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不是仙》 章1 有道士顺江而下，有凡人转生还阳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好啊好时节……” 在潺潺的流水声中，一道旋律欢快、节奏古怪的歌吟之声从上游飘了下来。长宁江浩荡的水流，在这一段就像绵羊般温顺，如溪水般缓缓流动，少有波涛。那歌声来得极快，听到第一句时还朦朦胧胧，再听第二句时便清晰可闻，到最后一句，就已经能够看到一个少年顺江漂流而下。 宽逾百丈的江面很是平静，有白蒙蒙的烟雾在低空悬浮。 少年惬意地躺在一只两丈来长的葫芦上，嘴唇启合唱着那欢快的歌调，他的双脚循着节拍不断地踩击身下的葫芦。那硕大的葫芦受到这极富节奏的踩踏，便在江心平静的水面上一浮，一沉，再浮，再沉……漾出了一圈接着一圈绵密的波纹。 唳！ 突然间一只苍鹰掠过上空，低空浓密的白雾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歌声戛然而止。 只余下潺潺流水，和那苍鹰尖啸撞在远方山峦的回响声。 葫芦上的少年猛地起身，半眯望天的双眼倏地大睁，精光乍放，望向东方。 “好强的源炁波动！”他翻身而起，双足轻点葫芦，整个人瞬间便如白鹤展翼般飞身而起，“远山僻水，刁民虽没见着几个，但有趣的事儿倒真真不少。” 江心的那巨大葫芦，受力骤然一沉，借着水的反作用力，竟也脱离水面，飞向空中。葫芦一离开江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待它飞到水面之上两丈左右时，就只剩了半人高矮。 这时，只见那飞掠向岸边的少年右手一招。 原本已经力竭正要落回江中的葫芦，突地滴溜溜旋转起来，一边旋转一边缩小，一边缩小一边朝着少年横飞而去。眨眼之间，葫芦就已变成正常大小，少年十分自然地接过葫芦，脚尖随意地踩了两下江水，便再次飞掠出去。 数个起落间，少年已经轻盈地落到了江滩之上。 他低头看了看，除了鞋子微湿之外，身上这件最爱的青色道袍并未沾到半点水迹。他自得地点了点头，似是在夸耀自己日益精进的轻身功法，接着拔下葫芦的木塞，仰头喝了两口黑色的液体，然后辨明方向，向正东翩然行去。 “日饮一葫快乐水，修行莫问苦与累……” 岸边只余下了少年道士稀奇古怪的歌调声。 …… …… 往东不过十里，少年道士便停了下来。 前方似乎是一处乱葬岗，不断有黑色的乌鸦盘旋在上空，那呱呱的叫声惹人心烦。 少年道士提了提自己的青色道袍，没再继续往前，举目四望，提气纵身，飞上了一棵数百年的老树。这树挺拔参天，枝繁叶茂，他将自己的身子完全隐没在苍郁的树叶中，只剩一双泛着紫色光芒的眼睛露了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处乱葬岗。 一个个坟包，毫无规律地点缀在林中的空地上，就像是被人推翻了的棋盘，杂乱无章。 这里的坟墓，全都是极为简陋的，大多数连墓碑都没有，有小部分的坟前斜立着几近腐朽的木碑，其上的字迹在风吹日晒的作用下早已辨不明看不清，以至于变成了那通体黑油油的乌鸦的落脚之地。 山风徐徐。 在这些坟头青草已比人高的土包外围，有着一个没来得及填土的新坟。 坟坑挖得并不深，其中躺着一个年纪不大的清秀男子。 男子面容煞白，没有呼吸，显然已死去了有一段时日。 “咦？”藏身绿树之上的少年道士，此刻那双微泛紫芒的眼睛正在看着这坑中的秀气男子，百余丈的距离似乎并不能阻碍他的视线，他甚至还能看清坟坑中男子煞白脸上的点点污泥，“奇哉怪哉，刚才那剧烈的源炁波动应该就是从这里涌出的，怎地只有个死人？” 嘶…… 就在少年道士疑惑之际，他双耳微动，听到了细物破风之声。 “来了？！” 他嘴上低喝，定睛看去，咽口口水，自觉口干，右手便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腰间的葫芦。 林间破风声，来自一条乌黑色的长鞭。 鞭行如蟒，从一棵巨树后闪电般探了出来，撕开气流，极为精准地伸到了那新坟之中。再见鞭梢一抖，那长鞭就挽了个花，直接将坟底的清秀男尸捆了个结实。 长鞭又抖，那男尸便被从坟坑中提了出来。 鞭身急卷，拉着男尸朝着那颗巨树飞去。巨树之后，这时才现出一个人影，只见那人右手持着长鞭，左手捏着一张明黄色的纸符，苍白的脸上正挂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呲呲。 正当男尸快要到手之时，突然两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其中一个手有利爪，眨眼之间便已在那长鞭之上划了四下，可惜长鞭坚韧，竟然没有断裂。另一个则更加直接，现身后直接死死抱住清秀男尸的双腿，无奈长鞭力量极大，连带着她也一起被拽飞过去。 持鞭术士定睛一看，嘴角弧度更大：“哪来的两个小妖怪，妄想坏大爷好事！” 原来这突然出现的两道黑影，竟是化了人形的鼠妖和狐精。只可惜两只小妖的道行不够，被术士加持在长鞭上的源炁一震，便直接现了原形。 “小小，快松手！” 鼠妖利爪断鞭未能得逞，便心知敌人强大，自己绝非对手。 如此一想，他便迅速跳开，以防被长鞭抽中。可他虽安全了，却见同伴毛茸茸的身体挂在男尸的腿上，正被一同卷向那正阴笑的术士，他心系同伴安危，立即高声呼喊。 可被称为小小的狐妖，这时哪里听得见来自同伴的呼唤。她只感觉到身周风声呼啸，眼前景物飞退，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这样状态下她哪敢松手，只是一个劲地呀呀叫着，将她内心的惧怕完整地表现了出来。 “原来是两只愚蠢的小妖……” 持鞭术士见此情形，饶是他面容苍白有冷峻阴邪之相，也不免笑了起来。 可他的笑意还未完全在脸上蔓延开，转瞬间双目怒睁，愤怒与讥笑两种表情毫不违和地出现在了这一张脸上。他那持鞭的右手何其稳定，可这时却突然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手抖。 而是长鞭巨颤！ 他手中这捡尸鞭乃是由深海乌蚕丝编织而成，除了坚韧无比之外，还能感知死物亡灵，乃是他们捡尸一派的绝佳利器。这时捡尸鞭颤抖，迅速解开了在男尸身上捆着的结，并电撤而回。 “这……” 术士当然知道，捡尸鞭能够感知死物亡灵，同时也畏惧活物真魂。刚才这番情形，只能说明那面庞清秀、看上去已经死了好几天的男子并没有死。 不！不对！ 若是没有死，捡尸鞭一开始便不能近身，更别说将之捆缚而起。 那么就是……男尸复活了！ 术士目露惊恐，捏符的左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捡尸工龄已足足五年，今天还是头一遭亲身体会到被捡的尸体转生还阳、死而复生的经历。 他的身体不觉间也开始微微战栗起来，不知怎的，平日里他一个人走在乱坟岗中，面对的全是孤魂野鬼，也并不害怕。可今日遇见了一个活人，却反而心里发虚起来。 “哎哟喂，这一跤摔得可真痛啊。” 落半山从狗啃泥的姿势中坐了起来，掸了掸两袖的泥土，不知在向谁抱怨道。他的双腿上还趴着一只仅仅膝盖高的小狐狸，那毛茸茸的尾巴这时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 捡尸鞭的闪电回撤，并没有化掉他在空中的动力势能，于是，他从空中掉落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他叫落半山，死去已有五天了。 章2 请君上云台 “老板儿，你咋个活过来了咧？” 毛茸茸的小狐狸还趴在落半山的大腿上，她的尾巴已经不再颤抖，那一双狐狸眼珠中竟透出了极为人性化的表情。饶是落半山初次和她四目相对，也能看出其瞳孔里的欣喜与好奇。 “你这口音……跟谁学的？” 落半山右手掐住小狐狸脖子后面，像提猫一般将小狐狸从自己的腿上提了起来，放到一旁。然后他才站起身来，一边掸着长袍下摆的尘土，一边问道。 小狐狸乖巧地人立在旁边，继续用她那带些俏皮的口调回答道：“楼里这个月刚来的刘姐姐，你搞忘了嗦？” 落半山假意回忆了一下，道：“好好说话！” 小狐狸被突然的严肃语气吓了一跳，连忙站直：“好的，老板。” 在落半山和小狐狸交谈之际，那只已经亮出利爪的鼠妖也走了过来，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收鞭而回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的术士，带着三分戒惧说道：“老板，那人面相阴森，看着瘆得慌，我觉得还是溜之大吉。” “打不过？”落半山语气很认真。 鼠妖摇头。 “那就撤。”落半山的决定下得很快。 于是，一人、一狐、一鼠开始慢慢动作，虽然依然面对着那个捡尸术士，但脚步却是向后，起初还只是小碎步挪动着，等走了几步后，发现对方似乎并不再与己方为难，他们索性直接转身就跑。 可还未跑出三丈远，他们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们面前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了十几匹马，马上皆是带刀的彪形大汉。十几匹马一字排开，将人、狐、鼠的去路完全挡住。更诡异的是，这队人马像是早就在这片丛林中等着了，可这么长的时间，别说马上的人们没发出一点响动，就连那些马匹都极为安静，似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朋友，借个道。” 落半山做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极为生硬地对马队中间那人拱了拱拳。 马队的首领轻轻一笑，道：“落老板，观主请你上云台峰一叙。” 一听这话，落半山还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鼠妖向前两步，将落半山挡在了身后。而另一边的狐妖见此情状，也赶紧跳上前去，和鼠妖并肩，故意龇牙咧嘴装出很凶狠的样子。 落半山一愣，看着这两个还不及自己腰腹高的小妖精挡在前面保护自己，尤其是那只小狐狸装狠不成、反而有点可爱的样子，他竟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弯下腰来，他凑在鼠妖耳边轻声问道：“那个……观主是谁啊？” “嗯？”鼠妖听到这个问题大概很意外，不过他还是简要地做了回答，“长宁帮七峰十二寨中的云台峰，便归这观主统辖。” 小狐妖补充道：“就是这方圆几十里的土匪头头。” “这就很生动形象嘛。”落半山笑着夸了小狐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站直身子，对马队首领说道，“不去行不行？” 呲。 话音刚落，坐于马上的十几人同时握住刀把，刀刃与刀鞘的摩擦声整齐而又尖锐。 “那可由不得你。” 马队首领对自己部下的行为颇感满意，带着自得的笑意，说出了威胁的话语。 “老板。” 鼠妖这时转过身，对落半山挤眉弄眼。 此时的落半山心中直感荒谬，一只老鼠给自己疯狂使眼色，而他居然还很准确地接收到了这只老鼠意欲强行突围的打算，还真是世界不同，世界观必得跟着不同啊…… 一边慨叹之余，他按住了鼠妖，并轻轻摇摇头。 接着他对着那马队的首领点了点头，鼠狐二妖虽然不解，但很是听话，各自放下戒备的姿态，一左一右回到了他的身后。 他没和二妖说，此时的他正想去云台峰上看看。 “识时务者为俊杰，落老板请了。” 大概马队首领也没有料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微微错愕了片刻，才说了些场面话。马队中自有三人下马，让与落半山一行三人，落半山自觉待遇不差，眼前这样子倒并不像是受了胁迫，反倒像是真心实意请他们上山叙旧一般。 待落半山和两个跟班小妖各自上马坐定之后，首领并未急着启程，而是对着不远处那个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的术士抱了抱拳，朗声说道：“在下长宁帮云台峰云台观人，代观主诚邀阁下上云台观一叙。” 虽同样是邀请之语，但此时马队首领的态度较之对待落半山时，简直天地之别。 首领的话音落下，可那术士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连看都不看首领一眼，转身就走。 这样的无视让首领始料未及，想他们长宁帮七峰十二寨，势力遍及整个长宁江流域，可说是帝国南方数一数二的帮派，别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术士，就是南方各州的州牧大人，若要在江上行走，也得给长宁帮三分薄面。 不过这首领到底是跑江湖的，虽然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平和。 反倒是随行的部下脾气不小，平日里在这江山之间趾高气扬惯了，此时受此轻慢哪里肯忍，纷纷手按刀把，双腿夹马，就欲抽刀冲杀过去。 不过，云台观的部下将动未动之时，那术士周围的大树却先颤动起来。 轰！ 一声沉闷的响声，将云台观的十几匹马惊得躁动起来。 四个身如石塔、肤似铁皮的黑影，如若流星般从繁盛的树冠中砸落下来。 这还没完，那术士左右两边的大树背后，同样有五尊黑影从暗处显现出来。细看其身，也和那砸落在地的四个黑影一般无二，石塔般壮硕的躯体，坚韧而又紧绷着的皮肤，无一不在显露这一具具身体下面潜藏的霸道力量。 九尊石塔，带给了云台观众人震撼的视觉体验。 就连落半山，也觉得这样的躯体实在夸张。 部下们默默地吞咽着口水，按着刀把的手不由自主地重新握住了缰绳。 石塔般的九人现身，如他们的主人一样，无视掉云台观这一批人。他们也统统转身，一个挨着一个地紧跟在他们的主人——那个捡尸术士的身后，术士抬左脚，他们也抬左脚，术士抬右脚，他们也抬右脚……十人列队而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待那十具身体彻底离开视线之后，落半山清楚地感觉到身旁首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喂老兄，这些人什么来头？” 落半山丝毫没有被挟持的觉悟，勒马来到首领旁边，问道。 首领不屑地瞥了落半山一眼，哼了一声后道：“到底是城里做正经生意的人，连捡尸门人都不知道。落老板，你可知刚才那一行十个当中，没一个是人？” “哦？” 落半山恰如其分地展现着自己的无知，以及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马队首领对落半山的反应更感不屑，张嘴就要好好吹嘘一番，可抬头一看天色，已经不早，只好招呼队伍即刻动身，返回云台观。 一行人催马疾行，浩浩荡荡地朝着远处一座挺拔如剑的孤峰驰去。 “a2113号种子获得来自明日之星的关注，人气值+200，明日之星的关注+1。” 就在落半山在马上颠簸煎熬、离开这荒郊坟地之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机械化的声音。他甩了甩头，确认不是幻听之后，下意识地扭头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离地十数丈的一根树枝之上。 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年道士正仰头喝着葫芦里黑色的液体，双眼之中紫气氤氲的他余光一瞟，竟看见了那个转生还阳的清秀男子似乎正望向自己。他愣了一下，顿时被呛了一口，待他用袍袖擦拭掉颈间的液体之后，才发现树林下方的人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刚刚那是错觉吧……一个绝炁纯源的人，视力怎么可能跨越数十丈？” 少年道士自言自语着，瞳孔中的紫气渐散，再看那片坟地，已然只能看见一片苍翠，而不知坟地所在何方了。 章3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长宁江畔的密林之中，时有扬鞭抽打与马蹄翻飞之声。 云台观一众挟持着落半山主仆三人，催马疾行。 落半山长这么大从未骑过马，以前的他一直觉得饮马江湖潇洒快意，大丈夫生于世上便该如是。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屁股和马鞍一直在打架，颠得他头晕眼花，连连作呕，惹得同行的土匪们一阵讥笑。 兴许是那马队首领忧心于行程缓慢，或者是他实在看不下去，这才特意招呼众人停下，十分认真地向落半山教授了驯服马匹、掌握节奏的技巧。再让落半山来回溜了两圈，才总算让落半山找到了一些感觉。 再催马时，落半山虽然还是跟不上，但好歹已经没有了随时仰身落马的危险。 到后来，他也愈发熟练，竟隐隐能够跟上众人的速度了。 “喂老兄，之前你说到那什么捡尸门人，十个当中没一个是人？” 马队行进速度无忧，落半山一夹马腹，策马与最前的首领并行，同时不忘打听之前那行径古怪、莫名其妙出现而后又莫名其妙消失的捡尸门人。 首领本不屑与落半山这种做生意的斯文人胡搅蛮缠，但又忍不住想显摆一番自身的见多识广，于是说道：“捡尸门捡尸门，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捡尸体的门派。你想想，躺在坟坑的你不就差点被捡走了吗？幸亏你小子命大，还留着一口气醒转了过来，否则的话，现在的你恐怕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了。” “老兄见过世面，实在佩服。”落半山拙劣地拍拍马屁，又接着问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难不成先前那九个壮得夸张的大汉，都是捡来的尸体？” 首领道：“你小子倒也机灵，不错，那九个壮汉，都是被捡尸门以特殊手法炼制而成的傀儡死尸了。” 傀儡……落半山一听这词，就大概知道捡尸门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老兄，你们云台观作为七峰十二寨的上七门，想来部下云集，气派得很吧。” 略作思忖后，落半山便将捡尸门的事抛诸脑后，继续拍着他那实在拙劣的马屁。 不过那首领竟也受用，尤其是长宁帮七峰十二寨本无上下之分，这时被落半山扣了个上七门的名头，虽不尽属实，但念着确实气派。于是首领心下便已有了喜意，开口道：“部下云集这说法夸张了些，不过倒也人丁兴旺，云台峰方圆三百里陆地、长宁江两百里水域，恁大的地盘，没个几万人是肯定看守不住的。” “几万人！” 落半山故作惊讶，掩嘴轻呼，“我原以为白马镇就已经很大了，可镇上顶了天也不过六千人啊。” “白马镇算什么，”首领越说越嗨，“光我们云台峰，就四千人啦。” 落半山又免不了惊讶一番，接着又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些别的事情。 那马队的小首领兴头一起竟大有收不住的趋势，好多算不得秘密的事情，不消落半山细问，他主动就能详尽地告知落半山。这倒省了落半山大把的逢场作戏夸张奉承的功夫，落半山初来乍到，就能将这土匪小头头哄得一荤二素找不着北，实在已经算得上了不起了。 听着身旁首领滔滔不绝的声音，落半山不由感慨：世界是不同的世界，可人还是这样的人呐。 …… …… 马背上的颠簸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云台观一众挟持着落半山主仆三人，终于赶在了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云台峰顶。站在云台观颇显古朴的观门之前，落半山翻身下马，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天边那通红的落日与彩霞。 一路驰来，部下们对落半山与自家小首领的亲切交谈自然全都看在眼里，所以没人会在这时去打扰落半山的雅兴。待得落半山收回视线后，那些部下中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才去扣门通传。 到了土匪窝，自有人过来交割接待。 那一路押送落半山回来的十余人马，简单地经过了一番通传之后，将落半山三人领到了后山一处僻静的小观之外，接着便得了可自行下去休息的指令。十余人自也乐得清闲，将三人交给了一个自称“不争道人”的少年道士。 少年道士一边抚着青色道袍的广袖，一边上下打量着落半山，久久不语。 落半山觉得这小道士好生奇怪，彼此又不认识，却偏这么直勾勾地盯着。 “这里不是土匪窝吗？怎么来了个道士？” 就在落半山和少年道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小狐妖从落半山的身后蹦了出来，左顾右盼，没有看见想象中扛着大刀、手握长枪守山门的土匪，反而只看到了一个干干净净、穿戴整齐的小道士，不禁问了出来。 那少年道士一笑：“云台峰有土匪，云台观自然有道士。” 说着他推开观门，朝里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寨主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看着洞开的观门，落半山发现里面的空间似乎并不大，一丈见方的庭院后，隐约是一间小巧的房屋。房间里没有多余的陈设，正中有一个身躯正背对着观门盘坐，大概就是少年道士口中的寨主。 落半山不及多想，拾阶而上。 鼠狐二妖又要贴身跟随，却被少年道士拦下，寸步不让。 落半山轻轻对两小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要担心，然后跨过门槛，朝内里那个盘坐的身影走去。 见落半山进入庭院，少年道士便要合上观门。 这时落半山倏地转身，快速地扫了少年道士一眼，皱眉问道：“我们……见过？” 少年道士搭在门环上的手突然一僵，瞳孔涣散，似是刹那间想起了什么，但转瞬却又只剩一片空白。他轻轻甩头，将刚才那一瞬间似是而非的感觉抛在了脑后，笑着回道：“我们哪里见过。” 语气很平和，并非疑问。 吱呀。 老旧的木门轴承腐朽，合上时带起了令人难受的响音。 少年道士面门而立，久久没有转过身来，他回味着刚才和落半山的对话，一问一答仅仅十个字，一呼一吸如是短暂，日升日落如是平凡，但他却觉得大不寻常……那感觉就像是没日没夜不曾断绝的呼吸，就像是周而复始不曾变动的昼夜，明明很熟悉，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无一物，他洒然一笑，万事皆抛。 章4 缓兵之计 小观的木门在身后合上。 落半山在这不大的庭院里慢慢朝前走着，越靠近那间有人的小屋，他越觉得呼吸不畅，心跳加剧。他不知道这是屋子里那个人释放出来的源炁威压，但他从小博览群书，倒也将眼下情景猜测得七七八八。 他深吸一口气，在内心确认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之后，抬步进了小屋。 “坐。” 盘腿在小屋正中的观主没有起身迎接，甚至连回头都没，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他面前的一个蒲团，喑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渗人。 落半山越过观主，到那蒲团前，坐下。 观主这才缓缓抬头。 落半山仔细看着对面，大概是好奇那低沉喑哑的嗓音是由怎样一个长相的人发出来的。他最先看到的，是观主那一双还算清明而有神彩的眼睛，可当观主整张脸都抬起时，他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矍铄的双眼与那皱纹遍布的干枯面庞，极有冲突性地组合在了一起，呈现在了这间小屋当中。小屋里似乎很昏暗，落半山这时才注意到小屋的门不知何时也被关上了，只有不知道从哪透进来的一束微光打在观主的脸上，照在观主那如沟壑般隆起的皮肤上。 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落半山想当然地做了判断，可转而想到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他又将之否定了。 喀嚓。 就在落半山被那苍老的容颜慑住之时，他突然脊背一弯，喉头微动，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他才感觉到疼痛，感觉到背上如山般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直不起身，压得他气血翻涌头昏脑涨。 观主在抬头的一瞬，猛然加大了源炁威压！ 如山的压力，便是观主的源炁，他在压垮落半山的同时，也分出了一缕源炁进入到了落半山的身体，须臾之间便已经进行了一番极为细致的查探。 “原来……你真的是半分源炁都没有。” 观主复又埋头，似是在看着那一滩新鲜的血迹。 听到了对方开口，落半山才感觉背上的压力顷刻间云散而去。他直起腰，只听得一阵噼啪骨动之声，下意识地抹掉嘴角带些腥味的血迹，他问：“这就是云台观的待客之道吗？” 观主毫不理会落半山言语之中的尖刺之意，用他那浑浊的声音问道：“落老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天前，你就已经死了。”话语落下，他又抬头，全身上下生气仅存的双眼，如一道利箭般直逼着落半山的眼睛。 如此逼视之下，落半山顿有血脉喷张之感。 他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知道观主的话才说了一半。 他也没有马上否定，因为他甘冒奇险来到这土匪窝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这事。现在既然对方先将话题转了过去，他当然乐得静观其变，以便在言辞机锋上后发制人。 “你死了，可是你现在又活了。” 果然，观主并没理会落半山，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五天时间，我想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而更像是命令，就像是命令自己的部下一样。 “已经过去五天了吗……”落半山早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对云台观捉拿自己上山的目的做了分析。在他看来，云台观的目标无外乎两个，要么就是和五天前杀害自己的人是同伙，如今得知自己死而复生，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要么就是云台观消息渠道铺得很广，眼热于自己转生还阳的经历，想要弄到死人复活的秘辛。 除此两点之外，落半山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何能耐招惹到长宁帮。 不过如今看来，第一点似乎已经不成立了，毕竟杀人是最简单的事，不必非要在云台观中杀。第二点嘛，观主已经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证实了落半山的分析。 再加上在落半山和那马队小首领厮混一路，旁敲侧击，可打听到了不少信息。其中有一条就是，云台观观主已经有半年没出云台峰了，据寨子里底下流传的消息，是观主在半年前的一次长宁帮大行动中受了重伤，如今还一直在养伤呢。 现在看来，观主岂止是受伤，恐怕是已经到了生命垂危的境地。 否则的话，偌大一个长宁帮何至于对他落半山客气，直接绑来便是。观主又何必连番下马威，大有恩威并施给颗糖再打一棒的架势，这都是形势所迫，说明观主心切啊！ 偷瞄了一眼观主那老树皮般的面皮，落半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庸医误人，庸医误人呐！哪个杀千刀的庸医，竟误诊自己已死？” 满头的思绪只在片刻之间便已闪过，落半山二次开口时，语气不觉间已经轻松了很多，导致他那对庸医的骂句听不出十足的埋怨。 噗…… 话音刚落，落半山的脊背骤然弯折，一口鲜血再度喷出，差点溅到了观主的身上。 山一般的威压，刹那间落下。 落半山的耳畔同时响起沙哑的声音：“你的机会不多。” 观主显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看到落半山在自己的地盘还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说辞瞎糊弄，他就很不高兴。一不高兴，语气就阴冷了很多，下手也重了很多。 落半山脊背颤抖，双手撑住地面，只片刻功夫，便已汗如雨下。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以为仗着自己现在掌握的信息差可以插科打诨搪塞过去。可谁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信息差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对方只想要答案，让对方满意的答案，只要对方听不到或者不满意，那么受苦受难的只会是他这样的弱者。 话语权，一直都是在观主手里的啊。 落半山吐了两口血，才明白了过来。 可他想不通的是，对方为什么就如此笃定自己五天前就已经死了？ 他当然想不通了。 因为对他来说，这世界终究是个新的世界，初来乍到的他，虽然在五天的休眠期中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了解这个世界。但可惜的是，那五天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一狐一鼠，从这两只小妖口中了解到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 就像之前遇到那来自捡尸门的术士，两小妖都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门派，当然就不可能有相关的资料灌输给他。因此他才会在来的路上溜须拍马伺候那小首领，为的就是从那小首领口中套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可小首领终归只是小首领，知道的很多东西都是道听途说不辨真假的。 就拿捡尸门来说，小首领只知道捡尸门派能够炼制尸体成为傀儡，却不知捡尸门中的捡尸鞭是一件有奇用的宝物。观主见多识广，便是从部下回报的细节中推断出，落半山之死绝非庸医误判！ “想清楚了，再说。” 观主还是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原地。 落半山的双手也快要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抖若筛糠，脊柱不断地有咔嚓之声响起。他只是一具凡人之躯，没有经历过任何源炁洗礼的身体，如何扛得住如山源炁的压制，他嘴角溢血不断，脸上汗大如豆，汗水滴落在地，与血水混杂一起，看着让人恶心。 他能听到观主那独特的嗓音，但他并不急着开口告饶。 他脑筋急转，才活过来不到一天的他，可不想又草草死去。 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观主的目的倒是一致：都为求活。 啪。 一声响。 落半山终于不知，整个人被压得完全趴在了地上。 就在身体与大地亲密接触之时，他骤然感觉背上的压力减少了些。 “p=f/s……老师诚不欺我啊……” 这种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居然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很是佩服这样临危不乱的魄力。 然而，压力减少的感觉终归只是暂时的。 观主看上去，当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落半山只觉气血翻涌，五脏移位，剧烈的痛楚让他甚至叫不出声，他几遇昏厥。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就想要飞起来一样，而躯体上的痛楚反而减少了……这让他感到不安。 他对这感觉，很熟悉！ “说！我说！” 落半山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 山压散去。 他心神激荡，晕死过去。 章5 子虚乌有的仙丹 小观的房间完全昏暗了下去。 就连那不知道从哪透进来的一束微光也已熄灭。 “这小子怎么处理？” 本只有观主和落半山的小屋中，这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循着声音，可以看到东北角落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他不动时，就像是融进了黑暗中一样，他一走动，倒又完全和黑暗分隔了开来。他来到观主的身后，恭敬地站着。 观主道：“等他醒来听听再说。” 黑色影子问道：“我看他不像是个老实的人。” 观主笑说：“越是不老实，他越是知道该怎么做。” 黑色影子沉吟片刻，又问：“白马镇那边怎么交代？” “那头让我们做事，可没说非要什么时候做。” 观主显然早有定计。 …… …… 落半山再醒来时，一眼就发现面对自己盘坐的观主身后多了一道人影。 虽看不清那黑暗中人影的模样，但能出现在这里，说明那人也算是观主的心腹下属了。 观主微微抬了抬眼。 落半山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全身骨头散架的疼痛，略微犹豫，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丹药，落家祖传下来的丹药。” “哦？” 观主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并没表现出足够的兴趣。 落半山也明白，仅凭这么两句话，对方能不能相信都未可知，就别谈想借此从对方的手下讨得自己的一条小命了。于是，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我爹在临死前才传给我，说是落家祖传下来的仙丹，能生死人肉白骨……” 观主打断，问道：“什么丹药？” 落半山答说：“我爹没告诉我是什么丹，只说是贵人相赐的仙丹。我取出时，那丹黑不溜秋的，就像一个黑泥丸。只是丹药的表面有细致的云纹，好像是很繁复的图腾，我也看不懂。” “就这样？” 观主依旧不咸不淡地问道。 落半山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观主又说：“既然是这样的话，丹药的药力应该还残留在血液之中，楚风。” 那房间里唯一站着的黑影站上前来，先应了一声“明白”，然后探手朝落半山抓去。落半山想要闪躲，岂料这楚风的手极快，瞬间便掐住了落半山的脖颈，令他动弹不得。 到了这时，落半山哪里不知道对方用意，连忙喊道：“别别别！有丹方，我还有丹方，就藏在百花楼天字一号房进门左手边第三排石砖后面的暗格里……和仙丹是一起的。” 楚风手上的力道微松。 可谁知，观主这时说道：“好了，你已经没有价值，动手吧。” 后面一句正是对楚风说的。 然而这一次，落半山的脸色却突然平和了，对于观主杀之后快的命令，他似乎全没听见，只是淡淡地看着观主。神情之中已没了此前的惊慌和惶恐，倒多了几分无畏。 观主很敏锐地察觉到落半山的变化，扬手止住了楚风的动作。 楚风松开手，无声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观主看着落半山，问道：“你有话说？” 落半山笑道：“我有交易想和观主谈谈。” “你凭什么？” “凭那丹方是在一个坚不可破的盒子里。” “除了你没人能够打开的盒子？” 落半山点头：“可以这么说。” 观主道：“看来你对修炼者知道得并不多。” 落半山哦了一声，反问：“你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观主点头。 落半山笑道：“看来你对我祖传的盒子知道得也不多。” 观主沉默了，整间屋子都沉默了，落半山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无声的状态持续了约莫七个呼吸。 观主首先开口：“说说你的条件。” 落半山捏了捏手心的汗液，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表现得很平静：“我想知道，白马镇上想杀我的人是谁？” 观主一听这话，抬起了头，道：“落老板的直接，倒不像是个生意人。” 落半山摸不清观主这话的意思，干脆不答，大胆地迎上观主的视线。 “你为什么会觉得，”观主并没急着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我这有你想要的答案呢？” “我已经死了五天了。”落半山开口，一五一十将他这些天的分析讲了出来，“我上无高堂，下无儿孙，跟着我的只有那两只不通人事的小妖。按照他们俩对人世的了解，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让我入土为安。可偏偏，居然有人会去追杀这两只可有可无的小妖怪，导致直到五日后的今天，我依旧没有入土，这是为什么呢？” “我思来想去，始终只能得到一个猜测。” “那就是，杀我的人可能不仅仅只是想让我死，他们的所图更多。而至于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或许观主你比我更清楚，也或许观主你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双方既然合作，那么坦诚相待是最基本的，观主你觉得呢？” “哈哈，落老板不愧是生意人，说出的话总是带着那么几分市侩意。”观主皮笑肉不笑，老辣如他，怎么会听不出落半山言语之中的离间挑拨。只是他并不在意，成年人的合作，又哪有那么多的坦诚相待？包括他自己，现在为了求药不也瞒着白马镇搞了一手？ “你就这么肯定，是我和白马镇的人在合作？” 落半山道：“云台峰方圆百里的地界，除了贵寨，我实在找不出第二家能在长宁江里里外外手眼通天的势力。”说白了，只要出了白马镇，那便到了云台寨的地盘，而能够在丛林之中横行无阻地追杀鼠狐二妖，那必然是和寨子里打了招呼，搞不好那些追杀二妖的人，本身就有一些是云台寨的土匪。 “更何况，我这边刚刚苏醒，观主这边人马立即就来请我上山，未免也太及时了些。” 观主道：“就算你猜对了，可你知道对方是谁又能怎样呢？” 落半山回：“暂时不能怎样，我只是想多活几天。观主你呢，不也是想多活几天吗？” 观主微怔，大概是没想到落半山竟然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命门。自打和落半山面对而坐开始，他就将自己内心对于起死回生的迫切给藏得严严实实，可对方还是看出来了，看来自己对于生死还是看得重了些……他不禁心道。 “我可以告诉你。” 观主终于松口。 落半山微微直起腰，他冒险上山，为的可就是要知道白马镇加害自己的人是谁。他承认自己这一行有赌的成分，可当他发现云台寨“请”自己上山而非就地将自己格杀的时候，他就觉得，他这次大概率会赌对。 “不过得等到丹方到手之后。” 观主话音一转，如是说道。 “你！” 落半山猛然一怔，这才恍然。原来自己费尽心机，到最后却还是败了，他早该想到，观主之流都是道上的老油子，哪会那么轻易就将手中的筹码放掉……想到这里，他不禁慨叹自己还是太年轻。 不过目前的情况，倒也说不上绝望。 最起码关于仙丹丹方的事情，观主就完全没有怀疑，也不枉费落半山又是苦肉计又是逢场作戏的一番苦心。虽然没有套出白马镇那方是谁，但也算确定了自己突然横死不是命该绝而是遭人暗害的事实。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怎么逃离云台寨，怎么回到白马镇，怎么多活两天了…… 章6 人气值系统 吱呀。 小观的门打开。 落半山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黑袍的楚风跟在后面。 屋子里那一场算不得交易的交易达成之后，观主便下了逐客令。好在落半山手里暂时还有丹方锦盒的筹码，所以观主的态度还算客气，命令楚风好好招待落半山一行。 天上圆月皎皎，白芒洒下，使这夜晚并不怎么漆黑。 “老板儿，你可算出来咯。” 小狐狸一见落半山，连忙蹦跳上前，操着那新学的口音嚷道。 “老板。” 鼠妖也走上前来。 落半山对二妖点了点头，然后东张西望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 站在后面的楚风，微皱着眉头，似是不解落半山在干什么。但他在外人面前素来寡言少语，所以只是暗暗留心着落半山的怪异举动，并未上前问询。 “老板儿，你在找啥子咧？” 小狐狸虽然有着蠢萌可爱的属性，但并不妨碍她偶尔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她看着自家老板东看一眼西瞅一下，便毫无顾忌地开口问道。 落半山倒也没有隐瞒：“小小，之前那个小道士呢？” “咦？对呀！”狐妖小小用她那短小的前肢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吃惊道，“那个小道士什么时候消失了呀？” 落半山一阵无语，敢情这两个小妖一直守在门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少年道士已经悄然不见了……他夹了夹额头，心想难不成修成人形的妖怪智力方面会存在缺陷？ “落老板，天色不早了，我带你们去休息。” 候在一旁的楚风，这时上前说道。 落半山仰头看看已经挂在头顶的满月，摆了摆手：“楚老兄，这叫什么天色不早，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楚风皱眉，不解其意，正思忖间，便听到落半山继续说道：“你们这云台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选在这里建寨修观，简直是占尽天时地利啊……” 落半山搜肠刮肚，用干自己腹中墨水，先将云台峰云台观云台寨好好地夸了一番，接着话锋一转：“小弟我素来对天地之间的鬼斧神工极感兴趣，要不劳烦楚老兄当个向导，带我们仨在贵寨溜达溜达，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楚风心中大惑，实在想不明白对方此举何意。 他在寨子里落草已有十多年，从未见过像落半山这样上云台观后还如上山游玩一般。虽说现在落半山与观主有交易，但这落半山却浑然看不清局势一般……持刀宰鱼的厨子，哪里见过砧板上的鱼把油锅当做自己家的？ “楚老兄，那咱就走呗？贵寨这么大，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落半山见楚风出神，也不管楚风答没答应，说着就往前山火光处走去。 “哟哟，好耶，老板儿带我们参观云台峰咯~” 狐妖小小蹦蹦跳跳地跟上，短小的四肢手舞足蹈着，趔趄着，好几次差点摔倒。鼠妖虽没有小小那么兴高采烈，但也尽心尽力地跟在后面，时刻提防着小小摔跤。 得，这三个家伙似乎没一个审时度势的…… 楚风回过神来，倒并未被落半山这稀奇古怪的要求唬住。在他看来，鱼在油锅里游得再欢快蹦得再厉害，也逃不了被炸成金黄的命运。 他快步追了上去，竟真的当起了向导。 夜空明月横移，繁星次第闪烁。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落半山一行人从云台峰的后山逛到前山，从观里游到寨里，像极了几个野外踏青误入桃源的少年浪人。这期间，楚风不言不语地跟着，虽没有为落半山他们详细介绍，但也像尊守护神般陪着将云台峰逛了个遍。 有楚风在旁，寨子中那些守夜巡逻的人自然不会阻拦。 反倒是落半山，每每看到巡逻的人，都会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又有楚风同行，搞得寨子里不少人以为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是观主请到山里来游玩休闲的客人。 白天捉拿落半山的那队人马这时早已换班，云台寨的下层没人知道落半山的真实身份，高层在没拿到丹方之前也不会在这种小问题上拆穿。 于是，寨里来了个清秀俊俏的公子哥，很快就成了守夜人们的谈资。 “是吗？是哪个镇上的少爷？” “听说是白马镇的，还贴身跟着两个小妖呢。” “豢养妖怪……那可是高门大户才做得了的事儿呢。” “可不是嘛，我还打听到那公子姓落，叫什么落半山，你听这名字，多气派，哪像我们这些乡野土匪，你说是吧，王二牛？” “落半山……这名字有点耳熟……” “吹吧你就，你啥时候能和这种公子哥打上交道了？楚风楚二哥亲自做陪，就白马镇镇长来也不一定有这牌面！” …… …… 一传十十传百。 就连落半山自己，也低估了土匪们平日里八卦的力量。 等到小小一边喊着累一边来到楚风安排的房间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辛苦老兄了，贵寨果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落半山又是一通马屁，将楚风打发走了，这才回身进屋。 小小已经躺在了床上，四肢摊开成大字型，哪有半分妖精的样子？ “小二，你也赶紧睡吧，时间不多了。” 床上平稳的呼吸声已经传来，显然小小已经熟睡。落半山看着还恭敬候在一旁的鼠妖，从记忆中检索出它的名字，说道。 鼠妖落小二应了一声，虽不理解老板话中的意思，但还是很听话地找了一个角落，蜷缩着身体沉沉睡去。相比于小小的没心没肺，今天最累的可就是落小二了，他既要时刻保护小小，又要戒备着云台寨随时准备带老板和小小杀出去，他还只是一个还未彻底修成人形的小妖…… 很快，角落里也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落半山吹熄了房间中的油灯，倒并未上床去睡。 他要干嘛？他当然是要逃跑！ 几个小时前，他和观主虚与委蛇，在多次的心理攻防战中，他虽然全处下风，但到底还是让观主相信了丹方真实存在这一谎言。得益于此，他才争取到了一夜的逃跑机会。 现在虽已是后半夜，但午夜刚过，寨子里的巡逻还不是最松懈的时候，所以他需要等，而在等待的过程之中，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房间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落半山闭上眼，心念一动，看见了一块虚拟面板。 面板很简单。 最上方写着“编号：a2113”，然后下方有红绿两根类似于经验条之类的条状物。红条上标注着“人气值（p）”，绿条上标注着“人气值（n）”，绿条下面是一个名为“特殊收藏”的折叠条，点开折叠条，只有一条“明日之星：1”的记录。 面板的最下方，有一个按钮似的东西，上写着“兑换商城”。 最后，在面板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体： “人气值系统，版权所有，不死不休。” 这，才是落半山敢来闯云台寨并且肆无忌惮的真正底牌！ 他没有急着点开兑换商城，而是朝上瞄了一眼，人气值（p）这一红条的长度并不长，他意念微动，红条上便显示出1356这个数值。紧接着他的注意力移到绿条，数值为0。 章7 源炁化翼 1356。 减去昨天在丛林中意外获得的“来自明日之星的关注”那200人气值，剩下的1156点人气值，则是落半山这近两个时辰逛寨子、游云台、疯狂露脸之后的成果了。 目前来说，落半山对这“人气值系统”还知之甚少。 比如红条下面的那一根暂时还是零值的绿条是干什么的，他就还没有搞明白。 不过这红条本身，他现在倒是摸到一点门道了。 人气值嘛，看来就是个积累人气并且将其量化的系统。 按照白天从那马队小首领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整个云台峰上上下下估摸着有三四千人，折算成两班倒，再考虑守山的、巡山的、外出的……粗略合计一下，夜间能在云台峰上活动的也就一千人左右。 落半山带着楚风，狐假虎威地在云台峰上转悠了两个时辰，为的就是混个脸熟，好增加自己的人气值。他对人气值的换算率暂时不清楚，所以愣是不知疲倦地将云台寨逛了个遍，才稍微放心些许。 如今看着1356这个数值，他估计这种仅仅认识、有个印象层面的人气，可能一个人只能换算1至3点。毕竟夜间活动的人能有一千上下，但真正能对自己留下印象的人数，肯定还得打个折扣。 “1356，已经够了……” 时间紧迫，天一亮白马镇就会打开城门，但是云台寨派去的人肯定就会进城去取那并不存在的丹方锦盒。也就是说，天一亮，他的谎言就会被拆穿，即便从白马镇返回云台峰需要时间，但天亮后总归增大了逃跑的难度。 离黎明大概还有两个半时辰。 落半山打开了“兑换商城”。 琳琅满目的商品立马呈现在面板上。 “这么不智能，都没个分类的？” 他心中嘀咕着，可刚有这个念头，就只见面板一闪，所有商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情报、丹药、阵法、武器、功法、特殊、其它七大品类。 “哟呵，不错嘛。” 看这响应速度，落半山甚感满意，先看了看情报类商品。 “云台峰观主出云道人-简略版，10点人气值。” “云台峰观主出云道人-加强版，100点人气值。” “云台峰观主出云道人-无所不知版，10000点人气值。” “云台寨二当家楚风-简略版，10点人气值。” “云台寨二当家楚风-加强版，100点人气值。” …… 这系统倒还真挺人性化，明白落半山此时的需求。 不过，落半山可不觉得得到这些情报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所以没细看，更没兑换，直接退出，点开了“丹药”。 “淬体丹，200点人气值/枚。适合淬体境修炼者的初级丹药，能改善体质，增进人体对天地源炁的亲和度，缩短淬体境的时长，加速进入筑基境。” “龟息丹，500点人气值/枚……” “狂暴丹，500点人气值/枚……” “这丹药都卖得很贵啊……” 大概扫了一遍后，落半山发现丹药的价格都是以百为单位的。而且每种丹药都有兑换或是炼制两种选择，兑换的话就直接以标价成交，炼制的话则需要提供原材料，价格可折一半。 就这样在七大品类的商店都逛过一遍后，他对这人气值系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自己此时的需求也有了清晰的认知。最终，他一共花掉了1120点人气值，余下两百多点以备不时之需。 轻手轻脚丹，40点人气值/枚。能让人行动敏捷，对肢体的控制收放自如，跑得更快、落地更轻、眼疾手快、耳聪目明，乃是居家旅行、上房揭瓦、溜之大吉的必备良药。注：该丹药具有时效性，每枚丹药仅能持续半个时辰，此处风险，兑换者自行承担。 一看到轻手轻脚丹的介绍，落半山就先兑换了三枚。 “乾坤挪移阵，300点人气值/枚。空间传送类阵法，能朝指定方向传送两百米。” 200米就敢卖这么贵？你这个奸商！ 落半山一边骂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兑换了一枚。 “千面易容术-初级版，200点人气值/枚。幻术，能将相貌妆容变幻成最近一次看见的人，持续时长一炷香。注：该幻术初级版仅对筑基境以下的修炼者有效，此处风险，兑换者自行承担。” “源炁化翼，500点人气值/枚。能聚合周围天地源炁，化而为翼，持续时长一个时辰。” 40x3+300+200+500=1120。 确认了最后的兑换操作后，落半山对于这次逃跑计划就更有信心了。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试验那些兑换商品的效果，但他想系统总不至于和他开玩笑。看了一眼那由于兑换之后大幅缩短的人气值红条，他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 “服用轻手轻脚丹，是否确定？” 脑海中响起了机械而冰冷的声音。 “确定。” 落半山在头脑中做了回复。 刹那间，他突然觉得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虽然不可能像白天那样看得清楚，但桌子板凳的轮廓和阴影还是看得分明的。与此同时，他集中精神，甚至连听到院子外有两道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他这才知道，原来云台寨一直安排有人在外监视！ 看了看外面天色，圆月早已被乌云完全遮住，似乎要下雨。 这样一来，就无法借助月亮的位置判断时辰了。但好在落半山一直没有睡觉，对时间还能有一个差不离的估计，这么看来，外面要是下一场大雨对他们的逃跑来说倒还是有利的。 “小小，醒醒，我们该走了。” 落半山先摸上小小的床，也不知从哪下手，只好摇晃着小小的身体。 小小迷迷糊糊嘟哝了两句，翻了个身像是要继续睡。无奈之下，落半山只好一把掐住狐妖小小的脖颈后面，将小小整个提了起来，放到地上，小小这才完全清醒。 角落里，落小二睡得很浅，在落半山叫小小时就直接醒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嘛，人家还要睡觉嘛……” 小小虽说是一只年幼的狐妖，但此时撒起娇来竟丝毫不输楼里那些十七八岁的姑娘们，想来这么扎实的功底肯定少不了那些姑娘的言传身教。只不过作为一只狐狸，还是一直腿短的狐狸，那一边撒娇一边跺脚的动作，在落半山看来实在是滑稽得有些可爱。 “老板，”落小二还是一如既往地懂事，很快就知道了老板叫他和小小起床的用意，“我们要逃？” 落半山点头：“我扯了个谎，才让观主暂时留了我们一夜。等到太阳升起来，我的谎言就会被揭破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没有细说，也不需细说。 小小一听，顿时也不闹了。 “来，这里有两颗丹药，你们一人一颗，先吃了。” 落半山不耽误时间，直接把兑换来的另外两枚轻手轻脚丹给了二妖。 两小妖也不问丹药有什么效果，都是直接吞下，很快，他们就切身体会到了丹药的药效。 “老板儿，你这个丹药不赖嘛，在哪哈儿搞到的？” 狐妖小小没了倦意，很是兴奋地问道。 落半山不答，而是说道：“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们得抓紧了。” 一听这话，小小很乖巧地闭上嘴，不再胡乱打听。 “小二，外面有两个人看守，能搞定不？” 落半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询问了一声。 落小二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一个闪身，就从半撑着的窗户间蹿了出去。身为老鼠，在这黑夜之中不知要比落半山灵活多少，更何况此时它还吃了一粒轻手轻脚丹。 章8 狸猫换太子 服用了轻手轻脚丹的落半山和小小，很快就听到了院外响起了一阵窸窣的声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脚步没跑出多远，就听到了两声闷哼。 落小二已经得手。 落半山和小小相对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拉开房门。 可不料小小似乎还未来得及适应轻手轻脚丹带来的力量增益，一下子力气用大了些。顿时只听得“吱呀”一声，吓得小小连忙松开那半扇木门，向后跳了一步。 “嘘……” 落半山连忙向小小示意，好在院外的守卫已经被干掉，这才不至于闹出更大的动静。 小小吐了吐舌头，用短小的爪子拍拍胸脯，俏皮道：“虚惊一场。” 落半山领着小小，跑出庭院，和外面的落小二会合。 他们所住的这处院子，虽然地理位置比较偏，也不是云台寨的核心地段，但却深入到了云台寨里面，要想从这出去，势必就得经过云台寨的枢纽地段。而那里，可绝不是像这儿这么守卫稀松，据落半山此前游寨侧面打探的消息，那里不分昼夜都有一百余人交叉巡逻，共分十队，每队十二人。除此之外，每个廊道转角都安排有两人固定值守，寨子的大门处更是有二十个固定守卫。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逃出去，饶是落半山开了外挂，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由此可见，观主这看似随意的安排，却是一点儿也不随意啊。 “这个老狐狸……” 落半山一行已经趁着夜色接近了寨子的核心地区，看着前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盛况，他不禁低声骂道。 不巧这骂声被紧跟在身旁的小小听到，还以为老板是在说自己，连忙好奇地问道：“老板，我怎么了？”这么紧张的时刻，小小已经忘了用她那学艺不精的新口音。 “不是说你，我说观主那老狐狸。” 落半山解释道。 “啊？”这下小小更懵了，沉思了一会儿才突然惊呼起来，“观主和我同族？不像啊……难不成观主修炼得道，已经彻底化为人形？” 落半山这时才意识到，对于人的世界，狐妖小小简直就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小白。 他扶额，耐心地又解释说：“我说的这老狐狸，不是指你的族人……而是，而是说观主那老家伙很狡猾。” 这下小小听懂了，哼了一声道：“狐狸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说我们狡猾？！” 对于这样的历史遗留标签，落半山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向小小解释，只好以当前形势紧迫为由，想让小小放下这个问题。可小小这时却使起了小性子，一个劲地缠着落半山追要答案，无奈之下，落半山只好保证逃出云台寨后就详细为小小解答，小小这才罢休。 三人躲在阴影中，一直细心留意着云台寨方面的轮班安排和交叉巡逻的部署，想要从中找出一些可乘之机。可很快他们就发现，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多达十支队伍的交叉巡逻，将整个地区完全覆盖，没有留下任何视觉死角。而轮班的交接，云台寨方安排得更为谨慎，没有丝毫可利用的机会。 “组织严密，固若金汤，部下给力，纪律严明……这真的只是土匪窝吗？” 落半山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有些太轻看了云台寨。他们依靠轻手轻脚丹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到这里，但却只能止步这里，落半山毫不怀疑，在这个位置只要在往前两步，顿时就会完全暴露。 “没有机会。”落小二也一直在观察着，身为老鼠，他甚至远比落半山察觉到的细节要多，“好像要下雨了，如果下雨，我们就有一线机会。” 话刚说完，就有一阵微风拂过。 头上虽然乌云盖顶，但雨却迟迟不下。 “不行，轻手轻脚丹的药力有时限，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天气。”落半山摇了摇头，心思急转，很快就有了定计，“没有机会，我们就创造机会。”接着回头问道：“小二，如果偷袭的话，对方来几个人你能搞定？” “三个。”落小二到底是修炼的小妖，对付寨子里这些普通守卫没什么大问题，“若是再多一个的话，也能处理，只是不能保证不惊动其他人。” “那我们就只能碰碰运气了。” 说着，落半山心念一动，发动了兑换得来的千面易容术，然后他就在小小和落小二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手持长刀、身着简易藤甲的黑胡子大叔。定睛细看，就和那边刚刚交叉走过的第一个巡逻守卫一模一样。 “咦？老板你……” 小小指着落半山，半晌没说出话，不过他竟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有些兴奋：“这个我也会诶。”话音落下，就见小小叽里咕噜地念了一串完全听不懂的话，然后结个手印，紧接着小狐狸那四尺来高的身体猛然长高，眨眼间就变成了另一个黑胡子大汉。 这还没完，只见小小用手指点向落小二，片刻之后落小二就变成了第三个身穿藤甲的大汉。 这…… 这下轮到落半山目瞪口呆了。 “这是我的先天能力，没想到老板你也会呢。”小小就像是找到了知音，十分高兴地抓着落半山的手道。 落半山赶紧甩开小小的手，看着一个男人这么抓着自己的手，他不禁直起鸡皮疙瘩。 “你怎么不早说？” 三个变身的大汉藏在角落，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嗯？老板你忘了吗？我和小二哥在楼里打杂的时候可都是化作人形的哦。” 小小此时虽然身体是一个抠脚大汉，但语气却还是原先那般，这种可怕的反差让落半山胃中不断翻涌。 “那不是你们修炼成人形了吗？” 落半山移开视线，不去看小小此时那张油腻大叔的脸。 “修成人形哪那么容易……小二哥和我都还早着呢。”小小嘟哝着。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的机会就大多了。” 起初落半山是想让自己混入敌阵之中，然后借假身份的便利为二妖制造机会，可现在看来计划得改改了。于是他迅速思索定计，将新一套请君入瓮接狸猫换太子以假乱真的计划说与二妖，计划其实很简单，二小妖尤其是小小虽然看上去有些智力缺陷，但也纷纷表示明白。 “如果对方来的不是三个人怎么办？” 听落半山说完，落小二补充问道。 这确实是个致命的问题，多于三人，小二不能迅速搞定；少于三人，就不能全部混入敌阵…… 不过此时他们在这里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轻手轻脚丹的药力时限将至，再加上兑换来的千面易容术也只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多方限制下，他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见机行事。” 落半山丢下这四个字后，就扣紧拇食二指，放进嘴中，吹了一声并不算响亮的口哨。 声音没有划过夜空。 但很恰当地引起了巡逻至此的守卫的注意。 十二人的队伍停下，最前方的两人脱队，朝着这处阴影走来。其余人按兵不动，手按刀柄，警戒着四周。 “运气不错……” 落半山心中嘀咕着，因为脱队前来查看的两人，正好有一个是他变成的模样。 再看小小，却早已心领神会地朝自己一点，便立马变成了另一个守卫。 这人气值系统不会是盗版吧……看着小小随心所欲地变换模样，落半山不由在心中暗骂系统是个以次充好的奸商。 章9 风筝飘啊飘 两个藤甲巡卫很快就走了过来，却发现空无一人。 正当他们要转身归队之时，前方火光照不进去的阴影处，似是有一道影子闪过。两人连忙握紧刀把，一左一右朝那暗处逼近。 巡逻队伍剩余的十人见此情况，立即呈网状散开，朝两个同伴的方向迅速包围过去。 “情况不妙……” 落半山三人躲在暗处，自然将巡逻队伍的行动看在眼里。他没想到云台寨这些土匪的组织这么严明，就连一个十二人的巡逻小分队，也能做到这么谨慎。 “管不了那么多了，动手！” 眼见那十人正在迅速包抄过来，他把心一横，对落小二说道。 落小二得令，顿时只听“嚓”地一声，十指利爪亮出，接着就见他身形一闪，已化作一团黑影欺到了那两个单刀巡卫的身前。他此时还是一身藤甲护卫的模样，就这么直挺挺地出现在两护卫的面前，把两护卫吓得一愣，可出于对这身土匪装扮的熟悉，两人并没感觉到危险。 于是，落小二干净利落地出手，轻而易举地划破了两个护卫的喉咙。 落半山和小小立即探出身子帮忙将两具尸体拖到身后藏好，所幸这处光线阴暗，守卫们从灯火大盛的地方包抄过来，一时没有适应，竟没一人发现。等到那十人适应了明暗变化后，便已看不到两个同伴了。 十人顿时加快了逼近的步伐。 “你们混入，我单独行动，白马镇见。” 眼见危机迅速靠近，落半山三人肯定不可能全部现身，正疑难间，落小二摇身一变现出老鼠真身，留下这句话后，便一个箭步从这里蹿了出去。同时还尖利地啸了一声，顿时将十个包过来的守卫的注意力尽数吸引了过去，就连那边廊道的两个固定守卫，也都转过头来。 小小看着飞窜出去的落小二，一时还处于懵圈之中。 倒是落半山反应很快，叹了一声后，立即拔出腰间长刀，拉着小小从这阴影处跑了出来。迎面就撞上了那十个巡逻守卫，他连忙咳了几声，横步一挪挡住了众人继续前进的步伐，然后故意哑着嗓子喊道：“好大一只老鼠，给老子胸口顶了个结实。” “怎么回事？” 有人冲着落半山和小小问道。 落半山见小小一脸乖巧茫然的样子，赶紧回道：“这怂货胆子也太小了，不就是一只老鼠嘛，看给你吓得，丢了魂似的。”一边说一边拍打着小小的背，心里连连祈祷着这小姑奶奶可千万别穿帮了。 “老鼠？” 有人晚到一步没有看到窜逃的落小二。 “是啊，大老鼠。”落半山心里盼着小小赶紧进入角色，嘴上随意答道，“好家伙，跟成了精似的。” “老鼠成精？”立马有人捕捉到关键信息，“难不成是下午来的客人？” “王二牛，你去西边的客房中看看人还在不在？” “你，你，你们俩去禀报二当家。” “其余人跟我一起追！” 很快就有人指挥了起来。 而这些土匪的执行力竟也相当恐怖，被点到的人立马就各司其职。 落半山和小小只好跟在大队伍后面，朝着落小二逃窜的方向追去。好在落小二并非胡乱瞎跑，而是仗着轻手轻脚丹的药力和他老鼠本身敏捷而矫健的身姿，尽量绕过核心地段巡逻人数最多的区域，往云台寨的山寨大门迂回前行。 此时的落半山，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说什么不好，非要说什么老鼠成精……一下子就提醒了巡逻守卫。看云台寨这架势，虽然表面上把自己一行当做客人，但其实暗地里看守得可一点儿也不松懈。 既然这趟水已经下了，那就让它更浑一点！ “这边，这边也有！哪里跑？” 心中主意一定，落半山朝着另一个阴影处大声叫嚷着，一边叫还一边挥舞着手中长刀。队伍中其他守卫不疑有他，虽未亲眼所见，但此时也没时间怀疑，立马又分出了两个人和落半山一起朝哪个方向杀去。 小小自然紧紧跟着落半山，这时众人匆忙，倒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落半山带着三人直接冲出了十丈之外，撞见了正好交叉而过的两支巡逻队。不等落半山开口，就早有守卫急忙将当下情况告知巡逻队，于是，又有二十四人加入到了紧张的搜捕之中。他们虽未亲眼看到，但有同僚的指引，倒是有模有样地分成了更小的五支小团队，朝不同的方向搜索而去。 就这样，很快整个云台寨的夜间巡逻队都被惊动。 乌云下的云台寨，不再是静谧祥和的气氛，仓促的脚步声、喊话声、兵戈相击声……响作一团。 混在土匪群中的落半山，很好地充当了搅屎棍的角色。 原本秩序井然的巡逻队，不知不觉间被搅合得有些慌乱起来。 趁着乱象，落半山和小小脱离了队伍，竟很快就接近了云台寨的山寨大门。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想方设法往外逃时，落小二却是横冲直撞以一种毫不讲理的姿态往后山杀去，将夜间巡逻队的百分之八十火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寨门下的某个角落里。 已经恢复原貌的落半山和小小，缩身藏在阴影之中。 前方是高高的寨门，墙壁用巨石垒砌而成，高达十丈。石壁之间仅有一扇宽约一丈的巨门可供出入，门里门外共有二十余人腰挂长刀、背负弓箭，把守在此。任由寨子里锣鼓震天，这二十多人始终充耳不闻，目不斜视，他们那站如青松的挺拔身姿，让人一看便知绝非庸手。 落半山和小小已经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时辰。 轻手轻脚丹和千面易容术的效果全都已经消失。 可……落小二仍然不见踪影。 “哎……” 看着东方略显鱼肚白的天空，落半山叹了一声，直起了身。 小小眼含泪水，问道：“老板，我们不等小二哥了吗？” 落半山不知该如何回答，伸手摸了摸小小的脑袋，然后在心中说道： “乾坤挪移阵，启动！” 阴暗的角落里，一段完整的圆弧在地面上显现，将落半山和小小二人围在当中。紧接着圆弧之间，一根根泛着银光的线条浮出，如同有人拿笔勾勒着繁复的图案。 …… …… 云台峰很高，很险。 拔地而起，插入云天。 尤其是云台峰的北面绝壁，像是被剑劈过一般。 而此时，在那绝壁之上，竟有一只巨大的风筝正在空中悬浮。 风筝很大，相比之下，那被捆绑在风筝上的老鼠则很是微小。 此时已是上午。 太阳仅仅在跃出地平线的瞬间放射光芒之后，便被积压了整晚的乌云给完全遮住。天地之间一片昏暗，让人喘不过气。风渐渐发狂，吹得林间绿浪滚滚，天上乌云碰撞，放出刺眼的电光，接着只听见隆隆声响。 大雨倾盆而下，但那风筝却在半空飘浮，不见收回。 闪电的弧光，如同老树的根须，如同蜘蛛的触脚，在昏暗的天空中张牙舞爪。在震耳欲聋的响雷声中，电光愈发频繁而嚣张。漫无目的它们，有的落到了云台峰云台观的金顶上，有的伸到了长宁江汹涌的江水里，还有的……劈在了那像是要冲入云霄的风筝上。 章10 城外皆是妖 长宁江的水流浩浩荡荡，时而恣意狂奔，如同一个性烈如火的糙汉；时而温婉娴静，恰似一个温婉娴静的处子。它就像是镶嵌在大地之上的一条纽带，蜿蜒百转，九曲回环。它又像是大地的母亲，滋润孕育着万物，包括云台峰和白马镇之间这片原始丛林的万千精怪。 是的，这片方圆近百里的丛林是云台寨的地盘。 可不妨碍这里是无数妖物的家园。 长宁帮七峰十二寨，是长宁江流域的土皇帝，能做到这一点，光靠那几十万的普通土匪可是远远不够的。长宁帮所依仗的，更多的其实是整个流域内不计其数的妖物。 这一点信息，落半山从记忆中找寻了出来。 再结合他和小小这三天在丛林中的遭遇，他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长宁帮云台寨对这片区域的绝对掌控度。 数天以前尚还处于已死而未复生的状态的他，被落小二背着在这片丛林里躲避着那股藏在暗处的追杀力量时，并没注意到这一点。 一草一木都可成为眼线，一花一叶亦可指示行踪，一禽一兽皆可拦路杀出……流落在其间的落半山，已然明白与云台寨为敌，就是与这绿林之间的万千生灵为敌。 好在有小小的易容幻术，他俩才一次次地在被捕的边缘得以脱身。 只可惜任何一种能力，初次用出会让人措手不及难以提防，可用多了用久了难免会让人瞧出破绽，找到应对方法。更何况这片广袤的森林之中，与小小同为妖物的生灵不知凡几，这之中不乏比小小修为更高的妖怪，每每撞上，小小这还不成熟的幻术便被无情地识破。 妖怪和土匪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落半山和小小被当做了猎物。 他俩跌跌撞撞，他俩疲于奔命，他俩险象环生…… 不过好在，他俩目前还没被捉住。 长宁江白马滩，是江水流经白马镇外的一处浅滩。 滩下是被曲折的长宁江水冲积出来的一大块平地，平地的深处有一座静谧的乡间小茅屋。茅屋上升起寥寥炊烟，看这日头，似是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小小坐在院里的篱笆旁，此时的她已幻化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姑娘模样，穿着一身带补丁的粗布衣裳。夕阳西下，她正用手指逗弄着布满竹篱笆的牵牛花，这些牵牛花似乎并不是一株，只是各自纠缠扭结，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篱笆上黄的、粉的、紫的、白的，各色的牵牛花绽放着。 小小用手指去拨弄那些花朵，花朵就像一个个娇羞的姑娘，接连垂下头颅，将不算艳丽的花朵藏在青藤之间绿叶之下。 “小小，该吃饭了。” 同样一副农家打扮的落半山从茅屋中走了出来，快速地扫了一下白马滩前后的树林，发现了林中颇有不少行迹匆匆、隐隐绰绰的影子，只是看不清是人还是妖。 他走到篱笆旁，伸手去搀小小。 小小应了一声，瘸着腿站起来，半边身子挂在落半山肩膀上，两人相携走入茅屋。 小小受伤了，这正是落半山冒险假扮农人、停下逃亡脚步的原因。 “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去救小二哥？” 一瘸一拐的小小，两眼汪汪地看着落半山。在丛林中亡命逃窜了三天的他们，早已得知云台孤峰绝壁之上的那只风筝，是囚禁落小二的空中囚牢。这三天里，他们虽过得艰难，但真要说起苦难，却远不及落小二。 风吹日晒不说，尤其是碰到雷雨天气，那孤零飘飞的风筝就像是避雷针般，不断地吸引着雷鸣电光劈落其上。雷雨过后，迎来天晴，可落小二受的罪却全没减少，老鼠的天敌不少，在空中的更多，什么鹰隼啊、大雕啊之类的飞禽，毫不介意啄食着落小二的肉…… “快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杀到云台峰上面去。” 落半山甩了甩头，抛开脑海中那一幕幕残忍的画面。饶是他绝非素食主义者，但一想起落小二被鹰隼点点蚕食的场景，也直起鸡皮疙瘩。 小小突然停住，带着哭腔：“老板，你昨天也是这样说的。” 落半山无言，他对落小二和小小的感情，其实绝大部分是来自于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至于他本人，这才仅仅和落小二与小小相处了四五天，只能说是彼此认识，根本谈不上建立了多深厚的感情，倒是落小二舍己作饵的行为，让他心生感激。 只可惜，这份感激还无法让他忘却自己的生命。 和所有穿越者一样，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怎么肯稀里糊涂地再次死去？！ 这样的落半山，盗版的落半山，又怎能指望他理解落小二和小小那种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的真挚情感呢。说白了，他落半山不过是个深谙商业社会成人法则的人而已，热烈至于忘死、真挚近乎同生的情感，他这一代人似乎只在书本里面见过。 他的前世，无聊、无趣，且无情。 他的前世，充满了虚伪、算计，和谄媚。 所以他才会很快地代入新的角色，虽然略显拙劣和稚嫩，但也表现得很像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了。 “老板……你是不是不打算去救小二哥了……” 见落半山不答，小小的哭腔更甚，眼眶霎时红了，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落半山心里咯噔一下，也木然地停下了脚步。小小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说中了他的心坎，扪心自问，自己想过去救落小二吗？在看到天边那只巨大的风筝时，他有那么一瞬热血上涌，可后来呢，被土匪和妖怪追赶得有如丧家之犬，他知道他和云台寨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己凭什么去救人而不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凭人气值系统么……他虽然开了外挂，但并不觉得自己无敌。 于是，搭救落小二的心思逐渐淡去了，我不是不去救，我是等实力到了再去救，他用这句话安慰着自己。前世那种权衡利弊过后做出违心选择的观念，在他思想里扎了根，让他做了某种选择之后还觉得理所当然。 而小小的话，就像是一根刺，戳穿了他的理所当然，细小而尖锐。 落日下山，昏暗笼罩了整片丛林。 茅屋的主人点燃了油灯，看着扭头到一边轻轻啜泣的姑娘和双眼无神木然呆坐的少年，和蔼一笑，对坐在下方的小孙子说道：“狗儿，哥哥姐姐不高兴，来，你讲个笑话给他们听听。” 被唤作狗儿的男孩，个头不高，一脸稚嫩，刚满十岁，听到自己婆婆吩咐，眼珠一转，忙道：“好咧婆婆。哥哥姐姐你们可听好了，从前有两个人，一个叫大狗儿，一个叫小狗儿。” “一天，大狗儿对小狗儿说：‘如果我挖了一个一百丈深的坑，让你跳进去，你怎么出来？’” “小狗儿想也不想，就伸了个指头，说用针。” “大狗儿不信，骂道，你扯淡！” “小狗儿说，真的，我用针把脑袋戳个洞，放出脑子里装的水就浮起来了。” “大狗儿问，你脑子里有水？” “小狗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说：‘我脑子里要没水怎么会跳进那么深的坑’……” 哈哈哈哈，狗儿讲完之后，自己先捧腹大笑起来。 落半山此时心中有结，斜瞥了狗儿一眼，心里骂了一声真幼稚。 倒是小小，以前没听过这种笑话，这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转念想到落小二，不觉又拉下脸来，两眼戚戚。 “笑了笑了，姐姐笑了。” 狗儿年纪小，可不管哥哥姐姐心里有什么事，一个劲地和婆婆炫耀。 屋外流水潺潺，屋内烛火明灭。 不算明亮的烛光，透过门扉洒在了院子里，照在了竹篱笆的青藤上。 扭缠不清的青藤，如小蛇一般蜿蜒蠕动，有一束开着白色花朵的牵牛藤，爬下了竹篱笆，向着远方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