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剑行》 序章 大陆极北,是一片不知边际的平原,人间最为凌冽的风霜冰雪都集中在了这里,且自大陆出现文明以来,这里积累的冰雪便从未消融过,故这里又被世人称为雪原。 在雪原的深处,一座高俊如天神臂膀的山峰屹立其间,似剑,斩开了如同红尘般牢固的寒雾。拔地而起两万丈,在云深不知处,一处山崖与青天平行,寒梅在崖上盛开,风霜而来,刮下片片落红…… 梅花树下,站着一位女子,她容颜清丽,就像是那崖边盛开的令万花动容的雪莲,身穿一件淡薄的白色纱裙,融于云深雾海间,一如画卷中的仙王嫡女。 她静静地看着雪原外不知多远的一道剑光,纵然周身寒风如刀,目光从未有一刻动摇。 剑光在此时显得极是清晰,剑意更是纯粹到让人胆寒,即便是有着十数万里地域的阻隔,依旧不能动容其分毫。而事实上,此时不管在大陆的何地方,甚至在后土下的九幽,都能够感觉到那道剑光的存在。 “不得不说,画凤仙确实是大陆有史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先不说他是后四千年来第一位飞升者,单说现在白玉京不在他手,这剑意依然令两界动容。”不知何时,女子身边出现了一位被黑雾笼罩的影子。 听着黑影的话,女子的唇角微微挑起,显然是很满意对方此时的话,只是在一瞬过后,她的娥眉却又微微蹙起。 刚才黑影的话中似乎说到了白玉京不在他手,他的剑道早已站在了白玉十二楼之上,那你为何会知道他没有白玉京? 黑影察觉到了女子表情的变化,说道:“对了,刚刚夏国那边传来消息,酆都城的界壁在今日忽的破碎,九幽二族入侵人间,他做为听剑楼的太上长老,虽然因为飞升大劫无法前往,但还是将白玉京给了柳清。” 女子的娥眉并没有随着黑影的解释而舒展,反而是皱得更深,酆都城界壁由须弥寺与阴阳学宫经营三千载,怎么可能会忽然破掉?且就算破掉了,酆都城还有着听剑楼与真武山设下的大阵,九幽二族又怎么可能入侵到人间? “应该是那位醒了。”黑影提醒说道。 女子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与凤仙当年深入九幽寻法,曾去过那里,他的伤很重,就算苏醒能够悄无声息的打碎界壁,也绝无突破酆都城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说……” “我不确定,得算。” 忽然,一阵携带着晶莹雪片的寒风吹来,将满树的梅花尽数吹落,而后寒风又突兀的散去,只留漫崖花雨飘落。 女子没有再看那道剑光,而是看向了片片掉落的梅花。 黑影离开了崖岸,略带心疼的看着那簇拥在花海间的白衣女子,只是因为不确定,便要推算那件事,如果真的是想的那样,这件事便不可能出自一家之手,你又怎么可能算出? 不知过去了多久,北原外的剑光上出现了一座仙阙虚影,同剑光一般,意与形让整座大陆的人都能够感觉到。 黑影看向了那座仙阙,又看了一眼还未落尽梅花的崖上,心想,看来是我们都想错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滔天的雷声响彻了整座大陆,积累在雪峰上无数万年的冰雪竟是有了动摇的意思。 仙阙仿若化作了道门的神霄真土,紫色的雷光如同太阳光芒撒遍了整座大陆。 “已见仙阙,便可登临仙家净土,但仙阙怎么可能会化作九霄降魔真土?这怎么可能?”黑影低头喃喃着,他掌握着涵盖了两界的圣教经库,可以说是天下最为博学之人,可问题是,他没有听说过像是今日这般的情形。 那满树梅花依旧未能落尽,女子依旧在看着梅花,或者说她依旧在算着什么,然而天外的仙阙却终是演变成了真正的神霄。 再是不知过去多久,黑影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说道:“如今便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得通,像他这般的剑道天才,便是上天都要嫉妒,或者说是恐惧!” 此时,最后一瓣梅花落下,被女子玉手捧起,一声轻咳传来,鲜血自她嘴间流出,将覆盖了崖上冰雪的梅花染得更为娇艳。 女子却有些倔强的看着似乎在神霄真土下难以坚持的剑光,说道:“一定不是。” 一定不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刚才的推算并没有算到什么。 天地间再是响彻一道雷声,比之前的雷声大了无数倍,让天地都黯然失色,雷声也像是在反对女子的话,神霄真土化作了一道若天河直下般的雷霆,淹没了那道剑光,也遮住了上苍的蔚蓝。 黑影悲叹一声,这不是天妒又是什么,人间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恐怖的神霄天雷,就是当年真武大帝飞升前镇压九幽时都没能出现。 …… 被雷霆吞噬的天穹恢复了颜色,女子看向先前剑光存在的地方,那里的天穹看起来很白,白到就像是初生婴儿的面庞,只是那道剑光却是再也不见踪影。 她静静的看着,宽大衣袖下的双拳握得很紧,双眸最深邃的地方出现了一片血色,像是地面那些被鲜血染红的梅花。 忽而她又放下衣袖,玉手捧起地上那些染着鲜血的梅花,而后整片雪原颤栗,风雪化刀。 “世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们应该做什么?” “白玉京不在他手中的起因是因为酆都失守,尽管面对那道神宵天雷白玉京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但事情就是发生了,须弥寺与阴阳学宫便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黑影自然是了解女子的,所以他又满是怜惜地看向了她,故也看到了那双眸间的血色,怜惜之意顿时被某种激动所取代。 “圣教沉寂百载,该是重现人间了。” …… …… (新书求支持,望大家多收藏,多投些票票。) 第一章 少年入蜀听风语 夏国中原与蜀中交界之地,山很多,一座座孤而险高又峻,湿气颇重,云雾时常会笼罩在山间,偶尔便是在烈阳高照时,云雾都不会散去。 山外一处,有着一座破旧的凉亭,砖瓦早已脱落,本应是红色的漆柱也成了灰褐色,倒是凉亭外缭绕着如同纱衣一般的云雾,潺潺的溪声若是天籁的琴音,令人看之听之都会忽略亭子的残破而心旷神怡。 亭子叫做破云亭,是当年夏太祖亲征蜀地所建立,便也是因为这座凉亭的出现,大夏凿穿了连绵的山群,无数兵甲方士涌入蜀中,而后破了蜀中云国,所以,这亭子也叫做破云亭。 一位少年坐在亭下,他身穿一身宽松不知是从哪家顺来的破旧儒衫,腰间挎着一杆同样破旧的戒尺,容颜稚嫩却又俊美,此时趁着破云亭边的雾气溪声,当是有一番谪仙临尘般的气韵。 他淡然的望着被迷雾笼罩的前路,目光似乎破开了茫茫迷雾,穿透了蜀地外的山林屏障,而后落在某间。 不知多久,他起身,伸出了略显得苍白的双手,掐出一个看着繁琐却又有些美感的道诀,几息过后,自语说道:“还好。” 说完,少年收起道诀,轻轻拍了拍并不合身的衣服,走入了被迷雾包裹的小路。 距离太祖征蜀已过去五千多年,也由于蜀地乃是全大陆的产粮大地,夏国早已在别处开通了官路用以控制蜀中与运粮,这条小路却是被废弃多年。 而他却偏要行这小路,却不知是艺高人胆大想要速速进蜀,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要躲避什么祸事。 …… 山中雾气,多半是远观比近感要显得恐怖,少年进入山路后,雾气并不如何障目,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头上传来的阳光温热。 狭小的路边尽是杂草,或者说,其实并没有路,但他的脚落下,杂草就像是迎来了阴云下的山风,纷纷低头,便有了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地势突然变高,眼前的杂草顿时变矮了许多,尽在眼前的是葱郁的灌木矮林,依稀可以看到在林间奔跑的山鼠野兔。 少年似乎对这条废弃太多年的小路很熟悉,他熟络的穿过灌木林,走上了一条开辟在一座险峰腰间的狭窄小路。 此时雾气渐渐凝重,终是有了些障目之感,幽幽前路,不时传来几声山魈凄厉的嘶吼,加之就悬在另一臂膀下的深崖,很难不让人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是少年神情依旧如之前在亭前那般淡然,甚至正是因为云雾缭绕与山魈叫声的出现,他的眉梢间出现了些许的放松之意。 在险峭的山路行走许久,雾气更重,隔渊的青山与前路不再只有着山魈叫声,还出现了更多的野兽嘶吼,不过,可能是因为这条路确实难走,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少年并未遇上危险之事。 行至山顶,眼前变得宽阔了些,浓重的雾海深处隐隐出现了层叠的砖瓦,少年露出笑意,想到无数年前第一次出楼时发生的事情,不禁是笑了出来。 变化也在此时出现,忽地自砖瓦处刮来一阵山风,将浓重的山间雾海吹出条清晰的小路。 路面是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枯叶,散发着泥土与淡淡的腐臭味,显然此地已经有很多年未有人打理,不过想想也是,这条通往蜀地的山路已经废弃了千年,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打理此处。 少年皱了皱眉头,踏在路上,枯叶纷纷散开,露出了沾满青苔的砖面。 及近砖瓦处,原来是一处破庙,层叠的屋顶已经有多处坍塌,未有破损的地方有着几株野草随风而动。 少年对于眼前的情景没有产生多少情绪,轻轻地推开了快要散架的庙门。 庙内落入了很多灰尘,正对门处有着一处满是乱石的高台,高台下是一个快要腐成灰的蒲团,显得比残破的屋顶还要更甚几分。 忽然,一束斜阳悄然从顶上破损处照射进来,少年出庙看向整处山间,满山尽是被染成金色的雾海,像是一汪静谧的金色海面,破庙在此时显得那么清晰,就像是坐落在山间,看着斜阳而下的老人。 “好了好了,我留下来看看。” 一阵轻快的山风吹来,送来一块干净的石凳,少年坦然坐了下去,去看那被斜阳染成金色的雾海。 “不是多年不来看你,而是登楼便只能登楼,无法他物。” 山风在少年耳畔呼啸了几声,表示了解,可转瞬风声又变得急了起来,你说你登楼便只能登楼,那为何现在又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这世界还有你不能登的楼? 少年拍了拍手,说道:“楼好登,但楼塌了,便是天仙临尘,又如何能登?” 风声渐渐消散,一片嫩绿的树叶破开金色雾海,像是一只蝴蝶对人撒娇般落在了少年头顶。 少年语气带着些调侃道:“你怎么也学会人类那般委婉的安慰人了?” 庙前响起了呜呜声,应该是山风在抗议少年的话。 少年笑了笑,伸手向前虚无的轻抚了几下,然后拿起头上的绿叶,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树叶自然不如琴箫那般能够发出众多妙音,然而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调,在少年唇边响出却是那么的动听,如清涧轻拍山石,若空谷黄鹂细鸣。 庙前看不见的风呜呜了起来,像是夏国乐府中刚刚学着唱歌的幼女,响和着那片树叶的声音,只是风声终究太大,尽管压低了很多,但还是破坏了些妙感。 可是庙前却显得那么的和谐,山风吹动着少年的衣摆与发丝,少年以树叶为乐器吹奏着妙音,在无数年前,也是这般和谐…… 斜阳落下,庙前变得暗了下来,少年放下唇间的绿叶,又轻抚了下眼前的虚无,说道:“心情好了没?” 清风打乱了少年的发丝,发出了类似人的轻嗯声。 “你这孩子,楼塌了便塌了,我还是我,这就够了。”少年说话的语气很是自信,便足够让人信服。 山风呜呜,吹动了庙外隐于雾中的青草,从而发出了欢快的“沙沙”声,是啊,他确实还是他,那么这便够了。 第二章 山中精怪 入夜,少年还是在破庙外坐着,山风依旧在他耳畔呜呜。 少年没有感到烦躁,偶尔在风语中嗯上几声。 这是一个很是诡异的画面,在曾满是妖邪的蜀中云国外的山屏中,黑到不能再黑的山神庙前,一位十六岁少年与风对话,无论如何都显得渗人。 忽然,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自少年腹部传来,随后风声收敛,令庙外陷入了绝对的宁静。 少年强自镇定的将垂在额前的乱发理顺,说道:“却是忘记了,我现在会感觉到饿。” 山风吹动庙上的木窗,发出了一阵“咯咯咯”的声音,似乎是在大笑不止,又像是在调侃少年,没想到曾经那般不入俗尘的你会有今天。 “所以说,若不是你,单论这山间的众多精怪,便不可能容我走到这里。” 山风围绕着少年转了一圈,将其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又是吹乱。 “在洛阳南市,来自蜀地的粮商总是吹嘘着云国山屏中的兔子如何如何好吃,尤其是在这个时节,它们吃下了初春的青草,更是喜欢在满山间奔跑,将冬季的肥膘磨得一点不剩,不管是辣椒爆炒还是柴火烧烤,都会更加美味。” 山风呜呜起来,你又感谢我又说这么多,还不是想要让我给你找吃的? 少年摸着瘪了很多的肚子,有恃无恐的说道:“天黑了,蜀道又难……” 山风退去,应该是找少年口中说的野兔去了。 山间的雾气到了晚上往往更浓,而在这云国山屏间,晚间的雾气像厚重的乌云,将外界的星辉月芒都给遮住了。 不过通往破庙的青砖路上,此时并没有完全被浓重的雾气笼罩,几缕银辉自天外洒落,将青砖染成了玉色,看之颇有些风味。 不觉间,少年又拿起了先前那片绿叶吹奏起来,单调轻快的妙音顺着微震的树叶传到了很远。 一首洛阳小曲结束,他将绿叶收好,却是在这时,庙外老林处忽然传来了阵阵恐怖的嘶吼声,伴随着还有树枝断裂的“咔嚓”声。 少年自石凳上站起,在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判断出了嘶吼声是这云国山屏最多也是最凶残的山魈,而且不止一只,它们应该是在追逐什么东西。 这座山是临近夏国中原的第一座山,这座庙是云国山屏中唯一一座庙,山与庙自然不简单,不然当年夏太祖不会只是将破云亭修在山前脚下。 可问题是山风不在,青砖路上并没有雾气遮蔽,而且此时它很显眼,那么那被山魈们追逐的东西便一定会往这里跑来。 果然,在少年站起后过去的一瞬,青砖路面的前方便出现了一道娇小的白影,它的速度很快,在夜色中如同一道闪电,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未过去,便来到了少年身前。 可能是后面追着的山魈跟的太紧,它直接忽略了门口的少年,窜进了破庙里面,而此时,路间已然出现了三个高大的身影。 它们显然也是在狂奔,近了些,少年看清了它们的长相,人面长臂,黑身有毛,足足有成年人那般高,却又比成年人壮硕了不止多少倍。 果真是山魈,且看它们那通红的双眼,已然入了精怪之列,而所谓精怪,便是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初感天地之息,从而生出灵智掌握神通的生灵。 一只普通山魈便不是人力所能及,更何况三只修成精怪的山魈? 此时山魈看清庙前站着一位人族少年,陡然停下,它们在山中修成精怪百年,便百年没有见过人类在山间出现,此时兀的见着人,而那人又在诡事多发的圣山顶上,自然要提高警惕。 少年能认得山魈,自然是清楚它们凶残食人的习性,看着那几双如被鲜血染红的眼睛,解下了腰间挂着的戒尺,而后他的气息骤然一变,像是一柄多年蒙尘的利剑得见天光,森然若仙般冷寂的剑意直冲三只精怪。 戒尺并无什么异常,只是民间私塾先生平时所用,蒙尘的剑只能是少年。 三只山魈眼中的红芒大盛,转而变成了凝实的血雾,它们的肌肉紧绷着,像是被拉到极致的弓弦,若动,势必石破天惊。 然而下一刻画风又变,场间没有发生少侠勇斗山妖的画面,少年竟又将摘下的戒尺挂回了腰间,用极快的速度跑进了破庙之中。 三只山魈愣在庙前,约莫是一息过后,它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先前那人分明就是在虚张声势,转而双眼更红,同时怒吼练练,悍然冲向了破庙。 修成精怪的山魈比从前力量更大,且掌握了些借用山势的神通,人般高的身躯所蕴含的力量像是一座自天上落下的小山,破庙却又如何能当? 三只山魈撞在庙墙,极速移动下的躯体带动着狂风将周遭的雾气绞得细碎,路面青砖被恐怖的力道震得隆隆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化作齑粉。 然而破庙并没有被三只山魈撕碎,庙前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阻隔,三道力拔山兮的恐怖力量直接被消弭于无形。 它们不由得锤击胸口嘶吼,继续撞击,结果依旧如先前。 庙内,少年扭头自残破庙门上的缝隙处看着外面不断撞击的三只山魈,确定破庙足以坚持到山风回来后,摇了摇头,向着在高台乱石后露出的银白色尾巴看了一眼,不管地上尘灰,坐了下去。 许久后,山风呼啸而至,庙外传来了三只山魈满是绝望的惨叫,随后庙外静得出奇。 少年起身,推开庙门,看着门外青砖上残存的一些血迹,朝着某处笑了笑,说道:“幸苦了。” 山风呜呜的解释着什么,听起来有些委屈。 “那几只猴子一看就是近百年修成的精怪,你这么懒,往往一睡便是百年,它们不认识你很正常,况且,我这不是没事嘛。” 听完少年的话,风声听起来还是有些委屈,不过却没再与少年解释,随后,一只死去的野兔与一堆干柴落在少年面前。 少年按了按肚子,看着面前的干柴与兔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没有立即去动,而是发起了呆。 山风吹了吹他的袖角,似是在问,你先前说自己饿了,现在不应该是赶快生火烤肉,怎的发起呆了? “我现在才想到,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也没有找人学过。” 第三章 涂山家的狐狸 山风静止,当然,它并没有离开破庙,而是不知道该表达什么,你既然不会生火烤肉,那你让我去拾柴打猎是个什么意思,再说,你既然是这样,就不知道在来之前买上些干粮? 少年腹中的饥饿感再次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并不怎么好听。 “神魂在登楼时受损太重,以至于后十六年我一直浑浑噩噩的,刚好转了些,想着听剑楼开楼收徒的日子到了,可家中有些人不愿让我离开,所以走的很匆忙。” 山风这才发现曾经很注重仪容的少年此时穿着更像是一个乞丐,不禁是开心了起来,毕竟自己在这山中与听剑楼做邻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狼狈。 少年再是按了按肚子,面无表情的咬咬牙,抓起庙檐台阶下的一把枯草放在身前,拾起一根干柴,又解下腰间的戒尺。 山风不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以前听柳清那小子说过些未入听剑时的趣闻,当中有一些凡人在山野间如何生火的办法,总得试试。” 说完,少年一手拿着干柴一手拿着戒尺,快速的摩擦了起来,速度很快,以至于那杆戒尺化作了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很快,一股微弱的青烟自干柴与戒尺间冒出,少年停下,急忙去看干柴上被戒尺磨出的齿痕处,果然焦黑一片还有着几点燃烧着的细小火星。 “成了。”他将干柴上的火星倒在了枯草上,而后捧起,轻轻地吹气,青烟在枯草团中迅速生成,丝丝缕缕的聚在一起,很是好看。 只是他并没有经验,青烟很快就不再生出。 山风看着被青烟熏得眼睛通红的少年,呜呜声听起来开心极了。 少年不去理会,继续摩擦起了木柴,所幸的是他现在身体比凡人强大太多,令柴上再次出现火星不会用去多长时间。 这一次依旧没有成功,再是重复了几次后,那捧枯草终于化成了一束火苗,少年捡了些细小的干柴,也顺利地将火生了起来。 …… 生火是一项技术活,烤肉同样如此,前者取决于你能不能烤肉,后者取决于你能不能吃的痛快。 少年转着穿有野兔的树枝,听着油脂不断滴落在柴火中发出的“淅沥”声,咽了口唾沫,看向身边问道:“这熟了没?” 山风不满地呜呜几声,心想我又不是人,又从来不吃肉,怎么会知道熟了没,不过看这样子似乎是没熟。 少年点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如果不熟很影响口感。” 说完,他向着身后看去,只见庙门处多了一只娇小的白影,是一只一尺长的白狐,耳朵尖尖的,幽蓝色的眼睛刚好与少年对视在了一起。 此时的小东西刚刚经历了一场恐怖的追杀,到现在悬着的心还未放下,被少年这冷不丁的扭头,竟是被吓得呆住了。 木门忽然咯吱地响了一声,白狐飞快地回到了庙内。 “呦,你的地盘还真是奇物众多,还有涂山家的狐狸。”少年嘴角挑着看向身旁说道。 山风静止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着某些事情,许久后它呜呜了几声。 听完,少年沉思了起来,片刻后,他说道:“涂山那只算无遗策的老狐狸当年为了坐上妖国之主,倒也惹怒了不少妖国豪族,那小东西流落在你的地盘内,能解释得通,你不用多想,完了完了,肉糊了!” 少年急忙将兔肉收回,看着一半兔肉被烤得焦黑,又看了一眼身旁似乎是在看戏的山风,强自说道:“说不定外焦里嫩。” 于是,在山风满是欢快的呜呜声中,饿极了的少年对着一半焦黑一般焦黄的兔肉吃了起来,且吃的极是美味。 当然,至于没有调料又被烤焦的兔肉到底好不好吃,只能少年自己清楚。 吃的差不多后,少年将剩下的一小半兔肉放在一边,双臂枕在脑后躺在了庙前,这时,一轮弯月刚好出现在青砖路面相对的夜空上,少年望之怔怔出神。 山风盘踞在他胸前,呜呜几声。 “这次回去,自然不能用先前的名字。” 山风又呜呜了几声,在问着什么。 “叶白,洛阳那家人给取的。” 山风呜呜着,像是在反复念着叶白这个名字,觉得很好,也很满意,只是如此就不由得想到了他十六年前的经历,转而又愤愤起来。 “听剑楼用剑,自然不可能有鬼,对于我来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叶白的话其实没有什么逻辑可言,用剑的人怎么就不会有鬼?但是山风信了,因为它很清楚听剑楼的剑与世间的剑都不一样。 许久,柔和的月华洒在庙前,也洒在了叶白身上,他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抚了几下山风,闭眼沉沉睡去。 山风静静地理顺叶白的发丝,场间再也没有了一丝风声。 这时,庙中的白狐悄悄走了出来,待是走在叶白身边时,它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对方,一段时间过后,它又左右看了看,心中不由得疑惑,这庙前只有他一人,那他刚才是在和谁说话,端是奇怪的很。 没有想明白,它便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刚好看到那只没有吃完的兔子,咽了咽口水后,它转头看了一眼应该睡得很熟的叶白,走了过去。 山中精怪自然都很机警,小东西没有直接就咬在半只兔肉上,先是用前爪拍了拍兔肉,然后迅速扭头去看叶白,再而去听叶白的呼吸声,如此往复数次后,确定这不是一个陷阱,放心下来,才美美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青砖上的薄雾忽然与周遭一同变得浓郁了起来,然而洒在地面的星辉与月华却并没有因此而被遮住,反而变得更是显眼,像是银色溪流,而流去的方向正是叶白。 小东西被这变故吓得一阵机灵,急忙扭头去看叶白,对方依旧熟睡,只是气质与之前宛若换了一个人。 它有些好奇,伸爪去沾染了一丝溪流放在面前,湿润黝黑的鼻子皱起仔细地嗅了嗅,随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 这是天地间最为纯正的星月光华,山中那些修炼了数百年的精怪修练时也只能引动丝缕,而那怪人竟是引动了这么多。 不觉间,它静静地卧在了溪流的中央,也沉沉睡去。 第四章 不染因果何其难? 星月精华,山中精怪尤为钟爱,除了用以修练之外,还可以采之升华神魂。 此时叶白引来太多的星月精华,小东西刚入精怪行列,有时本能会大过自身的灵智,故在星月河流间,它又不自觉地向着星月精华最浓郁的叶白身上爬去。 …… 清晨,几只胆子颇大的麻雀顺着青砖路上的云雾空隙飞到了破庙上面,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事物,它们好奇地在檐角叽喳着。 叶白醒了,或者说他异于世间生灵的修行结束了,直起腰来,却发现在小腿处卧着那只涂山家的狐狸,更令人无语的是,那小东西睡得很熟,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哈喇子染湿了他一大片裤腿。 叶白淡然的看向身边,眼神间有些责怪的意思。 山风满是抗议的呜呜了起来,你这个变态,明明才刚修行几天,却几乎将一半山屏的月华都吸引了过来,若不是本神给你设下禁止,你昨晚便会被山中无数精怪撕碎分食,只是看小狐狸可爱又可怜,便没有拦它,这就要责怪人? 许是叶白起身动作大了些,又许是山风呜呜起来声音真的很吵,小狐狸慢慢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用雪白的爪子揉了揉眼眶,然后却是发现自己正抱着昨天那怪人的小腿。 感受着那人大量的目光,它雪白到没有一丝杂质的毛发像是猫遇见危险一般根根竖立,随后急忙闪身欲要离开。 只是这般反应终究是慢了一些,被叶白提在了手上。 “弄湿了我的衣衫,又偷了我一晚的星月精华,这就想跑了?” 此时山风刚好发出满是阴森的呼啸声,使得叶白的声音像是九幽深处魔物发出来的一般,吓的小东西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它心中不禁后悔万分,昨天贪那一两口烤兔子干嘛?现在倒好,被人抓了去,说不定晚上就步入了那只兔子的后尘,那果然就是个陷阱。 想到此,它终于是哭了出来,晶莹的泪水瞬间就将眼眶边的毛发染湿。 “好了,哭哭啼啼的,真是丢涂山家的脸,再哭,现在就将你烤来吃。” 小东西并不知道涂山家是哪家,但它听懂了叶白的话,为了不被现在就烤来吃,便也只能强忍哭意,可是如此反而泪水更是控制不住的涌出。 山风在叶白耳畔呜呜了起来,叶白点点头,将小东西放下,看向庙外的整处天际。 日光刚是出头,然而却是有着一束紫色的光束照在了破庙之上,遂将山屏这第一座山上的云雾染成了片片紫霞,好看的紧。 “不得不说,你们这些山神水怪,操控天地之息的本事就是比人类强上太多。”叶白感叹说道。 山风吹了一下叶白放下的小东西,让小东西瑟瑟发抖的不敢有任何想法,又很不满的打乱叶白的发丝,心想山神水怪这般能力是强,但蜀地最大的灵脉,还不是由你们听剑楼控制,外物沾染一丝便要被万剑而刮,这让你有什么好感叹的,虚伪。 叶白没有说话,将发丝整理到一丝不苟,将片片紫霞纳入体内,随后向着山外青山而行。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句话是两千年前一位人间散修踏足这条蜀道后的感言,上青天是大陆道门对于飞升的一种说法,同听剑楼的登楼一般,自四千年前道门真武大帝飞升后至今便再无一人飞升,就是十六年前被誉为与真武大帝比肩的听剑楼天才画凤仙在登楼时都落得烟消云散的下场,可谓极难。 当然,难于上青天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不过这蜀道也确实难走,艰难狭隘的山路对于凡人乃至入了修行之门的方外之士来说都无异于天堑,山内恐怖的精怪更是让道门那些最喜除魔降妖的真人不愿踏足。 叶白之所以敢于踏足蜀路,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很清楚庙里的山风对于整座古云国山屏意味着什么。 连着翻了五座险山,夜色再次降临在蜀中。 叶白的学习能力很强,经过昨晚无数次生火失败之后,刚刚在山风寻来木柴后,他很快的就将火生起。 微湿的树枝在火中发出了并不好听的咯吱声,火光上扭曲的空气渐渐将那怪人的脸也扭曲了,配着远方不知名的野兽嘶吼,小狐狸有些绝望。 火都生了起来,自己离成为半焦半糊的烤肉似乎已经不远了。 一边,叶白看着在一块山石角落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想着无数年前在妖国与那位君主论道时的经历,有些明白了山风在先前总是幸灾乐祸的原因。 他那仿佛被雕刻出来的唇角翘起,伸手将小东西提在面前。 “叽叽叽……”小东西真的是被吓得惨了,叫声更是凄惨无比,故眼泪再一次不要命的流了出来。 “血脉有缺,是因为覆海一族的寒气所致,只是为什么能够活到现在,又刚好在我去听剑楼的路上遇见?”叶白喃喃着。 山风呜呜,心想整座山屏都与你们听剑楼气机相连,我都不敢完全确信你能活下来,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果然还是人性多疑。 叶白摇摇头,说道:“妖国能吞下大夏燕云十六州之一半,他功不可没,那神奇的算力怕是佛国那些老和尚都自叹不如,这些年他深知自己飞升无望,对于算之一道更是肆无忌惮,或许真的算到了什么。” 山风呜呜,将小东西的泪水尽数抹去。 “不过这小东西确实挺可怜的,一个人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许久,昨日若不是你开庙门,它定是落得被那三只山魈吞饮血脉的下场,而没那下场,它血脉中覆海族的寒力也不会容它活太长时间。” 山风呜呜,你一般可不会说这么多话,那么现在你这应该算是在自己劝自己做个决定? 叶白点点头,有些惋惜的叹息一声说道:“本以为重来一次,便可以做到心性淡泊的境地,不像原来处处沾染因果,现在看来,那坏毛病算是刻到灵魂上了。” “涂山奇那老东西欠我个人情。” 第五章 山与人如画 山风表达自己开心,便是绕着叶白转上一圈,然后让周围的树叶与云雾都变得杂乱不堪,而它在听到那句话后,绕着叶白转了五圈。 只要它发现他与无数年前没有变化的地方,便会像是孩子吃到蜜饯一般开心。 小东西很难听懂叶白在说什么,不过现在大抵是确认了另外一点,那股妖风并不是怪人所唤,而是另一位恐怖且看不见的存在。 而看着眼神逐渐变得尖锐的叶白,它知道自己可能马上要死了,所幸闭上双眼,然后晕了过去。 死前想晕便晕,哪里有那么的容易,不然大夏钦天监为何会让世间方士胆寒?是山风清楚叶白要做什么,不忍小东西太过痛苦,所以使用了些令人迷醉的神通。 叶白满意的看了一眼身旁,并指如剑点在小东西的眉心之处,奇怪的是,那指便真如剑般,直接刺穿了小东西的皮毛,转而鲜血往外涌出。 血是红色的,这个世间,只要不是九幽本地的生物,不管是人也好,妖也罢,甚至是树木山石修成的精怪,创口流的血也都是红色的。 然而小东西的鲜血只是刚刚染红了它额前的白色毛发,往后再流的鲜血就变成了像是冻了许久的冰霜那样蓝。 叶白眉梢一挑,剑指未离开小东西眉心,反而向前刺了几分,触碰到了它头骨部位。 山风开始轻轻吹拂小东西的脑袋,将它毛发上不断生出的血污刮掉。 事情持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暗淡的天色东方都出现了一条满是光明的白线,竟是一晚都过去了。 叶白一手拎着小东西,一手点在小东西眉心的姿势没有变化,山风缓缓吹动的律动也没有变化。 直到山屏第一束朝阳照在小东西的脑袋上,满山烟云再次化作紫霞,山风不再轻柔,将紫霞卷动成为了一条溪流,然后流向了小东西娇小的身躯中。 待是紫霞流尽,叶白收回剑指,将小东西抱在怀里,坐下闭目调息。若是十数年前,凭他一剑化万剑的神通,确实是天下唯一一位能够解除覆海一族寒气的人,问题如今他才刚刚踏入修行,虽然那神通早已被刻在骨子里,可要用出,更要解决小东西的血脉问题,便要付出一些代价。 山风看着只要自己一用力就能吹倒的叶白,呜呜了几声,将其它山峰快要散去的紫霞也聚在了跟前。 许久,叶白睁眼,伸出白到有些不自然的手抚了山风几下,摸着怀中沉睡的小东西去看远方红日逐渐攀上眼前枝头。 山风没有呜呜,就像是个小女娃抱着他的肩膀,陪他一起看那个红日。 “听剑楼剑光太盛,足以刺穿朝阳的朝气,让红日只能避过那山才敢绽出光芒,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让朝阳多出了些娇柔气蕴,与世间任何一处都不一样。” 听着叶白的言语,山风这才发现,原来昨日一整天的赶路,竟是来到了这里。 这时,朝阳爬出了枝梢,而后整座山屏瞬间变得明亮,云雾被压迫在了地面。 叶白将枝梢拨开,在眼前两座相对矮小的青山外出现了一座山,山很高,似剑,那里便是世间修剑圣地听剑楼。 怀里传来了异样,小东西扭动着身躯慢慢睁开眼睛,尽管被山风灌输了一山紫气,但流了很多血的它还是虚弱无比。 只是它感觉到了体内的变化,曾经那股隐藏在体内许久的寒意不见了,此时虽是虚弱,但却能够感受到灵魂深处传来的轻松感。 它再是不谙世事,有着昨天怪人的奇怪言语在先,加之自己没有变成半焦半糊的烤肉,也清楚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谁,而此时,它更是莫名地想要亲近对方。 小东西拿着漆黑湿润的鼻子拱了拱叶白的胸口,表示亲近。 叶白很少笑,十六年间也只是那日看到破庙笑了笑,此时他笑着去摸小东西的脑袋,像是一柄剑拨开了厚重的阴云,令人动容。 小东西也记住了这个笑容,再也不会忘记。 …… 接下来的路,叶白走的很慢,不知是因为他身体虚弱,还是在照顾怀内白狐,再或是听剑楼就在眼前,时间上并不着急。 知道马上就要与叶白分开,山风总是会因为诸如某朵花好看某棵树长得歪瓜裂枣这类没有必要言语的理由“呜呜”,以至于叶白的眉梢始终没有舒展。 再一次的日暮,叶白来到了一处长满了青草的谷地,谷地再往前是一片平坦的小林,过了小林便是那座似剑的高山脚下。 谷前生起了一堆火,一堆被洗的干净的青草堆上放了很多香甜可口的山果,火上也架起了一只山屏特有的野兔。 小狐狸靠着叶白的衣衫,歪着脑袋看着一边不断呜呜的山风,心想它要是化形成人,会不会比现在更烦? 叶白拿起一颗山果,吃了几口后,终于不忍那麻烦的声音,说道:“太吵了。” 许是怕真的惹恼了这人,以至于他今后再也不来山屏看自己,山风“闭嘴”,山谷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狐狸两只怂拉着的耳朵灵动地竖起,而后“心有余悸”的呼出一口长气,叼起一颗山果同是吃了起来。 这一幕远远看去像是画中之景,暮色山谷间,若谪仙般的少年坐于火边,灵动的白狐安静的吃着山果,说不出的和谐与妙意盎然。 许久后,山风小心翼翼地呜了几声。 叶白看向正盯着架子上的野兔而舍不得眨眼的小东西,问道:“你要不要跟着我?” 在经过又是一日时间,他确认了小东西身上没有一丝妖国那位的气机,也因为小东西的血脉问题没有彻底解决,故此发问。 小东西满是焦急地“叽叽”起来,然后生怕叶白会丢下自己,又急忙去点头示意。 叶白没有言语,摸了摸它尖尖却可爱的耳朵,吃起了烤肉,这一次,肉未糊,很香。 山风呜呜,在谷间回荡,听起来有着些许幽怨。 (老蝉很感谢书友们的支持,谢谢你们!!!) 第六章 寒风如刀只当春雨落肩 次日,山谷间风大了起来,将一片片青草压的很低,无数谷外的绿叶像是冬雪一般在谷内飘荡,那些往日很喜欢叽叽喳喳的鸟儿静谧无声,就连身后山上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兽都匍匐在了地上不敢喘息。 原因很简单,山风不开心,那在它的地盘内,就不能出现开心的声音。 小狐狸瑟瑟发抖地咬着叶白的裤腿,叶白无语的看着什么都没有的身边。 许久,叶白说道:“走了。” 山风呜呜几声。 少年抱着白狐向着前方小林走去,随后狂风敛息,漫天树叶铺满山谷。 …… 说是一片小林,其实从山谷到那座似剑高峰下,也有着七八十里的路程。 不过,林中倒也没有什么精怪,毕竟到了山谷也就意味着出了古云国山屏,而听剑楼又一向霸道,就是给那些修练了数千年的精怪们十个胆也不敢踏出山屏一步,更何况那些不入流的精怪? 叶白缓缓踱步,看之很慢,但地面却像是被缩小了数倍,往往踏出一步,便已然掠过无数花草。 小狐狸在他怀中好奇的伸出脑袋看着,眼睛一眨一眨的,心想真是好快的速度。 …… 近一个时辰过去,一人一狐出了小林,高峰近在眼前,到了现在,那峰才真的给人产生像是一柄剑的感觉。 宽阔的山体直入九天云海,忽有山风乍起,云海飘散,峰上峭壁艰险抖落人间,山风又起,又被隐入云海波涛中,气象雄伟,便像是站在白玉楼上的仙人独对世间云墓,剑出,云散,剑回,云合。 不知何时,小狐狸躲在叶白脚后,眼神间满是畏惧地看着眼前,紧紧抓着叶白裤腿不放。 叶白看着它,说道:“山高便有风云,而风云多了也就是这样了。” 小狐狸懵懵懂懂的松开了叶白的裤腿,向前走了一步,拿鼻子嗅了几下,只有云雾的湿润气息,原来真的也就是这样了,它扭回头,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不知为何,有些别样的开心。 叶白将它抱起,没有再说什么,向着前方走去。 此时面前已经有了路,由山间乱石铺成,周围空旷,只有几株可怜的随着山风摆动的野草。 再行至几里路后,灌木多出几丛,一人一狐来到了一条颇为宽敞的大路之上。 路上并无人烟,却能够看到车马行走留下的泥泞轧痕,叶白掐了一个道诀,眉头蹙起,原来今日是开楼收徒的最后一天。 听剑楼是天下修剑圣地,与夏国都城洛阳的阴阳学宫、道门真武山、酆都西北须弥寺共称为人族三大宗,而听剑楼开楼收徒,人们自然是早早蜂拥而至,以求占得先机,如今离闭楼仅剩下一日,入楼的在剑峰上等着闭楼后的二试,入楼失败的也早早离开,路上自然就没了人烟。 叶白倒也没有着急,向路尽头而行,约莫在半个时辰后,一阵清泉拍石之声入耳,他停下脚步,向着声音源处看去。 山泉自路边怪石间流出,汇到一起,激荡起了几缕朦胧水气,一侧是一座茅屋,屋前坐着一位闭目打坐的老人,鹤发童颜,双膝上驾着柄狭直长剑。 感应到有人到来,老者睁眼,看到了少年与狐,细细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后,问道:“姓名?” “叶白。” “何方人士?” “洛阳。” 老者有些惊奇少年对自己的态度,便多出了些欣赏之意,剑者本就应该举止像剑,人间俗尘那些弯弯绕绕之言,简直臭不可闻。 他开始再次打量少年,先是眼前一亮,而后又生出了些惋惜,魂海坚韧,倒是资质不差,只可惜血气先天不足。 血气与自身体质有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气先天不足之人,便等于肉身有缺,虽然在修行前路上体现不出,但到了往后乃至成仙,都是一道难以突破的桎梏。 “到了山顶,便是入楼第一试成功,反之失败。”老者指着前方不远的山路尽头说道。 叶白点头,抱起有些畏畏缩缩的小东西,走了过去。 待少年背影隐入山前云海,老者眉头蹙起,他的剑在颤抖,像是凡人一朝得见天子那般,又是激动又满是畏惧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是为何?” …… …… 真正的山脚,云雾深处屹立着一座白玉牌坊,坊上刻着三个大字,便是那听剑楼。 少年没有像大多数人一般,在牌坊前驻足观看许久,再而向山上攀登,反而是小狐狸有些好奇的看着牌坊,不知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眼神游历不定。 叶白摇摇头,弯腰将小东西抱在怀中,而后走过牌坊。 之后是一条狭长向上的台阶,与山平行,显得陡峭,山间云雾如海,便像是一条挂在九天上的天梯一般。 天梯若只是普通台阶的话,并不能阻挡太多入楼之人,毕竟想要入楼的大多数都已入了修行门槛体质异于凡人,只要在听剑楼开楼期间到了峰顶,那便行了,但做为人族三大宗的听剑楼,收徒门槛又怎会如此简单? 叶白踏在石阶之上,眼前天地顿时像是一副画卷被人调换,石阶消失,石阶两侧的山石草木同样消失,转而是一处冰天雪地,恐怖的寒风像是一柄柄闪烁着寒光的刀片,路下密布着锋利尖锐的冰剑。 此景不像幻觉,因为小东西早已因为寒冷而缩在叶白怀间,叽叽的叫着很怕叶白一脚就踏在那些冰剑之上。 叶白面无表情,视眼前场景无物,毫无犹豫地踏在冰剑之上。 地上冰剑刺穿了他的脚底,猩红的鲜血只是流出一瞬,就被冻成了冰霜,而此时,寒风似刀吹拂,一瞬间,将一人一狐刮得遍体鳞伤。 叶白脸色依旧如先前那般淡然,向前方而行。 …… 此时的茅屋前,老者目光穿透了山间雾海,看着少年背影,想到无数年前,小师叔便是如此,仿佛似剑前路不在脚下,寒风如刀只当春雨落肩。 继而,他又想到了更多,那一年,师叔身配长剑,只身一人入九幽,那时的背影也似乎是这般。 忽而春风吹过山泉,带起一抹寒意洒在他身,眼前背影渐渐同脑海中的背影重合,他眼眶微湿,膝上长剑哀鸣不止。 第七章 听剑 剑山山顶在开楼期间并无什么让人沉迷的风景,雾海被无形剑意压迫到了山腰以下,唯有三两老树,一块碑,两座楼,以及山后崖坪外隐于雾海的六座山峰。 初日在一处崖外隐约而现的山下深渊升起,比任何一地的初日都显得暗淡,故山上依旧清冷,夜间寒意犹存。 一座楼前,放着一张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位穿着白色锦衣的男子趴在上面睡得正酣。 案前几丈距离后是一座宽阔的石台,数十少年男女端坐在地,有人看着初日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人愁眉苦脸似是担忧接下来的二试,更多的人则是闭目调息感知剑山上充沛的天地之息。 待初日爬得极高,越过了剑山,天地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夜间寒意再也无存,少年男女间多出了些说话的声音,再而所有的人都左右议论了起来。 听剑楼之人向来在大陆行事霸道,故先前众人怕惹恼睡觉的那位,只能压抑着各种情绪谨言慎行,然而先前在初日而生之时就已经过了开楼期限,现在都日上三杆了,为何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白衣男子抬头,揉了揉眼睛,瞪着桌前石台上的少年男女们,语气不悦道:“急什么,再等一人。” 场间瞬时变得鸦雀无声,能够让听剑楼延迟闭楼,想来那人与楼内的一些长老关系匪浅,尽管心中颇有不满,但也只能如此。 时间再是流逝,太阳爬至众人头顶,三两老树的影子不再倾斜,一阵平稳而规律的脚步声打破了场间宁静,所有人心中不禁呼出一口气来,终于来了。 穿着粗布儒衫的少年抱着一只萎靡不振的小狐狸,神色淡然走入了人群。 书案前睡眼惺忪的白衣男子起身,精神稍微振作了些,看向少年的目光满是好奇,昨日山下长留师伯传来讯息,说是要等一人,到现在一日一夜时间过去,这人该不会是将那万丈石阶都走了一遍吧? “好了,现在第二试开始,所有人按照登顶顺序,依次到我身前来。”说完,他不知从何出搬来一块半人高的青石。 青石看之圆润,此时给人的感觉却如剑一般,当中汇聚了数位楼内真人剑元,主要是检测入楼人是否适合在听剑楼习剑,如果适合,稍后会有听剑六峰弟子前来挑人,不适合便只能待在剑山习剑半载,过后再来试验一番,届时还未通过考验,便会被遣散下山。 先前一位神色紧张的少年上前而去,在白衣男子交待了几句后,将手放在了青石上。 青石亮起一道明烁的光芒,而后少年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一般,五官渐渐扭曲在了一起。 许久之后,白衣男子摇头,青石淡了下去,少年一脸失落的站回原处。 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 直到轮到叶白,高台之上人流依旧不少,通过考验的只有九人,这时,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心中无不在想,倒要好好看看这位与楼内关系不错的少年资质如何。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白神色没有丝毫不自然的走向青石,倒是他怀内的小东西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过,有些羞涩胆怯地将脑袋埋在了叶白怀中。 临近,白衣男子撇了一眼小狐狸,没有说什么,毕竟听剑楼并没有不可携带宠物上山的禁令,况且经过长留师伯的检测,那便说明狐狸与人都没有问题。 点头示意过后,叶白将小东西放在脚下,伸手按在青石之上。 只是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无比,像是气血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人抽空,再是一瞬,青石暗淡,他将手抽离,缩回袖内。 白衣男子惋惜的直摇头,先天气血不足,即便是靠着意志走完了万丈石阶,又能如何? 此时众人无不幸灾乐祸,尤其是那些没有通过二试的少年男女,在青石下都没过了一息时间,即便你与楼内的长老关系不错,总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楼内舞弊直接将你收下吧? 叶白没有说什么,静静感受着青石上剑元的气息,心想,十六年过后,你们的修为倒是进步了不少。 白衣男子正想是否去提醒一下面前少年,不料少年忽然转头看向他。 “带我去听剑楼,我要选剑。” 此时少年话中的听剑楼自然不是在说人族三大宗的听剑楼,而是指山上的另外一座楼。 白衣男子不解,少年向着自己说话,为何自己会产生一种面对长辈的感觉,而且既然他知道听剑楼的事情,那为何还说是选剑? 随着叶白的话,场间再次变得哗然,就是站在青石一侧的九人面色都有了惊叹之色。 在来之前,那位喜爱睡觉的白衣师兄许是觉得无聊,说过一些关于听剑楼收徒的事情,想要入楼,其实也可以不用经过二试,便是入听剑楼听剑,若是被当中之剑选中,也可视作入楼成功。 只是当中剑器大多都是逝去的楼内先辈登楼失败所留,每一柄剑都高傲无比,又怎会看中只是刚入修行门槛之人? 先前也有一些人想要进楼听剑,然而还未接近楼门,便被恐怖的剑意震得神魂都要散去,若真要进了去,指不定就变成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了。 白衣男子看着面前少年,语气凝重带着些提醒意味说道:“听剑楼可不是常人能进,你确定?” 叶白点点头,说道:“确定。” 事实上,听剑楼每一届开楼,总是会有二试不过的人想要去听剑,然而每一人的下场都是被楼中霸道的剑意使得心神俱灭。 白衣男子之所以要提醒,也是觉得少年应该与山门前的长留师伯有些关系,现在对方执意要去,按照规矩,他也只能带路。 “好吧。” 说完,他拿起搁在椅子旁边的长剑,当先走在了前面。 叶白将白狐抱起,跟了上去。 这时,山下山门闭合,被压在山腰下许久的云雾翻涌而上,瞬间笼罩了山顶,众人看着有些朦胧的抱狐少年背影,觉得煞是好看,如一幅丹青水墨。 第八章 楼外青山 走了十几息的时间,雾气更是浓重了起来,白衣男子停在了一座楼前。 楼是二层,攒尖顶,双层飞檐若青鸾展翅,配于似水般的雾海与山外青山,当是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 “我只能带你至此。”白衣男子扭头望向叶白说道。 叶白点头,将白狐放下,说道:“帮我照看一下它。”说完,便走了前去。 白衣男子有些无神的望着少年,许久后忽闻脚下传来白狐焦躁的叽叽声,有些恼怒自问道:“这凭什么啊?” 这时,听剑楼外剑意横空,直是将刚刚流回的雾海刺穿,儒衫少年恰好推门而入。 白衣男子惊问道:“这又是凭什么?” …… 楼内布置简单,迎面墙壁上挂着留剑楼内的听见楼先辈画像,墙下放着一张木桌,桌上摆着香炉烛火。 儒衫少年上前,从第一幅画像看起,而后渐渐落到最后一幅,神色出现了些许嘲讽之意,然后他向着楼内左侧走去,顺着陈年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布置同样简单,几座摆满了剑器的竹制架子,一侧是一扇紧闭的木门,门下有一张竹制躺椅。 少年向前,推开木门,很是自然的坐在了躺椅上。 这一刻,山中似有暮鼓响起,雾霭云霞灵犀般散去,听剑六峰风景尽入少年眼底。 楼内传来轻声嗡鸣,那是二层楼内数十剑器在苏醒时发出,只是不知为何却没有杀意,只有着清晰可辨的激动,阵阵嗡鸣渐渐放大,随后放着数十剑器的竹制架子在一瞬之间化作了齑粉,长剑纷纷出鞘,飞在少年身边盘旋不散。 少年眉头蹙起,瞪向周身数十长剑。 嗡鸣剑吟霎时消散,一些飞在少年眼前的长剑也退到两侧,生怕再是惹到面前之人。 “凌霄,我的酒呢?” 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小心翼翼飞在少年身边,发出几声剑鸣又退下。 少年眉头蹙起,心想怎么柳清那小子也喝上酒了? 随后,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少年叹息一声,躺下,看着楼外六峰渐渐睡去。 …… …… 听剑六峰之一登仙峰上,谢老二将刚刚挑来的水倒入厨房瓮中,揉了揉有些佝偻的腰,随后走在用篱笆围起的小院,坐在一只木椅上,去看院中只练拔剑的男孩。 男孩叫做王阿水,在蜀中一个山村出生,原名本不叫此,只是从小一直病灾不断,五岁时村里来了一位游方道士,说他命中五行缺水,后亲自为他改名阿水。 说来奇怪,自他改名后,宛如换了一人,再也没有得过病,即便调皮时在冬日寒溪中摸鱼,使得一身衣衫尽湿,也不会感染风寒。 一年前,正是他八岁生日,一家人准备了丰盛饭菜为他庆生,当然,说是丰盛,不过是一条清炖草鱼与一叠盐水煮春笋而已。 正是开餐时,村里忽然来了一股隐藏在山屏外围的土匪,那些土匪向来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亡命之徒,劫掠时一向是人财两要,阿水的父母死在了土匪刀下。 本来他也是要死的,恰好被谢老二外出办事遇上,顺便将他救起,带回了登仙峰。 经过谢老二近一年的悉心开导,王阿水渐渐走出了父母双亡带来的影响,在前几日刚刚拜了谢老二为师,开始练剑。 谢老二不知何时拿出了一只浸满黄泥的酒坛,将之开封,又自破旧的袖口中掏出一只满是缺口的瓷杯,看着青黄色的酒液淌在杯中,这时阿水正是又一次拔剑,虽是手臂颤抖,却有了一丝堂皇之意,他不禁心情大好,将杯中酒饮尽。 然而酒尽却不肆意,谢老二正准备满酒再饮,登仙峰忽然一阵晃动,他瞪大双眼,去看峰外青山,那山像是活了一般,澄澈的剑意直欲将天地都要刺穿。 “哐当”一声,酒坛与瓷杯落入地面,青色的酒液染湿了谢老二的一双布鞋,而后谢老二拿起一剑,消失在了院中。 阿水停剑,看着满地狼藉,有些不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让一向爱酒的师父摔碎一坛陈酿。 …… …… 白衣男子很随意的侧卧在一块山石上,嘴中叼着株好不容易在山石缝中找到的野草,眼睛睁得极大狠狠看着一边一动不动却叽叽叫着的小狐狸。 “说实话,若不是我很善良,不屑欺负弱小,不然今天你这只不入流的精怪定是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 小狐狸没有理会男子言语,依旧在那里叽叽着。 白衣男子气得起身,一口吐掉嘴中野草,怒道:“你再叫,我可是将你的嘴也封住了,到时候你叫就憋死你。” 小狐狸扭头看向他,凶狠地皱起了鼻子,发出几声像是威胁的低鸣。 白衣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是要破口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禽兽理论理论,却发现楼前出现了一人。 看着那人背影,他急忙自山石跳下,走上前去行礼。 “师尊,您怎么来了?” 那人扭头,从面容上来看应正值中年,他淡漠的撇了一眼白衣男子后,又扭头看向听剑楼。 此时恰好有山风吹来,楼前云雾散开,刚好露出酣睡少年。 白衣男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正要找些话题与沉默寡言的师尊聊上几句,却发现师尊旁边竟是多了一人。那是一位老者,身后背一木剑,穿着处处补丁的粗布麻衫,背影佝偻,须发皆是灰白。 他自幼便被中年男人收作关门弟子,早已认遍了诸峰首座与长老,可对这老者却无一丝印象。 山风又是吹来,再次将浓雾打散,他看清了老者的侧颜,也看到了那柄木剑上繁琐的刻痕。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看向远处崖坪外的一座山,原来是师叔祖的剑侍,只是他老人家十六年都未在楼内显现,今日为何来到此处? 这时中年男人再是扭头,看了一眼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委屈的行了一礼,向着老者也行了一礼,回到了先前山石旁边。 第九章 青叶银花下,饮酒正酣 楼前只余二人,谢老二看向中年男人,语气毫不掩饰地不满问道:“你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皱眉,似乎很久没有听到人这般语气向自己问话,同是不满反问道:“我为何不能来?” 谢老二冷笑一声,说道:“白玉京毁在了你手,便是没有资格。” 中年男人神情不变,只是挺直的腰背在蓦然间弯了几分。 “不是他。”说完,他转身消失在了听剑楼前。 谢老二没有去管中年男人,看向听剑楼,他的剑道早已到了一个至深境界,楼前迷雾触着他的目光纷纷散开,继而看到少年沉睡模样,浑浊的老眼不知何时布满血丝,随后他开怀大笑,拿出一坛好酒,开封痛饮。 白衣男子不解这位登仙峰上的老前辈为何会如此不顾形象,反正今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看到答案却不知问题何故一般令人难受,所幸不去想,看向一边的小狐狸,它的脑袋正向着听剑二层楼,双目紧闭,竟是站着便睡着了,暗骂一声这不入流的精怪,悄悄解开小东西身上的禁止,躺在山石上也睡了过去。 …… 叶白很累,先不说在剑山万丈石阶上爬了一日一夜,单就说先前为小狐狸解决血脉问题耗费的代价,也不仅仅是山风唤来紫霞就可以弥补。在攀上剑山,入了楼,看到熟悉的躺椅后,他心中生出了极是轻松的安定感,便不自然的坐了上去,再而沉沉睡去。 日暮西山,斜阳洒在了二层楼上,叶白睁开眼睛,看到了楼外那个佝偻的身影,起身将眼前木门关上。 二层楼内的数十长剑发出嗡嗡的剑鸣,它们极富灵性,猜测到了一些少年消失很久却今日来听剑的原因,如此不要剑怎么能行? 叶白摆摆手,示意长剑们安静,随后说道:“凌霄随我。” 先前那柄剑刃晶莹的长剑欢快的发出一道剑鸣,而后飞回自己的剑鞘,又飘到叶白身前。 叶白将长剑凌霄抱起,离楼而去。 其余长剑不甘,可也不敢忤逆少年,只能灰溜溜的飞回各自剑鞘之内。 …… 暮色而临的剑山上,云雾变成了丝丝缕缕的形状,在夕阳映照下,像极了一匹匹金中带红的锦布。 不知何时醒来的小狐狸知晓叶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后,也不再焦急,不去理会一边白衣男子的凶恶目光,一跳一跳的去抓那些丝缕云霞。 老仆将身边酒坛收拾了去,看着出楼的少年,缓缓上前,弓腰行礼。 叶白坦然接受,而后问道:“登云峰怎么样了?” 谢老二说道:“去年收下的秋果还是香甜可口,多出了三头白鹤,老奴去年收了一位弟子,如今刚入一境。” 叶白笑了起来,不是因为谢老二提到的秋果与白鹤,也不是因为登仙峰多了一人,而是他听到了许久不曾听过的谢老二的声音,便真的开心。 “那么回登仙峰吧。” 谢老二点头,将一边沉浸在抓捕云霞的小狐狸拘来,唤出一叶扁舟,带着少年御风而去。 白衣男子长大嘴巴,失神地看着早已空荡的听剑楼前,许久后,他抽了自己一巴掌,确定先前看到的不是幻觉。 而后拿出纸笔,于纸上写道:“仪凤四年,洛阳人士叶白选剑凌霄,入登仙。” …… …… 扁舟破了云海,来到登仙峰。 此时王阿水依旧在院中练剑,还是最简单的拔剑,应该练了万剑有余。 叶白驻足院前,看着那枣木篱笆,看着院中的三两竹凳,最后看到练剑的孩童,心道真的很好,便说道:“不错。” 老仆嘿嘿一笑,露出一嘴满是豁口的老牙,说道:“少主,先前忘了说,三坛上好竹叶青埋于树下,十六年未曾动过,现在正是香醇之时哩。” 少年笑得开心,小狐狸便也开心,围绕着两人又蹦又跳。 男孩被动静吸引,转头望去,看到了如出尘谪仙般的少年,尽管来到听剑一年,但他终年只在登云峰上,除了去年临夏见过那位漂亮的神仙姐姐,哪里见过如此人物,不禁是愣了去。 看着自家师父与那位公子进到院中,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憨态地挠了挠脑袋,将两只竹凳放在梨树下,想要说什么,却一时语塞,小脸被憋得通红。 直到老仆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吩咐他去拿一杆花锄,这才解了围。 叶白坐在竹凳上,抬头看着满树梨花,闭目闻着院中熟悉的味道,心下又道了声真好。 不一会儿,阿水将拿来的花锄递给老仆,他知晓自家师父如此便是要饮酒,又去了厨房搬来一张小桌,拿来一把晒干的花生两个瓷碗,做完这些,他站在师父身后去看那位公子身边很是乖巧的小狐狸。 老仆没有打扰闭目的少主,拿着花锄向着树下挖去,很快取出一坛老酒,将酒放于小桌,开封,香醇酒香沁满小院。 叶白睁眼,闻着酒香再说道:“不错。” 老仆笑着抱起酒坛,青黄色酒液入碗,少年举杯,连饮三下。 这时,一阵鹤唳传来,于天外晚霞云涛间隐现,叶白抬头,透过青叶银花,数到五只白鹤,又笑了出来。 笑声肆意,定当饮酒,老仆笑面如花,便又倒酒入碗。 登仙峰上的白鹤自然不凡,两只较大白鹤感到小院动静不似往常,向下望去,目光落到树下少年身上,便再也不移。 末了,两鹤对望,清鸣几声似是在交流,而后欢叫几声,飞向院中,身后三只小鹤奋力追赶,却是怎么也追赶不上。 不多时,白鹤入院,吓得阿水跑到一边,这两位可是蛮横嚣张到极点的主,去年冬,自己担心它们不忍登仙峰上冬日寒冷,便拿了一床棉被准备接济,谁曾想,还未接近它们的住处,便被一只白鹤扇倒在地,若不是师父及时出现,说不定脑袋上就多出几个洞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那位公子,若是那两位要对公子行凶,师父能不能拦得住? 急忙向树下看去,阿水当下便愣了过去,随后狠狠地揉了揉眼,却是那两只白鹤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那位公子的面颊。 第十章 五峰议事 几声鹤唳传来,三只及人小腿的白鹤飞在院中,看到宛如变了模样的父母,互相对视起来,这是为什么?那又是谁? 这时,身形最大的那只白鹤起身,伸出一只翅膀指向三只小鹤,低声轻鸣,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孩子,末了,又叫了几声,似是在询问什么。 叶白摸着另外一只白鹤的脑袋,向着三只小鹤看去,知道了最大的是姐姐,老二老三是弟弟。 “大的叫阿大,二的叫阿二,小的叫小幺。” 两只白鹤兴奋的扑扇着翅膀,三只小鹤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缩在竹凳下的小狐狸在想叶白会给自己起什么名字,谢老仆的嘴角抽了抽,给少主将酒满上。 给三只小鹤起名过后,少年继续饮酒,五只白鹤卧于梨树下,一阵清风徐来,夜色降临,梨树上落下片片银花,随后,登仙峰小院变得热闹起来,酒水入碗声,鹤唳狐鸣,老仆轻咳,孩童欢笑,如洛阳宫廷一曲龙池乐声。 …… 晚间些许,叶白抱狐随着老仆走入院后一条小路,不多时,看到一片明色,一座小湖被月染成银霜,湖面微波粼粼,宛如仙女御风轻摇的衣衫。 走至湖边,一座竹屋出现在前,三两春梅于屋外绽放,几片竹林绿意盎然。 老仆弯腰行礼告退,叶白推门入了竹屋,看着屋内没有变动过的木床躺椅,打开窗户,让一束银华洒在屋内,随后坐在椅上,闭目入定。 这时,银色小湖暗淡,分出一条虚无飘渺的银河流向竹屋。 小狐狸许是怕打扰到叶白睡觉,自他怀中窜出,走出屋外,卧在一颗梅花树下,打了几个哈欠,沉沉睡去。 …… 清晨,王阿水早早的起来,按照师父传授的口诀采集了些朝霞紫气蕴养身体,随后进了小院厨房。 不多时,他将一叠青菜与两碗白粥放入食盒,向着那座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小湖走去。 自从看到那位公子后,他便知道自己的剑主出现了,没有什么一朝为仆的惶恐与恼怒,因为在月前决定握住师父给的木剑时,他便将自己的命交了出去。 梅树晃动了几下,随后几朵春梅落了下来,小狐狸张开小嘴咬住其中一朵,只觉苦涩顿时传遍全身,急忙将未来得及咽下的梅花吐出,恼火的拍了几下褐色树干,几朵梅花再是飘落。 叶白看之无言,觉得无法理解,便看向映着蓝天的澄澈湖面。 许久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扭头看去,见着是那个有些剑道天赋的男孩,有些疑惑。 男孩走近,他虽然清楚了自己的使命,但毕竟年岁还小,看着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还是紧张了起来。 “老二呢?”叶白问道。 阿水紧张的挠了挠脑袋,说道:“师父昨晚自这里返回,便去了洞内闭关,往后该是我来伺候公子。” 叶白眉头皱起,心想这十六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他这么急着想要破境? 想不到,他便再想了想,许久后,还是没有想到,便释然。他向来不主张做事要想太多,因为想的多了心念也就杂了,如此有违剑道的刚直本意。 看着一边有些惶恐不安的男孩,他摆了摆手。 阿水将食盒打开,正要将青菜白粥取出,却发现公子眼前没有桌子,那饭菜应该放哪,他不由得恼怒自己真是粗心大意。 正是不知该如何做时,却又发现公子自躺椅离开,坐在了地上。 “将饭菜放在地上吧。” 阿水赶紧按着去做,仔细认真的将青菜与两碗白粥平稳的放在地上,而后站在一边。 这时,树下玩花的小狐狸许是闻到了饭香,摇着尾巴欢快跑来。 叶白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些青菜放入一碗白粥中搅了搅,摆在吐着舌头的小狐狸前。 小东西闻了几下,几口吃完。 “没人和你抢。” “叽叽。” 叶白瞪了一眼小东西,夹起青菜就着白粥吃下一口,觉得真的不错,便看向一边正满脸好奇看着小狐狸的阿水,问道:“真是你做的?” 男孩脸蛋微红,点了点头。 场间变得沉默了下来,只剩下叶白筷碗相交的声音。 …… 听剑六峰,在某些时候只有五峰,因为无数年前登仙峰的那位不理世事,也从未收徒,久而久之,便渐渐在听剑楼内淡化。 听剑楼主峰横断峰上,一处云间宫阙内,吵闹的声音盖过了宫外弟子们练剑而发的剑啸声,无数弟子虽看起来面色认真,可每一位皆是竖着耳朵,想要听清师长们因何而吵。 “我说柳清,有人入楼取了凌霄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没有通告六峰?若不是你那宝贵弟子昨日去我脉寻人喝酒,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说话之人是听剑六峰通幽峰首座奚淳,脾气向来暴躁。 柳清,正是那日与谢老二听剑楼前相遇之人,面对着这位同门首座的质问,他神色漠然,然后语气同是漠然说道:“我就是不通告,你能如何?” 奚淳怒容更甚,只是他确实不能如何。 这时,一位身穿华服的女子走出,说道:“奚淳,别以为我们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这几届剑会你们通幽峰无一人进入前八,你却将所有责任推拖到弟子无能身上,可笑,师父无能,即便那位入了你通幽峰,最终也只可能是泯然众人。” 奚淳面对柳清质问而无言,是因为他真的无理,可对于此时女子的讽刺,他有理,直接怒声道:“呸,你屠从梦真是不要脸,水月峰也就是靠着当年师尊与小师叔的宠爱多了几柄仙品飞剑,若是你会教徒弟,下届剑会时你敢让水月峰弟子只用凡剑吗?” 屠从梦怒视奚淳,直是将身后一柄通体碧绿的长剑拔出,“奚淳,你找死吗?” 眼间两人就要在这云间宫阙内拔剑相向,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咳了几声,正是那日在山下草庐前与叶白照面之人,也是掌管听剑六峰戒律的劫末峰首座,在诸峰首座中背份最长,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当这更像是仇人的二位首座吵得不可开交时,他总是会出声制止。 “肃静。” 奚淳与屠从梦只能无声,不过依旧怒视对方,互不相让。 第十一章 为何习剑? 当屠从梦与奚淳停声后,宫内静了下来,柳清目光一一扫过几人,说道:“如果无事,你们便就退下吧。” 几位首座互相看了看,今日他们来此主要便是想着能不能将那位入了登仙的弟子再收入自己门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那柄凌霄,只是看着掌门态度强硬,知道他另有打算,便也只能作罢。 一位儒生自几人中走出,他是墨云峰首座徐知书,人如其名,也如峰名,常年与书墨作伴,掌管着听剑楼藏经阁,平时沉默寡言,事实上他自来到宫阙中,便一直未言,此时走出,代表了某种态度。 柳清眉头一皱,有些不喜,问道:“徐师弟,你有何事?” 徐知书行了一礼,语气温文如玉说道:“我有疑问,这位剑选弟子入了登仙峰,可谢前辈也已经大限将至,他若不能另拜几峰,今后修行岂不荒废,凌霄也会被埋没一代。” 柳清怪异的看着徐知书,心想师叔虽然不喜欢多想事情,更不喜欢去推演未来,可既然那少年来了入了楼,那他在先前又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场间众人不解一向是一脸冷色的掌门为何会因为徐师弟的话而摆出那样一副表情,故都看向柳清,等他解释。 许久后,柳清摆手,说道:“我自有打算。” 几人看着掌门如此,只能满是无奈散去,只是劫末峰首座似是想到了什么,离开的步伐变得轻盈了些许。 …… …… 早饭过后,叶白闭目坐在了湖岸青石上,坐的很直,即便是阴阳学功阴院那些执笔儒生也没有他这般一丝不苟,正是如此,显得有些别扭,毕竟坐有的时候也可以称作是懒。 小狐狸安静卧在他的腿上,看着游在浅水边觅食的草鱼,嘴角边上的毛发因为湿润而粘成一缕一缕,应该在想那些草鱼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王阿水回到小院,将碗洗净,在自己屋中拿起昨日练剑用的木剑,向着院后小湖走去,到了时,自顾练起了剑。 之所以要来湖岸练剑,是因为叶白就在湖岸,他想着既然要服侍公子,那自然要在公子身边待着,可师父说自己是剑侍,不练剑怎么能行?所以便想到了这个折中的办法,公子有事吩咐,自己就收剑做事,无事,自己就练剑。 不知过去多后,叶白自青石起身,躺在湖岸放着的躺椅上,看向练剑的孩童,皱了皱眉头,说道:“剑前,上停三息,落剑湖面南下五分,意气合一再随剑走。” 王阿水知道这是公子在指点自己,收剑后按照叶白所说出剑,只觉师父传自己的拔剑式通畅了几分,更神奇的是,自己先前疲惫的心念在这一剑下一扫而空。 他抓着先前的感觉,默念着公子的话,继续练习师父教的那一式拔剑,越练越顺,直到幼小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不知疲倦的练习,倒在湖岸草地上,脸红通通的大口喘气。 十几个呼吸过后,他擦掉脸上的汗珠,忽然想起公子昨日才入楼,那他又怎么指点自己练剑的?要知道自己虽然才开始练剑,可在月前,已经随着师父背诵了好多听剑心法与剑式口诀。 挠着脑袋想了许久,想出无数个可能,但都觉得太像以前娘亲给自己讲的故事,不过说实话,公子还真像故事中的主角哩。 “休息好了?”叶白看向在草上躺着的阿水问道。 阿水急忙起身点头,拿起草山插着的木剑,想要再练。 叶白摇头,说道:“不急,坐下运转《白玉十二楼》,好了,再练。” 只是一个好了,自然无法确定如何才算是真的好了,阿水又挠起了脑袋,想要问应该运行几个周天才算是好了,可却有些胆怯怕引得叶白恼怒,便盘坐在草地上,运起了《白玉十二楼》法门。 《白玉十二楼》是听剑楼最是根本的心法,传闻当年剑楼祖师在一云深不知之地寻得柄仙剑,听到剑内有妙音连连,便沉下心神去追逐妙音,百日过后,自其中悟得一部玄法,祖师自此创立听剑楼,更是凭借玄法,三百载过后令听剑楼与称尊大陆多年的真武道门和佛国须弥寺齐名。 三百载后的某日,听剑祖师直入青天,于虚空连踏十二步,也出了十二剑,一剑化出一楼,终是入了那仙家白玉京,故听剑后人又将那门心法叫做《白玉十二楼》。 湖岸,阿水面色渐渐变得通红,不知怎么算作好了,他便想着应该是越多越好。 只是随着《白玉十二楼》运行的周天之数越来越多,体内剑元也愈是锋芒毕露,以至于幼小的身躯像是发烫的烙铁,脸蛋更显通红。 叶白看向阿水的眼神间出现了些欣赏之色,心中感叹,谢老二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好了。” 阿水收功,随后再次练剑,直到午间,他收剑跑入厨房,做饭给叶白送去,再练剑。 如此一月后的某日晚间,云霞染红了天际,故小湖也像是被染红了一般,两只白鹤将小狐狸驱赶到了青石外,理所当然的坐在叶白身边,欣慰看着湖上嬉戏的三只小鹤。 阿水在某时停剑,暗自加油鼓气,来到叶白身边,行礼问道:“公子,我感觉一境在七日前就已圆满,可至现在还停在一境无法突破,这是为何?” 叶白睁眼,走在躺椅边坐下,小狐狸趁着两只白鹤没有追随过来,跳在叶白怀中。 “二境为练心之境,这便需要明晰自身,求得剑心,我且问你,你为何习剑?” 阿水沉默自问,自己为何习剑? 这时,阿大自湖中叼来一条肥硕的草鱼放在两只白鹤身前,转而又欢快地飞回湖中。 阿水想到那日师父一边咳嗽一边雕刻木剑,而后又将木剑交予自己手中的场景,末了,他抬头,看到不含人间烟尘的公子,点了点头,而后入了二境。 叶白不语,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心中自问,自己又是为何习剑? 第十二章 登仙峰上一场雪 时间在生活变得相对安静时,总是会让人感觉到它走的很快,深春入夏再入秋,待是秋风习习过后,登仙峰迎来了一场初雪。 蜀地气候温暖,本在冬季没有飘雪,只是登仙峰很高,便有了雪。 寒雾凝结在湖面,有些阴暗的天空下飘着层层飞雪,很快,湖岸周边银装素裹。 白狐第一次看到雪,兴奋不已,吐着舌头小跑着,在登仙峰的各处留下了它的足迹。 青石上有了雪,叶白便只能坐在那张躺椅上,看着没有被冰雪浸染的澄澈湖面,依旧在想着先前的那个问题,自己为何习剑?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剑心一直很坚定,只是这一世他没有握剑,那么这个问题便回答不了,换个说法来解释,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握剑,然后再重新习剑。 几声鹤唳在另一片的湖岸传来,白鹤一家玩得很开心,双翅卷起飞雪扶摇而上,雾气像是层层小浪翻涌,以至于湖面便真的产生了层层浪花。 阿水停下了剑,不管地面积雪坐在上面,开始打坐修行,待是差不多后,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五只白鹤嬉戏的场面,有些神往。 小狐狸不知从哪里窜出,银白色的毛发上沾满了积雪,跑到躺椅边后,跃在叶白腿上。 叶白皱眉,将它扔在一边,将儒衫上的积雪抖落后,瞪了它一眼。 小东西委屈地叽叽几声,随后卧在椅子边上开始休息。 湖中白鹤不知何时不见,阿水揉了揉眼睛,走在叶白身边开始询问近几日修行遇到的问题。 叶白悉心回答,阿水听得认真。 许久后,阿水所有疑惑得解,只是却没有像往常一般赶紧去练剑修行,而是欲言又止。 叶白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事?” 阿水点头,问道:“公子如今是什么境界?”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深春时他就想问了,而在这大半年时间过后,疑问更甚。因为每一次向公子请教习剑与修行的问题,他在解惑时总是不假思索,可问题公子从来没有看过听剑功法,又如何能次次为自己解惑?除非他的境界很高很高,最起码得是第五境真人,甚至可能是第六境的阳神之境。 叶白没有言语,看着片片飘雪被融入小湖,心想,既然还没有握剑,那应该是没有境界。 “饿了,去做饭吧。” “啊?”阿水挠了挠脑袋,透过浅浅阴云,看到太阳的微弱轮廓已经到了头顶,然后行礼告退。 湖岸只剩下了一人,叶白将椅子边的凌霄抱起,向着小湖走去,冰冷湖水很快将那双布鞋淹没,再淹没了宽大破旧的儒衫,最后叶白身影消失在了湖中。 小狐狸跟随到湖边,皱起漆黑湿润的鼻子闻了好长时间,有些不解,为什么今日没有闻到草鱼的味道,难道只是因为下了一场雪,那些鱼怕冷都缩在了湖下面,所以才闻不到? 它正要下水去寻叶白,两只白鹤却猛然飞来,将它拦住。 这两只该死的大鸟! …… 阴阳学宫位于夏国都城洛阳南郊,可以说是离人间最近的修行之所,事实上,阴阳学宫大多数弟子在学业修成后便会入朝为官。 身在凡俗中,有些规矩便难以脱离凡俗,学宫每到初冬之后,便会有一段极长的假期,美曰其名,让弟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切身了解天下事,才可真能为生民立命。 徐芷荷挥手告别同窗,走出学宫大门,想着这大半年看的无数符书与画废了的无数张宣纸,心中不禁道,怪不得学宫要给弟子放假,这要是常年一直如此,还不得把人给逼疯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灰白儒衫面带急色的青年。 徐芷荷走到青年面前,行礼打招呼问道:“刘伦师兄,看你这般焦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刘伦抬头,看着是徐芷荷,焦急的神色有些缓解,同是行礼后道:“原来是芝荷师妹,倒是也没有发生什么,还是因为先前之事闹的。” 徐芷荷怔了怔,想到初春刚入学时那件让大夏沸沸扬扬之事,当朝大将叶青云长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忽然消失在了洛阳城,随后叶将军发怒,率领一百亲卫自大夏与妖国边境折回,眼见就要上演一场匹夫一怒血溅“三百里”的戏码,幸亏叶将军恩师阴阳学宫院长携圣旨出面,才拦下叶将军。 最后更是保证一定能够寻到叶家长子,叶青云这才折回,为此学宫与大夏钦天监倾尽全力去寻那位,甚至在暗地里,还有那些叶将军的仇敌也在帮忙寻找,现在大半年过去,也该是有消息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叶公子虽说是叶将军的长子,可谁人不知他从小就得了一种奇怪的郁症,五谷不分六亲不辨的,如果是叶将军的仇人想要报复,那也应该去掳那位有着叶家麒麟儿之称的二公子,毕竟如此,在某种意义上才算是断了叶家的传承。 徐芷荷问道:“是找到那位叶大公子了吗?” 刘伦轻叹一声,又有些恼怒的说道:“没有,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这不叶将军留下的期限快要到了,我得提前和院长报备一声,让他有所准备。” 徐芷荷有些同情了看了一眼师兄,挥手告别后,走在一处无人之地,御起父母给的法宝,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 …… 小湖边,飘雪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叶白浑身湿漉的自湖中走出,然后坐在躺椅上,忽有暖风徐来,不一会儿便将他的衣衫发丝吹干。 小狐狸不解,为什么冬日的风会是暖的,还有,凌霄去了哪里? 它歪着脑袋冲叶白叽叽叫了几声。 叶白没有理它,它跑在湖边,皱着鼻子又闻了闻,这次闻到了草鱼的味道,更是疑惑。 这时,阿水拎着食盒来到湖边,一样一样的将饭菜摆出,糖醋草鱼、三只酱肘子,一叠油炸花生米,如此可比草鱼香多了。 第十三章 湖岸有女 漆黑的夜幕上,满天都是星辰,点点银黄色的光芒汇聚,最终像是雨落一般洒在人间,某一刻,星光暗淡,自星辰之间出现了一轮明月,而后竹屋前的小湖像是点燃的灯火,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叶白看着星海间的那轮明月,眼神变得锋锐,无形的意志直入夜幕,如果那位在剑山上主持开楼大会的弟子在,多半会惊叹问上一声凭什么,因为那意志很像剑楼苏醒时破开云海的剑意。 听剑听的是十二楼后的仙家白玉京,可叶白知道,当踩在第十二楼时,看到的不是什么白玉京,而是一轮足以掩盖太阳的明月,它便像是眼前之月一般,出现时,万千星辰都要折腰,可是,剑客如何能够折腰? 明亮的小湖忽然泛起波澜,一股无形气浪生出,将湖岸积雪激荡而起,然后飞雪又落,就着月华像是细碎的银色沙砾。 湖岸边上出现一人,是一位女子,身穿如雪般白的广袖流仙,一头黑发披在身后及地,她转头,仿佛是洛河女神惊鸿而现,竹屋前的三两春梅就此开花。 看到叶白在躺椅上坐立直如剑刃,她轻笑,像是一朵莲花在淤泥中绽放,赤足前行,漫天银白沉淀入湖。 “画剑圣雪中观月,端是闲情雅致的很呢。” 叶白撇了一眼女子,没有被女子天神般的容貌而吸引,又抬头望月,就似女子不存在一般。 女子走在叶白近前,看着对方没有让座的意思,撇撇嘴坐在地上,也看着那轮明月。 “喂,你将我放出来是什么意思?”良久后,女子问道。 叶白扭头,看着女子反问道:“怎么,你不想出来?” 女子冷笑一声,说道:“依你画凤仙的小人做派,放我出来和在下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敢放我回东海?” 叶白无言,没有说话。 女子看着叶白的侧影,过去很久,舔了舔嘴唇。 然而在下一刻,她的面色忽的变得煞白,及地的黑发像是在狂风下的柳条摆动不休,也是在这时,她头上隐约可见两只晶莹的龙角。 “画凤仙,你不是说那柄剑无害吗?”女子愤怒说道,湖上便是雷霆闪烁。 “我说的是对人无害,你要像个人,自然没事。” 女子冷哼一声,漫天雷霆隐散,说道:“人类果然卑鄙无耻,尤其是你。” “对了,还得麻烦你一件事情。”叶白说着,指向树下酣睡的小狐狸。 不过也奇怪,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小东西竟是还能够酣睡。 女子看着树下银狐许久,而后笑了出来,笑声很好听,宛如仙乐入耳。 “涂山的狐狸肉可不好吃。” 叶白蹙眉,尽管知道女子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有些不喜,故双眼如剑般瞪向女子。 女子撇撇嘴,然后又弱弱说道:“都重活一世了,还是这般经不起玩笑,真人真是无趣的紧,说吧,要我做什么?” 叶白神色好转些,说道:“你教它修行。” 女子点点头,说道:“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涂山家的狐狸是怎么落在你手上的?” 叶白说道:“路上遇见的,见它可怜很像是一位故人,就将它带来了听剑。” 女子吐吐舌头,显得俏皮了些,“故人就是慕容天华那个小丫头吧,啧啧,凤仙真人那时可在世间处处留情了呢。” 叶白再是瞪向女子,说道:“我叫叶白。” 女子白了一眼身旁少年,起身走在梅花树下,将小狐狸抱起,然后又回到湖岸,“我说真人的气血怎么这般虚弱,原来是因为它,唉,可怜的小东西。”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话比一百年前多了很多?” 女子摸着小东西的脑袋,说道:“你一个人在下面待数百年试试。” 叶白想着,虽然自己喜静,可从前登仙峰上还有老二与大白小白,有时也要说一说话,可真要一个人待在湖下一百年,想一想似乎也挺难过的。 “不如真人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就让我回东海吧,可怜我那些孩儿们,也不知被你们人族祸害成什么样了。” “当然,我可以带着这小东西修行,要知道东海那里可比妖国云城都要更适合妖族修行,而且那柄破剑不是在我肚子中嘛,真人也不必担心我会与人族为敌。” 叶白认真思考着女子的话,过了会儿,摇头道:“有些事情没能明白,我便无法修行,还是再过些年吧。” 这时,小狐狸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位女子怀中,不禁“叽叽”惊叫出声来,随后本能的窜到叶白怀中,怒视女子。 “这涂山家的小狐狸,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它认生,和你熟了,自然就可爱了。” 小东西扭头看向叶白,觉得自己怎么都像是要被卖掉一般,便讨好似的抬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叶白淡然地按住小东西的脑袋,又指向女子,说道:“你是妖族,我无法指点你修行,所以你今后要跟着她。” 小东西很果断地摇头,它虽刚入精怪,但天生灵觉敏锐,在刚刚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对方比两只大鸟都要恐怖千百倍,跟着这样一个恐怖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被吃了。 “呵,这小东西,天下妖族,哪一个不想拜入本尊的门下,如此竟还不乐意了。” 在叶白怀中的小东西底气足了很多,听着女子阴阳怪气的说话声,看向对方露出尖牙威胁般的低吼了几声。 女子何等身份,被一个刚入精怪的小妖威胁挑衅,气直接是不打一处来,“我说真人,本尊当年执掌龙宫,真武山的赵老牛鼻子在本尊面前连屁都不敢放,现在倒仍由一只不入流的小妖挑衅了,你们人间都说,泥人都有三分火气,管着点啊。” 叶白无声,伸手将一片月色引入小东西身上,而后将其递给女子说道:“湖下凝聚了听剑六峰的月华,最是适合刚入精怪的妖类修行,从今日便开始吧。” 第十四章 恰似一朵出水青荷 次日清晨,阿水送来饭菜,看着公子坐在青石上,随即发现,湖岸的积雪竟是没了,疑惑的挠了挠脑袋。 他四处看了几眼,没有发现小狐狸的身影,准是去哪里玩去了,便走在叶白身边,将饭菜放在地上,照旧是两碗白粥一叠青菜。 完后,他拿起身后背的木剑,开始练剑,只是今日练的不是拔剑,而是刺剑。 叶白一边吃着,一边看着,不时说上几句男孩出剑的不足,很快一碗白粥入了腹中。 湖面出现了些许涟漪,小狐狸的脑袋冒了出来,只是它此时浑身毛发黏在一起,加上看着有些疲惫的神态,说不出有多狼狈。 阿水很喜欢小狐狸,毕竟孩童心性,看着如此漂亮又有灵性的精怪,总是想要与之亲近些,自从有一日发现它看湖时是盯着那些在湖岸的鱼儿,湖岸每到午时便总会有鱼香入鼻。 只不过这小东西真如叶白所说,认生,这都大半年了,硬是没让男孩摸上几把。 这时阿水停剑看向叶白,说道:“公子,我去拿块毯子来。”说完,便跑去了小院。 小东西昨晚的经历可谓是沉浮俯仰,被自己最亲近的人下了禁止给了一个恐怖的女人,又在湖下当着那女人的面经受了一晚上的月华洗礼,当然,月华洗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精怪是一种享受,可问题是小湖凝结了听剑楼所有地界的月华,便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 它没有理会叶白,在湖岸甩了甩毛上的积水,走在另一碗白粥旁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叶白摇了摇头,想着这小东西按照妖族的年岁来说,相当于人族七八岁的小丫头,比阿水都要小上些。 不一会儿,小东西就将白粥吃完,阿水拿来一张薄毯,叶白伸手接过,将小东西裹在毯子里,很快,它恢复了从前一身柔顺的银白色毛发。 这时的小东西怒意也消了,在叶白怀中怂拉着耳朵睡了过去。其实它明白叶白让自己随着那个女人修行是为自己好,先前恼怒也是因为在湖下一晚上的经历真的很痛苦,且昨晚是他亲自将自己交在那女人手中的。 此间还是清晨,太阳并未避过听剑诸峰的锋芒,登仙峰有些黯淡,不过山风相较于夜间却是大了些许,故将雾气吹成一团一团。 而一团团雾气又受着登仙峰本身气机牵引,渐渐汇聚在了一起,不知何时一束阳光洒下,云雾亮了起来,时白时金,乍一看,好似那仙家白玉京。 登仙峰也是因此得名。 王阿水不禁停剑,看着那座虚幻楼阁,心想,这样的景象便是看一万年都不够。 这时,一阵鹤唳传来,隐约间似乎还能够听到几声少女的娇呼。 叶白眉梢一挑,看向阿水。 阿水也疑惑,掐着手指算了算,原来已经到了阴阳学宫休沐的日子,挠了挠头,看向叶白说道:“公子,是这样的,隔壁墨云峰首座独女自幼就拜到了阴阳学宫修符,每到学宫休沐,她便会回到墨云峰。” “嗯?” “公子,她觉得咱们登仙峰景色看起来最是自然,适合感悟符道,师父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便将入峰的方法告诉了她。” 叶白疑惑得解,点点头,说道:“那去看看。” 阿水急忙向着小院前跑去,两只的白鹤可是与那位不对付的很,往年有师父压着,现在师父闭关,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叶白转而看向那座云雾凝结的楼阁,楼阁不知怎么自中间散开,而后空出一轮红日,红日正下方有一座峰,远远看起来有些黑,从而看着那处的云彩也有些黑。 许久后,一声惊呼自叶白身后传来,然后就响起了阿水由远及近的解释声,大抵是在这大半年间登仙峰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叶白入楼,老仆闭关等等。 叶白没有去看,因为先前在听到少女的娇喝声时,他便判断出,虽然这少女在阴阳学宫修符,但还是有着墨云峰一脉特有的习性,那就是很能无事找事。 而叶白并不喜欢麻烦,既然少女想要来登仙峰上感悟符道,那么便由她去吧,反正阴阳学宫的休沐时间不会太长,自己不去搭理她便好。 “呜,他是入剑楼后又入了的登仙峰!这样说,他不就是师叔祖的再传弟子吗?” “师父说过,应该是的,师姐你干嘛……” 一阵脚步声传出,一道倩影出现在了叶白身前。 叶白睁眼看向眼前,只见面前出现了位二八少女,梳一百花分肖髻,穿着一身绿色衣裙,五官精致且透露着书香门第般的清秀,身后正有一汪碧水衬托,看之恰似一朵出水青荷。 叶白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登仙峰很热闹,师兄还未坐化,师侄们还没有因为某些理念想着去做其余五峰的首座,知书最小,却是最喜看书之人,每日都要拿着一本书来向自己请教问题,只是他的话很多,有些烦,所以自己只能经常闭关。 不过想想,还是那时的登仙峰好。 “你好,我叫徐芷荷。”少女的声音打断了叶白思绪。 “嗯。” 徐芷荷有些失神,正常来说,一般与人打招呼报上姓名,对方也应该如此回复,就算不是,那最起码也要说声你好,嗯一声算个什么意思? 少女眉头蹙起,却忽然瞥到少年怀中正酣睡的白狐,看了几眼道:“哇,好漂的小狐狸,是你的吗?” 叶白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墨云峰上最重礼数,而在阴阳学宫中更是如此,加之徐芷荷本就生得秀丽可爱,每次碰到那些师兄师妹们,哪一个不是热情满满,何曾受到过如此冷落? 听着叶白又嗯了一声,她便是气的双腮都鼓了起来。 阿水一向心细,虽说没有与两人相处很长时间,但对他们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公子性情淡薄似水,徐师姐虽说生的秀气,性格却是暴躁如烈火,水火相遇,那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他急得满脸通红,然后跑在徐芷荷面前,打圆场说道:“徐师姐,我带你去后山,那里的一片梅花林正是开得美哩。” 第十五章 执笔引风雷 到底是有了阿水话语的台阶下,徐大小姐的骄纵脾气没有爆发,不过余气未消,哪里会肯随阿水去后山赏梅? 她摸了摸阿水的头,说道:“今年小湖比往年多出了些变化,师姐在此地便好。” 阿水脸蛋羞红,点点头,不过心下却决定,一会儿练剑不能太专注,要时刻注意着徐师姐。 而徐大小姐便真的坐在了离叶白不远的湖岸,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书案木椅、笔墨纸砚,看着如镜的湖面写写画画起来。 符师修行,与正统修行略有差别,他们往往寄情于世间万物,于胸腹间凝结世间之意,修行漫漫,偶尔一朝悟得,可执笔龙蛇画出那世间意,便是破境。 故在大陆无数万年间,常有花甲老儒一朝得道,画出锦绣山河,从而证得那虚无缥缈的阳神天境。 叶白撇了一眼少女,不知是因为她骄纵的脾气作怪想要留在湖边,还是因为她身上那只笔的原故让她真的发现了小湖与往常不同,不过不管如何,一定不能让她久留此地,不然让她发现了小狐狸的来历,可能会引来劫末峰的调查,那样会很麻烦。 此时,徐芷荷很是认真的在桌上平铺开的宣纸间执笔书画。 很快,纸上便出现了一幅山水,屋前有湖,湖岸有人,虽是水墨之象,但却给人一种近在眼前的真实,再是仔细看去,正是此时小湖之景。 忽然,少女唇角翘起,淡淡笑意显于脸上,执笔泼墨,书上画卷顿时多了一方阴云,再是一泼,倾盆大雨浇在画中人身上。 一边,叶白头上飘来一片阴云,几声雷鸣闪烁后,便如画上一般,有倾盆大雨而落。 湖岸一侧的阿水愣神,徐师姐果真还是生事了,难道她就不怕惹怒公子,公子将她收拾了? 少年自那日问过叶白境界后,便觉得叶白就是真人境,若是他知晓叶白只是在一境徘徊,定然又是另外的想法。 忽而,阿水叫了声不好,如果公子将徐师姐收拾了,引来墨云峰首座弟子全部出动,到时吃亏的好像还会是公子。 眼见倾盆大雨而来,叶白就像是没有发现一般,依旧坐姿笔直如剑,只是右手不知于何出伸出,呈剑指,落下湖心。 待是大雨而至,一道银光悄然破湖而出,斩开雨幕,也斩开了黑云,而后风起,在少女桌前吹出片片纸屑。 少女徐芷荷吃惊的望向那个在湖岸而坐的少年,极是不解,他的气息明明很弱,凭什么破掉自己的唤雨符? 叶白扭头看向少女,默不作声,可在徐芷荷眼中,这便是挑衅。 她铺纸继续执笔书写,这一次不是恬淡山水,而是执笔走大龙,勾勒出了一条条银钩铁画般的线条。 雷声在湖岸响起,随后便是寒风而来,昨日被湖下龙神一眼望开的春梅即刻掉落,片片泛着青黄的竹叶嗖嗖席卷上天际。 惊雷落,寒风至。 少年抱狐却巍峨不动如山川,临了,湖间再是一道剑光生出,斩破风雷。 叶白起身看向少女,语气漠然说道:“我记得你们学宫阴院院长陆忘川说过,意气若不平,纵是书出天下事,也只能落得个下下乘。只是因为我先前冷落于你,你便要画符攻人,在我看来,如此心性,修符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徐芷荷从未被人这般说教过,即便是从小待她严格的父亲,在她调皮时也只会怒视她几眼,被叶朝这个连着破了自己两道符箓的少年说教,不知怎的,她觉得委屈,便是双目泪如雨下。 叶白坐回椅子上,摸着小狐狸的两只耳朵,抬头望天,显得怡然自得。 少女见之泪水再如雨下,跺了几脚地面,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连笔墨纸砚与书案木椅都未收走,便御起法宝向着峰外飞去。 阿水吃惊的看着自家公子,没想到他平时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但真说起来,竟是将徐师姐都给说哭了,果真不是凡俗之人。 转而他想到了徐芷荷离开前说的狠话,心想只是被说哭,师姐应该不至于将整座墨云峰的人都叫来,以前村东头王二叔家的孩子骂哭过不知多少人,自己有一次都被他说哭了,可从未见有大人们去找过王二叔还有那孩子。 不过,毕竟师姐被公子说哭了,下次见着她,还是代公子向她道个歉吧。 阿水暗自点点头,拿起木剑继续练了起来。 小湖周边最神奇的地方,便是从来不会随着外界的环境气候变化而变化,比如阴雨下的湖上本来应该是云雾连连,可真有阴雨时,小湖上却偏偏清晰的不像话,再就像是现在,冬日明媚,却忽地生出了一股烟气,继而将一半湖面都笼罩了去。 在那烟气中,隐约可见一道黑发及地的倩影。 许是感觉到了凉意,再或是闻到了什么,小狐狸睁眼醒来,见着那道倩影,惊惧之下直接抓着叶白的肩膀吊在了其背后,只留着明亮双目去注视那个女人。 女子走了几步,伸出舌头舔了舔诱人的红唇,吓得小狐狸直接是毛发根根竖立起来。 “切,看你这小东西的胆子。” 叶白无语,将小东西抓回怀中,看向女子问道:“什么事?” 女子道:“要不是本尊,你这剑圣便就要被一个刚刚入了三境的丫头欺负了,现在就不认人了?” 叶白沉默,看向别处。 女子知晓眼前少年一向都是软硬不吃,便是说道:“我先前就觉得你们听剑楼做事太狠,你现在修为尽失不知道,墨云峰那个小娃为了试探这里,竟在自己闺女脑海中留了一道剑意,也多亏本尊神觉敏锐,才将之蒙骗过去。” “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我了?” 叶白清楚女子不可能骗自己,但他坚信有着小湖在,便不可能有人发现龙皇的痕迹。可为什么小知书会这么做?难道是他猜到什么了?这应该也不对,那日柳清与老二都来了,他的感知不可能浸入到剑楼。 “真人!” “你这老龙倒是越来越活回去了,放心吧,有这湖在,你不可能被人发现。” 第十六章 被收买的小狐狸 徐芷荷御着法飞到了墨云峰的山腰上,然后走在一处凉亭间,揉着眼里的泪花,去想今日在登仙峰上发生的事情。 符师的力量来源于天地万物,可以是一座桥,可以是一株草,可以是一座山河,还可以是大夏人族的万万人烟,如此自然就导致符师对于万物气机极是敏感。 少女先前因为委屈没有多想,可现在想来,那人分明没有动用天地之息,也就说他确实是一境,那为何能够连破自己两道符呢? “难道湖下真的有什么?”少女自问道。 也是话刚自口中说出,她面色一变,先前走的太急,竟是忘了将师父给的封神笔忘在登仙峰上了。 少女急得跺脚,倒不是怕叶白将封神笔据为己有,而是她先前又哭又放狠话的离开,现在回去去取显得很没有面子。 “明日再去一趟登仙峰好了。” 少女说着,将脸上哭过的痕迹抹掉,向着峰顶走去。 …… …… 湖岸,浓雾散去,湖下龙神早已隐于不见,阿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依旧在一边练着刺剑式。 叶白走在少女留下的桌椅书案边,发现椅子上铺着一块厚厚的镶着金丝的布垫,心想如果修行的时候坐着它一定要比坐着青石舒服,便坐了上去,也果真如此。 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书案上的银杆白毫笔滚落到了书案边缘,眼间就要落到地下,恰好被叶白单手抓住。 “跑什么?” 叶白指尖的毛笔晃动了几下,像是不甘想要反抗,可正准备反抗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能认命。 这样的景象若是让学宫阴院的弟子看见,一定会惊掉大牙,要知道院长的封神笔可是位列大陆前十的法宝,早已暗通灵性,高傲无比,若不是它认可的人,即便是真人境的高手都不可能握住它,被一个一境少年握住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 叶白指向湖心,问道:“你感知到什么了?” 笔杆左右摆动几下,像是被审问的犯人,不管问什么都只会摇头。 “别好奇,不然陆忘川在,你也只能成为一支废笔,懂了?” 无数年前,听剑楼凤仙真人去过一次阴阳学宫,当时两院院长亲自出门以晚辈姿态相迎,那时封神笔就被阴院院长陆忘川带在身上,所以自那时起,它记住了那位一袭白衣胜雪的剑客。 封神笔弯下了自己的笔杆,表示懂了,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将小湖中的异常说出去,即使是陆忘川当面。 “嗯。” 叶白将封神笔放在书案,而后坐姿如剑,看向湖面。 封神笔躺在书案上,凝在一起的白毫散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凶险的争斗,如人一般摊倒在地上。 符师感悟世间意,再执笔将其书于世间,做为符师手中之笔,对于万物气机同样也极是敏感,而封神笔曾伺候过两位阳神天境的大符师,且第三位主人陆忘川早已半只脚踏在阳神天镜的门槛,所以它够感受到湖下有一股不是人类但强大到足以令大陆沸腾的气息,也能够感受到叶白是那位剑客也是一境,可面对这位后四千年来第一位看到白玉京的剑客,纵然他修为尽失,天下又有谁人敢忽视? 湖岸徐来一阵山风,将落地的春梅与竹叶吹至湖面,一时间,湖上涟漪顿生,像极了无数蚂蚁在热水中挣扎,然而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梅花与竹叶皆沉入湖底,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叶白抬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穹,似乎看到了十二座白玉楼阁,穿过楼阁,又看到了一轮明月,明明是月,可光芒却要比太阳还要刺眼。 …… …… 登仙峰上只有三人,老仆闭关,男孩练剑,少年坐在椅子上发呆;有五只白鹤,通常会在后山中嬉戏,偶尔来小湖边,与少年亲热亲热;有一只白狐,白狐往常会叽叽叫着在漫山遍野嬉闹,可在有日晚间,被湖下女子抱了去之后,白天便只会睡觉。 所以登仙峰很安静,有的时候安静到只能听见风吟鸟鸣,甚至潺潺水声都像是被压到最低才发出。 叶白很喜欢安静,所以在他来登仙峰后笑了很多次,某时,他收回看向天外的目光,自椅子上起身,躺在了躺椅上。 阿水知道公子现在应该是在休息,便收剑走了过去,去询问关于剑心境(二境)的修行问题。 叶白解惑,只是很浅显的话语,却如溪水潺潺,入耳自然,令人陶醉。 这世间,无论是阴阳学宫,还是道佛二教,蜀中听剑,或远在雪原的魔教,修行总是讲究个自然,如果修行有了问题,一定是修行不自然,少年为男孩解惑,那便是自然,而自然,总是令万物生灵而神往。 末了,叶白停声,阿水向着湖面刺出一剑,体内剑元第一次在入了二境之后如臂使指,顺着木剑上繁琐的纹络自剑尖而出,一道剑气携风刺出身前三尺,水面微波嶙峋久久不散。 阿水看着公子,没有言语,只是双眼中满是崇拜。 叶白漠然挥了挥手,阿水示意,收剑跑去前院厨房做饭。 许久后,湖岸恢复了平静,又过一会儿,小狐狸自水面窜出。 叶白有些疑惑的看着它,它应该一到清晨便会上岸,然后吃些白粥睡觉,可今日上岸的世间怎么到了午时? 小东西眼神遮遮掩掩,摇了摇尾巴,将一边阿水早已准备好的薄毯叼在叶白身前,叫了几声。 叶白给小东西擦着身体,嘴角慢慢翘起。 “两颗朱果就将你收买了?” 小东西的耳朵软了下来,扭头叫着开始解释,今日清晨,那女人拿出了两个果子,本来是不想吃的,只是果子的香味实在无法让狐狸拒绝,便吃了,然后在下面睡到现在。 叶白摸着它的两只耳朵,想着这小东西确实是讨喜,不然以那条老龙天生小气的性格,怎么舍得拿出两颗朱果? 这时,小东西闭眼睡了过去,还是湿润的毛发冒出了屡屡白烟,叶白摸向它的脑袋,发现覆海族寒毒的气息彻底不见了。 第十七章 你能如何?(求收藏推荐票) 晚间,叶白看着再次出现的明月,心中蓦然间有了些紧张感,尽管眼前真实的明月和楼后的明月并不一样,只是看着眼前,便会不自主的想到别处。 因为不到楼后,便不会知道那个月亮的恐怖,当然紧张并不一定是在恐惧,许是激动,许是愤怒,再或是想要拔剑而斩。 山风乍起,云海翻腾,自登仙西面飘来一朵云,将明月遮住。 叶白伸手,握住了桌上的封神笔,于桌上一张宣纸上疾书。 他握笔更像是握住了一柄剑,行书就像是在高山云海间舞剑,风云在随剑而动,芳华人间尽落剑锋之下。 清风徐徐,卷起一片竹叶入了夜空,也吹皱了那一汪幽静小湖。 后山一处崖坪,老仆睁眼,握住风中那片极不起眼的绿色,而后他握紧木剑,老泪横秋。 …… 白毫并未染墨,然在少年执笔过后,宣纸上却留下了入木三分的墨迹。 不知何时,少年停书,登仙峰上风云惧静,此时恰好云开,一束银华落在纸上。 那是一笔草书,所以看着有些乱,然当心神沉浸当中时,银钩铁画却是那般刺眼,无穷剑意浩瀚如尘世,直欲与天公比肩。 “没有想到,凤仙真人除了剑,还写的一手好字,本尊在今日开眼了。”龙皇不知何时站在了叶白身边,看着那一纸草书说道。 叶白将笔放在桌上,然而封神笔却像是在畏惧什么,直接缩在了宣纸之下。 “若说世间能有什么与练剑相同,那只能是握笔行书,我的剑练的不错,字自然也写的很好。” 女子将纸拿起,对着明月,细细欣赏起来,先是眉头舒展,然后蹙起,再而扭曲,最后又归于平静。 这一纸行书,代表了超越人间的剑,那他当年经历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她虽然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生物,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为最强大,想要证道飞升,便要经历世间最恐怖的天劫,她一直准备着,可越准备,越能够感觉到冥冥中的恐怖,所以她一直待在人间。 “待真人这柄剑真的成了,纵是九幽,也可一剑荡平。” 九幽是一处阴暗的世界,那里生活着两个族群,一鬼一魔,天生便具有超越凡俗的力量,于修行路上,更是与天道相合,从无桎梏一说,只要修行,便总能到达阳神天境。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人类修行强者多于九幽二族,且每一次与九幽的战斗都取得了极大的胜利,但从未有人踏破过九幽。 “成了,可以试试。” 他的话很简单,便显得有些狂妄,可又足够让人信服,最起码,当年做为悬在人族身侧一把刀存在的龙皇相信。 女子将纸放在桌上,随后写满了字的纸在一瞬间化成了齑粉,笔是阴阳学宫的至宝封神笔,意是令世间万剑都要折腰的剑意,纵然那张宣纸是洛阳城三月街产的,也没有承载的资格。 某时,女子拿起桌上的封神笔,看了许久,问道:“这就是那只笔?” 叶白点头。 女子再是说道:“也不过如此嘛,感觉一口就能咬断。” 说着,她玉手捏着银色笔杆,就像是在找地方下口。 这可吓得封神笔不轻,摇晃着笔身不断发出求饶的神念。 “切,胆小如鼠。” …… 叶白接过女子递过来的封神笔,想着今日小狐狸的血脉再无一丝隐患,说道:“谢谢。” “嗯?”女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叶白。 “感谢你帮那小东西彻底去除了覆海族的寒毒。” 女子眉头舒展,笑颜如花,发出了足够让万千生灵同时动容的银铃笑声。 “能得一声画真人的谢谢,这事传出去,人间怕都要沸腾。” 叶白摸了摸鼻子,想着从前,似乎没有与人说过谢谢,那么传出去,人间可能真的要沸腾。 女子笑声收敛,但眉眼间还是残存着一些得意,说道:“那小东西的意志力挺坚韧的,在湖下月华的洗礼下,如万刀刮身的痛苦下都没有发出哀鸣,也不知道它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总之本尊很欣赏。 后来想着,待涂山奇那小子死后,本尊的徒弟当上妖国之主似乎也挺不错的。” …… …… 次日清晨,小狐狸如昨日一般没有准时回来,许是又被女子拿什么东西给骗到了。 阿水还疑惑,只见公子没有担心,便忍着去练剑了。 叶白拿着在山屏中山风给的绿叶,就在椅子上,吹起几首印象中的洛阳小曲,此时配着着湖岸的雾色清风,显得有些出尘。 练剑的阿水心不在蔫,心想公子果然是公子,无论是修行还是骂人,再或是像现在一般拿着树叶就能生出连连妙音,都胜人间一筹。 山风忽地变得急躁起来,一道倩影自一巨大青叶上跳下,是墨云峰首座徐芷荷来了。 她看到正入神吹着小曲的叶白,不自觉就静心去听,从而心旷神怡,耳中只剩下了传来的美妙旋律。 待是妙音而止,少女醒神,有些恼火的跺了跺脚,看向叶白。 “何事?” “昨日忘了拿东西。” 叶白指向一边的书案与封神笔,示意拿了便赶紧走。 女子将笔握在手中,不知为何感觉到封神笔像是舒了一口气,看向叶白,发现自己的椅子正被他坐着,恼火道:“喂,还我的椅子。” 叶白点头,起身坐在了青石上,心想这丫头昨日被自己说的都哭了,今日拿了东西应该很快就会走,便回头看了一眼,刚好与徐芷荷的目光对上,然后他眉头蹙起。 少女拿着椅子安然坐回在书案旁,直直地盯着叶白,显然没有要走的想法。 看到叶白蹙眉一脸不解的样子,少女满是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我想了想,师父确实说过那句话,但只是泛指那些成天只想着争名夺利的符师,而在阴院,师父常常和我们说,修符修的便是直抒胸意,你惹我不快,我出手治你这在情理,尽管我出手欺负你这个一境的小修行者有违学宫规矩,但当时我本来就有随时收符的准备。” “你之所以要言语激怒本姑娘,就是不想让本姑娘待在登仙峰,登仙峰又不是你的,我就要待在这里,你能如何?” 第十八章 我更喜欢叫它剑十三 叶白眼角跳动了几下,有些诧异地望着少女,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会被看起来单纯的她猜到。而现在老二闭关,又不好意思再麻烦那条老龙出手帮忙,自己还真不能如何。 “请便。”说完,叶白坐在青石上看到靠近湖岸的水下有一条摇着尾巴的草鱼,知道这是老龙在示意少女没有问题。 少女露出胜利的微笑,趾高气昂地坐下,而后拿起书案上封神笔看向小湖。 其实她昨日留在小湖边,并不完全是想要找叶白麻烦,而是真的感觉到了小湖的不一般,现在又握住封神笔后,她再一次出现了昨日那般感觉。 湖岸竹柳不少,可湖面却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质,哪怕是连一小片枯叶都没有漂浮。 少女看着,不知怎的眼前便模糊了起来,转而又变得清晰,登仙峰还是登仙峰,只是却成了夜间,澄澈的小湖也不见了。 忽而,她看到一个背影,那人穿着一袭白衫,腰间挎一柄长剑,月色正浓时,他拔剑,而后斩在身前,世界变得没有一丝光亮。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一点银华出现,便像是烟花一般散成一片,那是一座湖,凝聚了天下月光一盏茶时间的湖。 少女惊呼,一剑夺天地,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怕是父亲都距之遥不可及,那人会是谁?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能有如此境界的也只能是那人。 湖岸愈发明亮,星空银月之下生出了无数道无形的剑道意志,有的似火,有的似风,少女抱着胸口,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那些剑意撕碎。 “散。” 一道并不响亮但却异常坚定声音传来,少女眼前的世界崩塌,回到了先前,封神笔在她怀中颤栗不安,而叶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也看到了?”徐芷荷问道。 叶白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女子胸前,那里正蕴生着一道剑意,正是她先前看到白衣剑客一剑夺天地的剑意,心想不愧是封神笔的当代执笔人,只凭借与灵宝共通的微弱意志,便在自己放出老龙时废掉的一部分剑阵意志中看到了那一剑。 少女脸色微红,便是怒声厉喝道:“你看什么?” 叶白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行为有些失礼,收回目光,说道:“那道剑意你若能执笔画出,可做为你的本命符箓。”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体内多出了一道剑意,她明白,这一定是师叔祖在登仙峰留下的剑意,自己若是将之感悟成符道真意,足够凝成一道让师父都要震惊的本命符。 只是符意取之天地万物,本身就难以令人察觉,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为什么只凭几眼就能够看出? 叶白没有说话,拍了拍徐芷荷的肩膀,像是阴阳学宫长辈鼓励后辈学子努力修行时的举动,然后向着青石而回。 少女徐芷荷愣了几下,面露怒意,没过多久又满脸羞意,暗骂自己不知羞,刚刚竟是不怎么反感对方的举动。 这时,她发现,少年的背影像极了在幻象中看到的师叔祖。 …… …… 徐芷荷发现了一件很是怪异的事情,明明已经突破二境的小阿水总是找还是一境的叶白询问修行与练剑的问题,而叶白总是能够为其解惑。 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是说修行界没有低境界修行者指点高境界修行的现象,问题是叶白总是能够用最浅显的话语去解惑,甚至在有些时候,那些浅显的话语连做为符师的自己听之都颇有益处。 这件事很难让人理解,他总不可能是一位扮猪吃老虎的真人境高手吧?而若是如此,他在登楼时又如何能瞒过长留师伯的眼睛? 想了很久没有想通,少女眉头差点皱成乱麻,看向书案宣纸上画满了的杂乱线条,她有些恼火的将纸张揉成一团一团。 画凤仙早在无数年前便无敌于世间,十六年前,更是天下最接近仙的人,虽然那道剑意只是湖下一部分剑阵散去的残留,但少女能将之纳于胸怀,已是机缘巧合下使然,若再在短时间将剑意化于自己的符意,如此怕上苍都会要嫉妒。 “成事都急不得。”叶白说道。 徐芷荷看向他,不悦说道:“明明看着比本小姐还要小,却总是像是老夫子一般的说教别人,真的是有够别扭的。” 叶白没有搭理她话中的挖苦之意,说道:“如果你觉得别扭,你可以这样想,我剑选入登仙,按照辈分是你师叔。” 少女有些不服输的说道:“谁知道你踩了什么狗屎运被凌霄看重,然后被谢爷爷接来了登仙峰,现在倒摆起谱来了,不知羞。” 叶白摇头,这张不饶人的嘴简直与小知书如出一辙。 “拿纸笔过来。” “干嘛?” 叶白语气平淡道:“那道剑意比我想象中的要脆弱,散了有些可惜,教你将这道符画出。” 徐芷荷在感悟的时候,就得知那道剑意不会长存,这也是她为何冒着符道忌讳而急着想要将之尽快感悟出来的原因。 她自然也不相信叶白能够做到自己不能做的事情,他能够指点小阿水修剑,可能是靠着异于常人的剑道天赋,而符道与剑道本身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道,他即便看到师叔祖的剑意且也有了一定的感悟,又怎么可能会帮到自己。 正是想着,她看向叶白,看到对方那双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丹凤眸,不知怎么就有了对方一定能够画出那道剑意的想法,继而她拿起封神笔与一张宣纸走了过去。 叶白接过徐芷荷递来的纸笔,然后将宣纸铺在青石上,握笔在纸上写下一横一竖两道线条,一切过程都显得极是自然。 徐芷荷张大嘴巴,她看到的不是一竖一横,而是一柄斩开混沌的剑,原来,师叔祖是出了两剑。 场间无风,她的发丝却杂乱的飘摇起来,手中无笔,却在虚空间留下了道道墨迹。 墨迹消散或是新生,但渐渐的还是组成了一横一竖,而后,落在青石上,青石发出一声脆响,碎裂成了无数块。 这时,叶白说道:“世界是有限的,当有一物消亡,便会有一物诞生,所以在灭亡过后往往就是新生,这一剑可称生灭,也可称轮回,不过我更喜欢叫它剑十三。” 第十九章 风雪止,血河直冲霄汉 少女握笔,盯着叶白极是不解,如果说他先前指点小阿水修行,是因为他剑道天赋卓绝,可执笔将师叔祖的剑意画出,这代表了他对于那道剑意的绝对掌控,如此便有些无法解释,师叔祖剑道之路走到了世人看不见的尽头,尽管那道剑意存在了无数年,但又怎么可能被一个刚入楼的少年轻易悟通且掌控? 叶白上前又拍了拍徐芷荷的肩膀,说道:“好好打磨那道符意。” 说完,他没有像往常一般回到湖岸,而是走入竹屋边的竹林中,不多时,拿出一坛满是黄泥的坛子。 理所应当地将少女的木椅拿在湖边,然后开封饮酒。 生怕叶白二人打起来的阿水自然是注意到了湖岸边的变故,心里正是佩服公子,却看着公子到竹林取酒走出再饮酒,有些不解,公子只是刚来的时候饮了三坛老酒后便再也没有饮酒,这说明他不像师父那般好酒,那今日为何要饮酒? 想了许久,他想到某种可能,便走在叶白身前,问道:“公子,您很难过?” 叶白看了一眼阿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阿水挠了挠脑袋,说道:“我记得师父说过,不爱喝酒的人若是喝酒,一定是因为难过。” 说完,他撇了一眼在青石碎裂的地方闭目沉思的徐芷荷,心想徐师姐与公子真是郎才女貌,然后又道:“师父经常说,楼内不似道门、学宫那般规矩森严,公子在辈份上虽然是徐师姐的师叔,但年龄却相仿,可能学宫那边有些麻烦,但不会有太多阻拦。” 叶白有些愕然,说道:“你今天的话多了。” 阿水一拍脑袋,刚才只想着为难过的公子开导,却忘了这样的事外人多嘴是很惹人讨厌的,赶紧向着叶白行礼告退,走到一边继续练剑。 叶白确实不怎么喜欢酒,之所以现在要喝酒,是因为画出了那一剑,然后想通了一件事情,既然他能斩掉人间一盏茶时间的月光,为什么不可以将白玉京也斩了? 想通了,便很开心,开心时饮酒会更开心。 一串小水花悄然自一处湖面生出,像是几只跃出水面的鱼儿,故显得有些淘气,它们很有目标地飞向叶白,只是那处湖面距离叶白有些远,在半路途中就又跌了回去。 叶白向湖面看去,看到一团水草在湖下飘着,心想老龙确实是老了,不然她怎么可能会教小狐狸这么精深的御水法门? 远离叶白的一片湖岸,小狐狸自湖中窜出,它没有像前几日一般湿漉漉的,毛发比以前更纯,也更显眼。 它像是一道银白色闪电般窜到叶白怀中,这时,那团在湖下的水草还未飘走,它惊异的张着小嘴看去,探出漆黑的鼻子嗅了嗅,扭头冲叶白不解地叽叽了几声。 “若是有什么东西将它自湖下弄上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狐狸两只耳朵怂拉下来,将脑袋埋在叶白怀里。 …… …… 雪原深处,高耸如云的雪峰上,寒风携带着被冻得极是坚硬的雪片不断飘过山崖,梅花树光秃秃的,在只有银色积雪的崖坪上显得很是显眼。 慕容天华坐在地上,双脚荡在不知多深的崖边,血红色的衣衫在这风雪下,同样很显眼。 只是画面似乎有些生硬,因为她托在崖坪上的双手没有动过,在风雪下的双眼也未曾眨过,还有那袭染满了大夏军士鲜血的红衣,十六年前红的刺眼,现在依旧红的刺眼。 人都说修行者就要太上忘情,可是忘却那些刻骨铭心的情,又谈何容易? 当年夏太祖抱着怀中死去的老妪冲着天上仙阙破口大骂,真武踩在降魔真土上飞升时时目光却始终注视着人间某处,夏国第一将叶青云曾入九幽屠杀鬼魔二族十万众只是因为怒发冲冠…… 黑影出现在崖坪树下,他看着慕容天华的背影许久,长长叹息一声,他是鬼,不可能拥有人间的情,所以无法理解,但会想着办法去理解。 所以在这十六年间,他看遍了人间关于情到极深的话本小说,也亲自去人间看了无数次令人动容的天人永隔,所以他有些理解,便叹息了一声。 雪峰上的寒风在某时静止,如刀般的雪片自然也停了,慕容天华不知何时站在了崖坪上,一条血河出现在她身后,直是将雪峰染成了血色,然后血河而起,直冲霄汉。 于是覆盖着雪峰无数万年的阴云被破开,恐怖而又肃杀的意志惊动了天下。 …… 阴阳学宫深处,陆忘川抬头看向大陆北方,然后笑着饮下了杯中清茶,末了,他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仪凤四年,慕容天华证道阳神天境,位天罡榜第四。” …… 听剑楼上没由来的亮起一道剑光,从而将听剑六峰的云海压倒了山脚下,以至于天穹有了从未有过的清晰。 登仙峰上,男孩停下木剑看向天北,少女握笔也看向天北,那里似乎有一角被染红了,就像是有另一轮太阳要升起一般。 叶白抬头,眼睛眯起,当然他不是想要将被染红的天北一角看得更仔细些,而是看着那里,他有些开心,又有些复杂。 白狐睡得安详,似乎只要在叶白怀中,即便天塌下来,它还是能睡得很香。 叶白看向一边的阿水,见着他有些失神,想了想,说道:“阿水,去取坛酒来。” 阿水回神过来,小跑进竹林,挖出一坛酒走到公子身边,擦干净了坛上黄泥递给公子,又想着公子这么厉害,应该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便问道:“公子,天北那边怎么了?” 叶白饮酒,不知是因为老酒香醇还是兴头正盛,笑着说道:“雪峰上有人入了阳神天境。” 一边的徐芷荷也听到了叶白的话,故精致的面容上出现了忧虑之色,北边能够突破阳神天镜的只有魔教那位惊才绝艳的女教主,而那位在十六年前便敢率部在幽州引起一场屠杀,现在入了阳神天境,大陆还能否保持这百年不易的安定? 第二十章 大白,小白 自从徐芷荷悟到登仙峰小师叔的剑意后,对于叶白的不满也就散了,整日在小湖边写写字读读书,心安理得地将登仙峰当成了自己第二个书房。 小狐狸每日回到叶白身边的时辰越来越靠后,有时只是下午时分找叶白耍耍,有时甚至是数日都不见它身影。 这让阿水有些心忧,现在早上给小东西做的白粥都快成徐师姐的专有了,而且每一次看见它,它都是从水中出现,不会是整日潜在水下吧?虽然它不凡,但还是怪危险的,得找些时日和公子说一声。 一月后,登仙峰再是迎来一场雪,此时正值深冬,雪自然大了些,片片如鹅毛,若人站在雪中,不一会儿就能被染得须发皆白。 小湖上今日的雾气有些重,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将雾气吹得真像是青山崖外的云海浮沉之景,当然,也让飞雪落到了别处。 除了北原深处,世间寒冷很难让修行者动容,叶白还是那身破旧的宽大儒衫,坐着少女徐芷荷因打散青石理亏之下送的椅子,看着湖上云雾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书案上摆全了笔墨纸砚,徐芷荷纤细玉手执笔,有时泼墨,有时行笔描缀,显得极是流畅与自然,不禁让人想到了溪流潺潺、白云而行之景。 再看桌上宣纸,高山空灵,湖水澄清,竹林飘雪,小屋出尘,湖岸雾色浓重,有剑客站于水上,背着一画之境看向天外,欲要乘风而去。 她是在真的作画,画便显得真实,似钟天地之灵。 某时,少女停笔将画放在一边,双手托腮看在湖上,许久后,不知怎么嘟起红润小嘴暗道了一声好迟。 只有好迟两个字,自然不清楚少女是因何而遗憾,但与她有着某种感应的封神笔却知道为何,银色的笔杆在桌上晃动了下,似是在否定少女的话,只是如此动作终归是有些隐晦,不是传音少女又如何能懂它意? “喂,叶白,你说师叔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叶白扭头看向少女,有些诧异她为何这么问,而后又仔细想了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便说道:“这话应该问你爹。” 少女说道:“我爹没有和我说过师叔祖的事,而且每一次问,他就会生气。” 叶白点点头,扭头回去。 少女满是鄙视的看了一眼叶白,然后看向桌上的画,唤来一道符意将其烘干收了起来。 这时,一阵鹤唳声自后山方向传来。叶白蓦地自椅上起身,向着后山跑去。 …… 登仙峰后有一棵老树,树上有一座很大的木屋,是白鹤一家的住所,平时总是能够在其中听到阵阵欢快的鹤鸣。 然而今日,却只能听到三只小鹤的哀鸣声。 叶白跑来树下,踩着老树弯曲粗糙的树干来到木屋前,推开木门,三只小鹤在一侧哀鸣,大白在一侧卧着着奄奄一息,小白泪眼婆娑,用自己长长的脖颈紧贴着大白的身体。 看着叶白到来,三只小鹤静声,奄奄一息的大白奋力想要起身,然而老朽的身体却只能让它在那里挣扎。 叶白上前,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将它们都抱在怀中。 …… 大白尝试了无数次,终于能够抬头去摩挲叶白的面颊,这是它在叶白面前经常做的一个动作,也是它最喜欢做的动作。 “后悔吗?”叶白问道。 大白艰难的摇着头,但眼神坚定,似乎在说,若是再来一次,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 无数年前,凤仙真人游历世间时遭到当时妖国皇族覆海氏围杀,在付出几乎身死的代价之下杀出重围,而后晕倒在了一处山谷。那时,有两只小鹤恰巧出现,每日衔药将他救下。 真人在某日苏醒,给两只小鹤启灵,取名大白小白并带回了听剑楼,在登仙峰后山老树上修了一座木屋。 两只小鹤为了能够追随真人的脚步,每日苦修凝练血脉。 某年,真人一人一剑入九幽,在鬼魔二族圣城中杀的血流成河,同时也深受重伤,回到人间后遭到受制于九幽的魔教围杀,两只白鹤自听剑飞来,拼死救下了真人,而大白却因此断了妖仙之路。 …… 大白摩挲叶白面颊的动作越来越慢,然而此时它却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与对生的留恋,因为只要在真人身边,生与死从来都不重要。 许久后,它的脑袋垂在叶白肩膀上,双目紧闭,再也没有睁开。 小白哀鸣,听着让人揪心,叶白轻轻给它擦掉眼泪,柔声说道:“乖,别哭,我们去葬了大白。” 小白点头。 叶白将大白抱起,走到木门之后,忽然发现不对,扭头看去,小白嘴角含血,安详的躺在木板上。 这时,天外飞雪骤停,一束阳光穿透阴云,恰好透过木窗洒在屋内,叶白闭眼,似乎听到了两声渐行渐远的鹤鸣。 世人都道他无情,可此时,他已然泪流满面。 第二十一章 真的很不一样 湖岸不知何时又飘来飞雪,因为某人就站在湖边,湖上没有微风,雪花将湖岸染白,也将某人染白。 雪很凉,所以当雪花落在人身上时,足够让人心情归于平静。 叶白在雪中站了很久,心情自然也就平静了。 雪花自黑发上抖落,叶白又重新坐回在木椅上,坐姿比往常似乎显得更直了些。 后山老树下多了一个坟堆,三只小鹤卧在那里不愿起身,阿水与徐芷荷在远远一处看着,神色带着些悲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两只白鹤似乎对叶白很重要。”徐芷荷说道。 阿水点点头,说道:“公子很少笑,可每次见到它们总是会笑的很开心。” 徐芷荷再是说道:“可叶白入楼连一年时间都没有,而那两只白鹤在登仙峰活了一百多年。” 阿水想了想,语气不确定说道:“其实我也不解,公子有的时候对于登仙峰比我都要熟悉,比如他知道师父最好的酒会埋在竹林里,还知道院子中那棵梨树只开花不结果。” 徐芷荷想了想,说道:“我总觉得他和师叔祖有什么关系。” 阿水思索了会儿,点点头。 …… “真人见了那么多次生死,还未对此释怀?”湖下女子站在叶白身边问道。 叶白说道:“见多了,理应要看淡,只是它们有些重要,想要看淡有些难。” 女子好奇,她很难猜测有些重要对少年来说是多么重要,便问道:“具体些?” 叶白想了想,说道:“和剑一样吧。” 女子也想了想,心道那应该挺重要的,然后岔开话题,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一点不解,真人既然重活一世,为什么不去修行再登一次楼,反而每次看着这破湖发呆?” 叶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有一千年了,你为什么迟迟不去迈出那步,去天上领略一些从未见过的风采?” 女子蹙起秀眉,她不去,自然是害怕自己死在飞升大劫下,那么他又是在恐惧什么?转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摸向自己小腹,那里藏着一柄足以让人世间沸腾的剑。 “听剑楼的剑有问题?” 叶白依旧没有回答,而是说了一句似乎与女子所问毫无关系的话,“世间没有白玉京。” 女子摇头,如果没有白玉京,那听剑楼的登楼,道门的羽化、佛门的成佛都会是一个笑话,那些被世人称颂的飞升者也都会是笑话。 可问题她的面前是他,那这句话就不得不有说服力。 不知怎么,她想到了无数年前北原发生的一件事情,玄武愤怒之下一口咬掉飞升祥云,然后降魔真土降世,将它打落在了北原。 那时她只是一条白蛇,还未去跃龙门。 忽然,她又明白了什么,自己似乎并不是在恐惧天劫,那么,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所以,你早在无数年前就已经在怀疑了?”女子心底没由来生出一股寒意,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应该是个疯子。 叶白没有说话,看向水面出现了的一丛涟漪,小狐狸踩着湖水窜行着,几息时间便跳在了他的怀中。 这时,女子心中的寒意散去,如果他是疯子,他又怎么可能这般的不像他? …… …… 又一月过后的下午,阿水没有像往常一般在湖岸练剑,而是在前院小湖之间来回跑着。 他先是在小院的木箱中翻出几张红纸,趁着徐芝荷在回墨云峰前请其给写了两副对联,一副贴在小院的正屋前,一副又贴到了公子屋前。随后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红绳编出围脖,趁着小狐狸酣睡时给它系了上去,可转眼小狐狸就醒了,觉得围脖太丑又将之扯了下来。 叶白抱着白狐看着忙前忙后的阿水,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阿水刚刚去给后山的阿大它们送了几条腌好的肥鱼,听着叶白问自己,停下身子行礼说道:“我以为公子会知道,所以就没有和公子说,今日是大年三十。” 叶白愣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示意阿水继续。 其实修行门派中大多时候都是不过年的,毕竟修行者活得年岁够长,经常过年也会感到无聊,而且过年对于修行似乎并没有什么增益。 只是阿水喜欢过年,因为在以往过年的时候,他总是会抬头看着门上的红联等着父母端来香喷喷的饺子,那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而人活着,总是要有些念想的,他怕自己以后活得久了,会忘记父母的样子,所以在被谢老二接到登仙峰后,他就决定要过好每一个新年。 大年三十的夜幕看起来很舒服,只有着漫天清晰可见的星辰。 可能是没有月亮的原故,小湖没有像往常一般聚满了银色的月华,而是将漫天的星辰都倒映了去,就像是一片生在脚下的夜幕。 阿水拎着食盒来到小湖边,像是往常一般打开食盒,端出三盘饺子与几只装着陈醋的小碗,趁着去竹林拿酒时,向着后山叫了几声。 不一会儿,三只小鹤飞来围在叶白身边,登仙峰的年夜饭开始。 某时,几束火花穿透了笼罩在听剑六峰的夜色,然后在漫天星海间盛开,像是迎着春风绽放的牡丹,优雅华贵,久久不散。 叶白扭头向着一座山峰看去,他似乎看到了一袭华服的女子在一片无人林中双手合十在烟花下许愿,便是笑了出来,拿着酒多喝了两口。 阿水给小幺喂了一个饺子,看见公子正看着水月峰方向,便解释说道:“公子,师父和我说过,从梦师伯每到大年三十的时候都会在水月峰放几束烟花,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变过,只可惜那东西楼内杂物堂没有,只能御剑去中原才能买到。” 叶白喝下一口酒,笑着摸了摸阿水的脑袋,说道:“若是买下也只能在明天放。” 阿水不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放烟花的人有些霸道,大年三十时只允许天上有自己的烟花。” “为什么?” “被她师父与师叔惯的。” (最近写书总是有些患得患失的,导致失眠,今天精力实在有限,为了这本书的质量,今天一更吧,然后明天还有点事情出趟门,大概率也是一更,过后更新就会很稳定,望大家谅解,还有感谢大家支持。) 第二十二章 黑云上的浮空悬山 这顿年夜饭吃到很晚,直到湖岸晚间的湿冷之气卷落了几片泛着枯黄的竹叶,二人四兽这才散了去。 阿水哼着公子吹奏过的洛阳小曲,有些开心的将碗筷收拾了回到前院洗碗;三只小鹤也很开心,轻轻叫着将头凑在了叶白身上;小狐狸则早已在叶白怀中响起了咕噜噜的鼾声。 忽然,湖中映着的星海晃动了几下,随后浓雾骤生,女子倩影在其间摇曳而出。 三只小鹤顿时醒神,展开翅膀挡在叶白身前,将自湖下上来的女子拦住。 它们没有见过那条龙,尽管那条龙也并没有释放出什么恐怖的气机,但在本能中,它们感觉到她很危险,所以便下意识挡在叶白身前,就像无数年前它们的父母那样,面对前代魔教无数精锐却无一丝犹豫将凤仙真人救下。 这样的举动很难让人生出反感,女子笑着,便有暖风徐过湖岸,竹屋前的梅花又开了一次。 叶白摸着三只小鹤好生安慰了许久,它们才收回翅膀,但目光却紧紧盯着女子不放。 “有的时候真是很羡慕真人,有无数女子为真人倾心,又有无数人愿意为真人赴死……” 叶白似乎很不愿意与女子搭话,直接问道:“什么事?” 女子美眸瞪了一眼这个不解风情的少年,抚着自己一缕秀发说道:“你没发现小东西已经要到了凝练妖识的地步了吗?” 叶白自然早已发现,满是疑问的看向女子,难道你今日上来便只是想要提醒一下这件事? 女子撇撇嘴,然后坐在叶白椅子的扶手上,一时间,湖岸香风阵阵。 “妖族若是自悟修行,顺其自然就好,可这小东西修的是我龙族玄法,龙族玄法霸道异常,而涂山氏虽神魂极近天道,但体质终归是弱了邪,所以在二境凝练妖妖识时还需要一物中和。” 叶白很清楚这条老龙一直都有一些毛病,尤其是在收了小狐狸后,某些后顾之忧得解,便更放肆了好多,他飘在眼前的纱衣扶到椅子外,淡然说道:“那东西你应该没有,但我却能够得到,是雷丝草?” 女子说道:“嗯嗯,还得是成熟的哦。” 叶白点头,这东西在听剑楼也确实只有他可以弄到。 “不过我劝你还是多取三株,前几日本尊在储物法宝中发现了这个。”说着,女子手中出现了一根手臂长短的红色羽毛。 叶白接过,神情怔了怔,问道:“《羽化经》?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女子说道:“那只老鸟在羽化前拜托本尊给他寻找传人,而本尊那时正忙着和你们夏国开战,就忘了这件事了,这不今天翻找储物法宝看到才想起来。” 叶白仔细地看了一遍羽毛上记载的《羽化经》,他虽无法指点妖类修行,但能够看出这部羽化经是否直通大道,发现没有问题,便将之递给女子。 “说实话,本尊觉得都快成为你的下人了,先是帮你养剑,又是帮你养狐狸,估计过后还得帮你养这三只小东西,而你却对人不冷不淡的……” 叶白起身打断道:“你先看着,我趁夜色去将雷丝草取回来。” …… 在墨云峰与劫末峰之间,有一片千丈方圆的云,云是黑色的,就像是被浓墨渲染了一般。 黑云在靠近劫末峰一侧的部分,闪烁着紫色而又恐怖的雷花,时而有恐怖的雷声在其间响彻,令人心生畏惧而动容。 事实上,劫末峰与墨云峰弟子从来不会接近那片黑云,在偶尔抬头撇过,也都会迅速转移视线,因为在听剑楼创立的无数年间,一直有着听剑弟子无意或有意接近黑云从而被其中降下的雷霆撕成粉碎,而楼内师长也明令禁止,不入第四境神通境界,不得接近黑云。 也是为了防止有弟子们年少轻狂不信这邪去探索黑云从而生出横祸,劫末峰专门在两峰的谷地上修了一座高楼,楼内有神通境长老值守。 只是此时在高楼下一片低矮的灌丛间,却有一瘦弱身影而行,方向正是黑云下,然而高楼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正常情况下,尽管三十的明月不显而使得夜色更暗,但毕竟楼内值守的是一位神通境长老,神识足以覆盖听剑两峰的距离,有任何人踏入高楼所在的谷间,定是会被第一时间发现,当然,真人境另当别论。 瘦弱身影自然不会是一位真人境高手,而是欲来取雷丝草的叶白。 雷丝草的作用除却可以中和霸道的真元之外,还可以用作炼制剑器,使剑器本身多出一丝雷霆属性,像是劫末峰的《玄刹破魔剑诀》与墨云峰的《神霄伏龙真诀》,在施展时若手中之剑融入过雷丝草,神威无一会强上五成乃至更多。 当然,雷丝草作用如此广泛,数量便就稀少,成长条件更是苛刻,须得每时都要接受雷霆洗礼,而这片黑云,恰巧每时都会有雷霆生出。 叶白冷静异常,并不担心会被劫末峰的长老发现,也不担心黑云会降下雷霆将自己撕碎,因为在无数年前为了躲避登仙峰上那些烦人的师侄们,他经常来这里,而且他很熟悉如何去避过修行者的神识感知。 走在黑云下,世界仿佛被吞没了一般,眼前没有一丝光亮,寂静到时间都似乎停滞不前。 忽而,一道雷声传来,如夏国三十万血衣骑同时踏马,又如万面行军鼓在一刻落锤,惶惶天威,令万物胆寒。 随即雷光乍现,细密的紫色电花在黑云间平铺开来,瞬间将天地点亮,原来,在黑云之上浮着一座小山,而自小山上垂落下了一条极长的云梯。 雷霆是这世间最为恐怖的力量,而这片黑云自听剑诞生以后便一直长存,无数年间没有丝毫衰败的痕迹,反而比从前更恐怖了许多,即便是那些真人境修行者,也无法在黑云下御空。 而这条云梯便是唯一通往浮空悬山的路。 此时,叶白在雷光下显得苍白的双手抓在云梯上,身形一跃,似山间野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黑云之中。 第二十三章 山上白马 黑云上的浮空悬山并不黑暗,紫色雷光也不会映照在悬山间,夜幕上星光汇聚而落,显得有些清冷。 一条石路在山外一处边际开始,直通浮山深处,两边尽是开着的花丛,丛外有溪水潺潺而行,显得有些别致。 路的尽头,有片长得鲜嫩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座白净琼石围起来的小池,池水是紫色的,但并没有发出多少光亮,水面上漂浮着几株草,也是紫色的。 草地上卧着一匹白马,头上长着两只尖锐的银角,几缕像是整日被人打理的马鬃自脖颈处搭在草地上,浑身健壮的肌肉线条宛如被人雕刻出来一般完美。 它正在闭目沉睡,似乎感觉到有人到来,便睁开眼看向山外,看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所以它起身,向前踏出一步,只是一瞬,便到了来人身前。 若星辰般纯净的眼神出现了不解,可在感觉到少年身上的气味后,它又嘶吼一声,不是马嘶,而是龙吼。 山下的黑云再一次被紫色电花铺开,无尽的雷声自悬山下向着听剑六峰荡去。 白马抬起前蹄,像是两座高山,狂风肆起,直是向着少年踏去。 然而少年在面对这即便是真人境都要胆寒的一踏之下,却无丝毫惧意,淡漠的眼神盯着白马,就像是等着白马落蹄一般。 雷声隐散,狂风敛息,白马收回马蹄,不知为何没有将面前擅闯听剑禁地的少年踏死。 “几年不见,你这小马胆子倒是变大了不少。”少年伸手摸在了白马的脖子上说道。 白马在少年手指及近时,身体明显的颤抖了几下,它看向少年,眼神中有着怒意,但更多的却是惧意。 “我来取几株雷丝草,如果柳清问,你就说自己吃了。” 白马看着少年,心想,吃一株那个闷油瓶都不乐意,几株他若是生气了怎么办? 少年说道:“他的剑又砍不动你,你怕什么?” 白马有些无语,但紧接扭头看向自己左侧的腹部,白色绒毛下有一道不是特别明显的疤痕,是无数年前被某人拿剑砍的。 复杂的叫了几声,白马低头,随着少年向小路尽头走去。 走到雷池,池中生出了几朵电花,但很快就被池中飘着的几株草吸收了干净,借着微弱的紫光看去,那些草却更像是盛开着的紫色幽兰。 叶白站在琼石上,伸手摘下四株草不知收在何出,然后又顺着原路返回。 这时,白马同样跟在他身后,只是先前眼中的惧意不见,而是出现了些雀跃之色,似乎在为某间事艰难的做着决定。 经过先前一路上的判断,它确定少年的境界是真的倒退了,只要自己一口气就能将他焚个干净,而且若事后这破楼的人追问起来,它可以以少年擅闯禁地为由推脱责任。 再次回到路头,它摇晃着的尾巴静止,浮山上的微风也静了下来。 这时,少年忽然扭头看向它。 “其实你真的可以试试。” 山风乍起,无数密集的雷霆在浮山上的夜穹绽开,像是先前水月峰上的几束烟花。 白马一蹄踏着石路,粗大鼻孔间呼出的白气似一团火焰,瞬间将路边的青草焚烧了干净。 少年抬手按着它的脑袋,说道:“你的肉太硬,即便是通幽峰下的业火也烤不熟,而不熟的肉,很难吃。” 白马闭眼,像是在享受少年的抚摸,低下脑袋去蹭了几下叶白的脸颊以示亲近。 叶白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这才是好马。” 说完,他顺着云梯下了浮山。 白马在路头看了许久,直到少年气息彻底在浮山不见,随后扭头看向被烧得狼藉的花丛青草,跺了跺脚,浮山又恢复到了从前。 …… 无数年前,有天马在东海为患,捣毁无数夏国城池,百姓死伤无数,恰好那时凤仙真人在东海某个小岛写字,便出剑砍了一下天马,而后白马在世间销声匿迹,听剑楼多了一头镇山神兽。 …… 叶白走出阴云,此时他的后背衣衫早已湿透,黑云是雷霆真力显化而出的异象,自然不蕴水气,那他衣衫湿透的原因只能是刚才出了很多汗。 他先前并没有说假话,柳清拿剑确实砍不动白马,而天下最锋利的剑就是听剑楼,柳清是这一届的听剑掌门,更是在凤仙真人飞升失败后世间最强大的那几人,那便足以说明白马的强大。 叶白只是一境的修行者,与阳神天境相比就像是蚂蚁与大象,而蚂蚁即便是不惧大象,但生命层次差距带来的某种压力却无法抹去。 刚才他只是在赌那匹马不敢出手,所幸他很善于赌,而在决定赌的时候运气又往往很好,也所以他在十六年前面对十二楼后的明月没有折腰,却活了下来。 …… 墨云峰后山崖坪上,一位中年书生点上了一盏油灯,晚间的山风很大,那束灯火的却没有因山风动摇,故在夜间显得异常清晰。 书生拿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在手中辗转无数次,灯火便愈发的壮大,直到超越了灯盏超越了那处崖坪。 两枚棋子在书生手中静了下来,灯火也恢复了先前大小。 他蹙眉,喃喃道:“冥棋与阳棋都有感应,他一定去过九幽深处,真的是他?” 许久后,他又道:“若真的是他,他又怎么可能这么弱,还仅仅只是为了几株雷丝草去面对那匹蠢马?” “可不是他,那匹蠢马又如何能够放他离开?该死的柳清,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说,他真的以为就靠个阳神境界就足以让听剑万世太平吗?” 崖坪上传来了中年书生的怒吼,震散无数被黑云映衬成墨色的云彩。 只是这声音听着很大,却似乎只在崖坪周遭徘徊,墨云峰依旧安静,有些弟子睡得正酣,有些弟子修行还在入定当中。 一处厢房,少女执笔在一张画作上点缀,湖间白衣剑客的背影似乎消瘦了些许,但却显得更加传神,画中意境也更像是一处真正的人间景色。 第二十四章 不如我给真人生个孩子吧 登仙峰湖岸,女子看着远处那座墨色山峰,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也只是一丝,她活的时间太长了,世间很少有事能够让她动容,况且今日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玩笑,那匹小马又怎么可能真的敢对真人下手? 看着怀中酣睡的小狐狸,她开心的笑了起来,月前与叶白的对话并不是在说笑,她很喜欢看着这个小东西能够成为那座建立在云海上的雄城之主。 女子玉手摸向小狐狸,不知是因为小东西真的睡好了,还是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在她手落在小东西的脑袋上后,小东西睁开了眼睛。 看清楚不是叶白后,小东西的耳朵顿时立起,尾巴缠在身上,身体蜷成一个毛茸茸的小球。 “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本尊白喂了你那么多好东西了。” 小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叽叽几声,但缩起来的身体还是没有舒展开来。 一边的阿大它们不解的看着女子与狐,心想果然不止是叶白和自己不待见这人。 …… 可能是星海太过璀璨,惹恼了隐在夜幕之后的月亮,一时间,星海的光芒淡了些,中央出现一轮细到极容易让人忽略的弯月。 小湖上的星海消失不见,泛起了银月色光芒。 山风不知为何变得冷了,女子下意识地皱眉将双手伸进怀内银白色“小球”中,然而过后才想起,以自己的境界,就是去雪原深处的那座峰上,又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冷? 她抬头看着那轮月亮,觉得好生厌恶,心道,难道是因为和他走的近了,被传染了? 不知何时,湖岸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女子醒过神来,眉头舒展看了过去。 小狐狸抓住这一时间,化作一道闪电窜到来人肩上,三只小鹤轻轻叫了几声,湖岸寒意顿时烟消云散。 叶白看着女子坐在自己椅子上,怕这老龙又要不正常,随意的坐在地上,说道:“我现在才知道,那匹马是你送在听剑的。” 女子一脸认真说道:“龙宫都是些鱼啊王八啊什么的,还有一些投奔过来的覆海蛇,怎么可能会有马?真人说笑了。” 叶白说道:“当时没有多想,只是见着那匹马有些嚣张,就给了它一剑,不过也无所谓,进了楼内便很难出去,你这样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女子撇撇嘴,对于叶白的话表示不屑,说道:“那时离你去九幽屠杀鬼魔二族没过去几年,加上你刚被评为天罡榜第一,想要试试你的剑,谁能想到那匹皮糙肉厚的马儿连你一剑都挡不了,现在更是连只是一境的你都不敢杀,简直是个废柴。”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既然你现在是这样,以它如今的境界,为何还是不敢离开听剑?” 叶白笑了笑说道:“你不已经猜到了?” “剑十二?” “那个闷油瓶小子真的也都那么厉害了?” “还好。” “这让我们妖族怎么活?柳清才活了两百年不到,就上了十二楼,而我们妖族战战兢兢感悟天道,资质好的五百年也只是个真人。老天爷你好不公平!” “可问题是柳清活不过你,也活不过涂山奇。” “这是两个概念,而且那恐怖的神霄真土不都也没能将你杀死?假如九幽之下真有轮回的话,老娘一定要做个人,活得再短也要做人。” “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九幽下没有轮回,只睡着一只老鬼。” 女子不再说话,湖岸只剩下了不知从哪里来的香风。 “就为了问句话?”叶白打破沉默问道。 女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娇哼了一声说道:“切,才不是呢,万一你真的死了,本尊不就可以直接回东海看我的孩儿们了?” 叶白拍了拍自己的衣衫,那上面似乎有几点晶莹的粉尘,有一股不仔细闻绝对会忽视的奇异香味。 “真人,我有个提议。” 叶白淡然点头道:“说。” 女子道:“我现在可能猜到真人在登临白玉京时遇到了什么样的存在,光想想就令人胆寒了呢,不过现在我先问一句,真人再登顶时,可否再活一世?” 叶白摇摇头,看向女子,很想知道她废话这么久到底要说些什么。 “那东西,很难让人接近,近万年来接近的也只有夏太祖、真武老道、玄武还有真人,本尊勉强算上半个,可问题是真武和夏太祖上去了,玄武和真人的下场都很惨。”女子停声,看向叶白。 叶白有些不耐,说道:“废话很多。” 女子道:“想要破掉那东西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人活不长时间,万一真人再失败了就真的没了,不如我给真人生个孩子,那孩子既有真人的天资又会有龙族的悠长性命,留条后路岂不很好?” “什么?” “我想给真人生个孩子。” 小狐狸怂拉着的耳朵顿时立起,三只小鹤一脸震惊地看着女子,原来这女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就是为了这一句。 叶白道:“有病。” 说着,叶白自袖中内拿出一枚玉戒,而后又自其中拿出四株雷丝草递给女子。 女子没有因为刚才的话而娇羞,也没有因为叶白漠然回话去伤心恼怒,还是先前所说,她活了很长时间,这世间很少有事能够让她动容。 接过雷丝草,女子看着叶白手中那枚戒指,饶有兴趣道:“啧啧,里面似乎有一封信。” 叶白说道:“醒了后就在的,不过总之是这具身体死去的母亲给求下的,毁了有些不好。” 女子说道:“真人真的不再考虑下?” 叶白看着她,说道:“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如此下去很不好。” 女子撇了撇嘴,用出术法将小狐狸拘在怀中,挥袖又将三只小鹤不知收在哪里,道了声不解风情,回到湖下。 叶白摸着手中的戒指,被先前女子言语提醒,他忽然想起那封信似乎是个麻烦,这具身体的身份似乎也是个麻烦。 “走的时候足够谨慎了,除非陆忘川出手,不过那家人好像真的能够请到陆忘川。” (谢你的南方先生100币、烟平雨生的500币打赏) 第二十五章 你真是叶将军之子啊? 时间的流逝真的很快,忽然某日,登仙峰上银装素裹得消,几只自古云国山屏飞来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阿水开始练第四剑,叶白身上沾满了小狐狸退下的毛发,阿大三姐弟不知是因为随着龙皇修行的原故还是其它,经常潜在水下游玩,以至于刚刚才有了些活力的草鱼们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叶白如从前,在木椅上坐姿笔直如剑,觉得累了,就去躺椅上躺会儿然后等着阿水过来问问题。 少女徐芷荷已有数日未来登仙峰,似乎前几日说要去破三境中境,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上午的登仙峰云雾还是很多,不过并不是聚在一起的,而是如纱衣一般笼罩在整座峰上,使得峰内一切看着模糊,不似在人间。 叶白拿着一根翠绿的竹制鱼竿,在湖岸垂钓,可问题是,鱼竿没有线,那么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阿水很不明白,昨日公子说想要钓鱼,他便二话不说拿着木剑砍了一根恰好粗细的翠竹,然后好生打磨以免伤了公子的手,然而正在准备去前院找些渔线鱼钩的材料,却被公子叫住说一根竹竿便好。 他自然不会觉得叶白这样的举动是没睡好脑袋发昏的行为,而是想可能是有什么深意,故老是走神去看叶白。 水面正是清澈,一眼似乎可以望到湖下很深的地方,然而却没有草鱼的踪迹,许是害怕那三只小鹤发疯,全部潜在水下了。 忽然,水面下传来了一阵悸动,一串串水泡飘向湖面,紧接着“哗啦”一声传来,一条两尺多长的草鱼自湖面飞出,然后落在叶白脚下不断扭曲着身体。 阿水张大嘴巴,足够吞下自己的拳头,原来公子就是想钓鱼,且在没有鱼线的情况下将湖下的草鱼王给钓起来了。 叶白似乎很开心,将鱼竿放在地上,起身拍了拍手看向阿水说道:“春鱼腥味很淡,这条老鱼又受着无数年的月华滋养,熬汤最是合适,中午吃鱼。” 阿水行礼称是,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发现太阳似乎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头顶了,所幸扔下木剑,将鱼抱起去了前院。 这时,湖下再一次传来了动静,三只小鹤和白狐冲出水面,兴奋地冲着叶白大叫,紧接着龙皇也跟了出来。 “真人这是想明白了?”女子走在叶白身边,毫不客气地抢在叶白之前坐在了椅子上说道。 自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被叶白说了声有病后,她便总是在一些小事上来滋事,比如抢椅子,比如会让湖岸经常下雨,就像几个月前少女徐芷荷说的那样,你能如何?有本事别让本尊当下人,不给你藏剑不去照顾那四个小东西。 叶白也确实有些理亏,毕竟那只王八陨落在北原,白虎与朱雀隐于一隅,她就是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妖类,且曾经还统领整片东海的妖族。 “来到听剑后,我一直在推演,怎么才能登得真正的白玉京,所以我首先怀疑的便是当年祖师在那柄剑上听到的修行之法有问题,可在推演过程中,无论是阴阳学宫的符道和武道之路,还是须弥寺的《大雷音镇魔降妖经》,再或是鬼魔二族的先天之道,走到最后都会发生一样的结果,甚至我认为那只老鬼也可能经历了我与老王八经历的一切,只不过他经历的过程是在那边。” 四个小东西听得云里雾里,然而女子却因叶白的话蹙起眉头,如果真如叶白所说,那么这个世界所有的修行法门都会是假的,末了,她问道:“真武山如何?” 叶白道:“真武山存世的时间太长了,而在无数万年前他们才是人间的主人,他们的法门很难去演变,事实上,在楼内的大多时间,我都在推演《真武道箓》……” 女子问道:“真人前世没有和那里的人接触过?” 叶白说道:“去过一次真武山,感觉像是整个人世间,不过因为当时没有怀疑,便没有去探究。” “那还真是可惜了呢,毕竟天罡榜从来都没有一丁点水分,而苍风那牛鼻子是现在的第一,世上还有谁能够入得真武山?或许你给本尊一点时间,但入了估计也就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女子想了想,除非有一位真正摸到那个门槛的存在,便问道:“所以还是有些犹豫?” 叶白点头,想了想说道:“先前越想便会越想拔剑,现在细细想来,我是在恐惧,就像那只王八,咬碎劫云也一定是恐惧更多些。” 女子又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离那一步不远,但若不去走那一步还是很远,便不再去想,说道:“不说这个了,教了一晚上这些小东西们修行,累了,本尊去睡了。” 这时,阿水的脚步声也自路间传来,太阳恰好到了天穹的中央,原来,几句谈话的时间,竟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阿水瘦小的身躯端着一口大锅,走的很稳,锅内的鱼汤没有洒出一丝,不过香味却挥洒在了小湖周边,让小狐狸不自觉地抬脑袋去嗅。 阿水将大锅放在叶白身前,小狐狸和三只小鹤很快将叶白围住,只给他留下了一小块地方。 阿水无奈地挤了进去,这顿鱼塘宴算是开始。 吃的正香时,天外出现了一座小舟,却是少女徐芷荷御物飞来,看着几人几兽正大快朵颐,也无不好意思便挤了进去。 许久,锅内变得狼狈不堪,少女搂着阿二和小幺,一脸满足的看向叶白。 “我忽然发现你很像一个人。” 叶白有些不解,便问道:“是谁?” 少女说道:“去年有一件震动大夏朝堂的事情,叶将军之子无故消失在了洛阳城,钦天监与学宫的师兄们翻遍了整个大夏都没能寻到,你和他长得很像,且也都姓叶。” 叶白道:“问题是我没见过你。” 少女说道:“我见过叶将军之子的画像。唉,不对,你真是叶将军之子啊?” 叶白摸着怀中小狐狸的脑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第二十六章 那景,可在脑中深刻? 徐芷荷过了年也才十八岁,十岁前一直在墨云峰生活,之后又去了阴阳学宫修符,性格虽然有些大大咧咧,可平时很少去人间游玩,心性还正是淳朴,得知叶白是那位大将军之子,便绕着他重新打量了起来。 “就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洛阳城,让学院师兄们手足无措,这怎么可能?天啊,若是他们知道你一个人入了楼,会不会握紧手中符笔强闯听剑楼将你揍上一顿?” “长留师伯莫非就没去安排人手调查你的背景?就算没有,掌门就真的放心任你拿走凌霄?” 叶白看着围着自己不断绕圈碎碎念的少女,只感觉耳边像是有无数只小麻雀在叽喳。 “你今日话可多了。” 徐芷荷停下,一拍脑门,说道:“呀,都忘了说了,学宫就要开学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叶白点头,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松下一口气,少女已经是三境中境的修行者了,加上她凝结了本命符箓,这次回去应该会正式随着陆忘川修行符道,学宫休沐的日子怕再与她无缘,登仙峰终于要回归正常了。 “我可能会很久都不回楼内了。”少女看向叶白说道,只是在说完后她满是青春之意的脸蛋有些微红,却是不知是登仙峰春寒料峭给冻的还是别的原因。 叶白点点头,再嗯了一声。 少女瞪着叶白跺了跺脚,语气有些不满道:“你怎么又嗯啊?” 叶白顿了顿,道:“对了,你回去帮我向那里说一声。” 徐芷荷冷哼一声,架起飞舟离了去。 她来去永远都是风风火火,或许青春年华的人本就如此,无论何事都不会留恋太多,多年后回身一看,见着画面还如刻在脑海,哭笑一顿或纵饮一番,待是画面淡了些,继续向着前路而行。 叶白看着因为整日一起修行从而熟悉到早已开始打闹的狐狸与鹤,想到多年前奚淳藏了师兄给知书的笔,知书大哭,脾气暴躁的从梦便和奚淳打了一架,长留和柳清拉架,最后才得知原来是因为那只笔的白毫脱落,奚淳想要给笔换毫,结果在过程中力道没有控制好将笔杆给折断了,奚淳怕知书伤心便当是自己偷了笔。 可他们现在一人镇守一峰,若是入定修练,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偶尔醒神,看着山云壮阔,是否会想起当年那些闹剧?想起后是莞尔一笑还是漠然忘却? 情绪浓了,往往是因为一些小事从而勾起了回忆,回忆美好便是开心,不好便是伤心或是愤怒。 后山生出一道剑意,直上青天斩去,一路上剑光寒意森然,一座座楼阁隐现,不多时,剑光停下,十二座楼阁在登仙云海间隐现,宛如仙家宫阙。 四小东西停下嬉闹,歪着脑袋看向那处,云海被剑光渲染成幽蓝之色,楼阁在云间似落叶漂浮,恍然间,无数万剑穿梭将云海与楼阁都撕成了片片细缕,由此分出层层叠嶂,宛如碧空如洗的天穹下又多出了十二道别样天穹。 真的是好生漂亮! 叶白回神,知道老二终于过了那坎,在破境之后又一朝圆满,眼下开心,笑了起来。 他本就是人间少有的俊俏美少年,这一笑不同于湖下龙神一笑倾国动人间,但却似那春风吹开万树梨花,令人暖意胸中自生。 老仆自后山走来,还是从前,洗的发白尽是补丁的破旧麻衫,微驼的背背着木剑,脸上褶皱和前院那颗梨树树皮一般,只是那双老眼不再浑浊。 阿水前去行礼,老仆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走在叶白身前,弯腰行礼,起身后,开心笑着露出满嘴老牙。 “少主入楼那会儿,老奴深知时日不多没有好好伺候少主,所幸现在破了那道坎,余出了些时日。” 叶白笑道:“好。” 说完他躺在躺椅上,老奴娴熟的去给他捏肩捶腿。 四个小东西就在那里静静看着,阿水也在静静看着,就似那里宛如出尘之象,他们不忍去添上一丝凡俗之气。 良久,老奴停手,说道:“这身儒衫却是不适合少主,老奴再给少主缝上一身白衫,也好今后听剑而行。” 叶白道:“那日,最后一匹云锦也没了。” 他说的话有些晦涩难懂,但老奴懂了,露着老牙笑道:“湖下那位多的是。” 说完,老奴看着湖水,不多时,有两匹云锦出现在他身前,他又自袖中取出针线,开始缝制衣衫布履。 他的动作依旧娴熟,神情认真,显然对于这件事情做过无数次,一阵一线就像是流水一般自然。 许久,白衫与步履缝好,老奴起身说道:“我去给少爷烧水。” 这一次他没有再叫少主,叶白也没有对少爷这二字有丝毫不适,因为在无数年前,老奴本本就是如此称呼他的。 谢老二去了前院,挑水,劈柴,生火,烧水,还是无比的认真。 等水烧好,他将多年不用的木桶清洗干净,将烧开的水倒入当中,又将水温调至刚好。 这时,春风吹来,院内梨树恰好开满银花。 老仆憨笑,道了声:“少爷喜欢的梨花开了。” 第二十七章 梨花开,老仆御空入真武 那年,院中梨花恰好盛开,凤仙真人问老仆云锦还有几匹,老仆说还有一匹,真人道了声刚好,老仆拿出云锦缝了身白衫布履,然后劈柴烧水伺候真人沐浴更衣。 真人换上白衣,坐于梨树下喝了一坛晋阳老汾,看着梨花过了三日,随后于虚空中连走十二步,蜀中便出现了十二重天。可在之后,登仙峰却再也不见真人身影,只留下了一人两鹤,老仆悲痛欲绝,连饮三天酒,登仙峰上尽是酒香飘散。 真人说过,不管世界变得如何,万物生灵总是要活的,老仆知道自己要活,所以也只是饮了三天酒,可看着年年竹屋前春梅绽放,却不见有人坐姿似剑,他又总是老泪横秋,骂骂咧咧地说着登仙峰上的风沙怎能比妖国沙海的风沙都要大。 世间总应该会有相似的花,登仙峰也总不可能一直空着,等自己老死后,难道要让那一帮子王八蛋占了公子的家? 老仆不信邪,所以每到春梅凋谢梨花尽开时,他便穿着那身满是补丁的麻衫背起木剑去人间走上一走,于是人间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十四年后,他走入都城洛阳,许是上天看他真诚,又许是冥冥中的因果确实存在,他看到了一位痴傻少年,少年与真人长相并不一样,可他就是确定,那少年很像公子,所以他留下了一张纸。 两年后,痴傻少年不再痴傻,便在身上找到了那张纸,拿着看了许久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洛阳城中。 …… 老仆看着公子换上白衫,宛如看到了当年公子在湖畔踏云而行,不禁老泪流于脸上。 “哭什么,还不快去炒上几碟小菜,公子我今天高兴,想要喝酒。” 老仆抹掉眼泪,去了厨房。 少年坐在梨花树下笑容再无,他伸手摸着满是褶皱的树干,只觉时间无情,当年娇弱的小树也有了老态。 很快,老仆端来一张木桌摆在少年身前,随后又将酒菜拿来,菜是公子最喜爱的下酒菜油炸花生米与葱花拌青菜,酒是去年闭关前封在土里的晋阳老汾。 老仆给少年将酒满上,然后站在一边说道:“尘封一年的老汾,去了些烈意,但酒味正纯,口感刚柔恰好。” 少年拿起瓷碗将酒喝干,看向老仆很是满意,便多吃了几粒花生米,然后看着瓷碗又被老仆满上,再次拿起饮尽。 此时梨树下的事物都仿佛消失不见,只有老仆倒酒,少年饮酒吃菜的画面,安静的出奇,却又显得极是自然。 无数年前也是这般…… 许久,坛内无酒,盘内无菜,老仆弓腰将桌子收拾了去,然后又站回少年身边。 “别走了。”少年忽然说道。 老仆露着老牙笑得开心,点头道:“老奴心中最大的意愿就是伺候公子直到老死哩,公子说不走,老奴就不走。” 少年说道:“自从师兄被下面那些杂毛算计死后,整座楼都变了,登仙峰只剩下了你、我和大白小白,前些日子大白小白走了,现在只有你了。” 老仆再一次泪目,他想到了很多,公子以前很喜欢说话,公子以前从来不喝酒,公子以前还喜欢抚琴给那些孩子们听。 该死的天道轮回,为什么看着好的东西总是想着毁去? 老仆的腰一下子弯了很多,像是身后那柄木剑一下子沉重了好多,他擦掉眼泪,摇头说道:“老仆永远陪着公子,会看着公子再踏一次仙阙。” 少年终于轻松了下来,便倚靠着身旁的树干沉沉睡去。 老仆起身将少年背在身后,向着前院后的竹屋走去,就像无数年前,凤仙真人还是孩童,老仆便是这样背着真人走过大夏三十六州,穿过山屏蜀道上了听剑。 到了竹屋,老仆将少年放在竹床上,拿出一叠薄被轻轻给少年盖上,而后出了竹屋走在湖岸,看向在湖岸练剑的阿水。 “以后照顾好公子。”声音沙哑,听着有些沉重。 阿水不知所以,只是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悲意,他默默点头,一双并不大眼睛红了些。 老仆摸了摸阿水的脑袋,说道:“前院的水缸空了,你去将水挑满。” 阿水背好木剑,看了一眼师父后,跑去前院。 这时,湖上升起一团迷雾,龙神婀娜的身影自其中走了出来。 老仆的背在一瞬间直起,似那座横在听剑六峰之前的剑山,宛如变作了另一个人。 龙神撇撇嘴,问道:“你真的要去?” 谢老二说道:“总是要有人去的。” 龙神叹气,说道:“当年东海踏浪而行的是你父亲,区区神通境就要取我龙族至宝,最后落得个万鱼分尸的下场,而你比你父亲强,阳神天境圆满,可若去那里,与当年又有何区别,最终还不是个惨淡收场?” 谢老二将背后的木剑取下抱在怀中,说道:“当年家父虽是神通境,可龙宫的真人却死了两个,今日老二阳神圆满,如何不能一试他真武深浅?” 龙神想了想,这谢家的人似乎都是疯子,而疯子又总是能够做出很奇迹的事情,释然了些。 “他似乎很依赖你,你这么一走,他可能会疯掉。” 谢老二摇头说道:“公子一生的意愿便是入得真正的白玉京,我走了,他的向道之心会更加坚定,便不会疯。” 龙神满是怜悯的看着谢老二,心道,难道人都是这么傻吗?明明可以善终,有时却非要为了身外之事去赴死,简直无法理解。 老仆于竹林间拘来一坛满是黄泥的酒,看着竹屋,一口饮尽,然后弓下腰认真行了一礼,说道:“公子,老奴去了。” 龙神转身看向满湖春寒,赤着的双足踏了进去,湖水顿时更为澄澈,一眼直是能够入到湖底,宛如一片铺在地面的虚空,此时,她似乎有些理解了。 仪凤五年,春梅才是凋谢,前院梨树刚刚开满银花,老仆谢老二一身破旧麻衣,身背木剑御空而行入真武。 第二十八章 少年握剑 二百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夏国并州城,一位浑身染血的剑客倒在了一家庄园门口,那时的剑客已然一脚踏在了鬼门关上,不过可能是他命不该绝,此时恰巧有一位孩童推开了大门。 孩童没有惊呼,而是传唤了几位下人将剑客抬回庄园,剑客因此侥幸活了下来,那片庄园也多了一个仆从。 能够在大夏仅次于洛阳城的并州城内有一片庄园,男孩的家境自然不俗,光是家中仆从就有半百之数,很快,男孩就忘记了自己曾救过一位剑客,更加不会注意到家中多了一位仆从。 而仆从一直在关注着那个男孩,有一日男孩向父母提议想要骑马,被拒绝后伤心大哭,仆从便自城内最大的马厩中扛来了一匹幼马,趁着男孩伤心大哭时,他悄悄将幼马送在男孩面前;又有一日,男孩出家玩耍不小心冲撞了并州知府三子,导致被对方扇了一个巴掌,因为怕给家里惹来麻烦也怕父母伤心,他捂着通红的脸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天,仆从看见,默不作声地灭了城主一家……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仆从会看着男孩开心的长大成人,默默地去守护他一辈子,直到自己老死。 两年后的某日,仆从发现自己藏在庄园一座屋顶上的晋阳老汾被人偷了,酒瘾发作的他只能骂骂咧咧地出门再买,可在回到庄园时,却发现庄园外围了三百披甲血衣骑。 仆从焦急,解下背后木剑向着庄园冲去,然而他只是初入三境的武者,又怎么可能是大夏军部最为精锐的血衣骑的对手? 可他那时没有多想,只想着要让小少爷活下来,于是仆从悍不畏死的冲了过去,在身上多出三十六处刀伤与十二处箭伤后,他冲入了府中,将倒在血泊中的孩童抱起又冲了出去,这一次,他的后背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好。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可问题小少爷还活着,那自己便不能死,就是凭着这股信念,他带着小少爷逃出了被封闭的并州城。 主仆逃在一处深山中,男孩醒了,一眼就认出了仆从,尽管此时仆从已经成为一个血人。 仆从激动,心下更是加深了要带着小少爷活下去的想法,所以,他这一次重伤依旧没有死,也带着孩童成功逃脱了血衣骑的追杀。 一次,主仆二人流落在了一座深山中,刚好抬头看到天外有人御剑飞过,男孩看得眼都直了,仆从默不作声,背着男孩走过大夏三十六州,进了蜀中。 无数年后,男孩成了令世间修行者钦佩的凤仙真人,仆从成了老仆。 某日真人带着老仆去了一趟洛阳,老仆看着真人拔剑将当时的人皇斩于剑下,才知道真人的身份,知道那瓶藏在屋顶的晋阳老汾是公子偷的。 …… …… 若剑客有一剑百年不得出,有一日却要出剑,那剑该会有多么恐怖? 龙皇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认为有剑客真的可以藏剑百年,所以她看着无数万里外的那道剑光,感受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剑意,神色真的在动容。 那道剑光就像是一条冲向大海的奔流,也像让世人都能瞧见的星辰,在天外斩出一道剑痕,整个大陆的云彩都似乎被切成了细碎 “只是那里可是真武道门啊。”龙皇忽然喃喃道。 许久后,大陆的天穹变得苍白了些,那道剑光却再也消失不见,忽然,龙皇瞪大双眼,似乎看到了一座仙阙。 “怎么能够这样?当年我想方设法的让他逃走,可他还是回来了,今日我让他不要走,他还是走了。” 一身白衣胜雪的叶白走在湖畔,看着苍白的天际低声,但更像是一个小孩在绝望地哭诉。 龙皇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像是今日这般的无助模样,很难与曾经屠到鬼魔二族胆寒的凤仙真人联系在一起,而她也没有丝毫想要嘲笑他的想法,只是心中不知为何酸楚。 …… …… “你应该看到了。”在天际恢复了从前的蔚蓝如洗后,龙皇说道。 叶白神情在一瞬间恢复了漠然,看着龙皇说道:“将凌霄给我吧。” 龙皇知道将凌霄交出便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只是她却有些犹豫,因为没了凌霄,自己完全可以将他杀了,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你不愿?” 龙皇怎能不愿,张开红唇,带鞘的凌霄就剑自她口中飞出。 叶白没有言语,拔出凌霄于湖畔行剑。 凌霄剑的剑身很细,只有两指宽,剑刃明澈,就像是那座湖,在只是一境的叶白手中,更像是一柄用来装饰的剑,而非是一柄杀人的剑。 然而小湖却在叶白行剑中,慢慢的消散,从而化作无数万柄剑,森然绝杀的剑意笼罩了整座登仙峰。 发现登仙峰上的变故,阿水急忙向着湖岸跑来,看到了他今生再难以忘记的一幕画面。 公子一身白衣胜雪,手握凌霄而行,登仙峰上云海沉到深渊,只余万道剑气浮空。 他不明白公子以前为什么不握剑,但此时他很清楚公子为什么握剑,所以他也紧紧握着那柄师父给的木剑。 剑山那座楼,无数听剑先人的佩剑出鞘,纷纷飞向登仙峰随着凌霄而行,叶白神情肃穆,看着峰外一处天际,将凌霄刺了出去。 只见登仙峰上万剑合一,化成一道通天剑柱,落向天外。 横断峰上,柳清看着那道剑柱沉默不语,他清楚剑柱会落在何出,也清楚叶白为什么会出剑,但正是清楚,所以沉默。 听剑存世万载,何曾惧过?老二虽先出剑,可终究是死在了那里,那真武道门便必须给个交代! …… 大陆东侧,一处建在浮山上的道宫之中,无数道者睁眼,然后满脸怒容地看着宫外那块象征着道门存世数万载荣誉的牌匾化成齑粉。 (本来今天时间应该会很充足很充足可以多写的,只是没想到今日两章写的很废脑袋,现在头疼要命,睡去了。对了,感谢昨天那位书友的1000币打赏,还有大家要有推荐票的给投上几张,没有加入书架收藏的点下收藏,老蝉拜谢诸位。) 第二十九章 看老是穿一身白衣,叫白衣如何 阿水知道师父走了,其实在两年前他接过身后那柄木剑的时候便知道师父迟早会走,他伤心难过悲痛欲绝,可他一直记得在刚到登仙峰时师父经常说老公子讲过的一句话,无论世界变得如何,万物生灵总是要活的。老公子这个称呼似乎很不好,只是没有更为适合他老人家的称呼了。 满院的梨花落了,湖岸经常会有一个姐姐,长相很漂亮,比像是仙女的徐师姐还要漂亮一万倍,她占了公子的躺椅,每天躺在上面逗弄着小狐狸和阿大它们,可明明阿大它们都很怕她,那为什么还要去和她玩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漂亮? 公子穿上白衣真好看,那柄叫做凌霄的剑也很好看,可能也只有公子这样的人,才能够配的上那位漂亮姐姐吧?不好,如果这样徐师姐怎么办? 阿水在练剑累了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去看湖岸,那时叶白可能练剑,也可能在饮清茶,女子会抱着小狐狸,看着阿大它们在天上飞着,所有的一切,都太美了,这样的画面也能够看一万年。 …… “我其实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走?”叶白本是看着湖面,忽然扭头看向女子问道。 女子满是娇羞的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广袖遮住自己半张倾国倾城的脸,说道:“还不是因为真人嘛。” 叶白蹙眉,语气漠然道:“说人话。” 女子跺了跺脚,神色恢复正常,说道:“龙宫一定早已成了废墟,本尊能够去哪里?而且现在本尊多了四个徒弟,虽然它们都不太懂事的,但不将它们教出些成绩来,怎么离开?” “看来关你一百年,真的有用。” 女子道:“那是对于你们人族来说。” 叶白说道:“像人,并不是没有好处,你看涂山氏,藏在人间三千年,回归妖国后,涂山奇不直接成了皇帝?” 女子说道:“这个其实倒也挺有意思的,怕是妖国那几支脉贵族也没想到,几只毛狐狸既然将那一窝子蛇赶尽杀绝。” 听到毛狐狸这个词,不知何时窜到叶白怀中的小狐狸瞪向女子,先前它一直认为叶白打不过这个恐怖的女人,可那日看到登仙峰万剑浮空之景后,在叶白怀中的它不自觉地有了些底气。 女子自然发现了这个养不熟还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的举动,挥动衣袖将它缚来,在怀中开始蹂躏,小东西疼的叽叽直叫。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日发动听剑十万剑阵,以道门那几个老道的本事,应该能够发现你的存在,虽然不会直接怀疑到你转世,但可能会判断你是凤仙真人的后手,呸,这样说话还真是别扭。” 叶白抬头看了一下登仙东北,说道:“我做事一直都不喜欢讲道理,更喜欢用剑去解决一切,老二既然死在那里,一块牌匾怎么能够?日后注定要揭开他真武山的迷雾去看看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女子点点头,懂了叶白得意思,说道:“真人今天的话可太多了。” “多说说,多说说,莫要忘了身后之路坎坷悲欢如何多。”叶白唱了一句流传在并州北域那些远走妖国西口的行商间流传的俗歌。 这时,龙皇说道:“对了,既然决定还要在人间停留一段时间,我觉得应该得有一个人名,真人给取一个?” 叶白盯着女子看了一会,说道:“你未跃龙门之前,是一条白蛇,越过龙门后就化了龙,这样吧,不如叫做白大龙?” 龙皇虽不是人,但也能够判断出白大龙这个名字很不适合女子,摇摇头。 “白小蛇?” “本尊现在是龙唉。” “你在以前家中排行第几?” “本尊有了灵智以来身体就大到可以一嘴将真人吞下呢,怎么可能会记得以前的事?” “这倒是个麻烦,看你经常穿着一身白衣,叫白衣吧?” 女子想了想,似乎真的可以,便点了点头。 于是,曾经统领东海妖类的龙皇,有了一个人类的名字,且这个名字诞生的过程多少显得随意,见证的只有刚入二境的一鹤三狐与一边隐隐约约听着的十岁孩童。 …… …… 自天外飞来一杆笔,穿破横断峰外吹着的罡风,划破翻腾不休的云海,而后来到一座宫阙之中,飞在了一位中年人手上。 横断峰做为听剑首峰,自然不是外物想入便能入的,那杆笔之所以入得,是因为那个中年人是柳清,如今听剑掌门,一身阳神天境修为居于天罡榜第二。 柳清拿着笔看了许久,直到笔杆碎裂成了一捧木屑,他才回过神来将木屑洒在地上。 世间用笔的只有阴阳学宫阴院那些执笔书生,能够将笔自洛阳送到听剑的也只可能是那位现任阴院院长陆忘川。 笔上并没有承载多少信息,只是说着再有三年学宫天碑会现世,故邀请听剑天骄前去参加天碑大会。 很多年以前,大夏偏居一隅之地时并不叫夏,而是叫南越,某年,一座天碑在南越皇家书院现世,书院学生围起查看,刚开始学生们不觉有何奇特,加上天碑高大刚好可以用来遮阳,便有很多书生整日在碑下读书,长久以往之后,竟有书生在悟得了执笔鬼神惊的神通,也有书生悟得以力破百甲的功夫。 因为这个原因,南越迅速发展,不过百载便彻底将江南一域纳入版图,直到夏太祖出世,自天碑下顿悟三年,符武二道共至巅峰,将书院改名为阴阳学宫,将南越重立国号为夏,大夏从此向世间展露出了自己的兵甲之锋。 当然,被夏太祖考虑在内的人间势力并不只有那些雄踞一方的强国,还有无数流传万年的修行门派,太祖为了减少修行门派对于自己一统天下的阻碍,便将天碑一事的消息透露出去,而后广发请帖邀请了当世一批最顶尖的修行门派来学宫共同参悟天碑。 这便是第一次天碑大会,在参悟天碑时,那些顶尖的修行者发现,天碑其中并没有玄法,但那些符文却可助人悟道破境,而悟道这种状态,又是天下所有修行者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因此便各自代表自己的门派与夏太祖达成了协议,后来,夏太祖成为了第一位统一人间的皇帝。 “现在你握剑了,总是要夺个天碑大会第一吧?不然每次看着真武山那几个杂毛老道的徒弟们得第一,总是不太舒服。” 第三十章 听剑楼剑会 在叶白握剑后,登仙峰上便没了午饭,因为他不是端剑在湖岸静坐一整天,便是在湖岸练着和阿水一样的基础剑式一整天。 他从来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不然仅凭着前世卓越的剑道天赋,又怎么可能成为客观到严苛的天罡榜第一? 老二用命去了一次真武山,让他看到了一座仙阙,也给他推演《真武道箓》引明了方向,那他再不握剑,再去恐惧,又如何当的起凤仙真人四字? 不知不觉间,三年匆匆过去,叶白不再少年,阿水却是成了少年,三只小鹤大了些,看着不再如从前那样娇小,以至于它们经常背着没长大多少的小狐狸跑去别峰玩耍。 这日,龙皇在躺椅上睡得很沉,鼾声就似真的在打雷一般响,阿大与小狐狸它们早就不忍去了别峰玩耍。 三年时间,让阿水知道了这位漂亮姐姐的一些毛病,除了睡觉鼾声如打雷之外,吃东西也吃的很多,有一次在后山碰到两只野兔,便在晚间湖岸烤了起来,这位竟是一人吃下了一只半,若不是小狐狸它们动作快,怕两只野兔都会到她腹中,而且记得她那时的表情似乎是意犹未尽,现在想一想,好生可怕。 峰外的云海不知怎么的动了起来,就像是狂风下的海浪一般汹涌着,阿水停剑,在双耳中扣出很多棉花,看向身前的叶白。 叶白也停剑,心想自己入楼四年,除了那个烦人的小丫头之外,登仙峰可从未有外人而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去看看。” 阿水点头,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龙皇,匆忙的御起木剑向峰外飞去。 修行本就是一件由易到难的事情,阿水在随谢老二修行当日入了一境,在叶白入楼后几日入了二境,四年过后,刚刚进入三境,可御物而飞。如此听着他修行速度并不如何快,可与其余五峰那些被各首座藏起来的宝贝徒弟们相比,却也不差分毫。 叶白看着在那里酣睡的龙皇,说道:“你先去湖下躲着去。” 龙皇睁眼,睡眼惺忪下更加妩媚动人了几分,她习惯性的撇撇嘴,说道:“难道真人怕被别人发现在登仙峰金屋藏娇?” “无聊。” 龙皇又撇了撇嘴,走在湖中。她一直觉得世间从来没有人敢占凤仙真人的便宜,而今世叶白重新修炼的速度依旧很快,这才三年不到便入了三境中,不占些便宜等他到了真人境,那时候想起来一定亏死了都。 …… …… 魏才良站在一座矮峰上,看着登仙峰上浮沉云海,心下回到了四年前的开楼大会,不知那个被灵霄剑选中的少年如何了,听师父说,谢前辈在前些年已经故去,而他又先天气血虚弱,境界怕最多停滞在二境便无法再动了,如此真是可惜了凌霄。 师父为何非要让自己通知他来参加剑会,这不明显是在欺负人吗? 远处的云海飞来一道剑光,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脚踩木剑御空显形,魏才良心神一动,暗道了声这少年刚入三境便御剑就如此平稳,好生扎实的剑道基础。 阿水飞到矮峰前收起了木剑,对着魏才良不卑不吭地行了一礼,问道:“敢问是哪位师兄,来登仙峰有何事?” 魏才良正色回礼,说道:“横断峰魏才良,受掌门师尊之命,来登仙峰知会一声,剑会提前开始,需要叶师……” 阿水知道公子的辈份放在当代听剑弟子中是师叔辈的,理解此时面前这位师兄为何难言,笑了笑,说道:“师兄随我入峰,见了公子再说。” 魏才良呼了一口气,心道这声师叔还真是难以开口,来之前师父还特地嘱咐了礼节不可废,一会儿该如何是好? …… 在进了登仙峰后,一路所见让魏才良有惊讶,脚下是一条很久没有修缮过的土路,山上草木倒是旺盛,可一看就是长久没有人打理过的样子,偶尔走过一处,还能够瞥见几间残垣断壁,简直不要太简陋。 许久后,他随着阿水看到一处小院,院内只有三两简陋茅屋,虽说修行之人大多数时间都会在修练中度过,对于住所没有太大的要求,可这也太…… “你们就住在这里?” 阿水不明白魏才良为何要这么发问,但还是认真说道:“回师兄,我住在这里,公子在前面。” 魏才良无言,继续跟着阿水走着,在走过院后又一条土路后,山地变得平缓,不多时,他看到了一间竹屋和一座澄澈如镜的小湖。 湖岸有人,身穿一身如雪白衫,坐于椅上,觉着有人到来,那人扭头,魏才良差点惊呼了出来。 他惊呼的原因也很正常,四年前叶白还是穿着破旧儒衫的青涩少年,虽有不凡,可放在听剑楼这般仙家之地,却并不起眼。 如今他五官长开,一袭白衣身配秋水长剑,剑眉星目,就是见惯了俊男美女的魏才良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好个偏偏美少年,更重要的是,在谢前辈故去三年,他竟已是三境中的修为,而且他血气并没有呈几年前那般的虚弱之象,令人不可思议。 走近了些,叶白认出了魏才良,是四年前主持开楼大会的那个弟子,看了几眼后,发现对方四年前还是三境初的境界,如今已然差一步便可入神通之境,心下赞叹,柳清收徒果然很有眼光。 良久,叶白见着魏才良没有说话便问道:“什么事?” 问的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但魏才良能够听出,他一定不是以同辈语气问话的,倒也没有愤怒,只是有些郁闷,这位如何来的底气以长辈口吻且这般自然的与自己说话? 想着师父临行前的交代,他满是苦闷地叹息一声,向着叶白行了听剑弟子礼,说道:“回师叔,再有三日剑会便要开始了,掌门师尊的意思是师叔得参加这次剑会。” 魏才良说的很快,尤其在说到师叔二字时更快。 叶白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疑惑,问道:“怎么提前了?” “再有一月天碑大会便要开始了。” 叶白沉默,无数年前参加天碑大会的尽是各派长老再或是掌门,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天碑上的铭文变淡,对于真人境及以上的修行者来说再无一丝作用,最后朝廷与各派相商,天碑大会由各派的年轻子弟参加。 参悟天碑,对于弟子们来说自然是一桩机缘,而大夏与阴阳学宫留给各门派的名额又有限,各派便只能派各自最优秀的弟子前去。 “好,我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 剑会(二合一章节) 魏才良飞快地御剑离开了登仙峰,背影看起来极是匆忙。 阿水不解的挠了挠脑袋,看向叶白问道:“公子,从先前这位师兄的言行来说,他不像是不懂礼数之人,可为什么?” 叶白想了想,说道:“可能是登仙峰上有什么人让他很不自在。” 阿水懂了,嘿嘿笑了起来,可又忽然想到再有三日就是剑会了,不禁有些担忧。 在带魏才良来时,他问了一些关于参加这届剑会的一些师兄师姐们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就像那位师兄的修为已经是半步神通境了,还听说这届劫末峰的一位师兄也是半步神通,对了,还有一位水月峰的师姐,虽说是三境上的修为,可从梦师伯传了她一柄刚入仙品的飞剑,战力怕是要超过半步神通。 而在叶白握剑的这三年,他也才清楚,公子根本不是什么真人境的大修行者,也是在半年前公子才突破了三境,就算公子修行速度再快,又怎么可能比的上那几位师兄师姐? “公子,剑会一事……” 叶白抬头看了阿水一眼,问道:“怎么了?” “好像有些难。” 叶白点点头,说道:“嗯,确实难了些,不过你还小,去了长长眼界,下一次剑会拿个第一不是什么问题。” 阿水怔神,然后明白了叶白的意思,挠了挠脑袋,小声问道:“公子,我还要参加吗?” 叶白道:“你是老二的徒弟,自然要参加,怎么,有些怕?” 阿水脸色涨红,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只是担心公子……” 叶白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然后坐回到木椅上。 …… …… 时间眨眼而过,到了剑会开启的那日清晨,阿水趁着天还没亮,在前院早早的劈柴烧饭,差不多在天外出现了一丝亮光后,拎着好大一个食盒来了湖岸。 自从没有午饭后,小狐狸早上便要吃两碗白粥,加上阿水很同情早早没了父母的三只小鹤,所以白粥便要再多出三碗。 公子似乎又在湖岸坐了一晚上,小狐狸和阿大它们今日出现的很准时,白衣姐姐可能在湖下睡觉。 阿水慢慢的白粥和炒青菜从食盒中拿了出来,而后双手托腮看向湖面。 小狐狸似乎知道了什么,一边吃一边冲着叶白叽叽着谁也听不懂的狐狸语,听着有些吵,叶白不禁蹙起眉头。 叶白吃完最后一口白粥,看向小狐狸,近三年来,自己很少见这小东西,竟是被龙神宠溺得有些无法无天,这样不好。 想了想,叶白摇头说道:“不行,今日你就在登仙峰好好待着。”说完,他看向一边的三只小鹤又道:“阿大,你们今日看着它。” 早已不忍一早就开始麻烦的小狐狸,听到叶白发话后,三小鹤开心地齐齐叫了一声,表示坚决服从命令。 小狐狸满是幽怨的看了叶白一眼,知道他说话后便不会轻易改变决定,只好委屈地低头好好吃饭。 末了,在小狐狸拖拖拉拉的吃完第二碗白粥后,阿水收拾了碗筷盘子。随后不多时,主仆二人御剑而走,留下了一脸遗憾的小狐狸。 …… …… 阿水在学会御剑之后,只是在登仙峰周围转了转,从来没有出过登仙峰的地界,原因倒也没有别的,尽管公子平时并不会有什么事情,但万一有事呢? 此时他看着脚下云海飘荡,听着耳边罡风呼啸的声音,对于即将参加剑会的紧张感一扫而空,若不是叶白就在他身边御剑而行,说不得还会少年心性吼上几声。 “对了公子,怎么这一路上都看不见其它峰的人?”尽管御剑时会有剑元护着身体,但并不能完全阻隔罡风在耳边呼啸,阿水说话时几乎是喊出来的。 叶白自然是听到了,只是并没有回话,而是沉默着像是在回忆着某些事情,记得有一年剑会,有一峰弟子不知因何事来迟,导致当时的掌门直接废除了该峰所有弟子的剑会资格,后来诸峰私下商量,决定在剑会开启前一日,就先行在横断峰集合。 怎么将这件事忘了,不过这太阳都还没有越过剑山,应该迟不了。 …… 横断峰是听剑六峰最高的一座山峰,山体比之听剑山还要陡峭笔直,直入苍穹数万里,加之山体直是有千里之宽,像是一座屏障横在了听剑地界,将翻腾的云海隔断,故横断峰就此而得名。 有一条白练悬挂在峰上一侧光滑而又宽阔的峭壁之上,仿佛自九天而落的天河,在恐怖的落差下,水声就似连绵不断的惊雷轰响,听之不禁令人胆寒。 不过,也因为横断峰宽阔,另一侧几乎不闻水声,山上草木葱郁,可看见无数鸟兽在林中出没,一条青石台阶在山上蜿蜒而上,最后隐于云深之处。 主仆二人飞至峰前,顿时生出了些渺小之意,叶白感受了下其中气机,舒了一口气,不知是什么原因,今日横断峰上的剑阵并未开启,不然便只能踩着这数万个台阶登峰,可那时剑会估计早已开始了。 …… 剑会的地址在横断峰剑池,剑池自然不是一座池塘,而是由无数块宽大的琼石铸成的高台,长宽各五百丈,在剑池上,又修筑着十数个擂台,每一座擂台都被刻满了无数道繁琐的纹络。 剑本身就是杀戮之兵,而听剑楼的剑便是世间最善杀人的剑,每每剑会之上,听剑弟子从不藏拙,往往有弟子生死相向,听剑楼高层也从不反对弟子们如此,反而加固了擂台以免因外界因素从而影响到弟子们试剑。 当然,为了防止弟子们死在同门剑斗中,在比试时每一座擂台之下都会有真人境长老或是诸峰首座看护,顺便再充当一下裁判。 此时剑池上人数不少,外围是此次没有参加剑会的横断峰弟子,光是看去怕就不少于百人,毕竟横断峰是听剑主峰,足够收徒的真人境长老也是楼内最多的。 剑池中央则是此次参加剑会的听剑弟子,横断峰八个,水月峰四个,通幽峰四个,劫末峰五个,各峰首座与掌门站在众弟子身前。 似乎众人已经站了很久,弟子们脸上早已露出了不耐之色,通幽峰首座奚淳更是将怒容挂在脸上,生怕没有人不知道他很生气一般。 “我说掌门师兄,这离大会开启已经过去近两盏茶时间,怎么还不开始?难道还有人未到吗?”许久后,奚淳终于不忍心中怒意而不满的看向柳清问道。 事实上,不光奚淳想问,其余众人也同是想问,毕竟五峰人已到全,那掌门究竟在等谁?难道此次剑会会有别派修行者前来参观? 柳清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奚淳,说道:“还有一峰未到,再等上一会儿。” 无数年前因为登仙峰上那位不理俗事又从不收弟子,故登仙峰的存在感便渐渐在楼内淡化,剑会自然也缺席了好多年。 可在四年前,由于掌门大人的一位弟子在通幽峰上喝醉酒,将这届开楼出现的剑选弟子选入登仙峰的事情传了出去,仅仅在两日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也知道登仙峰上多出了一人。 只是那位剑选弟子入门四年,又无人教导其修行,如此也要参加剑会吗? 奚淳依旧不满道:“便是还差登仙一峰,但我们都等这么长时间了,若登仙无人参加剑会,那这届剑会是不是就不用举行了?” 有些弟子并不是第一次参加剑会,对于这位通幽峰的首座师叔脾气多半也是了解一些,每年他都会找上各种理由来寻掌门怄气,可最后还不都是被掌门一个眼神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知道这位师叔为什么每一次都乐此不疲? 果然,柳清瞪了一眼奚淳,而后奚淳缩回了脖子,眼观鼻口观心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这时,围在外围的横断峰弟子们一阵骚动,便见着两道身影向剑池中央飞奔而来,其中一位长相倒是俊美,只是表情冷淡了些,还有一位太过年轻,也就是个十一二岁,不知是因为他跑的太快还是受不了众人的注视,脸蛋红扑扑的。 以前阿水一直认为公子什么事都知道,毕竟他从没来过登仙峰便对峰上的一切了如指掌,且还在一境的时候就能指点自己与徐师姐修行,要知道徐师姐可是符师。 可在到了横断峰后他才知道,公子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参加剑会是要求各峰提前一天到达的,而且也不像公子说的剑会是在横断峰第一楼下的演武场进行,而是要来剑池,公子竟然不知道剑池。 看着一位位弟子投过来的不满或是好奇的目光,阿水不断点头回以抱歉的神色,心中也在想着,以后这类事情自己还是要帮公子张罗些,要不然因为什么都不了解误了公子大事,岂不是损失就大了? 叶白倒是无所谓,一脸淡然带着阿水走入了参加剑会弟子们的队列中,看着朝气蓬勃的剑会弟子与变化很大的几位首座,他感慨颇深。 水月峰峰主屠从梦看着这主仆二人,心中不禁想到了当年,小师叔抱着自己与知书,带着长留、掌门师兄和奚淳在第一楼下演武场狂奔时的景象,那一次似乎是小师叔将剑会的时间记晚了半个时辰,和今日还真是有些像。 柳清复杂的看了一眼叶白,开始宣布剑会的规矩,其实他并没有宣布的必要,毕竟这剑会的规矩都近一百多年没变过了,但为了照顾某人,也只能如此,万一到时候再出个什么事可真不太好。 不过剑会的规矩倒也不多,只是一些诸如抽签的注意事项与弟子们不适可以投降之类的琐碎规矩,最后柳清又强调说明了一点,若是有弟子修为到达三境上,可以免除第一轮比试。 叶白点点头,很赞同这个新规矩,在修行一途,很难发生越境击败对手的事情,而剑会本来就是给精英弟子们一次用以交流促进剑道的比试,第一回合直接遇上了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对手,那还如何促进?况且,对于那些境界高的弟子来说,如此也是在浪费时间。 柳清在宣布完规矩之后,场间有五名弟子随着各自师长走至一边,横断峰两位,其中一人便是魏才良,其余三峰各一位。 修行第三境界又名脱凡境,到达此境时修行者可御使法宝飞行天地,像是听剑楼这般剑修会于体内凝结剑海可御剑百步之内取人首级,道门会在体内凝结金丹借助灵宝施展术法神通。 相比于一境二境来说,宛如仙凡之别,故世间很多修行者往往会在二境停留多年,甚至一生都无法脱凡,而进入三境的修行者,修行上也很难出现一朝顿悟便可破境之说,故听剑无数年轻弟子也只有了了几位入得三境上。 …… 几位横断峰上的神通境长老走来,开始主持此次剑会第一轮的抽签仪式,很多剑会弟子心有忐忑。 尽管三境中境以上的弟子已经不在一轮剑试之内,三境初与三境中二境的差别也不甚太大,但毕竟还是有差距,且有人本身就适合战斗,像是劫末峰那些经常行走天下的弟子来说更是如此,如果抽签的对手是他们,想要晋级第二轮剑试多半会黄。 很快,抽签完成,阿水拿着记明了自己的序号与比试擂台的竹签有些紧张,此时他已经知晓自己的对手是一位横断峰的师兄,忽然看到公子一脸淡然,便问道:“公子,你是几号?” 叶白看着阿水的样子,知道他是因为第一次比试而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号。” 阿水面色露担忧,心下更是紧张了起来,“公子,三号与十六号比试,十六号是劫末峰的一位师兄。” 叶白神色恍惚,想到了无数年前那个紧紧抓着自己袖角一脸担忧的小丫头,摸了摸阿水的脑袋,说道:“剑客,比试时出剑便可,想那么多作甚?” 第三十二章 剑五、剑六 听剑楼的剑会,往往一场比试会很快,因为剑是杀人的剑,而杀人本身就是一件需要速度快才能够完成的事情。 在擂台上,可能只是偶尔闪过几丝烈火雷霆,再或是逸散出几道锋锐的剑息,一场比斗便已经结束。 阿水身背木剑站在擂台上,擂台不是很大,也就只有十丈方圆,所以能够看清楚对手的模样,乃至神情都一清二楚。 此时在擂台上面对横断峰的弟子,阿水的紧张早已淡去,就像公子刚刚说的,剑客比试时出剑便可,想那么多作甚? 只不过他有些疑惑,这位师兄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自己哪里得罪他了?难道是因为与公子来的迟了所以让他不喜? 随着擂台下的一位长老说了声开始,剑斗开始。 郭瑞,是横断峰掌管弟子修行资源的岳山长老首徒,修为在三境中境圆满,由于占了自家师父职权的便利,修为在长老弟子们当中名列前茅,也是此次参加剑会中唯一一位非各峰首座亲传的听剑弟子。 至于为何不满阿水,原因也很简单,参加剑会之前,各峰往往都要自行举行一场比试,排名靠前才有资格,可登仙峰只是因为掌门的一句话,连一个只是三境初明显就是剑侍的小童都能参加,这很不公平,而不公平自然会让他想到剑会前横断峰大比时的艰苦比试。 一声凌冽的拔剑声响起,郭瑞手握长剑出现在了阿水面前,宽厚剑刃在阳光映照下极是刺眼,剑吟如大河之水刺破山川。 那剑落的很直,就像是横断峰另一侧那条垂挂在峭壁上的飞瀑,仿佛在剑下的任何之物都要被湍急的水流撕成碎屑。 他这一剑,是三境中境修为的全力一剑,竟没有因为阿水只是三境初有丝毫的大意。 在无数年前的听剑楼,某人经常给几个年轻弟子讲剑,他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既然一剑能够解决的事情,那为何要出第二剑?无数年后,那几个年轻的弟子接连成为了其余几峰的首座,也是自那时开始,所有听剑弟子在面对对手时都很往往只出一剑,一剑后,你死或是我死。 经常随着公子练剑的阿水自然看出了这一剑的门道,心想果然是主峰的师兄,竟将曾被公子说过听剑楼最难的横断峰《九天银河剑诀》练出了一丝真义。 然而他并没有慌张,便是站姿都没有变化几分,像是平时收拾完碗筷后开始在湖畔练剑时一样,伸手解开绑着木剑的麻绳,然后握剑再出剑,只是速度比平时快了无数倍。 木剑横斩而出,没有什么异象伴生,但看起来很稳,所以显得他这一剑很是熟练。 木剑在那柄满是霸道真义的剑下,像是被清风卷起了的几片枯黄竹叶,宛如下一刻便会被吹至水面,然后渐渐沉下被淤泥掩埋再也不见天日。 但当这木剑剑锋触碰到那柄剑时,世界陡然变得安静,枯叶直上,将漫天暴雨阻隔。 偶尔撇过擂台的奚淳双眼陡然一睁,竟是小师叔的剑五不得进,这孩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剑道天才,竟能够将剑五练得这般纯熟? 阿水倒飞了出去,像是被人扔出的一块石头,而后重重落在擂台之上。 尽管他挡住了那一式《九天银河剑诀》,但剑上剑元的差距并不是足以靠着剑式的精妙便可弥补,况且,《九天银河剑诀》练至高深,并不比叶白传给他的剑道差上多少。 …… 叶白永远都是一副淡然没有睡醒的模样,先前便有几位胆子大些的水月峰女弟子在看他时心中无不再想,他若是笑起来,可能就是一向只知道练剑的姚师妹怕都会多看上几眼。 可正因为这个样子,会让人觉得他对于什么事情都不是很认真,也是因为此,被取名白衣的龙皇经常生气,阿水老是会摸着额头无奈的叹息。 劫末峰的人向来都很认真,无论是面对那些违反了纪律的同门师兄弟,还是面对那些为祸人间的邪神妖孽,他们总是会认真的依照劫末峰的道理去制裁他们。 看着面前这位与师父同辈的师叔,冀杰蹙眉有些不喜,既然要比试,那你摆出这样一副态度是怎么? 叶白不解他何故,可转念一想,他是劫末峰的弟子,以长留那种对于任何事情都极是严苛的性格,他的弟子又怎能不像他? 听着监管长老说到开始,冀杰向着叶白行了一礼,尽管不喜对方那种对于剑斗的态度,但严守礼数向来是劫末峰的传统,故这一礼很认真。 叶白坦然点头接下了这一礼,然后双方开始拔剑。 几乎是在刹那,擂台上便聚集了一朵满是玄刹真力的阴云,无数雷花闪烁相极了靠着劫末峰的那朵黑云。 但叶白的剑很快,几乎是在阴云出现的一瞬,就来到了冀杰身前。 凌霄剑很窄,窄到只有人二指宽,但澄澈的剑刃看起来很锋利,事实上它也确实锋利,无数年前,上任听剑掌门与妖族覆海王在海墓之巅决斗,便是这柄剑,将覆海王那身堪比大夏皇族至宝玄武甲的一身鳞甲轻易切开。 所以,当凌霄落下时,漫天玄刹阴云直接自当中而断,冀杰剑上雷霆自然也被斩断。 剑尖停留在他额前没有落下,可他清楚,若这是一场死斗,那剑已经穿过自己额头。 也因为快,所以他无法接受,无法理解。 “尽管玄刹破魔剑诀威力足以傲视世间,但施展起来太慢,即便练到高深之处依旧无法弥补这样的缺陷,所以,你在对敌的时候不能先用这一剑诀,藏经阁中有一门风霜雪,可与这门剑诀相配。” 叶白一边说着,一边将凌霄收回鞘中,转而走下了擂台。 这时,冀杰自落败中醒神,看向叶白问道:“刚刚那一剑我为何从未见过?” 叶白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向着阿水的擂台走去。 劫末峰峰主一直在注视着这座擂台,他知道这一剑叫什么,无数年前的掌门之争,自己正是败在了柳清这一剑下,剑六斩风。 第三十三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没有弟子会想到冀杰败的这么快,或许他们从开始就不会认为叶白会赢,即便他手里拿着的是那柄凌霄。 纵然剑器法宝对于修行者战力的增幅会很大很大,但毕竟登仙峰没有师承,就连那位藏剑百年的谢前辈也在三年前羽化在了真武山,他又没有与人争斗的经验,如何能够赢得过冀杰? 很多围观擂台的横断峰弟子都在哗然,自然也包括那些没有参加第一轮剑试的弟子。 站在劫末峰首座身边的青年弟子嘴角上扬,似是有些轻蔑,当然轻蔑与叶白战胜冀杰并无关系,就像先前所说,劫末峰弟子对于一切事物都很认真,尽管冀杰是劫末峰弟子,但输了就是输了。 可对于叶白凭着凌霄锋芒与疾速获得胜利,他还是有些会不屑。所以,他同样见不惯水月峰有些弟子。 魏才良也在关注着叶白的擂台,事实上,所有弟子都清楚身为劫末峰弟子冀杰的实力有多么强横,而他们也都很想看看被凌霄选中的弟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天才,所以几乎在第一轮剑试开始,叶白所在的擂台便吸引了剑池弟子们一半以上的目光。 魏才良搂着身边的师弟,问道:“咱们这位…师叔怎么样?” 被他搂住的横断峰弟子叫做谈元清,二十年前,被外出游历的柳清直接收为亲传弟子,按照入门时间是比魏才良早上三年,可在听剑楼同代弟子中,向来是以修为排名先后,加上谈元清平时很像自家师父那般沉默寡言,在以不着调闻名听剑峰乃至整个修行界的魏才良面前,也只能默默忍受他这些不着调行为。 谈元清扭头看了魏才良一眼,面无表情将肩膀上的手拨开,说道:“五年前的剑会,你与冀师弟交过手,你应该知道他的《玄刹破魔剑诀》施展的并不慢,你也应该清楚,凌霄剑本身的速度就很快。” 魏才良对谈元清的言语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看向叶白的背影,可能是见多了对方那无论何时都成竹在胸的模样,他觉得,就算那柄凌霄换成一只破桃枝,他也一定能够取胜。 …… 阿水落地之后,一口血水自口中喷出,双手无力地垂着,已然无力握剑,按照常理来说,既然他不能握剑,这场剑斗的结果也应该宣判,可擂台下的长老并未发声,郭瑞也不像是收剑的态势。 果然,郭瑞再次出手,宽厚的大剑直接御空而行,剑吟之声再次充斥在擂台间,随着他剑诀一指,那剑悍然冲向地上的阿水。 人间总会是有这样一种人,当他认为蝼蚁一般的弱者有了可以拔木的力量时,基于嫉妒与认知变幻带来的落差感,总是会生出极大且很莫名的怒意,况且,郭瑞此次本身就看不惯登仙峰很容易得来的剑会资格。 郭瑞恼怒万分,所以他明明已经赢得了剑斗,但并没有收手。 那剑虽宽,可在脱离了人的双手后,却变得很快,就像是流星一般。 也是在这时,擂台下的真人境长老才反应过来。 他先前本以为郭瑞只是吓唬对方,可没想到他出手竟是如此狠辣,看着已经来到阿水丹田前三寸的剑,他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可在下一瞬,他又想到了因为楼内事务而无法监管剑会的岳山长老在先前交待过自己剑会上照顾郭瑞一事,想着现在出手时机已经迟了,若继续出手可能会控制不好力道而伤了郭瑞的飞剑,如今登仙峰无人,那孩子又只是一个剑侍,且以他的修为不至于在这一剑下死去,无须承担责任,便将握剑的手又松了下来。 阿水完全愣在了那里,面对这一式不可抵挡的飞剑,在登仙峰上无数日夜的练剑并不能坚定他的意志,他很害怕,所以身体不住地抖动着,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柄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后又出现了一道他熟悉无比的背影,他有些感动哭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又是担忧。 可是当看着公子将剑落下后,他不知为何却心安了。 世间很少有事物能够阻挡凌霄的锋芒,即便这一世凌霄的主人只是一个三境中的修行者。 所以,那柄宽剑被理所应当的被斩成了两截,剑上的剑元更是四散在了厚重的擂台之上。 “你!”郭瑞起身,怒视着叶白,因为飞剑被毁,他神色惨白,口中不断涌着猩红的鲜血。 剑修在入了三境之后,丹田气海会演变成一片剑海,剑海的构成并不仅仅是剑元,还凝结的了剑修的剑识,而之所以剑修可在三境御剑,更是能够在百步之内御剑杀人,根本上在于剑修在入了三境后可调动剑海之力温养剑器,从而做到剑与人合的境界。 那柄宽剑是横断峰岳山长老为他精心准备的,又被他以剑海蕴养十载,自身精魄早已与剑相融,现在剑毁,剑海早已一片混乱,修为说不得还要因此倒退。 叶白冷冷地看了一眼郭瑞,然后将阿水扶起向着擂台下走去。 叶白的出剑很快,快到擂台下的真人长老都在诧异从而失神,当郭瑞倒在擂台之上后,他才醒神过来,不禁怒火横生。 “站住!”他看向叶白大声喝道。 叶白扭头,问道:“有事?” 真人境长老说道:“我没有喊停,这场剑斗便不算停止,擂台之外的人就不能插手,你这算是违抗剑会规矩。” 叶白并未生气,而是语气淡漠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后面可以加上很多话,只是叶白懒得说,因为没有多大意义。而在无数年前,他又杀过很多真人境的修行者,且那时虽然柳清接管了听剑楼,但听剑楼是他的。 可正因为叶白这般没有将那位真人境长老放在眼中,让对方更是生气,楼内同代弟子间虽是以实力说话,但有一条必须要遵守的规矩便是尊敬师长。 那位真人境长老因为剑会开启的前几日才从自闭关中出世,对于登仙峰上的事情一知半解,被一位没有后台的晚辈弟子如此说话,他又如何能忍? 便是直接拔剑,恐怖如苍海的剑元直是向着叶白压迫而来。 第三十四章 那银练之上的湖 如果说自修行的第三大境界开始是修行者脱去凡俗的过程,那到了第五大境界真人境,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过程已经完成,修行者寿命将远超凡人,体内剑海自成天地,偶尔展现神通,便有移山倒海之能。 故真人境又成为了修行者另一道难以越过的门槛,就是听剑楼独占蜀中古云国气数,楼内除却首座掌门,真人境长老也才双手之数。待是入了真人境,修行又分作五重天小境,每一重天的修行难度,不下于从前的一个大境,真人境的修行不可谓不难。 守护阿水擂台的真人长老境界就在一重天内,放在别地,如此修为开山做祖称霸一方,绝不成问题。 所以他只是拔剑,剑元就似一方海水倾覆,被无数层剑阵加持过的擂台都在颤抖不休。 悬挂在叶白腰侧的凌霄剑在晃动,当然它并不是在害怕,杀过阳神天境的它也绝不可能害怕,可能它是在兴奋,兴奋终于可以在真人(此真人非彼真人)的手中一展神威了。 叶白皱眉,自然也不是在害怕,只是觉得若借用凌霄神威斩开面前剑海,以柳清从梦他们的感知能力,一定能够猜到自己是谁,那样会引来很多麻烦。 忽然,悬在擂台上的剑海一阵晃动,然后停下,最后渐渐散在了叶白头顶,而在那位真人境长老剑下,不知何时出现一柄剑,那柄剑很宽,宽到就像是一块自中间断开的门板,剑身也像是木质,但绝对不会有人忽略那柄剑,因为它叫劫末,是当世劫末峰峰主的配剑,十六年前,便是这柄剑,引来数万道玄刹神雷,将两位同是五重天的九幽鬼族活活焚烧成残灰。 “下不为例。” 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几人耳畔响起,然后宽剑不知去到哪里,却见那位真人境长老面色惨白七窍流血,模样极是凄惨。 叶白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然后带着阿水向着擂台外的空地走去。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剑池上其余众人的注意,有很多人惊艳长留师伯的修为高深,但更多的人却在想着,为何登仙峰那位在千叶长老的剑下一点畏惧神色都没有露出,难道他提前就知道,长留师伯会先行出手? “不错。”柳清看了一眼身旁的长留,说道。 长留点头,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出手及时,而是在说那位与小师叔关系匪浅的剑选弟子。 人间有限,世界也有限,而在有限的世界下,修行本就是一件与天地争、与人妖争、与鬼魔二族争的事情,如此自当需要极大的勇气,而如今听剑楼的剑道又主张一剑之后分生死,试问,如果人心生畏惧,又如何能够心无旁骛去一剑之后分生死? 阿水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声哭着,进了登仙峰,谢老二走后那晚他一个人悄悄抱着前院的梨树哭了两个时辰,在此之后,是他第二次哭。 哭的原因简单,因为刚刚落差极大的心里转变,也因为先前公子为了救自己差点死在那位长老剑下,还有更大的原因,师父叫自己照顾公子,可来了横断峰却一直被公子照顾着,感觉自己好生没用。 “哭个什么劲儿?”叶白有些不喜看人哭,即便哭的那人是阿水。 听着公子说话,阿水抹掉眼泪,真的不再哭了,只是语气还有些更咽地说道:“公子,我真的好没用,对不起。” 叶白看了远处的柳清一眼,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叹息一声,摸了摸阿水的脑袋,想要说些安慰他的话,转而又想到自己似乎并不会安慰别人,只能说道:“好好练剑。” 阿水将眸内残留着的最后一点泪水抹掉,他懂了公子的意思,既然没有用,那好好练剑自然就能够成为有用的人,努力地点了点头。 很快,第一轮剑试全部结束,胜出的剑会弟子有不少都挂彩或是消耗剑元甚多,为了公平起见,柳清决定第二轮比试推迟在明日进行。 而后有些横断峰弟子走来,给参加剑会的各峰人马安排了住处。 横断峰上修缮虽比登仙峰好了无数倍,然而住所并没有多少,加上主峰弟子本就多,且依着规格各峰首座要一人一间别院,这就使得住所显得更少,很多弟子都是多人挤在一间屋子。 叶白还好,与阿水被分在了一间。 入夜,许是阿水今日剑斗心力与剑元都消耗太多,刚在床上坐着说要给公子沏上一壶清茶,下一刻却是睡了过去,呼噜声有些大。 平时在登仙峰夜间,叶白为了修行,通常都是在湖岸静坐一整晚,阿水为了方便做早饭,晚间则会待在前院,偶尔会睡一会儿觉。 也是这时,叶白才知道这小娃睡觉打呼噜,想着他这么小就经历了听剑的剑斗,存着让他好好休息的念头,关上了屋门向外走去。 他们的住所离剑池并不远,而剑池离那条悬挂在峭壁上的飞瀑也不远,没走多长时间,叶白便听到了淡淡的水流之声。 叶白左右看了一眼,山林幽森,不见有人,不过想想也是,如此深夜,又怎会有人闲的无聊来横断峰后山闲逛? 他双脚踩出七步,与星海间北斗星位呼应,而后右侧密林传来了阵簌簌声,不多时,有树无端消失,空出一条小路。 叶白白衣闪动,走进了那条小路。 路间有些潮湿,铺满了枯色的腐叶,味道难闻,显然多年未有人走过这里,或者就算有人走,也懒得清扫那些永远都扫不完的落叶。 走了许久,水声逐渐变大,像是无数滚木一直在山坡上滚动发出的声音,又像是不间歇的雷声作响。 某时,地面变得极是平坦,小路两边的树木稀疏,叶白拨开一丛挡在眼前的枝条,一座山上湖泊印入眼帘。 湖泊相较于登仙峰的小湖来说很大,可与江南那些动则数万丈方圆的湖泊来说又很小,方圆不过百丈,湖岸蜿蜒,倒映着山石草木的水面轻荡,只是水声在此时几欲赶上近在耳畔的雷霆轰鸣,很难让人静心去看这本应不含人间烟火的一湖之景。 湖的另一岸,有一处小口,口外便是横断峰另一侧的峭壁深渊,而那条恍若自九天而落的飞瀑,就是源自这处小湖。 忽然,在隆隆的水声中,传来了阵女子的歌声,叶白耳朵动了动听出是谁,头也不回的向着原路返回。 第三十五章 首座大人,请自重(二合一章节) 他走的很快,就像是一阵风一般,然而回头没过多久,却停了下来,也不得不停下来。 水声不知为何绝于耳际,在山风下几丛“簌簌”的树枝也静了下来,仿佛世界定在了某一瞬间。 凌霄在叶白腰间晃动着,似是在征求他要不要自己将这镜花剑破去,叶白不能言语,只能眨动眼皮示意不可。 这时,幽静的画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有些杂乱,就像是洛阳城刚从青楼窑子里出来的醉汉歪歪扭扭走着,可脚步声却又轻巧无比,让人生疑。 “小子,你跑什么?” 不知何时,叶白面前出现了位素色华服女子,女子五官生得漂亮,凤髻垂下的几缕发丝就像是清风吹动的柳条那般显得柔顺,她身高只比叶白肩头高上一指,在成熟风韵的美丽之外多出了些小家碧玉的感觉。 她正是水月峰峰主屠从梦,能在横断峰找到这片湖的女子,似乎也只能是她。 不过她现在双颊通红,手里抱着一坛似乎都要和自己腰肢一般大小的酒,诱人玉唇开合言语间散出了有些刺鼻的酒味,早已没了一峰之主的威严。 屠从梦能够坐上水月峰峰主的位子,自然不只是因为曾经的两位师兄一人是掌门一人掌管听剑戒律,还有着深厚不知其深的一身境界,她十六年前便是四重天境,在酆都城不知多少妖邪死在了那柄水月剑下,而在五年前,水月峰下了一场连续三月的雨,听剑弟子有传言称,那是从梦师叔突破五重天的异象。 先不说她境界如何,单说修行者到了神通境便不可能有醉酒的现象,除非她将一身剑元尽数压制在剑海之内,喝了手中那种大坛子酒数十坛。 “小子,说吧,你是如何到了这通天湖的?” 叶白无声,屠从梦再道:“被本座逮住了,还想要嘴硬,倒是有我听剑弟子的硬气,不过你若是不说,可想好要付出些什么代价了?”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柄剑,剑同凌霄一般粗细,刃明澈似雪,正是水月峰的水月剑。 她看着叶白俊美面庞,似是在想着从哪里下刀。 叶白眼神颇有些无奈,他知道面前这位断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自然不会害怕。 当然,先前也不是他不讲话,而是自己身上那一式镜花剑并未解除。 水月剑上的银光晃动着,将叶白的脸色映衬的极是苍白,加上他一动不动,模样看起来好生凄惨。 这时,屠从梦一拍自己脑袋,自语道:“我说你小子怎么能够真的临危不惧,原来是本座忘了给你解这道剑意了。” 她将手中酒坛摔碎在地上,伸出一只玉手打了个响指,隆隆水声与树叶簌簌声顿时传来。 叶白发觉能动,揉了揉额头,开始想应该如何骗过这位醉酒的峰主。 这时,屠从梦摸着水月剑一侧剑刃,像是在威胁一般说道:“给你提个醒,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或许柳清偶尔不开心会来,可你要知道是偶尔,他是掌门,心性又是这一代楼内最好的。” 叶白悄无声息地白了她一眼,明明不喜人间,却又爱看人间画本小说,这一副威胁人的模样,怕她早已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吧? “回……师姐,晚间睡不着,便想着看看横断峰的夜景,刚好在剑池北侧林间看到一条小路,好奇之下就走了进来。” 屠从梦又拍了拍脑袋,回想着自己来通天湖时到底有没有关掉禁止,只是她此时早被酒意冲昏了脑袋,又怎么可能想起? 没有想到,却是记起面前这人刚刚对自己的称呼,怎么能有如此年轻的弟子称呼自己是师姐呢? 她有些微怒道:“小子,你竟敢叫本座师姐,真是不敬师长,该……”她忽然停声,看到叶白身上的凌霄剑,又道:“咦?原来是你啊,那没事了。” 叶白苦笑一声,急忙再是向着原路返回,可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等等。” 屠从梦很是突兀地出现在叶白身前,说道:“忘了件事,没给爷笑,你怎么能走呢?”说着,她伸手摸在叶白脸上,而后手指蜷缩捏了下去,顺便再次解了他身上的镜花剑意。 叶白面色无奈,以前登仙峰上最恐怖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长留练剑,那时漫天都会是玄刹阴云,峰上的人很容易会被雷劈,再一个就是从梦那丫头喝醉酒,会撒酒疯,从而殃及到很多人。 退了一步,叶白避开了屠从梦的“魔爪”,然后说道:“请师姐自重些。” 师姐两个字被他说的很重,希望能够让从这位赶紧意识到自己失态,然后驱散身中酒意。 然而屠从梦却在这时双眼忽地闭起,倒在了叶白身上。 镜花这一剑式重意而不重形,境界练至高深,只需意在便可,屠从梦封闭了剑海,也就等于隔断了剑海与神魂之间的联系,她又对着叶白用了两次镜花剑,被酒意迷醉的神魂早已疲惫不堪,故双眼一闭睡了过去。 若是在外,她如此行为定然是极凶险的事情,就像她此时无一丝剑元傍身,又似醉酒大汉熟睡,或许她体质常年经受剑元打磨不至于被凡境所伤,但若是有神通长老欲对她不轨,几剑刺下去不死也得死。 叶白无奈地叹息一声,而后将她背在身后,向着通天湖畔走去。 湖岸蜿蜒,有几许青树入眼,走过青树,眼前出现了几缕暗色云,在云霞间有一间竹屋,很像登仙峰后的那间。 进了屋,屋内布置也不甚相同,窗下躺椅,竹床铺着一床干净的没有一丝湿意或是灰尘的褥子。 叶白将屠从梦放在床上,这时见她眉头紧蹙似是在做着噩梦,白日一峰首座威严与刚刚饮酒后的肆意皆是消失不见,只有着女子固有的一丝娇弱,有些令人心疼。 他神色复杂,将手按在她额头上,奇怪的是,之后屠从梦眉头舒展,竟是露出甜甜的睡颜。 叶白再是叹息一声,出门而去,这时漫天星海被云雾遮挡,眼前暗淡,世界恍若只剩下了隆隆水声。 “前路难,前路难,刀山火海也要行,不然家中婆娘孩儿饿肚皮。” …… …… 对于第二日的剑试,主仆二人断不会再迟到,睡得早起的也早的阿水,早早通知叶白,早早的去了剑池。 清晨的横断峰上,尽是缕缕雾气,遮人双目,看着所有的景象有些朦胧,可能是剑池的材料是蜀中盛产的云石,晶莹白润的,仿佛将横断峰所有的朝阳都吸引过来,红金之色交汇,宛如一块被烧红的巨大山石。 阿水远远看着,觉着这时的剑池有些像烧红的铁锅,那些缕缕雾气就像是灶下柴火冒出的烟气。 因为怕迟,所以主仆二人来的早了些,此时剑池上也只有一些横断峰弟子零零散散的聚在一块聊天,看着主仆二人走来,他们停声注视。 阿水向着众人一一报以微笑,然后随着叶白走向了剑池深处。 剑池中央,已经有一波人先行到了,是劫末峰的一众弟子,他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冠极是端正,白色的听剑制式武士衫干净到看不见一丝尘迹,让阿水不禁多看了几眼。 昨日第一轮剑试,除了那位半步神通境的劫末峰大弟子,剩余四人再除去遇到叶白的冀杰,都过了第一试。说到此,也不得不说一下他们三人,可能是老天作怪,竟全部抽签遇到了通幽峰弟子,结果显而易见,通幽峰全军覆没,让奚淳在之后回到自己所住别院摔碎了不知多少茶盏。 劫末峰这代的大弟子叫做郑权,几乎只差一步便可入得四境,经常外出伏魔历练被修行界广为人知,五年前的上一次剑会,他是第一,与他相争的便是魏才良,两人那时同是三境上的境界,据有观看上届剑会的弟子传言,那场剑斗场间星河雷霆争辉,直是将剑池上的擂台都打破了。 郑权轻蔑看了叶白一眼,便收回目光,没有想要理会叶白的想法,劫末峰弟子中除了昨日落败的冀杰,也都是如此。 以叶白的性格,自然不可能理会几个后辈弟子,阿水有些生气,看着公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记下了今日几人的模样,决定下一次剑会一定要给他们个教训。 这时,太阳高升,剑池恢复了本来的灰白色模样,有别峰剑会弟子渐渐走来。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柳清与几位首座交谈着到来,很快开始了第二轮比试的抽签。 昨日剑会一共淘汰九人,剩余九人算上之前五位没有参加剑会的弟子正好十四人,少了让人津津乐道的轮空名额。 可能是觉得自己昨日睡得太早没有给公子沏茶,阿水有些不好意思,自告奋勇的去代替叶白抽签。 在拿到竹签后,他记好上面写着的六号与酉号擂台,然后等着准备查看与公子对应号数的对手,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主持抽签的长老在喊谁是六号,他急忙举手道:“长老,是我家公子。” 他喊的声音有些大,故吸引了很多弟子的目光。 主持抽签的长老满是怪异的看着他,说道:“六号对手是九号,九号弟子昨日飞剑被毁,现还在昏迷之中,所以六号轮空。” 很多弟子哗然,想到了昨日千叶长老发怒而后长留师伯出手,也想到那位被毁了飞剑的郭瑞师兄,他们看了几眼阿水后,又看向人群之外的叶白,心中无不想着,真是好巧的事情。 阿水举着竹签,兴奋地跑在叶白面前,昨日他自然不可能看到叶白剑斗,只当是公子侥幸赢了劫末峰那位师兄,今日自己替公子抽了算是轮空的签,少一场剑斗在下一轮剑试获胜的几率就更大些,他怎能不开心? “公子,运气真好,你刚才是没见,之前那几个劫末峰的师兄都傻眼了。” 叶白点头,嗯了一声。 阿水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道公子果然还是公子,遇上这等好事都波澜不惊,这时,他忽然感觉道一股清冷的寒意,便顺着寒意看去。 寒意来源是水月峰几人那里,此时水月峰首座屠从梦正盯着叶白看着,眼神间带着些疑惑与怒意。 阿水不解,心道公子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若真得罪了,可不好,毕竟离登仙峰最近的就是水月峰了,对方想要报复可是方便的很。 “既然这次算是轮空,那我们先回住处吧。” 阿水挠了挠脑袋,看向叶白不解问道:“公子,我们不留下来观察一下情况吗?” 叶白摇头道:“没有必要。” 阿水点了点头,心想剑斗往往一场很快便会结束,若真是观察情况,自己与公子只能一人看上一场,这次公子抽到的算作是轮空签,下一次可不会这么幸运了,有很大概率抽到其余四人,那么说来也确实没有必要。 想罢,他跟着叶白回了住处。 第二轮剑式开始,确实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胜者是横断峰魏才良、谈元清,水月峰姚丹雪,劫末峰郑权、刘晋元,通幽峰宋仁礼。 …… 入夜,在向着同院居住的几位横断峰弟子打探了些今日剑会上的一些事情后,阿水兴奋的推开房门开始喋喋不休。 “公子,劫末峰的刘晋元师兄在今日剑斗受伤颇重,长留师伯直接代他弃权了明日剑试名额,而且我听说,掌门说今次剑会不会排名,只要胜了明日剑试,便可去洛阳城代替楼内参加天碑大会。” “也就是说,若公子赢了明日的剑斗,便可以去参加天碑大会了,那些横断峰的师兄说,参加过天碑大会的人,八成都入了真人境,那可是真人境。” 叶白看着满脸激动的阿水,眉头蹙起,离开登仙峰后,小孩的话似乎变得很多,难道他本来就是如此,之所以在登仙峰没有显露出来,是因为要练剑修行? 眼见阿水还要说下去,叶白出言打断道:“渴了,去泡上一壶茶。” 阿水停声,摸着脑袋看了一眼桌上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无耐叹息一声,拿起茶壶去了厨房。 第三十六章 爱唠叨的阿水(请假条) 次日清晨,许是真的想要让公子去洛阳城参加天碑大会,早上一早他趁着给叶白烧水的过程,与同院的几位横断峰弟子再一次打探了消息,问了些第三轮剑试的其余几位弟子。 横断峰的几位弟子倒也没有隐瞒,说了些他们知道的,当然,魏才良与谈元清他们只字未提。 阿水有些遗憾地端着温水进了房间,看着叶白在端剑打坐,说道:“公子,先洗脸吧。” 叶白睁眼,然后开始洗脸,识念感知到阿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有什么事?” 阿水说道:“公子,我又打探了些消息。” 叶白顿了顿,说道:“那说说吧再。” “公子,通幽峰的宋仁礼师兄,修为接近三境圆满,对于《南明离火剑诀》的掌握据说已经是不下于通幽峰的有些神通境长老,不过他的性格真如他名字一般,对于剑斗的对手往往不会太过狠辣,如果公子遇上,我觉得公子可以利用这一点,然后出奇不意地赢下来,比如我听院内的一位师兄说,昨日他的对手……” 阿水说着,叶白已经洗漱完成,只是对于那些话并未上心,因为没有必要。 挎上凌霄,叶白推门而出,阿水跟在后面,没有停嘴。 “公子,劫末峰的郑权师兄就有些不好对付了,我听说他对于公子胜过冀杰有些介怀,修为更是不在那个魏师兄之下,他的《玄刹破魔剑诀》施展的并不慢,而他在上一试的对手是水月峰的一位师姐,出手毫不留情,唉,公子若是抽签遇上他,可得万分小心。”说到郑权的时候,他语气极是凝重,稚嫩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院内那几位师兄小气了,竟是不透露任何谈元清师兄与魏师兄地事情,不过我旁敲侧击了……” 叶白有些后悔,昨晚看这小娃有些委屈,早上便让他说些话,只是没想到他能够说这么多。 走在剑池前,阿水终于停了下来,叶白正是感觉耳边清净了些,阿水又道:“差点忘了说,公子,水月峰姚丹雪师姐的剑有些诡异,上一场比试中,她一拔剑,横断峰的一位师兄就直接不动了,她咱们也见过了,长得太漂亮了,公子你可不能因为她漂亮就舍不得动手了。” 叶白瞪了阿水一眼,然后阿水停声,再也没有说话。 …… (可能要说一下,老蝉一直没怎么求收藏和推荐票,因为知道没有推荐前这本书本身就不怎么会让人看到,就像上本书,就上过几个网页上还不是首页的推荐,可到后面咱们把那些上过强推三江的都比过了不少,所以也一直有信心,可今日忽得一个消息,听剑成绩很差,似乎差到连上个试水推(签约后就会安排的一个推荐,可能在app上的,也可能在网页看不到的角落)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一点信心都没了,又有些急得想哭的感觉,不敢写,怕写出好几坨翔,怕写到后面看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写到这里不写了,算是请假条吧,虽然你们不一定看见,老蝉努力调整下心态,明天能补就补回来。) 第三十七章 镜花剑 抽签自然还是阿水代抽的,他一向认为好运气消散的不太快,万一抽到是通幽峰那位,那公子的赢面自然是很大的。 结果在抽签完后,他一脸闷闷不乐,还有些想哭的感觉,抽到六号签对战的是一号,而对手是劫末峰那位。 叶白倒是没什么,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向着自己剑斗擂台走去。 擂台边早已围满了人,横断峰那些没有参加剑会的弟子竟是来了一小半,熙熙攘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叶白揉了揉耳朵,走向擂台。 此时郑权已经在擂台上等候多时,看着叶白到来,将剑拔出,然后规矩的行了一礼,同样是后辈礼,没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 劫末峰不管是上到峰主,还是下至无师承的一境弟子,做事都是如此。既然叶白去了登仙峰,便是接了画师叔祖的传承,不管他实力如何,礼数不可废。 叶白点头,然后说道:“开始吧。” 郑权无话,御起背后长剑,直接冲向叶白。 听剑楼创立万余年,早有人意识到《玄刹破魔剑诀》的缺陷,所以,他直接御剑而出,以剑海中凌厉浑厚的剑元附着在飞剑之上,用出了剑修最是简单直接的出剑之法。 便是这一剑,速度宛如雷霆落下,刺耳的剑吟破空声让那些观战弟子不禁下意识捂住双耳,而剑在声未决时,已然来到叶白身前。 叶白眼中闪过些赞叹之色,心道郑权果然是这代劫末峰大弟子,并不拘泥于剑式威力,而是在最是合适的场合下用出最合适的剑。 此时凌霄已被他握在手中,出剑横扫,像是阿水剑斗那日般出剑,但剑行的轨迹更稳定,也更显自然。 “铛!” 只见凌霄剑亮起了如月华般的剑元,恰到时机地出现在了郑权飞剑之下,擂台上发出一道刺耳剑鸣,然后郑权飞剑直接被挑起。 但那剑上所携带的凌厉剑元却并未被完全挑开,尽数洒落在了擂台之上,恐怖的隆隆声响起,擂台地面粉碎,激荡起了宛如厚重云霞一般的尘雾。 郑权冷哼一声,手掐剑诀,被挑飞的飞剑顿时立在当空,向着尘雾中心刺去。 剑元沛然,瞬间让天上白云若云涛一般翻卷,剑过之处,隐有雷花似蛛网一般而出。 恐怖的气浪直是将台上烟尘吹散,露出叶白身影,此时他握剑的手依旧很紧,挥臂,再一次出剑横扫。 然而当郑权飞剑落下之时,擂台上顿时生出了无数道雷霆,再次将他身影淹没。 自郑权御使飞剑刺向叶白,叶白将飞剑挑飞,再到飞剑落下引来无数雷霆,也只是过去极短甚至不足一息的时间。 许多围观弟子不明所以,但那些入了三境中的弟子却无不心惊,没想到玄刹破魔剑诀竟是可以如此用,郑师兄飞剑被登仙峰那位挑飞之时,他便已经在准备剑诀,当剑落下时,玄刹之力顿时爆发与周遭天地之息共鸣,然后生出无尽雷霆。 这样做自然是极难的,飞剑既然被挑飞,在那瞬间,剑与剑主剑海之间的联系一定是中断的,加上玄刹破魔剑诀本就施展很慢,但偏偏郑师兄用了出来,想到这里,他们更是吃惊,难道郑师兄已经入了神通境? 转而,他们不禁为叶白担忧起来,只是三境中的他,又怎么可能挡得住? 今日值守擂台的是通幽峰峰主奚淳,此时他对于郑权这一剑也是赞叹不已,故手已握在剑柄之上,随时准备去救叶白。 雷霆激荡,再一次在擂台上激荡起了尘雾,与紫色电花相衬,竟是与真武道门的神通降魔真土有些相似。 奚淳的剑还未出鞘,某种意义上来说,叶白此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忽而,一道剑光在雾海之间划过,像是斩开云涛的狂风,雷霆尘雾在一瞬纷纷散去,露出叶白身形,那道引来无数雷霆的飞剑早已暗淡无光插在地上,叶白手握长剑,向着郑权刺去。 握着剑的手很用力但没有颤抖,所以这一剑的轨迹很是笔直,问题是,剑没有离开他的手,那又怎么可能刺中擂台一边的目标? …… 世人都知道凤仙真人的剑很厉害,却很少有人见过真人的剑,但奚淳曾经出自登仙峰,所以他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所以在看到叶白这一剑时,他知道这一剑能够刺中目标。 空间变得有些扭曲,不知何时,可能就是在叶白刺剑的时候,凌霄剑已经出现在了郑权额前。 此时郑权眼神有些涣散,不是因为眼前的剑,而是他看到了一朵虚幻的花,那花很是妖艳,五颜六色,想要触碰,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忽然,有剑风而来,吹下他一缕垂在额前的发丝,他醒神,看到凌霄剑的剑尖,知道自己已经落败,但是很不解,他如何破了自己的《玄刹破魔剑诀》?还有刚刚那一剑。 “不错。” 叶白自然看到了他的不解,但并未解释什么,将凌霄收回鞘中,看了一眼奚淳后,走下擂台将失神的阿水叫醒,向擂台中央走去,既然今次剑会只会决出前三去参加天碑大会,以柳清那看似平淡本质却有些急的性格,一定会在这一轮剑试后说些什么。 这时,围观的弟子才反应过来,是郑权落败,可他们并不清楚叶白是如何破开那些道雷霆,又是如何用出那一式让郑权没有抵抗的剑式。 可不管如何,他们不得不承认叶白在剑道上的强大,若是光凭凌霄剑本身,就是突破郑权那一剑下的恐怖玄刹之力已是极难,在之后又怎么可能让半步神通境的郑权落败? 奚淳看着叶白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他看清了他在雷霆尘雾中的出手,仅仅是在一瞬,就斩出了三千六百剑,而后在破开雷霆之后,他又用出了水月峰的镜花剑。 只是奚淳也疑惑,他是怎么学的剑,还有他才入门四年,身体强度怎么可能支撑他斩出三千六百剑?难道他真的是小师叔的后人,在入门前便一直修行着小师叔那门剑体之法?如果是这样,那他的意志也太过强大了。 第三十八章 乙木 妖国与大夏边境横着大小六十五峰,每一峰环绕如城池,有山古木终年青翠,有山怪石嶙峋不着一丝绿意,六十五峰外是妖国,后是大夏。 峰后的大夏境内,有一片小型平原,原上有着一座城,城墙显得古老破旧,布满了各种刀砍斧凿的痕迹,每一道痕迹都仿佛是岁月而刻,让人看之不禁动容。 这座城没有百姓,只有一个个身穿血甲的夏国军人,他们在不管酷暑还是严寒,吃饭或是睡觉,那身血甲从来不会脱下,看得时间长了,总是会让人觉得他们是不是生下来就是这样的穿着,他们便是让世人胆寒的大夏血衣骑。 三十二年前妖国移山大帅率部众踏过城墙中央那道大铁门,让大夏燕云十六州失陷,镇压在酆都城的血衣骑北上伐妖,之后的三十二年间,从来没有一个妖人入过大夏,哪怕是一只妖国的蚊子。 世间也唯有那些自行军开始便不再卸甲的血衣骑才能做到如此。 城内一处行宫,一只半人高的鼎中燃着烈火,两只鼎耳上架着条被炙烤得金黄的羊腿,一位身穿血甲的中年男子坐在鼎前,不管滚烫的羊腿与鼎中烈火,他一手按着羊腿,一手拿尖刀割肉吃着。 宫外忽然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中年男子将尖刀插在羊腿之上,喝下一口烈酒看向宫门。 这时门处已经出现一位血衣骑,他手捧着两道鎏金铁令,快速走在中年男子身前,半跪将铁令举起,说道:“将军,学宫传来消息。”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接过两只铁令后查看当中所蕴内容,许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眉头舒展,露出了笑容。 “好一个听剑楼,好一个谢老二。”嘴上嘀咕了一声,他看向了另一块令牌,神情又逐渐变得凝重。 许久后,待是鼎上的羊肉传来一阵焦糊味,他看向依旧半跪在地上的血衣骑,说道:“今年天碑大会,院长邀请了妖国前来观礼,过几日会有妖国使团借道入城,你将这个消息传给前军。” …… …… 第三轮剑试结束,决出了三位听剑弟子,一位自然是叶白,剩余二位分别是水月峰姚丹雪,横断峰魏才良。 果如先前叶白所料,在剑试结束后,柳清便集合了诸峰主与参加剑会的弟子,很是简短的说了些参加天碑大会的事情。 十天后启程,届时会由水月峰峰主屠从梦带着剑会三甲前去。在参加大会期间,会有各门派间的比斗,由此来决定各门派年轻修者在感悟天碑时的距离远近,而感悟天碑上的铭文,自然是离得越近越好。 …… 叶白与阿水御剑回了登仙峰,一路上阿水的表情上尽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尽管他此次并不会随着公子一同前往人间第一城的洛阳,但叶白去,他便高兴。 也正是因为高兴,所以他说了很多话,先前在御剑回来的时候就一只在云上罡风间喊着,现在回了登仙峰后更是开始喋喋不休,像是公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好多人都在惊叹公子的剑道之类的话,反复说了无数次。 走到前院,阿水抬头看了看太阳,已是差不多午时,想着今日公子成为剑会三甲,应该庆祝一下,看向叶白说道:“公子,我去做饭,今日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叶白点头,为了防止阿水还会多说下去,向着小湖走去。 路边的青草不见了,入眼的尽是五颜六色的花,许是那只无聊的老龙觉得登仙峰无人,自己改的。 远处有狐叫与鹤鸣,不知那四只小东西在怎么玩闹。 走进了些,竹屋被缠上了葱葱绿叶,春梅又开了,竹林被人用神通移在了湖岸,龙皇正在竹林前的躺椅上躺着,眼皮怂拉着看着在湖面上相互追赶的四只小东西。 察觉到叶白回来,龙皇扭头,露出倾国笑颜。 “这是怎么回事?”叶白指向被绿叶包裹的竹屋又指向湖岸竹林问道。 龙皇崛起嘴,解释说道:“觉得那屋中睡着不错,就刻了几道有助睡眠的乙木阵法,然后就长满了叶子,而且你不觉得很好看吗?至于这些竹子,用来遮太阳很是不错,而且听着山风吹竹叶的声音,也是有助睡眠的。” 这时,在湖中玩闹的四个小东西看到叶白回来,小狐狸当先冲在叶白怀中,只是它的毛发上尽是湖水,将叶白的白衣染出了片片水渍。 它随着龙皇修行不久便有了尘水不加身的能力,现在这般,是在报复叶白不带它去参加剑会。 三只小鹤围着叶白转着,鹤鸣不止。 似乎三日不见,登仙峰整个都发生了变化。 叶白运转剑元,将自身衣衫与小狐狸毛发上的水迹蒸干,依次摸了摸三小鹤的脑袋,走在龙皇一边的木椅上坐下。 这时,龙皇问道:“多会去洛阳?” 叶白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反问道:“你敢去?” 龙皇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什么意思,觉得本尊会害怕?” 叶白摸着小狐狸的脑袋,想了想说道:“阳院院长一直都是人皇兼代,那年我去学宫,他也在陪同,境界在那时已经是阳神天境,若不是人皇不入天罡榜,那么他现在便是第一,你若进去,洛阳城的阵法不可能察觉不到,到时你即便选择迈出那一步,也不可能离开。” 龙皇撇撇嘴,说道:“切,这又不是什么问题。” 说完,一阵青色雾气笼罩在了湖岸,龙皇一身白衣滑落,变作一条两尺长拇指粗细的白蛇。 白蛇通体雪白,就像小狐狸的毛发一样不含一丝杂色,双眼像是两粒小巧的红宝石一般,现在她盘绕在躺椅上,看着竟是有些可爱。 叶白有些惊色,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竹林和竹屋,说道:“看来你师父对你很好,死前将这个逃生的法门都教于你了。” 龙皇在躺椅上转了一圈,两颗通红的眼睛眨动了两下,说道:“上次跃龙门成功的只有本尊,那老东西不传我传谁?只是可惜啊,这门乙木遁法还是没有让他避过死劫从而飞升。” 叶白无言,想着那些寻道一生却最终死在天劫下的修行者们(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又想到很多,修行者说飞升难,但世间事若做成,又如何不难? “出了玉门莫高兴,不听当年通天河水尽是血,六十五峰处处尽白骨,而在云城下,无数前人尸骨犹未寒,某家甚怕,已无法,已无法。” 第三十九章 出蜀 很快,到了出行前去洛阳的日子,小狐狸一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三只小鹤不喜人烟,对于洛阳城它们并没有什么兴趣,只在湖岸静静地陪着叶白。 阿水将温好的水端来,看着公子洗面束发,然后有些向往地说道:“公子,以前在村子的时候,经常听私塾里的先生说洛阳城是如何如何的繁华,听说一顿饭就要八十两银子呢。” 叶白看了几眼这小娃,将凌霄剑在腰间系好,笑着说道:“纸醉金迷久,不及山野一热茶。” 阿水不懂,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后问道:“公子,那洛阳城到底好不好?” 许是因为男孩问的单纯,叶白心下高兴笑了笑,说道:“应该是好吧,但是待着多了,沾染上人间意,总归是不适合剑道修行的。” 这时阿水有些懂了,恍然道:“以前常听师父说,人间有情有情的,而情多了,出剑就不再会果断,这对于咱们剑修来说很不好,公子,是这个意思吗?” 叶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下次的天碑大会与剑会刚好会碰在一起,到时你拿个剑会魁首,去了就懂了。” 阿水点点头,握了下背后的木剑。 这时,龙皇化作的白蛇自水下窜出,跃在叶白肩膀上。 阿水瞪大了双眼,知道这蛇便是那个鼾声如打雷的姐姐,问道:“公子,白衣姐姐也要去吗?” 叶白看了一眼吐着蛇信的白蛇,道:“嗯,有的人老了,就想看看世间的繁华。” 龙皇似乎很不喜老这个字,在叶白说到的时候,昂起小小的蛇头,宛如红宝石的蛇眼紧盯着叶白。 阿水眼睛弯了起来,觉得真是太可爱了,可转念起她本来的模样,表情变得错愕,也不知这位姐姐到底是什么来历,以至于被公子经常叫老龙。 此时太阳正是过了听剑地界,金色的阳光让围绕在它之下的云彩蒸腾无影,登仙峰上变得明亮,鸟语花香,微风习习。 叶白抬头看了一眼天穹,然后左右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发现小狐狸的踪影,摇了摇头,将龙皇放入袖口中,看向阿水说道:“走了。” 凌霄出鞘,载着叶白飞向剑山。 …… 剑山相比于开楼大会那时显得冷清了些,有人达到各峰的收徒标准正式成为了听剑弟子,有人选择离开剑楼,还有不愿离开的甘愿成为剑楼杂役弟子,他们在山间修理花草,或是搬运送往各峰的杂物。 屠从梦看着剑楼,想到无数年前的某日,那日小师叔得知自己成了水月峰峰主,便来到剑山推开楼门给自己拿了四柄剑,让奚淳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就是一向不喜欢争的掌门师兄眼角都抽了几下,那时还真是幸福呢,只是…… 魏才良看着这座楼,想到的自然是四年前那日,登仙峰那位很随意的推开楼门,睡了一觉后抱着凌霄下楼,然后被谢前辈接在了登仙峰,成为了自己的师叔。 现在想一想,他还真是一个怪胎,明明气血先天虚弱,四年后竟就被全数补全,无人教导修行,在剑会上却将郑权给赢了,尽管他有凌霄,可若剑道修为不够,又怎么可能赢得就要破入神通境的郑权? 想到这里,他看向身旁的姚丹雪,这位似乎也是怪胎,据谈师弟说,她那日跟本就没有借着那柄仙品踏雪取胜,只是连着剑鞘出了三式镜花剑,谈师弟就败了,从梦师叔也真是能藏,有如此弟子自己竟是不知。 一缕天边的白云被剑元撕成了细碎,叶白踏剑而来,看到楼前三人后,他收剑走了过去。 屠从梦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既然来齐了,那么便走吧。” 说完,她唤来一座飞舟,载上几人破云出了剑山。 …… 听剑楼行事似剑,霸道而又直接,那片古云国山屏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是一个不能踏入的禁地,然而剑楼从不如此,飞舟划过山屏上的云海,并不担心会有哪个修行千年的精怪敢出手阻拦,直直向着中原飞去。 几人乘坐的飞舟品阶很高,速度比起御剑来快了不知多少倍,且在云端御空而行产生的罡风完全被隔绝在了飞舟之外。 叶白坐在飞舟的栏杆上,看着云下那一做做险要的山峰,不知在想些什么。 化作白蛇的龙皇悄悄自叶白袖中探出头来,也去看云下诸山,过了一会后,它给叶白传音道:“我记得百年前被你坑来听剑的时候,下面有一只小山神,现在她怎么样了?” 叶白倒也不担心屠从梦感能够感知到白蛇的存在,传音回道:“有些机缘,应该快要化形了。” 龙皇吐了两下蛇信,有些惊讶,山神一类的精怪在世间极为特殊,它们自灵脉之上的山水中诞生灵性,也由此获得了极是悠长的寿元,近乎于不死之身,但修行却极是缓慢,往往数千年都不能破入一个大境,而一旦化形,便代表着破入阳神天境,世间已知阳神天境的此类精怪,也只有洛水与海墓那两位。 如此…… 想着叶白和那个小山神的关系,不知为何,龙皇再次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阵胆寒。 忽然,一阵山风吹进了飞舟,将舟上几人的发丝顿时拂得杂乱,然后飞舟骤停。 世间很少有人敢阻拦听剑楼的飞舟,在蜀地此事更是不可能发生,但现在偏偏发生了,便显得有些诡异,难道是九幽下的鬼魔二族知道天碑大会开启,铤而走险在山屏中设伏? 屠从梦手握水月剑一脸戒备地看向周遭,而魏才良与姚丹雪早已唤出飞剑准备战斗,如果真是九幽来人,楼内不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得知,也意味着他们会经历一场惨烈的战斗。 这时,山风再来,将毫无动作的叶白衣衫吹得嗖嗖作响,然后风停,舟内归于平静。 屠从梦感到那股强大的气息离开,将水月剑收起,想到了无数年前掌门师兄欲要除去山屏中的那个精怪,却被小师叔出关拦下,刚才来的应该就是它。 只是它为什么要来,难道是因为他? 屠从梦看了一眼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叶白,摇了摇头,再次操控飞舟破空而去。 第四十章 洛水上 人间很大,无数年前,那时夏国还未统一人间,有一道士骑马南起酆都向北而行,穿过蜀中云国,又越过江南吴越之地,进入中原,走过洛阳,再去燕云,而后进入雪原,一共历时十年,尽管他每过一地都会停留几日,那马也是老马,可某种意义上也佐证了人间的大。 飞舟破云而行很快,是道士骑马速度的百倍之多,但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际就到达洛阳。 入夜,许是离地面很远的原故,夜幕上的星辰显得极是清晰,看久了,容易让人生出想要伸手将之摘下的感觉。 屠从梦坐在船尖,像是垂钓的渔夫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话在当了水月峰首座后就变得很少,刚好叶白与姚丹雪的话也很少,使得在飞舟离开听剑后便只有微弱罡风嗖嗖的声音。 魏才良很是随意地躺在舟上,有些烦闷,原因自然是他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而他也不知该怎么与舟上三人说话,从梦师叔的性格与辈份摆在那里,姚师妹很难让人接近,而登仙峰那位,在出了蜀地后便一直在闭目修行。 不知过去多久,隐隐有水声自舟下传来,他直起身子扒在舟侧栏杆上向下看去,只见一条河流在群山间而行,河面狭小,迂回曲折,声势因此显得峥嵘。 也许是今日明月正圆,月华如覆水般洒在人间,那河在地上就像是一条隐隐流有萤光的玉带,涛浪似乎内敛,随着飞舟自夜幕趟过,宛如在天外宫阙间起舞翩翩的神女。 屠从梦起身,将飞舟停在夜空,扭身看向三人,轻咳几声后说道:“你们先在舟上等候,我去看望下故人。”说完,她也未等几人回话,一身素色华服闪动,跳下了飞舟。 叶白自修行中醒神,听着水声,心道原来是到了这里,怪不得从梦要下去探望故人。 魏才良不解,看向一边站起身子的姚丹雪,问道:“姚师妹,屠师叔在洛水还有故人?” 姚丹雪想了想,说道:“师父在未入楼前,家似乎就在附近,许是有吧。” 魏才良点点头,正想再问些话好别让舟上死气沉沉,结果姚丹雪在说完后又是坐下闭眼修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看向叶白,发现叶白正在看着洛水,便走过去道:“看见洛水,便已是入了中原地界,师叔是洛阳人,现在怕是近乡情怯吧?” 叶白道:“倒也不是,只是看着这里,想到了很多事情。” 魏才良这时也向着舟下看去,不知为何,水声消敛,河面荧光更甚从前,它仿佛活了过来。 “一百六十年前,九幽入侵人间,三百神通境鬼族虏二十万百姓于洛水畔欲要赶尽杀绝,天阳师祖大怒,御剑横空飞来,以剑火将鬼族三百众焚烧五日成灰,然师祖也因此招来了登楼大劫,不得不仓促之下选择登楼,最后坐化于劫难之中。” 凌霄剑在听着魏才良叙述无数年前那件发生在洛水畔的事情,剑身轻晃,有悲凉剑吟传出,似是孩童心伤哭啼。 魏才良恍然,这时他才想起,当年天阳祖师的佩剑正是凌霄。 叶白将手轻轻放在凌霄剑柄上,说道:“以他资质修为,或可登楼,只是光心系眼前人间,明知这是九幽的阳谋,却非要入局,有些愚了。” 魏才良若有所思,然而刚刚坐下修行还未怎么入定的姚丹雪却是起身,看向叶白冷声问道:“师祖心系百姓,如何能够被称为愚?” 叶白有些异色地看了一眼姚丹雪,没有辩解,此时说师兄愚,还是对师兄当年丢下自己和五个小娃抱有怨气,自己也愚,不然后来怎么一人去九幽下面杀了个痛快? …… 舟上又变得死寂沉沉,叶白盯着河岸一处矮小崖坪,白蛇在他袖中探出头来,饶有兴趣地随着他目光看去。 飞舟在云层之上,离着那座崖坪自然很远,故看着就像是一粒尘土,若不仔细观察,也很难发现那就是一座崖坪,更难发现崖上有屋,屋顶有人。 “洛神唉,好美,你看她在看你,真人是否心动了?”龙皇传音道。 叶白摇头,道:“她发现你了。” “本尊知道啊。” 叶白低头看向晶莹小蛇,有些惊讶。 龙皇吐了几下蛇信,传音解释道:“龙门在大龙河源头,而洛水又与大龙河同源,本尊当年因为有事耽搁,龙门开启时比那些死鱼烂虾迟了一步,最后只能向洛水借路,洛神自然就记下了本尊的气息。” 叶白无语,跃龙门对于鳞甲妖类无异于是一步登天的好事,这老龙竟会在龙门开启时有事耽搁,怪不得现在都一千多岁了还是如此的不靠谱。 “不过,本尊很好奇啊,水月峰那小娃是如何与洛神认识的?” “那时她还小,在一日听到知书读了首洛神赋后,加上她又想家了,便吵着哭着要来看洛神,最后无法,只能带着她来。” “啧啧,那时的真人一定很好,哪像现在这样,绝情的很呐,真人也很早就认识洛神了?” 叶白沉默了会儿,传音道:“有次被覆海氏暗算,差点死了,是洛神给大白小白神药将我救起的。” 白蛇通红的小眼转了转,有些感叹地传音道:“这个善良的漂亮女人,怪不得天下的男人都将她奉为梦中情人呢。” …… 隐约间,洛河水声再次传来,屠从梦身影出现在了飞舟上,可能真的与故人交谈甚欢,她唇角勾着,宛如二八少女。 随着飞舟发出几声剑啸,洛水崖坪很快被甩在身后。 …… 洛水畔的某处崖坪,洛神一袭天蓝衣裙,宛如人间精灵,她双手托腮,看着消逝而去的飞舟,眼中满是不舍。 第四十一章 洛阳城 再一次日夜之后,飞舟下的人烟渐渐多了起来,城郭四起,麦田片片如汪洋。 飞舟于某座小山上的庄园前停下,似乎知道几人要来,庄园门前早有数位衣着华贵之人携着两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等候,热情满满卑躬屈膝地将四人请在了马车之上,然后有装扮精神的马夫驾车,向着山下而行。 这座山位于洛阳城西郊,山上庄园是听剑楼在俗世的一座站点,毕竟修行不是与凡俗完全断绝联系,修行者日常过活还是需要凡俗钱财来支撑,加上洛阳城是人间最是繁华之地,往往会有惊世骇俗的宝物被人拿来换取钱财,故听剑楼在这洛阳西郊的山上设立了一座站点,平时会派遣楼内杂役弟子做些生意打探情况,若有楼内人出行,顺便再负责接待。 走了约莫两盏茶时间,道路变得平坦,隐约能够听到马嘶与人声,叶白掀开车窗布帘,隐隐看到一处庞大的暗色城廓影子。 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睹物思人,即便是修行者也不例外。 其实老二喜欢喝三十两银子一坛的洛阳杏花烧,可他穷苦日子过惯了,嘴上只说喜欢喝一两三钱银子的晋阳老汾。 记得有一年自己来城内杀人,杀人前想要喝酒,便给了老二一百两银票让他买上两坛杏花烧,可没想到他却买回了两坛在洛阳酒肆极难寻到的晋阳老汾,背着一大包找回来的银子露着满口老牙,嘿嘿笑着说晋阳老汾味道从来不差杏花烧,差的只是一句人皇老爷的好,说这么多,还不是想要省些钱,那会儿他都是三重天的修行者了,怎么还是那么爱计较钱? 马车渐渐而行,汇入洛阳白虎门前的官道,待是走过一处上坡路后,马车速度陡然加快,然后等车马行路平缓时,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暗色城墙,这片城墙极高,仿佛就像在山下看山一般没有尽头。 向着左右张望,还是没有尽头,城墙近在眼前,却是无法估量它到底占地几何,忽有微风吹来,竟是有些微凉,这时才发现,在这座巨大城墙之下,怎么可能会有阳光将微风温热? 城墙是由某种黑色砖石所垒,有些钢铁质感,在白虎正门上方,有一片约莫三丈长的爪形豁口,在漆黑平整的城墙上显得有些狰狞,第一次来洛阳走白虎门的人,往往会驻足观看很久。 夏国建国五千年,也为人族开了五千年的太平,洛阳城从未有外敌兵临城下的情况,可又是谁在墙上留下的豁口? …… 人间第一雄城自然不只是虚名,这座城很大,城中的人也很多,光是在白虎西门前就有六个高大城洞,每天进城的富商大官和百姓们依旧会在城洞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而屠从梦既然没有选择直接御使飞舟入城,故所乘马车也跟着人流排起了长队。 这时,龙皇化作的小蛇在叶白袖口中没了气息,盘在叶白的胳膊上如同一截死物,甚至连自己的重量都没了。 待是轮到听剑楼几人所乘马车入城,守城士兵似是知道车内所载的是大人物,象征性的问了几句,车马顺利入城。 白虎门后的街道极是宽广,足以容纳十数辆马车并驾齐驱,路面是铺得平坦的青石大路,街上行人如织,商贩的吆喝声与行人的交谈声混在一起,与只有山风与剑啸声的听剑楼来相比,宛如两个极端的世界。 两辆马车并未向着白虎大街而行,而是进城后左拐,沿着紧靠城墙的道路驶去。 方向不是洛阳城内闹事区,嘈杂声渐渐消散,再拐了不知几道弯后,一座显得秀丽的别府出现在眼前,此处依旧是听剑楼在俗世的基业。 马车在庄园前停下,听剑楼几人下车,而后车夫驱赶马车向着庄园后门而去。 这时,一阵听着有些规整的马蹄声传来,青石地面颤动不休,屠从梦蹙起秀眉看向了庄园东侧的一处街口。 能够让厚重的青石地面颤动,马自然不会只有一匹,而马匹多了马蹄声自然也不可能听着规整,就是的训练有素的夏国精骑也不可能做到如此,除非是京城叶家血衣骑亲卫而至。 不多时,一面黑红色的旗帜当先在街口出现,随后三十血衣骑护着一辆钢铁浇筑的马车出现。 人数不够百,行走时却如一条血色洪流,恐怖的杀意直让街上的风声都消弭。 世间从来没有人敢轻视血衣骑,便是身在真武山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士也不敢轻视。 三十血衣骑停在听剑几人面前,没有人发号施令,所有人整齐下马,这时,有一甲士掀开钢铁马车前的布帘,露出一位中年男子。 屠从梦有些疑惑,上前问道:“叶青云,你来干什么?” 叶青云,自然就是当代叶家家长,大夏三十万血衣骑统帅。 此时他并未穿着血甲,只是一身单薄儒衫,看着有些儒雅,若不是他身在三十血衣骑中,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便是那位曾经率领亲卫入九幽破城无数的夏国第一将。 叶青云走下马车,向着屠从梦行了一礼,儒雅笑道:“今年妖国对于大夏的态度有所转变,圣上很乐意这个情况,便趁着天碑大会开启,请了他们前来观礼,为了显示诚意,本将也就自玉门关撤回,至于为何来此,自然是接我儿回家。” 他的话前面很好理解,毕竟妖国与大夏不合多年,经常在玉门关外兵戎相见,但无论如何两军交战对于国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加上妖国势力不及大夏,和谈也是迟早之事,只是后面那句话,谁是他的孩子? 魏才良若有所悟一拍大腿,满是惊讶地看向叶白,四年前开楼时长留师伯传信自己,说明他姓名与来历,只是并未谈及他家境,那时自己便疑惑,若只是平常家的少年,即便意志坚定,又怎能走完剑山上的万座石阶? 原来他出自叶家那个变态家族。 第四十二章 灯火阑珊是何? 随着魏才良看向叶白,屠从梦与姚丹雪也相继看去,因为楼内只有他一个人姓叶。 叶白神色并无异常,还如从前淡漠,这一次来洛阳,主要就是解决今世在人间的因果问题,至于天碑大会,当年他去学宫时看过几眼,再看也毫无价值。 抚了抚衣袖,他看了听剑几人一眼,然后看向叶青云,说道:“好,我先随你回去。” …… 这一刻,叶青云笔挺如松的后背弯下几分,那双令无数妖魔胆寒的双眸隐隐有泪花隐现。 当年带着血衣亲卫入酆都,踏破无数九幽城阙,看着老弱鬼魔凄惨痛哭,叶将军手下长枪从未犹豫;当年血衣骑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玉门关外通天河畔,通天河水如血河,叶将军神色又何曾动摇? 只是因为白衣少年一句话,绝情人魔如凡夫,俗态正显,如此何故? 应是像陆忘川早年站在学宫顶上,看着洛阳满城繁华,叹息一声说的那句,世间哪有无情人?只是未到那灯火阑珊处。 …… 那年,岷山界碑碎裂,无数九幽鬼魔入侵人间,夏国三十州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那年,叶将军卸任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之职,被人皇下令掌三十血衣骑虎符东去平乱。 也是那年,叶将军还未过门的夫人脱下待嫁红装,随着丈夫与三十万血衣骑一同而去。 然而自古红颜多薄命,叶将军率部众平定岷山附近二十州之地时,留守营地的叶将军之妻却惨遭五位五重天鬼魔高手与十五万鬼魔精骑袭击,为了营地十万血衣骑与三十万百姓之命,将军夫人献祭一身真元以为笔墨,以收复岷山南下十州之地为纸,笔走大龙三十息,硬是挺过了三个日夜。 待是叶将军回援,夫人早已须发皆白。 十年后,夫人为叶将军诞下一子,她紧紧握着儿子与丈夫的手,满眼不舍就此离世。 …… …… 三十血衣骑将手中长枪同是刺入城内青石地板间,而后半跪在地。 这一跪,不是在恭迎叶家少主回归,而是在跪叶将军眼中婆娑泪花,也是在跪二十年前满是不舍离开人间的夫人。 他们便是当年幸存的十万血衣骑部众,也是在他们跪倒之后,才是让人发现,他们身体大多残缺,有人或是断臂断腿,或是独眼,再或是满脸刀疤,他们的修为也并不高深,好多都是一境,最高不过二境圆满,然而如今大夏国泰民安二十载,其中功劳他们便要独占八成。 叶青云抬起衣袖将眼中泪花擦掉,扭头看着身后一众老兵,呸了一声,骂道:“你们这帮瓜怂,尽给老子丢人现眼。” 骂完,他扭身冲着一边沉默不言的屠从梦笑道:“唉,凡间匹夫总是遇事而想到他事,让屠仙子见笑了。” 屠从梦无言,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叶白,摆手示意他请便,走回了身后别府。 叶青云再是笑了几声,看着一边的姚丹雪与魏才良说道:“两位听剑楼的小仙师,还有半多月才开启天碑大会,余下几天,有空可来我叶府做客。” 说完,他看向叶白又道:“白儿,今日府上准备了好些你喜欢吃的桂花糕,现在回府,糕点刚好晾了半个时辰,正好入口。” 叶白无话,随着叶青云走上了那辆钢铁马车。 …… …… 马车是由钢铁所浇筑,自然沉重,行路时将城内青石地板压得吱吱作响,将车外三十血衣骑行进的马蹄声都隔绝在外。 叶青云说了很多话,比如那位将叶白拉扯大的老嬷于去年去世,伺候叶白的那位叫做青霜的丫鬟在两年前嫁了一个城外小镇上的农夫,日子过得很是美满,再比如几年前圣上念他镇守玉门关不易,给他重新修缮了一下叶府…… 叶白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听着,就是连嗯字都没有,不说话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因为叶青云是前代人皇的徒弟,以着辈份来说是自己晚辈…… 许久,叶青云许是觉得累了,拿起车内桌上放着的清茶一饮而尽,然后仔细地打量起了叶白。 叶白似乎想到该如何说话,问道:“弟弟妹妹怎么样了?” 叶青云神色变得复杂,说道:“还好,就是红儿那丫头老是念叨你,经常哭。” 十年前,老人皇去世,在去世之前以师命加皇命之令将自己幼女襄城许配给叶青云,叶青云知晓,老人皇这是在保护大夏,毕竟自己已经尽数掌握三十万血衣骑,若无其他羁绊,新任人皇怎能放心,加上他本来就是极忠极孝之人,便应声答应了下来。 三年后,襄城公主为叶家诞下一对龙凤胎,男孩取名叶青,女孩取名叶红。 而这位襄城公主虽是上代人皇幼女,却从不骄纵,即使那时叶白神魂有缺显得痴傻,也是悉心照料,从不阻碍自己子女与叶白玩耍,更是对叶青云待自己冷淡也从无怨言。 所以,就是当年经过岷山一役的血衣骑老兵,这么多年也慢慢承认了这位公主在叶府的地位。 叶白点头,因为转世功法的缺陷,导致他十六年神魂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但并不是对外界毫无印象,而在叶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明明叫红儿却喜欢穿青色小裙的幼妹。 车内一阵无话,叶青云很想问叶白神魂有缺是如何治好的,又是哪日见的登仙峰老仆,又如何去的听剑楼。 但又觉得这些可能是叶白不愿谈及的秘密,怕因为自己问话,而增加了两人间的隔阂,故犹豫了许久只是问道:“这几年过得如何?” 叶白听出他为何发问,但不可能将实情告诉他,非是不愿,而是不能,便顺着他的问话回道:“还好,刚入脱凡境。” 半盏茶后,马车停下,然后有血衣骑老兵掀开布帘,车内二人走下,眼前就是叶府。 叶青云身份特殊,曾是先皇弟子,如今又是半步阳神天境的武道强者,加上为大夏立下的汗马功劳,面前这座叶府,便是洛阳城最大的府邸。 第四十三章 因果难了 叶府门前,立着两座一丈多高的石狮,一眼望去,其面容狰狞,根根鬓发栩栩如生,兽瞳似含无量凶光,陡生态势,令人胆寒。 叶青云看着叶白正望着石狮不语,解释说道:“前些年杀了妖国两只神通境圆满的移山氏大将,想着圣上要重新修缮叶府,便将它们精魄封存,前些日子回来,就安置在了这石狮之中,现在再想却是有些麻烦,圣上很乐意妖国要和谈,那这两只石狮的存在就不合适了,过几日还要撤上几天。” 叶白点头,将视线移在紧闭的枣红大门身上。 这时,大门被人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然后一位宫装少妇牵扯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走出。 “青云真是的,白儿今日到洛阳你也不说,若不是皇兄命人传来消息,妾身还被蒙在鼓里呢。” 少妇自然就是叶将军现任妻子襄城公主,她说话的语气明明带着埋怨,但话音却听起来却有些江南女子声音的甜糯。 说完,襄城拉着两个孩子走在叶白面前,左右打量他一番,语气关心间又带着些责怪道:“白儿这几年在剑楼该是受累了,听说听剑楼修剑要整日受剑元磨练,痛楚堪比凌迟,当时二娘若是知晓有剑楼高人劫你入楼,便是无论如何都要向圣上请命出兵为你做主,看看他听剑楼的剑还是否这般蛮横!” 听剑楼剑会虽然只是在楼内举行,参加剑会的弟子也只是各峰的精锐,但每一次剑会的结果楼内从不隐瞒,甚至还会将消息传入人间,也是随着剑会结束,天下人知晓了今次剑会的三甲,自然也知道了叶白。 以着大夏遍布人间的势力,很快就探明了那位剑选弟子叶白的来历。 只是对于叶将军长子是如何远遁数万里成了剑楼剑选弟子,所有人无从得知,只是猜测有剑楼高人潜入洛阳将他虏去了剑楼。 叶白剑心通明,感知到了这位襄城公主的关心并不虚假,点头算是应声。 襄城倒也不觉得如何,叹息一声说道:“快随着二娘入府。” 这时,拉着襄城的女童松开自家娘亲的手,拉了拉叶白身上白衫,许是多年未见,有些胆怯,又急忙松手缩在了自家娘亲身后。 “真的是哥哥回来了?” 叶白抿嘴冲着小丫头笑笑,摸了摸那两团冲天髻,随后又摸了摸一言不发的男孩,本是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唇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将手收回默声不语。 这时,叶青云说道:“还是进府再谈吧。” 几人一同跨过门槛,迎面是一照壁假山,而后几人沿着中轴递进走去,路间有流水花草点缀,两侧有房厅几座与几处小型演武场,再往里一些,是一处宴饮听曲的江南风格花厅,厅内修得富丽堂皇,厅下是一座载满青莲的水池,四周无墙,微风徐徐送来幽深庭院间的几缕花香,清幽雅静。 此时厅内站着几位容颜清丽的侍女,桌上有几碟点心,最多的还是桂花糕,一旁紫砂壶中热气飘散,隐隐有茶香溢出。 襄城以家中主母自居,待是叶青云入了正座,又亲切地给叶白拉出桌边木椅看着他坐下,自己才拉着两个孩子坐了下去。 夏国很少有公主能够放低身段做到这般,许也是因为如此,叶将军心有愧疚,叶府才多了两个孩子。 一家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要闲谈,叶白还是听着,不过说话的人却变成了襄城公主。 天色不觉转暮,满桌点心换上了山珍海味,襄城一边闲谈一边给自家丈夫与叶白夹菜,尽管言语不及先前那般多,却显得桌上其乐融融。 …… 待是这场家宴散去,襄城公主让叶青叶红独自去玩,领着叶白来到府内一处别院,多年前,叶白神魂还未补全,便是住在这里。 别院不大,只有两间偏房与一间会客小厅,院内通着府上潺潺流水,一侧长有几丛青竹,正是绿意盎然。 襄城亲自在一间房内给叶白铺好床被,然后轻声嘱咐了声早些休息,离了而去。 随后叶白出门坐在屋前石阶,看着满院江南风味的布置,不知想些什么。 龙皇化作的小蛇自他袖中窜出,然后盘在他肩上,红色双眼眨巴着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感应气机的阵法,摇身变回原形坐在叶白身边。 “我说一直觉得真人那只储物戒指的气息有些熟悉,没想到是叶家血衣骑传承的信物。” “唉,想当年,那股子血衣骑可是让本尊的孩儿们死伤惨重,就是强如本尊,都差点着了叶青云父亲那杀才的道。” “嗯?” 龙皇静声,然后又有些不满说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叶青云的父亲都不知死了多少年,且那些血衣骑都换了好几代,本尊可不像你们人族,对于逝去的仇恨都斤斤计较难以释怀。” 叶白摇头,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说件事。” 龙皇疑惑,语气有些强硬问道:“那真人是在说什么?” 叶白道:“把它放出来。” 龙皇撇撇嘴,将头上一面银钗拿下,然后见着钗子亮出一道水幕,不一会儿,小狐狸摇着尾巴自其中钻了出来。 它没有像往常那般扑在叶白怀中,而是像做错事的孩子怂拉着脑袋卧在叶白身侧。 几日前,小狐狸心知叶白不会带自己来洛阳,便潜入湖下去求龙神,各种撒娇卖萌讨欢心,最后龙皇高兴,应了下来。 而叶白在一路上之所以无从察觉,是因为龙皇在化作蛇身时,将一身衣衫首饰皆吞入腹中,叶白剑目再是洞察秋毫,也不能看穿龙皇自有天地的体内。 龙皇无奈叹息一声,抱起可怜兮兮的小东西,像是在转移话题问道:“武道修行虽是战力无双,可往往在战斗杀戮之中却极易损伤寿元,叶青云征战一生,即便是入了阳神天境,也无多少时日可活,真人在见到叶青云后一直无话,可是因为这件事情?” 叶白叹息,说道:“他明显是想着要我继承血衣骑,不然今日又何必带着那些身经百战的亲卫见我?叶家为皇族戎马千载,这一世我又承他叶家大恩,因果难了,即使用剑,也难以斩断,有些麻烦。” 第四十四章 情即因果 觉着麻烦自然是让人好好安然入睡的,叶白不睡觉,便没有修行,在别院抱着狐狸坐了一晚,听了一晚的流水与风声,还有屋内那位刻意压制但还是有声响的呼噜声。 叶府很大,但府间大体是按着江南庭院风格建造,每一处都建筑不高,清晨时分,阳光刚好洒在了整个小院。 小东西的毛发被照的闪闪发亮,此时还在叶白怀中淌着口水酣睡。 别院无门,有几位侍女端着食盒与冒着热气的清水而来,见着这位不再痴傻的大少爷像是枯坐了一整晚,生怕大少爷心情不好迁怒自己,莲步迈得快了些,自幼练出的笑颜也显得不如先前自然。 偶尔一瞥,撇到少爷被阳光渲染脸与他怀中的狐狸,眼睛直了,先前的担忧一扫而空,少爷走了四年变得好看了,还有他怀中那只小狗,真是好生漂亮,不对,狗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尾巴,该是狐狸才对。 许是多看了几眼没有注意脚下,有位端着温水的侍女被别院台阶拌了一下,然后热水飞洒,铜盆落在鹅卵石小路上发出了几声若打锣的声响。 犯了错的侍女面色一阵潮红,再也顾不得维持先前的笑颜,竟是眼间就要哭出来。 襄城公主虽然称得上是叶将军的贤内助,这几年也一直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来不会无故打骂下人,可她毕竟出自规矩森严的皇宫,侍女走神打翻了主人家的洗脸水,这一定是不能犯的错误。 “无事,先将东西放在这里,你们退下吧。” 一众侍女一脸感激,急忙道谢退了下去。 小狐狸正是酣睡,忽闻一阵刺耳声响,睁开眼睛,正要叽叽几声来撒一下被意外朝醒的起床气,忽而漆黑湿润的鼻子一皱,扭头看向叶白。 叶白起身,将它拎在自己的肩膀上,将侍女放在别院石桌上的食盒打开,一叠桂花糕,一叠洛阳小吃灌汤包,还有一碗酒酿元宵。 这时,通着卧房的别院厅房门被人打开,龙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在石桌旁,拿起两个灌汤包自己与小狐狸一人一个,然后一口吃下那碗酒酿元宵。 “怪不得以前龙宫老有待在人间不愿回来的鱼啊虾的,本尊每次得知都气的不行,但你看看,这些吃食也太好吃了点吧,我有个建议,让阿水来洛阳城待几天好好学下厨艺,天天青菜白粥的,早就吃腻了。” 小狐狸叽叽两声表示同意自家师父的话。 然后一狐狸一化形成人的龙在不足半盏茶时间,将食盒内的早餐吃了个干净。 …… 人从来都不喜欢孤独,就是每日清心寡欲的真武道士和须弥寺那些和尚,一朝自入道醒来,也还是会找徒弟们说上几句,再或是找个无人的脚落去看看那些卖力修行的后辈弟子。 如此,双方自然就有了虚无缥缈的因果关系。 如果某日,当那些你看着长大的弟子死于非命,你内心念头是否还会通达?即便你道心强大到某个境界足以压制或是视这般事情淡漠,但再有一日,传你道统的山门被人踏破,你是否还会无动于衷? 若要不沾因果,除非你一生下来就不与外界有任何交流,可这种情况对于人来说又怎么可能发生? 所以某日陆忘川喝酒三十坛,在阴阳学宫最高的屋顶上,大喊世间哪有无情人,只是未到那灯火阑珊处。 情,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本就是因果的一种体现。 叶白在得见十二楼外楼时,进入过一种忘我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他无欲无求,所以出剑很快也很凌厉,当神霄真土降下漫天雷霆后,在那种已经超越了凡俗许多的力量下,他没有任何畏惧地出剑,将雷霆与神霄真土一层一层的斩碎。 只是没想到神霄真土后还有一轮刺眼的明月,那种力量像是整座天穹一般浩大,即便他心中无感能够发挥出超越本身的力量,但却无法弥补与之如越鸿沟的差距。 在十六年后,他看着洛阳城的天穹,回想到那时自己的状态,回想着那轮明月,他极是恐惧。 当然,他从来不会不敢面对恐惧,在听剑四年间的某日夜晚,他看着明月有了拔剑的冲动,在那种冲动下,他似乎又进入了那种忘我状态。 然而只是一瞬,他出了那种状态,然后还是感到恐惧。 昨晚他仔细想了想,如果进入那种状态对着看不见的因果线斩上一剑,那因果会不会就此消散,然后自己去一心求道,尝试登临真正的白玉京? 只是想了许久,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不会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毕竟这个人间很美,登仙峰很美,老二喜欢喝的晋阳老汾其实很好喝。 龙皇看着他,脸色有些焦急又有些恐惧,她化成白蛇盘在叶白脖颈处,身体像是登仙峰小湖湖水一样清凉,然后叶白醒神。 “真人还是不要多想了,那样太过令人害怕。”龙皇语气有些责怪说道。 其实,她并不理解自己为何要以这种语气说话,也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什么都不想去阻断他沉思,她只是感觉他刚刚就似离世间而去一样,觉得不好。 叶白将白蛇缠在自己手腕上,没有言语抱起小狐狸,向叶府外走去。 …… 叶将军一早就被人皇派人叫去了皇宫,似乎襄城公主也跟着去了,花厅外两侧的演武场上,叶红叶青随着几个血衣骑亲卫练武,叶白抱狐点头打了招呼,走出了叶府。 叶府位于洛阳城北,周围都是朝内大员的府邸,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叶白向着城南方向而去,走了近两盏茶时间,差不多来到了城中靠南的地方,是一处闹市。 街上人流忽然多了起来,虽不至于接踵擦肩,但走起来还是显得拥挤。 叶白本身就生得俊秀,穿上一身白衫又抱着一看就不俗的小狐狸,行人无不驻足看他,更有一些胆大妇人,与他擦肩而过时,会用各种意外向他怀中摔去。 大夏虽是重礼,可有些礼只是束缚那些未及冠的少年与未出阁的少女,如此现象在洛阳城街道上经常能够看见,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第四十五章 三月书院 叶白停在一家客栈前,客栈装修并不豪华,只是普通杨木桌凳,楼梯柜台老旧,显然不是给城内那些大人物开的。 此时还未到饭点,只有几个商贩装扮的市民在埋头吃面,小二靠着柜台,与柜台内的账房一块打着盹儿。 见着有人来了,小二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些,可看着来人衣着华贵还抱着一只很有灵性的白狐,有些疑惑地问道:“客官是来找人?” 叶白摇头,自顾坐在了店内一张空桌上,说道:“吃饭喝酒。” 小二面上露出些喜色,这洛阳城不是没有吃惯山珍海味想要来小店换换口味的富家子弟,而往往这样的人,出手大方,只是随意动几下筷子,店内的收益就比平时忙碌数日赚的多,可得好好伺候好这位爷。 “敢问客官点些什么?” 叶白拍了拍缠在手上的白蛇,白蛇白了他几眼,张嘴吐出两锭二十两的银子,然后叶白将银子放在桌上,说道:“两碗面,八两酱牛肉,一坛晋阳老汾。” 小二自然没有看到白蛇吐银子的画面,不过就算看到也不会惊奇,洛阳城太大了,就算他只是不懂修行的凡人,也经常见到有修行者展露神迹。 看着那两锭银子,他的眼睛都仿佛在笑,只是转而又想到这位富家公子要的酒,竟只是在洛阳城卖八两银子的晋阳老汾。 不过怕发问惹来这位的不喜,他收起银子说道:“客官,小店的特色便是面与酱牛肉,只是这酒可能需要小的跑去三月街口的酒肆去买,时间可能慢些。” 叶白点头示意无妨,默声想到了一些事。 小二将银子给了账房,小跑着出了客栈。 不多时,有厨房的厨子端来面与酱牛肉,再是过去一会儿,小二拿着一坛晋阳老汾回来。 …… 无数年前,凤仙真人在宫内杀了人,与老仆来到这家破旧客栈,点了两碗面与八两酱牛肉,还有一坛晋阳老汾,那时也是店里的小二跑着去买酒的。 真人开心,吃的痛快,几筷子就将碗中的面吃完,又在老仆碗中挑了两筷子面吃下这才尽兴。 老仆则是一张老脸笑得多出了不知多少褶皱,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因为他也开心,这是他第一次见从小淘气的公子第一次将碗中的面吃完,而且还多吃了些。 …… 小狐狸不喜欢吃面,只是盯着桌上切好的酱牛肉,自己吃下一片,再不情愿地叼起两片送在白蛇口中。 叶白没有当年开心,见着小狐狸不吃面,依旧很快地将两碗面吃完,然后开始喝酒,依旧很快。 末了,待酒坛与那叠放着酱牛肉的盘子空了,他抱起小狐狸,向着客栈之外走去。 …… 街上的人流比之前再多了些,自然也热闹了些,叶白皱了皱眉头,走向东侧一条街口。 走了许久,越过三道街口,他来到一条人流很少的街道。 这条街叫做三月街,街上只有书坊笔斋,最多算上街另一头的酒肆。 虽然阴阳学宫一直主张教化于民,但城内百姓还是不太识字的居多,每天艰难过着生活,哪有闲工夫来三月街买笔墨纸砚或是买上一两本书回家陶冶情操? 此时街上走着的有九成半都是身穿儒衫的书生,剩余半成则是为了去买酒的。 叶白走在一家店门前驻足,店名与这条街重名,叫做三月书坊。 这家书坊占地极大,几乎相当于别家书坊的数倍,然生意却不太好,自打开的店门望去,竟是连一位顾客都没有。 叶白抱狐走了进去,在刚是踏入门槛的刹那,小狐狸怂拉着的耳朵立起,向着左右看去,许是没有发现什么,疑惑地叽了一声,又自懒懒睡去。 这时,趴在柜台上睡觉的书坊掌柜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到叶白后,一脸恹恹道:“宣纸十两银子一张,书六十两银子一本,笔只有北原雪狼毫,一百三十两一支。” 他报的价格很高,几乎高于三月街市价的两三倍之多,也怪不得开着如此大的店,却无一人光顾。 叶白走上前去问道:“我买一副对联。” 掌柜精神了些,问道:“对联好说,需要何字?”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书坊掌柜像是换作一人,懒散睡意消散,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客人请随我到书房,在下亲笔题字。” 叶白点头,随着掌柜掀开柜台墙壁上的一面布帘走了进去。 似乎墙后另有天地,布帘之后是一处狭长的通道,通道上镶嵌着几粒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珠子,以至于不是太暗。 走了一会儿,二人来到一间修缮简单的庭院,掌柜推开正屋房门停了下来,弓下腰满是恭敬地请叶白进去,然后自己关上房门在外等候。 屋内布置更是简单,只有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位老人,在看到叶白进来后明显有些惊讶。 “贵客所来是有何事?”声音平整中和,像是常年读书蕴养而出的嗓子道出。 叶白看了他一眼,说道:“打探消息。” 一般打探消息,一定是去人多的地方,而非是来一间没有人光顾的书坊,而叶白来了,那说明这间书坊本就不简单,不过想想也是,如此大的店铺无人光顾却始终在寸土寸金的三月街开着,本身就很不简单。 “杜若甫之女,杜灵薇十岁之后的所有消息。” 老人皱眉,说道:“关于她的消息很贵,贵客还是要拿出相匹配的消息或是足够价值的物品才行。” 足够价值与相匹配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因为关于叶白所问的消息老人并未说明它到底贵在哪里。 叶白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示意几下盘在胳膊上的龙皇,不多时,拿出一块泛着蓝光的神铁摆在老人面前。 老人面色动容,说道:“享龙宫气数九千年的深海水晶,价值足够,贵客稍等。” 说完,他拿起桌上一本薄册,开始翻页,只是有些奇怪,明明薄册很薄,他翻了许久却不见将之翻完。 许久,他停在薄册某页,而后撕下递给叶白。 叶白将纸页收好,走出了屋子。 第四十六章 三月街头三月井 待是叶白离开三月书坊,书坊掌柜进了那间正房。 “大人,他是怎么知晓百晓书坊暗号的?” 老人沉思,想了想说道:“他是听剑这一代的剑选弟子,虽是在登仙峰修行,但很有可能是柳清选择的下一代听剑掌门,自然有可能知晓。” 书房掌柜点点头,又问道:“小的还有一个疑问,他为什么会打听真武天仙阁那位圣女,难道只是因为听剑与真武不合,他剑楼想要在天碑大会上夺得魁首?可若是如此的话,他为什么不去打听真武阁那位?” 老人似乎是觉得掌柜问的话多了,皱起眉头,书坊掌柜急忙称罪静声。 “你去拟上一份文书,传给上家,就说叶青云之子来过书坊。” …… …… 横断峰一侧的黑云上,浮空悬山安静无声,白马卧在雷池边,鼾声如雷。 某一刻,有人而来,山下黑云被紫色雷霆染成了紫色,峰上狂风呼啸卷起无数枝条。 白马睁眼,看向山外一道剑光,有些不满,心想为什么你来的时候总是御剑,难道就是想让本龙知道,你很厉害,本龙怎么都逃脱不了你听剑楼的掌控?每一次都这么做,真的是有够无聊,再说无聊就无聊吧,这动静还这么大,让不让人睡觉了? 柳清御剑而来,在剑楼中,除了将《玄刹破魔剑诀》修至无上境的长留真人,也只有柳清凭借着阳神天镜修为可在黑云附近御空。 飞至雷池边,柳清收剑踏在地上,先前还一脸不满的白马像是见了主人的狗,摇着柔顺的马尾一脸乖巧地等待柳清问话。 柳清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雷池默声不语,白马开始紧张,然后低头去看地上某株随着山风摆动的青草。 “去哪了?” 白马叫了几声,前蹄不安地在地上轻踏。 “我想听的是真话。” “吼~吼……”说来也奇怪,它明明长得像马,叫声却似龙吼,只是现在这吼声没有一点龙吼的威严赫赫。 柳清瞪了它一眼,说道:“听剑楼每年让出劫云一半雷霆给你,要你有何用?” 白马身体一阵抖动,既然它当年被该死的耍剑之人带到剑楼,这一生就绝不可能脱离听剑楼的掌控,即便那位现在看起来很弱,可听剑还有柳清与长留那等变态。 不过说实话,在剑楼每年吃劫云一半的雷霆,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比在东海享受自由要来得舒服,如果柳清小气将自己关在劫末峰下的雷域中,那可就真不舒服了。 心中默念了几声真人对不起了,它吼道:“吼吼……” 柳清看着它,问道:“你确定?” 白马努力点头,深怕这位掌门大人不信,直接趴在地上装起了可怜,本龙姿态都放的这么低,怎么可能说假话? 悬山上再无一丝风声,柳清无言,双手掐诀开始推算某些事情,事实上,他也曾怀疑过叶白到底是不是他,可问题是,那日自己拿着白玉京,清晰地感觉到他留在剑上的神魂消散,不然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被九幽下的那只病鬼偷袭,以至于白玉京被他打碎夺走了剑刃? 而且这世间又怎么可能真的有转世之法,如不然佛门早就称霸大陆,至于每年在真武山面前当一个和善好人? 可问题是,该如何解释叶青云那匹夫十六年痴傻的孩子?难道是装的?为的就是不想让人察觉叶家与师叔的关系?若是装的,以叶青云的性格,就算被他拿剑刺死又怎能容他布局? 难道真的是你?那你这一次要怎么做? 卧在地上的白马看着柳清沉思,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破楼的人,还真都不是人。 …… …… 不知何时,龙皇身子盘在小狐狸的脑袋上,通红的双眼睁得极大,立着身子满是怒意地盯着叶白。 “你吃饭喝酒,花本尊的银子也就算了,来百晓书坊,还用本尊的宝贝交换消息,这已经是人品好不好的问题了,你今日必须得陪本尊那块水晶,不然和你没完。”在洛阳城,以龙皇微妙的地位来历,此时她自然是传音。 小狐狸才是二境,就是它成了阳神天境,都不一定能够得知自家师父在说什么,故歪着脑袋看着叶白,脑中不断猜测到底怎么了。 叶白看着龙皇那一副守财奴的样子,许是觉得自己也有些理亏,传音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我先前看你的储物法宝中宝物那么多,不就是一块水晶吗?” 龙皇更是恼怒,传音道:“只是一块水晶?你去你们大夏皇宫的宝库看看,能否找到一块,再者说了,那块水晶可是享我东海龙宫九千年气数滋养,眼看就要化成仙品了!” 叶白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没有再说,仍由龙皇盯着自己。 三月街的另一道街口,有一座酒肆,酒肆叫做一里香,意思是肆中酒香可在一里地之外都能闻到,而在这家酒肆中,不管是远在夏国北原的马奶酒,还是南在江南海北一带的女儿红,都能够买到,而且价格很实惠。 酒肆门前有一口井,井中无水,站在边上一眼就能够看到不足一丈的井底,这口井叫做三月井。 城内有好多对于三月街取名由来的传说,主流的说法是,好多年前的三月,城内发生了一场地震,三月街所在的房屋全数被毁,而后人皇一道圣至下来,顺天府集结了无数民工,短短七日损毁的街道就被恢复如初,所以后被人们取名叫做三月街。 只是老一辈的人都很清楚,三月街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街头那口井叫做三月井。 当然,很多人好奇,既然那口井没有水,顺天府的人为什么不将它填满,仍由它在那里存在了好多年? 定是因为井下有什么东西,朝廷没有找到,故舍不得将它填满。 每年都会有人下去找找,万一找到什么东西,给了朝廷也好卖了也好,最终都会是一场大富贵,只是下面除了潮湿的黄土之外,还是黄土,最多再有些百姓往下丢弃的垃圾。 第四十七章 井下有虎 叶白不喜欢喝酒,走在酒肆门前,只是看了几眼,然后便来到井边坐下,去看井底。 小狐狸像是闻到了什么,扯了扯叶白的衣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 龙皇此时对叶白的气自然未消,而叶白除了没有给个说法之外,还不说话了,在洛阳城中她不能如何。 看着不足一丈深的井,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余气未消,给叶白传音道:“这是大夏关押三月的地方?” 叶白点点头,想到无数年前那只差点一爪拍碎白虎门的老虎,眼神有些复杂。 “小山子小气了。”他叹声说道。 小山子?龙皇疑惑,宛如红宝石的双眼转动着,显得有些可爱,她在想小山子到底是谁,如何能够与井下的三月扯上关系? 忽而,她想到了一个名字,华山,当代人皇,镇守洛阳城的那位大夏君主。 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为何要说他小气? 叶白说道:“当年那只老虎只是来城内送一送自己离开人世的母亲,可人皇却怕它在城内发狂,而它脾气倒也大,直接一爪子拍在了白虎门上,后来你便清楚了,它就到了下面。” 白蛇更是疑惑,传音问道:“三月的母亲怎么会在洛阳?” 叶白说道:“它的母亲是前代人皇的师妹。” 白蛇两眼一蹬,竟是忘了传音说道:“三月的母亲是人族?” 叶白看了她一眼,说道:“白虎一族的血脉很霸道,容不下外族血统,这也是当年小山子为何不让他进城的原因,不过事后钦天监查明,他母亲确实是那位女将军。” 白蛇点点头,传音道:“我就说,三月若是真的大闹洛阳,华山又怎么可能真的容他活着。” “不过既然来了这里,真人,我们能下去看看吗?你放心,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过得如何,毕竟当年去净土玩的时候,他很粘我。” 叶白看着井下过了好长时间,未作声点点头,跳了下去。 因为他这一跳,一眼见底的三月井忽然变得深了,井下的黄土消失不见,而不知何时,头上透着亮光的井口也不见了。 眼前完全变得漆黑,但他一直在向下落着,仿佛正在向九幽之地坠去,幽冷的寒风在耳边呼啸,狭小的井壁变得极是遥远,在周边无尽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极恐怖的存在。 小狐狸在叶白怀中缩成一小团白球,不安地叽叽着,之后又许是觉得此时叶白应该也在害怕,生怕他受自己叫声影响,又强自咬牙不发出声音。 不知多久,耳边寒风不再呼啸,叶白的身体停在了黑暗某处。 他并未用剑元凝出剑火去查看周遭情况,当停下来后,他向着黑暗一处而行。 行至许久,视线前方出现了些光亮,那是一片寒潭,走近了些,才发现潭水表面结着一层极薄极透的冰,而那些光亮,正是来自这些冰层。 叶白走在上面,冰面并没有碎裂,反而因为有人到来,亮光渐渐更甚。 前行了数步,蓝天开始出现,井下世界已如白粥般明亮,寒潭很大,像是一片海,远远地连着天际。 似乎寒潭上也没有先前那般冷了,小狐狸抬头,看着如洗天穹,觉得有些不一样,看向叶白。 这时,白蛇化成人形,将小狐狸抱在自己怀中,指着天穹说道:“这片天是一张纸,只不过有人在上面写了些谁也看不懂的字,就成了天。” 小狐狸想到了几年前在登仙峰出现的那个女子,她好像就是在纸上写写画画,湖边就能出现很多神奇的事情。 叶白扭头看了一眼龙皇,有些诧异她会这么解释符道神通,不过并未多说什么。 再是走了一会儿,潭面上出现了一座黑色高台,占地约莫有五十丈方圆,高有百丈,宛如钢铁浇筑,矗立在潭面,就像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 高台正中,有一条石阶一直通往台顶,叶白与龙皇踏步而行,不多时来到顶上。 顶上有一座巨大的囚笼,笼内卧着一只一丈长的白虎,它的毛色并不亮眼,显得有些暗淡泛黄。 叶白跳井,从来没有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就像他在跳的时候,没有避过三月街的行人,因为不喜欢黑暗,就点亮了寒潭上的暗色天穹。 他与龙皇的脚步声不重,但在空旷的高台上,显得很清晰,白虎不知何时睁开眼睛,许是多年没有见过亮着的天穹,即便这天真的只是一张纸。 它微微失神,继而才看向面前出现的两人。 它慢慢在牢笼内起身,天穹瞬间变得苍白,有无数雪花自天穹而落,然后狂风肆起,将漫天雪花卷起如覆海涛浪,直冲叶白与龙皇而去。 传闻白虎一族镇守着妖国圣地西方净土,一出生便是一重天境,天生可掌天地金行神通。 所以那雪并非雪,而是刀,那风不是风,也是刀。 叶白眉头微有蹙起,心下道,这只小白虎,过了这么多年,脾气怎还是这么暴躁? “唉。” 龙皇叹息一声,走在叶白面前,伸出白净的双手,然后漫天风雪触之尽散。 她出手,自身的气息自然散了出去,白虎觉得熟悉,再是卧在牢笼中问道:“你是龙姐姐?” 龙皇莞尔一笑,走在笼外伸手去摸那只卧着都与她齐肩的白虎,世间有资格抚摸这只白虎的,除了那只不知所踪的朱雀,也只有她。 白虎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龙皇的抚摸。 许久后,它睁开眼睛看向叶白,问道:“你又是谁?” 声音刚落,它看到叶白的佩剑,若有所思,然后泛白的眼睛露出残忍神色,语气有些激动说道:“是你,你没有死。” 叶白按着因为面对白虎而毛发立起的小狐狸,说道:“没错。” “那你来此便是在找死。” 风声再起,眼见如刀飞雪再次疾落,龙皇又将手按在白虎脑袋上,轻声说道:“三月,不可以这样。” 白虎神色有些委屈,声音沙哑道:“龙姐,你可知当年若不是他,仅仅凭着华山那时的修为,又如何能够将我关押在这里?” 第四十八章 一曲《千秋散》罢 “其实你没有必要抱怨,若不是将你关在这里,仅仅凡人一世的时间,你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到了半步阳神的境界?” “小山子将你锁住,是因为你是净土当代镇守,没有杀你,是承你娘当年的情分,不然你都打在白虎门了,为何洛阳这座大阵不开,又为何,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杀你?” 白虎无声,因为叶白说的很有道理。 大夏与妖国几乎有着不亚于与鬼魔二族的世仇,单凭这一点,他确实早应该死,可在这座囚笼中,除却失去了自由,却并未锁住天地之息与他一身修为,甚至整日在井下看着那张纸,他还悟到了一些玄法。 龙皇说道:“三月,好生在这里待着,你很快就会出来的。” 白虎不解,但他并未发声。 叶白说道:“妖国要与大夏议和,虽然不知道他们带着什么好处,但我想足够令大夏满意与让你脱困了。” 白虎看向叶白,问道:“你将龙姐带在身边,这说明现在的你真的很弱,也很怕死,那你来见我又有什么目的?” 叶白神情淡漠,先前龙皇说想要下来看看,他便跳了下来,可若不是自己想要下来,他如何会因为龙皇一句话就抱着可能暴露身份的风险带她下来? “现在还不能说,之所以下来,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当真正的净土镇守。” 龙皇看向叶白,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原来是他要来,而不是因为自己想要来。 “那么我有资格吗?”随着白虎言语,牢笼内风雪大作,但也只是在笼内。 “有了,等你回去净土,到了阳神天境,在合适的时候,为我做上一件事情。” 白虎压抑着怒声,问道:“我凭什么要为你做事,就凭现在的你连神通都未到的境界?” 叶白笑了笑,转头看向来时寒潭那侧,那里似乎多出了几缕微不察觉的寒风。 “有人来了?”龙皇问道。 叶白点头,然后将凌霄拔出向着天上斩了一剑。 天色迅速变黑,但在天穹中央,多出了一道闪烁着星芒的剑痕。 龙皇看了一眼白虎,没有说话,抓起叶白的肩膀飞向了那道剑痕。 白虎看着剑痕,陷入沉思。 …… 洛阳城闹市的夜并不黑,街道两侧的灯火把青石路面照耀的像是白昼,人间烟火气息竟是比白天是还要热闹几分,行人如织有了些擦肩接踵的感觉。 龙皇化作白蛇,在小狐狸的脑袋上盘着,兴趣恹恹地看着街上行人。 小狐狸在叶白怀中默默待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可它一直皱着的鼻子作证了它并不如此,那家夹肉馍子多香,另一家的炭烤肉饼也很香,还有那些漂亮的小糖人,看着真想都将它们一口嚼碎吃在肚中。 叶白没有说话,因为在见了白虎后,他在想事情,而想事情,他往往不会做别的,若不是出了井底来到一家废弃官宅中吓坏了几位城中乞丐,他可能会在那座官宅中静坐一晚。 走了许久,来到北城叶府门前,值守的血衣卫看见他,向他行礼,然后打开正门恭敬地看着他进去。 剑修总是要受军人尊敬,那日襄城公主说得并没有什么错,剑修修法,浑身剑元在体内经脉流淌,痛苦不亚于凌迟,这也是剑山上的台阶为何会有风雪如刀的原因之一,如不能承世间痛苦,如何能修得一剑破万法的本事? 能够忍常人不得忍的痛苦,便足够让人尊敬,更何况,叶将军长子四年前还是神魂有缺的痴儿,而四年后,竟是三境中的听剑楼剑修。 今日叶府相比于昨日来说有些安静,就是绕着整座叶府的溪流声听起来都小了些。 走过花厅,传来了一阵琴音,声响慷慨激昂,时而我见山风多肃杀,又时而低看浅渊水如刀,便是那诗所说,“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琴曲竟是四千年前战国时代流传极广的《千秋散》,叶白思绪沉在琴音,抱狐驻足听了一会儿,向着一处被流水翠竹环绕的凉亭走去。 走至亭前,一曲《千秋散》刚好结束,抚琴之人正是叶青云,世人又如何能知,这位杀戮一生的三十万血衣骑统帅,竟是能抚一手好琴。 叶青云看向叶白,笑了笑,说道:“许久没有碰琴,有些生疏了,白儿来坐。” 叶白走进亭中坐下,龙皇早在叶白踏入叶府就回到了他衣袖中,小狐狸有些害怕叶青云,两只耳朵怂拉着在叶白怀中缩成一个小团。 “好纯正的涂山族血脉。”看着小狐狸,叶青云有些惊讶。 叶白入楼时,有很多人见过小狐狸,在他成为剑会三甲后,这自然不会是一个秘密,而叶青云能够看出小狐狸的不凡,是因为在武道修行到了真人境后会修出武道天眼,视物可追溯本源明察秋毫,这也是龙皇在回到叶府便缩回叶白衣袖的原因。 叶白自然知晓他能够看出,故说道:“山屏捡的,看着可怜,就将它收养了。” 叶青云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情,说道:“剑楼有些问题,回来吧。” 叶白有些惊讶他说的如此直接,又转念想到,武道与剑道某些时候本就有些相像,他都快突破阳神天境了,武道之心也势必是通明无垢,这样发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在我看来,是这个人间,或是说整个世界有问题。” 叶青云沉默,他听出叶白话间的拒绝之意,也在思考,这个世界是否有问题。 亭内无声,流水与虫鸣之声便显得极是清晰,小狐狸没有听懂两人的话,只是觉得这座亭子有些冷,将鼻子都埋在叶白怀中。 “可修剑很苦。” 叶白说道:“修行本就是一件苦命差事,修佛修道修符修武又如何不苦,只是这苦不在一处而已。” 叶青云说道:“我老了。” 叶白想了想,说道:“所以你应该尽快培养红儿青儿,别再像你这一代,让血衣骑统领空了五十年。” “可是……” “你想要不忘记她,想要弥补对她的愧疚,这些其实很没有必要,因为你好好活着,她便一定会很开心。而且,你不觉得如此对于襄城来说很不公平?” 第四十九章 美好只在眼前 叶青云无话,叶白便抱着狐狸向别院走去,待是过了一会儿,不知哪处传来了叶青叶红的玩闹声,他揉了揉似乎干涩的眼睛,忽然觉得刚才与自家儿子的谈话有些不对。 无论是他说的话还是说话时的语气都很不对。 …… …… 晚间的叶府自然不如洛阳城闹市的街道那般明亮,几盏怎么都不灭的灯笼随风摆着,竹影时长时短,竟是让别院更是暗了几分。 小狐狸一脸不情愿地叼着刚刚侍女送来的众多糕点在石桌上去喂白蛇,心中暗骂了不知多少声自家师父,真是的,老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就生气了,这么多糕点不让人吃,难道你要一条蛇全部吃下?不怕自己被撑死?叶白也是,她都这般欺负人了,也不知道管管。 良久,到了深夜,石桌上的盘子空空如也。 小狐狸含着最后一块绿豆糕,撇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叶白与盯着自己的师父,眼睛中闪过一丝决然,然后一口吞下嘴中绿豆糕,化作一道闪电飞自木窗飞入了屋中。 白蛇没有想到它会这么做,看着被撞得粉碎的木窗有些怔怔。 就是一边沉思的叶白,也被它这么一出而分神,不过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罕见地笑了起来。 “一块糕点,至于嘛,好像本尊会因为此将它剥皮抽了骨!”白蛇化成女子,语气有些骂骂咧咧地说道。 叶白说道:“世界有限,为了飘渺虚无的白玉京,有人杀戮一生,有人在山中青灯古佛一生,有人沉在海墓万年不出,有人守着道观以求三清大神显灵,说白了,只是恐惧而已。” “那真人真恐惧?” 叶白点点头,说道:“不然只在登仙修剑一世登他仙楼便可,带着你来洛阳作甚?” 白衣不屑的撇撇嘴,说道:“你终于暴露了,什么了却人间因果,无非就是想要走上一遭,看看有没有人脑子出了问题,给你日后登楼当些台阶。你这人有很大的问题!” 叶白看向夜穹,摇了摇头,但他并未言语。 许久后,小狐狸自木窗下悄然伸出脑袋,因为刚才的举动它有些心慌,想要看看窗外的情况,不料刚好被龙皇看见,直接被拘了过来。 此时在静谧的叶府别院中,叶白无声看天,龙皇揉着小狐狸的脑袋,小狐狸嘴中发出几声求饶的“叽叽”声,明明氛围中含有矛盾,却看着自然无比。 …… …… 三辆马车自洛阳青龙门外官道疾驰而来,身后烟尘滚滚,路间行人车马无不躲避。 洛阳城的官很多,有钱请几个修行者当供奉的富商也很多,且就算是平民百姓,因生在都城,心中都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之感。 若是平时有人这般,总会有人看不惯骂上几声,再不然会有几个修行者出面一脚将那几辆马车一一踢翻。 事实上,对于这三辆马车,已经有人不忍找过麻烦,只是骂人的现在一嘴稀烂想必此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而想要拦路的修行者,正捂着丹田扶着某颗官道两侧大树后悔自己先前做出的决定。 靠近青龙门小镇前,不知是哪家男孩站在路间拿着木枝去拨围着苹果残核的一群蚂蚁,忽然觉着路面震动,他抬头看向带起烟尘的三辆车马。 拉车的马很壮,比平时在官道上跑着的马都要大上一圈,马车也很大,在马的拉扯下像极了一尊恐怖的异兽。 马车跑的很快,不过几息时间就冲在男孩身前。 没有见过如此阵仗的男孩被吓得脸色煞白,愣在路间,哪里还有躲开的想法。 有行人看见,出言传唤男孩赶尽躲开,只是他犹若未觉,而马车也行的太快,没有人敢上前拉他一把。 一阵马嘶响起,眼间男孩就要被烈马踏成肉泥,一道女声自某辆车内传出,随后三辆马车齐齐停下,而当先一辆车马距离男孩已经不足一尺距离。 这时,男孩才惊魂定了些,开始哭泣,不多时一位妇人跑来,一面向着马车方向抱歉一面急忙拉着他走开。 车马再行,只是速度却似乎更快了。 …… 清晨时分的叶府别院,那丛竹子不知经历了什么,竟是根根断在地上,院间洒满了一地嫩绿竹叶,那张石桌也碎裂成了数块,断口极为平整。 毫无疑问,叶白又是枯坐一晚,只不过后半夜他是端剑而坐。 某时,他睁开眼睛,看着一地狼藉,皱了皱眉头,然后走了出去。 路过昨晚与叶青云相谈的凉亭间,发现琴案与琴都在,便走了进去坐在琴案前。 琴名未央,上下琴侧呈波浪形状,琴木取自酆都一带落霞木,色金中带红,此时恰有阳光透过凉亭洒落,琴身似乎发出亮光,波浪两侧宛如日落虞渊下时的金海潮生。 叶白伸手拨弄一下琴弦,只觉琴音透亮,似清泉落水般。 而后亭中传来连续不断的琴音,声流畅若流水,似从空谷幽山而来。 若是龙皇此时不在别院内睡觉,听着琴音一定会满是疑惑,平时待人冷漠的凤仙真人,弹出的琴音竟也能婉转动人。 叶红与叶青刚刚练完武,不知怎么,今日的教习并不是以前的血衣骑亲卫,而是换了一个书生,教的也不一样,对了,平时的晨练也被改叫成了早课,但是却比从前累了无数倍。 两小东西累的够呛,待是早课结束,本想着看看今日又早早进了皇宫的爹爹娘亲回来了没,忽然想到昨日早晨见到的小狐狸,便向着叶白居所走去。 路过小亭时,听到琴音,以为是娘亲回来正在抚琴,便走了前去,看到的却是四年不见的大哥。 此时叶白于朝阳下抚琴,一袭白衣映衬着晨光,白皙不似男子的双手抚琴行云流水般自然,气度偏偏不似人间。 两小娃年岁还小,不懂音律行进如何美妙,但能够觉得琴音动人,加上那亭间风光实在入眼,不觉便呆了去,只觉得心中无限美好。 人间美好永远都是当下,从不在未来曾经,所以简单,孩童更是简单,只是眼前。 (昨日无更是堂哥结婚,去客串了次伴郎,忘了向诸位请假,结果可能昨日清晨起的早了,受了些风寒,又喝了些酒,今天发烧感冒,有些顶不住,明日可能要去医院看下,完了可能还要打点滴,应该是一更。) 第五十章 杜灵薇 两小娃走近,没有去打断叶白抚琴,而是静静看着他,静静听琴。 琴曲走落尾声,随着叶白伸手按住震动的琴弦,琴音在亭间消散,他看着两小娃,许是十六年浑浑噩噩时的记忆作祟,又许是他多年没有抚琴以至于现在很开心,他起身笑着摸了摸两小娃的脑袋。 叶红甜甜笑着,叶青有些羞涩,脸蛋通红。 也是因为他这个动作,让两小娃对叶白四年不见的隔阂散了些,做为姐姐的叶红胆子也大了些。 她站在亭柱边的座上,伸开双臂抱住叶白。 小狐狸吐着舌头窜到凉亭之中,看着自己平时应该待着的位置多出了一人,不满地冲着叶白叽叽着。 叶红松开叶白,便是要向着小狐狸摸去,而小狐狸身子一躲跃在叶白怀中,满是警惕地注视着她。 这样的动作有些可爱,让一边的叶青不禁又看直了眼睛,再而发出欢快的笑声。 这时,藏在小狐狸毛发中的白蛇悄悄窜进叶白袖中,然后伸出脑袋看着叶青,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传音说道:“看来叶青云是决定让那小男孩接手血衣骑了。” 叶白传音嗯了一声。 白蛇再道:“还有真人,你以后突破境界能不能收敛着点,看看那院子成了什么了,刚刚有侍女送饭时尖叫了一声,将本尊的觉都吵没了。” 叶白知道这条老龙起床后的话总是很多,没再搭理她,看着两小娃,心中有些喜悦。 …… …… 城东有一间道院,平时大门敞开,不管是流落在街边的乞丐,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当朝大员,都可入院上香求三清老爷保佑。 当然,至于你能不能看到或是感觉到有三清老爷神迹显现,便要看你请的香烛是什么价位了。 今日道院像是迷雾一般的香火烟气消失不见,诺大院中没有一位香客,只能见着三匹比常时见到的北原烈马还要大上一圈的青马在一侧静静卧着。 不知何时,一位小道童出门将道院大门紧闭,彻底谢绝了今日上香的香客。 道院正中是一座供奉着道门三清正神的小殿,小殿一侧有一条路,通往道院后院。 后院竟是比之前院还要大上几分,占地近百丈,雕栏玉彻、水榭楼台应有尽有,花草拥簇之间,三间修缮得富丽堂皇的屋子显得别样出尘。 院内一间临水亭间,杜灵薇没有像往常那般高傲冷淡不食人间烟火,反而像是思春少女一般,双手在亭中桌上托着那张足以让佛子都要动容的脸庞,看着水上几朵婀娜白莲,失神想着些什么。 这道院后院的水只是清了些,几多莲花也只是在洛阳城任何一处宅院中都能见到的,那自然没有什么看头,也不值得看惯了天仙阁远胜人间风景的她去看这么长时间。 如此,只可能是她心里有事。 几阵脚步声自亭外传来,一位身材面容都是俱佳侍女装扮的少女小跑而来,她低着头,神色紧张,没有去留恋道院后院的风景,只是顺着先前前院道童的指示而行。 “秋梅,你终于来了啊。” 婢女此时才终于抬起头,看着似乎没有多少变化的小姐,紧张的神色有所消缓。 “秋梅见过小姐。” 杜灵薇起身,将她拉在桌前坐下,然后有些嗔怪地说道:“虽说我们有几年不见,可你这丫头就和我这般生分了,以候那该如何?” 两人从小一起在丞相府长大,秋梅虽说是杜灵薇的婢女,可两人感情却是深同姐妹。只是八年前杜灵薇被一位真武山行走世间的老道姑收为门徒离开洛阳,后有消息传回,这位丞相府千金竟成了天仙阁圣女。 真武道门分作两阁,真武阁掌管天下道门男修,另外一阁天仙阁则是掌管道门女修。故天仙阁圣女自然就是真武道门的圣女,身份相当于当朝太子。 面对身份如此尊贵的杜灵薇,即便两人自小无猜,秋梅又如何能够不紧张而显得生分? 秋梅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然后说到正题:“小姐,关于叶府的消息我打探回了一些,在他回到叶府后,每日早朝时间,叶将军与襄城公主都会上朝,事后还会留在皇宫议事。” “这几年老爷也不是没有去叶府商谈过退婚的事情,叶将军也有想法将婚退了,只不过条件是他们提出退婚,而非是咱们家,可小姐何其身份,他叶家也不想想? 现在倒好,那人不知哪里得来机缘,不仅不再痴傻,还成为了这一代剑楼的剑选弟子,老爷猜测,叶将军与襄城公主留在皇宫,可能就是想要落实他与小姐的婚约,而非是要退婚,真是令人恼怒,就算他是剑选弟子,娶小姐不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杜灵薇沉默,做为天仙阁圣女,她自然知晓三年前在真武大殿前发生的事情,自然也知道那人承的是谁的剑,更是清楚剑楼与道门的微妙关系,只是若他不愿退婚,或是以着那份婚约为要挟,道门该如何应对?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 …… …… 三月街上出现了一位道士,云履白袜,发丝束得极是齐整以一根紫檀道簪别起发髻,身上蓝白相间的宽博长袖道袍异常崭新尊贵,只是他可能许久没有来过人间,眼神间满是厌恶,即便三月街上的人很少。 如此一个道士,自然不可能来三月街去买笔墨纸砚与那些满是人间气息的书籍,更是不可能去三月井前的一里香酒肆去买酒。 他停在三月书坊前,看了许久,而后走了进去。 崔河东看着那个昏昏欲睡的掌柜,没有多言,拿出一枚刻有真武阁三字的令牌,而后掌柜顿时笑脸相迎,带着他走入了书坊后院。 …… 三月书坊正屋中,把玩着蓝色水晶的老者有些讶然这位在真武阁排名第二的弟子前来书坊,只是碍于书坊规矩,他只能忍着疑惑。 崔河东没有废话,直接了当地说道:“我要藏在城内的那波鬼魔族的具体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