从少变多,反而要从容的多。”
言罢,王角又道,“正好这几天潭州也有几个公审大会,离得近的,完全可以让同志们都过去看看。也要让外省来的同志,感受感受群众们的斗争热情。热情,是最容易感染人的,也是最容易打动人的。这也是我们前进的动力源泉。”
“会不会不太安全?最近鱼龙混杂,每天都是好几场抓捕行动,这要是有外省的代表在这里……”
“在哪儿不是提着头做事?我们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剩下的,就看各自的决心。决心大的,往往错误要少那么一点点。”
有些话王角是不太方便跟办公室的人讲的。
这些秘书,并非没有见过火与血,但是跟那些动辄亲朋好友被严刑拷打的人来说,火与血加身,那真是不算什么,亲情被扔到磨盘中碾碎,考验着众人,整个灵魂都是残缺不堪的。
很多煎熬,不足为外人道。
不是这些人身若钢铁,而是必须超越钢铁。
而当周围都是革命同志,都是革命群众的时候,会产生恍惚感。
实际上,很多在北方省份活动的“劳人党”老人,在老家眉头都不皱一下,一滴眼泪都不会掉,但到了这里,还没有见到王角,只是看到干净的街道、热闹的工厂、整齐的田野,他们便是哭了。
嚎啕大哭。
这是抑制不住的。
委屈和仇恨交织在一起,过去无法对人诉说的一切心里话,在这里,都可以轻松地释放出来。
泪水有多滚烫,他们的心就如何在燃烧。
战士热泪的温度,是靠点燃心血加热而成。
王角的安排,让他们去公审大会看看、听听,即是一种发泄,也是一种安抚。
仇恨需要发泄,委屈需要安抚。
这是人之常情。
面对敌人,可以身若钢铁,可以超越钢铁。
面对同志、群众,谁又能不重拾凡人的身份呢?
果然,在委员长办公室秘书处去询问登记有哪个代表想要去观看公审大会的时候,所有代表都表示同意,并且迫切地希望最近的一场请立刻安排。
那种怀揣着激动的语气,那种几近猛兽的眼神,让秘书们情不自禁地觉得有点害怕。
明明都是同志,可是这些同志的眼神,简直就跟郭军长杀红了眼一样可怕。
“同志!!渌口戍的公审大会八号对吗?”
“呃……是。”
“请务必让我八号那天前往观摩!学习!”
说这句话的河北代表,因为牙齿都在用力,一句话说完,嘴唇都还被牙齿咬着,一双眼睛圆睁,宛若疯虎。
653 下一站,株洲南
如今前往渌口戍还是相对方便的,从长沙南小站出发,再过一站“昭山镇”,下一站就到了渌口戍。
不过站名如今却不叫“渌口戍站”,而是“株田站”。
其中的原因,倒也比较简单,那就是“劳人党”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县级单位——株田县。
这里湘江、渌水汇集,形成的冲积平原已经非常肥沃,早先因为“昭山镇”、渌口戍两个军事单位的缘故,基本都没怎么开发。
即便有所开发,也是奴婢一样的地方留守部队的大兵在开垦,自折冲府废弃以来,到二战结束之后建立的“高门共和”体制,地方军的私有化是很常见的事情。
基本上大资本家和大地主,都会维持一部分私人军队,长期维持投入太大,那么将地方军私有化,就是相对节省成本的事情。
类似黄世安的“安仁军”,就属于祖传的基业,吃相上还算好看的。
渌口戍、昭山镇虽然大兵们自由度要高一些,可跟奴婢也没什么区别,五年奴婢生涯结束之后,人跟废物一样,除了继续依附权贵,他们自己是找不到出路的。
直到“劳人党”夺取了潭州、衡州的政权,才终结了这些。
学习班、讲习所,长期的学习,才让这些奴婢一般的大兵,明白了过去的人生是多么的黑暗,甚至没有“劳人党”宣传干部到来之前,他们都不知道那是黑暗的悲惨人生。
之后大量的地方军底层大兵,愿意为“劳人党”工作,也是重新找回了自由人的思想和认知罢了。
如今长沙前往湘南的铁路上,大量维护铁路、机车、山体等工作的巡逻队,就是这些湖南本地原地方军的军人。
株田县成立之后,很多没有了主子的大兵,除开投入到铁路维护、险情预警等等岗位上之外,入籍株田县,然后开垦土地、组建家庭,就成了更多的选择。
渌口戍附近的大片土地,也就是株田县外围,因为毗邻大河,形成了一个迂回的河湾,所以又称“株田之洲”。
株田县人员最多的一个部门,叫作“株洲农垦公司”,这个“株洲”,就取自“株田之洲”的意思。
株田县的公审大会,便是安排在这里,无他,人口相对集中。
昭山镇、渌口戍两地不算农工商三大行业,光老一辈的大兵,也能四五万人出来。
全是老少爷们儿,都是老光棍儿。
但因为“株田之洲”分地,再加上重新安置人员,所以哪怕是老光棍,倒也有的士人瞧得上。
江淮省的难民中,很多妇女只求有个三五亩能打粮食的地,男人长什么模样,高矮胖瘦学历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活着最好,安安稳稳活着,那就更加好得不得了。
也因此在株田县,公审大会反而是极为热烈的,奴婢们都眼巴巴地盼望着枪毙他们过去的主子。
一如当初的赵家湾类似。
读书识字了,甚至还明事理了,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活的多么卑微、可耻、可怜。
嗤……
株田站的列车停靠之后,热闹不比长沙南小站来得轻,这里人力车夫数量极多,可能是整个湖南省仅次于长沙的。
除开拉人的,还有拉货的,牛马牲口跟人一起揽活儿,成了精的家畜比比皆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牛马也知道有了活儿,才能吃到一顿精料。
黑豆的价格,若非“劳人党”兴修水利,围湖造田,也没有那么多富余的土地用来种植豆类作物。
如今豆类作物的种植面积,全省去年不算连州、郴州、朗州、岳州,已经超过了一百万亩。
也是有了这个基础,普通个体户才能购买到相对便宜的福建种黑豆。
这种黑豆的价格是最贵的,以前只有政府部门和权贵之家才能消耗得起。
牛马虽然是畜生,却也知道好歹。
“客人上哪儿去?是旅游还是访客?这儿我熟,您跟我打听消息,还能省一笔导游钱……”
一个车夫上前巴拉巴拉一通,又忙不迭地在那里打扫着车座,整个人虽然点头哈腰,却并不显得卑微,只让人觉得热情。
更神奇的是,这里一排的车夫,居然都还能抽得起烟。
有个年岁大的,还从车座底下抽出一只箱子,打开之后就吆喝张罗起来:“香烟,卖香烟。茶陵的叶子烟、安仁的过滤嘴……”
下了车厢的人愣在那里,这地方,竟是少了许多湖南口音。
真是怪异。
“彭秘书,这株田县的车夫,怎么口音怪怪的?”
“噢,是这样的,孙代表……”
然后彭秘书就开始解释,株田县的前世今身,以及株田县的“株洲农垦公司”下属单位的复杂性。
当得知这里最多的就是原地方军的“丘八”之后,孙代表也是释然。
也只有大兵如奴才的地方,才会口音跟乡音扭曲。
长官什么样,底下才是什么样。
“劳驾,请问‘公审大会’怎么走?”
“在株洲南,没多少路。我拉您过去,最多十分钟。”
车夫抖了抖褂子,将脖子上的汗巾子打了个扣,然后道,“客人要是去,那我给你打个折,正好我也要去。今天车站这趟做完,我就在株洲南看热闹。”
“你也要去?这看热闹,还能比挣钱重要?”
“看热闹那肯定是没有挣钱重要,但今天要枪毙的,是我以前的营长!我得亲眼看着他脑浆子崩出来,最好溅我一脸血!”
“……”
看杀人,那不稀奇。
看行刑,更不稀奇。
甚至什么血腥、暴力、不雅等等念头,都是不会有的。
孙代表自己也是如此,他在河北,见得多了。
“还是找活儿干才是正经的。”
孙代表如是说道。
“不看那王八蛋脑浆子崩出来,我正经不了。”
“敢问老家哪里的?”
“沧州,当初就是跟着那畜生来这里服役……”
“那咱们算是同乡。”
笑了笑,孙代表摸出一块钱,递了过去,“今天大爷我心情好,给你抬抬价儿。”
“嘿……”
车夫眼睛一横,然后咧嘴一笑,弯腰伸手:“先生,您请做好喽!下一站,株洲南!”
654 秀色可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孙代表,怎么会有这等感慨?”
陪同秘书有点懵,就眼前的场景,哪里有那种意境了?
这也太扯了一点。
“‘公审大会’,就是我的淑女啊。”
“……”
古人常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只是这光景,身为河北省“劳人党”代表,身材瘦高的汉子并不悲歌。
悲个屁!
爷今天就是要痛快痛快!
他的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多,在人群中也显眼,但是却瘦,短衫套在身上,看上去就像是麻杆挂了抹布,竟是有一种“瘦骨嶙峋”之感。
可是他的骨架又大,可见原本也不是这么瘦的,日子好的时候,定然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大汉。
“老孙。”
“老李?!你也到了啊。”
“老张也到了,就在前头。”
“他从辽阳过来的?”
“辽阴,辽河现在管制,水警查的严。陆路走的朝鲜,之前铁路还管制了。”
“怎么个情况?”
“听说也要搞个‘堡垒政策’演习,我出发的时候,老张说辽东那边请了军事专家北上,朝廷的公文是这么说的。”
“张枸?”
“不会这么快吧?”
“这不好说,多事之秋。”
“那……真是不好说了。”
来了湖南之后,是见识过舆论战的,一个帝国的军事新星,就是从湘北战场诞生的。
而“堡垒政策”,更是张枸的得意之作。
事实上也的确有效,只是张枸本人在湖南并没有放开手脚,而是在湖北人眉来眼去,又跟“大唐人民革命军”演戏,这才形成了非常诡异的现象。
“总感觉,河北、东北,日子只会更难。”
“铁路一断,想要拿援助,就难如登天。长江现在又是封锁状态,中央这里本身就是压力很大。我们辽东的据点,现在跟土匪窝是没有区别的。”
“河北……不提也罢。”
河北遭受的清洗,比任何一个省份都要彻底。
毕竟,“反劳”这个概念,就是河北人首倡,河北高层已经形成了统一的意识形态,从内部统一程度上来说,比岭南、江东还要高。
张格这位“瀚海公”,原本以为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却是藏拙了。
只是这一份藏拙,颇为黑暗了一些。
“这几天开会,中央的领导们都认为可以搞化整为零、保存实力、保留火种,北方的公开活动,最好都转入地下,城市以宣传为主,农村以发动为主,要颠倒过来。”
“要是能像这里一样搞‘公审大会’,那真是太好了。”
“不一样啊。遇到的困难、压力,拥有的优势、条件,都是不一样的。中央的精神,也是严禁一刀切死板执行。”
“现在来看,沿海省份其实生存能力要强一点。”
“沿江也行,只要脱离武汉方面的掌控、影响,就问题不大。”
辽东代表说到这里也是多了不少信心,“在江西只要有船队,就能抵达辽东。实际上,新的大运河通过漕运,也能到辽东。”
“办法总比困难多。”
“是啊,办法总比困难多。”
“快快快,要开始宣读罪状了!!”
“走!”
“到前面去。”
人很多,看着很乱,但其实秩序并没有乱,条块分明,有的蹲高台上,有的则是人架着人。
大高个儿这时候也得垫着脚。
不多时,大喇叭的宣读员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将即将审判之人的姓名、籍贯、曾经的职位、犯下了什么样的罪,都说了一遍。
那些曾经是体面相公、威风老爷的人,原本是渌口戍的团长、副团长、营长等等军官,也有昭山镇的乡绅地主,渌水上的政府职员,诸如水利局、粮食局、税务局等等,原本那些令人羡慕的人物,此刻都是白发苍苍,卑微地跪在高台之上。
惶恐不安的神情,跟那些曾经被欺压的普通老百姓一模一样。
不,还要更加惶恐不安一些。
河北的代表看到这一幕,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整个人都是快活无比。
看杀人,他看过太多了。
以前不论什么时候看,他都不会感觉快乐,但是现在,内心洋溢着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
用甘之如饴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境,大概是不及其万一。
“咋还不枪毙啊!!”
孙代表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宛若村头树下要追逐人的大鹅。
他的样子看上去滑稽极了,可是没人看他。
同样的,也没人去听审判员的废话,什么罪大恶极,什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文绉绉的没意思。
男女老少,都像是看个景儿似的,就差手里托一只大海碗,这世上最下饭的菜,大约就是这一幕景致。
“先生,您说那些教书先生说的‘秀色可餐’,是这个意思吧?”
“啊?秀、秀色可餐?!”
孙代表都愣住了,因为身旁问话的人,正是之前送他过来这里的人力车夫。
说话的时候,车夫同样仰着脖子,他个子不高,那是又蹦又跳的,整个人相当的激动。
天气是这么的热,这里的人多了之后,也就更热了。
只是再怎么热,也都是不以为意,孙代表哈哈一笑,然后大笑道:“哈哈哈哈……对对对、对对对,秀色可餐,这就是秀色可餐。”
“今天这就是个硬菜!!”
车夫咬着牙,如是说着,他的愤懑憋着,嘴里不时地又念叨着各种词,他真是看上去癫狂极了,可是孙代表却不觉得害怕。
这样的人,才是正常人啊。
回想起过往,他在河北的活动,简直是饱经风霜,可两三年来,一直有各种人劝他放下仇恨,要展望未来,要着眼现实。
他真是恨极了这些人,却不得发泄。
世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可见是有些道理的。
有些时候,一个人读书读得多了,道德修养提高了,也就没了人的模样。
“……立即执行!”
高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了一声指令,整个“公审大会”为之一静。
竖耳倾听,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砰!!
三个枪手,同时开枪,伴随着尸体的倒下,急促的呼吸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
“好!!!”
“杀得好!!!”
哪有什么遮遮掩掩,谁又真个惧怕因果报应,哪怕是鬼神降临,这光景,谁又能阻止呐喊声欢呼声?
是理性的思考?是人文主义的关怀?
那都是个什么狗屁玩意儿。
孙代表整个人都激动了。
他从未如此的激动,看杀人,原来是这样的高兴。
或许古往今来的屠夫、暴君、刽子手,都是这样的高兴吧。
“秀色可餐呐——”
“哈哈哈哈哈哈……”
=====
PS1:有些章节看着糊里糊涂的,一般都是被夹了修改过的。
PS2:本书追订拢共就四百,算下来大概十几块钱,说我吃人血馒头的畜生,你家人血馒头是这个价?
PS3:还有些人差不多得了,第一章开始黑“方言”,我没解释过?解释过了你怎么都六百多章了还在黑?你是天生犯贱?
655 你倒是吱一声啊
“救不了,撤吧。”
“他妈的,这群泥腿子真是猖狂!”
“闭嘴,撤!”
在“公审大会”的角落中,潜伏在渌口戍的探子间谍并不少,而且成分极其复杂,但因为“劳人党”特殊的排查制度,使得不同单位的探子,根本没办法有效传递消息,情报共享也成了奢望。
基本上一些行动,都成了单线的孤狼行动,根本没有外援。
比如这次“公审大会”,有个水利局副局长姓武,乃是武士彟之后,长安武氏专门派出了家中的好手,想要营救这个副局长。
原本以为相对轻松的事情,结果价钱一加再加,也不见成效。
这些好手进入湖南境内,是以走私商的身份,抵达昭山镇,又换了一个“奴兵”的身份,长官早就被枪毙的一干二净,所以身份上暴露的可能比较低。
以挑夫为业,一路扛着竹竿和箩筐,南下抵达了渌口戍,在这里做工就是三个多月,因为办事勤快,又热心肠,结果一个人分到了三亩多的田,在“株洲”结了社,五十个壮劳力成为“株洲”十二村五组的村民社员。
可以说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也是超出了武氏营救人员的预料。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现在就算离开湖南,返回长安,有一说一,在湖南这里接近五个月的经历,是真的不想跟任何人提起。
实在是丢人。
怎么说?
不但人没有救出来,还帮“劳人党”种地几个月?!
简直是晦气。
本想着“公审大会”之前会有松懈,结果来了一堆看热闹的,本地的安保排查比平日里的强度,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营救的可能性就是零,都不用几乎。
伴随着“砰砰”作响的枪声,除了默默地叹口气,还得跟周围的老百姓一样,表现的极为高兴、热情。
这种滋味,真是复杂极了。
“今天夜里,咱们就走。”
“五哥,放心吧,这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了。这钱拿的是太不容易了。”
“老九、十二,都灵醒点。”
“好嘞。”
武氏的营救人员,跟普通百姓一样,回到了“株洲”十二村五组,这里原本是沙地跟芦苇荡混杂,诸多水洼水坑被填平之后,又修了一些过河的“埠头”,整个五组就像是被一条小河包围,宛若天然的护城河,只有“埠头”可以跟外界出入。
一眼望去,曾经的孬田,也是修整得整整齐齐,田地沟渠都是崭新的,两亩地之间的“界碑”,往往就是一根成活没有多少个月的柳枝。
这柳枝,早就是树叶修长,只是因为天气热,略显衰败。
几个人踩着芒鞋,武氏老八看着一片刚刚翻耕好的水田,昨天才放的水,等差不多了,就会将沤好的肥混进去,再翻上一遍。
有了这个底肥,再加上河泥做的田基,今年的地力,是相当不错的。
硬上也能有个五百斤,在关中省,那已经是上田了。
倘若用上长安的化肥,还能再提一提产量。
过了“埠头”,武八郎又看到了一处“社屋”,他们毕竟是新结社的村民,互相之间没什么血脉亲情,所以,“社屋”并不供奉祖宗,只有麦王爷的神像,还有一台“进步一号”蒸汽机。
是的,和其他组不一样,他们“株洲”十二村五组,能人还是不少的,会用“进步一号”蒸汽机的人才也有。
接上双犁头,翻耕的速度比十头牛还要快。
想到这里,武八郎竟然有些自豪。
这种体会,经历过一次,便是如痴如醉。
他一个关中大汉,在这湖南的河沟之间,竟是寻找到了做人的滋味。
真是神奇。
“再看一眼吧,他娘的,这地方老子居然混了五个月!这可真是……”
老九叉着腰,本想继续骂娘的,可没由来的,话锋一转,“老子他娘的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摸了摸毛寸脑袋,老九一脸讪笑,很是尴尬。
老八不动声色,但五哥却是瞪了一眼,喝道:“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是武家的人,今天武家的水利局老爷不行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这是我们的失职!老九,不要想有的没的……”
“放心吧五哥,我就那么一说,可毕竟咱们兄弟几个,开了几十亩地啊。入娘的,这一亩地算它三百斤,大几千斤稻谷是有的。那可是比糜子强多了!”
“……”
“……”
“……”
叫喳喳的老九,宛若一个另类。
是夜,武八郎躺在竹床上支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支烟,这是没有过滤嘴的,不过他跟周围的人一样,搞了个自制的烟嘴,一只小小的竹管,就这么叼着。
眼神有些迷茫,白天兄弟们的话,不管哪一个的,都在脑海里回荡。
“入娘的……”
卡着点,盘算着时间,武八郎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得走。
“还真他娘的奇怪,老子在长安,一年的打赏都有百多块,居然馋这几千斤粮食……”
“走了!”
一屁股坐起来,武八郎双手拍了拍大腿,然后搓了搓脸,准备收拾东西就走。
临走之前,他想了想,竟是打扫起了卫生。
擦桌子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找到了纸笔,然后在纸上写着东西。
“王老哥家里人多,需要桌子,桌子就给王老哥……”
“龙二嫂家多了个小子,床可以给她家……”
“小屋里有三百多斤稻谷,我看可以充公,直接算组里的结余好了。”
“养的三只鸡,两只鸭,可以继续养着,都是能生蛋的,河里多的是螺蛳,编的几张地笼,也不愁鱼虾,喂鸡喂鸭是没有问题的……”
写着写着,武八郎竟是有些犹豫起来。
忽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他以为是五哥,正待起身,却听“哐当”一声响,几个“五枪队”的民兵跳了进来,端着枪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
武八郎整个人就无语,因为他看到跟着这群“五枪队”一起行动的人,竟然有个眼神躲躲闪闪的熟人。
不是老九是谁?
“老九!”
武八郎语气当真是复杂,“你要投诚,你他娘的倒是跟我吱一声啊你!”
656 情报工作
“姓名。”
“武云飞。”
“年龄。”
“三十四。”
“籍贯。”
“关中省歧州郿县斜谷镇人。”
“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你是西京人士。”
“我是卖身本家武氏‘三顺堂’,西京武氏是大房顺娘子一脉,我先祖武氏讳元庆公……”
“也就是说,你是长期在西京活动。”
“对,主要就是帮本家做点打探消息、跑腿帮闲的活。”
“你来湖南的任务是什么?”
“昭山镇的水利局副局长,是西京武氏的嫡子嫡孙,他祖母现在还管着家,老太太听说孙子要被枪毙,就悬赏重金,希望把人从湖南救出去。”
审讯室内,“劳人党”特务处的人审讯着株洲抓来的探子,本以为是大鱼,结果也不算是多么大的鱼。
但是特务处的人经过了解之后,处理意见上有些分歧,因为按照这几个月武氏兄弟的表现,说是一等良民完全不为过。
尤其是武八郎武九郎,因为热心肠肯干活,新结社的几万人都是有些名声的,说亲的很多,尤其是那些家中女儿多的,还想着二女共嫁一夫,为的就是优质壮劳力能留下来。
从记录上来说,完全没有不良记录,为首的也不是他们两个,而是武五郎。
“武云飞。”
“到!”
“你不必紧张,我们的政策,你也是有数的。只有真的从事危害社会生产的活动,还有威胁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才会毫不留情地镇压。”
“我相信政府,我相信党……”
“你不要紧张,坐下,坐下说话。”
见武云飞站起来就要表决心,审讯的人也是有些无语。
第一次见过这样的。
“有一些情况呢,我们上级领导准备跟你见面之后再了解一下,具体什么事情,我们也不清楚。但是……”
“我一定争取宽大处理!!”
“……”
审讯人员面面相觑,也是一脸的无奈。
武云飞被羁押期间,特务处也开了个会,特务处的骨干力量是比较复杂的,有的是“斧头帮”成员,有点是“昌忠社”出身,还有的是矿工头子,甚至还有广州东区出来的“秀才”……
也因为出身的特点,不同的人对待间谍、探子,态度截然不同。
“斧头帮”的人因为家庭优渥但思想激进,多是以“除恶务尽”为基准,行事作风比“昌忠社”这种有活力社会团体出来的还要狂野,再加上王角又是帮主,所以在内部的话语权上,天然有着不同。
他们私底下互相之间,通过对王角的称呼,就能看出来地位。
“斧头帮”出来的,大多以“老帮主”称呼,也是以示亲密。
实际上也是如此,“斧头帮”出来的,的确可以绕过很多部门,直接跟王角对话,这一点,倒是不作假。
只是其中更多的缘由是因为情报紧急,但在外界看来,这些人就是王角嫡系中的嫡系,比沔州银行的“会计”们还要嫡系,比“狮驼岭钱三郎”介绍过来的高手还要受到重用。
然而王角并没有什么私心,重用“斧头帮”的精英,纯粹是因为他们都是多面手,很多环境都能适应。
这些人原生家庭都是南昌城中的中等以上,见识多,学历高,思想觉悟也超前,再加上冯延鲁时期的大胆作风,扔到哪个大城市,都不愁混不进高门的圈子中。
事实也是如此,有些情报,“斧头帮”的精英只要耍帅装酷,就能在东京、苏州、杭州等地,跟一些贵妇人勾搭上,软出卖色相,效果非常好。
从个人谈吐到卖相,都是“昌忠社”出来的人难以比拟的。
这是先天条件,老天爷安排的,不是王角偏帮。
所以,武云飞羁押的同时,特务处中最强烈的论调就是处理掉武云飞,按照间谍罪给他判刑。
但这一次遭到了反对,有些特务处的骨干,认为武云飞虽然动机上的确不良,事实上也传递了一些本地的民生情报给长安,可没有造成重大损失,总体而言,属于无伤大雅的范畴,完全可以劝降武云飞,让他“戴罪立功”。
而且这一次行动,能够把武氏兄弟全部拿下,正是武云飞的同族兄弟,武九郎武云青的兼具有功。
严格来说,还是大义灭亲的范畴。
再加上针对武氏兄弟最近几个月收集来的情报看,问题不大,跟群众的关系非常好,即便有假装的成分,可也说明具备吸收、改造的基础。
“现在我们外部的情报来源,越来越艰难,那么只能多点开花,化整为零。尽可能地将情报渠道打散,然后通过多方情报汇总,再由特务处、情报处进行分析。能够在西京这样的大城市安插一条线,对我们以后的敌后工作,是会产生重大帮助的。”
“说的对,之前我的想法偏激了一些,我去找老帮主汇报工作之后,老帮主也认为现阶段想要‘除恶务尽’,想法是好的,但不切实际。我们不能太过极端,将潜在的可以拉拢的力量都推走。类似武云飞武云青这样的边缘人员,其实可以在必要时候,发挥出优势。”
“委员长给了指示?”
“先解决武云飞的问题,稍后我们一起去汇报工作。”
“好。”
尽管“斧头帮”出来的人行事作风极端,但并非偏执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之后,应有的判断还是有的。
特务处关于武云飞的问题,几近讨论之后,也有了结果。
首先武云飞本人的个人倾向问题,他对株洲的群众生活很向往,对普通群众也的确抱有极大的同情,政治上虽然摇摆不定,却有着基本的正义感,再加上武云青这个因素,劝降的问题不大。
其次就是要给武云飞做工作,让他个人选择是不是要返回长安地区活动,成为“劳人党”在西京地区的潜伏人员,同时暗中保护“劳人党”在西京的活动成员。
最后就是不管武云飞答应不答应,处理上就是改造为主,不加重惩罚。
有了结果之后,特务处的头头们,便在晚上前往长沙,向王角汇报工作。
657 情报分工
“帮主,武云飞的处理问题,我们特务处讨论了几次,现在有了方案,您请过目。”
称呼上就决定了主次“地位”,不过无伤大雅,王角也由得“斧头帮”出来的人这么喊。
正如郭威以前喊他“老爷”一样,称呼不是重点,彰显出来的关系亲疏,这个就很重要。
说到底,王角在这个时代中,不可能真的指望人性党性上的一致。
党内无党、党内无派,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竞争只要是大方向上有利的,那就没什么关系。
再有就是“劳人党”架构极为特殊,中央可能带资入股的少,但地方上却是“带资入股”的多。
那么山头主义就是不可避免的,甚至还会出现局部地区的抢班夺权。
这种时候,靠什么主义、思想、理念,都是无用。
还是要看有多少人跟着自己走。
必要时候,他王某人重上天元山搞点土特产,也算是最后的一重保险。
“斧头帮”的每一个人,都是天然的孤狼、猛虎。
抱团是假象,实现个人心中的正义,才是真实。
“斧头帮”是平台,“劳人党”也是平台。
直到王角指出了一条明路,这些孤狼、猛虎,才真正地聚集在了一起,也仅仅是围绕着王角聚集在一起。
因为这是实现政治目标以及理想的基石,其余人说破天,都不好使。
道理很简单,在王角之前,并无人走出这样一条路。
任何理论在实践之前,都可以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唯有实践,才是量体裁衣。
所以“斧头帮”出来的人,对上对下只有两个服务对象,上是王角,下是群众,其余的,一律不管。
“说起来,这个武云飞,真是起了个好名字,我一看就很亲切。”
王角笑了笑,道,“我在杀龙港时,有个画画极好的秀才公,叫作汤云飞,可是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都是叫‘云飞’,岂不是巧了?”
“汤先生出的革命宣传画册,很是受欢迎。尤其是《赵一钱》的连环画,在江南地区都有出版。‘金菊书屋’解体之后,很多业务都是靠自筹。像衢州、润州的金菊书屋,就时常接一些咱们的订单。汤先生的革命画册,算是很大的单子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初的际遇。”
想当初,王角跟汤云飞的合作,那是出革命画册吗?
那是出“黄油本”“汤氏乳业”……
纯捞钱的项目。
再想当初,汤云飞还想着带王角去长安城观摩学习一下两百多年前的阎立本真迹呢,那都是太武皇帝的珍藏,人世间的精品。
只是世事难料,如今汤云飞想去长安都去不得,只能猫在北苍省,而“金菊书屋”解体之后,他混经费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想着出路。
一咬牙,跟蓝彩仕一样,搭着王角带来的东风,搞起了擦边球业务。
以前是低调地搞“黄油本”,见不得人。
如今是低调地搞革命画册……更见不得人。
不过汤云飞自己说了不算,纪天霞既然是“纪先生”,那汤云飞自然也是“汤先生”。
当然了,汤先生的老家,恨不得把汤先生本人逐出家门。
可终究是不敢的,毕竟,汤先生的身份现在比较特殊,万一被“劳人党”盯上了,这汤家的那点江湖地位,还不是被随便按在地上摩擦。
终究是得罪不起。
宛若耗子进风箱——进退两难。
“那……帮主,您看武云飞的安排,是不是可以深耕一下?”
正所谓“闻弦知雅意”,听王角聊起了汤云飞,“斧头帮”的精英顿时感觉到王角是有重用武云飞之意。
虽说武云飞现在级别绝对是最低的,但这不妨碍重用,毕竟“千金买马骨”,随便过多少年都是不会过时的。
样板工程如果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也不会古今都会乐此不疲。
表率、榜样,他们的作用是很大的。
“完全可以。”王角点了点头,看着特务处的处理结果以及接下来的安排计划,他是相当的满意,更是道,“如今的局势,还会进一步的滑坡。杭州那里已经传来了新的消息,钱镠另立帝国中央政府的活动,已经全面展开。事情在这个月就会见分晓。同时,东京也已经有人跟杭州接触,待钱镠重组内阁、政府之后,就会发起决议,讨论皇族的处理问题。”
这些消息,都是彭颜料汇总过来的,相当可靠。
对于这些情报,特务处已经烂熟于心,所以并不震惊,但是钱镠的疯狂行动带来的冲击,各个地区都不会幸免。
全球任何一个角落,都会遭受史无前例的冲击。
这是帝国体系下的最后狂欢,对抗和妥协将会普遍发生。
而作为帝国的两京六都之一,长安作为西京,地位特殊且超然,再加上隆庆宫集团这个特殊的皇族分支,动荡、混乱以及斗争,将会更加复杂。
所以,几乎是刹那间,特务处的人都想到了在长安的情报工作,将会非常重要。
很多在武汉无法获取的情报,在长安,或许就能通过情报交换获得。
武云飞这个原本普通的个案,于这个紧要关头,可能真就成了特殊的案例。
同样是“千金买马骨”,不同时期的不同阶段,效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帮主,那是不是武云飞不必以密探的身份行动?而是半公开的形式?”
“可以这么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武云飞是我们的人,但又没人公开指出。”
“我明白了,请帮助放心,我会布置一份详细的计划。”
现阶段的“劳人党”情报需求是多变的,不是什么情报都要“深潜”,“深潜”必然是地位要高,或者职位特殊,而且必然是单线联系,甚至跟特务处都不会交叉。
武云飞没必要搞成“深潜”,主要因素就是社会地位偏低,在长安武氏这个家族中,也只是处于奴婢的层次,这就没有“深潜”的必要。
反而是要予以帮助,使其社会地位提升,进而发挥影响力。
这光景,“斧头帮”出来的特务处骨干,脑海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首先就是要让武云飞在长安武氏内部的地位提高,其次在恰当的时机,让长安武氏要依仗武云飞的“能力”,至于什么样的“能力”,就要看长安武氏内部的装傻共识达到什么程度。
最后的结果,无非是长安武氏知道武云飞是“劳人党”的人,“劳人党”也知道长安武氏知道,互相有了默契,才能进一步扩大“劳人党”在西京的影响力。
658 无伤大雅
“他妈的,早知道如此,老子来个屁的东京!完了,全他妈完了!”
洛阳南城朱雀大街东,一片豪华公寓楼中央的会所内,到了东京做寓公个把月的高从诲骂骂咧咧,“政府都没了,那老子的退休金怎么办?”
“小高,你才几岁啊就退休?”
有个老人抱着一杯冰红茶,一边往里面调蜂蜜,一边道,“你啊,就是戏多。星辰公司那里,你既然有门路,怕什么政府解散?没看到‘凌烟阁’的大大小小相公们,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六爷,您是幽州的这个……您给说道说道,这钱阁老,是个什么意思?”
高从诲眼珠子一转,跟哈巴狗似的,凑到了老人的身旁,直接无视了周围几十双眼睛的目光,“您可是我亲干爹啊,您得帮我。”
“滚一边。这里几十号人,一半是你干爹,你个王八犊子可真是像你爹一样不要脸……”
“嘿嘿,我这不是不要脸,我这是为了大家伙儿的美好生活……那什么,忍辱负重嘛。”
说罢,高从诲又道,“六爷,回头我给您送一只金老鼠,郴州老板的手艺,苏州师傅的法式,绝对一流。”
“怎么个意思啊,就送我一只金耗子。”
“您生辰啊,您属耗……属灰仙儿的,那不得来一个?”
“嚯!我属耗子的,你小子就送金老鼠?那感情好,我那十三姨太,是属牛的,我二十号生日,她二十一号,您看怎么着?是骨利干大黑牛呢?还是南苏州白肢野牛?关中羚牛也行,雪域牦牛也凑活。”
“……”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老头儿都大笑起来,又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儒雅老者起身,同样抱着一杯冰镇的饮料,走过来说道:“小高啊,你有空呢,还是去拍拍电影。或者编个戏,那都成。萧老板既然是神通广大的人,你认她当个干娘,怕什么?”
“她才二十出头……”
“那是了么,她丈夫不也二十出头么?让你认干爹?你不肯?”
“王委员长只要愿意,我喊他爸爸又何妨?”
“还又何妨……”
儒雅老者撇撇嘴,环视四周指了指,“瞧见在座的老胳膊老腿儿没有?要是有机会,都想抢着喊爸爸呢。轮得到你?”
“那……那是个什么意思?”
高从诲一脸懵。
旁边六爷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骂道:“你个猪脑子,现在能跟萧老板说上话,那就已经是门路硬了。知不知道京城除了情报部门和教育部,连民部都有三分之一的办公室停了俸禄?”
“啊?”
“啊个屁的啊,民部三分之一办公室,那是好几万人断顿。你琢磨琢磨,光银行贷款,这要是拖个三月五月的,直接滚蛋。银行不收你房子有鬼。都什么时候了这?银行也没有余钱啊。”
“啊?!!”
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高从诲,突然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傻又很聪明的事情。
说傻,是因为他离开湖南来了东京;说聪明,离开湖南来东京之前,跟王委员长接下善缘。
当然了,善缘这个事儿,他可是不承认的。
喊爸爸也不会承认,他高从诲的爸爸遍及五湖四海,不差谁一个。
只要我的爸爸多,我就是清白的。
四海之内皆我爸!
“接下来几个月,用我老家的话来说,那就是谁有饭辙谁是爷。”
六爷眼皮耷拉着,他跟高从诲其实差不多,当然认爸爸除外,他也是逃离幽州的。
河北的复杂,不比湖南好多少,打打杀杀也没有个尽头。
尤其是河北人跟河东人杠上之后,简直就是疯了,大大小小的武装冲突从一个月几十场变成几百场,大打特打就在眼前。
更要命的是,太原跟幽州互相指责对方纵容“劳人党”做大,对朝廷基石的地方士绅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实际上则是大鱼吃小鱼的公开化、合法化。
以前不能吞并的土地,现在豪门只管吞,你被吞不是因为你弱,而是因为你坏,你不仅坏,而且罪大恶极。
因为你暗通“劳人党”。
省内政党和政治团体,现在想要博出位,就得看反对“劳人党”的决心,这也造成了“劳人党”在河北省、河东省的局面极为恶劣,也是为什么河北省“劳人党”代表到了湖南之后,情绪上根本控制不住。
因为种种乱象,自加压力敢于争锋的其实是少数,自认有退路的赶紧跑。
高从诲如是,六爷亦如是。
只是没曾想,天下之大,居然连东京都成了粪坑。
政治攻讦一天都没有停,而伴随着钱镠签发的《政府解散令》生效,整个东京一夜之间,就像是直接瘫痪了一样,充斥着各种混乱。
这时候,手上有点武装力量,又有点钱的,就真的成了爷。
萧温萧大老板,手底下靠她吃饭的西京江湖汉子就有三万多,东京少了一些,但也有四五千。
公司的规模根本不受控制的在扩张,几乎只要是不太傻的底层力量,不管是江湖上的香堂会水,还是有政治态度的各种组织,都拜了萧大老板的码头。
毕竟,钱阁老还给了她儿子一根龙头杖。
见了萧大老板磕头,可以假装不是给她磕的,只是对龙头杖表示一下尊敬……
自欺欺人嘛,不寒碜。
“小高啊,回头有项目,你可千万别忘了咱们一个小区的老家伙啊。”
“那哪能呢,我高从诲,字遵圣。最尊敬的,就是圣人!敬老爱幼,这是高某的本分。”
高从诲调门很高,心中却是有了计较:这帮老狗,还想捡老子便宜,吃屎去吧!他妈的,钱光头这个老不死的,七老八十还死犟搞事,尽他妈的添乱。
心中骂归骂,但已经想好了再次拜访萧大老板的理由,他高从诲一介武夫,平生最尊敬的,就是像北苍省状头那样的读书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认个干娘……
转念又是一想,觉得自己这大几十岁的人,喊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子一声妈,这会不会显得有点突兀不合理?
继续一想。
嗐,管他妈的,喊妈而已,无伤大雅。
659 幸亏有我
“遵圣兄。”
东京的“昭明银楼”内,挑拣礼物怎么都感觉差点儿意思的高从诲抓耳挠腮,正待再问店家的珍藏,却被人叫住了。
扭头一看,是个陌生人。
高从诲吓了一跳,赶紧手伸在兜儿里,一把快发铳开了保险,随时准备一梭子射出去。
“遵圣兄不必紧张。”
“废话!爷枪林弹雨里出来的,能紧张?”
说话间,高从诲扬了扬下巴,兜里的快发铳则是没放下,“兄弟面生,还未请教?”
“在下小阁老门下帮闲,不足挂齿。”
“兄弟不地道啊,当我是刚出道的雏儿?如果没事儿,还请移步。如果有事儿,那就说事儿。”
“呵呵。遵圣兄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少来戴高帽子,爷就是专门给人戴高帽子的!”
高从诲自己喜欢拍马屁,也喜欢别人拍他马屁,但他从来不把别人拍他的马屁当真。
他是个什么渣滓,他自个儿还不知道?
还遵圣兄……
叫的听亲切,九成九王八蛋蔫儿坏藏奸。
“听说遵圣兄在萧大老板那里,有些门路,刚好小阁老也有一笔钱,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投资,不知道遵圣兄有没有兴趣代为引荐?”
“什么小阁老,哪个小阁老?!”
“当世只有一个小阁老。”
那人一脸傲然,没有多余的解释。
“……”
够味儿。
高从诲是天生的儿孙鼻子,哪有爸爸嗅哪里。
当即把快发铳收好,然后堆着笑,宛若哈巴狗似的,往前凑着脑袋说道:“这位哥哥,您怕不是寻我开心?我高从诲什么身份?小阁老……那是什么神仙中人。我哪儿有资格说什么代为引荐啊。”
啪!
高从诲抬手拍了一下胸膛:“小阁老要办事儿,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嘛。我高从诲就是粉身碎骨,也得把话带到!这么着,哥哥,您留个地儿,回头我得了萧大老板的口风,也好传达传达。要是哥哥不便,幽州六爷那里,我赶巧缴了两千块的会费,咱们可以边喝边聊,还有小娘伺候着……”
“……”
这货的变脸速度,是真的让对方给惊到了。
知道高从诲完全没有脸皮,但这么彻底,亲眼所见之后,还是难以置信。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张六爷?”
“可不是张六爷?”
“张阁老的兄弟……会不会不合适?”
“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张阁老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只有钱阁老才是阁老!噢,还有小阁老……”
谄笑地追加了一句,搞得人哭笑不得。
“那就有劳遵圣兄了。”
来者也没有废话,掏出一只盒子,递给了高从诲,“一点见面礼,若是遵圣兄挑选礼物不便,前往城北叫门便是。”
高从诲也不是讲究人,当时就把盒子打开了,里面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而且已经做成了圆球状,像一颗鹌鹑蛋,极为好看。
“我滴妈!!”
啪!
盒子重新合上,高从诲浑身一颤,小声地问道,“小、小阁老……小阁老是要跟那萧大老板见面?”
“不见面。”
“噢……那我就放心了。”
高从诲嘿嘿一笑,“只要不是小阁老想着萧大老板,那什么都好说。谁都知道萧大老板是……咳嗯,是帝国女子大学的学生,身份特殊,可不能乱来。”
“遵圣兄放心,萧大老板的实力,现在真没人敢乱来。小阁老只是不想手头的钱发霉,他留守东京,总得为总理大人分忧。可要是应酬交际,如今的局面,太过复杂,对小阁老的人身安全,也是一大挑战。”
“嗐!可不是这么说么,那些没俸禄的穷鬼,尽扯淡,什么屎盆子都往钱……前人头上扣。没俸禄,那找朝廷要啊。朝廷不给,那就骂朝廷啊。骂做事的能人干什么?真是不知道好歹,不知道天高地厚……”
“……”
此时骂骂咧咧的高从诲,心中其实已经盘算起来:他妈的,难道钱元璙这小王八,是打算勾搭萧大老板?他有这胆子?他有,他爸爸是钱光头,他当然有。不过萧大老板可是有夫之妇,她丈夫也不是省油的灯……
跟对方的胡扯,高从诲自己是一个字都不信,他就信权力加身的人,就没几个是人。
要么成神成仙成圣,要么成魔成精成鬼。
就是这么对立,就是这么二选一。
没有中间派。
权力场里头找中间派,那不是瞎胡闹么。
他寻思着,是不是钱元璙飘了,想要趁王角不在,勾引一下萧温……
不过直接勾引肯定是不行的,得下本钱,得找个中人。
满京城去找,像他高从诲这样的人才,那是真的不多了。
他确实是个好人选。
等离开了“昭明银楼”,高从诲攥着锦盒,绕了一圈之后,跑“昭明银楼”的背面,也就是“昭明典当”去了。
进去就把红宝石奉上:“劳驾,祖传的红宝石,还请掌掌眼。”
伙计虽然不认识高从诲,可一看高从诲的做派,就知道这是从地方上来的丘八,而且牌面不小。
架着二郎腿,捏着烟杆儿,整个人窝在“太师椅”中,抖啊抖啊抖个不停的高从诲,那是真的挺有气质。
“贵客,这样的珠子,您都舍得当?!”
“他妈的废话,都一年多没进项了,再不卖祖产,我喝西北风去?”
“……”
把倒卖祖产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这还是头一个。
大师傅看了看珠子,连连点头:“这是好东西啊,我也不玩虚的,五万,一口价。”
“嚯……”
高从诲差点被一口烟给呛死,他是没想到啊,钱元璙这么肯下本钱?!
还说不是想要勾引萧大老板!
还好他机灵。
“五万就五万,现过现!”
“好说!”
忙完事儿之后,高从诲直接带着十万块钱,奔帝国女子大学去了。
==
PS:出差路上~~累爆了。高速上堵成狗。
660 真是极品人才
经济不景气,社会环境还突然变得动荡,往日的首都也没了各种积极向上的热闹,几乎肉眼可见的发展停滞。
那种过去几年道路挖了修、修了挖的场面,已经有五六年没见着了。
新盖的大楼,三年内都是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烂尾楼。
女大的校区很多,主校区也有烂尾楼,但因为有人捐献了一笔款子,这烂尾楼,竟然就封顶了。
四百多万的尾款,土豪中的土豪,才能承受得起。
而且,还是在这年月,现银那就是爷。
掏这个钱的,便是女大的大二学生代表,也是学校学生会主席——萧温。
当然这是她诸多身份中的一个,她同时还是——萧大老板。
整个主校区的女生,都以萧主席为荣。
整个女大的校领导,都以萧大老板为尊。
没办法,教育部、妇女和儿童部、民部、劳动部四个部门都停止了经费下发,同时女大的校友们这时候还能捐献出来一点现金的,都在外地。
整个东京,几百万人口之中,只有萧温,一口气砸了四百多万把主校区的烂尾楼或者说烂尾建筑群给修了。
项目进度也就一年不到,可东京的南城区头头们,恨不得给萧温跪下了。
解决了多少就业岗位?
延缓了多少家庭集体自杀?
这哪里是萧大老板,这是萧大善人。
“高太尉,您的十万块钱……是个什么意思?”
“哎哟,奶奶,这可不是我的十万块钱。这是您的十万块钱。来的时候, 我碰见了小阁老那边的帮闲,他说了, 小阁老想要搞点投资, 让我呢, 帮帮忙,带个话, 然后就给了我十万块钱,说是见面礼,合作成不成都无所谓, 主要是表明一下态度。”
高从诲见了萧温,当时就磕了一个,他不惑之年的大老爷们儿,居然一点压力都没有, 咣的一下就脑门儿跟地砖碰一下,把金飞山、彭彦苒都看傻了。
这样的孽畜,高家居然能生出来, 祖坟指定是冒七彩的烟。
“高太尉,您喊我一声‘奶奶’, 我可当不起。”
“不喊不行啊,王委员长对我有再造之恩, 我高从诲能够不死在湖南,都是委员长的栽培。在我心中,委员长比我爹还亲, 那就是我爷爷!”
“……”
“委员长是爷爷,您……您可不就是奶奶么。”
“……”
金飞山眼珠子鼓着,以前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现在世道变了, 鸟大了, 什么林子没有?
“黑皮妹儿,嘞个憨包……有点嘿人哦。”
“吓个屁, 他在夫人面前扮滚刀肉、赖皮蛇,根本无用。”
跟金飞山不同, 彭彦苒现在对萧温是绝对的有信心,什么妖魔鬼怪在东京没见过?差一个高从诲是怎么地?
和彭彦苒猜的一样, 萧温对于高从诲的表演, 完全无动于衷,她的大脑就像是自动过滤了一切废话一样, 抓住了一个重点:“论起来,小阁老跟我家相公, 还算是一家人。论辈分,我还要喊他一声‘师兄’呢。”
高从诲还跪在那里,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他低着脑袋,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人不好糊弄,不过无所谓,他糊弄的也不是萧温,而是女大里里外外所有看到他过来送礼磕头的人。
毕竟,东京这么大,高从诲是没本事跟大人物过招,可耀武扬威在瘪三们身上揩油,那是个事儿?
十万块,一般人还拿不出来,会心疼。
可因为王角、萧温,他口袋里就算只有一块钱,卖血凑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钱都没问题。
雪中送炭他是不会的,锦上添花还不会么?
没靠山,他就不烧冷灶,好不容易跟王角沾着点关系,他就不信了,整个东京……不,整个河南,多少末路世家豪门,会不心动?
打不过钱镠、张濬,也打不过钱元璙和张格,那还不能偷偷地打?
烂船也有三颗钉,分一颗给王委员长,万一起来了,万一发达了,家族覆灭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等到了新时代……再说。
来日方长嘛。
“那我更该喊您一声‘奶奶’了!”
高从诲大叫一声,“奶奶,您可是不知道,钱阁老我都是喊老太公的,这喊小阁老,可不是爷爷?”
“……”
人才,绝对的人才。
这货居然还能师长、军长一路升上来,的确是有点本事的。
现如今高从诲的身份是兵部将官退休所的副所长,所长是皇族的人,不管事儿。
八个副所长,七个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唯独他这个老八,那是能人啊。
很多眼瞧着门生故吏老部下都靠不住的老将军,差点连空调都吹不起。
要不是高从诲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一套奇葩深井水空调,这夏天肯定得热死几个老将军,开丧那起码是一个月三十天天天都有。
“小阁老那里,真要是谈合作、谈投资,也不是不可以。八月十五是中秋,女大要办个赏月慈善晚会,到时候可以在会场先接触接触。”
“好嘞!”
高从诲还趴在地上,大声道,“请奶奶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去吧。”
“孙儿这就告退!”
等高从诲走了之后,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的金飞山赶紧说道,“夫人诶~~你不觉得厌烦唛?嘞个杂皮子儿,跟个癞疙宝一样……”
“只要能有帮助,不必管他如何表演。我们能够在这里做事,只要牢记一点,都是相公影响力带来的。抛开这一层,他们还会有这样小丑一般的表演吗?”
表情如常的萧温,此时说话夹带着的气场,让金飞山真是神往,难怪每天搂着睡会更安逸。
太有安全感了。
彭彦苒跟金飞山不一样,她这光景想起了一些事情,对萧温道:“夫人,钱元璙这个人,不至于那么俗气,送夫人十万块钱吧?”
“也是,应该是送一些珠宝之类才对。估计是高从诲自作主张,把珠宝换成了现金。”
“他胆子不小。”彭彦苒仔细想了想高从诲的操作,又道,“也不怕被钱元璙给做掉。”
“不,钱元璙听说之后,估计还会欣赏他。十万块钱,应该是在原有礼物之上加倍了。他都不需要主动去宣扬,旁人只要一说,钱元璙就心中有数。这也是无形之中拍了个马屁,毕竟,说到底我们还是女眷,钱元璙送礼物是很不方便的,有了高从诲这么一搅合,多方欢喜,就他自己亏了点钱。”
“真是处处皆算计啊。”
“毕竟这里是东京。”
跟萧温、彭彦苒猜测的一样,半个小时之后,钱元璙就知道自己的礼物送到了,只是听说细节之后,钱元璙有点惊诧:“十万块钱?”
661 只为赚钱?
东宫,本该是太子储君住的地方,如今早就没了李家人,整个东宫被改造成了“政府过渡时期通讯处”。
钱元璙是处长。
既然是处长,当然就会在这里办公,当然了,偶尔住一下,也是正常的,毕竟工作忙起来,难保不会来个加班什么的。
高从诲的代为送礼一事,整个东宫都是知道了,那些留下任用的黑奴们,也在讨论着这件事情。
十万块钱,放以前可以买好大的学区房了。
皇族为了避险,都各自想着办法离开东京,有的去了北京,有的去了西京,有的去了地上魔都,有的去了南都……
宫中阉人多黑奴,没了主子,做奴婢的,只能再找个主子。
小阁老就是最好的主子,比以前的主子还要好。
主要是因为有钱。
随随便便送礼,就是十万块钱,当真了得。
“小阁老,高从诲可真是狗胆包天。”
“嗳……”
钱元璙摆摆手,他笑了笑,“这样挺好,高遵圣是有心了。”
“小阁老,这从何说起?”
“那颗珠子,卖上天也就三五万, 他十万块钱是自己掏钱贴了。不错。”
“可那是给萧大老板的礼物,换成钱, 岂不是太俗了一些?”
“俗?对面是女人, 还是年轻女人, 还是个大人物的女人,送钱俗一点, 女人可能不高兴,但大人物是会高兴的。”
摸了摸嘴唇上的胡须,一身正装的钱元璙, 穿的是中央税务总局的便装,丝绸面料的立领,透气轻薄又舒服。
钱元璙对高从诲显得很欣赏,拿起茶杯喝茶的时候, 说道,“等高遵圣来的时候,直接领过来。”
“小阁老, 您很看重他?”
“皇族跑去西京的多不胜数, 他们拖家带口的, 能做点什么?父亲要废除帝位,皇帝不痛快,但好歹家产丰厚,不愁饿死人。可底下姓李的,能做什么?宗室除了隔三差五找宗正卿要饭, 别的本事一概没有。他们只能出卖自己一切能出卖的……”
喝了一口茶, 仿佛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然而办公室内的幕僚们, 都是听出来了别的意思。
“拍戏、拍电影、唱歌、跳舞还是其余的一应杂耍乐子, 甚至是玩个牌,这些李家人擅长得很。西京, 明年后年,服务业大爆发,那是肯定的。而现在西京白道上不好说, 黑道上,谁能跟萧温比?她名下的电影公司、曲艺社、地方戏团、唱片公司、出版公司以及各种香堂会水,没有一千,八百有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幕僚们也是懂了, 别的不好说, 从皇族那群废物身上榨油,天底下没有比萧温更合适的。
而且皇族还得说谢谢。
毕竟,不像政坛中的大佬一样,不但要杀全家,还要抢个一干二净。
“以王角的身份地位,新政府中当个部长,有什么不妥的吗?”
“啊?‘劳人党’是要支持新政府建立?”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但是父亲组建党团,以后就是党团政治。取缔皇帝之后,新政府的立法权,会逐步转移到地方党团,谁的党团实力强,谁就在党团议会中占据多数席位……”
语气玩味的钱元璙问幕僚们,“试问,在湖南江西一家独大的‘劳人党’,要是愿意合作,组建新政府,岂不是不伤和气?”
“可要是‘劳人党’不愿意呢?尤其是‘劳人党’的委员长王角,明显思想激进,对贫弱者格外偏袒,对帝国维系的基石,甚至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进行摧残。过去三年,死于其屠刀者,数以十万计算。这累累血债,我们答应,只怕他自己也不敢答应啊……”
钱元璙眼神得意,再次摸了摸上嘴唇的胡须,“他不答应?他不答应那就是拒绝和平,拒绝让社会走向正轨,是想要一党独大独吞帝国利益。他不答应,那天下百姓也都不答应。谁阻挠和平,谁就是刽子手、独裁者。”
“原来如此……”
幕僚们顿时反应过来,这是阳谋啊。
逼迫王角就范,不管是联合还是对抗,都有的是手段等着。
“父亲谋划江税务、东海、南海、江东及以往各部门利益的党团,已经有十几年,为的,就是现在,就是今朝。大略上,已经是无需多虑。我们自然不敢跟父亲比较智谋,所以,既然留守东京,还不敢冒险外出,那就搞点小钱,为将来美好生活,提前做点准备罢了。”
“小阁老英明!”
“高!实在是高!”
等幕僚们散去之后,唯独留下了之前跟高从诲接触的那个。
钱元璙神情淡漠:“‘狮驼岭’跟三叔谈崩了,就不要再指望通过三叔的关系来加强合作。强扭的瓜,真的不甜。”
“现在革命军准备在南苍省起事,如果有‘劳人党’的响应,必然……”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是路线之争。同样都是革命军,‘大唐人民革命军’的战略目标更加清晰。”
“难道你想停止活动?”
“张濬。”
钱元璙只说了两个字,幕僚顿时脸色羞愧,张濬之死,原本不会增加不必要损失的。
结果还折了两个阁老进去,老的虽然是退休的,可是在河北德高望重,最后却被钱镠顺利铲除。
可以说,本来不该暴露的人,因为革命党情报人员的自视甚高,直接将中央的同情者都洗了一遍。
这样的损失,根本没有别的可以挽回。
所以,钱元璙虽然只是提了“张濬”两个字,却是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这次跟萧温的接触,只是为了赚钱?”
“任何行动都要经费的,你们难道靠爱来革命吗?经济危机还没有退去,只有抓紧时间赚够经费,才能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否则,到时候‘狮驼岭’在中央的人,都滚去喝西北风吧!”
钱元璙说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放下茶杯,他提高音量道,“进来。”
“小阁老,高所长到了。”
“进来吧。”
“是。”
秘书在外面说话,“高所长,小阁老有请。”
“哎、哎,有劳通传,有劳通传……”
点头哈腰的高从诲进了门之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拜倒在地,“下官高从诲,参见小阁老。小阁老,下官该死,下官有罪,还请小阁老责罚!!”
“……”
“……”
钱元璙知道这是个王八蛋,但亲身感受一下之后,还是浑身难受,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啊。
“高所长,你这是做什么?何故行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个样子,被外人瞧见了,那还得了?”
“还请小阁老责罚!!”
高从诲斩钉截铁,语气极为的坚决。
662 舔狗修炼守则
责罚?
责罚个屁啊。
钱元璙反手就说欠了高从诲一个人情。
至于高从诲各种卑微表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那就是这个意思很到位!
完事儿之后,钱元璙还安排了人手跟高从诲商讨具体合作点什么,又要投资点什么,总之,高从诲从南方来的土鳖,直接成了东京顶级的政商掮客。
他甚至都没有卖屁股,就达成了这个成就!
“‘狮驼岭’也将改组,经费上的确需要您的帮助……”
“等着吧。”
钱元璙眼皮耷拉着,现在的“狮驼岭”,既然跟他三叔渐行渐远,他凭什么买账?
就因为他给“狮驼岭”的革命党传递情报?
这能威胁到他吗?
自始至终,钱元璙畏惧的,只是亲爹钱镠的疯狂。
他仅剩的那点理想、热血,可不是为了权力争夺、权力倾轧而存在的。
东京的各种小插曲传得很快,高从诲走出东宫的那一刻起,几乎所有还在东京有能量的巨头,他们的门下走狗,都去递了名片。
各种公司的董事长,各种社团的老大,各种团体的负责人,甚至各种政府部门的二把手……
这些以往在某个领域中都是大拿的大人物,在此刻只是一条狗而已。
“一个小小的军长,竟然让他生发了。”
“高季兴居然生了这么个神奇动物。”
“你这嘴可真够损的……”
“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中,多少带着点自嘲。
高从诲是神奇动物,他们这些赶着去巴结的,又是什么?
显微镜下的四万八千毛虫之一?
谁瞧不起谁呢。
得意洋洋的高从诲并不掩饰自己的快活,但是,他同时又像那些董事长、总经理们编排的一样, 宛若神奇动物,强制让自己的大脑不去琢磨政治上的屁股问题。
他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洗脑, 他就是一条哈巴狗!
要舔得小阁老满意, 也要舔得王委员长满意。
至于将来小阁老和王委员长哪个倒了, 这能关他什么事儿呢?
裴寂在隋朝是舔狗,在唐朝是能臣, 当然下场不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吧。
有能力的谁会专门去屠杀舔狗呢?
自我定位到了一定程度,竟是有了一种立于不败之地的感觉。
而这一招, 是高从诲从亲爹高季兴那里学来的。
祖传的绝学。
高季兴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诉高从诲:儿啊,哪个体面人,会专门穿一双新靴子,然后去客厅踩一泡臭狗屎呢?
对啊。
太对了!
高从诲现在完全不介意任何人对他的攻讦,什么阿谀奉承之徒, 什么吮痈舔痣之辈, 难受吗?难受。
但无所谓!
整个湖南军头里边儿, 除了张枸那个雇佣兵出身的, 所有国朝体制里面的全完蛋了。
就他这边的人,全须全尾跑路成功。
这就是现实!
高从诲每每想到此事,都不断地提醒自己,在没有能力左右自我之前, 自我就是个屁, 自己就是一只哈巴狗。
没有别的选择, 也不需要被的选择。
回到住处,他何尝不知道一堆人看他笑话,又何尝不知道那些递名片过来的都背地里骂他嘲笑他。
没关系, 自己照样笑脸相迎, 得意归得意,绝不摆谱。
一切都是可以谈, 什么都是生意。
他高从诲, 来者不拒!
只要给好处,谁想当爸爸, 谁就是爸爸!
“小高, 你这次可是出了名啊,帝国最闪耀的两颗新星,你都能够得上。厉害,真是厉害。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六爷, 您笑话我。”
“那哪儿能啊,你高遵圣在意别人的笑话吗?”
“不在意。”
“那不就结了?我知道你不在意, 我还笑话你干什么呀?我费那劲?”
“六爷,是不是又有什么要指点我的?”
“我一个退休的老丘八,躲东京来猫着养老的,指点什么啊。我就想着呢,往后得找个长期饭票啊。饭辙,是天下间头等大事。”
“您说得对!”
高从诲就差磕个头了,嘿嘿一笑,从兜里摸出一叠信封:“咱们退休所也是的,好不容易趁点钱,都紧着自己兜里揣。这么多老前辈,为国家出生入死过的,怎么地也得先伺候好啊。”
“哎哟!!小高,您这拿出来的,挺厚实啊。”
“不厚实,不厚实,都是一些月饼券啥的。”
“月饼券?”
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京城的月饼券,现在值当的,就一家啊。
“萧大老板公司食堂的……”
“嚯……”
月饼券不算什么稀奇,公司食堂的月饼券,那也没什么说道。
但是,萧大老板公司食堂的月饼券,那就有说道了。
只要是认可萧大老板的单位,她家的饭票都可以通用。
该吃吃、该喝喝,不想用还能去食堂财务退钱,手续费五个点。
反正现在政府都没了,谁来管啊,谁都不管!
帝国中央银行的城西分行,多的是拿了饭票找地方吃饭的。
四月份发了六百多万的饭票。
多么?
不算星辰公司,光西京挂靠名下的香堂会水是多少数目?
包吃包住的单位组织,又是多少数目?
门儿清。
十二万人算下来一人五十块钱,两京消费高,那也够够的了。
实际上当然是金字塔结构,越是顶层,拿的越多,当然饭票的款式有点特殊,跟东京这里的,还真就不一样,也不是武汉承印的。
造假的人不是没有,但规模不大,最主要的是,两京票证造假的贩子,现在都是跟着萧大老板吃饭,他们能指望谁?指望平头老百姓还是政府解散之后的公职人员?
造假大户给自己造假,那不是等着捱削么。
整个东京的黑市圈子里,金银是肯定认的,但这年头,千足金也得算你成色七成,乱世不斩人,那还是乱世么?
唯有不乱的,才没人会去斩。
高从诲带来的月饼券,看似平平无奇,面额却高达十万。
刚刚好就是他给萧温送上去的数目。
十万月饼券在退休所这么一分,以前再怎么瞧不起高从诲的老将,这时候,捏着鼻子也得赞他一声“小高这个人可以处”。
663 地下女皇,在世菩萨
黑市的“影子银行”形成,都是出于各种需要,之前萧温给西京的江湖香堂会水洗钱,良好的口碑促使整个关中省周边都在向她集中。
中小势力对于“公平”是非常看重的,因为江湖义气中的“公平”,就代表着信用。
法律说的不算。
江湖大哥们的公认,才算。
去年的萧温如果只是广州东区的加强版,是“威尼斯人”的综合放大版本,那么今年的萧温,已经极为轻松地覆盖到了两京中低层的方方面面中。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努力,而是数百家帮派,上千个单位的自我保护机制使然。
在这个时间段中,没有哪个帝国的豪门巨头站出来收拾“河山”,那自然江湖传说就是胜者为王。
石绍雍、石万友兄弟各种狂吹拍胸脯,石敬瑭在往来河东、河北的商道上,也把自己现在的状况说了一通,都是什么行情,自然心中有数。
最后的一点娱乐消费,降低到一场电影、一场歌会,已经是诸多京城小市民的最后倔强。
他们贡献出来的票房,被人掺了几大桶水之后,让文娱作品顿时成了这糟糕时代中的一抹光。
太抢眼了一些。
以至于女子大学中的学者们,直接喊出了这是“电影的黄金年代元年”。
学者们并非不知道猫腻,大萧条之下,经济是如此的不景气,怎么可能几十万人都舍得掏票钱看电影?
但学者们即便知道,也得这么吹。
因为萧温是女子大学的学生会主席,同时她老公也是女大的一份子!
虽然这个北苍省史上第一个状头,始终没有报到过。
正常来说, 早就除名了。
然而女子大学违反了规定,搞了破例。
破例, 从来都是这么诞生的。
可以说萧温现在什么都不做, 多的是人为她写文章, 为她的产业编故事,什么梦想都可以往上面套, 然后一个项目就诞生了。
这个项目必然是赚钱的,必然是能创造就业岗位的,必然是能解决多少温饱的。
萧大老板被神话的速度, 比黄大老板还要快。
黄巢的“金菊书屋”,是多方寡头之间的博弈,持续了数十年,再加上黄巢本人的寿命够长,才形成了全球性的庞然大物。
当然, 它的解体, 也是规模空前, 拆分出来的业务, 导致的失业人数, 以及进而引发的情报泄露、档案泄密等等等等,至今还没有完完整整地爆发出来。
黄巢是帝国秘密部门、特权部门联合作用下的特殊时代结果。
而萧温, 从一开始只是底层的慕强心理在作怪, 而后的滚雪球, 正常来说会有权贵摘果实, 可偏偏因为战争和政治动荡,使得权贵无暇兼顾, 次强门阀则是投鼠忌器,在他们联合起来可以摘果实之前,帝国权力机构发生了分裂。
钱镠跑了。
钱镠宣布解散凌烟阁、解散政府了。
钱镠表示要去帝位了。
钱镠大杀特杀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温“屹立不倒”, 谁还敢伸手?
谁又能伸手?
其背后的真相就是,一旦萧温选择抛弃那些依附而来的底层组织,整个两京都会出现大动荡乃至大崩溃。
因为涉及到的底层人口,已经从之前的数万人十几万人, 直接变成数十万人乃至百万人。
萧温本人根本无法也无力去管理这些复杂的人口集群, 整个底层就像是执行着蚁后的命令,宛若工蚁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忙碌着。
这跟帝国的法律制度、道德体系已经无关。
是依靠生存本能在共同维系, 谁都不敢打破,谁打破谁就是公敌。
原因无他,纯粹是底层的个人都清楚,一旦打破,他们就得饿死。
失业、流离失所、饥荒……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
所以,萧温要给女子大学修烂尾楼,所有人都拍手叫好,所有人都在吹法螺。
创造了就业,挽救了家庭,经济得以在小范围内小小地循环一下。
以至于当政府解散的时候,整个社会没有出现大动荡,不是因为人民素质多么的高,只是他们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已经不依赖旧有的政府体系在存活。
“影子银行”“黑市”“物资”“票证”“组织体制”……
从萧温开始,向外扩散,是个很大且又古老的模式。
于是女子大学之中,也不乏小迷妹鼓吹“地下女皇”的头衔,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而女子大学的学者们,则是用“无为而治”来解释政府解散之后,没有出现的大崩溃。
帝国在权力核心的中低层官僚们,以及他们的家眷、朋友、帮闲,此时此刻,或多或少都会用着点萧大老板的好处。
没有法律,萧大老板的意思就是法律。
没有道德,萧大老板的态度就是道德。
一个人的意志,是好还是坏,是善还是恶,此时是轻易地左右着几十万乃至百万人的生存。
萧大老板发出来的纸是饭票,那就是饭票,它不是钱,但它可以买东西,它不可以买大街上的东西,但它可以买所有认可萧大老板信用的商家、个人、单位的东西。
帝国中央银行的人知道,帝国民部、财政部、兵部、教育部都知道,甚至帝国的中央税务总局也知道。
但没人会去拆穿。
“影子银行”就“影子银行”,哪怕是底层的,属于中低层的“影子中央银行”,都行。
只要不出现社会大崩溃,在经济危机的当下,大萧条在各地带来的动荡已经够多了,纸醉金迷中的逃避现实,终于让东京的小市民们,也感受到了几年前江淮省普通人的处境。
再踏出一步,便是绝境。
又因为还没有踏出那一步,所以极端恐慌的同时,又拼尽一切力量,避免自己踏出那一步。
这需要救命稻草,而在所有的巧合作用下,一个乱党头子的正妻,在不恰当的位置上,很恰当地出现了。
萧大老板,她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地下女皇,在世菩萨!
664 老骥伏枥
“这个中秋……算是能过了啊。”
退休所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诸多老将军也是惆怅,跟方面大将不同,他们这种在地方上家族势力欠缺一点的,是没有多少时间去经营家族,并且将家族扩大的。
官场中往上爬要踩着人头,军方内部何尝不是如此。
东京的“万骑”编制还留着,不是真的有多么厉害,更谈不上什么精英,而是纯粹的仪仗队。
可就这样,仪仗队弄进去一个人,首先身高外貌就要过关,普通人家要出个身高体长想要英俊更要气质不凡的后生,哪儿有那么容易。
而长得帅长得高长得壮之余,还能通过层层选拔……
有一说一,非“勋贵之后”做这个梦通常都是比较天真的。
大头兵有高有低有胖有瘦,老将军们内部,何尝没有出身贵贱?
程家都能分成程知节和程处弼两家呢,这可是亲父子。
所以在东京退休之后只能选择荣养的老将军,不敢说多如牛毛,几百上千还是有的。
这几百上千之中,能够住在带空调退休所中的,又是十不存一。
军官退休所的副所长高从诲负责的地方,原本连空调都没有,是高从诲通过自己的门路, 安装了一套比较奇葩的设备,这才让有些层次比较低的老将军, 享受到了高层次勋贵们同样的福利。
而他们, 如今家里都等着过个好中秋, 没点福利怎么行,高从诲通过自己关系淘换来的月饼券, 又解决了他们的尴尬。
不然戎马一生,结果中秋节都掏不出几个大子儿,也实在是寒酸丢人了一些。
脸面, 还是要的。
“嗳……这都要过节了,老将军们都高兴一点儿啊。只要我高从诲在这儿,一句话,砸锅卖铁,那也不能让咱们军方的人没面子。现在东京最长脸的, 就是这月饼券, 那自己不用, 打发给儿孙换几个零花,也挺好嘛。”
“小高啊, 你说你也是死脑筋, 我们这群失了势的老废物, 你上心有什么用呢?这得几万块钱吧?你还不如……”
“可不兴这么说啊, 大家伙儿这是拿我高从诲当外人了啊。我好歹也在湖南当军长,这怎么地也是五品校尉的级别, 咋?真不拿我当军方的人?”
“就是为小高你不值……”
“这有什么值不值的啊, 我跟你们说,最近呢, 我又找着两个发财的门路, 回头就有钱,等到手之后,十月份,不是那谁……就牛老将军大寿嘛。乐呵乐呵……”
听到高从诲这么说,退休所的老将军们松了口气, 有这位“财神爷”在, 这日子肯定是不会太差的。
“还有发财的门路?小高你可以啊!”
“可以什么啊我就可以?我的门路,还不是指望着大人物手指缝里漏一点儿出来吗?最近呐,西京制药厂发不出工资, 厂子不敢停,可工资得开啊。可那么多药品呢,现在药品总局又不下达采购单, 只能硬挺着。我呢,还有小马,刚好在黑市上认识两个大客户,绝对靠谱,一口价,全包了!”
“啊?!黑市?!”
几个老将,包括河北来的六爷,都是眼皮一跳,尤其是六爷,提醒道:“西京制药厂是西军药瓶军需特供单位,沙主任现在在河中可以让人服气,就是因为药品能送到一线,这西京制药厂的药,怎么会到黑市?这不符合道理啊。”
“六爷,沙老总就算面子大,那也得给钱啊。西京制药厂我们算它工人一万,十块钱一个月,一个月十万块,朝廷发的票子,工人现在不认啊。可你要是拿开元通宝还有银元,这是西京有金山还是银山呐?然后西京制药厂还有材料钱、维护费都没结清。前年还被东京提走全部利润,他们也是借钱过日子的。光隆庆宫银行一家,就借了两百万,质押的可是西京制药厂的地皮、设备……”
一环扣一环的,简直是吓人。
“那西京制药厂不怕出事?”
“对啊,去年几次罢工,倒是没听说制药厂出事。”
“小高你虽然是新来的,看来有别的消息啊。”
高从诲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脸色有些傲然:“岗位分流啊,当时西京制药厂得找饭辙啊,就筹备了一个劳务输出公司,当时有饭吃就不错了。这劳务输出公司呢,就将西京制药厂的工人,劳务输出到几个影视公司。虽说我也不太懂拍电影要啥药水,也不太懂拍电影为啥要有成衣厂、印染厂,但反正吧,二十几家电影公司,收了三千多号人,这西京制药厂,不就那什么……挺过来了嘛。”
听完高从诲的描述,几个老将军久久不能平息,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当兵的不蠢,但政治敏感度没有那么夸张,唯有跟张濬算兄弟的六爷,眼神深邃,陡然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地下女皇”正式建立地下霸权的契机。
谁能动她?
不,谁敢?
一个西京制药厂一万多号人,甭管劳务输出的人怎么苦怎么累,但只要砸他们饭碗,别说他们自己,西京制药厂、隆庆宫银行、原材料供应商,就首先打烂他们的狗头。
他们才不管萧大老板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企图。
那不重要。
能让他们好好地过一个中秋,过一个年,然后再过一个中秋,再过一个年,谁就是爷,谁就是娘。
退休所内气氛并不沉闷,因为高从诲的月饼券,难得一扫去年的晦气。
回想起去年,那是中秋团圆饭,都掏不出几块钱的晚辈打发钱。
何等的窘迫和尴尬。
“小高啊,以后有什么发财的门路,也带一下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喽?反正我们现在年纪大了,也没几年活头。也就还剩下一点部队的门路,要是能搞几个钱买个棺材板,那也是好的……”
有人起了头,顿时有人上了心。
是啊,与其等着小高一个人在外面折腾,他们这群老家伙,那也完全可以发光发热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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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年真爽,继续码字,稍后还有一更。
665 都是行个方便
【“淡泊名利”系统激活中……】
【系统激活成功】
【系统载入宿主“张浩南”】
【扫描宿主环境中……】
【扫描完毕,发送礼包】
【请宿主打开礼包】
……
我去?!
什么情况?!
看着眼前的系统面板,张浩南直接惊了。
环顾四周,社科系的篮球比赛还在进行中,周围的人神情并没有什么讶异,显然,他们看不到张浩南眼前的系统面板。
“淡泊名利”系统?!
在张浩南心头泛起疑惑的时候,各种资料顿时出现在脑海中,是系统的各种详细介绍。
这个“淡泊名利”系统的要求,就是宿主需要积极向上、乐观处世的同时,又要淡泊名利。
只要能做到,就会有奖励。
张浩南顿时觉得有点奇怪,你系统都给我奖励了,我还怎么“淡泊名利”?
这实力能允许吗?
哔!!!!!
突然,球场边上裁判的哨声响起,打断了张浩南的思绪。
社科系的系内篮球赛还在进行中,作为文秘专业的篮球队成员,张浩南是仅有的三名替补之一。
五个主力,三个替补。
能够成为替补,不是张浩南的篮球水平多么高,只是刚好整个文秘专业的男生就八个,他不得不成为替补……
“老王!你不要紧吧。”
主力之一王建被人垫了一下脚,直接抱腿倒在地上哀嚎,对面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球员却是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还偷偷地冷笑。
“都是一个系的,你们都领先十分了,还有必要这样吗?!”
啦啦队的姑娘们嚷嚷起来,文秘专业三个班八个男生,多么的珍贵,居然还要惨遭屠戮,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结果文秘专业的姑娘们不嚷嚷还好,嚷嚷过后,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人顿时还嘴:“打不过就卖惨?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菜就是原罪!”
“你们还讲不讲体育精神!”
哔!!
裁判又是一声哨, 比赛还是要继续的,换人是必须要换人的。
在张浩南点开系统大礼包的时候, 就听到班长温佳妮喊道:“张浩南, 你上场吧, 注意一点。”
“呃……好。”
一脸懵的张浩南上场了,比赛已经接近了尾声, 场边比分桌上的时钟已经开始倒计时,张浩南看着系统送的礼包“麦迪时刻”,顿时觉得这个系统非常厉害, 连自己所处的环境都能感知到。
“麦迪时刻”当然只适合篮球场了。
特雷西·麦格雷迪在对阵马刺队的一场比赛时,创造了三十五秒十三分的壮举,这个壮举就被人称作“麦迪时刻”。
此时文秘专业落后十分,比赛还剩下两分钟, 没人觉得文秘专业的这次换人会有什么作用,而且按照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球员动作来看,只要安安稳稳等到比赛结束,那就非常不错了。
“这个张浩南怎么没见过?”
球场上,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球员正在交流。
“转专业过来的,原本是工业设计专业的,结果色弱。”
“卧槽……也是人才。跟他打过没有?厉不厉害?”
“落后十分啊大哥, 他们拿头追。反正王建也被搞下去了, 也算是给你出口气了吧?”
“敢撬我看中的女人,没废了他算好的。”
“哈哈, 刚才给王建那一下,就算不骨折, 也要瘸上半个月。”
张浩南听到对面的对话,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难怪公共事业管理的动作今天这么大,难怪老王被搞得受伤离场。
至于么。
上场之后, 张浩南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了变化, 原本他就是想混两分钟散场, 结果因为系统礼包“麦迪时刻”的缘故,竟然一股莫名的斗志在燃烧。
哔!
裁判示意两罚一掷。
踏上罚球线, 张浩南的眼皮耷拉, 看上去像是半睡半醒。
“哥们儿,比赛啊,醒醒。”
“哈哈。”
“这货不会是还没睡醒吧。”
公共管理专业的人笑了起来。
啪啪啪……
拍了拍篮球, 张浩南抬手罚了第一球, 非常干脆。
唰!
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 清脆响亮,极为悦耳。
啪啪啪……
第二球,又是拍了拍,抬手一扬。
唰!!
依然清脆响亮。
“才两分,怕什么,他们还落后八分!”
公共事业管理专业的啦啦队,有人喊道。
“发球。”
张浩南眼皮还是耷拉着,队友底线刚发球给他,对面两个球员刚想围过来,却见张浩南突然加速,第一步快得惊人,两秒钟过后到了半场,再过一秒,突然作势投篮,对面球员下意识跳了起来想要封盖,张浩南只是一个假动作,随后轻轻一靠对方……
唰!!!
三分线外突然一击!
哔!
裁判哨声响起。
加罚!
整个球场突然安静!
“啊!加罚!只落后五分了!加油啊张浩南!!”
“只要罚进就只落后四分!”
“我去!老张这么猛的吗?以前没看出来啊。”
“张浩南加油!!!”
文秘专业的学生都是惊了,万万没想到啊,这个转专业过来的张浩南,居然这么厉害?之前不是说打得不好,所以就混个替补吗?
“叫个屁啊,还落后五分好吗?等罚进了再嚎行不行?!”
“卧槽,不是说这货是色弱吗?”
“怕毛,抢三分偷鸡而已,接下来全场紧逼,他还玩个屁。”
“我们领先五分好吗?”
这些声音张浩南完全听不见,“麦迪时刻”让现在的他非常专注,双方球员站好位置之后,裁判将球给了张浩南。
眼神依然迷离,看上去像是半睡半醒,原本没啥感觉的文秘专业啦啦队们,忽然觉得张浩南现在超酷超帅。
没有预备动作,抬手就射。
唰!
声音依然清脆好听!
“啊啊啊啊啊啊!!张浩南加油!!!”
“太帅了!只差四分了!!”
“我去,老张有点东西啊。”
“老张牛逼啊。”
“张浩南加油!比赛赢了我要给你生猴子!!”
“加油!!!”
原本已经没信心的文秘专业,顿时士气大增,都不用废话,对面发球的时候就开始全场紧逼。
“卧槽?!居然先全场紧逼?!”
“搞什么啊,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不会真以为运气球也能当做……”
啪!
对面底线发球并没有失误,但是文秘专业的球员在干扰的时候,随便乱跳手乱舞的时候,居然碰到了篮球,直接改变了篮球的飞行轨迹。
666 开山斧
八月十四,中秋的前一天,寿州等地多少还是见着点热闹,毕竟,中秋了,团圆饭也是要准备的,还要祭拜一下嫦娥。
各种香烛、瓜果、糕饼,都是要准备的。
三十一军军长卢瑟在京城搞了两千五百块钱,这事儿整个三十一军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除此之外,还有八头大肥猪,牛羊也有三十几头,过个中秋,那指定是没问题。
于是跑三十一军这里讨饭的人,也多了不少。
热闹么,就是这样的。
“钧座,您在东京,搞了甚莫东西?”
几个军官嘴巴咧着,眼巴巴地看着卢瑟。
“搞甚莫东西,还要跟你们说?”
卢瑟有些得意,招了招手,“妮儿,过来,拿去给你爷。”
哗啦啦作响,七八个银元。
这年头,谁他妈用朝廷的纸钱啊。
咕。
眼珠子鼓在那里,狂吞口水的军官们都快激动的发抖。
那是啥?!
那是钱!!
好听就是好钱!!
军中养着的女儿不是卢瑟的亲女儿,是干女儿,卢瑟拜把子弟兄的女儿,把兄弟平叛的时候没了, 就托付给了他。
后来怕被人说闲话,卢瑟又将把兄弟的爹借了过来, 一起养在军中。
三十一军没有大头兵剁了他的脑袋, 跟他讲义气, 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至于卢瑟自己的爹,还真不用他愁。
卢瑟的卢文进老爹现在是河东省护国军的高级参谋, 同时还是河东护国委员会的顾问。
比他强多了。
不过卢文进也没钱,这一点,倒是还不如卢瑟。
“谢谢爹。”
“谢啥嘞, 中秋,高兴点儿啊。”
“嗯呐。”
等小姑娘出去了,整个营帐顿时热闹起来。
“钧座!弟兄们是不是……可以开开荤了?!”
“高粱面都吃不上咧,外头瞧见八头大猪,好家伙, 钧座, 您本事啊, 您能耐,弟兄们太佩服您了!”
卢瑟得以无比, 双手向下压了压:“几头猪而已, 小意思, 小意思……”
回想起前天、昨天, 他还在东京疯狂跪舔退休所的副所长高从诲呢,现在不一样了, 他手里有了发财的门路, 这火红的事业,跟火红的太阳一样, 那不是冉冉升起么。
“这次回来呢, 我找着几条财路。大家都是兄弟,有我卢某人一口干饭吃,就不能让弟兄们喝稀的。到时候,跟弟兄们通通气,过了中秋, 咱们就开工。”
“开工?不是开战?”
“开你个卵的战, 别胡说!我们三十一军,是文明之师,爱好和平, 不兴搞什么打打杀杀。”
“……”
“……”
大兵头们一脸懵,但无所谓,老大怎么说就怎么做。
只是一天讨论下来, 师长旅长团长营长甚至连长排长们,都是咂摸过味儿来了。
钧座说的买卖……怎么那么……奇怪呢?
三十一军虽说是军,实际上现在还有的兵力,一共三千七百多号人,大部分都跑了散了死了。
编制上数量庞大,实际上捉襟见肘。
最卑微的是,从军长到团长,没一个能吃空饷吃上的。
上峰不发钱,吃个屁?
有心鱼肉乡里……
百里无人烟。
鱼肉乡里,那首先也得有乡里啊。
现在恢复了一点儿人气,可真心没抢的必要,都是苦哈哈。
哪怕是寿州州城里头,有钱人前年就跑了。
去年则是砸锅卖铁的跑了。
今年跑不掉的,那是真的穷。
没有抢的必要。
至于说不动产……
有一说一,给卢瑟一块传国玉玺,他也变不了现。
更不要说一大堆房子,那就是砖头水泥木头瓦片,不能吃饭就是屁。
“卢爷说的买卖……我怎么感觉像是要跟乱党合作呢?”
“什么乱党!那是革命党!”
“……”
“看什么看,革命党是进步的,是为老百姓请命的。为民请命,听过没有?那都是青天大老爷的种子。跟他们合作,这很好。”
“……”
三个师长两个旅长,都是眼睛看鼻子,鼻子对着地儿,说瞎话骗自己么,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钧座的意思是,先卖点家伙给乱……本地进步组织,先看看诚意。往后呢,再加大合作项目。”
“咱们一家干……隔壁三十三军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告我们?”
“他们敢!那群王八蛋连自家的军长都敢杀,还敢去兵部告我们?他妈的,现在兵部都没了,我们怕个屁?”
“还有三十军呢?”
“三十军不是要去黄州吗?”
“这不是兵部没了嘛,就赖在这里不动弹。”
“妈的,要是敢坏我们好事,就做了他们!”
“这么狠?”
“本地进步组织的首领说了,一条大铳,这个数!”
“三十军没有重家伙在寿州,我们干掉他们易如反掌!”
“……”
“……”
议论了许久,又传来了好消息,本地进步组织,准备在寿州州城开个粮油经销站。
挂“安”字头的幡子,工商注册的老板也姓安。
开店的日子就是中秋节,一起热闹热闹。
三十一军军长卢瑟一大早就去祝贺了,跟着的还有百几十个小弟。
“钧座,什么来头?”
“安重泰。”
“啊?!那个悍匪?!我们要是把他……”
“他爹还是安司令!你想把他怎么样?!”
“把他请到饭店搓一顿……”
“……”
别人是悍匪,可也是江淮省的“劳人党”革命区游击队总司令。
淮北到江北,没有安重泰不能去的地方。
这次来寿州,就是建立城市据点。
也是第一个在江淮省的城市据点,其余在扬州、楚州的据点,都没有建立成功,都被拔掉了。
今天卢瑟一身常服打扮,很普通的丝面长袖,一双透气皮鞋,长裤是薄棉绸的,舒服也不热。
递了拜帖,奉上礼金,就算是亮了相。
因为是开张,周围的乞丐围了少说两三百。
没办法,半年多没人开张,哪儿来的喜庆?
而店里头,店伙计提了几大框的铜钱出来,看得卢瑟一愣:“这好像不是开元通宝?”
“也不是帝国铜元?”
再一看,那铜元的一面,赫然就是一把开山斧,把卢瑟都惊到了。
667 安爷
这是啥?
铜钱。
可是帝国发行过这种铜钱吗?
没有。
那没事了。
直接装瞎的卢瑟,眼睁睁地看着“安记粮油”的经理、店长、伙计们在那里往外撒铜钱。
撒的时候门头鞭炮一万响,伴随着冲天炮啪啪啪啪,二踢脚就是给力。
一地的红,一地的铜钱,一地的人。
箩筐中哗啦啦作响,每一枚“开山斧”都有一行小字:值当开元通宝十文。
一把又一把的铜钱往外撒,先是乞丐们一拥而上,紧接着就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家小孩儿。
再接着,几百个便装大兵也是涌了进去。
因为又抬出来一箩筐。
这要是不抢,不是白瞎了吗?
至于说这钱到底是不是钱……
嗐,整个寿州的州城,这年头还敢开粮油铺子的,不是本地人吹牛逼,是真没见过这样的。
你手里有钱想买点不错的米面粮油,你能找着正经铺子?
都是黑市,都是托关系找人。
如今的寿州城内,各个片区都有本地的帮派做走私生意,糖烟酒、米面粮油、布匹柴火,只要是每天要用的,就有人接这个活儿。
黑市的存在,大抵上就是如此,若是天下光明,又怎会让黑市做大呢?
这一片黑暗之中,“安记”粮油便是星夜的明月,瞬间让周围的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安爷,您中秋吉祥。”
“我听说……湘北高从诲,给了你票据?”
“安爷,您受累,还请过目。”
卢瑟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只笔记本, 然后打开来,将其中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张纸普普通通, 只是很寻常的印刷制品, 上面印着些许字, 其中就有:贞观三百零四年四月制,长沙粮票, 面值二十五万斤。
“二十五万斤,这也不多啊,还让你一个军长亲自来一趟?”
穿着打扮宛若办公室二代的安重泰, 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
经历了诸多事情,安重泰现在脑袋上的头发又留了起来,三七分带油,手指上六个戒指,各色宝石都有。
衣服很普通, 上身对襟短衬衫, 下身就一条大短裤, 都是亚麻的料子, 并不贵,穿着也没有丝绸舒服。
他还踩着一双人字拖,完全没有大老板、总司令的派头, 论谁见了, 都是捧着金饭碗的二世祖。
实际上安重泰现在扮演的角色, 正是少年时期的他。
那时候, 他便是个混账玩意儿。
本色演出,让卢瑟诚惶诚恐。
毕竟, 眼前的这位“安爷”, 可不仅仅是北军安司令的二公子, 还是江北“劳人党”革命区游击队总司令。
论管理的人马, 说不定安重泰还在他爹之上。
“你这二十五万斤粮食, 想怎么要, 什么时候要啊?”
“还请安爷指点。”
“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 我们也发扬了‘自力更生’的精神,粮食呢, 还是有的。除了江北, 山区也有不少。大米白面棒子面, 红薯土豆大南瓜,这些,都可以吃。还有各色咸菜,各种咸鱼咸鸡,你也不能光吃主食啊。对不对?”
“对……”
卢瑟整个人都激动了,主食?!
主食团长连长以下就得琢磨着如何将就。
哪儿有主食啊。
淮水断流那阵子,是真的颗粒无收。
秋收仅有的一些粮田,还遇上了大风大暴雨,倒伏的稻谷三五天就发芽了。
这种倒霉事情连起来,谁还敢吃大米饭?
都是各色粉面将就着。
否则,他一个军长,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擅离职守,前往京城讨饭?
幸亏寿州离东京不远,幸亏第三十一军还有那么几辆破车。
“我现在给你二十五万斤粮食,你能留得住吗?”
“还请安爷指点……”
“三十三军、三十军,可就在你隔壁。你拉二十五万斤粮食回来,两家问你借粮,你借还是不借?”
“啊这……”
“这样吧。”
安重泰一脸淡然,“你们呢,就以连为单位,找个地方当食堂,我派人过去开个食堂。凭饭票打饭,你看如何?”
“安爷,会不会让你难做?”
“我难做什么呀,又不是我缺粮。”
“是、是……”
卢瑟连连点头,江淮省的状况,现在就是这样,谁有粮,谁就是娘。
朝廷早他妈指望不住了,省府大老爷魏弥,居然直接装死,说什么地方官员不便插手军方事务。
话是真的动听,可想要收省内驻军为己用的时候,怎么不说不便插手?
“那什么……安爷,那买卖……”
“噢,你说是军火啊。”
安重泰点了点头,“你们有多少货,都拿出来吧。愿意组个物流队呢,我再给你一笔物流运输劳务费。”
“组!组!不瞒安爷您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您看,这兵部的通关证、通行证,那都是去年的,有效期一年。还有这个剿匪特别通行证,也是去年的,有效期两年。只要我部不出江淮省,哪儿都能去。”
“那行,约个时间,明天我派人过去看看货。交接呢,随时都可以。”
说罢,安重泰从兜里掏出一只银制的烟盒,打开之后,发了一支烟过去,“以后生意多得是,一回生二回熟。”
咬着烟的安重泰说着囫囵的声音,然后招了招手,就见两个人提着食盒过来:“中秋节,一点月饼,拿回去给家里孩子老人啊,都分了。”
“谢安爷,谢安爷……”
一接手,卢瑟差点食盒掉地上砸脚上,那份量……起码是坚若磐石的五仁月饼才能如此!
感觉到份量之后,卢瑟整个人都飘了,他心中想好了,这盒子里头,少说也是有好几块月饼的。
一块月饼要是二两,就让人捎带两块月饼给河东的老爹,老爹的年纪也大了,现在还要出来做参谋当顾问,不就是为了找俩钱花么。
两块月饼,怎么地也够开销一阵子的了。
听说河东老家的物价,还没有东京这里那么离谱,但万一呢?
外头又响了一串“一万响”,人群又是热闹起来,卢瑟见状,到门口笑着吆喝起来:“弟兄们,还不谢安爷打赏?!”
“谢安爷打赏!!”
“谢安爷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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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8 中秋团圆
长沙,中央核心区的中秋浓烈气氛,大约除了江东,也就只剩下这里。
不是街市上的热闹,也没有那么多浮华,只是很普通的团圆和睦。
要说街市,此时的长沙朱雀街,其实反而很是寒酸,没有那么多的热闹可以看。
变戏法、杂耍、地方戏、说书、拍照、肖像画、小游戏……
有是都有,但开价不如江东,愿意掏钱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少余钱。
看热闹的为主,多少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谨慎。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但今年这个中秋,很重要,也很美。
“老留!”
“留从效!”
“刚到刚到,紧赶慢赶,绕了好大一圈子,这才到了。”
“你怎么过的江东?”
“我没有走江东,多亏你了有人帮忙,这才从建州走的,直接进了江西。”
“是谁……噢,赶紧进去吧!”
“好、好……”
留从效虽然是福建人,可官话说得极好,根本没有口音,他皮肤白皙,鲜有人会以为他是福建来的。
见他模样白嫩,多以为是公子哥。
“福建的代表到了!”
“元范兄!”
“张兄!陆兄!沈兄也在……”
大会堂依然是改建的大仓库,不过这一回改动的东西不少,用上了电。
灯火通明,又加了水空调,外头进来也不会觉得热。
不少人都是互相认识的,但是三年来,真正的跨省“劳人党”交流, 地方上一次都没有。
最初“劳人党”的加入方式,也是非常的粗暴, 也就是只要认可“为民请命”这个理念, 就可以自行宣布加入。
然后就是那跟“劳人党”的总部在外联络处进行登记、联络, 之后才是组织建立和宣传发展。
不是王角不想用印象中的法子,而是皇唐天朝太特殊了, 又举世无敌,根本不存在外来的力量将帝国肢解,那么就只能够尽可能地从帝国内部深挖。
从一开始, 就是尽可能地团结所有理念接近的人。
之后才是发展同志。
而不是先有同志,再团结理念相近的人。
这其中的缘由,也是针对帝国的特殊性,做出的抉择。
建立组织联系, 建立组织上下级制度之后,才有了之后的对外援助得以落实。
说白了,王角一开始就求组织的影响范围广度, 然后再求组织力量的深度。
如是经历了筛选、淘汰, 各个地方上的“劳人党”组织, 大多都是需要依靠自身的力量、智慧来周旋,为“劳人党”总部在湖南、江西的斗争,争取影响力和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一段时间,大量的年轻人前往安仁县,那不仅仅是时髦, 更是外部“劳人党”的宣传影响结果。
王角在“劳人党”总部的阶段性胜利, 创造了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剩余,有了这些剩余, 才能进一步对外援助, 也就有了现在“劳人党”地方组织的多点开花。
单打独斗是不行的,有“劳人党”总部的军事经济援助, 才能成为地方影响力,就好比江淮省的残破不堪,催生出了“劳人党”所属的江北革命区游击队。
总司令安重泰能够财大气粗, 能够在江淮省一把手魏弥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除了他个人的实力之外,没有王角的人力物力财力,安重泰只能在江边苟延残喘。
时局的发展越来越复杂,各地的动荡因为经济危机的缘故, 不管是无产者还是野心家, 都在求变。
“劳人党”的影响力,尤其是在全国的政治影响力,也是时候在此时展现出来。
所以,“劳人党”的第一次全国各行政大区的代表大会,也适时召开。
影响力要彻底地从湖南、江西扩散出去,通过各地区的分部,成为一支强而有力的全国性政党。
因为距离衰减的特点,“劳人党”还无法将影响力扩散到河中省以西,反而在南北天涯洲地区,都有了一定的思想传播。
说到底,“为民请命”是个很大的概念,什么人都可以用这样的政治口号,然后装填自己的思想弹药。
只是“劳人党”具有非常鲜明的独特性,那就是它既有农民起义的传统力量,又是以无产阶级革命为主导,这个特性,就必然会形成非常夸张顶层淘汰。
也就是投机客倘若进入到这个组织中,也不得不在形式上首先背叛自己原有的阶级。
这是基本核心,不可动摇。
“岭南代表来了!”
“赖团长!”
“赖先生!”
体态微胖的赖坚毅冲四周拱手,此刻戴着一顶大檐帽,鼻梁上架着墨镜,乍一看俨然就是哪里的广州老板出游。
手中的折扇攥着,配合丝面长衫,有些不伦不类,可气势却很足。
“大家好、大家好……”
赖坚毅看上去憨态可掬,整个人走路的时候,身上肥肉还是会微颤。
只是步伐却很稳,左手一只抄在长衫的口袋中,这是他的习惯,左边带枪,才不遭殃。
跟几个相熟的人打过招呼之后,赖坚毅这才四处寻找,他也是昨天才到。
但是昨天王角去视察实验发电厂,也就错过了。
虽然双方都派了秘书接触,但赖坚毅还是心急得很。
“赖代表……”
“请问,委员长在哪儿?”
“委员长十分钟后到。”
“到了之后,是先来休息室吗?”
“应该是吧。”
“那我先等一等,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
“哦,那就好,那我打扰十分钟,不会妨碍您的工作。”
“赖代表您请随意。”
休息室并不宽敞,其实就是个隔间,礼堂后台主要是换衣间之类,改造了用来看电影、看大型演出的。
像今天这样隆重的大会,还是头一次。
“团长,没必要紧张吧?你跟委员长,不是老同学吗?”
“你懂什么!”
赖坚毅瞪了一眼,他有今天,如果不是王角,怎么可能有?
不管理念不理念,也不管什么思想,他的胆魄、勇气,最初就是王角给的。
忽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赖坚毅一愣,这么快?
休息室的门是开着的,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看着赖坚毅喊道:“肥仔!”
“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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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四点钟要去检修,索性先更个一章。还有两个小时,看能不能再搞一章出来。
669 杀龙港三杰
“你个衰仔……”
王角上去就跟赖坚毅一个熊抱,用力地拍了拍赖坚毅的后背,“辛苦!”
“大佬!”
眼眶发红,不多时就抹眼泪的赖坚毅嘴唇哆嗦着,三年来的经历,根本不是他当初能够想象的。
他从未想过现在的道路,甚至“为民请命”,他也不坚定。
只是因为王角的事业,他便不想辜负“大角哥”的期望。
杀龙港第一中学的第一届毕业生,考及格是必须的。
跟赖坚毅的寒暄很长,要说的话太多,时不时夹杂着杀龙港的方言。
那里毕竟是“苍龙道”之北,各种方言汇聚,形成了独特的说话方式,跟广州、交州亦是不同的。
甚至还会夹杂古时土著流传下来的俚语短话。
两人语速太快,跟着的秘书们都是一头雾水。
王角相当的感慨,当初的小肥肥,不但把“岭南青年团”做大做强,现在更是相当于一个师还要多的武装力量。
虽说其中有赖坚毅两头吃的缘故,可没有几斤几两,也压不住民风极其淳朴的紫金镇。
没有讨论什么革命什么思想,只有絮叨。
赖坚毅说着许多往事,明明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可是一个须髯渐长,一个皮肤黝黑,这大约便是年轻的沧桑。
一人一年的经历,哪怕是百岁老人来了,也是一生难比。
“大佬,才哥在交州,来不了。”
“我知道。”
王角点了点头,“交州的库局长,当年偷偷地救了他。”
“能跟才哥联系上?”
“能。”
多的,王角不会跟赖坚毅说。
就像王角跟赖坚毅的联系, 也不会跟花见羞等人说,哪怕是郭威, 都不知道王角跟很多人都是有秘密联系渠道的。
赖坚毅只是其中之一。
曾经的少年肥肥, 本以为人生的进步是缓慢的, 是温文尔雅、慢条斯理的,谁能想到, 会是如此的暴烈。
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像当初遭遇的暴风雨,就像当初的警察局……
没了退路, 又有榜样,便是放手一搏。
赖坚毅并不觉得“岭青团”团长是多么安全的身份,如果可以选,他想要跟郭威一样, 缩在王角附近,如此,才有安全感。
但王角鼓励他、激励他, 让他坚持住, 坚持在岭南那复杂的政治经济社会环境中坚持住, 于是赖坚毅独自一人,当真坚持住了。
就像王角自忖没有才能去跟贞观纪元的人精们斗智斗勇一样,赖坚毅同样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跟广州的四大家族精英比个高低。
甚至,因为赖家曾经是附庸,反而让赖坚毅依旧怀揣着对高门望族的恐惧。
这个恐惧想要打掉, 绝非易事。
没有说太多的家长里短, 当料到王角的儿子王秋时候,赖坚毅这才赶紧摸了摸口袋, 摸出了一只红包, 红包里面有个金花生。
花生在江东,别称“长生果”, 赖坚毅托的是苏州巧匠,自然用意上佳。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阿温了。”
摸了摸脑袋, 王角有些感慨。
“大嫂命格富贵,一定平平安安!”
“最好吧。”
聊着聊着,时间就这么不经意间过去了,诸多代表也知道王委员长在跟岭南代表之一,“岭南青年团”团长赖坚毅叙旧。
经过熟悉的人介绍, 不少人才知道, 原来王委员长跟赖团长,竟然是当初一起在北苍省读书的同班同学。
随后又有人介绍到了蔡进才,顿时让不少人大惊失色。
“原来岭南大学蔡君,也是委员长同学?!”
“是同班同学。”
“诚乃‘杀龙港三杰’也!”
赖坚毅因为比较特殊,所以很多人对于“岭青团”是抱有怀疑的。
可蔡进才不同,岭南大学的“振聋发聩”,至今还是极为有名的传说,帝国各大城市的名校,也时不时有人效仿蔡进才,在青年知识分子的心目中,绝对是顶级偶像。
赖坚毅的影响力,更多是在工商阶层,以及地方中小地主子弟、城市小知识分子那里。
江东江西南下的商路就那么多,不走海路,多多少少都会跟赖坚毅打交道,只要进入岭南省,便是如此。
而赖坚毅的“岭青团”,因为有大量非法武装依附,不少人都是提心吊胆的。
若非赖坚毅“盗亦有道”,也不会让紫金镇成为这动荡时局中的稳定商帮路线。
“岭青团”的口碑,不在进步性、革命性上,而是利害关系。
诸多代表们聊着聊着,“杀龙港三杰”的叫法,也传了出去。
更多的人惊愕王委员长居然跟赖团长、蔡君子竟然是同班同学,有些家传古老的代表,多多少少还是带着点神神叨叨的玄学信仰,便认为这好比高祖乡党,皆是不凡之辈,“劳人党”有此三杰,未来可期。
尽管无所谓迷信不迷信,但讨个好口彩,总不是什么坏事儿。
“蔡君居然是委员长同班同学?!”
“当真是没想到啊!!”
“‘岭青团’赖团长也是?!”
“我的天……”
“若非今天大会召开,岂能知晓这等激励人心之事!”
得知王委员长不是“单打独斗”,不少“劳人党”力量弱小省份的代表,都是相当的兴奋。
这说明可以依仗的力量,是在不断壮大的,他们的事业,是走在正确道路上的。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先人并没有说错!
热闹了许久,伴随着引导员导引诸多代表入座,很快,主席台前发言台上,一人测试了一下话筒。
周围的喇叭顿时“呼呼”作响。
“同志们,请保持安静及维持会议秩序。”
胸口别着职务的萧愿,在发言台上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礼堂都安静了下来。
“本次‘劳人党’******暨全国党组织关系确立会议,由委员长王角同志主持……”
等萧愿说完之后,一身正装的王角,带着“劳人党”总部各部门负责人,走上了主席台。
看到王角之后,整个礼堂顿时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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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摸鱼好吗?这不好。
670 人民万岁
“同志们,能够顺利召开这次大会,殊为不易,也难能可贵。”
“首先要感谢诸位代表不远万里、排除艰险来参加此次大会。”
“其次,要感谢各个战线上同志们所付出的努力,尤其是隐蔽战线上的同志,他们无法来到这里,但他们为此而付出了汗水、泪水甚至是血水。”
“最后,要感谢湖南及全国各地的进步群众,他们为了掩护诸多同志的转移,是要付出极大勇气和精神的。而这种大无畏的勇气、精神,也正在并且持续地激励着我们。”
“我们这个党,我们这个组织,不是为哪个行业、哪个群体发声、战斗的。我们不管是弱小时期,还是从弱小走向强大时期,都始终坚定地站在劳动人民的一侧,始终坚定地以无产阶级为基石在战斗,始终坚定地要为推翻压迫阶级、剥削阶级而努力!”
“这次大会,不是宣传会,不是座谈会,更不是和和气气的茶话会。”
“这次大会,是一场动员大会,是向腐朽且堕落老大帝国的讨檄会。”
“来到这个会场的同志,没有工人,没有农民,没有知识分子,只有战士!”
攥着拳头的王角声音洪亮,整个礼堂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才走到了今天。有太多的同志,有太多对我们同情或拥护的群众, 在发展斗争的过程中牺牲了。”
“我们不能让斗士、烈士的鲜血白流, 跟腐朽的黑暗的反动阶级斗争, 我们,及拥护我们的人民群众, 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胜利,绝对的胜利,将腐朽的剥削阶级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二是死亡, 我们及最广的无产者们,在这场斗争中彻底死亡!”
“但是!”
王角的拳头极为有力地挥舞了起来,“死亡不属于我们!死亡不属于无产者!”
“为民请命的事业是正义的!”
“为民请命的事业是光荣的!”
“为民请命的事业是伟大的!”
“正义、光荣、伟大的事业,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我们必将胜利!”
“我们必将获得胜利!”
“我们必将获得完完全全的伟大胜利!!!”
激励掌声如瀑布的轰鸣, 根本不需要提醒,自然而然地在峡谷中响起。
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等到掌声终于平静下去。
王角这才继续发言。
“向一切反动派作斗争!”
“向一切压迫者作斗争!”
“向一切剥削者作斗争!”
“伟大的劳动人民万岁!!”
宛若耳鸣之后的再次轰鸣, 欢呼声、掌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礼堂内,各地的代表都是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容,眼角挂着兴奋的热泪,手掌拍红了也不觉得痛。
因为,反抗的旗帜, 现在是如此鲜明地矗立在那里。
这是伟大的事业, 这是光荣的事业,这是正义的事业。
这是……正确的事业!!
“人民万岁!!”
“万岁!!!”
夹杂着天南海北的口音, 与会众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激情。
这是激情澎湃的斗争, 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谁是同行者。
气氛太过热烈, 以至于大会流程根本没办法走完, 具体的组织关系确立章程, 不得不挪到第二天开会讨论。
情绪上头之后,完全控制不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太多的“劳人党”代表受了太多的委屈。
来自家人的,来自朋友的, 来自老师长辈的, 来自普通老百姓的……
挫折,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如果不是湖南传来的胜利,将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去支撑他们的信仰。
狂信徒可以用虚妄来无脑相信。
但“劳人党”的成员不是,他们的“为民请命”,他们的事业,是实实在在的,是要为人民谋福祉,为最广大受压迫阶级作斗争。
只靠虚妄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可能成功呢?
而湖南,这里的一切变化,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缕光,不需要言语,人人都知道,最黑暗的黎明之后,那一缕光,必然是太阳的光芒。
这是他们坚定脚步、信念的最后一道屏障。
倘若这个世界没有了太阳,他们的信念,将无法支撑。
有太多的人牺牲了,甚至牺牲的人,都还没有完整地明白自己所接受的革命理论,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安仁县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那里的老百姓,已经吃饱穿暖了吗?
那里的生活,真的已经安定祥和了吗?
看不到。
牺牲的人,永远无法再见到。
而活着的人,不仅仅要自己砥砺前进,更要背负死去之人的意志。
那是山一般的压力,如此的沉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卸下这份沉重。
直到现在。
年轻的领袖并没有稚嫩的思想,在这里,最能坚持的革命者,也看到了光。
这份沉重,宛若“进步一号”的启动,飞轮虽重,亦是动力。
宣泄感情的欢呼,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专利。
赖坚毅是委屈的,是难过的,然而他环顾四方,才知道同行者、相似者,竟是如此之多。
这些同行者、相似者,便是同志。
“人民万岁!!!!”
跳上了桌子,赖坚毅微胖的身躯在颤抖,他振臂高呼,背对着王角,整个人高兴极了。
岭南省的代表们都跳上了桌,跟赖坚毅一起大喊:“人民万岁!!!!”
咚!
河北省的代表同样有人跳上了桌子:“人民万岁!!!”
“人民万岁——”
福建省的代表留从效也跳上了桌子。
河北省的代表。
山东省的代表。
江东省的代表。
江西省的代表。
黔中道的代表……
这不是无谓的喊口号,那是情不自禁地给予你自己勇气、力量,原本的踟蹰、彷徨、犹豫,在这一刻都坚定无比。
这口号宛若强心剂,宛若刀枪,宛若匕首,宛若钢铁一般的拳头,是如此的具备惊人的力量。
看到这一幕,一直心弦紧绷的王角,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再次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虽孤身一人,但却人多势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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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祝大家虎年虎虎生威!!除夕快乐!新年快乐!老衲值班去也~~~
671 新的阶段
“……根据中央的会议决定,将首先确立组织、纪律、宣传、行政、发展五个部委,各省、都护府、都督府、特别区、羁縻州、边疆区,将设置省级书记处,由书记处组织、记录党建活动……”
“经大会选举,由原委员长王角出任劳动人民党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负责全党党务工作。”
“同时,大会通过决议,由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王角同志,兼任革命战争委员会主席,郭威、甘正我、舒甲、牛大双、胡丙任副主席。”
“根据革命战争委员会的讨论,决定改编警卫师为第三军,除承担对外战争任务之外,依然保留中央卫戍部队的作用、任务。”
“……决定改编一零二师为第四军,牛大双同志任军长,兼赣东北军分区司令。”
“……胡丙同志任第五军军长,兼赣南军分区司令。”
……
一道道命令下来,一个个决议出台,让原本总觉得像是草台班子的甘正我,顿时觉得宛若做梦。
他青少年读书时候的梦,大抵上就是这样的。
天降猛男,提三尺青锋剑,斩妖除魔,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王角固然越发地威猛,他身材越发结实壮硕,可甘正我却知道,王角的智谋,不是欠缺一星半点。
跟帝国的人精们玩心眼儿,属于必输的。
便是跟王角的授业恩师“狮驼岭钱三郎”比起来, 也是差了太多。
可是,有一点甘正我很确定, 钱镖青年时代做不到的事情, 王角却做到了。
而王角面对的, 是实力膨胀到无比恐怖的钱镠,钱镖可没有这么歹势、倒霉。
更让人时不时感到绝望的是, 钱镠不过是大多数敌人中的一个。
“司令!我现在终于找着点革命的感觉了!”
“你这话只能在我面前私下说,在外面,决不能如此口无遮拦。”
“啊?为什么?”
看着甘正我一脸严肃的样子,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李彩文,完全不能理解。
“以后的工作,尤其是军队中的工作,尤为地要讲纪律性、严肃性。我们由着性子胡来。”
“师兄,那我现在也算是敢打敢拼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以功要挟?跟组织谈条件?”
“……”
“在组织上, 我是你的上级;在私人关系中, 我是你的学长。我有责任让你清楚地认识到现在的变化是什么。”
甘正我看着李彩文, 人到中年,这个瑶寨的中年汉子人生轨迹, 是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如果没有王角, 如果没有李彩文, 大抵上, 即便是上了大学的李彩文,最终也只是一个山大王。
瑶寨中称王称霸, 宛若夜郎国的国王。
任何理想、抱负, 都会被裹挟在群山之中。
工作作风是可以活泼一点的,但也要看时期、分阶段。
现在的阶段, 正是狂欢退去之后的冷酷即将到来。
没得选。
“大会虽然胜利召开, 但开大会不代表是庆功会,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政治上彻底撕破脸之后的生死对决。原本不看破不说破的现状,已然被彻底打破。委员长……第一书记说是檄讨反动派,也就是把矛盾、对立, 彻底的公开化。”
“学长, 你就说点我听得懂的。”
“……”
甘正我差点儿大耳刮子就招呼过去。
半晌,甘正我才道:“也就是说,以后你再跟广西、岭南那边交手, 明面上就是敌人,也不存在可以调和居中的地方。倘若是那些朝廷心腹,必然是要在场面上跟我们决裂的。在我军跟帝国的武装力量决出胜负之前, 这些人,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方便。”
“这往后怎么办!”
李彩文不傻,他懒得动脑不代表无脑,听甘正我解释之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交苍线”会被停。
毕竟明面上不能“资敌”。
随后广西的一些业务,可能就要到了不得不停的地步。
走私渠道会缩减,公开的物流队伍会缩编,原本打个招呼就能过的津关渡口,只怕又要出现各种岗哨。
只稍微想一想,李彩文就是叫道:“岂不是比现在更严重的封锁?”
“不错,只要各省响应,理论上就是最强的封锁。不同于古代,我们现在打仗很吃军火工业的深度,所以封锁的影响会更加剧烈。这次大会,时间上是从容的,早早就准备了。但是根据第一书记的规划,敌我力量的对比上,我们还是比较仓促。”
甘正我跟王角讨论的时候,王角也说了“高筑墙,缓称王”的道理。
但道理我都懂,可懂再多是不行的,再没有响亮的旗帜打出来,很多地区的老百姓,就会陷入更深的绝望。
只有给予希望,才能让更多的人,在这个时侯活下去。
有些明面上活动的力量,现在转入地下。
有些原本就是地下活动的力量,比如安重泰的江北游击队,则是化整为零进入江湖。
“劳人党”的基石,终究是劳动人民。
不可能让党员躲在群众身后,把群众顶在前面。
如果那样做了,那就不是革命。
群众愿意主动同情、掩护党员,那是群众寄予了厚望,不代表党员应该用理所应当的心态接受。
甘正我正是从王角这里得到了坚持,他才能感觉到王角的决心。
不管多大的困难,不管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是要周旋下去的。
这个时侯的革命战争,只有酷烈,没有温和,只有你死我活。
所以,神经紧绷的情况下,纪律只能是严肃的,不可能活泼起来,不可能发散什么人文主义关怀。
因为些微的温暖,可能就会带来软弱。
此时此刻,不需要半点温柔,亦不要软弱。
严肃、强硬、坚持、无畏……
这就是现在需要的。
甘正我作为第二军军长,湘南军分区司令,对自己麾下的部队,那是心知肚明,成分复杂,自然就会习气多样。
“司令!你就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吧?”
李彩文不再称呼“师兄”,神色肃然。
“待返回湘南之后,就开始整肃纪律,加强我们湘南军分区的政治思想。”
“是!”
672 真假巾帼
东京,在中秋节的当天,其实已经有人收到消息,远在湖南的长沙,到底发生了什么。
帝国女大的行政楼内,从校长到各院系主任,都在八月十六号这天于校长办公室中愁眉苦脸。
一向不喜欢抽烟的女先生们,这一回也着实抽起了闷烟。
“劳人党”的这次大会,几乎就是旗帜鲜明地表示要夺权,从帝国的传统来看,这就是公开谋反、谋大逆。
然而让女大无比纠结的是,学校领导层无法向别的学校那样,可以轻松地摆明立场。
尽管现在还没有哪个学校亮明立场。
“我们是不是要跟王角、萧温……划清界限?”
有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院长,小声地说道。
“划清界限?那教学楼、宿舍楼、空调、锅炉……还要不要了?”
“这时候坚定教学立场,也是不用怕的。我们是学校,远离政治很正常。”
“不错,坚定教学教育的立场,无论外界的褒贬,都能进一步提高我们女大的名声,也能弘扬我们的校风。”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王角是横跨两省的反政府武装领导人,而我们女大,毕竟还在东京。朝廷在特殊时期,是可以封校的。停学停课都是发生过的事情。”
“江东已经开始着手清退皇族资本的程序,钱总理重建政府,河南作为京畿,已经有诸多小型党派响应……”
七嘴八舌地说着不着边际的东西,几十个女人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出章程来,哪怕是往日里的女强人校长、院长等等一把手,也是战战兢兢难以抉择。
忽地,有人小声开口道:“我提议,不如去问问看萧温本人。”
“问她本人?她丈夫造反, 问她本人又有什么用?”
“她还能反对她的丈夫不成?”
“这时候如果将她控制起来,应该不难吧?”
“听说她现在富可敌国, 要是将她逮捕, 交给当局, 我想我们女大,应该也会有不少好处?”
各种古怪的言论冒了出来。
聪明人都是不屑地冷笑, 落井下石并不是什么错,只要实力够,对方又没办法翻盘, 这事儿怎么操作都行。
可萧温那里,像是一盘散沙,宛若待宰牛羊吗?
作惊人言论你者,也并非真的蠢, 不过是投石问路,看看风向。
实际结果也很明显,这么些年的相处,对萧温的能连,她们都是心中有数的。
即便东京大肆搜捕,也多的是藏身之处,这就是萧温给她们的印象。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中, 萧温的经历也的确跌宕起伏。
不是一直都是风光无限的,钱镠当政时期,王秋满月、满岁时期,都是有高有低, 风向一直在变。
王角率领的队伍打胜仗,萧温的地位就高;朝廷又布置了多少兵力围追堵截, 萧温的地位就低。
宛若商品, 随行就市。
“你们别忘了, 萧温还是学生会主席, 她在学生团体中的影响力是前所未有的。学生团体不发起狂欢, 已经是很克制了。”
忽然, 一人幽幽地冒出来这么一段话,顿时提醒到了女大的领导层。
学生闹事, 已经不稀奇了,从“明达惨案”开始, 罢工罢课、游行示威的次数多不胜数。
但是有重大影响力的游行示威,其实并没有几次, 各种活动的组织,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路线分歧, 最终结果就是诉求扩大化,然后行动淡化,以至于不了了之。
可萧温领导的话……甚至都不需要萧温领导,只需要她下达指示,东京街头来几千人喊同一个口号表达同一个诉求,根本不是难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
“我看什么都别办,一切照旧。等真的有事儿找上门来……再说!”
说这话的人,显然不是一把手。
不是一把手,自然可以想说就说、畅所欲言,也不必担心这个那个损失。
但校长、院长们,都是要承担责任的。
当局谁上台虽然还没有彻底明朗,但大概率就是钱阁老,也就是现在的钱总理。
上台之后的政治路线,还会和阁老时期一样吗?
没人能保证。
毕竟,到了那个位置上,不管是谁,总要维护帝国的完整吧?
这可是帝国的核心利益,是帝国统治全球的基本法理基础。
一旦破坏,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自立?
当叛逆不是叛逆,这才是最麻烦的。
所以,女先生们都觉得,哪怕钱阁老给萧温儿子送过龙头杖,但不代表就不会改变态度。
说不定“新仇旧恨”一起算,打击的只会更加严厉、残酷。
一团乱麻的女大领导层还在商讨着应对办法,而萧温却很淡定地继续跟两京豪富们洽谈生意。
跟女先生们的认知不一样,生意人虽然看实力,但也看利害。
现在除掉萧温,对两京有什么好处?
除了制造动乱,一无是处。
动乱、民变,还是其它什么,总之,不会是秩序,只会是混乱。
底层起来闹事,绝对不是因为感怀萧大老板的仁义,更不会是因为她乃王角你之妻,纯粹是没饭吃没活干。
没饭吃不造反还等什么?
老实人才活活等着饿死。
正常人都是去抢、去闹、去偷……用尽一切手段,先活了自己的命!
没了萧温,就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而且是必然发生,那么,谁这么蠢这时候动手?
皇帝杀权臣都知道拖一拖,等时机成熟。
如果一个个都跟杨广一样无脑莽,只会带来更迅速激烈的混乱。
所以,只要是生意广的,虽说打听到了震惊的消息,但还是不动声色,跟往常一样,继续跟萧大老板合作。
电影继续拍,唱片继续露,会所中歌照唱、舞照跳。
接着奏乐,接着舞。
萧温一面不动声色,照常跟人合作的同时,又很快让彭彦苒将一条特殊的消息发向长沙。
八月十八日,人在长沙的王角,在住处的密室中检查了检波器,伴随着灯火忽然黯淡,收到了一个消息,随后,王角自己译出了这段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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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年初一,大家新年好,拜个年。
673 顶级情报
王角译出密电之后,灯火才重新恢复了光亮,看着手中的译文,王角神色凝重。
“中央军居然被钱镠收服了。”
“武汉跟杭州进入了最后的谈判阶段……”
译文内容不长,但信息量却很大。
对江东集团和湖北集团来说,这是两件事情,但对王角而言,这是一件事情。
军事上和政治上,他都将面对空前的压力。
不过很显然,这个消息还没有公布,整个帝国知道这些消息的人,应该不会超过十个。
“来人!”
“到!”
“通知各军分区在长沙的同志,召开紧急会议。”
“是!”
五个战争委员会副主席都陆续到场,猛将牛大双和胡丙,各自伤了一只眼睛,牛大双是左眼戴着眼罩,胡丙是右眼戴着眼罩,看上去并不颓废,反而更显威猛。
“主席,怎么突然召开紧急会议。”
郭威到场之后,立刻问道。
战争委员会成立之后,按照新拟定的制度,如果不是重大情况,不会召开紧急会议。
可才成立几天?
这就召开了?
“新情况。”
王角没有废话,办公室只留了一个书记员, 然后说道:“杭州方面已经跟武汉方面进入了最后的谈判阶段,谈判成功之后, 将会建立联合政府。钱镠任总理, 武汉筹备国民议会。同时, 中央军的江北大营已经向钱镠宣誓效忠,番号取缔帝国头衔。”
“什么?!”
“主席, 这样重大的事情,怎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甘正我和郭威都是相当的震惊。
只是两人震惊的方面全然不同,郭威震惊的是他在江西布防作战, 甚至还抵进侦查过赣东北的情况,结果湖北和江东的秘密接触,他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到。
至于甘正我,他却是吓了一跳, 他陡然发现,王角绝对在武汉或者杭州,有地位极高的情报员。
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就是在钱镠的身旁埋了眼线,时间应该不短。
郭威在思考着接下来要面临的重大问题,军火的囤积,军需的生产,后方的安全, 前线的巩固。
而甘正我, 则是猜测王角的耳目眼线,极有可能是通过钱镖获得的。
可是钱镖跟“狮驼岭”之间似乎关系已经几近断绝, 那么王角又有很大的可能,是通过特殊手段, 自己发掘的一条情报线。
这就很恐怖。
甘正我一次次修正对王角的评价,可总觉得十分的怪异。
这个智谋不足、军略短板的年轻人, 总能给他带来惊喜,时不时都能整出一点新花样。
甘正我得承认, 有些英雄人物, 注定不是用聪明才智来褒奖的。
“不管如何, 扩军是必须的。”
作出这个决定,王角也是没有办法, 他作为最高领袖, 很多时候不需要微操,只需要加减法。
总人口有多少,动员率是多少, 就能知道手头能拉出来的部队有多少。
只有扩大革命区, 才有足够的革命群众, 才能有更多的部队。
技战术他不懂,这是一线部队要想的办法,要解决的难题。
他能做的,就是在武器装备不如敌人的时候,保证兵力数量。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牛大双和胡丙两个猛将,并没有琢磨王角的话,也没有琢磨政治上的事情,他们想的,只有如何打个漂亮仗。
人少有人少的打法,人多有人多的打法。
“不能四面出击,北面有长江,建立防线拖延强敌。必要时候,放弃南昌等江西城市,转入乡村和山区。同时,要集中优势兵力,主动出击,从赣南、湘南同时发动进攻,切断广州东西两侧的联系。只要广州成为孤城,我们的大后方,就有了喘息的余地!”
牛大双不管其他有的没的,他只知道王角说的事情,等于将来革命区的东部北部都是强敌,往西是大西南山区高原,往南是仅剩的超级城市广州。
尽管广州已经被破坏过,但是广州的工业力量依然健全,规模和产能,都足以应对大规模战争。
所以,牛大双的意思,就是要速战速决,趁广州方面没有完成动员反应之前,直接将广州外围打垮,形成事实上的孤立。
光靠海运和空运,是无法短期内对广州形成救援的。
牛大双完全没有去赌有没有人救援广州这件事情,因为“大唐人民革命军”至今都是独立作战,没有外援,是朝廷的人就是敌人,这是没得选的。
举世皆敌的时候,很多事情思考起来,反而简单多了。
“主席,即便拿不下广州,至少也有了海岸线,这就有了海上运输线。”
只管打的牛大双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可能出现的战争情况,于是他接着道,“广州如果成为孤城,也有相当强的自持力。倘若真的有外援,也必然是登陆作战,面对舰炮,我们只有挨打的份。但只要达成目的,这种损失就算不想承担,也要承担。”
“但是,只要拿下长江,使长江成为我们的内河,那么舰炮就不再是威胁。我们没有海军,但可以培养,此消彼长,长江只要在手上,时间就在我们一侧。”
“郭威,你的想法呢?”
王角看向郭威。
“我同意老牛要打出去的决定。”
也在思考出路的郭威,眉头紧锁,“我也同意首要目标是岭南军阀,这一点,我们很早就有共识。但是,进攻岭南,我们需要多少兵力,战略目标是什么,最好要琢磨琢磨。广州在手不在手,这可是天差地别。”
整个岭南省,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工业产能都集中在广州,拿下广州周围一大堆山区是有意义的,但跟广州相比,真的差距太大了。
这就像是湖南的长沙,在拿下长沙之前,整个“劳人党”掌握的化学工业是非常脆弱的。
可是拿下长沙之后,立刻就从家庭作坊式跃迁到了工厂工坊的水平,单位产量虽小,却是持久增长,一下就解决了“大唐人民革命军”军火自持能力的难题。
广州比长沙,那是云泥之别,是南海地区为数不多的大工业区,要是拿下,就算消化不良,也是受用无穷。
只是,能不能吃下,吃不下引发的后果,会有多严重,才是让郭威陷入深思的缘由。
674 简单分析己方的优势
不是王角冷血,非要用填人命的方式来扩大生存空间,而是从上至下,整个革命区都有这样的觉悟。
很多革命区的工农业生产数据,都是对外公布披露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全部革命区至今年早稻收获之后,去年秋粮和今年夏粮的总产量,达到了两百三十亿斤稻谷的惊人规模。
整个帝国在中央核心区的历史稻谷产量,则是八百亿斤出头。
也就是说,“劳人党”在短短的时间内,以不完整的两省地盘,生产了接近核心区百分之三十的稻谷。
这个数据对于那些大投资机构来说,简直就是欣喜若狂,也就是为什么去年会有大量的投资商选择跟“劳人党”接触。
其次对底层的信心,也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老百姓们可能复杂的东西领会不通,但是老话却是懂的。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稳定的粮食产出,甚至每年的增产,都会增强生存的信心。
而为了保障这份产出,大到国家,小到个人,自古以来都是耕战一体。
秦国要一统天下,老百姓要争一亩三分的水浇地,都是为了多打三五斗。
有了这个基础,“劳人党”发行的票证,才有了信用。
信用除了“大唐人民革命军”的武力来支持外,想要让里里外外都认可,这年头,就要看票证背后的购买力强不强。
跟和平时期不同,混乱时期的购买力,不是买千家百货,只认一样东西,就是吃的,就是粮食。
能买到粮食, 能轻松买到,这就是购买力。
所以这就出现了大量黔中道的土老财、山寨寨主、洞主、豪帅、军阀, 也都想办法跟革命区做生意, 做买卖, 换取大量的革命区票证。
只有有了票证,他们才能从湖南甚至江西采购粮食。
黄金白银铜钱虽好, 但没有就是没有,用完了就没了。
实际上“劳人党”的党产黄金储备相当可以,至八月十五召开******之前, 黄金储备有十余万两,折合贞观两百九十五年的帝国行情价大概三千六百万左右。
当然了,说多算多,说少, 大概也就是贞观两百九十五年的东京两千套房子。
所以“劳人党”的黄金主要也就是用来购买一些特殊东西,作为质押物存在的。
通行的货币,本质就是票证,然后辅币则是发行的铜元,也就是“开山斧”。
除票证之外的大额个人交易,就是革命区的银元,这一块是因为王角在北苍省的关系, 北苍省的一把手耶律阿保机想要赚一点“关税”, 专门通过自己的官方渠道,从海南省进口银矿, 在沙县粗炼制成银锭之后,再出口到湖南。
“劳人党”在安仁县的机械局, 就承担造币任务,后来就拆分出了造币局。
人人都知道铸币税, 但其实铸币税的量其实非常有限,票证的信用收益, 远远超过铸币税。
实际上为了接下来的战争, “劳人党”的价格和经济委员会, 已经准备好了超发。
将领们的目光,几乎一致盯着岭南省的工业区。
然而王角不能如此, 他算过一笔简单的账, 抛开广州不算,如果将岭南省其它地区纳入“劳人党”的治理,并且按照“湘南模式”来社会改造, 那么理论上岭南、江西、湖南三个省的稻谷总产量, 很有可能在现在的贞观朝, 达到中央核心区的一半。
原本的水稻高产区湖北、江淮、江东,其中江淮省连续两年多大灾,而且现在人祸不断,几乎是砍掉了中央核心区水稻产量的百分之十五以上。
湖北的东北部地区同样受灾,到今年才重新恢复性生产,河南尽管是京畿地区,但是河南的东南地区同样如此,并且因为是京畿地区,至今没有恢复性生产,情况恶劣程度,比淮北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一来,这笔账就很清晰了,革命区的粮食产量肯定是伴随着水稻的总产量增加而增加,帝国军阀统治区的粮食产量,必然是伴随着水稻总产量的减少而减少。
此消彼长之下,这是革命区的最大优势。
也就是粮食出现了特殊阶段的区域剩余,这个剩余,完全可以支撑一支庞大的革命军队去战斗。
这几乎就是为数不多显而易见的优势。
所以当五个战争委员会副主席都在盯着工业区的时候,王角内心其实早就安排好了两种可能。
不管是哪一种,优势都是会在一年多最多两年后显现出来。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帝国的军阀们,不得不面临更大的粮食问题,海上贸易的大量运力,必然浪费在运送粮食上。
这时候,就是革命区的机会期,或者说转折期。
不管武汉集团方面的科技优势,还是江东集团方面的资本优势,如果“劳人党”是在南海边陲地区的“狮驼岭”,那自然是要面临远远超出的代差。
但湖南和江西,本质也是中央核心区,南昌和长沙,同样都是帝国前列的大城市。
没有形成绝对的代差,只要不是一和零的关系,那么不管敌人是十倍还是百倍,前期面临的困难有多大,坚持过去之后的革命优势同样就有多大。
敌我矛盾、敌我力量对比,不是一成不变的,肯定有起起伏伏,关键是如何扭转这种对比,最终形成多数对少数,大多数对极少数。
有了这个判断,王角在签发动员令的同时,又再次发布了第二次“城市青年农村再就业”的号召书。
动员令之下,不可能人人都踊跃参军的。
总有人怕死,总有人只是嘴上喊喊不想真的扛枪,但对王角来说,这不要紧。
不去前线就去后方,对嘴上喊喊的人来说,这是极为乐于见到的,毕竟革命区有一个宣传口号非常好,那就是“前线和后方,都是工作,都是战斗”。
有了这个口号,人的内心就有了台阶和借口,原本不愿意在农村吃的苦,这时候,也就愿意吃了。
675 摧枯拉朽
从动员令签发到通知到革命区全域,需要的时间并不多,而动员令的消息传到杭州,正常来说两三天就够了,但此时大多数潜伏在革命区的间谍,鲜有这么勤快的。
说到底,从革命区获得情报,自钱镠东巡之后,就很少有公务。
再加上教育部出了甘正我这样的反面教材,教育部内部是重新整顿过的。
所以,当杭州潜伏的“劳人党”将消息反传回南昌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二十八日。
此时,牛大双奉命在赣东北活动,时不时吃掉一两股地方武装部队,使得江东方面的交界处部队相当紧张。
而郭威亲自调动大军将贵溪水附近的驻守部队,直接通过残存的铁路,连夜秘密进入抚州境内,同时一个小时拿下南丰县。
以南丰县为后方,再度一天进入虔州,并且顺利拿下虔化县。
与此同时,胡丙所属新立第五军,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将整个吉州打穿。
州府庐陵县几乎就是无抵抗投降,到太和县才出现了零星地主武装,以及还有帝国第二十二军一个团的抵抗。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炮击一个小时之后,第二十二军发现不对劲,很快就放弃了太和县,向东南方向的第二十二军主力撤退。
然而这个方向,正是郭威刚拿下的虔化县。
郭威判断胡丙的攻势必然是猛烈无比的,总计两万四千余人的作战部队,帝国地方军比起来,就完全处于劣势。
逃窜是必然的。
过去长期的小股部队摩擦、冲突,给一些地方部队造成了惯性思维, 当看到“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大军压境时候,根本来不及作出有效反应。
玉山镇便是第二十二军的驻地, 原本就是为了预防吉州、抚州全面沦陷之后, 必须拖住敌人的步伐, 给南方的帝国部队争取时间。
但一切都来得太快,第二十二军这时候只想保存力量, 然后离开玉山镇,顺赣水撤退至虔州州府赣县。
郭威对胡丙的战斗效率,以及第二十二军的反应, 揣摩的极为到位。
所以在虔化县休整的同时,立刻派出了大量侦察部队,在当地乡村劳人党成员的引导下,很快就将侦查范围扩大到了雩都县的北部山区。
有一支侦查小队,在龙江河一处名叫“虎形窝”的地方, 发现了第二十二军的踪迹。
和郭威预计的一样, 第二十二军一看苗头不对, 立刻就大部队撤离玉山镇, 原本的军部大本营都不要了, 马不停蹄就是要往赣县逃。
只是第二十二军的军部头头们,临跑之前, 还想捞一把。
毕竟“靖难军”北上的时候, 他们什么都没吃着捞着, 最后朝廷仿佛啥事儿没有, 仍旧让他们驻守原地。
这时候朝廷不好使了,兵部也没个说法, 而岭南省现在又在招兵买马,军头们自然不想到了岭南省被人拿捏,所以跑路归跑路,跑之前把玉山东南的潋水镇抢一把。
潋水镇不是军镇, 而是市镇,周围有几十个村落,又因为水路的原因,朝廷在这里建立了市镇, 属于玉山周围为数不多的富裕地。
“靖难军”北上的时候, 潋水镇化整为零,直接钻入几十个村落中, 财富损失其实不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熟人作案!
第二十二军开始放纵的时候,郭威已经派出了两个团,首先截断第二十二军南逃的路线。
江西这个地方,除了环鄱阳湖多一些平原,实际上也是多山少平地,各种山沟、河湾多不胜数。
也因此可以允许大队人马转移的路线,其实是比较少的。
最好的方法,一定是水路、铁路,公路交通都是非常不便利的。
甚至还会出现中等距离通勤,牛马比汽车快的奇特状况。
两个团分别在赣水东和章水北,其中还有一条比较大的河叫平固江,本地人则是称呼为“平江”。
河道弯曲,水流在八月九月都是比较湍急的,这就导致第二十二军想要用平固江水路来逃,合适的船只木筏会数量不够。
侦查作业第三天,八月二日那天,郭威下达命令,对二十二军发动突袭。
双方接近十个师在交战,但实际上却是郭威七个师围殴第二十二军的三个师,白刃战时的手榴弹大轰炸,在山区战斗中大放异彩。
几乎就是半个小时吃掉一个营的方式在合围。
第二十二军最后龟缩在潋水镇、虎形窝两处,不管怎么发动大部队突袭,都被狂轰滥炸打回去,只有小股部队抱头鼠窜,夺船通过平固江南下,以期进入章水,最后顺流直下进入赣水。
“钧座!完了,全完了!东边匪军已经到了!钧座,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不要慌!不要慌!”
第二十二军军长嘴上这么喊着,自己却是掏出手绢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匪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会飞吗?他们是怎么绕过玉山,赶到我们前头去的?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钧座!别管什么可能不可能了,快想想办法吧!是为帝国尽忠,为帝国彰显气节,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啊?!说!”
“还是……还是向匪军投诚……”
“住口!我们只要突破重围,抵达赣县,何尝不能东山再起!我们主力尚存,只要……”
轰!!
一声炮响,紧接着在潋水镇的某处,“砰”的一下炸得飞沙走石,房屋瓦楞都在震颤,屋头的花草都是七零八落。
第二十二军的临时指挥所内,一群军官抱着头蹲下,钻桌子的钻桌子,找东西顶脑袋上的找东西,抱头鼠窜不外如是。
“钧座!匪军、匪军……”
“完了,全完了!”
这一刻,第二十二军军长自己,却是说出了刚才手下说的话。
一模一样,一字不改。
而与此同时,郭威进一步在总结报告中,详细强调了手榴弹的作用,对于战斗的结果,却是没有多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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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发现值班的地方居然有自动咖啡间,简直是摸鱼神地,蹭WiFi的同时,还能躲在咖啡机一侧码字……
676 飞行军
“报告!”
“进来。”
正在伏案疾书的郭威头也不抬问道,“雷彦恭怎么说?”
“他说想要保留卫队。”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传令,再给他来几轮炮击。”
“是!”
雷彦恭便是第二十二军军长,身份还是比较特殊的,因为严格来说,他算是“洞蛮”之后,祖上是两省獠寨的豪帅,“化獠为汉”之后,属于帝国的统治盟友,历来是最忠诚于帝国的。
原因倒也简单,只有忠诚于帝国,才能通过帝国赋予的特权,在本族的内部各种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
还没人来审判。
第二十二军虽然是帝国军方序列之一,但本质上还带着点传统的意味,官爵一体差一点,额外的特权有一点。
雷彦恭要投降,也想着体面地投降,保留卫队,那么回到老家山区,还是能够做个土霸王的。
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但郭威不接受。
别说雷彦恭的第二十二军,就是整个岭南省的驻军,郭威都没有放在眼里,区区之敌,根本没有上桌谈判的资格。
第二十二军虽然是一个军,战斗力还不如他的一个旅,火力上至多跟加强团相比, 更不要说和独立团相提并论。
山区作战,勇气很重要, 铁脚板很重要, 刺刀很重要, 手榴弹……尤为重要。
传来了几声炮响之后,第二十二军的最后一点兵力, 顿时都彻底慌了神。
一两千号人聚集在潋水镇这么一个地方,根本就只有挨打的份,零星的反击, 也只是有人借机趁乱逃走。
跳河的跳河,钻林子的钻林子,就没有人真想留下来跟“大唐人民革命军”硬抗的。
抗不过,这是清醒认识。
“他妈的‘郭雀儿’!!他以前只是江湖上讨饭的野狗——”
甩着军帽,雷彦恭不停地叫骂着, “小婢养的,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老子跟他‘郭雀儿’拼了!!弟兄们, 抄家……”
砰!
一声枪响, 雷彦恭脑袋穿了个洞,血窟窿往外呲血, 雷彦恭双目圆睁,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都没来得及谁杀的他, 整个人就软在了地上。
“你他妈在干啥!!”
几个军官、参谋都掏出了枪, 对准了开枪的人。
“死硬到底就是死路一条!!”
开枪的人也咆哮着,整张脸因为激动和紧张涨红了, 脸上黑黢黢的都是汗水和泥灰的混合物, 仗打到这个份上, 那是又累又痛苦。
“投降革命军, 我们还有一条生路!什么罪过都往死人身上推!只诛首恶!这些都是‘劳人党’说的!我们现在投降,算立功——”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沉默了下来。
毕竟, 这话没错。
都火烧眉毛了,还装个啥呢?
矜持给谁看?也得有人看啊。
“就这么定了!我要去投诚!你们愿意投的投!不愿意投的,也别拦着!大家兄弟一场,别让人难做!”
说着, 此人翻箱倒柜也似地找了纸笔, 然后忙不迭地写投降书。
写完之后, 直接摁了手印。
“等等!!我也摁个手印!”
“还有我!”
“我!我!”
一时间,热闹极了,争先恐后的几人脚边,第二十二军军长雷彦恭的尸体,还没有凉。
趁热,带着尸体就去潋水镇外举白旗投降。
大兵们一看长官如此爽快,都是开心地跪在了地上,枪扔了一地,双手高举,很是放松。
第二十二军跟别的赣南正规军还不太一样,他们多是一姓一寨为一个团或者营,有大有小,多是“洞蛮”之后。
所以跟湘南的情况类似,其中有不少人也是半奴隶的性质,只是更加体面一点,有点家生子的意思。
但时代早就变了,跟外界接触多了,许多大兵也清楚,这做牛马原来不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哪有天生的牛马呢?
当下喜不自禁摔枪投降,其实就是听说雷彦恭死了,倘若雷彦恭还活着,积威尚在,还是不敢放肆的。
接收投降的时候,郭威已经命大部队开拔,此时距离雩都县不过四十里。
留了三个团休整,同时在潋水镇修建战俘营,并且要配合虔化县的“劳人党”同志建立临时政权,必要时候,予以武力支持。
此时虔化县的县城虽然被占领,但乡村地区依然闭塞,甚至有些村寨,还不知道“大唐人民革命军”已经打到了虔州,这一点,抚州的大多数乡村也是如此,很多“劳人党”成员也不知道大部队已经进入辖区。
等到郭威命令部队分兵虔化水以南,切断瑞金监进入江西的铁路,雩都县整个县城还在梦乡中。
雩都县毕竟是水路交汇之地,尽管地处赣南,却也相对富裕,“靖难军”过境,也是借了点光的。
当初王角、郭威分别北上,走瑞金监的这条路,也是有不少认。
后来赖坚毅给紫金镇找粮食,也是通过瑞金监这条矿山铁路。
第二天一大早,出城打水的居民,直接吓了一跳,眼见着各种阵地、工事,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
热闹起来之后,大量的县城小老百姓,都到城外看热闹,也有爬上本就不高县城城墙的,远远眺望,就见虔化水南北,两条长龙正有条不紊地前进。
整齐的队伍,战士们的绑腿都很规整,背包都打得严严实实,长枪肩上扛,目光看前方。
时不时还有骑马的军官赶路,并没有多看雩都县城一眼。
虽然是个大县,但却没有多少驻军,大部队的目标,一直都是虔州州府赣县。
拿下了赣县,那么“武广线”断头路,东线就算是掌握在了革命区的手中,后方物资,就能直接从鄱阳湖通过铁路运输到前线。
只凭这一点,就可见其举足轻重。
“大人!大人!快起床啊!快起床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雩都县的县长官邸是很清净的,一般人都不会过来叨扰他的清梦。
县长不是本地人,但在本地养了两房小妾,端的是娇嫩可人,每日不搂着睡觉,岂不是白做了这一县之长?
迷迷糊糊之中,却听到了外面的吵嚷,顿时不快,而怀中美人儿却发嗲撒娇:“哎呀老爷~~”
“来人!!把人轰出去!!”
县长大人话音刚落,却听外头大喊道:“大人诶!!!匪军……啊不,革命军已经打过来啦,大军压境,就在县城外啊!!!”
“这是说什么梦话,匪军长了翅膀,能从洪州飞跨两州过来不成?我一定是在做梦,美人儿,咱们继续睡……”
眯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手掌轻拍着小妾的腰肢,忽地一个激灵,猛然睁大了眼睛,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677 套路
雩都县县长田一星是庐州肥东慎县人,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还是有些东西的,他祖父田頵,跟“海洋大臣”钱镠是大学同学,所以田一星逢年过节,是可以投递拜帖给钱镠,喊一声“老叔公”的。
这也是为什么田一星在赣南做官,却有人喊他“大人”,那是真的要给他三分薄面。
最重要的一点,“靖难军”是过境此地,但没抄掠雩都县,田一星出面,凑了点钱和物资,就把岭南大兵们给打发走了。
而田一星也是整个虔州,仅有的两个在“靖难军”来去之后,还在原职上坐稳的人,甚至雩都县因为水路交通,岭南方面为了黄金,以及粮食,还专门派人跟他谈合作,顺便还有就是通过他,跟江东方面多一条关系线。
三年来,田一星堪称虔州官场不老松,各种局长、副局长、观察员、副县长、专员……走了来,来了走,就田一星屁股稳坐雩都县县长位置。
只是今天,一个大嗓门,把他的县长帽子, 直接吼没了。
“大人……”
“完了,完了。”
田一星能做官场不老松, 自然是脑子清醒, 他稍微想一想就知道, 既然“大唐人民革命军”打到了雩都县,那么不用想, 什么吉州、抚州,全他妈“沦陷”了。
而且雩都县绝对不是目标,雩都县算个屁啊。
虔州的核心在州府赣县!
脑子过一遍, 田一星当即有了计较,他毕竟是外地人空降来做官,远不如本地人豪强那么凶横,爬起来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回想了一下过去几年干的事儿。
顶多就是个昏官、庸官评价, 贪官也算, 但鱼肉乡里这种事情, 他盘剥的程度有限, 不是不想,而是外地做官就是这么个情况,搞点儿好处可以, 比如小钱小娘子, 甚至入股几个赚钱的行当。
但要说称王称霸, 不行。
所以按照“劳人党”的宣传, 田一星估计自己最多被判个有期徒刑,如果戴罪立功, 应该还有减刑。
至于如何达到重大表现, 再说。
现在要做的, 就是先给到来的“大唐人民革命军”一个印象分, 要给人一种特别好合作的形象。
或许短期内, 他还能以配合工作为由, 从旁干一些活儿来保证一定的自由。
“老爷~~~~”
床上的两个小妾在那里撒娇,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
田一星看着两个小妾,馋得不行, 但还是忍了。
这么骚的女人, 以后说不定就跟自己无关了, 想想都觉得惋惜。
不过他毕竟是聪明人,当机立断,直接就开门而去。
“大人!”
“城外多少人马?”
“宛若两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
呼吸都差点停住了,田一星突然明白过来,“大唐人民革命军”……不是要赣县!
不是!
他们是要广州!
不!
是岭南!!
想到这里,田一星顿时激动起来,呼吸也变得顺畅,甚至还有点急促。
如果是岭南……
自己有没有立功的余地?
有!
自己有大量岭南省各种政商渠道的书信,还有各种物资清单,以及江东、岭南两个方向各自提出打听的情报需求……
这些应该能成为重大立功表现的凭证吧?
“来人!”
“老爷。”
一个侧屋伺候小妾的老妈子,顿时乖乖顺顺地走了过来。
“雷妈,去跟两个姨娘说,把老夫的文件都收拢起来,等老夫回来查验。”
“是,老爷。”
吩咐完之后,田一星到了门外,将撲头戴上,想了想,赶紧又把撲头扯了下来,随后披头散发往外走,车也不坐了。
他是留了长发的,须髯皆美,看上去卖相极好。
此时披头散发,也不显颓废。
心中琢磨好了说辞,田一星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在“大唐人民革命军”面前如何亮相了。
成不成,看天意。
只是到了城外,看到密密麻麻散布在城外的队伍,各种防御工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那的一样,他当时双腿就软了,直接往地上一跪。
刚出城门就跪,他一跪,左右身后一大堆闻风而来的县城官吏,或多或少都是跟着跪了下去。
有人不跪,只是战战兢兢地站着观望。
警察局是最爽快的,从局长到警员,跪了三排,倒也是整齐划一。
这大概是雩都县警察局在队列上最为整齐的一次。
“师长,他们都跪了。”
“去问问什么情况。”
“是!”
负责清理雩都县的师长叫羊霸,但并不霸气,反而非常斯文,身子也显得淡薄,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
羊霸原来是第一军所属饶州独立团的团长,郭威在饶州跟江东、江西地主武装打鸡零狗碎的仗,其中一多半就是羊霸负责的。
八月十五开了大会之后,羊霸原本的独立团,就改编为第十师,羊霸任师长。
不多时,警卫员去而复返,咧嘴笑着对羊霸道:“报告师长!是雩都县的县长来了,带人过来投降咱们的。”
“噢?这么快?居然也没说派人提个条件。”
羊霸有点意外,第二十二军的军长雷彦恭,可是还想着保留卫队呢,这雩都县的县长,就没点儿想法?
他不信。
“罪官田一星,见过将军……”
被带到羊霸跟前的田一星,见面二话没说,先来了一套流程。
羊霸笑着问道:“我们部队这一趟过来,你是头一个什么条件都不提,就开门投降的。我有点奇怪,你是怎么想的啊?”
“罪官老家庐州肥东慎县,两年大灾,饿死不少人,家中长辈,多有贵党成员接济。江北安司令,义薄云天,有活命之恩,罪官不能忘……”
这么一说,羊霸顿时觉得田一星顺眼不少。
按照田一星的说法,他老家应该是合肥一带的,江淮省三年大灾,是真到了地主家都没有余粮的地步,想要活命,就得想辙,就得有人救。
田一星口中的江北安司令,指的就是江北游击队总司令安重泰。
这样论起来,“劳人党”对田一星老家,是有恩的。
他听闻“大唐人民革命军”来了,于是不提条件开门投降,倒也说得过去。
678 为何要政治优先
因为田頵跟钱镠的同学关系,田一星在答话的过程中,凡是提到王角,便以“世叔”相称。
这让羊霸有点奇怪,于是问道:“田县长,你为何称呼第一书记‘世叔’?”
“实不相瞒,家祖同钱阁老乃是大学同班同学,钱阁老三弟‘狮驼岭钱三爷’,又是王相公的授业恩师,论辈分,罪官称呼王相公一声‘世叔’,也是理所应当。”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七拐八绕的,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虽说颇有一点强行碰瓷强行有关系,但多少还是让人觉得田一星亲切了不少。
“人情关系是人情关系,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田县长,我现在代表‘大唐人民革命军’,接受你的投降。至于你的安排,需要等到一切工作事务展开之后,根据地方事务工作组的讨论,才能决定。”
羊霸神情肃然,“如果有罪,有罪必罚;如果有功,有功必赏。”
“罪官明白,明白……”
连连点头的田一星十分恭顺,这让人非常舒服, 羊霸也吩咐下属,可以适当地温和看押。
现在毕竟是战争时期, 羊霸也不可能真的让田一星宛若自由身。
虽说个人立身很正, 但羊霸还是情不自禁因为王角的缘故, 对田一星有了一点点心理偏向。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羊霸知道田一星用了话术, 也是情不自禁的。
“罪官任由贵党处置……”
田一星说话极为漂亮,姿态摆的非常低,而且极为合作。
基本上羊霸提出来各项要求, 诸如清查雩都县各部门财物,诸如本地粮仓的位置以及隐藏的储备粮,诸如雩都县本地豪强的名单……可以说是予取予求。
在“劳人党”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县级单位遇上这样的人物,还是头一次。
其余的, 不是讲条件就是耍花腔, 要不然就是利益交换。
因为田一星的缘故, 羊霸还专门写了一份报告,他是第十师的师长, 但首先是第十师的政治代表, 到目前为止, “大唐人民革命军”的连以上军事主官, 还是政治为先, 能力是次要的。
政治不过硬, 天大的本事都要放一放。
这不是王角无脑,而是“劳人党”以及“大唐人民革命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是会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
在这种特殊的社会地缘环境中,可靠是第一位,所以才需要政治素质过硬。
牛大双、胡丙这样的方面大将, 外人看来是因为他们两个作战勇猛, 是活脱脱的猛将。
然而实际上牛大双、胡丙能够成为方面大将、军分区司令,是因为他们跟郭威一样,立场坚定不移地跟着王角走。
他们的出身和经历, 也决定了他们在经过思想升华之后,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劳动人民的这一侧。
毕竟感同身受, 又长期耳濡目染, 所以哪怕两人都伤了一只眼睛, 也还是没有懈怠, 没有放松战斗享受享受的想法, 反而作风更加强硬,更以勇猛作战著称。
也是因为这种学习和生存的环境,导致了一线作战指挥员,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政治代表。
他们的表达能力可能有高有低,但是在思想觉悟和立场上,是相当坚定的。
直面敌人的刺刀、炮火,血肉之躯可能会负伤,但精神思想只会越来越坚强。
羊霸在报告中,主要分析了类似田一星这种地方主官的特点,尤其是他们关系网复杂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利用老旧官僚的官场文化,可以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在报告中,羊霸如是写道:
“……过去的‘湘南模式’能够成功,除了特殊的地理环境因素,还离不开甘正我同志在旧官场中的人际关系,其中还包括了同窗关系。有了这一层关系,很多地方上的劝降说服工作,就能找到突破口,比如李彩文同志,就是如此……”
“……我们的政治工作,除了要加强队伍中同志们的思想,也可以将可以拉拢的敌方守旧势力中,相对比较弱小又有一些想法的人,吸引过来,即便不能成为同志,不成为敌人,那也是很好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流血牺牲……”
“……江西的人文气息很浓厚,官场文化自然也很浓厚,我个人建议,在地方治理的过程中,可以将本地的老派文人、旧官僚,进行分类。正如王主席在过去讲话中提到的那样,可以将其分为落后、中间以及进步三个大类,如此一来,就能通过拉拢、团结进步、中间的,将落后分子甚至是反动分子孤立起来,这对地方治理工作来说,将会减少大量行政成本……”
报告比较粗略,都是一些临时的想法和过去的总结,成文后略作涂改,就通过雩都县本地的“劳人党”地下组织,现在的临时县政府,将报告发给长沙。
雩都县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许多地方都不费一兵一卒,那就越发地节省了力量。
尽管会有投机分子混入革命队伍的担忧,但和长期的战略胜利相比,这些就是细枝末节。
羊霸在本地不会停留太久,按照郭威下达的命令,最迟九月一日之前,他必须率领第十师控制住整个虔州东南,保证瑞金监在自己手中。
因为与此同时,返回岭南的赖坚毅,已经开始组织“岭南青年团”,在岭南省东部地区秘密暴动。
明面上,“岭南青年团”还是岭南省的省内同盟,赖坚毅是以赖家为代表,跟广州方面接触的。
尽管广州方面知道他跟王角是同学,但并没有证据证明赖坚毅是“劳人党”的一员,再者,之前冯复跟王角,还互相承认对方的党派合法性,甚至还一度互相承认双重党籍。
这也就让广州方面,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由着赖坚毅在鸟不拉屎的紫金镇自生自灭。
双方的政治欺诈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随着赖坚毅发起的东部暴动,整个广州都被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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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9 急策
“冚家产!!我一早就话过!!个肥仔就是劳人党!!边个听我啊?边个听我啊?!”
“冯少,冷静点,发生这种事情,大家也不想的。”
“话乜?!”
夹着思咖烟的冯复之子冯大志点了点出来做和事佬的人,然后一口东京官话直接喷了出来,“直娘贼,你现在跟我马后炮?我冯家请你们来是做事的,不是吃饭的。行行好,做点人事行不行?!”
“老八!”
“做乜?”
横了一眼,冯大志脸色不忿,但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手中的思咖烟被摁在烟灰缸中熄灭。
“雷专员,大志这个人一向冲动,你不要介意。”
“二少爷客气了,冯少也是忧心国事。”
和事佬依然客客气气,然后对冯大志说道,“冯少,赖坚毅是劳人党,这一点其实大家都有数,看破不说破。毕竟他是什么人,有什么经历,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去年前年,我们还不得不依靠南海航线来做粮食贸易,冯主席当时手里缺粮,也就不得不睁一眼闭一眼。”
“我不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只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冯大志这么急也是有原因的,瑞金监除了本地产黄金之外,以君山这条线,在潮州北部地区和循州东北地区,都有小型金矿,产量不高,但积少成多,对于冯大志这种家族地位一般的二世祖来说, 就尤为重要了。
而且黄金永远不愁没用,冯大志在家族内部是很难插手海外大型金矿的收益, 基本上只能逢年过节分润一点当零花钱开销。
所以眼门前的小型金矿、散矿, 就成了他的猎物。
除开明面上的无序开采, 冯大志还搞走私。
账目上是比较混乱的,毕竟, 他想要在岭南搞硬通货,以个人名义也是白搭,只能通过家族的力量, 然后套一层合法的壳。
岭南东部矿业公司,西阳黄金开采冶炼子公司,负责人就是冯大志。
在过去的两年中,借用这个公司, 冯大志是什么赚钱倒腾什么。
岭南本省缺少粮食的时候,他通过西阳黄金开采冶炼公司,走私了一批江西的粮食,然后以循州大丰收的名义,把粮食卖给了雷乡县县府。
雷乡县县长自然就功劳大大的,毕竟当时搞到粮食就是政绩,多掏一点钱, 那就不是个事儿。
只是这里头, 就变成了冯大志薅自己老子事业的羊毛,说出去就有点坑爹, 搞不好会引发“哄堂大孝”的舆情。
而且买卖显然还不止这些,潮州程乡县的民团, 是冯复号召组建起来的,地方士绅出人出力, 冯主席出装备出军官教官,而一年不到, 装备报损百分之四十五, 理由是训练刻苦, 操练勤勉。
那么这种损耗,多一点, 仿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实际上程乡县民团的装备, 被二一添作五,买了之后,冯大志分一半, 剩下的一半, 程乡县的二世祖外加教官、军官分另外一半。
装备去了哪儿, 程乡县的人是不知道的,毕竟,冯大志手下过得手,在他们看来,这无非是冯大老板“削藩”的正常操作。
杂牌军弱一点儿,冯大老板也能放心嘛。
几乎潮州那边都以为装备回流广州,是始皇帝搞十二金人手办的操作。
然而冯大志不愧是“胸有大志”,装备嘛,特殊商品,自然是价高者得。
其中出价最高的,一是紫金镇的客户,二是瑞金监的客户。
紫金镇的客户看破不说破,自然是“岭南青年团”,冯大志心里想着好歹也是友军,也是不怕。
而瑞金监的客户……
总不能是瑞金监的金矿部队要岭南省的装备吧?
冯大志心中也明白,大概率就是“劳人党”伪装的大客户,但他不慌啊,当时王角跟他老子,在报纸上还一唱一和呢。
他以为事情稳的,至少也能拖个几年。
到时候别的地方部队有破烂儿了,他再讨要一下,给程乡县的补上,然后上报的损失,就重审,说是此事子虚乌有,谁还能找他冯少爷的错?
程乡县的装备俱在,那指定是别人在坑他的爹。
想法是非常美好的,结果瑞金监没有暴雷,紫金镇的友军先来了一套拳法,打得太突然,冯少爷浑身难受,几欲吐血。
此时跟“岭南青年团”交手,不用想,直接露馅。
这也是为什么冯大志炸了毛的原因,还不能把大实话说出来,相当的憋闷。
“赖坚毅暴动,应该不会往广州方向来,这里重兵把守,他一个团的兵力,又没打过硬仗,不足为虑。”
雷专员看了冯大志一眼,颇有点意味,让十分心虚的冯大志顿时勃然大怒,陡然就要发飙,然而雷专员却是话头一变,“但赖坚毅若是在潮州、循州交界处肆虐,只怕当地的矿场,都要损失殆尽。”
“什么?!”
冯大志一惊,自己事情败露,那是一回事;自己的家当全部没了,那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大军追击,毕竟隔着几百里路,时间上来不及。离潮州北矿场最近的……”
说到这里,雷专员停顿了一下,让冯大志连忙追问:“最近的什么?那里是谁驻守?”
“倒不是谁驻守,而是驻扎在江东的第十九军,就在福建的白石溪镇。”
雷专员笑了笑,看了一眼冯大志,然后转头看着冯二少,“二少爷,现在急电江东,也还是来得及的。十九军到程乡县,有一条老旧公路,走汽车可能不太行了,但是骡马走一走,还是问题不大的。李公馆跟邓霁有些联系,他在福建,或许还能提供一点便利……”
这个主意抛出来,有心人眉头微皱,而冯大志却是叫道:“江东、岭南是同盟,十九军又不是江东的私军,那是朝廷的驻守部队,为国效力理所应当,我看这个主意不错!很好!”
冯二少心中没谱,总觉得有问题,虽然潮州势力一向不鸟广州,但到底还是岭南省省内的事情,拉十九军进场,这算不算外省实力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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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0 围攻赣县
“雷先生,情况怎么样?”
雷专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对来者小声道,“冯老八急了,他应该会建议冯氏引十九军进入岭南。”
“大事可期!”
拳头击掌,来者将墨镜摘下,露出了真容,正是秘密前往江东的韩熙载。
按照韶州内部势力的想法,想要保证韶州不被“劳人党”或者冯氏吞并,只有借力,而岭南周围,有且只有钱镠有这个实力和野心。
安南省的确实力也不小,然而安南省的一省之长李进实力有的,野心不足。
在“南海四大家族”的小圈子中自娱自乐,根本没有胆量和勇气在岭南省折腾。
此时在韶州,“五姓汤锅”并徐、李、张等几家地方世族,已经准备响应钱镠的动作,只要江东省的武装出现在岭南省,就是一个信号。
于他们而言,又是一年秋收,“劳人党”就算要南下,怎么地也得筹备一个冬天,春天动手才更合理。
可他们哪里晓得,就在他们暗自窃喜钱镠即将下场的同时,“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前线部队,已经抵进赣县,侦察兵距离韶州的浈昌县,也不过是三百里不到的公路里程。
韶州的地方军就算开始动员、集结、布防,时间上也完全来不及。
兵贵神速!
第五军左翼部队配合第一军拿下两县三镇之后,主力顺赣水南下,除了一部分辎重通过机动船走水路,主力部队主要是靠骡马和两条腿穿梭虔州北部山区。
这里的地理环境非常细碎,群山之间多的是以各种“坑”“窝”“口”命名的地方,山区中的寨子、聚落虽多, 但也因为地理环境而显得割裂。
大军过境,不少村寨都是闻风而逃, 乡民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大唐人民革命军”, 也不知道什么是“劳人党”, 他们连“靖难军”的记忆都没有,因为岭南人也不傻, 北上的时候不会进到这种鬼地方抢劫。
不过还是有胆大的人出来看热闹,更有甚者,以为“大唐人民革命军”是帝国的朝廷天使, 便拖家带口拦路喊冤,说是自己屋舍被占、田亩被抢等等事情。
一向以猛将为人所知的胡丙,却在这时候展现出了细腻的一面,他派出了一支特务连,加上几个文书, 就以“天使”的身份, 去各个山头“巡抚”。
山中百姓听闻, 效仿者极多, 陈年冤屈都抖落了出来, 特务连跟着文书, 按照革命区的临时法约进行判罚, 还专门在一个名叫“白龙坑”地方, 建了一个临时监狱。
在胡丙跟郭威校准时间, 劝降赣县守军放弃抵抗失败之后,约定九月四日凌晨发动炮击。
“郭总,第五军来电,已经突破‘梧桐坑’, 在‘裤裆丘’建立炮兵阵地。预计一点十五分左右发动第四轮炮击!”
“好!”
郭威看着地图,非常高兴,赣县的守军, 已经被他们赶到了一块儿。
虔州驻军是兵部序列的第二十九军、第二十一军,其中第二十九军是在韶州和虔州的交界处,为的是保证铁路公路的畅通或者不畅通。
第二十一军则是分布在赣县周围, 但因为“靖难军”的缘故,第二十一军现在是由岭南势力掌控的, 所以编制早就被突破, 扩充为四个师, 每个师兵力高达一万七千人, 总计六万余人。
而帝国精锐西军,一个军都很难达到两万人,长期都是控制在一万两千人左右。
岭南省方面的“冗兵冗员”政策,显而易见就是消耗虔州本地的资源,实际上也是如此,大量虔州的土地产出,都被消耗在这六万多接近七万不事生产之人身上。
不过真正可以拿出来打的,第二十一军只能砍半,原因倒也简单,枪械数量不够,基本上两个人才能分到一杆枪。
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半兵力,要么充当劳力,要么做预备队,要么就是扛着冷兵器跟人作战。
实际上也是如此,第二十一军在过去两年中,大部分时候就是大刀片子身上挎,然后维持本地秩序。
因为没什么危机感,第二十一军的几个大营,有两个在赣县县城外郭,毗邻章水、贡水,故又称“双江口军事基地”。
附近有个地名叫“水竹坑”,就在“双江口军事基地”的贡水对岸,郭威的一处炮兵阵地,就在这里。
另外一处炮兵阵地,则是在一处名叫“银垇”的地方,目标是江对岸的第二十一军第三师阵地。
贡水之上有座大桥,第三师就是把守此处,整个师沿着江岸成一字长蛇,以团为单位,每隔五到十里驻扎。
而三轮炮击之后,这些“冗兵冗员”的虚胖部队,当时就被打得现形。
半个小时不到,就彻底崩溃。
但是这一仗,击溃战不是郭威想要的。
赣县的地理环境比较特殊,县城三面环水,唯有西北方向直面第五军,外郭的东南部分,同样是三面环水,刚好跟赣县县城互补,像两个半岛。
郭威要做的,就是把东面的敌军,往东边的半岛赶,胡丙则是把西面的敌军,往西边的半岛也就是县城赶。
几万残兵败将进入死地绝境,才能彻底地消灭他们。
“命令胡丙,炮击结束之后,派人劝降赣县政府,记住,是赣县政府,不是赣县守军。”
“是!”
进攻赣县的时候,羊霸已经追了上来,说了一个情况,那就是雩都县县长田一星跟虔州州长谭延昌有旧,关键时候,可以游说。
谭延昌乃是江西巨宦谭全播之子,谭全播曾经是凌烟阁阁臣候补,做过两任江西省最高长官,跟田頵关系密切,田一星当喊谭延昌一声“世兄”。
有了这层关系,劝降的说客、台阶,也就全部齐整。
两个小时就打掉第二十一军两万余人之后,赣县的州府大楼内,气氛极其凝重,原本想要急电广州,结果电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炸了。
紧急供电用的蒸汽机,锅炉也被炸出了一个大口子。
他们现在就是焖锅里的苍蝇,根本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往哪儿飞。
“谭公!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谭公世受皇恩,岂能不明所以,就委身从贼!”
“……”
“……”
话被人这么一截,原本想要就坡下驴,也是不行了。
第二十一军的人也是忙不迭地招呼人马防守,抢占城楼的抢占城楼,架设射击位的架设射击位,只是夜里乱糟糟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纯粹就是胡乱拼凑。
甚至有个团长准备招呼人马跟来犯之敌拼一把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五十几个人,剩下的兵全都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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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1 好胆色
时间是不等人的,郭威作为前线总指挥,战略目标从来不是在江西境内赣南打转转,胡丙的第五军之后就要向西运动,配合甘正我的第二军打出一个扇面,在岭南省西北地区多点开花,断绝广西至广州的陆地交通。
不管广西省的本土势力会不会援助广州,南征的大部队都要有这样的预案。
“给你四十分钟。”
郭威对羊霸说道。
“是!”
得了军令,羊霸赶紧找到田一星:“只有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如果谭延昌不投降,就会发动总攻。”
“四十分钟?!”
田一星顿时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苦差事,但是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可是立功的最佳时机,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重大表现机会,怎么可能白白浪费?
他对谭延昌这个人是很了解的,人到花甲之年,却好虚名。
在赣南官场中,两棵常青树、不老松,其中一棵是他田一星,另外一棵,便是谭延昌了。
而且谭延昌一向自诩足智多谋,岭南势力和赣南士绅,也多以“小诸葛”相称,谭延昌最得意的事情,便是自己的眼光独到。
所以, 田一星很有把握,面对孤城无援的状况, 谭延昌这个“小诸葛”, 肯定会做出投降的选择。
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要给一个台阶下,那就差不多了。
“事不宜迟!”
这时候当机立断, 田一星立刻被人骑马带着过了大桥,耳边还不时不时传来北面的炮击声。
那里应该还在进攻“双江口军事基地”,摧毁殆尽之后, 仅剩的炮团也就没了作用。
看着那些动作迅捷的“大唐人民革命军”战士,田一星心中感慨,未曾听说“劳人党”兴办过什么武备学堂、军事院校,却没想到战士作战却极为专业和勇敢。
再一想这些战士在过去大多都是农民、工人,顿时又觉得厉害非常。
马不停蹄, 乱糟糟的一片, 骑马的战士是警卫连的连长, 也是“昌忠社”出身, 早先是给牛大双背刀的小弟,原本以他的资历和战功,混个团长都绰绰有余,但他不去, 硬留在郭威左右, 给郭威站岗。
如今枪林弹雨,又是舍命一马当先, 坐身后的田一星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灵魂都要被颠簸出去, 可身前的警卫连连长, 还是躬身骑马,屁股不沾马鞍, 整个人就是踩在马镫上,上半身贴着马背马脖子, 目不斜视,一身杀气。
“在哪里?”
“往前还有一座桥, 过去就是州府大楼!”
“墩儿!!”
一路狂奔,竟是连个出来阻拦的人都没有,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好些个居民都躲到了灶间,恨不得把灶膛都给扒了。
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 孩子哭喊声比比皆是,以往人声鼎沸也会吠两声的家犬, 大约也是吓到了,竟是半点声音都没有。
马蹄声响了一路,到了大桥,却见桥头有了守军。
马速不减,只听马背上的连长大吼:“我乃大唐人民革命军王峻,特来劝降,速速让道!!”
那守军原本还架着一挺广州造机枪,两边百几十号人人,听得王峻吼声,竟是忙不迭地撤了路障。
他们刚撤掉路障,就见王峻策马而过,腰挂手雷,单手持缰,目光半点没有在守军身上落下。
好胆色!!
身后的田一星吓得心脏都到了嗓子眼儿,在王峻大吼的那一刻,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心想守军只要带一点种,他就得被打成马蜂窝。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桥面上只有急促的马蹄声。
穿街走巷,到处都是乱兵,也有各种军官在指挥着什么,而东来一骑声势不凡,跟乱糟糟的官兵截然不同。
几乎没人阻拦,乱糟糟的人群就像是行注目礼一样,然后宛若沙丁鱼的鱼群遭遇天敌之后散开,由着快马加鞭,直奔省府大楼而去。
这一刻,田一星竟是没由来的豪气万丈,心中大呼:大丈夫当如是!!
作为一个文化人,平日里做官是一回事,坐下来聊文学聊诗词歌赋装逼,总是要宣扬一下英雄气概的。
然而活了大半辈子,田一星没见过什么英雄气概,可现在,他便知道,不是没有英雄气概,是他的圈子,他所在的体制,养不出这样的英雄气概。
王峻,字秀峰,一个平平无奇的警卫连连长,以前还只是“昌忠社”的小喽啰,这种混江湖社团的角色,以前他都不会正眼瞧一下。
可就是这么一个以前绝对不会正眼瞧一下的家伙,现在展现出来的风采,当得起英雄气概四个字。
“大唐人民革命军”有多少个连队?
又有多少个连长?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竟是把英雄豪杰,都一网打尽了么?
“前方便是州府大楼!”
黑暗中,看到了灯火照耀下的一座楼房形状,来过很多次的田一星,当时就认了出来,立刻大叫道。
“墩儿!”
马儿大概也是感觉到快要到目的地了,顿时马头都要拉直,尽力地冲了最后一段。
“吁!!”
急速中急停,马蹄铁在地面滑出了火花,后腿一屈,站了起来,前踢挥舞了一下,这才“咚”的一下,重重落地。
“下马!”
王峻雷厉风行,反手一捞,将田一星拎在手中,放在地上。
随后他翻身下马,上前冲州府大楼的卫兵岗哨喊道:“大唐人民革命军王峻,特携雩都县原县长田一星,前来劝降!”
“什么?!”
岗哨有个军官脸色剧变,正待下达命令,却见田一星也是嚷了起来:“向团长!别开火!!是我!田一星!!”
“田县长?当真是田县长?!”
向团长大惊失色,“田县长!你……你……”
“向团长,不是寒暄的时候,我只有四十分钟的时间,还请赶紧通报谭公!”
“还有三十二分钟。”
一旁站定的王峻,抬了抬手腕,看过时间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向团长一看王峻的气势,顿时骇然,连忙道:“先进来,我这就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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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2 体面人
进了大门,外面乱糟糟的声响依然没有停歇,田一星心中忐忑,却又底气充足起来,尤其是瞄了一眼身后大喇喇跟着的王峻,更是心中大定。
“王连长,您……您不怕么?”
“要是怕的话,我会在这里吗?”
王峻语气淡漠,就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以前给牛大双背刀的时候,王峻觉得牛大双街头砍人的样子真是威风,还在海上接舷战的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很热血。
闹革命?!
那不是瞎胡闹么。
还不能由着性子来。
有时候别人嚣张了,自己还得憋着、忍着,那真是一肚子的火没处撒。
再到后来,郭大哥威风了,便觉得升官发财也挺好。
至少老婆孩子以后的日子,一定是很好的。
再到后来,就见得太多穷苦人的挣扎。
庄稼把式出身的,会给你挡子弹堵枪眼;码头上抗包的,会把摁在地上,唯恐弹片从自己的身上穿透;工厂里做工的,会拼了命把昏迷的你从火线上背下来,哪怕鞋子没了,两只脚跑得血肉模糊……
怕?
怕就不要闹革命!
一个人的觉悟,不是一次次的讲话、讨论就能改变的。
有些时候,价值观、思想的扭转,只需要一瞬间。
王峻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如果一定要有怕的事情,那就是见不到天下间的穷弟兄们过上好日子。
不仅仅要太平日子, 更是要好日子。
吃饱穿暖,家庭美满。
自己的这一生, 如果一定要有一件事情必须去做, 那就是让穷苦大众们, 也能翻身做主,当家做主。
这是一件大事。
怕是不行的。
王峻的字典中, 已经没有了“怕”这个字。
“王连长真英杰也。”
“你还有三十分钟。”
“是、是……”
尽管羊霸是师长,王峻王秀峰是连长。
可一个一点都不霸气,一个跟“秀”字是完全不搭界。
进入了大厅, 密密麻麻都是大兵,全都是帝国军官的服装,大檐帽随处可见,还有各种秘书在忙碌,有的销毁资料, 有的装箱装包。
王峻的出现, 让不少人都是下意识地停止了工作。
那种气场太特别了, 没有帝国地方军人的油滑, 没有官僚们的虚假,那种锐意进取的精气神, 简直有如实质。
有些妙龄女郎,大约是做办公室文职工作的,看到王峻的一刹那,就是陷入了一见钟情,心脏跃动得飞快。
朗目剑眉, 龙行虎步,行走时手臂带风,跟前头的雩都县县长田一星相比,明明田一星在以往会更让人觉得舒服,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论谁见了, 都觉得所谓“大丈夫”, 定是这样的。
“田县长,谭相公有请!”
“王连长, 您先请……”
有了带路的人,田一星便没有继续走前头,而是跟个副手一样,落后了王峻半步,就这么跟着。
州长办公室秘书只看一眼王峻,就觉得此人浑身上下的杀气,都要喷涌而出。
刀砍斧剁的头型,粗粝的皮肤在灯光下更显黝黑,绑腿系得很密实,腰间的一串手雷,更是情不自禁让人眼皮直跳。
这种猛男,不多见了。
只一会儿,就到了一处会议室,不是州长办公室。
进去的时候,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不少人都是第二十一军的军官,看到王峻之后,有人顿时大喝:“大胆!竟敢持利器入堂!!”
“误会!误会!王连长是直接从战场上下来的,正所谓‘将军不卸甲’,诸位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一个箭步冲进去,田一星冲四周连连拱手,然后见到了主座上的谭延昌,顿时大喜,上前道:“世兄,借一步说话,我的时间不多。”
谭延昌一愣,之前已经有人禀报,说是有人来劝降,还是雩都县田一星。
他本来是不信的,但看着田一星在王峻身旁宛若帮闲,他便知道,这是真的。
神色有些尴尬,谭延昌看了看周围的目光,本想继续熬着,但却被田一星看破,当即道:“世兄,岂能因一己之私,置同僚和赣县全程百姓而不顾?”
“休要胡说!”
“世兄,烦请借一步说话,小弟有些话,极为机密……”
台阶只要给足,田一星就能笃定,谭延昌这个好名声的,必然会答应。
二人直接到了走廊上说话,左右屏退,唯有王峻一个人,就站在了会议厅中,岿然不动,目光淡然。
“目中无人!你难道不怕我们把你就地处决吗?”
第二十二军的一个军官,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咬着牙攥着手枪,靠过来冲王峻恶狠狠地说道。
“来,往这儿打。”
王峻转过身,脑袋抵住了对方的枪口,“现在扣动扳机,你就能杀了我。”
“……”
“开枪。”
“你……你……”
“开枪!”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开枪啊!!”
“我不跟你纠缠……”
咔!
忽地,王峻一把夺过对方的手枪,然后语气又重新恢复了平淡,一边拆了手中的枪,一边道:“广州仿造的垃圾货,也拿来当宝。”
叮铃当啷……
一地的手枪零件。
门外走廊上,田一星擦着汗对谭延昌道:“世兄,革命军只给了你我四十分钟时间劝降,我到这儿浪费了十几分钟,还剩二十几分钟。时间一到,革命军就会强攻县城,到时候,你再想投降,也是俘虏的待遇。”
“可是……”
“世兄,您现在阵前举义,也是为了保全赣县全城不被破坏,是全程百姓的恩人呐。否则,生灵涂炭,还要身死当场,又是何苦?!”
“恐引非议啊。”
“世兄比之河东柳璨……何如?”
“照之公当世名士,岂敢相提并论。”
“柳璨降得,独谭延昌不能降?”
“这……”
“世兄,若非你我两家关系,小弟岂能星夜兼程,前来你处劝降?小弟做这说客,不求名利,只为最后一点情分啊。”
一番“情真意切”的表演,谭延昌也知道这是表演,但是,他需要一个合理合情的表演,才能体面地下台。
毕竟,他可是体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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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3 小诸葛
谭延昌降了,还是比较体面的。
毕竟不能连累全城百姓,誓于虔州共存亡这种事情,嘴上是可以说的,但正要存亡,还是选择存,而不是亡。
谭延昌虽然降了,但还是有点小脾气。
因为他没有看到郭威,前来接见他的,还是羊霸。
态度上来说,羊霸非常的不错,可谭延昌你还是心里有气,所以就找到了田一星,略微抱怨了一下。
他毕竟年过花甲的岁数,老头儿抱怨两句,倒也没什么。
只是在田一星那里,得到的回复直接让谭延昌傻了眼。
“世兄哎,郭总指挥怎么可能有时间跟您寒暄?只怕这时候,他已经在前往南康县的路上了。”
“什么?!”
“不过南康县只有张家有点儿力量,估计也抵抗不了几个小时,兴许郭总指挥都不会理会南康县,而是直接奔大庾县去了。”
“什么?!”
只会重复说话的谭延昌终于明白过来,这次“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军事行动,可不是什么“平定赣南”,而是要“南征”啊。
虔州只是顺便,敌在广州!
“岂、岂不是……岂不是说……要跟岭南,全、全面开战?!”
“世兄,这是早晚的事情啊。”
“啊呀!!”
有些后怕的谭延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见他神色有异,田一星连忙问道:“兄长何事惊惧?”
“老夫是后怕啊。”
先是叹了一声,随后欲言又止的谭延昌接着道,“之前韶州有人过境,走的是江东故道, 老夫坐车路过时,认得其中一人, 料定他是韩熙载。韶州‘李公馆’扶持的年轻俊杰。”
“这又有什么关系?”
田一星不解。
“小诸葛”谭延昌这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利害嗅觉, “韩熙载在广州身兼数职, 但都是不甚要紧的衙门。李昪是韶州士绅,拥护唐烎保存力量, 这是人之常情。然而唐烎为冯复所制,当年编练五千民团,几乎都未曾发挥作用。如今‘岭南进步同盟’之中, 韶州人势单力薄,未必没有被吞并之忧虑……”
抽丝剥茧一般地分析,田一星也心中了然。
“兄长的意思是,那韩熙载,有问题?”
“如果所料不差, 定是前往江东, 以钱镠为外援。若钱镠插手江东, 韶州人才有自救之可能。必要时候, 甚至可以里应外合,使广州腹背受敌。到那时,韶州人即便不能掌控岭南全部, 扩张数州, 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如今……”
“不错!”
谭延昌双目圆睁, 竟是有些兴奋, “若是当时老夫心动,岂不是要同韶州密谋?毕竟虔州、韶州一山之隔。大争之世, 总要有唇亡齿寒之心。只是老夫还未付诸行动, 不曾想虔州便已经陷…便已经改天换日。”
“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啊。”
“正是如此啊。”
如果谭延昌因为韩熙载的缘故, 就心动想要掺和韶州人“驱虎吞狼”之计, 那现在“大唐人民革命军”打过来, 反而要多一个污点。
哪有像现在这样, 等“大唐人民革命军”打进韶州的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带路。
就算不带路, 帮忙做个说客, 也是立功的业务。
而且因为投降的早那么一点点, 对唐烎的心理优势自然也会更大一些。
他知道唐烎跟王角有联系,但战场上别说盟友,就是父子,该刀兵相见还是要刀兵相见。
等到“大唐人民革命军”占领整个韶州,唐烎就是王角的俘虏,地位上的悬殊,足以让谭延昌可以顺便在唐烎的金矿牌照上揩油。
横竖像他这种早降之人,也算是“老前辈”,关键时候,也能“美言几句”。
大概是身份不同带来的思想转变,这时候的谭延昌,竟然内心浮现出一种极为变态的快感。
他竟然无比期待“大唐人民革命军”节节胜利,最好是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
如果能打下南都,那自然是更好不过。
这可是“两京六都”之一,一旦被“劳人党”掌控,必然是“威震华夏”的盛况。
而到了那个时侯,冯复不也是跟自己一个地位?
想当初,冯复竟然还不肯重用他“小诸葛”谭延昌,真是狗眼看人低!
这种变态的想法,谭延昌自然不可能跟田一星说。
但两人的处境差不多,心态上竟是能够揣摩一二。
田一星跟谭延昌别过之后,一个人在房间中琢磨着之后的道路。
他料定,谭延昌这个人,不可能跟他一样“戴罪立功”。
毕竟在虔州地面上,刮地皮这种事情,田一星做不得,不代表谭延昌不能做。
体面人刮地皮才会更狠。
天高三尺,这是体面人才有的“褒奖”。
根据“劳人党”的政策,即便谭延昌献城有功,但鱼肉乡里、残害百姓这些罪过,不敢说公审大会一定要走一遭,但最少不可能重新重用,这是肯定的。
留谭延昌一条老命,已经算是宽大处理。
想通关节之后,田一星顿时有了想法,平日里接触,还需和以往一样,该捧着谭延昌的时候,就要捧着。
马屁不断,吹捧不少。
从谭延昌身上能打探到的消息,放他田一星这里,那就是立功表现。
留给谭延昌自己,那是毛也没用,反正也减不了多少罪过。
思路越来越清晰的田一星,甚至想到了给谭延昌布置一个去处,要是“劳人党”有那种研究古诗文字画等等东西的地方,完全可以把谭延昌扔过去搞“研究”。
“如果‘劳人党’没有这样的部门,我不如跟羊师长建言一二……”
此时提建议肯定是没用的,也不会引起重视。
军事作战为先,建设工作肯定是延后的,此时前线作战,作为后方,保持稳定就是最大的贡献。
而且万一前线作战失利,应该就会退却,所以新的占领区建设,肯定是要等到巩固胜利成果之后,才会开展。
于是乎,田一星给自己安排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第一,配合“劳人党”做好维稳。
第二,绝不去琢磨参加建设工作的事情,就当自己是一块砖、一桶水泥,哪里用得着自己,赶趟子上就完事儿了,多累多苦都要上,要展现出自己的精神面貌,用“劳人党”的话来说,就是全心全意接受改造,没有半点怨言。
第三,把谭延昌这个完全没前途的老糊涂蛋哄好,现在好听的话最不值钱,哄好了谭延昌,拉近了关系,就能从谭延昌那里套消息,只言片语都是重要的。
就好比现在,田一星就准备去给羊师长报告新情况:韶州人跟江东,可能暗中有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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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4 傲慢
在“小诸葛”谭延昌的记忆里,或者说看过的军事史中,双方几万人的兵力交战,而且是在一个相对狭窄的战场上,那必然是无比惨烈的大会战。
双方你来我往,炮火连天,打得精疲力尽,最后一方惨胜……
“第二十一军六万余人,竟然两个小时就完了。”
谭延昌一声长叹,关起门来自怨自怜,“还真是帮岭南人养猪啊。”
六万多大兵,都是废物,可不是养猪么。
原本广州方面就是通过这种“冗兵冗员”的方法消耗赣南的本地产出,谭延昌也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人总有一点点奢望,没到关键时候,几万人马在侧,谭延昌还是颇有一点想法的。
自己就算不敢比肩冯复、钱镠,重现谭全播的辉煌,也不是不可能啊。
凌烟阁候补……
沦为“监下囚”之后,谭延昌才陡然发现,“大唐人民革命军”根本没有对这场大胜感到任何兴奋。
庆祝是有的,也就是多发了一块糖几发子弹,如是而已。
战士们对于打仗的渴望是极为强烈的,但是,不想跟第二十一军这样的废物交手,打烂仗打多了,硬仗就打不了,这一点,“战士委员会”都是无数次强调过的。
实际上也是如此, 很多平时训练的项目,遇上了猪一样的对手, 赢起来是很爽快, 可优秀的战场技能没有再次实践, 就会变得生疏,更有甚者会变得陌生, 这是非常不好的现象。
于是就出现了这种让谭延昌极为心酸的场面,明明“劳人党”的人对他礼遇有加,态度也不错, 可他还是觉得委屈。
因为被小瞧了。
他可是“小诸葛”!
不过这种委屈,伴随着各种战报从前方传回来,也逐渐消散。
这世上,原来不是他一个人这么猪。
攻破南康县, “大唐人民革命军”只用了二十分钟,南康郡公一脉逃跑都没逃好,因为没有投诚, 被抓了俘虏, 有两个张家年轻人还比较嚣张, 方言跟王角如何如何,直接被战士打了靶。
只因嚣张的时候,这两个年轻人还冲天放了两枪,以示强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谭延昌都惊呆了: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愚蠢狂妄之徒。
然后谭延昌在第二天, 就知道这世上不但有, 而且很多。
大庾县县长姓冯,标准的广州人, 是冯氏扶持在江西的力量, 为的就是控制住大庾山。
整座大山就是江西和岭南的分界线,往南就是韶州, 往北就是虔州。
冯县长也是个狠人,叫嚣要跟大庾县共存亡,并且还当场杀了两个劝降的下属助助兴。
这货杀人也就罢了, 还是在城头杀的。
同时还把城门给关了,虽说炮火之下无城门,但他把城门关了不是防备“大唐人民革命军”,而是大庾山东峤关的驻防部队。
大庾山东峤关跟“武广线”是配套的,东峤关平日里没什么人, 但战争时期, 炸一下隧道、铁路、桥梁,倒是方便的很。
冯县长说了,驻防部队不把铁路、桥梁、隧道炸了,就别想进城。
县城里的所有枪炮都架设起来,驻防部队敢靠近,他就敢下令狂射。
驻防部队不少大兵当时就急了,老婆孩子还在城里呢,看两眼总行吧?
行。
看两眼。
两眼之后就一枪爆头扔下城头,冯县长继续放话,敢不听从命令,下场都是如此!
猛!
太猛了!
谭延昌听说这种疯狂无脑行为的时候,以为姓冯的失了智。
可他冷静下来之后,才明白过来,冯县长跟他差不多,都过于傲慢,根本没有真的去看一看对手是怎样进化的。
在冯县长看来,他背靠“南海四大家族”,又是冯氏子弟,走两步就到了岭南省,他是安全的啊,他立于不败之地啊,他有什么好怕的?
然后事情的发展,完全符合谭延昌现在的变态心理。
大庾县县城内为数不多的“劳人党”成员,通过早就预备多时的地道,偷偷地将城外东峤关驻防部队的妻妾家眷送了出去。
于是东峤关驻防部队直接集体起义,没二话。
郭威的先遣部队刚到,驻防部队的营长,就过来带路:几位太尉,这边走。
“劳人党”一年多没摸清的大庾山小道,直接清清楚楚,还附赠图纸。
其中一些小道,驻防部队还分别标注。
比如说“五姓汤锅”常走的,便标注“五姓汤锅”。
比如说始兴县伯家要走的,便标注“始兴县伯”。
俺都是走私的快乐大道,驻防部队发财也就是靠着这点儿过路费、买路钱。
南康县二十分钟被攻破,大庾县强了不少,挺了四十分钟。
冯县长本人跑路的时候,汽车速度是拉满的,到了东峤关,就被驻防部队打成了马蜂窝。
没别的意思,就是泄愤。
九月八日,胡丙带着大部队翻山越岭向西借道瑶寨,然后本地瑶人带路,顺利进入了湖南郴州境内,于同日夜晚十一点整,跟甘正我的第二军同时发动进攻。
义章县被第二军攻破的同时,义昌县同样被第五军攻破。
算上第一军拿下的大庾县,至此,整个韶州门户大开,两条主要的铁路,三条主要的公路,全部被“大唐人民革命军”掌握。
此时整个韶州,还全然无知的状态中,甚至曲江县县城内,还补办了一场中秋宴会,跟“登高节”一起热闹热闹。
韶州州长唐烎,这光景的心情也着实不错,跟李昪在宴会上有说有笑。
“十九军进入潮州,事情就有了变数,也迎来了转机。韶州不是久留之地啊,当早做打算。”
“唐公放心,岭南已经连续两年依赖海外粮食,又迟迟打不开局面,再如此勉力维持下去,必然内生祸端。说不定这时候广州已经派出部队,准备跟十九军搞一搞摩擦呢。”
“搞摩擦是肯定的,十九军进潮州,何尝不是广州的渴望?这样,他们也能顺理成章地介入福建。毕竟,现在的福建,已经不能完全算是江东。”
唐烎和李昪相视一笑,局面都在他们掌控之中,这种感觉,可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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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5 片刻
“那里就是浈昌县了啊。”
骑着马的郭威,拿起望远镜看了看不远处的浈昌县,面带微笑,身后的火车正在加水加煤。
战士们陆续从火车皮上下来,就地整列队伍,然后开始行军。
“王秀峰!”
“到!”
王峻小跑过来,腰间挎着手枪,精神抖擞。
“到时候请你吃浈昌腊鸭!”
“真哒?!”
“第一书记吃了都说好。”
“嘿嘿……”
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嘴,王峻顿时高兴得很,“浈昌腊鸭”这件东西,围绕着王角,有各种故事版本。
有王角为了一个叫钟瑕光的小姑娘,特意去买来让小姑娘不哭;也有说王角是为了金夫人,让她开开胃,所以在曲江县买不着的时候,去浈昌县直接就地买;还有的说,韶州火车站爆炸,当时危急关头,王角都没忘了带一只浈昌腊鸭……
每个版本,自然都有不同的受众。
广大老百姓,大约都爱这等故事。
“王秀峰,留你在雩都县弄个被服厂厂长当当,你为什么不干?到时候你一转身,还能当副县长呢。”
“我团长都没当,何况被服厂?”
王峻没好气地撇撇嘴,“王主席说过,革命事业,道阻且长。等扫平一切害人虫,我再去当个被服厂厂长,就算不是厂长, 也没关系。我王峻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很坦荡的话, 别人这样说, 总觉得是在装, 是在演,但是王峻这样说, 听得人都信。
单枪匹马闯虔州的好男儿。
现在部队里也都在说他的事儿,随军记者还专门采访了王峻,写了一篇报道, 已经发回了南昌。
这时候,大概牛大双的第四军,已经开始展开“学习王峻同志运动”了吧?
“我们会成功的!”
郭威看着王峻,语气十分坚定,“如果只是改朝换代, 我们不可能短短时间, 在豪门世族的眼皮子底下, 发展壮大到这种程度。我们会成功的。”
又说了一遍, 却是语气平淡了不少,充满了自信。
韶州,郭威已经很熟悉了。
回想起来,跟着王角离开杀龙港的时候, 一路上尽是倒霉事情, “郭雀儿”浑身本事, 都拿来给王老爷添乱去了。
在韶州,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忽地,郭威想起来, 这次他再临韶州, 不知道会不会见到唐烎、李昪等人。
还有张九龄之后,那群同样姓张的人。
跟赣南不同, 到了韶州, 情报明显自有渠道更多一些,“劳人党”在韶州的成员数量, 相当的多, 公开的就有一两千人,潜伏起来的则是更多。
甚至是“五姓汤锅”这种相对封闭的势力,也发展出了不少底层成员。
“劳人党”的承诺,因为有革命区这个实体存在, 也就不再是画大饼、讲梦想。
而是真真正正的翻身做主,不是做梦。
在泥潭中挣扎求活的人, 是不会拒绝一根救命稻草的。
“打下浈昌之后,部队就能休整一天。”
郭威如是说着,连续的作战,疲惫是肯定的,但战果也相当令人满意。
在韶州有了支撑之后,接下来就是要扩大战果,这时候的作战,跟在赣南境内,就完全不一样。
郭威休整一天的原因,是为了等“武广线”东线铁路的抢修,原本被破坏的部分,这时候差不多也已经抢修完毕,原本火车无法过赣县,现在赣县在手,北部的线路,将会畅通。
甚至通往瑞金监的专用铁路,也可以畅通。
援兵也好,物资也罢,有了铁路,就能放开了打。
哪怕是打阵地战,郭威也有十足的把握。
九月初九,重阳节,也是帝国的“登高节”“丰收节”,因为张子的缘故,又取九至高之意,定为“敬老节”。
这一天,大多都是丰收祭祖的热闹活动,由老者主持,气氛是相当不错的。
韶州治所曲江县,祭天拜祖的活动,就由本地宿老主持,州长唐烎陪同。
“李公馆”的人也是悉数到场,只少了三人,一个韩熙载,一个李盛唐,还有一个钟瑕光。
“老冯,你怎们愁眉苦脸的?”
见冯令頵一脸严肃,跟这节日气氛格格不入,李昪顿时好奇地问道。
“老板,从二号开始,有几个我的老朋友,就不见了踪影……”
“这年头,谁还没有一点私事?去一趟广州,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啊。”
冯令頵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我这几个朋友,一向都对劳人党保佑很大的同情心,思想上……也比较向那边靠拢。”
“嗯?”
“是什么朋友?”
“曲江一中的教导主任,曲江日报的编辑,曲江县粮食局的副局长……”
遍数一通,都是职位比较特殊,又没有那么特殊的人。
冯令頵到底也是李公馆的经理,往来朋友不可能太底层。
“有问题。”
李昪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但是,会是什么问题呢?”
冯令頵想的头都大了,他外号“大头狗”,想事情的时候,会低着头,把原本就突出的脑袋,凸显的更加硕大。
“就算有问题,总不至于是这时候江东就打到岭南了吧?我可是听说,广州已经调动了三个军,准备以镇压‘岭南青年团’为由,给十九军一个大礼呢。”
“老钟,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你常在江湖走动,最近道上有没有什么消息?”
冯令頵转头问看热闹的钟太山。
“道上?道上最近很太平,倒是没什么消息传过来。生意还是照常运转,前天还发了一批货去虔州,估计今天就能收钱回来了。”
钟太山回应了之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道,“老板,岭西那边都五六天了,连个电报都没回一个,那批郴州银器,值不少钱啊,会不会岭西人想直接吞了?”
“最近下雨,可能路不好走。”
李昪倒是找了个可能,又对钟太山道,“等岭南局势变了,放老钟你半年假,去东京好好陪陪女儿,顺便看看盛唐。”
“谢老板。”
“客气什么,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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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 同是九月九
在韶州,广州方面为了防止韶州有变,当然也是出于监视韶州地方势力的缘故,将原兵部编制第五十一军,驻扎在了韶州的中心地区,也就是在曲江县的东南和西南方向。
如果有变,两翼齐飞的同时,配合“武广线”铁路,广州随时可以通过铁路北上作战。
这也是当时“靖难军”的路径,算是成功经验。
而除此之外,还有属于本土势力的地方部队,就是原“安远军”,本部驻地就是东峤关,是负责在大庾山以南防备山民作乱的。
可冯家“靖难”之后,“安远军”就被收编,这支地方部队,就成了广州方面的地方治安部队,主要就是在仁化县活动。
同样是韶州,如果说浈昌县、始兴县还算可以的话,仁化县就是穷困潦倒。
仁化县县长在本地一年到头,连一千块钱都捞不到,属于典型的赔本做官去处。
安远军被扔到这里,也是广州方面想着自己省点开发的资源,让这安远军的老老少少都去把仁化县的地刨一刨。
整个仁化县,算得上是平地的地方,连十分之一都没有,随处可见山地、坡地、丘陵,可开垦土地极为割裂。
也是因为如此,争夺优质土地和水源,就成了日常生活。
不争,就得挨饿。
争了,才有希望吃口饱饭。
于是原本就民风淳朴的仁化县,因为安远军的到来, 更是鸡飞狗跳。
用民怨沸腾来形容都不足其万一。
两年杀四个县长,还都没有上新闻。
盖因本地县长, 已经从朝廷委派, 变成了乡民自决, 可以说是相当的民主。
只是这么一来,无非是风水轮流做, 今年到谁家。
当县长的只要有一边没哄好,不用想,打。
打得过要打, 打不过也要打。
广州对这个安排极为满意,因为根本没人再去计较广州的省府要不要承担什么责任。
而广州省府,也不必去承担安远军的开销,连搬迁费都不用琢磨。
和安仁镇进化成安仁县不一样,人离乡贱, 安仁军并非全部老少都转移到了仁化县, 还有一部分在东峤关。
人心不齐, 干什么事儿都是白搭。
斗到最后, 省府是赚得最多的,因为不管怎么斗,客观上都得开发土地,为了活命, 梯田垒砌也是必须的, 甚至开沟挖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要硬着头皮咬着牙去干。
不然就要死人。
这本该是广州政府承担的事情, 最后一个大子儿不用掏, 还让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消化在原地, 简直是大获丰收。
至于说仁化县、安远军十几万人的愤怒……
那算个屁?
有种你犯上作乱啊?
你不敢?
不敢你算个屁?
整个仁化县的民怨,就这么积压起来, 完全得不到释放。
十几万人就像是被抛弃在了群山之中,宛若一个超大罐头中的一堆烂肉, 没人在意它们的腐化速度,亦没人在意是不是要丢弃。
毕竟, 仁化县,连韶州州府都不怎么在意, 这是韶州境内,唯一一个连公路都没有修通到曲江县的县城。
连瑶寨都有一条可以跑汽车的公路直达曲江县。
“武广线”的东西两条线路,在曲江县就像是劈了叉, 一条去了乐昌县,一条去了始兴县、浈昌县。
独独仁化县, 刚好就在乐昌县、始兴县相连一条直线的正中间。
卑微到无以复加,哪怕是仁化县所谓的“豪族”,也是过得无比压抑。
因为在这里,民风淳朴,“豪族”不得不成为领头人,带着自己人去争抢田地,争夺水源。
不争,就得死。
整个岭南省,比岭西乱七八糟山寨头人死亡率还高的地方士绅,也就只有仁化县。
哪怕是潮州人,也不至于让老爷们过得如此憋屈。
压抑的环境,不给出路的社会,逼迫着内部疯狂倾轧,宛若养蛊。
一个个都是毒王,已经到了似崩溃又未曾崩溃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突然在这里,冒出来一群“劳人党”。
斗争,变得具有戏剧且多样化。
人们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劳人党”如此奇葩的组织,也是第一次知道,当年的“安”字辈“安仁军”,居然成了安仁县。
他们知道了公审大会,知道了赵老太爷,知道了赵一钱,知道了萧愿,知道了郭威,知道了王角……
甚至在征收夏粮的时候,还看了一场《赵一钱》的电影。
露天电影,在稻田里放的。
饶是平日里接到上峰命令,要对“劳人党”严密监视的副县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太累了。
在这里做官,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做官还是山大王的交椅。
提着人头做官,如果是清官,倒也还好,至少还有名声。
可是他们不想做清官啊?他们想捞钱,捞好处,是奔着去做一个合格的贪官去的,结果做贪官的风险,比清官还要高,那这官做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劳人党”的出现,就像是泄压阀,第五个县长很快乐,他感觉自己可能不用被乡民乱刀砍死了。
因为“劳人党”的人各个都是人才,讲话又好听,老百姓现在明白他们自己互相争斗,那都是上头老爷们的阴谋诡计。
他们凭什么要斗啊?
为了土地?为了水源?
那为什么不让上头来修桥铺路、筑坝开垦呢?
哪怕是疏浚河道,至少还能跑船不是?
“劳人党”的人说学会斗争的形式,农民们听不太懂,然后“劳人党”的党员就换了一种说法:宰了赵老太爷,赵一钱才能分田。
有道理。
那一年,九月初九,祭天拜祖、登高明志。
同样都是长者主持,曲江县的长者们,都是一身锦袍,夸赞盛世真是美。
而仁化县的长者们,布衣赤足,或是毛竹为枪,或是床板为盾,招呼起本地的子孙们,在仁化县,也夸赞“劳人党”的后生仔讲话不知几好听……
杀官造反啦!!
第五个县长连忙表示自己可是无辜的。
于是长者们想了想,便改变了主意。
不杀官,只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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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7 城内城外
八月十五闹革命,九月初九要造反!
仁化县的老头儿们,嘴里的牙都没了几颗,但佝偻着身子,却是给子孙们端上了一碗壮行酒。
地方穷,只有浊酒,入口也不好喝,但已经有了滋味。
“劳人党”的成员在仁化县也开办了好些学习班,因为要躲避空降的警察局巡捕,几乎整个仁化县的角落山洞,都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很多人都不是本地人,不过喊一声老表,倒是一呼百应。
“老表!!”
“放心喽。”
“嗯。”
长者们点了点头,他们要造反,当然不是“民主”选举出来的县长反。
安远军也是有长官的,不但有长官,还有手枪队,专门用来争抢水源时候用的。
本地跟安远军长官勾结的,算是本地的乡绅,隐藏的虽好,却是谁都知道怎么一回事,水田到了哪家,旱地到了哪家,一眼就看得到。
做官敛财,他们不懂。
种地,总归是懂的,不是白活到这个岁数。
“劳人党”的后生仔,看着年纪小,胆子却比本地烂仔还要大。
本地仔不敢偷长官家的红薯,“劳人党”的后生仔不但敢偷, 还敢在山里弄个红薯粉作坊。
有一说一,红薯粉加了醋, 真是好味道啊!
咂摸了一下嘴, 九月初九的“敬老节”, 本该尝尝鲜的浊酒,终究是自己没喝到, 内心中,还是怀揣着希望的。
在七老八十的当下,子孙们, 以后应该会过上好日子吧。
不行不行不行……
过好日子太过奢望,怎能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以后只要吃得饱,穿得暖,那就好了。
还是不行……
还是有些贪得无厌了一些。
以后,只要不挨饿, 能每天管个两顿, 那就是积德行善。
“穷啊……”
有个老者佝偻着, 整个人已经直不起腰, 他眼睛只能盯着地面,倘若要看前面的路,就要努力地抬起头,很吃力。
双手拄着竹杖,脚上是一双草鞋,系在脚踝上,也就不怕草鞋飞了。
一条不知道算抹布还是马甲的东西, 就这么套在身上, 一件能见人的上衣, 也就有了。
不远处的妇女们,有一些也是袒胸露乳, 皮肤黝黑, 背篓里, 还装着咿咿呀呀的孩子, 脸上同样黑黢黢的,眼神并不灵动, 只有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呆滞。
这是一片麻木的土地, 养育着一片麻木的人。
本是没有希望的,本是看不到改变的。
直到“劳人党”的老表们来了,直到“劳人党”的后生仔们来了。
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跟仁化县一样穷的地方,山区也有人修水库, 多一千亩水稻田,那该是何等的盛况。
要是有几百个水库,岂不是还要多很多?
想必到了那个时侯,就不必再抢水吧?
一亩地,两百来斤而已。
听说广州人种地,用上了化肥,一亩地怕是八百斤一千斤都能有,可真是风水宝地。
不愧是天子脚下。
“人间处处是沃土……”
又有一个老者开口念叨着,他大约是要体面一些,身上的衣衫虽然打着补丁,终究是个长衫,脚上还有一双木屐。
这是个做过先生的老人家,懂的自然是要多一些。
也是因为他,造反的农民们,便坚信世界上是有世外桃源的,长沙的官府,是老百姓的官府。
“为民请命”四个字,戏文里他们听说过。
以前都是听戏,故事的人物,那都是假的,岂能当真?
可现在都是真的。
真有那样的故事,也真有那样的人。
现在,他们自己要演绎自己的故事,自己,也会成为故事里的人。
子孙们回望这一天的时候,大抵上,会很自豪吧?
总不能还能把巧取豪夺的土豪劣绅当做祖宗?
祖宗是反贼,又有什么关系呢?
贞观三百零四年九月初九,仁化县“劳人党”地下活动委员会,在长沙中央的指示下,配合东西两线的作战任务,在仁化县县城东郭,以占领安远军军部大营为标志,发动了“九月初九仁化农民起义”。
起义军以村寨为单位,分别由各自村寨的“劳人党”成员为指挥,通过自制冷热兵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安远军军部大营占领,缴获大量武器之后,又迅速占领了县城。
于当日晚七点,宣布成立临时政府,由仁化县“劳人党”地下活动委员会成员,及拥护“劳人党”的进步群众,担任临时政府领导班子,并且迅速扩大起义成果,将仁化县往南的通道,全部封锁,以保消息不会外泄。
同时,根据现有的情报,仁化县“劳人党”领导下的临时政府,宣布成立运输队,于当晚分批前往东西两线,支援前线。
整个仁化县仅有的板车、大牲口、担架、竹筐等等,都被征用。
响应者无数。
穷够了的仁化县百姓,并非是不眼馋不眼热这些家当,也不是不想搂一些好处在口袋里,而是他们听懂了“劳人党”成员们跟他们说的那些道理。
现在只是穷一时,将来则是富一世。
富,那是不指望的,但可以有梦想,因为已经有人给了希望。
而不穷,已经看得见曙光了。
在晚上七点仁化县宣布成立临时政府的时候,远在曲江县的县城内,七点钟正是华灯初上的好时候,夜间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花灯,玩耍,应有尽有。
普通的老百姓也出来游玩,携老提幼,处处都是天伦之乐的仁孝场面。
州长唐烎与民同乐,所到之处,都是让他满意无比,经过多年的经营,韶州已经跟他唐烎为一体。
原本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的地方,竟然成了焕发事业第二春第三春的人间乐土。
哔哔!哔哔!!
然而,急促的警哨声,打破了这种愉悦,唐州长眉头紧皱,这种时候,警察就算要缉拿盗匪,也该注意一点尺度。
只是不曾想,警察的模样极为狼狈,帽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慌慌张张是做……”
“唐公不好啦!劳人党打过来啦!!”
“嗯?你……说什么?”
“劳人党打过来啦!!”
“你说什么?!你胡说!劳人党打过来了?!劳人党在哪里?!今天九月初九,你不要恫吓百姓!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唐公!劳人党真的打过来啦!!”
警察的脸都花了,哭嚎的声音吸引了大量的城内百姓,唐烎脸色剧变,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那韶州岂不是要成为战场?
如果是这样,一切计划都会泡汤!
“劳人党……在哪儿?”
咬牙切齿的唐烎,低声喝问。
“就在城外!”
“……”
砰!
夜空,突然亮了一下,那不是烟花,而是……信号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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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8 立刻跑路
“十七师不是在驻扎在灵溪吗?怎么可能让人打过来?!”
神色慌张的唐烎不能理解,曲江县东北,沿着北江和“武广线”铁路,一共有五个关卡,就算浈昌县、始兴县都没了,那还有三个交通要道,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其中尤其是以“灵溪-火烧山”的防区尤为厉害,山水集合,地形复杂。
大部队想要从这里通过,首先要渡过北江,然后通过火烧山,再通过灵溪。
层层叠叠,想要悄无声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以说唐烎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什么敌人从东北方向打过来,他会不知道。
“敌、敌军是坐火车来的。”
“……”
唐烎的脸色当时就垮了。
“坐火车……”
念叨着这三个字,唐烎感觉这世界上最扯淡的事情,便是如此。
“坐火车!!!”
唐州长猛然暴怒,冲报信的人狂喷口水。
“坐火车——”
唾沫横飞也是无用,信号弹出现之后,伴随着急促的冲锋号,整个曲江县都有些茫然。
街上的灯火依然华丽,有些人还不明所以,脸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但是很快,大量的部队冲入了曲江县,县城北部和东部的入城卡口,就是一层纸, 轻轻地一捅,就是个对穿。
“快!快!跟上!!”
突袭曲江县的部队数量不明, 带头的人是谁不明, 作战目标还是不明。
恐慌发生的时候, 先遣部队已经占领了曲江县警察局和韶州警察总局,之后在潜伏的“劳人党”带领下, 打开了曲江县城北外郭的韶州第一监狱。
释放了大量政治犯和因为搞革命活动的治安犯,警察局的装备,直接发放给他们, 然后由曲江县“劳人党”亲自带队,控制住一些秘密通道。
唐烎此刻冷汗淋漓,马不停蹄催促司机直接向城南逃窜,只要到了城南, 就能乔装坐船跑路,留下来,必然是俘虏的命。
他已经对这里的部队失去了信心。
十七师可是岭南精锐五十一军的王牌师,结果就是这么个王牌师,在眼皮子底下,有人过境都不知道!
废物!
唐烎跑路的同时,“李公馆”内部也是一片混乱。
前脚刚回家, 后头就有人过来禀报, 说是革命党打过来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荒诞消息,让李昪直接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然而一切都不是玩笑, 枪炮声大作的那一刻起,李昪同样当机立断:“老冯、老钟, 带人走!”
“是!”
偌大的李公馆,撤起来的效率却极高, 李昪还通知了徐家、张家,张三爷张雪岩穿着人字拖就坐上了李昪的车。
上车之后, 张雪岩摸着光头, 然后扶了扶眼镜腿, 淡然道:“不跑也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但以后就要矮人一头。”
李昪说矮人一头, 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听得李昪所言,张雪岩翘着二郎腿,脚尖勾着人字拖不掉落, 然后幽幽地说道:“能不能跑掉……还两说呢。”
“张公, 说点好听的吧。”
然而张雪岩不理会李昪的不满, 自顾自道:“他们能这时候打到曲江县,说不定浈昌县、始兴县已经完了。十七师没有拦,说明没有惊动十七师,很有可能就是借用我家的名义,让火车过了灵溪大桥。”
“……”
始兴县伯的面子,通常来说都是要给的。
如果再加点钱,十七师这些看门狗,说不定还会礼节性送上半里路。
“今天九月初九,信号弹打出来跟烟花一样,枪炮声传到十几二十里外,跟鞭炮声也没有任何区别。”
张雪岩感慨万千,“这些都是细节啊。”
“三公……”
“不是我非要讲不好听的,而是真的逃不了。如果他们能走铁路,就能走公路、山路、水路,只要能走的,都会用上。别人做不到,但‘劳人党’,我相信可以做到。城北韶州第一监狱里的那些硬骨头,姓冯的都服气,你不服?”
头大无比的李昪完全不想听张雪岩的话,他现在只想赶紧跑路,只要离开曲江县,依靠“五姓汤锅”,好歹还能凑个几千人马。
只要手中有钱有势有人有枪,李公馆还是地位超然。
很多梦是不能做了,他现在就是有点后悔,当年要么做掉王角,要么把李盛唐强行塞给王角。
可惜了,这个女儿就是蠢,养得太过骄纵,只知道奔东京去找什么金姐姐、萧姐姐、彭姐姐,你倒是去长沙找王哥哥呢?
汽车专门挑了小路,因为这时候大路全是人,城内百姓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所有广州来的官吏,都是带着全家老小驱车南逃。
不跑就是傻子,是棒槌。
去火车站的很少,几乎没有,因为火车启动需要时间,最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搞不好已经投胎十多分钟了。
李公馆的车队没有走城南,而是走城西,然后过武溪水大桥,再走北江西安的一条沿河小道。
这条路知道的人很多,但是知道可以走汽车的很少。
通常都是马队才走这里,但因为经年累月的修整,路面其实相当硬实,汽车可以一路往南开四十里路。
路尽头是个河口,名叫“狮头咀”,归当地河头村管。
而这个河头村,是“五姓汤锅”的地盘,内河码头就在“狮头咀”,又叫“白沙码头”,大量的内河驳船,从这里就能直接顺流直下抵达广州。
跑路,李公馆上上下下都是专业的,否则也没有李昪现在的事业以及江湖地位。
可是张雪岩并不认为现在跟以往一样,李昪以前能够跑路,是因为对手目标不一样,今天的对手,要的可不是一个曲江县,搞不好,整个韶州现在,已经是浑身是洞,到处都跟曲江县一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再一想到过去几天好几家都是没有消息从远方传递回来,张雪岩更是加重了这个猜测。
不过,张三爷对于自己的状况,却是不慌不忙的。
没别的意思,张延鲁是南昌“斧头帮”的帮主,王角也是南昌“斧头帮”的帮主,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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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9 信心
长沙,从来不抽烟的王角,这时候也烧了一支烟,烟草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最终适应不了,将烟头摁熄在了烟灰缸中。
泡了一杯浓茶,这时候王角看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发愣,打仗这种事情,他是真的不在行,但是地图上每贴上一个红色的小圆片,这就说明攻占了一个县级单位或者军寨、军事基地。
此时的地图上,始兴县已经贴上了红色的小圆片。
“首长,都快九点钟了,您还是先吃饭吧。”
夜班秘书提醒着王角,然而王角充耳不闻,仿佛没有听到。
他的脑海中,正在计算着接下来的可能。
郭威、舒甲、牛大双,三个方向都用上了军事欺诈,牛大双在赣东北进行演习甚至小规模的战斗,舒甲在长江沿岸大肆动工,做出了一副要修建永久工事的架势,仿佛要防备从江北打过来的敌人。
至于郭威,多少有点行险。
首先赣南地区速战速决,其次集中兵力在岭南省北部地区的时候,用精锐部队几近“空降”的方式,偷袭韶州核心曲江县。
打下曲江县之后,就地组织防御,然后合围“武广线”东西两路上的韶州驻军。
其中尤其是以韶州东北的十七师最为特别,这是岭南省的王牌师,火力凶猛不说,还有大量的机械载具。
装甲车和货车炮不在少数,重炮也有十余门, 郭威现在手中是没有重炮的,重炮刚刚从南昌装上火车, 在运往虔州的路上。
虽然不懂打仗, 但王角见识过重炮的威力, 一门炮的威力,成百上千人也别想抹平。
更何况十七师的士气很高, 待遇不差,虽然跟其余的驻防部队一样,也会在地方上捞钱, 但战斗力非常可观。
是当初“靖难军”的主力,一路攻城拔寨,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在兵部的编制序列中,也是甲等师。
轻步兵要拔掉十七师, 哪儿有那么容易。
“吃饭!”
焦虑让王角很烦闷, 但是心一横之后, 索性拍了一下大腿, 不去想太多。
与其担忧这个那个, 不如相信郭威。
“……”
夜班秘书直接无语, 他喊了半天, 王角没反应, 看饭菜凉了, 准备再拿去厨房热一热,结果刚端起来,王角就拍着大腿说吃饭。
“快七点了吧,赶紧吃饭。”
王角说着, 坐在桌上,看秘书端着饭菜,以为刚端过来。
“首长……九点多了。”
“九点多了?!”
猛地回头看了看挂钟, 好家伙,都已经九点十七分,快九点半了。
“都快九点半了, 你怎么才把饭菜端过来?也不说喊我一下。”
“我……”
委屈。
夜班秘书都不知道从哪儿解释,不过王角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烟灰、浓茶, 想了想, 顿时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人家, 于是道歉道:“不好意思, 实在是对不住,我刚才脑子糊涂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没关系的首长,我去厨房把饭菜热一下吧。”
“不用不用,随便吃点就行。”
拿起饭碗,胡乱开扒,又是吃什么,仿佛是风卷残云,只一会儿,饭菜都干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了之后,擦嘴漱口,捧着茶杯的王角又看了一眼地图,心中虽然担忧,却是更加的镇定。
他相信郭威。
九月十号,长沙不少高层也知道了前线的战况,赣南的速战速决让不少人都是惊愕无比,听说郭总指挥打到了岭南省,更是瞠目结舌。
有些人担忧无比,尤其是旧政府中的普通官僚,他们是知道“靖难军”威力的,也见识过南都广州的繁华和底蕴,对此完全没有底。
很多人都是没睡好,起得特别早。
到了办公室,听说第一书记王角还没有起床,跟以往一样,估计吃早饭的时候,才会爬起来。
于是乎,原本紧张不安的人,也都放松起来。
第一书记睡得这么踏实,想必是胜券在握,换做是他们,早就紧张到要死。
这要是败了,可不是还要收缩力量?
不是输不起,而是挑战帝国都城,有着太过重大的政治意义,不少人都有很严重的心理包袱。
怕输。
现在一看王角淡定得很,顿时也放松起来。
长沙的早点摊,顿时又变得无比活泼、热闹。
不少人开始唠嗑,聊着远方的战况,慷慨激昂的是年轻人,摇头晃脑的是老油条,眼睛放着光听打胜仗的,是屁大点儿的熊孩子。
连早上围着水井打水洗衣服的妇女们,也聊着以后是不是广州也会成为革命区,如果是的话,是不是可以去广州旅游了。
听说广州白云山有个什么什么僧归的景致,非常的不错,王主席看了也说好。
有机会,定然是要去看看的。
街面上,一处早餐铺内,黑眼圈厚重得宛若熊猫的“安陵散人”,咬了一口又酥又脆的油条之后,在豆腐脑上浇了一勺辣椒油,整个人美滋滋的,耳朵里正听着广播,早上的节目是《小蝌蚪找妈妈》,小孩子最喜欢的早上节目,但可以听的地方不多,得去大一点的酒楼或者书店,那里才能听得到。
“王满哥好靓腿哦……”
“嗯。”
在“安陵散人”身旁,陪同他的老伴当,如是说着,“安陵散人”则是点了点头。
要是打下了广州,他便去一趟南海,去看一看杀龙港,再去看看真正的侄儿。
没有王角这般能耐,也是挺好的。
平安是福,平淡是福。
“冒得粉喽,要等一下才有……”
“来一碗粉。”
“都说冒得粉喽……”
“冒得粉,还敢出摊?”
“……”
“重阳糕,江东重阳糕……”
“瓦罐汤喽,南昌瓦罐汤,南昌钢铁厂食堂秘方……”
“豆花儿油条麻尖角,大饼油饼鸡蛋饼……”
“老板!来一套煎饼果子!蛋肠双拼!”
“好嘞!”
南来北往的腔调,不同地方的乡音,都汇聚在了这里,而此时,酒楼外挂着的大喇叭中,传来了平缓而又富有感情的读书声。
“……他们看见一只乌龟摆动着四条腿在水里游,连忙追上去,叫着:妈妈,妈妈……”
门口坐在台阶上捧着早点的孩子们,听得认真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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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六送穷鬼,老衲第三更~~~
690 被动挨打
“侯柩到达古溪水了没有?”
“九师已经建立了防御阵地。”
“在什么位置?!”
“高脚板,那里原本是本地粮食征收的粮站,粮官办公所就在那里。”
“好!”
郭威点了点头,“命令侯柩部,白天不惜一切代价,顶住敌十七师的反扑,阻挠十七师救援曲江县的行动!”
“是!”
“命令羊霸,就地休整,按照计划于夜晚发起进攻!”
“是!”
在下达命令之后,大量的通讯员跟着特务连穿梭在山间小道,这里的通讯非常不便,师部配备的电台时而有用时而无用,为了确保沟通,除了无线电通讯之外,人员通勤成为了短途命令传达的最后保障。
挽马、骡子、驴甚至是牛,能派上用场的都派上。
不是所有的大牲口都能上战场的,牛就不行,一惊一乍,就会彻底疯狂逃窜。
能跟着部队工作的大牲口,每一头都是宝贝,战士们宁肯自己受委屈,怀里揣一把豆子,那也是留给牲口的。
轰!轰!轰!
高脚板的北部、东部,第十七师的炮击已然开始,这次的炮击,让南征的战士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惊天动地。
明哨的观察位, 都不需要直接命中,两发炮弹的冲击波, 就直接带走。
坑道作业没有那么快, 索性带来的编织袋很多, 这一片丘陵,是红土和砂石的混合地址, 不是纯石头上。
一个连挨着一个连,在不同的山包一侧修建着掩体。
然而尘土飞扬,炮击压得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眼睛睁不开,耳鸣持续不断,有那么几分钟,伸手不见五指, 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奇袭曲江的第九混合步兵师师长侯柩,此刻跟羊霸的师部直线距离不到二十里,然而就是这二十里,中间夹着一个敌十七师。
羊霸没有动,因为按照南征总指挥部的命令,白天就是全面防守,拖住拽住敌人夺回曲江县。
反攻只能等到晚上, 白天完全没法打,火力配置上,敌十七师虽然是叫师,实际上下属两个加强旅, 每个旅又有三个满编团,这在帝国兵部序列中, 完全就是一个军的配置, 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天想要围攻, 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兵力无法展开, 在有限的狭窄环境中, 能够摆出来的进攻火力极其有限。
在这里, 一万人还是十万人,最终一个山包、一个卡口、一个碉堡的争夺, 都是一两百号人的战斗。
大量的几百人战斗,分散在了锦江、北江、古溪水、灵溪水以及群山之间, 这里的一座桥、一条河甚至一个山村,都是易守难攻的。
所以, 如果想要集中优势兵力跟敌人周旋,白天冒着重火力硬上, 无异于白白送死。
包围圈如果无比脆弱,那就不是包围圈,而是被人各个击破。
因为这种特殊的情况,郭威跟各部团级单位都再三强调过敌方的火力优势,并且在步兵素质上,郭威也再三强调,敌十七师跟他们过去遇到的对手,完全不一样。
不是杂牌军,也不是帝国高层放弃抛弃的地方部队,也不是爹不疼妈不爱的没靠山没后台部队,他们作战勇猛、敢打敢拼、军事素质过硬,训练上也是帝国甲等,是极为难啃的骨头。
但不管这块骨头多么难啃,该啃还是要啃,这是绕不过去的。
逃避不了。
轰轰轰!!
第二轮炮击的同时,敌十七师其实已经发动了步兵冲锋,但是却没有喊杀声,头顶的炮弹飞过,在前方的“大唐人民革命军”防御阵地爆炸,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直到炮声突然停止的那一刻,冲锋号响了起来,但,那不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冲锋号,而是敌十七师的。
“弟兄们!随我杀贼!!!!”
“为国建功的时候到啦!!”
“杀啊啊啊啊!!”
枪声大作,有些阵地遭受的炮轰尤为惨烈,在余波中甩着脑袋的战士,还没有从掩体中爬起来,就被突如其来的敌军击中。
啪!
咔哒!
啪!
咔哒!
极为有节奏的射击声,跪射、站射都有,而且步兵的冲锋队形明显错落有致,并不是一条线或者一窝蜂。
一个小组持枪冲锋的时候,相邻的一个小组就开始射击掩护,如此交错,高脚板东北方向靠近北江的山头,短短两分钟就丢了阵地。
被动挨打的侯柩拿着望远镜观察,看得咬牙切齿,然而又心急如焚。
临时的防御阵地,脆弱的跟纸一样。
但是,他更加痛恨自己还不够强调敌人的专业、强大。
“师长!”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钉死在高脚板!”
“是!”
远程火力差距太大了,侯柩这里一门像样的炮都没有,只有近距离的手榴弹管够,迫击炮的射程在这时候就极为尴尬,只要暴露迫击炮的位置,对面大炮就是一轮狂轰,根本不管你什么情况,有多少门迫击炮。
此刻,侯柩觉得世界上流动最慢的,便是时间。
他竟是无比期盼夜晚的到来,到那个时候,情况应该会好得多吧。
轰!轰!轰!
又一轮炮击开始了。
敌军占领高脚板东北山包阵地之后,立刻调整射击方向,炮弹一分钟不到,就逐渐开始在粮站附近爆炸。
那里,正是高脚板守军一团的团部指挥所。
对方的专业性和强大,让不少人都是头皮发麻,有些战士甚至一度被炸蒙了,整个人精神恍惚了很久。
要不是战士代表们还在那里打起鼓劲,这一刻,士气简直要被打落到极点。
在赣南的摧枯拉朽有多么带劲,在这里挨打就有多么狼狈。
南征总指挥部,郭威同样听到了炮击声,一轮接着一轮,非常有节奏,郭威眼神充满着担忧,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怀表,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在地图前来回踱步。
时间,他只要时间。
奇袭曲江是为了胜利成果最大化,可如果不把敌十七师拔掉,一切都是未知数。
出门抬头看了看天空,烈日当空正中午,离夜晚,还有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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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六送穷鬼,老衲第四更~~
691 担忧和焦急
石古坝,十七师的师部指挥所压得非常前,从这里到高脚板直线距离不过四里路,周围除了一些茶树、红薯田,像样的林子都没有。
师部的伪装主要是罩网和草木,远远看去,跟茶园中的茶舍没什么区别。
“师长,右翼已经突破,高脚板北面大空!”
“压上去,把匪军打退打垮!”
师长苏章神色肃然,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他戴着墨镜,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九月份开始,晚上六点不到,天就要开始黑,六点半左右,天空就会彻底暗下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匪军想要拖住我们,跟我们打夜战。”
“师长,现在他们就伤亡这么大,还有力气打夜战?”
“战场上,一切可能都要想到,我们只要犯的错比对方少,胜利,就是我们的。这次只要打得漂亮,我亲自向广州为你们请功,帝国勋章是少不了的。”
“谢师长!”
“现在谢我,还为时过早, 命令各单位,注意夜间阵地距离, 随时应对突袭。”
“是!”
下达了命令之后, 苏章双手背着, 看了看地图,眼神其实变得相当复杂。
“即便在这里打赢了, 只怕,也要南下。”
敌人既然都打到了这里,那么不用想, 最坏的情况,就是“武广线”江西和湖南境内全面畅通,今后要面对的,就是两个省资源堆砌起来了的革命军。
韶州的地缘环境,好是真的好, 因为宛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将岭南省的北部门户, 牢牢守住, 复杂的地理交通环境, 使得韶州易守难攻, 纯堆砌兵力, 在这里是无用的。
所以“大唐人民革命军”奇袭曲江县, 这个军事行动, 虽然是冒险,但苏章极为欣赏。
换成是他,设身处地想一想,也会这么做。
一上来就跟自己的十七师打, 才是无知之举。
不但会被卡在这里,曲江方面也会得到警示,到时候就不是一个十七师那么简单。
对方, 是个高手啊。
胆大心细,作战风格凶猛之余,计算也不局限于战场环境, 还考虑到了战场之外的变化。
实际上,曲江沦陷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 十七师诸多官兵都吓到了, 三四个团长都建议赶紧撤, 若非苏章威望高, 又解释了一旦仓皇逃跑只会被人分割吃掉的可能,此刻的军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稳住军心不算什么,在高脚板旗开得胜,进一步信心大增,才是苏章所想要的。
对方虽然奇袭曲江县成功,韶州的政治中心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一无所知,但是,即便从曲江县短时间汲取了战争资源,也无法扭转火力装备上的差距。
帝国一百多年来,对统治者而言,只有统治者直接掌控的力量,才会用上最先进最强大的装备。
而全球那么多帝国的省级单位,有些海外领土,通常几条风帆战舰就能摆平,武器装备和作战思想,是双重的代差。
苏章料定,对方必然是轻步兵作战,而这里的环境,装甲机动单位和轻步兵的补给难度,没有任何区别。
看的就是本部人马存货和战斗力。
山地作战还是平原作战,苏章的经验都很丰富,若非中央的政坛动荡,他在去年,就应该是高升方面大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是十七师的师长。
当然了,虽然是师长,于整个广州集团而言,他也的确是方面大将。
战斗还在继续,捷报不断地传来,十七师连续拿下了多个阵地,将“大唐人民革命军”的防线,已经打退了五六里。
每个小心阵地,“大唐人民革命军”的伤亡都是相当的惊人,从战报上来看,减员到百分之七十的都有。
如果没有看到这个初步细致的战果统计,苏章或许会很高兴。
但是看到居然有阵地减员百分之七十还不退,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压得这么狠,居然还不退……
“今天晚上,只怕不好打啊。”
之前的自信满满,因为敌人的重大损失,反而在苏章心里削弱了。
“如果匪军都是这种非人类,搞不好,我明天就要跳出去。”
看着地图,苏章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今天夜战如果顺利,哪怕略有小挫,明天也照样和今天一样压着打;如果夜战艰难,那么白天,就要调整一下,改强攻为佯攻,然后伺机跳出这里。
他有一种猜测,敌军在这里跟他死缠打烂的原因,阻挠他夺回曲江县或许是一个目的,但还有一种可能……
他的十七师,本身就是目标?
如果后一种想法成真,那就真的可怕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对手的大将是谁,因为他判断不了敌军的战略目标是哪里。
如果只是韶州,那就不是郭威。
如果战略目标是广州或者岭南省,那就一定是郭威。
真是头疼……
揉着太阳穴,苏章有些疲惫。
作为纯粹的帝国军人,苏章很少参与政治,但是伴随着中央财政崩溃,他为了十七师,就不得不参与政治。
军人不介入政治,就别想从政客那里拿到钱。
没有钱,怎么养活部队?
“师长!匪军又后撤了!”
“知道了。”
“呃……”
没看到师长苏章的高兴,前来报喜的军官顿时觉得兴致缺缺,不过他在外面跟人聊天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去曲江县好好玩玩,找个姐儿相好,怎么地也得庆祝庆祝、痛快痛快……
十七师的人已经想着曲江的姐儿,一直在挨打的侯柩都快把发报员吼成筛子。
“我要支援!支援!支援!我他妈一个小时被打掉两个营!!给我呼叫郭总!呼叫郭总!”
然而师部电台时好时不好,这时候……它又不灵了。
“他妈的!!!”
侯柩接到的上一封命令是拖住,再上一封是坚持住,再再上一封是牢牢顶住……
怎么拖?怎么坚持?怎么牢牢顶住?!
根本没有什么你来我往,只有彻头彻尾的被动挨打!
这仗,还能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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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六送穷鬼,老衲第五更~~
692 慈不掌兵
留给侯柩腾挪的空间太狭窄了,他又没办法在群山中兜圈子,十七师根本不会去管绕开前路的侯柩所部,只要让开路,十七师就会冲。
撕开口子之后,立刻就是建立支撑,等待下一轮炮击。
侯柩一个师散落在这里,完全就是被动挨打,比靶子好不了多少。
若非“劳人党”党员带头反冲锋,只怕已经在短兵相接中崩溃。
现在局部战斗中,只有白刃战还能你来我往,也只有白刃战才能玩命。
其余时候,革命军的战士们,就是想玩命也没有机会。
若非知道总指挥部不是抛弃了他们,侯柩差点儿就绝望了。
时不时还有羊霸所部通讯员过来转达消息,之前还能有说有笑,现在都是灰头土脸。
“师长!!组织敢死队吧!!”
警卫连的人跳了出来,从连长到战士,神色都极为严肃。
敢死队不是敢不敢死的问题,自“劳人党”党员在以往的战斗中,为了打破僵局,会自发形成敢死队之后,这就成了“一命换一命”的代名词。
这不是自杀冲锋,而是要抓破绽,然后反冲锋,在反冲锋的过程中,作为突破力量要把敌人的阵型撕开,然后通过集中的近战火力,形成局部反包围。
小股战斗中,想要自己的手榴弹、炸药包只伤敌不伤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同归于尽,但最后的战斗效果,却是非常好的, 往往在一些紧要关头,都能顶住颓势, 甚至扭转战斗局面。
“不行!!”
侯柩当时就否决了, “拖住!我们的任务, 是拖住十七师!”
牢记命令,坚决执行!
那就来吧!
没有什么防守反击, 局部战斗的小股胜利,在这场阻击战前,完全没有意义。
层层阻击, 哪怕打完最后一个兵!
“命令!不,通知到各单位,今天,我们就是一块石头!敌人要搬开我们,只有把我们砸开、炸开!告诉全体战士, 我们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如果胜利的代价, 是我们第九师!那么, 我, 师长侯柩, 愿与战士共存亡!”
“是!”
“是!”
咬着牙的侯柩,又一次听到了炮火的声音,师部已经摆满了从前方撤下来的伤员。
担架上都是负伤的战士, 绷带已经被血水浸透,有的没有了胳膊,有的没有了双腿,有个双眼已经瞎了……
作为师长, 侯柩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但是他不得不看, 铁石心肠, 都是从软弱开始锤炼的。
来吧!
如果有无穷无尽的炮弹,那也来吧!
血肉之躯就在这里!
过往的记忆, 一幕幕浮现出来。
少年时的随意浪荡,青年时忙于多收三五斗,无意中在农会中懵懵懂懂听讲,跟着去大鲤鱼水库打仗。
他机灵又勇敢, 从来以为自己会一直机灵又勇敢下去, 就像奇袭曲江县, 就像前来阻击十七师。
然而今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勇敢, 不仅仅是能够奋勇杀敌,直面自己淋漓的鲜血,同样也是。
可是,这样真的很残忍。
“师长!”
“师长……”
“师长!”
“师长。”
一张张面孔,都是那么年轻,一声声呼唤,却并没有迷茫。
强忍着眼泪,眼睛通红的侯柩咬着牙,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因为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是正确的,是光荣的!”
“师长!”
“师长!我还能上前线,我问题不大!”
“跟敌人拼了!”
没有抱怨,没有颓废,和侯柩的惶恐不安、焦灼难受不同,战士们一双双坚定的眼神,真的让他这个师长羞愧难当。
慈不掌兵,以前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侯柩觉得太对了,就是应该这样。
治军嘛,严一点总没错。
可是现在,这些伤员的眼神,真是刺痛了他。
“等胜利了,我也给大家伙开开荤,吃点好的!”
“师长,说定了啊!”
“吃啥好呢?”
“对啊,吃啥好呢?”
有些伤员的对话,原本还在继续着,然而聊着聊着,有人不聊了,睡了过去,永远也醒不过来。
等师长侯柩离开之后,终于有人呜咽起来,哭出了声,但却不敢大声地哭,床单咬在嘴里,只是抽泣,唯恐被人看到听到。
师长在安慰战士,战士何尝不是在安慰师长呢?
外面的炮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敌人,大概又要发动冲锋了吧。
这是多么强悍的对手,只有击败他们,才值得高兴!
战斗还在持续,但终究不可能无休止地打下去,人是要休息的。
炮击和冲锋的停止,让侯柩松了口气。
他再次组织部队,继续建立临时工事和防御阵地。
这种顽强,让十七师师长苏章头皮发麻,他一次又一次地以为,对面应该要崩溃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儿,就是差那么一点儿,就是无法彻底摧毁对方的士气。
打残了打散了,总是能够重新汇聚起来。
像是牛皮糖一样,实在是让人难受。
十七师的战报,让诸多官兵都是喜不自禁,这仗打得真是漂亮,对手也的确顽强,但那又怎样?
他们可是帝国王牌师!
什么叫作王牌?!
王牌就是天下第一流!
什么“大唐人民革命军”,成色如何,他们十七师检验了才作数。
随着时间的推移,傍晚终究来临,对方减员如何,苏章已经不想去知道,晚上六点钟,天色明显暗了下来。
炮击已经停止,十七师全面警戒。
六点半,什么都没有发生,十七师全体都在用餐或者用餐完毕。
七点钟,依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七点半,零星发生了一点点交火。
八点钟,还是零星的交火。
随着夜深,苏章越来越焦虑,他能感觉到,对方是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报复,必然是排山倒海一样的攻势。
此时,苏章已经有点后悔,他原本计划明天跳出,现在想想,或许今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许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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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六送穷鬼,老衲第六更~~
693 心理准备
夜色能够遮掩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人,十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只要敢想,有多少就能遮掩多少。
针对野战,郭威有很多经验,“劳人党”在各个小型革命区打游击或者潜伏,配备最多的装备就是开山刀,形制有很多种,除了常见的直刀,也有横刀款式,还有厚背大刀。
除此之外便是快发手铳,也是现在安仁枪械所能够大批量生产的防卫武器。
最后就是手榴弹,威力未必有多大,但是数量管够。
步枪上刺刀的训练虽然多,但跟十七师这样的王牌师拼刺刀,并不是个合理选择。
在之前的计划中,以班组为单位,除了常见的步枪手,还专门设置了一个披坚执锐的白刃战矛头。
有一点郭威可以很确信,十七师的胸甲数量装备不多,他们的优势是重火力以及班组火力,往往几轮进攻就会解决战斗。
遇上难缠的对手,通常也就是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后炮兵轰, 难缠的对手被这样轮番冲击,不论是平原作战还是山地战, 都无往不利。
山地战赢得稍微麻烦一点, 主要是地形不允许他们赢得太快。
郭威这次南征中, 特意将南昌和长沙的库存胸甲拿了出来,手枪弹是打不穿的, 白刃战阶段,刺刀也别想破防。
借助夜色,这是唯一可以将敌人的优势削弱到最小的办法。
当然, 如果王角会法术,凭空变出来一批重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场仗,郭威是既谨慎又大胆, 同时还期待着战后总结。
帝国还有很多王牌师,有了这场仗,以后怎么打, 就有了章法。
不是郭威要练兵,而是留给“劳人党”的生存空间,已经不多了,不抓住现在这个空窗期迅速扩大,将来面临的绞杀、合围,只会比十个百个十七师还要凶悍。
“九点了。”
黑夜中, 群山在多云天气的微光下, 只有一条模糊的轮廓。
山村也没有亮光,半点灯火都没有。
白天的战斗, 那炮声、冲锋声、喊杀声, 已经快要吓死人,谁还敢晚上点火造饭?
只能默默地等待,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那就最后不过。
郭威收好了怀表, 身旁不时地有部队通过, 脚步声不大,没人发出声音, 都是一个摸着一个前进。
虽然“大唐人民革命军”已经没有了夜盲症,但是这样的夜色, 还是小心为上。
“跟上, 后面的跟上。”
班排长都在忙碌,鼓励、催促着战士们。
“战士委员会”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各自开了会,把这场夜战的困难、强度,都说了一遍。
同时也把第九师的惨烈,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心理准备,战士们都有了。
各级单位的指战员,也领教到了真正的帝国王牌部队的火力,他们过去在江西、湖南打的杂牌军,是真的不值一哂。
偶有兵部序列的部队,也很少见到满编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打得相当艰难,一度还是拿这种经验当做可以自豪的经历、资本。
但是今天白天兄弟部队挨打的程度,他们只听那炮声,就感觉到了差距。
羊霸这个师长,是真的不知道侯柩如何挺住不崩溃的,他早就通过通讯员,知道了侯柩师部的惨状。
伤员不断地下来,然后不断地紧急处理。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半天打掉四千多人,而连敌人一根汗毛都没有拽下来。
羊霸憋着一口气,不仅仅是他,其余几个郭威直接指挥的师长,也同样憋着一口气。
压力很大,但就是憋着一口气,不能让老侯一个人抗。
白天没人请命援助,谁都知道多上去一个师还是两个师,在炮火面前没区别,战场就那么大,摆不了多少人。
晚上不一样,原本不能塞人进去的地方,也能塞了。
“老羊。”
“老季,怎么了?”
“郭总说十七师也会有所准备。”
“那也要打,不能拖到明天。要是拖到明天,老侯就完了,我们还拿十七师依然没办法,他们会跳出包围圈,直接奔曲江县。到了那个时侯,就被动了。”
季世也是郭威直接指挥的师长之一,目前除开虔州分兵的两个师,以及在胡丙大部队和虔州之间来回机动的一个师,郭威手上还有四个师,侯柩的第九师也是其中之一,晚上夜战的主力,就是羊霸和季世。
剩下的一个师,已经分成了两部分,一个旅级单位打散分布在最外围警戒,剩下的一个旅,就是最后的预备队。
总兵力是压过十七师的,也只是在兵力上如此。
这次作战,全部战场的战线其实是很长的,东起瑞金监,西至道州、连州,胡丙、甘正我的第五军、第二军,都是由郭威指挥,目的是把整个岭南省的部队都调动起来,然后寻求战机。
韶州这里的作战,只是整个南征大局的一部分,但却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只有拔掉了韶州,才能牵制广州的兵力,随后才能在东线跟“岭青团”一起扩大作战范围以及扩大战果。
在长沙的参谋部看来,郭威是相当冒险的。
但是湘南军分区司令甘正我却认为可行,并且重点也是放在了吃掉十七师身上。
现在不打一个王牌,那么以后要打的王牌,可就多了。
“老羊,你怕吗?”
“老侯都不怕,我怕什么?”
“说实话,我怕。”
季世原本想要掏烟出来,但最终只是叼在嘴里,却是没有点火,郭总已经明令禁止明火。
就这么干叼着烟,季世眼睛看着远方深邃的黑暗:“但是,怕是没有用的。我想,再困难,还有王主席创立‘劳人党’困难?我们的敌人,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他当时的敌人,只怕一眼望去,举世皆敌啊。”
“你他娘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要是今天晚上我光荣了,你嫂子还有侄儿,帮忙照顾一下。”
“净他妈的添乱,滚!”
瞪了一眼季世,羊霸扭头就走,他相当的感慨,原来,今天晚上准备好可能光荣的人,不是只有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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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4 煎熬和等待
“师长,还不睡?”
“游哨放出去了吗?”
“二十里,定点巡逻。”
“嗯,那就好。”
苏章点了点头,稍稍地舒了口气,然后道,“我还是不放心啊,搞不好,今天晚上要出大事。”
“师长,就算贼军想打夜仗,我们什么时候怕过?帝国王牌师里面,能跟我们十七师比刺刀的,有几个?”
“你说贼军来了多少人马?”
“哈哈,师长你是担心对方人多啊。这又有何率?他们奇袭曲江,的确是神来之笔,可奇兵素来贵精不贵多,万一是长途奔袭,那顶天就是两个师。再要是多了,就那群土包子的运输能力,早崩了。”
“也是。”
心情大定,零星还能听到一些放冷枪的声音,无非是探子互相你来我往,不算什么大事儿。
真要是有大情况,预警也会早早出现。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苏章还是命令一个团晚上警戒, 明天天一亮,冲垮西南方向的敌方守军, 直接夺回曲江县。
情况不明朗, 那就打出个明朗来。
夜越来越深, 头顶天空的云层几乎都要跟山体融合在一起。
大约是水汽重,到夜里十一点的时候, 就开始雾蒙蒙的。
九月份的山间大雾,太阳若是不出来,如何都驱散不了。
十二点, 十七师的大多数单位都就地休整。
除了帐篷之外,还有睡袋,大兵们身侧就是上了刺刀的齐肩大铳。
夜深人静,军营带着白天胜利的喜悦, 逐渐陷入了梦想。
而于此同时,摸黑继续前进的“大唐人民革命军”,已经很难定位自己的位置,黑夜提供庇护的同时,也带来了麻烦。
好在过去几天的侦查,已经让大量优秀的一线班排长有了记忆,根据沿途设置的大量座标、参照物, 已经有一部分队伍抵达了预定的进攻发起位置。
悬崖峭壁、陡坡山坳, 亦或是桥梁河道,这种无声抵进的方式, 极为考验人的精神,会让人觉得无比压抑。
迷雾吸入口鼻, 又呼了出来。
“大壮。”
“班长。”
“系牢了没?”
梆梆。
手指敲了敲胸甲,发出轻微的声响。
“好。”
“班长, 一会儿您瞧好吧!”
叫大壮的战士,扬了扬手中的开山刀, 这是一种宽头直刀, 刀柄比较长, 大壮用布条将手掌和刀柄缠绕在了一起,防止脱手。
今天晚上, 就是要大开杀戒。
熬精神是个极为痛苦的事情, 不过“大唐人民革命军”中,也不是没有提神的东西,一是糖, 二是卡瓦哈, 都能让人兴奋起来。
凌晨一点钟, 普遍有战士含了一块糖在口中,或是卡瓦哈的粉末,苦涩到了极致,最终还是含了一颗糖。
苦归苦,精神却也精神。
宛若一棵棵枯木,亦是一块块石头,越来越多的部队抵达了预定发起进攻的地点,路上不是没有遇上十七师的游哨,只是这些游哨并不进坡地、林子,只是在山道上行走,走过之后就不再多看。
虽然不曾打个招呼,但是战士们能从这些游哨身上感觉到傲慢。
白天的仗,他们应该打得非常痛快吧?
战士们的想法很简单,一会儿就要报仇,变本加厉!
憋着一口气的,不仅仅是战士。
羊霸和季世都披着伪装,拿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营地,只能看到些微的灯火。
十七师的夜晚宵禁,是相当严格的,基本上只能看到明哨上的灯火。
古溪水的桥头,北江江岸大桥的桥头,仓库……
星星点点,但却大概能回忆起白天的地貌特征。
有些临时的工事,还是侯柩留下的,编织袋里面的沙土,也都是昨天才装填的,迷雾乍起,湿漉漉一片。
时间缓缓地流淌,让人觉得既快又慢,压力和动力,交织在一起,只是随着迫击炮炮位确定,一点五十九分开始,几乎群山峻岭之间的黑影,都高起来一截。
人影幢幢,似幽灵一般。
“开炮!”
“开炮!”
“放!”
“放!”
嘣!嘣!嘣……
抵进射击的迫击炮在开火的同时,大量步兵已经开始翻越障碍、掩体、堑壕,这原先是兄弟部队的,现在却是敌人的。
一百米冲锋,五十米吹号。
广大的一片丘陵河谷,都回荡着冲锋号声。
“开始了。”
肩头挂着披风,抽着烟的郭威皱着眉头,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他不要惨胜,他只要十七师!
“冲啊!!!”
“跟我冲!!”
班排长是一线战斗小组的指挥官,基本上战士们的冲锋,就是跟随前方的班排长运动,以往白天的作战队形都是无用的,夜战,拼的是胆色、勇猛。
“杀啊!!!”
手持开山刀的大壮,在班长的掩护下,一马当先跃入战壕。
这是砂石、沙袋、竹木临时修建的战壕,跳入其中,先是往更远处扔了一颗手榴弹,大壮挥刀便砍。
嗤!!!
“啊!”
一声惨叫,不知道如何砍了人,但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前方及敌人!
革命军的装束也好帝国军人不同,今天夜战都是臂膀缠了布巾,一摸就知道是敌是友。
再不然就是摸脑袋,“大唐人民革命军”的战士,大多都是几近光头的毛寸,一摸就刺挠扎手。
“不好!!”
睡梦中,苏章猛然惊醒,摸出手表凑到光下一看,凌晨两点钟。
“敌袭!!”
苏章大吼的同时,外面也是一阵热闹,明哨已经开火,暗哨架设的机枪也是开始扫射。
只是回应枪口火光的,是迫击炮的快速瞄准。
嘣!嘣!嘣!
大概是太紧张,三发都没有命中。
“继续!!”
“是!”
炮手深吸一口气,重新瞄准,三门迫击炮修正角度之后,又是三发炮弹。
嘣!嘣!嘣!
轰!轰轰!
暗哨的机枪位终于消停了下来。
苏章感觉大事不妙,他本以为会是西南方向传来动静,然而此时站在原地竖耳倾听,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炮击声、爆炸声、射击声、喊杀声……
“他妈的中计了!”
十七师师长苏章,顷刻间额头上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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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七人胜日,老衲第二更~~~
695 冲锋路上
除了人造工事,本地的地理环境,也有天然的壕沟。
宛若蜈蚣一般的小溪、河沟,在排水之后,用砂石掩埋,略作休整,就是非常不错的交通战壕。
从丘陵的高坡岗哨、射击位,一直到谷地、平地的后方军营,都可以通达。
只是,当真的有敌人攻入其中,原本对自己的便利,也成了对来犯之敌的便利。
从“高脚板”到古溪、灵溪,再到西边北江沿岸,十七师分布在周围的部队,都遭遇到了夜袭,同时部队和部队之间的联系,被迅速掐断。
有汽车原本想要从灵溪向西北转移,过了北江大桥之后,就能在锦江东北的十七师一个训练营地休整。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地方,也遭遇了袭击。
公路在第一时间被破坏,连续不断的深坑,直接断绝了汽车转移的可能。
“集中兵力,向西南方向突破!”
苏章感觉到了不妙,但这时候不管怎么样,慌是没有用的。
白天能做的,晚上也能做,只是少了炮火支援。
“师长,我来为先锋!”
“小心为上!”
“明白!”
十七师的一个旅长,原本是在师部休息, 发现情况不对之后,首先命令部下集结, 然后请示师长苏章之后, 就准备集中力量, 攻敌一处。
不管敌人怎么来的,兵力分散就注定处处薄弱。
撕开一条口子, 一样可以跑。
平日里的训练,长途武装行军,他们同样不是怂包。
郭威并不知道具体的战场形式, 只能通过后续兵力的压制情况来判断不同方向上的难度。
但是,他留下的一个旅,并没有放在身旁,而是早就跋山涉水, 前往“高脚板”以西,并且跟侯柩部联系上。
他要防备任何可能,比如说十七师集中兵力突破, 放弃一切辎重,向曲江县夜行军、急行军。
双方的战场预判,都是在减少犯错,苏章更是舍不得跟随十七师多年的重装备,但舍不得也得舍得,炸药一堆, 汽车、货车炮、装甲车、重炮, 全部报销。
破釜沉舟的气势一出来,十七师的士兵们也是从睡梦中爬起来, 攥着带刺刀的大铳, 一人配了些许子弹,便是待命上阵。
“众将士听令!”
苏章一声令下,“为了帝国!立刻突围!向西!光复曲江县城!!”
“是!!”
“出发!”
那些零散的部队, 苏章已经放弃了, 不是不救, 而是没法救。
去救一定会把整个十七师都填进去,现在主力还在, 集中力量突破,以迫击炮、机关枪的数量, 一样可以压制对手。
拼体力, 他们好歹也是睡到现在,吃饱睡足,还能输给那群不知道有没有吃上热饭的家伙?!
一切就像是一出并不滑稽的滑稽戏,因为白天争夺的“高脚板”,竟然又一次成了主战场,只是这一回,换了人。
“杀!!”
端着刺刀的十七师士兵,技战术极为娴熟,没有多余的动作,近身就是一刺,两刺,两刺不中就格挡,格挡之后就再刺。
弓步、背身、臂膀,完全就是教科书。
突袭打了对手措手不及,但是苏章的反扑,同样让夜战的“大唐人民革命军”的战士们感觉到不适。
那是一种自己宛若新兵期面对教官的体验,完全就是被动的。
嗤!!
“小豆包!!”
“杀!!”
刺刀穿透年轻人的胸膛,与其说是年轻人,倒不如说是少年。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没有任何犹豫。
只是少年却死死地攥住敌人的手腕,嘴里却喊着“杀”,用尽了气力,只是将人定在那里。
嗤!!
开山刀至,见血封喉。
颈部大动脉和喉管、气管都被斩断,人头仿佛只是被粘在了那里,血水宛若喷泉,发出“汩汩”声,喷洒的到处都是。
叮!
滋啦……
刺刀顶了上来,却在一个战士的胸膛上激发出了火花。
金属交鸣,该是用了何等的气力,才让胸甲发出刺耳的声响,刮出了四溅的火星。
“死!!!”
大壮一刀斩下,对方双臂被斩,断一臂,断一腕,惨叫声传来,上去便是一刺补刀。
“杀!!!”
身穿胸甲的大壮,正如他之前保证的那样,披坚执锐、勇往直前。
身后,倒下敌人的尸体,还有战友的遗体。
人死的时候,会在想什么?
很多战士都会这么问。
“战士委员会”上,代表们也从来不忌讳讨论这些。
聊得次数多了,也就没人问了。
人死的时候,只会想轻松快活地活着吧。
可是,敌人不想我们轻松,敌人更不想我们快活,敌人尤其地不想我们活着,那么,如果是死,一定要带着敌人一起去死。
那是光荣的,那一定是光荣的!
一马当先的大壮,此时此刻只有仇恨、愤怒,任何正义、光荣的念头,都是没有的。
如果说兄弟部队的惨状,他感到愤怒,但那只是愤怒,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因为,他没有亲见。
而现在,一个十七岁……哦不,一个叫“小豆包”的十七岁少年,他临死前攥住了敌人的双手,那是出离的愤怒,那是下十八层地狱都平息不了的愤怒。
今夜!
他要大开杀戒!!
“杀啊!!!”
“跟我冲!!”
班排长看到大壮冲锋,都知道这是机会,身后的战士或是持枪,或是持刀,都是飞奔向前。
黑暗中,两股洪流在碰撞着,这是血与火,这是钢与铁!
总有一方的刀,会断在这里!
“冚家铲!!”
有个战士突然怒吼一声,猛然一跃,扑向交通壕。
轰!!
不知道多少颗手榴弹在爆炸,整个地面都像是扩张了一下,硝烟味是如此的浓,那烟雾,已然跟今夜的山间迷雾,混为一体。
十七师的突破,只顺利了片刻,随后,便彻底地定在了那里,白天宛若台风过境的霸道,居然不灵了。
苏章彻底懵了,他本以为,第一波冲锋之后就会顺势而下,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黑黢黢的夜色之中,对手的兵,简直宛若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地反过来压制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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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七人胜日,老衲第三更~~~~
696 苏章投降
“师长!敌人炸了汽车!还有大炮!”
“好!!”
心疼又高兴,但现在羊霸的心情,喜悦更多过心疼。
炸了汽车和大炮,这就是破釜沉舟,说明敌人要孤注一掷寻找方向突围。
有了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总攻开始了!
“打出信号弹,命令各单位,全面压上,绝不让十七师跑掉一个人!”
“是!”
咻——
嘭!
哗啦啦作响,天女散花。
信号弹打出去的瞬间,三个方向分别都打出了信号弹,很显然,总攻的时刻到了。
更加猛烈的冲锋,伴随着尖刀排头兵的突破,数量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十七师被分割成了十几个孤立的作战单位,互相之间根本没办法联系,也没办法呼应。
每一个山头、桥头、渡口、岗哨、射击位,都是多面进攻,始终都保持着己方数倍于敌方。
哪怕是苏章集结的最后一点主力,此刻也被围困在了“高脚板”,这里是粮站,粮站公所的办公单位、粮库,现在空空荡荡,却挤满了人。
炮火声逐渐密集起来, 短兵相接之后的胜利,便是毫不留情的追击。
任你长了多少条腿, 此刻也是无用。
“师长……”
满脸血汗的一个旅长, 双目有点失神, 他到现在还无法理解,怎么就……怎么就突然被反过来压制在这么一块地方了呢?
“你们, 去投降吧。”
说罢,苏章掏出配枪,然后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老夫世受皇恩,是在东京授勋过的帝国将领,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稍后,你们拿老夫的尸体, 去见郭威吧。此战, 必是郭威布局。”
“师长!!”
“万万不可!”
几个心腹一拥而上, 将苏章扑倒在地,夺了苏章的配枪之后, 几人痛哭道:“蒙师长赏识提拔, 方有我等今日之位。我辈帝国军人, 岂能背信忘义?今日之败, 非我军不能战,亦非我军不勇猛, 实乃天意啊。”
“天意?哈哈, 哈哈哈哈哈……”
苏章老泪纵横,他戎马一生, 只想做个纯粹的军人罢了。
可惜, 为了这个纯粹,却又要变得不纯粹。
粮饷装备,甚至是驻扎的营地,哪一样不需要外出乞讨才能获得?
帝国军人的荣耀,早就败坏了。
国家,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以前的乱党, 没有这样顽强啊。
以前的乱党,不是土鸡瓦狗吗?
天意……
天意啊!!
“师长,降了吧, 如今兵部衰败,又无‘战争大臣’,各地王牌, 像我部如此条件的,已经是屈指可数。今日我部尚且败于对手,岭南诸部,皆是庸碌昏聩之徒,冯氏量小无胆,本就容不下我十七师……”
“师长,降了吧。”
“十七师还能留下一点火种……”
听得部下们的话,苏章眼睛一闭,他何尝不知道,十七师在岭南的地位极其尴尬?
他和十七师,终究不是岭南土生土长培养出来的部队,早晚都是会有这一天的。
只是今天晚上的夜战,把未来的某个瞬间……提前了。
“电灯举旗喊话,降了吧。”
苏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力都要被抽空,败得太无力了一些。
其实,在刚才的一刹那,他也想通了这一点。
就算他白天跳出这片是非之地,也不过是拖延时日。
此战,既然是郭威指挥,那么,韶州必然会落于郭威之手。
而十七师,还是会被拿来消耗,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灯火突然通明,白旗高悬,喊话声传来,战斗的节奏明显被打断。
很快“缴枪不杀”的声音越来越多,十七师最后在“高脚板”的人,都是弃械投降,双手高举。
苏章降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羊霸和季世激动得跳了起来,攥着拳头连连叫好。
通信员忙不迭将消息送到前线总指挥部,郭威得到消息之后,却是平静了许多,没有和底下的指战员们一样激动。
对于苏章,他还是很熟悉的,“郭雀儿”在西京受训的时候,苏章就已经是帝国军中的悍将。
而郭威跟着李存勖闯荡四海的时候,“昌忠社”跟“南忠社”也颇有交道,其中一条买卖,就是“南忠社”在某些路径上,可以得到付费的军队保护。
这支军队,就是苏章的部队。
苏章给予方便的原因,是因为“南忠社”大佬刘知谦的长子刘隐,跟苏章是同学。
在学生时代,刘隐是苏章的带头大哥,关系类似王角跟赖坚毅的那种。
只是刘隐因为种种原因,最后转向了政商关系,而苏章则是在军校中深造,然后从基层做起,三十年才有今天的地位。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刘隐的帮助,但也因此,郭威对苏章的了解,还是相当深刻的,至少比明面上的资料,要深不少。
既然苏章投降,之后怎么审判,交给王角。
从内心而论,血战之后,他巴不得苏章去死,但是,苏章的才能,如果不用起来,郭威又过不去理性的那一关。
“劳人党”领导的军队,需要不断地进步。
如果苏章不死,郭威希望通过王角的关系,跟“南忠社”联系上。
毕竟,王角跟“东区三郎”刘岩,关系是非同寻常的,通过刘岩,就能跟刘知谦、刘隐沟通,再反过来说服苏章。
这些想法,郭威没有打算现在就付诸行动。
一切,都要看南都广州,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南征漫长的战线上,韶州作为中路突破的桥头堡,算是……拿下了。
“来人!”
“是!”
“向长沙去电,向第一书记汇报战果,我军全歼敌十七师!”
“是!”
“命令部队,向曲江县进军。”
“是!”
通讯员刚得令,却见郭威翻身上马,顿时叫道:“郭总,天这么黑,你怎么能骑马啊!”
“我去车站,我要去看一看九师的官兵,这一仗,他们辛苦了。”
“……”
话音刚落,郭威调转码头,直奔铁道小站而去,身后数骑警卫员连忙跟上,大雾弥漫之中,只有马蹄声还在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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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七人胜日,老衲第四更~~
697 南都震怖
九月十二,侯柩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十七师按着打的阴影中恢复过来,那种憋屈、无力,使得侯柩发誓,早晚有一天,他的部队,一定要拥有天下第一的火力。
从头炸到尾,从早炸到晚,永不停歇!
大部队在曲江县进行休整的时候,东线、西线的战斗,却才刚刚开始。
赖坚毅的“岭南青年团”因为熟悉潮州、循州的地形,几乎就是把广州派出来的镇压部队牵着鼻子走。
苦是苦了一些,却也把敌军拖得七零八落,原本还有首尾衔接的样子,到九月十三、九月十四这两天,明显就是分成了几个部分。
不过赖坚毅所部战斗力有限,打打游击还行,跟正规军硬碰硬,他还没有那个资格。
赖坚毅在等,等虔州东南的消息,“大唐人民革命军”只要控制住瑞金监、君山、安远县、百丈戍等要地,那么“岭南青年团”就可以大胆地往江西赣南山区跑。
别不好说,兜圈子,他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在紫金镇混了这么多年,也不全是跟山大王称兄道弟去了,赖团长对赣南、建州、潮州、循州的山区状况,已经熟的不能再熟。
哪座山有哪位寨主、洞主、当家的, 他门清,而且暗号、切口都是齐整的, 肚子里塞满了几十套切口, 完全不怕撞鬼。
九月十四晚, 广州方面终于收到了消息,重大消息。
十七师被全歼, 师长苏章投降!
当天晚上,岭南护国委员会就召开了紧急会议,炸了锅一样, 冯复这位主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明天白天,整个南都,整个广州城, 都会震动!
不,不止广州,整个岭南省只要是听说这个消息的, 都会震动!
乃至广西、安南、南海, 也都会震动!!
“韶州已失,韶州州府高级官员出逃者寥寥无几, 州长唐烎被俘, 包括州治曲江县在内的名门望族,也都尽数为匪军俘获。十七师……也被全歼了。这一次,匪军必然是精锐齐出、大军压境,是要覆灭我岭南制度!诸君, 有何想法,现在, 还请畅所欲言……”
此时的冯复,虽然还是高坐在主席台上, 但是明显没有了跟钱镠在江南洲分庭抗礼的霸气。
因为这超出了他熟悉的领域,对方不是跟他来玩权谋手段、阴谋诡计的, 也没有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只有兵对兵、将对将。
他本以为,是岭南会再次北上“为国除贼”, 可万万没想到啊,这个念头一过, 居然就变成了贼寇南征?!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谬!
简直荒谬!!
“主席,岭南兵多将广, 韶州受挫, 并没有伤及根本。止端州、康州、封州、贺州, 就有‘都西四镇’,总兵力超过八万人,现在调动过来拱卫广州北,严防韶州贼军南下,应该问题不大……”
“十七师……被全歼……”
有人小声地念叨了这一句。
排挤归排挤,但是货好不好,都是长了眼睛的。
十七师能轻松地把任何一个军按在地上爆打,甚至都不用出汗。
结果十七师被人家全歼,那么熟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卫戍部队将领,会不知道自己的下场?
顶上去跟贼军开战?
别开玩笑了!
当兵吃饷,不是为了送死!
会议中,有不少人都是“钱罐子”,是士绅代表,比如说“南忠社”的刘知谦,就是白云山附近的士绅代表。
只是因为“白云山银行”的缘故,坐在他身旁的,多是一些银行家、投资家之类,通常都是祖上地位豪阔的那种。
主席台上在讨论,他们这种与会旁听的“扑街”,也只能在桌子底下交流。
一人手持纸笔,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然后滑给一侧的刘知谦。
只见上面写道:大知谦,最近恩州阳江县长卸任,刘三郎官声不错,我想保举他为阳江县县长,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刘知谦看到传过来的文字,顿时愣了一下:什么情况?!
他因为消息太劲爆,现在脑子都是混沌的。
可是被人突然递纸条,猛地就一个激灵。
为什么是找老三刘岩,而不是老大刘隐?
显然是有原因的,刘岩现在循州河源水混得风生水起,收入也颇丰,可要说官声不错……那不是放屁么?
谁不知道刘老三走私物资去紫金镇?!
现在已经算是资敌,因为“岭南青年团”在搞犯上作乱活动。
可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有一说一,刘知谦对低调的银行家们,是没有太多交情的。
虽然他是“白云山银行”的掌舵人,但那只是为了洗钱方便。
在银行家圈子里,他这种野蛮操作,利润太低,风险太高。
可现在,居然递纸条?
刘知谦看到的,不是纸条,而是老三刘岩背后的关系网。
除了赖坚毅,只有……王角。
谢家那个天仙,可是老三刘岩帮忙送给王角的,刘岩是王角的媒人,整个南都都知道。
为了这件事情,老大刘隐恨不得弄死刘岩。
但是这不重要了,现在十七师被王角领导的部队给全歼,帝国的王牌师,被一群泥腿子给掀了,这是“威震华夏”的战果啊!
王角吓到了很多人,尤其是南都广州城里的体面人,他们……其实都在瑟瑟发抖、惶恐不安?!
想到这里,刘知谦看向冯复的眼神,竟然也平静起来。
以往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原来也会软,也会弱。
以往那些对他不理不睬的体面人,原来也会给他体面?
刘知谦没有担心因为刘岩跟王角的关系,就遭到冯氏的攻击。
那没有意义。
跟王角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韶州州长唐烎没有吗?
这么硬的关系,不还是说俘虏就俘虏?
说不定……
刘知谦突然冒出来一个非常爽的想法,如果冯大老板无法重塑岭南内部的信心,搞不好要跑路要两头下注的人,会越来越多。
到了那个时侯,他刘知谦,何尝不能门庭若市?!
只怕“威尼斯人”里面,也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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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七人胜日,老衲第五更~~
PS2:新书暂定鬼怪志异、剑侠除妖类型的,马甲号可能会启用“老黑带刺”这个作者账号,反正新书还在写,目前攒稿也不多,不急。一旦发书,会通知大家的。
PS3:本书只要没有被技术性和谐,就会继续更新下去,不必担心大纲遁或者其它什么遁法。也不用担心因为本书不赚钱老衲就强行完结,不存在的,因为本书从一开始就不赚钱,要完结早完结了。
祝大家开业大吉,工作顺利,一切平安~~
698 小道消息
“大新闻!大新闻!!特大新闻!!!”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帝国中央大学,学生会突然热闹了起来,有人大概是家中消息灵通,神色复杂又激动地说道:“劳人党南征,岭南省全线告急,韶州已经被郭威攻占全境!循州、潮州北部已失,甘正西线通过‘五岭’,岭南贺州冯乘县、桂岭县同样陷落!”
“你在胡诌个什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劳人党湖南、江西都没搞明白呢,还敢去挑衅岭南?广州都督府的编制摆在那里,多少王牌部队……”
“等等,你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听机械工程学院的劳人党说,京畿河南的代表,上个月才去长沙参加了一个什么大会啊。”
“劳人党有这个实力?他们不都是农民吗?”
“他们有铳?有炮?”
“你们到底对劳人党了解多少?难道就听说过一句‘为民请命’吗?他们在湖南有建制的,还有发展纲要,伸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为什么要凭想象去看待?”
“你是劳人党?”
“……”
中央大学中的学生,本身就鲜有庶民,到了学生会,更是连寒门都没有,普通富家子弟,最多就是在院系学生会中厮混,很难爬的更高。
所以,人脉关系、家庭背景虽然不缺,获得的消息也的确很丰富,但很多时候,他们并不会去真的获得消息,尤其是跟自己现在社会地位完全无关消息。
当远离纷争的地方,还将“劳人党”的印象停留在跟农民瞎折腾的时候,乍然间冒出来数万十数万大军,还把岭南省给压着打,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
这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亦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刚才说的不错, 那么接下来可能还有大新闻。”
有厉害的学生会干部抓住了很多重点, “韶州是广州门户, 是怎么会被拿下的?‘武广线’东西两条线路,又如何了?帝国在广州都督府时期, 就配置有帝国的王牌师,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功彪炳……如果劳人党南征打下了韶州全境,那韶州驻扎的部队, 又如何了?”
“还有,冯乘县、桂岭县你们可能听都没听说过,但是,岭南省跟广西之间的公路交通要道,共有三条, 北中南三条公路。北部这条公路, 就是自广州怀集县、洊安县进入贺州, 在贺州封阳县一分为二, 北上一条过临贺县。”
“说临贺县,可能你们也不太理解,你们只要知道,刚才所说甘正我攻占的桂岭县,通过贺水顺流直下,半天就能到临贺县。”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广州从西部获取的工业原材料, 都会被截断。”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 那么, 将会是很大很大的新闻,搞不好, 会引发一场大恐慌、大站队!”
说到这里, 忽然有人起身道:“如果真是这样, 诸君, 可敢赌一把,前往女大, 拜访萧温, 就以……就以中央大学跟女子大学的学生会交流名义。”
“万一劳人党撑不住呢?”
“撑不住,那也是学生会交流,学校的事情,不掺和政治。”
“好。”
“有道理。”
中央帝国大学的人精们,尽管疏于收集重要的情报, 但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却有着惊人的政治嗅觉。
或许会有人站错队,但是,短期内的利弊权衡,人精们鲜有判断失误。
他们不会去考虑“劳人党”到底有多少实力多少家当,有如何跟岭南势力集团纠缠斗争,他们不会去考虑,他们眼中就只有一个,谁是赢家。
赢家是不用接受指责的,至少现在,的确是。
洛阳宫的东宫,原太子府成了办公场所,钱元璙收到最新消息的时候,直接目瞪口呆。
要知道,在钱镠的高层会议中,对“劳人党”的判断,也就是两三万条过时大铳,但是蛊惑能力强,在穷鬼们的心中地位很高。
王角和张角,在钱镠的幕僚团队中,其评价是没有区别的。
“为民请命”这个口号,跟“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也没有区别。
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实实在在的没有,谁管那许多。
“小阁老,如今南都震怖,州县惶恐,许多有通讯条件的驻军,直接绕过广州,通过成都或者杭州来上报担忧、请求援助。‘劳人党’这次突然发动的攻势,在赣南、湘南等州县,根本悄无声息,这说明……”
“说明摧枯拉朽,当地根本没有形成有力抵抗,说不定还有望风而逃的现象。”
“……”
钱元璙打断了助理的话,自己给出了判断,随即,钱元璙眉头紧锁,十分的忧虑,在助理看来,小阁老这是在担心国事,担心南都的存亡。
“广州都督府编制,按照正常扩军,可以达到六军十五万人左右。冯复重建岭南省党团时,联合广西、安南两个省,拥护的士绅出钱出力,以民团为基础,大概又扩充了六军,这又是十几万人,再加上原本的地方卫戍部队、金矿部队、税警等等武装力量,整个岭南省的省内兵力,应该超过五十万人,要是再加上广西、安南……”
“小阁老,战报还有一事……”
助理以为小阁老这是在为广州方面找优势,如此忧国之心,让他着实感动,但感动归感动,真相还是要告诉小阁老的,“此次‘劳人党’的攻势,根据战报来看,应该是三路大军同时发动突袭,现在广州通往广西诸地的道路,已经被彻底断绝。甘正我……也就是甘仁,自湘南出击,控制住了封阳县,同时有成都转呈过来消息,是梧州桂江金矿部队发来的,说是苍梧火车站,已经失手。”
“什么?!”
钱元璙眼睛闪过一丝惊喜,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他语气很是震惊,“如此说来,‘广交线’已经停运?”
“现在可能只有恩州、端州的线路还在,可是按照劳人党的势头,只怕也撑不了几天。”
“那真是太……太不可思议了!”
钱元璙手指发颤,拿起桌上的茶杯,赶紧喝一口压压惊。
699 恐慌
“报告!”
“进来。”
“南征前指来电。”
“噢?”
王角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拿起电文看了看,顿时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纸合在桌上,思索了一会儿现在的局势。
按照南征的战略目标,肯定是打下南都广州,之前或许只是可能较大,但十七师这样的硬骨头都被啃了下来之后,前方将士的士气都到了顶点。
最重要的一点,韶州主要仓库的物资都是完好无损,物质损失最大的,只有十七师自己的重装备。
而十七师被全歼,对整个岭南省的地方军队,是有着前所未有震慑力的。
整建制的投降,应该可以预见,王角有这样的自信。
不过,战略目标的实现是一回事,如何巩固战果,又是另外一回事。
南都广州……太大了。
还是最大的贸易港,军舰可以轻松抵进江南洲、炮击广州城。
所以,要不要在广州建立临时地方政府,这一点,他、萧愿、甘正我、柳璨,基本都有一个判断,要时刻准备着广州失守。
同时更要避免在广州消耗大量资源,跟敌人陷入拉扯。
针对这种情况,萧愿拿出在南昌的经验,毕竟南昌也是大城市,跟广州这样的都城虽然没得比,基本城市功能,帝国的大城市、超大城市, 还是大同小异的。
萧愿建议,如果广州得手, 那么就去中心化, 把广州不同的区块, 划分成不同的小型地方单位。
如果敌人从海上来袭,在军舰的炮火覆盖下, 大概率是顶不住的,最后必然是宝安县、番禺县、南海县失守。
这三个县,工业、手工业、贸易业都极其发达, 其中包括了金属冶炼、船舶建造和维修等等重要行业。
那么,一旦打下广州,首先就要迅速地转移这三个县的先进技术和装备,同时也要转移在就业危机中失业的工人,在可以安置的情况下, 通过“武广线”, 转移到长沙、南昌, 也就是鄱阳湖、洞庭湖等地。
如此一来, 即便无法生产多么先进的船舶,至少也能依托内河港,发展出一定的造船能力。
长江之上,没船是不行的;物资运输, 水运的运力也远远超过铁路公路人力畜力。
萧愿认为在三个发达县的处理上, 要果断, 更要狠得下心。
而广州所属的增城、清远、四会、化蒙四个县, 则是可以适当地建立过渡政府,行使政权。
再外围靠广州西北地区的永固县、怀集县、洊安县、浛洭县、浈阳县, 虽然相对比较贫穷,而且也主要以农业、矿业为主,但同样的, “劳人党”在这里的群众基础好, 完全可以成为必要时期的庇护所。
一旦广州城区有变,处理广州事务的同志,完全可以撤往这些地带。
这些考量, 就是把南都广州整个拆分, 拔掉其南都的特殊地位。
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这就是萧愿针对未来可能出现状况的应对之策。
郭威对此也相当的赞同,在赣南、韶州的作战, 也是如此, 快速突袭,攻城为表,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里。
奇袭曲江县的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更加高效地歼灭敌人在韶州境内的武装部队。
如今证明这种做法是正确且有效的,歼灭十七师这个王牌师,对韶州及相邻州县的威慑力,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消息的传递,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广,也越来越强。
连州阳山县躲进山区的原一个团守军,就是在九月十七日的时候,前往阳山县全团投降。
韶州翁源县守军虽然跑了,但是翁源县的县府官员,则是九月十六日献城,并且将韶州东南的驻军布防图献上。
广州浛洭县九月十七日以县长为首的大批官吏弃城而逃,地方民团因为无处可逃,民团二十五个队长,都宣布弃械投降。
瑞金监九月十八日不战而降。
君山关守军九月十八日开关投降。
富州思勤县九月十八日县长及富州驻军举城而降。
……
这些消息传到长沙的时候,长沙市民百姓都是自发地欢呼庆祝,而同样的消息,传到广州城内,几乎就是一片惨淡愁云。
来势汹汹的“大唐人民革命军”,已经被描绘成了不知道什么模样的怪兽。
自九月十六日起,江南洲的船票,就是一票难求。
有钱有势的大佬,已经选择先前往江东避避风头,以待时局变化。
别人可以走,偏偏冯复不能走。
他是“南海四大家族”冯氏大族长的时候,地位超然,想走就走,没人可以阻拦。
但当他是“岭南护国委员会”主席的时候,性质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何况,冯大老板组建多省党团,为的就是将来为“南海四大家族”在新的国民议会中争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现在多省的利益,跟岭南省是绑定的。
至少多个省份的权贵们政治利益,就是如此。
做权臣的时候,只要没有篡位,江山就是天子的。
而一旦篡位,那么江山易主,该承担的责任,逃也逃不掉。
“贼军势头如此凶猛,为何当初前往湘东观察,评价只是乡民私斗?”
冯大老板很疑惑,所以要问。
可面对冯大老板的疑惑,所有人都给不了答案。
或许……江西房氏可以?
甚至有些人,这时候已经羡慕起江西房氏来。
想当初,江西房氏把江西说扔就扔,根本没有压力,岭南豪强还觉得江西房氏不智。
现在看来,江西房氏的自私无脑态度,才是保全家族核心力量的优良选择。
冯复很疑惑,杭州刚刚得到消息的钱镠,同样目瞪口呆。
已经完成全国的巨头政治联合,钱镠感觉自己必将掀开帝国新的一页时候,远在长沙的大侄子,竟然隔着千里万里,给了他这么一击。
“岭南要不要救,需不需要救,如果要救,该怎么救,是直接通过福建增兵,还是‘围魏救赵’进攻南昌,你们最好赶紧拿出计划来。”
杭州的高层会议上,钱镠脸无比深沉,黑的可怕。
这就是三番五次情报所说的几万条破铳,一群“沐猴而冠”的泥腿子?
如果是,那现在大呼小叫的冯复成了什么?帝国的寡头豪门成了什么?
700 忠不可言
北京太原,太原宫已经挂“河东省国民议会”招牌,但是宫中陈设并没有改动,所谓的“河东省国民议会”办公地点是在太原宫的正南“纯阳殿”。
这个宫殿的命名是不符合皇族规范的,但因为两百多年前晋王李治修道,皇后听政时期为了以示母爱,便辟了太原宫的正南一片宫殿群为儿子的修道场所。
后来这里也是“北都化工所”的前身,如今河东的各种火药、炸药研发鼻祖,就是出自“纯阳殿”。
所以河东省内最大的火药供应商,就是“纯阳牌”。
如今局势大变,太原宫按照巨头们的一致讨论,就收归国有,宫中奴婢有的遣散,有的留用,一时间也是热闹非凡。
毕竟,太原宫曾经也是太武皇帝的游玩场所,跟西京的“豪宅”一样,太原宫这样的“别墅”,也是有阎立本真迹的。
光一块瓷板,市面上的古董交易商,能把狗脑子打出来。
为数不多不需要炒作的东西,怎么吹都没问题,是改元贞观以来浓墨重彩的历史见证。
在各种古典画风之中,出现阎立本这样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大师,真的是太让人欣慰了。
“河北张格,是瞎猫撞到死老鼠……还是真的有预见性?”
草台班子也是要正规化的,河东省国民议会的高层,开会时候就差手里攥一瓣蒜,面前摆一碟老陈醋。
“帝国上下对‘劳人党’防范,都没有河北警惕,可见不是巧合。”
坐在主座的“河东省护国委员会”主席朱温,气场并不强,毕竟河东省的大佬们, 也都成了国民议会座上宾。
一个个都是从幕后走向前台,当议员的当议员, 做官的做官, 总之财政权、人事权、行政权、立法权……总得来一样。
清水衙门, 那是万万不行的。
各州县的进奏院也改成了地方议会,换汤不换药, “进奏选人”变成了“地方议员”,少了弹劾权,多了地方立法权。
一换一, 略有小赚。
毕竟地方立法权在手,只要地方议员的威望足够强,巧立名目那是越来越简单。
朱温对省内地方世族的妥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像他这样的豪强上位,没有巨头的人力物力财力, 是玩不转如此复杂又奇葩时代的。
但朱温乐此不疲, 到老还有这样一桩富贵, 也是值得了。
朱温不是没有想过怎么降服这些省内巨头, 比如说跟河北省的摩擦升级,暗中消耗巨头们的武装力量,这是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要做的。
可惜,效果不怎么样。
死多少炮灰对巨头们而言, 都只是一个数字。
帝国有中央核心区, 二战胜利者们同样有自己的核心利益、核心人口, 这个基本盘在,外围那些依附者,当真是去了又来, 来了再去。
周而复始, 根本没有任何压力。
所以,人老心不老的朱温, 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既然不能借刀杀人,又不能驱虎吞狼, 何不引狼入室?
今天的会议, 首先就夸赞河北张格,当然也不是明着夸,而是拐着弯表示河北张格眼光独到,早早地就要“反劳”, 而且还是首倡,有先见之明。
其次就是看与会成员的反应, 有跟着附和的,那至少是可以接触联合的人,而那些话里话外都要抬升格调去贬低张格预见性的人,那大概率可以利用一下。
棒子不做棒子面,有点可惜。
果然,虽然都是有不少人在酸张格的预见性,但有极个别,却把张格的判断贬的一钱不值,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可以看到的危害。
朱温混迹江湖数十年,活到他这个岁数,什么鸟人没见过?
当即心中有了计较,这种器量小的玩意儿,完全可以搞成内部公敌。
晋国六卿怎么灭智氏的,就怎么灭这种看似“理客中”实则傲慢无比的白痴。
“河东远离湖南,但我听说,省内诸多学校,也是有劳人党在发展,诸君以为……是不是应该,限制一下?”
抛出这个议题之前,朱温曾经试探过拿到整个河东省的新闻管制权、出版权,但是被打了回来。
说到底,他这个土鳖豪强上位,让他出风头拿大,是河东豪门看得起他,但那只是抬举,不代表让他做主。
所以此刻朱温甩出这么一个东西,就是一鱼两吃。
如果同意,那到时候“河东省护国委员会”就能以“打击乱党活动”为由,查封相关单位的文字。
再引申出来,就可以用“疑似劳人党成员”来扩大打击面,而“劳人党”的发展,城市中主要就是以宣传为主,如何都离不开文字的。
那么这时候是抓大放小还是抓小放大,明面上的“合法”领导人朱温,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凭空冒出来的筹码,本钱都不需要掏。
这就是“合法”的好处。
而如果不同意,那就是“引狼入室”的第一步,“劳人党”对朱温基本盘的破坏和对河东省豪门基本盘的破坏,那不是一个层面的。
以武装力量为例,朱温的炮灰少一个没一个,地方豪门的炮灰原本是死了还有,可“劳人党”只要建立了地下组织,会很快就影响到地方的乡村政治以及街头政治,这时候跟谁走的问题,就会让一半以上“炮灰”选择抗拒一下。
只要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么河东省的对外战争,就必然要动用世家豪门的核心人口,甚至连老本都要掏出来。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虽然钱依然起重要作用,但已经不是决定性作用。
“劳人党”这个“狼”,可能体型很小,就是一只黄鼠狼,但在朱温眼中,只要它能偷鸡,那就是一只好狼。
横竖朱温的“全忠社”就没养过鸡,黄鼠狼来偷,能偷到他什么?
甚至“引狼入室”这个问题上,朱温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劳人党”去动摇世族豪门的统治根基,必要时候,他这个糟老头子,还能以“革命同情者”的身份跟“劳人党”在河东的代表们谈判。
至于之后要不要将“劳人党”一网打尽,那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701 五十一军
“武广线”铁路韶州南段,在进入广州境内时,铁路在江东一侧,主要是江西的山区、河道要多一些,交汇处有个小站,叫作“大牛山站”。
小站的江对岸,就是一处汇入浈江的溪口。
溪口名叫“大江坑”,水域开阔,水流平缓,但泥土松软,两岸近似滩涂,各种草木混合,又有小山盘踞,是个驻军的好地方。
实际上也是如此。
五十一军的沙口基地,就在“大江坑”北岸。
当然,现在全部都在南岸修建临时营地,军长周正法现在头皮都要挠破了,“大唐人民革命军”可不会跟他商量什么时候打,那是随时都会打过来。
“爹,打不过就跑吧。”
前来探望老爹周正法的周行逢,见他愁眉苦脸,顿时劝道。
周行逢十四五岁,个子却比周正法还要高,站在那里,一身戎装宛若周正法的亲兵护卫,气质是真的不错。
“跑?怎么跑?回湖南老家不成?”
叹了口气,周正法现在焦虑得不行,“十七师被全歼,苏章被俘,我这个军长啊,算是当到头了。”
“爹,你不是常说十七师你压根管不了吗?”
“可名义上还是我五十一军的啊。”
“那不正好?十七师没了, 重建就是。重建的十七师,不就是归你管了?”
周行逢虽然是少年, 看问题倒是粗暴直接, 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既然‘大唐人民革命军’这么厉害,那正好问广州的老爷们多讨要装备。十七师什么样的, 新的十七师,也是什么样的。要是不答应,换人来守浈阳县就是。”
“这怎么可……嗯?”
忽地, 周正法感觉自己找到了盲点。
对啊,凭什么是老子要龟龟缩缩的?
他妈的是苏章打了败仗,又不是老子!
十七师老子指挥过吗?
没有!
贼军奇袭曲江县的时候,自己怎么做的?
跑路!
那十七师跑了吗?
没有!
最后结果呢?
被全歼!
这就是不听从自己命令的后果!
自己这个军长, 没有错。
再说了,岭南省省内,谁不知道十七师是王牌师, 他这么一个土鳖军长, 能指挥苏章这种参加过东京授勋的?
论品阶, 有一说一,周正法比苏章还低一品,放两百年前,是周正法要给苏章行礼呢。
想通了之后,周军长顿时心中畅快起来, 反正老子都有可能被干, 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嚣张一把看看。
又没损失不是?
“儿子, 你可真是周家的麒麟儿。”
“爹, 真要是不好弄,咱们去关中省跟妈一起过日子就算了。湖南回不去, 可以去的地方多得是。”
“有道理,有道理……”
不过周行逢显然还有想法,他提醒了一下老爹:“要是广州那边硬是要革职查办, 苗头总归是有,有就跑路。可要是没有,爹,你倒不如这么着……”
“这能行?”
当老子的周正法,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周行逢。
“死马当活马医呗, 咱们在岭南, 本来就是外地人。”
“好!听你的,我稍后就拍心腹去给大牛山的乱党送信!”
儿子周行逢给出了一个主意,让老爹跟乱党打配合,乱党进军他就退,原本占领的地方就让出来,让乱党的兄弟们好好休息休息。
退到浈阳以南,那就不太好退了,但之前百里一退,都是问题不大,每一次撤退之前,都要先给广州发战报,各种鏖战,各种坚持,各种表决心。
且战且退大法祭出,这要紧关头,五十一军只要还有两个师的兵力完整,那就是中流砥柱啊。
当然坚持住以后,又顺利转进二十里三十里,那也是军事上常有的事情。
广州的老爷们只要眼睛不瞎,一看五十一军鏖战之后还如此军容严整,那不夸不赏……说得过去?
周正法越想越觉得靠谱,顿时觉得自己儿子周行逢很有天赋,周家的事业,估摸着以后就能做大做强。
说干就干,趁着“大唐人民革命军”还在休整,五十一军军长周正法派出两路使者。
一路北上,一路南下。
北上的喊“同志们辛苦了”,南下的喊“老爷我太难了”。
声情并茂,催人尿下。
要说这光景的岭南省局势,还真是乱糟糟,统筹管理出现了大问题。
不少人在搞一张旧船票漂洋过海的同时,有些人也在趁乱刷资历,在这个紧要关头当个州长县长,以后换个地方也是漂亮的履历。
如此糟糕的状况下,突然五十一军表示要严守大江坑,死保“大牛山”,把冯大老板感动得都快哭了。
走流程么,感动归感动,感动之后不掏钱,那不是白感动了?
五十一军的口号喊得震天响——重建十七师!
帝国历史上,被打没了番号的师、军不在少数,但王牌师……头一个。
所以王牌师没有重建过的,丢人。
可周正法的口号,却让冯大老板很心动,他现在就是要拖住郭威,撑到江东力量的到来。
之前有多么抗拒,现在就有多么主动。
正所谓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
作为南都,广州要短时间内武装几十万人马,或许做不到,但是十万八万人,那根本不是个事儿,万把人……那就更轻松了。
冯复也正好借机加强一下对军队的控制,五十一军说要重建,那就重建!
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的心态,周正法对广州希望是不大的,对“大唐人民革命军”的信心,却很足。
至少“大唐人民革命军”同意了默契,周军长要名声、战功,“大唐人民革命军”则是要战略要地。
各取所需,非常愉快。
然而广州的回复到来之后,周正法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双喜临门!
“太好了!儿子!广州居然真的答应重建十七师,而且新兵直接从广州预备役中抽调过来,明天装备和人马都会到!哈哈,哈哈哈哈……”
“爹,先别高兴太早,说不定,这新建的十七师,还是不听您的呢?我看,适当的时候,可以让这个新十七师出去练练,然后把新十七师的师长位置,卖给‘大唐人民革命军’,除掉这个师长,那新的师长,你自己先委派不就行了?”
“啊这……”
周正法吓了一跳,这操作能行?万一新十七师都是老乡怎么办?
把担忧一说,周行逢顿时笑道:“爹,你倒是忘了,哪有部队都用同乡的?搞不好,这新十七师的军官头头们,都是广州人,而底下的大头兵,都是岭南郊县乡下的倒霉蛋。您到时候,先摸一摸这些当兵的底细,再拉一派打一派,不就行了?”
“有道理啊。”
摩挲着下巴,周正法顿时觉得,这买卖,可以干。
702 做得到和做不到
也是歪打正着,此时正焦头烂额的冯复,那是一天一天的都没有好消息,到九月十九日,已经全面知晓“劳人党”的攻势是三线齐出。
东线、中线、西线三路大军,分别从赣东南绵延到湘西南,战场纵向宽度超过一千五百里,岭南省内部根本没有人有应对这种战场宽度的经验。
哪怕是十七师这样的王牌师,在过去的传承和战史中,也多是以战役中坚出现,不是大兵团,也不是军团。
自西军、北军之后,帝国因为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通常都用不上大纵深、大兵团,连长途奔袭都没有。
“劳人党”也没有经验,但“劳人党”有郭威。
别人不敢做的,郭威敢做,而郭威有王角,王角给予他无条件信任以及支持,在框架中肆意试错。
可以说,王角提供的舞台,哪怕是一个草莽山大王,这么多年的历练下来,不敢说跟韩信比点兵,但指挥大部队也会从白痴进化到熟练工。
从战斗中学习战斗,从战争中学习战争。
这个底气,就在于“劳人党”的基石是尤为朴素的最底层人民, 不管是失地农民还是失业工人,亦或是挣扎在生存线、温饱线上的小市民, 他们也是愿意搏一搏的。
郭威的背后有王角, 王角的背后则是这无数个普通人。
所以突然冒出来一个大兵团作战, 经验是没有,但却可以摸索出一套自己的打法来。
战场被细分再细分, 总指挥之下,再分三个战场指挥,三个战场指挥下面, 再由各个军、加强师为战役作战部队,而一场战役的发起,又被分割成了不同战斗环境。
如全歼十七师这场战斗,只不过是整个“韶州战役”中的一个部分,和“奇袭曲江”一样, 都是战役计划中的一个目标环节。
而细分到这里, 战士们就极为熟悉, 也更加的灵活。
同时“劳人党”的地方同志,也不必去考虑范围太大的业务, 只要专注于本身辖区内的劳力运输队组建, 民兵动员和训练, 思想加强和统一管理。
说白了, 王角长期以来深挖的潜力,一直都是整个党的组织力度, 由这个组织力度去带动更多的人民群众创造奇迹。
一个人, 尤其是像王角这种有自知之明的普通人,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就在几年之前, 王角尚且只是一个想着混吃等死、混入帝国高层体制、抱大腿升官发财、娶美娇娘小富即安的底层瘪三。
这样的一个人,不过是绝大多数普通人中的一个,而且还是日子过得相对不错的一个。
发展到这一步,他的个人选择固然很重要,然而贞观纪元发展到如此黑暗扭曲的地步, 也是逼迫着王角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受过穿越前教育的王角深刻明白, 以他个人的能力,完全无法在这个扭曲的社会中,保证自己个人、家庭以及子孙后代一直相对平和、优渥地生活下去。
扭曲社会的规则即强权, 他不是强权,那必然是附庸。
这是二元的,没有中间选择。
正如他不厌其烦, 一遍又一遍讲什么统治阶级、被统治阶级;剥削阶级、被剥削阶级,也正是因为这是二元的,而且是尖锐矛盾的,一样没有中间路线。
贞观纪元的全球社会,能够做“墙头草”的人寥寥无几,所以,王角要选择这条路,既为公德,也为私心。
追随王角的人,经过几年的淘汰之后,那种能踩着泥巴个泥腿子们一起插秧的小知识分子,同样能够跟战士们一样磨练出惊人的抗性,他们坚韧的精神,已经远远地将同时代的知识分子们抛开。
于是在贯彻从中央到一线战场思想的时候,他们也能发挥出远超岭南省一干文人政客的能量。
广州人不能动员的地方,他们能动员;广州人不敢去的山寨、洞府,他们依然敢去;广州人不屑一顾的半人身权、无人身权的雇农,他们视之为珍宝……
这种区别,使得双方在宣传、动员乃至说不太切实际的“画大饼”上,都不在一个水平。
也为郭威这个南征总指挥,创造了极为良好的舆论环境和群众基础,人们在认知上,普遍地都会明白,南征不是不义之战,是一场正义的,为人民而战的战争。
前线的胜利,是普通人民中每一个的生命。
而前线的官兵,没有你是“湖南帮”我是“江西派”,战士就是战士,战士的身旁只有战友。
这些官兵中的绝大多数,可以是农家子,可以是小市民之子,甚至可以是奴隶之子,但到最后,既然都是儿子,那便是人民之子。
至公为他人,亦为自己,因为支持别人儿子的时候,别人也在支持你的儿子。
这样的道理,便需要有人去解释,去解构,变成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使得人民群众传唱起来毫无压力和难度,要比白居易的诗还要通俗易懂。
广州是没有这种条件的,帝国寡头冯复是理解不了的,他跟王角只在生物学上同属人类,而在社会分化上,两人根本不是一种物种。
也是因为如此,拖到十九号,因为第五十一军重建十七师的缘故,歪打正着才知道岭南省被全面“入侵”,这不是笑话,而是南都广州集团的一种必然罢了。
若非郭威的大部队在战场自持力上还差了许多,否则,只怕郭威已经扛着火车打到广州站,冯复才会惊愕怎么就兵临城下。
冯复拼了命开启“自救”模式的同时,也在疯狂地发求援,不仅仅是江东势力,还有武汉地方集团以及成都、长安等地。
这些地方寡头收到冯复求援信的同时,也有冯复的威胁。
冯复的威胁和求援,其实是同一件事情,如果大家都见死不救,那么冯复就撤往安南省,把岭南直接扔个王角,把“劳人党”养成一头猛虎。
而他的威胁和求援,的的确确成了武汉国民议会和杭州临时总理机构要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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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休息嗷,老衲来一更~~
703 周氏良人
浈阳峡,洭水和浈水的交汇处,因为江水连通,能够直抵广州,所以洭水汇入浈水也就是北江的河口地区,又被称作“连江口”。
通往韶州的铁路,依然在河东一侧,这里有个小站,是混合车站,客运货运都极为发达,究其原因,毗邻洭水的浛洭县,也会通过水运,将货物集中在连江口。
同时在洭水北岸,有一条公路,直接通往浈水,横跨浈水的三百米连江口钢铁大桥,也是旧时代的一个符号缩影。
这座连江口大桥,专门有一个排的卫队,严防有人偷盗桥梁钢铁。
九月二十日,七拼八凑不知道从哪儿运过来的一万两千人马,像牲口一样,陆陆续续拥挤在了连江口小站。
第五十一军的人在这里开始接收部队,军长周正法带着儿子周行逢,亲自在这里检阅新兵。
因为儿子周行逢身材高大,别人也压根不知道他才十五岁, 只当是周军长的亲兵。
而周行逢便是亲自带着人,以挑选手铳队为由, 在新十七师的新兵蛋子中摸底。
不摸不知道, 一摸直接狂喜。
周行逢忙了一天, 连忙找到周正法:“爹!大喜啊。”
“大哥,这喜从何来?”
虽然是湖南人, 但周正法在家中,多用关中老婆的老家称呼。
周行逢对周正法道:“这一批新兵,居然都是新州人。爹, 广州果然跟咱们预料的一样,没有用广州本地人。那些队长连长营长,我一打听,不是南海的就是番禺的, 还有宝安县的,一个新州人都没有。嘿嘿,这岂不是大好机会?”
听儿子这么一说, 周正法想起来之前跟儿子商量的事情, 然后小声道:“儿啊, 我有点担心啊,这要是把新十七师的军官都切了,冯大老板……他能高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冯复这老儿, 我看他器量极小, 胆子也极小。他若是善妒猜忌,又能力强悍, 咱们不给这‘现世曹操’打哈哈。可这窝囊废既然敢把新十七师送过来, 那就说明他现在病急乱投医,手上没招儿了, 至少广州城内,现在没办法应付劳人党。爹,你想想, 偌大的南都,偌大的广州城,难道就一个苏章是猛将?我在学校里打架,也知道有些能人那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之所以不叫, 那是不想叫, 也不愿意为不相干的人出头……”
“你还打架?”
“不是,爹,这不是打架不打架的问题,关注重点。”
“哦对对对……”
周正法顿时琢磨着儿子的话,一想也是,挺有道理的,但凡冯大老板有点办法,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且他自己也是野路子大头兵靠年轻时候长得帅,这才勾搭上了关中来的大小姐,很清楚底层帝国士兵的生态是多么的糟糕。
像他是湖南人,能够一路混上来,早年就靠湖南老乡,否则,部队谁他娘的鸟你是个什么鸡儿东西?!
所以,他太清楚儿子说的是完全正确。
这广州人当官,新州人当兵,那能服气吗?
但凡给个仨瓜俩枣,也不会有问题。
吃独食,而且是这当口吃独食,那就是早死。
周正法能够一路混到军长,自然也不是白痴,早年下黑手玩花活儿,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脑子转得没有儿子周行逢快。
现在琢磨透了,就有了计较。
“大哥,劳人党过两天就要开始包围浈阳县,这‘大江坑’,我还守不守?”
“这新十七师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爹,你让他们去守‘大江坑’,你去‘大牛山站’,毕竟,谁不知道劳人党现在掌控住了铁路,随时都可以通过铁路运输物资?新十七师去‘大牛山站’,必然不敢,你让他们去‘大江坑’,他们肯定欣然前往。”
“然后……”
“然后就是熟悉环境,略作训练。一个师的兵力,分散出去驻防,这不是理所应当。到时候,就能下手了。”
“这才来一天,就把新十七师的师长干掉……”
咂了咂嘴,有一说一,周正法觉得这事儿也太败人品了,完全不讲江湖道义啊。
“爹,就是要快啊。要是晚了,说不定就被人发现咱们要算计呢。”
周行逢又提醒着周正法,“咱们现在可是要坚决抵抗的名头,广州那边肯定也传开了。新十七师怎么地,也会觉得咱们都是棒槌。跟劳人党血战,这不是找死么?而咱们守‘大牛山站’,在他们看来,那就是纯傻子。只要他们掉以轻心,搞不好在‘大江坑’还会寻欢作乐。”
“大哥,不至于吧,都这时候了,还寻欢作乐……”
“爹,你有所不知啊,这年头的长官,都是一路货色。我在成都读书,上头三令五申要节俭,要反铺张浪费,要支援江淮省灾民。可我们校长让食堂做剩菜当午餐的时候,他们还去吃娃娃鱼呢。”
“……”
张了张嘴,周正法想了想,道,“大哥,你这是见微知著、举一反三啊。”
“所以说,就‘大水坑’那里,物质丰富不说,还有农家,这些广州军官北上,我就不信没带点乐子。”
眼睛放着光,周行逢道,“两套方案,一个,就是让劳人党来一锅端;另一个,我们把他们一锅端,然后说是劳人党干的。爹,你觉得哪个好。”
“这不都一样嘛!”
“后边儿这个放心,毕竟亲自动手。”
“我看还是请劳人党的人代劳吧。”
“为了以防万一,爹,我挑五十个人,组个手枪队。”
“什么手枪队?手铳队?”
“对对对,手铳,手铳。”言罢,周行逢接着道,“我好歹也是您儿子,这要是事后走漏风声,搞不好有人会对我下手,我也是免得到时候有人拿我来威胁您。”
“对对对,大哥,你这个说得对,老子怎么没想到呢。”
一拍脑袋,周正法连忙道,“你跟刘副官去挑,看中哪个就是哪个,你自己说了算。”
“谢谢爹。”
“傻孩子,跟爹说啥谢。”
等看着周行逢快活地离开,周正法一脸欣慰,他周家有此麒麟儿,堪比当年邹国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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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 周长官演技好
连江口兵站官营宾馆,摆下接风宴的周正法笑脸盈盈,邀着新十七师师长倪坤说道:“国难当头,寒酸了一些,还望倪师长不要见怪。”
说是寒酸,却是连“脆肉鲩”也有,摆放在了新十七师的高级军官面前,任由他们是生吃还是汆烫。
桌子中间摆着锅底,“脆肉鲩”在里面烫两下,随便沾一点东西,就很好吃。
“钧座严重了,承蒙钧座号召,坤方才醒悟。国家有难,我辈帝国军人,当效仿‘冠军侯’,为过平忧解难!”
新十七师师长倪坤来头不小,他祖父倪曙曾经是岭南省的最高长官,后来做过半年凌烟阁阁老,贞观二百九十年因为“大厥”去世的。
“大厥”也就是中风。
在此之前,倪曙还做过一任第一工业部部长以及中央进奏院秘书长,绝对的顶级大佬。
但很可惜,再有能力,天数一到,那是挡也挡不住。
倪曙去世之后,倪家的重心,就逐渐远离了政坛,也算是一种交换,广州都督府中,子孙多有任职。
而岭南各州县,倪家都没有人身居一把手的位置,反而是倪家祖籍福州, 福州现在的一个副州长,是倪家的人。
毫无疑问, 新十七师师长倪坤, 属于绝对的太子党、权贵二代, 而且说一声顶级行列,也不算太过分。
吃饭的时候, 才喝了两杯酒,周正法就已经怂了,开始打退堂鼓。
弄死这样的人……真的可以?
他妈的要是玩脱了, 倪家把他骨灰扬好几遍都够够了。
行不行啊。
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五十一军军长周正法,落在新十七师高级军官们的眼中,那就是乡下土包子,根本不足为虑。
倪坤对周正法的心理优势极大,嘴上喊着“钧座”, 可吃饭的时候, 自顾自“打边炉”, 跟周正法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细节上完全不在意。
虽说可以用行伍之人粗枝大叶来解释,但倪曙之孙,必然有着顶级的家教,再怎么是个“丘八”, 也必然会有体面。
如果没有, 无非是不像给人体面, 没有必要。
一顿饭吃下来,周正法宛若陪衬,新十七师的高级军官宛若主人, 那种喧宾夺主的气氛, 丝毫没有遮掩。
十分憋屈又窝囊的周正法,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 直接甩着帽子大骂:“嬲你屋里娘哦!!老马批……”
骂骂咧咧的周正法摸着脑袋, 来回踱步,有一说一, 他真心觉得苏章这个鸟人比倪坤顺眼多了。
都是傲, 苏章这个老东西那是有能耐的,十七师这个王牌,是真的能打。
倪坤是个什么东西?!
仗着爷爷是倪曙,在他这个正牌军长面前摆架子。
他妈的, 到底谁是军长?!
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 可一想到倪坤的实力,又是怂到不行。
整不过啊整不过。
“爹!”
一听儿子回来,周正法顿时挤出一个笑脸,然后道:“大哥,忙了一天,可吃了饭?”
“爹,我都听说了,今天你表现得好啊。”
“嗯?什么意思?”
“今天军部的人都传开了,说倪坤目中无人,当你是根木头,完全没有放在眼里。整个五十一军都被看遍了!爹,您这演技,厉害!”
“呃……是吗?”
“‘郑公克段’也是这么干的,预先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倪坤越是小瞧你、看不起你,我们下手的时候,才越是没有嫌疑。”
“大哥,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军部首先得一条心啊,爹,回头你再给自己人发饷,然后也给新十七师的发。但是呢,公对公,敞开了发,让当兵的自己去军部总务那里领军饷。”
“这又是什么说道?”
“爹,你的五十一军,以往发饷,是怎么发的?”
“明账三块钱,实发一块,三成饷,欠六成。”
“这次您抬抬价,就说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当这个军长了,然后说点好听的,就说往后兄弟们要多加小心之类。抬两成,实发一块五。再补点毛巾袜子之类的玩意儿,哪怕是帽子鞋垫,就当是福利。”
“这有啥用?”
“爹,我都打听过了,广州人在新州招兵,哪怕是新州州府新兴县,那也是半个开元通宝都不给。只说是包吃包住,然后一年结清。”
“嬲……咳嗯,太狠了!”
“嘿嘿,新州人也觉得狠,新兴县好歹还是州府呢,被广州人盘剥得跟光猪一样,还不敢闹。新州州长就是冯家人,背后靠山硬着呢。你敢闹,明年给你加派,让你两季吃屁。”
周行逢心里美滋滋,对老爹解释道:“自古收买人心呢,只要能做到公平,就已经很好了。爹,您想想,新十七师一万两千人,现在虽然没到齐,但也有七八千。一个人一块五,那就是一万多块钱。倪坤就算看不上,手下也看不上?那可是一万多块钱,先拿在手里,万一新兵蛋子都死光了呢?”
“要抚恤金的……”
“报个失踪,一个开元通宝都不用出。”
“……”
周正法眼珠子直接鼓在那里,猛然惊醒:还有这等操作?!
年轻时候要是会这一招,他早发了啊。
“到时候,新州人还能不知道谁好谁坏?跟着周长官,那是现银到手,吹一吹还带响的,我在成都的小弟,都知道现银是个好东西,不至于当兵的不懂吧?然而这一块五,还没在手里捂热呢,你猜按照新十七师的操作,那群二世祖少爷们,会不会把钱给收上去?”
“嬲……咳嗯,不至于吧?这也……这也忒不要脸了吧?”
“哈哈,爹,新时代啦。如今成都的民团,那都是基本操作。要脸?要脸能发横财?到时候新十七师的人把大头兵的钱又收上去,他们新十七师内部的热闹,咱们管不着吧?毕竟,谁不知道您这个军长,被新十七师的师长压着?是不是这个道理?”
“……”
虽然是真的,但被儿子说出来,周正法还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显示出自己更加窝囊悲摧的一面。
可这光景他也琢磨过味儿来了,新州人又不是傻子,周长官虽然对自己人软了点,可他对外硬啊,敢跟劳人党血拼;倪师长对外不知道如何,但对自己人……那是足够的狠,姑且就当自己人吧。
凡事就怕对比,一对比,街溜子比山大王那也眉清目秀不少。
有了这个基础,到时候做掉倪师长,保不齐新州人还内心暗爽,暗暗叫好。
然后再临时委派一个新十七师师长……周长官派来的,大头兵那必须拥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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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5 凡事就怕对比
“师座,这个姓周的,就是个废物,我看这五十一军,早晚都得是师座您来掌舵……”
“嗳,可没有‘师座’这种称呼啊。”
“以前没有,可师座您来了,不就有了嘛。十七师可是王牌师,按照编制,那是一个军的兵力,您是‘钧座’的实力啊。称呼您一声‘师座’,已经是委屈了。”
“哈哈哈哈……”
马屁拍得舒服,倪坤也是舒爽,他今年也四十多了,再不抓紧升一升,以后估计也难。
“劳人党”现在打过来,他怕也是怕的,毕竟苏章那是谁?那是真有本事的,军内都是心知肚明。
跟苏章别眉头那是一回事,承认别人本事高手艺强,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这个周正法,也算是亮明了态度。当初苏章在这里什么待遇,我们来了,新十七师照旧。”
“就他那个受气新妇的模样,但凡呛两声,我也要高看一眼,来,师座,敬您的……”
“他能示弱,说明就是不想插手新十七师。到时候,我们听宣不听调,也就有了底气。现在前线吃紧,咱们这一万多新兵,拉上去就是送死。哪怕训练得好, 上战场也是两回事。”
泡在泉水中,手握酒杯, 倪坤正色道, “‘大水坑’那边……打听得怎么样了?”
“师座, 您放心,那边基地设施一应俱全, 而且山间还有温泉小溪,附近也有农家,避暑消遣完全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 码头在‘大水坑’,基地的船都在那里。”
“好,到时候,就驻扎‘大水坑’,对岸的‘大牛山站’, 万万不可去。”
倪坤转着手中的酒杯, 盘算着说道, “如今的局势,劳人党应该是想要围攻广州, 广西过来的北线消息, 已经全部中断, 估计这两天, 岭东也会出现大问题。那个赖坚毅, 对循州、潮州太熟悉了,福建的十九军过来,只怕也要因为交通不便、地理不熟被绕晕。”
“师座, 那姓周的肯?‘大水坑’可是军事基地,物资充沛不说, 还轻松。‘大牛山’可是铁道小站, 劳人党南下, 直接火车开过来, 挡不住的。”
“他在广州这边调门这么高, 冯主席给他便宜行事的权力,总不能让我们新兵上阵吧?既然他敢跟劳人党决一死战,那自然要成全他的气节……”
冷笑一声, 倪坤旋即道,“等到了‘大水坑’, 再找他讨要军饷。”
“师座,就等您这句……”
“报告!”
不等副官说完, 通讯兵前来通禀情报。
“什么事?”
“周军长命人前来通知,说是北上护国皆是功臣,为表心意,决定提前发饷,全军一视同仁。”
“啊这……”
十七师的副官直接愣了,这周正法,也实在是太怂包了一些吧。
整个一软骨头啊。
倪坤更是大笑:“别人要发钱,哪有不收的?去收。”
“哈哈,师座,看来这个姓周的,是真的怕您啊。”
“都是袍泽,什么怕不怕的……”
倪坤一脸傲然,对周正法的举动,非常的满意。
先示弱,再示好,摆明了态度和位置,这种人他很欣赏。
只是等倪坤泡泉水起来之后,听到的消息却有点别扭。
“排队领饷?”
“对,姓周的部下已经领了,一块五。”
“十七师的呢?”
“弟兄们正排队呢,师座,是真发一块五啊。哈哈,一万二,一块五一个人,拿钱存银行,吃利息也不错啊。”
“也算是给你们发点小福利。”
倪坤虽然觉得周正法也算是玩了点收买人心的小把戏,但是也无伤大雅,毕竟,新十七师不是周正法可以撬走的。
大头兵是什么?
那就是牲口啊,牛马的想法,不重要。
也就是讨个好口碑了。
所以倪坤也是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上。
收买人心的前提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有实力把人心装起来。
区区一个军长……
装个屁呢。
而新十七师的大头兵们,则是欢天喜地,头一回见着真钱啊。
还是帝国银元,货真价实不掺假,不是毛到狗都不要的帝国纸钞。
新州州城新兴县出来的新兵蛋子,拿捏着银元,对着吹了口气,“嗡”的一声响,真是好听。
好听,就是好钱。
当即不少人就开始嚷嚷着“多谢周军长”“多谢长官”等等的话,只是到晚上的时候,这份高兴就结束了。
新十七师的营地,挎枪巡查的各级军官,都开始把今天白天发下来的军饷收上去。
理由嘛,倒也简单。
帮你存起来。
留着容易弄丢。
马上要打仗了,这钱很容易没了。
师部先帮你收着,回头不还是要发给你?
钱又没有长脚,还能从咱们十七师跑了?
于是不少新兵蛋子,都主动上缴。
还有不想给的……
打到他给,在众人面前打到吐血,自然剩下那些不愿意上缴的,也就愿意上缴了。
这事儿第二天就传遍了连江口营地。
小站那些周正法的嫡系,这时候也是感慨,以前觉得钧座吃相难看,现在才知道,错怪钧座好多年。
像钧座这样体恤部下的长官,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一对比新十七师的惨状,老兵们别提多么暗爽了。
咱们军长是软蛋了一些,可给钱啊。
少是少了点儿,可这年头,一块钱当过去十块钱花,那是真的可以了。
像新十七师这种钱都捂不热的状况,老兵们不是没见过,没听说过,但没在身旁就近观摩过。
太他娘的气人了。
对比产生美。
钧座陡然也慈眉善目起来……
新十七师的新兵蛋子们原本以为大家都一样,结果一看老兵美滋滋揣着银元去找私娼玩耍,顿时羡慕的流口水之后流眼泪。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事,谁不想嫖个爽啊,可身体条件允许,个人财力不允许啊。
一番对比,新兵蛋子顿时寻思着,这周长官你好歹是个军长,你他娘的到底硬两下啊,把师长压一压,我们这小日子……他不也就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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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6 拙见
九月二十日,南征总指挥部下达指令,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尽可能地利用岭南省广州以外地区的复杂地形,结合当地的“劳人党”组织情况,将敌人全面调动起来。
不能让敌人死守一个地方,因为这样很容易形成群聚,到时候打起来反而难了。
没有数量可观的炮群,对“大唐人民革命军”是不利的。
只有动起来,让敌人担惊受怕,打算避站、躲开的时候,也就创造了机会,很容易出现以多打少的局面。
于是在给长沙去电之后,郭威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汇总各单位的战报,从敌人被消灭的单位,来推算广州政府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而且过去的五天时间内,王角也额外地提供了更详细的情报支持,在广州政府高层,郭威通过王角才知道,有一些机要秘书、会议记录员,已经是“劳人党”的暗线。
知道这些的“劳人党”高层并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根据就近情报,郭威放弃了迅速包围广州城的打算,反而大胆地分散兵力,将重心放在了广州外围,也就是岭南省的大部分落后地区。
这里工业不发达, 几乎就是传统的农业生产,而且还是相对落后的农业生产方式, 除了过境的铁路, 完全看不到任何工业力量的痕迹。
但是, 这里的群众基础相当不错,尤其是广州作为岭南省的工业核心, 天然对周围州县形成剪刀差。
省府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客观上就是压低了其余州县的农副产品价格,而且因为道路不便, 凡是通过铁路来集中销售的,会进一步压低价格,且必须是广州委派的驻地代理,才能承担这个业务。
也就是说,正常人想要把自己的鸡鸭鹅牛羊通过铁路运往广州, 直接销售给广州的普通市民,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说不允许, 但事实是做不到。
至于粮食,更是一言难尽。
所以, 岭南省除广州之外, 甚至包括广州所属的一些县, 其实是遭受着多重剥削, 且没有任何工业反哺。
广州本地的化肥工业, 主要就是贴补给广州本地的农业生产。
原因也很简单,这里有着整个岭南省最好的一块河口三角洲,土地没有交州那边好, 但胜在开发成熟,总产量极为可观。
至于郊县和山区, 耕地零碎不说, 耕种也不便, 化肥运过去的价格过高, 以现行的包销制度来说, 纯粹是亏本行为。
没有哪个广州的工厂主脑子抽风会干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和时代背景下,“劳人党”在山区的发展,也就相当的蓬勃, 也就火热得理所当然。
有了群众基础,那么向导也好、隐藏地点也罢, 甚至是秘密据点,都可以设置。
原本二十里左右的战场侦查, 可以轻松地扩大到百里,还能大摇大摆地跟着当地群众抵进侦查,一应当地设施的布局、范围、作用,都了如指掌。
郭威的预计,就是在细敲零打之后,各单位都以精准、高效的方式,将地方驻军、地主武装、地方民团,成建制地消灭。
直接将广州的统治根基刨了。
如此一来,即便广州方面借兵成功,基本的底层统治是没有易主的,也就可以进一步扩大己方的战争潜力。
所谓的战争潜力,在这个时候,还是要比可以掌控的有效人口,可以调动的有效资源。
拥护己方的群众越多,敌人掌握的有效人口,也就在减少。
说到底,还是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在“调动敌军,伺机歼灭”的行动开始时,岭南省的战况,终于通过传了好几手的情报,传到了北苍省、南海省、南苍省等地。
郭威打进岭南省,奇袭曲江县,全歼十七师,像是神话一样让耶律阿保机直接以为是假新闻。
什么情况就全歼十七师了?!
刘亿是知道苏章的,跟沙老总一样的猛将,而且能力超群,以刘亿的眼光来看,十七师扔到西军圈子里,也是横着走,装备、人员、士气,那都是超然的。
结果被一群泥腿子给干翻了?!
这合理吗?
但一想到外侄女婿一统湖南、半统江西,他又觉得好像挺合理的。
要知道,当初王角是个什么东西?!
杀鱼仔……
谁能想到街头杀鱼的烂仔,会发迹到这种地步?!
他先生都想不到!
“钱先生……”
“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钱老汉在北苍省的省内会议上,其实一直在苦笑,他倒是想装风轻云淡来着,有一说一,做不到。
王角什么都没说,但每一步感觉都是在抽他耳光。
打脸嘛,左边打了就得打右边。
绝对爽快。
“不知钱先生跟王……王先生,近来有无联络?毕竟,上个月中秋,佳节问候,也是应该的……”
“……”
没话找话的北苍省省进奏院选人们,现在压力很大。
他们以前站队,那都是挑个合适的就差不多了,胜负很容易看出来的。
可现在……
他妈的很难弄啊。
站谁感觉都是坑。
钱老汉也是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对同僚们交心说道:“如今的局势,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左右的,连‘南海四大家族’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以我拙见,大概会有一场大战……”
“江东钱阁老……钱总理,不知是什么态度?”
“还是依我拙见,大约会先调停谈判,但是……”
“但是?”
“但是,以我拙见,王角未必会在这个时侯谈判。后生仔嘛,难免年轻气盛,身上火力旺,寒冬腊月也是不怕的。”
听钱老汉这么云里雾里一通,不少省进奏院的选人猛然想起一个事情,秋季一过,这冬天就要来了。
就算广州人借兵成功,这些兵,无非就是江东或者湖北的。
入冬之后,真的会发兵开打?
只怕不会……
而对两大集团来说,冬季能调停成功,显然是最佳结果。
可钱老汉的拙见说得对,王角未必会答应,反正他的部队,是在岭南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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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对年轻干部的一些话
没有速战速决占领广州,这本来就是早先一个预案之一,只是对长沙参谋部的一些年轻人来说,这就有些“丧气”,总觉得一鼓作气拿下广州,震慑全球。
这种心态并不在少数,明明是打了胜仗,犹不甘心,心理包袱很大。
针对这种情况,王角带着柳璨,跟年轻人一起开了个会,穿越前总觉得这个会那个会恶心人,穿越后,大会小会总得来。
可见还是身不由己。
“要不说你们是参谋,郭总是大将军呢。打广州不比打韶州,韶州几个县?广州那几个县?韶州多少人口,广州又是多少人口?整个广州,占据岭南省三分之一的人口,几乎周边地区的所有精华人口,都被吸引到了那里。要打广州,准备上跟打韶州,那是不一样的。”
“柳老相公也来了,他是有经验的。当然了,开个玩笑,老相公是被围攻的经验。”
王角一番话,说得一群人哄笑,柳璨也是老脸一红,拿起茶杯赶紧喝一口掩饰尴尬, 虽说王角提前跟他打了招呼,说要拿他开涮, 有了心理准备, 还是扛不住。
太丢人了一些。
“我们多久打的长沙?又是多久打的南昌?”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要根据形势来判断战场。我们在后方,是万万不能给前线添乱的, 前线打了胜仗,我们要做的,就是庆祝、恭贺, 然后给予最好的期许,以及用最饱满的精神,去更加投入到工作中去。”
“我们怎么可以因为前线的战果还不够辉煌,就反而情绪低落呢?”
“当然,这说明我们的年轻人心气高, 志向大, 这是好事。如果一个人连自信和骄傲, 连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 成就也是有限的。”
“现在的形势, 不是我军跟岭南军阀的对峙, 不是两家的兵对兵、将对将, 格局要打开一些, 眼光要更大一些。郭总在前线的判断, 也是如此,他不可能只盯着战场。作为总指挥,跟你们参谋是不一样的。参谋只需要对战场环境和战场态势负责,献计献策, 但总指挥,就要考虑全局。”
“这个全局,不是战场上的全局, 还有政治上的。军事上的进攻,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必然会导致敌方的政治崩盘, 会有新的政治生态、阵营出现,说不定, 还会导致敌方的内部分裂。”
“而这样的分裂, 往往会牵扯出更多的复杂力量介入。但是现在稍微缓缓, 形成战略攻势, 长期对敌方造成紧张氛围,他们就会过度消耗精力,同时又心存侥幸。我们就有更多的力量,投入到即将到来的外部势力介入战争中。”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早晚的问题,这一点,你们也是清楚的。”
“广州军阀的外援,本着远交近攻的原则,他们也会力主江东集团、湖北集团的介入。一来地方势力强横,兵多将广、财雄势大;二来政治上超然,不管是以杭州为首的江东集团,还是以武汉为首的湖北集团,一个是新的帝国合法政府,一个是两次大战的战胜方,都有不同的利益集团围绕在周围,在全球瓜分了几乎一半的海洋和陆地权益,可以说,拔一根腿毛下来,也比我们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让不少人凝重起来,连柳璨也是恍惚了一下,因为在这里混久了,总被那种朝气蓬勃“欺骗”,蓦然回首,才发现王角说的好像才是现实。
“想想看嘛,扬子江被封锁,我们的船能从长江到江东吗?”
“不能!”
王角两手一摊,然后又问,“那么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
再次一摊,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现状就是如此,说破天也是无能为力,还能凭空变出战舰不成?
实际上舒甲在长江巩固大堤的时候,大船根本无法出入洞庭湖,只能小船。
大船太容易被发现了,晚上被探照灯一扫,立刻就是集火。
反而是小船,倒是成了主力。
如今“劳人党”新成立的水运公司,大船只能洞庭湖里面晃荡,进湘水还行,进长江就是白给。
不过相对来说,比鄱阳湖稍微好一点儿,鄱阳湖那是只能运难民,其余的船,现在冒头就被盯上,很容易被拦截。
“所以,你们不要总是想着‘威震全球’,郭总都没有你们自信,你们倒好,比郭总还要自信。等郭总回来了,只怕他自己都要诧异:我郭某人,怎么不知道有你们说的那样神通广大?”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连柳璨也是忍俊不禁。
“还是那句话,‘冒险主义’要不得,‘机会主义’要不得,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本职工作,事情自然就完成了,目标自然就达到了。”
“赵家湾的老百姓,也知道一亩地说破天也就是六百斤的量。你想要再增产,就得上化肥,上农药,三个月精心伺候,才能盼着粮食增产。否则,自然禀赋摆在那里,强求是求不来的。”
“解决温饱的时候,就不要想着山珍海味,能填饱肚子,那就可以啦。”
……
整个会议,柳璨就是个吉祥物摆设,但却是很重要的。
因为柳老相公就是活招牌、活历史,湖南的长沙,就是从柳老相公手里拿过来的,但不是打了衡州、潭州就拿长沙,那是精耕细作许久,有了湘东农民的普遍支持,才最后打了一个几乎空荡荡的长沙。
结合现实,结合讲话,再结合郭威在岭南省面对的形势,以及整个革命区即将要面对的新形势,年轻的党政军干部们,也是有了全新的认识。
戒骄戒躁,这是很难的事情。
说起来就是都懂,身处局中,又是各种不适。
只是,王角这一通讲话,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理论,只是拉家常一样的大白话,反倒是让年轻干部们坚定了信心,之前的冒进想法,也都渐渐淡了下去。
九月二十一日,当杭州、武汉先后向长沙来电,意图调停革命区南征战争之后,长沙的年轻干部们陡然一愣,这新形势,果然是说来就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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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 加强警惕性
“调停。”
抖了抖手中的电文,王角笑了起来,“明明兵多将广、财雄势大,为什么湖北、江东都选择调停?”
办公室内,众人想法不一,但大体上都是认为南征一战,打出了威慑力。
尤其是全歼十七师,当真是“威震华夏”。
郭威现在已经是当世名将。
然而王角却对参谋幕僚们的判断直接否定:“威慑力?威慑力没有让自己吃到苦头的时候,是没有那么大效力的。对弱小的势力来说,威慑力是够了的,但对强大的势力来说,不打痛打残,你的威慑力再大,不打就是零。”
“主席,您的判断呢?”
萧愿没有发表看法,他跟王角一样,并不认为光靠什么“威震华夏”就能让江东、湖北方面服软。
不存在的。
他在南昌梳理政务,连街头恶霸也要打击一批之后,剩下的才会怪怪听话,该自首的自首,该跑路的跑路。
没有切切实实伤害到江东、湖北之前,其内部力量更多啲会认为是岭南势力的脆弱,才造成了王牌师十七师的覆灭。
“书记认为另有原因?”
见萧愿开口,柳璨顿时了然,萧愿从来都不是胡来的人,也不是乱说话的人,既然开口,必然有的放矢。
所以,柳璨旋即也问询王角的判断。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无非是冬天到了,不宜作战。”
王角将手中的电文拍在桌案上,郑重道, “别看长江也算南方,一到冬天, 两岸该结冰还是要结冰, 腊月正月来一场大雪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再加上湿度大,根本不适合作战。这些经验, 萧愿也是知道的。我们在湘东造了差不多三十万个煤球炉,不然前年冬天救不了几个人。”
“‘进步一号’在低温环境下,也时常冻住, 多有启动不了的情况。我不相信江东、湖北货就是万能的,能耐低温。装备用不了,就发挥不出优势;发挥不出优势,那就要跟我们拼刺刀。”
“我们主场作战,他们奈何不得我们什么。”
说到这里, 王角来回踱步, “郭威现在需要时间, 我们帮他拖延时间。该谈的还是要谈,该打的还是要打。”
“谈判桌上能谈来东西最好, 谈不拢, 打到他们谈拢。”
王角说罢, 又道, “必要时候, 可以将湖北势力挤出鄂州, 逼迫湖北势力调动起来。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只有见缝插针,逐步积累优势才行。”
想了想,王角从办公桌上找到了一份文件,拿出来传阅之后,便道:“湖北和江东, 早晚都要下场的, 最快明天,再慢一点,明年开春也就差不多了。我想, 我们原先的工农业生产计划,又要变一变, 尽可能地囤积物资, 并且在湘南、湘东、赣西、赣西南加大投资。”
“这是为何?”
有人惊异, 这种行为, 完全就是在浪费, 大量的重复建设,会严重影响他们本就有限的投资资金。
一旁萧愿开了口,道:“你们要对湖北、江东的实力有清晰认识,他们的工业力量,占据帝国的九成,可以轻易地武装百万部队,而且装备精良、物资丰富。我们集合两个省的力量,也不是他们一个超级城市的对手。所以,主席的意思是,必要时候,放弃大城市,向山区转移,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力量在危难时候不会遭受重创。”
“居安思危……”
柳璨说出四个字,众人默然。
南征的胜利是令人喜悦的,但是还冒出了“冒险主义”“机会主义”的苗头,摁下去之后,又滋生了懒惰,放弃了警惕性。
和平滋生出来的正常惰性,想要克服,是很难的。
可偏偏王角却始终能够如此坚韧,这让柳璨觉得王角根本就是个非人类。
妖魔鬼怪不外如是。
当然,除魔卫道者,亦如是。
没有警惕性,要么被除魔,要么被魔除,你死我活,没有共存的可能。
“所以,在‘调停’阶段,我们要在社会上广泛地开展预防工作,要加大群众的警惕性,不能沉湎于小日子、小安逸。因为这种小日子、小安逸,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些地区,比如说赣东北,是发生过我们跟地主反复拉扯、拉锯状况的,地主们获得武力支持之后,在返乡的过程中,会进行惨无人道的报复。这一点,我一直以来都在强调,但总有同志放松警惕性,麻痹大意。”
“对我们来说,‘为民请命’是光荣的、正义的,但是对剥削者、统治者来说,这就是割他们的肉,放他们的血,我们跟他们,自然是不共戴天的仇。说不定,还有杀父之仇、杀子之仇,总之血海深仇,不可能轻易地放下来、揭过去。”
“而底层群众,是会被迁怒的。尤其是那些佃户,在地主眼中,完全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佃户而已,怎么敢怎么能,把他们祖传的家业,给分了去呢?这是十恶不赦,自然要碎尸万段。”
“这种事情,在赣东北、赣东南,比比皆是,次数多了,群众也会迷茫,甚至会对我们产生怀疑,我们劳人党,到底有用没用?到底能不能保护他们?‘为民请命’,难道就是把人民的一条条生命,都请出这人世间吗?”
“……”
话题比较沉重、严肃,但是正因为沉重、严肃,反而让与会众人更加的专注。
“宣传上,要进一步渲染敌人的残酷性,不需要过分夸大,只需要把活生生的案例拿出来讲,也就行了。”
“我们跟群众的沟通,只要道理讲得清清楚楚,厉害区分明明白白,那就是最好的宣传。”
“不需要逼迫群众一定要跟我们走,只需要让群众自己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观察,他们自然会理解,也自然会做出选择,哪怕短时间内,要吃一点苦,甚至勒紧裤腰带,但是,还是那句话,胜利,终将是我们的,是人民群众的的。”
长沙针对“调停”的内部讨论,很快就有了共同认识,在一边应付“调停”的同时,一边加紧储备战略物资,随时防备两个方向上的强敌,同时进攻革命区。
武汉和杭州的间谍,在长沙、南昌的街头,随时都能看到各种宣传标语,社会上的气氛,从宽松到紧张,就像是一夜之间寒冬来,猝不及防到让人难以反应。
人们开始自发地降低日常消耗,尽可能地空出多余的燃料、布匹、金属等等物资给军队,毕竟,人心是一杆秤,谁都知道只有“大唐人民革命军”战无不胜,才能让他们重新获得安定祥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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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不上班,老衲第七更~~
709 鼻子灵
韶州州城曲江县,郭威终于等到了后方的新消息,并不是针对战场的改变或者是指派,而是“劳人党”进一步加强风险警惕的宣传。
王角什么都没说,但郭威却是信心大增。
后方会更加稳定,那他自然可以继续放开手脚。
同样的消息也到了朗州,副总指挥兼西线指挥甘正我,除了感慨王角对郭威的信任比古代任何一对“明君贤臣”都要程度深之外,也从加强宣传中,嗅探到了王角的真是意图。
跟敌人,必然是要决出一个胜负。
甘正我当即也开了个小会,王角对郭威信任,对甘正我同样信任,说到底,信任和信任是不一样的。
跟郭威相比,甘正我必须更加坚决地跟王角走,想发设法获得胜利,才能保全自身。
否则,王角可能死全家,甘正我必然死全族。
王角是反贼,但甘正我是叛徒。
而且是体制内多头部门的共同叛徒,杀他一个,教育部都不甘心。。
“甘总,前指十八日来电。”
“噢?”
时间上有点错位,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落后的移动电台,有效距离其实只有四五十里,必须配备小型蒸汽机作为动力源来发电, 电池用不起,不是没有, 而是补充不行。
所以在一千多里的战场宽度上, 但凡是能跑马的地方, 还是靠投靠过来的江湖好汉快马加鞭,能开汽车的地方, 则是汽车飞奔,火车能通达,那摇车几个人连夜在铁轨上摇, 也是常有的事情。
重要情报会多重渠道,不太重要的,就电台接力传递,晚一点也是没关系。
“唔……”
郭威的命令,还是强调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除了交通要道, 其余城市的争夺, 都不是必要目标。
再次强调的原因, 电文肯定不能详细解释,甘正我估计, 稍后应该会有书面文字传达。
而此时,他根据现有的战场态势, 又结合后方传来的社会舆论,大致有了判断。
“这是要给广州不断施压啊。”
好想法。
一直在恐吓, 被吓到的人, 才会不断地把家当抛出来。
等到抛无可抛的时候, 自然就没有继续被吓的资格。
这么一想,甘正我突然觉得,这他娘的不就是郭威的老本行吗?
隔着李存勖吃江湖饭的时候,绑票这活儿就算不做, 那多少也沾点儿。
而且怎么可能不做?
黑吃黑绑一两个山大王、海贼王的儿子, 不给钱能过关?
现在郭威等于说就是绑了广州这个“海贼王”儿子的票,那必然是赎金到位啊。
甘正我敏锐地感觉到,郭威可能是要做一笔大买卖,发一笔横财。
当即立刻道:“来人!拿我书信, 立刻奔赴中线战场,前往韶州,亲自递交给郭总。”
“是!”
甘正我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废话,最后让参谋润润色,参谋们左看右看,实在是看不出这是什么老总之间的军事沟通,隐隐约约地,就看到“算我一份”几个字扑面而来。
等通信员离开之后,湘南军分区的参谋们,这才围住了甘正我,连忙询问。
“甘总,这是什么意思?郭总要发大财?”
“广州不是没打吗?”
“甘总,解释解释?”
甘正我这才不耐烦道,“你们啊,动动脑子,现在广州上下,估计都被吓得不轻。情急之下,肯定是有什么招呼什么,搞不好一些重装备,都拉到了广州北,防范郭总大军南下。”
“你们想,十七师被全歼,现在顶上来的部队,要么比十七师还能打,要么,就是啥也不懂的新兵蛋子。懂行的老兵油子,早找个借口换防区了。你们想想,是不是?”
“那岂不是……”
“对啊,如果是这样,这些装备、补给,一个不留神,就被郭总给抢了。而且现在韶州在掌握之中,铁路是畅通的,郴州、连州也被咱们攻克,‘武广线’西线是畅通的,全面畅通。有多少东西,都是多加几节车厢的事情。”
参谋们反应过来,顿时眼睛一亮:“甘总,还是您反应快,第一时间先开口要了,这事儿就是先来后到。”
“二十斤炮咱们可以不要,十斤野战炮,那必须多要。”
甘正我的第二军从起家到发展,火炮数量都是严重欠缺,搞到的一些地方货,也都是架退炮,连管退炮都没有。
而且因为一些历史原因,炮弹型号也比较奇葩,作战非常不便,后勤时不时骂娘。
第二军主要都是山地作战,所以对山炮的要求,就是便携、灵活,能两匹马拉着走的,就坚决不想要三匹马才能拉的。
好在甘正我的作战目标,通常都是比较孤立,炮火强度也不大,所以每个团有两门山炮,居然也够用。
但毫无疑问这不可能一直够用,进入广西腹地,要彻底隔绝安南省和岭南省之间的联系,陆地作战肯定会出现规模更大的战役,团级单位两门炮那就是找死。
要知道,安南省的河口三角洲粮食产量,还在岭南省河口三角洲之上。
论人口密集度,也是不遑多让。
甘正我不可能只想着跟广西小军阀、岭西山大王玩躲猫猫,那多没志气?
根据现在的局势来看,甘正我大胆猜测,到明年春天,东部、北部革命区的大战,是在所难免,这时候,新的军区、战区划分,那是肯定的。
郭威有很大的可能,会去坐镇鄱阳湖地区,指挥大会战。
而南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显然也需要方面大将镇守,以甘正我在中央核心区西南地区的人际关系,让他在这里大展拳脚,是很大概率的事情。
有了这个判断,甘正我才会第一时间问郭威“分一杯羹”,讨要装备不怕丢人,早开口早好,去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甘正我的信到了韶州,郭威看到之后,顿时笑了:“这个老东西,鼻子比狗还灵,老子肉还没有吃上呢,这嚷嚷着哭穷。”
“郭总,什么吃肉?”
“新十七师这块肉,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郭威笑了笑,夹了一块猪脸肉在碗里,希哩呼噜飞快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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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不上班,老衲第八更~~
710 张三爷仙人指路
“唉……”
韶州曲江宾馆内,原韶州州长唐烎,喟然一叹。
“造化弄人啊。”
上哪儿说理去?!
他都跑出去二十里了,那天还是被侯柩的侦察兵给捉了。
性质截然不同,被俘和投诚,差距大得很。
隔壁的隔壁,是老熟人“李公馆”的主人李昪,中间夹着的,是张三爷张雪岩。
不过张三爷跟他们不一样,他压根就没跑。
可不是什么俘虏。
亮身份,南昌“斧头帮”帮主的爹。
姑且算是爹,当然算爷爷也行,反正张三爷自己是无所谓的。
“唐公,早点做决定啦。。”
张雪岩踩着人字拖,拿着饭盒路过,“今天有清炒芥兰,唐公,吃不吃啊?”
“……”
不等唐烎回答,张雪岩自顾自踩着人字拖回房间,白色的背心布满了破洞,腰间挂着一串钥匙。
对,张三爷有钥匙。
咔哒。
开门之后,哼着小曲儿,打开窗户,凑窗户边上一边吃一边看热闹。
那是真的热闹。
每天都能看到驻扎的革命军追捕逃犯,可对普通人家,却又以礼相待,可以说是相当的到位。
就这个场面,张三爷吃白饭都下饭。
笃笃。
忽地,后头传来了敲门声,唐烎还是可以在曲江宾馆的羁押楼层走动的,张雪岩的房门没关,唐烎敲门进来之后, 下意识想要关门,最后还是没有关。
“张公……”
“哎呀, 唐公, 放宽心放宽心, 你是相公,郭总指挥不会随随便便把你枪毙了。你放心, 放一百个心。”
“……”
话是这么说的吗?
噢,话的确就是这么说的。
张雪岩的饭盒里,除了清炒芥兰, 还有红烧肉圆,外加一个鸡腿,伙食算是相当的不错。
不过张雪岩也清楚,这个标准, 在“大唐人民革命军”那里,已经是超标了。
他看过郭威的伙食,猪头肉、猪脸肉, 也是算作肉食主菜,跟大头兵吃的,基本没区别。
干部其实是待遇要好一点的,但部队的食堂氛围,他也看过了, 官兵一体,基本没区别。
若非军官还配着手枪,不去看军帽, 压根看不出来他们是军官。
等级有, 但等级差异不明显。
这就很下饭。
“如今我为监下囚, 只怕被人小视……”
“把金矿交出来,谁敢小视?”
张雪岩横了一眼,看着唐烎,“你是唐家家主不假, 不过又能分到多少?再加上几代人的股份稀释, 唐家主要的赚头,也就是卖卖资质。照我看,你胆子大一点, 把金矿卖了,也算是带资入股。那些参股的,你不卖他们, 将来他们卖你。”
“……”
听着就是馊主意。
可这玩意儿吧, 它闻着是臭, 吃起来香啊!
“唐公啊,你不要以为老夫在开玩笑,老夫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实不相瞒,老夫已经把张家卖了。我大哥二哥,嘿嘿,现在就是跪在地上求我,也是无用。张家那些产业,现在我说了算,公私合营,我只分红,不参与管理。”
言罢,张雪岩更是面有得色,“如今你再看风云如何?谁能笑到最后,光靠摆姿势,那是吓不到几个人的。得有诚意……”
噗。
一根鸡腿骨吐了出来,吃得干干净净。
浑身都是肌肉的张老汉,看着就是威猛。
翘着二郎腿,坐在窗沿上,张雪岩更是随意道:“你不要做什么幻想。王角这个后生仔我是知道的,杀鱼的嘛。唐公,你是一条大鱼啊,他能忍住不杀,除非这条鱼能吐金珠。看表现啦。”
翻身下来,手背拍了拍唐烎的胳膊,“我还没吃饱,准备再煮碗面,我下面给你吃?”
“不必了。”
黑着脸的唐烎,脑袋现在都是嗡嗡作响,张雪岩话糙理不糙,王角就算跟他有交情,但那也只是私交。
想要地位,俘虏谈个屁的地位?!
除非俘虏能够从别的地方拿来可以谈的东西。
唐家的大族长最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金矿的合法开采权。
别看“劳人党”现在“为民请命”,在“中央核心区”之外,帝国的合法手续,还是能够保证基本规则在运行。
钱镠这么豪横的“权臣”,他篡权废帝之后,也没有废掉帝国的称号。
帝国,还是帝国,只是没有了皇帝。
没有皇帝,这不妨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脚下的地球,不需要考虑什么国与国的边界,没有边界,所见即皇唐天朝,不管是向上看还是向下看。
所以,唐烎在冠南省、冠北省的金矿产本,依然有法律效益,这不是什么“法理”继承不继承的鬼扯理论,而是帝国依然是强权,强权依然有着维持秩序的暴力。
这个暴力在湖南省、江西省大部失效,不代表在河中省、冠南省、冠北省失效。
张雪岩让唐烎交易的,便是这么个玩意儿。
有一说一,不舍得。
哪怕这条老命扔了,唐烎也还是不舍得。
他不信王角真的能够横推天朝三万里。
可又真的心动。
因为什么都不做,那就只是个俘虏,政治生命到此为止,然后依然是监下囚,眼睁睁地看着唐家或许会另选家主。
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唐烎也会不甘心。
自己还没有丧失能力,还没有到成为冢中枯骨的地步。
“入娘的……”
唐州长骂出了声,苦恼到了极点,他决定再等一等,万一广州佬不是那么不中用的呢,说不定会来光复韶州呢?
这样一想,内心竟然轻松了不少,然后去餐厅吃饭。
点了肠粉先垫一垫,才咬了一口,就听到外面又是一阵热闹,那些街道上维持秩序的“大唐人民革命军”战士,竟然欢呼起来。
竖耳倾听,这才依稀地听到“大江坑”“大岭山庄”“击毙”等等词语。
正待再听个真切,却见餐厅靠窗位置有个人猛地拍桌子站起来吼道:“废物!!身为军事主官,竟然脱离大部队泡温泉,你不死谁死!”
唐烎定睛一看,呵呵,熟人,不是那该死的十七师师长苏章,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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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不上班,老衲第九更~~
711 鸡肋鸡肋
“苏章!!”
一向彬彬有礼的唐州长,此时直呼其名,已经是相当的没有风度。
“唐兄……”
“唐尼玛个头!你个扑街居然还敢冒头,我叼你唔唔唔……”
左右几个人赶紧冲上去捂住唐州长的嘴,其中就有冯令頵,冯经理一边捂嘴一边对苏章那边点头致歉:“苏将军,唐公最近火气大,火气大……您不要放在心上,还请见谅,见谅……”
苏章见唐烎这副样子,也是老脸一红,羞愧难当。
说一千道一万,要不是十七师眼睁睁地看着火车过境去曲江县,也不会有“奇袭曲江”这件事情出来。
这事儿,唐烎怨他是有理的。
作为一个军人,苏章还是比较讲究的,至少比雷彦恭那种货色,强多了。
“唐兄,对不起,是章之过。”
说罢,苏章直接给唐烎九十度鞠躬,弯着腰,始终没有起来。
“哼!!”
唐烎抖了抖肩膀,把冯令頵抖开之后,依然不忿道:“苏孟文,你该死!”
“章, 一死难免其咎……”
见一向傲到天上去的苏章,现在居然是这副鸟样, 有一说一, 唐州长有被爽到。
贞观六年他祖先唐俭去突厥可汗那里差点被李靖搞死, 那也是“汝母玩之甚爽”传承两百多年,后来是张公谨带着李靖赔礼道歉, 这才就此揭过。
但这事儿,唐俭唐茂约,还是把它记录在了家族志中, 希望后世子孙牢牢记住这一段宝贵的历史。。
这都是知识,这都是经验。
唐烎现在只恨自己不信祖宗言,这群老丘八,哪有靠谱的?
入娘的……
“唐公息怒,唐公息怒, 唐公, 贵体要紧, 贵体要紧……今天食堂伙食不错, 还是吃个狮子头, 解解气吧。”
“有酒吗?”
“有是有, 但是湖南的酒……”
湖南的酒, 就是“劳人党”的党产直属酒业公司酿造的米酒,度数低, 色泽白浊, 老百姓咂摸咂摸味道刚刚好, 达官贵人就不喜欢了。
正经土豪谁喝土白酒啊。
“温一碗酒。”
唐烎说罢, 又像是泄了气一般,又追加了一句, “再来一碟茴香豆。”
“唐公少待, 我去帮您点单。”
被俘之后, 这羁押场所中,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人, 便是“李公馆”的经历冯令頵, 把一群韶州原本的达官贵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劳人党”也省了不少事情。
再一个, 他儿子冯延鲁……当然现在叫张延鲁,跟“劳人党”第一书记王角那是什么关系?
所以多收还是给个面子。
另外一个受到额外待遇的, 便是钟太山, 他女儿钟瑕光是第一书记夫人的“丫鬟”, 姑且这么说, 虽也不见得真,但大体上,还是知道王角在过去,曾经于爆炸之中救人女儿于危难。
生死之交,脸面还是有的。
钟太山能帮着在外带个话,诸如跟家里的人下一些命令,又或者是跟家里人表明态度,该听还是不听“劳人党”的话,书信为证,钟太山传递。
拿了一壶酒,一碟茴香豆,再有一条油炸红烧的土鲮鱼,外加一个狮子头,狮子头是扬州做法,旁边还点了几颗小青菜,有荤有素有鱼有肉还有小菜和酒。
这滋味,外面站岗的“大唐人民革命军”战士们都馋哭了。
好在“优待俘虏”四个字,还是牢牢记在心中的,“战士委员会”也强调了这一点,之所以优待这些达官贵人,不是要他们回来作威作福,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合作。
像“五姓汤锅”的头头们,只要愿意合作,那就少了不少抵抗,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套组合拳下来,比什么都强。
最重要的是,“劳人党”可以进一步在基层扎根,也少了一些明里暗里的掣肘,对基层群众的团结工作、宣传工作,是有正面积极影响的。
也因此战士们馋归馋,但只是馋,心里是有谱的。
再说了,团长都没有吃得这么好,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这十七师……居然又玩了。入娘的十七师,新的旧的都是废物……”
咪了一口酒,大概是许久没喝酒,此时喝起来竟然挺带感。
“明明是浊酒……”
夹了一颗茴香豆,普普通通的蚕豆,他以前都是不吃的,喂牲口的东西,他吃个什么?
若是鲜嫩时期,吃着倒也无妨。
戳了一筷子狮子头,又嫩又粉,正愁恼如何夹起来呢,旁边冯令頵已经递了一只调羹过来。
挖了一勺,入口即化,美味让人愉悦。
“偌大的金矿,岂能拿来买‘狮子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冯令頵当即晓得,这唐州长,已经有了妥协之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全歼十七师,才几天呢,新十七师的师长、副官加两个旅长,五个团长,被一锅端。
正泡温泉呢,“大唐人民革命军”的侦察连就到了,然后渡口被断,新十七师的亲兵护卫队被一通狂轰滥炸,连着师长旅长,都被打成了马蜂窝。
尤其是新十七师的师长倪坤,找到尸体的时候,还少了半个脑袋一条大腿。
这战果,不能说是辉煌,那简直就是奇迹。
凡事就怕对比,原本觉得苏章菜,现在一看,不是我军无能,而是贼军凶猛。
街头听来的欢呼声,也不由得让曲江宾馆的达官贵人们生出一种“大势已去”的心态。
吸溜~~~
正在嘬面的张三爷瞄了一眼唐烎,又瞄了一眼苏章,竟是端着面碗起身,到了苏章跟前坐下,一边吃着云吞面,一边大声道:“苏孟文,你要是愿意为‘劳人党’效力,老夫可以给你作保。韶州人谁不知道张延鲁是我的子孙?南昌‘斧头帮’副帮主,王帮主的左膀右臂,我门路不差的……”
吸溜~~
说完又嘬了一口面,张雪岩整个人都是无所谓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穿着白背心,脚尖的人字拖还在晃悠。
跟着晃悠的,还有苏章一脸懵逼的表情,以及脑子里的一个大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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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旷工在家睡大觉,就一更了。
712 张三爷不是劳人党
“张公,章欲见‘劳人党’第一书记王相公,还请代为引荐。”
“可以。”
调羹中的云吞咬了半截,张雪岩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是超然的,不仅仅是因为“司法郎君”“征事郎”的民间、官方身份。
更重要的是,当年他对王角有维护之恩。
王角当年在韶州,始兴县伯府是不会找的,但是张雪岩……可以找。
作为一个撸铁老年大肌霸,张雪岩对于自己学生冯延鲁的境遇,是相当满意的。
搞出了轰动一时的大案,还能深藏功与名,没有人配合,想都不要想。
革命,张雪岩是中意的,但是他已经过了可以无线挥霍青春的年龄,唯一能做的,就是企盼年轻人更给力一点。
“可以?”
苏章一脸懵,他其实已经低下了孤傲的头,人到中年,愿意低头的时刻,其实并不多,但是不得不低头的时刻,往往有很多。
毕竟,老男人大多数时候, 是为别人低头,而不是自己。。
十七师是被全歼了, 但十七师不是被杀光了, 这是有区别的。
苏章在曲江宾馆, 也详细阅读了“劳人党”的政策,战犯两个字, 那是肯定可以戴上的。
但是,立功表现可以减刑。
没想过让自己减刑,主要是为了别人。
老不想还有万余人, 那么多兵,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送去矿上挖矿吧?
湘西南是有劳动改造山庄和农场的,从煤矿、铜矿到金矿、铁矿,一应俱全。
如果矿上人员满了,湘南军分区还有别的监狱, 比如修桥铺路、修建水库、垒砌梯田……
都是需要壮劳力的, 十七师这些青壮, 刚刚好用得上。
苏章不想逆天改命, 但他想着至少改变一点点命运。
“王牌师的师长,有资格让我说可以。”
继续吃着面,将面碗中的菜叶子塞到嘴里咀嚼,三口两口吞下, 张雪岩才正眼看着苏章, “整个曲江宾馆这一层楼里, 只有你有这个资格让我出面。唐烎这个酸秀才,还要支持身份、扭扭捏捏,早晚吃屎。”
“……”
“……”
“……”
当着几十号人的面, 张雪岩丝毫没有给唐烎面子, 但他有这个资格和实力,依然不是因为“司法郎君”“征事郎”, 只因为他张雪岩不是俘虏。
连他大哥张雪山都是俘虏。
就是这么神奇, 就是这么豪横。
“我还没有提要求……”
苏章竟然有些弱气,犹豫不决起来。
“你能有什么要求?无非是想要给十七师那些丘八寻个出路。这种事情, 根本不算事情。”
“……”
翘着二郎腿的张雪岩自顾自说道, “军官判个十年八年,大头兵最多就是两年三年,再加上‘优待俘虏’政策,一万人估计七八千要被遣散返乡。这时候遣散等于送死, 所以你想要减刑的同时,再给他们谋个出身。苏孟文, 你只要敢想,相信我,王角比你想的要大度,格局不一样的。”
喝完了面汤,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的张雪岩找了一根牙签叼着,“冯复就是投胎好,跟王角比起来,他就是个屁。心胸狭窄又嫉贤妒能,你十七师自己最有数。”
“可是,贵方侯柩部……”
“嗳!我跟‘劳人党’没有一个开元通宝的干系,你不要乱说。”
对于这一点,张雪岩还是很坚持的。
他对“劳人党”的“为民请命”不感兴趣,因为他对普通老百姓没有信心,他更相信能力,是个带着点“宿命论”和“精英主义”的老年撸铁大肌霸。
活到老学到老,但他不认为可以从盲动的平头老百姓那里学到什么,翻开史书一看,都是数以万计的蠢蛋。
在张雪岩看来,是贞观三百零四年的老百姓运气逆天,等到了王角,而不是王角很幸运遇上了敢于反抗的贞观三百零四年老百姓。
纵横江湖几十年,“司法郎君”张雪岩见得太多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什么“英雄主义”的眼光要不得。
没有“盖世英雄”,这些自以为理性清醒的读书人,连给他“征事郎”张雪岩做狗的资格都没有。
张三爷可以与民同乐,那是因为他高风亮节、不拘小节,不代表他的社会阶层、地位,真的降低到了“民”这个档次。
而这个世上,张三爷很好,三老爷……却很多。
所以,张雪岩不管任何时候,都是吃得饱饱的,因为只有吃饱了,才能让蠢货说出自以为超越哲理的至理名言。
再度翻开史书,张雪岩尝试过把张子这个心理变态从改元贞观时期拿走,他发现,如果这样的话,张三爷会更嚣张、更体面,而更多的泥腿子会逆来顺受宛若牲畜,至于城中那些跑腿的帮闲们,大概会减少九成九,一如城中的住户也会减少九成九。
他瞧不起丘八,但更加瞧不起那些读工程学读傻了的工科狗,他们看到的只是雪藏技术或者技术的革新,却没有看到,他们祖师爷张子,真正变态的地方,是让九成九不应该活在贞观三百零四年的人,活了下来。
不管活得好还是坏,亦或是高低贵贱,活着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可惜,无人能够跟他一起赞美那个三百年前的心理变态……
张三爷鄙视着苏章,却又会帮助苏章,这并不矛盾。
正如他能跟“老人党”的后生仔打成一片,但他本人,绝对不会是“劳人党”。
过去、现在、将来,他都不会是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不是。
“张公不、不是劳人党?”
“当然不是。”
懒得给苏章解释,张雪岩撩起白色背心,擦了擦嘴,然后道:“跟我走,去见一下郭威。”
“……”
“走哇,难道还要我背你?”
“呃……”
“走不走?”
“还请张公带路。”
硬着头皮,看着大门口站岗的战士,苏章感觉自己像是要越狱的囚犯。
然而跟着张雪岩走出餐厅,却丝毫没有阻拦,这种讶异,不仅仅是他自己,正在吃茴香豆的唐烎,都没发现筷子上的那颗蚕豆,已经掉落在地,滚了好几圈。
713 秋天的太阳有点刺眼
光明正大走出去,卫兵完全没有阻拦,这让不少人都是大为意动,有人刚到门口,就见两个战士端着枪喝道:“干什么?!回去!”
“……”
“……”
可见,人和人是不同的。
虽然每天都看到张三爷,虽然每天都和张三爷一起吃饭,虽然每天都看到张三爷踩着人字拖到处串门,但张三爷不仅仅能在曲江宾馆里面串门,还能带人去外面串门。
离开曲江宾馆,在大门口下意识地遮掩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秋天的太阳,居然也会觉得刺眼。
街道上,出来庆祝的都是小门小户,又或者是一些工厂的工人,主要是很多工厂已经被“劳人党”没收或者征收,工厂的生产活动是没有停止的。
很多“劳人党”地下组织,主要就是在城市工人圈子中活动,威望和号召力就摆在那里,工人上个月才两块多的账面工资,这个月才干了七八天,实发已经一块钱整,银元“叮叮”响,这是作不得假的。
和别的党团、党派不一样,“劳人党”哪怕是王角在湘东搞农会时期,也是好处先行,口号再跟上,宣传的重点都是落实,而不是务虚。
毕竟,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做保安做成熟练工的家伙,对底层苟活的人想要什么, 其实明白的很。
所以,曲江县的各种轻工业、食品加工业依然保持运转, 这对很多观望的小市民来说, 是非常震惊的一件事情。
小市民要观望的事情还很多, 工厂的恢复生产、持续生产,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更要紧的,是“劳人党”在韶州能待多久。
没人会给答案,也没人给保证, 包括“劳人党”的成员,也没有拍着胸脯说他们既然来了就不走。。
恰恰相反,“劳人党”的地下成员还在继续发展地下组织,并且号召工人复工的那些劳人党,也在几次工人会议上, 强调过敌人的强大, 也提醒广大处于高度兴奋的劳工, 很有可能在某个将来,敌人会卷土重来。
所以, 曲江县的工人会议, 强调的就是“抓紧时间、积极生产”, 然后就是“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口号并不虚, 为什么生产,为什么加班加点, 理由都是摆出来,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工人即便有一部分有疑虑甚至怨言, 但总体上来说, 问题不大,甚至有的还干劲十足。
毕竟有加班费。
加班费这个东西,曲江纺织厂、织布厂、罐头厂等等工厂,那都是听都没听说过,哪怕是州立织带厂, 加班费也只是停留在账面上。
很多老工人累积的加班费, 少一点的五百块左右,这是干了十年的;多一点的,差不多有一千六一千七, 这是干了三十年的。
有些人到中年宛若老年的工人,十二岁做学徒,十四岁上班, 四十五岁攒了一千多块钱……
可从来没见到过,早几年还讨要打听,最近十年就从来不闻不问,只当没这个钱。
“劳人党”一来,加班加点给加班费,虽说钱也不多,但是真的给。
而且发福利,织袜厂的袜子,是手套厂的福利;手套厂的手套,是罐头厂的福利;罐头厂的罐头,是被服厂的福利……
人人都看到不过是“劳人党”那东家的产品补西家的缺,可以前那只能看看,毛也见不到一根。
类似曲江宾馆的招待、清洁工、锅炉工,头一次领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样福利,一条本地产的毛巾,薄薄的一条,可用来擦汗……够了。
实实在在的东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虽然语言不通,双方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鸡同鸭讲,但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战士,有时候不需要开口,就能让人完成交流。
街面上那些欢呼庆祝的人,以前在曲江县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下等人,他们的悲欢离合,从来没有上过台面。
谁会在意呢?
“李公馆”的李三娘子,她只会为自己的新鞋子丢了一只而恼怒或者难过,至于曲江县还是始兴县的哪个农家小姑娘因为忤逆主家被打断腿,需要在意吗?
不需要。
翻身,不是嘴上说说,是身体到灵魂,以及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才会让人深刻明白这两个字的重要。
明白了,感受到了,也就会发自肺腑地大呼小叫、狂欢热闹。
街头的战士听不懂方言俚语无所谓,可笑容,是会感染人的,一个个笑容,不需要作假来掩饰。
苏章遮掩自己的双目,本以为是秋天的太阳刺眼,再一看,看到一个个笑脸,他觉得这比太阳刺眼多了。
羞臊难当的苏章,恨不得找个大檐帽遮住自己的脸。
帝国军人打多少胜仗,都是看不到这个景象的,他心知肚明。
几十年戎马生涯,凭心而论,他苏章嘴上说着“护国安邦”,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遮掩“升官发财”四个字。
前程路上,哪有真的去“为民除暴”。
“你干什么?!走!”
忽地,张雪岩一声厉喝,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苏章,“敢退回去,我射死你个扑街!”
“……”
刚才想要转身回曲江宾馆的苏章,直接无语。
本以为张三爷就是背心短裤加人字拖,可万万没想到,还能从这身行头中,掏出一把手铳来。
“走!”
枪管顶了顶苏章,“我带你出来,你还想回去?到时候我在王角那里还有面子?”
“……”
苏章只得走,张雪岩这才把手枪给收了,然后叼着牙签摇头晃脑甩着两条胳膊说道:“看见没有?这才叫民心所向,厉不厉害?”
“……”
“我在问你厉不厉害!回答!不说话我就射死你!”
“厉害。”
“唐烎摆架子,那是他有金矿。你个封州来的扑街,也想跟他比?”
“……”
“知不知道你现在有价值的地方是哪里?”
“治军之术。”
“噗。”将口中的牙签吐到一旁,一脸鄙夷的张雪岩直接骂道,“学你怎么被全歼吗?!猪头!”
“……”
714 个人品德的魅力
“后生仔!!”
没有理会身旁苏章的便秘表情,张雪岩冲路边站岗的一个战士招招手。
小战士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挎着枪,小跑过来笑着行了一个军礼:“您好,张老先生。”
“有烟没?我要食一支。”
“有!”
居然真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湘东的土烟,没有过滤嘴,不过烟盒旁边有个竹管,倒也刚刚好。
“张先生,您请。”
张雪岩“嗯”了一声,熟练地将卷烟插到竹管中,然后叼在嘴上,脑袋一歪,小战士刚好擦燃了火柴。
“嗤”的一下,烟头忽明忽灭,青烟散开。
“个扑街也要食一支。”
“行。”
小战士明显不情愿,但还是发了一支,没有竹管。。
“嘶……呼!”
吐了一口烟,张雪岩手指夹着烟,冲小战士点了点:“后生仔,吸烟有害健康,知不知道啊?你们的第一书记,我就很欣赏啦,从来不抽烟的……”
“……”
“……”
说罢,张雪岩另外一只手摊开来,冲小战士勾了勾,然后宛若被苏章传染了便秘的表情,小战士极为不情愿地将最后的烟,拍在了张雪岩的手中。
“我老了的嘛,没几年可以抽了,你还年轻,等有孙子了再学抽烟……”
“……”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一脸懵逼的小战士继续站岗执勤。
路上, 大摇大摆的张雪岩几乎就是垫着脚走路,走路带风, 走路带飘, 周围行人纷纷避让, 俨然避开瘟神一般。
“猪头,看未看出为什么刚才那个后生仔这么听话?”
“因为‘大唐人民革命军’纪律严明, 是难得的文明之师。”
一脸严肃的苏章,赶紧将烟捏在手指上,然后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
张雪岩大笑, 招了招手,跟苏章勾肩搭背说道,“你个封州穷鬼,懂个屁啊。”
又是吐了一口烟, 张雪岩这才道:“始兴县伯府,资产过亿,随便拔一根毛,够郭威几万大军吃几年的。喂,我大哥张雪山不敢卖祖产,我敢的嘛。”
“……”
“知不知道什么叫作发自肺腑的尊敬?我财神爷来的!”
“……”
“文明之师……嘁。”
不屑地撇撇嘴,张雪岩的神情, 极度地毁苏章的三观。
有一说一, 他是真的觉得“劳人党”的部队素质高、纪律严,命令执行精准, 而且士兵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无脑机器, 遇到小股敌人的战斗,会群策群力开动脑筋, 这是强军的种子。
不强是不可能的,整个帝国庞大的军队中, 能够做到军令如山的部队, 就不是很多, 尤其是在地方军中,习气腐败, 对太远离自己的军令, 是处于一种毫无敬畏的环境中。
而能做到军令畅通,就又少了,这样的部队, 往往都是方面主官的心头肉, 通常都是本部人马中的嫡系, 搞不好还会是老乡集团,一个州的老乡才是嫡系,其余都是心中的炮灰。
而能做到军令执行如臂使指,那通常都是地方军的军事主官亲兵,或者王牌师王牌军这种。
上下一体,才能让底下的大头兵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不仅仅是为长官,还是为自己,因为自己的一切,都是跟着长官走的。
苏章觉得郭威带过来的随便哪一支部队,现在战斗力的强弱且先不提,专业素质是真的高。
如果交给他来调教,光韶州这里,出三个王牌师完全没问题。
王牌跟有没有重火力无关,没有重火力,王牌一样可以打,这就是王牌跟杂牌的区别。
只是当看到小战士给张雪岩发烟、点火,然后又表情复杂,他便觉得,这支部队很不一样。
既有严肃,也有灵活。
难能可贵的素质。
“见到郭威之后,问什么就说什么,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想见第一书记。”
“猪头,你不就是想让十七师不至于死光光吗?”
“……”
“放心,了不起判个三年五年,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
“眼光要放长远,‘劳人党’还没有到天下无敌的时候,武汉佬早晚要出来作妖,到时候,你苏孟文再出来请命,这不就戴罪立功了吗?当然了,你个猪头要是坚决一点,可以切个耳朵或者手指表表决心。”
“……”
有一黑一,苏章想不通,为什么始兴县伯府没有打死这个“司法郎君”。
大义灭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让他活到这个岁数?
而且还是“征事郎”?
江西的“玄龄中学”,到底是处于什么考量,才会让他去教数学?
他不是体育老师吗?
有一说一,张三爷的手枪,苏章是怕的,但是张三爷的一身肌肉……他更怕。
老年大肌霸,走路带风,气势上就区别于凡人。
苏章并不知道郭威的指挥部在哪儿,曲江宾馆对面就是州府,结果郭威不在,路过曲江县县府,郭威还是不在。
然后在一处本地的“麦王庙”,停靠的车辆、马匹,以及进进出出的军人,才显示出了这个地方的职能。
“居然在这里?”
“不然呢?在州府还是县府?帮帮忙,有伤员的好吗?州立医院已经塞不下人了,现在州府、县府都是临时改建的医院。”
“厉害。”
“对吧。”
张雪岩咧嘴一笑,到了门口将嘴上的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熄,然后冲门口查岗的警卫员点了点头,在通行证上签了个字,接着问道:“你们郭总在哪儿?”
“郭总在开会。”
“噢,那我等他,你去跟他说,我在正殿等他。”
“张先生请稍等。”
“五分钟之内,他提前一分钟到,我就多捐六十万。”
“张先生请稍等!!郭总马上到!!!”
警卫员撒腿就跑。
一旁苏章直接目瞪口呆。
“我是不是很厉害?”
探头探脑的张雪岩,看着警卫员的背影,一脸得意地问苏章。
“嗯。”
苏章木讷地点点头。
“这就是我个人品德的魅力啊。”
“嗯?”
苏章猛转头,什么力?!魅力?!
715 这就是福利啊
郭威小跑过来的路上,张雪岩先掏出一把手枪,在苏章惊愕的眼神中,却听张雪岩喊道:“郭总,老夫找到一把‘江阴八六’手铳,特来送给你!”
“别怕别怕,没子弹的……”
警卫员们吓了一跳,张雪岩却很淡定,毕竟,郭威还没来他掏的枪。
郭威来了掏枪,那性质就大不相同。
将手枪随手扔贡桌上,甩了一张太师椅出来,一屁股坐上去之后,张雪岩又一次翘起了二郎腿,悠哉悠哉地东张西望。
他肌肉发达,坐在那里宛若雕塑,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血管又凸在那里,皮肤却没有那么松弛,依然给人一种极强的诡异压迫感。
苏章如是,警卫员们亦如是。
因为张雪岩太有那种“江湖高手”“能人异士”的风范,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有“千里不留行”的神奇。
“张公!张公!张公要来,怎么也不说提前打一声招呼。晚辈也要提前准备迎接……”
“两百四十万。”
“我过来最多二十秒。”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不敢不敢……”
一向霸气威猛的郭威,竟然客客气气,跟传说中的形象, 差距着实的大。。
苏章有些拘谨,他是第一次见郭威, 才发现这个三十岁光景的年轻人, 当真是个美男子。
蜂腰猿臂、两鬓美髯, 一双眼睛似龙虎,从头到脚如庭柱。
“败军之将苏章, 见过郭将军。”
“请坐、请坐,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说着, 苏章喊道,“小彭,上茶。”
“是!”
勤务员得了命令,就忙活了起来。
虽然郭威穿着长袖,可是身板如何, 也是能够看得出来, 身板极好, 不愧是传说中的“郭雀儿”。
“张公,这次过来, 除了两百四百万还有一把‘江阴造’, 还有什么吩咐?”
“周正法那边, 已经接管了新十七师, 提拔了新州人做临时低级军官,大概八十个营长连长吧。”
“情报准确?”
“怎么茶水还没有上来?”
“小彭!!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快点!!”
勤务员拎着水壶刚进来, 就被郭威一把夺了过去, 只见郭威亲自给张雪岩倒茶赔笑:“张公,我家老爷一直就说, 整个曲江县, 您是文武第一、仗义疏财、德高望重、慈悲为怀……”
“闭嘴。”
张雪岩横了一眼郭威,“身居高位,大庭广众之下油嘴滑舌,成何体统!!”
“是……”
“但我喜欢听,你以后要继续拍我马屁。”
“……”
拿着茶杯, 嘬了一口之后, 张雪岩这才从屁股兜儿里摸出来一张纸,“不管是‘大牛山’还是连江口,我张家没有人, 还怎么混?”
“这是……”
郭威瞄了一眼,略作判断,“第五十一军的布防图怎么在您老这里?”
“周正法呢, 就是想混口饭吃,大家都打默契,才好方便你拿他的友军下手。他地位越高,对大家都有好处。噢,对了,他儿子,十来岁,叫什么来着……是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
郭威一脸正色,“十五岁的孩子懂什么。”
“我说的十来岁,你怎么知道十五岁?”
“我就那么一说。”
“那老夫就信了。”
“……”
一旁双手捧着茶杯的苏章直接麻了,听郭威跟张雪岩说的东西,那简直就是大新闻好么?!
这要是传出去,传到广州,比十七师全歼还恐怖。
第五十一军暗中通敌,并且疯狂卖友军,那南都广州还有好没有?
有些事情,说出来和不说出来,其实效果差不多。
反正不外是装傻充愣还有真傻真愣。
“周正法说了,炮可以拿走,别的还请高抬贵手。他们只要守个‘大牛山’三天,能给广州发战报就行了。三天之内,周围友军被全歼,那就是‘不得不退’……”
“那肯定的,两翼覆灭,中军岂能独存?也确实到了不得不退的地步。”
郭威已经听明白了周正法那边的价码,估计周正法也想方设法先提一提自己的身份,从广州再捞一票走人。
东京的高从诲,多么好的一个榜样,现在可是一票老将军心目中的贴心小棉袄儿……
不知道多地位超然。
“期间内,因为有几个师都是岭西人,老夫就想着,这封州扑街给广州人卖命卖得昏了头,现在看到部下们要坐牢挖矿,就急了。于是呢,就带他过来见见你。”
“是我主动求见!”
一听糟老头子话不对啊,怎么就是你说的?
那明明是我苏某人主动弃暗投明!
“……”
“……”
“……”
只可惜,话一出口,就尴尬了。
有些事情,说出来和不说出来,其实真的区别很大。
要是王角在此,大概会笑出猪叫声,然后张罗着一起来嘲笑苏章的社会性死亡。
“猪头……”
张雪岩摇了摇头,然后道,“苏章跟五十八军、五十六军的人都熟,岭西人能混上高位的不多。苏章算是不错的了。”
“王牌师师长,何止是不错!”
“王牌师师长哪里够得上不错?”张雪岩不屑地冷笑一声,“我说的不错,是指苏章的几个儿子,分属岭东、岭西几个部队,一个旅长三个团长,一个团副。现在应该都是防贼一样地防着姓苏的。所以,现在苏章要立功,要表现,要减刑,这个机会,就有了。”
“还有这种事情?!”
相当震惊,郭威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章,自己是王牌师师长,儿子不是旅长就是团长,那也是偏将之列啊。
一门五将军,难怪在韶州这么豪横。
不过,苏章严格来说,调任别处只会是军长,而不是师长,王牌师跟普通步兵师,人数就差一倍多,还不用说装备。
因此,苏章儿子们“官运亨通”,在朝廷兵部序列中,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要不都在王牌师中带兵打仗,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
然而以前无伤大雅的事情,现在就成了大问题。
当然,在郭威眼中,那就是一项活脱脱的大福利。
716 套路虽老
帝国有派系,岭南省同样有。
整个岭南省的统治上层,是以两百多年前“广交会”为基础的权贵集团,伴随着广州、交州的开发,也诞生了一些地方权贵。
但总体而言,“南海四大家族”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变化。
岭南省内部的地方派系,从南都广州的角度来说,就比较二元,一是广州,二是广州以外。
从帝国高层来说,岭南省分为南都近畿地区、岭西、岭北、岭东。
岭东潮州极为落后,乡民也多野性难驯,所以地方军的炮灰,大多从这里出,海外争抢种植园、大农场、林区、矿区,“南海四大家族”也多从潮州抽丁、招募。
岭西则是比较复杂,因为涉及到“化獠为汉”的一段历史,后来成立广西省,这个“广”,其实是“广袤”的意思,帝国特别划分了剑南道、安南都护府、岭南道、茶马道等广大一片地区,成立“广西行中书省”。
结果最后剑南道、茶马道因为战争的缘故,地盘没有拆分出去,岭南道则是因为公路修通、铁路运行,直接在“中央进奏院”发动驳回议案。
最后的结果,就使得“广西行中书省”不但不广,还不西,并且还有点小。
皇唐天朝最小的“行中书省”,便是广西省,它的海岸线, 实际掌握的和原本规划的,差了百分之九十。。
没有像样的港口, 也没有像样的产粮区。
所以, 广西省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 主要就是负责为岭南省的西部地区建设添砖加瓦。
王角的老合伙人蓝彩仕,之所以跳出广西抱住“甫里先生”的金大腿让世人所羡慕, 那是真的因为现实摆在那里。
历史变迁,也使得岭南西部地区跟广西在文化习俗、血脉联系上,更加的紧密一些。
正如湖南、江西多数地区互为老表一样, 岭南省西部地区跟广西省,也大多如此。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地方军倘若以岭西人为军官,除开带本地兄弟发家致富之外, 也会带广西的表哥表弟一起发财。
典型就是苏章本人,他是十七师师长,十七师除了封州人之外, 多有广西人。
同样的,苏章的五个儿子,分别为不同部队,自然也会带着苏章的姨侄、外甥一起升官。
打虎亲兄弟,这一点皇唐天朝还是很鼓励的。
当然了,如果打虎的功劳只有一件, 兄弟之间仇杀不断, 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毕竟,“贞观大帝”开了个好头, 有初一就有十五, 道理就是如此。
张三爷将苏章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盘算。
“大唐人民革命军”在稳住韶州局势的时候,各地潜伏的“劳人党”, 普遍就分析过了岭南省内部军队的成分。
抛开南都广州的嫡系部队不说, 那些地方军、杂牌军, 大多都是广州人做官,非广州人当炮灰。
哪怕像苏章这种口音跟广州大多数人一致, 甚至封州本身就是南都民间大白话的发源地,但苏章不是南都广州户籍, 便被排除在这个圈子外。
冯复这个大老板知道这样不好, 然而无能为力,肉就那么多,南都“英杰”对于分肉出去,那还是万万不感兴趣的;即便把摊子多大了,有了更多的肉,那么南都“英杰”想到的只是多吃肉,而不是让穷弟兄们也能挑挑拣拣一点儿。
好在帝国事实上掌控了这个星球,在资源掠夺的野蛮扩张期,内部的不安分、不确定性,总是能通过输出矛盾、转移矛盾来解决。
直到扩无可扩,直到没有了更加广阔的掠夺对象,这时候,就不得不面临人口膨胀带来的恐怖内压。
钱镠是处于一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疯狂作死,而“南海四大家族”,在自己的地盘上,何尝不是想着内部搞两刀。
靖难,既是张牙舞爪,也是一次试探。
压力测试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除非玩脱。
比如现在。
“有此书信,把握又大了不少。”
郭威看着苏章写的几封书信,非常的满意。
没有太多的劝降废话,都是利害关系讲清楚。
“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威力,已经不需要废话,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如果愿意合作,就打得不那么重,甚至可以轻轻揭过。
而如果负隅顽抗,就将遭受雷霆万钧。
以前说雷霆万钧,那基本跟放屁一样;现在说雷霆万钧,那是真的有威慑力。
“对待这些杂牌,以老夫所见,连哄带骗加恐吓,都能搞定。回头老夫再找几个以前的学生,也给他们写封信,不说许以高官厚禄,拿高从诲、苏猪头做榜样,应该还是不错的。”
张雪岩说罢,又对郭威道,“我听说,王主席在长沙开办有各种速成班,其中就有士官速成班。我看,还可以搞个军官紧急培训,苏章在军校就是优等生,又打了很多年的仗,比沙赞那个疯子还懂一点教书育人,毕竟他五个儿子都还混得不错。”
“立功表现,我说了不算。”
“老夫知道,又不是让你改变立场、违反原则。这种事情,老夫是万万不会去做的。只需要通知王主席,这件事情,大概率是稳的。”
听到张三爷这么说,苏章大为感动,糟老头子虽然的确很坏,但有一说一,真办事儿啊。
“到时候呢,我也算是举荐有功。”
“……”
感动收回一半。
苏章根据郭威跟张雪岩的谈论,也大概明白了一些门道,“戴罪立功”也得看身份和表现。
王牌师师长很好,但非广州户籍的王牌师师长,那就更好了。
因为主要作用,就是用来分化岭南省内部派系的,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然后集中力量,将最顽固的那一派,彻底的消灭。
套路非常的老,但真的好用且管用。
有些事情,苏章看着很简单,可惜,南都广州里面那些人,当真是愿意假装一下的都很少,根本不会正眼多看你哪怕一眼。
717 从快
“你个猪头,现在能做事还不好?怎么这副表情?”
找了个糖水店坐下,老板卖糖水之外,还卖凉茶,苦到张雪岩直皱眉头,连嘬六块萝卜才缓过劲。
不过很显然,老板煮的萝卜块的确不错,张三爷明明吃过饭,却还是又干下去许多。
“我总觉得,郭将军颇不喜我。”
“废话,侯柩被你打掉几千人,他要是对你和和气气笑脸盈盈,对得起侯柩?”
“……”
“你以为你是我?”
“……”
竹签戳着萝卜块,香气扑鼻,打了个饱嗝之后,张雪岩才道:“你呢,已经彻底没有了退路。竭尽所能吧,哪怕将来侯柩不放过你,至少你的子孙,肯定是日子不差的。这个心理准备,老夫希望你有。”
“在下明白。”
抱拳拱手,东京官话,苏章很是正式。
“你就算信不过郭威信不过我,也要信得过第一书记王角。不服郭威的人很多,但不服他的人很少。。”
“听说王相公并不以智慧见长……”
“世上呢,聪明人很多,但谁也没有规定聪明人就一定是老板。长孙无忌聪不聪明?怎么是他妹妹当皇后当女皇?正因为是聪明人,所以, 有些聪明人不做的事情,才会有人去做。”
张雪岩难得正经, “事情, 总要有人去做的。你在王角那个位置上, 你敢不敢把老婆孩子扔在东京,然后继续在湖南造反?”
“……”
“看你脸色就知道你不敢啦, 猪头……”
一口将竹签上的萝卜又咬了一块,“你们封州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指望广州人,你们死路一条。不可能翻身的!”
“是……”
对此,苏章心知肚明,只不过以前因为“官运亨通”,也就不去细想。
逃避对大多数人来说, 虽然可耻, 但真的管用。
自我安慰……很管用。
岭南省的封州人如此, 江西省的洪州人亦如此, 湖南潭州、朗州、永州……都是如此。
逃无可逃了,才会认清现实。
绝大多数的人,是不会挥舞拳头争取权利的,更多时候,都是祈求公平。
既然是祈求,便一定会有一个身披金甲的盖世英雄出现。
苏章读书的时候,同窗都对“救世主”不屑一顾, 然而事到临头, 又是处处寻找门路、托关系。
“救世主”无关大小, 有用便是自己“救世主”。
怎么教育也是无用,哪怕是聪明人。
张雪岩要潇洒得多, 因为他已经时刻准备着躺进棺材, 如今的疯魔, 不过是临死前的狂欢。
他敬佩张子, 亦向往“杜断”的绚丽结局。
如果真的死亡来临,他希望自己的葬礼, 绝非是祖先张九龄那样的低调高贵, 而是杜如晦那般庸俗、热闹、快活……
人总归是要死的,那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活得更自在一些。
“要下定决心,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张雪岩攥着竹签,点了点盛装萝卜的小碗, “想想甘仁,如今的甘正我。他背叛的,可是教育部、学兵队。”
“是……多谢指点。”
“我呢,举荐有功的成色,就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你五个儿子听不听话,看你本事。要什么花费,跟我说一声。我张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是……”
有些不方便开口的地方,张雪岩提前帮苏章说了,毕竟,现在办事,没钱玩个屁。
苏章又不是十七师的师长了,说话对大多数大头兵来说就是放屁,也就被俘的十七师废物们还会当他是个人物。
有了张雪岩做底气,苏章也很干脆,先是去了一趟曲江监狱,探望了正在曲江监狱劳动改造的老部下们。
老部下们倒也没有受虐待,就是每天要去城北采石场开采石头或者挖沙,要不然就是垒砌梯田完了种树。
体力消耗很大,每天油水一般,但杂粮管够。
达官贵人可能觉得这就不是人的待遇,是牲口的。
然而帝国全球的监狱中,像曲江监狱这样的,少之又少。
可以说吃的不好,但绝对不能说吃的不饱。
这年头,吃饱本身就是一种福利。
“师长!!”
“师长来看我们啦!”
“师长!”
苏章的到来,让十七师的战俘们很是激动,苏章很是惭愧,有些觉得对不起这帮老部下老弟兄。
但是想了想,还是爽快地说了自己的现状。
他投了。
虽然在战场上已经投了。
但两次投了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十七师的战俘们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没有到苏章背叛他们的地步。
当兵吃饷,有个不坑的长官,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
“战俘营里面,对吃的有什么要求没有?”
“师长,是监狱,不是战俘营。”
有个原十七师二旅的旅长,咧着嘴,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们,都已经被判了,现在都在争取减刑。”
“判了?!”
苏章很震惊,才几天,就已经判了?
在苏章看来,郭威这不得凯旋之后,再走流程?
是个人都想炫耀炫耀武功啊。
很显然,他低估了郭威。
在韶州,一切都是从快。
包括“五姓汤锅”的收编,李昪说车轱辘话无用,愿意合作就全面投降,除“李公馆”外的一切资产都会被没收,“五姓汤锅”的原有社会阶层结构会被瓦解,半农奴、家奴都会获得自由身。
这是不可调和的,因为半农奴、家奴的存在,直接就是造成农村社会少了两三万的劳力。
农村中最重要的就是劳力,除了牛马,就看壮劳力的发挥。
韶州不是没有机械,但机械都不会用在农业上,能抽个水已经是“天恩浩荡”,当然这个“天恩”,也是要收钱的。
一个蒸汽机启动,技工要“开机钱”“保养费”“维护费”等等账单,村里山寨的中间人要“中介费”“茶水费”“车马费”,上水需要“按量挂账”,也就是抽多少水居然是按流量收费。
再有燃料费的杂项等等,小农完全用不起机械,工业反哺农业这种事情,对于落后地区而言,就是传奇小说,只有故事里才有。
针对本地的特殊情况,壮劳力也就成了重中之重,短时间内,郭威也不可能为了韶州的一亩三分地就从南昌调运“进步一号”过来,这大本营自己都不够呢,哪有那闲工夫去援助才刚到手的岭南韶州?
所以,郭威不会跟李昪废话,哪怕李昪已经暗示,他女儿李盛唐跟王角,那是颇有关系的。
郭威压根不鸟,李三娘人在哪里,他是知道的。
有一说一,李昪说他女儿跟金姨娘睡,都比跟王角睡可能性大。
718 关系网
了解到曲江监狱十七师的老部下情况后,苏章也是无奈,喟然一叹,咬牙道:“老夫现在也没有什么门路,只希望争取表现,为弟兄们……也是为我自己,再谋最后一点出路。”
言罢,苏章又道:“我从‘司法郎君’那里借了一千五百块钱,用来给你们加餐,不敢说顿顿有肉,多加一个蛋,那也是好的。”
“师长……”
“师长,真不用,弟兄们普遍就是判了三五年两三年,‘劳人党’的宣传干事们也说了,只要表现好,会有减刑。最快兴许半年就出来了。”
七嘴八舌吵吵闹闹,但是探监并没有太约束,监狱的战士们只是持枪站岗,对这一幕也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师长,我们好歹是王牌师,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想过……”
有个团长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都他妈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听一人道:“师长,咱们十七师,还能重新组起来,跟着您干吗?”
苏章顿时眼眶发红,他最近鬓角已经全白了,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行走在路上,也就是个普通的曲江县老头儿,还没有张雪岩那种光头佬看着年轻。
“广州方面, 已经组建了新十七师。”
“放屁!!这才几天,就逐渐了新十七师?!”
“这他妈……”
不少军官直接哭了出来, 广州的这种动作, 只说明一个问题, 广州方面根本没想过营救他们,完蛋就是完蛋, 完蛋了就重建。。
听上去很合理,实际上根本就是扯淡。
王牌师成了可有可无的杂牌?!
开什么玩笑!
“新十七师的师长倪阁老的孙子倪坤,不过……”
“他妈的!!倪坤这个小杂种, 他也配得上十七师?!他也能当十七师的师长?!给他两万人马,老子一个团就能灭了他!”
“冚家产!!”
不提倪坤还好,一提军官们都是骂娘赌咒。
然而一切都是无用,他们现在只是劳动改造的战犯, 眼门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减刑。
苏章要说的话被打断,等老部下们情绪稳定下来之后, 他才接着道:“倪坤已经被击毙, 他在‘大江坑’泡温泉, 带着师部和各单位的旅长团长,被人一锅端。说不定,过几天就能看到他们人。”
“倪坤死了?!”
“这才几天啊!”
“唉……窝囊!!”
十七师被全歼,新十七师师长旅长被一锅端,是“十七”这个数字有毒还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少人已经傻了眼, 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别吵嚷, 赶紧吃菜。吃菜……”
探监是可以找饭点的,还能临时从厨房点菜, 就是要自己掏钱。
苏章带了钱过来, 又额外给了一千五百块钱,监狱这边得了上级的特批, 也是顺理成章成人之美。
每天加餐而已,对厨房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敞开了吃, 菜不算太好,但有肉有鱼还有蔬菜,吃饱吃爽是绝对没问题。
跟老部下们告别的时候,苏章也下定了决心,“司法郎君”说得对, 跟着王角走, 兴许才是一条路。
就是没退路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还能东躲西藏逃避风险。
没得逃,只能跟着王角一起冲。
回到曲江宾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不少人听说苏章回来了,都去跟他打听事情。
苏章也没有废话,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反悔是最没意义的。
于是把自己的决定,都说了一通,不少原韶州州府要员,都是若有所思。
没人嘲讽,连鄙夷的眼神都没有,就是心情很复杂。
还有人投去羡慕的眼神。
人生抉择,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步海阔天空,一步万丈深渊。
唐州长全程旁听,并没有询问苏章细节,毕竟张雪岩那个老东西,天天都会来曲江宾馆转悠。
他要做了决定,随时联系张雪岩即可。
至九月底十月初,天气明显转凉,但和去年不同,今年明显感觉到御寒防冻的准备更加充分。
一线战士提前拿到了冬装,除了衣服还有被褥鞋袜等等,即便是曲江监狱这样的单位,也修建了火坑、暖道,通过烧柴来保持地面墙面温热,冬天也不会太难,更何况,这里是岭南,基本也用不上专门开挖火坑。
只是亮明态度,也是必要的工作。
而此时苏章已经联系上了岭东和岭西的同学、子侄。
五个儿子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但也没有埋怨自己老爹战败被俘,等到苏章的书信被人送上门,五个儿子分别在不同部队有了动作。
串联来得很快,原本苏章的长子驻扎在梧州孟陵县,结果因为苏章的缘故,整个团被调到了通星山,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但有一个好,岭西的公路,北线的一条分支就是走这里。
并且通星山在梧州可能不算什么,但在贺州富州看来,就是个交通要道。
贺州荡山县,富州开江县,都是靠近通星山山区。
部队只要散得开,什么情况都莫得清清楚楚。
没人支持,进山肯定是等死。
但有了支援,那就不一样。
前后脚的事情,当苏章的长子拿到亲爹书信之后,甘正我的第二军也在准备进一步扩大在岭西的战果,为了直接突破到岭西公路中线,打通后勤补给线,就得尽可能地不打草惊蛇。
从行军距离上看,地图上可能就二百里,实际上要走的路,那就是七八百里都不止。
有内应和没内应,决定了速度。
而苏大郎所在的梧州,就是个快速进出的捷径。
所以甘正我接触苏大郎的时候,是请出了通星山的一位老寨主。
这寨主原先有个弟弟,跟甘正我是同学,后来落山死了,成了老寨主的一段伤心事。
甘正我还在教育部的时候,也多有照顾,让老寨主的儿子读了大学,有这个情分在,请出来做个说客,那还是问题不大的。
先有亲爹,后有地头蛇,苏大郎原本还略有犹疑,现在一看,不如直接投了算了!
719 标哥
梧州的交通地位,倒也不是贞观大帝时期大量修建公路开启的,而是太武皇帝在位的第四年,就设置了州治,主要是为了控制西江。
以梧州为分界线,往东就叫“西江水”,往西,就是叫浔江,贞观纪元的岭南省第二大粮仓桂平县其所在的州,就是叫浔州。
如果正常处于统治需求和行政成本,贞观纪元大概在第一个百年的中期,就会分割省级行政单位,因为这里有着丰富的水资源和人口资源。
在帝国上升期时,相较于历朝历代的基础建设投入,贞观朝绝对算得上数十倍数百倍于历朝历代。
桂平县不仅仅是粮仓,也是岭南省内河沙船、平底船的造船业第二中心,南方的大型巨木,原本无法从山区运输出去,有了全新的基础交通,就能够顺流直下,进入广州,进入大海。
然而女皇上位之后,其重要一个政治举动就是“南巡”,南都一度是女皇的南都,那么自然本该切分出去的粮仓、造船基地,也就没有切分出去。
岭南省跟安南省的联系,不仅没有被“推恩”,反而更加紧密。
贞观朝中央原本的计划,就是增设广西省,最初的广西省最东端,就是交通节点梧州。
岭南省有梧州没梧州,是两个概念。
其重要性仅次于韶州。。
守广州,北面必守韶州;而西面, 不是封州、康州、端州,而是更西的梧州。
没了梧州, 广州西部不敢说畅通无阻, 但也跟不设防差不多, 尤其是炮火能够轻易除障的情况下,这种威胁尤为突出。
苏章本人是封州人, 出于一点私心,让儿子就职于比较近的地方军混口饭吃,也不算太过分的事情。
长子苏标便是五十九军第七师的编制, 按照兵部的职位,苏标应该是山地旅的副旅长,但“靖难”之后,苏标的副旅长就飞了,成为“岭南护国委员会”领导下的第七师步兵团团长。
正常来说, 一个团的一把手, 显然要更实惠一些。
但对长子苏标的安排, 主要是为了混资历,为了升官快一点, 所以哪怕提个一级半级, 都是好的。
最重要的一点, 苏家不是广州人, 不是广州人就注定不可能把一个步兵团带成什么铁军强军。
军饷都是惯例克扣的, 一个团搞不好几个营长都是广州来的大少爷二少爷小少爷,干活团长带头,领赏全体功劳。
这就不是个能发挥能操作的地方。
反而副旅长不一样, 苏章因为被压在王牌师师长多年,兵部的传统是要补偿这种委屈的, 偶尔还会出现皇帝亲自出场的封爵仪式, 这时候长子苏标也能跟着沾光。
根据实际官职, 骑都尉和上骑都尉那就是天差地别, 别看一字之差, 后者皇家银行拿得津贴都要比前者多整整一倍。
还不算大型活动中的出场位次以及回乡荣养的地方待遇等等,可以说如果真有人搞了广州番禺、南海等大佬子孙的勋位,打成两个程家无父子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也多少是因为混日子的心态, 长子苏标人到中年也是比较怂的,让他造反不敢, 让他勾结乱党还是不敢,甚至鱼肉乡里的花活儿, 苏标同样不太敢下手。
但这一回不一样,老爹在体制中彻底没了前途,一旦将来清算,他身为长子,那也是躲不掉的。
因此这一回不是怂不怂的问题,那是不怂得干,怂更得干。
再不干就没有干的了。
更何况多年怨气也不是没有,谁也不是天生的沙包,由得人欺负。
于是在通星山中“风餐露宿”的苏标,有了亲爹的书信,再加上通星山大寨主的劝说,拉着为数不多的亲信,开了个小会。
“呐,话呢就讲这么多,我老豆什么人,都是兄弟,不用多说喽。”
“标哥,万一第七师跑路呢?”
“跑?我让他跑?我把桂江一堵,我让他跑!”
梧州的交通特征还是比较多样化的,但是梧州西北的孟陵县想要进入西江前往广州,就得走桂江。
苏标说把桂江一堵就行,的确没有说错。
他本就是封州人,从小向往的是广州不假,但生活却是梧州、封州,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说是本土作战完全不过分。
更何况苏标也没想作战,就是做个“带路党”。
甘总来了我带路,仅此而已。
“现在呢,首先要做的,就是二营三营的营长……”
苏标给亲信们发了烟,他自己是不抽烟的,主要是抽不来,一抽就咳嗽,所以亲信们抽烟的时候,他便掩嘴道:“两个营两千人,但他们两个营长的狗,也没有两百只。只要做好了这一铺,我苏家有肉吃,没有说老表喝汤的。”
“一句话,杀,大家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平平安安;不杀,要么‘劳人党’打过来把我们全歼,要么广州派人把我们架空再干掉。总之,下场就是这样。”
沉默了许久,一人道:“杀。”
周围几人一愣,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第二个人开了口:“杀。”
“杀!”
“标哥,你放心,今晚他们活不过。”
苏标有些紧张,小声道:“动手之后,会有犒赏。是通星山大寨主给的一千块钱,虽然不多,但还有两百多只羊,到时候请兄弟们一起开开荤。”
“还有……”
为了加强信心,苏标又道,“大寨主跟甘老总是兄弟来的,这一铺做得好不好,别人看在眼里。”
“放心吧,标哥!”
“反正老子也受够气了!”
“早就想做掉几个扑街!”
一众亲信都是将嘴上的烟摔在了地上,一脚踩熄之后,一人恶狠狠道:“事不宜迟,现在就突袭,他们绝对想不到!”
“对!走!”
苏标心情是既紧张又复杂,他此时大概也能想象远在韶州的亲爹,当初的心情如何,这时候下手,多多少少带着点新仇旧怨一起算的意思。
怂了这么久,硬一回,总归是非常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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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 梧州乱不乱,标哥说了算
十月初二,梧州气温不降反升,西线指挥部准备的秋冬装没用上,因为最高气温逆天到三十度。
甘正我在指挥部热得怀疑人生,梧州他来过,可从没遇上这种入冬三十度的情况。
不过热自然有热的好处,进入贺州的大部队,主要都是湘南和广西桂州的兵,适应性强不说,居然大多都能跟敌军攀上关心。
从推进的效率上来说,可能比郭威强一点,就是没什么硬仗,毕竟岭南省在这里,也不可能王牌师跟放羊一样放着玩儿。
得知五十九军第七师的情况之后,甘正我就已经着手部署全歼第七师,少了苏标本就让第七师兵力减少,又有苏标带路,顺着临贺水进入封州,基本上封州老表们都挺欢迎。
别看苏家算是一门父子六人皆是军官,在封州的本钱,依然不如广州人。
论联姻,“南海四大家族”是专家中的专家,联姻的本质是做大做强。
但做大做强的方法却有很多种,其中就包括把亲家吞并。
舅甥反目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两百多年中比比皆是,封州本地的豪帅已经彻底没有,留下来的豪族,大多跟“五姓汤锅”一样,顶着个头衔,其实根本不懂古时洞蛮的语言风俗。
苏家在封州,用起于微末来形容, 可能有点夸张,但政治地位社会地位不高, 却是真的。。
也就是苏章当了王牌师师长, 才拉了一票穷弟兄抢本地份额。
但也就那样, 否则也不会苏标这位“大表哥”说带路,就一群穷表弟跟着过来凑热闹。
真不是舍得自家的祖传基业, 而是祖传基业拢共加起来也没多少,就是苏章自己,按照正常的帝国王牌师师长, 家里不说几千一万亩地,至少茶园果园甘蔗厂,总得有一个吧?
然而苏章在封州最大的业务,就是收中介费,帮人跑跑关系, 还主要是兵部里头跑, 也就是介绍人“刀口舔血”那一套。
大户也算是大户, 也有两千多亩地,不过上中下三等田都有, 分摊到五个儿子头上, 就算是均摊, 一人也就是四百多亩地。
对对分山地平地,有效产出大概就是平原三百亩地的光景,一年硬上三熟的产量,也是极其有限。
毕竟维持一个团长营长的体面,靠三百亩地的产出,根本不切实际。
算一笔账就明白,与其继续苟下去, 倒不如跟着“大表哥”搏一搏。
投“劳人党”搞革命他们不懂,但改变本地的社会地位……他们很懂。
也因此甘正我分了一部分兵力过境封州, 那是悄无声息,哪怕临贺水上的船老大还寻思咋回事儿呢,却也没有声张。
就是这么诡异地通过封州境内,直抵西江水。
而临贺水跟西江水的交汇地, 距离梧州州府苍梧县,也就是半天的脚程。
一次强行军就能看到苍梧县的城头。
对苍梧县的情况,甘正我现在比苍梧县的县长还要清楚,当苍梧县仅剩的一个团, 还被调出去一个营联防戎城县的时候, 西线部队拿下梧州州府只用了半个小时。
凌晨两点钟, 苍梧县的驻军还在睡大觉,然后两千号人一脸懵逼地被抓了俘虏。
州长县长都在官邸中睡得正香,然后就被踹开房门,掀了被窝。
州长老大人还以为是正宫大老婆喊了娘家人过来抓“狐狸精”小妾,跪地求饶比投降还干脆。
发现不是老婆来抓“狐狸精”,而是“劳人党”抓了他俘虏之后,州长老大人倒也干脆,把办公室的钥匙都交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五十九军第七师在梧州西北的部队,还一无所知。
此时,第七师其实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堵住,除非现在就跳江或者进山,否则根本没有出路。
为了配合安抚工作,甘正我根据郭威的南征总指命令,在苏章长子苏标的安排上,以西线指挥部的临时特权,任命苏标为梧州安全部队总司令,除部队需要委派“劳人党”干事进驻之外,一应职务不便,在称呼上则是连升五六七八级。
苏标反正也不用去打仗,第七师怎么死的关他屁事,反正他没看见。
而且功劳不会少他一份。
有苏标的各种帮助,形式上来说,也是整个苏家提供了帮助,所以郭威以此为由,向长沙提供了一份报告,随后革命法院就根据这份报告,认定苏章有重大立功表现,给予了减刑。
虽说全程苏章都没有在法院、监狱站着挨喷过,但这个流程走完,苏章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估计,不出意外的话,广州变成孤城的时候,他大概率就能被重新启用。
“劳人党”用人的风格,他大概也琢磨过味儿来了,只要实际立场上对革命起到正面作用,不问本心。
所以哪怕苏章也能感觉到有些“劳人党”的成员,目的未必单纯,但总体而言的积极,却依然推动着“劳人党”在韶州地区的滚雪球式扩张。
五十九军第七师被全歼并不算什么大新闻,至少在这时候,已经不是特别轰动的大新闻,对梧州本地人来说,不过是一群除了吃饭啥事儿不干的丘八不见了。
但封州“大表哥”苏标成了形式上的梧州最高军事长官,那就是大新闻。
绝对的本地大新闻。
整个梧州江北地区,只要是像样一点的地方家族,都是杀猪宰羊过来送礼。
全猪宴是标配礼仪,整头猪被五花大绑架起来游街一样的送上门,这才显示出自己的诚意。
不过这一回,“大表哥”苏标收到的诚意,大概有三四百头那么多。
整个梧州,如今也就只剩下江南的一棵独苗戎城县,而戎城县距离苍梧县的脚程,大概也就是杀一头猪的用时差不多。
戎城县上上下下都是瑟瑟发抖,而原步兵团的亲信们,现在都是抖了起来,直接派出小弟去戎城放话:梧州乱不乱,标哥说了算。
是时候让戎城县展现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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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 坚定立场,新的指示
行政人事任命上,哪怕是南征前线指挥部,也是无权插手,所以给予苏标的职务,是安全部队的总司令,依然是军职。
不过郭威的报告打上去之后,十月初五王角就开了个会,一来是发现了新形势,二来是广州内部传递出来的情报来看,大量非广州的势力,都在被抛弃。
王角相信冯复不愿意这么做,但冯复不得不这么做。
逃离广州的势力,总不能让“南海四大家族”殿后吧?
亲疏关系,太平年月还不好说,一到紧要关头,泾渭分明。
“武汉的‘军事调停员’已经到了,杭州的估计也快到了,还有一些兵部的老前辈,跟柳相公应该是认识的。现在的情况,就是战场上要争取利益,谈判上灵活应对。不要抱有幻想,认为武汉或者杭州,是真的为了和平而来。”
王角在会上,首先强调了不要抱有幻想,同时他又道,“不出意外的话,武汉和杭州的宣传,肯定是锚定在‘和平’两个字上,然后以此来作为舆论攻势的矛头。群众们是不好战的,只想过日子, 所以能不打,肯定也想着不打。只要打仗, 肯定是要死人的, 不是丈夫就是儿子, 不是父亲就是兄弟,谁也舍不得, 谁也不想这样。。”
“所以在对群众的解释上,一定要有耐心,任劳任怨, 也要把不平气压下去,用热忱、细心,来解释,来安抚。”
“战争谁都不想,但战争肯定有正义的和不义的, 怎么区分, 就看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都知道, 战争不过是政治斗争的延续。而为什么会有政治斗争呢?因为我们不同斗争集团, 代表了不同的阶层甚至是阶级利益。”
“‘劳人党’代表的,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乃至最广大受压迫者的利益,政治上我们要谋求的是人类的基本权利。这跟统治阶级是完全不同的,是不可调和的尖锐矛盾。那么,我们代表最广大群众的利益, 发起的斗争,理所当然是正义的。”
“如果敌人污蔑我们是好战分子,那便是最好的,群众可以不好战,我们‘劳人党’, 在听说还有敌人存活于世的时候, 那就一定要变得好战。如果我们不战,我们不斗,我们不争, 难道让群众顶上去,继续受剥削受压迫吗?”
“针对这些舆论,宣传部的同志们,首先要明确一点, 我们的立场, 是一定要让最广大的群众, 都获得基本人权。”
“什么是基本人权, 不是精神上的,而是物质上的。首先是生存权,其次是生存得不错,再次是生存得很好,最后是物质上的极大丰富!”
“其余一切对广大群众包装描绘出来的精神自由,至少在现阶段,毫无意义。为什么呢?我想大家其实也都清楚。以湖南为例,我这几年走过的农村,比如说安仁县的‘八古集’,如果不是我们去扫盲,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都是彻头彻尾的文盲。掌握文字权力的人,说这个法律那个条陈是如何如何,他们不识字,便任由欺负。”
“退一步讲,即便城市人口识字率相对较高,难道那些条条框框,就了如指掌吗?术业有专攻,掌握文字权力的人,多的是办法让你寸步难行。”
“所以一定要明确一点,我们争取的群众权利,首先是生存权。拿到了生存权,再说其它;没有拿到生存权,没有拿到追求美好生活权利之前,一切都是空对空、打嘴炮,毫无意义。”
“宣传部的同志们,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要试图去说服敌人,也不要试图跟敌人论战。只有我们达到敌人总体力量的十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的时候,才有资格去论战,去辩经,否则经典甩出来,都是车轱辘话,听得云山雾罩,群众也是两眼茫茫。”
“我们眼睛,一只盯着敌人的破绽,一只盯着群众的需要,其余的,都可以放一放。”
会议上王角反复强调宣传部同志的立场要坚定,愿意就在于年轻人很容易上头,一旦打嘴仗打起来,很容易互相玩话术,那就成了舆论战场上的打烂仗,这时候在想退,会形成舆论上的“弱势”,这是不利的。
王角的要求,就是宣传部继续坚持力场,敌人怎么挑衅,那都是他们的事情,只当没看见,永远盯着敌人的错误和群众需求来宣传。
那么一时可能会有舆论上的“笨拙”“小挫”,但时间拖得越长,对“劳人党”越是有利。
说白了,不玩阴谋诡计,不玩什么小把戏话术,堂堂正正硬撼。
需要玩弄话术或者在舆论上各种花样玩出来,以两个省三四千万的人口,怎么跟二十亿全球市场拼?
所以,哪怕苏章现在作为战犯,还不能特赦,也不能完全减刑,但为了宣传工作,首先就是把“补偿”转嫁到苏章的儿子苏标身上,南征前线指挥部的任命,只是军方的任命,宣传上不太方便。
王角开这个会,就是要让苏章的儿子苏标,成为梧州最高行政长官,虽说是临时的,但宣传上就很好听。
老子十七师被全歼,儿子照样可以当州长。
哪怕是临时的,哪怕是代理的。
这比什么“千金买马骨”还要有力度,对岭西地区几十个州的地方势力来说,就会产生很强烈的对比。
广州方面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劳人党”又是如何对待的?
而在调停的过程中,长沙的回应就是暂停进攻广州,接受调停。
但不代表不进攻岭西和岭东,战场上能拿到的,就要全部拿到,谈判桌上的一切,都不必当真。
实力到了,厕纸也是圣旨;实力没到,你就是天条,弼马温拿来当擦屁股纸,绝对毫无压力。
事情从急,会议很快就通过了对梧州安全部队总司令苏标的新任命:梧州革命区行政公署临时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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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 标哥第一套拳法
“关于这项人事任命,苏司令,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并不知道未来梧州的局势会如何,或许梧州还会丢失。”
“请长官放心,请长官放心,鄙人都是心中有数的。如今的新形势,什么都可能发生。家父在信中也多有叮嘱,认真听讲、专心做事,其余的,不做多想、不做多想……”
点头哈腰的苏标让传达任命的人事部同志有些不适应,毕竟这种体会,在长沙是完全没有的。
就算有秘书特别会拍马屁,而且非常委婉,需要一点脑子琢磨,但有一说一,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直抒胸臆”,不需要什么修饰、修辞,更不需要什么高尚的情操、高雅的修养。
直接拍,拍得越直接越粗暴越夸张,被拍的人才会越爽。
甭管人前如何,拍马屁的精髓收益,就是人后的勾当。
那么人前被呵斥露骨阿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官舟车劳顿,还请挪步宾馆,鄙人已经备下接风宴。噢,都是家常小菜,四菜一汤,不超标、合规定。。对于反铺张浪费, 鄙人也是非常支持的!”
“……”
说是这么说,四菜一汤摆上桌根本摆不下。
烤全羊不也是一个菜?烧猪不也是一个菜?
至于杂项鲜蔬, 那又不是菜, 才是解腻用的……
很合理。
不过人事部、宣传部的人, 在来的时候,就被叮嘱过苏标是典型的旧官僚习气, 短时间让他改过来不太可能,所以适当的时候,忍一忍。
苏标本人倒是觉得无所谓, 朝廷不也讲究节俭?
可不还是明面一套、背地一套,谁管那么多啊。
苏标觉得“劳人党”就算干净,那也不可能干干净净,总有偷腥的猫儿吧?
人事部、宣传部的人也不含糊,吃是吃得干脆痛快, 饭后也直接告知苏标, 这一餐是严重超标的, 他们陪吃,是因为上级已经嘱咐过, 要让苏标放放心心上任行政公署临时专员。
但是下不为例, 不是装模作样的下不为例,而是成为行政公署临时专员之后, 行政办公上会受到“劳人党”监督, 一旦发现违背长沙最高指示和精神, 新成立“非常委员会”将会根据调查证据登记在案,必要时候, 会迅速执行枪决。
而这个“非常委员会”的前身,便是“湘东反消极怠工委员会”,早期带有一定的纠察、调查的特权。
很多南昌来的老工人,因为混子习气,也被逮捕过, 也因此不少人都清楚“非常委员会”绝对算得上是个秘密部门。
只是成立“非常委员会”, 又是最高委员会通过成立的,其重要性和必要性,几乎就是预备着“劳人党”内部的投机分子。
一开始苏标还没有领会是个啥,直到通星山大寨主委婉地表示, 这比教育部的“学兵队”还邪乎之后,“大表哥”顿时吓出了一身热毛汗。
当这个梧州行政公署临时专员,原来还有这种风险?
大热天的,汗涔涔。
话又说回来,都入冬了,气温居然二十八度朝上,简直离谱。
苏标慌归慌,但也爽啊。
梧州行政公署临时专员,差不过就是代理州长吧?
这品级,比个团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而且是一州之长,是正堂老爷,牛大发了。
当下先给韶州“坐牢”的亲爹写了一封信,完事儿之后,又派人去封州宣传。
“大表哥”这时候也咂摸着前程,既然以后不能随便铺张浪费,那就听亲爹的,好好干事儿,干事儿就得摇人。
堂兄堂弟、表哥表弟,这就是人手。
还有妇女和儿童部门,那些个嫂子婶娘之类,都可以凑凑热闹。
“劳人党”说梧州不一定会长期在手中,但不怕,只要自己下死力,提前把梧州的杂鱼都给清了,那梧州将来“劳人党”丢了,总不能说一百年不打回来吧?
等有“失而复得”的时候,他“大表哥”出力甚多,那不就是拿了二茬功劳?
就算没有这个戏码,梧州一直在“劳人党”的控制中,那这个梧州行政公署临时专员的“临时”二字,不是可以去去?
反正没退路了,不如就拼一把。
苏家父子六人不行,带着穷兄弟们一起搏一搏,万一就单车变机车呢?
还别说,苏标走马上任之后,还真不是吃干饭的。
完美地发挥了本地人的优势,虽然他老家是封州的,但是跟梧州这边的势力,都是比较熟。
哪些人有希望拉拢过来,哪些人绝对死硬份子,他是面带猪像、心中嘹亮。
陪同随行记录的“劳人党”干事,也发现这货虽然贪生怕死、贪财好名,但办起事来,还真的有一套。
整个梧州三县两镇的人际关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谁和谁能做中间人,谁和谁适合直接谈,谁和谁又比较好名声只能偷偷接触……门儿清。
作为梧州行政公署临时专员,苏标身份上就比较硬气,甭管现在帝国是不是还掌握着整个星球,那跟岭南省的战场全线溃败都不挨着。
现实就是,梧州是“劳人党”的地盘,州内反革命分子的肃清,是摆在流程上的。
苏标的地位,靠的不是他这张脸,而是“劳人党”的武装力量背书。
都不是傻子,所以交流起来,除了横到爆棚还想转入山区打游击的老世族,其余的地方豪强,首先关注的就是家产的去留问题。
苏标也没废话,不动产中的土地部分,是想都不要想,充公。
但是作为交换,如果主动接触、谈判的,梧州行政公署里头,还有多把交椅。
不想冒着政治风险“出仕”革命事业呢,可以去原州进奏院上班,以“社会进步人士”的身份,参加地方治理协商会议。
出谋划策就只要带一张嘴,不算“出仕”,那万一“劳人党”被帝国反打回去,这也不算投敌,在帝国这边,还是保留有体面的。
这“大表哥”的第一套政治前途拳法,打得一半梧州不上不下的家族,都是心痒难耐。
县官不如现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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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元宵节快乐~~
PS3:本来下午要码字的,结果被临时叫过去帮忙。
PS4:小伙汁们千万别学机械。
723 标哥第二套拳法
“这个苏标,还真是……”
南征西线指挥部已经转移到了贺州境内植山,就在贺州州府临贺县的东北地区。
甘正我本想着自己通过以前的老同学老关系,把岭西各州的情况串联起来,但是万万没想到,梧州一步棋,原本是“千金买马骨”的操作,结果在五十九军第七师混口饭吃的苏标,居然干得超出所有人想象。
“甘总,这几天梧州行政公署召开的政商会议,不止梧州,还有封州各县、镇,以及端州都城县、义州安义县、藤州感义县、蒙州东区县、龚州大同县、绣州阿林县……除各州县的县长办公室机要员,社会上的工商人物,也都到了苍梧县开会。”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摸了摸脑袋,要说打仗,苏标其实就是个棒槌,完全没有继承他老子的优良作风,说是门外汉有点过分,但是打呆仗都打不好,那是肯定的。
这么些年下来,苏标干掉的最高职位军官,还是自己的手下,也就是前阵子自己所属的两个营的营长。
跟苏章的辉煌履历比起来,这个当儿子的, 还真是当儿子的。
可有一说一,苏章除了打仗, 那是真不会当官。
然而生的这个儿子, 有点东西, 不一般。
“会议记录有抄录吗?”
“在情报室。。”
“拿过来,我看看。”
“是!”
因为梧州的各项会议都有很多秘辛, 主要是地方上权贵们的派系、阵营等等,所以也算是情报,甘正我要一份, 并没有越界。
十月初九,杭州的“军事调停员”也抵达了长沙,“四方会谈”正式开启,什么地方的记者都有,就是没有东京的。
这种诡异的现象, 使不少老学究破口大骂。
整个帝国的核心, 到处都是乱臣贼子!
岭南省派出的谈判代表是跟杭州的“军事调停员”一起抵达的, 其中表达的意思, 不言自明。
同样是十月初九,苏标在苍梧县的宾馆,也开了一场会,比长沙的会议还要热闹。
什么舞狮队、舞龙队、杂耍、戏法……应有尽有。
服装各色各样, 人物千奇百怪, 简直就是传奇小说中邪道门派的大聚会。
群魔乱舞、乌烟瘴气,开个会换气扇叶片差点崩了。
“‘大表哥’, 我们山里人, 也能做官喽?”
“山下的大人说‘大表哥’你早晚要走, 是不是真的啊?”
“我们寨子小,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就想知道,去县城买东西, 还能不能买。”
……
七嘴八舌,各色各样, 若非有东京官话,只怕是一个山头一种鸟语, 饶是苏标本人是地头蛇,也有很多方言完全听不懂。
岭北湘南的洞蛮基本绝迹,但是在广西和岭西, 洞蛮的洞府、寨子还是有一些的,他们中的底层, 讲话完全没人听得懂,只有头人还能讲官话,毕竟,头人都是受过教育的,最少读完了中学。
“我苏某人出来混,只讲一个东西,那就是义气!”
“如果不讲义气,我苏某九月份就被炮决也很有可能。但是我讲义气,所以兄弟们可怜我,托关系、走门路,总算先保住了一条小命,才有了今天!”
“有人说,‘劳人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呵,天真。”
说这话的时候,苏标战术性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气定神闲地说道,“打仗,我不行;攀龙附凤,你们不行。我们苏家以前在封州是什么实力,现在是什么地位?我老爸除了打仗,有一说一,其余的事情,都欠缺了一点委婉。我就不一样了,我跟我老爸不是同一种人,当然,我没有贬低我老爸的意思,而是想要说,如果我认为‘劳人党’能做大做强,那么就一定能做大做强。出来混,除了讲义气,还要讲实力的……”
“戎城县的老姚,大家都知道的,一个冒牌县长,说话根本不管用,全是副县长他们说了算?为什么?因为四大家族掌控岭南,没我们这些乡巴佬说话的份。但是今天不一样,‘劳人党’给我们撑腰,难道我们连县长怎么当,都不会了吗?”
“老姚这些年,主要就是做点小生意。跟四大家族不一样,他们可以赚黑心钱,我们不行?为什么?是因为我不想黑心吗?不是,是因为我们没实力,黑不过他们。我们要赚黑心钱,就会被举报,就会被查封,不是因为四大家族有良心,而是我们捞过界。所以我们只能赚良心钱,赚的少,养活家里十几号人就差不多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老姚一个县长,卖点米粉钱,贴不贴不家用,不过分吧?可以前市场小,没钱赚。有了‘劳人党’,以前四大家族把控的市场,都得吐出来。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卖米粉卖米线,卖给谁不是卖?我梧州行政公署,从这个月月底开始,食堂统统吃米线嗦米粉,怎么样?是不是够力?!”
苏标几句话,直接让不少小门小户的眼睛一亮,做官他们不敢,赚钱……他们敢,不但敢,而且胆子特别大。
以前四大家族把控市场,一般乡村土豪也就只能赚点小钱,农副产品卖破天也就那样,大头全是中间商拿去,他们这些小地主就是个屁。
更何况,算不算小地主……那还两说呢。
“都城县的老葛,派了秘书过来,不过态度也明显嘛。这年头,赚钱才是正理嘛。老葛是做什么?布匹商来的嘛,当县长,不过是为了在康州生意好做,他捐了全部家当才混到了县长。但是你现在问问看老葛,五年住赚够本没有?”
“大家都是岭西人,有些话说出来会让人很没面子,但是没面子今天我苏某人也要说。西江水之上,谁说了算?!你老葛的布再便宜,总要用船运出去吧?你有船吗?你就算有船,水上稽查的人你熟吗?一匹布翻十倍,谁买?”
“还是那句话,现在不一样了。‘劳人党’几百万大军,都要穿衣服的,每人一件,生意来不及做啊。”
说罢,苏标第二次战术性喝水,然后道,“我话讲得不多,大道理跟老表们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出来混,还是那句话,我苏某人一向是义气为先。没道理一个人吃独食,有钱大家一起赚,你好我也好,我苏某人被人喊一声‘大表哥’,那也不是白喊的。”
旁听的“劳人党”成员总感觉这不像是正经会议,这副邪魔歪道搞事的场面,一度让“劳人党”的成员们感觉很尴尬。
但又不得不成人,苏标这一套“有钱大家一起赚”拳法,那是真的打到了小门小户小家族的心坎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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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4 点拨
还别说,因为苏标的“邪魔歪道大会”很有特色,“劳人党”的人也学到了一些名堂。
比如说苏标只要想在周围州县摇人,一般就是盯紧了那些朝中无人的纯商人或者城市中间商。
这种商人作为个体,算得上“成功人士”,但是家族力量不强,也没有土地根基,没有三五代人的运气,很难混上位。
所以苏标在这个群体中,一开口就是“劳人党”的地盘几千万人口,都是很有购买力的消费人群,要不然就是湖南市场很大,吃金桔都能让人一夜暴富。
对于工厂主,尤其是类似食品加工业的工厂主,动不动就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罐头需求量非常大,伙食标准比帝国军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东京的高从诲,现在跟帝国老将们谈笑风生。
有的放矢,非常到位。
“哈哈哈哈……这个苏标还真是个妙人,也就是投身行伍,这要是在官场厮混,比那大检察长陶涣只强不弱。”
王角在长沙收到消息的时候,本以为岭西从地理到人文都复杂,想要控制很难,需要徐徐图之。
结果没想到这父子“带路党”组合,当真是各有千秋。
当老子的虽然矜持一些,可本身就是招牌;当儿子的虽然颇有些“下三滥”,可办事效率竟然出奇的高。。
甭管是坑蒙拐骗偷,能办成事情,是真的可以。
“也是真的想不到,苏章居然会有这样的儿子。之前甘正我来信,说苏大郎生性懦弱,为人谨小慎微, 现在看来,也是环境使然。”
柳璨也是相当感慨, 在岭南治下, 那就是个人到中年开始发福的丘八;投了“劳人党”放开手脚, 竟然颇有一番能耐。
作为谈判总代表的萧愿正在翻文件,听到王角跟柳璨的对话, 扶了一下眼镜腿,头也没抬接了一句:“裴寂给隋朝做官,除了阿谀奉承、谄媚拍马, 除了贪污受贿,几乎正事不干,炀帝用他如用狗;给唐朝做官,却是行事正道, 太武皇帝事业草创,他便是筹措粮草多面手,疏通旧时同僚如吃饭喝水。这苏大郎, 给冯大老板做事, 那是胆小如鼠, 毕竟不是广州嫡系,天天被猜忌被惦记,岂能不害怕?这种时候,有十分才能,能发挥一成, 已经是公忠体国的良臣……”
“惟恭这是深有感触啊。”
见萧愿打开了话匣子, 柳璨也是笑着说道。
“我好歹还是长安万年人,总算有些底细, 像苏家父子, 没后台只能软磨硬泡。换成程家、魏家人,要是当了王牌师师长, 搞不好已经是兵团大将。”
说罢,萧愿抬头看着王角:“苏标这样的人多一点,也能加快将部队从南方调回来的速度。根据武汉、杭州两边的态度来看, 他们应该有联手,武汉既然没有动员,大概率是武汉出装备,杭州出兵力。我想,到时候首先要解决的, 就是赣东北。”
“牛大双最近一直觉得奇怪, 摩擦似乎变少了。”
“宣州的气温,已经到了零度左右,完全不适合作战。他们这是打算积蓄力量,最快正月或者二月就会搞点事情出来。”
对老派官僚的花招,萧愿很清楚,所以他向王角建议,“主席,最好抓紧时间,把江西的沿江地区控制在手中。”
“龙武已经准备暴动,但是现在在谈判,不太合适。”
王角何尝不知道沿江地区必须控制在手里?
这个冬天,是必须解决这件事情的,如果武汉开始动员,甚至连鄂州都要拿下,逼迫武汉提前下场,然后在冬季作战。
如今陆陆续续的新增革命区工业生产已经恢复,小账本这么一算,弹药补给总算是能够满足需求了。
但满足的,是现在的需求。
一旦再次开打,社会上的大多数物资,都会成为潜在的军用物资。
最少百分之十以上的社会资源会稳定地投入到军队建设中,这种压力会非常的大,哪怕战争的杀人效率提高了,但也是典型的穷兵黩武。
到最后的狂欢,估计就是所有的物资都会用在军事上。
“照老夫所见,现在江东也怕我们在冬季动手。”
柳璨拂须看着王角,“江东地理狭长,若是按照革命军的急行军能力,一天就能打穿衢州。老夫虽不通行伍,但劲卒意志,还是能判断出来的。况且,直辖州在义乌劳军,义乌兵都调到了兰溪县,防的就是革命军顺流直下穿透衢州。”
听柳老相公这么一说,王角也是点了点头,穿越前的衢州交通稀烂,但那是跟苏州这样的大平原地区比;穿越后的衢州,就完全不同,因为基础建设并不发达,所以只要境内有皇唐天朝的标准公路,那么,苏州还是衢州,都一个档次。
不会因为你是大平原就公路变成双向八车道,不存在的事情。
都是双向二车道,山区无非是多了失速坠崖的风险,其余都是一样。
再者,因为南昌在贞观纪元属于大城市,杭州不可能不跟南昌保证物流畅通。
饶州上饶县往东,就有一条货运铁路,直达衢州州府信安县过了龙丘县站,下一站就是婺州站金华县。
公路、铁路、水路,从江西到江东,都是相当的丰富,而且人为地在过去一百多两百年中,拓展了不少。
而原本的贸易线路,一旦发生战争,自然也是危机之路。
换位思考一下,江东的世家大族有钱人,听说隔壁江西的泥腿子翻身上位,然后他们还能淡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一直以来钱镠的威慑力,导致了当时还比较弱小的“劳人党”,下意识地以弱者心态去面对强者。
可经过柳璨的点拨,王角对这次杭州“军事调停员”来的这么积极,便有了新的想法。
“照之公的意思是,我们防御力量放在北面,然后重点针对江东?”
“可以这么说。”
柳璨点了点头,又提醒着王角,“钱巨美的年龄摆在那里,要是让他接连受挫,只要卧病一次,江东就要大乱……”
此言一出,萧愿猛然抬头。
725 柳璨的判断
很多事情如果太熟悉了,便会觉得理所当然。
其中就包括生命。
亲人的生命,朋友的生命,敌人的生命,陌生人的生命……
只要人类还不能永生不死,那么,肉体的死亡,必然是会到来的。
萧愿陡然想起来,古时“人瑞”曹夫子,最终也是要迎来寿终正寝的。
通常一个家庭之中,亲人从不会去想象身边人的消亡,因为一年一月一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亲人都在身旁,如此的熟悉,就像是一个幻觉,觉得这样的理所当然,这样的熟悉,会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当亲人去世的那一刻,才会格外的崩溃,情感上的复杂难以描述,但是生活中,便是打破了一种习惯,一种日常。
敌人,同样如此。
钱镠心狠手辣,但是他会死;钱镠老谋深算, 但是他会死;钱镠布局深远,但是他会死……
而王角,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连自称老夫的年龄, 还隔了五六七八年。
他输得起,也败得起, 因为王角的影响力已经有了,是这个时代中的风云人物,政治界的领袖之一, 年轻人的一个标杆、榜样,底层人的指路明灯。
那么,同样是老谋深算的柳璨,凭什么不选择王角呢?
这绝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选择,不为其智慧、能力、出身, 只为其年龄。。
“劳人党”中七老八十的一个都没有, “大唐人民革命军”中的方面大将, 也就郭威而立之年, 甘正我年过不惑,剩下的,都是当打之年。
这是一个由年轻人主导的政党, 前途远大, 前途一片光明。
于是乎, 萧愿将手中的工作放下, 看着柳璨问道:“照之公,莫非有什么消息?”
“消息谈不上, 但是江东省省立疗养院中, 老夫有几个老熟人。”
“……”
有了这个回答, 萧愿便可以肯定, 柳璨的老熟人, 大概率是医生。
而且是院长、副院长这个级别的。
王角一愣, 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主席,照之公的意思是, 钱巨美的身体报告, 可能泄露了出来, 而且应该没有那么乐观。”
“这种身体报告还能泄露出来?”
不过王角马上又觉得很合理,他有渠道,柳璨这个老狐狸,怎么可能半点花活没有。
帝国每个行中书省的“正堂相公”,碌碌之辈有,蠢材是绝对没有的。
做碌碌之辈,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
“也是先有了结果,再来推断原因。若非老夫知晓钱巨美身体不适,也不会联想到杭州代表的咄咄逼人。现在一看,很有可能是虚张声势,用战来求和,拖延时间,拖到江东内部平息惶恐。”
“就算身体不适,也不至于惶恐吧?”
王角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然而柳璨摇摇头,对王角道:“你还不是老人,不懂那种惶恐。看淡了的人,也未必能直面死亡。似杜总统者,古往今来,少之又少。而权力场、名利场中的动物,更是惶恐死亡,人生在世的一切荣华富贵,突然一瞬间,伴随着自己生命的消失而不再拥有,那是比普通人的大恐怖还要更甚。”
聊到了这里,柳璨又眼神复杂地看着王角:“所以,当初安仁镇镇将黄世安的公开处决,威慑力有多大,其实你不太清楚。对于湖南官场的震动,就相当于这次郭威全歼十七师这个王牌师,‘威震华夏’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你的方式比郭威的更恐怖。”
王角想不通,主要是很多事情,他在价值观上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浸润一百多年财富掠夺的统治者们,早就扭曲了价值观。
他们对底层的压迫,本身就是多重手段,但是多重手段的外部表现,又是一种“恐怖威慑”,即如果被压迫者要反抗,那便会迎来更加强烈的镇压、报复。
于是倘若有了仨瓜俩枣,亦或是拖家带口,这种反抗几乎就很难形成洪流。
王角的出现,是打破了这种“恐怖威慑”,他打破的方法,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对这个时代而言,便是用一种革命的恐怖,去对抗剥削和压迫的恐怖。
当初柳璨这个糟老头子始终扭扭捏捏,原因就在于此,他处于害怕和不安之中,视王角为洪水猛兽。
事实当然也是如此,湖南的权力场,宛若一盘大餐,被王角嘁哩喀喳一通乱来,吃干抹净还连吃带拿。
柳璨此刻多少带着点隐退之后的哲学思辨,不过他兴趣显然不在于此,但还是会跟王角聊一些类似的话题。
“钱巨美身后的追随者,绝大多数人,都是因钱巨美势大而起,那必然的,也会因钱巨美势弱而衰。都是名利场中的动物,老夫很能跟他们共鸣。钱巨美一旦倒台,江东新贵必然要互相倾轧,不然随时可能成为猎物。名利场跟斗兽场,其实区别也不算太大。”
说到这里,柳璨从王角那里接过一杯茶,呷了一口,才托在掌中继续说道,“因此各种可能会带来的大动荡,都会让江东内部那些没有准备好的家族惶恐不安。他们需要争取时间,这一点,应该在前年就开始了。只是江东比湖南富庶太多,自古以来豪门林立,且经久不衰。似吴县男爵府那般,累积到现在的财富,恐怕朝廷一年的生产总值,也未必比得过。”
王角当五块钱一个月学校保安的时候,就知道“甫里先生”是百亿大富豪,搓麻将都是十万块随便扔的。
飞艇想做就做,全看心情,他甚至能让南海的名媛们都坐着飞艇来干上一炮。
底蕴,即便是庸俗的炫富底蕴,也是让人羡慕嫉妒。
“江东跟随钱巨美的新贵,除非有人牵头,否则,对江东世家下手的可能性不大,最终只会是新贵之间的倾轧,犹如养蛊。”
“所以,他们必须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在谈判桌上,摆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把我们吓住,只有吓住了,才能给他们准备的时间……”
726 又是张子之后
要确定江东内部高层是不是虚张声势,王角也还需要情报来进一步确认。
第一轮谈判是在十月初十,王角除了见面会合影之外,就没有再出场,而是由萧愿、柳璨、牛大双为代表团。
牛大双参加的原因,是牛大双对江西和江东的交界处军事情况最熟悉,关键时候,牛大双的发声,代表的就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声音。
“惟恭兄,照之公,牛军长,岭南毕竟是帝国的行省,贵方擅自进攻,不宣而战,这是要掀起内战吗?帝国多事之秋,打内战,恐怕在天下百姓面前,没办法交代吧?”
嘭!
“放你娘的屁!别说你一个岭南省,将来江东省、整个大唐帝国,老子都要打一遍!你们这些坐堂的相公,一个都别想跑!都得死!!”
“……”
“……”
狂野的牛大双真是人如其名,拍桌子骂娘在谈判桌上毫不遮掩,尤其是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跟郭威一起在李存勖手底下闯荡江湖的时候,诨号就是“水牛”。
对面首先发言的江东代表直接傻了眼, 他本以为长沙方面至少会唇枪舌战矜持一番,毕竟掀起内战的罪名, 正常人谁愿意担?
可牛大双的态度, 就差说自己是战争狂人, 周围笔录的记者们直接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操作?!
“劳人党”都是这样的极品人物在掌权?!
那怎么打下这么大地盘的?!
“贵方当真要掀起内战?!”
“去你娘的,冯复那个狗杂种, 当初借着‘明达惨案’吃人血,组建‘靖难军’的时候你们半个屁都不放,老子给老百姓撑腰, 老子光荣!怕你个鸟,调停,调你娘满门去,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么?老子几万人马就是打光了, 早晚也要把你们杭州城给掀了!”
“……”
“……”
牛大双根本不接对方的话,直接开喷,不等对方说话,他又接着道,“武汉有装甲车, 有大炮,有飞艇,有铁甲舰, 行,老子是没有,但老子还有烂命一条,几万条破枪跟你们拼了!老子就不信了,打残了一个, 另外一个就不动心?老子闯荡江湖的时候,谁他娘的不都是等着别人打完了再上?哼,杭州人跟我们拼?还是武汉人跟我们拼?都他娘喝一条长江的水, 装你娘呢。”
“……”
“……”
整个谈判桌顿时冷了下来, 武汉代表神情淡然, 为首那人身材比牛大双还要大上一圈,但是却戴着一副眼镜, 仿佛是斯文人。
冷场了许久, 记者们都是大气不敢出, 谈判才两分钟, 就陷入了僵局。
然而这时候, 武汉为首的那人开口道:“广州不能动,冯复不能死,其余的,我们可以再谈。”
此人一说话,柳璨的神情都是肃然,人老成精的柳老相公,下意识地手指点着桌子,在判断着对方的态度。。
这种场合,骂娘和温言细语是没有区别的。
利害,才是重点。
果然,当此人说到这些的时候,记者们都是停了笔,没有记录。
这种内容,是完全不能见报,更不能出现文字记录在公开场合的,但是之后记者们根据会议结果的通报,又可以如实描述,只不过措辞上就没有这么粗暴直白。
牛大双盯着那人,只因为那人简直就是活着的雕塑,张子之后,便是这个模样了。
武汉国民议会****张灞,还是多家公司的实际掌控人,湖北集团在南天涯洲的诸多新城市,都是由此人部署开发。
张子之后大多都没有其余豪门那么狂野,但手上的人命,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灞在开发接手南天涯洲新城市开发项目的时候,采取的策略就极为血腥,自贞观二百八十年之后的底层人口“移民戍边”计划,几乎都是由武汉方面主导。
当然,其中类似钱镠这样的野心家,也参与了其中,“东海征税船团”便是一个重要的渠道和平台。
他要么不表态,表态就是放底线。
在绝对实力面前,说话底气就是这么来的。
不得不听。
哪怕展现出狂野一面的牛大双,此时也是一声不发,这种交锋,耍横搅混水无用,武汉人不会在意甚至都不会接招。
正如柳璨、萧愿内部开会的时候,已经决定对方说对方的,他们自己说自己的。
武汉亦如是。
“明光倒是直白。”
萧愿没有开口,而是身旁的柳璨接了招。
张灞字明光,取“明生傍有微光也”之意,所以张灞的“灞”,其实是读作“魄”,不是上层圈子,是不知道这些的。
“照之公是老前辈,也就没必要客套。”
微微点头,张灞看着柳璨,眼镜后头的双眼,平静得可怕。
“不知如果我军围攻广州,武汉当如何?”
柳璨此言一出,广州代表当时就急了,然而此刻是张灞在应对,他们没有插嘴。
只见张灞依然神色平静,开口道:“轰炸长沙。”
“……”
“……”
四个字,谈判会场再度陷入死寂。
不需要什么废话,记者们依然不敢提笔记录,这种会议,听到的每一个字都真是刺激。
“轰炸?”
柳璨眉头微皱。
“广州的飞艇不多。”张灞扶了一下眼镜,“但是武汉的飞艇,有很多。”
“……”
“……”
刚才想要开口嘲讽的牛大双,庆幸自己忍住了。
他本以为是大炮轰炸,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是飞艇。
他原本觉得那是扯淡,可又清楚地知道,这是可行的。
飞艇既然能运人,就能运炸弹,而且和大炮不同,几百斤上千斤的大炸弹,飞艇照样可以一组一组地运输……
牛大双在跟江东军纠缠的时候,十斤炮都舍不得乱放。
一时间,牛大双的脖子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让他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十七师殴打侯柩部的战报,他能感同身受。
苏章的那些火力,已经让他们一个建制师扛不住,如果是头顶随时会掉下来更大的炸弹,又会如何?
和萧愿、柳璨不同,牛大双此刻,已经后背开始冒汗……
727 主心骨
第一轮谈判的第一次会议结束之后,会场外的各地记者都是纷纷上前采访,哪怕柳璨主政湖南时期,也没见过这么多照相机排列得如此密集。
“这次‘四方会谈’还是坦率地交换了彼此的意见,我认为会议还是有成果的……”
面对记者的采访,柳璨气定神闲,并没有什么紧张,这种场面他经历得太多了。
只是看到这么多新闻从业人员,柳老相公还是有一种堪比凌烟阁阁臣的快感,东京最热闹的时候,或者最强势的阁老,也就这个阵势了。
黑压压的一大片,若非有警戒的警卫员隔离,只怕早就一拥而上。
第一轮谈判的第一次会议完全就是互相吐口水、炸屎,什么也没谈成,不过武汉方面还是给出了底线。
广州他们要保。
“飞艇轰炸?”
王角抱着茶杯,看着牛大双,平静地说道,“让他炸。”
“……”
一脸懵的牛大双连忙道:“主席,轰炸会产生极大的恐慌,对群众……”
“都说了让他炸。”
将茶杯放回了桌上,王角对牛大双认真道,“如果因为怕挨炸,就不打了,就妥协革命了,你觉得是我们保护了群众,还是让群众以后吃更多的炸弹?这样的道理,牛大双,你天天在赣东北作战,不可能不懂啊。”
“可是……”
“可是飞艇能打到我们,我们打不到他们?”
王角没有瞧不起飞艇,恰恰相反,因为见识过“甫里先生”快乐飞艇,同时又见过十斤炮的威力, 王角对爆炸的破坏力,是有清晰认识的。。
绝大多数人, 对炸弹的威力几乎是无知的, 不论看过多少资料, 没有亲身经历,便没有真正的概念。
王角在湘东, 是亲眼见过一个汤碗大小的炸药包,近距离爆炸无破片杀伤,但却把人当场震死。
即便有的没死, 也会瞬间失明、失聪或者耳鸣、幻听,随后内脏破裂、口鼻流血。
绝大多数人瞧不起的黑火药,却是开山碎石的主力,只盯着碳含量来计算威力上限,几乎九成九不懂爆破。
虽然王角是个文科生, 也不会计算这个那个爆炸公式, 但他亲眼见过, 也挨过炸, 所以很清楚之后产生的一系列心理变化。
那是一种无限放大的恐惧, 会使人失眠, 辗转反侧都睡不着, 时刻担心着是不是下一秒还有炸弹在引爆。
大多数的“劳人党”成员, 当初克服这个心理难关, 是因为见识到了王角的强硬,有了主心骨,心理上也就容易过了。
反而王角自己,只能一遍遍地自我催眠“了不起再穿回去”, 他比无他法,他没有那么高尚的人格,可以把老百姓变成自己的“主心骨”, 人和人,终极有着极大的区别。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难关变多,难关变强, 原先的恐惧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因为有更大的恐惧等着自己……
“做好预案吧, 如果武汉真的组织飞艇轰炸, 那就让群众做好防空工作。防空设置修起来,我们水泥厂,那也不是摆设。安仁钢铁厂的钢筋总有去处!”
说着,王角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对牛大双狠狠道,“老子就不相信,他们武汉人能把整个湖南山区都炸光。谁都不是吓大的!”
“……”
“大型工厂转山区,小型工厂转底下,房屋做好伪装,群众做好宣传。天公要打雷,老子还不吃饭了!”
“是!”
王角的强硬,以及三言两语的应对之法,让牛大双信心大增,这是他在郭威那里获得不了的信心。
郭大哥能打,可能不能打赢,打赢之后怎么办,郭大哥是没数的。
别说郭大哥,就是李存勖李大哥,也是如此。
唯有王角这里,牛大双能觉得底气十足,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觉得有办法、能成事。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但是就很有信心。
牛大双离开之后,王角慢慢地做回了椅子上,沉默不语。
见惯了死人,也见惯了不同角落里跟地主武装恶斗,甚至还见惯了各种报复性暗杀,但每当又出现新的敌人,新的危机时候,便是各种愁恼。
人终究是动物。
且是有感情的动物。
所以会恐惧。
南昌来的工程师,有说过飞艇的各种麻烦,什么保养困难、飞行缓慢、易燃易爆,但有和没有,那是两回事。
而且刚才王角对牛大双用了话术,话里话外都在说工厂之类的保护。
实际上跟贞观朝的上层统治者打交道多了,他清楚地知道这群生物只是野兽,用衣冠禽兽来形容,那都是对禽兽的侮辱。
如果武汉动用飞艇,根本不会去轰炸什么政府大楼、工厂厂房、军事单位,而是哪里人口密集炸哪里。
什么反人类的内疚……不存在的,不会有。
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只要把湖南敢支持“劳人党”的普通人都杀死,那还有什么“劳人党”呢?
釜底抽薪,大抵上,他们就是这么一个思考逻辑。
王角跟安仁镇镇将黄世安打交道的时候,就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这不是什么因人而异的思考模式,而是整个贞观纪元在经历了两次内战之后,夺取全球统治权的上层建筑,就是这么维护自己统治的。
他们的统治观,就是“人神分离”。
整个帝国的底层,是完完全全的家畜。
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她去杀一只鸭的时候,会在意鸭子的感受吗?
只是贞观纪元扭曲又强大的统治阶级,用了各种方式来包装,似是而非的“道理”,九真一假的“思辨”,又赋予了依附在统治阶级上次级阶层一定特权,背靠整个地球,也就有了长达一百五十年左右的疯狂。
于是乎,这个奇葩时代,连革命者都是扭曲的。
他们思想上进步,行动上混乱,时而情绪低落,时而情绪亢奋,既没有顺境,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绝境。
于是乱入这时代的王角,反而建立了秩序,革命行动上的秩序。
而正是这种秩序,才是牛大双之流,会觉得王角是他们的底气,是他们的信心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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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十点钟临时外勤加班,到今天下午五点才下班。
PS2:新书下星期发。
728 剖析、坚定
“谈判肯定会破裂,现在四方的利益诉求是完全不一致的,不可调和,注定没有结果。”
第一轮谈判摆明车马,萧愿就看到了结果。
“江东是故意恐吓,以进为退。他们或许还想趁机掌控岭南势力,即便不是地盘,哪怕是经济利益,也是海量。而且江东也的确有这个实力去消化‘南海四大家族’为首的岭南集团,所以他们希望我们打,但不要大打,要小打,算是另类的‘驱虎吞狼’,以此来压榨岭南势力不断吐出的利益。”
“至于湖北人,他们是绝对要打的,而且我认为,武汉国民议会内部高层,应该有了共识,整个利益集团对革命力量是严防死守的,仅从我们同志在不同地区的活动,就能发现端倪。”
“同样是大城市,苏州这样的直辖州,我们的同志不管是地下活动还是街头活动,受到的阻力并不大,甚至还会引发风潮,有些名门大族的子弟,还以此为时髦,公子小姐常以‘劳人党’的身份而炫耀, 典型的投机者,但是, 也确实让政治活动的宽容度大大提高。”
“可是武汉不一样, 排查并不频繁, 但却极为精准,很多工人协会的高层, 几乎就是武汉大公司的传声筒。工人中的工作非常困难,想要组织有效的罢工,对于那些拿到不菲薪水的高级工人来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们眼中,我们的同志是异类,是敌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同行者。。”
“即便能够做工作,展开活动, 也多是一些临时工群体, 有组织的工人群体中, 想要发展同志非常困难,即便有, 也是本身思想上极为先进的个人。这些人, 往往要受过高等教育, 才能在理念思想上共鸣, 但是, 同样还是这些人,他们的斗争性是非常弱的,甚至还非常软弱……”
萧愿把武汉的大公司集团组织发展的困难剖析了一番, 然后道,“按照纪先生在书中所言, 武汉的一部分工人, 相较于整个地球, 其实属于‘工人贵族’, 他们有较高的收入和福利待遇, 外部的工人斗争,跟他们是相关的,他们中的有识之士也知道, 外部的工人在持续斗争,武汉的工人待遇才会稳固提高。”
“然而, 外部工人的斗争结果,他们是不在意的, 大多数工人的下场、命运如何,他们同样是不在意的。毕竟,南昌的工人扛枪去战斗,倘若牺牲了,那也只是南昌人,不是武汉人。”
“可是这种结构是不稳固的,随着革命事业的推进,外部条件只要稍微改善,比如说土地所有权的重新确权,就能事实上保证革命区绝大多数的人,有着最后的生存保障。从这一点上来说,‘工人贵族’不是贵族,依然是工人,依然是无产者。而我们革命区的工人,从个人的生产资料拥有程度来说,同样是无产者,可是从更广的范围来看,一个生产单位的生死存亡,是跟他们个人息息相关的,一个生产单位共有的某个生产资料,是属于每个人,那么,‘主人翁’意识的诞生,就区分了武汉的‘工人贵族’,和我们的普通工人。”
“这种对武汉而言的新型外部结构,会产生极大的冲击,原本的优越感和安全感,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散。这是个此消彼长的过程,即武汉统治集团能够有效赏赐给‘工人贵族’的总资本,是会减少的,比重也会降低的。最后必然会达到一个阈值,超过了,武汉的统治集团,一定会削减‘工人贵族’的口粮、工资、福利。”
“说到底,武汉的统治集团,从来不是‘割肉饲鹰’的佛陀,是主人和宠物狗的区别,倘若狗粮太贵,又或者剩饭剩菜占据了家庭的很大一部分支出,那么,主人是必要杀狗的。到那个时侯,‘工人贵族’及其后代,也必然重新回归工人的无产者本质,然后也必然向主人发起斗争。”
“一个人两个人会选择自杀,选择逃避,但几万人十几万人乃至几十万人自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斗争在所难免,矛盾必然尖锐,而我们,就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源。”
“所以,武汉的统治集团,一定且坚决地要消灭我们,所有的一切妥协、恐吓、怀柔,都是障眼法,都是缓兵计。我们跟他们,只有决一死战,没有别的出路。”
长沙内部的会议,各个部门的同志都在,萧愿的这番讲话,条理清晰,理论扎实,也有现实现状作参考,直接让一些还抱有幻想的人,直接打消了和谐共存的念头。
诚如萧愿所说,武汉这样的超级反动派,他们对社会规则、结构,极其背后的运转逻辑,早就烂熟于胸。
甚至这个时代的社会架构,就是他们在明里暗里引导出来的。
诸多外部的矛盾,都是为了掩盖最深层次的矛盾。
只是现在萧愿把这些剖析出来,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与会的柳璨抽着烟,认真地思考着萧愿的话,以前很多想不通的,现在也越发清晰了。
不是他智慧不如萧愿,而是现在的萧愿,长期在一线基层工作,有着超乎想象的基层实务经验。
如此一来,萧愿等于将地方社会运转的一切重新筛了一边,而且仔细地观察了无数次。
这种人,放以前入阁还有富余。
“第一书记认为要积极备战,加强宣传,放弃幻想,勇敢斗争,我全面支持。并且号召坚定不移地支持,对敌人不能抱有任何幻想,这不是隋唐交替的改朝换代,隋朝的贵族到了唐朝还是贵族,隋朝的皇亲国戚到唐朝还是皇亲国戚,这不是。”
萧愿目光坚定,看了看王角,然后才转头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同志们,我们正在做的,是前人从未做过的伟大事业;我们走的路,也是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我们事业是一场革命,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外一个阶级的暴动!”
729 不安
“明光兄,长沙贼逆必定就范。如今他们势大,一旦春暖花开,四面围攻、腹背受敌,岂有不败之理!”
岭南代表是冯复侄子冯大音,他年纪不大,可见多识广,又是在武汉读的大学,还拿到了管理学博士学位,在武汉的同学极多。
张灞跟他算是校友,只是要高几届。
面对冯大音的喜悦,张灞直接泼了冷水,双手交叠在身前,坐在椅子中平静道:“不要高兴得太早,如果靠嘴说就能吓住‘劳人党’,也不至于短短几年做大到这种地步。”
说到底,还是当初不够重视湖南农村的革命活动,以至于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其中的助燃剂,又恰好是冯复搞出来的“靖难”。
动荡至今,遗祸无穷。
至于“明达惨案”,张灞懒得去寻找底细,死多少人都是小事,要看结果如何。
总体而言,现在的结果,还是有利的。
整个江淮省、江西省、河南省、山东省西南、湖北省东北以及湖南部分地区,四年非正常死亡人口五百万起步,往高了算可能一千万都有。。
只是通过不断地压缩人口流动,形成了感知差别,要还是农业时代的条件,会出现千里无人烟的“盛况”。
对张灞而言,这真是美妙的景象。
昆仑洲的动物迁徙,总也是会伴随着大量的血腥, 人,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动物。
当然, 仅限下等人。
“难道南海小儿不怕轰炸?!”
冯大音脸色相当难看。
“你知不知道零二年开始, 他每个月都在遭受刺杀?郭威他们加起来遭受的刺杀, 都没有他多。”
“……”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你说呢, 闭环兄?”
张灞扭头看向一人,那人便是钱镠之子钱传球,他有官职在身, 是明州州财政局的副局长,事实上的明州财神爷。
毕竟他爸爸是钱镠,“东海征税船团”带来的财政福利,不是普通一把手局长可以抗衡的。
此次谈判, 钱传球算得上临危受命,因为钱镠这阵子精力不济,很多事情都积压了,而钱元璙留守东京,总不能虚空指挥。
再者, 最近钱家内部在查内鬼,钱传球非常的不安,来此谈判, 其实也顶着极大的压力。
“是啊,太多了。”
钱传球叹气说话,想杀王角的人,何止是多,会稽钱氏内部就组织了几次行动, 只不过是,瞒着钱镠干的。
失败之后,钱镠还秘密处决了几个胆大妄为的子侄。
钱家有几次开丧, 说是暴毙, 其实就是被钱镠下令毒死的。
“不要太低估王角, 他不是能轻易被吓到的。”
“那……岂不是还会让他继续在岭南嚣张?”
“这是还债……”
张灞看着冯大音,“当初‘靖难军’有多痛快, 现在就有多痛苦。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次‘四方会谈’, 能够保住‘南海四大家族’的底子, 就算不错了。现在是十月, 想要在长江作战而不出现低温减员,起码也要拖到正月结束。”
“三个月。”
张灞竖起三根手指,“就算江东、湖北同时出兵,能打到长沙吗?以‘劳人党’武装力量展现出来的素质,节节抵抗也能把地面部队拖死。一旦战线拉长,又或者分兵太多,必然会被分割包围。牛大双在赣东北只用了两万人不到,就敢跟五六万人马周旋,而且一直占上风。”
“很多事情,不是说想做就能做到的。”
对此张灞其实非常的担忧,距离上一次大战,实在是太久远了,武汉的武装力量,一直以来的对手,都是各种土著或者极为落后的帝国部队。
一百五十年过去了,时代变了,就算有先进装备,那又如何呢?
他不怕“狮驼岭”那种小家子气的革命者,“狮驼岭”能收买的人口,还不如一个武昌县。
但是,“劳人党”不同,大大的不同。
祖先遗书中描绘的未来,就像是活灵活现一般,然后“啪”的一下,突然在湖南江西炸开。
张灞是带着敬畏的,尤其是对祖先的预言,预言一场席卷神州的革命,必然出现。
严防死守、分化阶层,这些武汉国民议会一直在做,但张氏更深刻也更坚决。
世人很尊敬张子,但没有张子之后来得敬畏。
也正是因为敬畏,才越发地想要消灭祖先的追随者。
倘若张子复活,张灞觉得自己或许会第一时间欺师灭祖,而且毫不犹豫、无比坚决。
“劳人党”的生命力太顽强,这让张灞想到了一句话:先进的生产力。
“呵……”
吐了口气,张灞心中暗忖:这世上哪有什么先进就该存在的现实,如果存在,不过是毁灭它的力量还不够强。
只是,张灞无法准确地估算“劳人党”的全面实力,如果只有现在展现出来的力量,是不是十倍二十倍就能镇压了呢?
如果不够,被“劳人党”挺过去,只怕又是新的高度,到那时候,就彻底晚了。
强烈的危机感让张灞不想继续逗留在这里,他想要尽快回到武汉,然后尽最大的力量备战。
威力更强的武器装备要用上了,但这是饮鸩止渴,一旦开了头,技术的革新,就不可避免。
一切的源头,又回到了发展极限上。
钱镠的方法是对的,清理掉多余的人口,饲养十几亿底层牲畜,也就有了多余的饲料。
本该如此的,可惜,现在麻烦了。
“四方会谈”第一轮谈判第二次会议上,在第一次会议还有些暴躁的牛大双,却气定神闲起来,反而之前儒雅温和的萧愿,变得言辞激烈。
看到这种变化,张灞知道这次会议结束,应该就会拿到一张不值一钱的协议,岭南省的大部分地区,都可以出让。
这不是成功,而是失败。
很显然,“劳人党”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让萧愿和牛大双,变得更加坚决。
那种眼神,大抵上,便是令人敬佩的视死如归。
虽然此刻萧愿、牛大双并不会死,但显然,他们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
730 继续进攻
“甘总!长沙来电!”
“给我。”
在洊安县以西正在布置进攻阵地的甘正我,拿过了电报,看到电报内容之后,他神色颇为凝重,但是很快就舒展眉头。
“通知各单位,就说长沙中央来电,指示我们要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不给敌人喘息之机,要尽快将广州包围,使敌人无可乘之机!”
“是!”
这份电报是有特殊文字排列的,抬头对照之后,就能从中判断是谁的电文。
不是普通的电文,是王角亲自下达的指示。
甘正我知道,王角是全权信任着南征大军的指挥官、指战员,想要为湖南、江西的革命区争取生存空间,甚至是扩大的余地,必须不能腹背受敌,而岭南,就是必然的选择。
长江是天堑,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如此。
甘正我甚至相信,哪怕王角丢了湘北,也不会催促郭威率部回援。
如果注定要覆灭,那么也不要拖拖拉拉地覆灭,但是,胜利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争取。
电文内容不多,却异常坚决,甘正我能够感觉到王角对他的信任以及期望。
“命令,李彩文于十二日拿下桂州!”
“是!”
“命令工程团,打通‘昭州线’,使桂州部队可以迅速调往贺州!”
“是!”
“命令……”
一道道命令都是很早之前的预案,方案有很多种,都是针对各种不同的情况, 进行过的推演。。
其中“昭州线”是重中之重。
昭州本身不起眼,但昭州东边是贺州, 西边是桂州, 有一条老旧铁路, 铁轨非常狭窄,但是用小型机来运兵, 问题是不大的。
只是这条铁路荒废了接近六年,若非还有矿主在运营,可能铁轨都会被偷掉。
而这些矿主是有自己武装的, 昭州本就穷困,其中平乐县更是以暴力犯罪闻名三州,跟岭西南的白州州府博白县,堪称是“一时瑜亮”。
如果说博白县以乡党结社好勇斗狠闻名,那么平乐县的矿主, 当真个个都是人才, 长枪短炮炸药包, 该有的都有,并且有一定的枪械生产和维修能力, 整个平乐县围绕“昭州线”, 在岭南省西北地区, 大概有总数超过三万人的武装矿工。
甘正我在桂州靠面子刷来的几千武装矿工, 曾经也是属于“昭州线”的人才。
而且跟地方矿场的矿主不同,围绕“昭州线”的矿主, 大多都是外来户, 很多都是在天涯洲、昆仑洲混过的,在昭州这种贫弱地区, 他们对手下的矿工, 给的待遇相当不错,也就导致很多本地矿工,极其拥护这些矿主。
矿主也通常以山头划分势力范围,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有“昭州线”, 矿主把货运到桂州就能卖给广西人, 把货拉到贺州,就能卖给广州人。
来钱是非常稳的。
直到“劳人党”的出现,这就打破了平衡。
武装矿工跟其余的本地人, 因为收入上的差距,自然会有疏离感,而随着“劳人党”经营湘南, 桂州其实事实上的地下秩序已经由甘正我重塑,在广西的生意,也已经断绝。
剩下的生意,主要就是广州人。
可现在,一切都终止了。
人是利益动物,当矿主们没了进项,自然就不可能继续养着这么多武装矿工,甚至普通矿工也不会雇佣太多,这时候本地人、外地人的区别,就明显了起来。
甘正我说要拿下“昭州线”,那是真的可以轻松拿下,不费吹灰之力。
本就不算太团结的“昭州线”矿主,在一盘散沙之后,只会谋求跟“大唐人民革命军”的谈判,而不是对抗。
十月十三日,“四方会谈”的第一轮谈判第二次会议召开的同时,甘正我指挥西线部队,迅速地以两条交通线为目标,展开了极为迅猛的攻势。
十三日当天,柳州、严州因为交通便利,几乎是命令传达到之后,部队就立刻发动进攻,严州州府来宾县多达两万人的防守部队,面对“大唐人民革命军”一个团,不战而降。
十四日,陷入四面包围的象州,州县乡三级本地官员都向“大唐人民革命军”投降,贵州州长听闻象州、严州失守,立刻逃离州府郁林县,南逃牢州。
而牢州,正是岭南省西部地区三条交通线的中线。
拿下牢州,整个岭南省西北地区,就是彻底地被掌控。
十五日,“四方会谈”第一轮会谈第二次会议结束,大新闻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四方在对内宣传上,都表示谈判获得了巨大成功,但只有“劳人党”的宣传是如实宣传。
武汉和杭州方面,已经事实上放弃了岭南省除广州地区的救援可能。
受限于气候季节的原因,根本没办法高强度作战,以期达到“围魏救赵”的可能。
不过,武汉和杭州方面,在私下都确定了补偿条款,除开武器援助之外,还会有大量资金援助。
很显然,湖北集团和江东集团,都是希望岭南省成为阻挠“劳人党”的利器,能够消耗“劳人党”的资源,就是他们的想法。
可广州代表就算明白这一点,也不得不接受,毕竟,现在他们的确需要强心剂来维持广州的信心。
虽然这个信心能维持多久,冯大音自己也不清楚。
前途是非常悲观的,丢了南都广州的影响会有多么深远,冯大音心知肚明。
在会议结束之后,冯大音心中暗道:或许,是时候撤出一部分力量前往海南了。
731 纯粹的人
“用大炮和炸弹来说话吧。”
离开长沙的时候,张灞已经有了决定,第二轮谈判不会有了,即便有,也会有人缺席。
街道上,随处可见各种宣传标语,本地的民众对“劳人党”的拥护程度,让张灞看的心惊肉跳。
他慢慢地计算,要是将这些贱民全部消灭,该动用多少炮火、军队。
“劳人党”没有军舰,没有大炮,没有大规模化工能力,甚至没有军需品的原料产地。
他们只有血肉之躯。
这是最好的。
就让他们用血肉之躯来对抗钢铁吧!
“先生,这里的人都被洗脑了一样。”
“你说的不错,‘劳人党’就是邪教之流,并无区别,这些愚夫愚妇,已经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没有必要仁慈。。”
“是,先生。”
秘书点点头,很是认可张灞所言。
他不明白,这些愚蠢的乡民,难道不知道“地上魔都”意味着什么吗?
数以万计的装甲车,封锁长江的铁甲舰,口径射程全球最大的火炮,还有装备精良的魔都防卫军。
过去的一百五十年中,不,过去的两百多年中,武汉是不败的,是至高无上的。
皇权之上, 便是武汉。
皇权的皇权,便是武汉的国民议会。
这样宛若太古天神的力量, 怎么会有人胆敢忤逆?
真是逆天而行, 真是大逆不道!
张灞在思考, 但随行人员在愤怒。
而“劳人党”总部,王角再次开了一个动员会, 对于即将到来的困难,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我们即将面临的困难, 不是数量上的,不是,是数量和破坏力,都远远超过以往的一切敌人!”
“我们的战士, 我们的政治代表,都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包括我在内,所有的‘劳人党’成员, 必要时候, 都要敢于牺牲, 勇于牺牲!”
“我从不鼓励牺牲,但是,我们作为斗士,在为全天下最广大人民群众谋福祉这条道路上,就要有这样的准备!”
“艰苦的事业, 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既然我们做了, 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这不是借口或者托辞,而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纯粹的人, 做出的普通又纯粹的选择。”
“我们这些人,以及我们身后的热情群众、可爱战士, 都将明白一个道理,都将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那就是:人, 生来平等!”
“这是一场为平等、为自由身、为一切受压迫人民群众而战的斗争!”
“为此,我们没有退路,只有义无反顾。纵使要流血牺牲,纵使要面临肉体上死亡,但我也希望, 我们的流血牺牲, 能够用血肉之躯,为我们所要保护的人,保护的世界,铸成新的长城!”
“我们跟奴隶主、压迫者之间,没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还是那句话!”
王角挥舞着拳头,与会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挥舞着拳头,“死亡!”
“不属于无产阶级!!”
……
动员是为了内部统一,然而第一时间压力最大的,依然是湘北的部队。
舒甲见到王角的时候,宛若一座雕塑。
这个祖籍江淮,长于四海的汉子,并没有多么卓越的军事才能,但是,他有着惊人的意志,并且将这份意志传递到周围人的优秀品质。
此刻,王角看着他,一言不发。
舒甲同样看着王角,就这么板正地坐着,良久,他看着王角说道:“主席。”
“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现在提。”
“我是一个士兵。”
舒甲平静地说着,“但是,我也是一个‘劳人党’党员。”
从上衣口袋中,他拿出了“劳人党”刊印的第一代党员证,打开之后,有一张黑白照片,有照片是比较少见的,大多数并没有照片。
“我想,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有思想的人了。”
“你是。”
王角应了一声。
“一个有思想的人,即便肉体死亡了,也一定还活着。”
“是的。”
“古时的人,会给死去的英雄修庙,长沙的铁杖庙,里面的麦王爷,一定是很灵验的。群众们都是这么想的,我想,一定是有了美好的念想,才会让这么多人去相信一个那故去的英雄。”
“是的。”
“可我是一个‘劳人党’。”
“是的。”
“没有什么神仙和救世主,一切都要靠自己。”
“是的。”
“我会坚守自己的岗位,战斗到最后一刻。”
“你……”
“如果一定要死亡,我也要像个合格的战士一样直面死亡,我要以一个优秀‘劳人党’党员的身份,去面对死亡。”
“我会尽可能调用……”
“主席!”
舒甲依然是那副木讷的模样,只是眼神越发坚定,“我会坚守岗位,而战士,是我的职业。”
“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露出了一个微笑,舒甲站起身来,戴上了军帽,然后将党员证留在了王角的办公桌上。
已经不需要留在身上了,因为留在身上,或许会弄丢。
面对“地上魔都”的工业力量,没有什么前线和后方,湘北就是前线,湘北就是战场!
而他,作为本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在这样的地方作战,跟一个普通的士兵,没有任何区别。
舒甲留下了自己的党员证,这是他一个小小的特权。
至少,如果尸体被焦土掩埋,人们还能找到他留存于世的痕迹。
他的模样,他的经历,或许还会依然被人知晓。
冬季,的确“地上魔都”未必会动用地面部队,但是飞艇和炮舰,都是不可阻挡的力量。
舒甲回到了部队中,神情肃穆,他此刻,不知道该如何跟部下还有战士们说,他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王角面对他的时候,会如此的寡言少语。
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太沉重了。
短短几年,他从懵懂无知,走到了这一步,短短几年,从江湖儿女蜕变成一个普通的、合格的、纯粹的人。
“要做一个普通人,真难啊。”
舒甲说完这句话,双手按着桌子,起身严肃道:“通知连以上干部,召开紧急会议!”
732 总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在拿下浈阳县之后,郭威收到了长沙来的消息。
此时,郭威知道,如果不能够尽快地解决岭南战场,湘北地区要面临的军事压力,将会是空前的。
那不是一个侯柩要面临的创伤,是很多个。
他也不知道以前的老弟兄舒甲、涂天,到底能否撑到转机的到来。
这不是他对舒甲和涂天的不信任,也不是悲观,而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实。
收到消息的这一天,郭威失眠了,并且抽起了闷烟,一支接着一支。
南征的战场虽然艰苦,但还是有灵活的余地。
可是,舒甲该如何面对舰船的炮轰呢?
还有飞艇。
“郭总,广州紧急情报。”
“给我吧。。”
密封的情报交给了郭威,郭威拆开来一看,猛地一愣。
“嗯?”
情报的内容不多,就一句话:我受“岭南护国委员会”委派,接任潘州临时州长一职,见此信时,当已至茂名县,我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南线交通节点控制住,必要时刻,请予以帮助。
没有署名,但是郭威立刻打开办公桌上的密码本,那是王角留给他的特别联络名单, 如果没有“必要时刻”,革命军不需要联络接触, 但如果有“必要时刻”, 就要开始关注、配合。
其中第一个, 是赖坚毅,但赖坚毅现在已经在岭南东部战场暴动, 非常活跃,等于说就是公开了身份。
而第二个,却有点不一般。
因为之前郭威一直以为他是二世祖、浪荡子, 那就是号称“东区三郎”的刘岩。
一个流氓式的人物,一个“南忠社”大佬的儿子,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一个抢了美女强行给人做介绍的无赖。
可现在, 郭威却知道,之前很有可能只是靠关系当个县长的刘岩,竟然前往潘州做了临时州长。
这真是匪夷所思。
岭南省西部地区的三条交通线,最南的这条线,就是从广州出发, 经过冈州、恩州、高州、潘州、罗州、廉州、钦州、陆州、苏茂州、新安州,然后就是到了安南省。
这条线远比中线、北线重要,因为涉及到大量海港, 是重要的交通线,也是遭遇极端天气时候的重要补充和支撑。
其中的节点,有两个,一个是恩州,一个是潘州, 两个州非常接近,中间就隔了一个高州,但之所以这么安排, 也是跟历史有关。
“化獠为汉”的历史中, 大量土著被卷入“人口大迁徙”, 潘州是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其中最出名的交易地点, 叫作“博畔镇”, 自“化獠为汉”运动结束之后, “博畔镇”的人口交易功能才消失, 最后一家牙行, 在贞观二百三十八年关闭,至今没有再出现过。
但因为这个历史惯性,潘州对于岭西腹地的山区乡民而言,还是一个比较愿意去的地方,因为去了潘州,就能随时去广州或者交州,都是帝国的超级城市。
直到岭西交通线的中线修通,驳接了烂尾工程“交苍线”,才算改变了这种民间生态,但基本上主流山民,比较熟悉的交通路线,还是先去潘州,再去广州或者交州,这样比较安全。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潘州州治茂名县,也就成了交通物流发达之地,除了铁路公路交通之外,“茂名水”因为通达窦州、泷州、辩州、罗州,水路运输运力上可能只有西江水的几十分之一,可对本地区的民间交流,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所以在潘州地区,多有数州乡民互为亲眷,其中最大的一个特色,就是做“年例”,非亲朋挚友,才能上门。
习俗上以乡村为单位,可能有日子的不同,但大体上,都在正月头到二月尾这个区间内。
可以这么说,在贞观三百零四年的潘州做官,绝非简简单单给一州一县的百姓做“父母官”,有很大的可能,管理和影响到的人口,要翻两番,甚至更多。
郭威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觉得惊诧。
通常来说,这样的差事,不可能给外人,十七师这样的王牌师都被玩得跟狗一样,没道理潘州州长一职,却给了刘岩这个二世祖……
随后,郭威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刘岩,怕不是“扮猪吃老虎”,而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跟“自家老爷”合作,合作的程度还夸张的深。
“真是人不可貌相……”
回想起来,自己对刘岩的印象,大概也就只剩下“威尼斯人”的快活。
算了算刘岩的年龄,郭威更是觉得此人心机真是深如海,隐忍程度有点逆天。
不过,有了刘岩这个在岭西交通线南线的顶级耳目,郭威便知道,合围广州,使广州变成孤城的速战速决可能,就有了。
他立刻联络西线指挥,此时甘正我的指挥部,离浈阳县虽然还是有一段距离,但是通过无线电多点联络,还是可以快速响应的。
很快,原本打算直接拿下洊安县的甘正我,又回了郭威一个收到的消息。
然后甘正我看着郭威的来电,有些震惊:“那种地方,都还有潜伏人员?!”
更离谱的是,甘正我不理解,这个潜伏人员居然能够搞到整个岭南西南地区的布防图、秘密交通线、秘密部门据点。
甚至还有岭西交通线南线沿途的所有物资存量状况,这个数据想要拿到手,以甘正我的经验,起码也是影响力极大的州长,而且绝对在广州权力场有发言权的那种。
寻常半羁縻州性质的地区长官,根本没有发言权,还不如广州下属一个县的局长来得有影响力。
“潘州……”
甘正我绞尽脑汁,实在是想不到潘州会有哪个豪强这么生猛,他有不少同学、同僚以及老部下在广西、岭西地区,有哪些大人物,他也了如指掌。
可是,不管是谁,都对不上号。
于是甘正我只能对王角更加佩服,他不知道王角怎么做到的,但是,既然能够做到,那么整个西线,就是他甘正我予取予求的战场,完全可以速推!
733 机会总给有准备的人
义州,安义县县长暗中联络梧州之后,梧州行署专员苏标立刻将情报汇总,原本以为西线指挥部会在三四天后回执。
只是让苏标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就得到了回复。
这让苏标很奇怪,有这么快?
“专员,您怎么还在想此事?”
“你懂什么,西线指挥部回执这么快,只说明一个事情。那就是西线指挥部现在不在贺州,而是就在梧州,不,就在苍梧县附近!”
苏标两眼放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专员,还能意味着什么?指挥部转移,行军打仗是常有的事情。”
“无知!”
对于秘书助理的话,苏标直接不屑,“你们啊,打仗虽然可以。但是这做官,还是差了许多。”
眼珠子一转,苏标心中不断地琢磨着为什么。
因为如果判断对了,他肯定是会立大功的。
“专员,总不能说甘老总要把容州禺州都平了吧?这时候不打广州,再拖下去,广州人连长城都修好了。”
“嗯?!你说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说啊专员,觉悟毁谤之意。。我……”
“不不不,你刚才说,甘老总要如何?”
“我说甘老总……总不能把容州禺州都平了吧。”
嘭!
苏标拍案而起, 猛地站起来道,“就是这个!”
“快!通知各部门, 抓紧时间筹措粮草!还有, 命令封州老表, 只要表现好,重重有赏!”
“啊?!这都要过年了, 还筹措?”
“谁都不准吃卡拿要,哪家老表吃回扣,拉出去枪毙!一石粮, 少一斗都不行!一匹布,少半尺都要拿你是问!”
“……”
“快去通知!”
“专员,我……”
“事成之后,我保你一个卫生局局长!”
“保证完成任务!”
因为梧州的行政管理是临时性的,所以苏标的人事权颇有一部分, 虽然不能说哪个部门都能安插亲信, 但是安排几个老表过来撑撑门面, 还是问题不大。
毕竟总归要赌一把的, 万一“劳人党”来了不走呢?
再者,岭西虽然穷困,也不是没有对“劳人党”同情和向往的知识分子, 这些人大多家庭也算是优渥, 苏标用人, 用他们也多, 整个梧州地面的革命气氛,那还是有的。
苏标现在有些忐忑, 他也在豪赌。
赌甘正我把指挥部真的挪到了梧州境内, 那就说明广州应该是围而不打, 搞不好就是先把广州外围都清了。
真要是如此, 那过年前后, 至少岭西好些地方, 都得换个旗帜。
但是, 打仗这种事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时候“武广线”虽说已经掌控在“劳人党”手中, 但进入岭西地区还是相当的困难, 主要还是靠湘南的马帮、马队、船队。
就地征收是重要军需来源, 做好了,必然是大功。
苏标提前布置,也不需要多久,五天十天的,就能拉出来差距。
实际上也是如此,甘正我预计攻坚部队的口粮消耗,一旬在十万斤上下,仅仅是人吃,还没有算驮乘类大牲口。
弹药消耗和运输,也要占据很大一部分的运力。
比如山炮,两到四匹驮马是肯定要的,滇马这种山地马就算再怎么耐折腾,也不可能从湘南一路过度劳累到岭西。
人吃得消,畜生是扛不住的,扛不住就会暴毙。
因此大牲口的长距离消耗,也是要考虑进去的。
甘正我在桂州方向有七千多匹马,但差不多一半开始贴膘,而不是继续干活。转移三千多匹到梧州来,时间上也来不及。
这时候最高效的,反而是壮劳力。
在甘正我准备催促“劳人党”努努力的时候,却听说了一个消息,梧州居然组建了一支民工队,都是本地的壮丁。
梧州南三县各总计抽丁一万八千人,苍梧县抽丁一万,另外两县个抽丁四千。
本以为是强拉壮丁,结果发现是给钱管饭的。
因为要打仗,纤夫、河工、船工等等围绕内河运输的苦力都没了营生,吃饭就成了难题。
梧州临时专员苏标,不知道从哪个“劳人党”那里听说南昌工人去湘东上班的故事后,也开动了小脑筋。
都是给人打工,为什么不给“劳人党”“大唐人民革命军”打工呢?
苏标管两餐,实际上贞观纪元的三百零四年,除了城市人口,大部分乡村和偏远地区,还是两餐制,三餐的极少。
管两餐,在梧州这里,已经可以理直气壮说是管一天饭。
除开管饭,因为长途运输的缘故,还保证顿顿有荤腥,外加十天一块钱的现钱。
现钱分两种,一种是银元,一种是湖南票证。
要说制度,苏标是完全不懂的,可他毕竟是老油子混上来,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再说团长、副旅长也不是躺着白当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能耐。
如此一操作,又有封州人咋咋呼呼要抢运输队民工的名额,竟是在乡里形成了哄抢状况。
毕竟真给钱也真管饭,作保的都是乡党,且都是名声不错的读书人,这就让苏标的招募工作很有说服力。
于是乎,苏专员一边找本地不对付大户的麻烦,从他们身上割肉搜刮粮食,一边又跟相对中立的大户谈判,让他们掏一笔粮食出来,然后又跟没活干等着饿肚子的穷汉们商量新的工作,同时又让穷汉们眼中比较公道的读书人做中间人作保。
一系列操作,本就是很正常的江湖套路,可效果却是拔群。
果然,当甘正我琢磨着是不是要在禺州、容州、义州、窦州等地稍微降低一点烈度的时候,后勤部的人一脸复杂地找到了甘正我。
“甘总,关于军需的事情,有个情况,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然后后勤部的人就把在苍梧县采购太轻松一时说了说,此时军队进行大规模作战,每个大型作战单位,短期内的粮食缺口都在二十万斤左右。
即将要发动进攻的六个团,为了保证一个月内的自持力,每个团都还缺这么多。
后勤部现在算上五天后到的粮食,还差六十万斤左右。
然后,后勤处在苍梧县搞到了粮食五十五万斤……
734 大胆地想
“你是说,急缺的六十万斤粮食,苏标给了你五十五万斤?”
“对,已经交接了,现在在补办手续。”
后勤部的人脸已经红了,想当初,他们在湖南,那也是筹措粮草的行家里手,结果到了这里,颇有点水土不服。
然后又有人跟甘正我汇报:“甘总,还有一个事情,梧州筹办了一个‘梧州战时特别运输公司’,是行政公署的直接管辖企业,目前有一万八千人的规模……”
“你们……”
甘正我额头上的血管都差点爆起来,他刚想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如别人一个老兵油子”,但毕竟是同志,骂不出口,也容易这时候打击积极性。
话头到了嘴边,拐了个弯,“你们也不知道感谢一下苏标专员吗?”
“感谢信已经送过了,然后就是向您汇报,等您批复之后,再上报给中央。”
“这还差不多……”
甘正我此时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这个苏标,是个伶俐虫啊。
他才打了个呵欠,苏标就开始准备枕头。
有点儿意思。
这种老兵油子,说实话,甘正我是严防死守的,绝对不会让他们进入军队序列。
尤其是现在军事主官依旧是各单位的“政治代表”, 政治立场是第一位的,能力还要排在后面, 那么苏标这种老旧做派的军官, 更不可能让他混入革命军队中。
可是现在, 甘正我就有点犹豫了,不是琢磨此时此刻, 而是考虑之后的事情。。
跟郭威一样,甘正我同样焦虑,岭南的战事肯定是要快速解决的, 这样才能集中力量对付武汉。
可焦虑是无用的,胜利也从来不是急出来的,所以,越是焦急、心烦的时候,甘正我越是会去考虑更遥远的未来。
以前不敢想, 现在至少有了可以胡思乱想的一点本钱。
在他看来, 如果武汉的军事进攻被挫败, 那么“地上魔都”一百多年接近两百年的威严,就会被动摇。
皇权是被怎么质疑的, 武汉的大资本集团就会被怎么质疑。
冕旒可以跌落, 大资本家的老板椅,同样可以被一脚踹翻。
到了那个时侯, 军事和政治的功能分家是肯定的, 到那个时侯, 会有专门的“政治代表”去管理和发展政治工作、党建工作,而军事主官, 要做的就是打仗,打胜仗。
那么必然的,很多职能部门的分工,也会更加的细致,并且更加的专业, 似苏标这种“奇葩”, 发光发热是肯定的。
革命队伍的壮大,肯定是多种多样,不可能只有一种模式。
想到这种可能的未来,甘正我也琢磨着, 应该着重表彰一下苏标,至少军队内部,要有明确的宣传,得让人知道谁出了大力。
“草拟一份表彰书,我签字盖章。”
“是!”
后期部的人都是松了口气,笑脸盈盈,然后有人小声问道:“甘总,那……是不是可以让‘梧州战时特别运输公司’,临时编入后勤部门?”
“先不要这么做,还是让后勤部的同志去沟通,部队需求传达过来之后,你们视情况而定,再转达。”
“是!”
两日后,梧州行政公署临时官邸内,秘书助理们纷纷表示自己太年轻,还是专员高瞻远瞩,如是云云不胜枚举。
不过苏标却也没有得意,反而道:“先别急,‘劳人党’有一个好,那就是论功行赏。只要做得好,不怕没有功劳。你们以为这次只有听我话的捞着了功劳,自己没赶上觉得可惜,真是不开窍……”
“专员,还请指点指点……”
苏标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只是用猜测的语气说道:“我军两日克义州,龙城火车站的情况,你们亲自跟车过去的,也心中有数。行军打仗,这点儿粮食完全不够。且不说之前西线指挥部后勤部的同志说了,就现在还缺着五万斤呢。”
“专员的意思是,现在才开了个头?”
“不可能吧,我听说王团长都开始追击普宁县的驻军,正把普宁县的敌军,往欣道县赶,那里可是河谷,进去就是老鼠进风箱,进得去出不来。”
虽说都是原单位的混子,但这点军事常识还是有的,那就是普宁县曾经的“友军”,现在这么逃,肯定中埋伏,大概率被包围全歼。
照现在“大唐人民革命军”的战斗力来看,就两天的功夫,应该就见分晓。
所以,在苏标的老部下们看来,这时候也该差不多休整了。
打仗之后不就是得放松放松嘛。
可现在听苏标的意思,不一定如此。
“你们要胆子再大一点,十一月中旬之前,整个岭西,都会被推平。”
“……”
“……”
众人无语,更是有人笑着道:“专员,您说笑呢,除非我军开了天眼,打谁都是全歼,否则怎么可能?再说了,哪有不长脚光挨打的人?往山里一钻,总还是能躲躲藏藏的嘛。”
“说你们无知,你们还真是木头脑袋!”
苏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们这群猪头,动动脑子想一想,我军能用常理来推断吗?按照常理,能打得冯大老板跪地求饶吗?只要事情做到位,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真要是如此……”
“我叼……”
放开了想之后,顿时觉得恐怖,这岂不是说,最慢二十天,整个岭西数十个州都会被拿下?
咕。
有人吞咽着口水,这要是跟着蹭功劳,那地位绝对不低啊。
可问题来了,梧州一州之地,民力摆在那里,你就是把大户杀绝了做成咸肉,也凑不出那么多粮草。
“专员,您老人家是不是已经有了想法?”
“对啊,专员您高瞻远瞩,必然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只听苏标故作姿态,假装谦虚地说道:“办法呢,我是肯定没有的。不过……”
众人竖起脑袋,认真听讲。
“想法呢,倒是有一点。”
然后苏标招了招手,示意众人凑近了说话,只听苏标说了一通之后,起身道:“我呢,就是给个建议,做不做,看你们喽。”
735 来骗!
容州普宁县东南有一条河叫“杨梅河”,河流汇聚之地就是普宁县,原先是“容管经略使”的一处军寨,行台则是在西南州府北流县。
这地方十分穷苦,交通也极为不便,山中还多有獠人、洞蛮的遗存,虽然不多,但零星的寨子还是有一些的。
围绕这些寨子,就形成了贞观纪元的新乡村模式。
村落人数不多,但村落相对密集,一座山头以山寨为核心,山道就是联络的通道,大小聚落就这么环绕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是迅速向山寨集结。
不过也仅限容州本地的村子如此,到了隔壁州县,倒是没有这么夸张。
究其原因,还是“容管经略使”在一百多年前设置的缘故,军事管理带来的惯性,也不是那么容易磨灭掉的。
所以普宁县本地的村子,固然也有什么垅、湾、坪、坝等等乡土称呼,但内部官方的正式名称,一般都是哪里哪里几队。
如“杨梅河”两岸的山头,便是从一队一直排到四十九队。
可见当年的“容管经略使”,在普宁县这里,应该是征召了大量的民兵或者说“义从”。
此时,“大唐人民革命军”正在欣道县围歼容州地方武装的时候,操着苍梧县口音,又用更加奇葩洛阳官话跟“杨梅河”本地乡老攀谈的梧州人,已经眉飞色舞。。
“要相信我的嘛老表。”
“……”
乡老抽着闷烟,烟是对方发的,是好烟, 味道醇厚不呛人。
就是烟盒比较恶心人,上面写着“吸烟有害健康”。
于是乡老又抽了一口发泄发泄。
乡老虽然资格老, 但年龄才五十岁出头, 前来找他说话的梧州人, 四十来岁的光景,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靴, 一件风衣配合墨镜,派头相当的不错。
加上对方身材高大,看上去很有古时张子的风范。
“一万斤……拿不出啊。”
“老表, 打仗啊,现在你能守得住什么?不如把粮食拿出来,我全部收下,还能给你表功。而且老表啊,我给钱的啦。黄金白银黑珍珠, 随你挑。”
“你讲的是不是真的?”
“我们苏专员, 老表你还不知道?你就算不相信他, 总该相信他老豆吧?”
“嗯……”
乡老点了点头, 苏标一个破团长他鸟都不鸟, 但是苏标的爸爸苏章, 那可是十七师的师长。
王牌师的师长, 那是多厉害的人物。
他也是当过兵的, 谁王牌师的威力, 心知肚明。
当即道:“真的会有表功?”
“你以为我们苏专员为什么当上专员?就是因为立了大功!”
“好!一万斤就一万斤……”
乡老当即点头,他这个山头,平均每户人家存粮大概在一百斤出头,拿五十斤出来, 留五十斤也差不多了。
冬天嘛,吃点咸肉咸鸡还有芋头,也就行了。
“酱菜有没有?”
“只有柚子皮……”
有些不好意思, 乡老讪讪然道,“怕是长官们吃不惯……”
“没有关系!”
来者抬手打断,“吃得惯, 吃得惯,我军一向吃苦耐劳, 柚子皮这样的酱菜, 荷叶包一包, 有水有干粮就行。”
“吃苦耐劳?”
一脸懵的乡老寻思着什么时候“皇军”变得这么艰苦朴素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 就没见过吃得惯的。
要么本身就是做奴婢的低贱丘八,祖传的包身工、家生子,否则谁不想吃点好的?
“时代变啦,老表!”
“你说的啊,柚子皮也算功劳。”
“你要信我的嘛。”
“叼……”
运粮是个问题,但是梧州人有备而来,“杨梅河”两岸的竹筏全都租了、买了,甚至还新做了几条小船。
所有“杨梅河”上游的聚落,都是首先将粮食集中在岸边,然后通过“杨梅河”运往普宁县的集中点。
到了普宁县,再通过北流江,用潜伏直接拉大船,整个“杨梅河”两岸“搜刮”来的十万斤粮食,以及两万两千多斤腌渍品,就直接拉到了欣道县战场。
两地相隔百里不到,潜伏作业两天半,加了赏金、花红,刚刚好“大唐人民军”在发动最后攻势的前一天到。
粮草一到,士气大振,而欣道县守军以及躲藏在县城中没跑出去的本地大户,都是直接傻了,以为“劳人党”已经完全控制了北流江。
负责容州战区的指战员苟释义也是吓了一跳,虽然之前西线指挥部已经通知说补给很快到,但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按照西线指挥部的说法,那起码也是就地休整三天后的事情。
作为容州战区的军事指挥官,苟释义的特点就是山区里转悠本领强,山地战的经验,以往的都不够用,需要进一步摸索。
苟释义是跟着在永州、郴州转悠出来的,不论是郭威还是甘正我,几乎进山区就会找苟释义的经验。
因为岭南省西部地区基本就是割裂的山地,这就需要很强大的精神,还有经验。
打哪里,怎么打,主要目标是哪里,除了向导、地图,还要看基层官兵的判断。
此次作战任务,目标是彻底截断广州对岭南省西部地区的影响,绝不让一块煤一颗矿砂还能流入南都广州,更不要说粮食。
苟释义职位上是个团长,但是这个团的人员编制非常庞大,作战单位是四千人出头,但是还有专门的土工作业预备队,人数也是四千人出头。
吃喝拉撒睡,都要比兄弟部队多一份压力。
因此身为团长,却要操着大半个师长的心。
打仗时还不考虑,不打仗,就整天琢磨着怎么吃。
自己要吃饱,战士们同样要吃饱。
十万斤粮食不多,但这时候确实是够了。
苟团长确认是自己的补给之后,还一脸纳闷,这是后勤部的人长了翅膀还是飞毛腿?
而比苟团长更纳闷的,是“杨梅河”的乡老。
“这不对吧老表!”
乡老一脸懵,看着手中的奖状还有奖金,“怎么没有兵部的章啊。”
“嗳,老表,我早就说的嘛,时代变了。现在不兴兵部盖章啦。”
“那这个劳动人民什么的,是什么啊?”
“哎呀,时代变了嘛,以后都是人民当家作主,你是劳动人民,我是劳动人民,大家都是劳动人民,自然是要盖劳动人民什么的章。”
“那皇帝老豆呢?”
“皇帝?”
梧州人摸了摸头发,很是骚包地照着镜子说道,“安心啦,大家都是皇帝,不就没问题了?”
“……”
乡老怎么想也没想通,然后问道,“不知道外面打仗打赢了没有?”
“打赢了,我们苏专员,走在了胜利的道路上。”
“那就好!”
乡老一听大喜,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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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6 笑话
“老表!!你!你居然骗我!!”
“嗳,不能乱讲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你说苏专员,走在胜利的道路上!”
“那苏专员是不是胜利了?”
“他投降了乱党,他大逆不道,他这是从贼,他按律当……”
“老表……”
体面的梧州人跟乡老勾肩搭背,然后客客气气地说道,“不要这么上火嘛。容州战区的苟团长,还说要开个军中表彰大会,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有功劳大家一起拿,当时就推荐了你。‘杨梅河’劳军先进代表的总代表!”
“叼……唔唔唔唔唔唔!”
“文明用语,文明用语……”
捂着乡老的嘴,体面的梧州人嘿嘿一笑,“现在广州佬不做差人,以后这里是广西啊,给你官做,你做不做啊?”
“老子叼……唔唔唔唔唔唔!!”
“‘杨梅河乡’乡长!几十个村,都归你管,不过不能作威作福。”
“老子……真的?”
有一说一,心动了。
主要是没亏什么,梧州人过来征收粮食,这一趟是给钱的,让乡老本就意外。
还有咸菜,主要就是柚子皮,本地什么最多?
柚子啊。
漫山遍野都是柚子,家家户户都是柚子、柑子、桔子,要不芒果之类。
酱菜不值钱,但梧州人还是给钱了,这让乡老非常的高兴,本地的老百姓也头一次见这种官府收粮,那可比日常的征收强多了。
就是方向错了。
本以为是“皇军”要剿匪, 结果他老母的是“匪军”造反?
而且欣道县还被打了下来,他们普宁县“杨梅河”的老百姓, 可不就是“帮凶”么?
“叼弄伯嗨……”
终究没忍住, 还是蹦出了一句本地妙语。。
可冷静下来之后, 乡老又是高兴又是欢喜,回去之后, 看了看奖状,才发现那分明是“劳动人民”党,横竖没有看到帝国的痕迹。
抓耳挠腮的乡老在家中跟老太婆对喷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第二天没睡觉,就琢磨了一个事情,梧州佬这么乖?就没想着搞点钱?
当乡长,可是挣钱的事情。
可是乡老琢磨着, 这里头肯定有事情,而且吧,这“匪军”其实真不错,路过也没抢劫什么的,就是打个招呼, 表示无害。
于是乡老便想着,上来就贪污, 那肯定不行,梧州佬说不能作威作福,细节却没有说清楚,还得打听打听, 这“皇粮”改了门庭, 到底是什么规章, 又是哪家制度。
万一吃个瓜就被炮决呢?
这也是没可能的事情。
小心驶得万年船,于是乡老一咬牙,揣着一点钱, 又带了一些咸鸡咸鱼, 还有本地山区的风干肉干,便去了一趟县城。
他没有找“老表”,他现在看见梧州老表就犯,四十来岁的人了, 不干人事, 来骗他这样一个老人家。
虽然不识字,却会洛阳官话,夹杂着方言, 又摸了奖状,手脚一起比划,总算是让普宁县外头驻扎的卫兵看懂了。
要说这些卫兵,穿的真就一般,还不如他呢。
可这精神头,却是很好。
“杨梅河”的精神小伙儿,跟他们没法比。
而且很客气,还给了一碗水喝,是干净的水。
带着乡老七拐八拐,总算是到了城内。
普宁县的县府大楼,乡老是去过的,巍峨气派,皇宫应该就是这个档次。
他想着,那个什么狗团长,应该就是住在那里。
路上,他还好奇地问卫兵:“太尉,你们团长好好的,为什么要叫狗?”
“狗?团长?”
“我们团长是草字头的狗……不是,苟。”
“草狗?”
乡老大惊,“莫不是神犬?”
“不是犬,字不一样,不是猪狗的狗。”
“原来如此!罪过罪过……”
那乡老吓了一大跳,赶紧给卫兵跪下:“太尉饶命,小人绝无冒犯天威之意……”
一张口就跟戏台上的台词一般,把卫兵也给吓到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跪下了?!
小战士寻思着部队进城之后,那可是三令五申,不可骚扰群众。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在这朱雀大街,一个五十多岁的本地老百姓,突然给他跪下了。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是事情?!
小战士一急,竟然也给乡老跪下了。
戴着红袖章的纠察小队正在巡逻,到普宁县的朱雀大街就看到一个战士跟一个老百姓在互相磕头。
这是搞什么呢?!
“怎么回事!!”
纠察上去询问,见老人家模样苍老,又是“蓬头垢面”,估摸着是个七老八十的,于是喝道:“你是哪个部分的?!你们班长呢?!”
“我没欺负人啊,是他,是他,他突然就跪下了,还说什么绝无冒犯天威之意,我一急,这不是让人以为我欺负他了嘛,所以也给他跪下了。我……”
“行了!”
稍微问两句,前因后果也就明白了。
纠察也是无语,对小战士道:“这种事情,你急个什么,开会的时候,总是强调要有耐心要有耐心,你这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啊。”
“……”
小战士低着头,刚才懵了一下,做出了非常丢人的行为,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后头跟着过来的战友,已经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克制一下的意思。
战友都这么出糗了,肯定要团结起来一起嘲笑,不能让快乐只局限在一瞬间。
乡老一开始挺紧张,等竖起耳朵听,虽然有些听不太懂,但零零散散的,也明白了过来,原来不会治他的罪,那真是太好了。
之后,就有团部的干事过来,领着乡老去了团部。
只是七拐八拐,却并不在城内,而是在东城外。
那里是物流行的饲料仓库、停车场,摆满了各种板车、马鞍等等东西,空气中也多有马粪的臭味。
“团长就住这里?”
“老乡,这里是团部,我们都住这儿。”
“那还不如我家嘞……”
乡老一脸得意,旋即又高兴起来,接着赶忙把怀里的奖状掏出来,用手抹了抹、擦了擦,之前生怕被人看见,此时,他生怕没人看见。
737 狡猾
“太尉,小的‘杨梅河’梁忠发,给太尉行礼……”
乡老冲着苟释义就跪了下去,苟团长吓了一跳,赶紧给人搀扶起来,嘴里还说道,“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可不能跪下。”
然后又嚷嚷了一通政策,听得梁忠发脑袋都是嗡嗡作响,实在是苟释义的嗓门实在是大,又口音重,这好好的东京官话,只能听懂两三成。
连蒙带猜还是鸡同鸭讲,总算把带来的土特产都送了出去,梁忠发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咧嘴笑着问道:“太尉,听闻新朝德政,要‘减租减息’?”
“自然是的,但也要一步步来,老人家,要是到一地就迅速推动,会引起很强烈的反弹,只有等一段时间稳定了,才能‘减租减息’。”
“我们‘杨梅河’非常稳定!!”
梁忠发打着包票,更是掷地有声,“而且小的也不是大地主,‘杨梅河’也出不了多少粮食……”
“可那十万斤米……”
“现在少吃一顿,将来多吃十年!”
“……”
有一说一,苟团长觉得这“杨梅河”有毒,苍梧县搞运输的那几个家伙,到底怎么把这等人物给刨出来的?
凭借多年的经验,苟释义刹那间就能感觉到,这位乡老梁忠发, 绝对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无知乡民。
恰恰相反,他挺狡猾的。
尤其是那张奖状, 还有意无意地亮一下。
挺厉害的。
进门的时候梁忠发就观望过了, 这军营布置, 不说什么豪华吧,场地也不怎么宽敞, 可那种规整、大气,是遮掩不住的。
秩序、井井有条,都会带来这种感觉。
不是小家子气的在细枝末节上折腾, 而是那种条理分明。。
这会形成很好的作风惯性,在别的事务上,同样可以进一步的保持条理分明。
反应到部队的整个巨大集体,那就是“令行禁止”四个字。
梁忠发是在“杨梅河”做老农, 也不是什么大户大地主,这一点不假;可他也不是什么佃户奴隶,不是没见过世面,年轻时候也扛过大枪的,也组织过乡民跟人抢水,亦或是跟土匪对峙。
所以梁忠发从小处判断, 这部队绝对能打仗,而且不是只能打顺风仗的那种,是适应性极强的队伍。
有了这个判断,梁忠发的心态就彻底转变, 他不懂什么叫做“地上魔都”,甚至南都广州,他都没有去过,但是他懂什么厉害什么不厉害。
农民抢水,无非就是比的狠劲、能耐,枪炮的数量,没有超过一个量之前, 并不能左右胜负。
于是梁忠发觉得, 在朝廷那里, “杨梅河”横竖都是有“从贼之举”, 扔两百多年前,这可是“谋大逆”的罪过。
判一个腰斩问题不大。
退路是没有的, 而且即便有,那也不是他这个乡老的, 他可是牵头的人物, 在“杨梅河”这个范围内,他是“从贼首恶”,死是肯定死的。
不想死,就得折腾。
那不用想了,从吧,从贼还是从龙,不都是看输赢说话嘛。
怎么看“新朝”都要靠谱一些,至少问“杨梅河”骗粮食,还给了钱。
以前牢州匪患严重,南流县为了搞吃的,把“杨梅河”的狗都收走了。
后来南流县吃狗肉,竟然还成了美事儿。
日啖荔枝三百颗,南流县中吃狗肉……火上加火,但是爽。
“杨梅河”的狗,到底是没有换来现钱,连说好的减免税赋,也打了折扣。
对此,年轻时候的梁忠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朝廷么,父母官么,大抵上便是如此的。
都说爱民如子,都说父母官,可不是只有子女孝敬父母的么,哪有颠倒过来的?
可这光景,且不说“减租减息”有没有搞头,就说给钱这个事情,而且是给钱没打折扣这件事情,那是真的不错。
梁忠发看过很多戏,有一出便是《约法三章》,还有一出是《一诺千金》,说的都是古人。
他也看过《城门徙木》,但看不太懂,觉得太傻,扛木头就给钱,古人会这么干?
他给北流县的行台府做工,背一块石头说好二十文,结果最后一个开元通宝都没拿到,最后还被一个总管叫过去当兵两年多。
回想起来,不甚唏嘘。
凡事就怕对比,有了对比,便有了尺寸标准。
苟释义并不知道“杨梅河”乡老梁忠发的内心戏何等的丰富,其中包含了历史、情感、志向等等内容,就进门的一刹那,这位容州老农,就已经铁了心要给“新朝”干活儿。
打仗是不行了,别人有强军;可做生意,应该还是可以的。
他老归老,山路还是走得,想来带个路做个向导,还是问题不大。
“太尉……”
“叫我团长就行。”
“狗……苟团长。”
梁忠发心说这个“草狗”团长还真是和气,就是嗓门大,“小的老家‘杨梅河’,两岸山民多是淳朴,团长老大人要是愿意,本地进山带路,我‘杨梅河’有力出力、有人出人,只要团长老大人说一声就行。”
“可不敢当老大人的称呼。”
连连摆手,苟释义心道这老头儿还挺难搞的。
虽说小心思不少,但整体上还行。
当下苟释义也是颇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说道:“老人家……这样吧,若是我们需要向导,会优先考虑‘杨梅河’……”
“军中无戏言!!”
梁忠发猛然抬头,眼神坚定,甚至还颇有气势。
“……”
苟团长直接无语,这乡下老头子还挺有心机。
不过既然开了口,再加上“杨梅河”两岸几十个村,也的确掏了十万斤粮食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酱菜佐餐,那也不能当别的山村来看待。
至少用人的时候,肯定是优先选择这种合作过的。
于是苟释义想了想,决定小股部队的肃清战斗,可以看看“杨梅河”的成色。
“昨天得到消息,有一部分敌军残部,化整为零,向连城县方向逃窜,说起来,也算是‘杨梅河’河东山区。正好小分队刚刚组建,山区行动也缺向导,老人家,不如就从你们‘杨梅河’寻找合适的向导吧。”
“敢立军令状!”
“……”
苟团长见梁忠发如此表现,更是无语,但是还是签发了命令,还有一份手写的委托书,委托“杨梅河”乡老梁忠发,于“杨梅河”两岸寻找优秀向导,帮助追击小分队消灭逃窜的敌人。
梁忠发一看白纸黑纸还有签字画押加盖章,顿时喜不自禁,空对空用嘴说,他可是不信的。
可白纸黑纸,那就不一样了。
然后梁忠发就领着委任状,快活地离开了军营。
738 神仙仗
“苟释义是怎么回事?打得这么凶这么快!”
西线指挥部内,甘正我很是诧异,看着地图,苟释义四千人马,打出了别人两万多的战果。
在欣道县全歼驻军一个旅,高级军官一个都没有跑掉。
半天端掉普宁县,随后北流江附近的所有武装力量,从税警到矿区军队,都统统拿下。
“他好像就地拿到了一批补给。”
“这个事情我知道,本地有人乡民行义举,十万斤粮食说给就给。可这不是粮食的问题,我军对这里的山区非常不熟悉,进山就转晕,看地形图地势图也不是万能的。可苟释义把整个容州都打掉了,他算上工兵,全部拿出来也就八千人。”
实际上苟释义真正拿出来能打的,也就四千人,剩下的主要就是工程作业。
从修路到修桥,甚至是修建防御工事,还有就地取材烧制土水泥,都是这剩下四千人的活儿。
而且也不是四千人同时上,分摊到不同方位,不同作业面,再算上两班倒或者三班倒,其实随时能用的,也就一千来号人。。
从战报上来看,苟释义实际投入的兵力,也就三千出头,真正发生战斗时, 最多同时参加战斗的,两千人顶天了。
欣道县干掉别人一个旅, 对方六千多人马, 苟释义实际投入兵力三千左右, 从包围到发起攻击,完全都是一个人当二十个人来用。
所以才出现了人少一方, 包围人多一方,并且还全歼的战果。
当然其中还有诸如北流江纤夫拉来十万斤粮食,这种极为让欣道县驻军士气大损的事情。
苟释义打出来的神仙仗, 完全都是一个满员师才该有的表现。
“老总,估计很快就会有战报发过来。”
“废话,他都打倒连城县去了,那里是义州!”
其实苟释义不仅仅是打到义州, 连城县原本没啥事儿。
然而欣道县的溃兵钻入山区之后,就直接奔东南方向去了,苟释义临时组建的追击小分队, 人数并不多,也就一百来号人。
这支小分队在“杨梅河”的向导带路下, 在山区中钻得极快,至少溃兵逃跑的效率, 也是被山区给拖累了,完全没办法跟平地上一样跑得飞快。
群山就在那里,快不起来, 这时候比的就是谁不慢。
于是先跑路的逃着逃着,竟然就被追上了。
小股战斗都比较分散,但一路打一路追, 也是热闹。
连城县本地乡民也是见到了“大场面”, 有人灵醒, 便去县城告知了情况,本来也不是通知县衙, 而是通知亲戚。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就变成了“大唐人民革命军”, 正向连城县进军。
当天晚上连城县警察局就没了人,县府大楼也是人去楼空, 整个连城县在没有确认真实情况, 就一夜之间,成了一个无政府之地。
溃兵见到连城县是欣喜若狂, 能保一时平安也好啊。
可进了连城县就是一脸懵逼,都没来得及抢一把跑路呢, 追击小分队也到了。
前后脚的事情,连城县,一个义州的建制县城,就这么落在了“大唐人民革命军”手里。
本地的“劳人党”发展并不怎么样,拢共就八个人。
然后八个人就成了临时管理小组,先给上级打了报告,然后在追击小分队的配合下,重新将县城运转起来。
钱财没多少,但有一点好,米面粮油都还在。
不仅还在,米面粮油的仓库外头,还贴了封条,封条上还有原县衙的留言,总之就是要跟“劳人党”解个善缘之类。
大概也是想要留条后路,将来要是被抓,怎么地也是有过善举的。
于是就出现了百人破城的壮举,让收到消息的甘正我直叫神仙。
又是担忧又是高兴,总算等到了战报,甘正我看了前因后果,才抖着信纸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仗’,说到底,苟释义的确能力强,但也是‘杨梅河’的老乡相助啊。”
山区的“神仙仗”,战士们勇敢很重要,可向导的重要性,几乎决定了战果的规模。
而这一切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追击小分队的任务是追击欣道县溃兵,他们的任务不是占领连城县。
所以留了一半人等兄弟部队过来接手的同时,追击小分队又返回了容州,没有在义州停留。
“杨梅河”的向导们也是兴奋无比,立了大功,而且当时就得到了表扬,不少向导回到“杨梅河”河东山区,就跟村里的年轻人吹嘘。
追击小分队在山村中驻扎休整的时候,不少年轻人也吵嚷着要当兵,跟着混。
可是队长也没有权力决定这个,只说要先上报,等首长同意了,才能决定。
竖招兵旗,那是落草为寇才干的,他们是战士,可不是**。
于是诸多年轻人后生仔没办法,就找到了为“杨梅河”谋福祉的乡老梁忠发,梁老汉一听,顿时大喜,本地靓仔只要不做“精神小伙儿”,一切都好说。
于是梁老汉支了一招,说是戏词都说了“先斩后奏”,既然有了向导,那给向导配几个帮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就是帮手的数量,有点多。
“杨梅河”多以姓氏换分山头,梁、李、黄、张、刘,便是五大姓氏,梁忠发以前没少跟另外四家抢水打出世仇来。
但这时候,世仇都是小事。
连夜拜访,还带上了真金白银,另外四家也不是白痴,之前就尝到甜头的。
于是这时候一商量,世仇先放一放,“杨梅河”的前途摆第一位。
首先向导配五个助手,一家一个。其次助手也配五个助手,一个一个。再次助手的助手再配五个助手,还是一家一个……
最后,本就少了一半人的追击小分队,队长带着五十个战士,还有六百多个向导,便追着一伙溃兵,到了“杨梅河”西岸,一路追击,居然就到了特亮县。
数日后,甘正我又收到消息,说是窦州特亮县……也被苟释义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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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新书发了,书名《异世侠仙》,作者名是“红烧大黑鱼”
PS2:再说一回啊,“鲨鱼禅师”这个号只写历史文。
739 越打越多
窦州特亮县因“特亮山”得名,不过本地人也称之为“牛弼山”,新传递回“杨梅河”的战报上,追击小分队就写有“抵达特亮县牛弼山”之类的用词。
甘正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除了用老家方言说了一句“牛逼”,便没有其余想说的了。
虽说特亮县不大,老式的县城中心也就是三百米左右一道夯土墙,但因为交通物流的发展、农业技术的革新,总人口是翻了很多倍的。
追击小分队到特亮县之后,居然还缴获了大概二十八万斤的官粮。
这是本地粮食局的库存,不算多,但用来防备突发情况,这点库存也够了。
并且跟周围的几个州县一样,本地多种芋头、红薯、玉米,当然果树也多,蜜饯也算是本地的特产。
所以追击小分队寻思了一下,在特亮县就组织了民夫,搞点运输,先把物资运到“杨梅河”,反正离得不远。
再者俘虏也是要吃吃喝喝的,不能乱杀。
六百多个向导顿时大开眼界,有事儿没事儿就自己凑一块儿讨论这“新朝皇军”,瞧着挺亲善啊。
“队长,几十万斤的粮食呢。。怎么运啊。”
“我叼,你问我?问我我就有办法?”
追击小分队是番禺县人,但祖辈开始,就基本沦为赤贫者,长期在广州的贫民区生活,只有一个窝棚,每天就是在码头出卖苦力。
后来跟着商队在湖南跑运输,也是做装卸工, 包吃包住,工钱年结。
结果狗屁, 商队最后直接跑了, 一个开元通宝都没拿到。
一气之下, 便投了“劳人党”,也不追求什么“减租减息”, 更不追求什么美好的未来。
他只有一个念头,斩死那个骗他卖苦力还不给钱的扑街!
让升职也不升,“士兵委员会”开会也不主持, 但每次都是参与的。
战士队伍里面,他是彻头彻尾的老兵,有些副营长见了他,还得喊一声“老大哥”。
“要不问问看向导们吧。”
“之前不是本地招了几个人吗?”
队长有点不耐烦,打仗他就中意, 搞这些东西, 实在是头疼。
“不够啊。”
“冚家产, 我是出来打仗的啊!运粮!运个叼毛!!”
气得直挠头,队长现在就想继续把溃兵都捉了, 攻城略地他不感兴趣, 反正他就是一百来号人的头头。
连城县和特亮县被攻陷, 那不是他的本事, 是两个县自己崩溃了。
战报中, 他也故意写两个县自己没了的,跟他没有关系。
之所以这么写,也是怕上级领导找个机会又升他的官。
但他这么不求进步, 身边人倒是比他还急。
队员们寻思着队长又犯浑,所以绞尽脑汁出谋划策, 反倒是整个追击小分队格外团结、凝聚。
没办法, 队长属牛的。
然后在队长急着要赶紧启程的时候, 队员们急着怎们把物资先转移到安全的“杨梅河”地区。
还别说, 向导们现在一看“新朝皇军”不但能征善战, 还特别有人情味,居然也是少了许多小心思,各种法子都施展了出来。
他们向导六百多号人, 也分了两拨,一拨呢, 继续给“新朝皇军”带路;另外一拨呢,因为是容州人, 跟窦州北部地区自然也是乡党“老表”。
“杨梅河”两岸怎么发展向导队伍的,“牛弼山”同样可以。
“我们陈队长,资历深厚,地位崇高。‘皇军’内部最早参加革命的那一批,只是淡泊名利,这才继续在基层做事。我们‘杨梅河’六百多弟兄,不是出来吃闲饭的,建功立业就在当下啊,老表~~”
“是不是真的?”
“叼弄伯嗨……比真金还真啊!”
“……”
原先只是临时组织的民夫运粮,但是有了“杨梅河”老表们的态度,“牛弼山”的兄弟们也觉得完全可以试一试。
反正已经这么穷了,试一试总归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乎,在“杨梅河”向导队的帮助下,“牛弼山”运粮队成立了。
规模么,向导队六百多,运粮队怎么也得一千多……
本以为会是乱糟糟的,结果却井井有条。
倒也不是本地乡民受过什么教育和训练,而是以前被老爷们赶着开山修路抬滑竿,那是早就顺从无比。
只是以前有老爷的狗腿子们监督,如今么,却是自己做事,然后有“杨梅河”老表们督促一下。
双方也有交换,三百“杨梅河”老表跟着运粮,“牛弼山”也出三百个向导。
总之,甭管追击小分队是怎么安排的,在队长自己一头雾水的情况下,特亮县的秩序围绕着运粮这个主体,居然还挺稳。
副队长是懵的,队长是稀里糊涂的,队员们是莫名其妙的,至于向导队,那简直就是嘻嘻哈哈。
在欢声笑语中,干着本来应该很严肃的事情。
可实在是没有危机感,尤其是向导队,他们就看到革命军的战士打起仗来猛如虎,明明自己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可在群山中追击,竟是远不如这些不熟悉地形的家伙。
这不是天兵天将,什么是天兵天将?
戏台子里唱的那都是真的!
而追击小分队的战果,简直就跟神话一样,看得西线指挥部参谋们一愣一愣的。
寻思着我们排兵布阵、各种计划,打一个县城恨不得渗透得里里外外全是自己人,怎么一到你们这里,今天破一城,明天又破一城?
参谋们还怀疑追击小分队作假,是谎报军情。
结果这个怀疑刚冒出来,就被后勤部军需处的人狂喷。
你造假用二十八万斤粮食造假?
你造假还组织了一千多人的运输队伍?
“这个陈三叉,是个能人啊,怎么还是个连长?”
“甘总,他连长也没当几天,又去当战士了,实际上是副连长在当连长。苟团长组织追击小分队,他就出来当队长……”
“瞎胡闹,让他把组织运粮队、向导队的经验,都总结出来,写个报告,也好全军学习学习。”
“好。”
特亮县正准备出发的追击小分队,忽然听说上级领导派人过来传达消息,队长陈三叉便不耐烦地等,收到消息之后,陈三叉破口大骂:“叼尼玛臭嗨,写报告?!我要是能写报告,我啊早就考进岭南大学!指挥部的扑街不知道做正事?!”
“……”
“……”
“……”
副队长想跟通信员解释解释,但张了张嘴,最后放弃治疗,只是表示队长最近压力比较大,毕竟还要追击敌人。
现在马上就要动身,写报告的事情,可以等回来之后再说。
副队长已经想好了,争取过两天就找个大学生,好好地润色润色,不然怎么行?
740 复仇即万岁
报告是肯定不会写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陈三叉带着队伍,继续追击溃兵,只是打着打着,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就是说不上来。
“队长,最近遇到的敌人,好像不是欣道县那一拨啊。”
“我叼……”
折了两根树枝当筷子的陈三叉这时候猛然一个激灵,好像真是这样,虽然打死了十几个,可衣服,好像的确差不多可能跟欣道县的敌军部队不一样。
“可我看到差不多啊。”
陈三叉摩挲着下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一批兵。
如果不是最近打仗见过的,那就是以前打工时候见过的,换了个角度,陈三叉终于想来起来,这些兵的穿着打扮,他真见过。
他还挨过打!!
“冚家产……”
回想起来,竟然是宛若昨日一般。
当初陈三叉就是个广州城的臭苦力,住在贫民区艰难苟活,时常往来白云山和番禺县两地,就是做个挑担背货的活儿。
有一趟,接了一趟送货的差事,是把几个醉鬼送到酒店住下,他是肩头扛一个,背上背一个,说好的一个人两块钱,结果到了之后, 一个铜板都没拿到不说,还被人用素馅包子砸了个大马八叉。。
随后又被醉鬼打歪了鼻子, 眉头还破了一指宽的血口。
回想起来, 当真是窝囊极了。
可到最后, 那几个砸狗一般的素馅包子,他还是从地上捡了起来, 带回家中留着吃。
当时他便记下了,这些“罗窦洞”的丘八,别落到他手里的一天。
赌咒发誓不过是气话, 不过是自欺欺人。
一个苦力,又如何能够伸张自己的正义呢?
满肚子的冤屈,那是一点都没有地方可以去。
直到遇见了王角,陈三叉口号喊的少,但他心中却是恨不得王委员长万岁, 现在是王书记万岁, 最好是万万岁。
他要翻身!
更要翻本!
当初怎么欺负他的, 他也要怎么欺负回来。
谁敢阻挠,谁要做和事佬, 王书记会撑他的, 别的人不撑, 王书记也会撑。
王书记说了, 这是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事情。
倘若连复仇都要用理性来压制, 倘若受冤屈的人都不能重获尊严, 那么,这个世界必然是扭曲且错误的。
陈三叉不会写报告,但他会看,会听,战士委员会的小会,他一场都不会落下。
他不主持, 因为他不想说, 不想把内心表露出来。
只要能让他翻身,让他把多年的怨气都释放出来,他什么都肯干。
而这些, 只有王书记王主席支持,那些个大的小的相公, 都见鬼去吧!
“走!抓几个活口!”
三口两口把饭扒拉干净, 陈三叉决定再确认一下, 如果真是“罗窦洞”的丘八, 那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不是, 队长,抓紧写报……”
“我报你阿母啊报!!”
陈三叉目光凌然,“趁他病要他命!走,抓活口,严加审讯!”
“……”
一脸无奈的副队长内心只好把计划推倒重新设计,之前想着找两个大学生润润色,现在想想,还是先找个县城里的账房帮忙写两笔。
总之,报告是一定要写的。
当然,仗还是要打。
略作休整,队伍就继续往偏南方向赶路,群山走向大致是“东北-西南”,这里本身也算是山脉交错,各州各县,就是以大型的山头为交界处。
窦州和禺州,就是各种峡谷形成了天然的分界线,期间又有河流通过,这些河流的沿岸,就是各种散落的小县城。
除此之外,就是铁路、公路的存在,让诸多山区县城有着远超古代的人口。
而能够存在这么多人口,土地开发自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地区的粮食产量,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上百倍上千倍,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事情。
“队长!向导队传来消息,发现了敌军踪迹!”
“好!”
陈三叉大喜,连忙道,“让向导队准备工具,我们上!”
“是!”
向导队的工具,品类比较复杂,但基本上就是担架、背篓、竹竿之类。
用来运送物资、转移伤员以及必要时候的临时桥梁。
很多峭壁其实都有豁口,这时候扔几根毛竹上去,略作捆扎,就是一座建议的栈桥。
虽说向导队也想跟着打仗,各种旧式火铳也准备了几百杆,但放一铳就要一分多钟,没什么卵用。
可威力还是有的,铁砂打出去,打中也是非死即伤。
向导队的主要任务,其实已经不再是向导,而是沟通。
路过一地就交代身份,然后把一些物资拿来交易。
别的不说,光现金这一块,就是最好的商品。
就算是山区县城,现金也是比较缺的,更何况是山村。
所以有了外地输入的硬通货,很多事情就轻松得多。
有些山村,不仅仅是开元通宝流行,连五铢钱都还在用,锈得不成模样,可还是能使唤。
陈三叉这一趟,铜钱还真不少,银元也有,尤其是银元,山区也认,毕竟也不是傻子,只是环境不便,想要把土特产变现太难。
因此,一个银元在山村内,很是值当一点东西,而“劳人党”恰好又是目前银元最多的政治团体。
在湖南本地,用的是票证,但是部队外出,不可能也给票证,肯定是要给银元的,方便就地采购。
“杨梅河”许多村子愿意跟着走,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大唐人民革命军”就粮是掏了钱的,而且不是杂七杂八的票子,是真金白银。
同样的道理,向导队从兜里摸出来一个银元,直接就成为“山村大亨”,谁能不羡慕呢?
跟窦州本地部队那蛮横不讲理的作风一比,语言可能不好沟通,可眼睛只要没瞎,也不至于分辨不出来好歹。
陈三叉明白这个道理,索性就让向导队还充当“粮食猎犬”,让他们到处去嗅,哪里有粮食就往哪里钻。
道理也简单,那帮溃兵总得吃东西,总不能跟野人一样进山吃野果吧?
而发现了大批粮食,赶紧掏钱先定下,然后运输队就浩浩荡荡进场。
这光景,向导队发现的一批“溃兵”,刚好就是在扶莱水上游东北部的一个山村,离特亮县没多少路,直线距离最多三十里,不过要赶过去,没个大半天下不来。
不过陈三叉也不慌,这一路追击,他也有经验了。
只要是他们跑不快的地方,敌军也跑不快。
就这群山环绕的地方,也就虎豹蛇虫还能蹿得飞起,否则,只要大家都还是人,拼的就是韧性。
铺开地图,陈三叉看不太懂复杂的地图,但是他会比划,然后问向导,估摸一下距离之后,他决定先绕到敌人的前头,打个埋伏。
741 我以为就一个排
扶莱水上游的地方军,是“岭南护国委员会”当初成立的“护国新军”。
跟“靖难军”的骨架还是不同的,这些不是广州嫡系,算是正宗的杂牌。
持续了两年多的兵部报备都没有成功,等于说就是非法武装。
只是因为广州现在的政府也没有合法到哪里去,那么在广州这边,这些杂牌军算是广州自己的正规军。
军饷兵部不出,但原广州都督府改组而来“护国将军府”,是掏了这笔钱的。
助饷的主要力量,就是“南海四大家族”,这自然而然的,军官还是大人物去当,底下的炮灰,和梧州也一样,本地人当炮灰,广州人当大佬。
护国新军新编第二军,主要就是在容州一带负责地方安全,欣道县被打掉的那个旅,也属于这个新编第二军。
到了窦州这里,则是护国新军新编第二军“罗窦洞师”,也是新编第二军第三师,不过基本不受容州那边军部的管,在窦州本地自主权极高。
这也跟成分有关,“罗窦洞”别看就是个洞府名称,实际上它是一个县,有自己的行政编制,豪帅就是县长,而且是朝廷认可的。
进入窦州境内,陈三叉时不时碰到的“溃兵”, 主要就是这个“罗窦洞师”的散兵游勇。。
整个师的总人数也不多,五千来号人, 本质就是一个旅。
只是豪门要镀金的人太多, 军官编制也就撑到了一个师, 顺便吃点空饷。
“队长,这些‘罗窦洞’的兵, 怎么跑这里来了?”
“反正又不多,最多一个排。”
目前看到的,就是稀稀拉拉二三十个人, 就是精神头不错,在山里还能一直赶路,也不怕累死。
陈三叉估摸着了一下脚程,问一个向导,“‘八升垌’过来是哪里?”
“是个叫大岗顶的口子。”
“唔……”
过了“大岗顶”, 就是一个叫“山心垌”的地方, 到了这里, 路就稍微好走了不少,还能走水路, 倘若是夏天的话, 这里水位还是不错的。
现在十月份,水路没戏, 水位太低, 脚踩没不过脚背的感觉。
“我们去‘山心垌’堵他们, 多准备点工具。”
“队长,这二三十个人, 没必要追吧?让他们过去,悄悄地跟着,不更好?”
“你懂什么?多浪费一天就是一天的粮食,不知道给王主席省点口粮吗?”
瞪了一眼副队长,陈三叉又让战士们检查了一下枪炮弹药, 齐整之后, 便准备速战速决。
炮是没有山炮的,迫击炮倒是有,团长还给了五发炮弹,必要时候拿来攻坚。
在“山心垌”提前做好阵地, 已经是这天傍晚,本以为“溃兵”不会过了,要明天。
结果准备烧火做饭的时候,“溃兵”居然就出现了,一下子就冒出来二十几个,一个个还肩头挂着鸡鸭鹅之类的家禽,不用想,肯定是附近山村抢的。
陈三叉哪能看得下去这个,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枪。
只射了一轮,那些“溃兵”就乱糟糟的抱头鼠窜。
也不能说不知道好好跑,而是这是算个山谷,“山心垌”是开阔处的坡地。
陈三叉有高度优势,只要敌人拐过来,就一定挨打。
结果这埋伏刚打起来,陈三叉就开始纳闷了。
“队长,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么又有一队人冲出来了?”
刚打散一个排的“溃兵”,正准备发动冲锋呢,结果山谷里又钻出来二三十个撒丫子跑路的。
“我叼!打!”
还敢出来?
这岂不是没有把人放在眼里?
陈三叉大怒,命令炮手给上一炮。
炮手也是纠结,拢共五发炮弹,为的是攻坚。
结果队长把炮弹用在这种地方,这上哪儿说理去?
不过追击小分队队长说了算,陈三叉下达了命令之后,炮手调整了一下位置,“嘣”的一声,就给了敌军一下。
轰!
一声爆炸,整个山谷都是回响,那动静,比打雷还带感。
陈三叉抹了一把嘴:“还威……嗯?!”
刚想嘲讽,结果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那豁口跟个变戏法似的,竟然又钻出来一队人马,这次可不止二三十个,而是翻了两倍,密密麻麻的百几十号人在那里狂奔。
“给我灭了那班扑街!!!”
感觉自己被打了脸,陈三叉颇有些无能狂怒,让炮手赶紧再来几发,并且跟炮手保证,打没了之后,他直接再去问团长要。
为什么不问连长、营长?
嗨,连长、营长喊他哥,他要是去要,就有点以大欺小的意思。
炮手也耿直,队长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剩下的四发炮弹,“嘣嘣”两下就是连射。
两发炮弹就像是同时落地同时爆炸的,让人以为是炮火猛烈。
随后,陈三叉直接上刺刀,然后吼道:“跟上我!!!!”
一马当先,陈三叉发动冲动,整个小分队立刻展开队形跟进,而此时,正在忙着做简易工事的向导队成员,则是远远地观望。
看到陈队长又开始开无双,不少“精神小伙儿”当时就拿着老式火铳朝着天就放了一发。
嘭嘭作响,声势浩大。
冲锋发动也就是百十来米,坡上冲下来,简直是飞沙走石,陈三叉也不怕摔个狗吃屎,跟个发狂的水牛一般,冲起来实在是凶猛,离他最近的敌军,想也没想就把手中的兵器一扔,然后双手高举跪在地上:“长官饶命!!!!”
“投降——”
“长官饶命!!”
举白旗了,豁口后头突然就竖起了白旗,陈三叉顿时大怒,他们要是晚一点投降,怎么地也得捅死几个扑街。
可是没办法,部队有纪律,陈三叉忍了。
收拢降兵,那是个让人无比枯燥乏味的工作,但是这一回,陈三叉感觉自己在做梦……
“队长,后头还有。”
“还、还有?!”
歪着脑袋的陈三叉不能理解,他追的明明是一个排……
可眼前已经缴械投降,被关在向导队做好的简易工事中的两千多号人……是怎么回事?
我陈三叉手下总共就五十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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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2 英雄传奇
“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狂搓脑袋的甘正我彻底麻了,知道陈三叉是个混人,也知道他牛脾气,更知道他特别适合打乱仗。
可神仙仗一场接着一场,简直让人无法直视啊。
攻克两座县城,这也就罢了,干掉“罗窦洞师”的两个团是怎么回事?
“甘总,说起来也是赶上了。这‘罗窦洞师’,是打算去支援容州的,结果赶路还没到北流县,就听说苟团长在欣道县包了大娇耳,被这么一吓,赶紧就逃。可逃着逃着,就钻进了云台大山,山区没向导,那就是乱转悠。咱们不也是搞了‘杨梅河’向导队么。”
“真是废物,两个团的人,居然在山里迷路!”
甘正我还是觉得可笑又可气,他气的,其实是自己,他半辈子效忠的帝国,其真面目,就是如此。
多么愚蠢。
“甘总,这也没办法,都饿得不行了。刚要离开山谷,从‘山心垌’走,碰上了陈队长。。陈队长因为带着向导队,原本是要修个简易工事, 结果‘罗窦洞师’的那两个团,以为碰上了我军的大部队, 刚巧陈队长又让炮手干了三发炮弹, 更让他们认定这是大军在前……”
“五十个人, 抓了两千多个俘虏,这让我怎么写给长沙?”
甘正我真不想写这个报告, 太鬼扯了。
“小刘,你来写这个报告,写好了, 给我过目,我来签字。”
“……”
忽地,参谋小刘顿时感受到了陈三叉的怨念,写报告,果然是一种比较恶心人的事情。
十月份的岭南省西部地区作战, 因为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规模上比中线战场还要大许多倍, 并且战局拉扯到了多个省份。
除了湖南、岭南双方, 广西、安南、黔中,都是风云四起, 当初给柳璨做秘书的几个,如今在黔中,也是迅速借机壮大自身, 几个月时间, 就成为了黔中本地实力靠前的军阀。
只是对柳璨的态度,也变得相对模糊起来。
在继续顶着帝国忠臣的身份, 还是一咬牙跟着闹革命, 亦或是找个远处的大靠山响应围剿, 都是捉摸不定。
对墙头草们而言, 决定自己方向的,从来不是自身,而是风向。
现在的风向, 一时间也吃不准,很多投机客这时候,也不敢多头下注,战争的气氛, 让很多社会活动都陷入了停滞。
而长沙内部, 则是在大力宣传“岭西会战”的情况, 各种英雄人物也不断地登上了报纸,尤其是陈三叉这个奇人,更是成为了整个长沙城的风靡人物。
英雄传奇,除了要有英雄,也要有传奇。
陈三叉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那些个曾经陈三叉的穷亲戚们,怎么都想不到,当初一起在白云山背货,一起在江南洲抗包的臭苦力穷汉,居然有这么威风的一天。
一时间,踊跃参军者无数,没有哪个人不想当英雄。
更重要的是,陈三叉的经历,本身就是让大多数人感同身受。
那种被欺压被剥削,又无力反抗,甚至连当地政府都是帮凶的时候,体面地去死都成了奢望。
一个无能之徒,只能在卑微和漠视中死亡。
但是现在,无能之徒展现出了他的能耐,他有了靠山,他有了底气,过去的仇恨,通过自己的双手去报复。
没有人有权力去阻止一个被剥削者被压迫者的复仇,如果有人用法律、道德乃至一切人类已知的中性、理性的道理、情感去阻挠,去劝说,那么,这个人,同样是敌人,且是更为卑鄙无耻的敌人。
而为陈三叉撑腰的人,此刻却是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这个陈三叉,我记得他。他帮我扛过行李箱,一向话不多,后来听说可以当兵打枪,头一批报的名。”
“主席居然记得他?”
萧愿有点意外,换成是他,过去有谁帮自己扛过包,他决计是不会去刻意记下的。
公文条例这些有用的东西,他会去记,但是过往的那些“小人物”,他一个都不会记得。
“这有什么记不得的,说起来,‘万亩风塘’搞速成班,他也是积极分子。”
回想起来,王角竟是有些唏嘘,好多小人物,都在这场革命中变成了战士、斗士。
且是无所畏惧,能够在各种艰难环境中创造奇迹的优秀战士。
陈三叉,只是其中的一个。
而陈三叉的传奇,也让王角更加坚信,这个扭曲的贞观纪元,必然会被改写,自己的存在,就算不是舍我其谁的必然,自己也要有这样的觉悟。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为了自己,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无法适应,那么此时,王角清楚地明白,当看到陈三叉这样的人能够建功立业,能够在革命中成长,并且成长为英雄,他不经意的感动,已然是将这一份事业,作为毕生的事业来做。
倘若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场革命事业中早早牺牲的一员,也必将毫无怨言。
他这样的人,不应该生活于一个黑暗的扭曲的时代中。
一个诞生于光明的人,要么死亡,要么驱散黑暗,倘若一个人的光不够,便照耀更多的人,这便是他自己的使命。
是不是这个时代的,王角从不敢摆着胸脯说自己是“救世主”。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依然不是。
能让陈三叉们成为英雄传奇,能成为陈三叉们的领路人、护身符,也就够了。
只是,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王角不由得感慨,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念,并且想说一说心绪的,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萧温。
妻儿们怎么样了,他也不清楚,更不敢去想。
唯恐自己想得多了,便有了畏惧。
一个领袖,一个被众人所依靠、指引的领袖,可以是不完美的,但必然是毫无畏惧的。
无敌、无畏,这是人们赋予的最高期许,而王角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自己,成为任何一个普通人心目中所想像的那个模样。
743 唐烎来投
“如此猛将,居然只是个连长?!”
韶州,曲江宾馆内也是相当的震惊,唐烎总觉得这几天的事情越来越魔幻、神奇,一切就像是幻觉一样。
仿佛睡一觉,第二天他依然会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韶州州长,在韶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能跟冯复分庭抗礼。
然而,当看到“劳人党”的喜报又开始传阅,其中内容之鬼扯,一度让唐烎认为这是胡吹大气,故意夸大宣传出来的产物。
在他看来,一定是郭威在广州受挫,所以要提振士气之用,最多两天,就会现形,说不定还能听到南方来的炮声。
结果自然是没有。
两天,多的是自认为看穿了真相的老油条交待了一些秘密,还有学张雪岩那样,卖祖产保命的。
卖祖求荣可能有点过分,至少“劳人党”这边,是不会这么形容的。
捐款捐物的人,那必须是响应和支持革命事业的进步人士……
当然了,同样是进步人士,总归是有些区别的。
张三爷这种混不吝, 完全没有在曲江宾馆禁足过,他是上档次的;唐州长这种, 卖祖产只是一部分, 重点在后头, 立功表现才能敲定之后的待遇。
吃亏是吃亏,可现在形势, 越来越多的韶州士绅开始绝望。。
一个叫陈三叉的广州佬,在“劳人党”的旗帜下,成了一个近乎关张的猛将, 那种心情,十分的复杂。
更复杂的是,这个广州佬,居然只是个连长。
“‘劳人党’真是猛将如云、强将如雨啊。”
“喜报上说, 这个陈三叉,原本就叫陈三,并没有叉。到了安仁,因为要取个大名,他不会写字,就在陈三后面画了个叉……”
“……”
“……”
一群老油条无语了。
不是因为陈三叉的名字搞笑可笑,而是简短的信息, 暴露了一个事实, 陈三叉,之前是个文盲。
一个文盲, 一个连长,干掉了窦州“罗窦洞师”的两个团。
窦州佬到底吃什么的?!
而“劳人党”, 又有多少个这样的连长?
没人知道。
每天食堂开饭,也会听到站岗的小战士在那里讨论“陈连长”“陈队长”, 那种羡慕,根本不加以掩饰, 并且时不时就有小战士立誓要向陈队长学习。
是的, 学习。
榜样的力量, 根本没有说教,便立了起来。
唐烎越发地憋闷, 他知道, 继续赌下去,事情会很难说。
撑到广州挺住,然后在未来的谈判中, 韶州官僚一样可以被释放, 谈判桌上的事情, 无非就是如此。
可万一……没挺住呢?
他之前已经找过了张雪岩,也的确放出来一些好处、情报,但毕竟还是留了一手。
一是资金去向,二是彻底归顺。
还存在“高人一等”的奢望,唐州长琢磨的,依然是“国士”的待遇。
此刻,喜报、捷报明明没有什么恐吓的文字,却逼迫得唐烎在当天晚上发了高烧。
万幸,原州立医院也挺近的。
从医院回来之后,唐烎终于下定了决心,公开发表声明,支持“劳人党”的革命事业,并且同时还会公开号召全社会支持“劳人党”。
普通的州长,发布这样的声明也有效果,但远不如唐烎。
唐烎代表的是唐家,是三百年传承的唐俭一脉,是两次内战中的赢家。
既有帝国皇权的成分,同样有大贵族、大资产家的成分,同时也代表了一部分传统知识分子的立场。
最重要的一点,唐烎更是岭南省内部山头中,仅次于“四大家族”的地方实权派。
一个州长、一个族长,双重属性的表态,必然会震动全国的豪门。
寻常百姓可能感觉不到什么,但是唐烎一个表态、一个公开声明,就足以让唐家不得不转移资产,同时不得不跟某些家族同盟决裂。
这是解释不清的,没办法解释。
没有哪个同盟,会相信一个族长公开背叛的家族。
即便唐家内部有能人将唐烎驱逐出家族,同时宣布另立族长,也必然会造成分裂。
唐烎是有子孙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把资产让出去?
这种情况下,已经出现了资产不能稳定传承,甚至不能稳定保留的风险。
那么,老牌家族自然而然的,会把资产清理干净,宁肯用钱来换取家族存在,以及新时代的政治地位。
类似的操作,早就有了先例,“江西房氏”如今的损失,在长江流域的超级家族中,目前也不是最大的,须知道,“江西房氏”几乎只保留了江州一个地方的固定资产,江西其它地区的资产,已经清理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唐烎表态之后,一辆专列,将会把唐州长送往长沙,而不是继续留在韶州。
这一刻起,唐烎不再是反动政权的旧官僚,而是长沙“进步人士座谈会”的座上宾或者主持人。
并且会时不时接受进步媒体的采访,说不定还会公开发表一些讲话。
十月底的韶州,因为唐烎的离开,整个曲江宾馆都显得冷清了许多,人们最期待的乐子突然达成了期望,也是颇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
而抵达长沙的唐烎,再次见到王角的时候,居然无法将眼前的壮汉跟自己印象中的体面学生对上号。
胡须长期不搭理,头发蓬松又杂乱,办公室中到处都是桌子,桌子上到处都是文件,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得体。
甚至王角在写文章的时候,身上衣服的扣子,都扣错了。
“唐公,许久不见,身体还康健吧?”
明明是二十岁出头,可此时的王角,皮肤黝黑粗糙、身材高大结实,杂乱的发型和浓密的胡须,已经彻底的不修边幅。
脚上,踩着一双本地产的芦鞋,办公室的炉子是唯一的取暖来源。
王角这副模样,让唐烎目瞪口呆:“你、你……”
张了张嘴,上下打量着王角,王角顿时也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不是公开场合,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唐公,赶紧坐,我们还是合伙人呐,难道您忘了?”
“……”
唐烎无语,想起了金矿,想起了合同,想起了当时的意气风发……
744 战场之外
抵达长沙的唐烎,跟王角碰面之后,心情从复杂直接变成极其复杂!
“大唐人民革命军”的节节胜利是真的,南征战场上的战果也是真的,但是除此之外,“劳人党”现在面临的压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增加。
因为“地上魔都”武汉下场了。
“劳人党”的大量资源,都开始向战争倾斜,大量的重复投入让唐烎都有一种错愕感。
不必废话,也不必解释,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紧张。
王角倒也没有遮掩什么,直接挑明了说是连蒙带骗让唐烎下场的,反正公开声明又不是只有“劳人党”的媒体报道。
远在北苍省沙县的《上天报》,也都在总编辑王中的润色下,很快就发行。
在一堆博彩的信息中,原韶州州长唐烎的话,并不比马场、狗场的开奖信息来得差,甚至更加劲爆。
因为赌狗们也很清楚,时代要是越来越混沌,他们这些赌狗,也将无路可去。
所以,当韶州州长唐烎的公开声明发布之后,北苍省内部,头一次出现了大量公开支持跟“劳人党”结盟的声音。
鼓动这一切的,不是钱老汉,更不是萧温的姑父耶律阿保机,而是北苍省进奏院的“上座选人”蓝彩仕。。
蓝彩仕关注的,从来不只是北苍省本地的变化,广西蓝家早就发来了“劳人党”南征的情况。
尤其是西线的战报,既惊心动魄, 又瞠目结舌。
陈三叉这个小人物成为“无双战将”,对广西本地大户的冲击力是极大的。
而同岭南省不同, 广西因为没有成为官方原本计划中的广西, 仅有数州之地的帝国最小行省, 其内部的土豪,面对岭南省豪门, 也不过是三流中的三流。
蓝彩仕跟“甫里先生”攀上关系,才让广西蓝氏进入到了权力场的视线中。
从革命意愿上来说,广西蓝氏并不强烈, 但是他们很有改革的意愿。
地方三流家族,总归也是希望能够成为“南海四大家族”那样的寡头。
倘若成不了,也不要紧,让“南海四大家族”变成广西蓝家一样, 也就行了。
蓝彩仕掌握的多方情报,使得他不得不做点什么。
跟“狮驼岭”那些革命武斗派的接触,原本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发现钱老汉本人根本不鸟“狮驼岭”之后, 蓝彩仕立刻调转方向。
和那些拖家带口的政客们不一样, 蓝彩仕在北苍省是孤家寡人,做决定实在是太容易了。
支持蓝彩仕的群体,也比较鲜明,主要是小商人、富农、知识分子以及大量的底层劳工群体。
尽管蓝彩仕并没有给底层劳工发声,但是他在青龙乡的一系列动作, 客观上还是创造了底层就业岗位, 并且普遍增加了收入。
所以蓝彩仕在沙县的政坛中,绝大多数的年轻选人, 都以他唯马首是瞻。
唐烎“投劳”消息公布之后, 立刻联络诸多政治同盟,开始了一系列的街头沿江和进奏院议案发起。
声势只要起来, 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
蓝彩仕决定赌一把大的,他现在“上座选人”的身份,即便有过激言论, 也能保证自己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最多就是辞去“上座选人”,然后做个富家翁。
可串联政治活动带来的政治红利是非常可观的,他必然会成为政治团体中的新兴代表,必要时候,更是进步代表。
谁都知道他投机, 但只要王角认可, 那么谁都不会拆穿。
王角认可吗?
这显然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蓝彩仕知道此时此刻的王角需要什么,所以,拿唐烎当做鼓吹的道具,就是最方便也是最合理的。
北苍省的大肆报道,也导致整个“苍龙道”南北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几个政治团体。
首先是投机派,借“劳人党”的革命战争而谋求北苍省高度自治,这一块主要是耶律阿保机在扶持,也掌握了最大规模的武装力量。
其次就是革命派,成分复杂,诉求看似一样,最终目的却是不同,但也的确成为“苍龙道”南北地区最有活力的一派,美中不足就是武装力量几乎没有,全靠民间利益群体的支持。
再次则是保皇派,成分更复杂,其中还有另外两派的成员在,比如耶律阿保机本人,已经试探过将“离家失所”的皇族接过来,必要时候,“赐姓”李氏国姓。
这种操作是典型的野心家流程,但刘亿并不敢公开这么搞。
相较于直接保皇,吸收皇族资产,然后谋求地方高度自治,才是刘亿的渴望。
刘亿不傻,他经历过太多革命派的起伏,但像“劳人党”这样规模之大、影响之广的,的确是没有见过。
而且不管多少个革命团体的发端历史中,都没有像柳璨、唐烎这样的大人物公开介入,哪怕是成为高层的派别,也多是暗中行事,绝对没有公开支持的举动。
性质是决然不同的。
刘亿和蓝彩仕不一样,他是地方一把手,一举一动都有着惊人的影响力,更何况,刘亿还有“世忠社”,还有武装力量,以及老婆娘家的纽带。
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重大信号,可以立刻宣布立场的重大信号。
柳璨不够,唐烎……可以说够了,但还是差了点意思。
身居高位,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数以十万计算的人,刘亿在听说唐烎“投劳”之后,压力也是空前的大。
他害怕晚了捞不到好处,早了又会成为公敌。
“苍龙道”这里龙蛇混杂,多的是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家。
沙县再次召开省进奏院大会的时候,海南省的杜光庭也与会旁听,这一次,北苍省的头面人物,都想早点拿个章程出来。
毕竟,随着“劳人党”南征的战报不断地刷新他们的三观,因为信息不畅的缘故,已经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慌。
那就是,如果“劳人党”无力发起北伐,会不会继续扩大南征的规模?
岭南省之后是广西省,之后是安南省,然后是南海省,接着难道不是北苍省吗?
谁又能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对手?
他们一个连长就能全歼别人两个团!
745 不蠢但坏
王角并不能感受到相对弱小势力的恐惧,但唐烎是能够感受到的。
所以跟王角的见面,除了“投资”之外,还有他作为原韶州州长的一点判断。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地方官僚们的一系列心路历程。
“我们……也不仅仅是我们,包括循州、潮州吧,在之前都是比较怀疑‘劳人党’的武装力量。当然,也比较希望‘劳人党’跟‘岭南进步同盟’彻底决裂,最好打一场烈度有限的仗。”
“因为岭南内部的情况,其实是比较封闭的,大多数时候对‘劳人党’的了解,都是通过道听途说。公开渠道的新闻,其实关注度也比较低。再加上广州方面的宣传,基本上就是描述成了蛊惑农民的邪教团体,也就更加不放在心上。”
“认真来说,这两年普遍都是想要做袁绍、曹操的心态,‘劳人党’就是黄巾兵,闹得声势浩大最好,闹不大,我们也可以借机反劳,然后捞取政治资本。”
“河北的新任‘瀚海公’张格,在岭南这里也是有盟友的,因此鼓吹的力度非常大。。”
“久而久之,也就对‘劳人党’的武装力量没有真正的概念,基本上就是谣传的两三万老式大铳,然后全是农民。”
唐烎的话,让王角有些不解。
“可是我们已经打下了长沙、南昌, 尤其是南昌,这是我们第一个实际控制的大城市, 难道就没有一点影响吗?”
“广州可是南都啊, 南昌是什么?长沙又是什么?在广州人眼中, 天底下没有比广州更好的城市,而且也是都城。南昌的失去, 只有少部分人在警醒。韶州内部也是不断地争吵,后来‘李公馆’派出了钟太山去调查,陆陆续续也有一些商业渠道传回来南昌的请款。”
“那么结果呢?”
“结果就是一致认为, 南昌就是一片废墟,南昌的城市人口成了累赘。”
“……”
“你不要以为这是愚蠢的判断,这其中涉及到‘江西房氏’,在岭南本土势力看来,接受南昌人没必要, 但是接受南昌的资本, 就很有必要。而‘江西房氏’的财力, 世人皆知。”
“我懂了, 还是老问题。底层到底是吃糠咽菜还是自杀,其实不重要, 也不必关心。”
“对。”
唐烎没有否认,反而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并且接着道,“体制中人,天然有心理优势的。体制之外的底层, 根本不能左右他们升官发财,那么‘江西房氏’自然才代表了南昌。那一百多万南昌人,跟隔壁街道的野狗是没有分别的。”
“厉害……”
王角也是佩服,贞观两百九十五年之后的一系列动荡, 居然都没有震慑到如此僵化的官僚集体, 可见其老旧体制已然是跟僵尸一般, 完全没有获得新生的可能。
“所以, 哪怕‘劳人党’的影响力在不断扩散,但大部分时候, 都是实权人物集体之外的人群。就以学生为例,豪门的学生,是很少有接触‘劳人党’的,韶州的‘劳人党’,也多是集中在工商家庭,至多就是小门小户。”
对这些,唐烎还是心中有数的,“那么对于我们而言,权力既然没有失去,那么就不需要担心。想要夺权,没有大炮怎么行?你要知道,我们在曲江县看到的‘劳人党’街头活动,那基本跟看见乞丐没有分别。这样的判断之下,又怎么可能正视到‘劳人党’事实上的发展壮大?”
“我们的政策调整,一直是持续性的,也有大量外省的进步分子来湖南、江西参加建设,其中不乏进步学生,难道岭南也不管吗?”
“管?各州县简直喜出望外好么。”
“嗯?这是为何?”
“因为这些人,留在自己治下,那都是添乱,影响自己做官捞钱。跑去又穷又破的湖南、江西的山区,不正好眼不见为净?还少了麻烦。”
“难道就看不到对你们地方统治的危害吗?”
“能又怎样?就说韶州好了,按照道理,我今年卸任。那么韶州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继续当韶州州长,那自然最好,还有五千随时听从命令的部队,那更是好上加好。可要是失势,被广州钳制住,我只想赶紧走人,换个地方做官。”
“厉害……”
王角不得不承认,这些老牌官僚,蠢是不蠢,只是坏而已。
“所以,有一说一,岭南绝大多数地区,对‘劳人党’的概念都是错误的,对‘劳人党’武装力量的判断,也基本是基于想象,不是基于真实。”
说到这里的时候,唐烎也有些气,他也是事实上被“坑害”的那一批人,而且可以说是代表人物。
“等到‘劳人党’的部队摧枯拉朽,攻城略地跟吃饭喝水一样,才让人感觉到了压力。可即便如此,像我们韶州本地的想法,还是坐山观虎斗,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驱虎吞狼,让江东势力进入岭南省。”
“依然对‘劳人党’轻视?”
“对,依然是轻视的。因为在我们看来,面对岭南几十万大军,还有装甲火车、大炮,还有王牌师,一群泥腿子组成的部队,不就是大型丐帮吗?”
“……”
王角感觉有些被侮辱,但唐烎自己才是说得极为屈辱,只听唐烎叹了口气,“后来你们奇袭曲江的时候,那种乱象,回想起来,真是如梦初醒。一切政治抱负,还有所谓的才能,在乱糟糟的动荡现实面前,不值一哂。”
“我被羁押在‘曲江宾馆’期间,接触到的绝大多数韶州官员,都还是处于惶恐之中。有的人甚至被吓得晕厥过去,因为一切来得太快,跟做梦一样,心理素质不好的,没几天就死了。”
唐烎神色极为复杂,他看着形象粗糙的王角,语气低沉地说道,“那种威慑力,那种魔幻感,现在还很强烈。因为这不符合原本的想象,一群泥腿子,怎么就让自己成了监下囚?”
“天街踏尽公卿骨啊。”
“……”
突然从王角嘴里蹦跶出来一句诗,让唐烎浑身难受,因为充斥着强烈的惊悚感……
746 枪击
唐烎的到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把原本在旧官僚体制中的失意者,稍稍地带到了“劳人党”这边。
而各地“反劳”的行为,也因为唐烎的“投劳”,变得进一步扩大化。
这种扩大化是不由自主的,因为遭受的冲击太大,一个强大豪门的家主,居然成为了“劳人党”的助力,那么超级世族为了保证更深的安全感,就抱团“以邻为壑”。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地党团组织出现了不可避免的互相倾轧。
多以对方“暗通劳人党”为由,开始了政经资源的掠夺。
这个结果,是“瀚海公”张格无法接受的,也是钱镠、冯复等人无法接受的,在各自的计算中,老大贵族的寡头们,本该是阶级同盟,事实上也是如此,从一开始,直接遭受重创的,都是江淮、中原、长江中游地区、岭南三角洲地区的底层百姓。
江淮省减员数百万,湖南、江西非正常人口减少也在百万以上,整个帝国中央核心区直接损失掉的人口,几乎每个月都是十万打底,按照钱镠的看法,当底层死得差不多了,新的稳定、秩序,也必将到来。
底层的反抗, 统治阶级的同盟都是有预案的,镇压要面对的反抗烈度, 都有相应的准备。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劳人党”的诞生, 根本不合常理, 哪怕新任“瀚海公”敏锐地察觉到了风险,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镇压, 甚至在河北省内部进行了大肆搜捕和大屠杀,一度导致“劳人党”的成员要凑一个代表团出来,都相当的艰难。。
这种艰难期从极度困难到一般困难之后, “劳人党”的扩散和生存能力,就大大增加。
不同阶层、人群、岗位中的渗透,不是因为“劳人党”做得多么好,而是河北省的极端高压, 已经伤害到了地方社会的正常运转。
一切矛盾的激化升级,最终都是变成指责对方是“劳人党”或者同情者,这就让河北省内部的统治阶级, 为了合理合法地掠夺中间层的财富, 选择了寡廉鲜耻。
那么,倒逼中立派, 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厌恶“劳人党”的小有资产者, 就成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
而唐烎,则是把这种结果“正当化”“合理化”,成为了许多选择“劳人党”的相对弱小阶层的强心剂。
对此,“地上魔都”做出的选择就更加的快速, 唐烎在长沙接受媒体公开采访的时候,遭到了暗杀。
好在“劳人党”普遍有经验, 甚至可以这么说,长沙本地的新市民, 早就有过两三年的暗杀经验。
很多南昌工人,在湘东参加工作的时候, 除了工作, 平日里的生活,都是要提防着不知道从哪个山头钻出来的反动杀手。
也因此当时虽然混乱, 但唐烎只是胳膊中弹,万幸没死。
王角前往医院探望唐烎的时候, 两人都是尴尬地笑了一下。
想当初,在韶州州立医院内, 还是唐烎来探望他。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人动手, 但还是防不胜防。”
一脸抱歉的王角, 是真的没想到里三层外三层,还能让杀手接近。
防狙击手的经验,长沙这边是很有经验的,甚至防迫击炮的经验也很丰富。
反倒是近身刺杀并不常见,结果有个媒体记者的助手,竟然照相机就是一把枪,也是叹为观止。
“哪有千日防贼的。”
唐烎倒也坦然,然后道,“看来,你创立的这个‘劳人党’,的确让‘地上魔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上次谈判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们是虚张声势。我和我的同志们也相信,只要扛过武汉方面施加的军事压力,那么接下来,就是武汉的兵败如山倒。”
“常胜将军只要败一次,追随者就会纷纷失望,甚至丧失信心。”
“会有这个信号的。”
“噢?”
躺在病床上的唐烎有些意外,“什么样的信号?”
“武汉的战舰护送武装商船离开武汉的时候,就说明‘地上魔都’的实际掌控者,选择了放弃他们的大本营。”
王角很是坦然,“就算武汉的工人阶层,普遍要收入高于全球其他地区。但是,这是建立在‘地上魔都’科学技术垄断的基础上,本质是通过剥削其他地区,然后补贴给本地区。而战争,会将这种补贴直接毫不留情地打掉。”
“战争的到来,会让上层选择保守,而损失,不会是从自己身上割肉的。”
深有感触的唐烎,瞬间明白了王角的意思,毕竟,他当初在韶州,也正是这样操作的。
普通韶州人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名义上都是大唐帝国的子民,他唐烎不过是“代天子牧民”,总不能让自己出钱养活本地的小老百姓吧?
当然,捞钱的时候,什么民脂民膏之类的废话,就抛之脑后。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广州人介入韶州势力之后,唐烎的地位并没有下降,正相反,除了政治上矮了冯复一头,在经济上,因为有广州方面顶着,很多以前不能搞的骚操作,就可以大胆地搞。
层层加派之后的结果,就是风险不断转嫁到底层。
老百姓的日子,只能是每况愈下。
从原本的小康,直接降落到在温饱线上挣扎。
可一个普通家庭,哪怕是挣扎,也不会选择反抗。
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也没有组织者。
除非“劳人党”来了,才会壮胆,才会有底气。
因为自己干过,所以唐烎深刻理解了王角所说的信号是什么。
那就是“地上魔都”那些原本拿着高福利的工人贵族,也对统治者失望,选择了抛弃。
只是,很多事情总有一个后知后觉,大资本家在跑路之后,可能过了一年半载,底层的工人才会彻底醒悟,才会放弃幻想。
唐烎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他不理解,王角是怎么分析出这么个底层社会关系规律来的。
王角自然是不会说,他穿越前别说是看书看到的,就是亲身经历,都有好几回……
747 从消极对抗到合作
枪击案的发生,除开媒体上的口水仗,游行示威自然也少不了。
除了“劳人党”组织的游行示威,那些选择保全自身的小有产者,反而是自发性最高的群体。
说白了,唐烎都可以吃枪子儿,那么他们这些远不如唐烎,只是带着点投机心态靠近“劳人党”的人,凭什么下场会比唐烎要好?
倘若在武汉组织游行示威,他们自然是不敢的。
但是在“劳人党”治下,他们不仅敢,而且胆子很大。
只是事情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温和,王角已经安排了人手保护游行活动,但还是在十月二十九日那天发生了爆炸案。
造成示威人群当场二十七人丧生,并且有四十余人重伤,数百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轻伤。
重伤人员送到医院抢救的过程中,又有二十八人不治身亡。
也就是说,一天之内,五十五人死亡。
这场爆炸让王角大发雷霆,但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无能狂怒。
很显然,这不是什么仓促间的准备,而是蓄谋已久。。
刺杀唐烎只是第一步,制造更大的恐慌,才是第二部。
实际上也是如此,在十月三十日,即便“劳人党”没有戒严,街道上也明显看不到多少人。
人们还是感觉到了恐怖。
这种死亡阴霾,是很难短时间内清除的。
不过“劳人党”在三十日的当天,还是组织了以工人、农民为主的抗议游行,声势比二十九日的游行活动还要浩大。
有了这场游行,那短时间内难以消除的恐惧感,竟是一扫而空。
因为“劳人党”展现出来的, 是不畏恐怖的无畏气概,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
而原本三十日当天歇业的商店、市场, 也再度开张, 以一种热闹繁忙的面貌, 形成了一种团结的气氛,对抗着恐怖威胁。
王角自然也没有闲着, 除了发布抗议社论之外,也进一步排查各个革命区大城市的流动人口,并且按照萧愿在南昌的成功经验, 建立了新的户籍档案。
为了进一步表示态度,唐烎负伤前往湘北沿江城市考察,公开名义就是考察,实际上就是宣布支持“劳人党”的立场。
这对原本湘北地区的士绅,有着重大的冲击, 那些拒不配合, 还期望着冬季过后武汉会迅速打过来的心情, 直接崩盘。
从敌视到对抗, 再从对抗到放弃对抗,除开“劳人党”的枪杆子的确过硬,唐烎这样的豪门大人物“投劳”,在士绅群体中, 是有极大冲击力的。
哪怕挨了一枪, 都要坚决支持, 这让反动阶层内部,也不得不分化。
没人会死脑筋赌明天,谁能确定自己就是最后那个看到明天的人?
跟“劳人党”合作, 和跟“地上魔都”合作, 其实风险都差不多的。
但“劳人党”并不是直接赶尽杀绝,谁会被审判, 谁会被枪毙, 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并且除开土地所有权没得谈,工厂、公司的经营权, “劳人党”并没有染指, 只要不涉及到战略资源,正常的经营活动,南昌也好、长沙也罢,大城市的样板摆在那里。
你可以说没有以前那么繁荣, 但没有以前繁荣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体制问题, 而是整个“劳人党”掌握的市场就那么大,“劳人党”并没有掌握整个帝国的资源,更遑论全球市场。
夹缝中生存,能够保障数千万人口的民生,还能保证有一定的经济活力,这已经是一种奇迹。
对诸多采取对抗态度的地主士绅来说,吸引力还是有的,就是不甘心。
没有了对生产资料的绝对所有权,他们的超额利润和过度剥削,将不复存在,只能在“劳人党”的新框架中进行公平竞争,这是非常不甘心的,少赚了,就是亏本;少剥削了,就是损失。
可跟“地上魔都”的行为手段比起来,“劳人党”的合作方式,完全算不上“巧取豪夺”,因为武汉集团对外来无靠山势力,基本上就是吃干抹净的态度。
时间倒退个几个月,可能还要讲究体面。
但是整个帝国的战争气氛如此浓烈,中央核心区几个重要省份都爆发着战争、冲突、矛盾,各个市场的体量都在迅速萎缩,涉及到军事的行业,快速地吞掉了本该用在其他需求上的工厂生茶能力。
而军工投入是死的,并不创造利润,也不创造价值。
军事上的投入, 是为了保障非军事投入的回报和收益,本身是死的投入,投进去多少, 就是多少。
这也连带着武汉国民议会在明年的预算中, 很显然地削减了公共教育、公共交通、公共卫生的投入, 直接砍掉了三分之一, 这注定会导致一系列的问题。
甚至在恶果显现之前,本来还在观望的中小型企业,第一时间选择了倒闭、关门。
武汉三个工商区,先后出现了“倒闭潮”,这不是靠行政命令可以扭转的,哪怕武汉方面超发货币,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大企业家拿到钱之后,只会笑纳,而不是将其转化为员工福利。
实际上也是如此,如果武汉真的按人头发钱,其实并不会出现恶性通货膨胀,之所以会导致物价上扬,是按人头发钱的模式有极大问题,武汉国民议会是将超发货币给了资本家、工厂主,期望以点带面,
可现实不会按照任何一种想象出来的规律运转,资本家、工厂主拿到“救命钱”“救市钱”之后,第一时间揣腰包,留给底层工人的数量,少得可怜。
需要钱的人依然没有钱,想象中的资本家、工厂主再次分配救济没有发生,那么整个市场,完全无法挽救。
湘北地区的地主士绅,普遍受教育较高,也普遍往来于武汉和长沙。
两地的情况,都是心中有数的。
和武汉国民议会不同,“劳人党”严格来说,一直都是按人头发钱,票证和实物货币、家庭日常需求物,其实在这时候就是现金。
然而“劳人党”治下并没有出现恶性通货膨胀,这一点,其实王角自己也搞不懂,但是湘北那些消极对抗的地主士绅,反而看得更明白一点。
因为如果换作是他们,从票证入手,至少有十几个环节可以让他们上下其手大捞特捞,更不要说以往作为底层官吏的帮办、帮闲,那种派发的家庭日常必需品,最基本操作就是“倒尖”。
所谓“倒尖”,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说法,但是湘北,就是赈灾粮一斗冒尖,小吏上去就是一脚。
把尖尖的粮食提得撒了、倒了,剩下的,才是领救济灾民的。
而倒了撒在地上的,便是他们得了。
“劳人党”在诸多环节直接断了念想,这就出现了明明应该是货币超发甚至是滥发,结果并没有出现物价飞涨、钱不值钱的状况。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又有了相对稳定的社会秩序,老百姓手里的那点票证或者实物货币,自然也会拿来改善生活状态。
哪怕只是储蓄,“劳人党”掌控下的银行,也不会说捐款跑路。
其中的特点,说来说去,便是信心二字,而这,便是在唐烎负伤考察湘北地区之后,很大一部分地方士绅终于选择合作的根本原因。
748 唐烎观察日志
从政多年的唐烎,头一次以一种理想状态的“清官”方式在工作,为韶州州长之前,他也做过县长局长等职务,但总体而言,政绩主要是靠人际关系来维持,公平点讲,唐烎年轻时候,大抵上也敢说“能力之外一切为零”。
因为他是唐家的嫡长子,这就是最大能力。
因为他是唐家家主,这就是最了不起的能力。
书生意气时代的那种不切实际幻想,唐烎本以为只有理想国中才有。
而《理想国》,不过是一本被禁止刊印的青少年读物,诞生于两百年前……
唐烎青少年时代,便觉得古时的“圣人”好则好矣,却没有人味。
权财,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声音。
然而在这里,曾经来过的巴陵,虽说破旧了许多,但有着崭新的面貌。
人们眼神中难掩忧虑,因为“劳人党”并没有隐瞒他们跟“地上魔都”的尖锐矛盾,不厌其烦地告诉巴陵县的百姓,头顶会有炸弹坠落,长江会有战舰袭来,隔壁的鄂州,随时会有地面部队进击。
可是,人们的步伐却是轻快,大抵上,再有没有比现在更轻松的时候。
连呼吸多是自由的。。
“唐先生,还有什么地方要考察的吗?”
“我想去工业区看看, 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
跟着唐烎的私人助理,是“劳人党”专门安排处理交际事务的。
坐上了马车, 很快就到了工业区, 以往非常密集的厂房, 被进行了隔断,专门改造的隔断, 是一个个掩体,大量的沙包随处可见。
“很干净。”
传统的工厂,是很难干净的, 油污、煤灰、粉尘、杂物……那种什么东西都堆作一团的场面,唐烎是见识过的。
但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里的工厂管理非常规整。
储物柜、置物架就像是强迫症的作品,连毛纺车间的毛刷, 都是用完了挂在墙壁上,整整齐齐,一眼望去,就是一条直线。
非常舒服。
这种考察工商的业务,作为一州之长, 以往都是例行公事,韶州本地有多少工厂, 有多少产值,其实唐烎只有估算,他每年要做的,就是跟地方士绅报个数。
够数了, 他一年的政绩, 也就完成了。
然后在晋升的关键时期, 再刷个大政绩,不管是经济还是教育,都是可以。
所以, 他即便要视察某个工厂的投产, 也只是走一圈看一看然后吃饭,主要目的是为那个工厂的幕后老板站台,表示这是他罩着的。
多的,便没有了。
长期以来的官场生涯, 并没有真正“造福一方”的本心。
从一开始就没有, 这一点,唐烎心知肚明,他也知道, 整个帝国上千万的官吏,大抵上都是如此。
上千万人中,唐烎相信有“造福一方”的清官,但他更相信这样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百万里挑一,这就是现实。
从他的童年开始,到现在中老年,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官员,仿佛只活在传言或者小说中。
那是近乎于传奇的人物。
然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不会感到恐惧。
翻开史书,民不聊生的时候,百姓揭竿而起,打得遍地烽火,这种危机感,本该是有的。
然而他受过的教育,以及对帝国实际权力构成的了解来看,他知道不管来多少个黄巾兵,下场都是一样的。
至于瓦岗也似的,更是不值一哂,根本不入流。
几百万的黄巾兵,也不过是一个团就能清理干净的蟑螂。
他见识过“西军”对边疆区的镇压,如现在沸沸扬扬的保加尔突厥,那个豪帅西蒙的父亲,就是被“西军”在闹市区腰斩。
腰斩在中央核心区是已经废除了的酷刑,但是在边疆区,一切酷刑都还在流行。
那是数千万尸体堆积起来的自信,没人可以抗衡帝国。
像他这样的豪门官员,怎能不体面, 怎能不自信?
拾取传统对人性的怜悯,其实是很难的, 那是一种奢侈品。
权力不允许, 身份也不允许。
直到现在, 他亲眼看到了厂长和技术员带着老职工在研究新配方工艺,只为将纱线纺得更有韧性亦或是更有弹性。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里,曾经该各司其职的事情,发生了,更让人惊讶的是,最底层的工人,参与到了生产研发当中。
工人非常有积极性,因为他们认为,这个工厂,现在是他们的。
“他们”是个泛泛的概念,“劳人党”用的最多的,便是“集体”二字。
唐烎这时候,才明白“劳人党”的的确确是个由无产者托起来的组织。
不是无根之萍,也不是神兵天降,没有什么神仙妖魔的作怪,不过是曾经奴隶们的又一次挣扎,只是这次挣扎,格外的激烈,且格外的高效。
“你们这里的工程师,都是哪里来的?”
“都是外地过来的,不过大学都是学的纺织。”
“我记得,湖南这里不是大多船舶工程师吗?”
“他们现在去了造船厂,除了这里,长沙、南昌都有,内河造船厂现在工程师都比较紧缺。”
助理回答的很好,但却并不知道唐烎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帝国给予底层人口的教育跃迁,是一个虚假的东西,很多普通家庭的子弟,考上了一个大学,学了某个专业,也的确学到了东西,但是他们工作时候,却跟自己大学学的完全不相干。
一个机电工程师,很有可能去安北都护府放牛;一个车辆工程师,则是可能去林业公司做林场经理;一个纺织工程师,则是很有可能被安排去做煤油工业的测试员……
是的,帝国就是这么做的。
完成身份跃迁的人,的确变得体面了。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
他们会成为帝国庞大官吏团队中的一员,然后和光同尘,然后同流合污。
一个陌生人,如何在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施展神通呢?
而这个帝国,在北苍省出现第一个大考状头的时候,终于,栽了一个大跟头。
想到这里,唐烎居然笑了出来。
749 唐烎观察日志2
“我看到除了棉纺、麻纺,好像还有别的纺织材料加工?”
“葛麻都有,毕竟要保证穿衣也难,现在冬夏两季的鞋子,主要就是靠芦苇、竹子、藤条来减少棉麻的消耗。”
“嗯,不错。难怪总觉得街上行人的鞋子都奇奇怪怪的。”
唐烎没见过芦鞋,也是第一次知道芦苇还有这种作用。
实际上“劳人党”组织了一场“纺织品研发大会战”,也就是那个时侯,很多失业或者失势的原轻工业从业人员,如管理层、研发层人员,进入到了湖南、江西。
古老的葛藤也被进一步加工,当引燃物的芦苇也在大量沼泽地被人为种植。
同时山地畜牧业也是这时候开发的,每个山村都有一定的绵羊数量,不求多,但求广。
因为一个地方太集中的话,本地村落是很难供养起太多的绵羊。
一个五十户家庭的乡村,“劳人党”给的封顶指标就是五十只羊,实际上普遍就是十只八只左右。
少是少了些,凑一个乡也是有两三百只,第一年可能不够用,第二年就勉勉强强有了库存。。
等到第三年,饲料钱也能攒一些出来,因为同期的大豆、黑豆库存有了。
所以毛纺工业的背后,一定有畜牧业、饲料业、种植业的支撑,没有这些,毛纺工业是不会凭空冒出来的。
最重要的一点,“劳人党”基本上失去了从外部进口原材料的能力,唯一吊着的贸易通道,还是“武广线”,基本不存在海量的羊毛进入湖南、江西。
本地区的农村,是唯一可以依靠的蓄水池。
农民几乎承担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压力, 来为“劳人党”的大多数事业撑起一片天。
唐烎在城郊随便走了走,便能察觉到其中的微妙变化, 在他看来, 巴陵县的农民应该是不满的, 至少也不会快乐。
然而并非如此,城郊的小农, 恰恰反而很有干劲。
究其原因,说出来让唐烎有些瞠目结舌。
原来,以前农民想要肥田, 除了河道清淤顺便把河泥肥田之外,大多数时候主要靠人畜粪尿。
非大户和豪门,是用不起化肥的。
而人畜粪尿的收集,是衙门的承包制, 这就导致想要获得人畜粪尿,不是说找个厕所就能开捞。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捞一次打一次。
承包“夜香”的单位, 是县城的卫生局, 而卫生局在这一项公共事业上, 是设置有一个主任四个副主任的。
一正四副,差不多分管了整个县城的东西南北加外围,但是五个主任不可能自己去掏粪、捡屎,他们个人掏钱,再雇佣几十个上百个工人, 就形成了常见的“倒夜香”班组。
而这些班组, 也并非都是普通人可以上岗的,没关系也不行, 有关系之后, 就有了新的一层转包。
也就形成了最底层的“粪霸”,这些“粪霸”, 通常都是各个乡村的掮客,只是没有那么高大上,干的是屎里淘金的活儿。
但的确来钱快, 因为靠近县城的郊区农村,普遍农民还是有一些结余的,再加上进城务工,余钱剩米要比山村高得多,所以从“粪霸”那里购买人畜粪尿, 也就是比较常见的事情。
从这里不难看出, 层层加码之后,几乎就是乡村的一部分农民,而且不是全部农民,供养起了一个数百人规模的部门,而这个部门,在朝廷的编制中,只有五个人是有编制的。
现在却有了极大的变化,农事指导有专门的农技员,同时土地所有权被重新确立之后,小农拥有的土地使用权数量是增加的。
至少从眼门前的收益上来看,一户人家多两亩地出来,那就是差不多一千斤左右的粮食产出。
这年头,有了一千斤稻谷,全家一年的口粮还有得剩。
所以,多出来的产出,除开“公粮”,还有“劳人党”借的,基本上全家吃饱是绝对没问题。
吃好可能难一点,但现在能够吃饱,就是极为了不起的事情。
而且是敞开了吃。
只要对“劳人党”有信心,那么大多数小农,把家里的余钱剩米都借出去,借给“劳人党”,都是心甘情愿的,甚至唐烎随便走访的几个村落,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普遍借给“劳人党”的粮食,都是五六千斤甚至一两万斤。
民心这种东西,以前唐烎是完全不信的。
当然, 如果帝国是隋朝那种老旧帝国,他相信镇压瓦岗是个麻烦事。
可帝国不是老旧帝国,有着飞艇、装甲车、火车、机关枪、大炮、铁甲战舰……
所以,民心的份量, 在绝对的武力优势面前,不值一哂。
可是现在,即便只是走马观花,唐烎也得承认,民心这种东西,一旦双方的力量没有层次上的差距,只有数量上的分别,那么,民心就开始左右着强弱变化。
从县城到乡村,从工厂到农田,从公路到港口,唐烎的这次湘北地区考察,看到的一幕幕其实很平常,并不起眼。
只不过以往的平常,只局限在一小部分人口,现在却是扩大了几十倍几百倍,受惠的总人口在极大增加。
那么毫无疑问,当“地上魔都”用大型货车运输物资的时候,“劳人党”没有大型货车,但如果可以,一辆大型货车的运力,完全可以用数百辆手推车来拉平。
如果数百辆不够,再来数百辆。
“我想,就算明年面对武汉,会遭遇到一些挫折,甚至是重大损失,甚至会让人很多人流离失所以及失望。但是最终还是会取得胜利的,我看到的,不是韶州广州的那种一锤子买卖,这里的民众,对将来是很有信心的,对‘劳人党’,寄予了厚望。”
唐烎对助理说着这样的话,让助理有些错愕,因为总觉得,这话不应该对自己说。
唐烎也的确不是要对助理说,他更多的,是对自己有一个交代。
这一次的湘北地区考察、观察,他忽然觉得,比过去做官几十年还要有意义的多。
750 唐烎观察日志3
走马观花一般考察了湘北地区之后,唐烎第二天又搭乘火车,前往了朗州、澧州,主要是看一看“劳人党”现在掌握的内河造船厂。
看完之后,虽说对于粗陋的工业能力有些失望,但明显都在尽可能地完成要求。
比如说一百石运力的内河船,数量已经相当可观,而且可以加装一台“进步二号”,和“进步一号”相比,功率要小一些,但大小也缩减了不少。
并且依然不挑燃料,四五条船组个船队,一台机器就能牵引,沅水中的航速一般,可用来调运物资,已经绰绰有余。
一个船队就能保障一个师的后勤物资,并且昼夜不停,两班倒就行。
“劳人党”因为掌握了大量工程师和技工,内燃机的研发也在进行,不过技术路线受限于工业能力和资源数量的缘故,选择了煤气动力。
提炼石油的能力没有,也没有浅层油田,但是制作煤气的能力,却是有的。
同时又有数量不错的纺织工业和一定的橡胶工业,简易的储气包可以小批量供应。
不大量生产,也无非是燃料需求的地方特别多, 不可能全部供应。
而且煤气发生炉也不能随便安置,选择的地方, 既要方便出货, 又要保证不被轻易地破坏, 这是相当考验规划能力的。。
不过唐烎在龙阳县,还是看到了一台内燃机, 是一辆客运班车,并不向普通百姓开放,而是龙阳内河造船厂的员工上班, 会从县城搭车前往造船厂。
只有这一条线,也只有这一个用途,并且开一趟就差不多把煤气包消耗完,需要在煤气试验站补气。
这个煤气试验站也是改建而来, 原本是军事设施,留有不少设备,南昌来的工程师改造成了煤气发生炉, 因为本地既有渐水煤矿, 也有耐火砖生产厂。
原本耐火砖是给汉阴、沔阳供货的,战舰封锁长江之后, 也只有“劳人党”有小批量的订单, 主要也是为了给数量不算太多的锅炉使用。
现在则是重新运转起来,主要是新一代的煤气发生炉,就要开始全面铺开。
帝国的特点就是煤多,不管哪个省, 都不缺煤。
正常来说,蒸汽机已经够用了, 但是为了增加单位运力和小型化、便携化,并且为将来打算, 王角还是专门批复了一笔研发资金。
基本上“南海角先生”的三分之二稿费,就是用来养着数量有些富余的研究人员, 但不得不说, 因为这份待遇,某个南海的邪教头子很像重新做回机电工程师, 并且屡次在信中委婉地表示,自己是上过大学的……
写小黄文养科研人员这种事情, 知道的不多,反正唐烎是不知道的, 倘若知道了, 大概心情也会非常的复杂。
兴许比他突然被郭威抓了还要复杂一些。
唐烎在朗州的考察也结束之后, 在澧州安乡县给族人写了一封家书,主要是劝说子女要有新的判断,同时督促家中的长者,不要被现状误导。
“……我在长沙并没有遭受苛刻的待遇,王君待我亦如从前,只是因为被俘的屈辱感,使得我刚开始那几天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做出这个选择,却跟这份屈辱感是无关的,是我的官场生涯带给我的基本判断和认知……”
“这里的工商业活动是相当活跃的,虽然并不强大,但是生命力顽强,一个工人的产量,大概是韶州私人工厂的两到十倍不等。我说的这个倍数,不是同样的工人,而是一个新工人跟熟练工、老职工的对比,湖南这里的工人,老工人数量并不见多,这是我初步观察到的特殊现象……”
“我想,帝国的体制,必然已经到了僵硬的地步。甚至可能在二战之后,便逐步像是僵尸一样已然提前死亡。我们早先治学的时候,多以张子的文章引以为戒,毕竟,相较于炎汉的灭亡, 隋朝的分崩离析,我们有更加先进的统治结构,这是不一样的, 力量上质的差别。农民的叛乱,是敌不过工业的武器。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很轻易地就能看到你农民进城,可以从事很多职业,只要他们愿意,当然,也有能力承担一些费用的话。”
“这一次的底层斗争,跟以往有着太大的不同。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叫‘革命纲领’,方向、手段亦或是思想上,都有着极大的不同。”
“尤为重要的一点,他们并不傲慢,对农民也很谦逊,也愿意倾听农民们的需求,而农民,用破家为国来形容,可能还有些不足。因为农民愿意接受训练,接受纪律,接受上战场,接受承担用‘苛捐杂税’来形容都不为过的供养任务。这不是邪教徒的疯狂,因为这里的环境是稳定的,社会并不僵硬,人们也并不压抑。”
“毫无疑问,农民能够看到希望,并且坚信他们能够为农民现在的付出而在遥远的未来进行补偿。不是不远的未来,是遥远的未来。有很多本地的农民,指望的是自己的子孙不受苦,这让我大受震撼。”
“至于现在,也就是当下,农民只想看到士绅都被打靶,并且他们很愿意参见公审大会,说起这个公审大会,我也亲眼看过了两场,规模都不大,但是非常热闹。”
“和围观刽子手处决犯人不同,不是纯粹的看热闹,欢呼声极为热烈,他们也会宣读罪状,其中一个便是盘剥。我想,我们唐家也是在列其中的。”
“要想将来的下场,不是在公审大会上成为被围观的主角,我非常希望你们中的年长者和年幼者,都来看一看,至于青壮,应该是还有忧虑、犹疑的,可以再观望观望。但是,我再次强调一点,作为家主,作为原韶州州长,我可以很负责地做出一个判断,现在的魔都,已经不是一百五十年前的魔都,它已经没有了不可战胜的神圣强大。”
“当无敌者不能维持不败,便已经败了。”
“以上,唐烎。”
750 唐烎观察日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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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1 做好工作
十一月一日,唐烎作了一个报告,同时家书也送了出去。
报告主要是对外的,但效果还是对内最好,因为唐烎的作用,湘北地区大量士绅,只要不是恶贯满盈的,都准备赌一把。
赌一把自己的家族,还不至于全家上靶场。
死人是肯定要死的,有些老牌地方大户的家主,也提前做好了遗言。
逃亡不是不行,而且去“地上魔都”是大概率全灭,留在湖南湘北地区,还有保全一部分族人的希望。
湘北的大户,到了武汉,不过是一般体量的富户而已,纵然有些朝中关系,但现在朝廷都没了,皇族自己的资产都在遭受掠夺和清算,杭州的钱阁老更是成了新政府的最大掌门人,旧有的关系网,想要迅速重建,还需要时间。
而对大多数人来说,时间,现在就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等是等不起的,只能做出权衡。
“这次唐公的选择, 对我们的帮助,那是相当的大啊。”
从南昌坐车赶回来的萧愿, 神色相当的感慨, “主席, 南昌现在聚集的赣西南士绅,也都有了选择。。原本支持者不多, 现在也放弃了对抗,放弃了消极应对。”
“老唐做出的决定,在那些地主士绅或者财主工厂主眼中, 是带有神秘色彩的。他们会想,是不是什么新的风向,是不是有了什么风声?或者就是这其中是不是有‘从龙之功’的大好处?指望他们有什么大的进步想法,我看还是不必抱有这个期待。”
“再有江西的情况,还是比较特殊的, 原本是‘江西房氏’一家独大, 但现在房氏迟迟不能打回来, 也就没有了主心骨,而现在最出名的江西势力, 大概就是彭氏。在他们看来, 这兴许还是自己人呢。”
可惜, 彭氏现在就是“劳人党”的铁杆,绝不会也不能背叛的那种,离开“劳人党”,必然举族被杀,这都不需要用脑子来想。
典型的“与党同休”,“劳人党”如果有一天完蛋了,彭氏也必然跟着完蛋。
所以那些江西的本地势力, 对彭氏有各种不切实际的妄想,都是自欺欺人。
“我现在倒是不关心他们的想法, 只要出钱出力,‘免罪牌’我是愿意发的,跟穷凶极恶的敌人比起来,这些人, 已经算得上是良善了。”
萧愿一脸苦笑,比烂这种事情,他这种行政上的高手,做得多也看得多。
但行政效率就是如此, 不是比业务能力的突破, 而是犯错要少, 这跟打仗也是一个道理。
犯错少,自然就是胜算大。
和平时期为了怕犯错,可能会出现懒政,但是战争时期,减少犯错的大前提是尽可能保证自身的存在,所以懒政是行不通的。
大量业务状态下的减少失误和犯错,才是萧愿这种人的常态。
“现在我们已经尽了一切的努力,在外部环境上,也不断地拓展空间,舆论上,各地各省也在发声,争取声援我们的组织和个人。水滴石穿,我是相信坚持的。如果明年彻底打烂,大不了,再去农村组织农会,我带人进山打游击。你呢,就找个山洞办公吧。”
“哈哈哈哈……”
听王角这么一说,萧愿顿时大笑,连办公的积郁都没了。
从王角这里,总能找到信心。
“打牌要是怕输,那就肯定输了。”王角笑了笑,给萧愿倒了一杯茶,“但我们毕竟不是打牌,也不是赌徒,做什么,要讲方法讲科学,做好我们能做的, 剩下的, 就看人民群众自己的了。”
“对。”
很多古老的道理, 经历过了现实, 也会迸发出新的生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贞观大帝视角跟现在统治者的视角,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但萧愿相信,能把死水搅活,还能汇聚成一股洪流,没有什么舟船不能倾覆,你就是铁甲舰,也是一样的下场。
有这个信心的人,也绝不是萧愿一个,同样是在十一月一日,甘正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岭南西部地区的南北交通线,彻底为自己掌控。
牢州、郁林州、平琴州、党州全境被攻克,为了便于管理,按照最初的部署,在这里设置了郁林州临时行政公署。
而为了庆祝此次大胜,索性就将“郁林”改名为“玉林”。
玉林临时行政公署的驻地,则是设置在了牢州南流县,驻扎在当地的部队,是一个新编团,团长是陈三叉。
陈三叉收到命令的时候,当时就不乐意了,以自己是文盲为由,拒绝当团长,并且表示自己的文化知识,当个连长也是非常的不合格,怎么可以当团长呢?
为了革命事业,他希望组织上不要因为各种神仙仗和巧合,就认为他有那样的才能。
然后陈三叉就彻底傻了,因为玉林临时行政公署在南流县,搞了个“玉林特别专科”,除了扫盲,也是把本地区的士绅公子都集中起来。
还有一些山寨的头人、豪帅,也在其中就读,主要是学习交流和看文件。
陈三叉不仅仅是要接受学习,还被命令要拿到结业证。
你不是文盲么?
组织上相信你有决心摆脱文盲!
你不是文盲了,有了文化了,为革命事业继续发光发热,你应该无怨无悔吧?
“叼尼玛臭嗨!!读书,读书,读乜书啊?!”
在牢州抓狂无比的陈三叉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牢州的,他有病啊,在禺州追击敌人不香吗?
为什么要来牢州?
这名字就晦气!!
牢州,坐牢来的嘛!!
在“玉林特别专科”的教室中,陈三叉黑着脸,他觉得最近的情况有问题,战争如火如荼,他却在这里读书,难道不会耽误革命战争的事业吗?
前几天他还在群山中披星戴月,今天,居然就解甲归田了?!
这才几天啊,还弄了个“玉林特别专科”出来。
有一说一,陈三叉觉得是上级领导在针对他!
他要告状,在王主席那里告状!!
拿起钢笔在教室中奋笔疾书,猛然一个激灵:不对啊,自己现在是半文盲,怎么可以洋洋洒洒……
砰!
陈三叉恨恨然地拍了一下桌子,嘴里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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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1 做好工作
752 斗智斗勇
安南省,首府交州宋平县,省府大楼内,作为一方州牧的李进,已经得到了消息,安南省前往广州的陆地交通,已经全面中断。
三条交通线的交通枢纽,都被“大唐人民革命军”控制住,并且“劳人党”已经迅速组建了临时政府,各个州县已经初步开始了社会稳定工作。
作为安南省和岭南省的缓冲区,广西省的武峨州、汤州、新安州,现在驻扎着大量的安南军。
然而李进依然不放心,命令战舰在武安州外海的岛屿之间巡逻,时刻准备援助地面部队。
这种大张旗鼓的做法,其实安南省内部是相当反对的。
因为这就暴露了其实怕发生冲突的事实,张牙舞爪太过,就成了虚张声势。
并且“大唐人民革命军”在岭南省西部地区的摧枯拉朽,那不是假的,大量的溃兵和逃难人群,都证实了这一点。
甚至连“陈三叉”这个名字,交州城内也是有所耳闻。
茶馆中的说书人,第一时间就将“陈三叉”编排成了故事,描绘出来的陈三叉,取了名字中的两个字,被冠之以“三夜叉”名号。
说书人只是混口饭吃,但交州多有“劳人党”潜伏人员,在憋闷的潜伏事业中, 这种传进来的好消息,就是他们的精神食粮和信心源泉。。
也是歪打正着, 使得《陈三叉》和《三夜叉》这两部戏, 都是越来越成熟和火热。
本来只是草创, 有了诸多读书人、说书人的润色,故事人物也就丰满起来。
并且还有定场诗, 只不过这是半句的诗,叫作“我花开后百花杀”,“陈三叉”这个故事形象, 也就更加具备魅力。
在“劳人党”的潜伏人员看来,陈队长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英雄人物,形象上肯定是不错的。
只是他们哪里晓得,陈三叉现在正在扮文盲,当然三十几个月之前, 他也的确是个文盲, 大字不识一个。
至于文武双全, 那就是传说中的东西, 从未体会过。
泡在“玉林专科”知识海洋中的陈团长,这光景琢磨的, 就是怎么告状,完事儿之后就是想着怎么冲到第一线跟人血拼。
他现在无比期望杀回广州,对于当团长,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当了团长,那就不是低级军官, 不可能动不动就带头冲锋打打杀杀。
可他内心的愤怒,就是去广州复仇,当初欺压他的人,全都要抓起来, 就算不亲自毙了他们, 也要在公审大会上看看他们的丑态, 然后叫好。
于是为了早点结业, 他索性放飞了,直接找老师说可以考试了。
还别说, 各种应用文写得有模有样,词汇量也是相当的惊人,这让“玉林专科”中瑟瑟发抖的公子小姐们,直接惊到了。
谁不知道陈队长是文盲啊。
可来学校才几天啊,直接就脱盲了?
不但脱盲,还会写应用文了?
这合理吗?!
“劳人党”是有仙术还是怎么地?是“黄冠子”真人亲临保佑?!
不然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是陈团长故意装文盲吧?
这世上,装才子的就见过,装文盲的,真没见过!
而且陈团长是因为自己是文盲,才拒绝当团长的,这个知道的人也很多,完全可以求证。
于是一个极其玄幻的故事,就这么诞生了。
“劳人党”有着非常夸张的脱盲手段,文盲进了“劳人党”开办的特殊学校,只要三天,直接识字量超过三千。
一天识字一千,这很合理!!
而被聚集在玉林的各州士绅,虽说每天都是胆颤心惊,唯恐被拉出去打靶,但日子还得过,没事干也会唠家常。
聊到陈团长的时候,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总之就是怀疑“劳人党”的造反头子王角,估摸着跟张角也没区别,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点神秘法术的。
不然解释不了这些。
而在西线指挥部内,甘正我直接拍桌子骂娘:“这个陈三叉,他搞什么鬼?!”
“他说他现在有了文化知识,准备带着新编团好好打仗。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打广州,他说他可以做先锋。”
“我去他娘的!!”
人到中年的甘正我,脾气已经算是收敛了,这时候却青筋爆出。
“甘总,陈团长也就是想打仗,没别的坏心思。”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啊,他能耐着呢。”
摸了摸头,甘正我道, “打广州, 我们不能做主力,必须要防备安南省, 同时必要时候,就要迅速调往湘北。一个新编团想去广州,老子还想去呢,能去吗?净添乱!”
“这样,他的新编团还没有番号,让他现在凑齐一两千人再说。”
“募兵这事儿,还得党部同志帮忙啊。”
“废话,就是靠这个拖着他,这老小子我算是琢磨出来了,绕半天就是想去广州闹一场。”
“行,那甘总,我就这么跟他说了。”
“就这么说。”
“是!”
西线指挥部的参谋,给玉林方面回复之后,陈三叉顿时又开骂:“我叼!!当我水鱼?!骗我?!”
陈三叉当时就明白这是上头搞“缓兵之计”,故意拖着他,让结业了也不能跑广州撒尿。
不过气归气,陈三叉却也是重新琢磨着西线指挥部的回复,寻思了一下,募兵这种事情,的确是党组织在管的,部队指挥官并没有这个权力。
搞一两个新兵蛋子入伍,这问题不大,这点权力还是有的,算是先上车后补票,该有的流程还得补上。
通常战斗激烈的时候,有老乡火线入伍,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现在玉林这里大型的战斗肯定没有了,卡这个流程漏洞,不太行得通。
但陈三叉也还是有想法的,党组织的朋友,他混了两三年,怎么可能没有?
好些个组织部的干事,都是他以前手下的兵呢,负伤残疾之后,就做组织或者后勤工作。
想到这里,陈三叉寻思着,完全可以先找找看这里的负责募兵、征兵工作的同志是谁,这要是认识的,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一两千人而已,很多吗?
向导队就六百多了。
这么一想,陈三叉顿时觉得这事儿行得通,心情也缓和了下来,跟上头斗智斗勇,真是累人。
好在一个好汉两个帮,陈三叉觉得自己完全就是走在正义的康庄大道上。
然而四下打听,问了不少战友,发现这里党组织还不如安南省完整呢,怎么可能细致到还有负责征兵工作的?
潜伏人员就算要组建游击队,那也得首先有组织架构在。
有些气馁的陈三叉,觉得事情快黄了的时候,十一月三日,从安南省来的一支秘密访问团,指名道姓,说是要见一见陈队长。
原本非常不情愿的陈三叉,一听说这支秘密访问团不少人都说安南省那边因为陈队长,有不少进步青年都踊跃参加革命活动……陈团长当时就张罗了两桌好菜,请安南省的同志们好好搓一顿。
酒是没有的,菜其实也一般,但好歹也杀了一只鸡,饭桌上,不等安南省的同志们各种兴奋提问呢,陈团长先两只眼睛放着光,开口问道:“几位同志,这安南省的进步青年,对参加革命活动,有多踊跃?”
752 斗智斗勇
753 英雄人物能有什么坏心思
对于陈三叉提出的问题,安南省的秘密访问团成员是有点懵的,因为没听懂陈三叉的潜台词,但是他们知道陈三叉是话里有话。
虽说不知道陈三叉打算干啥,但英雄人物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的算计他们?
这可是五十人抓了两千多号人的猛将。
“陈团长,不瞒您说,交州有不少地方上的同志,已经准备暴动!!”
“噢?!”
一聊这个,陈团长当时就来了精神,“劲啊……噢,我是说,吼、吼啊!!”
明明喝的是茶,怎么感觉就醉了呢?
一定是革命事业如美酒一样让人迷醉……
知道交州进步青年有多踊跃之后,陈三叉就决定换个思路,他可是跟王主席很早就“为民请命”了,基层的操作,他其实挺熟的。
东边不亮西边亮,现在既要提前完成上级领导给的指标,还要迅速让部队形成战斗力。
向导队不可能全部六百人都编入的,肯定也要筛选,一部分还得回“杨梅河”做基层工作。
按照以前在湘东做“五枪队”培训工作的经验来看,通常就是取个百分之二十左右进入现役,这已经算是想当年不错的筛选。
那么六百人最后应该是留下一百二十人,再加上原先的追击小分队一百号人,这两百多人就是基础框架。
从上头最多再要十个八个干部,也就差不多了。
行军打仗,没兵的时候, 兵越多越好;兵到了一定数量,就是合格的下级军官要够。
到了团级单位, 那就不纯粹是技战术的问题, 还涉及到管理。。
从作训到心理建设、思想建设等等工作, 很考验基层干部的能力。
能打的连长,未必自己的兵跟着也能百战百胜。
有些连长自己本身未必多牛, 但是牛人在他手中能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量,这样的连队,遭遇重大挫折也不会损失心气。
陈三叉就是连长, 这一套也是门清的。
只是他仇恨压倒一切,就想着打进广州城,活捉冯老板。
基于这一切,才有了现在复杂又奇葩的他, 连脑回路也变得无比扭曲又哭笑不得。
这光景,陈三叉已经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进步青年一开始未必有多能打,兴许还不如山里的农民,但有一点,扛过压力之后,他们展现出来的力量, 上限极高。
部队强调文化, 不是什么“文贵武贱”的想法,而是要让一线作战部队, 明确地了解中央的精神思想,达到传达既可知的目的。
战士委员会, 就是起到这个作用,也能避免部队的军事主官玩独走。
因为中央的精神传达, 在通过战士委员会的总结之后,普通的战士也能从中理解、明白, 那么, 即便有野心家想要搞事, 最多就是一时嚣张,之后就是旋即尔灭。
而想要统一思想, 上下贯通, 文化知识就是最最基础的一环。
别的不好说,陈三叉可是知道交州大学很是出了点“武秀才”,郭老总的主力部队, 有很多连排长都是大学生, 这些陈三叉是知道的, 以前还觉得有点浪费人才。
然而这些连排长完成任务的效率极高,其重点就是能够看懂大多数的军事地图,不论是何种形式的。
这还是其中一项,但只这一项,就足够碾压所有帝国的地方军低级军官,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连通过等高线判断缓坡陡坡都做不到。
“劲啊……”
越想越带劲,陈团长已经琢磨好了,这安南省的进步青年,要是全去长沙,还轮得到他挑?
现在不截胡,搞不好上级领导就要开始琢磨了。
这事儿不能张扬,需要悄悄地进村……
越想越美的陈团长,当即便让远道而来的秘密访问团同志们喝鲜美的鸡汤,加了菌菇和笋干,真是美极了。
喝完鸡汤之后,陈团长三言两语就“图穷匕见”,便说可以让安南省的进步青年,来安全区看一看战争的残酷性,革命的急迫性。
秘密访问团的同志们寻思着这也有道理,然后又说准备秘密暴动的地点在汤州的汤泉县。
陈团长打开地图一看,见汤泉县离“广交线”的公路并不远,在安南省的北部门户画了个圈,然后道:“安南军虽然重兵把守,但关隘还是可以通行的,对不对?”
“对。”
“那可以伪装前往门州……”
门州便是大南关所在地,在贞观一百五十年之前, 也叫镇南关、雍鸡关,曾经是帝国在南海地区的重要军事基地。
安南都护府时期,以及“广交会”受女皇赐封时期,这里都是第二次内战南海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的边疆概念已经等于没有, 全国即全球,这是常识。
剩下的那些国家,仅仅占据了整个大陆的西北角,非常狭**仄的一块,并且土地坚硬,非常不容易耕种,而其中一半的国家,还都是帝国寡头们需要的马甲。
所以,此时的大南关,军事基地的功能虽然不能说完全失效,但大多数时候,就是个检查站性质,已经不具备在炮火打击下的防御作用。
“门州?为何是门州?”
“在门州可以坐车啊,路好走,比走海路要快得多。而且还能走铁路,摇车你们有没有?没有我帮忙搞几台。”
“……”
陈团长的殷勤,让秘密访问团的同志们有种“非奸即盗”的既视感,但对方毕竟是英雄人物,不至于不至于……
待又详细说了一些组建交流通道的事情,陈团长的安排那是相当的到位,且让人舒服。
毕竟你们安南省的进步青年,跑广西省暴动……这合适吗?这好吗?
这不好。
年轻人也要学会审时度势,广西省的事情,有广西的进步青年自己来折腾。
不然伤和气。
陈团长这是深思熟虑的,他可是早就听说了,交州大学和广西省的国立广西宣化大学那是兄弟院校,同学们要互相帮助,暴动这么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我陈三叉,就是最专业的!
753 英雄人物能有什么坏心思
754 福将
“这个陈三叉!!总是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
有些心累旳甘正我在西线指挥部发着火,照理说,他一个西线总指挥,没必要跟一个团长过不去。
可偏偏西线打出来的“神仙仗”,都是陈三叉包办,名声也是最响亮的,他不拿陈三叉做宣传、做文章,还能拿别人不成?
又不是打了假的仗,被攻克的县城,那也不是白送的。
本以为让陈三叉去学习,这事儿就暂时消停下来,因为针对广州的行动,十一月份就要结束。
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是打还是围,都要结束。
是谈判还是攻克,也都要结束。
不会因为南都广州的体量而改变什么,倘若不打,最终广州要反攻,这里的部队也都是防卫性质的,不会扩大化的大打特打。
所以,陈三叉扔到“边缘地带”,一是有保护的意思在,二就是要稳一手,免得陈三叉这种对广州仇恨度极高的基层军官搞事情。
这种事情是时有发生的。
“五枪队”时期就有大量乡村“五枪队”针对本地的地主搞突袭,有一段时间的“五枪队”减员非常恐怖, 农民的战斗热情根本无所谓自身的技战术水平,他们对原本剥削、压迫自己的人, 那是极为仇恨的。
民兵还好说, 作为正规军, 轻易上头,轻易被仇恨带着走, 那必然会出大事。
比如大部队协同作战,你突然冒进暴露,那牵连的, 会是整个战场,不会仅局限于一地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陈三叉当真是会玩,花样还挺多。
东边不亮西边亮,广州搞不成就搞交州, 估摸着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可还别说, 甘正我还真不好用军法处置, 按照之前的任命, 新编团的作训任务、募兵任务,是有一定自由裁量权的。
毕竟是战争时期,怎么搞,还得看一线主官们的判断。
远在千里之外的指挥部, 不可能远程微操面面俱到。
陈三叉把新编团就是扩成一个军, 那也是他的本事,只能说他能耐。
“甘总, 这下怎么办?安南省好些学生, 现在都奔门州、谅州去了。广西省这边, 也是有学生带头,上思州和笼州, 现在也是多了不少兵站。而且交州大学和宣化大学的学生,还搞了募捐点, 筹措了不少军费……”
“桂州那边怎么说?”
“派了会计过去,都是沔州银行的好手。筹措的军费, 陈团长没有自己拿来用,让西指这边财务先入账。”
“什么叫先入账?”
甘正我猛地扭头, 看着参谋。
“陈团长还打了经费申请上来,申请书现在就等甘总您签字,之后就能再拨款给他。”
“……”
甘正我有点抓狂, “他,他是搞了多少钱, 要这么做?”
“学生募捐了二十一万还要多。”
“放狗屁!!”
直接开骂的甘正我直接吼道,“学生能有这么多钱?!二十一万,他是不是抄了谁的家?”
“没有,是真的二十一万。交州大学十七万,宣化大学四万,两所学校筹款一共二十一万。”
“交州大学的大学生脑子有病啊?!十七万就随便给?!他一个团长,给他这么多钱干什么?”
“甘总,您有所不知啊,陈团长现在在交州闻名遐迩,号称‘陈夜叉’,名气可大了。”
“……”
神仙仗的好处就是这样了,搞得人会飘,不一定是当事人飘,当事人说不定啥概念都没有,但拥趸就不一样了,觉得天下无敌几乎是铁定的。
“而且,交州大学这里的学生代表,说是受蔡进才部长委托,后续还会运送一批你物资到石西州。”
“蔡进才?部长?”
“王主席的中学同学。”
“噢……对对对,那个在交州大学大闹一通的……”
甘正我一开始被陈三叉给气糊涂了,竟是差点想不起来蔡进才是谁。
“蔡进才同志是什么部长?我怎么不知道?”
“是安南省潜伏组织的部长,这里工人在‘交苍线’‘广交线’成了特别铁路职工部。”
“这不是临时组织吗?”
甘正我一脸懵,这事儿他熟悉,当初在湘西南剿匪,顺便从广西挖人,有些物资, 就是通过“特别铁路职工部”秘密转运。
效率比正常的铁路运输还高一点。
可这个组织,是临时性质的, 本质就是走私。
但是现在一看,这还是走私的组织吗?
十七万, 够一个师吃上大半年的。
“甘总,现在的安南省,哪有什么临时不临时啊,地下工作的同志,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整个安南省都是依靠这个‘特别铁路职工部’来稳定物价。就算是安南省省府,也多有官员做掮客中间商。”
“什么意思?”
甘正我突然发现,这里头信息量有点大啊。
当初在湘南的时候,可能还察觉不到,这次南征,还真是有太多的意外和惊喜。
“交州有个水利局的局长,叫库巴,如今富人区的供水,官营的水厂靠不住,现在有钱人都是直接用私人开水房。这开水房,有十几个锅炉,表面上是库局长在经营,实际上是地下潜伏的同志带着工人们运作。”
顿了顿,参谋又把新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这些锅炉,都是铁路部门拆下来的,自然也是‘特别铁路职工部’在掌握。”
“我明白了。”
甘正我突然发现,陈三叉当真是福将。
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说明安南省内部出现了大问题?!
之前长沙最高军事会议一直重点放在广州身上,却是忘了一点,“广交会”是互通有无的,广州和交州,工商贸易是互相配合的,往往一个大都会停摆,会直接影响到另外一个。
典型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广州城内富贵者纷纷跑路,很多商业活动肯定停摆,那么不管是作为服务方、供应商还是消费市场,交州都会受到影响。
而且是重大影响。
有了这个判断之后,甘正我立刻道:“马上给长沙去电,把交州的情况上报!”
“是!”
754 福将
755 滚雪球
“照理说,贪多嚼不烂,老夫应该如此劝说,但是……”
柳璨犹疑了一下,看着王角询问道,“安南省旳情况,或许李进真的无力应对。”
“李崇高不是也搞了护国委员会么?怎么会如此狼狈?”
“我猜测可能安南省过去十几年一直都是财政不良,以前还能靠拆东墙补西墙来维持,甚至可以通过发债来寅吃卯粮,但是现在,‘广交会’垮了一个广州,交州就没办法独活。”
“可是从情报上来看,交州的秩序,还是可以维持的。”
王角的情报渠道极多,除开正常的官场,民间以及海上运输还有学生组织,都有他的单线情报来源。
“或许这是一种假象。”
“假象?”
“不错,假象。”柳璨点了点头,“想想看皇族,如果时间倒退回去一两百年,我们现代人看一百五十年前的皇族,便是打肿脸充胖子,空有‘皇银内帑’的架子,但实际上帝国中央银行已经落入政府手中。”
“唔……”
这时候王角也明白了柳璨所说的“打肿脸充胖子”是什么意思,就像皇族要保留体面一样, 为了防止迅速垮台,作为安南省的一把手, 李进乃是李景仁之后, “广交会”理论上的两个重要支柱之一。
他能垮吗?
不能。
他要是垮了, 整个安南省崩得只会更快。
只有强撑,还能通过积年威权来惯性维持秩序, 撑到出现转机的那一刻,就能苟延残喘,甚至恢复过来。
但是万万没想到, 广州这个救命稻草,居然这几年也是命途多舛。
从“明达惨案”开始,就没有消停过。
没办法从广州融资、引资,那很多雷, 就得硬着头皮自己抗。
其结果,显而易见。
要么爆得轰轰烈烈,要么和现在柳璨说的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各种“乱象”而无动于衷。
不是安南省的高层不想铲除“劳人党”这样的革命组织,而是经费紧张, 完全不敢乱动。
所以,交州州城的清洁水供应,也直接由官营变成了私营或者民营, 这可是涉及到民生的东西,李进不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反而坐视不理。
那要么就是这些产业是他的,要么,就是他无能为力, 进行了利益交换,将这种大宗民生事业,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别的不敢说, 这个王角可以很肯定, 不是李进的, 而是由“特别铁路职工部”在运作,利润除了支付给员工工资外, 剩下的大多用来扩大再生产。
而领导“特别铁路职工部”的, 便是“劳人党”, 其余革命党团都没有这个实力来做。
负责安南省地区“劳人党”组织建设的领导人, 则是蔡进才, 一个在交州大学影响力极大,堪称神话和图腾的人物。
同时,他还是王角的“小弟”。
综合了各种信息,又结合了柳璨等人的判断,王角也大体上认可了柳璨所说的交州虚张声势论。
“如果是这样……照之公,那打下广州的意义,将会非同凡响啊。”
王角说完这句话,柳璨猛然一惊,因为他发现,王角在权衡南都广州结果的时候,明显偏向于打下广州。
现在,只是分析出了打下广州的利益将会比之前更大。
柳璨突然想到古代的“传檄而定”,大体上,就是类似这种情况。
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一旦被攻占,是会异常猛烈地震动被占领方。
“广交会”或许曾经是“南海四大家族”都有影响力,但后续的发展,显而易见被女皇垂青的南都广州,更加的有能量。
最终出现精英富集到南都广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总体而论,并不会影响什么统治,但前提是南都广州不出事情。
而现在,不仅仅是南都广州出不出事情的问题,还能不能保全,都成了一种奢望。
安南省上下会是什么想法,完全可以感知到。
“或许会有更大的收获,那也说不准。”
重新审视安南省的情况之后,有些事情或许会得到极大的缓解。
首先是装备问题,原本没有的,完全可以从交州拆解, 然后通过“广交线”转运“武广线”,然后选择长沙也好,南昌也罢, 都可以重新组装。
其次是战略腹地得到扩充, 有足够大的空间来迂回, 只要撑到武汉无法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那就是战略转折点。
再次就是出海口和造船工业,将会得到极大的发展。
此消彼长之下,压制住扬子江两岸的造船业可能很难,但是咬住武汉,然后跟对方耗,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后,安南省要是没了,“交苍线”就彻底盘活,整个南海地区,至少“交苍线”南北的广大地区,就没有可以抵抗的力量。
柳璨人是老了,见识却还在。
甚至他已经盘算着,一旦出现岭南省、安南省双双崩盘,会不会出现连锁反应,导致广西省、黔中道会不战而降。
到那时,“劳人党”直接和间接掌控的地区,将会空前的大,影响的人口总量,必然在一个亿以上。
有了这个人口基础,武汉只要不能速胜,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互相消耗。
而这,就会从原先“劳人党”的劣势,转化为优势。
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劳人党”越打越多,而是武汉国民议会的统治人口越打越少,这是显而易见的。
正如现在“劳人党”的南征局部战果,就是这种情况。
韶州战场,侯柩吃了大亏,但最终的情况,就是南征部队越发壮大。
西线战场中的神仙仗特别多,而结果也是陈三叉这样的人把部队越带越大。
以小见大,柳璨也是觉得优势将会逐渐滚雪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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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5 滚雪球
756 彻底失控的局面
武汉,国民议会大厦旳主楼内,张灞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助理悄悄地过来,猫着腰,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张灞眉头紧锁,而此时,会议室外,战争的是湖北行政院常务秘书张沙,穿着大衣戴着手套的张沙,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常年在办公室中泡着的文员。
他身材瘦高,仅仅是面相看着斯文,但是那挺拔的身材,靠近之后,大多数人只能仰头和他交谈。
“十二郎,怎么回事?”
“杭州来电,钱镠住院。”
“……”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灞脸皮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这时候的江东,已经有部队进入到了岭南省东部地区,然后配合岭南省的地方军,围剿赖坚毅的“岭南青年团”!
钱镠住院?!
这时候?!
“秘书处知道的人有几个?”
“五个常务秘书都知道了。”
论公开的地位,张沙不如张灞,但实际上因为特殊的湖北地方政治生态,其实张沙这种行政院常务秘书,反而才是权力人物。
之所以张沙要对张灞恭恭敬敬, 纯粹是因为他是张灞的弟弟,虽然不是亲的, 但也是堂兄弟。
“看来, 我们是要早做打算了。”
张灞亲自去过长沙, 他对湖南有着深刻的印象,并且他不是个随意看轻对手的人, 傲慢和偏见,也需要看时候分场合。
“打算?”
“我现在担心,‘劳人党’会有新的转折点。他们爆发出来的能量, 实在是太强了。一个月完成的动员数量,比巅峰时期的武汉还要高。同样都是民兵组织,长沙本地的‘五枪队’,明显要要远远超过其他地区的民兵。”
“现在时局并不在‘劳人党’那一侧。”
“结果如果能够看清楚, 就不会有那么多变幻莫测。”
张灞和张沙两人交流的地方,四下都没有人,即便有人,看到了也是先绕道走。
“我估算过‘劳人党’的资金利用规模,他们一个银元能够发挥出来的作用,是我们的好几倍。所以,就算我们总资本规模是他们的几百倍几千倍, 超出一定规模,就意义不大。不管是湖北还是湖南,都有一个上限,那就是人口动员的上限。”
“兄长担心的, 不只是长沙?”
“有些时候,不得不相信一下运气这种事情。”
很是感慨的张灞, 看着窗外的风景, “如果钱镠不住院, 江东军必然要让‘劳人党’吃点苦头。再拖两个月, 鄂州直接猛攻岳州都没问题。但是现在, 不行。”
“是啊……”
张沙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钱镠住院,首先不是什么江东军攻打“劳人党”, 或者围剿这个围剿那个,而是万一钱镠小毛病变成大毛病, 谁来继承钱镠的事业?
钱镠的那些心腹爪牙,是选择跟谁?
钱镠的十几个儿子, 大大小小的,还有一窝孙子, 难道就是天生的兄弟齐心?
夺嫡这种事情,不是说当哥哥或者当弟弟的说拒绝,就能拒绝的。
自己一个人说不很简单,让追随自己的人一起买账,那就未必。
跟着小阁老或者少爷,最多就是个帮闲。
但是小阁老变成阁老,少爷变成老爷,自己就能从帮闲,变成“国之栋梁”,想要混个职位,当真是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说到底,会稽钱氏并没有一脉相承,中间是有波折的,跟张子之后中的一些血脉传人,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会稽钱氏,是钱镠凭借一己之力完成了复兴,这是开创性的人物,整个集团非常仰仗钱镠的个人魅力。
可以能力不是顶尖,但是人格魅力却足够让能力顶尖的人物为之追随。
但是,追随钱镠,不代表会追随钱元璙等晚辈。
这是有很大区别的。
武汉和杭州的最大不同,就是武汉国民议会一脉相承,百五十年以上的稳定高效,相较于帝国其他地区,有着高高在上的截然不同。
可惜,此时的张灞, 只有一种无力感。
正当张灞感慨江东军或许春季将会缺席的时候,一人匆匆前来, 径直到了张灞、张沙跟前, 然后道:“议员,先生, 门州发生暴动!”
“门州?”
张灞一愣,“广西的门州?”
“是!”
来者的穿着,同样是秘书打扮,只是撲头比较简单,并没有冠玉,可见不是常务秘书。
“门州怎么会暴动?!”
脸色大变张灞,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门州以前不重要,但是现在遍地烽火、处处诸侯,每一个诸侯就相当于一个国家,岭南省如此,安南省如此,广西省……同样如此。
他不理解,广西省内难道会坐视门州发生暴动?!
那是关隘,是山区,是军事基地且有驻军!
“交州新立步兵学院的学生兵,跟着交州大学一帮退学的,在门州誓师。”
“……”
张灞直接无语,但是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立刻道,“‘劳人党’?!”
“议员。”秘书也是有些紧张,“根据最后的消息来看,‘劳人党’至少已经占领了笼州。”
“不可能!”
抬手一挥,张灞不能接受,“这绝对不可能,‘劳人党’现在在岭南省的兵力,就那么几万人。广西人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劳人党’在自己的地盘上以小博大?!这绝对不可能!这绝对……”
话不能说太满,张灞是知道的。
说什么绝对不可能,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人是复杂的社会性动物,所以发生什么,都很有可能。
“安南省如果崩溃,只怕我们就算发动攻势,结果也是注定的……”
张灞有些焦虑,事情完全失控了,当初对“劳人党”的判断,在武汉眼皮子底下的湖南江西,竟然出现了这样大的剧变!
远在河北省的张格,这位新任“瀚海公”,才是真的看得透彻。
“麻烦了,这下绝对麻烦了。我们现在,只能自己上了。”
想要找江东还是岭南的炮灰,没有那么容易。
“召开紧急会议吧,如果不能动用地面部队,至少,也可以沿岸炮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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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值班,明天去江阴值班,找地方码字很不方便,还请见谅。
756 彻底失控的局面
757 忍
炮击来得很快,整个十一月初,从一开始集中在“鸭栏驿”,到逐步逼近巴陵县,整个岳州旳长江沿岸东段,都处于一种完全被动挨打的状态。
王角除了封锁荆江口之外,并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
不过为了报复,前往鄂州的铁路,并没有破坏,反而大胆地让火车继续跑,只是其中有所不同,列车上摆满了迫击炮。
列车炮也有三门,定点破坏蒲圻县的军事设施,倒也绰绰有余。
谁叫武汉方面把军事单位修在火车站附近呢?
只是一直挨打,总是让人压力倍增,舒甲每天盯着伤亡清单发愁,除了庆幸早早准备将岳州的工业设备全部转移之外,好消息是一概没有。
“我们的炮,打不过去。”
参谋部的人绞尽脑汁,面对这种无奈的情况,他们想到的办法,就都是比较玩命的那种,“但是趁夜抵进射击,还是可以的。舒总,您看, 这里是监利县,离扬子江还有一段距离。可从监利县出发, 顺流直下, 就能汇入汉水。这里, 就是沔阳造船厂。”
“内河造船厂,没什么意义。”
舒甲摇了摇头, 对此不感兴趣,他知道参谋们的想法,想要靠这种游击突袭的方法来达到对等威慑作用。
但其实这只会徒增伤亡, 并且增加基层官兵的压力。
他要的不是动不动就同归于尽的士兵。
“继续熬吧。”
半晌,舒甲如是说着,神情相当的无奈。
就算要对等报复,那也不可能是用这种方法。
长沙方面一直在努力收集情报,鄂州的摸底工作已经持续了一年多, 现在除了鄂州本地的临时性调遣, 大体上鄂州各个县的配置, 都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只是缺少一个时机。
舒甲知道, 王角在等, 报复之前,起码口水仗的流程要走。
武汉人可以不走流程, 但是长沙这里, 该有的流程都会有的。
“舒总, 现在沿江哨所的战士们, 都是提心吊胆的。舰炮一发炮弹,轻松就能把人震死, 有些战士的牺牲,相当的憋屈……”
“做工作吧,让宣传干事们继续努努力。把困难讲出去,也要讲好希望。会有转折的, 也会有转机的。”
“这……”
“一起顶住压力吧。”
“是!”
战舰炮击持续了多轮之后,王角在长沙发表了文章,专门抨击这件事情。
对内宣传上,王角从来都是要让“劳人党”在正义性上没有任何瑕疵, 武汉的战舰炮击, 诸多媒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劳人党”走流程抨击过了。
几轮谴责之后, 武汉人依旧我行我素,那么这时候,“劳人党”的反击,不仅仅是正当的,也会有更加有力量。
“荆江口现在完全成了靶场,我们布置的水雷,也没什么用,基本都是不炸的。”
“这些我不管,我只想问你们在外省的舆论抨击有没有同步进行?”
王角完全不想听部队被动挨打的消息,听了又如何?能不挨打吗?
除了让自己生气,一无是处。
“河南、江淮已经确认,同步在东京、扬州的报刊上抨击。”
“正义性必须要拿到手,别的我不管。”王角大手一挥,然后道,“武汉人要打,那就打。他们怕我们越来越强,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也好,既然他们连冬天挨冻都做不到,我们就打给武汉人看看。你在扬子江上有战舰,我拿你没办法,我就不信你的战舰还能开到岸上来!”
王角叉着腰,脸色非常的不爽,持续的几轮炮击,伤亡已经过千,牺牲的战士和群众,也超过了两百人。
什么都没看到,凭空挨炸,莫名其妙就死了。
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倘若火并一把再死, 都没有这么憋屈!
好在王角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侯柩这个倒霉蛋, 被树立成了“挨打光荣”的典型。
侯柩被王牌师十七师打得有多狼狈,此时就有多光荣。
一条战舰的火力, 比王牌师只强不弱。
不过听上去还是王牌师更可怕一些。
宣传侯柩的同时, 还专门说了表彰的事情,侯柩所部扩编为九兵团,第九军的规模,就不再是原先的编制。
只是侯柩人在岭南省,还无法开始九兵团的建设工作。
但是“挨打”也能成为功劳,这一点,还是别开生面的。
战士们其实也知道拖住敌人火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是轮到自己被动挨打,情绪上接受不能,更重要的是一旦牺牲,太过窝囊了一些。
可有了侯柩这样的正面典型、正面宣传,之前的负面情绪,也就淡化了不少。
同时,随着扬州、东京的舆论攻势开启,武汉方面对此并没有太上心,主要是实力对比悬殊,加上“劳人党”在水面战场完全没有任何优势,甚至不能说没有任何优势,而是连抵挡之力都没有。
于是在武汉国民议会看来,这不过是“劳人党”方面的无能狂怒。
并非不知道宣传的重要性,但大前提是有来有去,当一方觉得单方面碾压的时候,宣传工具就成了先上车后补票的洗涤工具。
军事上的肮脏手段,时候用舆论工具来洗干净。
仅此而已。
不过,单方面碾压也只是武汉国民议会的一厢情愿,王角确信“劳人党”的工业实力是脆弱的,不是武汉的对手。
但是,这时候不是简单的比拼工业力量,基层会创造奇迹,不是一个两个陈三叉,是大量的“陈三叉”在创造奇迹。
湖南加上江西大部分,总人口已经远远超过了湖北,算人头账,王角底气十足。
欠缺的,便是这一轮又一轮的炮火覆盖的家底、实力。
到十一月八日,王角开启的舆论攻势持续了几天,每天东京、扬州、苏州、南昌、长沙等地报纸媒体,刊登的只有两样东西。
一是武汉的战舰又一次攻击了哪里,造成了多少人员伤亡。
二是王角再一次发出严正抗议,同时谴责武汉国民议会的暴行。
除了这两样,再无其他。
九日,长沙和东京的报纸,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为标题,刊登了“劳人党”将发起反击的文章。
同时,报纸还发表了王角的号召书,号召受压迫的群众,要寻找出路。
王角并没有号召起来斗争,因为这个号召书,就不是写给普罗大众的,而是给各地“劳人党”地下武装领导人的信号。
类似安重泰这种在淮水混得风生水起的,游击队已经编了上百个大队,只是人数编制还当不上大队一说,但总兵力已经接近一万。
虽说还是民兵性质,但已经半脱产,战斗力还是有一些的。
江淮和河南两地,游击队开始了破坏交通线的作战,首先就是前往湖北的铁路公路,基本直接瘫痪。
不管是铁路还是公路,都是炸一下的事情,没有什么麻烦的地方。
游击队并不参与攻击军事设施或者要害单位,主要就是破坏交通设施,然后就是串联不同地区的农村以及少部分城市。
城市游击队的存在,比乡村的游击队还要早一些。
毕竟失业人口那么多,迅速赤贫的,往往都是无产者。
农民只要不是佃户,多少维持一口吃的,还是问题不大。
游击队的破坏行动,不在于造成多大的战果,影响范围又是多大,而在于其破坏行动本身,是很值得大书特书的。
连河南这种京畿之地,都有了游击队反抗“暴政”,其影响力非常重大且深远,是具备代表性的,会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件事情中。
十一月十日,除了开始宣传游击队之外,媒体开始报道“劳人党”的战果。
尽管多家不受“劳人党”影响的媒体,并没有如实报道的意思,但是他们报道了,便是无形中扩大了影响范围。
同日夜晚,“大唐人民革命军”首先开始跟鄂州的驻军交手,此时传到东京的时候,高从诲一脸的震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种弱势情况下,居然会是“劳人党”首先发起地面攻击。
震惊的同时,高从诲在退休所内拍着桌子叫好:“诸位老前辈,咱们瞧好吧,这一场仗,还真就有看头。”
“小高看好哪边?”
“我自然是想要看好长沙方面。”
没有遮遮掩掩,高从诲感慨地说道,“咱们这里的家当,还有开春的福利,不就指着‘劳人党’蒸蒸日上吗?指望武汉人给咱们一件被子还是一碗米?”
“这冬季作战,有时候真的不好说。”
有个老将军裹着毯子,认真道:“就说现在的情况,搞不好‘劳人党’要后发先至,地面部队咬住,初期打出一点点优势,只要收得住,再撤回去,武汉人绝对非常难受。”
“而且也不好大军出击,这天气,长江边可不是岭南,都不要零下,就两三度的气温,够武汉人折腾的。这时候拼的,反而不是装备,而是谁能忍,谁够狠。”
757 忍
758 震慑
王角知道正面是打不过武汉正规军旳,他也没有想过在这时候正面击败武汉利益集团,但是,王角还是在军事会议上,同意舒甲、牛大双等部放开了打。
冬季作战,横竖都是不利,索性就调动起来。
赣东北的部队开始收缩,牛大双集中主力,在洪州豫宁县休整之后,配合舒甲在蒲圻县的军事行动,于十一月十五日,攻占鄂州唐年县。
消息传到武汉,整个汉阳都是震动。
武汉国民议会中,各个利益代表都争吵起来,其中鄂州人尤为激烈,因为唐年县虽小,却是鄂州的一个县。
意义是不一样的。
舒甲只是在蒲圻县进进出出,进行对等报复,靠的是装甲列车。
但是牛大双不一样,这是“劳人党”的野战部队。
然而在武汉国民议会吵出一个共识结论之前,鄂州的魔都卫戍部队,迅速集结,从蒲圻县和咸宁市,调动了大量的战车和火炮,打算将牛大双的前线部队一举歼灭。
军事行动是瞬息万变的, 鄂州地方部队的反应,是在行动的同时, 将行动目标上报给了武汉。
但是, 当魔都卫戍部队“光复”唐年县的时候, 却发现牛大双的人马早就撤离。
十六日,永兴县遭遇炮击, 牛大双亲自指挥,将永兴县的外围驻军打得不得不转移,牛大双在永兴县指挥的是一个师的兵力, 而永兴县的驻军,总共只有一个团。
只是双方火力的差距,跟兵力多寡是颠倒过来的。
牛大双只能击溃,却不能全歼,这让他十分恼火, 不停地在临时指挥所拍桌子骂娘。
“他妈的, 永兴县的这个张全有, 居然让他跑了!”
将军帽摔在了桌上, 牛大双摸着光头, 来回地踱步,参谋们也是无奈,这次的“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已经做得很好。
从情报封锁到突然行动,全军上下都做到了极致。
奈何,不敢说是赔本买卖,但最多就是赚了个跑腿费、辛苦费。
在唐年县主要是缴获了一些物资, 但也没有多少, 实际上武汉利益集团几乎把所有的精华, 都留给了汉阳和江夏,湖北其余州县, 哪怕是荆州江陵县,也只能说是个大城市,但绝对不是大都会。
所以,牛大双在唐年县的缴获, 工业设备其实比较偏, 基本都是食品加工业和轻工业的东西, 再加上一些现金物资,总体而言,这些缴获远不如唐年县被攻克本身来得有价值。
而永兴县, 牛大双打不下来,哪怕他现在一万多号人都是士气高昂、斗志满满,可打不下来就是打不下来。
就算想要无情炮击永兴县,实际上也只能吓唬人,牛大双手头没有多少可以挥霍的炮弹。
不到必要时刻,他是不会下重本的。
可要是打巷战,那更是愚蠢。
这里没有群众基础,并且武汉利益集团对地方的控制相当严密,民众对“劳人党”不是全然拥护的,很大一部分也都以“劳人党”搞乱帝国而认知。
同样是发起动员,武汉利益集团可以武装上百万的普通市民,随便一个城市打巷战,就得准备流一地血。
除了市民的,还有“劳人党”的。
牛大双会心疼老百姓流血,但武汉的老爷们,那是全然不会管的。
在舆论宣传的长期筛选之下,信息来源被无形限制过的普通百姓,无法完整地认知到外部的事物。
“劳人党”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发展组织,壮大组织,绝不可能是个轻轻松松的事情。
于是就会出现牛大双现在要面对的情况,他想要攻打永兴县,就要面临普通群众的集体反抗,并且还是装备精良的反抗。
牛大双能够击溃地方部队,严格来说,已经是相当的不错。
只是他自己无法过自己心里那一关。
“牛总,不能久留,还是转移吧。”
“嗯。”
既然是放开了打,参谋们也不纠缠于一时的得失, 更不会计较一个县城的争夺,只要人在,这事情总会出现转机。
牛大双看着地图, 想着这几天的讨论, 他估计, 就是这几天,南方也该传来消息了。
实际上,通过“武广线”,部队发生过几次换防,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胡丙现在带的中路大军预备队,就是赣东北的原部队。
而从南方回来的部队,尤其在韶州挨过毒打的侯柩所部,成为了这次反击的主力。
扛过王牌师火力的老兵,精神状态那是不一样的。
武汉虽强,但王牌师没差距,都一样,再怎么武装,总有一个上限,不可能一个师的部队人手一炮。
“鄂州,我们就溜上一圈!”
牛大双拍着地图,立刻下达了部队转移的命令。
只是,部队仿佛是没头苍蝇一样,顺着富水逆流而上,进入到了西部山区。
十一月十七日,永兴县驻军被击溃的消息传回武汉,虽说伤亡不少,但其实也不多,毕竟就一个团的兵力。
可是,和唐年县一样,这种象征意义极强。
不但说明“劳人党”有想法以及勇气跟武汉正面对抗,更说明已经具备了这种能力。
就是还欠缺点,做不到全歼。
道理是都懂的,但没办法交代,鄂州人只知道先是唐年县,后是永兴县,都是鄂州在挨打。
“没有必要顾虑什么冬天!!”
“该做出决定了,诸君!”
“如果这时候犹豫,就会产生更大的怀疑,滋生更多的恐慌!”
“必须扼杀长沙乱匪集团的军事冒险,让他们知道,做出错误的决定,必然要自行承担这个后果!”
武汉国民议会的大会中,针对三次不同的军事冲突,终于有了公议,决定给予牛大双迎头痛击,将其绞杀在鄂州西部以及南部山区,达到震慑天下的效果。
冬天,只是麻烦而已,却从来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
这个公议结果,很快就传到了长沙,王角知道之后,很是给一线部队捏了一把汗。
可是,王角又清楚地明白,这是很大的危险,但对牛大双来说,只有敌人动了,他才会有机会,才会有战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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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加班累爆了,后天能休息,争取多搞几章或者大章。
758 震慑
759 寻觅
“连长,这武汉佬旳部队,怎么这么多汽车?”
“他们阔气呗。”
将望远镜放下,侦察连的连长赶紧记下看到的敌情,单位配置都要记录好,以及发现敌情的方位,都是为了给参谋部进行分析判断。
牛大双命令部队散开之后,就反复地在鄂州南和洪州北拉扯,大部队的接触,目前讨不到任何便宜,只能通过运动,寻找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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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说牛大双不想玩一票大的,他也是要给岳州兄弟部队争取时间,转移人员和财产,也是需要争取时间的。
火车现在二十四小时不停,车头不停地轮换检修,人员全部三班倒,都是尽可能地将拥护“劳人党”的群众转移到安全地区。
而大量的工厂,设备能拆的都拆了,之前原本留下的设备,也已经转移了不少,甚至在朗州这样的地方,都有了小化工。
朗州甚至已经开始给甘正我的南征西线大军供应一部分弹药,诸如地雷、手榴弹之类。
牛大双命令部队打散,不是四散逃窜, 而是强化了团级单位的指挥权,并且以连为单位在山区运动, 连和连之间互相能够沟通, 然后在必要时候, 都可以迅速地向团指挥部集结,以达到在山区形成优势兵力。
在打一场像模像样的胜仗之前, 这是很焦虑的事情,哪怕牛大双已经给武汉利益集团送上了双份大礼,在舆论上, 至少“劳人党”场面上竟然是优势。
无论是谁看了报纸,看到的事实就是武汉方面丢了一个县城,败了一个团。
绝大多数的人是不会去询问县城损失有多大,这个团的伤亡情况又如何。
建立心理优势,也是战场上的学问。
“牛总, ‘望江岭’发现敌情!”
“‘望江岭’?给我!”
牛大双精神一振, 他需要一场胜利, 哪怕他现在的职位已经相当高, 但牛大双很认得清现实,他哪怕全歼武汉方面一个满编团,都会是宝贵的经验,也会极大地加强全军的信心。
这和面对王牌师十七师的情况完全不同, 十七师背后没有武汉, 而武汉这里, 却有很多个十七师。
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吃掉武汉方面一个师的地步,王角对牛大双的期望,是总结出以弱胜强的经验、办法, 然后推广全军。
责任远比打得痛快重要得多。
“如果是‘望江岭’, 那就应该是咸宁市的部队,这里穿山而过一条公路, 很适合装甲汽车通行。应该是‘通羊镇’的部队, 查一下,是哪个单位。”
“牛总, 我记得应该是议会军的第二骑兵师, 是武汉国民议会的直属部队,军事基地就在咸宁。”
“他妈的,又是铁壳子满地跑的部队。”
拍了一下桌子,有些无奈, 这种带着大量装甲汽车的敌军,己方火力不够, 就压根没法打。
最重要的是,只要是带“骑兵师”字样的武汉议会军,就一定配备侦查气球或者飞艇,想要集中兵力打埋伏,极为有挑战性。
可好不容易见着一丝可能,牛大双怎么可能放弃,从侦查的情报来看,这支部队也同样带有很强的应急性质,汽车虽然有,但还没有像传说中的那么夸张。
当然,火力依然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打!
晚打不如早打,机会一瞬而过,现在就是不停地试探和运动,好不容易攒出来这么一个合适的战场以及目标,牛大双不可能放过。
他第一时间命人进一步侦查,同时开始给鄂州、洪州山区活动的各团下达警戒命令,群山之中,腿短的滇马往来奔波,战士们迅速地进入到了一种紧张的状态。
没办法不紧张,在永兴县的“胜仗”,只有经历过的战士才知道这场“胜利”多么窝囊。
对方败是败了,但没有什么仓皇逃窜,一切都是看上去很美好,平原追击能力差,外加火力不如对方,在追击的过程中,反而是己方的损失要更大一些。
进攻的时候,还真就没有那么夸张的损失。
而有了这次战斗经验,从南方换防回来的侯柩部的战士,更是让人佩服。
战报中只知道侯柩顶着十七师挨揍, 可王牌师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没交过手就没办法想象。
现在已经可以了,因为永兴县跑掉的那个团,跟十七师一比,只论火力,屁都不算一个。
望江岭是个河谷地,从咸宁市出发,东南走向穿过两条山脉,便能抵达。
地形上来说,并不是什么绝地,不管是水路、陆路,交通都是比较发达。
所以,从咸宁市出发之后,这是为了快速截断鄂州东南和西南“大唐人民革命军”联系的部队,主要目的就是做钉子,让牛大双难受。
至于说被围歼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
且不说装备火力都是一流,离“通羊镇”只有三十里路,随便撤一下就有了依托,进退相当自如。
不过武汉国民议会直属的第二骑兵师三团上下觉得问题不大的时候,“望江岭”以东地区,居然发现了敌军的踪影。
“报告!”
在“望江岭”的临时驻地,第二骑兵师三团顺利布防,临时驻地是鄂州很典型的物流转运场。
这跟咸宁市有关,因为咸宁市就是由物流行集合而成的市场,扩散出去的物流转运场、堆场,遍布鄂州各个乡镇,这里靠近通羊镇,又有水路公路交通,自然也会有分流的场地。
“什么情况?”
三团团长穿着黑色的军装,跟一般的唐军制服颜色,还是有些区别,黑得更加彻底一些。
“‘头马山’发现大量匪军!初步估计在四百人上下。”
“‘头马山’?”
略微看了一下地图,三团团长顿时道:“命令部队警戒,派出侦察小队,抵进侦查。”
“是!”
距离不远,所以要以防万一。
“难道匪军真的敢正面试探?”
三团团长冷笑一声,“只要敢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作为少壮派的军官,武汉国民议会中多得是激进好战分子,对于妥协和交易,完全看不起。
现在,终于需要用到他们军人了,自然要展现出无敌的气质和实力。
任何道理,只有用大炮教育过之后,敌人才会认真倾听,否则,都是废话!
759 寻觅
760 坚决
“团长,您怎么一脸担心旳样子?”
江夏城中,从永兴县撤离的张全有脸色凝重,永兴县问题不大,就是他的队伍被牛大双给偷鸡,打得散了。
虽说收拢之后,部队并没有太大的伤亡,但是意义重大,这是武汉议会军第一次团级单位遭遇失败。
哪怕他是张氏之后,也是无用。
停职查看是必须要走的流程,上军事法庭是不会,但耻辱性很大。
陪他一起在江夏城发呆的,还有永兴县的老部下们。
“来者不善啊。”
张全有叹了口气,“咱们固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对方也的确数倍于我们兵力,但……这是重点吗?”
“哥,就别想那么多了,议会肯定会有决定,‘劳人党’是不可能赢得过我们的。光弹药储备,就差了两个数量级,那群泥腿子拿什么跟我们斗?”
“可他们敢打。”
“什么意思?敢打怎么了?敢打的多了去了,有啥用?要打的赢!”
副官语气傲慢,“当年敢跟冠军侯打的蛮夷还少吗?有什么用?几百个蛮夷国主的头盖骨,都被掀了做成四夷怀德碑。以后还敢吗?再敢再把头盖骨掀了。”
“不一样。”
张全有很认真,“这次真的不一样。”
说着, 他开始分析这次的失败,对几个老部下还有副官说道, “你们看, 咱们这次在永兴县吃败仗, 前后其实也打探到了不少军情,只是虚虚实实套在一起, 有了情报迷雾。和苏章遇到的情况其实差不多,‘劳人党’的部队适应能力极强,我说的不是他们聪明, 而是他们敢于尝试。一个方法不行就换一个,敢尝试。”
“舒甲在蒲圻县搞的那点动静,把鄂州的友军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正常来说,鄂州因为跟岳州有交通线, 他们从岳州发动进攻, 是可能性最大的。但恰恰牛大双就在洪州北的运动, 让他们在误判的基础上再次误判。”
“我们以为牛大双的军事活动是为了吸引鄂州东的兵力, 为岳州方向争取空间和时间。结果牛大双是来真的,佯攻变主攻, 直接偷鸡成功。也就是咱们训练有素,这才没有被打垮。”
言罢,张全有又看着老部下们:“你们再想想, 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唐年县沦陷, 也是这个道理。我们遇到的这个敌人,比过去一百多年中的挑战者强了不知道多少。”
几个营长都是叼着烟在思考张全有的话, 重新复盘之后, 才会发现牛大双是在狮子搏兔, 用了全力。
但攻坚首胜是很重要的, 主要目的,就是打破了武汉议会军的无敌神话。
只要败一场,就行了。
因为大家知道你不是真的无敌, 心理上就没有那么恐惧。
而现在,张全有走到一副悬挂的鄂州地图上,点了点鄂州南的山区,“现在第二骑兵师长驱直入, 从鄂州南北交通线直抵洪州边界, 搞不好, 会在山区吃亏。”
“他们可是装甲率最高!”
“那是山区,灵活是第一位的。火力虽然重要,但战术执行的坚决性更重要。每一个山头、谷地、河湾甚至是坝子、园子,都是小股部队在争夺作战,不可能大开大合给你施展火力和防护力的优势。”
“第二骑兵师这么冒进,也是想要找回场子,挽回武汉议会军的无敌尊严。”
思路客
“但,这恐怕又中计了。”
听到张全有这么说,老部下们顿时脸色一变,副官急忙道:“哥,不至于吧。偷鸡永兴县还能说打了个出其不意,第二骑兵师怎么打?天上还有飞艇飘着呢。”
“说实话,我不知道。”
张全有叹了口气,“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牛大双正在一改风格。要知道,他在独当一面之前,过去都是以作战勇猛出名。这一点,你们过去也是有所耳闻的。一个牛大双,一个胡丙,都是冲起来不要命的猛将,郭威手下最猛的,就是这两个。”
“但是,牛大双现在身居高位却行事细腻,这一反常态,只能说明一个事情,他为了胜利,连自己的秉性都可以压制。作战风格,不是想变就变的,胡乱变换风格,底下部队会适应不了, 打得缩手缩脚。而我们跟他在永兴县的交手, 很明显对面的大头兵也放得开。”
“哥, 要不要把这个猜测上报给议会?”
副官略微犹豫, 问张全有。
然而张全有摇了摇头:“不行, 现在上头那些老爷们是听不进去的。除非遭遇重大挫折,否则,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战争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有些事情,沉没成本太高时,一条船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想着再等等看,看不能不能保住船,唯有那些在船体漏洞处的水手,才知道再不堵就他娘的全完了。
“嘿!!”
副官一脸丧气地拳头捶在墙上,“他娘的,牛大双的运气真是好,江东现在乱作一团,连个牵制的行动都没有。现在,真的要在那群泥腿子身上浪费了!”
“你觉得是运气好?”
“难不成他们还能暗杀钱镠不成?”
“不。”张全有摇摇头,“我的意思不是暗杀,而是‘劳人党’的情报网非常发达,发达到钱镠一有事,长沙的王角就知道了。牛大双的部队不是黄豆,没有多到可以挥霍,必然从赣东北抽调了兵力。而他敢抽调,就说明知道赣东北接下来的军事压力不会太大……”
一环套一环,全盘来看,才会发现“劳人党”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甚至作战官兵为了胜利,也可以压制自己的秉性,完全地只为一个目标而奉献,然后才有了接二连三的胜利。
并不是大胜,但是创造这种象征意义极强的胜利,在过去一百多年中,从未有过。
张全有作为一个团长,战场判断从来不会局限于一个战区,有想法谋求进步的军官,视野都是很广的。
但是,正因为自己有着更广的视野,在遭遇了失败之后,才会更加敏锐地发现敌人的优势也很恐怖。
他甚至在内心大胆地预测,如果第二骑兵师的先遣部队在山区遭遇重创,那么武汉国民议会的老爷们,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火力倾泻。
可这种无脑打法,只适合农民起义或者城市工人暴动,像现在这种“劳人党”的特殊结合体,无用的。
他们已经有了非常大的生存空间,辗转腾挪的余地很大,并且在山区、平原、湿地,都有很强的适应性。
这时候,武汉国民议会的局限性就出来了,它,终究不是皇唐天朝的唯一中央政府,死保的核心只有大武汉地区。
“地上魔都”就是一切,一切都是“地上魔都”。
在张全有的担忧中,“望江岭”上空升起了观察气球,而同时,咸宁市的车辆运输队,正在抓紧时间运输弹药和物资,战争机器一旦开始运作,武汉国民议会的唯一要求就是胜利。
而第二骑兵师三团上下,也都是为了胜利而来。
侦查的范围扩大之后,迅速发现了敌情,“头马山”的“大唐人民革命军”被三团咬住,战斗来得极快,很快就焦灼在了一起。
但是,三团的火力非常猛,再加上装备精良、士气高昂,迅速地在“头马山”建立阵地优势。
随着三团开始跟“望江岭”的部队略微拉开距离,挨揍多时的牛大双在等候着消息,他知道,武汉方面的大部队已经开始渡江,鄂州本就规模庞大的议会军,将会翻几倍。
到那个时侯,再想要有什么战术上的灵活操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有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但牛大双相信,这不会是唯一的机会,将来一定会有更多的机会。
“牛总,一点了。”
“是啊,一点了。”
牛大双点了点头,把第二骑兵师三团拉进了山里,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要等着迂回包抄,然后发起合围。
“望江岭”东面是“头马山”,但是以西的群山之中,星夜兼程的一支部队正在拼了命往“望江岭”方向赶。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不知道多少人的小腿肚都跑得转筋,绑腿都快要不好使了,但都在咬牙坚持。
“战士委员会”也沟通过很多次,战术意图、目标和执行方式也全都传达到了,战士们也很清楚,这个机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不会有了。
必须坚持,把第二骑兵师三团……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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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也是无语,最后一点内容了,还在屏蔽章节,如你们所见,757这一章也被干了,之前756也没了。
PS2:但老衲还是会继续写!
PS3:肯定完本!
760 坚决
761 两强相逢,勇者胜
“同志们,敌人已经进入了伏击圈!战机已经到了!”
“敌人很强,这一点,韶州的战友,洪州的战友,都已经亲身经历过。但是,这是我们现阶段为数不多的机会!”
“骄狂的敌人,冒进的敌人,正如上级首长们说的那样,只有他们才会犯大错,敌人犯错了,我们没有犯错,我们就能以弱胜强!”
“坚决地消灭他们!”
“我们有这个能力!”
“我们很强!”
“两强相逢……”
“勇者胜!”
不同的连队,“战士委员会”的轮值委员都在做最后的动员,战斗会打成什么样,没人知道。
但正如轮值委员们说的那样,勇气是决定黑暗中能够继续前行的依仗。
他们勇敢,他们很强,自当面敌拔剑!
星夜兼程,有些小战士才刚满十五岁,跑得小腿肚酸胀疼痛,脚底板磨出了不知道多少血泡。
可哪怕是小战士,也在咬牙坚持。
多的道理再说也是无用,首长们已经传达过了,这是他们现阶段为数不多可以消灭武汉利益集团一个成建制团的机会。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 或许都是大兵团的碰撞,他们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敌人很强。
他们心知肚明。
但敌人很强, 就可以不战斗吗?
如果他们身为战士, 也不守卫家园, 谁又能守卫他们自己呢?
黑夜是如此的黑暗,明明看不见前路, 明明崇山峻岭之间都是令人恐惧的未知,但没人作声,都是埋头赶路。
时间很急, 晚一点,或许天就亮了;晚一点,或许敌人就不在“头马山”。
一点,迂回包抄的部队做了最后的一次休息,有掉队的战士, 甚至有些是一脚踏空滚落山崖, 生死未卜也来不及焦虑心急。
一点半, 牛大双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中, 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停地来回打转转, 嘴里叼着的烟, 早就熄灭而不知。。
“牛总。”
“几点了?一点半了。快了,快了……”
参谋们也是神情凝重, 敌人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角色, 地主武装的三個师, 都不是这一个团的对手, 火力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牛总,休息一会儿吧, 我守着。”
“我休息得了吗?”
牛大双抖着身上的大氅, 天气是这么的冷, 战士们还要作战,这一场仗之后, 会有很多人生病吧?
他如是想着, 什么都想到了。
他想到了以前跟着郭威砍人,那时候只知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以为人生如此,那就是最痛快的。
家中的妻儿, 被人欺负了, 他也只能耍狠放话, 最终却是灰溜溜地走人。
江湖, 保不了任何人。
后来郭威投了王角,他也便跟了过去,以为总算上找到了一个大靠山,王大官人的身份,谁敢招惹?
那时候,牛大双觉得自己威风极了。
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不再以此为荣了呢?
是安仁县的百姓,宁肯苦一苦自己,也要把口粮让给战士们?
是“万亩风塘”的学生,高呼口号认为这才是他们的理想,愿为之而奋斗?
是长沙的读书声?水库的做工声?还是……敌人要摧毁这一切的炮火声?
夜已深,猛将心冷如冰,唯有野战八荒!
“这是我老牛,毕生的事业!”
言罢,他迈步而出,抬起手腕一看,凌晨两点钟,紧接着,远处突然天空绽放光亮,是信号弹。
慷慨激昂的冲锋号,几乎是此起彼伏。
炮火的声音也伴随而起,山谷回荡的声响,简直宛若春雷。
是了,寒冬就快过去了呵,可不是春天就该到了么?
正如这凌晨的黑暗,早晚都是要过去的, 倘若太阳迟迟不能升起,他们的炮火, 必将照亮天空!
“命令各单位,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敌!”
“是!”
集中手上最多的火力,为的就是给武汉的权贵老爷们知道,如果用嘴讲道理讲不通,那就照老爷们说的那样,让大炮、机关枪还有炸弹去说话吧!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截断‘望江岭’!决战‘头马山’!我要第二骑兵师天亮没有一个团!”
“是!”
这次的伏击战总结了多方经验,也模拟了很多次战斗,突击成功之后,面对敌人的炮火覆盖,部队就要保持分散队形的同时,快进快出,绝不在一个地方停留。
反复穿插是很考验韧性的,稍微差一点跟不上,就有可能挨打。
牛大双对自己的能力,未必有多么相信,但是现在的战士,他无比相信他们的能力、决心、意志。
轰轰!轰轰……
精锐之所以是精锐,就是训练有素、临危不乱。
第二骑兵师是武汉的王牌师,火力配置和快速反击能力,都让牛大双十分忌惮。
但今天,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得死!
“‘头马山’高地已经拿下,敌军想要回撤‘望江岭’!”
“咬住!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拖在这里!”
“是!”
夜晚的炮击是很难说的,找不到目标单位,跟放空炮没有区别,黑夜中的观察,无非是看到哪里火光密集,就进行反击。
只是“大唐人民革命军”的一线战士这次是铆足了劲,一直在穿插,拔掉一个点就是一个点,然后绝不停留,立刻转移向下一个目标。
一个方向打出火力优势,立刻分散,快速突进又快速回撤,等到敌军的炮火反击结束,又毫不犹豫再次发动突击。
这是非常考验勇气的,绝大多数的人,在面临炮弹在不远处炸得飞沙走石,就已经面无人色,还能有勇气迈开两条腿冲锋,那真的是大无畏!
视死如归,不外如是!
“团长!情况不妙啊,怎么感觉到处都是匪军!”
“他娘的,这帮泥腿子难道拉了十几万人在这山沟沟里?”
第二骑兵师三团团长,神情十分凝重,他不理解,为什么炮火反击之后,被炮击的地方,没过多久又有敌军发动进攻。
这是撒豆成兵吗?
这些泥腿子,真就是地里的土豆子,死了还能活?
“撤!撤回‘望江岭’,天一亮,这帮泥腿子全都得死!”
咬着牙的三团团长,眼神充满着凶厉,他可是背负着重任前来,是要为武汉国民议会争脸的,要是在这穷乡僻壤折了,他跟张全有那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第二骑兵师,是无敌的,决不允许失败!
撤退并不慌乱,武器装备是优势,军事素质也高,也不差战斗意志,可以说三团要走,走得还挺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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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团团长观察着夜里战场环境,顿时冷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望江岭”方向的去路,竟然传来了一阵冲锋号,那声音,简直是刺耳极了,整个山谷的回响,猛烈的火炮震动之声,都被这冲锋号给掩盖了。
“不好!”
这一刻,三团团长才脸色大变,“他娘的!我们中计了!!”
他终于知道,原来牛大双的目标,就是他的第二骑兵师三团!
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
离开咸宁市的时候?
还是……张全有那个猪头在永兴县被击溃的时候,就已经在筹谋现在的伏击战?
天空很黑,但是三团团长就像是能看到一个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而他,是那只瓮中的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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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几天加班,本来有的休息也换走了。
761 两强相逢,勇者胜
762 自我怀疑
“孙天众倒是艺高人胆大,带着三团就奔洪州去了。”
“谁叫甘仁守底下出了个奇葩,攻城略地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打了岭南打广西,打了广西打安南,早上传来消息,说是李进希望海军配合,你说气人不气人?”
“陈三叉就是个抗包的,孙天众真是小家子气。”
“第二骑兵师的种,就是这样的嘛。”
江夏城中,私人会馆依然热闹,在一幢幢居民楼之间,能够于闹市居庄园,没点实力可不行。
“孙公馆”规模极大,占地一百多亩,传承也有小二百年,是孙伏伽孙老夫子还活着时候盖的。
不过,孙夫子一天也没有住过,盖好完工,孙老夫子都去世七年多。
全是子孙后代享福了。
要说规模气势,可能还不如韶州大户李昪的“李公馆”,可江夏城的一间房,差不多也能抵得上韶州的一栋楼。
更何况,李昪的“李公馆”,可不敢抵着闹市取静, 这不是找骂么。
“孙天众想要建功立业,大概是盯着扩军之后的师长位置去的。”
“有这个想法也很好嘛, ‘劳人党’铲除之后, 我们也该做出一点改变。”
“话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忽地, 一人犹豫地问道。
“变故?能有什么变故?”
“郭威用兵老辣,手下又是猛将不少, 便是岳州舒甲,也是防御能手。。第二骑兵师虽然是天下强军,可三团一个团, 这点人马……”
“打仗又不是比人多,真要是人多就赢,岂能有我等百几十年富贵?”
“不可不察啊,如今的气氛,尤其是政治气氛, 越来越诡谲。江东出了变故, 岭南发生剧变, 河北河东又在交战,真正能跟湖北结盟的……其实不多。”
“老四, 你今晚怎么瞻前顾后的?”
“这两天我眼皮一直在跳……”
孙家做主的几个人, 都是表情怪异, 一人笑道:“四哥,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也许吧……”
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扶了一下眼镜, 大概是觉得不舒服, 又将眼镜取了下来,“最近总觉得不对劲,汉阳新开通了前往琉球的航线,还有‘东海宣政院’的专线。我觉得,这是在有备无患。”
“张家?”
“不止,还有徐家、王家、李家、阴家……上次国民议会的最高会议, 我可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张明光对长沙极为忌惮,评价极高。”
“张灞一向心思诡谲,此人天生心理阴暗, 就是個变态,离他远一点。”
“但是他眼光一向独到, 他肯定看到了巨大的威胁, 而且是武汉一旦不能解决, 就会迎来重大转折的威胁。”
“不要杞人忧天……老四, 你这样神神叨叨的, 说实话,搞得我也心里有些发毛。”
几个孙家主事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本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一人正色道:“我看,还是小心为妙,可以分流一部分去海南和天涯洲。”
“小心驶得万年船,祖宗早就有预言,不要想着在武汉快活万万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南天涯’现在也打得厉害,天龙江两岸的港口建设也还行,一旦中央核心区有变,我看是时候在‘南天涯’建邦立国。”
“祖宗之法多有道理,我看……”
笃笃笃!笃笃笃!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孙公馆”一向体面,传达消息也是鲜有这般失了仪态的,几个孙氏分家的家主都是眉头微皱,但不悦归不悦,却没有说发作。
待门打开,传达消息的私人秘书赶紧进来,然后在“孙公馆”的主人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声音虽然小,可“三团”“中伏”等等的词汇,都还是让人听到。
“什么?!现在几点了?!”
“六点!”
六点,本该是他们吃早茶的时候,听个小曲儿,或者点个起早的歌星,茶水、点心就能消遣一个早上。
江夏的六点,起来干活的人多得是, 总有人在忙碌。
只是孙氏的人万万没想到, 泥腿子果然是泥腿子,就没有空歇的时候!
“‘望江岭’急电,孙天众主力在‘头马山’中伏, 现在‘望江岭’的后路也被抄了,电报是四点多才发出来的。”
“四点多打仗?”
“不!是凌晨两点……”
“……”
天亮之前的山区战斗,其激烈程度远超过江夏城现在收到消息之人的想象,狗急跳墙的第二骑兵师三团团长孙天众,几乎是把能打出去的炮弹都打了出去。
包围三团的部队,一度被压得抬不起头。
随着包围圈缩小,困兽犹斗的三团火力倾泻,就会发挥重大作用,撕开突破口之后,一度跑出去三分之一的部队。
若非牛大双砸了重本进去,在外围还布置了以防万一的预备队,只怕真就被孙天众给冲了出去。
跳不出包围圈的孙天众本想据险而守,撑到师部主力发现情况不对,然后救援他们。
实际上,三团的无线电台的确发挥了作用,七十里外的友军,在三点钟收到了求救信号。
但是,友军值班的人去赌钱了。
等到四点钟,双方才正式互相确认,然而友军以为是在开玩笑。
孙天众的肺差点气炸,大骂这支水师陆战队改编而来的友军是饭桶。
装备精良,拥有最先进无线电的第二骑兵师三团,陷入了一种极为可笑的情况中。
他们说自己中了埋伏,而友军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敢跟第二骑兵师交手……
之后,移动电台一度失效,重新建立联系是四点十八分,这时候孙天众的炮兵已经全完了,他们被困在了“望江岭”和“头马山”的狭窄山谷中,紧挨着山坡的林子苟延残喘。
整个三团被牛大双的疯狂打法,磨得还剩四百人不到。
不断地穿插,大量的快进快出,火力优势有上限的,绝大多数的弹药跟放空炮打空枪没区别,那有效射击就会大大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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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对方发现一个法子好用,就会反复用。
一个团被切割成了数十个小部分,山头和山头,连队和连队失去了接应,最后形成了漫山遍野全是敌人的错觉。
明知道不该被分割,可动起来之后,不知不觉就被分割了。
进入到白刃战之后,一切火力优势都被抹平,这时候拼的就是一口气。
明明对方身材都要瘦弱一些,可气势就是足。
一场白刃战,一个十二人或者是十八人的战斗小组,明明接触的瞬间感觉人数差不多,但两三秒之后,一个人就要面对两把以上的刺刀。
亡命逃窜到坡地树林中,三团上下都是这种感觉。
哪儿哪儿都是人,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都是明晃晃的刀子,刺刀、砍刀、开山刀……
心气在两个多小时的折磨中,彻底被磨得干干净净。
孙天众现在宛若做梦,双眼无神,他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部队怎么就突然没了?
像是变戏法一样,一闭眼一睁眼,一个团还剩三百来号人,而且伤的伤、残的残,哀嚎声时不时传来,还有人缺水晕厥了过去。
正当孙天众祈祷友军给个面子的时候,突然,熟悉的冲锋号声……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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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几天疫情要加班,之前去上海、苏州的工程师都回不来,老衲要代班到最少二十三号,彻底没空了,估计一天就两三个小时可以偷懒。
762 自我怀疑
763 烟消云散
“天要亡我——”
一脸悲愤的孙天众拔出配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就要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响,若非副官将他扑倒,孙天众可能就当场死了。
“团长!你别犯傻!”
“弟兄们都看着呢!!”
“要振作!振作!!”
副官一只眼睛进了沙子灰尘,暂时看不清楚,索性缠了纱布,整个人看上去极为颓废,但因为孙天众的自杀未遂行为,刺激到了他。
“振作?还怎么……振作?”
孙天众看着随处可见的泥腿子大头兵正在冲锋,他有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他是帝国的干将,孙家的精英,一百多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居然在他身上发生了!
一群泥腿子作反,反了天!
“我军荣耀,葬于我手!”
孙天众含泪大吼,再度要找枪自杀,却被副官一个耳光抽得嘴角流血。
啪!
“戳恁娘,恁拎弗清啊!”
啪啪啪啪连着几个耳光,副官情急之下,连江东老家的方言都冒了出来。
“这时候死又有什么用?!我们是军人!”
副官一声大喝,然后将军帽重新给孙天众扣上,“哥,你是团长, 弟兄们都跟着你混,你要是这么死了, 弟兄们怎么办?你是孙家嫡子嫡孙, 他们呢?不过是汉阳城、江夏城的普通家庭, 你要是死了,他们罪加一等!”
“……”
连说带骂, 孙天众脸色依然灰败,但终于双眼茫然地抬起头,他想不明白, 怎么就成了瓮中之鳖。
“哥,降了吧。你要是怕丢人,我出面。”
“我来吧。”
孙天众深吸一口气,看着剩下的三百来号人,没由来的, 想起了韶州的王牌师十七师, 估摸着, 苏章那个老东西, 更丢人一些。
“团长!弟兄们不怕死!”
“跟乱匪拼了!”
“帝国军人, 无所畏惧!”
“团长!”
剩下的兵, 战意重新点燃, 要为了团长跟漫山遍野的泥腿子拼了。
孙天众热泪盈眶,叹了口气:“今日之败, 非诸位之过, 实在是我孙天众自视过高、刚愎自用, 才有现在的下场。我……对不起诸位!”
深深地鞠了一躬, 孙天众这才抬头说道:“不能再让弟兄们无谓地战死,我孙天众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有将来, 战士的弟兄, 孙某尽力照顾他们的家庭……”
“团长!”
“团长!!”
“团长——”
言罢, 孙天众一脸悔恨,但还是抬手道:“打白旗, 投降!”
屈辱浮上心头, 孙天众面若死灰,当弃械投降的那一刻, 直接瘫软在地上。
而满上遍野的“泥腿子”大兵们,则是欢呼起来。。
这场伏击战, 打得很辛苦, 如果不是官兵一体, 上下执行到位, 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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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清楚地明白最高层的目标是什么,也清楚地晓得为了实现某个战术意图,应该怎么执行。
即便不一定各单位同步,但是因为“战士委员会”不断地把战术意图掰碎了讲解,战士们以班组为单位,都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又该怎么打。
穿插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非常的难,不懂战术,不知道意图,各单位别说班组,就是营级单位都是糊涂蛋,集中起来打呆仗还好,一旦野战,就是鸡蛋碰了大理石,散得到处都是,满地稀碎。
从战斗意志、战略意图、战术执行力上来说,“大唐人民革命军”,已经做到了这個贞观纪元的极致。
革命的队伍很年轻,但是力量却很强大,并且有着顽强的韧性,以及前所未有的牺牲精神。
这种牺牲,不是无谓的送死,而是相信自己的牺牲,会换来同志、战友的胜利。
革命的胜利。
换而言之,背后掩藏着的,是上级对下级的信任,下级对上级的信任, 同志和同志的信任,兄弟部队之间的信任。
浑然一体,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
“报告!!!”
“说!”
指挥部, 牛大双心情无比紧张,神情无比激动,他是猛将,从不克制自己的情绪、脾气,但这一回,他不知道克制了多少回。
王角一次询问战况的电报都没有,也没有派出任何人来过问战事,但是牛大双就是有一种感觉,王角一直在盯着战场,看着他们!
“敌第二骑兵师三团团长孙天众,率众投降!”
“好。”
松了口气,牛大双终于平静地说了一个“好”字,内心浮现出来的,欢喜都少了许多。
不是不想高兴,而是之前的压力,让牛大双更何况平静。
一个人坐在指挥部中,一直没有点燃的那支烟,伴随着“嚓”的一声火柴划动,终于点燃。
房间内没有灯火,只有外面的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光芒洒在地上,金灿灿的,微尘在阳光中飞舞,牛大双坐在暗处,若非烟头的明灭,只怕外人都不知道里面还坐着个人。
“好。”
抽了半支烟,牛大双再次开口,“好啊……”
一声长叹,彻底地松了口气。
这世上,果然没有不败的神话,曾几何时,他连仰望都没有资格的武汉议会军,竟然败在了他的手上。
固然即将迎来规模更大的战事,甚至可能会在这场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战斗中死去。
但是牛大双在这一刻,是快乐的。
他从不后悔跟着郭威闯荡江湖,也不后悔为王角的事业添砖加瓦。
而今,他明白,这也是他的事业,伟大的事业。
再过一会儿,长沙也该收到消息了吧?
牛大双如是想着。
早上十点钟,长沙城还在工作、学习的人们,听到了一条慷慨激昂的广播。
新加装的大喇叭多了不少,群众们都习惯汇聚在广播附近听歌,听故事,学习知识,还有了解外界正在发生,和自己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而这一条广播,却让长沙城的老居民们都是目瞪口呆,宛若听天书,宛若听传奇。
不败的武汉议会军,居然……败了?
全歼一个团!
青少年们欢呼雀跃,他们已经习惯了青春期中遇到的“劳人党”,还有“大唐人民革命军”,斗争和胜利,是他们的习以为常。
但对老一辈的人来说,船坚炮利、兵强马壮的武汉,从来都是无敌的,是超然的,是现实中的传奇。
传奇也会被击败,击败传奇的,也必然那是一段传奇。
“第、第二骑兵师?!”
“浑身是铁的第二骑兵师,居然被全歼!”
“郭威、甘仁甚至都不在,一个牛大双,就做到了!”
长沙的老官僚们,尤其是当过兵的,更是从骨子里感到震撼。
强!
真是太强了!
这一刻,他们原本战战兢兢的心,竟然也勇敢起来,对“地上魔都”的敬畏,竟然伴随着一条广播……
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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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加班中,赶紧撸一章出来。
764 告前线战士书
“同志们,广大的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们,还有全部革命区中同样在为革命事业而努力工作的同胞们,我们又一次迎来了一场胜利。一场微不足道,却又难能可贵的胜利……”
“……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年甚至是两百年时间中,那不可战胜的巨人,终于也有失败的一天,正如我们的队伍可以击败腐朽反动政权的王牌师一样,那自诩先进、发达的剥削利益集团的走狗们,也同样可以被我们的队伍击败!”
“……这是一场并不值得大书特书的战斗,因为这是将来无数场战斗中的一场,但是,我们又要认认真真原原本本地将这场战斗,告诉给我们的群众听,群众们喜欢听到这个,只因为这个如此强大如此不可战胜的巨人,竟然也有倒塌,也有失败的一天……”
“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们冒着前所未有的危险,走到了这一步,面对猖狂、傲慢又强大的敌人,我们牺牲了很多人,才走到了这一步,所以,这场微不足道的战斗, 又难能可贵!因为那是对我们革命的事业,最好的褒奖!”
“当敌人的鹰犬爪牙, 彻底地、完完全全地被我们打倒, 敌人就没有了欺压群众的尖锐牙齿、利爪, 他们会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当中,他们应该如此, 他们当然要如此,因为他们曾经压迫最广大的群众有多么凶狠、残忍,得到解放的群众, 反抗的也就有多激烈!!”
“我们要用我们革命的恐怖,彻彻底底地,将他们强加在我们受压迫群众身上的恐怖,彻底地完全地毫不留情地粉碎!!”
“我们今天打掉了他们一个团, 将来也必将打掉他们一个师,一个军,乃至一個兵团!”
“我们不但要消灭他们的武装力量,还要消灭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剥削思想, 也将被我们无情地消灭,彻底地打倒!”
“……我在此,代表‘劳人党’全体党员, 向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们,致以崇高的问候,他们是人民的卫士,群众的守护者,最广大受压迫群众的解放者!”
“牺牲的战士必将永垂不朽!”
“向伟大的战士致敬!”
“大唐人民革命军万岁!!”
……
一篇《告前线战士书》, 很快就传播到了湖南、江西、黔中、广西、岭南、安南的地,甚至几天之后,湖北、江东、江淮、北苍、南苍, 也逐渐开始广为流传。
这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民间的气氛简直激烈到了极点。
因为, 这是贞观纪元三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消灭“地上魔都”的一个建制团。
完完整整的一个团, 而且还是战功赫赫第二骑兵师的一个团, 武装到牙齿, 恨不得走路都是汽车的一个团!
那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这已经不是“劳人党”的宣战书, 而是显露峥嵘的冲锋号!
当数以万计的弱小者,团结在“劳人党”的周围时,竟然会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哪怕接下来“地上魔都”来一次两次的大胜,也挽回不了这种无敌神话的破灭。
能被击败一次,就能被击败无数次!
北苍省首府沙县,耶律阿保机彻底的迷茫犹豫了,他现在无法判断,自己还要不要多头下注。
他应该这么做,但“劳人党”太邪门了。
当他以为“劳人党”就是穷山沟里打转转的时候,湘东三县落在了“劳人党”手中;当他以为“劳人党”三五年不可能做大的时候,湖南乡村地区彻底沦为“劳人党”的天下:当他以为“劳人党”抵挡不住朝廷镇压的时候,湖南江西的大部分地区,为“劳人党”所掌……
他以为“劳人党”只有两三万条破大铳,可“大唐人民革命军”横扫一切地主民团,甚至还打起了南征。
短短数年,一个本该前往女子大学报名读书的年轻人,反过来把岭南省都犁了一遍,偌大的南都,在“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军威下瑟瑟发抖。
王牌师败了,韶州丢了,岭西彻底是失控,如今,连“地上魔都”的无敌铁军,也败了。
“老钱……”
“别看我,我像是能给出建议的吗?”
钱镖双手交叠在身前,坐在太师椅中宛若一尊泥塑菩萨,王角的事业, 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场胜利,这场全歼第二骑兵师三团的胜利, 必将震动全球。
半年到一年以内, 全球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 都会开始冒险,都会尝试从帝国庞大的身躯上撕咬一块血肉下来。。
天涯洲、昆仑洲甚至是天际省、天方省, 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动荡,帝国的腹心出现了如此大的剧变,怎能不让人心动?
而全球的动荡,同样会反过来影响帝国的中央核心区。
贸易会中断,原材料的输送会中止,甚至会有大量的资金链崩盘,而这些,必将造成前所未有的失业潮。
这一场失业潮,又会在革命者、野心家、冒险家的推动中,化作恐怖的洪流。
有识之士要么稳住帝国的崩溃,要么为了利益参与其中。
只是,能够稳得住吗?
早就财政崩盘的帝国,此时也已经权力稀碎,野心家们粉墨登场,用各种形式强化着各自地盘上的统治力。
江东如是,河北如是,河东、岭南亦如是。
小小的北苍省,不过是效仿一下罢了。
对刘亿来说,这是一场值得冒险的尝试。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稳赚不赔。
只是,他终究不是孤注一掷者,他需要左右逢源,既要帝国封疆大吏的体面,又要跟“劳人党”暗中默契。
进可列土封疆,退可革命一员。
所以,他需要钱镖的帮忙。
只是钱镖无能为力。
“刘专员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不是一两个人可以保驾护航的,哪怕是阿角自己人,也不行。一场革命的洪流,个人引导的力量很强,但要说阻挡,绝无可能。”
“‘劳人党’一定能成吗?”
刘亿舍不得现在的权力、地位,于是他心存侥幸问道。
“就算现在的‘劳人党’最终失败了,也必将有新的‘劳人党’出现,而新的‘劳人党’,又会往前一大步,倘若再失败,会有更新的‘劳人党’诞生,直到完全胜利!”
钱镖将《告前线战士书》拿在手中,抖了抖,然后道,“这是什么?这是动员令,这是宣战书,这是对两百多年前张子的回应。张子对贞观大帝说,新贵未必是最终的胜利者,因为一百年两百年甚至用上三百年,死上一百万两百万甚至一千万两千万,最终,也会有更加顽强的力量,站出来,完成历史使命。”
“阿角只是这一场漫长岁月斗争中的一页,他刚好在一个我们认为不可能的时代中,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壮举,完成了不可能的事业。”
“这份事业有没有成功,我不知道,正如刘专员你还在心存侥幸一样,认为还有左右逢源的余地,认为还有重新为这个帝国建功立业的可能。但是,我想说的是,即便刘专员现在获得了一时的优势,也必将被这场洪流埋葬。”
“因为,整个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受到了震动,每一个人,不管是受过教育还是无知,总会强烈地感受到,这最黑暗的时代,将要过去了。”
“早一点,或者晚一点,总是能感受到的,这一点,我认为,是毋庸置疑的。”
钱镖神情有些亢奋,语气有些激动,他现在已经卸下了内心的包袱,往事如过眼云烟,“狮驼岭”只是一场梦。
小家子气的自我感动,哪里比得上现在的革命洪流,改天换地,就在当下!
笔趣阁
就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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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六点钟下班,顺便做核酸,正好提前休息撸一章,奥力给~~
765 在软弱中期盼
王角那一封《告前线战士书》,经过多方润色,尤其是纪天霞的老牌团队润色之后,很快就通报全国。
并非只有中央核心区,也不是这个海那个洲,而是通过旧有的金菊书屋渠道,配合沔州系金融工作者,将这一篇文章通告全球。
时效性绝大多数地区都有迟滞, 但是在帝国主要统治的陆地板块上,消息随着电波和飞艇,有了前所未有的高效。
远在南苏州度假的“甫里先生”,在打完了一局无遮麻将之后,竟是兴奋地翻箱倒柜, 他青少年时代憧憬的天降神人,终于出现了。
他是没有勇气去反抗整个阶级的,他甚至还会自欺欺人自怨自怜,然后为流血牺牲的人掉几滴眼泪。
他是敏感的,懦弱的,但绝非邪恶的,黑暗的。
鼓足勇气能够做到事情的极限,就在那里,他愿意享受庞大财富带来的便利,却又在其中一边享乐一边痛恨。
这很矛盾,然而又很真实。
蓝彩仕知道这个糟老头子有记笔记、写日记的习惯,却不知道他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快七十年。
留存于世上的文字,为人所知的,不过是他无数文字的九牛之一毛。
“我终究是软弱的,也是懦弱的,大抵上,这就是张子所说的软弱性吧……”
“背叛自己的阶级, 我横竖是想要做却做不到的, 因为我享受着财富、权力带来的便利,并且乐此不疲……”
“可是我又假惺惺地作悲天悯人状,仿佛寺庙里念经的僧人, 仿佛不念经,这良善就得不到保障,得不到贯彻,真是可悲,极其可怜!”
“我少时翻开祖先的笔记,才知晓家族的财富,不是凭空冒出来的,祖先有勇气挥刀向族人,将反对的豪横的屠戮一空,于是有了陆家……”
“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因为我没有像祖先那样,遇到张子那样的人。”
“他们这种人,是很能带来勇气和魄力的,会让人觉得再大的困难,也不是困难,我没有,于是一再退让……”
“六十年前我亲眼见过闹革命的年轻人死在我的脚下,杀了他们的,是我的同僚、族人、同窗,我本该可怜那些死去的年轻人,可我忌惮着整个阶级的强权,于是我跟着风轻云淡,甚至偶尔会跟着哄堂大笑,仿佛自己还是那统治阶级中无情的一员。可惜,我知道,我不是,我做不到……”
“记恨我的学生有很多,那一天,钱三郎高声问我:先生!这世上总要有人为那天下劳苦大众谋福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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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言以对,只是一笑了之,已然风轻云淡。。”
“可耻啊!我真是可耻啊!”
“我如此可耻又可怜地多活了几十年,等到许多人死去之后,我终于能快活了起来。那是极为高兴的事情,因为恐惧仿佛少了,大概,是大限将至的最后一点潇洒吧。”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总有更加热血和聪明的年轻人站出来……”
“推动世界的,革命天下的,从来不是我这种垂垂老矣的无能之辈,哪怕是我的学生们,同样也已经满头华发,他们还能燃烧斗志的可能,我看未必比我高多少。我每每期盼着,倘若真的有昊天上帝,便使后辈诞生一個奇迹。”
“我的学生在耗完热血之后,也老了。”
“现在,他的学生,却并非在空耗自己的热血,而是点燃了绝大多数劳苦大众的热血。我真是激动,我是如此的激动,那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要开怀畅饮!”
“我要向昊天上帝敬一杯酒!”
“未来,已经到来。”
“我可以瞑目了。”
“真高兴啊。”
啪。
合上了笔记,将它压在了箱底,陆龟蒙闭着眼睛,在软靠中哼着苏州小调,南苏州不是苏州,但是这一刻,眼睛一闭,处处是家乡。
“噫~~”
面带微笑,双手交叠在身前,耳边,是留声机中流淌着的歌声。
整个房间除了留声机,没有动的东西,透过落地窗的阳光,刚刚好照耀在陆龟蒙的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就像是一副水彩画,有光影,也有颜色,整个画面,很暖。
……
“爹!下决心吧!”
北苍省首府沙县,身穿胸甲的刘德光盯着刘亿,“继续在南海蹉跎,也就到顶了!钱镠另起炉灶,武汉破了金身,我们就算现在回河北,河北又能有立足之地吗?不如跟着表妹夫一起大干一场,事成之后,管他是不是革命,别人吃肉,总不见得我们刘家只配喝汤吧?”
“爹!萧家,到底还是亲戚!”
“爹!下决心吧!如果我们不起事,海南的杜光庭,他肯定敢响应!”
“他敢?!他怎么敢——”
刘亿大声地咆哮,唯恐让人看到他的犹豫,“他一个修仙的老猢狲,他敢什么?他敢个屁!”
“皇帝没了!以后都不会有皇帝了!爹,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不抓紧时间,以后就没机会了!先干掉武汉,打不掉也要蹦掉魔都一口牙!‘劳人党’是要杀人,可咱们打不过就加入,混个元谋功臣,又有何难?只是以前一个人当皇帝,现在几十万人当皇帝,没什么区别!”
“你想的太天真,你那表妹夫,是真的会做掉我们的。”
“我们就按照他定下的规矩做事,还怕什么?爹,你可别忘了,表妹还在东京,她要是死了……表妹夫,跟我们还有多大的情分?”
“……”
刘德光长期冲锋在警队一线,很多事情,他已经看得比老爹耶律阿保机要透彻。
底层人怀揣的最后一点希望,那是真的下重注在“劳人党”身上。
这是唯一一个,真真正正要为劳苦大众说话、请命的组织。
“为民请命”四个字,连北苍省北部山区的老妇人都能脱口而出。
没有什么吊民伐罪的噱头,只有“为民请命”,最广大的受压迫者有什么样的诉求,“劳人党”就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去战斗。
刘德光很想大肆捕杀“劳人党”,但是……
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千家万户筚路蓝缕,却还是要藏匿同样千千万的“劳人党”。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啊……”
刘亿一声感慨,然后看着儿子问道,“杜光庭……当真有那个心思?”
“南苍省那边传来消息,‘昌忠社’会配合海南省,把首府大门给拆了。”
“就这?”
“这是亮明态度,他杜光庭,也要革命!”
“……”
刘亿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发一封电报去河中,沙老总那里,也是要知会到的。”
“是!”
刘德光顿时大喜,借着《告前线战士书》,这一把直接跟着吊民伐罪,“地上魔都”两百多年的“罪恶”,也是时候该清算了。
皇族、五姓七望,还是那些数百年风流的阀阅世家,谁不想借此机会赌一把呢?
跟“劳人党”争夺仨瓜俩枣,没意思而且风险大,但是趁火打劫“地上魔都”,这个诱惑力很大。
“地上魔都”背后的庞大关系网、利益网,是让人畏惧的,但此刻,巨人如此的浮夸,又有谁不想打死巨人,然后将他洗劫一空?
革命……
革他娘的命!
766 同志
不败神话的破灭,只是一个开始,王角还没有狂妄到觉得可以直接消灭武汉利益集团,这个庞大工业托拉斯和垄断资本的扭曲结合体,想要短时间内摧毁,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即便隔着一条扬子江, 他却能够感觉到汉阳城那些傲慢的老大贵族之后们,有着担忧、忌惮甚至是惶恐。
而他,却分外地充满了信心。
“接下来,是不是要进击江夏?”
小型会议上,柳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万万没想到, 第二骑兵师居然会被成建制消灭一个团。
全歼,没有任何虚假。
牛大双万岁!!
这是他一个糟老头子由衷的欢呼!
“不。”
王角摇了摇头, 如果是江西、湖南,攻略大城市是可行的,这里的城市工人待遇相对较低,工业水平也不如武汉,同时农村的矛盾又极为尖锐,这就使得王角在农村的活动相当成功。
长期的田间调查和农村活动,使得农民普遍都信任他,虽然也带着功利性,希望王角扮演青天大老爷的角色,但最终农民理解了何谓革命,也看得到短暂的损失、支持乃至付出,是可以换来回报的。
将心比心,才能浑然一体。
而随着天灾人祸的双重打击,经济危机导致的就业危机, 大量城市人口面临着最大的危机——生存。
王角经营的农村, 吸纳了大量的失业人口,并不是安置多么美好的岗位, 这里没有福利没有旱涝保丰收的保障, 只有一个最低的标准——活着。
这却成了南昌广大失业人口的强心针,原本还心存侥幸,盼望着南昌以房氏为首的权贵们能够回来“重振经济”,结果等来的,不过是房氏的抛弃。
那些带不走的垃圾资产,统统抛了個一干二净。。
员工,于房氏这样的巨头而言,本来就是消耗品。
在工业生产活动的各个环节中,员工是螺丝钉,生锈了,换一个就是。
在金融交易活动的各个环节中,员工更是废弃物……
寡头们亲自用双手,教育了最底层的劳工,以及那些自以为“人上人”的中间收入阶层。
他们的优渥,他们的体面,面对寡头权贵的抛弃,是不堪一击的。
南昌这样的大都会,房产一夜之间连厕纸都不如。
没有吃的,没有食物,没有燃料、布匹、药品,一砖一瓦能如何?
在这个危难之际,是“劳人党”伸出了援助之手,是支持“劳人党”的湘东农民挤出了口粮。
一亩地多养活了三倍的人口,这是需要勇气的,而除了勇气,更需要一颗良心。
最狡黠的农民,在此时此刻,都愿意跟着“劳人党”去拯救失业等死的工人、小市民、小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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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时的王委员长说了,工人和农民,是天然的盟友。
农民不相信神仙,但相信当时的王委员以及后来的王委员长,乃至现在的王书记、王主席。
多的,一切大道理都是废话。
王角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他摸底过帝国不同大城市的数据差异,毫无疑问,武汉作为“地上魔都”,有着最完备的福利体系,相较于帝国的其它地区,武汉的工人,堪称“工人贵族”。
这时候正面挑战武汉,是没有意义的,战场上拿不到,舆论上,同样拿不到。
所以,面对柳璨的激动,王角泼了一盆冷水:“我们在湖北的动作,依然是深入农村,扎根农村。我们已经有安重泰领导的游击队在活动,江淮旱灾、涝灾、兵灾带来的后遗症,不是一两年可以平复的,对湖北边远地区的冲击,会持续五年以上。”
“我们只有牢牢地掌握住农村的主动权,才能积累最终的决战力量。争夺大城市,不是不可以,但武汉不行。”
“与其在武汉这里空耗力量,不如另辟战场,他们打过来,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走。只要人在,只要支持我们的群众还在,那就总有打回来的一天。要相信我们的同志、战士,但尤为要相信的,是支持我们的群众。”
“我们不是画大饼,不是欺骗,是的的确确要去践行‘为民请命’这一条路,他们相信我们,我们相信他们,那么,一时的得失,并不重要。”
听完王角这番话,柳璨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老脸一红,毕竟到了他这个岁数,竟然还没有王角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稳重。
积累数十年的奇迹,真的开始发生的时候,总是按捺不住。
“我们‘劳人党’,就是要推翻大唐帝国,打倒一切反动派,这个决心,我想,是时候让全国全社会全阶层都知道了。”
“我们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大唐,人民群众自己做主的新国家。”
“没有剥削,没有压迫。”
“这很难,但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我们‘劳人党’,就是要做这样的事业,解放所有的压迫者,冲在最前方!”
王角并没有说得多么慷慨激昂,但是每一个字,都让柳璨想象着一幅幅画面,他仿佛能够看到这每句话背后的流血牺牲、丰收快乐。
革命,始终不是请客吃饭。
人至暮年,柳璨竟是觉得自己迸发出了最后的一点朝气,这是以前数十年官场生涯最为不屑最为羞耻的少年意气,但是,唯有这份少年意气,才能支撑最蓬勃最顽强最有力量的革命。
这不是他的革命,但是,他愿意为之尽一份力。
“老夫来写檄文!!”
柳璨主动请命,“然后通电全国!!”
王角咧嘴一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柳老同志的帮助,我想,一定会有更多的有识之士加入我们的队伍。”
听到“柳老同志”这个称呼,柳璨哈哈大笑,三年来,这是王角第一次,这样的称呼他。
一个称呼,却有着不可磨灭的界限。
当为同行者时,当为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努力时,那身旁埋首坚持的人,便是同志。
“主席同志!”
柳璨笑着大声道,“我为廉颇,尚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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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被和谐两章,我也是麻了。
PS2:接下来就是最后一点剧情,受限于现状,开放式,但依然充满斗志。
PS3:等风头过了再战《贞观》系列。
PS4:疫情艰难,大家注意安全,祝健康。
767 滚滚向前的车轮(全书完)
“老板!快走!”
砰!砰砰!!
哔!!!
急促的哨声传来,京城宁静的夜晚被彻底打破,腊月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洛阳的夜景,寒冷却美丽。
女子大学有着非常发达的地下排水系统,或者说,它属于整个东京发达地下排水网的一部分。
萧温轻易地就带着人转移。
矛盾彻底激化, 战争只是所有激化矛盾中的一部分,斗争是不分正面还是暗面的,无所不用其极。
“黑皮妹儿!”
金飞山甩出一颗手雷,彭彦苒接住之后,卡着点数将手雷扔了出去,然后放了两枪, 伴随着一声轰鸣, 前来突袭围剿的宪兵, 动作戛然而止。
“人不多。”
随意看了一下,判断出宪兵数量有限,彭彦苒猜测这是某个部门的单独行动。
如果是兵部、教育部联手,绝非那么简单。
此时,在一处干休所内,高从诲咬着手指来回踱步,十几个老将军也是焦急不已,该下决定了。
“小高!你真的能跟萧老板联系上?!”
“能!能!当然能!我他娘的连棺材本都投进去了,还不能吗?!”
“那就要下决心了!”
有个老将吼道,“还在想什么?!等着跟钱巨美一起进棺材吗?!钱巨美是不会管我们死活的啊!我们是杂牌!杂牌!杂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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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想着帝国体面, 不如想想余生!还有家里的妻儿老小——”
“跟着‘劳人党’,至少不怕饿死!”
“我不管了,我不要人老挨饿, 我不要在东京串门蹭饭!我不是乞丐!我是帝国军人,但我还是个人!我要尊严!我要尊严!”
“把能动的都叫起来, 把能开火的家伙都准备上,干了!干了吧!跟着萧老板, 这河南哪里不能去!”
“我不相信萧老板是死棋。赌一把,小高, 我豁出去了,城北巡城大队的大队长是我的侄儿,能用!”
“交通局的车辆班,是我以前的护卫。”
“我全家能做事的有二十几個,子弹有七八千,够了。”
“小高,你要想好啊!”
高从诲没有多么高尚的情操,而是逼不得已,钱他赚到了,但现在萧温要是死了,那什么都没了。。
东京,居行大不易啊!
他娘的!
“组织街垒!!”
心一横,高从诲做了决定,他没办法率众起事,但是萧温可以,“劳人党”可以,那是成百上千家西京社团的大龙头,正面搞什么花活或许不行,但是组织起来大闹一场,还是问题不大的。
此时摆明了撕破脸,萧温跑或者不跑,东京都要变天。
他甚至能够猜到,明天的广播会是什么状况。
冬月的南国战场,南都广州彻底成了孤城,一封《告前线战士书》,激励的从来不只是正面战场的勇士,还有孤城中依旧斗争的人。
广州城,暴动无数,冯氏对南都的镇压,此起彼伏。
而郭威的大军,终于开始发动进攻。
本以为不会有这样的进攻,但是时局瞬息万变,从要进攻南都到佯攻,再到进攻又到和谈,再到进攻,不同地方的不同势力,谈了又谈,打了又打,期间还发生了武汉国民议会领导的武装力量不败神话破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人都盼着南都的陷落!
孤城,无人可救!
“大唐人民革命军”,第一次看到了白云山,三路大军围攻,广州城摇摇欲坠,仓皇逃窜者不知凡几。
冬月的变化极为复杂,第二骑兵师三团的覆灭,并没有扭转武汉利益集团的绝对武装力量优势。
但是,即便“劳人党”在湘东北地区的战场不断失利,却没有人对其抱有怀疑。
没有被摧枯拉朽,就是极为了不起的成就。
更重要的是,两线作战,南都覆灭在即,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无用!
人们有着无数信心,以及无数期盼,他们想要欢呼,只等南都易主的那一刻。
十一月的南都,从兵临城下到岌岌可危,只用了二十天,江东军突然回撤福建,局势瞬间恶劣,整个岭南省东部地区在短短的七十二小时就崩盘。
“岭青团”连克程乡县、兴宁县,并且在两县建立了“梅岭临时革命政府”,声势之浩大,南都得到消息的时候,诸多潮州士绅纷纷选择逃离广州。
恐慌会制造进一步崩盘,王角给郭威下达的总攻命令是卡在了一个关键点上,那就是安南省、广西省、岭南省的交界处,发生了暴动。
以学生、工人为主的暴动,主要集中在了门州,所以又称“门州起义”。
提供军事指导和武器装备的,便是“万人敌”陈三叉,也是因为“门州起义”,甘正我的西线部队完成了最后的一锤定音。
因为整个岭南省西部州县,都以为“大唐人民革命军”切断了“广交线”,也就说,当时被恐惧阴霾笼罩的岭南省西部州县,都以为安南省同样遭受了重创。
并不知道这不过是陈三叉的又一通乱来。
但是歪打正着,甘正我快刀斩乱麻,在刘岩的配合下,迅速清查了“南海四大家族”的顽固派以及重要的附庸世族,“劳人党”在接收岭南省西部州县资产的时候相对较为轻松,也是因为“东区三郎”的秘密支持。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哪怕冯复被属下们裹挟着要登上飞艇离开广州时,他还打算叫上“南忠社”的大龙头刘知谦。
实际上,“大知谦”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无法无天,他只是纯粹不想把小命寄托给飞艇,而是打算坐船前往福建,投靠江东钱氏。
冬月和腊月交汇时期,冯复逃离了广州,留下了接近三十万大军死守广州城。
命令是这样下达的,但是上层逃离的第二天,大量的守军就开始抢劫、破坏,也有大量的守军开始卖队友,郭威收到的投降书每天都有七八十封,各种人物都有。
从达官贵人到新老将领,甚至是文化名人,多不胜数。
南都在物资中断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功能上灭亡。
食物短缺、燃料短缺,整个大都会的工业活动停摆百分之七十以上,停工停学导致的恐慌,加剧了矛盾,此起彼伏的暴动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生。
王角的命令给郭威之后,郭威便不再担忧北方的战况,他知道,王角大概已经准备好了放弃岳州、朗州等大片控制在手的湖南州县,甚至江西的洪州,都有可能会被放弃。
但这已经问题不大,广州被拿下,广大的腹地,足以支撑“劳人党”大展拳脚。
“南都……”
离开广州的冯复,眼神相当的复杂,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宛若行将就木。
“明达惨案”之后,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靖难”的势如破竹,又是何等的权势滔天。
短短数年,竟然连祖传的家业,也丢了?
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他现在都是恍惚的,宛若一场梦。
本以为钱巨美是个一生的对手,结果呢?这个豪横霸气的光头佬,居然病了。
是啊,你再如何霸气绝伦,该老还是得老。
时间是不会因为你的霸气而不到来。
“主席,到了海南,我们重整旗鼓,有‘东瀛子’支持,南海依然是您的南海!”
“呵……”
冯复整个人向后艰难地躺着,“杜光庭只怕已经想着怎么瓜分我们冯氏的产业,重整旗鼓……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我们的余晖。”
太激烈,太奔放,太肆无忌惮!
……
“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牛鼻镇!”
“是!”
“命令!东线于凌晨两点钟发起进攻,拿下紫石戍,合围广州城!”
“是!”
大量投降的部队提供了惊人的火力,这些部队不是不能打,而是打不下去,广州城的困窘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大半年无以为继。
坐吃山空加救济维持着最低生存保障,已经是这个大都会的超强惯性。
但是随着工业停摆,没有产出却每天又要大量的消耗,一个普通市民还是一个大兵,都是一个人,都是要吃喝拉撒睡的。
除非冯复下令把广州城屠杀一半,否则没办法死撑下去。
临时拼凑出来的部队,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失业工人,他们情绪上对冯氏已经愤恨到了极点,只是没办法反抗,当察觉到局势极大变化之后,自然而然有了想法。
再加上南都的“劳人党”数量极多,很快就有了此起彼伏的活动。
广州城“固若金汤”,但不妨碍“劳人党”跟走街串巷一样前往北部跟郭威的大部队直接接触。
他们甚至能开着车去。
郭威已经不再期待南都守军的表现,他在等一个回执,一个他获得胜利之后,给长沙报捷,然后长沙给的回执。
他不想休息,哪怕过了腊月就是年。
长沙方面给予了太多安全感,南征的大部队,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在考虑大后方的危机。
因为王角在舆论战上,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告前线战士书》不仅仅是动员、鼓励、嘉奖,更是对全社会的一种激励。
那简直就是全社会受压迫阶层发起反攻的总冲锋号!
而南都陷落,便是这场冲锋的第一个高地!
轰!轰轰!
炮击广州这种事情,南都的达官贵人从未想过,他们在三年前还潇洒自得,一切都是予取予求,可是现在,白云山、火车站、番禺县、江南洲……炮火将夜空照亮,根本没有可以逃跑的余地。
江南洲的货船,甚至有不少已经被沉没在了入海口,为的就是阻挡争夺可以逃跑的泊位。
沉船封锁给出的理由是防止海上来敌进犯南都。
谁都知道“劳人党”一条像样的战舰都没有,怎么可能从海上来犯?
腊月十六,南都广州灵洲山驻军起义,整个广州的西大门被彻底打开,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南忠社”一部分成员,挟持了“大知谦”以“威尼斯人”为据点,制造了暴动。
当天夜里,整个“东区”大量失业者、底层劳动者,在“劳人党”潜伏成员的带领下,从“威尼斯人”获得了一批军火,随后组织了规模庞大的街垒。
广州守军的装甲车无法在落后的城区作战,最后直接打成了极为痛苦的城市游击战,而熟悉“东区”地形的起义武装力量,竟然撕开了一条口子,整个白云山方向,顿时跟灵洲山一样,成了巨大的漏洞。
腊月十七,愿意为冯氏尽忠的最后一点顽固分子见大势已去,多有吞枪自杀的,大量武装人员就地投降,郭威的先遣部队,在腊月十七的下午两点整,将“劳人党”的赤旗插上了“岭南护国委员会”的大楼。
这里,也曾经是大唐帝国广州都督府的驻地。
三百年风流,一夕而变!
“向长沙报捷!向王主席报喜!向后方的群众道谢——”
郭威攥着拳头,从不可能到可能,从可能到不可能,谈谈打打,在复杂的局势环境中,他无数次想要调走部队,去支援中央,去防备武汉的进攻。
但是,忍住了。
王角完完全全地支持他,相信他能够完成任何一个战略目标。
同样的,王角也坚持了下来,使得前线的部队,不必担心大后方出现动荡。
自始至终,王角都没有给予前线部队任何生存压力。
后勤源源不断,哪怕再怎么艰难,前线战士们嘴里一口吃的,从来没有减少过。
能给热饭菜,就绝不会有冷锅冷灶!
现在,郭威抑制住了欢呼的冲动,他知道,王角一定也等着他的好消息。
……
长沙,从不抽烟的王角,胡子拉碴、眼神迷离地坐在台灯旁,烟雾袅袅,烟草呛得他直咳嗽,但这样让他清醒了不少。
只有焦急的时候,才会抽上一口。
他不喜欢烟草,但今天,所有的情报都开始汇总,南征的大部队,西线部队和东线部队,都已经完成了既定目标。
唯有南都广州,这不是原本的战略目标,原本只是想着震慑中国。
现在,局势却逼迫着广州完成蜕变。
那就像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使命。
“主席,饭菜已经热过了。”
“放下吧。”
王角坐在那里,桌上还放着许多电文,这些,都是跟他单线联系的人,现在已经确定了两件事情。
第一,钱镠中风了;第二,武汉开始倾泻能量,军事上南压湖南、江西,政治上逼迫两京权贵站队,其中不乏投机者和被扶持者,他们选择投靠武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阿温……”
萧温的处境非常危险,她构建出来的庞大利益网,跟武汉比起来,还是弱小的。
因此投机客、冒险者,未必没有拿她项上人头去献媚武汉的心思。
即便知道这一切,王角却什么也做不到。
千里万里之外,他除了相信萧温、金飞山、彭彦苒她们,似乎也只有相信这个时代。
没人会愿意一直甘于被剥削、被压迫,那是不正常的,反抗才是正常的,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这里,会左右着一个帝国都城的命运?
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言出法随”,而是无数受压迫者的共同成果。
推翻压迫者,推翻腐朽的老大帝国,建立一个属于人民群众的新国家,这是愿景、期盼,更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带着现实主义者的剧烈暴动!
哒哒哒哒哒……
忽然,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警卫员带着人进来,机要秘书一脸激动、语气颤抖地对王角说道:“主席!南征前指来电!”
“……”
疲惫迷离的眼神,顿时绽放出了光芒,王角终于又一次充满了精力,立刻道:“让秘书处、通讯处、宣传处的同志过来开会!”
“是!”
“通知舒甲,告诉他,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现在的坚持,都是为了将来更辉煌的胜利!”
“是!”
“通知牛大双……”
一个个命令下达,天还未亮,然而长沙的“劳人党”却宛若蜂群一样忙碌,电报随时都会准备发出去。
时间就定在了早上八点整。
腊月十八早晨八点,“劳人党”通电全国,宣布攻克南都广州!
……
嘭!!
“废物!!一百多号人的秘密抓捕,结果让几个娘们儿跑了!!你们都是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报告!”
“滚!没看到老子在训话吗?”
“队、队长……出事了!”传令的小警察满头的汗,一边擦一边快速地说道,“干休所的高处长,带着人把朱雀东街的都封了,现在七八个街区都是干休所的人在管着。秦头儿带人去理论,被直接撂倒了,胳膊上挨了一颗子弹,现在……”
“什么什么什么?你他娘的说什么?!哪个干休所——”
“高、高处长的那家,就是……”
“哪个高处长——”
“高、高从诲,高处长!”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额头上也跟着冒汗,高从诲是条什么狗,当差的能不知道?
“撤!叫上弟兄们,撤!去凌烟阁,去东宫,找小阁老!”
“是!”
“弟兄们,撤!只要跟着小阁老,咱们荣华富贵照样有,到时候再捉了那几个小婊子,让她们嚣张,他娘的……”
砰!
噗!
喊话的警长脑袋直接被打掉一半,典型的“飞鹰铳”击杀效果。
京城的天还没有亮,但是却已经无比的热闹。
大量的街垒突然出现,高从诲逃跑有经验,但这一回他却懒得逃,他底气十足,他就不信了,有萧大老板,有京城的“劳人党”,有一堆学校的学生,还有想要退休养老的一群老将军,还能全灭了?
现在京城是群龙无首!!
小阁老钱元璙是留守!
怕个屁!
东方出现鱼肚白,逐渐有了光亮,朱雀大街却不再热闹,到处都是拿着武器的人员,什么样的都有,偶尔是大兵,偶尔是工人,时而警察追杀学生,时而帮派成员追杀警察。
乱糟糟的极为可怕,整个京城都在颤抖。
要出大事了。
八点,突然某些角落的广播,传来了非常惊人的新闻。
是京城的,但不完全是。
南都的消息,劲爆的新闻。
“长沙来电!!‘大唐人民革命军’于十二月十七日下午三点,全面攻占广州,广州三十七万守军宣布弃械投降……”
当零零星星的广播还没有结束,不同的街区,不管是什么样的报社,只要是跟沔州银行有关的,都是拿到了最新新闻。
“号外!号外!‘劳人党’宣布托管广州,南都易帜!”
“号外!号外!‘大唐人民革命军’全面攻占岭南省,业已打通南下出海口——”
大量的报童、学生都在派发报纸,城市中硝烟弥漫,街垒的两边就是阵地,不同的派系都在互相攻打,而这个消息,就像是在乱糟糟的池塘中,砸了一块更大的石头。
溅起一片水花,波涛汹涌,旋即平复。
而此时,朱雀大街的中央广播,竟然传来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告全国同胞书》……”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东宫的钱元璙却是松了口气。
“小阁老,大事不妙,南都沦陷,‘劳人党’南征大胜,只怕……”
“嗳,不必担心。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现在又不在江东,一切焦虑都是无用,倒不如在东京静候佳音。”
“静候佳音——”
幕僚顿时尖叫起来,“小阁老!!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佳音!!属下立刻护送小阁老返回江东主持大局!!!”
“我说有佳音,就是有佳音。”
钱元璙一脸自信,幕僚彻底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父亲大厥啊!中风啊!
这时候再不回去,你兄弟就要把你的权力全部架空啊!!
然而钱元璙依然保持着淡定,他竟然还有滋有味地拿起了一杯“卡瓦哈”,往里面夹了几块糖,整个人悠哉悠哉……
很快,广播中传来的声音,让钱元璙很是满意。
“三叔,不知道你在南海过得如何……”
钱元璙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幕僚的魂魄都差点吓了出来。
只是,广播还在继续,没人关注钱元璙的些许闲话。
“……同胞们,不管是听说还是没有听说过我们这个党这个组织的同胞们,不管是支持还是不支持的同胞,现在我们,我们‘劳动人民党’,我们‘大唐人民革命军’,正在发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
“我们最广大受压迫的群众,我们最底层的工人、农民还有那些几近奴隶的普通旧军队士兵,我们要承认,斗争是困难,从江东到江西,从湖南到湖北,还有河北、河东以及岭南、安南或者其它什么地方,那些老旧帝国,腐朽官僚以及权贵们的镇压、反扑,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们迫害着革命者,迫害者不跟着他们一起反革命的普通群众,哪怕不跟着迫害,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忤逆,是大逆不道,是理应要被惩罚乃至消灭的……”
“但是,这种迫害,正说明他们无比了解着这矛盾的尖锐性,他们是极其恐惧的,他们是十分担忧的,乃至不得不想要用最残酷最恐怖的力量,去消灭一切可能威胁到它们反动统治的革命力量!”
“在这里,我代表‘劳动人民党’全体党员,向全国的同胞们,庄严地承诺,我们必将,也必定义无反顾地,扛起推翻腐朽的反动的黑暗的恐怖的政权,建立一个全新的人民的国家!建立一个新的大唐!”
“这必将是充满着困难的一条路,但我们别无选择!”
“从岭南到江东,从江东到湖北,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反动力量,都会迫不及待将我们消灭,因为我们正在尝试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新的政权。”
“要摧毁一个腐朽老旧的政权是容易的,要建立一个全新的革命的进步的政权,却是很难的,而还要维持它,那就更难!”
“但是,我们想要获得自由,获得新生,就必然要走这条路!”
“南都广州不是结束!”
“它是起点,一个夺取全国政权的起点!要建立一个新大唐的起点!”
“同胞们!我们‘劳人党’就在那里,无处不在,每一个劳动者,都可以是‘劳人党’,每一个劳动者,都有权力拥有一个崭新的国家!”
“敌人如此的强大,敌人如此地狂妄,他们叫嚣着要镇压革命!”
“休想!!”
“我们就在那里,我们无处不在,我们在这里通知全国的同胞们!”
“黎明就在眼前!”
“我们即将北伐!”
“没有任何反革命可以阻挡我们的脚步!”
“我们前进的脚步,必将以革命的恐怖,将反革命的恐怖碾碎,砸烂千百年以来的枷锁!”
“地上魔都的城头,必然响起北伐的冲锋号!”
“北伐!”
“北伐!”
“北伐!”
……
长沙,迎接南征主力归来之后,王角在车站直接代表“劳人党”十分匆忙地完成了对部队的授旗仪式。
一身戎装的郭威,从王角手中接过军旗之后,连寒暄都没有,带着部队,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数百里外,便是“地上魔都”军队,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谁想要过年,谁就必须打赢……
呜——
火车汽笛长鸣,王角站在月台上,跟郭威互相挥手。
在郭威回身车厢的那一刻,二人同时高呼。
“北伐!”
“北伐——”
宛若长龙的列车,车轮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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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全书完。
PS2:等风头过了再搞“贞观系列”。
PS3:这个号大概率先“万人敌”那种过渡一下,以防不测。
PS4:建国什么的不能写,估计这章也会白天嗝屁,你们到时候发挥主观能动性。
PS5:和谐掉的章节,恕我不能给你们,过个大半年或许可以,毕竟还得讲点操守。
PS6:祝你们好运,尤其是健康。
PS7:江湖有缘再会,多谢一直以来的捧场。
完本,但无感言。
贞观系列第二本也算是苟了一年多,跟审核的斗智斗勇也成了水友和我的一部分,以至于发展到作为一个作者,却要建议读者发挥主观能动性。
但其实也还好,横竖写这书也就是输出一些观点,意思到了也就行了。
写书期间一堆国家一级抬杠运动员来抬杠,还有脑瘫以空调的诞生来确定工业水平,我本以为机械唯物主义已经很神奇了,万万没想到还有T800隐藏在我们人类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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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思考问题自始至终以统治者角度来看的,我就纳闷了,你在现实中也是以老板的视角来打工的吗?
更有认为生产力发展是自然而然的,仿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居然也有了发展生产力的极大意愿,我们地球若非有一群悍不畏死的理想主义者,同志们,你我现在大约还在上十四个小时的班,甚至活不过十五岁。
究竟是怎样的大脑,才会认为垄断寡头的统治者、权贵们,有发展社会、推动科技的意愿?
我反正没有在本位面的地球上看到,我只看到泥腿子们造反之后,才会有老爷们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仨瓜俩枣填饱肚子。
在有竞争的本位面历史上,大英帝国也好,还是说后发的那几个瘪三,都不曾主动改善过最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状态。
你不反抗,凭什么给你让利?
你说你是先进生产力你就是了?
而一家独大的贞观位面,只会比大英帝国更恶劣,不可能更温和。
不要把我们现在的日常当做理所当然,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为特殊的时刻,是反潮流反常理反常态的。
人类历史上也从来没有我们国家建国以来如此高的普遍道德水平,这是罕见的,仅此一例。
我们现在的常识、认知,在国外和历史上,都是不正常的,是少数派,从来不是多数派。
我在做机加工和小五金出口的那十几年中,除了感慨组织管理的艰难之外,最让我感触良多的就是几乎所有国外客户都是金钱奴隶,无一例外。
我们的普遍道德套在他们身上,得到的结果是荒谬的。
说这么多其实也是牢骚话,意义不大,毕竟书都完本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那些个说我吃人血馒头的杂碎,祝你们全家身体健康。
唠叨话就说到这里吧,等风头过了,咱们江湖再见。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诸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