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天道》 第一章 问命 彤云密布,朔风怒号。 天地一片苍茫。 鹅毛大雪,随凛冽的寒风,时而上下,时而西东,或飞翔,或盘旋...... 雪虐风饕的天地之间 上云城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大。 百姓们还没来得及从早前的旱灾里恢复过劲来,就又赶上了这百年不遇的雪灾。 朝廷赈灾的粮饷,层层下放,但凡经手之人,自然都得捞点好处,最后落在这百姓手中的便只剩下一星半点的米糠。 自从那位皇帝登基以来,大周朝的光景便一年不如一年,坊间盛传这是那位皇帝弑父登基的业报。 只是徐寒想不明白,那皇帝老儿做了错事,这业报为何要百姓承担。 只不过相比这些,他更关心的是如何熬过眼前寒夜以及如何对付自己小腹中不断传来的铺天盖地的饥饿感。 “咳咳咳!” 这时旁边传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徐寒从自己的思绪中拉扯回了现实。 他有些担忧的转头看了看身旁那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人。 老人姓徐,唤作徐谦睿。 名字当然是个好名字,据他自己说,他也是出生于大户人家,年轻时读过些书,却没来得及考个功名,爹妈便死于意外。没了管束,殷实的家底被他败得精光,落魄成了如今模样。 “老爹,没事吧。”徐寒伸出了手轻轻的拍打着徐谦睿的后背,试图以此来缓解老人此刻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但这样的做法到底是收效甚微,老乞丐又咳了好一会,方才缓缓停下。 “无碍。”老乞丐在这时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珠子里满是沉沉的暮色。 他仰头看了看那昏暗的天色,叹了一口气。 “快些回家吧,又要下雪了。” 老乞丐说罢,便再次颤颤巍巍的迈出了自己的步子,一旁的徐寒见状,赶忙伸出手将之扶住。 徐寒的老爹是一个老乞丐,徐寒自然便是一个小乞丐。 但徐寒却并非这老乞丐所出。 十二年前,也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老乞丐在城郊的破庙中捡到了被遗弃在那里的徐寒,老而无后的老乞丐,终究不忍看着还在襁褓中的徐寒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思索良久之后,还是收养了他。 老乞丐终究没读过多少书,思来想去,只觉得那天夜里的天气格外寒冷,因此,便给他取名唤作徐寒。 这一晃十二年过去,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但老乞丐终究还是把徐寒拉扯大了。 只是今年天灾人祸,寻常人家都已经揭不开锅,又哪有余粮施舍给他们? 算起来,两人已有两日没有讨要到任何食物了,实在饿了便只能着雪水吃些树根充饥,徐寒年轻,倒还能挨些时日。可老乞丐却没那么幸运了,这几日他的身子越来越差,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谁也说不准。 天色已晚,一日未有半点收获的二人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风雪将至,若不赶在那之前回到家中,不被饿死,恐怕也得被这风雪生生冻死。 “你看这女娃子,大眼珠子,身子也结实,你就多给点吧。”这时,街边的一道谈话声,引起了正低头赶路的徐寒的注意。 他转头看去,却见一位妇人正指着身旁的女孩,朝着一位男子说道。 那小女孩的年岁看上去与徐寒一般大小,此刻却犹如受了惊吓的麋鹿一般低着脑袋,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那妇人与那男人对着她指手画脚,好似商品一般的评头论足。 徐寒没有读过书,但记性却很好。眼前这个女孩,他认得。 约莫是今年五月,夏日炎炎,上云城中饿殍片地。同样也是饥肠辘辘的徐寒在路边乞讨,同样数日未有进食,几乎已经是到了濒死的边缘。就是那个女孩给了徐寒她手中仅有的半个馍馍,方才让徐寒苟活了几日,熬到了朝廷拨发的粮饷到来的那一天。 “年景不好,我买回去不得多双碗筷?八两银子已经不少了。”男人显然并不同意那妇人的观点,他摇了摇头说道。 “大人,你也知道这年景不好,不然我又怎会狠心卖了自己的女儿?你就行行好,再加二两吧。”妇人当然也不愿意就此作罢,继续说道。 “只有这八两银子,我也拿不出多的,你看...”男人分辨道,二人就这样在这街尾犹如买菜一般讨价还价起来。 “走了,别看了。”老乞丐拉了一下看得出神的徐寒,有些不悦。 素来乖巧的徐寒却少见的挣脱了老乞丐的手,固执的看着不远处的景象。他脸上的神情因为沾满了污垢而看不真切,但小小的拳头却在那时被握得紧紧。 老乞丐养育徐寒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隐隐有些不安。 “那是她的命,如今天灾人祸,能保下性命便是万幸,你一个乞儿给不了人家半点吃食,还想怎样?”老乞丐显然并不想要招惹是非,他已经太老了,老得说起话来,也是暮气沉沉。 徐寒一愣,他自然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乞丐,拿什么去救别人?平生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某种不满。 “拿去,这女娃子,我要了。”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线忽的响了起来。 这变化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徐寒与老乞丐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妇人与男子之间,手中提着一道重重的钱袋,递于到了妇人的跟前。 “这...”妇人一愣,下意识的接过了钱袋,在手中微微掂量——分量很足,起码二十两。 “你!”生意被人搅黄的男子自然不满,他转头看向那老者就要说些什么,但话方才出口,便发现老者的身后跟着两个极为健壮,腰间还挎着长刀的壮汉。 显然,这老者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他收回到了嘴边的话,狠狠的看了老者一眼,然后便悻悻离去。 妇人收了钱财,亦是眉开眼笑,“可卿啊,以后可要好生孝顺大人,别怪娘狠心啊!是这世道不给人活路啊!”说完这话,妇人又朝着老者千恩万谢,这才转身离开。 “走吧,那老人看起来是个富贵人,跟着他,至少不会遭罪。”老乞丐在那时说道。 徐寒这才回过了神来,他又深深的看了那低头的女孩与慈眉善目的老者一眼,最后却还是沉默着跟上了老乞丐的步伐。 ...... 徐寒与那老乞丐的家,并不能算作家。 只是城郊的一座破庙,何时修建,说不真切,但已荒废有些年岁。 遮不了风雨,也避不了寒意,只是比起风餐露宿却要好上几分。上云城中的乞丐,曾经大多数都栖身于此,只是随着光景一年不如一年,那些乞丐们有的离开上云城,有的却永远留在了这座青州边境的小镇。如今的破庙,便只余下了徐寒二人。 回到这破庙,老乞丐便翻出他藏在茅草下的发了霉的棉被裹在身子,又寻了一处还不算潮湿的所在,便躺了下来。抵御严寒与饥饿最好的办法,自然便是睡上一觉。 徐寒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用茅草盖在身上,躺倒了老乞丐的身侧,但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着方才那男人与妇人讨价还价,卖掉自己子女的场景。女孩那张惶惶不安的脸,如同流光一般,在他脑海中不停的闪现。 他终于压不住心底那说不出的苦闷,转过了身子,看向已经快要睡着了的老乞丐。 “老爹。”他唤了一声。 “嗯?”半醒半睡中的老乞丐,回应道。 “方才...”徐寒出声便要问些什么。 “灾年大旱,卖儿卖女的事寻常得很,女娃子的命薄一些,卖了自家宽裕,那女娃子被人买走,不管以后做了什么营生,但至少现在不至于饿死,而家里人有了卖女娃子的钱,节约些或许可以熬过这寒冬,等到明年开春,年景好了,再生一个也就行了。总归好过一家人聚在一起,等死来得强。。”老乞丐一手将徐寒拉扯大,哪能不了解他的心思,还不待徐寒发问,便出言说道。 “命薄?”徐寒的眉头皱起,他自然知道老乞丐说得并没有错,但他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不满,更是不解什么才是所谓的命薄? “命薄就是命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有些人生来就在富贵人家,锦衣玉食,那是他们的命。做乞丐,食不果腹,是我的命。你被我捡到,跟着我做了乞丐,这也是你的命。”老乞丐缓缓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徐寒还没有完全消化掉老乞丐这一番话,见他忽然没了声音,便抬头看去,却见老乞丐已然是睡了过去。 老乞丐的年纪毕竟大了,两日颗粒未进,精神头自然不好。 徐寒见状,倒也不忍心再追问,只是自己苦着眉头,想着老乞丐的那番话,难以入眠。 ...... 第二章 卖身葬夫 老乞丐昨夜闭上了眼睛,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终究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他的死,来得很突然。 突然到徐寒对此没有半分的准备。 外面的风雪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徐寒在老乞丐的尸体旁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然后,他才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沉默着用那床陪了老乞丐数年光景的棉被将老乞丐的身子裹好,然后又在茅草堆中找到一根麻绳,将那棉被困实。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绳子的一端放在自己的肩膀,弓起了身子,就这样迎着漫天的风雪,拉着老乞丐的尸首,走出了破庙。 徐寒今年才十二岁,常年的行乞生活,让他的身材看上去比起同龄人要瘦小许多。加之几日未有进食,拖行老乞丐的尸体,这对于徐寒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却咬了咬牙,任由冰冷的风雪刮过他的脸庞,而自己则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固执又缓慢的前行。 许久。 绳子在他的肩膀上勒出了血痕,指节也有些发白,一张脸更是被风雪冻得通红。 他深一步浅一步的踩在雪地中,就这样拖着老乞丐的尸体走入了上云城。 一个男孩拖着一个重重的由棉被包裹着的事物。 这样的场景,在今年的上云城并不少见,而他们的目的也并不难猜。 人死,入土方能为安。 卖身葬父这样往年可谓稀奇的场景,在这灾害频繁的今年却让街上并不不多的行人提不起半点的兴致。 小户人家的生活自然凄苦,但大户人家却不少这半点粮食,他们倒是很乐意收下这些卖身葬父的孩子,机灵的自己留下,做个伙计或是丫鬟,不喜的转手卖到别处,也是一桩生意。城西的一处赌坊更是挂起了招牌,专门收买这些个孩童,男女不限,但年纪却不能太大,明码标价。 那赌坊背后的主人似乎来头不小,城里的衙门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只是坊间倒是有那么一些传闻,说这赌坊收买这么多的孩童,是为了进行某些邪术,曾有人在酒肆中言之凿凿的说过,他亲眼在半夜看见赌坊中抬出一具具小孩子尸体。 只是说这话的酒客,在那一天之后,便再也未有人见过。 徐寒走到那处赌坊的时候,守门的壮汉合着衣裳,倚着门槛,正昏昏欲睡。 老乞丐的尸首拖动在雪地上的声响将壮汉从梦乡中拉了回来,他低眉看了一眼衣衫褴褛的徐寒,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小要饭的一边去,爷爷这里没钱给你。” 徐寒却并不在意,他如释负重的放下了手中的绳子。在雪地中站直了身子,看向壮汉,用自己青嫩的嗓音说道:“我来卖身。” “嗯?卖身?”壮汉一愣,他这时才看清男孩背后那具裹在棉被中的事物。 这让他有些诧异,卖到赌坊的小孩自然不少,但大抵都是由父辈领着,又或是从别处转手而来,自己跑到赌坊卖身的,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再次看向徐寒,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孩。 他很瘦弱,瘦弱得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之吹倒一般。他的脸上满是泥垢,让人难以看清他的模样,但那肮脏的脸上却生得一双明亮的眸子。 那眸子,在此刻对视着壮汉的目光,里面包裹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事物。 壮汉一个激灵,他被那目光所触动,问道:“卖身葬父,去处很多,你为何非选此处。” 他很清楚,自己背后这赌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更明白那些卖身来的孩子,又究竟是一个什么下场。 “别人处卖身,便是一辈子,你这里,我听闻,只要做够五年,便可放我自由。” 徐寒看着壮汉,平静的说道。 壮汉又是一愣,他暗暗觉得好笑,确实,他们这里有这样的规定。但到现在为止,能做到这样的孩子他还从未听说过。 “做够五年?那可是玩命的勾当。”壮汉说道。 这话说出来,其实已经有了越权的嫌疑。但或许是眼前这男孩让他感觉着实有些特别,因此竟忍不出说了些背后的实情。 “别人家出七八两银子,一做便是一辈子。你们出十五两银子,却只用做五年,自然,要做的事情不会简单。”徐寒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平静。 壮汉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从徐寒的话里,他不难听出,这男孩来之前便已经对此有了准备。且不说从这只言片语中便可推测出这些,这男孩的心性极为了得,但是已然明白了其中差别,他却还选择他们这赌坊卖身这一点,便足够让他不解。 “为什么?”他怔怔的问道,声线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苦涩。 “老头说,他若是死了,便让我卖身给一个富贵人家,能活命,若是干得机灵,讨得主家欢心,说不定还可谋得一份不错的差事,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这应当是我最好的命了。” “可是...” 男孩的眉头在那时忽的皱了起来,眸子中好似有一道决意闪过,那一刻,他在风雪中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像是那即将赴死的武士,又像是等待涅槃的凤凰。 他说道。“我不认命。” 第三章 肥羊当宰、人盛则亡 于是,上云城郊外的陵墓之中再添了一座新坟。 十二年的光景。 老乞丐不能说对徐寒有多好,但若不是当年的雪夜中他心中一丝善念闪过,恐怕这世上便不会再有徐寒这个人。 徐寒在坟前跪了许久,直到监视他的壮汉都已有了不耐烦的兆头才终于起身。 他看了看那坟上的墓碑,心绪有些翻涌。 “你且在这里睡下吧,你养我十二年,我以身还之。” “你我也无相欠。” “从此以后,我自己的命,便由我自己来活吧。” 言罢,徐寒转过了身子,朝着那跟来的壮汉点了点头。 那时,暂罢的风雪又再次呼啸向他。 徐寒跟着壮汉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风雪之中。 那时的他将自己的腰板挺得笔直,眸子中光亮如雪,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剑。 ...... 上云城那座赌坊不简单。 那个名叫陆大牛的壮汉带着徐寒穿越层层暗门,终于是进到了赌场之下的巨大暗室之中。 暗室里约莫有四五十个与徐寒一般大小的孩童,女孩占了大半,或许当真如老乞丐所言,生逢乱世,女娃子命可能要更薄上一些。 而徐寒住的地方是一间两丈见方的小屋子,这里面整整挤了十二个男孩。 十二张面黄肌瘦的小脸呈现出了十二种不同样式的惊恐,而徐寒很清楚,他们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那位壮汉。 “进去!”陆大牛并没有因为徐寒之前那异于常人的表现而对他有何特别的优待。 十个人能活下去一个已算不错,至于所谓的尊重? 那是活着的人,才能得到的礼遇。 措不及防的徐寒被陆大牛用力的一推,跌入了房内。 紧接着,身后的铁门便发出一阵巨响,被陆大牛合上。 ...... 即使之前已经对现在的处境做好了足够坏的打算,可真正当他来到这里,面对着那些孩童脸上的恐惧时,他还是心底发寒。 说到底,他今年也才十二岁。 在此之前看过最了不得的风景,充其量也就是红妆阁上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美娇娘了。 只是匆匆一瞥,便让他脸红心跳。 这样的环境固然让他惶恐,而下意识的,他也渴望从那些孩童口中知晓一些关于这暗室的讯息,虽不见得就能保命,但至少心头安稳一些。 可那些孩童却是早已被吓破了胆,一个个龟缩在墙角,神情麻木惊恐,完全不理会徐寒的言语。 这样的情形,无疑让徐寒愈发的不安。 ...... 接下来的几日,徐寒过得很舒适。 出乎预料的舒适。 每日都会有人送来食物,不仅管饱,而且顿顿都有肉食,在这灾荒之年,恐怕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这样的待遇。 除了吃饭,剩下的就是每日跟着陆大牛学习拳法和使用兵器。 徐寒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虽然陆大牛一行人对他们的态度极为恶劣,动则拳打脚踢,可这些应当远不至于孩子们如此畏惧。 对于之前的他,能吃上一口饱饭,便已是奢望,哪顾得上那么多明日未来。 他很努力。 他拼命的练习拳脚。 他比别人更加珍惜眼前。 他的身子弱,底子薄,在练功时难免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为此他没少被责罚,但他从不懈怠,甚至一得空闲便反复练习。 十余日下来,虽不得要领,但却已经有些一些模样。 说来也奇怪,他明显的感觉到身子在这些天里开始不断的恢复,只是这究竟是那套拳脚的功效,或是其他,徐寒却说不真切。 …… 这一日,一天的拳脚功夫练习完,孩子们陆续回到各自的房间里。 “叫你偷懒!叫你偷懒!”这时,一个男人的怒吼声在角落处不断传来。 正走向自己房门的徐寒闻声转头望去,却见一位壮汉拿着皮鞭正抽打着一个男孩。 那男孩徐寒认识,名叫刘笙。 他似乎已经在这暗室中待了很久,据徐寒所知,与他同室的男孩中没人比他来得更早,但很奇怪的是,他所施展的拳脚却是所有人中最差的,即使是刚来十余日的徐寒,也比他好上几分。 因为,几乎每日他都要被值守的人毒打。 但徐寒却从未见过这刘笙哭过鼻子。 从始至终都只见他咬着牙,闷不吭声的承受这一切。 他默默的吃饭,默默的施展拳脚,再默默的挨打,周而复始,就连那些孩童对此都见怪不怪。 他觉得这个刘笙似乎很不一样。 吃过那对于徐寒来说算得上丰盛的晚饭之后,房内的十位其他孩童早已挤在拥挤的床上,沉沉入睡。 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煎熬,或许只有在梦中他们才能得到些许的慰藉。 徐寒却没有这么早入睡的打算。 他一如之前的每一晚一般,在房间内并不大的空地上,反复施展着陆大牛所教授的拳脚。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过去。 徐寒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正要去房间角落处的水桶中寻些水喝。 吱呀。 这时,铁门被推开,一脸疲惫的刘笙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走入了房中。 徐寒一愣。 深深的看了那背上被抽的血肉模糊,却始终咬牙不发出半点声响的刘笙,下意识的想要询问些什么。 但对方却对徐寒视而不见。 他径直走到自己床边,身子倚着柱子,拿着药散开始清理自己的伤口。 徐寒皱了皱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刘笙的跟前。 “吃吧,我也没有多的。”徐寒这般说道。 那是一张薄饼,他有意为刘笙留下的。 徐寒倒并非什么菩萨心肠。 只是觉得自己这十二年活得很艰辛,生下来,活下去,太难了。 既然活着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那么老天给了他生命,必然有存在的意义。 而在没有找到那个答案之前,他都想努力的活下去。 刘笙显然没有料到徐寒这样的举动。 他微微一愣,抬起了头,看向徐寒。 他对徐寒并没有多少的印象,只是知道他是最近进来的男童,比起其他人努力些,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他沉默的看着徐寒,目光中的意味莫名。 徐寒被他看得有些不适,但他还是将手中的薄饼放在刘笙的跟前。 良久。 “为什么?”刘笙终于出言问道。 “嗯?”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出乎徐寒的预料,他微微一愣,方才说道:“只是恰好多出一份而已。”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情极为自然,似乎正如他所言一般,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就是如此理所当然。 哪知这话非但没有让刘笙理解到他的善意,他脸上反而在那时露出一抹嘲弄似的的笑意。 “你家养过牲口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当真有些太突兀,徐寒又是一愣。 “没有,我是一个乞丐...”但下意识的他还是回应道。 “那你知道什么样的牲口死得最快吗?”刘笙对此不以为意,他继续追问道。 徐寒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刘笙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恶意。他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刘笙的问题。 刘笙的脸色却忽的阴森了起来,映着暗室中幽森的烛光,显得极为可怖。 “吃得越多,长得越快的牲口,总是死在前面。” 他低沉着声线这般说道,然后接过了徐寒的薄饼,在手中撕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干涩的咽下。 而后将剩余的大块薄饼,放回了徐寒的手中,转头合衣躺下,自此在未有去看徐寒一眼。 唯留下徐寒,愣愣的看着手中薄饼,怔怔出神。 第四章 为了活着 那一夜。 刘笙说的话、脸上的神情始终犹如梦魇一般,在徐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徐寒说不真切,但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有意或是无意,徐寒总是忍不住暗暗观察着刘笙。 他隐隐约约觉察到,关于这暗室中的一切,刘笙必然知道些什么。 而他也确实发现了些异样。 因为在训练时,总是不如人意,刘笙一如既往的每日受罚,又因为受罚而错过晚饭。 即使如此,仅有的早饭与午饭,他都吃得极少。 须知他们虽然整日被困在这暗室中,可训练却每日不曾停歇,对这些十余岁孩童来说,每日的消耗极大,因此一到开饭的时辰,每个人都几乎是抢着要吃饭。 为此暗地里更是免不了勾心斗角。 女孩那边的情况徐寒不清楚,但单单这十二个男孩,除去他与刘笙剩余的十人,为了夺取更多的饭菜而俨然分成了三派。 寻常日子里相互不满,到了吃饭时更是时不时大打出手。 而那些负责看管他们的男人却从未阻止,反而是有些乐见其成的味道。 这一日。 照例徐寒一人在屋内修炼着那一套拳脚,刘笙如往常一般受过一顿皮肉之苦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入了房门。 徐寒待他坐定后上前递上一张早已为他留下的薄饼。 在那一夜之后的十余日光景,徐寒总是如此。 刘笙看了徐寒一眼,这些日子由于徐寒的善意,倒是让刘笙对他的态度好了一些。 他如往常一般接过那薄饼,撕下一小块咽下。 然后他却并没有如以往将那剩余的博饼放回徐寒的手中,而是将之随意的丢到了一旁。 徐寒一愣,这薄饼虽然不多,但就是为了这小小的一块薄饼,那十位男孩每日可谓用尽心思。刘笙不吃就算了,为何还要丢弃。 徐寒有些不解,可还不待他询问。 本已经安静躺在床上的那些孩童见那薄饼飞出,一个个犹如恶狗扑食一般朝着那薄饼落地之处冲了过去,一时间咒骂与怒吼不绝于耳,充斥于整个房间。 “快些吃吧,待宰的肥猪们。”刘笙不曾回头去看那些男童们一眼,只是用一种只有他与徐寒能听见的声音,阴冷的说道。 说完这些,他也不去看此刻徐寒脸上的震惊之色,再次如往常一般,合衣睡下。 ...... 又是五日的光景过去。 徐寒在这一天,终于是明白了刘笙话里的意思。 一位男孩在吃着晚饭时忽的发出一阵哀嚎,脸色瞬息变得紫青,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然后身子倒地,手上那他想尽办法争夺来的的食物散落一地。他的身子一阵抽搐,数息后,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没了气息。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徐寒根本未有预料。 待他回过神来,那男孩的尸体便被陆大牛派人带走,之后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指挥着诸人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那死去的男孩是三方势力中的一位首领,他的死去,无疑对他的团体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几方人此刻在小房间中剑拔弩张,活着的两位首领想要借此机会抢夺那一方的人手,而失了领头的一方人却是手足无措。 徐寒自然无暇顾及那些人,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刘笙一定知道些什么! 待到刘笙走入房内,徐寒便迎了上去。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急切却已经将他此刻心中的想法暴露得一览无遗。 刘笙似乎早有预料,他朝着徐寒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究竟怎么回事?”这样的行为无疑为徐寒与刘笙创造出了有利的环境,徐寒在那时赶忙凑到刘笙的边上问道。 刘笙也深深看了徐寒一眼,似乎是在衡量,眼前这个男孩是否值得信任,但数息之后,他便有了决断。 当下,他便凑到了徐寒耳畔,轻声说道:“我来这里已经有八个月的光景,到了如今这房中的人已经换了三批。” “都死了?”徐寒一愣,有些诧异的转头问道。 刘笙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并不全是,但大半都死了,和今日那人一般死了。还有一小部分被他们带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可他们是怎么死的?难道真的和那些饭菜有关?”徐寒闻言,心头顿时生出一股凉气,毕竟这些日子那些饭菜他也未有少吃。 刘笙再一次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吃得最多的人总是最先死,又或者最先被带走。” 徐寒在这时终于明白了刘笙为什么情愿挨鞭子也不愿意多吃些饭菜,练好拳脚。 他的脸色也在那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他再次问道:“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讲不通的道理,若是陆大牛等人将他们买回来只是为了害死他们,那他们有的是比这快得多也有效得多的办法,同样,这么做除了花去他们的钱财,对于陆大牛等人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可那些死去的孩子,又当作何解释?”刘笙一愣,他不得不承认徐寒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关于那饭菜的事情他始终无法心安。 刘笙眉头一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带走的孩子中也有吃得很多的人,但他们的拳脚却比那些死去的练得好得多……”他这般说道,语气却渐渐低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很关键的线索。 “但凡有人练得不好便会被责罚,显然那套拳法极为重要!” “甚至有可能是他们买下我们最主要的目的!”徐寒低声分析着。 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那些人的死去,但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练好那一套他们所传授的拳脚。”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向刘笙,声线忽然低沉了下来:“而想要练好拳脚....” “至少,我们得吃饱饭菜。” “可是...离开了这里...谁知道他们又会将我们怎样...”刘笙迟疑道。 “无论怎样,总好过一辈子待在这里。”徐寒打断了刘笙的话。他的眼睛在那时映着屋外射入的烛光,闪着一道令人心颤的寒芒,那是他的决意。 “我想更好的活着。”徐寒呢喃道。 “更好的活着……”似乎是被徐寒所感染,刘笙重复着徐寒的话,眸子中也渐渐亮起一阵光芒。 第五章 青衣紫袍 那一天之后。 达成共识的徐寒与刘笙开始积极的抢夺食物,为此他们甚至收编了那失去了首领的三位男孩,腰身一变成了男孩中最大的一方势力。 另外两方人自知无法抗衡,结成了一体,试图对抗徐寒与刘笙。 但是吃饱喝足的刘笙却显示出了不同于常人的狠辣。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抢夺食物时,他生生的咬下了一个男孩的耳朵。自此,终于无人再敢招惹徐寒与刘笙。 每日的饭菜自有人恭恭敬敬的送来,而二人则完全投身于那套拳法的修行。 渐渐的,他们发现随着拳脚的精进,他们的身子一日强过一日。即使是在这之前未有接触到任何与修行有关的训练,徐寒与刘笙也意识到这样的精进速度极为反常。 但同样这也让他们愈发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三个月之后。 那一天陆大牛忽然将徐寒与刘笙唤来,引到了一位青衣男子的身边,告诉他们那位男子唤作元修成,是上云城的舵主,让他们随他去了 ...... 二人就这样还未有搞清楚状况,便在那位青衣男子的带领下走出了暗室。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但赌坊的大门被推开,上云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春日艳阳射入他们的眼帘时,二人依然处在愣神之中。 “上车吧。”青衣男子却并没有给二人太多享受这样美景的时间,他转头看着二人,声线淡漠的说道。 即使是陆大牛也得小心伺候着的青衣男子,自然不是徐寒与刘笙所可以忤逆的。无论心底对于这样的场景多么不舍,但下一刻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登上了早已在门口等候的马车。 元修成,也就是那位青衣男子,也在之后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前,很快便驶出了上云城,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行。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徐寒与刘笙渐渐有些不安,但那位元修成大人却自入车之后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 徐寒与刘笙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在马车中颠簸了四五个时辰,天色渐渐变暗。 而徐寒与刘笙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甚。 “问吧,你们想知道些什么?”元修成虽然闭着眼睛,但对于二人的情况却似乎是了如指掌。他冰冷的声线率先打破了这马车中的沉默。 二人闻言心头一惊,再次对视一眼,显然对于元修成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极为震惊。 又是一番犹豫,徐寒终是鼓足的了勇气,看向闭目的元修成问道:“你究竟要我们做些什么?” “十五两银子买了你们五年的命,这五年自然是要用你们的命,去赚回这银子。”元修成依然闭着眼睛。 “那为什么暗室中会有人不断的死去?是不是那些饭菜...”徐寒追问道。 “饭菜中放入了妖丹,吃下之后,妖力会在你的体内散发,若是辅助于我们所传授的拳脚,便可将之摄入你们的五脏六腑之中,强健体魄,可若是有所懈怠...”元修成不待徐寒的问题说完,便已是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当下便回答道。 二人闻言又是一愣,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出乎预料的一致,对视一眼之后都有些后怕,依照元修成所言即使他们如刘笙之前一般尽可能减少食量,但依然免不了最后被那所谓的妖力所害的结局,幸好他们选择了对的一条路。 “那接下来呢?”徐寒赶忙再次发问。 元修成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道考验。”元修成此言一落,那马车忽的停了下来。 “元舵主,你来得可真是有些慢啊。”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声线之中带着些许嘲弄之意。 那嘲弄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即使是徐寒也能听得真切。 但元修成对此却犹若未闻一般,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漠无比。 “下车吧。”他轻声说道。 徐寒与刘笙不敢有所违背,赶忙随着元修成一道走下的马车。 二人的心情自然忐忑不安,而待他们走下马车看清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又是一愣。 马车行驶了数个时辰,天色早已变暗,而此刻他们所在之地却是一处密林的跟前。 那密林极为阴暗,笼罩于烟雾之下,在暮色中透着诡异的气息。 数位与元修成一般装扮的青衣男女早已在那里站着,他们的身后无一例外都跟着几位年纪与徐寒或是刘笙一般大小的孩童。 看他们脸上的模样,想来应当也是有过与徐寒一般的遭遇。 “元舵主可是让我们好等啊。” 在元修成的带领下,二人随着他走到了众人跟前,这时便有一位身后领着五位孩童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拱手朝着元修成言道。 即使是年纪尚小的徐寒与刘笙也能听出他来者不善。 但是元修成却对此视若无物一般,不曾与他答话反而是领着二人继续向前,走到人群的后方,那里有两位紫衣男子安静的盘坐在原地。 “元修成拜见二位使者大人。”素来冷淡的元修成对于二位紫衣男子倒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他朝着二人拱手言道。 “嗯,来了。”那两位紫衣男人在那时抬起了头,徐寒这时方才看清,这两位紫衣男人的头上都带着一张古铜色的面具。 一张是双目含煞的牛头,一张是神情阴森的马面。 浓郁的夜色,荒凉的山头,加之这二人诡异的面具,让徐寒的心头一阵发寒,他下意识看了身旁的刘笙一眼,却见他此刻也是脸色发白,显然也多有畏惧。 “那便开始吧。”紫衣男子互望一眼,这般说道。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此言落下,那三三两两的青衣人们纷纷收起了自己的声音,恭敬的领着自己身后的孩童围了上来。 “吾等二人为泰山王座下牛头马面使者,身后之瘴地乃为蛊林,是之前的淘汰者埋骨之地,他们在蛊林中受瘴气滋养,化作妖尸,你们要做的便是其中取得十颗头颅方才能走出蛊林,或者,死。” 而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二人所说之话,待到他们说完,那密林中忽的传来一阵似人非兽的低吼。直让徐寒心头发麻,看向那密林的眼神也愈发的惊骇,就好似眼前的密林是一处人间炼狱一般狰狞可怖。 “你们的时间不多,只有十五日光景,一旦超出这个时间,必然会被蛊林之中弥漫的妖气所侵染,而牵动你们体内的妖力,化为妖尸,因此,躲避并非良法,想要活下去,就得学会主动出击!” 牛头马面森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尊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就在所有孩童都被这忽然出现的一幕吓得近乎呆滞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声线却忽的响了起来。 徐寒在那时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一个生得极为高大的男孩在人群中停直了身子,望向那牛头马面。 “嗯?”二位紫衣男子显然也未有料到此事,他们微微犹豫,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问吧。” “既然是头颅,那我们的算不算?”那男孩问出了一个让在场诸人为之色变的问题,但他的脸上却在那时浮现出一抹不当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残忍之色。 “好问题。”牛头马面一顿,在微微沉吟之后,方才用他们那阴森的声线回应道。 “既是头颅,自然算数。” 第六章 一诺千金重 徐寒与刘笙带着一把被分配下的匕首,然后被领到密林的一道入口处。 那是一片极为诡异的密林。 虽已近午夜,但天空中月明星稀,可密林中却极为阴暗,以徐寒二人的目力竟然难以将那其中的景象看得真切。 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二人竟然隐隐约约闻道了一股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 二人能从那暗室中脱颖而出,自然有属于他们的不凡之处。 但说到底年纪也不过十一二岁。 忽然来到这样地方难免心中发慌,二人在那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怎么办?”在一段良久的沉默之后,刘笙转头问道,声线有些干涩。 徐寒摇了摇头,对于这种空间转移似的法术,他之前从未听说过,此刻忽然经历,也是心神动荡,一时难以自持。 “那些他们口中的妖尸你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吗?”徐寒想了想,回问道。 “大抵是一些被妖化的邪物。”刘笙转头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密林,沉着声线回应道。 这个回答倒是让徐寒一愣,他本是随口一问,但不想冲刘笙的话中听出,似乎对方真的还隐约知道一些。 刘笙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感受到了徐寒疑惑的目光,但这几日的相处,已经让二人之间建立起了足够的友谊,他微微一笑,言道:“我父亲曾经与我说过,上古之时曾是妖族统领这方世界,但之后不知何缘由却被人类所驱逐到了昆仑以南的地界,如今的世界虽然也有妖族作乱,但却远比不得远古之时。而其中有些人将妖族体内的妖力提炼而出,练成了妖丹,也就是当初他们掺在饭菜中让我们服下的事物,而一些人无法抵御那些妖力的侵蚀便化作了只知追逐血肉的妖尸,而我们则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刘笙的脸上浮出一抹苦笑,“也算是因祸得福,我相信你也感觉到了,吸纳了妖气之后,我们的身体比以前好出太多,我想这便是他们培养杀手的办法,快速有效,当然也血腥残酷。” 徐寒闻言心头一阵骇然,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更是多了几分担忧。 “吼!” 就在他迟疑着想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密林中却忽的响起一阵野兽般的嘶吼。 “小心!”刘笙顿时警觉了起来,他高声朝着徐寒吼道,下意识一手将徐寒的身子推开,自己也是一个鲤鱼打滚,脱离原地。 此刻的徐寒还在愣神之中,一道黑影便以极快的速度从密林中窜出,直直的扑向徐寒与刘笙方才所站之处。 趴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徐寒接着月色这才看清了那忽然冲出的黑影的模样。 那是一个看上去与他们年纪极为相仿的男孩,只是他的双目漆黑,没有半丝眼白,上身的衣衫早已破烂,暴露在外的身躯上密布着腐烂的血肉伤口,但他对此犹若未觉,在一击未中之后,再次发出一声愤怒的高吼,而后身子不曾停歇的朝着徐寒扑杀过来。 做了十二年乞丐的徐寒那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当下便被吓得手足无措,只是下意识的握住手中的匕首朝着那妖尸刺去。 可那妖尸显然已经在这密林中存活了许久,对战经验无比丰富,岂是徐寒这初出茅庐之辈可以伤到的。 他那只已经生出了锋利如野兽指甲的手在那时猛地拍出,徐寒刺出匕首便这样被他生生的拍飞。 而后,他再次冲向徐寒,这时的徐寒俨然已经没有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妖尸杀来,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畜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刘笙发出一声暴喝,他想也不想的飞奔上前,身子高高跃起,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向那妖尸暴露无遗的背部。 吼!!! 匕首刺出,巨大疼痛让妖尸不得不暂时放下眼前已经是囊中之物的徐寒,他猛地转过身子,又是一爪,将扑杀过来的刘笙狠狠的掀飞。 刘笙的身子在那妖尸的巨力之下,倒飞出足足三丈远,方才狼狈的在地上停下,但身子却在这翻滚的过程中划出一道道狼藉的血痕。 吼!!! 背部的伤口并没有让妖尸受到重创,反而是激起了他的凶性,他仰天怒吼,转头看向那倒地不起的刘笙,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他走去。 显然,刘笙的偷袭已经彻底激怒了这妖尸。 刘笙艰难的站起身子,但匕首却已经插入了妖尸的背部,此刻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任何能够抵御妖尸的筹码。 面对这步步紧逼的妖尸,他只能是小心翼翼的退后,以期与之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但妖尸并没有足够的耐心与之玩这种躲猫猫似的的把戏。 他的身子忽的弓了下来,如同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嘴里发出一声声闷吼,而后,还不待刘笙反应过来。 他的身子猛地窜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的扑杀向刘笙。 他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一些。 即使刘笙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双手猛地一拍地面,就要翻身逃离,但依然还是免不了被那妖尸所撞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而这一次,那妖尸显然不愿意再给刘笙任何的机会,他起身上前,将刘笙的身子死死的按在地上。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顿时黑芒闪烁,他大嘴张开,露出的竟是一嘴锋利得不似人形的獠牙。 眼看着他仰头就要朝着刘笙的面门咬下,将之生吞活剥。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徐寒终于是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了神来,他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恐惧,一把抓起自己身旁那把被击飞出去的匕首,快步飞奔上前。 在那妖尸的獠牙落在刘笙的面门之前,用尽浑身的气力将那把匕首狠狠的插入了妖尸的头颅之上。 紫黑色的鲜血在那时自妖尸的头颅中溅射而出,沾满了徐寒的脸庞。 徐寒脸上的神情狰狞,映着那月光,看上去阴森得好似一尊修罗。 妖尸的身躯随着那紫色鲜血的喷出,就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他眸子的黑芒渐渐散去,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而后豁然倒下。 呼! 呼! 徐寒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的神情复杂。 而刘笙也从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中回过了神来,他艰难的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妖尸,然后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走到那妖尸旁伸手将那把属于自己的匕首拔出。 那时他的眸子闪过一道狠戾之色,然后猛地伸手提起那妖尸的头颅,一咬牙,将之从他的身躯上生生的割了下来。 做完了这些,他走到了徐寒的跟前,将那妖尸可怖的头颅递到了徐寒的眼前。 “你杀了他,他是你的。”刘笙这般说道,声线低沉得好似幽灵的呢喃。 徐寒摆了摆手,似乎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还心有余悸。 “若不是你及时救我,我早就死了,他是你的。”徐寒看了刘笙一眼,摇头说道。 刘笙闻言,他沉默的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颗丑陋的头颅,思索良久,然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终于是点了点头,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将那颗头颅挂在了自己的腰间。随后,便如徐寒一般,仰头倒在了他的身边,望着天际的繁星,怔怔的出神。 ...... “五年,若是我们能够活过五年,你想要做些什么?” 两个少年就这样看了夜空许久,终于,刘笙出言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嗯?”这个问题倒是让徐寒始料未及,他微微一愣,看向夜空的眸子映着那天上的星光,灿烂无比。 他的嘴角在那时勾勒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说道:“若是真能活到那时,我想去找她。” “她?”刘笙一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二人在之前几个月的相处中,早已是无话不谈,他自然也知道徐寒口中的她便是那个被自家母亲卖掉的女孩。 “你喜欢她?”刘笙追问道,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些许揶揄之色。 但他的作弄却并没有让徐寒生出半分的羞涩,徐寒摇了摇头,极为认真的说道:“当年是她的半个馍馍让我活到了现在,我若是能再活过五年,我想去找找她,看看她过得如何。” “那若是她已经嫁了人?你怎么办?”刘笙显然并不相信徐寒的说辞,在他看来若是不喜,又怎会念念不忘? “那又如何?她过得好便已够了。”徐寒却是不以为意。但他还是在那时顿了顿,再次看向刘笙,问道:“那你呢?五年之后,你想要做些什么?去找你的弟弟妹妹吗?” 正如刘笙知道徐寒是一个乞儿一般,徐寒也知道刘笙有一个弟弟与妹妹,在兵荒马乱中走失,刘笙对他们念念不忘。 “嗯。”这个话题对于刘笙来说显然有些沉重,他方才还嬉笑的脸色忽的沉了下来,他点了点头,神色落寞的回应道。 徐寒自知失言,他赶忙坐起了身子,伸手拍了拍刘笙的肩膀,说道:“放心,你的弟弟妹妹不会有事的,等到五年后,我们一起去找回他们!” 刘笙闻言一愣,他看向徐寒,却见他脸上的神色极为认真,他心头一暖,也在那时重重的点了点头:“好!等到那时,我也陪你去抢回那个女孩,管她嫁与不嫁,都得给我做弟媳妇。” “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把她抢过来!”徐寒也是点头回应道。 言罢,两个少年对视一笑。 那时,这杀机四伏的密林在那时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第七章 好头颅 “小寒!快!” 昏暗的密林中,刘笙死死的抱住一头神情凶煞的妖尸,朝着不远处的徐寒大声喊道。那妖尸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他拼命的摇晃着自己的身躯,试图将刘笙从自己的身上甩出。 但刘笙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死死的黏在他的背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刘笙。 这时,密林的深处忽的窜出一道黑影,直直的扑向那妖尸的面门。 那是徐寒。 他双目睁得极大,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密林中划过一道寒芒,方才还挣扎不已的妖尸,在那寒芒闪过之后,漆黑的眸子中的色彩瞬息变得涣散了起来,紫色的血浆自他的颈项处喷涌而出。 下一刻,他便如一只失了提线的木偶般,重重栽倒在地。 刘笙见此计成功麻利的从妖尸的身上站起身子,用手中的匕首极为熟练的将之的头颅割下,而后扶着有些力尽的徐寒快速的窜入密林的深处。 滴答。 雨下了起来。 天像是被人捅了窟窿一般,暴雨倾盆。 徐寒与刘笙躲在密林的一处树根缠绕起的山洞中,点起了一堆篝火。 他们已经在这密林里待了整整四日光景了。 徐寒与刘笙的腰间各自挂着四颗头颅。 只用了四日的光景便取得这样的战果,按理说应当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此刻围坐在篝火旁的两位少年却是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来,吃点吧。”徐寒从火堆中用树枝掏出一样黑溜溜的事物,冲着刘笙说道。 那是一种胡雁树的树根,味道干涩又恶心,但却能够填饱肚子。 在这密林中四日之后,徐寒与刘笙才发现,这密林中最可怕不是那些如同行尸一般的妖物,而是饥饿与伤病。 他们几乎寻不到任何的食物,没有果子,没有动物,只有那些腐烂的妖尸。 那东西自然不是能吃的玩意,幸好徐寒做了十多年乞丐,终是发现了些许能吃的树根,这才让他们勉强熬到现在。 可是这些树根,虽能果腹,但吃得多了,却让人有些虚弱无力,或许是因为他其中含着某些毒素的原因。 徐寒与刘笙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不得不控制自己的食量,尽可能少吃上一些。 而相比这些,更致命的是,随着一次次战斗,他们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刘笙更是左脚被崴断,徐寒的肩膀也被一只妖尸咬下了一大片的血肉。 这让他们在之后的战斗中平添了许多困难。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能否熬过这剩余了十一天,能否取到活命的二十颗头颅。 刘笙简单的处理了一些自己左脚的伤口,便在原地躺下。 “休息一会吧,明天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他这般说道,便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浅眠。 徐寒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他们如今的处境并不好,但同样,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言罢,他也随着刘笙的模样,于原地躺下,沉沉睡去。 咔嚓! 徐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响。 那应当是干枯的树枝被某些事物折断的声音。 这几日的危险的处境让徐寒始终无法睡得太死,他猛地坐起了身子,身旁的匕首被他下意识握在手中,目光警惕的看着洞外的暮色,寒声问道:“是谁?” 一旁的刘笙也在那时坐起了身子,他的匕首也被他握在了手中,显然,他也听到那一丝异动。 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的神色凝重,这忽然而起的异动绝非他们的幻觉,可他们举目望去却又未有看见任何事物的存在。 雨还在下。 滴答的雨声,将这静谧的丛林渲染愈发阴森。 二人目光交换,长久相处所带来的默契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他们以掎角之势,迈着缓慢的步子一同朝着洞外走去,他们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一方受敌另一方可以在最快的速度赶去支援,而若是敌人正面来袭,他们则可以利用拉扯,让之腹背受敌,也正是依仗着这样的办法,他们前后一共斩杀了八具妖尸。 “是我。”就在二人全身戒备,随时都有可能挥出手中的匕首时,一个稚嫩甚至有些恐惧的声线忽的响了起来。 二人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却见洞外的角落处,龟缩着一个看上去极为瘦小的身影。 昏暗中,二人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在确定对方不是妖尸时,心头的警惕倒是松懈了几分,“你是谁?”但出于某些考虑,徐寒还是追问道。 “我也是和你们一样被送入蛊林的孩童,方才下了大雨,我正寻觅避雨之处,见此山洞,方才进来看看,却不想你们已经在此...”那声音这般回应道,黑暗中他的目光闪躲,像极了受了惊吓而惶恐不安的麋鹿。 “我能进去避一避吗?我已经淋了一个时辰的雨了。”他继续恳求道。 “不能。”还不待徐寒发言,一旁的刘笙便皱了皱眉头果决的拒绝了他的恳求。 “我真的只是想要避一避雨,在这样下去我会死的。”那人却并不愿意放弃,而是继续的言道,声线之中赫然带着哭腔。 “我保证,我只待在外围,能避一避雨就行!” 看着那瘦弱的身影在雨夜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徐寒终究有些不忍,他看了一旁的刘笙一眼,终于还是说道:“那你进来吧。” 这样的首肯显然出乎了刘笙的预料,他不满的盯了徐寒一眼,但终究不忍心出言苛责。 那声音闻言心头顿时一喜,便想也不想的迈着步子走向二人所在的山洞。 这时借着火光,二人终于是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男孩,看上去比徐寒二人还要小上一两岁,身材极为瘦弱,身上的衣衫破碎严重,还带着有些伤势,而背后却背着一个包裹,不知道装的些什么。 刘笙在看清他的模样时,眉头又皱了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徐寒坐回洞中。 而那个男孩也很是知趣,只是坐在那洞口处,如他所言并没有进入其中的举动。 三人围着篝火一阵沉默,男孩似乎是渐渐适应了这环境,他的目光一阵扫过,落在了徐寒与刘笙腰间的几颗妖尸头颅上。 “这是你们杀的妖尸吗,这么多?”他有些诧异的惊呼道。 “嗯。”徐寒点了点头,正要询问些什么。 “你没有吗?”刘笙却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他寒着声音反问道,目光却在男孩身上那些伤口上游离,最后落在了他背后那个鼓鼓的包裹上。 “阿笙!”徐寒有些不满的唤了一声,他觉得刘笙此举多少有些疑心太重,毕竟看这小孩的模样,并不能对他们构成任何的威胁。 刘笙一愣。脸上的神色依旧有些忿忿不平,但最后他还是收了声,只是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小孩的身上。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男孩并不简单,若是他真如他此刻表现出来这般无害,那在这蛊林中,他大抵活不过这么久的光景,更何况他此刻身上带着伤势,明显在这之前与人发生过争斗。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刘笙的目光,那男孩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包裹,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你说这个啊,这是我在林中采的果子,你们要吃吗?” 说着他便取下了背上的包裹,作势就要打开。 徐寒与刘笙的目光都在那时落在了那包裹之上,男孩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他低着脸上慢慢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的手放在了包裹上,上面包裹着的麻布被他一层层的打开。 “这个果子可难得了,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你们也尝一尝,算是我避雨的...” 他嘴里念念有词,但就在他打开那包裹最后一层麻布时。 他声线陡然变得阴寒。 “的谢礼吧!” 此言一落,他的手猛地一推,那包裹便被他向前推出,撞在那堆篝火之上。 灰烬与火光猛地扬起,措不及防的二人心头一寒,暗道一声不好,纷纷抽身后退。 但就在这尘埃与火光之中,一道寒芒亮起。 那是小孩手中的匕首,他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追着徐寒的面门直直的刺来。 徐寒哪能反应过来,他眸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左侧的胸口便被那匕首狠狠的插了进去。 血光乍现。 吃痛之下的徐寒捂着自己的伤口栽倒在地。 这时,扬起的火光与尘埃落下,一旁的刘笙终是看清了此刻眼前的情形。 他看着徐寒倒下的身子,自觉脑仁炸开一般的疼痛,随后,血色爬上了他的双目,他怒吼一声,便猛地朝着那小孩扑了过去。 可是他的左脚毕竟还带着伤,速度终究是慢了一些。而那小孩也在那时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反应力,他微微躬身,避开了刘笙势大力沉的一击。而后双眸一寒,手中的匕首再次如同毒蛇一般刺向徐寒的面门。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这样的道理那男孩显然已经烂熟于心。 这时的徐寒终于是从之前的异变中醒悟了过来,他见那匕首刺来不敢有丝毫托大,身子便在那时在地上一个打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男孩的一刺。 男孩一击不中,自然不肯罢休,他稚嫩的脸上浮出一抹恼怒之色,便要再次追击。可刘笙岂能让他如愿? 他赶忙再次挥出匕首,直直的刺向男孩的背部。 可谁知这男孩在那时猛地一个转身,手中的匕首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反刺向刘笙。 显然,之前的一切都是佯攻,他真正的目的赫然便是刘笙。 始料未及的刘笙心头大骇,他顾不得其他,赶忙收回刺出的匕首挡在身前,试图抵御这男孩的一击。 砰! 二者的匕首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脆响,在这静谧的雨夜显得格外刺耳。 这方才短兵相接,刘笙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这男孩看似瘦弱,但气力却大得惊人。 刘笙只觉得手臂发麻,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数步。 他左脚的伤口便在那时传来一阵钻心似的疼痛,这让他再也无法站直自己的身子,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 一旁徐寒见状,便要起身营救,他的手在地上一阵摸索,想要拿起方才在战斗中脱落的匕首,但却摸到了一眼圆形的事物。 他心头一紧,转头看去,却见那是包裹在那男孩行囊中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颅。 一颗人的头颅。 第八章 生死两半 徐寒杀过妖尸。 还不止一只。 即使这些妖尸生前都是人类,但化为妖尸之后,除了身形便再也寻不到任何作为人的踪迹了。 杀他们对于徐寒来说除了一开始的恐惧之外便几乎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可这些从那男孩的包裹中所滚出的头颅却不一样,他们是人的头颅,曾经活生生的人的头颅。 对于才堪堪十二岁的徐寒来说,手捧着一个人头,自然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体验。 他豁然明白了,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男孩,竟然是试图依靠人头凑齐十颗头颅的毒辣之辈。 这样的想法让他震惊的同时,也明白了如今刘笙的处境受到如何的威胁。 他顾不得自己胸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把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朝着那男孩扑杀了过去,他要赶在他对刘笙出手之前拦下他。 这时那男孩的匕首已经刺到了刘笙的面门前,跌坐在地的刘笙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他在那时心头一横,也不知自何处生出了勇气,他的手猛地伸出,以极快的速度生生握住了男孩刺来的匕首。 男孩显然未有料到刘笙竟然如此狠辣,竟然敢用手接住他的匕首。 而在微微的震惊之后,狞笑便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握住匕首的手用力向前捅了捅。 刘笙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煞白,指缝间更是不住开始向下淌出鲜血。 匕首已经将他的手割破,彻骨的痛感传来,让他脑仁一阵发麻。匕首上传来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这使得他不得再握紧了那匕首一分,而这样的行为,自然免不了让他手上的伤口被继续撕裂。 小男孩脸上狞笑更甚,这般神情配上他那一张几乎人畜无害的脸,显得诡异又阴森。 他似乎很享受这个的过程。 这个看着对手不断挣扎,但依旧一步步迈向死亡的过程。 这让徐寒与刘笙一阵心头发麻,他们终于意识眼前这个男孩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可怕到即使密林外那些凶悍的妖尸也无法与之相比。 有时候,人比妖怪更可怕。 徐寒不敢再有半分迟疑,他不确定刘笙还能坚持多久,说到底,这样的局面都是自己的妇人之仁所造成的。 他狠下了心来,拖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躯,尽最大的努力朝着那男孩奔去。 但他的伤势着实有些重了,胸口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还不断往外溢着鲜血。他的脑袋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有些晕沉,尚还能行动完全凭借着的是脑海中的一股执念。 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的命不该如此。 抱着这样的执念,他终于来到那男孩的背后,朝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就要挥下。 那一刺,几乎用尽了徐寒浑身的气力,但落在那男孩的眼中这一刺却犹如小孩过家家的把戏一般,显得有气无力。 男孩的脸上再次浮出一抹狞笑。 他娴熟于这样的把戏,袭杀一人,另一人出手相救,必然露出破绽,这时再倒戈一击。 比如现在,强行出手的徐寒破绽百出,他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场闹剧了。 心头生出这样的念头,男孩心觉胜券在握,就要抽出手中的匕首,刺向已是强弩之末的徐寒。 但就在这时,他忽的发现,自己的匕首依然被刘笙死死的握住,他竟然一时间无法将之抽出。 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 可以预见的是,刘笙此刻手中的伤口必然已是深可见骨,男孩想不明白这样的他为何还有气力握住他的匕首,难道他就真不怕被这匕首直接切断手掌吗? 这样想着,他心头戾气翻涌。抽出匕首的手再次加大几分气力,他知道,无论刘笙心中究竟有着怎样坚强的信念,但已经被割破了手臂必然使不出太大的气力,这一抽刀,他势必无法阻止,而徐寒也注定是他下一个刀下亡魂!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的是,刘笙似乎也洞穿了男孩此刻心中的念头,他在那时一咬牙,眸子中闪过一道厉色。他的身子竟然直直的往前挺了停,迎上那匕首,硬生生的让那匕首刺破了自己左肩的关节处。 男孩心头一惊,在短暂的差异后,他便豁然明白了刘笙的目的。 他用自己的身躯牢牢的锁住了男孩的匕首,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法抽出这刀刃,亦给徐寒制造出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慌乱之色终于在这时爬上了男孩的眉梢,他不甘心的再次试图抽出自己的匕首,但刘笙却犹如魔怔了一般,双目通红的死死将那匕首握住,就连双手与胸口处涌出的鲜血已经将他的大半身躯染红都未曾注意。 而这时,徐寒的匕首闪着寒芒已然来到了男孩的面门处。 这时的男孩已经失去逃离的最好时机。 他无暇再做他想,慌乱之间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下意识的挡在了自己的面门处。 噗嗤! 只听一声轻响。 徐寒手中的匕首,就这样直直的将那男孩的手臂洞穿,炙热的鲜血犹如熔岩一般自他的手掌中喷出,溅射了徐寒一脸。 “啊!!!” 那男孩吃痛之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握着自己鲜血横流的手臂,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他嘴里发出恶毒的诅咒,身子再次弓起,作势就要对着徐寒发动进攻。 但一旁的刘笙却早已等待多时,他看着男孩陷入了疯狂,咬着牙拔出了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也顾不得此刻周身传来彻骨的疼痛,举起那匕首便朝着男孩的天灵盖上狠狠的插了下去。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哼,男孩眼中疯狂之色如潮水一般退去,他的身子便在那时犹如烂泥一般轰然倒地,彻底失了气息。 呼! 呼! 劫后余生的二人在那时对望一眼,眸子中神色端是都极为复杂。 已经脱力的徐寒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我恐怕活不下去了。”徐寒看了看自己那还不住往外溢着鲜血的伤口,喃喃自语道。 “我们身上一共有八颗头颅,算上这孩子带来的一颗,与他自己的那颗,刚好十个,你带着他们走吧。”徐寒犹如交代后事一般,有些干涩的的说道。 他的脑袋愈发的晕沉,但他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我们中,总得有个人活下去...” 待到他说完这些,便再也无法抵御那股脑海中传来的铺天盖地的疲惫感,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同样精疲力尽的刘笙状况并不比徐寒好出多少,但他毕竟身子的底子比当了十二年的乞丐好出不少,因此,在此刻还能保持一丝清明。 “呵。”他看着昏死的徐寒,咧嘴一笑,但这笑意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让他一阵皱眉。 他颤巍巍的走到那男孩的跟前,将他的衣衫撕下,艰难又缓慢的将自己与徐寒身上的伤口一一包扎完成。 这样粗糙的方法并不能止血,但多少可以缓解一下伤口的状况。 做完了这些,刘笙又看向了徐寒。 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做某些极难的挣扎,但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眸子中闪过一道决意。 他素来果决,既然下了决定,便没有半分犹豫的可能。 他在那时弯下了身子,将那男孩的头颅割下,然后又捡起地上那两颗滚落在旁的男孩带来的头颅。 然后走到了徐寒的身边,将那两颗颗头颅整齐的放到了他的身侧,有取下自己腰间挂着的四颗头颅,加上徐寒身上的四颗,不多不少,正好十颗。 他将之码放齐整,然后伸手在徐寒的怀中一阵翻找,最后寻到一只系着红线的铃铛。 叮铃! 伴随这一阵清脆的声响荡开,刘笙摇响了那铃铛。 那是步入这蛊林前,两位紫衣男子交给他们的东西,每人都有一个,只要将之摇响,便会让那些外面的大人物们觉察到,他们便会出手来到此处,若是摇铃之人已经凑齐了十颗头颅,他们自会将之带走。 做完了这些,刘笙又最后一次深深看了一眼如同安睡着一般的徐寒。 他脸上的冰冷散去,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轻声说道。 “小寒,你说得对。” “总得有个人活下去。” “所以...” “小寒,好好替我活着吧...” 这话说完,他不再迟疑,猛地转过了自己的身子,拖着那浑身的伤痕,走入了昏暗的密林之中。 ...... 蛊林依然是那个蛊林,幽深中透着森严,森严里泛着腥味。 许久之后,数道人影忽的从远方跃出,落在了这小小的山洞中。 其中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走到了徐寒的跟前,他看着昏迷的少年,目光在他身子周围码放整齐的头颅上数了一数。 “嗯,虽然昏死,但十颗头颅已经凑齐了。”他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回身望了一眼同行的另一位白袍老者。 老者会意的颔首,随后从怀中取出纸笔,在上面写到。 “泰元十三年,四月,九日。” “蛊奴徐寒试炼完成,送往修罗殿。” 第九章 敬上 泰元十七年。 夏夜。 充州。凤林城。 凤林城这几日并不太平,凤林城太守在三个月前递上了状告长夜司贪狼部御下一位大人物的折子。 自新帝登基以来,长夜司把持朝政,朝野上下无不对其又憎又惧,百姓亦是敢怒不敢言。这一份折子递上,可谓朝野震动,谁也想不到区区一个边境太守,竟有如此大胆。 圣上早已对长夜司有所不满,这份奏折,无疑给了皇帝一个很好的机会,消减长夜司的羽翼,相传这几日,前来接那位太守入京面圣的御使已经快马加鞭赶往凤林城。 当然,一起到来的还有与长夜司沆瀣一气的江湖爪牙。 小小的凤林城顿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太守宴关山自然也嗅到了这不寻常的味道,太守府外的戒备森严,城中早早宵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府邸内的士兵来回巡逻,十二时辰不曾停歇,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太守房内会是这样一番情形。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一身黑衣的少年高坐在太守府中的木椅上,神色冷峻的看着台下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衣衫褴褛,显然在之前经过过一番打斗,而他的身旁,两位与少年一般的黑衣人,正用手中的匕首胁迫着一位妇人与一位看模样才八九岁的孩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宴关山递出那折子时便早已料到有这一天!”中年男人挺直了腰板,直视着那少年,朗声说道。 但在心底,他多少有些震惊。 这为首的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但伸手却极为了得,他丹阳境虽未大成,但也算得上天字辈的高手,但在这个少年的手下却过不了十招,这样年纪,这般修为,光是想想便让宴关山一阵胆寒。 “倒是一块硬骨头。”那黑衣少年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冷笑道,随即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黑衣人。 二人得了授意,眸子中寒光一闪,手中的匕首便是微微用力,那妇人与孩童的颈项处便被生生拉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爹!!!”那妇人倒是有些骨气,只是脸色变得苍白,嘴里却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可那孩童毕竟年幼,此刻俨然已经被吓得丢了魂魄,哭哭啼啼的朝着自己的父亲求救。 “就是不知,妇人与公子是不是也有大人这般骨气了。”孩童的哭啼无疑是正中了少年的下怀,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看着宴关山,这般问道。 “你!”宴关山的脸色一变,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那脖子上的血痕,以及此刻看着他求助似的目光,都无一冲击着他的内心。 “祸不及家人,阁下当真要做得如此狠绝吗?”男人怒目问道。 “祸不及家人?那是正派人士的口号,我森罗殿素来讲究斩草除根。”少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阁下若是想得明白,便如实相告,若是想不明白,那令夫人与公子恐怕就得遭些罪受了。”少年这般说道,语气中似乎有些遗憾。 这话一出口,方才还咬牙不曾出声的妇人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宴关山闻声望去,却见那妇人的外衣已经被黑衣人一手撕去,露出了其下雪白的肌肤。 “我们兄弟,事务繁忙,难免有些性急,也不知令夫人究竟能否承受。”少年笑眯眯的说道,他那稚嫩的脸庞配上此刻阴森的语气,让宴关山内心最后一道防线终究是崩溃了。 “我说...我说...”他选择了妥协,身子犹如失去了灵魂一般呆坐在地。 “嗯?”少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看了那两位黑衣人一眼,二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收起了手上的动作,恭敬的站到一侧。 “这就对了,大人若是早些如此,令夫人与令公子又何须受此责难?”少年的语气忽的变得温和了起来,他走到男人身前,将之跌坐在地的身子扶起,放到一旁的太师椅上,随即问道:“说吧,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宴关山深深看了这少年一眼,如此年纪,心性却如此狠毒,当真是他平身仅见,但此刻妻儿落于人手,剩余之事又岂由得他? 想到这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是沉声说道:“长夜司贪狼部御下,公孙明之侄公孙令,乃是前些年被派到凤林城的督军。凤林城虽是边塞小城,但却也是南疆泗水关后的第一城,因此,泗水关驻军的物资大半囤积于此。那公孙令虽是一介督军,却掌握着整个泗水关八万将士的补给军需,他平日里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些日子,泗水关将士与劫掠我南境蛮夷有了摩擦,数十位将士战死,这抚恤金,他也要克扣。” 宴关山说到这里,已然有些哽咽,显然对于那位公孙令已是恨之入骨。“这些都可作罢,可人家孤儿寡母上门讨个说法,他竟生生派人将母子二人乱棒打死!这我岂能坐视不管?” “我宴关山虽只是边境太守,但食君禄,岂能不忧君事,此事不绝,任由他公孙令在这南疆呼风唤雨,我八万将士何人还敢效死御敌?我南疆百姓又何日能得片刻安息?” “今日我事情败露,活该由此一劫。恨只恨,那公孙令依然苟且,荼毒我南疆子民。是我宴关山无能,有愧圣上信任。”宴关山说到这里,语气忽的高亢的起来,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再无半点畏惧,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自己的孩子与夫人跟前,躬下身子,将孩童抱在怀中,又看向自己的夫人。脸上的神情忽的柔软了下来。 “委屈夫人了。”他这般说道,脸上满是歉意。 那妇人却是含泪摇了摇头,“我一介妇人,不敢妄谈国事,但亦知夫君所为乃是正道,能嫁于夫君,妾身虽死犹荣。” 听闻此言,宴关山的脸上多少浮出些欣慰之色,他伸手将妇人抱入怀中,又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头。 “爹爹玉儿怕。” 他怀中的孩子毕竟年幼,在这时轻声抽泣道。 “玉儿别怕,有爹爹在。”男人的眼中闪过一道愧疚与心痛之色,但最后,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悲愤,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足够温柔,然后看向男孩这般说道。 那男孩倒也懂事,听闻此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用他稚嫩的声线这般回应道:“嗯,爹爹在,玉儿不怕。” 那黑衣少年见这一家三口这般模样,知他们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笑了笑,从那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着那两位黑衣人看了看。 二人自然是会意。 他们点了点头,手中的匕首在那一刻被他们高高举起,就要朝着三人刺下。 宴关山也在那时有所感应,他缓缓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将孩子紧紧的抱入怀中,即使是到了这最后一刻,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面对这样残忍的一幕。 噗! 噗! 就在这时,那黑衣少年的手忽的伸了出来,两道寒芒闪过,那二位黑衣人的身子猛地一震,纷纷转头看向黑衣少年,眸子中写满了不解,但这样的不解只持续了片刻光景,他们目光中的色彩便在那时涣散开来,手中的匕首猛地脱落,身子栽倒在地。 本已准备好赴死的宴关山听闻这样的异动,豁然睁开双眼,却见那位黑衣人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已经插上了一枚利刃,鲜血正不断从他们胸口处溢出。 宴关山一愣,他自然想到了这一切都是那黑衣少年所为,他不禁转头看向那少年,目光之中疑惑与震惊夹杂在一起,端是极为精彩。 “阁下...?”他缓缓的站起了身子,看向那黑衣少年,问道。 “长夜司执掌大周权势,莫说你区区一位太守,就是太傅丞相、亲王侯爷也奈何不了,你快些打包行李,带着你的家人离去吧,这长夜司之事,你管不了,也不要再管了。”黑衣少年依然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淡淡的说到,至于他的两位同伴的死,他却只字未提,甚至连他们的尸首也未有去看过一眼。 宴关山并不蠢,在这时他若是还听不明白这少年的意思他便枉为官这么多年,虽然心底对于少年的行径多少还有些疑惑,但在那时,他也顾不得多想,赶忙拉着自己的夫人与儿子朝着少年一阵叩首:“宴关山谢过少侠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愿来生做牛...” “好了好了。”宴关山的感激涕零却并没有让那少年的态度缓和几分,他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宴关山的话,然后说道:“快些走吧,再拖下去,我可救不了你们。” “是、是。”宴关山连连点头,他不敢再有任何迟疑,拉着自己的妻儿便要逃离,就在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的转过身子看向少年说道:“我听闻森罗殿素来行事狠辣,少侠放了我们恐怕不好交差,不若现在随我...” “我自有办法,你若不想害我,便此生勿要再入仕途。”少年冷眼回应道。 “好,少侠放心,我宴关山岂是恩将仇报之人?”宴关山闻言狠狠的点了点头,终于是不再迟疑拉着自己的妻儿,便朝着屋外走去。 待到宴关山一家离去,许久之后,那房中的少年嘴角忽的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吹了一口口哨,一只乌鸦豁然从远处落下,从窗台飞入房内。 少年在房内一阵寻觅,找到纸笔,沾着那两位黑衣人的鲜血,在那纸上写到。 “泰元十七年,四月九日,宴关山一家灭口,鸿鸟、青鹏战死。徐寒敬上。” 写罢,他将那毛笔随意扔到一旁,又将那信纸放在那乌鸦的足间系好,轻轻的拍了拍鸟背,那乌鸦便发出一阵长鸣,随即展翅离去。 黑衣少年,眯着眼睛看着那乌鸦遁去,消失在夜空。 他笑了笑,正要转身,但忽的一顿。 “四月九日。” 他轻声呢喃着这个日子,目光变得游离了起来。 “已经四年了吗?” 他看向屋外的夜空,四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阿笙留下了所有的头颅离开了徐寒,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这四年,他被带到了一个名为修罗殿的地方,在那里,他经历了许多,然后以一位森罗殿修罗的身份活着走了出来。 但他总是梦到刘笙。 梦到他们在那小小的暗室里相互鼓励,依偎着彼此取暖。 梦到他们在蛊林中浴血奋战,对彼此许下诺言。 梦到在昏迷中,隐约听见的那一声,小寒,活下去。 想到这里,黑衣少年的脸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但眼角却莫名的有泪水划过。 他忽的惊醒,擦干了自己湿润的眼眶,双眸之中一道决意闪过。 “还有一年。”他喃喃自语道:“阿笙,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回你的弟弟和妹妹的!” 这般说完,他的手中一支匕首忽的从袖口滑落道他的手中,他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人去楼空的太守府。 第二日。 凤林城的太守神秘失踪,而一具尸体也在不知何时被人悬挂在城门口。 那尸体城中百姓大都认得。 他叫公孙令。 第十章 有价命好取、无价头难求 凤林城一家客栈中,徐寒在乌鸦那沙哑的嘶鸣中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从那张沾满酒渍的床上坐起了身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房间的窗缝照射进来,徐寒眯着眼睛看着立在窗台上的那只黑鸦。 他的眉头皱了皱。 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他无精打采的走到了窗台前,从那乌鸦的脚踝处取出一张信纸,展开。 “五月五日,充州,景升城。” 末了,那信纸的下方,还有一枚红印,上书修罗二字。 寥寥九字,并无赘言。但却让徐寒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那枚红色的印记,是修罗令,此令一出,修罗齐聚,乃是森罗殿仅次于判官笔的信物。 距离蛊林之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徐寒经历了暗室的阴森,蛊林的杀戮,更在那修罗场中品尝到了足够的黑暗与恐怖。 他活着走了出来。 作为一位修罗,只听命于森罗殿的修罗。 而越是待得久,知道得越多,对于森罗殿的敬畏便也日复一日的加重。 他太庞大了。 几乎整个大周朝,你能叫出名字的地方,便有他的势力存在,他就像是一个地下王国,隐藏在阴影,你寻不到他的踪迹,但他却真实存在。 景升城是充州的郡城,放眼整个大周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城。 而森罗殿在景升城的势力光是徐寒所知便有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手下的判官与黑白无常二使,手下的修罗更是不计其数,这样一个盘恒着无数森罗殿大能的景升城,居然会发出召集充州治下所有修罗的诏令,那么很显然,景升城中必然有大事发生。 徐寒将那信纸放于眼前沉默良久,而后将之收到了自己的怀中,随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年,就不能让我轻松点吗?”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但还是在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之后迈步走出客栈。 ...... 景升城下起了小雨。 入秋的大周总是这般,秋雨绵绵,下得人好不心烦。 秦可卿透过纱窗看着屋外的细雨,以及那些在雨中奔走的行人,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自以的回忆。 四年前,她被自己的母亲卖给了一个老头,那时的她诚惶诚恐,不理解自己的母亲,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恐惧。 不过幸运的是,那个老人告诉她,他是玲珑阁的一位悬壶使。那时的秦可卿早已被这忽然的处境而吓得脑袋发懵,更是无法理解所谓的玲珑阁究竟是什么地方?悬壶使又是一个什么官职?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老人带上了玲珑阁,悬河峰,做了这大周第一宗门的弟子。 秦可卿很懂事,在明白了老人对于自己没有恶意之时,便安下心来。在玲珑阁她不愁吃喝,虽然算不得多么得宠,但也未有任何人会无故招惹她。秦可卿开始努力的修行,不过悬河峰的弟子与大寰、重矩二峰的弟子不一样的是,虽然也会修炼拳脚,但都是次要,最主要的还是医道。 秦可卿长得算不得难看,但与所谓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亦有不小的距离。她在医道上的资质也很是一般,至少在天才云集的玲珑阁上,算不得出奇。纵使她已经足够努力,但在医道上的造诣却依然只是中人之质,而武道上的修为更是不堪,整整四年时间也才入了这修行的第一境——宝瓶境,下一境丹阳境对于她来说依然是遥不可及。 两个月前,她受到了宗门的指令,与数位同门被派往充州郡城景升城。 这是她从四年前来到玲珑阁之后,第一次走出山门。 起初的兴奋过后,秦可卿却渐渐感到有那么一丝不对。 宗门派遣他们来到此处,明面所言是为了整治近来充州所发生的一些瘟疫,玲珑阁身为大周正派第一宗门,素来以匡扶众生为己任,这样的事情秦可卿虽然未有参与,但也听说过不少。 但是既是对付瘟疫,可负责护送她们却是重矩峰的执剑堂的青衣弟子,须知能入重矩峰执剑堂的弟子,每一个都是至少丹阳境大成的好手,而负责领队的赫然是玲珑阁八大长老之一的离尘境高手,玄冥剑仙——龙丛云。 这般阵仗,即使是不谙世事的秦可卿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对于玲珑阁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却不得而知,只是到了景升城后,她们便被要求待在了城中的一家客栈,不得外出。 这不得不让秦可卿心头的猜疑更重了几分,但她毕竟位卑言轻,这些事情终究由不得她去操心,只是好不容易下山,却被囚禁在这客栈中,让她的心头多少有些不甘。 “可卿,你过来一下。”这时,屋内忽的响起了一道声音,那是与她同来此地的悬河峰师姐。 秦可卿自然不敢怠慢,她应了一声,随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朝着屋内走去。 ...... 千金台,是景升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坊。 每日数不尽的豪绅大户在这里挥金如土,有人一夜暴富,当然更多的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而那些赌客们在肆意挥霍的时候,定然想不到,这赌坊的脚下,藏着另一个世界。 昏暗的暗室里,摇曳的烛火并没有让这其中的景象变得温暖起来,反而那忽明忽暗的烛光,让这里平添了一份阴森。 徐寒坐在这暗室的角落,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而身旁,是密密麻麻的与他一般模样的黑衣人。 他知道,这些都是修罗。 都是从那修罗场中走出的恶鬼。 放眼望去,足足有近千人之数,这几乎是整个充州郡下森罗殿的全部力量。 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对手,需要森罗殿如此大张旗鼓。 徐寒想不明白,但却隐隐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就在他想着这些,心头不安之时,嘈杂的人群忽的安静了下来。 一位红衣男子领着身后一白一黑以及数位紫衣甚至青衣人出现在了暗室的大殿之中。 红衣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以及各城的舵主。徐寒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在那些来者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位紫衣男子的身上。 而那紫衣男子也在那时看向人群中的徐寒,他朝着徐寒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便转身随着那红衣判官走到了高台之前。 “诸位,事情我已经给你们交代清楚了,楚江王与卞城王二位殿下对于此事都极为重视,还望各位勿要让他们二位失望啊。”红衣判官沉着声音看向身后的诸人。 诸人连连应是,端是未有一人敢提出半分的疑问。 森罗殿的真正主宰,便是那十殿阎罗,他们的命令便是神谕,谁也不敢反抗。 “好!那就按照之前的安排,各自挑选人手吧。”红衣判官点了点头,他的容貌隐藏在那红袍之下,常人根本难以看清。 那些紫衣人与青衣人纷纷点头,随即走向了人潮涌动的修罗所在之地,开始挑选他们所中意的人手。 而徐寒,则毫无意外的被那位之前与他有过目光交集的紫衣男子所带走。 森罗殿行事素来如此,修罗们从来勿需知道太多,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杀死那些森罗殿让他们杀的人即可。 他们是森罗殿的刀,森罗殿的剑。 也是正道人士憎恶的魁魅,更是让他们畏惧的恶鬼。 但徐寒显然是一个例外。 紫衣男人领着包括徐寒在内的数十位修罗走出了暗室,在他的授意下,其余修罗都遁去,在远处等待着他的诏令。而徐寒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诧异,他轻车熟路的随着那紫衣男子走入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在那时,紫衣男子猛地转过了自己的头,看向徐寒,他头上的袍子在那一刻被他放下,露出了其下那张冰冷却又带着几分沧桑的脸。 这个男人,徐寒自然认识。这便是当年将他与刘笙领出暗室的男人——元修成。 两年前徐寒活着从修罗场走了出来,元修成便与他取得了联系。 那时的元修成已经摇身一变,从一位舵主,化为了地位堪与牛头马面二使者比肩的紫衣修罗使。 手下掌管着包括徐寒在内的数十位修罗。 徐寒这两年间救过许多本该被他所杀的人,但无论他多么小心翼翼都难免露出马脚,被森罗殿所察觉。而到了如今却依然没有败露,很大程度上便是元修成帮着他掩人耳目。二人之间已然达成了某种默契,只是互相却都是心照不宣。 “究竟怎么回事?”徐寒当下便问道,他并没有与元修成寒暄的意思,而事实上,二人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题可谈。 元修成对此倒也并不介意,他沉着眉头,微微沉吟之后说道:“森罗殿收到了消息,沧海流出现在了景升城。” “沧海流?”徐寒一愣,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或者说对于整个大周天下来说,沧海流这个名字都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一般的名讳。 “那个剑陵弃徒沧海流?”但徐寒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嗯。”元修成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浓重。 “森罗殿要杀他?”徐寒又问道,他对沧海流的了解只限于那些流传于坊间的流言蜚语,譬如剑道天才,譬如剑陵盗剑,又譬如正道叛徒之类的东西。 当然坊间的留言究竟有多少的可信度,这一点本就值得商榷,但光是沧海流已经被大周江湖追杀了近三十载,却依然逍遥法外这一点,便足以从很大程度上说明了他的实力。 “森罗殿从来只杀那些明码标价的人,而沧海流的价钱...没人出得起。”元修成摇了摇头。 “那今日...”徐寒不禁有些疑惑,既然目标不是沧海流,那为何森罗殿如此大费周章的召集起了如此多的修罗。 “但玲珑阁的龙从云要杀他。”元修成还不待徐寒的问题问完,便再次出言说道。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忽的阴冷了下来。 “而有人出了一个很好的价码,要杀了龙从云。” 第十一章 月下见良人 夜。 景升城中一家名为风宁的客栈外,黑影攒动。 他们从远处一个又一个的落下,犹如恶狼一般潜伏在黑夜的阴影之下,冷峻的注视着那座客栈,就好似饥肠辘辘的猛兽注视着一只肥美的麋鹿。 杀机开始蔓延。 而处于暴风雨中心的客栈中却依然一片欢声笑语,对于即将到来的杀戮,毫无察觉。 作为这些修罗中的一员,徐寒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客栈,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旋着今日元修成所说的话。 “此战有宋帝王手下的红衣判官督阵,十殿阎罗对此必然极为重视,若是你在这一战中心慈手软,到时候必然会露出马脚,被人察觉,届时莫说是你,就是我也会被牵连。所以今日,你必须狠下心来,不管对方是谁,你都得杀了他!” 徐寒倒并非分不清轻重之人,这两年他倒是放过一些在他看来不当死之人,但却也杀过不少他不得不杀之人。 元修成的嘱咐在他看来其实算得什么大问题,而且也或许是元修成有意为之,今日他的目标只是玲珑阁派来掩人耳目的一些悬河峰弟子。这些沉浸医道的修士能有多少战力,徐寒自然是清楚的,而最麻烦的恐怕也就是几个负责护卫的青衣弟子,但在这足足二十余位的修罗手下,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至于那位龙从云,此刻恐怕已经赶往了截杀沧海流的路上,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螳螂捕蝉,尚有黄雀在后。今日,这位名震江湖的玄冥剑仙恐怕便会人首异处,做了森罗殿交换财富的筹码。 不过想来森罗殿也不愿意与这大周第一宗门玲珑阁撕破了脸皮,因此,今夜自然是不能留下半点活口。届时还可把这脏水泼到沧海流的身上,一举两得,这森罗殿的算计,光是想想便让徐寒一阵胆寒。 “上!” 伴随着黑暗中的一声低呼。 众位隐藏在阴影中的修罗应声而动,他们犹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夜中,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包围向那座客栈。 “谁!”玲珑阁的那些执剑堂弟子显然也非浪得虚名。在修罗们离那客栈尚且还有数丈距离时便被人察觉。 伴随着一声暴喝之后,哐当一声脆响乍起,刀剑出鞘。 双方都没有任何对话的意思,下一刻便是刀刀见血的短兵相接。 显然玲珑阁在此之前对于森罗殿的突袭没有半分预料,留下来防卫的青衣弟子也不过两三人。 他们的修为固然不俗,丹阳境大成的好手,放在江湖中也必然是各家势力争抢的对象,可是在二十余位修罗手下却依然是翻不起什么大浪。 只是微微抵挡一阵,便在围攻之下被切断了颈项,喷洒出一道炙热的鲜血,随即仰面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在料理完这几具尸体之后,黑衣修罗们犹如恶狼一般杀向客栈。 此处的声响早已将他们的意图暴露得一览无遗。 客栈内的那些玲珑阁悬河峰的弟子们一个个顿时大惊失色,虽有那么少数人鼓起勇气想要拼死一搏,但这些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又哪是心狠手辣的黑衣修罗的对手。 整个客栈,在那时顿时哀鸿片野,血光四溅。 作为修罗一方的徐寒,自然也随着众人杀入了客栈之中,他看着那些如同麦草一般被收割掉的性命,眉头皱起。 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漠视这一切。 可同样,他身在森罗殿,若是不杀人,那死的就是自己。 他没得选择。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将黑色的蒙面布向上拉了拉,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终归他得杀一两个人,否则就当真被人看出了破绽。 这样想着,他的身子一跃,来到了客栈的二楼,他选中一个房门,一只脚猛地一踹,那房门就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他生生的踢碎。 他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烛火已经熄灭,但屡屡白烟尚还在顺着熄灭的蜡头不断的向上扬起。显然,就在不久前这屋里还有人。 徐寒冷着目光,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他的匕首被他握在了手中,这几年的出生入死,让他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狮子搏兔,亦需用尽全力。任何的轻敌,都有可能把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徐寒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明知道这客栈中已经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战力时,他依然小心翼翼。 他将自己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状态,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状况。 而显然,他高估了那躲藏在黑暗中的对手。 他在房内走了一圈,那黑暗中的人并没有出手的打算,而是躲藏在角落,徐寒甚至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他瑟瑟发抖的呼吸声。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徐寒很清楚,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个道理对于任何事情都是一样。 殊死一搏或有生机,躲藏,却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却不知究竟是为那黑暗中瑟瑟发抖麋鹿,又或是如今提起屠刀的自己。 这样想着,他转过了身子迈步走向了门外。 而就在他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屋内忽的传出一声轻响。 那是一道极轻极轻声音,轻到几乎不可辨认。 那是一道呼吸声,一道提起的心终于发下时,所发出的呼吸声。 而徐寒等的就是这个声音。 他敏锐的捕捉了那声音的位置,身子一顿猛地转过头,朝着那处奔去。 黑暗中的那道人影显然没有料到徐寒会有这番动作,他再也无法躲藏下去,站起身子,便要试图逃离。 但他又哪是徐寒的对手?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徐寒便来到了那道人影的跟前,一只手被他伸出,死死的抓住了那人影脖子,然后微微用力,便将之提了起来。 女的。 徐寒一愣,下一刻便从手中的触感上感觉到了这只麋鹿的身份。 “可惜,我还是得杀你。”徐寒抬头看着那被自己提起的女孩,黑暗中他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她眼中的惊恐却是清晰的落入徐寒的眼中。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 放了她,今日的事情便会暴露,而森罗殿一旦追查下来,今日参与的所有修罗都不能幸免——森罗殿的规矩素来如此不讲情面。 这样想着,他手中的匕首被他高高举起,利刃上的寒光,让那只麋鹿心生绝望。 她知道,今日的她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了。 她的眼睛在那时缓缓的闭上,尽可能安静的去等待死亡的降临。 或许是命运使然。 又或是冥冥之中的某些东西作怪。 就在徐寒的刀就要落在女孩的脖子上时,笼罩着月色的乌云忽的散去,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洒入了这昏暗的房间。 那月光,照亮了徐寒阴冷的匕首,当然,也照亮了女孩的容颜。 那是一张并不漂亮的脸,甚至因为心头溢满的恐惧,那张脸上此刻苍白无比,没有半点的血色。 但徐寒却在那时愣住了。 虽然四年不曾相见,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认出了她。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甚至莫名的颤抖起来,而这样的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刻强过一刻。 “是你...” “是你...” “是你!!!” 他如同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语道。 手中的匕首在那一刻猛地脱落,摔在了地上。 第十二章 叛逃 秦可卿等待的死亡迟迟未有到来。 她有些诧异的睁开了眼。 然后,她看见了一双眸子。 一双很普通的眸子。 但在那目光之下,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秦可卿说不明白,但却莫名的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感到一阵心颤,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心颤。 “你...”秦可卿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黑衣人是来杀她的,但她着实不解,为何他会忽然停手,方才那一连串“是你,是你”的惊呼又是为何。因此,她暂且压下了新的疑惑,就要问些什么。 可也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闯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那是森罗殿的一位修罗,蒙着面自然是看不清容貌,但听声音恐怕已经三十岁往上,他本是在搜查漏网之鱼,却不小心看见了这般情形,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的感到不对,因此出言呵斥道。 徐寒与秦可卿在那一刻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秦可卿一愣,心头一阵慌乱,眼前这个黑衣人尚且不说,而那位忽然闯入的黑衣人此刻手中的匕首尚还淌着鲜血,她并不认为,对方也会如眼前这个黑衣人一般放过自己一马。 “你在干什么?你想要害死我们吗?”那黑衣修罗自然没有心思去揣测此刻秦可卿心头的想法,他暴怒的斥责着徐寒,身子却不断的朝着二人靠近。森罗殿的规矩他再清楚不过,今夜但凡留下了一个活口,走漏风声,上头怪罪下来,此次行动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他不知道徐寒究竟为何会忽然停手,但他却来不及细想,先杀掉这个女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样想着,他已然走到了徐寒与秦可卿的跟前,手中尚还淌着鲜血的匕首在那一刻被他举起就要朝着秦可卿的面门刺去。 秦可卿的瞳孔陡然放大,这一系列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她预料,以至于连躲避都已经忘掉,只得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匕首刺来。 而也就是在这时,徐寒的双眸中猛地闪过一道寒意,他的一只手放下,一把匕首自袖口中滑落,被他握于手中,旋即一刺。 只听一声闷哼响起。 那黑衣修罗的身子一震,他缓慢又艰难的转过了头,看向徐寒,脸上写满不了不解与震惊。 “为...为什...”他颤抖着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但话还未说完,徐寒那握着匕首的手便是一转,黑衣修罗瞳孔中的色彩在那一刻渐渐退去,身子也轰然倒地。 秦可卿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但还不待她发问,徐寒便伸出了手,将她拉住。 “走!” 他这般说道,身子一跃,而后在秦可卿惊呼声中,便猛地带着她从客栈的二楼跳了下来。 森罗殿行事狠辣不假,但他能在宗门林立的大周站稳脚尖,自然不是靠的侥幸或是运气。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他们行事的滴水不漏。 派出二十余位修罗灭口这客栈中的玲珑阁弟子便是森罗殿确保他们暗杀龙从云之事不被暴露得第一道防线,而第二道,在这客栈之外,依然有那么几位修罗未曾杀入其中,而是在外面的暗处悄悄蛰伏,以防有漏网之鱼,逃出升天。 所以当徐寒拉着秦可卿落下之时,五位埋伏在外的黑衣修罗便猛地围了上来。 但当他们看到这落下二人之中有一位是与他们一般的森罗殿修罗时,几人都猛地一愣。 可徐寒对此却是早有预料。 他太清楚森罗殿的行事风格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不留后手。 有道是,有心算无心。 他就在落地的一瞬间,手中的匕首便飞出,直直的去向其中一位修罗的颈项。那还在愣神中的黑衣修罗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应声倒地。 而他的死也给剩余的四位修罗敲响了警钟。 他们不再迟疑,也收起了各自心头的疑惑,纷纷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剑,杀向徐寒与秦可卿。 徐寒在那时一把将秦可卿的身子拉到了背后,用自己的身子将她完全挡住。 这时的秦可卿脑袋一片空白,她有太多疑问,譬如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们?他又是谁?为什么又要救她? 她想不明白,也无力改变如今的处境,只能是任由徐寒摆布,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了他。 修罗场中走出的修罗,论修为算不得如何出奇,但每一个都是亡命之徒,徐寒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在面对四位修罗时,他不得提起自己的十二分精力,沉着面对。 乌云再一次汇集,将月光遮挡了下来。 在那月光消失的一刹那,双方都极有默契的在那一刻动了起来。 四位修罗的围杀极有讲究,二人佯攻,二人实击,滴水不漏,又攻防一体。 初次交锋,若不是徐寒对此阵法极为了解恐怕便已是着了道。 五人一阵缠斗,徐寒又要顾及自己身后的秦可卿,一时间险象环生,身上平添几处伤痕,虽不致命,但长久下去,也绝非益事,况且这里的打斗必然会引起其余修罗的注意,届时更多的修罗围杀过来,徐寒便再无生机。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徐寒,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他心头一横,身子猛地迎上一把修罗刺来的长剑。 那修罗显然没有想到徐寒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心头莫名一紧,恐徐寒此举有诈。 而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徐寒的速度猛地加快,身子一侧,避过了剑锋,一只手作爪状,犹如毒蛇一般探出,直取那修罗的颈项,而后猛地一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修罗的脖子便生生的被徐寒捏碎,脑袋一歪应声倒地。 其余三位修罗见此状,心头又惊又怒,手中的剑锋一荡,再次袭杀向徐寒。 徐寒在那时拉着秦可卿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抛出,扔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而自己的一只脚猛地一提,将那位死去修罗的剑提了上来握于手中。 他的面色一寒,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冷笑,映着那剑身上的寒光,显得格外的阴冷可怖。 就在下一刻,他转过身子,手中的长剑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月牙。 那三位杀来的修罗身子一顿,徐寒这一剑攻势尽出,已无半点守势,俨然已是以命搏命的架势。 三人在那时不得不暂避锋芒,收回了手中的攻势,准备待到徐寒此招力尽,新力未生时再次出手。 可谁知徐寒等的便是这个机会,他剑锋还未荡尽,见三人收招,他忽的收回了剑锋,身子一转,看向远处方才从地上爬起的秦可卿,吼道:“跑!”自己也作势迈开了步子想要逃离。 那三位修罗心头暗骂一声徐寒狡诈,想不到看似凶恶的徐寒,这一招却只是为了逃跑而做出的佯攻。当下,他们也顾不得其他,再次出剑袭杀向徐寒的背部。 而就在那时转过身的徐寒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的身子一弓,堪堪避过了刺来的三把利刃,而后脚尖点地,身子一转,手中的利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一挑,将那三位修罗握剑的手纷纷割除一道血痕。 他这一剑极为精准,三人的手筋在那时被他尽数挑断,已是无法握住手中的剑,只听哐当的几声脆响,他们的剑便纷纷落到地上。 徐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身子在那时猛地站起,长剑一荡,就要取下三人的性命。 可也就在这时,那客栈中的修罗们终于是料理完客栈中的玲珑阁弟子,纷纷飞身而出,朝着这打斗传来的方向杀来。 徐寒眉头一皱,不敢恋战。当下收剑回身,拉起还在发愣的秦可卿,朝着远处遁去。 第十三章 送你回家 二人跑了很久,也不见将身后的追兵甩掉。 最后徐寒灵机一动,拉着秦可卿遁入了一道小巷中,这才堪堪将追杀的修罗们暂时的骗走。 呼! 呼! 劫后余生的二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后对视一眼,但不知为何又都在目光交集的那一瞬间收回了各自的眼神。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当然还有在秦可卿脑海中此刻不断浮现的疑问。 毕竟她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徐寒,那为何他要舍命相救,这一点,秦可卿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安全了。”秦可卿拍了拍胸脯,感叹道,试图以此来化解此刻尴尬的气氛。 “安全了?”哪知徐寒在那时却是一笑,“这天下对于森罗殿来说,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他太了解森罗殿的手段了,即使是在大周朝的皇宫,森罗殿想杀的人,也一定能杀到。 “森罗殿?”秦可卿显然也是听说过森罗殿的大名,在那时发出一声惊呼,转头诧异的看着徐寒,她怎么也想不到追杀他们的竟然是那凶名赫赫的森罗殿,一想到关于它的那些恐怖传闻,秦可卿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呵,没事,有我在。”徐寒却是看出了此刻秦可卿的担忧,他尽可能温柔的安慰道,然后再次拉起了秦可卿的手。 或许是因为度过了之前生死攸关的大战,秦可卿也清醒了几分,她自然知道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拉着手是一件极为不妥的事情,因此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可也就在那时,她忽的瞥见了徐寒拉着他的手上,碎裂的衣衫之下,有数道鲜血淋漓的血痕。她知道这些血痕都是他为了保护她而致的,她在那时莫名的心头一软,手上挣扎的动作生生的止住,就这样任由徐寒拉着她步入了小巷的阴影下。 ...... 当天蒙蒙亮时,徐寒领着秦可卿来到了景升城外的一处树林。 他们逃了很久,中间也不止一次遇到过追查他们的修罗——他们的事情已经报到了高层,不过不知究竟为何,派出来追杀他们的修罗却比徐寒预期的要少上许多。 徐寒暗自推测恐怕是刺杀龙从云的事情上除了些乱子,否则以森罗殿的行事风格,此刻必然已经将整个景升城封锁,又哪能给他们逃出升天的机会? 不管他所想是否属实,但他终究带着秦可卿逃了出来。 二人心惊胆战的跑了一夜,早已是精疲力尽,他们寻到一处隐秘的所在,便都在那时坐了下来。 微微喘息片刻之后,脸色通红的秦可卿忽的想起了徐寒手上的伤口,她转过身子,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物,想要帮他包扎。 但这才微微触碰到徐寒,徐寒的身子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极为戒备的看着秦可卿。 多年的血雨厮杀早已让徐寒生出一种犹如野兽一般的本能,下意识的防范着所有的人。而当他看清楚秦可卿此刻眼中的诧异与委屈时,才知自己太过多疑了一些。 “对不起。”他不无歉意的说道,再次坐了回去。 或许在这世上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除了当年的阿笙,便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孩了。 “没关系。”秦可卿虽是被徐寒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理解他这般的行为。她摇了摇头身子凑上前去,又撕下自己衣物上的一块布料,开始用药物小心的包扎起来。 秦可卿低着头,发丝被夜风撩起,拂过徐寒的面颊。 即使是面对生死逆境也未曾皱过半点眉头的徐寒在那时心头莫名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孩这般亲密的接触。 咕噜。 他咽了一口唾沫,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瞟向低头的秦可卿,细细打量着四年未见的她。 她已经十六岁,与他一般大小,五官端正,算不得国色天香,但却有那么几分小家碧玉的意思。 尤其在此刻,她全神贯注的提徐寒清理着伤口上的异物,那模样端是让徐寒莫名有些着迷。 “好了。”这时,秦可卿包扎好了徐寒的伤口,她拍了拍手,抬起头看向徐寒。措不及防的徐寒好似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顽童一般,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秦可卿一愣,大抵也猜到了徐寒方才在偷偷打量她,她的脸色一红,再次沉默了下来,俏生生的坐到了一旁。 二人之间再次一阵良久的沉默。 “你...为什么要救我。”犹豫许久之后,秦可卿终是无法压下心底的疑惑,出言小声的问道。 为什么? 徐寒一愣,他也在心底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他已经在森罗殿待了四个年头,只要再安稳一年,便可以重获自由。 他似乎没有必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救她。 难道仅仅只为了报那数年前半个馍馍的恩情吗? 当然不是。 可同样,他委身森罗殿也不是简单的为了活下去那般简单。 若是如此,他大可寻一寻常大户人家,卖掉自己,又何苦受这森罗殿的折磨? 他跟着老乞丐做了十二年的乞儿。 他对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曾不止一次有过这样或者那样的疑问。 而当他看见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孩被卖出去的时候,他想要做些什么,也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老乞丐却告诉他,你是一个乞丐,乞丐就得有乞丐的样子。你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徐寒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不要做乞丐,或是任何人的奴仆。 或者说,他觉得人不应该为了活着而活着,人活着,多少得有些意义。那意义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想去寻找。 为了摆脱这样的身份,他选择了森罗殿。而这一切的初衷,便是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被卖掉的秦可卿。 若是现在,他为了活命而杀了她,那这四年所经受的磨难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与其说他救了秦可卿,倒不如说他救了他自己。 只是徐寒此刻的沉吟,落在秦可卿的眼中却让这个女孩以为徐寒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笑了笑,说道:“若是不方便,那便不说吧。”但脸上的神情却多少有些失望。 然后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转头看向徐寒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或者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徐寒自始至终脸上都蒙着一块黑布,这也难免秦可卿心底好奇得紧。毕竟若是二人萍水相逢,她实在想不通徐寒为何会救她?可若是认识,秦可卿却又是在想不起他何时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这个要求显然出乎了徐寒的预料,他愣了愣,似乎是由于了好一会,方才沉默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秦可卿却并不满意徐寒的回应,她站起身子追问道,声线不觉高亢了几分。 “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益处。”徐寒这般说道。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秦可卿不可能认得他,他只是街边的一个乞丐,就算她当年心善施舍过他半个馍馍,可谁又会真的记起这样一个的乞丐了?反之,现在的秦可卿对于森罗殿的计划所知不多,这样森罗殿才有放过她的可能,否则...只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可...”秦可卿的身子在那时迈出一步,还要说些什么。但见徐寒此刻却靠着树干躺了下来闭目养神,显然已经没了与之对话的心思,她也就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而徐寒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放亮,但徐寒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秦可卿难免有些心急,他们还在被追杀,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休息的好时机,因此她犹豫再三,还是出言问道:“哎,你在干嘛?我们就一直藏在这里吗?” “别急,快到了。”徐寒却眯着眼睛,淡淡的回应道。 而就在这时,已经放亮的天空中忽的响起一声沙哑的长鸣,伴随着一阵振翅之声,一只黑鸦缓缓的从天际落下,落在了徐寒的肩膀。 秦可卿一愣,倒是收住了自己到了嘴边的话。 徐寒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这黑鸦的脑袋,然后将它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从他的脚踝处取出一张信纸。 “刺杀失败,沧海流出手救了龙从云,如今龙从云正在谷鹏镇修养,带着你的小情人去找他吧,永远不要再回森罗殿了。” 信纸上的内容极为简单,但却给如今的徐寒指出了一条明路。 至于这信究竟是谁发来的,徐寒倒是可以猜到几分,他知道他一旦被抓,元修成与他之间的关系必然藏不住,所以,他一早便料到元修成会想办法帮他脱身。 但至于元修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便不得而知。 他只是依稀记得,当他在修罗场醒来时,曾一度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害死刘笙而自责不已。而就在他陷入这样的愧疚不能自拔时,是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告诉他,无论他想要为刘笙做些什么,但前提是他必须活下去。 那一番对话点醒了那时的徐寒。 也就方才有了现在的徐寒。 “走吧。”徐寒将那信纸塞入的怀中,双手抬起,将手中的黑鸦放回了天际,转头看向一旁还在发愣的秦可卿,这般说道。 “去哪里?”秦可卿下意识的问道。 徐寒笑了笑,说道:“送你回家。” 第十四章 老人与黑猫 秦可卿跟着徐寒又开始上路了。 徐寒赶路的方式在她看来很是奇怪,其实谷鹏镇离景升城并不远,但二人却足足走了数个时辰,直到夜色降临,他们方才抵达。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便是因为徐寒莫名的绕路,甚至有时候带着秦可卿走上一些相反的方向。秦可卿倒是对此表达过自己的疑问,但徐寒却不予理睬,他至始至终的神情都极为专注,似乎每一刻都在思考着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确实带着秦可卿来到了谷鹏镇。 徐寒领着秦可卿来到一座客栈前,远远的秦可卿便看见了那客栈前三三两两的青衣弟子,虽然他们中大多数都有些神情狼狈,但却并无多大的伤势,看样子正如元修成信中所言,森罗殿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那么等待着森罗殿的便是这大周第一宗门玲珑阁的滔天怒火。 初逢大难的秦可卿,经历了整整一日的提心吊胆,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同门,心头一喜,也顾不得身旁的徐寒当下便快步朝着自己的同门跑了过去。 “鸿师兄!”她高声的唤着这些青衣弟子中的某一位的名字。 而那些聚集在客栈门口的弟子们也闻言看去,其中一位容貌英俊的男子在看清秦可卿的模样时,脸色一喜,亦是快步迎了上来,说道:“秦师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这般说着,脸色有些潮红,显然此刻心中的庆幸并非作假。 “是啊!秦师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去到客栈时,悬河峰的师弟师兄们都....”周围的诸人也在那时围了上来,但在说道那客栈中的惨案时,都是脸色一暗,声线变得低沉了起来。 但那位秦可卿口中的鸿师兄显然是一位妙人,他倒不愿意见着自己的师兄弟们沉寂在如此悲伤的气氛中,因此话锋一转,忽的问道:“对了,可卿,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听龙长老说,那些刺杀他与客栈师兄弟的人应该是森罗殿的修罗。” 这个问题让秦可卿想到了徐寒,她脸色一变说道:“啊,是一位路过的少侠救了我,他就在...”说着她转过了身子看向徐寒方才所站得位置。 她这么说其实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徐寒救了她,但毫无疑问,徐寒是森罗殿的人,如今因为她的关系,他免不了被森罗殿所追杀。而唯一能保下他的便是玲珑阁,因此,她下意识的隐藏了徐寒的身份,想要将他一起带回玲珑阁。可她这话方才说完,转过身子时,却发现徐寒方才所站的地方,此刻已经没有了人影... “嗯?人呢?”她心头一紧,有些疑惑。 “或许是那位少侠不愿麻烦我们,已经离开了吧。若是下次有缘遇到,我们定要好生感谢。”鸿姓男子也看出了秦可卿的异样,他赶忙出言安慰道。 “嗯...”秦可卿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的有些惆怅若失。 ...... 徐寒确实离开了,再确认了秦可卿已经脱离了危险之后,他便转身离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寻求玲珑阁的保护,但秦可卿心思简单,那大周第一宗门玲珑阁也会如此吗?只要稍加推断,徐寒的身份便极为可疑,入了玲珑阁,说是羊入虎口恐怕也不为过。 徐寒自然不能冒这个风险。 因此,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便是逃! 据他所知森罗殿的实力偏布整个大周,他想要摆脱森罗殿的追杀,最好的办法便是离开大周,去往与大周朝毗邻的夏国或是陈国,亦或者遁入南疆的蛮夷之地,再或者便是妖族林立的西方十万大山之中。但这些都并不简单。如今能否逃出充州对于徐寒来说都是未知之数,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出了谷鹏镇,才走了二十余里地,徐寒的身子便是一顿,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放在背上的长剑被他猛地取出。 “想不到这么快便来了。”他这般喃喃自语道,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冷笑,他脚尖在那时点地,猛地窜入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他很清楚,敌众我寡,硬拼绝非明智之举,唯有依靠这密林的优势,一一击破,方才有那么一线生机。 而也正如徐寒所料,当他跃入那密林之后,数道黑影从远处窜出,跟着他一道入了密林。 ...... 七日之后。 充州与徐州的交接处。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少年狼狈的奔走在林间小道上,他身上的衣衫褴褛,其下的身躯伤痕密布,脸上的神色更是苍白无比,但目光之中却透露着一股犹如野兽一般的狠劲。 他还在跑。 即使他的脚步蹒跚。 即使他的速度远远不及身后那些追兵的一成。 但他还在跑,他所过之处,地面上被拉出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似乎已经将他的血給流尽。 可他依然没有选择放弃。 是的,他不想死。 他还想继续活着。所以他执着的拖着自己的身子向前。 他的身后数以十计黑衣人正在跟随,他们似乎对于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黑衣少年依然有所忌惮,因此只是选择远远的跟上,却并没有强行出击。 他们已经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前前后后的折损了三十余位修罗。 这个与他们一般从修罗场中走出的少年,却拥有一股足以让他们这些亡命之徒都为之胆寒的狠劲。 黑衣少年又在那林间的小路上狼狈的前行了一刻钟的光景。 他大抵能猜到身后那些修罗们打的主意,可是他真的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化解如今的危局。 这样的追逐又持续约莫一刻钟的光景。 他身后那些犹如豺狼一般的修罗们忽的动了起来,在那时纷纷飞身向前。 他们看出了那少年已经到了极限。 已是强弩之末少年在那时一咬牙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回身提剑就要抵挡,但他终归还是太过虚弱了一些,回身的一剑更是软弱无力。而那些修罗们却已以逸待劳许久,自然不会惧他。 “找死!”冲在最前方的那位修罗发出一声暴喝,手中的利剑带着虎狼之势袭来,将那少年手中的剑,连同着他握剑的右臂一同斩下。 鲜血自少年的右臂处喷溅射出,炙热而猩红,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下来,他愣愣转头看着自己飞出的右臂,脑海中一阵轰鸣。 那时他眼角的余光隐隐约约的看见不远处的小道旁,似乎有一位抱着黑猫的老人出现在他的眼帘。 他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否是他的错觉,但这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感传来,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快走。”他朝着那个缓缓走来的老人这般说道,他知道若是老人看见了这样的情形免不了被森罗殿灭口,他已是必死之境,终归不忍连累那老人。 这话方才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栽倒在了原地。 修罗们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男子伸手查探了一番那少年的状况,在确定他真的已经昏迷之后,那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稍缓。 “带回去吧,上面要活的。”他朝着自己的同伴这般说道,周围的黑衣人中便有二位迈步而出,看样子就要将那倒地的少年架起。 “光天化日之下,诸位如此行事,是否有失妥当?”而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的响起。 那些修罗一惊,纷纷抽刀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不知何时,他们的身后正站着一位怀抱黑猫的老者。 老者模样寻常,脸上的皱纹密布,背上背着一件被白色布条包裹着的长形事物,此刻正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他的忽然出现,瞒过了在场诸位修罗的耳目,那些修罗自然也非愚笨之人,隐隐意识道这老者的不寻常。 “森罗殿做事,还请阁下莫要多管闲事。”那为首的修罗上前一步,看着老者沉声说道。 在他看来无论这老者是个什么来头,但凡听闻他森罗殿的名号,终归是得有所忌惮。 “哦?”而与他所预料的一般,在听闻森罗殿三字之后,老人的脸色一变,一副了然之色。 但还不待他们松下一口气来。 一道寒光忽的闪过,在场诸人的身子一震,数息之后,颈项处都忽然浮现出一道血痕,而后血光乍现,他们还来不及发出半分声响,身子便纷纷倒地。 “就是那个给老夫扣了三十年屎盆子的森罗殿?” 而那老人依旧眯着眼睛,矗立于一片血泊之中,大手不断抚摸着时怀中的黑猫,慢悠悠的说道。 第十五章 沧海流 徐寒是被那柴火燃烧所发出的脆响吵醒的。 他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双如同如同翡翠一般的眸子,黄色的眼仁,以及狭长犹如裂缝一般的瞳孔。 这不是一双人的眼睛。 徐寒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声惊呼,想要站起身子。 但这样的举动却让他的周身传来一阵彻骨的疼痛,他再次跌坐回了原地。 而那双眸子的主人也在那时从徐寒的身上跳了下来,嘴里似乎极为不满的朝着徐寒发出一声轻呼:“喵!” 徐寒一愣,这时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只黑猫。 他顺着黑猫离去的方向望去,却见那黑猫一阵窜入了一道人影的怀中。 徐寒一愣,那人影背对着徐寒,身前点着一堆篝火,徐寒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他的背有些佝偻,似乎是上了年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疑问在那时爬上了徐寒的心头,他再次试图站起身子。 这一次,虽然艰难,但他成功了,只是右臂处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下意识的伸出自己的左手想要捂住自己疼痛的右臂,但却扑了个空,他微微一愣,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右臂处早已是空空如也。 他豁然记了起来。 他的右臂在与那些修罗们对抗时,已被斩断。 徐寒的脸色在那一刻又苍白了几分,他有些出神看着自己空荡荡右臂,心中情绪翻涌,很是不是滋味。 “醒了?”这时那道坐在篝火旁的身影忽的说道,声线有些苍老。 徐寒这才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捂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缓慢的走到那道身影旁,方才想要拱手一拜,却又发现自己没有右臂。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只能是收回了自己的手,面朝着那身影弓了弓身子说道:“晚辈徐寒,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他记得在他昏迷前被数位修罗所追杀,而那时他便隐隐约约的看见不远处有一位抱着黑猫的老者,那么想来他此刻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定是被他所救。 “救命之恩?”可谁知那身影闻言,忽的转过了身子,看向徐寒,嘴里颇为不满的说道:“我可没有想要救你。” “嗯?”徐寒显然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微微一愣,在这时方才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位毛发皆白,看上去已经年近古稀的老者,他的模样有些邋遢,身上穿着缝满了各种补丁的麻布衣服,头上的白发久未打理,有些胡乱的垂在他的额前。此刻他怀中抱着那只黑猫,一手不断的抚摸着黑猫的身躯,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顺着他的手在这个抚摸的过程中不断的涌入那只黑猫的体内。而那黑猫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抚摸,它眯着眼睛安静的躺在老人怀里,嘴里时不时发出一阵撒娇时的咕噜声。 “森罗殿那些混蛋,这三十年隔三差五给老夫我的头上扣屎盆子,我杀他们是为了让鬼菩提那些家伙长个心眼,不要再招惹老夫。哪曾想...”说道这里,那老者的目光又在徐寒的身上一阵打量,然后瞥了瞥嘴,极为不满的说道:“原来是出狗咬狗的戏码。” 徐寒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便明白了自己体内的妖力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出身,但更让他感到惊骇的是,听这老者所言,他似乎与森罗殿的关系并不好。而徐寒若是没有记错,鬼菩提应当便是森罗殿中十殿阎罗之一卞城王的名讳。这老者敢如此直呼其大名,那想来应当是可与其平起平坐的人物。 “无论有心无心,前辈救我是真,于我有恩,我自铭记于心,若是他日前辈有所需,徐寒定义不容辞。”面对这样的人物,徐寒自然不敢怠慢,他赶忙恭敬的说道。 而这番话虽然听上去冠冕堂皇,但却是句句发自徐寒肺腑。 秦可卿当年给他半个馍馍,他今日便可为她叛出森罗殿,徐寒此话在他自己心中的份量可见一斑。 “就你?”但徐寒的肺腑之言落在那老者的耳中,却招来了老者的一阵耻笑。“我的忙若是你都能帮,那这天下恐怕便没有难事了。” 徐寒闻言皱了皱眉头,但态度还是依然恭敬。 “前辈若真有所求,但说无妨,徐寒愿意试上一试。” “哼,试?我要做的事情,这天下有资格试上一试的人都过不了五指之数,你?”老者的语气极为轻蔑,其中包裹的厌烦更是毫不掩饰。他站起了身子,将手中的黑猫放到了地上,然后,他指着徐寒说道:“我不关心你们森罗殿究竟在做些什么,我既然救了你,便没有再杀你的理由,你且走吧,莫要脏了我的眼睛。” 这驱赶苍蝇一般的话落在徐寒的耳中却让他忽的眼前一亮。 “前辈是说救了我便不会再害我?”他直起了身子,看向老者,忽的出言问道。 这般模样落在老者的眼中还暗以为徐寒在为捡得一命而窃喜,这般反应让老者心头对他愈发不屑。 “对,老夫我纵横天下八十载,素来言出必行,你快些走吧。”他不耐烦的说道。 “可前辈说过,你讨厌森罗殿的...”徐寒却似乎有所迟疑,他不无担忧的问道。 “我是讨厌你们森罗殿的魑魅魍魉,但老夫救了你,若是再杀了你,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你快些走吧。”老者对于徐寒的纠缠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这般催促道,态度可谓恶劣到了极致。 可哪知这话出口,徐寒非但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反而是朝着那篝火迈出一步,走到篝火旁,极为自然的坐了下来,他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甚至还在那时伸出手逗弄了一番那地上的黑猫。 徐寒这般行为显然出乎了老者的预料,他在微微诧异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只见他快步走到了徐寒的跟前,指着他的鼻子便说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年纪轻轻就急着要去黄泉路上看一看真正的牛头马面?” “前辈方才说过救了晚辈,便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又杀了晚辈,难不成前辈自己才说过的话,现在就要反悔吗?”徐寒在那时抬起了头,一脸无辜的看向老者,很是疑惑的问道。 “这...”不成想反被徐寒将了一军的老者顿时哑口无言,他支支吾吾的了半天,竟然是被徐寒逼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半晌过后,他方才涨红了一张老脸,再次说道:“那又如何?可老夫也没说要让你留下!” “前辈自然没说,可是前辈于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无以为报,只得鞍前马后伺候前辈。”徐寒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脸上的神色极为端正,端是让那老者挑不出半分毛病。 “老夫我纵横天下八十载,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不需要你报什么恩。”见徐寒一副狗皮膏药赖定了自己的模样,老人顿时一阵头大。 “徐寒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更何况前辈救过晚辈一命。前辈需不需要晚辈报恩是前辈的事,晚辈要不要报恩便就是晚辈的事了。”徐寒却并没有半分松口的打算,他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对于老人太阳穴边已经暴起的青筋视而不见。 “况且,前辈也说过,晚辈年纪轻轻,自然不应该急着去赴那黄泉路。晚辈想要活命,只能跟着前辈。”但徐寒也知自己的耍泼打诨只能占得些嘴上便宜,这老人若是真的想走,以徐寒的功力,是如何也跟不上的,于是他在那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了几分。 “什么意思?”老人的眉头一皱,问道。 “前辈也看到了,那些森罗殿的人正在追杀在下,而前辈修为卓绝,又与森罗殿有隙,有前辈在,那些魑魅魍魉必然不敢有所异动,晚辈不想死,所以只能跟着前辈。” “那是你们森罗殿的家事,与我何干。”老人却并不买账,他冷哼一声这般说道。 “可前辈救了在下,若是放任在下不管,岂不是置在下于死地?这与害了在下又有何区别?难道前辈真可做着欺世盗名之辈?”徐寒见这老人软硬不吃,一咬牙,狠话出口。 正如他自己所言,如今他右臂已断,伤势严重,若不抓紧眼前这颗救命稻草,那等待着他的,便是死路一条。徐寒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使是冒着触怒眼前这位老者的风险,他也要试上一试。 “这...”徐寒的歪理显然已经将这老者绕了进去,他一阵语塞。端是半晌找不出话来反驳徐寒。 “那晚辈就谢过前辈了,前辈放心这一路上晚辈必然不会给前辈添半点麻烦。”徐寒见状却是脸色一喜,在那时赶忙跪下,朝着老者高声说道。 “你!!!老夫可没有...”那老者那曾想到徐寒这般无奈,便要再说些什么。 “以后这些东西便交给晚辈来吧。”而徐寒却是打定的注意要赖上这个老者,他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走到篝火前,看见那里放着一件用白条包裹着的长形事物,徐寒这般说道,便想也不想的将之提起,准备背在身上。 可这手方才伸出,他便是脸色一变。 这东西看上去也就一般三尺不到,但却重的惊人,徐寒的手一时间竟无法将至提动。 “好!”老人见状却是眼前一亮,他的态度一变忽的迈步走到了徐寒跟前,“既然你要跟着我,那这东西便给你帮我背着,若是哪一日你背不动,那你就得自己离去,到时候是生是死便也怨不得我了。” 老人说着伸出手便将那在徐寒看来如重千钧的事物轻飘飘的提起,放在了徐寒的背上,脸上分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此物一入肩,徐寒的身子便是一弓,额头上顿时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脸色更是变得无比苍白。 “如何?”老人见状,心中得意更甚,他追问道。 徐寒自知是着了道,但他别无选择。 他咬了咬牙,艰难的直起身子,看向老者说道:“前辈之命,晚辈自然...自然不敢推辞。” 他稚嫩的脸上在那时透着一股狠劲,就像是那还未扶摇直上便已折了翅的雏鹰,又像是那走投无路入了虎口却依然死命挣扎的麋鹿。 那狠劲中带着不甘,不甘中带着愤怒。 这所有的一切,让老者莫名一愣。 他不愿承认,但在心底却暗暗觉得,他像极那时的自己。 最后,他终究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就看你能坚持几日!” 言罢,便唤来那只黑猫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迈步朝着夜色中走去。 徐寒见状,只能是咬牙跟上。 但走出不过几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朝着前方那道身影问道:“既要结伴同行,还未请教前辈大名。” 前方那人闻言却也不曾回头,但一道苍老的声线却透过夜色传了过来。 那声音如是说道。 “沧、海、流。” 第十六章 咸鱼 徐寒在修罗场待了两年,在外面做森罗殿的爪牙也做了两年。 总共四年光景,修行却一刻都未有耽误,他很清楚,大周的天下看似安稳,但这安稳之下却是暗流涌动。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想要在乱世之中求得一条生路,修行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徐寒自认为自己的身手在众多黑衣修罗之中也算得上佼佼者,但既是如此,那沧海流随身所带的事物放在肩头依然让徐寒感觉如负泰山一般吃力。 他约莫估计了一下,那看似长不过三尺,宽不过四寸的白条包裹的事物,却有近十钧开外的重量。 这要是放在平时,他勉力尚可背负,可如今他断了右臂,身子虚弱得紧,这般重量对他来说便有些吃力了。 但徐寒不想死。 他要活下去,而沧海流便是让他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所以,他咬着牙,弓着身子,缓慢又艰难的跟随着沧海流的步伐。 沧海流却也似乎有意为难一般,他走得很快,虽然未有动用任何的法门或是真元,但对于徐寒来说,他的速度已经可以用望尘莫及来形容。 可不知是因为徐寒背上的东西对他极为重要,又还是不愿意如徐寒所言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每每将徐寒甩远之后,他便会在一处停下,等着徐寒跟上,嘴里说上两句讥讽之言,然后也不给徐寒任何休息的时间,便再次上路。 如此反复,便是七日光景过去。 徐寒虽然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却也奇迹般的坚持了下来。 ...... 夏夜,微风徐来,说不得凉爽,但却多少吹散了一些白日时的燥热。 徐州隆极城外的一处山坡上,沧海流抱着他的黑猫坐在一堆篝火旁,享受着这静谧的夏夜。 他半眯着眼睛,怀中的黑猫也半眯着眼睛。 他的手拂过黑猫的毛发,白色的微光顺着他的手涌入黑猫的体内。 “到了徐州,怎么也得去见见姓岳那老小子。”沧海流自顾自的呢喃道。 “喵!”怀中的黑猫似乎听懂了老头的话,嘴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喊。 “天下剑宗,无非便是离山与天斗,我一生修剑,临了终归得试一试这盛名满天下的剑宗究竟本事如何。离山太远,天斗城却近在眼前,不比划比划,我心有...”沧海流继续说道,似乎是在耐心的与怀中的黑猫解释着些什么。 但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的收了声,而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呼!” “呼!” “呼!” 一个断臂少年背负着一道长条形的白色布条包裹着的事物喘着粗气从林中走来。 他的脚步极为沉重,脸色更是苍白无比,甚至他的身子也似乎随着他的脚步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走到了沧海流的跟前,将那背上的事物小心翼翼的取下,放到了一旁,然后他的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这少年,便是徐寒。 “吃吧。”沧海流轻飘飘的瞟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徐寒,淡淡的说道,手却依然缓缓的抚摸着怀中的黑猫。那黑猫也在那时感应到了徐寒的到来,它慵懒的睁开双眼看了徐寒一眼,便有再次闭上,继续享受着沧海流的抚摸。 “谢...谢过前辈。”徐寒艰难的点了点头,声线有些干涩的说道,然后他站起身子从沧海流身前那摆放着的食物中取出一份,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的吃着那并不可口却足以果腹的食物。 不长的光景,徐寒吃完了手中的食物。 这时,他终于迎来了一天之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但他却并没有选择就此睡下,他深吸一口气,双眸之中神光一凝,猛地站起了身子,而后,只听他嘴中发出一声闷喝,脚随拳动,竟然就这样开始施展起一套拳脚,他体内的妖力也在这时随着他的动作而开始运转,从丹田处升起,直至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当年在那赌坊的暗室之中徐寒所修炼的法门,它可以促进他体内妖力的运转,从而增强体魄,只是也或许是因为断了右臂的原因,这拳脚之中的许多招式徐寒无法在如之前那般施展自如,因此,这拳脚所带来的效果相比以前也微弱了许多。 可徐寒却没有因此而气馁,他依然固执的修炼着这拳脚。 这七日来,日日如此,未曾因为每日奔波的劳累而有半分的懈怠。 “森罗殿的《修罗诀》,这样害人害己的法门练来何用?”往常徐寒修行这法门,沧海流素来是不闻不问,但今日不知为何,在徐寒开始未有多久之时,这位被大周天下追杀了数十载的老人却忽的出了声。 徐寒闻言也是一愣,这套拳脚的名讳便正是《修罗诀》,准确的说只是《修罗诀》的前篇,粗浅无比,想要修行之后的功法需得做到青衣大修罗的位置方才有可能被传授。 “前辈此言何意?”徐寒心中诧异于沧海流的眼界,只是数眼便看出了这功法的来历,而听他之言,似乎对这《修罗诀》还有些独到的见解,徐寒自然是下意识的追问道。 “修行之道讲究刚柔并济,内外兼修,天下宗门大抵以内力辅以外力,以期达到那超凡入圣之境,即使是夏国那些龙隐寺的秃子,修炼肉身,也讲究以内力辅佐,淬炼身躯。但《修罗诀》这旁门功夫,却是引妖力入体,强行淬炼肉身,前期虽然是精进迅速,战力也强出同辈不少,但越到后面,妖力的反噬便越发明显,不仅身体会因为妖力的渗透而产生各种问题,修行也愈发吃力,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拔苗助长,舍本逐末。”沧海流发出一声冷哼,款款而谈,言语之中不乏对于这《修罗诀》的轻蔑之意。 “......”徐寒听闻此言,一阵沉默,然后他朝着沧海流弓了弓身子,语气诚恳的言道:“谢过前辈教诲。” 此言说罢,他便再次施展起那套《修罗诀》的拳脚。 “你!”沧海流见状一阵气结。他本是这几日见徐寒如此辛苦,却不曾有过半分怨言,心底动了些许恻隐之心,今日方才有意出言教导,可谁知这话出口,徐寒却不以为意,尚还在修炼这《修罗诀》。这让素来心高气傲的沧海流不免有些气结,“老夫之言可非危言耸听,小子执迷不悟,他日必自尝苦果。” 徐寒闻言,再次收了手中的拳势,微微一笑。 “前辈教诲,徐寒自然铭记在心,只是世道逼人,我出身卑微,能得这《修罗诀》傍身已是万幸,又哪来的机缘寻得什么高深法门?《修罗诀》再不济,也是我保命的根本,晚辈不想死,所以也没得选。”徐寒说道,他目光中的清澈,让人对他所言竟生不起半分的怀疑。 徐寒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沧海流觉得就好似碰到一块顽石,想要嘲弄却又无从下口。 而这时,徐寒收了心神,再次全神灌注的投身到那《修罗诀》的修行之中,他断了一臂,无论是力道还是身子的平衡性比之之前都差了许多,这样的状况远不是七八日光景便可以适应的,因此这一套他本已烂熟于心的拳法,现在施展起来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一旁默默看着徐寒的沧海流在这时眼前一亮,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再次出言说道:“但凡这修炼肉身的功法,肉身便是一切的根基,你断了一臂,就好似那剑侠少了利剑,刀客少了宝刀一般。我观你修为如今也破了宝瓶境,入了丹阳境,可现在但凡一个宝瓶境的武者恐怕你也不是对手,这样的你与咸鱼有何区别?活下来又能做些什么?” 这几日的相处,徐寒倒也将这位盛名传遍大周天下老头子的秉性摸得清楚了几分,他嘴上说话倒是从不饶人,总是喜欢逞些口舌之利,但心思却远比不上他话里的刻薄。从这几日每日都为徐寒留下些食物便可看出些端倪。 因此,徐寒在听闻此言之后却也并不恼怒。 “前辈所言极是,晚辈或许真的只是咸鱼。又干又臭的那种咸鱼。我已经一无所有,若是我再不挣扎一下他们会以为我已经死了。死咸鱼和臭咸鱼,我更想做后者,哪怕只能是恶心一下他们,也是好的。”徐寒幽幽的说道,他的目光在那时变得阴沉了下来,就好似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拔回忆之中。 “他们?”沧海流一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徐寒露出这般神情,这少年这几日总是表现得极为坚韧,无论他如何刁难都是默默承受,也未曾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此刻这般神情倒是让沧海流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的追问道。心里更是好奇得紧,眼前这个少年究竟能与何人结下这般大的仇怨? “森罗殿。”徐寒冷着脸色回应道,声线阴冷得好似从九幽黄泉之下传来。 “他们欠我一条人命。” 第十七章 猫妖 隆极城是徐州南部上的一座小城,除了一些行走的商贩,平日里几乎少有外人到来。 带着徐寒风餐露宿了多日的沧海流好似突然良心发现了一般,领着徐寒走入了这座小城,寻到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客栈,为徐寒开了一间厢房。 “你且在这里住上几日,老夫有点私事要办。”然后沧海流便转头对着不明所以的徐寒说道。 “前辈,晚辈每日都背着这东西,未曾有过半日懈怠...”徐寒闻言心头便是一紧,沧海流如今可算得他的保命符,徐寒怎能愿意就这样被他扔下。 “老夫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你且待上几日,我自会来寻你,至于那些魁魅魍魉,老夫尚且活着一日,他们便不敢伤你一日。”沧海流撇了撇嘴,对于徐寒的怀疑显然颇为不喜。 “可...”徐寒却摸不准这老头子的心思,依然有些担忧。 “老夫的东西还在你的背上,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沧海流打断了徐寒的话,然后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中的黑猫猛地一抛,扔入了徐寒的怀中,“呐,玄儿也放在你这里,好生喂养。” “喵!”那黑猫对此始料未及,落入徐寒怀中,顿时犹如炸毛了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叫,似乎对于老人这样的决定极为不满。 徐寒在那时先是一愣,但很快便醒悟过来,观这几日的相处,沧海流对于这黑猫可谓极为宠爱,有它在,沧海流自然是不会做出跑路的事情来。 徐寒也顾不得怀里黑猫的挣扎,将之死死保住,一改之前狐疑的态度,脸上更是堆起了满满的笑意。 “前辈放心,晚辈必然好生照顾玄儿。” “嗯。好好相处。”沧海流很是满意的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黑猫与脸上笑意盎然的徐寒,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然后便转过了身子,拂袖消失在隆极城的街道上。 ...... 徐寒的本意本来是趁着这几日沧海流不在好生休息一番,毕竟他的身子尚还带着不小的伤势,加上这一路背负那极重的事物,早已疲惫不堪。 可是那黑猫却不是一个消停的主,徐寒在完成了每日的拳脚修炼之后便要躺在床上休息,黑猫却是冲着徐寒一个劲的叫唤,示意他带着它出门。徐寒被它叫得心烦意乱,几番威胁无果之后,只能妥协。 他将那白色布条包裹着的事物放在肩上,又将黑猫放于头顶,便出了客栈。 这倒不是徐寒自虐,只是那白布中所包裹的事物似乎对于沧海流极为重要,徐寒不敢将之放在客栈,要是被人偷去,他便不好交差了,因此索性将之带上。 隆极城虽然算不得繁华,但入夜之后,街上的人群却是热闹了起来。 那黑猫显然也少有见到这般稀奇的景象,蹲坐在徐寒的头顶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周围的一切。 黑猫自然不是凡物,徐寒在这几日的见闻早已让他对此有所了解。但是当着黑猫死抱着街角一个摊贩所贩卖的玩偶不肯松手时,徐寒对于黑猫的灵性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无奈的徐寒只能买下那只孩童模样玩偶,那时那黑猫方才心满意足的叼着这玩偶与徐寒结束了一天的闲逛。 回到客栈后的黑猫依然对那玩偶表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他极为兴奋的抱着那玩偶一个劲的在地上打滚,狭长的眸子眯成了月牙状,嘴里更是不住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徐寒苦笑的看了看那黑猫,摇了摇头,他着实不理解那看似普通的玩偶为何会对黑猫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 他看了好一会,发现黑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觉得无趣的徐寒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本想就此睡下,但却发现自己浑身黏糊糊的极为难受。这些日子一直在外跋涉,每日都累得大汗淋漓,平时没有空闲,倒无知觉,此刻得了闲暇才记得自己已有数日未有洗澡。 徐寒微微思索,记得方才看见客栈不远处有一座澡堂。想到这里,他便有了几分意动,索性站起身子与那黑猫说了几句。他并不确定黑猫是否听懂,但黑猫却是摆了摆爪子,似乎是对于徐寒的叨扰颇为不满。 徐寒见状苦笑的摆了摆头,然后独自出了客栈,去往了之前他所见过的澡堂。 ......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之后,洗去这几日堆积的污垢的徐寒一身轻松的走回了客栈。 心情也好了不少的他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但当他步入房间之中时,眉头却忽的一皱。 房间内很安静。 烛火摇曳,似乎一切如常。 但徐寒却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的目光一阵游离,见那白色布条所包裹的事物尚且躺在床上,并未有被人挪移过,但空气中却回荡着一股气味——妖的气味。 这是大周的腹地,自然不会有什么妖族作乱,那么唯一能散发出这样味道的便只有与他一般的那些森罗殿的修罗们。 至少徐寒是这么认为的。 但当他一一探查过房间内的情况时,却并未发现屋内究竟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唯有那黑猫方才爱不释手的玩偶安静的躺在地上,黑猫却不见踪影。 玄儿不见了。徐寒这时方才意识到屋里究竟有何不对。 “玄儿?”他轻呼了一声那黑猫的名字,却并未有得到回应。 “玄儿?”他再次喊道,声线大了几分。 “喵。”这时,床底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叫。 徐寒赶忙循声找去,却见那黑猫此刻正卷着自己的身子龟缩在床底。 徐寒一愣,赶忙将之抱出。 那平日里活波好动一刻都不得闲的黑猫此刻却安静异常的躺在他的怀中,身子不住的微微颤抖,那双狭长眸子也变得光芒黯淡,似乎极为虚弱。 而更让徐寒感到诧异的是,方才他所嗅到的妖气赫然便是从这黑猫的体内传出。 徐寒倒无暇去细想这黑猫身上会有妖气传出,他更关心的是此刻黑猫的状况显然并不太好。且不说这黑猫对于沧海流的重要性,端是这几日的相处,徐寒也断不可能见死不救。 但他一时间确实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喵。”黑猫又发出一声轻叫,身子的颤抖愈发明显,眸子中的光芒亦是黯淡了几分。 他的状况俨然已是越来与差,徐寒心头焦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便赶忙伸手按住黑猫的天灵盖,试图以此感应一番他体内的状况,以找出应对之策。 这本算不得什么办法,毕竟猫与人的身体差距甚大,徐寒也找不到猫脉搏究竟在何处,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试一试。 可这手方才触摸到黑猫的头顶,他的身子便猛地一震,手更是触电似的被他松开。 他的脸上在那时浮现出一抹浓重的震惊之色。 方才那一接触,他体内的妖力竟然被这黑猫所牵引,而他那时也感受到了黑猫体内此刻正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妖力在攒动。 徐寒并不清楚为何一只小小的黑猫体内能有这般磅礴的妖力,但很显然的是黑猫此刻的异状便是它体内那股狂暴的妖力所致。 徐寒愣愣的看着怀中的黑猫心头震惊不已,再一联想之前每日都有看见沧海流为这黑猫体内注入一股白色的力量,或许便是在帮助黑猫压制他体内的妖力。 那么既是如此,沧海流应当是知晓黑猫的状况的,那为何又会将之留下?那岂不是置黑猫于死地? 徐寒不信沧海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将黑猫留下,必定有什么解决之法。 想到这里,徐寒的身子又是一震。 妖力! 他猛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致使黑猫如此的原因是它体内狂暴的妖力,而徐寒所修炼的《修罗诀》便是引妖力入体淬炼肉身的法门。 理论上来说徐寒是完全可以用这修罗诀牵引出黑猫体内的妖力,以此减轻那力量对于黑猫的伤害。 但是事实上这么做却是极为凶险。 妖力这东西毕竟与人体有所冲突,徐寒也真是因为年少时吸收了妖力,体内的经脉受了妖力的影响而无法再产生与寻常修士一般的内力修为,这也是徐寒在明知《修罗诀》的法门对身体会造成危害时,也不得不继续修炼的原因。 妖力之所以为妖力,自然是人体无法主动产生的,森罗殿的修罗们在修炼这法门时还得配以服用森罗殿所赐下的妖丹,但是徐寒已经叛出了森罗殿,早已没了妖丹,这些日子修炼也就收效甚微。此刻黑猫体内的妖力对于徐寒来说可谓一个不小的机会,但同时也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毕竟那妖力如此狂暴,远非妖丹所产生的妖力可以比拟。 徐寒明白这一点,因此在那一刻免不了有所迟疑。 但看那黑猫此刻痛苦的神情,加之昨日在郊外与沧海流的那一番关于“咸鱼”的对话无不时时刻刻冲击着徐寒的神经。 他在迟疑了约莫数十息的光景之后,终于是忽的脸色一沉,目光之中闪过一道狠戾之色。左手猛地伸出,再次按在了黑猫的头顶。 第十八章 祸福相依 徐寒的手方才放到黑猫的头顶。 即使在这之前他已有所准备,但在那一刻,他的身子还是一震,心神被那黑猫体内所溢出的狂暴妖力所摄。 徐寒在那时深吸一口气,心道已无回头路。 随即他一咬牙,脸色一沉,体内的《修罗诀》运转起来。黑猫体内那溢出的狂暴妖力便在那时犹如汹涌的洪水终于找到了泄洪的闸口,猛地顺着徐寒的手臂朝着他的体内奔涌而来。 即使之前对于黑猫体内狂暴的妖力有所预料,但当那妖力涌入徐寒身体的一瞬间,他的脸色还是猛地变得苍白起来。 那股妖力尚且还只是黑猫体内狂暴妖力的冰山一角,便已让徐寒感到力有不逮。 由此可见,这黑猫体内的妖力究竟磅礴到了何种地步。 徐寒暗暗停下了《修罗诀》的运转,再次深吸一口气,安抚了一番这股在他体内狂暴肆虐的妖力,随后眉头一皱,再次咬牙运转起了《修罗诀》,又从那黑猫体内抽取出一部分妖力。 如此反复八次。 黑猫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下来,而徐寒也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赶忙收回了放在黑猫天灵盖上的手,正要查看黑猫的情形。 但也就在那时,他的身子一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比。 被他引入体内的妖力开始在他体内肆虐,他们犹如洪荒猛兽一般搅乱着徐寒的经脉,似乎是想要冲出这个牢笼。 “不好!”徐寒暗道一声,而皮肤在短暂的煞白之后却在这个妖力的肆虐下开始浮出一层层诡诞的殷红色。 那是他皮层下的血管开始炸裂,若是再不加以引导,不出百息光景,恐怕徐寒便会被这股肆虐的妖力弄得爆体而亡。 失态紧急,不容徐寒细想,他站起了身子,也顾不得怀里已经渐渐好转的黑猫,身子一跃便猛的冲出了房门,落到了客栈内庭的空地上。 妖力的肆虐让他的体内生出一股燥热,那燥热让徐寒感到一阵神智不清,为了缓解这样的状况,他想也不想的撕碎了自己上身的衣衫,露出其下精壮结实的身躯,随后他面色一沉,那套《修罗诀》的拳法便在那一刻被他施展出来。 以拳法引动体内妖力从未淬炼自己的身躯这本是《修罗诀》的根本。 但寻常修罗体内的妖力皆是来自于平日里服用的妖丹,而如此狂暴的妖力又哪是他们所能拥有的? 因此这套拳法在这时施展出的功效却远远无法消耗掉徐寒体内暴虐的妖力。 随着拳法的挥舞,一部分妖力被牵引涌入徐寒的四肢百骸中,淬炼他的肉身,但是更多的妖力依然在肆虐,他的体内的经脉血光开始不断的爆裂,而淬炼所带来的修复,相比于那破坏的速度无异于杯水车薪。 “不够快!”徐寒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双目变得赤红,求生的欲望将他所有的潜能激发,他开始愈发快速的施展那一套牵引妖力的拳法。 每一拳每一脚都用尽浑身气力,试图将体内狂暴的力量顺着这拳脚挥舞出去。 鲜血开始透过皮层渗出他的身体,他的皮肤上血痕泪泪,脸上的神情因为体内巨大的痛楚而变得狰狞,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可怖,就好似那从地狱从爬出的恶鬼。 “还不够!!!” 徐寒再次暴喝道,手脚上的速度再次提高了数分,体内的妖力运转愈发迅速,甚至不知不觉间他的挥舞的拳脚中已然带着丝丝破空之音。 这一拳之力,恐已有十钧之重。 但体内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 体内的燥热与痛楚让徐寒几度险些昏迷,但他凭着那股从修罗场爬出的狠劲死死支撑着自己的意志,不断的挥舞着拳脚。 他不想死! 无论怎样,他都想要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执念,徐寒犹如魔怔一般在这客栈内庭中挥舞着自己的拳脚,直到那东方的天际泛出一丝鱼白,那一刻,他体内肆虐的妖力终于被他完全吸收,他的脑袋忽的一阵轰鸣,一股热流自四肢百骸中反哺而来,涌入徐寒的丹田,然后在他的体内一阵游走,最后又消失在了四肢百骸之中。 “活...活下来了?”徐寒愣愣的看着那东方的鱼白,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是庆幸还是诧异的复杂情感,脑袋在那时一沉,便猛的栽倒在地。 而不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窜出,他小小的身躯竟然就这样拖攥着相对于它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巨人的徐寒,猛地一蹿,跃入了客栈的厢房之中。 这世间武者数以千万计,但正统之道却如沧海流所言,以内为主,以外为辅。但也不乏剑走偏锋之人,只修肉身,一如大夏国龙隐寺密宗弟子,便是以内力淬炼肉身,。 与寻常武者或修士将修行一道分为宝瓶、丹阳、三元、通幽、天狩、离尘、大衍一般,密宗也将他们的修行之道化为七境宝瓶、罗汉、金刚、紫霄、龙象、天恨、不灭。这第一境皆是淬炼肉身,讲究身如宝瓶,气机不漏,而后六境虽是一一对应却是各有千秋。 譬如早些时候那位与徐寒交手的凤林城太守,虽是差上一步便可抵达丹阳境大成的天字级好手,但对上不过地字级的罗汉境徐寒却走不过十招。 肉身武者在寻常武者未入通幽境前,内力无法外放之时,在战力上可谓高出不止一筹,而一旦武者入了通幽境,内力化为真元,攻击手法便变得千变万化,防不胜防,那时便落了下层,但在此之前,这世上公理,肉身武者会强出寻常武者。 而徐寒机缘巧合,凭借着黑猫体内的妖力强行淬炼肉身,可谓因祸得福一举破了桎梏他许久的罗汉地境,化为罗汉天境,再进一步便可罗汉境大成。方才那股自他四肢百骸中涌来的暖流便是肉身再上一个台阶为他带来的反馈,将他今日体内的伤势修复大半。 ...... 再次醒来的徐寒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黏稠,就像是有酒渍粘在他的脸颊。 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的伸手就要抹去自己脸上的“酒渍”,可这一抬手却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事物。徐寒心头一惊,脑中的睡意退了大半,双眼猛地睁开。 “喵!”这时耳畔响起一阵亲昵的呼喊。 徐寒循声望去,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躺在了客栈的房内,而身旁平日对他冷淡至极的黑猫此刻正亲昵的舔食着徐寒的脸颊。而方才他在睡梦中所感受到的黏稠感便是由此而来。 徐寒愣了一会,这才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缓缓的从床榻上坐起身子,黑猫见徐寒醒了过来,显然也颇为兴奋,它嘴里再次发出一声轻呼,身子一跃,便落在了徐寒的肩上,乖巧的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是你将我弄回来的?”徐寒记得昨日在险之又险的牵引完他体内的妖力之后,他便失了气力,栽倒在了客栈的内庭,如今却在床榻上醒来,唯一能这么做的想来也便只有这黑猫了。只是它这小小的身躯是如何将他带回房间之中,徐寒却是不得而知。 “喵!”黑猫发出一声欢快的喊叫,狭长的眸子眯成了月牙状,脑袋还在那时蹭了蹭徐寒的颈项,一副邀功似的模样。 徐寒自然听不懂黑猫的话,但却不难看出黑猫是承认了这一点。 他免不了觉得不可思议,但想到黑猫体内那更加不可思议的磅礴妖力,这样的疑惑也就散开了几分,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黑猫都非凡物,有些难以理解的本事也算不得出奇。 “谢谢。”他颔首言道,语气极为认真,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一只猫而有半分轻视。 说完,徐寒便站起了身子。 昨日的险境让他此刻的身子黏糊糊的,赤裸的上身上甚至还带着些血迹。徐寒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又得去那澡堂冲洗一番,这般想着他来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旁准备拿出一套备用的衣物。大周虽然民风尚武,但若是这般带着一身血迹出门,免不了惹人耳目。如今沧海流不在,徐寒可不敢托大。 可这脚步方才迈出,徐寒的心头便是一震。 他足足愣了数息光景方才低头看向自己仅有的一条手臂,那股从四肢百骸中传来的充沛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徐寒,此刻的他已经破了罗汉境地级,化为罗汉天级,再进一步便可罗汉境大成。 这样的进步倒说不上什么质的提升,但肉身的修炼本就比寻常武者的内功修炼难上数分,这才一夜光景,徐寒便破了地境,不可谓不神速。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看向在自己肩头专心梳理着自己毛发的黑猫,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伸手扶了扶黑猫的额头,黑猫也极为享受的朝着他的手臂伸出自己的脑袋。 “小家伙,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徐寒这般说道,也不管黑猫脸上此刻不明所以的神情,穿上衣物大笑着便出了客栈。 第十九章 蛰伏的豺狼 或许是因为太过辛苦的原因,徐寒这一觉睡了许久。待到他出门时才发现隆极城已经陷入了夜色之中,他照例在客栈旁的澡堂里洗过身子,然后带着黑猫负着沧海流留下的那把不知道是何东西的事物便出了门。 他救了黑猫,但黑猫的妖力也让他的修为有了突破。 徐寒这人素来如此,人对他好,他便百倍回报。 黑猫既然喜欢这隆极城繁华的街景那他也乐得闲暇时带它出来逛逛,况且他的修为有所突破,肩上的事物虽然依然沉重,但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吃力。逛一逛一街倒是说不上多么劳累。 黑猫依然沉迷于这街边的玩偶泥人,每每看见便会跳下徐寒的肩头落在那街摊一阵观察,大大的眼珠中写满了好奇。 奈何徐寒囊中羞涩,只能在那些玩偶中挑出一两个卖给黑猫。 就这样一人一猫逛到了亥时,街边的商贩酒肆渐渐收摊,行人也散去,徐寒这才带着意犹未尽的黑猫回到客栈。 而就在他的脚踏入客栈的前一刻,他的眉头一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转,朝着后方望去。 隐约间便见数道身影窜入街角的角落中。 他们速度极快,若不是徐寒修为有所突破根本无法察觉。 “森罗殿?”徐寒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那些身影想来便是森罗殿派来追杀他的修罗。 看情形应当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跟着了,只是因为之前他的修为不够故而没有察觉。但这些修罗们既然选择按兵不动,那么想来应当是顾忌沧海流的存在。 想到这里,徐寒微微一笑,也不再去看那些躲藏在角落中的修罗们一眼,抱着黑猫便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客栈。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是徐寒这十六年来过得最轻松的几日。 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也不用如在森罗殿时那般每日担惊受怕。 他需要的只是在每天夜晚黑猫体内的妖力发作时为其吸收妖力,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之自己修为的提升,徐寒将吸收的妖力控制在一个自己足以控制的范围,这样既可以减轻黑猫的痛苦,同时也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这样一连八日过去,徐寒的修为有了明显的提升,虽然还不足以从罗汉境天级突破到罗汉境大成,但是境界却是异常的稳固,假以时日,便有冲击的资本。 正如沧海流所说《修罗诀》这法门以妖力淬炼肉身,让修行者在修炼时相比于同样的肉身武者拥有更快的进展,但背后却也同时给修炼者埋下了不少祸根。 但徐寒依然感到高兴。 这世上之事,无论好坏终归要付出些代价。 徐寒想不到那么远,也不愿去想那么远。 这一日,他又如往常一般领着黑猫走在隆极城的夜市中。 黑猫爱上了街边一家小饭馆的清蒸鱼,味道不咸不淡,肉质顺滑,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徐寒每日都带着黑猫来点上一只,那饭馆的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心地极好,见黑猫可爱,还专门为其准备一个小碗,每日徐寒点上清蒸鱼后,那夫妻便会将清蒸鱼分成两份端上。 徐寒以很快的速度吃完了属于自己那一份食物。 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总是不在任何在他看来没有必要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时间。他总是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在拿着鞭子催促着他,一刻都不敢停下。 那鞭子是前十二年的朝不保夕,是后四年的出生入死。 但黑猫还在品尝着这顿美餐,它躬着身子,小脑袋微微耸动,吃着盘中的清蒸鱼,眼睛眯起,显然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徐寒笑着看了看黑猫,心底却有些阴沉。 已经八日光景过去,沧海流还是没有回来,而那些跟着徐寒的修罗们显然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森罗殿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待的地方,他们对待敌人的残忍程度足以让任何人心底发寒,而这一点对于叛徒尤为甚之。 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黑猫终于吃完了眼前的饭菜,它心满意足的跳到徐寒的肩头,用脑袋蹭着徐寒的脖子,似乎在以此感谢徐寒的款待。 黑猫的亲昵让徐寒心底的阴霾多少散去了一些,毕竟沧海流被大周天下追杀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即使是森罗殿也不敢接下刺杀沧海流的悬赏,那这天下能威胁到沧海流,至少以徐寒的认知是想不出来的。 他安慰着自己,然后从荷包里掏出十余文前,招呼那饭馆的主人前来结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钱袋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 恐怕再不过几日,森罗殿的人不出手,徐寒自己便会将自己活活饿死。 难不成时隔四年,又要去做一会乞儿? 他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忽然窜出的荒唐念头,服了饭钱,带着黑猫便朝着客栈走去。 今日他逛得久了些,回去时那客栈外繁华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家酒肆前尚还有些烛光亮起,将这黑暗的街道照出几分轮廓。 走在街道上的徐寒忽的眉头皱起,这街道太安静了。 安静得好似没有活物。 刀口舔血的四年生活让徐寒猛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加快的脚步,而肩上的黑猫也在那时像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它的身子弓起,背上的毛发犹如尖针一般立起,锋利的獠牙漏出,琥珀色的眼珠子警惕的看着四周。 而就在徐寒穿过这街道,来到离那客栈不过百步之遥的地方时,数道黑色的身影从四周的小巷中窜出,将徐寒的进退之路彻底封死。 是森罗殿的修罗! 徐寒太熟悉这些人了,只是一眼他便将这些黑衣人的身份认了个真切。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在他身边伏蜇了这么久的恶鬼们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难道他们就忌惮一下沧海流的存在吗? 又或者沧海流... 想到这里徐寒的脸色一沉,已然无法继续想下去。 因为一旦此事成真,那么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怎么很惊讶吗?”这时,前方的阴影中一道青衣身影缓缓走出,那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把细长的宝剑,面容阴冷,此刻正满脸戏谑的看着徐寒,这般问道。 “以为攀上了沧海流这棵大树便可以高枕无忧?你在森罗殿也待了四年时间,应该比谁都清楚,森罗殿想要杀的人,从来就没有杀不死的。” 徐寒并不认识这个年轻男子,但从他的着装便可看出想来是大修罗或是舵主级别的存在,被派来追杀他一个小小的黑衣修罗,可见森罗殿对于他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 当然徐寒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半分荣幸。 “你们就不怕沧海流寻仇?”徐寒沉着脸色问道,目光却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环境。 地势开阔,并无任何可以利用遮掩或是逃跑的事物。 敌方总共十八位黑衣修罗,一位青衣大修罗。他们敢选在这里出手,那么想来城中的官兵必然不会察觉,或者已经被收买,这点能量徐寒相信,森罗殿还是有的。 如此说来,除了正面一战,徐寒并无任何选择。 “沧海流?”青衣男子闻言发出一阵轻笑。“好生生的偏要去招惹天斗城的岳扶摇,如今他自身难保,难有时间管你这...” 青衣男子的话将徐寒心底那一丝奢望彻底碾碎。 徐寒自然不是甘心束手就擒之辈。 天斗城的岳扶摇是什么人物徐寒无暇去细想,他只知道既然沧海流指望不上,那他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所以青衣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徐寒的身子便猛地动了起来。 他心意已决,出手便是雷霆之势。 只见他的脚尖点地,转瞬间便杀到了那青衣男子的身前,左臂的袖口处一只闪着寒芒的匕首划出,被他握在手中。他在那时嘴里发出一声暴喝,双目瞬间变得赤红,那匕首便在那一刻划破夜色直直的刺向那位青衣男子。 大修罗的境界早已超出了罗汉境,究竟强到何种地步徐寒说不真切,但他明白今夜如果他尚且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便是此刻出其不意,取下这青衣男子的人头! 不得不说。 他想得很对,做得也不错。 至少周围十八位黑衣修罗,在徐寒杀到青衣男子的跟前时都尚未反应过来。 而青衣男子的脸上也在那一刻闪过一道慌乱。 但大修罗毕竟是大修罗。 无论是修为还是经验,都远远超出徐寒。 短暂的诧异过后,青衣男子手中剑猛地一提,被他横于胸前。 铛! 一声脆响荡开,他的剑不偏不倚的挡下了徐寒的匕锋。 “心性不错,但差了火候。”青衣男子的眼睛眯起,看向徐寒,语气中的戏谑与嘲弄自是毫不遮掩。 徐寒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他知道此机一旦错过,等待着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喵!” 但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 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自徐寒的肩头窜出,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痕迹的速度越向青衣男子的头颅。 第二十章 是吗? “玄儿!” “啊!!!” 徐寒的惊呼与青衣男子的惨叫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而与之伴随着的还有一道溅射开来的血花。 然后。 黑猫小小的身子被青衣男子一手扔出数丈远,重重的甩在地上。而青衣男子这捂着自己的脸颊狼狈的后退,猩红的鲜血顺着他指尖的缝隙不住的流淌。 他没有料到徐寒肩上那只看上去并不出奇的黑猫竟然有这样的杀伤力,只是一个照面他的脸颊上便被撕下一块血肉,巨大的疼痛感传来,让他几近昏迷。 徐寒见状,也是未有料到黑猫还有这样的本事。他看着被青衣男子扔在远处的地上一动不动的黑猫,心底担忧无比,但这方才迈出脚步想要上前,那十八位黑衣修罗终于是回过了神来,朝着徐寒围杀上来。 徐寒不敢大意,青衣大修罗虽然被黑猫所伤,但却未损根基,如今他的处境依然危险万分。他不得不暂时压下心底对于黑猫的担忧,握紧了手中匕首,警惕的看着围杀上来的黑衣修罗们。 森罗殿内部等级森严,哪怕只是高出一级,说是生杀予夺也毫不为过。 方才徐寒的突然发难,让众修罗毫无反应的时机,以至于青衣男子被伤,若是到时他怪罪下来,他们自是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在这时回过神来的修罗们心底可谓又惊又怒,端是不会再给徐寒半分的机会,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朝着徐寒发起了冲击。 徐寒的身手在黑衣修罗中倒是算得上出类拔萃,否者也不会在森罗殿的追杀下活过七日,但那都是依仗着地势的遮掩伏杀所造就的战果,而如今即使修为有了些许提升,但正面对上十八位黑衣修罗,却也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并且因为惯用的右手被斩断,身体无论是平衡性还是左手的发力比之之前都差出不少,十成战力只能发挥出七八成不到的样子,一时间可谓是险象环生。 徐寒咬着牙苦苦支撑,可十八位修罗结成的战阵可谓密不透风,数十息的光景过去,徐寒不禁没有找到半点的机会,自己的身上反而平添了数道伤口。 他们彼此都是修罗,同样的功法,同样的经历,他们都太了解彼此,自然都不会给对方任何的破绽可以寻觅。 这时,徐寒堪堪避开了眼前袭来的利刃,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躺在地上的黑猫此刻身子开始颤抖,他知道,黑猫体内的妖力开始发作了。这让他心头猛地一沉,而这短暂的失神却被那些修罗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们抓住机会袭杀上来,手中的利刃带着破空之音,闪着幽冷的锋芒从四面八方刺来,几乎封死了徐寒所有的退路。 心头一惊的徐寒在那时回过神来,他的匕首在身前一挥,荡开了正面袭来的数道利刃,身子顺势躬下试图以此避开背后的寒芒。 他终归慢了一些,那数道剑锋贴着他的身躯,刺破了他的衣衫。 得手的修罗们剑锋猛地一挑试图将他的血肉割破。 嘶啦! 只听一声轻响。 徐寒的衣衫被割破,而那道被他负于肩上的白色事物也在修罗们的剑锋之下被高高挑起。 “哼!”徐寒发出一声闷哼,虽然避开了致命的伤害,但背上依然免不了被那剑锋划出一道道骇人的血痕。 轰! 而也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 那白色的事物在空中一阵翻腾,然后直直的插入了地上,落在了徐寒的身旁。 包裹着它身子的白色布条在这样的翻滚中散落开来,那事物就这样第一次,在徐寒的面前显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把剑。 一把很奇怪的剑。 剑身绵长,足有三尺开外,剑宽四寸有余,且无剑锋。剑身之上附着着犹如熔岩一般的猩红色事物,犹如毒蛇一般爬满剑身,显得可怖又诡异。 徐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剑。 但这时,一击不成的修罗们再次重整旗鼓,暴喝着朝着徐寒杀来。凌冽的剑锋闪着寒芒直取徐寒的面门,这一次,徐寒已然避无可避。 徐寒根本来不及细想,他的左手一震,手中匕首犹如飞羽一般射出,将迎面而来的一位修罗的头颅洞开,那修罗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仰面栽倒。但这并不足以震慑其余的杀手,然而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大大的激起了众人的凶性。他们的攻势在那一刻愈发的凌冽。 徐寒自知已无退路,同为修罗的他心中血性激发,他发出一声暴喝,左手猛地握住那把古怪长剑的剑柄。 “死!”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声线高亢而森严。 宛如破笼的猛兽,出狱的恶鬼。 十钧重的长剑,伴随着徐寒势大力沉的挥舞,在夜色中炸开一道破空之音。 那剑在那时就宛如一尊大山一般压向迎面而来的修罗们。 巨大的力量所激起的气势让那些修罗们心头一震,下意识的想要提剑抵挡,但方才与那长剑触及,巨大力量便如潮水一般呼啸而来。 他们手中的长剑在那时纷纷被震碎,身子亦是一顿,而后被狠狠的击飞在地。 徐寒这一剑,没有任何的章法,完全是穷途末路时的舍命一击。 而理所当然,他需要为这样的莽撞而付出代价。 正面的攻势被他的力道所击溃,但后方的袭杀却如影随形,数把利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刺入了徐寒的背部。 炙热的鲜血喷洒而出,巨大的痛楚,让徐寒的身子一震。 但下一刻,他双眸之中血色泛上,他如野兽一般发出一声暴喝,手中的重剑一抡,身子一转,便以横扫之势斩向身后的诸人。 啊!!! 惨叫声响起。 那些修罗们在措不及防之下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剑生生的拍飞,身子倒飞出去,嘴里更是因为内腑被震碎而纷纷喷出一道道血箭。 “来啊!!” 杀红了眼睛的徐寒浑身浴血,衣衫破碎不堪,他提着那把诡异的长剑,发丝在夜风凌乱,嘴里这般怒吼道。 尚还有着战力的黑衣修罗们狼狈的站起身子,看着眼前这宛如恶鬼一般的徐寒,眼中竟然纷纷露出了恐惧之色,一时间竟无一人胆敢再次上前。 战局陷入了僵持。 但这对徐寒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他背上还插着数把利剑,鲜血还在顺着伤口不断的流淌,将他脚下的地面染得绯红。 他意识随着鲜血的流失而渐渐有些迷糊,但他咬牙支撑着,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去死!”而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响起,徐寒心头一惊,手中的剑猛地提起,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斩去。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袭来,他手中的长剑犹如毒蛇一般,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徐寒的头颅。 铛! 一声脆响炸开。 徐寒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身子更是不由自己的朝后退去数步。 “你敢伤我!今日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阴毒的话语自那青色身影的嘴里响起,徐寒摇了摇头,定睛看去,这时才看清来袭之人便是那位领头的青衣大修罗。 此刻他左侧脸颊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其下白骨,脸上的神情更是狰狞可怖,显然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身为一位大修罗,却着了徐寒的道,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对徐寒恨之入骨了。 而此刻他回过劲来,大修罗应有的力量完全展露,只是一击便让徐寒心神动荡,不得不以剑杵地方才能站直自己的身子。 青衣男子脸色阴郁的看了看周围那些黑衣修罗,见他们竟然踌躇不前,心头暗骂一句废物,嘴里却喝到:“给我上!杀了这个小畜生!” 黑衣修罗们闻言,脸色纷纷一变,但对于青衣男子的恐惧终究是压过了徐寒方才给他们所带来的震撼。 他们很清楚,比起森罗殿严酷的刑罚,被徐寒杀死应当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于是修罗们再次扑杀了上来。 而此刻的徐寒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固执的想要再次提起手中的剑,但脑袋你传来的晕眩感让他的手方才提起便有再次落下。 他终究是没了气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修罗们的寒芒呼啸而来。 徐寒的嘴角浮出一抹苦笑之色。 到此为止吧... 他在心底这般说道,眼睛终于是缓缓的闭了上来。 这般几乎已经认命的行为落在青衣男子的眼中,这让他心头涌出一阵快意。 “废物就是废物,沧海流如何?叛出森罗殿的人,谁也救不了。” 他狞笑着说道。 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话音方落。 一道夜风袭来。 满地尘埃被扬起。 “哒!” “哒!” “哒!”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细微又清晰的脚步声。 那声音缓慢,又沉重。 好似高山之上,寺庙之中和尚敲响的暮鼓。悠远、绵长。 又好似九幽之下,黄泉之上无常催命的丧钟。森严、冰冷。 “是吗?” 那时黑暗中有人这般问道。 第二十一章 城中岳扶摇、宗上衍千秋 那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眼。 就好似山涧的风,路边的草。 寻常得不会让人为之侧目半息。 可也就是随着此言的落下,那微醺的夜风忽的狂暴了起来,犹如涟漪一般猛地荡开,却又在瞬息之后戛然而止。 就好似一位剑客,抽剑,归鞘。一气呵成,敌人头颅已落,却尤深陷在出鞘那一刻,剑锋之上华丽的光彩之中。 青衣男子脸上的狞笑渐渐凝固,他眸子的色彩,从狰狞到错愕,从错愕到震惊,再从震惊化为久久无法散去的恐惧。 徐寒等待的死亡终究没有降临。 骤然而来的寂静让他本能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入目的却是一道他自此以后都无法忘记的光景。 修罗们的剑锋离他不过咫尺,他们眸子中杀意尚还在沸腾。 但时间仿佛停住,画面定格在那一刻。 然后。 噗嗤! 噗嗤! 噗嗤! ...... 数道轻响在寂静的长夜中荡开。 炙热的鲜血自那些黑衣修罗的颈项处迸射而出,他们的脑袋就在那时以一个平整的切口从他们的脖子上滑落,身子也在那时纷纷轰然倒地。 徐寒愣住了。 他并不清楚在他闭上眼睛这不住一息的光景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他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十余位修罗这样无声无息的斩杀。 他抬起了头,看向这场上为一个尚且活着的人——那位青衣男子。 而也就是在他的目光落到男子身上的一刹那。 扑通! 只听这样一声脆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青衣男子身子犹如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忽然跪了下来。 “饶...饶命...”他舌头似乎打了结,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脑袋亦是低怂,方才的傲气如梦幻泡影一般散去,看上去好似一只丧家之犬。 徐寒还在发愣,但他下意识的认为男子恐惧不应当是因他而生。 于是,他缓缓的转过了头,朝着身后望去,却见远处的黑暗中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借着天上稀疏的月光,徐寒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那是一位老者,穿着一件寻常麻衣,模样有些邋遢,额前的发丝散乱,似乎久未打理。 但他腰身挺得笔直。 笔直得就像是一把剑。 一把上通九霄,下抵忘川的剑。 那老人徐寒认得。 便是沧海流无疑。 他走到了徐寒的身边,却并没有去看徐寒一眼。 “回去问问你家的主子,凭沧海流这三个字,想要保下这小子,够不够?”沧海流一改平日里有些顽劣的态度,朝着那青衣男子寒声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落入那青衣男子的口中却恍若雷霆让他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 他没有心思去细想为何明明已经与岳扶摇打得天昏地暗的沧海流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端是方才那取下数道修罗性命的一剑便足以让他胆寒。 那可是沧海流啊。 十殿阎罗都不敢招惹的人物,他区区一位大修罗怎敢触怒? 在心底暗暗咒骂那些误传讯息的探子的同时,青衣男子嘴里却是赶忙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前辈,这便回去向尊上传达前辈的意思。” 这般说完他赶忙站起身子,看也不敢去看沧海流一眼,便要离去。 “等等!”但这脚步还未迈开,沧海流的声音便再一次在身后响起。 男子的身子如得敕令一般生生停住,然后他极不情愿的转过了头,血肉模糊的脸上强堆起一抹违心的笑意。 “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沧海流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而是越过了青衣男子,走到了不远处的地上,躬下身子,将地上那只尚还在瑟瑟发抖的黑猫抱起,放在怀中。 “我的猫是你伤的,但是你的命赔不起。”沧海流抚摸着黑猫的身子,白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手掌涌入黑猫的体内,让黑猫身子的颤抖渐渐缓和了下来。 青衣男子闻言低怂着脑袋立在原地,他摸不准沧海流的心思,更生不起反抗的勇气。 “但那小子断了一臂,这你总得赔上。”沧海流的声音再次响起。 青衣男子的身子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焦急的便要解释道:“前辈,他的手臂不是在下...”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沧海流生生的打断。 “我走的时候,他的双臂尚在,难道我会记错?”沧海流的眉头一挑反问道。 青衣男子并不傻,他在那时自然是明白了沧海流的意思,恐怕今日不付出些代价,他是离不开这里了。 他倒也果决,在那时一咬牙,手中的长剑寒芒一闪,一道血光迸射而出。他的一条手臂便直直的落在了地上。 “前辈...”而后他伸手捂住自己的断臂处的伤口,低着脑袋看向沧海流,已经变得煞白的脸上竟是不敢浮出半分的不满之色。 “唔。”沧海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转头再去看那青衣男子一眼。 “谢过前辈。”青衣男子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拖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躯,转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待到那青衣男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徐寒这才回过了神来。 他如梦初醒一般的拖着那把长剑,走上前去,正要行礼感谢沧海流的救命之恩。 可这身子方才躬下,却听沧海流的嘴里发出一声咒骂。 “姓岳这老小子下手真他娘的狠!” 这话说完,方才还一副高手风范的沧海流嘴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就这样轰的一声倒在了徐寒的跟前。 ...... 第二日。 天才微微凉。 徐寒便背着那把重新被裹上布条的剑,抱着那只黑猫,领着神情萎靡的沧海流再一次上路了。 沧海流并没有昏迷多久,只是状况极为不佳,但昨夜的惨案端是藏不住的,恐怕今日隆极城的市井之中便要传开。 要是放在以往,有沧海流这尊大佛在,管他牛鬼蛇神,自是不惧。 可是... 徐寒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沧海流,叹了一口气。 本想着抱着沧海流的大腿苟活几日,如今看来这样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徐寒的修为有了提升,背上的剑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加之沧海流的身子有恙,二人一猫倒是开始并肩而行。 只是出了隆极城向北才走了三四十里路,沧海流便叫着肚子饿停了下来。 徐寒无奈。 只能拖着自己伤势未愈的身子躯路旁的林间为沧海流摘来一些果子递给充饥。 看着如饿死鬼投胎一般囫囵的吃着果子的沧海流,徐寒一阵苦笑。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决计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会是大周恶名满贯的凶人——沧海流。 “看什么看?”似乎是无法忍受徐寒看他的目光,沉默了一个上午的沧海流大人在吐出一颗果核之后,终于是再也憋不住心底那股无名火,率先朝着徐寒发难。 “你和岳扶摇打了一架?”但早已摸清楚沧海流脾气的徐寒,对于他的责问视若无物,反而是问道这个他憋了一天的问题。 天斗城中岳扶摇,离山宗上衍千秋。 一位在大周,一位在陈国。 当世两大剑仙级别的人物。 沧海流竟然能与他打上一场,倒不是徐寒八卦,只是这样的旷世大战,但凡江湖中人恐怕都是好奇无比。 “嗯。”沧海流闻言,先是一愣,但随即便点了点头,脸上虽然极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但眸子中那抹盖不住的傲然之色却已然将他此刻内心的波动暴露得一览无遗。 “你赢了?”徐寒眼前一亮,沧海流的名声倒是响亮,但毕竟那是恶名,比不得岳扶摇这天斗城城主,若是说沧海流能胜过岳扶摇,那是何等气派的事情? 但这素来爱逞口舌之利的沧海流在听闻此言时,脸上的神色却是一滞,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般模样徐寒哪还能不清楚最后的结局,他倒也识趣,转过了头不再追问此事。 但这这般作态却又是惹得沧海流一阵不满,他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骂骂咧咧的说道:“姓岳那老小子不守规矩,我用一把剑,他却用两把剑,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两个打一个,算不得好汉。” 岳扶摇双剑破天斗的名号早已在江湖上传开多年,沧海流说他耍赖自然是在强词夺理,但徐寒哪会自讨无趣的去拆穿沧海流? “恩。恩!”他连连点头,算是认同了沧海流的话,同时也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见沧海流此刻吃完了手中的果子,便再次问道:“那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沧海流的目的徐寒摸不真切,他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与其这样倒如就这样走下去。 他得一个太平,沧海流得一个说话的伴。 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至少在徐寒的心底是这么认为的。 沧海流闻言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子,他转头看向北方,目光忽的变得深邃了起来,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徐寒并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他却从沧海流的眸子中读出了一抹非去不可的坚决。 “接下来的路,我就一个人走吧。” 而沧海流低沉的声线,也在那时忽的响起。 第二十二章 惊变 “嗯?”已经做好上路准备的徐寒闻言一愣,转头看向沧海流下意识的问道:“你说什么?” 沧海流亦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徐寒,他并没有再一次重复自己话的意思。而是理所当然的说道:“跟着我,你无非便是想活下去,昨夜那小子若是听话已经把我的话带到,这个面子,鬼菩提总归是要给我的。” “嗯?”徐寒又是一愣,这才记起昨日沧海流留下了那大修罗一条性命的事情,此刻听他所言,才知原来是为了免除森罗殿对他的追杀。 那一刻,徐寒的心底生出一股他说不真切的惆怅若失。 的确,正如沧海流所言,跟着他徐寒确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但这不长的日子里,徐寒已经习惯了沧海流表面上的冷嘲热讽,暗地里的施以援手。亦习惯每日与玄儿相拥而眠,带着它买些它喜欢的玩偶,吃些它喜欢的饭菜。 这样的日子说不得多么快乐,但对于颠沛流离了十六年的徐寒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所以,当沧海流说出这一番话时,徐寒愣在了原地,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喵!”玄儿这几日也是转变了对于徐寒的态度,它猛地一跃,落在了二人之间,嘴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吼叫,以此表明自己反对沧海流这般决定的立场。 徐寒在这时忽的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脚下的黑猫,眼前一亮,将之抱起,说道:“我走了玄儿怎么办?它体内的妖力你的办法治标不治本,难道你要让它一辈子都这样吗?” 徐寒倒是摸清楚了一些玄儿体内的状况,也正如他所言,沧海流每日为黑猫压制妖力,却只能是暂时缓解它的痛苦,却无法根治,只有他以《修罗诀》牵引,才是治疗黑猫体内妖力的唯一正途。 “喵!”黑猫也在那时再次朝着沧海流发出一声轻唤,算是附和了徐寒的话。 但沧海流对此却不以为意,他轻飘飘的抬头看了这一人一猫一眼,平静的回应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我要一个人走后面的路!” 沧海流在“一个人”三个字眼上咬了重音,让徐寒顿时便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那玄儿呢?你不要他了吗?”徐寒疑惑的问道,若是沧海流赶他走,他尚且还能理解,可是观沧海流对待黑猫那近乎宠溺的态度,岂是说不要便不要的,这让徐寒便不解。 “不是还有你吗?它的病你能治,你不带它,谁带它?”沧海流反问道,态度出奇的恶劣了起来。但说到这里,他忽的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半晌之后掏出了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册子扔到了徐寒的怀中。 “《修罗诀》并非正道,尤其是吸收了玄儿的妖力之后,你的修为进步越快,身体的隐患便越大。这本《清玉吐纳》之法,虽无法完全根治《修罗诀》对你身体造成的隐患,但每日吸收完妖力之后,以此法吐纳半个时辰多少可以缓解你身体的异状。这就算是...” “你帮我医治玄儿的谢礼吧。”言罢,沧海流就像是交代完所有后事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他再次挺直了身子,又好似做回了那个睥睨天下,有人神共愤的大恶徒一般。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各自珍重吧。”他这般说道,一只手忽的伸出,徐寒背上那把被布条所包裹的长剑便猛地飞入了沧海流的手中。 然后这老人转过了身子,就这样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这离别来得终究太过突兀了一点,无论是对于徐寒还是黑猫来说,都是如此。 一人一猫看着那老者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而就在回过神的那一刹那,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几乎便在同一时间朝着沧海流离去的方向追去。 显然,他们都不能接受这样仓促的告别。 至少,他们需要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 沧海流走得并不快,又或者他体内的伤势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徐寒与玄儿只用了半刻钟的光景便追上了独自走在小道上的沧海流。 “前...”徐寒在那时张口喊道,但话方才说道一半,沧海流便豁然转过了身子。 然后。 一道凌冽的寒芒便在那时贴着徐寒的面门而过,他额前的发丝在那寒芒之下,生生被斩断,摇曳着落入地面。 这忽然而来的一击,让徐寒生生愣住,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喵!”黑猫也被沧海流此举所震慑,嘴里发出一声低吼,目光极为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处于暴怒状态的老者。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沧海流。 “我说过。接下来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你们莫不是以为我沧海流这纵横天下数十载的凶名是白来的?”沧海流低沉着声线这般说道,那把猩红色的长剑也在那时被他伸出,抵在了徐寒的颈项处。 看着眼前杀气盎然的沧海流,感受着脖子处传来的冰冷触感。徐寒的眸子中写满了不解与困惑,他想不明白那个昨日还救了自己的老人,为什么会在现在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玄儿也闻出了此刻场上凝重的气氛,它来到沧海流的脚边,用牙齿咬住他的裤脚,试图拉开此刻剑拔弩张的二人。 沧海流低头看了一眼那只他素来疼爱无比的黑猫,眸子中光芒流转,但最后却化为一道厉色。 “滚!”他发出一声暴喝,一只脚猛地抬起,黑猫便在那时被沧海流踢出了数丈之远。 “玄儿!”徐寒见状嘴里惊呼道,沧海流这一脚势大力沉,硬是让黑猫的身子在小道旁的树林间翻滚数下,方才卸去力道,而黑猫也未有料到沧海流会如此对它,再次站起身子的它嘴里发出一阵委屈的低吼,看向沧海流的目光中也写满了不解。 “哼!恬噪!”沧海流冷眼看了这一人一猫一眼,然后收回了自己的剑,再次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朝着远方走去。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老夫讨厌累赘。”而他冰冷的声音也在那时自远方传来,落入徐寒的耳中。 徐寒抱着受了惊吓的玄儿,愣愣的看着沧海流的身子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远方的小道上,久久不语,但最后终究是没有生出再次追上去的勇气。 ...... 夜色降临。 徐寒带着玄儿在一处小山丘旁歇息了下来。 他如往常一般帮助玄儿吸收了它体内躁动的妖力,又以那套《修罗诀》的法门将妖力化解。 做完这些,他已是大汗淋漓,精疲力尽。 黑猫体内的妖力对于徐寒的修为有极大的帮助,这才突破到罗汉天境不就,他便再次感到境界的松动,恐怕如此下去,不出数月光景,他便可以突破到罗汉境大成。 放在往日,这样的进展足以让他开心好一段时间。但此刻坐在火堆旁的徐寒却如何也提不起兴致,玄儿显然也是如此。 它趴在火堆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跳跃的篝火,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声绵长的低吼,就像是孩童在抽泣。 徐寒转头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玄儿,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摸了摸玄儿的脑袋,算是安慰。然后他在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了那本沧海流今日扔给他的泛黄小册子。 “清玉吐纳。”他轻声念叨着册子扉页上的四个大字,却是如何也提不起兴致去看其中的内容。 逃出森罗殿,与沧海流相遇,救治黑猫,这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光景中发生的事情犹如流光一般在徐寒的脑海中一一闪过。若不是此刻玄儿真真切切的躺在他的身边,他甚至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梦。 可这个梦却又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想到这里,徐寒莫名有些烦躁,他将那本册子塞回了自己的怀里。 头枕着手臂,甚至躺了下来,与玄儿一道卧在火堆旁。 “你说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徐寒问道。 “喵。”玄儿回应道。 徐寒自然听不懂它的猫语,却又不免觉得自己此举有些可笑。 沧海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他在心底这般说道,转过了身子,仰头看向天际。 或许他便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吧。 不然,他又怎会有那让整个大周江湖都唾骂的凶名? 又怎会有比比皆是,偏布大江南北的仇家? 嗯? 想到这里徐寒的眉头忽的一皱。 仇家? 他像是找到了事情的关键一般,身子猛地坐了起来。 本已闭上双眼的玄儿也被徐寒这忽然的举动所惊醒,它扬起了头,疑惑的看向徐寒,嘴里发出一声轻唤,似乎是在询问徐寒,此举何意? 坐起身子的徐寒愣了足足十息的光景,然后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像是想到了某些极为可怖的事情一般,震惊之色浮上了他的眉梢。 他在那时站起了身子,嘴里说道。 “不好,苍前辈有危险!!!” 第二十三章 长夜司 沧海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不到一个月光景的接触,徐寒并不能将他看得如何透彻。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沧海流绝非江湖传言中的那般大奸大恶之辈。 徐寒对于沧海流忽然转变的态度本就存疑,但沧海流坚决的态度自然不是他能改变的。 只是就在方才,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沧海流若是真的想要扔下他们,以他的脚力,徐寒与黑猫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的。可他们偏偏追上了,而且还上演了一出被沧海流拔剑相向的戏码。 徐寒之前被沧海流周身涌现的杀机所摄,无暇细想。 但此刻静下心来,细细推敲,却发现有些不对。 沧海流既然一心赶走他们,只需全力赶路便可,又何苦让他们追上? 那么唯一能解释这一点只有——沧海流受了伤,很重的伤,重到想要甩开他们都做不到的伤。 这个消息,森罗殿必然知道,否则绝不会敢派出修罗对徐寒下手。而森罗殿既然知道,只要舍得花钱,那便意味着整个大周江湖都应该知道。 而放眼大周天下,想要杀沧海流的人何止百万? 那么沧海流接下来的际遇便可想而知。 他如此急于的赶走徐寒与黑猫,很大程度是为了不想牵连他们。 徐寒在细细一想沧海流今日的神态,很有可能那些仇家已经盯上了沧海流!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里,徐寒方才急不可耐站起身子,领着还有些不明所以的黑猫再一次朝着沧海流离去的方向追去。 ...... 好在虽然沧海流已经走了数个时辰,但是隆极城地势险要,周围都有大山环绕,沧海流离去的方向只有一条路,徐寒倒不至于追错了方向。 只是沧海流这样的人物,想要杀的人是何种境界,可想而知,徐寒此去能做些什么,其实他自己心中也不清楚。但沧海流对他却有数次救命之恩,若是让徐寒明知沧海流身陷险境,自己却不闻不问,徐寒却是如何也做之不到。 因此,他没有去想这些事情,只是想要早点寻到沧海流,届时再见机行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徐寒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黑猫也跃到徐寒的肩上,焦急的看着四周,它素有灵性,此刻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心中对沧海流的处境亦是十分担忧。 也幸得徐寒的境界有所突破,加之那把重达十余钧的长剑被沧海流取走,此刻的徐寒可谓身轻如燕,速度极快。 追出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 徐寒便忽的闻到不远处的林间飘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他心头一惊,速度陡然慢了下来,肩头的黑猫也有所察觉,安静的立在徐寒的肩上,不发出半点的声音。 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徐寒慢慢的朝着林间走去,隐约中已然看见了林间似乎有火光闪现。他心头警觉,身子弓了下来,如同野兽一般缓缓的朝着那火光闪动的方向爬去。 “沧海流啊沧海流,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待到徐寒来到离那火光还有十丈远的地方,他便完全停了下来,他不敢再冒进,只能是先远远的观察着局势,以求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而一道戏谑的声线也在那时传来。 徐寒心头一惊,赶忙极目望去。 却见那林间的一片空地上,光是尸体便有数十具之多,他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血流一地,几乎汇成了小溪,显然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说吧,那把剑究竟在哪里?”徐寒隐约看到一道声音正在质问着什么,但林间的树木却挡住了他的视线,让并不能看得太过真切。徐寒咬了咬牙,再次向前爬出一段距离,再次看去。 而入目的光景却是让他心头一惊。 一位面色阴桀的中年男子正指着一位瘫坐在地上的老者责问道。 而他的身后尚且站着数道身着甲胄的身影。 看那些盔甲的制式不似民间打造,倒更像是大周朝廷的人马。 至于那位瘫坐在地神情萎靡的老者便是沧海流无疑。 “朝廷的人?”徐寒一愣,却是如何也想不到,这么快朝廷的人马便已经杀到。 “剑?什么剑,老夫身上就这一把剑,官爷喜欢拿去便是。”浑身是伤的沧海流笑着看向眼前这位中年男子,这般说道,然后就这样将手中那把红色的长剑递了出来。 中年男子一愣,他看了看沧海流递上前来的那把剑,端是与寻常宝剑不同,但要说是那把整个大周江湖都趋之若鹜的凶剑,恐怕便差得太远了一些。 况且那样一把凶剑,沧海流岂能这样轻易的交出? 因此,沧海流的举动落在那中年男子的眼中倒更像是在戏弄于他。 “哼!”他发出一声冷哼,一脚踢开了那把十钧重的长剑,看向沧海流的目光中已然是杀机毕露。“我劝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奉圣上之名前来取剑,你若再这样冥顽不灵,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圣上?哪个圣上?即是朝廷的人为何还要着黑甲出行?”沧海流对于男子恶劣到了极点的态度却是不以为意,他嗤笑道:“我看怕是封了那位长夜司祝贤祝首座的命吧?” 他身上模样狼狈,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极为轻松,似乎丝毫没有将自己如今的处境放在眼里。 “好!沧海流不亏是沧海流,来人,给我锁上,带去梁州,交于圣上!”中年男子对于沧海流这软硬不吃态度极为恼火,但却又不敢真的拿他如何,他面色阴沉的暴喝道,身后便在那时走出两位甲士,掏出一双闪着诡异寒光的手铐,将沧海流的双手锁住,然后押着他便朝着队伍之中走去。 “梁州?好地方啊!但是官爷可得小心了,这大周天下想要我沧海流命的人可不少,莫不要还未将沧某送到,自己...”沧海流却是没有半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那时还乐呵呵的这般说道。 中年男子闻言却是再也压不住自己心底的火气,一拳重重的打在了沧海流的腹部,沧海流的脸色一白,当下便是昏死了过去。 林中远远看着这一幕的徐寒与黑猫下意识的掩面侧目,这老头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依然嘴不饶人。 ...... 待到那一群人押着沧海流远去,徐寒与黑猫方才走到他们之前所站的位置。 徐寒捡起那把被那中年男子踢飞的长剑放在了背上,转头又检查了一番那些倒地的尸首。 然后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之前的四年他虽然一直身在森罗殿,但干他们这般勾当的人,对于朝廷官府自然要有些了解,哪些能惹,那些又不能惹。那些要讨好,那些不要打交道。 这些都是要烂熟于心。 至于长夜司,它不属于前面的四者,用他进修罗场时那位教官的话来说,长夜司这三个字,能避则避,不能避,便逃。 盘根错节,实力无比强大的森罗殿面对长夜司尚且如此,那么可想而知,这长夜司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徐寒观方才那为首的中年男子轻飘飘的一脚便将这把十钧重的长剑踢出数丈远,那么想来他的修为不会低于三元境,比罗汉境整整高出至少一层。加上他身后数以十计的士卒,徐寒并不觉得自己能有半分的胜算。这也是为什么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群人将沧海流带着,却始终未有出手的原因。 因为若是那时出手不仅救不了沧海流,反而还会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徐寒可不是那样的莽夫。 既然那男子说他要将沧海流押入梁州面圣,那么想来短时间内沧海流不会有性命之忧,徐寒尚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思索当如何救出他。 这样想着,他将黑猫再次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远远的跟着那一群押着沧海流的士卒,朝着夜色中走去。 第二十四章 待机而动 徐寒带着黑猫玄儿跟随着那一群长夜司座下的士卒们走了整整三日。 他们行事极为谨慎,专挑僻静的山路行军,又昼伏夜出,且无论任何时候都有三人巡逻,徐寒这三日小心翼翼的潜伏,却是没有寻到任何可以救人的机会。 而且由于这些长夜司的士卒们挑在晚上行军,为了不跟丢他们徐寒不得不放弃每日为黑猫吸取妖力的事情,玄儿倒是懂事,硬生生的扛过了这三日,但是精神头比起前几日却是差出不少,徐寒不知道长此以往下去,是否会对黑猫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另一边,虽然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距离大周的都城长安尚有一段距离,但一旦入了梁州,那里可不比这徐州南部,巡逻的军队可谓随处可见,即使是森罗在梁州的势力也极为薄弱。 那时徐寒想出手救下沧海流便是难上加难了。 就在徐寒心头焦急,好几次都按捺不住就要出手的时候,事情却迎来的转机。 那是沧海流被押走的第五日。 一直远远跟着那一群士卒的徐寒忽的发现除了他,似乎还有人在跟踪这一群长夜司的爪牙。 而就在他发现那一群人的同时,那一群人也发现了徐寒。 但很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对于徐寒的存在一点都不感到诧异,只是对他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但却没有对他出手或是与他交谈的意思。 徐寒对此很是奇怪,但他毕竟势单力薄,并不敢主动招惹,只能是静观其变。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跟踪者出现。 从他们的装束或是口音,徐寒敏锐的意识到这忽然出现的跟踪者并非来自同一路数,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人大抵可以分成七八派的模样,每一派人都有差不多三四十人的规模。 而彼此之间虽不曾发生冲突,但却也相互提防。 徐寒从最初的诧异不解,到后来忽的想了个明白。 沧海流说过,这大周天下想要杀他的人很多,而如今这些聚集在长夜司身后的江湖人士想来便是沧海流口中那些想要杀他的人。 徐寒并不傻,沧海流无论如何大凶大恶,天下间又无论有多少人想要杀他。但他此刻落入长夜司的手中,等着沧海流的命运,恐怕比死还要可怕。 按理说,这些正义之士,应当可以收起自己那满腔的义愤填膺,安心的等待看沧海流悲惨的下场便可以了。他们又为什么还要如此铤而走险的跟踪长夜司?得罪这森罗殿都不敢得罪的恐怖势力? 这世上之人,无论嘴上说得多冠冕堂皇。 但世间之事,万变不离其宗。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再一联想之前那位长夜司的统领拷问沧海流时曾提到的那把剑,那么想来,恐怕沧海流之所以被整个大周黑白两道追杀这么多年,背后还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徐寒却没有心思去对此刨根问底,他的想法很简单,沧海流救过他,那他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沧海流死掉。 至于其他,与他何干? 不过,也因为聚集的江湖人士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徐寒倒也不再害怕跟丢长夜司的一行人,他每日可以抽出一些时间为黑猫吸收他体内的妖力,以此缓解他的痛苦。 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了五日。 尾随在长夜司军队身后的江湖势力越来越多,而长夜司一方的人也似乎有所警觉,他们开始有意识的加快他们的行军速度,眼看着就要穿过徐州地界,步入梁州。 而混在江湖势力中的徐寒也渐渐感到人群中的躁动与不安。 他知道,恐怕就在今明两天之内,这些人就要动手了。 ...... 罗天成很烦躁。 他在数日前接到了长夜司首座祝贤的密旨,让他带人捉拿那位被大周通缉了数十载的剑道大师沧海流。 密旨中虽然给他许诺了足以让任何人都眼红不已的报酬,但罗天成依然很是不安。 那可是沧海流。 南荒剑陵的叛徒沧海流。 即使密旨中已经说过沧海流与天斗的岳扶摇有过交手,受了极重的伤。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与岳扶摇交手的角色哪是他区区一个徐州小城里的守将可以招惹的? 可是长夜司的祝贤又何尝是他能忤逆的人物? 犹豫再三,罗天成最后还是领着自己手下的精锐动身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祝贤密旨中那丰厚报酬的诱惑。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江湖上凶名赫赫沧海流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不过付出了手下三十人不到的代价,他便将之生擒。 接下来,只要将他带到大周的都城长安,那么等待着他罗天成便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罗天成倒是并没有被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而冲昏头脑,徐州去往长安路途遥远,保不齐会有什么样的变数,所以,他领着部队昼伏夜出,专挑一些偏僻的山间小道赶路。 本以为这样便可万无一失,可谁知他们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身后的江湖人士越积越多,即使眼看着梁州就在眼前,但罗天成的心底却是愈发的不安。 这一天,他们来到了徐州边境上的红叶岭。 还只需一日光景,他们便可翻过这山岭,而那一边,便是梁州的地界。到了那里,江湖势力便再也没有任何的机会。 罗天成安排着手下的士卒们稍坐休息,之后他便要领着他们连夜赶往梁州,以免夜长梦多。 为此他又好生的检查了一番沧海流的状况,这个老头子悠哉悠哉的躺在为他特地准备的囚车中,嘴里叼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狗尾草,看模样似乎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境遇而感到半分的担忧。 每每看见沧海流这般模样罗天成便恨得牙痒痒的,但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等到了京都有你好受的。 罗天成在心底暗暗说道,转身关上了囚车的铁门。 这时亲卫递上来一个水袋,罗天成接过,仰头大口大口的喝了个痛快。 时值六月,徐州的阳光毒辣,即使到了夜晚,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燥热。 罗天成喝完了水,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渍,正要吩咐底下的士卒准备再次出发,可这嘴方才张开,他猛地脸色一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大喝道:“小心!” 话音未落,远处的密林中便响起一阵阵急促的破空之音。 罗天成手下的士卒都还算得是精锐,他们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纷纷掏出自己腰间的长刀,将那些爆射过来的事物纷纷击飞。 待到那时罗天成方才看清,那些飞来的事物赫然是一把把闪着寒芒的利箭。 他的心思顿时一沉,知是那些江湖草莽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选择出手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这样的想法,这念头方才升起,一阵高亢的喊杀声忽的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身影便在那时应声从林间跃出,朝着罗天成等人围杀过来。 双方对于彼此的意图都极为清楚,自然省去了那些唇枪舌剑的假把式。 只是眨眼的功夫回过神来的罗天成一方便领着手下的士卒与那些江湖草莽杀作一团。 不知为何收到沧海流被重伤消息的江湖人士似乎都是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足足四百余人与罗天成手下的五十余位精锐杀得是难分难解,一时间竟然难以取得明显的优势。 躲在远处的徐寒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心里暗暗想到。 想要杀沧海流的人何其之多?为何赶来的却是这样一些货色? 莫不是这背后还有谁在暗中操控? 这样的疑问一股脑的爬上了徐寒的心头,但无论如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再去犹豫的时间,只能是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仔细的观察着场上的局势,寻找一个救下沧海流的最佳时机。 三教九流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毕竟人多势众,在付出了上百具尸体的代价之后,罗天成的人马渐渐露出疲态。 而眼看胜利在望,那些江湖草莽一个个更是红了眼睛,手上的攻势愈发凶猛。 有道是此消彼长,罗天成的人马在他们这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不出百息的光景除了罗天成带着几个为数不多的亲卫狼狈的逃入红叶岭后,其余的士卒尽数倒在了这群江湖草莽的刀剑之下。 远处的徐寒看着这一切,心底暗骂一声废物,这才一刻钟的光景,罗天成等人便败退了下来。 徐寒趁乱劫走沧海流的计划也因此泡了汤。 而且因为这些江湖人士的接手,他们的人数众多,使得徐寒想要救下沧海流的难度又成几何倍的增长上去。 就在懊悔之时,那方才安静下来的战场上忽的又响起了一阵打斗声。 徐寒一愣,赶忙再次转头看去,却见刚刚还并肩作战的诸人不知何故竟然又打了起来,场面顿时又乱做了一团。 徐寒这才醒悟这些人本就是临时团结在一起,如今沧海流到手,自然是谁也不服谁,恐怕又得争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徐寒的眼前一亮,身子弓起,猛地朝着那战场跃去。 他知道,他等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第二十五章 鬼菩提 大邑镇是徐州边境上的一座小镇。 人口不足四千,四周山岭围绕,道路不通,即使是那些跋山涉水奔走在大周每个地域的行走商贩们也鲜有选在这里落脚。 它太不起眼了。 不起眼到即使是大周每三年一次派出巡抚各地的刺史,常常也会漏掉这一处偏远贫瘠的小镇。 当然,他们或许永远都想不到,这座看似寻常的小镇下却藏着一座巨大得让人瞠目结舌的宫殿。 那座宫殿唤作幽府。 乃是森罗殿十殿阎罗之一卞城王的行宫。 宫殿幽深阴暗,时不时传出一阵阵似人非兽的低吼,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回荡,让人恍若置身鬼域。 此刻这幽府的大殿之中,一道身影正半躺在大殿正中的高台之上。 黑暗中难以看清那身影的容貌,只觉得他的身材颇为矮小,似乎只有寻常十二三岁孩童那般大小。但周身弥漫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却是让任何人也无法对这道身影生出半分的轻视。 而就在这时,空荡的宫殿中忽的起了一阵寒风,两侧并排的石柱上响起一道道振翅之音。伴随着沙哑的鸟叫声,数以百计的黑鸦自那石柱上飞起,被那夜风所惊,纷纷飞向别处。 躺在高台的那道身影在那时若有所觉,他闭着的双目在那一刻豁然睁开。 幽暗的大厅似乎亮了几分。 那道矮小的身影站起了身子,漆黑的某种闪烁着宛如星辰一般的光辉,柔软又明亮。 他负手而立,看向大殿的某一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的却是犹如女童一般温软的声线。 “楚江王,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她这般说道,声线虽然稚嫩,但语气却冰冷得宛如寒冰。 这样反差端是让这大殿的诡异再次被放大了几分。 而随着她此言落下,那些在大殿中被惊起的夜鸦们忽的如得敕令一般调转了自己的身子,在半空中一个回旋纷纷聚到了那矮小身影的跟前,然后就这样满满融为一体,化为一位浑身裹着黑袍的人影。 那人影凭空而立,兜帽之下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眼前这矮小的身影。半晌之后方才用他那沙哑的声线问道:“消息是你散布出去的?” 矮小的身影闻言并不诧异,似乎对于黑袍的这个问题早已有所预料。 “嗯。”她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黑袍兜帽之下的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猩红的光芒若隐若现。 “鬼菩提,你莫不是还对墨尘子念念不忘?”黑袍的声线在那时大了几分。 那矮小的身影,也就是黑袍口中的鬼菩提闻言抬起了头看向黑袍,漆黑的眸子也在那一刻变得冰冷起来。 “我对谁念念不忘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楚江王担心?沧海流是墨尘子的师弟,我要保他,有何不可?” 似乎是看了鬼菩提动了真怒,那黑袍的眸子中竟然闪过一丝忌惮之色。 “那又如何?他是南荒剑陵的叛徒,他的师兄墨尘子能放过他,可是大周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哪一个不想从他口中套出那把剑的下落?你难道还奢望那些捉了他的江湖草莽能放过他不成?不过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罢了。” 黑袍这般说完,目光便落在了鬼菩提的脸上,这本是激将之言,想要看一看鬼菩提是否还有什么后手,可是此刻鬼菩提的脸上却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波澜不惊,似乎丝毫没有因为黑袍的话而升起半分的波动。 这样的变化让黑袍心头一惊,他能坐上这森罗殿十殿阎罗之位,自然不会是什么愚蠢之辈,心头将事情的过往捋上一遍,便有了些头绪。 “你是把赌注压在了那个叛徒身上?”他下意识的出声问道,心里却想不明白,鬼菩提冒着可能被殿主责罚的风险救下沧海流,但最关键的一步却压在一个前些日子不知何由叛出森罗殿的黑衣修罗上,以鬼菩提素来缜密的心思,能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着实让他有些想不明白。 “哼。”黑袍的模样落在鬼菩提的眼中,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他心中此刻的疑惑,但她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当下发出一声冷笑。“叛徒?一个被元修成与沧海流同时看重的叛徒,你觉得他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鬼菩提的反问让黑袍一愣,“元修成,天策府派来的那个奸细?你还没有除掉他?”显然相比于救下沧海流,这一件事更让黑袍感到诧异。 “天策府夫子既然想知道我们森罗殿的秘密,那便告诉他一些又何妨?只是他能知道什么,却是我们说了算。”鬼菩提的脸上依然云淡风轻,那种万事尽在掌握的气势与自信,着实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的心思。 黑袍闻言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直到良久之后他方才抬起了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言道:“希望你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勿需楚江王费心!请吧!”还不待黑袍将话说完,鬼菩提便一摆衣袖,一只白净如玉手伸出,俨然已是下了逐客令。 “你!”黑袍气结,指着那鬼菩提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是未有吐出太多的字眼。他深深的看了鬼菩提一眼,而后一挥手,身子便在那时化为无数只夜鸦,朝着大殿的深处遁去。 ...... 徐寒来到了离那战场不足五丈处的地方,他趴下了身子,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浓密的草丛中。身旁的黑猫同样佝偻着身子趴在徐寒的身侧。 争夺沧海流的江湖势力已经乱做一团,喊杀声与哀嚎声响彻,转眼间又是近百具尸体倒下,方才还人多势众的人群此刻已然从整整四百人,缩水到不足一百五十人。而且随着他们彼此间厮杀的继续,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减少。 徐寒依然没有妄动。 他很清楚虽然这些江湖草莽此刻打得如火如荼,可一旦他出手,动了沧海流这他们眼中的香饽饽,便会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因此徐寒还要等,等到这些人打得精疲力尽,打得两败俱伤,那时才是他最好的时机。 因此,他继续等待。 多年来的出生入死早已造就了他足够的耐心,曾经为了刺杀一位富绅,他足足在他家府内的角落中蹲守了三天三夜,直到那富绅与自己的护卫分开,他才如虎豹一般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富绅斩杀,然后逃脱。 拥有时机比实力更重要。这是徐寒悟到的道理,他相信,此刻也是亦然。 又是一刻钟的光景过去,战场之上的大战渐渐接近了尾声。 整整四百余人,杀到现在,所剩不过七八人,他们似乎是来自同一方势力,都在清理完自己的对手之后,收起了刀剑,几人的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痕,模样看上去也极为狼狈,但各自脸上的神情却都又是异常的兴奋。 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就好似厮杀的狮群,最后的胜利者将获得领土与鲜美的猎物作为奖品。 而沧海流便是他们的奖品。 他不是领土也不是肥肉,但他的背后代表着无穷的财富与至高的权利。 几人相视一笑,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然后他们拖着自己疲惫的身躯朝着不远处那座囚车缓缓走去,他们要揭开那座属于他们的宝藏。而光是想想那座宝藏所蕴含的财富,便让诸人的心头快意翻滚,好似要溢出自己的胸膛一般。 而就在他们来到那囚车跟前,就要扯开遮在囚车上的黑布时,身后忽的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几人虽然算不得什么江湖名宿,但都是些胆色过人的亡命之徒,此刻闻那破空之音,心头警觉,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纷纷转过了身子,却见一位断臂的黑衣少年提着一把造型古怪的红色长剑朝着此处飞速杀来。 只是诸人转头的时间,那少年便已然来到了他们的跟前,他手中的长剑更是在那时以那力劈华山之势,直直的朝着他们的面门砸来! 这自然是极为古怪的招式。 至少在他们这么多年的打斗经验中,从未见过这般使剑之人。 但是他们不敢托大,首当其冲的一人在第一时间将自己手中的刀横于额前,试图挡下那少年古怪的一击。 轰! 就在这时,少年的剑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刀身之上。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自他的脑海中响起,他只觉得握刀的手一阵发麻,那种麻木感顺着手臂蔓延向他的身躯,穿过他的皮层、毛发,直抵他的五脏六腑。 然后他的眼前一黑,一口逆血吐出,身子便犹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周遭的诸人见此状心底端是一阵骇然,他们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忽然出现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方才那一剑上的力道,竟然生生将一位丹阳境大成的用刀好手给震死。 “喵!” 可这样的诧异方才在心底升起,一道凄厉的猫叫声忽的响起,那少年的怀中在那时猛地跃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以一种快得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扑向了其中一人的面门! 第二十六章 你想学剑吗? 那是一只黑猫。 一只在场诸人以往从未见过的黑猫。 它一个猛扑还不待诸人反应过来,便是一道血光亮起,一位提剑的中年男子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的血肉竟然就这样被那黑猫撕了下来。 见那男子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庞,嘴里不住的哀嚎,诸人皆是一阵毛骨悚然。 “喵!!”而一击得逞的黑猫落回了徐寒的肩头,它的嘴里尚还淌着鲜血,琥珀色的眸子拉成了狭缝,背上的毛发高高竖起,嘴里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吼。声音虽不高亢,但语调却极为渗人,像极孩童夜里的啼哭,尖锐,低沉。 诸人的脸色一沉,本以为沧海流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却不想这半路还杀出如此诡异的一人一猫。端是让他们心底又惊又怒。 但他们也并非胆小之辈,如今沧海流唾手可得,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他们在那时互望一眼,手中的刀剑再一次被他们提起,大吼着便要朝着徐寒杀来。 徐寒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对方总共五人,观气息都是与罗汉境相对的丹阳境大成之辈,虽然肉身武者对于这些寻常武者在这个境界有着一定的压制力,但对方的境界都比他高,作战经验也是无比丰富,反观他自己却因为断了一臂,许多技巧无法随心发挥,十成战力只能发挥出五六成不到。 虽然之前依仗着突袭杀了二人,但此刻他们缓过神来,自然不会让他再那般轻易得手。 就在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五人已经杀到了跟前,徐寒倒也不是胆怯之辈,他敢于这时出手,对于此刻的境遇便是有了准备。 只见他他双眸一寒,手中的长剑被他猛地一挥,自右朝左在自己的身前划出一道月牙。 那长剑不知是何物铸成,看似轻巧,但实际上却有十钧之重,加之徐寒的肉身远超寻常武者,那一道月牙所激发的力道极为骇人,这一剑挥出,破空之音响彻。 本已做好搏命准备五人也在那时感受到徐寒这一记横扫中所包裹的威力,他们心头一寒纷纷萌生了退意。徐寒这一击确实威力巨大,但速度却不尽如人意,以五人的身手想要避其锋芒并非难事,况且徐寒这一击势大力沉,一招力尽,下一招便得重新蓄力。 而这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空档,便是五人取他性命的最好时机。 这样想着五人暂时收起了手中的攻势,身子往后退去一步。 徐寒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便在那时落了个空。 五人的算计自是没有任何的问题,按理说下一刻等待徐寒的便是五人暴风骤雨的狂攻。 但徐寒的嘴角却在诸人避开之时忽的勾勒出一道笑意。 只见他挥舞着长剑的左手忽的松开,背上的黑猫也在那时一跃落在了剑身之上。那把长剑便载着黑猫,裹狭着徐寒横扫之势的余力,化为利箭呼啸着射了出来。 这世上但凡剑客哪有将剑当做暗器一般扔出来的道理? 五人心底既诧异于徐寒的不按套路出牌,但同样也忌惮着这一道“飞剑”的威力,毕竟在那之前他们对于徐寒的怪力已经有所领教。 他们自是不敢大意,纷纷在那时赶忙施展出身法避开这一剑。 索性的是徐寒这一剑,虽然是出人预料的奇招,且所裹挟的力道也极为惊人,但速度与准头却是差强人意,五人自是微微施展了身法便极为轻松将之避开。 而后五人转头看向已然是手无寸铁,且因为方才那一剑耗尽气力的徐寒,他们的嘴角纷纷勾勒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小兔崽子,受死吧!”其中一位手持大刀的男子这般说道,就要提刀上前。 可明明身处险境的徐寒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慌张之色。 他眉头一挑,站直了身子,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戏谑的看向这五人,问道:“是吗?” 轰! 那轻飘飘的一声询问方才落下,还不待那五人品味出其中味道,一道轰然巨响便在诸人的身后炸开。 五人心头一惊纷纷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身后,却见那一座囚禁着沧海流的囚笼不知何时依然破碎,而一位毛发皆白的老者便在那时抱着一只黑猫,缓缓的穿过那囚笼爆开所激起的尘埃缓缓走来。 沧海流!!! 诸人顿时脸色惨白,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徐寒这一道“飞剑”竟是佯攻,其真实的目的豁然是放出被囚禁的沧海流。 他若是被关着,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他们尚且还敢搏上一搏,可他若是被放了出来,以沧海流在大周江湖上的凶名,他们几人如何敢正面与之为敌? 五人看着那渐渐走来的身影,犹如见了恶鬼一般纷纷朝着身后退去,额头上更是在这短短数息的时间里浮出了一道道密集的冷汗,甚至其中有那么一两人更是开始腿脚打颤,险些栽倒,模样好不狼狈。 “诸位方才不是要收拾在下吗?怎么这就要离开了?”见五人有了退意,徐寒走上了前来,看着几人笑着说道。 有了沧海流撑腰,徐寒的腰板自然也是硬了起来,而自己的一番计划虽然凶险,但还算胜利,如今成功的救出了沧海流,他的心情也好了几分,更是有了闲情逸致来戏弄这五人。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招惹了小爷爷,还请小爷爷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等。”这五人此刻也是看出了这少年似乎与沧海流相识,他们赶忙低头哈腰的说道,脸上哪还有之前的半分狰狞之色? “哦?这样吗?”徐寒的眉头一挑,就要说些什么。 “滚!”可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暴喝,那声线之中包裹着浓郁的杀机,端是让那五人的心头一震,但下一刻他们便赶快站起了身子,如蒙大赦一般丢下手中的刀剑,仓皇而逃。 徐寒见状心头有些不解,这五人若是就这样放了,这些江湖草莽少有信义之辈,届时必然将沧海流的踪迹大肆传扬,恐后患无穷。 徐寒能想到这一点,那么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的沧海流理应也能想到,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竟然选择放了他们。 抱着这样的疑问,徐寒转身走到了那囚车的跟前,看着此刻正站在尘埃中的沧海流问道:“前辈,为何要放了他们?若是....” “不放了他们,你能打过他们?”沧海流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徐寒,似乎徐寒的舍命相救并没有让这个固执的老头心里生出半分的感激。 徐寒闻言一愣,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沧海流的双手依然被一对泛着诡异光泽的锁链所束缚着。之前离得太远,他并未看清,此刻却终于看了个真切。 “缚仙链!”他发出一声惊呼,眉宇间的震惊之色自是毫不遮掩。 缚仙链算不得什么隐秘之物,江湖人士虽然少有见过,但却不乏听说过此物之人。徐寒也是在修罗场训练之时,曾被传授过一些相关的事情。这是大周朝廷为了押解一些修为高深之人而打造的锁链,它们工艺取材究竟如何,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但必定极为名贵,否则也不会整个大周朝廷这缚仙链也不过十余把。 此物的功效并不复杂,便是可以束缚住修士体内的气机流动,让其无法滋生出新的内力或是真元,以此将之束缚。 也难怪沧海流被那长夜司的人关押了这么久,却不见他有所反抗,原来竟是被这缚仙链所困。 “怎么才能弄开它?”徐寒回过了神来,看向沧海流问道。据它所知,这缚仙链极为坚固,非凡铁能斩。而那五人既然跑了那恐怕之后免不了还有麻烦,若是沧海流一直被这缚仙链束缚,徐寒一人定然是无法应付那些即将到来的事情,因此,此刻的当务之急便是帮沧海流解开这缚仙链。 “既然是锁链,想要解开自然便得用钥匙。”就在这时,一道轻佻的声音忽的自徐寒身后响起。 徐寒一惊,赶忙侧头看去,却见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男子领着几位黑甲士卒缓缓从路旁的山林之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的嘴角带着笑意,手中提着一只金色的钥匙,似乎是为了吸引徐寒的注意,他有意的摇晃一番,然后又在徐寒的注视下将那钥匙收入怀中。 “我就知道这些乌合之众最后免不了自相残杀,只是想不到螳螂捕雀,尚有你这只小麻雀在后,不过没关系,沧海流的同党我一并押入长安即可。”那人这般说着,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腰间的长剑便在那时被他抽了出来,握于手中。身后的数位士卒也在那时抽出了各自的佩剑,作势便要朝着徐寒杀过来。 这来人徐寒认得,便是之前押送沧海流的长夜司官吏,之前被那些江湖草莽打得丢盔弃甲遁入山岭,却不想并未走远,在这时又杀了出来。 只是这男子的修为至少得有三元境甚至更高,以徐寒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之匹敌,而沧海流又因为被缚仙链所束根本指望不上。 此刻的境况可谓极为危险,一想到这里,徐寒的心头便是一沉。 可就在徐寒警惕的看着罗天成之时,一道声响从他的身后传来,徐寒下意识的转过头,却见那场红色的长剑被沧海流一脚提起,飞向徐寒手中。 徐寒接过了剑,疑惑的看向沧海流。 这老头在那时咧嘴一笑,问道:“小子,你想学剑吗?” 第二十七章 大衍剑种 “嗯?” 沧海流这话终究来得太过突兀了一些。 徐寒眨了眨眼睛看向眼前这有些邋遢的老者,眸子中似乎还有些疑惑。 “喵!”倒是脚边的黑猫却在那时发出一声轻唤,好似在催促徐寒一般。 这时,徐寒方才是一个激灵回过了神,狂喜之色瞬间便漫上了他的脸庞。 “前辈!!”他的声线变得高亢了几分,似乎还带着某种颤音。沧海流问他是否愿意学剑,这背后所意味着的是天大的机缘。 只是徐寒的喜悦却并没有丝毫的感染到沧海流,这位老者撇了撇嘴,似乎是对于徐寒的大惊小怪有些不满。然后他的脚忽的伸出,以极快又极为刁钻的角度击打在徐寒的下身,徐寒的身子一震,竟然就在那力道之下不由自主的转过了身子。 而这时他方才看清不远处罗天成已经带着他的几名护卫杀到了跟前。 徐寒这才记起他们此刻的处境似乎并不太好。 他的心思一沉,左手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双眸之中寒光闪烁。 但也就在这时,身后的沧海流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的按在了徐寒的后脑门上,一道白光猛地亮起,自沧海流的手中涌入徐寒的脑门。 徐寒自觉大脑一阵轰鸣,眼前的事物瞬息变得模糊了起来。 “静心凝神,今日你若是能悟得这剑诀,你我尚有生机,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我忌日!”沧海流那苍老的声线也在这时自徐寒的脑海中响起。 徐寒一怔,虽然还弄不明白如今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沧海流终归不会害他,索性他重重点了点头,言道:“还请前辈授功!” 见徐寒处变不惊,心思果决,这让沧海流暗自点了点头,这少年的心性端是让人无可挑剔。 随即沧海流按住徐寒脑门的手指上又是一道白芒亮起,一道道悠远又缥缈的声线便在那时自徐寒的脑海中回荡。 “天为乾,地为坤,天升而地张!” 此音一落,徐寒只觉眼前的景象一晃,另一番景象豁然浮现在他的眼帘。 天地初开,万物混沌,冥冥之中一道白光亮起,天地分离,天清而地浊。 徐寒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讯息不断涌入他的脑海,他抓不着头绪,却只觉得此情此景让他心神晃动。 而这时,罗天成已然领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们杀到,他们并不清楚此刻徐寒的状况,只见徐寒双眸紧闭,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他们自然不会去细想,手中的刀剑便在那时直直的朝着徐寒的面门斩来。 眼看着这刀剑就要落在徐寒的身上,那时徐寒的低垂着的左臂忽的抬了起来。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徐寒手中的剑就在那时稳稳的接下了罗天成挥来的剑。 徐寒的修为比起三元境的罗天成足足低了整整一个境界,这已然不是依靠着肉身武者天生的优势所可以弥补的差距,但是罗天成这一剑却是被徐寒稳稳的接了下来。 而更诡异的是,此刻的徐寒依然闭着眼睛,脸上的神色安详,就好似入定的佛陀一般,端是寻不到半点的情感波动。 “大道无我,身死而道生。” 这时的徐寒早已与外界的讯息隔绝,他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 又是一声威严的声线在他的脑海中荡开,眼前的景色再次变化。 一位通天巨人的身子如山岳一般轰然倒下,而后,在他的身躯上,山川树木,万物江河纷自涌现。 徐寒只觉在那时涌入他脑海的讯息又清晰了几分,却依然说不真切。 而他的身子在挡下罗天成这一剑之后又是一动,只见他欺身上前,剑锋抵着罗天成的剑身,看似轻巧,但却着力极大的将罗天成的身子逼退,而后剑锋一荡,将那些杀来的数位士卒的攻势一一化解。 整个过程,他看上去游刃有余,就好似早已对敌方的每一次攻势都了若指掌一般。 每一剑,每一次迈步都恰到好处的捕捉到了对方的心思。 诸人一阵围杀,竟然未有伤到徐寒毫分。 这般情形当真是太过诡异,让罗天成等人暗暗心底发寒。 “乾坤垄盖,日月轮转,风云聚散,万物生死,此为大道!” 徐寒脑海中的声音渐渐变得高亢,眼前的世界也开始随着那声音的变化而开始飞速的变幻。 昼夜交替,风起云散,草木枯荣,这些都犹如流影一般在徐寒的眼前闪过。 然后忽的又戛然而止。 天地在那一刻好似静止了下来,他们开始朝着一处收缩,不出数息光景便再次聚合到了一起,化作一道细微又耀眼的光点。 “大道天成。”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上威严,又好似裹狭着穿越千万年光阴的沧桑。 他像是恶魔的呢喃,又像是神人的天音。 让徐寒的心神再次摇晃起来。 “亦可剑衍!” 轰! 伴随着这最后一句话落下,徐寒的脑海忽的一阵轰鸣。 那一道光点猛地绽出一道耀眼的神光,然后朝着徐寒飞速的涌来。 徐寒愣愣的看着那光点靠近,他的瞳孔随着光点的涌来而不断的放大,最后赫然之色浮上眉梢。 那哪是什么光点,那是一把剑的剑尖。 一把足以开天辟地,足以吞噬万物的剑的剑尖。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在徐寒的脑海中炸开,那把剑便在那时刺入了徐寒的眉心。 比之方才还要耀眼数倍的光芒亮起,徐寒愣愣的看着眼前这道绝美剑芒,他忘了躲避,更生不起半丝抗拒的心思。 终于,在数息之后,灿烂的剑芒散去,那把一方天地化为的剑芒顺着徐寒的眉心涌入了他的身躯。 那时,他的体内一道光点缓缓下沉,直到落入他的丹田之中,那光点一阵闪烁,然后彻底隐没其中。 那一刻,还在与罗天成等人周旋的徐寒身子一震,一股凛然的剑意猛地自他体内荡开。 本就对徐寒心生警惕的诸人见他如此异状,心中不解,但身子却下意识的纷纷退开。 而也就在这时,徐寒紧闭的双眸忽的睁开,他就像是方才睡醒一般,看向周遭诸人的目光之中带着些许疑惑之色。 罗天成等人在那时互望一眼,徐寒的情况太过诡异,而此刻观他的模样似乎有些出神,那么自然应当算得上是出手将之一举拿下的好时机。 诸人都是出身行伍,心思果决,这般决意已下,便没了半丝的犹豫。 只见他们在那时嘴里纷纷发出一声暴喝,手中的刀剑寒芒闪彻,赫然催动周身的所有力量朝着徐寒杀来。 徐寒面对诸人如此气势汹汹的围杀,他眸子中的慵懒之色在那一刻犹如潮水一般退去,一道寒芒猛地亮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笑意绽开。 “大衍剑诀——天圆地方!” 一道轻喝自他的嘴里吐出,此音一落,他手中那把长剑再次被他挥舞了起来。那是看起来极为缓慢的一剑,但随着这一剑的挥出,一股凌冽的剑意也随即自他的体内涌出。 罗天成等人方才杀到徐寒的跟前,但随着徐寒这一剑的挥出,剑未及身,但剑意便已然如潮水一般涌来。 骇然之色在那时爬上了他们的眉梢。 “噗!” “噗!” 伴随着一声声闷哼,以罗天成为首的几人便在那时身子暴退而去,一口口殷红的鲜血也随即被他们自口中喷吐而出。 罗天成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境界远不及他的徐寒竟然会忽然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 但他也勿需再去细想,因为下一刻徐寒的剑锋再次袭来,连同罗天成在内的几人便在那时脖子一寒,彻底失了生机。 一剑取下数条人命的徐寒脸色不变,作为森罗殿曾经的修罗,他手上沾染的血腥自是不少,更不可能去为了这些想要取他性命的人而浪费心底的怜悯。 他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沧海流,嘴巴微微张开便要说些什么:“前辈...” 可他的话方才出口,眼前便忽的一黑,失去了意识,身子直直的栽倒在地。 一旁见徐寒获胜本要上前为其庆祝一番的黑猫这才走到跟前便见徐寒昏倒,它围着徐寒嘴里发出一阵:“喵!喵!喵!”叫唤。期间还用头一个劲的蹭着徐寒,试图将之唤醒,但徐寒却如同睡死了一般,任凭黑猫如何召唤,徐寒都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为此黑猫仰头看向一旁的沧海流,那双大大的眸子中此刻端是写满了担忧与困惑。 “看什么看,这才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沧海流见黑猫这般模样,脸上的神色一变,没好气的说道。 黑猫受了苛责,小脑袋低怂了起来,嘴里呜呜的叫个不停,就好似在埋怨沧海流误会了他。 这般模样即使是沧海流也哑然失笑,他瞥了瞥嘴,说道:“去帮我把钥匙找来,这小子没事,你放一百个心吧。” 听闻此言,黑猫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喵!”它又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唤,足下发力,便朝着远处的罗天成跑去。 沧海流见黑猫离开,他便独自走到了昏倒的徐寒跟前,一伸手,将徐寒的身子翻了过来。 他沉默着端详了徐寒好一会时间,脸上的神色不断的便会,知道许久之后方才喃喃说道。 “想不到这大衍剑种竟然在这小子体内给种下了。” 第二十八章 一切安好 徐寒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坐起身子,身侧的篝火烧得正旺,沧海流怀抱着那只黑猫,不住的用手抚摸着它背上的毛发,黑猫也似乎极为享受沧海流的抚摸,软着身子躺在沧海流的怀中,眼睛眯成了月牙状。 徐寒看着这幅场景,就如第一次与沧海流见面时一般,那时的他只觉得诧异,但此刻心底却莫名生出了几分温馨。 或许是他起身的动作太大了一些,躺在沧海流怀中的黑猫在第一时间睁开了自己的双眸,但见徐寒已经醒来,那黑猫发出一声欢快的吼叫,身子一跃便出了沧海流的怀抱跳到了徐寒的肩上,用自己的脑袋不住的蹭着徐寒的颈项。 黑猫的热情让方才苏醒,身子还有些发虚的徐寒险些栽倒在地。但他却没有丝毫责怪黑猫的意思,反而是伸出手抚摸着黑猫的毛发,不管他是否承认,徐寒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相处。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家的感觉。 “咳咳。”这时,篝火的一旁,传来了沧海流的咳嗽声。 玩得起劲的一人一猫这才回过神来,收敛起了自己的动作。 徐寒也在那时走到了沧海流的跟前,坐到了他的身侧。 “前辈...”徐寒拱了拱手,恭敬的说道,他的心底自然有着诸多的疑问,譬如之前在与那些长夜司的爪牙对战时他所陷入的那般玄妙的境界,又譬如之后他忽然陷入的晕眩,这些都是徐寒难以理解的事情。他倒并没有怀疑沧海流会对他不利,毕竟以他与沧海流之间所存在的差距,沧海流若是有所图谋,明着来即可,又何须如此拐弯抹角? “大衍剑种。”似乎早已猜到了徐寒心头的疑惑,还不待徐寒发问,沧海流便张口说道。 “嗯?”徐寒一愣,却是有些不明所以。“大衍剑种?” “我师从南荒剑陵,虽于三十年前叛出了剑陵,但一生所学近五成都源于剑陵。”沧海流缓缓说道,提及之前的师门,即使是素来不着调的沧海流脸上也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好似在缅怀着些什么。“南荒剑陵虽不出世,名声不如陈国的离山剑宗,亦比不了声名鹊起的大周天斗城。这世人只知天斗城中岳扶摇,离山宗上衍千秋。却不知这句话还有后半阕。” 说到这里老头子顿了顿,随即再次说道:“若问谁堪执牛耳,南荒剑陵墨古流!” 徐寒闻言,心头又是一震。 这前半阕世间传唱甚广,徐寒亦是暗以为一位岳扶摇一位衍千秋便已是天下剑道极致,却不想还有着后半阕。 “这墨古流是谁?难道比起岳扶摇、衍千秋还要厉害?”徐寒下意识的追问道。毕竟关于剑道巅峰之前那番理论早已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如今听了沧海流之言徐寒难免一时难以消化。更何况据他所知,无论是岳扶摇还是衍千秋都是大衍境的剑仙,这般存在,难道世间还有人能比过他们?那又当是何种境界? “墨古流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沧海流摇了摇头,随即伸出出了三个手指在徐寒的面前晃了晃。“分别是我的大师兄墨尘子,二师兄古明阳...” 说到这里沧海流再次停了下来,听得正起劲的徐寒疑惑的抬起头看向忽然沉默不语的沧海流追问道:“那还有一位呢?” 但这话方才问出口,他便对上了沧海流那极为不郁的眼神,徐寒一怔,这时方才回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沧海流,有些不确定的轻声问道:“最后一位,莫不是便是前辈你了?” “怎么?老夫不配吗?”沧海流很是不爽的反问道。 徐寒哪敢有半分非议,他摆了摆手,陪笑着解释道:“当然不是,前辈当得起,当得起。” 这话虽是在应付沧海流,但细想却也不无道理,沧海流确实败了,但能在岳扶摇手下全身而退,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单是这一点,墨古流三人之位,沧海流便当得起一席之地。 “哼。”沧海流见徐寒如此嬉皮笑脸,自是无法发难,他发出一声冷哼再次说道:“剑陵所修之功法名为《大衍剑诀》此剑诀修行条件极为苛刻,需要将此法修成大衍境者为尚未修行者洞开剑心,也就是之前你脑海中所观想到景象。但成与不成却全看自己造化,而一旦成功便会如你之前那般,那剑心凝聚,化为剑种融入丹田。” “只是《大衍剑诀》需要内力催动,而你所修行的《修罗诀》却是淬炼肉身的法门,再没有内力的情况下强行动用剑种之中的剑意,会使你五脏受损,而这也是你之后陷入昏迷的缘由。” “内力?”徐寒听到这里脸色一滞。他修炼了《修罗诀》体内经脉早已因为妖力的肆虐而被毁坏,无法再修炼寻常功法,如今虽然幸运的种下了剑种,却是空抱着一座宝山,却无福享用。饶是心性远超出寻常人的徐寒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 徐寒这般模样自然是瞒不了沧海流的眼睛,老头子在那时瞥了一眼徐寒,话锋一转,问道:“老夫不是让你带着玄儿离开吗?为何又去而复返?” 徐寒闻言回过了神来,他暂且压下了心底的不郁,回应道:“晚辈之前误会了前辈,暗以为前辈真心想要赶我们走。好在最后晚辈忽然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前辈明面上想要赶走我们,暗地里是在保护我们。我和玄儿都很担忧前辈的处境,因此方才斗胆跟上。” 沧海流老脸一红,显然是有些不适应徐寒话里的亲近之意,他发出一阵咳嗽声,嘴里依然不甘示弱的强词道:“老夫自有自己的打算,何须你来相救。” 话虽硬气,但说到末了,显然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声线也不由得低了几分。 徐寒心底暗自觉得好笑,但熟知沧海流秉性的徐寒却并没有出言点破,而是附和道:“前辈所言极是,是晚辈莽撞了些。” “知道便好。”沧海流又是一声冷哼,“你如今体内种下了剑种,算得我的门徒,只是我受了重伤的消息必然会被那些放走的江湖流寇传开,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了。” 沧海流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无论是长夜司的爪牙还是江湖流寇都只是小鱼小虾,以沧海流的恶名,一旦消息传开,或为寻仇或为名利的敌人必然接踵而至,也诚如沧海流所言,接下来的路,注定凶险。 “前辈若是不弃,还请带上徐寒,前路艰险,晚辈愿与前辈同行。”徐寒却是想也没想的拱手言道。 沧海流显然没有料到徐寒的回答会来得这么快,他沉默着注视着眼前这个断臂少年,篝火映着他的眸子,就好似他的眸子中也燃着熊熊火焰一般。 “为什么?”沧海流不解道。“我救过你一命不假,但你也救过我,我授了你大衍剑种,但当时乃是权宜之计,我也是为求自保,况且你受那《修罗诀》所限,大衍剑种在你体内并无任何作用,说到底你我也却无师徒之缘,跟着我,与你无益,你又何苦自寻死路?” “徐寒本是青州上云城一位乞儿,身逢乱世为葬父而卖身森罗殿,几近周折,叛逃而出,若不是前辈相救,晚辈早已命陨,又何来之后救下前辈之事?前辈如今身逢大难,我若是袖手旁观,于理不正,于心不安。”说到这里徐寒也是顿了顿,但随即他一咬牙,又再次说道。 “况且...” “况且晚辈世上并无其他亲人,更无牵挂可言,只与那森罗殿尚有一段血仇。” “此身...” “只有去处,未有归途,还请前辈成全!” 徐寒这番话端是发自肺腑,天大地大,他却不知当往何去? 寻仇?以他的身手不被森罗殿所杀便是万幸,更不提如何对抗那般庞然大物。 觅刘笙失散的弟妹?可他断了一臂,行走江湖本就凶险万分,这又人海茫茫如何寻得? 倒不如跟着沧海流一来沧海流身负重伤,他可照顾一二,也算抱了恩情,二来黑猫体内的妖力可助他修行事半功倍,又可治疗黑猫的伤势,可谓一举三得。 “唉...”沧海流见徐寒态度如此坚决,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你可知我此去要往何处?” “晚辈愿闻其详。” “幽州,大渊山。” “嗯?”徐寒又是一愣,幽州距离徐州极为遥远,乃是大周北境与陈国接壤之地,但即使如此,徐寒对于那大渊山也是略有耳闻,相传那里乃是一处凶地,山中精怪纵横,方圆百里都未有村落。 徐寒不清楚沧海流为何要去往那里,但他却在微微一愣之后再次坚定的看向沧海流,他的目光早已将他此刻的心迹袒露无疑。 沧海流见状心头难免有些异样,他又叹了一口气,像是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独行久了,有个人作伴或也不错,况且玄儿也着实需要你的照顾...” “那便就这么定了吧。” 言罢,素来嘴硬的老头子转过了头,似乎有意躲避徐寒的目光。 徐寒见状知他是答应了自己,他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 那时,夜色正浓,一老一少一只黑猫,围着篝火,彼此沉默,却又一切安好。 第二十九章 风雪故人来 泰元十七年,十月。 方才初冬,位于幽州边境的曲景城便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那是一场很大的雪,自从泰元帝登基继位以来,每到冬天,便是幽州百姓最难熬的日子。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贺老三看了看屋外的大雪,心情有些阴郁。 他年纪不小,已经四十出头,膝下养着一儿两女,全家上下几张嘴都指着他开的这家小客栈养活。 只是年景不好,天灾也就罢了,素来与大周交好的陈国这几年也不安生,时不时与大周的守军在天山关外发生摩擦。 不过有那位赵褚赵王爷拥着十万大戟士镇守天山关,幽州的百姓倒是并不担忧哪一日会被陈国流寇夺了家园。只是陈国与大周摩擦不断,往来周陈二国的行走商贩便少了许多,加之大雪封路,他们这些靠着行走商人吃饭的人家日子便难过得很了。 想到这里,贺老三又朝着城门方向望了一望,却见那雪如鹅毛,莫说城门,端是街道上也少有行人。 “哎,看样子今日又等不到了。” 贺老三叹了一口气,终于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那客栈的木门缓缓关上。 转过头走向客栈殿门中的一处木桌旁。 那里坐着一位老者,穿着一身青色长衫,一头银发雪白,但面色却极为红润,举手投足间,气质出尘,显然是个大户人家。 他是贺老三这间客栈唯一的客人,已经在这里住了整整一个月,却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贺老三倒没有去追问老人来此的目的,毕竟这光景能有客人便是不错,他哪还管得了其他,只是隐约从一些谈话中大抵知道,这老人似乎在这里等着谁。 “客官茶凉了吧,我去给你热热。”贺老三走到了老者跟前,笑眯眯的问道。 对于唯一的顾客,贺老三还是得照应个周到。这老先生出手也还算阔绰,在这难熬的冬日能遇见这样一位顾客,贺老三很是知足。 “不用了。”老者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贺老三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这老人便是这样虽然看上去出身不凡,但对人却极为平和,没有架子。撇开顾客与商贩的关系不谈,贺老三打心眼里喜欢与这样的人来往。 “我看你这一个月来每日在这个时辰都会在门口张望,可是在等些什么东西?”老者取出桌上倒扣着的一个茶杯,将之倒满茶水,递到了贺老三的跟前,示意他坐下,嘴里这般问道。 或许是老者的语气足够的和善,又或是那件事憋在贺老三心头太久,着实苦闷,贺老三微微犹豫了一会,便一屁股在老人的身旁坐了下来。 然后他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沉着脸色说道。 “实不相瞒,我家中还有一位小弟,有些本事,不似我这般无用。早些年在赵王手下当差,还混得一个百夫长的位置。只是...”说到这里,贺老三顿了顿举目四望,似乎在小心些什么,只是这诺大的客栈只有他与老者二人,端是不知他为何如此紧张。 可饶是在确定周围无人之后,贺老三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凑在老者的耳边小声说道:“只是前些年西北牧王叛乱,听闻剑龙关下的牧家军被朝廷大清洗了一遍,与牧家有些牵连的人都被革职。但剑龙关毕竟是对抗大夏朝的门户,朝廷为此从各地征派了人手,我那小弟便在那时被调到剑龙关,如今算来,我已有七年光景未有与之见过...” 西北冀州牧王府被长夜司首座祝贤带人以通敌叛乱为由,灭了满门之事已过去八年之久。 但牧家满门忠烈,颇得民心。 当年牧家被一夜之间灭门,民怨沸腾,更不乏以此为由聚众闹事者。朝廷为防祸端,早已下了禁令,但凡举报私议此事者,便可获一两赏银,而被举报者轻则发配边远,重则就地处斩。重典之下,当年牧王之事早已成了百姓心中的忌讳,也就难怪贺老三谈及此事时,如此小心翼翼。 可那老者听闻此言脸色却并未有丝毫的变化,他端起了身前的茶杯放在唇边轻轻一抿,随即了然的点了点头,言道:“今夏之初,大夏便时常犯我大周边境,那可不同于天山关外的小打小闹,令弟于剑龙关就职,确实...令人担忧...” “可不是啊!以往他每三个月便会寄来家书,这一次也不知究竟是公务繁忙还是大雪封路,已经快五个月了我也未有收到他的信。”贺老三附和道,或许是担忧自家弟兄的缘故,他的声线也不由得高了几分。 他所列举的事由自然是皆有可能,只是这家书久寄未到,边塞又极不太平。这些事联系在一起,究竟还有些什么可能。贺老三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老者自然也能明白他的心思,故此也未有点破。 “我想着等着天气放晴,若还收不到家书便动身去冀州寻一寻,只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起码得三四个月,留着孤儿寡母在家我心中又不甚放心。”贺老三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个人絮絮叨叨不停。“唉,这世道逼人啊...老先生你说可真如坊间所言,是那圣上弑父登基的业报?” 老者却并不接此话,只是安慰一番贺老三。 二人便这样又聊了许久,夜色渐浓,贺老三估摸着今日也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便想着要起身打烊。 可就在他起身之时,屋外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些沉重,亦有些杂乱,似乎来者不止一人。 虽然心底疑惑为何到了这个点还会有客上门,但毕竟是好事,贺老三还是心底有些期待。 他想着这些,客栈的大门便在那时被人从外推开,一老一小两道人影伴随着屋外肆虐的风雪映入了贺老三的眼帘。 那算得上是一对极为奇怪的组合。 一位是年近花甲的老头,一位是二八年华的少年郎。 老头子模样邋遢,头发散乱的披着,麻衣上更是沾着一些不知究竟是何物的污渍。与之前便在这里住下的那位客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而那少年,模样并不出奇,背上负着一把长剑,一身黑衣洗得有些发白,而最让人心颤的是他的右臂处的衣袖空荡荡,显然是断了一臂。 “喵!” 贺老三看着这忽然到来的二人有些出神,但这时一声带着些许不满的猫叫声忽的响起,贺老三这才回过了神来,这时他才发现那少年的肩上还蹲着一只黑猫,此刻正睁大了自己琥珀色的双眼疑惑的看着他。 贺老三被这黑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他赶忙走上前去,想要招呼那二人。 “你来了多久了?”但他方才走到那二人跟前,二人中的那位形容邋遢的老头便忽的出声问道。 贺老三一愣,还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那已经在这儿住了整整一个月的青衫老者却抬起了手中的茶杯,笑了笑说道:“不久,一个月而已。” “唔。”来者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直接越过了贺老三直直的走到了那青衫老者的跟前,极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然后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被茶水,仰面饮下。 贺老三愣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这一位看似来路不凡老先生与这形容邋遢到几乎与乞丐无异的糟老头似乎认识。 而他又看了看那位与邋遢老头一同到此的少年,那少年的目光也在二位反差极大的老者身上来回打转,眸子中写满了疑惑,似乎在这之前也并不知晓二人原来相识。 “这就是你信里说道的那个孩子?”但那二位老者却丝毫没有给他人解惑的意思,只见青衫老者给自己又倒上了一杯茶水,抬眸看了少年一眼,转头问道。 “嗯。”邋遢老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他拍了拍肚子,有些不悦的言道:“我远道而来,你就打算让老夫空着肚子和你叙旧?” 青衫老者闻言一笑,转头看向一旁有些发愣的贺老三,声线温和的说道:“有劳掌柜为我这位朋友弄些饭菜,哦,还有那位小兄弟。嗯,还有那只猫。” “哎!这就去,几位慢坐。”贺老三也是识趣的主,这二位来客既然与这青衫老者认识,那他便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况且他观这几人行事怪异,大抵与他并非同一路数,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他索性借此离开,倒也少去些麻烦。这样想着,贺老三连连点头,转过身子便朝着内厨走去。 见那贺老三走入内厨,青衫老者又再次转头看向对面的来客,似有些羡慕的说道:“这孩子很不错。” “我沧海流看中的人怎会有错?”邋遢老头闻言咧嘴一笑,看样子对青衫老者话很是受用。 “说吧,要我来做什么?”青衫老者对于他的秉性倒是有些了解,他没好气的白了邋遢老头一眼,问道。 “这孩子,确实不错,只可惜断了一臂。”邋遢老头的声线忽的低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却在那时直直的看向青衫老者。 “毕竟是我沧海流的半个徒儿。”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为他...” “接上一臂。” 第三十章 天策府 “接上一臂...” 沧海流的话方才落下,他身后的徐寒便是一愣。 他没有想到在这幽州的偏僻小镇上竟然还有一位沧海流的旧识,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沧海流与那旧识见面的缘由竟然是为了帮他接上断臂。 只是... 断了的肩膀真的能接上吗? 能的话,那用来接上的肩膀又当从何处取来呢? 以徐寒的眼界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这北上的路着实走得很辛苦,寻常人二个月个月便能走完的路程,徐寒与沧海流却足足走了四五个月之久。 他们需要躲避长夜司的走狗,寻仇的豪侠,逐利的流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能走到这里,应当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前两月的沧海流伤势严重,徐寒带着他东躲西藏,甚至在不得已之下还有那么一段时间重操旧业,乔装成了乞丐一路辗转。 尽管他们尽量的避开了人员密集之所,但依然免不了遭遇一些搏杀,沧海的伤势在这样的搏杀中恢复缓慢,到了后几个月才有些起色,但依然未有痊愈。 而徐寒每日依旧帮着黑猫吸收体内的妖力,近半年的光景过去,黑猫的症状虽然有所缓解,但离痊愈依然有着不小的距离。 徐寒的修为在吸收了黑猫的妖力之后提升显著,半年的光景便已然从罗汉天级跨过了罗汉境大成,入了金刚境。他也渐渐适应用左臂搏杀,战力恢复。而那枚种于他丹田的大衍剑种,虽然无法动用,但有那剑种在加之沧海流的指导,他的剑术精进极快,到了现在已有小成,寻常的麻烦徐寒一人便可应付。 也正是因为徐寒的成长,让沧海流不用疲于应付那些时不时上门滋事的仇家,有了时间静养,他的身子也才得以恢复得七七八八,然后他便急不可耐的领着徐寒北上,却不想在边远的北地竟然有他的旧识在此处等候。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即使到了现在沧海流也不愿意承认徐寒是他的徒弟。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传于你的是南荒剑陵的功法,但我却是剑陵的弃徒,我本已不肖,岂能再做不合门规之事...” 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那木桌上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接臂?”青衫老者听闻了沧海流的话眉头一皱,他抬头看向沧海流,深邃的眸子中光芒流转,似乎在权衡着些什么。 沧海流却对此不以为意,他仰头又喝下一杯茶水,笑眯眯的说道:“都说大周天策府的夫子医术高明,可生白骨活死人,我是不信,但接个断臂我想以你的本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天策府?夫子? 远处的徐寒闻言双眸一凝,看向那青衫老者目光顿时变得诧异了起来。 天策府名义上是大周与长夜司并驾齐驱的庞然大物,是执掌着大周上至军务,下至民生的决策机构,手下更有三万天策军作为都城长安的守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策府算得上是皇权之下的第一人。 只是新帝登基以来,有意扶持长夜司,以致于如今的天策府早已名存实亡。 但天策府的主人,也就是眼前这位夫子大人,却依然是百姓眼中犹如神祇一般的存在。他已经执掌天策府六十载光阴,侍奉过包括如今的泰元帝在内的大周三位帝皇,这般人物,即使如今只手遮天的长夜司首座祝贤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徐寒怎么也想不到,沧海流这个被大周朝廷通缉了数十载的恶人竟然与这天策府的夫子有这样的交情。 “唔,难是不难。”青衫老者似乎从沧海流这看似随意的态度中闻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味道,他脸上的神色肃穆了起来,当下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只是,你想要给这位小朋友接上怎样的一条手臂呢?” “我要去大渊山。”沧海流的回答简单明了,却又不着边际。 但那位夫子大人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是一滞,他瞬息变得沉默了下来,然后目光再次落在了沧海流的身上,他一阵打量,就好似想要确定沧海流所言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可最后,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此,他低下了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要去吗?” 他问道,声线不知为何变得低沉了几分。 “大兄镇守着剑冢,二兄执掌着山门。他们身负重任,我独自逍遥了三十余载,那件事,还是由我来做妥当一些。”沧海流少见的收起了自己一向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色着说道。 客栈内的烛火还在摇曳,屋外的风雪依然肆虐。 徐寒看着两位神色凝重的老人,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惴惴不安。 “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很有希望登临那个境界,届时...”夫子似乎有些不忍,他试图规劝道。 “不了。”沧海流却果决的打断了老夫子的话。 “那个境界有什么好的吗?我去过昆仑,那里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老夫子却并不满意,他想要再说些什么。 可一如上次一般,他的话才刚刚开始便再次被沧海流打断。 “没有可是,难道你要我沧海流像那太阴宫的那些老不死的一样,每日战战兢兢唯恐劫难加身?那般模样活了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思?还比不得我逍遥人间这几十载。” “况且...”沧海流说到这里,忽的话锋一转。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抹笑意又言道:“这样的话旁人劝我可以,你劝我却是不行,当年那临门一脚你没有迈开,如今如何劝我?” 夫子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这时客栈的主人贺老三已经弄好的饭菜,一道道光是看上去便让人食指大动的饭菜被他端了上来。 “光喝茶水没劲,老板有酒吗?”沧海流在那时说道,贺老三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笑呵呵的端上了一壶酒水,道了一声诸位慢用,这才退下。 “愣着干什么,来吃呀。”沧海流看见了酒,顿时眉开眼笑,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寒,没好气的说道。 徐寒这才醒悟过来,他愣愣的坐到二人的身侧,但不知是因为这二人的来头太大,或是因为沧海流言语之中所透露出的某些讯息让他心头不安,徐寒拿起筷子,却久久未有动筷。 “这酒是一个好东西,想当年我才入师门,奈何剑陵禁酒,为了喝上一两口,我没少受师傅责罚。”沧海流却是未有去管徐寒的异样,他喝下一杯清酒脸上顿时露出迷醉之色,嘴里更是喃喃说道。 老夫子也好似接受了沧海流的决定,他亦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喝下,随即看了看身旁的徐寒再次皱眉言道:“这小子的身上有妖气。” “森罗殿做的孽,修了《修罗诀》自然得有妖气。”沧海流不以为意的言道,似乎注意力全在眼前的酒杯之上。 “既是如此,接上了手臂他依然无法修行南荒剑陵的《大衍剑诀》。”老夫子陈某说道,他有些搞不明白沧海流究竟打的些什么主意。 眼前这个少年的《修罗诀》已经修炼到了不低的境界,他体内的经脉已然被妖力搅乱,即使是他也不见得有办法将之修复,既是如此,为这少年接上一臂又有何用?沧海流又偏偏将自己的剑种种在这样一个无法修行《大衍剑诀》的少年身上,又是为何? 老夫子对此极为不解。 “我不是说过了吗?”沧海流闻言忽的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他再次转头看向老夫子,然后一字一顿的重复着自己之前所说的话:“我要去大渊山!” 老夫子又是一愣,可在数息之后,浓郁的震惊之色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他怔怔的看着沧海流,有些失态的说道:“你想给他...” 他的声线变得有些高亢,直到这时他才醒悟到沧海流究竟要给徐寒准备一条怎样的臂膀! “嘘。”沧海流却在那时朝着老夫子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伸手给他倒上了一杯清酒。有些嫌弃的看了夫子一眼言道:“都一把年纪了,不能像我一样安静一点吗?” 老夫子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了声,但眉头却依然紧紧皱着。 “那东西就是接上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就确定这孩子受得起码?”自相见起便给人如浴春风一般的感觉的夫子却在那时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他咬牙切齿的凑到了沧海流的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清的声音这般问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沧海流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云淡风轻,但看向老夫子的目光之中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二者的目光就这样在半空中相遇,那种如有实质一般的气场开始碰撞,而不明所以的徐寒就恰恰处于这风暴的中心,他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压力袭来,让他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压力愈发沉重,以至于让他感觉胸口发闷。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夫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徐寒的窘迫,他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股“风暴”也就随之停下,徐寒这才得以喘息。 “就是给他按上了那手臂,你觉得他能用上吗?想要让他使用自如,还得以我之医术,加之玲珑阁悬河峰上特有的珍惜药材为引,进行调理方才可让他完全适应。”夫子沉眸说道。“可是玲珑阁这些年与朝廷交恶,我根本取不到玲珑阁上的药材。” “这还不简单。”沧海流又饮下一杯清酒,咧嘴一笑说道。 “你收他为徒,将你那些医术都教给他,再使些法子将他送上玲珑阁不就完了?” 第三十一章 天降我命必有其任 沧海流到底再想些什么,天策府的夫子想不明白,徐寒也想不明白。 但最后,夫子还是答应了沧海流,他当着沧海流的面收下了徐寒为徒。 那时,沧海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可不知为何,那笑意却忽的刺痛了徐寒。 第二日,沧海流便辞别了夫子领着徐寒与玄儿再次上了路。 他们已经来到了幽州的边陲,以他们的脚程再走上十余日的光景便可抵达沧海流口中的目的地——大渊山。 这一场忽然开始的旅程眼看着终于要走到了终点,但徐寒的心却莫名的不安了起来。 这近半年的相处徐寒从未有问过有关沧海流的过往,相比于世人口中的剑陵叛徒、大凶大恶之人。徐寒所知道的无非便多出一些譬如固执、嘴硬、死要面子之类的辞藻。 说到底,他依然不了解沧海流。 三十年前他为何会打伤同门,于剑陵的剑冢之中盗剑,然后叛出师门,徐寒不知。 三十年间他又是如何从一个南荒剑陵的叛徒走到了让整个大周人神共愤的地步,徐寒亦不知。 而三十年后,他又为何固执的要前往大渊山,徐寒还是不知。 徐寒其实也并不在乎,沧海流是善是恶与他无甚关系,他只是觉得沧海流待他好,他便要回报他。仅此而已。 可是,在曲景城中,沧海流与那位天策府的夫子间的对话徐寒尚且历历在目,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沧海流在给他留下一条退路。而就是这一点,让徐寒惴惴不安。 八日光景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远离中原,又或是幽州的天气着实太过恶劣。 这八日,他们再也未有遇到以往那些烦人的苍蝇。 他们走得很顺利,已然来到了大渊山的脚下。 夜色降临,风雪一如往常一般如期而至。 徐寒在不远处的枯林中寻了些干柴带回到他们栖身的山洞,随即点燃了篝火,以此取暖。 沧海流在一旁拿着那把猩红色的古怪长剑安静的擦拭着,徐寒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沉默的走到玄儿的身旁将之抱起,一如之前每一天一般开始为他吸收他体内狂暴的妖力。 这件事徐寒做了上百次,早已驾轻就熟。 待到他吸收完妖力,又在雪地中以《修罗诀》将那些妖力炼化后,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玄儿已经躺在了篝火旁沉沉睡去,而沧海流却还在擦拭着他手中那把长剑。 徐寒沉默着坐了过去,他微微犹豫,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把剑就是那些人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长夜司的爪牙或是那些逐利的江湖流寇都不止一次的逼问过沧海流一把剑的下落。沧海流都直言不讳那把剑便是他让徐寒背负着那把长剑,可不知为何那些人对此都不相信,反而觉得沧海流在戏耍他们。 但徐寒却有一种直觉,这把剑便是让整个大周上至朝廷下至江湖都趋之若鹜的那把剑! “嗯。”沧海流点了点头,但却不曾回眸去看徐寒一眼。 他还在擦着那把剑。 “是你从南荒剑陵中偷...带出来的那把剑?”徐寒鬼使神差的又问道,放在以往徐寒决计不会追问这些沧海流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但此刻大渊山就在眼前,徐寒的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故而方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沧海流显然也未有料到徐寒会有此问,他擦拭长剑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方才在微微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盗剑? 这个问题紧接着浮现在徐寒的脑海,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他却有了些迟疑,最后终究没有问出,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真切,他到底是在害怕得不到回答,又还是在害怕某些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篝火将干柴烧断,发出噼啪的脆响,回荡在静默的雪夜。 “《大衍剑诀》看得如何了?”沧海流终于是擦完了那把长剑,他将之小心翼翼的收起,随后看向徐寒打破了二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嗯。看完了,虽然多有不解,但都记下了。”徐寒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大衍剑诀》便是沧海流种在徐寒体内的剑种的修行法门,之前种下的剑种只是它的总纲,这一法门可以让修行者从宝瓶境一路修行至大衍境,自然是博大精深,以徐寒现在的眼界并不能完全的看懂。 “何处不解,说来我听听。”沧海流言道。 “...”徐寒一愣,“那些太过繁琐,我尚未修行前辈就是讲了在下也不一定能记住,不如等到我到了那般境界再请教前辈。” 徐寒这般说完,一双眸子直直的看着沧海流,似乎在等待某些他所期许的答案。 沧海流闻言愣了愣,然后低沉着声线点了点头。 “唔。” “修行之道在乎于己,我讲得再多,也不如你自己领悟来得实用。” 沧海流这般回应道。 徐寒的身子闻言一震,他仰头看向沧海流,篝火映着少年漆黑的眸子,里面的光芒闪动。 “前辈究竟...” “明日便要上山,早些歇息吧。”徐寒的话方才出口,便被沧海流生生的打断,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躺了下来,在那篝火旁沉沉睡去。 徐寒沉着眸子看了看已经闭上了双眸的沧海流,他再次沉默良久,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也随他一般睡下。 ...... 大渊山。 是一座妖山。 山中精怪纵横,人入之,十死无生。 相传远古之时,大妖作乱,一位仙人将之封印在无底的大渊之中,为以防后患,那仙人又用无上神通搬来了一座大山,将曾经的深渊填平,而大渊山也就由此而来。 当然历史太过久远,传说的真假自然无人能够知晓。 但大渊山上却是实打实的伏蜇着各种妖物,即使是大周朝最厉害的修士也不敢枉入其中。 从昨日他们来到大渊山的方圆百里之内,徐寒便隐隐闻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大渊山的方圆百里却如传闻中一般,几无人烟。 而当他们穿越层层的白雪来到大渊山时,眼前的景色却是一变。 大渊山与白雪皑皑的幽州就好似两个世界一般。 若说外面是凌冽的风雪让整个幽州都化为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大渊山就是那白茫茫的世界中的一片绿洲。 “喵!”玄儿蹲在徐寒的头顶看着眼前这被茂密的树林所包裹着的巍峨大山,眼珠子瞪得浑圆,脸上更是写满了震惊与好奇。 徐寒虽然极力保持着镇静,但眸子的异色却也同样将他此刻内心的诧异展露无遗。 他甚至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相比于眼前这看上去生机盎然大渊山,外面那白雪覆盖的幽州或许才是大凶之地。 “走吧。”沧海流仰头看了一眼那座卧于眼前的大山,双眸中有道精光一闪而逝,随后,他便不再言语,领着徐寒与黑猫便朝着大渊山走去。 大渊山出人预料的模样确实让徐寒一开始心头一震,但他却并不会因此而放下心头的警惕。 为森罗殿做了两年杀手的徐寒很明白一个道理。 有时候越是看似美丽无害的东西,越是致命。 只是一路走了许久,警惕的徐寒却并没有遭遇任何他想象中的麻烦。 他修炼的《修罗诀》让他可以很是准确的嗅出山林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妖气,那必是精怪出没时才能留下的气味。徐寒虽然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精怪,但他却隐隐约约的察觉到有些东西在跟着他们。 是精怪还是野兽徐寒说不真切。 “放心吧,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但走在前方的沧海流似乎是感应到了徐寒的疑惑,回眸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徐寒,淡淡的说道。 徐寒闻言一愣,他知道沧海流也感应到了那些尾行者,只是沧海流为何如此笃定,他却是不知。 但既然沧海流发了话,徐寒便稍稍安下了心。 “我们要去哪里?”他收起了担忧,便又想到了其他事情,又朝着沧海流问道。 “山顶。”沧海流的回答简单明了。 徐寒在沧海流与那夫子见面之后便隐隐觉察到了有些不对,这一刻他想了想倒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又追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还是说那山顶有些什么?” 沧海流闻言笑了笑,他转头又看了徐寒一眼,但脚下向前的步伐却从未停止。 “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你以前是一个乞丐。” “你那时常常问自己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后你告诉我,你觉得既然活着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情,而每个人还要这么努力的活着,那么活着就一定有他的意义。 “老天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一定为我们安排了自己的使命。” “你还在寻找自己的使命。” “而我...” 沧海流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转过了头面朝那座巍峨的山巅,重重的说道。 “正在履行我的使命。” 第三十二章 大君可敢一博 上山的路也并不轻松。 徐寒与沧海流用了整整十七日的光景才爬上大渊山的山顶。 这还是沧海流一路用术法相助的缘故,若是让徐寒自己来,就算他不失足掉下,能够活着到达这山巅,恐怕也得花去两三个月的时间。 而到了山顶,眼前的景色豁然一变。 大渊山的山巅是一块百丈大的光秃秃的圆形平台,极为平整,不似天成,反而更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利刃生生削平。 这样的念头让徐寒一阵不寒而栗。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方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妖族大圣才有这样的实力,而再一联想关于大渊山的某些传说,徐寒不得不第一次去怀疑这样看似无稽的言论是否是真的属于事实。 相比于徐寒的疑神疑鬼,沧海流却显得轻车熟路。 他在到达那山巅之时忽的停下了脚步,然后沉着眸子沉默了一小会。 “到了。” 他这般说道。 声线低沉,又轻柔。 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道别。 “前辈?”身旁的徐寒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圆顶,又看了看神色凝重的沧海流,他不明所以,却又惴惴不安。 沧海流却在那时身子一跃落在了那圆顶之上。 徐寒心头一惊这便要跟上,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却忽的浮现在他的身前,措不及防的徐寒与肩上的黑猫撞了一个满怀被重重的弹了回来跌坐在地。 “小子。”落在圆顶上的沧海流负手而立,他仰头看着远方,嘴里这般说道。 跌坐在地的徐寒抬头疑惑的看向沧海流,正想要说些什么。 “若是那一日,我带着剑...” “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但沧海流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然后徐寒还在发愣,沧海流的一只手却忽的伸了出来,他在虚空一握,徐寒便觉背上一震,那把猩红色的长剑便发出一声清鸣,化作一道流光跃入了沧海流的手中。 沧海流自然还是那个沧海流,形容邋遢,衣衫褴褛。 只是不知是何处而起的山风忽的在那一刻袭来。 他额前如杂草一般的白发被山风扬起,周身那灰袍鼓动。 一股浩然的气势自他体内涌出,圆顶之上的尘埃随即荡漾开来。 沧海流望着远方,浑浊的眼中一道神光亮起,隐约间天地中似乎响起了一阵阵龙吟虎啸之音。 徐寒愣愣的看着远处的沧海流,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的记起了那一日沧海流去往天斗城时,并没有带上这把剑。 而若是带上... “小子,忘了问你,老夫给你找的手臂你敢不敢要?”沧海流在那时忽的转过了头看向徐寒,这般问道。 徐寒闻出了沧海流这话里的意思,他站起身子,沉默着与沧海流对视良久,最后,他恭敬的躬了躬身子,神情肃穆的言道:“前辈所赐,徐寒不辞。” “好!” 沧海流闻言大笑一声,好似完成了某种心愿一般,他的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了起来,而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徐寒的注视下,将自己手中那把长剑高高提起。 “南荒剑陵第三十九代弃徒沧海流,求见大君!” “南荒剑陵第三十九代弃徒沧海流,求见大君!!” “南荒剑陵第三十九代弃徒沧海流,求见大君!!!” ...... 沧海流的声音在那时如潮水一般荡开,一声高过一声,来回响彻在这了无人迹的大渊山顶。 他连喝九声之后方才停下,但回声还在响彻。 又是数十息的光景过去。 沧海流的声音渐渐停下,而徐寒却是心生疑惑的看着沧海流,却是不知他此举何意。 轰! 而就在这时,山林之中忽的响起一声巨响。 走兽惊动,飞鸟振翅。 “呼...” 还不待徐寒从这巨响之中回过神来,一声绵长的呼气声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音像极了某些巨大的生物,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时发出的呢喃。 徐寒从未感受过这般诡异的景象,他沉下了眸子,警惕的看着四周。就连他肩上的黑猫也在那时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双眸眯成狭缝,嘴角的獠牙的露出,时不时发出一阵渗人的嘶叫。 相比于徐寒与黑猫的全神戒备,沧海流却似乎对于这样的状况早有预料,他将手中的剑负于背后,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某一处,好似在耐心的等待着什么一般。 “又是三百年了吗?” 而在这数息之后,一道低沉的声线忽的响起。 沧海流的身前便在那时渐渐浮现出一道红色的虚影。 徐寒隔得尚远,并无法看清那虚影的模样,只觉那身影凭空而来,好似从虚空中走出的一般,极为诡异。 那红色的虚影自然没有在意徐寒的意思,他自浮现那一刻起目光便直直的落在了沧海流的身上,他对着沧海流一阵打量,良久之后那虚影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后,缓缓说道。 “这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南荒剑陵竟派出一个大衍境的凡人来封印本尊。是时间太长世人早已记不得本尊的威名,还是南荒剑陵无人,断了传承?” 虚影的声线并说不得如何的高亢,但谈吐间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威严。 远处的徐寒听到这里,那虚影短短的数句话里所包含的诸如,三百年、封印这样的字眼,无不向徐寒展示出虚影的不凡,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些传说才存在的仙人或是大妖级别的人物。 “大君说笑了,大君威名,即使千年万年也无人敢忘却半分,我南荒剑陵又岂敢轻视大君。”沧海流似乎对于这虚影的出现早有预料,他笑着说道,语气平和,眸子中的光芒却愈发的明亮。 “哦?”虚影的双眸忽的眯起,里面寒光乍现。 “那你以为凭你能够封印本尊吗?” “南荒剑陵奉先祖之命看守大君,三百年一镇,至今已经四千余年,到了沧某这一代,修为虽不及先祖,但终归不愿意辜负历代先辈之重托,沧某愿以残躯一试。” 沧海流对于虚影话里的嘲弄似乎犹若未闻一般,他正色着说道,态度不卑不亢,却又极为认真。 “嗯?”那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沧海流认真的态度,他收起了自己戏谑的神情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老者。 “四千五百余年,先后十四位南荒剑仙来过此处,活着离开的不过二三余人,你区区大衍境来此,是想再镇我三百载,还是急着放本尊出山?”虚影再次问道,声线之中少了些狂妄,多了分疑惑。 “成与不成皆要试过才知,不过既然大君如此自信,可敢与在下赌上一场。”沧海流依然保持着自己不卑不亢的态度,平淡的语气让那位活了不知几多岁月的大君竟生出一种无法将之看得通透的错觉。 但虚影毕竟有着他的傲气,他沉默了小一会之后,便再次说道:“好,不过你想和本尊赌些什么?” “若是在下不幸命陨,未有如前辈先贤那般镇住大君,在下可保证十年之内绝无他人再来这大渊山,大君能否在这十年之中脱困便看大君造化。”沧海流缓缓言道。 那虚影显然没有料到沧海流提出的竟然是这般赌注,他不由得一愣。 他被封印于此已有四千余年,每隔三百年封印便会松动,因此南荒剑陵每到此时便会派出门徒前来加固封印,那些来者大抵死于了他的手中,但同时他也无法阻止封印被一次次的加固。 这样寂寥的四千余年着实太过难熬,而若是沧海流所言属实,那么再给他十年光景,且无剑陵的门徒再来作乱,想要完全脱身也绝非不无可能,因此沧海流开出的条件对于他来说可谓诱人至极。 但同时,那大君也并非愚蠢之辈。 既然沧海流敢开出这样的赌约,这一他的所求之物绝非凡品,这二他对于自己的实力也定然极为自信。虚影想得明白这些,但却终究无法放下对于自由的渴望。 他沉着眉头想了许久,方才问道:“那若是你成功了呢?” 沧海流闻言一笑,他缓缓言道。 “若是在下侥幸获胜,在下想要大君身上的一样东西。” 沧海流此言一出,远处本已被二人的对话彻底惊住徐寒猛地回过了神来,他不可思议的看向沧海流,眸中的瞳孔陡然放大,隐隐间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他的心头。 “何物?”那虚影皱着眉头问道,他被封印此地已有四千余年,身上早已没有什么长物,他着实想不明白沧海流所求之物是哪一样事物。 “大君的一条手臂。” 此言一出,无论是那虚影还是远处的徐寒都在那时瞳孔陡然放大,震怒与惊骇之色纷自浮现上二人的眉梢。 “本尊的手臂?”那虚影沉眸说道,看向沧海流的目光之中杀机涌现。 “大君不敢?”沧海流却是不以为意,那把猩红色的长剑猛地被他握于手中,带着凌冽的剑锋指向虚影,这般问道,语气之中骇然带着那么一抹轻蔑之意。 那虚影自然是听出了沧海流话里的轻蔑,他如何受得?当下眉头一皱,沉声言道。 “好!” 第三十三章 沧海付东流 徐寒在此之前对于沧海流忽然提起的接臂之事是有过一些疑惑与幻想。 但就是他如何去想也想不到沧海流为他准备的那只手臂竟然眼前这个来历不明,但却极为古老与强大存在的手臂。 他的脑袋有些发蒙。 即使他的心性强出同辈不少,但毕竟也才十七岁,此刻他完全无法想象拥有那样一条手臂究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境遇。 但很快他的眉宇间便有一道决意闪过,他本就不甘现状,方才有了卖身森罗殿的际遇,如今断了一臂,虽然平日里他对此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但心底对此却多少有些不平与阴郁。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是得试上一试。至于之后是祸是福,徐寒自然说不真切,但他却愿意赌上一赌。 若是这点勇气都没有,当年他又何苦入那森罗殿。 而在徐寒脑海中思绪翻涌之时,沧海流这边,得了那虚影的许可便不再迟疑,手中剑锋一荡,直直的朝着那虚影杀去。 虚影未曾想到沧海流如此果决,他自是不敢托大,毕竟沧海流的修为虽然难入他眼,但他敢提出那般赌约必然有所准备,虚影明白这个道理,故此格外谨慎。 他的脚尖在那时点地,身子猛地后撤,想要避开沧海流这忽然刺来的一剑。 只是沧海流却并不满足这样的战果,他浑浊的眸子中寒芒闪彻,周身的灰袍如气囊一般鼓起,剑锋的速度在那一刻陡然快了几分,不依不饶的直追着虚影退去的身影杀去。 虚影的眉宇间终于在那时浮现出一抹浓重的怒色。 他是何其强大又何其古老的存在? 若非当年不慎又怎会被封印至此? 又若非当年那位仙人封印始终压着他的本体,他又怎会每隔三百年便被那些剑陵门徒所欺? 四千余年愤恨在此刻纷自涌上心头,虚影双眸猛地赤红了起来。 “小辈,当真以为本尊好欺不成?”他发出一声暴喝,滔天怒火化为震天的雷霆,天地为之变色。 方才还万里晴空的大渊山顶在那一刻风云际会,闷雷响彻。 那虚影的周身爆出一道恍若君王一般的威压,他的手猛地伸出竟然就这般直直的迎向沧海流刺来的长剑。 天上的云,山间的风就在那一刻犹如得了敕令一般疯狂的朝着那虚影伸出的手掌涌来,前赴后继的迎向沧海流的那一剑。 “噗。”沧海流的身躯猛地一震,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殷红色的鲜血随即自他的嘴角溢出。 “区区大衍境也敢来此,自取其辱!”一击得逞的虚影眸中浮出一抹得色,他寒声说道,周身的气势大盛。那风云汇集而成之物在那一刻继续攒动,在数息之后赫然化为了一只只细蛇。 而虚影周身的红光随即顺着他的手臂涌向那些细蛇,细蛇们的身子便在那红光的侵染下化为了血色,模样顿时狰狞了几分。 那分明是由虚影的力量幻化而来的毒蛇,在这时他们眸子中的血光萦绕好似有了灵智一般,在虚影的驱动下,吐着信子缠绕着沧海流的长剑飞快的朝着沧海流袭来。 眼看着便要越过剑身,嘶鸣着杀向沧海流的手臂时。 沧海流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双眸之中也猛地爆出一道神光。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一道低沉有高亢的音节便在那时自他的嘴里吐出。 他言道。 “刑天。” 此言一落。 本已在虚影的驱使下昏暗的天色顿时再暗了几分。 恍若已经压到了头顶的云层之中,雷蛇攒动,电蟒嘶吼。 一股股滔天的威压自天地间涌来,直直的去向沧海流,就像是想要将之镇压一般。 而那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足够镇静的虚影也在听闻那二字之时双眸中瞳孔陡然放大。 叮! 但就在这天地异象,万钧雷霆之中。 一道极轻的声音忽的穿过了这暴躁的雷鸣,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就像是昼前的鸡鸣,暮里的晚钟。 并不浩大,却又响若雷霆。 那是一声剑鸣。 随着剑鸣落下,沧海流手中的那把长剑猛然爆出一阵耀眼的血光。 轰! 天地间的雷鸣之音更甚,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陷入了无边的暴怒。 甚至云层之中的奔雷有那么几道在那时化为了电蟒直直的落下,在沧海流的周身劈出一道道沟壑。 但沧海流却屹然不动。 他就像是矗立在天地间的一尊神祇,万物奔流,他却不动如山。 剑身上的血光愈发的灿烂,那些缠绕在剑身上的毒蛇在那血光之下犹如触碰到了熔岩一般发出一阵阵惨烈的嘶鸣,最后纷纷身子碎裂,化为虚无。 “天圆地方!”沧海流的嘴里吐出一道惊雷。 他手中的剑连同着他的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去向那虚影的面门。 虚影方才所召唤出的风云在那剑芒之下犹如败革一般被撕裂开,转瞬之间剑便及身。 仍处在某些震惊之中的虚影根本来不及抵挡,身子一震,便在那剑芒之下被生生的击飞数十丈远。 轰! 天际的雷鸣更甚。 二人这看似短暂实则博弈良多的一次对拼落幕。 沧海流持剑落于一侧,他衣衫飘零,眸含星光,周身剑意涤荡,气势如虹。 而那虚影浮于天际,眉宇间神色凝重,周身的凝聚起躯体的红光黯淡,显然是在方才的对拼之中吃了暗亏。 “刑天剑?怪不得你能有如此胆魄与本尊为敌。”他沉眸看着沧海流,寒声言道,语气嘴中再无之前的狂妄与轻蔑,反而是多出了几分凝重。 只是这样的凝重却并非针对沧海流,而是他手中那把此刻闪着妖艳血光的长剑。 远处的徐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二人的打斗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即使之前对于沧海流的实力早有了预估,但此刻见了,他才知对于那个层次的存在,他的想法终究是太多天真了一些。 “大君言笑了,未有几分依仗,沧某岂敢献丑?” 沧海流平静的说道,而这时他手中那把长剑之上的血光犹如拥有灵性一般,竟然开始顺着剑身爬上了沧海流握剑的手臂,然后那些血光化作一道道血气涌入他的手中,他的手臂便在那时变得殷红,一道道血管凸起,犹如狰狞的毒蛇一般遍布他的手掌,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朝着他的手臂蔓延。 “南荒剑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为了再镇我三百年,竟然敢动用此等凶物?”沧海流手上的变化自然是瞒不过那虚影的眼睛,他沉声说道,语气之中带着几分鄙夷,同时也有着一抹难以言明的凝重。 “沧某去过昆仑了,见过那里的景象。这把剑究竟意味着什么,大君清楚,沧某也清楚。”沧海流直视着天际的虚影,“大君难道不知道想要对付那些东西,非有此剑不可。” “只是沧某终究高估了自己,凶剑之威远非沧某可以驾驭。” 沧海流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目光顿时黯淡了几分,就连他的声线也随即变得低沉起来。 “所以你想取我一臂,以妖力驾驭凶剑?”那虚影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似有所悟的说道,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周围一阵扫视,最后落在了远处的徐寒身上。他又问道:“你是想把这赌注压在那孩子身上?” “大君以为如何?”那自凶剑上涌来的血光依然不曾停歇的侵蚀着沧海流的右臂,转眼间他的整个右臂都已经变得极为怪异,可他对此依然犹若未觉,他笑着看向那虚影,语气之中倒不像是要拼得你死我活的死敌,反倒是像极了久未谋面的知己。 “凡夫俗子,并不出奇。”虚影摇了摇头,皱眉说道。 “昆仑的仙人们尚且抵不过那些东西,但凡人却安居人间千万年,或许凡能胜仙也不一定?”沧海流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二人刻意控制了自己的声线,远处的徐寒虽然看见二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却因为隔得太远加之天地间的闷雷不停,让他根本无法将二人的对话听得透彻,只是心底暗暗奇怪,方才还杀得天昏地暗的二人为何在这时停了下来。 “是吗?可惜你无法这样说服本尊与你一般将我之族人的命运堵在一个孩子手上,尤其是一个人族孩子的手上!”虚影双眸一寒,这般言道,铺天盖地的威势便在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宛如江海一般在这山顶四泄开来。 “大君又误会了,沧某并不想把命运这东西强加在任何人的身上,沧某只是想给他一把钥匙,至于用与不用,却已都是身后事,与沧某无关。”沧海又摇了摇头,但手中的剑却在那时被他提起,周身的剑意亦在那一刻自他体内涌出,与那虚影所激荡出的气势撞在一起,山顶之上顿时尘埃飞扬。 “是吗?可是想要说服本尊凭的可不是嘴。”那虚影言道,声线愈发冷冽。 “在下知晓。”沧海流点了点头,那把剑猛地被他竖于胸前,另一只手的食指与无名指竖起,按于那剑身之上。 “小子,看清楚了,这是老夫教你的最后一招!” 他的声线陡然大了几分,穿越了层层雷鸣,直入了徐寒的耳膜。 说完这些,他再次转头看向天际那道宛如君王一般的身影。 他的双眸中寒芒闪彻,食指与无名指划过剑身,他的背后在那时一颗剑种浮现,带着蓬勃的剑意荡开,那剑种在那剑意之下剧烈的生长起来。 瞬息之后,化为一道含苞待放的青色七瓣莲花。 “大道天成!” 沧海流的声音带着滚滚的威严响彻于大渊山顶之上。 “亦可剑衍!” 他这般说完,身后那朵七瓣青莲如得敕令一般猛然绽开。 他脚踏青莲,身若流虹。 漫天的雷鸣静下,际会的风云忽止。 磅礴的剑意在那时裹挟着风雨雷电,化为一只苍龙载着那脚踏莲花的男人,朝着穹顶杀去。 那一剑,万籁音绝,山河颠覆。 那一剑,众生倾倒,仙人低眉。 那一剑,只求去处,却不觅归途。 ...... “大道天成,亦可剑衍。” 那是《大衍剑诀》的开篇总纲,却也包含了这浩瀚剑诀的精髓。 一枚剑种可衍天下万物,书中所言,一旦剑种衍出七瓣莲,剑莲开花之时便是剑诀大成,破开大衍境登临仙人之境之时。 当然,想要剑莲绽开,并非非得如此。 譬如书中还曾写到,修行者可以寿元为引,强行绽开莲花。 而需要浮出的代价。 便是一条性命... 徐寒看着那一剑,双眼空洞,好似失了魂魄。 他知道,穷尽余生,他也再也无法忘记那一剑。 ...... 一个月后。 大渊山底。 一位青衫老人立于大雪之中,他撑着油伞,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而在远处,一位断臂少年背着一把长剑,肩上蹲着一只黑猫,手中拿着一只血红色不似人手的右臂缓缓走来。 他的神情木然,身上衣衫褴褛,似乎经历颇多周折方才抵达此处。 “来了。”青衫老人看着那少年走来,嘴角微微一笑,声线轻柔的问道。 “唔。”少年来到了老人的身旁,他在那时抬头看着老人,问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师傅了?” “嗯。”老人点了点头。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断臂少年又问道,神情认真。 “师者解惑也,问吧。”老人笑眯眯的说道。 “这条手臂,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少年的眸中浮出困惑之色。 “解惑的钥匙,通天的阶梯,当然,也有可能是囚入深渊的锁链。”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转头看向那少年,问道:“怎样,你想清楚了吗?” 少年的目光在那一刻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他看了看老人,沉思良久,又终是问道:“那他呢,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老人不言,只是转头看着那大雪之中的巍峨山巅,沉默良久之后方才说道。 “炎日清泉水,雪中擎天松。” “亘古一逆客,凡夫真圣人。” 第三十四章 牛羊结群、虎豹独行 泰元十七年,八月。 那位被天下追杀的恶人沧海流已经一年未有行踪,他是死是活,寻常人根本无暇关心,只是依然有那么些或明或暗的势力还在暗中追查他的消息。 只是这些江湖上的暗潮汹涌却永远无法惊动那座名为长安的高城。 他就像是一座独立于大周的世外桃源,任凭外面如何风声鹤泣,他自歌舞升平。 这一天的长安城一如往常,只是那宁国侯府却是格外热闹。 府门前前来道贺的宾客乐意不绝,送来的贺礼几乎堆成了小山。平日里低调沉稳的宁国侯叶承台笑得合不拢嘴,在大殿中于前来的宾客们把酒言欢,脸上的喜色可谓溢于言表。 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叶承台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女儿,得了玲珑阁一位长老的赏识收为关门弟子,过几日接她去往玲珑阁的使徒就要前来。 须知天下宗门多如牛毛,但如玲珑阁这般前后出过数位地仙大能的却是凤毛麟角,玲珑阁那位长老恰巧便是一位近年来大周最有可能冲击地仙之境的高人,他的关门弟子其分量比起叶承台这宁国侯的分量可要重出不少。 有道是父凭子贵,宁国侯在宁阳城不温不火了这么多年,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这大周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侯爷教子有方,能得玲珑阁吕长老赏识,当真是我等羡煞不已。” “是啊,侯爷厚福啊,令千金才学惊人,待到学成归来,我大周岂不是又要多一位地仙境的大能?” 此刻宁国府的大殿之中,宾客们的祝贺之声乐意不绝。 已经年过四旬的宁国侯笑逐颜开一一回礼,口中更是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那孩子自己的造化。” 这场宴会持续到亥时方才作罢,宾主尽欢。 宁国侯恭谦之名倒是不假,所到宾客,无论尊卑,他都一一送至门前,这才作别。 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宁国侯立于府门之前,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这些人都是这宁阳城中的大人物,他一个失了圣心的侯爷,在大周早已没有实权,平日里这些人都不曾多看他一眼,倒是如今却都变做他们口中的至交,说来可笑,想来可叹。 “老爷,天凉了,回去吧。”想着这些,忽的一道温婉的声线在叶承台的背后响起,伴随着一起的还有一件皮袄被披在了他的身上。 不用回身,叶承台便已猜到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他笑了笑,伸出手将那人放在他肩上的手握在手心。转过身子,看向那张即使上了年岁,却依然能看见当年风华的一张脸。“今日,辛苦夫人了。” 他这般说道,身后的妇人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红笺能有这福分,我开心还来不及,何来辛苦。”夫人这般说道,神态温婉可亲。 二人的目光对视,情愫流转,即使已经成亲多年,此刻却依然有几分情动。 “咦,来晚了,错过了一顿饭菜。”就在二人你侬我侬之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承台与那妇人一愣,循声看去,却见宁国侯府的府门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生得一双浓眉大眼,穿着一身灰色麻衣。模样并不出奇,丢入人群中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但奇特的是右臂上裹着一层层密实的白布,将之彻底包裹,不知是否是之前受过伤,故而包裹起来。而背上则背着一道同样用布条包裹着长条形事物,肩上更是蹲着一只黑猫,模样可人,毛发梳理得发亮,倒是与那麻衣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看清那少年模样之后,叶承台皱了皱眉头。 “去,把今日剩下的饭菜拿些来,给他。”他朝着身旁的家奴吩咐道,在他看来,这少年的扮相应当便是那些乞儿,索性今日府中宴请,倒还剩些饭菜,与他无妨。 那仆人闻言,就要告退。 但这时,那少年却伸出了手。 “哎哎。小爷我可不是要饭的。”他极为不满的说道,喝阻了那位就要退下去的家仆。 “嗯?”那少年的话倒是让叶承台一愣,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问道:“那你所谓何事?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叶承台毕竟是一位侯爷,此刻对于这少年的态度心底多少已经生出了一些不满。 “好了,老爷,大喜的日子,这孩子年纪看上去与红笺一般大小,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变故,伤了手臂,我看着可怜,便予些钱财吧。”一旁的妇人与这叶承台朝夕相处多年自然看出了自家夫君此刻心头的不悦,她赶忙说道。 叶承台到底对自己这位妇人极为宠爱,他听闻此言,也就收起了心中的不悦,点了点头,“也罢,那就去账房取一两银...” “我说了小爷我不是要饭的!”但这本事善意的举动却似乎惹恼了那断臂少年,他的声线大了几分,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不满。 只见他在那时伸出了手在自己的怀中一阵摸索,半晌之后掏出一样沾满了油污的事物。 “呐,拿去!”然后他将之伸出,极为随意的递到了叶承台的跟前。 “这是...”叶承台又是一愣,下意识他接过那事物,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一道信封,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信封之上满是污渍。叶承台狐疑的看了少年一眼,却见那少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似乎丝毫不把他这一位侯爷放在眼中。他心底疑惑更甚,便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信封之上,待到他看清那信封上那道火焰一般的红色印记时,他的身子一震,惊骇之色爬上了眉梢。 “在下怠慢公子了,快!快!里面请!”叶承台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态度顿时恭敬了起来,周围的家奴显然未有预料到这般变化,纷纷一愣,就连那位妇人也是极为意外。但在叶承台的催促下,却也是不敢怠慢,赶忙按照他的吩咐将那断臂少年迎入府中。 待到少年在府中落座,叶承台又连忙让下人沏来即使是王侯来时,宁国侯也不舍得用的龙湖茶奉上。这时,叶承台脸上的惶恐之色方才稍缓。 “这可是...”他在那时坐于主位之上,指了指手中那满是污渍的信封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就是。”少年端起那一文便值千金的茶水一口喝下,然后撇了撇嘴,说道。似乎是对于叶承台的疑问早有预料。 “给我的?”叶承台似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问道。 “废话。”少年伸出手指在自己牙缝中掏了掏,吐出一片粘在牙上的茶叶不耐烦的回应道。 叶承台对于少年的冒犯犹若未觉,他得到肯定的答复,方才终于鼓起了勇气,拆开了那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放于眼前,细细读来,态度极为谨慎,似乎唯恐错过了这信中的半个字迹。 一旁的妇人心底自然是疑惑万分,但出身名门的她却知这个时候不是询问夫君的时机,只能是耐着性子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身上找出些让自己夫君如此大惊失色的缘由。 叶承台的目光顺着那信纸上的字迹移动,脸上的惶恐渐渐化作了诧异,到最后又变作了无比的阴沉。 良久。 他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坐在台下的少年。 他微微平复心情,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足够的淡定,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从最初的不屑,到方才的恭敬,再到此刻的阴寒,旁边的妇人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夫君此刻的异样。 “徐寒。”少年也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亦在那时看向那位宁国侯,正色道。 “夫子人呢?”叶承台问道,他口中的夫子,显然就是这封信的主人。 “死了。”徐寒轻描淡写的回应道。他的脸色不曾因为这两个字而有半分的更改,就好似在说一只鸡或是一条狗的生死一般淡然。 “死了?”但叶承台却没有少年这般的从容,这个消息给他的冲击显然比这信上的内容还要大上几分。 而一旁的妇人显然也听闻过夫子这个名号,她的脸色亦是一变,脸上浮出一抹浓重的不可思议之色。 “怎么可能!”叶承台再次说道,声线不觉大了几分。 “那老头说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死不死是他的事。”徐寒摆了摆手,似乎对于叶承台夫妇的诧异很是无奈。 叶承台闻言脸色又是一阵变化,他想了想那信中所言之事,倒是有那么几分临终托孤的味道,心底对于少年话倒是有了几分相信。但饶是如此,他依然用了好一会方才消化掉这个足以让大周朝野震动的消息,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些事情,再一次看向那少年问道:“那这么说来这封信只有你知道?” 他的声线在那一刻变得阴寒了起来,淡淡的杀机开始浮现。 “不对。”徐寒对于自己的处境犹若未觉一般,他很是随意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应该是只有侯爷你知道。” 叶承台一愣,这倒是他未有想到的一点。 “你就一个人来的?夫子身边高手如云,就没人护送你吗?”叶承台又问道,他的气机在那一刻荡开,通幽境大能的神识何其了得,整个侯府瞬息便被他笼罩其中,在确认周遭并无半分埋伏之时,他心中的杀机终于不再掩藏,如脱笼之兽一般自他的体内奔涌而出。 扑! 伴随着一道闷响,侯府大殿中的烛火瞬息熄灭。 那少年在那时站起了身子,一双眸子在漆黑的大殿中熠熠生辉,他直视向那位侯爷,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而后,他张开了嘴,一字一顿的说道。 “只有牛羊才喜结群,而虎豹生来便只会独行。” 第三十五章 恩怨 不知究竟是少年的话,还是少年语气里透露出的自信,让心底早已杀机涌动的叶承台微微一怔。 他亦缓缓站起了身子,于黑暗中直视着那少年漆黑的眸子,双手渐渐握拳,汹涌的气机犹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侯爷想要杀我?”徐寒眼睛眯了起来,他肩上那只黑猫慵懒的蜷缩着身子,似乎对于这大殿中弥漫的杀机不曾有半分的感应一般。 “夫君。”身后的妇人唤了一声,她毕竟也是出身大户人家,这些年跟着叶承台,官海浮沉,终归还是见过些世面。这时大殿内灯火熄灭,她不难猜到自家夫君这时恐怕已经动了杀心,她自是不知自家夫君这杀心究竟从何而起,但她却终究觉得有些不妥。 可是叶承台却并没有回应那妇人的呼唤。 黑暗里,他眯着眼睛,似乎目光能够透过这层层夜色,看清少年的模样一般。 他从这少年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半丝气机,也就是说这少年的修为最强也不过宝瓶境,这般年纪,这样的修为已经算不得寻常或是一般,应当可以用一塌糊涂形容。 而若是依夫子信中所言,让他将整个叶家的压在这样一个少年身上,叶承台着实做不到。 要是放在数年前,他本已失势,倒是还可一搏,可是如今他的女儿的了玲珑阁的看重,眼看着便可以一飞冲天,叶承台虽非势力之人,但却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拖了自家女儿的后腿,甚至给叶家引来杀身之祸。 这些年他受牧王谋逆之案的牵连已经吃尽了苦头,这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端是不愿意再冒险。 “夫子与我有恩,我叶承台算不得什么英雄,但却不想做那恩将仇报之人。你若是现在离去,我可当从未见过你,也没有见过这封信。”叶承台沉声言道,语气之中不无威胁之意。 “若是在下不走呢?”徐寒浅笑着问道,神情泰然自若,端是没有因为叶承台咄咄逼人的态度而显露出半分的不满或是畏惧。 怒色终于是在那时爬上了叶承台的眉梢。 “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这般说道,一只手猛地化为爪状就要朝着徐寒的面门袭来。 他的速度极快,身为通幽境的力量在那一刻被他催动到了极致,一旁的妇人甚至还未有回过神来,叶承台的利爪便已然杀到了徐寒的跟前。 面对叶承台这杀机凌冽的一抓,徐寒却是依然嘴角含笑的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似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着那利爪到了面门,下一刻就要将徐寒的脸撕开之时。 “爹!”屋外忽的传来了一声娇呼。 叶承台的身子一震,到了徐寒面门上的利爪猛地收了回去,身子也随之退回了远处,紧接着他大手一挥,大殿中熄灭的烛火再次亮起,将宁国侯府照得金碧辉煌。 吱呀。 伴随着一声嘶哑的轻响,大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身着浅红色长裙的身影步入了屋内。 “爹,大晚上的,怎么熄了烛火?”那身影这般问道。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叶承台面对那身影的质问脸上顿时堆起了笑意,他赶忙说道。 “夜风大了,一不小心吹灭了烛火。” “是吗?”那身影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叶承台的说辞有些狐疑,她转头扫视了一番屋内的情况,却见自己的娘亲脸色有些发白,而一旁还站着一位模样奇怪肩上蹲着一只黑猫的少年。 “这位是?”她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在这之前从未见过这少年,故而问道。 徐寒也在那时看向了那道身影。 那是一位少女,梳着马尾,乌丝垂于腰际,露出额头光洁如玉,眉下一双眸子似含秋水,有生得红唇皓齿,在一身粉色长裙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出尘,端是一位如画中走出的美人。 这想来便是那叶承台之女,玲珑阁长老的关门弟子——叶红笺。 “这...”叶承台闻言指着徐寒,想要找出些说辞,但毕竟在前一刻还与之刀剑相向,这时想要说出些所以然对于叶承台还是有些吃力。 “在下徐寒见过小姐。”徐寒却是笑了笑,似乎已将刚才发生的打斗早已忘怀,他朝着叶红笺拱手言道,态度恭敬,却又不卑不亢。“我是侯爷新招的护卫,之后会负责护送小姐前往玲珑阁。” “你!?”叶承台本就对于徐寒的忽然出现抱有敌意,此刻见他如此自作主张,在自家女儿面前胡言乱语,顿时怒上心头,便要说些什么。 “护卫?”叶红笺闻言偏了偏脑袋看向自家的父亲,叶承台感应到女儿的目光不得不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怒意。 作为父亲他终归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搅入大周如今的浑水中。 这是他的本能,当然也是他的责任。 “是啊,不过徐...徐公子只是人选,到底用谁还得再考核一番。”叶承台沉声说道,圆了场,却也留了余地。 那封信中所言,眼前这位少年是那天策府夫子的徒儿,夫子留下此信便是要让叶承台想办法将他送入玲珑阁。 叶红笺是玲珑阁长老钦点的关门弟子,想要带一两个人入玲珑阁虽然说不上容易,但也决计算不得有多难。 只是这背后... 当年圣上密令长夜司首座祝贤以谋逆之名灭了牧王府满门,只余那位不学无术的小世子至今下落不明。外人看来是皇帝忌惮牧家在冀州剑龙关坐拥的二十万牧家军,但叶承台却清楚得很,皇上真正忌惮的是那座辅佐了大周三位帝王,已然根深蒂固的天策府。 灭了牧王府,便斩了天策府一臂。 自此后,天策府被圣上有意扶持的长夜司处处打压,如今已是名存实亡,那位夫子大人更是在一年前下落不明。 且不说夫子究竟是死是活,但以夫子的秉性,既然在这时将他的徒儿送到了长安,那么必定还有什么后手的谋划,甚至有可能是天策府对整个长夜司反击的开始。 叶承台自问自己做不了那种构陷忠良的恶徒,却也不想去做那冲锋陷阵的义士。 他无意参与两只庞然大物的争斗,只期望保一家平安,而夫子此信显然是想要将他拉上天策府的战车,叶承台自然是心有不甘。 他想着先瞒过自己的女儿,再动手料理徐寒。 虽然他不会正如之前所言将之杀害,但至少要将他驱赶。 “嗯?”叶承台这话方才出口,一旁的徐寒便是眉头一挑,他转头满脸疑惑的看向叶承台,似乎极为困惑的问道:“侯爷方才不是答应了在下吗?还是说那封信里写得不够清楚,还需拿给小姐过目?” 徐寒这看似不经意的话却让叶承台心头一跳,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叶红笺年幼之时曾被送入天策府门下,受夫子授课,与夫子极为亲近,若是让她知晓了徐寒是夫子派来的,定然不会拒绝,届时叶承台便难以推诿。 “信?什么信?” 果然如叶承台所料,徐寒的话勾起了叶红笺的好奇,她转头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出声问道。她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大殿之中看似和睦实则诡异的气氛自入殿之时她便有所感应,只是想不透彻,此刻听闻徐寒之言,自然疑心更重。 “啊...是...是故人举荐的信...”叶承台面对叶红笺的疑问心头有些慌乱,他侧目看了一眼徐寒,见他眸中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揶揄之色,知道此刻他已是骑虎难下。“我只是害怕红笺你不满意,故而还没有答应。” “是吗?”叶红笺将信将疑的转眸又看了徐寒一眼,却是只觉得这少年有些奇怪,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既然是父亲故友举荐,她也不再放在心上,随口说道:“那便就是他了吧。” 叶承台闻言脸色顿时愈发难看,正要再说些什么,可徐寒却是在那时拱了拱手,笑着言道:“小的谢过小姐。” “唔。”叶红笺点了点头,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今日在外陪公主妹妹逛得久了,有些乏了,女儿这就告退回房休息了。”她这般说道,又朝着自家父母行了一礼,便盈盈退下。 这时,大殿之中便又只剩下徐寒与叶承台夫妇。 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阴冷了几分,叶承台看向徐寒的眼睛浓烈的杀机浮现,几乎在空气中凝成了实质,朝着徐寒涌来。 一旁的妇人也是担忧的看着自家的夫君,依然有些不明所以。 “小子,你当真以为我叶承台好欺?”他这句话咬字极重,好似是从他牙缝中蹦出的一般,显然这位宁国侯已经陷入了暴怒的边缘。 “侯爷还想杀我?”徐寒却依然保持着之前惯有的态度,不怒不喜,不卑不亢。 这平静的态度无疑让叶承台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再次出手之时。 “侯爷当真以为小姐此行会一帆风顺吗?”徐寒的声线便在那时再次响起。 “祝贤真的会放任小姐去往玲珑阁,等着某一天她学成归来,替夫人平冤昭雪?” 徐寒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目光越过了身前杀气腾腾的叶承台,看向他身后的那位女子。 第三十六章 夜色长安 这话一出口,本就阴冷的宁国侯府温度再次下降了几分。 叶承台与他的夫人看向徐寒的脸色又是一变,浓重的惊恐之色顿时浮上了他们的眉梢。 “夫人乃是牧王府的旁支,算起来还是那位不知生死的牧家世子的姑姑,祝贤当年虽然只灭了牧王本族,但对于旁系这些年来的打压想来侯爷已是深有体会,祝贤为人如何,侯爷应当比我清楚。”徐寒娓娓言道,神态自若。 但屋内的叶承台与妇人却是脸色愈发难看。 宁国侯的妻子,也就是叶红笺的娘亲,唤作牧殷殷,是牧家旁系,当年祝贤镇压牧王府固然手段狠厉无比,但牧家毕竟家大业大,旁系或是如宁国侯这般存在几乎遍布了长安城,甚至好几位亲王都与当年的牧王府交往密切。 祝贤自然有所顾忌,因此只诛杀了牧家本族,其余人等都未有追究,但这些年来却也想方设法的打压。 宁国侯好歹是一方侯爷,能混到这般潦草境地,与此不无干系。 “玲珑阁近来与朝廷交恶,就差撕破脸皮,侯爷以为以祝贤的心思他真的会如此放任侯爷与玲珑阁关系坐实?或者说,侯爷就是再明哲保身,在祝贤的心里,整个宁国侯府都因为夫人的关系早已贴上了天策府与牧家的标签,侯爷在长安城待了这么久,这样的道理不会想不透彻吧?” 徐寒这般说道,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但看向叶承台与牧殷殷的目光却阴冷几分。 叶承台与牧殷殷在那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骇然之色。 他们并非愚笨,之前只是因为女儿一飞冲天而心头被喜悦冲昏了头,加之牧王府之事毕竟过去了多年,他们根本未有念及此事,此刻听了徐寒所言,顿时想了个透彻。 “那又如何?长夜司不值得信任,难道天策府就值得信任吗?”但叶承台毕竟沉浮多年,并不可能简单的就因为徐寒的几句话便相信了他。 “天策府?”徐寒却是摇了摇头。“侯爷似乎理解错了什么,我代表不了天策府,我代表的只是徐寒。” “有什么区别吗?”叶承台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这样咬文嚼字的谈话。 “有没有区别,我说了侯爷自然不信,但侯爷只需知道,小姐要去玲珑阁,我也要去,且不得不去,而没了小姐,我便去不了玲珑阁。所以,侯爷可以完全信任我,这便够了。”徐寒在那时对上了叶承台的目光,他的神情坚定,眸中光芒清澈,端是让叶承台心头一震,竟是在那一刻生不出半分的怀疑。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 叶承台沉着脸色看了徐寒许久,最后终于是叹了一口气。 “本候明白了,公子退下吧,我这便叫人为公子安排好住处。”言罢,他摆了摆手,殿外便有侍从入门,在叶承台的吩咐下领着徐寒便要退去。 “那再下便等侯爷的消息了。”徐寒倒也未有逼得太紧,毕竟事关叶承台之女,对方有所迟疑也是理所应当。因此,他在那时拱了拱手,便任由那侍从领着,退出了大殿。 待到徐寒离去,大殿之中便只余下了叶承台与牧殷殷两夫妇。 “夫君...”牧殷殷在那时走上前去,有些担忧唤道。 “这些年,都是我拖累了你与红笺...到了现在那祝贤...”她不无愧疚的说道,对于牧家的灾变,牧殷殷的心里不可能完全释怀,可她一介妇人,身无半寸修为,根本无力改变些什么,反而是连累了自己的夫家,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因此受了拖累。但叶承台这些年来却未有因此而对她有过半分的不满,反而是疼爱有加,这让牧殷殷心底的愧疚更甚。 叶承台听闻此言,这才回过了神来。 他转过头却见自家夫人此刻满脸郁郁不安之色,他心中一疼,赶忙将之拥入怀中。 “夫人不要多想,你我本是夫妻,荣辱与共。况且,牧王满门忠烈,死得确实冤枉。我虽力薄,不能面圣直谏,却也不会与那祝贤同流合污...”说到这儿,叶承台顿了顿,他的目光一阵游离,最后化为了一抹决色。 “既然他祝贤到了现在还不放过我们,那我叶承台索性拼得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夫人与红笺无恙!” 他这般言道,决然的声线,在这屋内来回作响。 ...... 长安城的夜比起幽州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反倒是侯府的香枕罗衾让风餐露宿惯了的徐寒有些不适,竟然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也未有睡意。 “喵!”睡在他身旁的黑猫却是被徐寒这般的动作所惊醒,它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唤,然后慵懒的蹲起了身子,扬眸看了一眼徐寒,那大大的琥珀色眸子中写满了疑惑,就好似真的在质问徐寒一般。 这般人性化的神情若是让外人看了,定是暗自称奇,不过徐寒早已适应了这些。 与沧海流赶赴大渊山的半年光景再加上与夫子接臂学艺的九个月,他与黑猫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相依为命,彼此之间再无间隙。 徐寒在那时歉意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嘴里轻声说道:“你先睡吧,我想出去走走。” 说着徐寒便从床上站起了身子,然后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心头,正要出门。 “喵!”谁知那黑猫再次发出一声轻唤,还不待徐寒明白它的意思,身子便化为一道残影落在了徐寒的肩头。 徐寒一愣。 随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好吧,那就一起走走。” 徐寒与叶承台不愉快的相处,只有他与叶承台清楚,旁人看了,还以为徐寒是哪来的贵客,自然府中无人敢阻拦,徐寒很是顺利的便出了院门。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 换作其他城镇早已是夜深人静。 但长安城却依然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的酒肆往来宾客络绎不绝,一些喝得酩酊大醉之人还在高声说这些什么。 或是苦衷,或是吹嘘。 人间百态,大抵便是如此。 徐寒默默的走着,目光在那些酒客的脸上扫过。 那位夫子也喜喝酒,却不似沧海流那般逢酒必醉,跟着他学艺这九个月,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得喝上一小壶。 用他的话说便是——大醉浮生空,微醺少薄凉。 无论怎样,沧海流也好,天策府的夫子也罢,对于徐寒来说他们都是他看不通透的那种人。 他们似乎都在追逐着些什么,又似乎都在烦恼着些什么。 但他们从来不说,徐寒也从来没问。 只是半月前,夫子留下了一封信,告诉徐寒带着它来到这长安城寻那宁国侯后,便独自一人消失了。 夫子去了哪里,去做些什么,徐寒并不知道。 但他却很是不安。 因为夫子离去时脸上的神情端是与沧海流登上大渊山那一刻,如出一辙。 可最后他还是带着那封信来了长安。 他的手臂虽然已经接好,但那是某位徐寒也叫不出名字先古妖族大圣的手臂,岂是那般轻松便可驾驭的? 他还需要去到玲珑阁寻些悬河峰上特有的药材加以淬炼方才能缓和这手臂之中磅礴妖力对他带来的危害,只是这件事情,以夫子的身份并不方便去做,按照之前的计划便是需要徐寒自己想办法去往玲珑阁。如今却是因为夫子忽然有了什么急事,而将这计划提前了一些时间。 “跑!你给我再跑一个试试?” 就在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前忽的响起了一阵喝骂声。 将徐寒从自己的思绪中猛地拉了回来,他抬头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几位身着侍从打扮的壮汉正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大声的责骂道。 “大爷,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把酒钱带来,你就饶过小的吧!”那中年男子浑身带着酒气,听他所言之话,想来应该是因为没给酒钱故而受了这些酒楼小厮的围堵。 徐寒摇了摇头,这样的人他倒是见过不少,几乎每个酒肆都得有那么一些人插科打诨,他往一侧绕了一绕,准备避开这才“打斗”。 “下一次?你当爷爷的醉红楼是你可以赖账的地方吗?”为首的壮汉怒骂道,态度嚣张无比,他看了看左右,神情凶恶的言道:“给我打!” 此言一落,那一群小厮便围了上去,也未有任何顾忌,朝着那中年男子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接下来响起自然便是那中年男子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已经走出数丈远的徐寒倒是不以为意,走了许久他有些饿了,想着寻一处清净的酒楼吃些东西。 他的脚步这才迈出,谁知身后,忽的伸出了一双手,将他的双脚死死抱住。 “还想跑,今日我不打你个半死,我这醉红楼便不开了!”壮汉的怒骂声随即传来,数位小厮便再次围了过来。 徐寒这才看清那双手骇然便是之前那被围打的醉汉不知用何办法逃离几人的围堵,跑到了徐寒的身后,此刻正死命的抱着徐寒的大腿,显然也是被打怕了。 “大爷救我。”中年男子看着已经逼近的小厮们,脸色大变,赶忙朝着徐寒求救道。 徐寒却是眉头一皱,他并没有掺和这等闲事的功夫。他动了动脚,试图甩开这醉汉,但那醉汉显然也明白再落入那些小厮手中即使不死也得脱上半层皮,他自然不愿,故而使出了浑身气力,死死的抱住徐寒。 这时那些小厮已经冲到了跟前,徐寒的眸子一抹寒意浮现,就要用上几分气力。 那醉汉似乎有所感应,猛地在那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子,指着徐寒便言道。 “兄弟,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呐,就是这些人,帮哥哥料理了他们!” 第三十七章 夜问 徐寒脸上的神情一滞,却是不想这醉汉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嗯?”那些冲上来的小厮自然有些疑惑,高举的拳头顿了顿,转头看向那位为首的壮汉。 不过那壮汉却是已经打红了眼睛,他也没有细想,指着二人便喝到,“给我一起打!” 几位小厮闻言自然不敢有所忤逆,当下便举着拳头,朝着徐寒的面门招呼了过来。 徐寒的双眸一寒,本只是出来闲逛,却不想遇见这般事情,他本想着好生解释,可对方却是不问青红皂白。徐寒到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心头一动,那只缠着白布的右臂便猛地挥出。 那是一道直拳。 没有任何招式,也没有任何的讲究。 只是这看似简单的一拳,随着它的挥出。 “啊!!!” 一道道痛呼与惨叫响起,那些围上来的小厮便在那时纷纷倒飞出去。 徐寒却立在原地,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看着那位为首壮汉。 壮汉的腿开始打颤,周遭那些小厮们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他就感觉自己方才还是一位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将军,此刻却成了孤家寡人。而徐寒嘴角的笑意落在他的眼中更是狰狞无比。 扑通! 伴随着一声轻响,方才还无比嚣张的壮汉就这样跪了下来,朝着徐寒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大爷了,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 “......”这壮汉前后态度如此大的反差,倒是让徐寒有些措不及防。 “走吧。”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嘴里这般说道。终归他也做了十多年的乞儿,这壮汉或是有些可恨,但那些小厮,说到底也是为了混上一口饭吃。 见徐寒没有为难的意思,壮汉顿时面有喜色,赶忙吆喝着倒地的诸人就要搀扶着离去。 徐寒却是不以为意,又摆了摆手,这才是让诸人离去。 而徐寒料理完这一边,便是转头看向身后。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赖账的中年酒客。 徐寒能够饶过那些小厮是因为此事说到底还是那酒客赖账引起,虽然他们处理欠妥,但世上之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并无大错。 而反观这位酒客,不给酒钱便罢,还想要祸水东引,端是可恨。 徐寒虽不喜无端杀戮,但也不是随意任人利用之辈。 可他这方才转过头,却发现明明方才还躲在自己身后的那位中年男子却是早已消失不见。 徐寒眉头一皱,他修为已是金刚境,虽然因为只修外功的关系,比起同境界的寻常修士,感知方面有所不如,但也算得上听觉领命。 一个醉汉是如何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逃走的,这一点便值得商榷,况且他若是有这本事,又如何会被那些没有半寸修为的小厮们打得满地找牙? 徐寒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长街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决定不再去想。 世上怪事太多,哪能容他一一想个明白? 这一插曲告一段落。 徐寒便收拾心情带着黑猫寻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店,点了一份黑猫爱吃的清蒸鱼,又为自己点了一碗小面算是今日的晚餐。 待到用餐完毕,徐寒站起身子就要付账,一摸自己腰间,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 他先是一愣,随即苦笑。 他的钱袋不见了。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睡眼朦胧的叶承台来到这小店门口。 当他看见端坐在店中被那店小二一脸狐疑的注视着的徐寒时,脸上的神情端是精彩到了极致。 他代徐寒付过了饭钱,便领着徐寒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或许是拿人手短的缘故,徐寒一路上倒是安静了许多,直到走到府门口,二人都未有说上半句话。 直到入了府门,就要去往自己住处的徐寒,忽的被叶承台叫住。 “小子。我若是将红笺的性命托付给你,你值得信任吗?”叶承台沉声问道,没了之前在大殿中的咄咄逼人,反而是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沧桑。 这世上的父母大抵如是。 无论自己如何英雄了得,但涉及儿女,却难免踌躇迟疑。 而叶承台恐怕在方才那段时间也想明白了徐寒的话,长夜司不会放过他们,祝贤生来多疑,他岂能坐看牧家后人坐大? 徐寒闻言一笑,他转过了身子看向叶承台。 “侯爷,你年长我二十余岁,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叶承台端是没有想到徐寒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他脸上的神情一滞,目光愣愣的落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风忽起,八月的长安城已是深秋,那夜风中的寒意让叶承台一个激灵。 他不知为何,竟然是被眼前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少年唬住,心头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几分,为何眼前这个看上去修为不过宝瓶境的少年能被夫子看重,收为弟子。 叶承台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 “但侯爷却可以信任我,我身有重疾,需入玲珑阁才可医治,若是没了小姐,我就是有千般本事也入不了玲珑阁,对于我来说,保护小姐便是保护自己。”徐寒却是抢先一步打断了叶承台到了嘴边的话。 叶承台又是一愣,他再次沉着眸子看了徐寒好一会,方才是沉沉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这位大周的侯爷好似苍老了十岁一般,有些暮气沉沉。 一位无权无势的侯爷,却夹在权势滔天的长夜司与虽死不僵的天策府之间,这到底算不得什么太好的滋味。 不过比起不择手段的长夜司,天策府终归还算得上一条出路。 二人说到这里,便都无心再说下去,便各自告辞,各自离去。 ...... 二日清晨,已经养成习惯的徐寒早早便起了床。 吃了侍从送来的早饭之后,他来到自己居所的院落中,施展那一套《修罗诀》中所记载的拳脚。 如今的他已是金刚境,森罗授予他的拳脚只是《修罗诀》的前篇,只适用于宝瓶境与罗汉境,到了金刚境之后,这套拳脚所能带来的进展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徐寒本着聊胜于无的态度,依然勤练不辍。 况且施展拳脚也可以让他尽快的适应这一条妖臂。 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徐寒才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这条并不属于他的手臂运用得灵活自如。 不得不说的是,这条手臂给徐寒带来诸多好处。 手臂中蕴含的妖力极为磅礴,徐寒以此可以毫无顾忌的吸纳黑猫体内的妖力再将起储存于手臂中,让黑猫免去了每夜都会被体内暴走妖力折磨的痛苦。 其次,他可以完全利用妖臂催动修罗诀,以此淬炼肉身,再也不用顾忌《修罗诀》修炼时对自己的肉身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可以说是完美的解决了《修罗诀》的弊端。 只是他体内的经脉在早前的修炼中早已被《修罗诀》毁坏,想要再次修炼诸如《大衍剑诀》这般的内家功法,便需要寻到一些药材修补经脉。而这也是他要去往玲珑阁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同样这世上并没有免费的午餐。 妖族大圣的手臂远非那般容易便可以驾驭的。 他所蕴含的磅礴妖力现在的徐寒根本无法控制,他会一步步的侵蚀徐寒的身躯,而徐寒则必须赶在那之前,利用夫子传授的秘法,加之玲珑阁上的某些药材将其炼化,这才能完全将这手臂化为己用。 想着这些,徐寒的眉头一皱,周身力量狂暴的奔涌而出,挥舞的拳脚也因此力道再大了几分。 隐隐间带着阵阵破空之音,只是远远看着,便足以让人感觉到他拳脚之中所携带的威势端是如何了得。 徐寒一直修炼到晌午,待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气力几乎用尽,这才停下。 吃过侍从送来的丰盛午饭,他又在院中休息了一会。 可方才迷上眼睛,便听见府门外传来一阵阵嘈杂之音。 仔细听了听,却好似有人上门拜访,且人数应当不少,一连数十息的光景那道贺与拜访之声都未曾停歇。 徐寒暗暗有些奇怪。 这宁国侯昨日方才宴请了长安城里的显贵,怎么今日又要如此? 当真是落魄久了,得了些势便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徐寒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豪门大户的想法终归是他难以揣测的。 他索性放下心思,又在床榻上躺下。 再过几日他便要与那位叶红笺一同上路去往玲珑阁,路上必然免不了一些凶险,徐寒得好生应对,因此,此刻这静谧舒适的光景倒是难得可贵,徐寒可不打算浪费。 想着这些的徐寒,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眸。 可说来这世上之事,到底是无巧不成书。 他这一次双眸才堪堪闭上,院外便又响起了一阵吵闹。 “让开!”一位女孩的怒骂道,听声线应当年纪不大,但言语之中却带着浓重的怒意。 “小姐莫要为难在下,侯爷吩咐...”侍从的劝解方才说道一半,便忽的戛然而止。 徐寒还未摸清楚状况,他便感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从不远处传来,正飞快朝着他所在之地靠拢。 他心头一震,恐生变数,赶忙坐起了身子,快步朝着那屋外走去。 第三十八章 叶红笺的愤怒 待到徐寒提剑推开屋门,那来者也正好来到门前的院中。 徐寒定睛一看,却是一道身着白色长裙的倩影。 “小姐?”徐寒一愣,却是想不到这忽然的来客竟是叶承台之女叶红笺。 徐寒的态度倒是恭敬,可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只见叶红笺的一双美目之中蒙着一层浓郁的怒色,她瞪着徐寒,仿佛就想用目光将徐寒的胸膛刺穿一般。 徐寒倒是看出了叶红笺的愤怒,只是他想不明白,他与这位大小姐不过一面之缘,且也未有任何过节,到底是何事让她如此不满? “哼!”叶红笺见着徐寒,眸中的怒火顿时越烧越旺。 哐当! 只听一声脆响,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猛地出鞘,被叶红笺握于手中。 “小姐这是何意?”徐寒不解更甚,他端是如何也想不明,这叶红笺怎会就对他敌意如此之甚?这才见着便是把剑相向。 以他多年刀山血海中爬出的经验,他一眼便看出了,此刻的叶红笺绝非吓唬他那般简单,她对他,真的动了杀心。 “何意?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清楚吗?”叶红笺怒斥道,然后根本不待徐寒有任何反驳的机会,她的身子便猛地动了起来,手中长剑连同着她的身子便化作一道寒光直直的朝着徐寒的面门杀来。 叶红笺能被玲珑阁的太上长老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其天赋自然是不容置疑的。 她虽然才十七岁不到的年纪,便已经丹阳境大成,体内结成了寻常修士望尘莫及的紫丹。这一剑所能爆发出的威势也远超出同境界的寻常修士。 徐寒眸中神光在那时一凝,温怒之色爬上眉梢。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肌肉猛地鼓起,那只裹着白布的手臂猛地伸出,竟然就这样以血肉之躯直直的迎上了叶红笺呼啸而来的一剑。 轰! 一声闷响爆开。 惊诧之色顿时爬上了叶红笺的双眸,她这一剑所包含的威势她再清楚不过,但徐寒竟然生生的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了下来。 此刻徐寒的那只裹着白布的奇异手臂稳稳的将叶红笺的长剑握于手中,无论叶红笺如何的用力,端是都无办法将之取出,只能是又惊又怒的瞪着徐寒。 “你...!”叶红笺几次尝试无果之后,便再次看向徐寒,张嘴便要说些什么,可话方才出口,便又生生止住。 因为徐寒根本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只见徐寒握着叶红笺长剑的那一只手猛地一拽,叶红笺便觉巨大的力道涌来,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扑向了徐寒的怀中,而那时徐寒的另一手却如毒蛇一般伸出,精准的掐住了叶红笺的脖子,将她的身子高高提起。 “咳。咳。” 被掐住脖子的叶红笺只能是不断的挣扎,试图摆脱徐寒的控制,可是徐寒的手劲却是大得惊人,任由她如何挣扎竟然都是难以动弹,只能是任由徐寒将她如同小鸡一般提离地面。 “叶小姐,徐寒自认未有任何地方招惹过小姐。就是有无意冒犯之处,小姐大可直说。”徐寒仰头看着脸色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了的叶红笺,沉着脸色言道。 “可小姐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拔剑相向,也幸得徐某有些修为,若是换得旁人恐怕早已死在了小姐剑下。” “小姐贵为侯爷之女,徐寒不敢杀你,但小姐的命是命,徐寒的命也是命。此事我可作罢,但如有下次,徐寒手中的剑便认得不什么王孙侯爷了!” 徐寒这番话,声线极为冷冽,语气之中所包裹的杀气也毫不作假,让叶红笺顿时脸色一白。 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从小便生在长安这座远离江湖的都城,又有叶承台替起遮风大雨,何曾有人这般与她说话? 平生第一次被人这般威胁,端是有些惶恐。 而徐寒在说完这些话后,那只握着叶红笺颈项的手便缓缓松开,叶红笺的身子随即跌坐在地。 “小姐若是再无他事,便自行离去吧,徐某就不远送了。” 然后,徐寒便转过了身子,抱起在地上一脸疑惑的看着二人的黑猫,转身走入了屋内。 他方才所言绝非吓唬叶红笺那般简单,须知叶红笺的修为虽然只相当于肉身修士的罗汉境,但她所结的紫丹,乃是丹阳境所能结成内丹的最高品级,所能爆发的力量在同境界之中堪称碾压。 若非徐寒得了黑猫体内的妖力相助,又若非肉身修士在通幽境之前比起寻常的内家修士拥有一些天然的优势,那恐怕,这一剑之下,徐寒就是不命陨当场,恐怕也得付出些不小的代价。 他已经无暇去细想叶红笺的愤怒究竟来源于何处,毕竟他自认为来到长安以后并未有真的去做什么恶事,即使是与叶承台的对话,也是晓之以理,算不得强迫。 “姓徐的,你等着,我叶红笺就是死,也决计不会让你得逞!”屋外的叶红笺这般说道,虽然她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足够的信服力,但是声线之中那淡淡的哭腔却是瞒不过徐寒的耳朵。 “是吗?那请叶小姐擦干了眼泪再与徐某说这番话,徐某或许还会怕上几分。”徐寒头也不回的回应道,那院门便在那时被他反手关上,自始至终都未有再去看叶红笺一眼。 屋外的叶红笺闻言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角已涌出些许泪水。 她暗恨自己如此不济,赶忙伸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又捡起地上的长剑,在忿忿的看了徐寒那屋门一眼后,终是极不情愿的离去。 ...... 回到屋内的徐寒经过了方才之时,倒是没了睡意。 他细细思索了一番,暗觉有些蹊跷,就是叶红笺知道了他强迫叶承台之事,按理也不应如此愤怒,又或者说叶红笺本身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徐寒思来想去,也是想不透彻,索性便也就不再去想。 府内的人似乎多了起来,攀谈之声不绝于耳,徐寒倒是不太喜欢这样人多的场合,何况叶承台要炫耀他的女儿,与他徐寒也无甚关系。 他需要的只是平安的将叶红笺送往玲珑阁,再靠着她的关系在玲珑阁待上一段时间。 想着这些,徐寒又坐起了身子,身旁的黑猫似乎有所感应,发出一声轻唤,随即便跃到了徐寒的肩头。 “就你机灵。”徐寒笑骂一声,便准备起身走出屋门。 毕竟难得来一次长安,闲来无事,倒不如多出去逛逛。 “咚。” “咚。” 可这个念头方起,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徐寒眉头一皱,暗道莫不是那叶红笺心中不忿,去而复返? “谁?”他当下便问道,声线之中多少包裹着那么一丝不悦。 “是小的。”屋外之人小心的回应道。 “嗯?”徐寒一愣,倒是听出这声音是那负责伺候他起居的侍从的声音。“何事?” “宴会开始了,侯爷叫小的前来请公子前去。”屋外之人再次说道,声线之中的献媚之意倒是好不掩饰。 “什么宴会?你就告诉侯爷,我有事要办,不便前去。”徐寒又皱了皱眉头,对于这样的宴会,他着实不喜,也着实待不自在。 “公子莫要为难在下,侯爷说了让小的一定要让公子前去,否则就拿小的试问。”屋外之人听了徐寒此言端是脸色一变,声线也有些急促。 “一定要我前去?”徐寒不解,叶承台若是有些脑子,便知道长夜司早已盯着他叶府许久,此刻大张旗鼓宴请众人也就罢了,还非要让徐寒暴露在长安这虎狼环视之下意欲何为? 难不成他还真的对长夜司有所奢望不成? 徐寒有些想不明白,但夫子既然指名道姓的要徐寒前来寻这叶承台,那必然是对对方的品行有所考量,即使他不愿意相信徐寒,也端是不会做出将他卖给长夜司这般的勾当来。 不然,徐寒一死,天策府的雷霆之怒,可远非一个小小的宁国侯府所可以承担的。 徐寒想到这里,终是点了点头,冲着屋外言道:“也好,你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无论叶承台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徐寒都得接下,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他又如能让叶承台安心的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他呢? 徐寒心中当下便有了决意,应下了屋外的侍从,有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便出了房门,在那侍从的带领下,朝着宴会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九章 宴无好宴 宁国侯毕竟是宁国侯。 无论这几年如何的郁郁不得志,但身为侯爷的排场却是没有落下。 这宴会的规模远比徐寒想象中要大出不少。 前来的宾客,里三层外三层,端是把这宁国侯府的大殿坐得满满当当,只余下中间一条长长的过道。 当徐寒跟随着那位侍从步入大殿时,已经落座的宾客们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射在了徐寒的身上。 徐寒活了十八年,倒是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但他却也并不怯场,虽然对于诸人投来的目光多少有些奇怪,可他还是挺直了腰板迈着步子随着那侍从走到了早已为他安排好的位置旁。 只是没想到的是,叶承台给他安排的作为竟是那主座之下的第一位,这一点倒是让徐寒一愣。 他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叶承台,却见那中年男子此刻亦是嘴角带着笑意的看着他。 徐寒多少觉得那笑意有些古怪,但毕竟这宴会是个大场合,徐寒也不好多问,只能是收起了自己的疑惑,坐了上去。 “喵。”这方才落座,玄儿的目光便被那案台上所摆放的丰盛食物所吸引,发出一声惊喜的长唤,身子便跳落在了案台上,拿着的鼻子在那些食物间嗅个不停似乎是要分辨出哪一个才是它最中意的口味。 “馋货。”徐寒见状,笑骂一声,但看向玄儿的目光中却尽是宠溺。 这时场上诸人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的意思,大多数人依然一脸或好奇或不解的看着徐寒。 感应到这些徐寒微微一愣。 倒是有些想不明白。 这殿中的诸人大抵都是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徐寒却是一声麻衣,还带着只黑猫,右臂更是绑着白布。这样打扮即使是徐寒也知道,比起这些达官显贵,是有些格格不入。 之前方才入殿,诸人好奇看着他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这时,这些人的目光还依然落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装束难道对于长安的大老爷们,当真就有这么稀奇吗? 徐寒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打趣道。 “诸位,小女被玲珑阁长老司空白收为弟子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了。”这时,身为主人的叶承台终于是提起了酒杯,朝着台下诸人朗声言道。 “小女能有此福,全仗诸位这些年来对我叶府的帮衬,在下便在这里敬诸位一杯。” 这话自然是场面话,宁国侯失势多年,宁国侯府在这些年尚还有些来往的宾客可谓屈指可数。若不是叶红笺得了司空白的赏识,在场的大半都未必会将他这位侯爷放在眼里。 这些事情,叶承台与在场的诸人都是心知肚明。但却没有任何人愿意点破,反而皆是在那时纷纷举起各自手中的酒杯,就好似至交老友一般说着些场面话,然后纷纷饮下各自杯中的酒。 徐寒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当他将一杯清酒饮尽,放下酒杯之时,却感受不远处有人对着他投来一道目光。 这目光与其他诸人投来的目光不同,它没有疑惑或是好奇,有的只是满满的敌意。 徐寒一愣,他寻着那目光传来的方向望去。 却见就在离他位置的不远处,正有一位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少年正在死死的盯着他。 那少年身着锦衣,腰缠玉带,生得倒是有那么几分俊俏,只是眉宇之间那股阴桀之气,着实让徐寒有些不喜。 徐寒却也想不明白,自己昨日才到长安,今日先是叶红笺上门滋事,此刻又是这看上去便是出身显贵的公子哥对着他冷目而视。但究竟是何处招惹了这些人,徐寒不得而知。 索性他便不再去看那公子哥,低头逗弄着玄儿,可对方的目光却是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的落在徐寒的身上,就好似恨不得当场将徐寒杀之后快一般。 “昨日,本已劳烦诸位前来分享小女得司空白大人看重的喜悦,今日本不该再劳烦诸位...”这时,叶承台再次说道。 “侯爷哪里话!” “是啊,我们与侯爷相知多年,但凡侯爷有命,我等岂有不从?” 叶承台的话方才出口,下面便有数人接过了话茬,极为热情的回应道,若是不知旁人见着这番景象,多半会感叹叶承台与诸人竟有这般感情。只是,事实如何,恐怕只有叶承台心中清楚。 “是是是。”叶承台听闻诸人所言,赶忙笑着连连点头。“只是今日邀诸位前来,却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叶承台笑眯眯的说道,然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徐寒。 诸人的目光在那时再一次落在了徐寒的身上。 徐寒心头一震,端是不明白叶承台此举何意。 但他下意识的感觉到有些不妙,周身的肌肉在那一刻瞬息紧绷了起来。这是多次出生入死而换来的本能,只要叶承台说出个什么不利于他的话,他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做出反应,以此应对。 “这位公子唤作徐寒。” “是我故人之后。” “从今日起,他也将是...” 徐寒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联想着今日叶红笺那般突兀的态度,恐怕这叶承台已经将他的身份告诉了叶红笺,此刻亦或许想要将之公之于众。 天策府夫子的徒儿,这般身份当是何等敏感? 又会有多少人想要除之后快? 光是想到这里,徐寒便是心头一沉,暗道夫子识人不明。 “小女叶红笺的夫婿!” 此言一落,满座诸人一阵道贺声响起。 “哈?” 而徐寒呢? 嘴角却是一阵抽搐,脸色更是变得极为难看,他端是如何去想,也想不到叶承台竟然会给他玩这么一处把戏! 他愣愣环视全场,却见诸人朝着他是一阵道贺,不管出于虚情还是假意,但此刻他们的脸上都是挂着慢慢的笑意。 显然,对于这个消息他们早已知晓。 这么细细想来,徐寒倒是明白了几分,为何今日叶红笺会忽然杀上门来对着他刀剑相向。 而事实也却是如此,宁国侯府的千金要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的消息今日辰时便被叶承台放了出去,他也趁机邀请了长安城中的大半达官显贵前来道贺。这个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要说如今的长安城谁算得上风云人物? 哪怕路边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但凡被问起这个问题,他也会想也不想的说出叶承台的名字。 他那受了玲珑阁司空白赏识的宝贝女儿不知让多少人眼馋不已。 且不说叶红笺本就生得俏丽,但是那司空白亲传弟子的身份便足以让长安城中大半王侯趋之若鹜,暗地里早就有人掂量着怎么与他叶府结下这秦晋之好。 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徐寒,竟然收得如此美娇娘。 诸人艳羡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叶承台给诸人的是通知,而非商榷,无论心底如何遗憾,却也只能笑脸相迎。 只是徐寒一直居于府内,在城中又无认识之人,端是无从知晓,以致于这个消息,他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想到这里,徐寒有些木楞的转过了头,看向坐在主座上的叶承台,脸上的神色端是精彩无比,笔墨难言。 叶承台却是对徐寒质疑的目光视而不见,而是笑着朝着周遭的宾客们举杯庆贺,似乎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女儿寻到了一位如意郎君而感到高兴一般。 那时的徐寒看向叶承台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他大抵已经猜到了叶承台的心思。 宁国侯说好听是一位侯爷,说难听却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京城显贵。 叶红笺入玲珑阁之事,将本想明哲保身的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登上天策府的战车。 但他却并不满足只是做一枚棋子。 他想要将宁国侯府或者说他的女儿叶红笺送入天策府一方的权利中心,以此确保自己女儿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天策府与长夜司之争中处于相对安全的地位,至少不做一枚随时可能被丢弃的棋子。 而徐寒。 这个天策府夫子的弟子,在叶承台看来无疑是做到这一点最快的捷径。 所以,也才有了方才那一处戏码。 昭告整个长安,他的女儿要与徐寒成婚。 这是他朝着徐寒开出的价码,他登上天策府战车需要的报酬。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徐寒虽然身为夫子的弟子,但对于天策府的了解却并不见得比他多出些什么。 当然,站在叶承台的立场,无论是为了他的家族或是他的女儿,他的做法并没有错。 可是徐寒却并不喜欢。 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对于徐寒来说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体验。 他在那时看着叶承台,眸子中的寒意愈来愈盛。 “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娶红笺为妻!?”就在徐寒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之时,一道阴测测的声线却忽的响了起来。 却是那位方才一直带着敌意注视徐寒的公子哥。 “你又是?”徐寒闻言缓缓的转过了头,看向那位公子哥,寒声问道。 “林开!” 第四十章 荧虫曜日、蚍蜉渡海 “林开!” 此言说罢,那公子便站起了身子,他昂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寒,就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夸赞与艳羡。 “没听说过。” 可谁知徐寒在听闻他的名字之后,却是摇了摇头,似乎顿时对他失了兴趣。 他转过身子,再次看向主座之上的叶承台,正要说些什么。 “徐贤侄,这位林公子可是长夜司苍龙部御下林厉林大统领之子,青年俊杰,贤侄初来乍到,不知道倒不足为奇,但以后却得多多走动。”叶承台却是抢先打断了徐寒到了嘴边的话。 说这话时,叶承台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倒是像极了谆谆教诲后辈的长者。 徐寒闻言,眸中寒光更甚。 他心思活络,若说之前叶承台当着诸人的面宣布了徐寒与叶红笺的婚事,是向着徐寒背后的天策府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现在,他这看似教导之言,却是在询问徐寒的答案。 叶红笺美名长安城中何人不知? 这般美人自然免不了受到一些公子哥的追捧。 而此刻这位站起了出言不逊的林开林公子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大周,但凡涉及到长夜司,莫说寻常百姓,就是王侯也得掂量掂量对方的分量。 而这位林开的父亲作为长夜司苍龙部御下的大统领,自然是算得一位大人物。 面对他的挑衅,徐寒接了便是告诉长安中人,他认了叶红笺这个未婚妻,从此,宁国侯府便与徐寒绑在了一起,也就与他身后的天策府绑在了一起。 若是不接... 他便去不了玲珑阁,治不了经脉,也炼不了这条妖臂。 能否修炼《大衍剑诀》还是其次,关键是若是这妖臂晚一日被炼化,他便会多一分危险。 这便是一个死局。 徐寒在那时沉默良久,终是再次转头看向那位林公子。 场上诸人也在那时安静了下来,注视着场上的二人。 徐寒的来历不明,甚至在今日之前,在场诸人都未有任何人听闻过他的名号。但他毕竟是叶承台钦点的乘龙快婿,无论心底再多不解,他们这些外人终归是不能参与的。 而另一位呢? 林开。 长夜司苍龙部统领林厉的长子,为人嚣张跋扈,虽不至欺男霸女那般十恶不赦,但游手好闲,仗势欺人的事也素来未有少干。 碍于他爹的名号,长安城中之人对于这位公子爷大抵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而他垂涎宁国侯府府中千金已久,前些日子还派人上门提亲,却被叶承台婉拒,若不是玲珑阁的司空白忽然出现收了叶红笺为徒,恐怕这位林公子还得不依不饶的纠缠叶红笺许久。 本来已经落了尾声的事情,却又被这忽然传出的婚约所激起。 林开何曾吃过这般亏? 他听闻叶红笺突然多出个未婚夫,心头自然是又惊又怒,今日便是要来见见这被叶承台看重的徐寒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是这不见还好,一见却是让林开顿时怒火中烧。 这徐寒打扮古怪,一看便不是什么富家子弟,身上更是探查不到半分的气机,修为再强也过不了宝瓶境。 叶红笺受了司空白的看重一步登天,林开就是再觊觎她的美色,也自知无法强逼就范。但是,他不甘心的是,叶红笺竟然要嫁给一个比他差上不知多少倍的无名小子。 因此,在压抑良久之后,他终归还是按捺不住,站起身子说出了方才那番话。 可谁知徐寒却对他一副兴趣寥寥的样子,顿时让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此刻看向徐寒的眸子中好似能喷出火来。 “林公子是吗?”与林开的剑拔弩张相比,徐寒脸上的神情倒是要泰然自若许多。他轻声言道,看似恭敬的语气中,却藏着一分不难察觉的傲气。 “方才公子所言在下不配娶红笺为妻,着实令在下困惑还请公子赐教。” 还不待林开回应,徐寒便再次说道。 不卑不亢的话里却是暗藏锋芒,这般态度倒是让在场之中有些眼界之人对徐寒露出了几分异色。 叶红笺如今的身份极高,却被忽然宣布要嫁给一个在此之前无人听说的少年,在场诸人虽然嘴里不说,但心底却是极为不解。但见了徐寒此刻的一番表现,倒是让他们多少对于叶承台有了些理解。 只是已经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的林开,却想不到这么多,他听闻徐寒此言顿时嘴角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红笺何人?宁国侯侯爷之女,未来宁国侯侯位的继承人;玲珑阁太上长老的关门弟子,天赋卓绝,说不定有朝一日可登临仙人之境。反观你呢?乡野匹夫,鄙陋不堪。身无长物,又无半寸修为,比之红笺,无异于腐草之于日月,蚍蜉之于蛟龙?你何德何能可娶红笺为妻?”林开到底是官宦之后,虽然不学无术,但这数落之言,张口既来,显然已是在胸中酝酿良久。 此言一出口,本就安静的大殿,又静默了几分。 有道是打狗还须看主人。 徐寒再不堪,终归也是叶承台相中的女婿,林开此言将徐寒说得如此无一是处,端不是但但让徐寒一人难堪,他背后的叶承台此刻想来也不会好受。 但既然林开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寒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否则今日宁国侯府之事必然会成为长安城中的笑谈。 因此,他们都在那时转头看向徐寒,想要看一看这徐寒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只是更多的,却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 “大周以孝治天下,有道是长者为尊,父者为天。我与红笺的婚事,乃是叶侯爷钦点,此乃名正。徐某虽出身贫寒,却行得端坐得正,安分守己,又是侯爷故人之后,侯爷顾念旧情,许配女儿于我,此乃言顺。这名正言顺之事,我倒是想问林公子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指手画脚?还是说,你林家家大业大到了可以连大周侯爷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吗?” 徐寒这番话说得是愤慨激昂,到了末尾那一声反问更是中气十足,直让林开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最后竟是化为了一片极为难看的猪肝色。 正所谓杀人诛心,徐寒这话扯出了宁国侯的大旗,而林开这般闹事到底是不合规矩,他长夜司就是再只手遮天,也不敢毫无根据的去污蔑一位侯爷,因此,方才还侃侃而谈的林开这时当是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是怔怔的看着徐寒,却又无从反驳。 但他到底飞扬跋扈惯了,吃不得这个哑巴亏。 在一段不断的沉眸之后,端是又抬起了头看向徐寒,喝骂道:“贼子险恶,修得油嘴滑舌构陷我与侯府的关系。我质疑的不是侯爷,而是你这小人诓骗了侯爷,今日,我便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林开此言说罢,身子一动竟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徐寒杀了过来。 场上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这口舌之争虽然唐突,倒也还能说是年轻人间意气用事,一笑而过,可这一旦动起了手来,以徐寒这不过宝瓶境的修为,在丹阳境的林开手下怕是讨不到好处,若是失手打伤,届时这事便不那么好说了。 而主座之上的叶承台也是一愣。 他本只是想要试探一番徐寒,或者说徐寒背后天策府的态度,可谁知这林开竟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动手伤人。 这要是徐寒有个三长两短,届时天策府怪罪下来,他叶府可就是两面为难,恐难有安身之地了。 这样想着,叶承台便要出手相救,可是他离得尚远,林开又动得突兀转眼便杀到了徐寒的跟前。 那时林开的一只手猛地伸出,化为抓状直直的按向徐寒面门。但叶承台这时却才堪堪起身,根本救援不及。 就在这时。 徐寒忽的深吸了一口气,他衣衫下的血肉在那一刻猛地高高隆起,紧贴着他的衣衫。 一只脚微微后撤,右手握拳,双眸之中寒光一凝,然后右手猛地挥出,直直的撞向林开伸来的利爪。 咔嚓。 一声轻响荡开。 那是某种骨骼碎裂的声响。 然后,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林开那杀气腾腾的身子便在那时犹如静止了一般生生停了下来。 砰! 下一刻,又是一声轰响乍起。 林开的身子猛地倒飞出去,直直的撞在了大殿一侧的立柱上,方才生生停下。但脑袋却是一歪,俨然已经昏迷了过去。 这时,徐寒收回了拳头,周身鼓起的血肉在同一时间回归原样,安静的站在大殿之中,就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诸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直到这时他们方才醒悟过来,原来徐寒竟是一位肉身武者,且境界必然不低,否者不会在须臾间便把一位丹阳境的修士生生打成重伤。 “荧虫耀得日月,蚍蜉渡得沧海。” “莫做井底蛙,莫轻少年人啊。林公子承让了。” 徐寒却看也不看周遭诸人诧异的目光,他这般说罢,提起了还在桌上吃得津津有味的黑猫,也不顾它的反对,将之放在肩上,随即在诸人的注视下,昂首出了殿门。 叶承台怔怔的看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心头五味陈杂。 他知道,徐寒那番话不是说给已经昏死的林开听的。 也不是说给满座宾客听的。 这话,是说给他的。 第四十一章 寇颅作盔血作甲,剑走三尺止鬼哭 宁国侯的宴席最后终究落了一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林厉之子被那位忽然冒出来的徐寒打赏,被人抬回了统领府,谁也不知道那位长夜司的大统领究竟会作何反应,而叶承台也因为此事意兴阑珊,宾客们自然有着眼力劲,纷纷借故告退。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宁国侯府转眼又变得门可罗雀。 两鬓已生出些许白发的叶承台坐于殿中,看着人去楼空的侯府,目光凝重,久久不语。 “夫君。”这时,一道倩影走入,神色担忧的看着叶承台。 叶承台闻言终是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仰头看着走到自己的身前的牧殷殷,嘴角强挤出一抹笑意。 “夫人来了。”他这般说着,站起了身子。 “夫君,长夜司毕竟受圣上倚重,今日林厉之子在我府中被打成重伤,我恐...”牧殷殷皱着眉头说道,叶承台忽然决定将叶红笺嫁给徐寒之事,她本就觉得不妥,加之今日之事,她又怎能不心生忧虑? 叶承台沉吟了一会,然后忽的伸出手,将牧殷殷的双手握在了手中。 他看着她已然生出了鱼尾的眼角,想着当年初见时,她的风华。然后,叶承台眼中一抹绝色闪过,他认真的说道。 “夫人担忧为夫自然知道,只是夫人可曾想过我叶府为何落到这般光景?若不是司空白收下了红笺,恐怕那林开早就仗势欺人,骑在了我叶府头上。” “夫君的意思是?”牧殷殷到底是一个妇人,一心只想着相夫教子,这朝堂之争哪是她能想得明白的。 “无非便是因为当年牧王府之事,祝贤永远会对我们这些与牧家有瓜葛之人抱有敌意。长夜司在一日,我宁国侯府便永无翻身之日。之前尚且可以苟且偷生,如今红笺入了玲珑阁,我们便成了祝贤的眼中钉肉中刺,既然注定我们得不到长夜司的信任,那何不铁下心来登上天策府的战车?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策府再势弱,也不会任由长夜司在这大周呼风唤雨下去。夫子蛰伏这么多年,忽然将他的弟子送入长安,若是我猜得无错,天策府的反击应当就要开始了。” 牧殷殷闻言,身子却是莫名的一震。 她仰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这个男人已经年过四十,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两鬓亦生出了霜雪。 长夜司的打压,朝政的黑暗几乎磨平了他的棱角,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但就在此刻,就在这时,就在他说出方才那一番话的瞬间。 牧殷殷有些恍惚,她隐约间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是她的夫君,是大周的宁国侯,亦是当年牧家军麾下陷阵营的统领。 那个寇颅作盔血作甲,剑走三尺止鬼哭的铁血将军叶承台啊! 牧殷殷终究是听不明白长安城里的尔虑我诈,但叶承台既然做了决定,夫唱妇随,岂能有他? 于是,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终是将自己的头缓缓的靠到了叶承台的怀中。 ...... 徐寒犹如没事人一般回到了自己在宁国侯府中的居所。 夜色渐晚,暮色落下。 徐寒驱走了那些被叶承台派来侍奉他的仆人,独自一人立于院落之中。 黑猫在一旁追赶着秋日里院子中的落叶,一双眸子瞪得浑圆,似乎无论在什么时候,它都始终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满满的好奇。 叮。 一声剑鸣在那时升起,那把沧海流留下的名为刑天的剑被徐寒握在了手中。 他漆黑的眸子映着猩红色的剑身,似乎也蒙上了一道淡淡的血色。 喝! 伴随着他的一声轻呼,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 一道道凌冽的剑招自他手中挥出,剑招并不玄妙,只是寻常诸如刺、劈、挂、撩之类的招式,但每一式徐寒都做得极为认真,并未因为招式的简单便有所懈怠。 因为体内经脉的缘故,即使体内已经种下了大衍剑种,徐寒依然无法修炼这天下顶尖的剑诀,但这天下剑法,无论如何玄妙高深,但终究是脱胎于这看似简单的一刺一劈之中。徐寒自知即使他能够顺利的修补好经脉,但比起寻常修士来说,他的起步也晚了太多,而现在的每一次练剑,虽然看似收效甚微,但却好过虚度光阴。 十二年的朝不保夕,四年的出生入死,让徐寒的心头始终有那么一股莫名的紧迫感。 这看似安稳的天下之下早已暗流汹涌,想要活命,能靠的只是自己。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过去,精疲力尽的徐寒收剑归鞘,然后立于原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自己体内因为之前施展剑法而暴动的气息。 这才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修行。 一旁的玄儿早早的结束了它与落叶的“战斗”,歪着脑袋看了徐寒半天的它终是等到了徐寒停下,它在那时发出一声轻唤,便是急不可耐的跳到了徐寒的肩头,用脑袋兴奋的蹭着徐寒满是汗迹的颈项。 “别闹。”徐寒被它弄得脖子发痒,“下去,我要去洗个澡,到时候我再带你去逛逛长安。” 玄儿是一只很奇怪的猫。 说它是妖,它没有如传说中那些精怪那般嗜血可怖的习性,也没有精怪那些通天的法门。 说它不是妖,它却又聪明得不似一般的猫,而且体内有着一股可怕的妖力。 徐寒弄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 但他也不在意,在他的心中素来秉承着一条简单的逻辑。人待他好,他便同样待人。 对秦可卿如是,对沧海流如是,对玄儿也是这样。 这样想着,他宠溺的摸了摸玄儿身上光滑的毛发,微微一笑,便要去院外吩咐候着的仆从为他打些水来。 但他这方才走到院门,还未开门,那院门便忽的自己从外打开。 徐寒一愣,仰头看去,却见那一声粉色长裙的叶红笺不知何时已然立在了门口,此刻她那俏美的脸庞正布满寒霜,冷冷的盯着徐寒。 “叶小姐?”待到了看清了来者的容貌,徐寒的眉头微皱,但最后还是轻声说道,语气多少对于叶红笺的忽然到来有些疑惑。 “不请你的未来妻子进去坐坐?”叶红笺问道,看似暧昧之言,却因为那冰冷的语气让徐寒心头有些不安。 他在那时微微沉吟,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请。” 叶红笺倒是极不客气,得了徐寒的邀请,便迈开步子,走入了院内。 徐寒看着那步入院内的背影,没有又皱了皱,今日午晌他与叶红笺的争斗尚且还历历在目,这叶红笺此刻又再次到来,多少让徐寒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 可毕竟他想要进入玲珑阁,终归还是得靠叶红笺,二人之间的关系不宜弄得太僵,因此思索一番之后,徐寒还是随着叶红笺一道走入了房内。 徐寒的居所毕竟还是叶家的府邸,入了房门的叶红笺倒也并不拘束,直直的便坐到了房内的茶桌旁,随后转头直直的看向徐寒,目光冰冷,其下却又藏着滚滚怒火。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一旁的玄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二人,目光一会转向徐寒,一会转向叶红笺,似乎对于两个大家伙的行为极为不解。 “小姐这么晚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就这样看着在下吧?”徐寒到底还是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他苦笑着说道。 今日叶红笺的行为着实令他有些恼怒,即使明白了真相,徐寒也依然对于叶红笺这般动则便要杀人的态度极为不喜。 但叶承台开出了他的价码,他徐寒只能应下,无论对于这外表美若天仙,心底却犹如蛇蝎的叶红笺多么讨厌,但为了长远考虑,他终归还是得与之尽可能的和平相处。 “哼!”叶红笺闻言发出一声冷哼,终是说道:“说吧,你给我爹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竟然答应将我许配给你?” “小姐言笑了,侯爷洞察秋毫,慧眼如珠,岂是区区徐寒能够蒙骗的?”徐寒笑道:“他只是念在与我长辈的旧情之上,怜我孤苦,故而将小姐下嫁于我,此事徐某事前却是不知,因此才误会了小姐。” “是吗?”叶红笺却显然不会被徐寒这三言两语便随意打发,她直直的看着徐寒,冷言问道。 “在下岂敢有欺?这事我细细想过,着实有些不妥,待到过些日子,徐某安全的将小姐送到了玲珑阁,必定向侯爷禀明心迹,让他收回成命,莫要委屈了小姐。”若非为了去往玲珑阁,徐寒端是不会应下这门婚约,这叶红笺在他心中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外,便再无半点可取之处,徐寒却是不愿与这样的女子共度余生。 只是他的右臂受妖力所困,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安,因此只能是那边暂且应下叶承台,这边也先稳下叶红笺,一切等去到玲珑之后再做谋划。 “哼。” 叶红笺又是一声冷哼,她自顾自的取下桌上的茶水为自己倒上了一壶,放在嘴边轻轻一抿。 那时,屋里的红烛映着她的脸庞,她鲜润的唇齿似乎带着一股勾人心魄的魅力。 她轻笑着朱唇微启,这般言道。 “说吧,你和夫子究竟是何关系?” 第四十二章 叶红笺的城府 叶红笺的声线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柔,但那话一出口却让徐寒犹如身中雷霆一般,猛地一震。 他脸上堆起的笑意,在那时尽数烟消云散,看向叶红笺的目光里端是遮掩不下的震惊。 “小姐...” 他本下意识的想要狡辩,但叶红笺勾起的嘴角,眸子中笃定的光芒却让徐寒将这方才升起的念头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不清楚叶红笺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但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看着眼前这端坐在茶桌旁,一身粉色长裙的女子,徐寒竟莫名的生出一种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的错觉。 她靓丽的眉头微沉,狭长又大大的眸子半眯起,嘴角勾勒的弧线犹如剃刀一般锋利冷艳。 她还是那般美丽,只是那美丽中少了几分这般年纪应有的活力,却多了几分犹如妖魅般的诡艳。 那样的诡艳配上她绝美又年轻的脸蛋,端是在那一刻生出一股勾人心魄的魅力。 徐寒却无暇去欣赏这般绝美的风景。 叶红笺脸上的笃定让他明白对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这个时候狡辩不仅无用,反而会让他在之后的谈话中处处落于下风,因此在微微沉吟之后,他终是出言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叶红笺似乎早就料到徐寒会有此问,她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子,言道。 “我爹对我素来疼爱,万事皆依我意,就是那林厉之子各种威逼利诱,想要将我娶过门,我爹亦未曾妥协。又怎会不询问我意,便将我嫁给一个之前素未谋面的故人之后?” 叶红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眸看了一眼一旁的徐寒,见他面色如常,叶红笺有些诧异,不过这样的神色却很快被她遮掩下来,她又继续说道。 “能让父亲这般行事,那他就必然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因此今日早些时候,我方才来试探了一番。” “试探?”徐寒皱了皱眉头,显然今日叶红笺的突然发难被叶红笺定义为试探,这样的说辞并不能让徐寒感到满意。 叶红笺闻言倒也并不反驳。 “的确,今日之前我确有杀你之心。在我看来,我叶家与牧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素来为长夜司所不喜,如今我又被师傅看重收入玲珑阁中,必然让长夜司中的某些人忌惮。我曾以为父亲的妥协与长夜司不无干系,甚至有可能你便是长夜司派来牵制我的手段。”叶红笺说到这里,凝眸看向徐寒,嘴角的笑意更甚。 “不过,今日交手之后,我却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徐寒下意识的追问道,他着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处露出了破绽,天策府夫子的弟子,这样的身份极为敏感,若是叶红笺能够识破,那便代表着更多的人可能识破,那么对于他之后的行动必有诸多不便,因此,徐寒很想弄清楚,到底是何处除了问题。 “味道。”但似乎看出了徐寒的急切,叶红笺的眼珠子一转,反倒是买起了关子。 “味道?什么味道?”徐寒有些摸不准叶红笺的心思,今日午晌之时,他还一度认为叶红笺只是一位娇生惯养刁蛮无理的富家小姐,而此刻她谈吐之中所透露出的心思,却又与她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甚至之初的看似贸然出手都是暗藏心思。 而她方才十七岁,又生在这繁华的长安城,却能有这般城府,端是让徐寒有些不寒而栗。 “梨落花的味道。”叶红笺皱了皱鼻子,凑到了徐寒的右臂前嗅了嗅,似乎是在证实自己的说法并未有错误。 梨落花?徐寒一愣,那是之前夫子为了替徐寒压下右臂的异动而配置的药方中的一味药材,距离最后一次侵泡那药浴已有半个月之久的光景,叶红笺竟然还能闻出这味道,徐寒在那时不可谓不是心生诧异。 “夫子爷爷通晓药理,他常说这梨落花药性温和,可与诸多药材搭配,市面上又极为多见,算得上是一位好药,因此他的诸多药方之中都放有此药,以此调节一些药性猛烈的药材。”叶红笺谈及夫子,脸上的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 “你我交手之时我便嗅到了这味道,后来静下心细细想了想,以父亲的性子,就是再忍辱负重也不见得会与长夜司妥协,你的出现或许不是因为长夜司,亦有可能是因为天策府,所以方才我便试了试你,虽知...”说着,叶红笺的眼珠子一转,脸上的阴霾散去,眸子中又再次露出狡黠的笑意。 徐寒这才明白,自己竟是又被这女孩唬住,自己露了马脚。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绪,再次看向叶红笺,说道:“我确是夫子所收的弟子,只是不知小姐知晓此事之后有打算做些什么?” 之前被叶红笺的转变所震惊,让徐寒有些发蒙,此刻回过了神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索性便与叶红笺摊牌。 毕竟去往玲珑阁还需叶红笺相助,而且宁国侯府注定无法与长夜司联手,叶红笺就是再讨厌他也断不会将他卖给长夜司。 “弟子?”徐寒的话倒是让叶红笺有些始料未及,她确实已经料到了徐寒与天策府或是夫子有所牵连,却不想他竟是夫子的弟子。为此,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寒,最后方才疑惑的说道:“夫子爷爷怎会收你做徒儿?” “那你得去问老头子自己,他怎么就看上我了。”徐寒无奈的摆了摆手。 “那夫子爷爷人呢?”叶红笺吃了憋,不死心的又问道。 “死了。”徐寒轻描淡写的回应道。 “死了?怎么可能?”而叶红笺的反应却是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那位已经辅佐了大周三位帝王的老人已然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死? “年纪大了,自然会死。”徐寒却是不以为意的。 但这时的叶红笺却早已是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她愣在了原地,身子微微发颤,最后眼睛竟然开始淌出泪水。 徐寒大抵听说过一些关于叶红笺的事情,小时候她曾在天策府受夫子教导,算得那位老头子的半个弟子,与他的关系也是极好,此刻忽闻死讯,却是一时难已接受,徐寒倒也可以理解。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侧,等待着叶红笺平复心底的情绪。 这并不是一段太长的光景,约莫百来息时间之后,叶红笺伸手抹去了自己脸颊上的泪珠,转眸看向徐寒。 “你要去玲珑阁?”叶红笺问道,声线不知为何,冷冽几分。 “嗯。”徐寒点了点头。 “好。”叶红笺的回答极为干脆,“我会带你去玲珑阁,但我们的婚约...” “小姐放心,在下亦有自知之明,待到此事完结,必然会禀明侯爷,免去婚约,以免耽搁了小姐的前程。”徐寒拱手言道,态度恭敬。 “希望你能遵守承诺。”叶红笺在那时深深的看了徐寒一眼,这般说完,身子一转,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叶红笺态度的忽然转变让徐寒有些诧异,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回过了神来。 十七岁的女孩,能有这般的心思,端不是任何教导能够做到的。 再一观她在父母面前表现出的天真与不谙世事,再如此刻所展现的缜密心思。 这二者的反差大抵可以归咎于这看似风平浪静,却暗流汹涌的长安局势。促使了一个女孩不得不去思考,不得不去伪装。 徐寒又摇了摇头,甩开了自己脑海中纷扰的思绪。 十七岁叶红笺尚且如此,那那些在长安城中沉浮多年的达官显贵又将是如何的城府深重? 这长安城中的水太深了,徐寒不想参与,以他的能力,到了其中也不过是诸人把玩利用的玩偶,倒还不如一人在这江湖之中逍遥来得快活。 徐寒想着这些,他伸出了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了一道绿色的事物。 那似乎是一道玉佩,以红色穗线缠绕,周围雕刻着虎豹之象,本体翠绿通透,显然不是凡品。但玉器之上却多出了数道犹如毒蛇一般狰狞的裂纹,数量虽然不多,但落在这本就光洁的玉器之上却是显得颇有几分扎眼。 那是夫子临走时留给徐寒的玉佩。 他说那是他的命符,一旦这玉佩碎尽,便是他命运之日。 徐寒细细的数了数,比起昨日,这玉佩上的裂纹又多出了两道。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老头子你说沧海流留给我的手臂,是解惑的钥匙,通天的阶梯,也是囚入深渊的锁链。” “那你呢?你给我的这个夫子弟子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徐寒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他想要置身事外,但却不知为何,渐渐感到一张巨大的网正在向他张来,而他却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终于,他还是将那玉佩收回了怀中,抱起了一旁不明所以的黑猫,走到了自己的床榻旁,沉沉睡下。 第四十三章 玲珑阁来客 接下来的几日,徐寒过得很安静。 每日修行《修罗诀》与剑法,晚上再带着黑猫去往长安的夜市瞧一瞧,兴致好了吃几个小菜,听一听酒肆里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端是一段不错的享受。 他做得足够低调,之前在宁国侯府的大殿中一拳打伤了林开,这在长安城中算得上是一个大消息,徐寒自是不愿意参与长安城中的争斗,所以这几日总是挑在夜里方才出门。 他招惹不起长安城里的大人物,也不愿意去招惹。他想的无非便是治好自己的右臂,至于今后他能做什么,会做什么,那对于徐寒都太遥远了一些,他想不到那么远。 只是林开被打伤之后,长安城中之人都以为以那林大统领的秉性,必然会为自己的儿子向宁国侯府讨一个说法,可是这一连数日过去,也不见林府有任何动静。 旁人看着自是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者以为宁国侯府的女儿得了玲珑阁的青睐,林厉有所顾忌,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但真正看得通透之人却明白得很。 叶红笺离开长安去往玲珑阁之日,便是叶红笺赴死之日。 长夜司不会看着宁国侯府做大,林厉之所以忍气吞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在酝酿,更大、更恐怖的报复。 别人想得到这一点,叶承台也想得到这一点,徐寒很清楚,叶承台的试探不仅是对着他,同样也针对了长夜司。 而林厉的反应正中了徐寒的下怀,叶承台终究别无选择,只能是选择徐寒。 ...... 一晃又是数日光景过去,时值九月,已入深秋,长安的天气渐渐转凉。 这一天,宁国侯府来了客人。 长安城里那些默默注视着宁国侯府一举一动的探子们,终于在蛰伏了这么久的光景之后,动了起来。 一道道消息开始传开,看似平静的长安城下,暗流涌动。 但处于这暗流中心的宁国侯府却是对此未有半点察觉。 “童少侠,这一路辛苦了。” 宁国侯府的大殿中,叶承台拱手朝着坐在一旁的一位年轻男子说道。 那男子一身白衣,在一侧放在一把长剑,模样看上去二十五六,面容俊朗,英气逼人。而身后却是站着五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白衣剑客。他们有男有女,虽年纪不大,但周身的气息却是极为凝练,显然都是侵淫剑道多年的好手。 “侯爷客气了。”那为首的男子却是还礼言道,神色恭谦,却又不显卑微,端是让人寻不到半分的毛病。 “叶师妹是司空长老钦点的弟子,我玲珑阁自然得保她万无一失,我等前来乃是本分之事,何来辛苦之说。” “那是自然,有诸位玲珑阁的青年才俊相送,断是不会有任何贼人再敢出手。”叶承台倒也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之言,当下便笑着言道。 双方便在那时相互又寒暄了一番。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俏丽的身影便在那时自屋外走入,却是那叶红笺无疑。 方才还举止得当童姓男子在见到叶红笺之时,他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荡,杯中茶水险些洒落,眸中也在那时露出一抹灼热之色。但他毕竟修为了得很快便收敛起了自己异状,站起身子,朝着叶红笺笑道:“叶师妹好久不见,上次一别如今已有数月。” “红笺见过童师兄,还有诸位师兄师姐。”叶红笺极为乖巧的朝着童姓男子点了点头,又朝着他身后的诸位玲珑阁来客一一颔首,算是行过了礼。 只是态度虽然恭敬,礼数也极为周全,但却也不与其中任何一人显得亲昵,反倒是隐隐有些距离感。 童铁心,也就是那位为首的俊俏男子,脸色微微一变,端是有些不悦。 数月之前,他有幸随着那位太上长老司空白,来到长安。 那时真是初夏,一袭红色精装的叶红笺让当时的童铁心惊为天人,自此之后,对其是日思夜想。 这次山门派下了接叶红笺去往玲珑阁的任务,童铁心可谓费劲的心思才当上了此次任务的领队,为的就是再见一见眼前这位少女,一诉心中衷肠。 但叶红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与童铁心预想之中差出太多,他不免有些失望。 可很快他便收拾好了心情,毕竟从此之后叶红笺便是他的师妹,二人同处一处,倒是有的是机会亲近,不用操之过急。 这样想着,童铁心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与之前一般的盈盈笑意。 “师妹客气了,明日我们便要动身去往玲珑阁,路途虽算不上遥远,但也需废上些时日,师妹可有准备妥当,若是有什么不懂皆可来询问在下,童某必然知无不言。” “红笺明白,谢过师兄。”叶红笺再次颔首,身子却是站到了叶承台的身侧。 “童少侠有心了。”叶承台也是笑了笑。 “不过红笺毕竟是我宁国侯府的女儿,为了护送小女,让贵阁如此大费周章,叶某心头终究是过意不去,因此在这之前,本候也为小女准备了一位少侠,此行可与诸位少侠一同前去,保护小女的安全,也为诸位分担一些压力。” “侯爷这是不信任我玲珑阁咯?有我童师兄出马,加上玲珑阁的名号,放眼整个大周哪个宵小敢如此不长眼睛,对我们动手?” 叶承台这话一出口,童铁心还未回应,他的数位师弟师妹中便有一位二十出头模样的少年站了出来,不满的说道。 玲珑阁号称大周第一宗门,这些小辈弟子多少有些傲气,莫说寻常江湖人士,就是叶承台这样的大周侯爷,他们也不放在眼里。这听闻叶承台竟然还安排了其他护卫,自是觉得对方对于玲珑阁并不信任,因此,才有了这样的一番话。 “罗印!”但这话方才说出,那位童铁心便发出一声暴喝,脸上更是浮出一抹怒色,当下便斥责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回到宗门必定禀告师尊,罚你去大寰峰上抄上十天十夜的《玲珑法典》。” 童铁心显然在这一群弟子之中颇有声望,听他斥责,那位方才还桀骜不驯的弟子顿时没了脾气,脸色一暗,赶忙退到一旁,竟是不敢发出半分的反驳之言。 “侯爷,师门劣徒,管教不严,让侯爷见笑。”而在训斥完那位名为罗印的年轻弟子之后,童铁心又转头看向叶承台,嘴中歉意的说道。 “谁无年轻气盛的时候,童少侠莫要多虑。”叶承台却是对此不以为意。 “那还请侯爷引荐一番你所准备的护卫,既然要护送师妹,早些沟通一番,免得到时真的遇见了什么事情,我们与侯爷口中的护卫配合不适当,让师妹受了伤,届时,童某便是万死也难向侯爷与师门交代。”童铁心的心中对于叶承台口中的护卫多少有些不屑,只是以他素来沉稳的性子,却是不会如那位罗印一般什么都宣之于口。况且,他心中对于叶红笺早已是倾慕已久,叶承台在他心中便是他未来的老丈人,他端是不会去薄叶承台的面子。 “去请徐公子。”叶承台微微颔首,对着一位侍者言道,那侍者自然是赶忙离去,依叶承台所言将徐寒请来。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那侍者便领着一位身着灰色麻衣的少年步入了大殿。 那少年便是徐寒。 他的出现,让那些包括童铁心在内的玲珑阁弟子们纷纷脸色一变。 他的模样终归还是太扎眼了一些。 右臂绑着密密麻麻的白布,背上负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长剑,而肩上还蹲着一只黑猫。 即使之前对于徐寒有过诸多的不屑,但当他出现的那一刻,诸人还是觉得自己似乎高估了这位叶承台口中的护卫。 “这位是...?”童铁心在微微一愣之后,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指了指徐寒,有些不确定的看向叶承台。按理说,眼前的少年应当便是叶承台口中的护卫,只是若是请这样一个修为看上去不过宝瓶境的少年保护叶红笺,那叶承台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一些。 “这位是徐寒,也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位护卫。”叶承台笑着介绍道。 “徐公子的先辈是我的故交,早前因病故去,方才将他托付于我。我想着让他随着红笺一同去往玲珑阁,这一是路上可以保护红笺,二是去到了玲珑阁也可相互照顾,虽算不得玲珑阁的门徒,但耳濡目染也终究好过年纪轻轻便在这长安谋份差事来得好。” 听到这里,童铁心顿时了然了叶承台的打算。原来护卫只是由头,真正的目的却是想把这位故人之后一并送到玲珑阁。 这自然有些不合规矩,但童铁心却是一心想要讨好这位他眼中的未来老丈人。 因此,微微沉吟之后,他便再次说道:“侯爷顾念旧情着实令在下钦佩。只是男女有别,红笺师妹贵为司空白长老的弟子,届时玲珑阁自会为她安排一处单独的住处,想让徐兄弟与师妹互相照顾却是不妥。不过侯爷放心,侯爷之事便是我童某之事,届时到了玲珑阁,我必为这位徐兄弟安排一份差事,若是做得好了,我再找些关系,将之收入玲珑阁为徒,也是不无可能。” 童铁心这话自然是有些托大,玲珑阁收徒素来严谨,岂是他一个区区小辈弟子可以干涉的,这番话也只是卖个面子,让叶承台舒心。 但哪知那时叶承台却是在那时摇了摇头。 “童少侠误会了。” “这位徐公子不仅是我的故友之后,亦是我家红笺未来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