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青衣》 序章 宁尧 大魏定国八百年,时至今朝,皇帝沉迷修道成仙,朝堂混乱,民不聊生。 黄昏的荒原远处,狂风呼啸着。 一条蜿蜒的小路,已经快要被风沙侵蚀光,原野之上,满是积雪融化后的泥泞。 四周静的吓人,只能听到远处传来食腐的乌鸦的鸣叫声。 空旷的荒原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身影。 他叫宁尧。 宁尧用粗布裹在头上,防止有风沙吹进耳朵里,牵着一头瘸腿的驴子,腰间挎着一把长刀,右手紧紧的捂着胸口。 那里有一张军部开具的通关文牒,和一封举荐信。 他从千里之外的云州来,要去前方的天元府,栾城县当差。 这份差事来之不易,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这里是一片无人区,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来往。 而此时,宁尧却听到了有马蹄的声音和古怪的嘶吼声。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里出现了一支十几人的马队,马背上的人都蒙着脸,手里握着弯刀。 马贼。 宁尧很意外,在这距离天元府不足五十里的地域还能见到马贼,看来这天元府的治安,恐怕比云州府也强不到哪里去。 那队人马很快就注意到了宁尧。 他们奔腾着飞驰而来。 宁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已经快要天元府了,他不想惹麻烦。 “真他娘倒霉……碰上一个穷鬼!”马队来到宁尧前方几米,领头的马贼打量了他一眼,十分懊恼的说道:“王家的商队是不是改路线了?” “……”在他身边的那些弟兄们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你有钱吗?”领头的马贼冲着宁尧喊了一声,同时扬了扬手中的刀。 “十两银子,给各位弟兄拿去喝茶。”宁尧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 “你很懂规矩啊!”马贼首领笑着说道。 “我以前在云州府的赤峰台待过一段时间。”宁尧说道。 “哦……原来是同行啊!”马贼首领低头看着宁尧,忽然一笑:“巧了,咱最擅长的就是黑吃黑,你能拿十两银子出来,身上就还得有一百两!来,围上!剁了!” 十几名马贼怪声尖叫着,纵马将宁尧围了起来。 “本地的马贼,太不讲规矩了……”宁尧抬起头,面无表情。 …… 一刻钟之后。 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无头尸身。 宁尧双手握着长刀,砍下最后一名马贼的脑袋,然后在对方的衣服上擦干刀身上的血迹。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 从自己身上翻出各种毒药、暗器,将它们丢在旁边的土坑中。 天元府和云州府不同。 来往之人,身上不允许携带这种东西。 扔完东西,宁尧没有半分留恋的转身离去。 前方,有一座雄城在黄昏中隐隐显出轮廓。 第一章 咱俩……一样 大魏皇都以北,天元府,栾城县。 县衙吏房。 一名老长史和一名年轻人相对而坐。 “名,字?” “小子宁尧,字新竹。” “年岁?” “十八。” 长着山羊胡的吏房老长史低下头,扶着那本专门记录栾城衙役新入职的记录册,手中握着的狼毫笔一停,从余光中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目光中满是怀疑。 那年轻人穿着一件军中常见的制式棉衫,胸前衣领上满是发乌的油渍,一头凌乱黑发不知道是长久没有收拾过还是天生如此,发卷的厉害,被他随意用两根草绳扎在脑后。 而脚上的那双牛皮靴倒是极为结实,看上去像是新买的,造价不菲。 但边角也已经出现了由于长途跋涉,而被石子磨破的卷皮。 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风尘仆仆。 可偏偏那张脸长的格外干净,眉眼清晰,甚至让见多识广的老长史都忍不住暗暗惊叹,这眉眼脸蛋,哪里像个少年?倒是比青楼中的那些娇媚花魁长的更加让人挪不开眼睛。 只不过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小,与他所说的年龄不太相符,用某些好色之徒的话来说,有些像“童颜xx……” 咳咳! 老长史不动声色的掐了自己一下。 一大把年纪了,我在想什么呢? “你有十八?”老长史眼神不善的盯着对方,语气有些严厉的说道:“衙门的规矩你可要搞清楚,扯谎充数,日后若是查出来,可要蹲几年大牢的!” “我骗您这个干什么?”宁尧脸上堆着笑:“我真十八了!” 老长史瞥了一眼放在桌角上的一封举荐信,顺手打开,盯着那里面薄薄的几张信纸看了看,轻声念了起来;“宁尧,大武三十七年生人,祖籍云州府……嗯?云州?罪州?你从那个鬼地方来的?” 不怪老长史诧异,大魏建国八百年,整片国土绵延八万万里,共三十七州府。 唯独云州府,法制最为混乱! 朝廷重犯,犯禁的武人,妖族的探子,前朝的余孽……这些人已经把云州府占据,就连朝廷的虎豹骑也开不进去,在那里,府尹说的话,都未必有下面的一个土匪头子说话管用。 所以云州在外面也被人称为罪州。 看到老长史满是怀疑的目光,宁尧神情平静,同时右手毫无烟火气的慢慢顺着桌边将一张面值十两的银票推了过去:“大人,我虽然从小在云州长大,但绝不是犯官的家属,我是被牙子拐过去的。” “嗯?”老长史盯着少年的动作,皱了皱眉。 啪! 老长史一拍桌子,厉声道:“公然行贿,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衙门,光明正大!” 宁尧一愣。 老长史迅速的从宁尧手中接过那张银票,四下探望了一眼,然后塞进自己的腰包里,严肃的说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宁尧一笑,连连点头。 “嗯。”有了这十两银票搭桥,老长史的态度明显改变了许多,他拿着那封举荐信看着:“嗯,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失踪(疑死亡),你从小在罪州那种鬼地方长大,长大成人,能攒下一笔闲钱去军部买通关文牒,还能搞到一封举荐信,你挺有本事的!” “运气好,运气好而已。”宁尧毫不犹豫的说道。 “你能弄到举荐信,和通关文牒,说明你的身份没有问题……我也就不过多的询问了。”老长史放下狼毫笔,看着少年语气简洁的说道:“咱们栾城县在天子脚下,虽然算是天子脚下天元府最偏的地儿,但豪绅、道门、甚至还有位世袭的伯爷都在内城住,有些事,就算是县令大人也很难管;在这里当差,眼睛可要放亮点,若是不小心沾上什么麻烦,连我也保不了你。” “多谢大人指点!这些事,您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宁尧假装憨厚的挠了挠头,见长史没有继续跟他聊下去的念头,就问道:“大人,那我什么时候当班?” 老长史在栾城县衙役簿上仔细的写上“快班衙役,宁尧”六个字之后,说道:“稍待片刻,会有人领你去取差服和佩刀,你的住处衙门会安排,当然,你也可以自己买间宅子;举荐信上说你练过武,是一品武人,每个月月俸比寻常当差的高些,一两二钱,食补一石米!” 宁尧一听,顿时笑着点了点头。 快班衙役,也被称为捕快,在衙役的分类中算是最高级的存在了,相比于那些轿夫、站班、马夫等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捕快的收入要比明面上高很多。 一般的捕快,都会有些灰色收入,只要不太过分,衙门也是默认的。 而且有了这层身份,也相当于一个护身符。 总之,不枉费自己不远千里从罪州跑到这里,搞到这个差事…… 很快,一位穿着蓝色衙役差袍的胖子走了进来。 “他叫李阳春,以后你就跟他一起办案。”老长史指了指门外的青年,冲着宁尧轻声说道。 …… 走出吏房,胖乎乎的李阳春似乎对宁尧很感兴趣,非常健谈的问道:“兄弟,你老家哪里的?” “云州。” “云州?”李阳春也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听长史大人说,你是一品武人……那你该不会是朝廷驻扎在云州的金卫军里的人吧?” 云州艰苦,极为混乱,就连朝廷的精锐驻军也每年都会有逃兵。 “我要是金卫军的人,逃走了,还敢来这里当差吗?”宁尧笑了笑。 “也对。”李阳春见宁尧不想多说,也就没有死抱着一句话硬问,因为对方既然是从云州来的,那身上或多或少有点秘密,但能通过军部的审核,那对方的身份肯定不是什么间谍探子。 两人一路行走,而在路上,李阳春也将栾城县的情况向宁尧介绍了一下。 “虽然这栾城县生活也是苦了些,但像咱们这种吃官粮的,也比那些寻常百姓强的多,虽然小衙役位阶不高,但消尖了脑袋想挤到这个位置的人多的是,不过大部分都是衙门里那些大人们的亲戚、朋友能捞到,咱们栾城捕快八十多人,真真正正通过考核进来的没几个,都是走后门,拉关系进来的!”李阳春是个嘴闲不住的人,明显是个大嘴巴,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嘚啵出来了。 这人没什么心机。 宁尧给他下了一个判断。 “那你也是走后门进来的?”宁尧歪着头问了一句。 “我不是!”李阳春愣了一下,然后非常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正大光明花钱来的!” “……”宁尧沉默了片刻,然后一笑:“咱俩,一样!” 李阳春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然后俩人对视,眼睛里分别露出“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目光。 两人继续前行。 “那个……你花了多少钱?”宁尧忽然问了一句。 “二十。”李阳春伸出两根手指。 宁尧陡然一愣。 “你花多少啊?”李阳春问道。 宁尧一边在心里痛骂为自己办事的那个老鬼黑心烂pi.眼,一边轻轻咬牙说道:“咱俩……一样!” 第二章 冲突无处不在 很快,在李阳春的带领下,宁尧领了一身深蓝色的差服和官刀。 他拔出刀身看了一眼,发现这刀的材质很劣质,连他以前在罪州赤峰台的时候用的马刀都不如,而且看上去有些旧。 像是个老货。 但不管好用不好用,这刀拿出去也是个身份的象征。 在罪州的时候宁尧就听说过,在大魏其他州府,像官差衙役在某些酒楼饭馆吃完食,把刀往桌上一拍,连钱都不用给。 反正就是……手里有点权,无所不用其极呗!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不稀罕…… 领完官刀与差服,宁尧在对方的带领下走向捕房。 捕房内,七八名捕快正在忙碌,而看到宁尧和李阳春之后,也只是略微抬了抬头,多看了几眼。 栾城县衙役每年都有新人进来,只不过就是宁尧的面貌长的漂亮了些,让这些衙役们有些诧异。 “来,我介绍一下,这些弟兄都是我们二等班的,以后大家在一起做事,还是要互相多多照应!”李阳春笑眯眯的说着话,然后一一为宁尧介绍着。 “这位是老邢,刑明!” “老六……” “小燕……” 宁尧跟对方连连点头,然后从自己的随身包裹中掏出几小包清茶叶,依次给房间里的几位“前辈”递了过去,同时笑道:“各位哥哥,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各位多多提携,小地方的人,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心意,还请务必收下!” 李阳春一愣,然后抓起桌面上早已被分好的小布包,轻轻嗅了嗅,诧异道:“这是云茶吧?八钱银子一两呢,你能搞到这东西?”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宁尧一笑,没有多做解释。 “谢了!”李阳春倒是没有假意推脱,直接拿起小荷包,挨个给几位衙役送了过去。 其他几名衙役都笑着收下了,而唯独到了最后一名,坐在太师椅上,满脸横肉疙瘩的中年捕快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陆班头,您看……我特意给您留了个分量最足的!”李阳春脸上的笑容变的有些谄媚,同时宁尧注意到,在面对这个陆班头时,李阳春不自觉的将身子弓了起来,甚至显的有些刻意讨好似的。 “呵呵……云茶,好东西啊!”陆班头冷笑了一声,身子斜斜的靠在椅背上,“这东西太贵,我没喝它的命,你拿回去吧!” 李阳春闻言脸上的表情一僵。 宁尧也脸色有些古怪,自己刚来,也不存在得罪谁的道理,那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个态度? 而宁尧一听对方的话带着刺,皱了皱眉向李阳春勾了勾手指,说道:“春哥儿,既然陆班头看不上眼,那你就把东西还我吧。” 他拿茶叶给这些衙役们,主要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为了节省一点麻烦,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欠这些人什么。 “新竹!”李阳春很急促的扭头呵斥了一声,说道:“陆班头跟你开玩笑呢!” 宁尧面无表情的看着陆班头。 “踏踏!” 李阳春几步走过来,贴在宁尧耳边轻声说道:“你刚来,别犯犟……跟他说两句软话!” 宁尧目光询问着。 “你花钱顶的这个缺……原本,是给陆班头的妻弟留的,衙门每季度都有固定的招收名额,你进来了,他妻弟就被退到下一次。”李阳春寥寥数句,便在宁尧耳边解释清楚:“他是咱们的班头,手里有点权力,你别跟他杠!” 宁尧顿时了然于胸。 但他觉得很无辜。 你没钱买这个缺,难道还要怪别人? 什么鬼逻辑? 陆班头脸色阴沉着,胳膊搭在膝盖上,盯着宁尧。 “陆班头……可能是我刚来,不懂规矩,这样吧……晚上,我摆宴席,请您赴宴!”宁尧思索了片刻,沉声说道。 “陆头,你看,你给我个面子好不好?”李阳春赔着笑,走到陆班头面前。 “你有面子吗?”陆班头面无表情,用手指点了点李阳春的胸口:“你算什么身份,我手下的一个小差役而已,有什么资格跟我要脸面?” 李阳春被陆班头毫不留情的话怼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那里,十分尴尬。 宁尧一看对方这种态度,也皱了皱眉。 “从今天开始,新入的差役开始巡城,七天一倒班!你们几个带着他,谁要是敢偷懒渎职,不消县令大人,我第一个抽死他!”陆班头站起身,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说道。 巡城,七天一倒班! 中间无**休,白天夜晚连贯巡视! 在场的几位衙役都愣了一下,然后十分同情的看了一眼宁尧,眼神中流露出爱莫能助的目光。 这位新人,明显是受到了针对…… “你欺负我?”宁尧非常直接的问道。 李阳春脸上表情古怪。 这……虽然大家都能看的出来,但你这话问的未免有点太直接了吧? 姓陆的要是怼你两句,你怎么回? 连陆班头也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欺负我?”宁尧再次问道。 “欺负你,怎么了?”陆班头站起身,一拳捶在宁尧的肩膀上,“你个新瓜蛋子……” “欺负我,我就揍你呗!”宁尧猛然抬头,侧步向后一拉,右手直接扣住陆班头的手腕,同时膝盖抬起,暴力横摆!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陆班头被硬生生的一脚扫出去将近三米,脑袋直直的磕在捕房的沉重木锁上。 一脚! 身材壮硕,练武十几年的陆班头直接吐血! 而宁尧则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他拎起旁边的一张板椅,高高举起,硬生生的拍碎在对方身上! 嘭! 陆班头身体剧烈痉挛。 哗啦啦! 众人围了上来! 宁尧弯腰,抓住陆班头的衣领子,将他拽起来,同时冲着血流满面的他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一品武人?等到朝廷的核查令一下来,不管我有没有政绩,马上直升捕头!你欺负我?你真是瞎了眼!” 陆班头目光惊恐,盯着宁尧,一言不发。 “你最好趁这段时间给县令大人送点礼,给你调到马夫班!不然等我当了捕头,我让你连巡一个月的城!”宁尧指着陆班头的鼻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第三章 麻烦一直都不少 一品武人。 这四个字一出口,陆班头顿时愣了一下,十分屈辱的擦了擦脑门上的血,一言不发。 大魏以武立国,八百年前的太宗皇帝便是以九品武夫的强悍战力,在群敌环绕下击溃万妖、苗巫两国,硬生生打下这辽阔的疆域,开国称帝。 虽然如今的朝堂以道宗为国教,但纯粹的武夫依然在大魏的国体中占据极大的比重。 就拿整个大魏最让人闻风丧胆,让多少朝堂大员都战战兢兢的“典狱司”来说,哪怕想要成为里面最低级的青衣巡游使,除了家世要清白之外,也要拿三品武人的境界去当敲门砖。 武人进阶很难,就连最入门级的一品武人,每年单单是吃喝进补,都需要花上个百八十两白银。 高额的花销,让多少人看着武人的领域望而却步,转身投向儒家学宫。 穷读书,富练武。 在这个年代,可不是说说而已。 而由于纯粹武者的稀缺性,所以大魏朝廷对武人的待遇一向很好,若是肯效力于朝廷,连入门级的一品武人也最少能在县级衙门里混个捕头当当。 若是在军中,待遇更好,一品武人更是可以直接出任百夫长。 在宁尧之前,栾城县只有一位入品阶的武人捕头,但年岁已过了五十,血气干枯,和宁尧这种不足十八岁,血气旺盛的年轻仔根本没法比。 事实上,像有品阶的武人选择当差役的人并不多,因为差役并不算是朝廷正统的编制,而且俸禄也低的很,虽然有补助,但总归不是个好差事。 如果宁尧不是为了洗白以前的身份,也不会花钱买这个缺。 而陆班头虽然在县衙干了十几年,练武也练了些时候,但终究也没成品阶,到了现在,依然是个副手。 所以当他听到宁尧的话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踢到铁板上去了。 他这种身份和宁尧比起来,就像是半道出家和正规警校出身的学生一样,虽然都在一个部门工作,但对方起步就得是主管,而自己熬一辈子,恐怕也只能干个小组长。 那挨了揍咋办啊? 忍着呗! 欺软怕硬是人最根深蒂固的劣性根,宁尧见惯了这种人,也没有把他当回事。 至于报复,打,陆班头肯定是打不过宁尧的。 而对方的背景…… 呵……如果他真有什么背景,还至于在衙门干到这个岁数,还只是个副手班头吗? 开玩笑! 宁尧在罪州的时候,从小就练就了一身识人的本事。 他做事并不冲动。 他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同时也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不好过,得罪了什么人一点事儿都没有。 而陆班头,明显是属于后者。 打了,也是白打! 像衙役之间发生矛盾,除了事闹大,否则连县令大人都不会管。 说白了,县令招收这些衙役是给他解决麻烦的,不是看他们制造麻烦的,一个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让新入职的人揍了,告到县令那里去,可能还要再挨一顿骂。 见宁尧两招收拾了陆班头,一旁的衙役坐不住了,他们虽然一直跟在陆班头手下吃饭,但也确实有点哆嗦宁尧的武人身份,纷纷劝解:“你看这是干什么,都是弟兄……” “是,陆班头也没什么恶意……他就是那个脾气。” 宁尧扫了众人一眼,松开抓着陆班头领口的手。 径直走了出去。 李阳春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摊手道:“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说罢,他也跟了出去。 “新竹,新竹!你等会儿……”李阳春晃着胖乎乎的身躯跑了两步,跟在宁尧身后,说道:“我带你去住处,把行李先放去!” 宁尧略一沉思,说道:“算了,我还有些碎银子,我不准备住在县衙。” 李阳春一愣,然后笑道:“南陵街有院子在租,那我下午带你去牙行看看,找个价格合适的。” “这个不急。”宁尧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停顿了一下,平静的问道:“你是不是跟姓陆的有仇啊?” 李阳春神情明显一愣,然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之后,他才尴尬的笑了笑:“新竹,你想太多了……我跟陆头儿办了好几年案了,都是弟兄,哪有什么仇……” 宁尧看着李阳春胖乎乎的脸,忽然觉得这个家伙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无害。 非常特么能装! “你跟他没仇,为什么要借我的手收拾他一顿呢?”宁尧注意到李阳春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敏锐的说道。 “我,我真没有!”李阳春脑门上出现冷汗。 “你知道我是一品武人,马上就要出任捕头,这最重要的事你对姓陆的刻意隐瞒……而姓陆的妻弟的缺被我顶了,对我有怨气,你早不说晚不说,非得在他向我发难的时候才告诉我,不就是为了让我骑虎难下,跟他起冲突?”宁尧淡淡道,眼睛盯着李阳春的脸,面无表情:“你知道我身为武人,一定不会受这口冤枉气,所以,才刻意从中调节,让我收拾他,对吗?” 李阳春完全懵了。 冷汗宛若黄豆般滴答滴答落下。 宁尧说的话并非自己的猜疑,这件事乍一看没什么,但细细一想就透露着诡异。 如果这件事单纯是一件偶发冲突,那李阳春完全可以跟陆班头提一嘴宁尧的武人身份。 而陆班头对宁尧有怨气,李阳春完全可以提前提醒他一句,就算他忘了,也应该选择在冲突发生之后,再告诉宁尧原因。 而他刻意的卡着那个点,似乎为的不是终止冲突,而是为了拱火! 拱宁尧这个身为武人的火! 而且整件事不管发生成什么样子,事后都和他无关! 短短一刻钟,李阳春憨厚老实的形象在宁尧心中迅速转变为老阴币…… 李阳春汗如雨下。 “你我初识,这次我帮你。”宁尧拍了拍李阳春的肩膀,语气平静,露出笑容:“但是,只有这一次!下次有事,直接跟我说,这种小手段,我不太喜欢!” 李阳春身体僵硬的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去牙行看看!”宁尧点了点头。 宁尧的性格就是如此,你利用我一次,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我得告诉你:你的小手段,我看的明白,别特么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莽夫! 扫了一眼看似平静的县衙,宁尧脸色平静,但内心却有波澜。 看来不管是罪州还是栾城,麻烦,一直都不少…… 第四章 宅子,水井 从县衙出来,宁尧也没有再提刚才发生的事。 而李阳春也沉默着走着他前面,也不像之前那么活跃,看上去心情有些沉重。 其实从心而论,宁尧虽然有点烦李阳春这种小手段,但在罪州的时候,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这种情况也司空见惯。 所以宁尧也并未放在心上,对李阳春更谈不上多反感,也不存在会报复之类的。 只不过李阳春可能会因为觉得自己得罪了宁尧,惶惶不安很久。 …… 宁尧对栾城县不熟,但以前也算听说过。 天元府在大魏皇城天安城脚下,算是大魏的中心重府,天元府尹甚至拥有和京兆府尹等同的权力,但栾城县却十分不争气的恰好位于天元府与北邙山最偏僻的交界线,不够繁华,来往的客商也不多。 而且常有北邙山里的盗匪来往。 居住在栾城县的豪绅们,通常在府中豢养一帮打手护院,通常在二三十人以上,而听说栾城县最大的大户平远伯爷府上,单单披甲府兵就有五十人,还不带自己花钱请的悍勇家奴。 在栾城县,连衙门的正规武力,可能都没有平远伯一家私府强。 “栾城县的黄四郎呗!”宁尧想着来之前,某个老鬼告诫自己的话,暗自嘀咕了一声:“可惜我不是张麻子,身边也没跟个汤师爷……” 李阳春神经一直紧绷着,听到宁尧小声的嘀咕,扭头问道:“怎……怎么了?” “没事。”宁尧摆了摆手,心道我学过如来神掌这件事,肯定是不能告诉你…… 李阳春不明所以,但也没敢多问。 最近几天栾城县特别热闹,听说有一批外地来的杂耍班子要在乞巧节庙会这天在栾城县搭台,名头很大,早早就放出了消息,提前赶来定位子的闲人们将栾城县大街都挤得有些水泄不通。 宁尧趁着在大街上走着的功夫,也顺便见识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的宛若过年一般。 “冰糖葫芦……” “精雕笔筒,文房四宝!小官人,您看看……” 四周的摊位传来伙计们卖力的吆喝声。 宁尧此时的感觉很新奇。 跟罪州比起来,这里的环境真是好到没影了。 安详,稳定!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虽然比不上曾经生活的那个红旗下的国度,但总比混乱无度的罪州要好多了,最起码这里的人们不用担心走着走着,会因为半袋苦麦子被饿鬼们一刀捅死在街头。 罪州,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 在那里住的越久,宁尧就觉得自己越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 和李阳春在牙行请了名掮客,宁尧在栾城县足足转了一个晌午,走了好几处地方,不是地方太过偏僻,就是价格不太合适。 时至中午,天气炎炎,几人都有些口干舌燥。 “要不先吃点东西,歇一歇?”宁尧十分虚伪的客套了一句。 “那多不好意思啊……麻烦公子了。”掮客也不作假,特别不要脸的点了点头。 操你大爷! 你倒是推脱两句啊?职业道德呢? 宁尧看了一眼路边的酒楼,摸了摸腰包,又是一阵肉疼。 他以前在罪州虽然攒了点小钱,但大部分都花在买身份、买差事上了,而刨除之前给老长史搭桥的那十两银子,他现在浑身上下,也就剩下四十七八两。 租间宅子,再买点家具用品,估计也就见底了。 而路边的这些酒楼,短时间内,宁尧应该是消费不起的…… “那有啥麻烦的……不麻烦,你进去吃吧,我俩在这儿等会你就行。”宁尧意识到自己这个逼装的有点漏的意思,顿时恬着脸笑眯眯的冲着掮客说了一句。 掮客一愣,脸顿时憋的通红:“那……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怎么饿,正好前面就是下一处宅子,先看过之后再说吧!” “嗯,也行,毕竟找宅子重要嘛!”宁尧脸皮厚的像城墙,毫不变色,完全没有半分尴尬。 开玩笑,没这点功夫,能在罪州混? 掮客满脸黑线,这名差爷办事忒不讲究,长的一张好面皮,办起事来真特么贼! 完全没有年轻人那打肿脸充胖子的高傲气嘛…… 盏茶的功夫之后,宁尧已经在掮客的带领下,来到了他所说的那间宅子。 位置有点偏。 很安静。 宁尧扫了一眼,只见大门口上的牌匾都已经落了灰,显然是良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而李阳春看到这间宅子,脸色明显变了变,皱着眉看了掮客一眼:“怎么是这栋宅子?” “按照宁差爷的要求,这是最符合的一间了。”掮客耸了耸肩膀,心里暗自嘀咕你特么扣门的要死,能找到这间都不错了! “新竹……这间宅子不太好,我们别看了。”李阳春脸色有点凝重,扭头冲着宁尧说道。 “怎么了?”宁尧不解。 “这里闹东西……”李阳春并没有闭着掮客,只是压低了声音在宁尧耳边说道,似乎是怕自己惊动到了宅子里面的玩意儿。 闹东西? 宁尧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闹鬼?” 掮客笑了笑,掏出铜钥匙捅开大锁推开大门,解释道:“那都是些痴愚妇人茶余饭后的闲扯……没鬼,也让她们聊出鬼来了!” 吱呀! 哗啦啦…… 大门推开,一阵灰尘落了下来。 “呸!呸!……呼,”掮客眯着眼睛,用手拍打着飞灰,“好久没人住了……这位差爷,成不成您先进去看看再说?” 宁尧倒是不害怕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说实话,他对人的恐惧倒是更甚于鬼物…… 顺着大门看了进去,宁尧笑了笑,这间宅子应该是自己今天看过的最好的房子了。 院墙高大,院子很宽敞,走进大门分为前后两院,装饰的很不错,许久没人住,那檐角上蹲的檐兽身上的漆依然光亮如新,没有半分开裂脱落。 院子的角落里有口水井,或许是怕水中进了污物,上面用一块大木板盖着,还压着一尊残破的石佛。 而在水井的旁边,还耸立着一颗高大的古槐,风一吹,沙沙作响。 “那东西是……”宁尧指了指井盖上的石佛。 “哦……是怕井盖被风吹跑了,又找不到其他重物压着,就把后院的佛像搬过来了。”掮客笑着说道。 “不会是压着什么东西的吧?”李阳春似乎是想弥补一下自己在宁尧心中的形象,所以抢先把话问了出来。 “差爷真会开玩笑!”掮客走到水井旁,用力挪动石佛,掀开井盖:“您看,这下面能有什么东西?” 宁尧走到井边往下看了一眼,下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第五章 神鬼志怪的传说,大多都是…… 水井这种东西,在诸多神鬼怪志的传说中地位都是极为特殊的,传说中大部分凶宅的源头都是这么一口井。 月浑星暗,一长发披肩,身着凄厉红衣的女子从井沿悄无声息的爬上来,对住在宅子里的人勾魂索命。 这画面,单单是想想就觉的十分提神。 宁尧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口古井,可能是因为长久没有使用过的缘故,边缘已经生了层青苔,他伸手抹了一下,发现青苔下面并没有想想中的那些爪指印记,想来这口井应该不是什么强行溺死人的怨气地。 “新竹,我跟你说……这所宅子虽然高大雅致,但一直有流言,这里的第一任主家做了恶事,有冤魂盘旋在这里不肯散去,前几年一个书生租下,结果没几天就被活活吓疯了,我劝你,还是再转转吧!”李阳春凑到宁尧身旁,真心实意的提醒道。 此间乃是凶宅! 宁尧闻言愣了一下,问道:“恶事?可有卷宗实情证明主家在这里杀了人?” “这个倒是没有……”李阳春摇了摇头。 没有实情的凶鬼传说啊…… 宁尧眯着眼睛,以前,他似乎也听过类似的传闻。 在他还是一名戴红领巾的小少年的时候,当时在他家附近的一栋破楼里一直流传着恐怖传说,说当时一名早年丧夫,风韵犹存的俏寡妇,因为受不了丧夫之痛的巨大刺激变疯了,每天深夜都会在街头巷尾,寻找游荡的小孩子吃掉。 而每当深夜,如果有人路过那栋她居住的破楼里,都会听到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当时求知欲爆棚的宁尧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因为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在一次深夜,悄悄藏进那栋都市怪谈的破楼里。 当晚,他就看到了……令他惊恐不已的一幕。 那名传闻疯癫的俏寡妇,确实在深夜吃着别人的小孩子……吞吞吐吐,吃的嘴里直冒白沫,过了一会儿热的满身大汗,索性脱了衣服,然后脸色痛苦的嗷嗷直叫…… 当时那一幕对一个仅有七岁的小孩子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又过了几年,宁尧才明白过来,那名寡妇不是在吃孩子,而是在给她已经逝去的丈夫织帽子。 可能她九泉之下的丈夫阿雄知道之后,也会高兴的原地转几个圈吧…… 从那之后宁尧就明白,大多数的神鬼传说都是以讹传讹,话传几张嘴,自然就变了原来的滋味。 更何况宁尧以前在罪州赤峰台,连死人堆都睡过,这里只不过是个有点邪性的宅子,又算得了什么? 根据宁尧对这片天地的了解,世间生灵,皆以肉身道法为修,也就是说,有肉身,才能有作为。 就算这宅子真有鬼怪,区区灵体,左不过也就是搞搞从镜子里往外爬的调调,伤不到宁尧的肉身。 宁尧十分满意的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正房偏厅,这栋宅子相比上午看的那几家档次都高了一番,如果不是凶宅的话,价格不会降的这么厉害。 四十两。 在其他地方只能买个比这小一半的院子。 “这房子便宜,雅致!就它了,你带我转转。”宁尧点了点头。 倒不是他有受虐倾向,或者头铁,非要住凶宅证明自己命有多硬,而是因为他若是在这间宅子住一段时间平安无事,那闹鬼的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他到时候还能转手一卖,小挣上一笔。 炒凶宅……挣钱嘛,不丢人。 见宁尧对这间宅子非常感兴趣,掮客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李阳春见宁尧态度很坚定,也没继续再劝,只是跟着两人身后,不停的跟掮客杀价,十分卖力。 反而宁尧倒像个陪客了。 宁尧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通过上午在县衙的事,他也算对李阳春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家世不好,自己没本事,而且通过那个陆班头对他态度来看,他的性格应该也有些胆小怕事。 简单一句话概括……家里穷,孩子怂。 好不容易用了点小手段出了口恶气,结果又被宁尧一眼看穿,战战兢兢,又怕得罪了宁尧,以后在捕房没法混,所以此时才如此卖力,想要讨好一些他。 宁尧不烦他,反而有些同情他。 因为李阳春这个人,和很多身处底层的社畜一般无二,浑浑噩噩,过着谨小慎微的生活,用拙劣的手段讨好上司,工作中可能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都会得罪人,然后被穿小鞋,被迫滚蛋。 转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后,宁尧当场拍板。 “您决定了?那我们去牙行把房契地契拿过来?”掮客显然是迫不及待想要拿到佣金,双眼都开始发亮了。 宁尧笑呵呵的,心情很不错。 “行,我买了!”宁尧笑了笑。 …… 匆匆返回牙行,又拿了地契房契在更户登记册上签字之后,宁尧缴纳了银子,拿了房契就走了。 “给,这是你的佣金!”牙行的人将三两碎银子过了秤,然后推给掮客。 “诶,多谢!多谢!”掮客压抑不住嘴角的笑容,连忙将银子塞进自己腰包里。 “那间宅子你也能卖的出去,你小子,有点本事!”牙行的老掌柜捋着山羊胡,眯着眼睛说道。 “运气好,运气好而已……”掮客谦卑的笑着。 “呵呵……最近注意着点这位买主,看他能在里面住几天?过不了多久他要是再想往外卖,你就把价杀九成,再把宅子收回来!”牙行的老掌柜端着一杯清茶,看着宁尧远去的背影说道。 “啊?不会吧?我听说这是位差爷,胆子应该不会这么小吧?”掮客一愣。 “当差的又如何?前些年,那位读圣贤书的儒生,号称是一品童生,读书读出了浩然正气,妖邪不侵,不照样被吓成了失心疯?”牙行老掌柜漠然的摇了摇头:“想占便宜,还是太年轻……世上哪有这么多便宜给你占?” “老爷子,那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掮客像是非常感兴趣的凑到老掌柜身边问道:“我听说当初那间宅子,可是经常有京城的马车来往啊……” “有你妈!”牙行的老掌柜忽然翻了脸,冷冷的盯着掮客:“这种事,少打听!” 第六章 突如其来的意外 下午,宁尧去坊市买了些石桌石凳,放在院子里,而至于房屋的清扫,则是他和李阳春一起收拾的。 对方干的非常卖力,热的汗流浃背。 宁尧看在眼里。 他不太喜欢以这种氛围和人相处,迟疑了片刻,他走到奋力打扫院墙的李阳春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春哥儿,歇一歇,晚上我请你喝酒!” 李阳春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连连点头:“好!好!” 收拾了足足将近一个多时辰,原本灰尘满地的小院终于干净了许多,至少能住人了。 因为清洗要用到水,宁尧用水桶从已经取掉井盖的水井中提了一桶清水,他看着水井下面,黑黝黝的透着一股凉意,再加上井边的槐树一动,沙沙的声音混杂,确实有股子阴森的意思。 宁尧仔细的盯着井下,似乎看到水面有些无由的扭曲,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回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些恐怖电影。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宁尧冷不丁的冲着井下喊了一声。 李阳春被吓了一跳,转头问道:“怎么了?” 井下一片死寂。 宁尧摇了摇头,“真是自己吓自己。” 说罢,提着水就要走。 忽然,他脚步一顿,猛地又转头冲着井口大吼一声:“妖孽,装神弄鬼,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还不快快现出原形!大威天龙,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嘛空,飞龙在天!” 什么都没有发生。 风儿轻轻吹…… “新竹,你……”李阳春显然不能理解宁尧的行为。 “这是我遥远家乡的两门道派的驱邪捉妖咒,我试一试,看有没有用。”宁尧抿了抿嘴,提起水桶:“若非这房子没有问题,那就是前朝的剑确实斩不了本朝的官。” 李阳春听着宁尧天马行空般的语言,感觉脑仁一阵阵的生疼。 什么跟什么啊……完全听不懂。 …… 入夜。 更夫敲了一遍锣之后,宁尧与李阳春两人各自带着些酒气从一家小酒馆分开,对方回了县衙,而宁尧则直奔槐花巷的宅子。 大魏是有宵禁的,但负责巡城的衙役和更夫在确认了宁尧的身份后,也没拦他,毕竟日后是在一起当差的兄弟,除了陆班头那种缺心眼的货,没有谁会随意的去得罪同事。 宁尧腰间挎着两柄刀,一把是衙门配发的官刀,粗制劣造的货,只能用来吓吓人,不知道是宁尧运气太差领到了一把三流刀,还是低级衙门的衙役都是如此。 而另一把,准确的来说不像一把刀。 它就像一截铁片被打磨成刀的形状,很长,开了锋,没有护手和刀鞘,看上去非常简陋可怜。 这是宁尧曾经在死人堆里捡来的,虽然样子难看,但是非常实用、而且锋利坚固,无论是破甲还是砍人,都是一击即溃。 这些年它陪着宁尧也砍过不少人的脑袋,算是宁尧当之无愧的第二生命。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的那种。 回到槐花巷,宁尧并没有急着推开门走进去,而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目光落在地面白霜般的星光,心头顿时放松了下来。 四周静悄悄的。 这种感觉,真是安逸啊…… 他有点想念故乡了。 当然不是那个混乱的罪州,而是更远的那个故乡。 “还是没有北极星啊……”宁尧眯着眼睛,身体后倾看向天空,那是一片和曾经的故乡完全不同的星海,没有熟悉的星座……与月亮,天空就只是一片星海,除了星星,没有任何东西,他双手托腮,感叹道:“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其实在这里也挺好……至少以后也能混个有编制的差事,这里的官吏也还算是有职业道德,给了钱,就给办事,比故乡那些人好多了……”宁尧嘀嘀咕咕的发了一阵牢骚,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他站起身,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星光下,一名面容姣好的白衣少女站在那里,施施然向宁尧一躬身:“您回来了。” 宁尧一挑眉,后退了两步,退出门外抬起头看了一眼大门口顶上的匾额。 是这里没错。 那就是对方走错了…… 刺啦…… 宁尧抽刀,将那把狰狞丑陋的长刀握在手中,再次迈步走了进去:“你谁啊?” “妾身名叫玲珑,是这栋临海小筑的老房客,长居此地,倍感寂寞……今日闻有新客迁居,特地出来打个招呼。”白衣少女彬彬有礼,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不轻不重的笑意,姿态很轻。 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宁尧张了张嘴,后背有些潮意。 他能够察觉到,从自己踏入这栋宅子之后,似乎寒意越来越浓了,而且对方虽然站在星光下,但却没有任何的影子。 阿飘? 应该是吧…… 宁尧沉默了,这间凶宅,还他妈确实是凶宅! “打完招呼了吗?打完,就走吧!”宁尧憋了半天,冲对方挥了挥手:“这里我买下来了,你……明天搬个家!” 他人生的前十几年,和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罪州的悍匪、南边逃过来的蛮族、嗜血的妖族探子,但唯独没有跟鬼怪谋过面。 因为武夫的血气非常旺盛,一般的鬼怪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出现! 敢在他面前出现的,百分之百是厉鬼! 白衣女子一愣,紧接着“吃吃”的笑了起来,以手掩面:“公子可真有趣……” “咯洛洛……” 一阵强烈的阴气死意在整栋宅子里蔓延,宅子大门无风自动,直接关闭。 白衣女子的形体发生剧烈的变化,面容迅速的干枯,双目变的一片苍白,带着对生命的极度恶意,对生机的无限贪婪与渴望。 惨白扭曲的肢体,以一种完全不似人的姿态,迅速向宁尧扑了过来。 非常凶! 宁尧皱眉,抽刀! “快!快!这边!先进这栋旧宅子躲一下!”忽然,巷子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极低的呼喊声。 “那是凶宅!” “能藏一下就行!还管什么凶不凶宅!”有人吼道。 白衣女子一愣。 咣当! 宅子的大门被一脚踢开,穿着一身夜行衣的陆班头和两名身材高大的同伴,扛着一名已经晕过去的华服女子直愣愣的闯了进来。 星光下。 三伙人相互对视。 陆班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栋房子里居然已经住了人,等他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 “你……你们,玩着呢?”陆班头憋了半天,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冲宁尧摆了摆手:“你们继续,打扰了,告辞!” 说罢,他头也不回,扛着华服女子就要往外跑。 “吱呀!”白衣女子尖叫一声,可能意识到宁尧不好对付,直接转头扑向陆班头和他的同伴这三个不速之客。 “快跑!”陆班头迅速用黑布蒙住脸,喊了一声。 噗! 噗! 白衣女子挥手,陆班头身上上直接冒起一团血雾! “他娘的!”陆班头一痛,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慌乱之下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只见鲜血横流,顿时瞪着眼珠子绝望骂道:“宁尧,你真是死了个爹的……怎么一碰见你,我就这么丧呢?” 第七章 被迫出手的陆班头 宁尧虽然不清楚陆班头这么晚出来是干什么的,但看到对方穿着的那身夜行衣,还有肩膀上扛着的那个晕倒的姑娘,那只要脑子但凡比核桃仁稍微大一点,就知道对方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宁尧暗叹一句自己的运气真的差! 初来乍到的第一个晚上,不仅碰到了货真价实的凶宅魂灵,还碰上了身为同行的陆班头办的脏事。 说句实话,宁尧本身并不喜欢多管闲事,并不是他天性凉薄,而是因为从小的经历,让他很难再去轻易的对别人伸出援手。 麻烦! 而且说不定背后会牵扯到什么难以收拾之处。 若在平日里,他说不定会直接选择无视。 但今天不行! 且不说他也穿上了大魏衙役的那身蓝皮,就是单单院子里那只厉鬼在,他就不能任由陆班头和同伴跑出去。 与其让这三个人逃出去,倒不如让他们做个炮灰,替自己探探这只厉鬼的虚实! “陆班头,你等等!”宁尧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用刀尖挑住大门,啪嗒一声关住! 还差两步就跑出门外的陆班头顿时愣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宁尧,咬着牙:“你!到!底!要!干!啥?” “太巧了!真是比书里写的都巧!”宁尧死死拽住陆班头的袖子,低声说道:“我刚买的宅子就碰见鬼,刚要跑,就碰见您了!这玩意儿在宅子里盘旋了多少年了,算是一大害!正好,咱哥几个今晚把它给除了!” “???”陆班头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看着几丈之外,那完全不似人形的鬼物,憋了半天:“我……我他娘也不是和尚,没接过这种活儿啊……” “哦……那你走吧,”宁尧冷笑点了点头,然后一眯眼睛:“这位姑娘是……?” 陆班头一愣。 他旁边的两名同伴对视一眼,并且把目光不动声色的移到宁尧身上。 目光狠厉! 陆班头轻轻摇了摇头,并且向两名同伴伸出一根手指。 “武人?”两名同伴用目光询问着。 陆班头点了点头。 同伴顿时额头飙汗,感觉今晚真是诸事不宜。 先是潜入目标的家里,惊动了对方的家奴,被人追杀至此,又慌不择路闯进一个凶宅,碰到一名武人和鬼物在对峙! 武人、鬼物,和外面正在追杀他们的手持军机弩的彪悍家奴相比,谁更危险一点? 三人沉默了。 他们沉默了,但那名鬼物却并不安心,她苍白的瞳孔打量着这三名不速之客,然后目光落在那被陆班头扛在肩上的女子身上,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浑身弥漫的阴气瞬间占据了整片小院。 一时间,宁尧能清楚的从对方身上察觉到怨恨、诅咒、痛苦、不甘等种种负面情绪,甚至都快要能影响到他的神智。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大魏,乃至整片天下,修行一途有五六个体系,但无论是诡异的苗疆,还是神秘的道宗,都没有对鬼物有着明确的级别划分。 因为阴灵聚集怨气而生,易遭天谴,本身都不会成长到很强大的地步。 宁尧原以为这座宅子里就算有阴灵,也不过是搞搞吓唬人,半夜偷偷吸吸阳气的路子。 但刚才看到陆班头鲜血淋漓的娇臀之后,宁尧改变了这个想法。 “你什么意思?”陆班头压低声音问道。 “做个交易,今晚你帮我收拾了它!你们的事,我就当没看见!”宁尧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开玩笑呢?你让我杀人可以,杀鬼,我没干过啊!”陆班头心沉了下去,目光不经意间撇到那只厉鬼,双腿一阵哆嗦。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在通知你!”宁尧拔刀,恶狠狠的顶住陆班头的腰眼:“你半夜扛个女人,穿着夜行衣,我出去喊一声,明天你就人头落地,信吗?” “你真是个死了亲爹的老阴逼啊……”陆班头在心里把宁尧骂成了臭狗屎,同时也极为丧气的把那名女人放在门板后面,硬着头皮抽出腰间的刀,然后目光一闪,看到旁边的同伴,顿时吩咐道:“小二,你年轻,火力旺!你过去看看!” “我去啊?”被称为小二的同伴一愣,顿时都要哭了:“我从小肾水阴虚,算命先生都说我以后可能没有子嗣,我火力弱,我不敢去!” “你是不是忘了那位是怎么吩咐的?一切听我号令!”陆班头骂了一句。 “我他娘……还不如刚才跳到粪坑里躲一躲!”小二骂了一句,硬着头皮横移两步,直接抽刀挡在那名鬼物的面前:“何方鬼怪!报上名来!” 白衣鬼物面无表情的看着小二。 小二鬓角汗水狂流。 “差人……狗……为虎作伥……”白衣鬼物眼角翘起,露出满嘴森然的利齿,嘴里喃喃着自语着。 “嗷!”白衣鬼物嘶吼一声,直接扑了过来! 小二当场调头就跑! 陆班头抽刀,咬着牙砍向鬼物! 当! 一阵金铁交戈声响起,陆班头手中的铁刀直接断裂,而他本人则被白衣鬼物凌空抓起,硬生生甩到十几米之外,撞破一间偏厅的大门,直接滚了进去。 “老陆!”小二惊恐的低吼一声。 宁尧目光闪动。 鬼物的力量真的不低! 幸好有陆班头这个铁血战士打了个前锋,否则宁尧一轻敌,可能也要吃点亏! 白衣鬼物一击即中,转身向大门再次扑来。 小二与另外一名同伴再也顾不上其他,爬墙就要溜。 刺啦! 宁尧拖刀,猫着腰,横跨两步,左臂扶住右手腕,单手直接挥刀! “噗!” 雪亮刀光闪过! 鬼物痛号一声! 我操! 有实体? 这不是阴灵! 宁尧一挥刀,便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砍在鬼物身上的感觉,与砍到人体的感觉一般无二! 那她为什么没有影子? 宁尧瞳孔一缩,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难道她不是鬼怪,而是一只道宗修炼失败的……阴神? 第八章 道门阴神 道宗身为大魏国教,修行之法极其神诡,道宗秘法中,元神一分为二,修魂为阳神,修魄为阴神。 阳神为丹田一点金丹。 阴神为天灵识海灵魄。 相传道宗三品以上术士,可使魄化阴神离体,是为元神出窍。 阴神与灵体相似,却并非灵体,它平静时为虚无体,攻击时为实身。 可按照本体的一念,化为虚体瞬息纵横千里,再稍一变,又化实体持剑割人头颅! 在这片天地下有不少仙侠志异中,传闻千一剑千里取人头的剑客豪侠,大多都是以道宗阴神为模板。 凡人不知晓道宗修行之法,只看到有人端坐高台,伸手一指,有剑飞驰而去,片刻之后又带血而还,便以为是剑仙在世,杀人千里之外。 实际上,这片天下没有剑客的修行体系,即便是体系最接近的武夫,也是讲究“三尺之内无敌”,绝对做不到御剑飞仙的地步。 而道宗的阴神之法,却可以做到。 而眼前这只鬼物,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符合道宗阴神的设定。 但唯独她此时的状态,凶戾、仇恨、而且在此地游荡已久,种种迹象都表面,她的本体肯定出了问题。 要么是在阴神出窍的时候,走火入魔;要么就是这只阴神,本身沾染上了某种不详,导致现在的异变。 宁尧曾经有幸见过道宗正统的弟子显法。 虽然“阴神”名字中带着阴字,但本身却跟阴诡这种气质完全无关。 正常的阴神,平静、儒雅,甚至带着非凡的神圣气息,就算杀人,也是极为优雅从容。 而眼前这只,则完全沦为了凶戾的魔物。 “道宗的阴神……难怪这么凶!”宁尧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阴神过招,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道宗在大魏的地位实在太特殊神秘了。 从他们体系中走出来的玩意儿,而且还是个失控的,确实让人心里有点打鼓。 宁尧砍了阴神一刀,占了点小便宜,但也没敢自大。 倒退了一步,横刀。 然而,白衣阴神的目光特意顶了一下宁尧手里的刀,而后开始后退,根本不敢再往前走。 “咳咳……” 陆班头从旁边的偏房里爬出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捂着撑着地,他原以为宁尧也会像自己一样,被直接甩过来,但却看到宁尧横刀,白衣阴神连连后退的场景。 “……”强忍住心头想要骂脏话的欲望,陆班头看到白衣阴神的目光扫过来,顿时吓了个激灵。 他全身骨架感觉都快散了,疼的直不起腰来。 屈辱的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陆班头趴在地上,捂着腰,像个蛆似的,咕涌……咕涌…… 挪到了另一侧的门板后面。 我看不见你,你他娘也就看不见我…… 陆班头现在只能用这句鸵鸟语来安慰自己。 白衣阴神盯着宁尧手里的那把刀,她依稀觉得那刀的材质有些熟悉,有些特殊,否则怎么可能伤到她? 但她想不起来。 她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越想头越痛! “啊啊啊……”她忽然凄厉的抱着脑袋叫了一声,双目变的赤红,盯着宁尧,扑了过来! 宁尧身体向侧面一拉,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抓住白衣阴神的头顶,向下用力一按,同时眼中戾气闪烁,长刀顺着白衣阴神的喉咙侧面捅了个横穿! “噗呲!” 宁尧听到了,实质一般肉体被破开的声音。 白衣阴神脸上凶狠的表情一僵。 宁尧拔刀,迎着对方的正脸,直捅! “噗呲!” 第二刀向前刺,落刀点与第一刀的伤口,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交汇点。 也就短短不到一息的时间,宁尧用刀在白衣阴神脖颈上捅了个十字对穿! 而白衣阴神在惊愕的目光中倒退两步,浑身有青气升腾,扭曲的肢体迅速恢复成人形。 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表情痛苦万分。 “噗呲!” “噗呲!” “噗呲!” 宁尧一脚重重踹向阴神小腹,将她踩在脚下,同时脸上毫无表情,只冲着对方的喉咙继续猛捅! 阴神尖叫着,用苍白的双手去抵挡宁尧的刀。 但,宁尧的刀长,直接带着对方的双手和脖颈一起捅穿,硬生生将她钉在地下! 滚落在地上的阴神胸口的白色衣裙在已经被撕裂,若非里面穿着件肚兜,她早已经和宁尧坦诚相对了。 “……直娘贼,这么猛!?”躲在偏房内的陆班头探出半拉脑袋,早已经被震惊的目瞪口呆。 原本他今天被宁尧收拾了一顿,还想日后借力搞一搞宁尧,但他现在却完全没有那个想法了。 一个人狠不狠,看平常的表现是看不出来的。 只有当遇上事之后,才能看出这个人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平心而论,陆班头自认为也算个猛人,但面对白衣阴神,一回合也就倒地了,可宁尧呢? 他在噗呲噗呲的捅那个白衣**神! 汁水乱溅! 太他妈恐怖了! 宁尧现在的姿势不是很美,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和那些儒雅从容的儒生降妖时,握着一本古籍,朗声颂念文字狱的逼格差的太多,更远远比不上道宗的术士伸手便招来天雷那般出尘。 但对于之前抱着和白衣阴神两败俱伤的心情迎敌的宁尧来说,眼下的局面,已经算是无比无比美好的。 “啊!”白衣阴神再次被钉了一刀,浑身的青气弥漫,连她的身体都快要溃散了。 她不知道这把刀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伤到她的阴神之体。 她目光一横,不敢再面对宁尧,挣扎着就要逃走。 她的速度很快,化为一团青气,企图钻到院中的井底。 然而井旁的老槐树忽然颤了颤。 白衣阴神直接惨叫一声,被弹了回来。 宁尧缓步上前。 然而,被重新弹回来的白衣阴神却直接跪伏在宁尧身前,变幻为方才宁尧推门初见她的那副惹人垂怜的美人样,双手拽着宁尧的裤管,极其委屈的哭泣道:“郎君,奴家在此等候了千年,只为一见……可郎君为何要打奴家?还捅奴家?奴家好伤心……嘤嘤嘤……” 宁尧一愣,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陆班头撅着屁股,瞪着眼睛,顿时感觉有种对方画风崩塌的感觉。 但宁尧深吸了口气之后,还是极为认真的一刀当头捅了下去! “你一个阴神,跟我装什么狐妖小红娘呢?” 第九章 我反悔了 白衣阴神不是宁尧前生世界的那些资深二刺猿,所以她也听不懂宁尧此时嘴里的话,但她能通过宁尧的动作看出来…… 他是真想捅死自己。 任何智慧生命都有着求生的本能,即便是前身无比尊贵的道宗阴神也不例外。 她怕疼,而且怕死。 一般来说,普通的凡铁是伤不到阴神和亡灵的,但天地万物,总有些克制的事物存在。 雷击木可伤阴神。 皇道铁铸造的神兵可杀阴神。 “郎君饶命!”白衣阴神肝胆俱裂,一张俏脸上挂着凄凄惨惨的惨容,眼眉微颤,垂泪哀怨。 而且白衣阴神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惊慌失措,双臂环绕宁尧的大腿,身前两团柔软之处在宁尧膝部不停搓揉。 “奴家不过是在此寂寞太久,苦闷无聊,想要和郎君亲热亲热,郎君何必对奴家如此粗暴? “男人都是薄情寡意的东西……奴家还以为郎君会和别人有些不同…… 结果郎君比别人弄奴家更痛…… 还拿又长又丑的东西捅奴家,嘤嘤嘤……” 无论是古籍上,还是市井之间的口口相传,神鬼怪志中,那些妖仙女鬼,都是会勾人心魄,吸干精髓的狐媚子。 而眼前这尊白衣阴神,本该尊贵神圣,可现在,也变成了这幅样子。 “你觉得……自己逼真吗?”宁尧举刀,顶在白衣阴神的眉心,忽然觉得自己这句台词有些糟糕,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你的演技。” “嘤嘤嘤……奴家没有在演呢。”白衣阴神抹泪,委屈巴巴的哭诉。 宁尧沉默了一下。 道宗修行的术法很诡异,眼前这尊阴神虽然自己可以杀,但会引发一系列的后果。 首先,阴神存在,那她的本体也应该存活着……虽然有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走火入魔之类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能修出阴神的,是道宗三品以上的术士,这种级别的弟子,在道宗里也是很重要的角色。 如果宁尧现在杀了阴神,那她的本体也会一道横死,虽然不是直接斩杀,但这条命的因果,也要算在宁尧的头上。 宁尧生平不怕真刀真枪的武人、妖族,但唯独对诡秘莫测的道宗敬而远之。 他实在不想跟道宗发生什么纠葛。 所以,他现在有些骑虎……骑鬼难下。 杀,不好。 放,有隐患。 “抽她的一缕神魂出来,就可以制住她。”忽然,有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宁尧转头。 不知何时,那原本被陆班头扛来的华服女子,已经悠悠转醒。 此时,她站在那里,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说道:“让她主动抽一缕神魂出来,你就可以像她的本体一样控制她。” 白衣阴神猛然抬头,苍白的眼眸里满是想要把华服女子挫骨扬灰的恨意,死死的盯着她。 “你想死,还是交出神魂?”宁尧也看向白衣阴神,极为认真的问道。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他也确实不想日后再有一天,自己喝完酒回到宅子之后,半夜睡着睡着,就有只白衣阿飘充满恶意,悄无声息的掀开他的头盖骨。 “郎君……”白衣阴神撅嘴装可怜。 “噗呲!” 宁尧一刀捅穿了她的胸口,平静说道:“我的时间很少,不要再跟我说废话。” “嗷……”白衣阴神惨叫一声,然后认清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拔dao无情的男人,他是不可能因为捅了自己几下,就产生感情的。 “郎君莫要心急嘛……我给!我给!”白衣阴神深吸口气,似乎要将自己的情绪平息,然后闭上眼睛,从眉心飘出一丝宛若线绒般的事物。 宁尧伸手捏住那东西,感觉到了实质般,宛若柳絮的触觉。 白衣阴神交出神魂之后,身体立刻变得虚幻了许多,瞬间在虚实之间转换多次,几近崩溃。 “站在一旁等着。”宁尧摆了摆手。 “是,郎君……”白衣阴神此时的状态,宛若刚从qiang暴现场离开的小媳妇一般,楚楚可怜。 “宁尧兄弟……新竹,你真是不一般,厉害!厉害啊!”陆班头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双目放光。 宁尧闻声回头,看见陆班头走过来,而那名华服女子不自觉后退一步的景象。 “小二,小三!”陆班头喘息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 那两名他尚未逃走的同伴顿时了然,向华服女子逼去。 “新竹,能把这玩意儿制住,真不容易啊!”陆班头走过来,然后笑眯眯的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没忘吧?” 宁尧回头看了一眼华服女子,她俏脸煞白。 “忘……是没忘。”宁尧平静道。 “呵呵……”陆班头一笑,扭头向华服女子走去。 宁尧眨了眨眼睛,突然伸出左手,一把就把他按在墙上:“不过我现在又他妈反悔了!” “你要干什么,英雄救美?你知道她是谁吗?”陆班头瞪着眼睛,满脸惊愕的看着宁尧。 “她是谁我肯定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姑娘腰上的配饰是蓝田仙鹤玉牌!能佩戴这玩意的,家族里至少有个四品武官!”宁尧指着华服女子腰间的一枚不起眼玉坠,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一个班头,敢打四品武官家眷的主意,谁指使的你?” 宁尧当然不是一时热血上头,或者看到对方的容貌出众,才决定掺和这件事。 让他改变主意的,真的只是那个蓝田仙鹤玉牌! 大魏律条森严,不单是服饰,连配饰也有很多讲究。 锦鸡。 仙鹤。 蟒。 龙。 这四样配饰,非官家皇家不可佩戴! 眼前的这名女子佩戴蓝玉仙鹤牌,那她肯定是大魏朝堂某位高官,寄养在栾城县的家眷。 联系到方才的动乱,宁尧可以确定,陆班头是在大半夜把她偷掳了出来! 他一个县衙班头,不入流的差人,敢对四品官员家眷下手,如果说他背后没人指使,谁敢信? 而敢对四品官员家眷下手的人,地位又会低到哪里去? 这其中,可能都涉及到“党政”“朝斗”! 原本宁尧确实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当他发现这个事实后,他迅速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魏朝堂,四品官员之间的斗争,不幸被他这样一个小小差役撞破了,那背后指使者是会相信宁尧守口如瓶呢?还是会直接干掉他省事呢? 这是一个连没当过官的人都能想明白的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宁尧迅速下了一个万般不得已的决定。 救下这个女人,让她背后的人,护住自己。 第十章 幸也不幸的开端 其实宁尧是非常非常谨慎的一个人,他不愿意惹事,但是他挡不住事撞到自己身上。 就拿眼前的事来说。 放陆班头和这几个人走,那他日后百分之九十九要被人一刀干死灭口。 而且如果这个姑娘的后台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会认为宁尧和陆班头他们是同谋。 两方同时绞杀,宁尧一身是铁也得被绞碎! 而现在救了这个姑娘,算是被迫站队,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受到其中一方的庇护。 或许日后还能抱到一条,极为粗壮的大腿! 所以此时,针对眼前这三人,是放是留,根本不用思考。 “……”陆班头脸色难看,他看着面前态度坚决的宁尧,忽然感觉今晚的事恐怕是很难办成了。 “今晚,你闭一闭眼,明天就有一千两白银送到你面前!”陆班头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一千两银子。 即便在皇都天安城,也能买一套大宅子,再买上几个身段柔软妖艳的丫鬟。 “我怕我拿了钱,没命花。”宁尧单手抽刀,将锋刃顶在陆班头的喉咙旁,扭头冲着那名衣着华贵的女子招了招手:“过来,站到我身后来!” 女子一愣,目光闪烁。 “宁尧,你真想掺和这件事?以你的身板,你要考虑好后果!你进来就是个死!”陆班头暴怒,压低了声音,面容扭曲的咆哮一声。 “是我想主动掺和进来的吗?是你们不长眼,非得闯到这间宅子里!”宁尧看着对方坑洼不平的脸,恨的牙根都痒痒。 他到栾城来,就是想图清净,躲事。 但谁也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事就主动的找上了他! 刷! 见状,陆班头的两名同伴直接一步向前,伸手向华服女子抓去。 噗! 噗! 小院内寒光闪动,两道金铁交戈的声音响起。 一息后。 小院内传来咕咚咕咚两声闷响,两名抓向女子的人瞬间倒地。 鲜血狂涌。 华服女子吓的双手捂住头发,蹲在地上就尖叫了起来。 “你……你把他俩杀了?”陆班头瞪着眼睛,惊愕道。 宁尧提着陆班头的领口,一把将华服女子拽到自己身后,谨慎的站在原地,借着刀长的优势,毫不犹豫的冲着倒地的两人脑袋上又补了两刀。 “啊!” 华服女子浑身颤抖,抓着宁尧的衣袖,又叫了一声。 宁尧没有理会她,而是用刀尖拨开了对方两人遮脸的黑布,露出两张干瘦苍白的脸。 “认识吗?”宁尧冲着身后的女子问道。 “不认识。”女子摇头。 而陆班头则在看到宁尧干脆利索的砍死自己两名同伴后,顿时就懵了。 他浑身开始打哆嗦,嘴里也磕磕巴巴的说道:“宁……宁尧,新竹,你别这么搞,你让我走……我把我的钱都给你,行不?行不?” “你又不说让我死了?”宁尧抬手将刀顶在陆班头的脖子上,充满恨意的骂道:“你他妈的!老子为了躲事,单枪匹马从朝廷虎豹骑都不敢进的罪州杀出来,你说你为什么今晚非要扛着人,跑到我家来呢?” “你是恨我活的太清净,太轻松了,非要让我的生活有点波澜是吗?” 陆班头愣住。 锃! 一声刀鸣! 陆班头魂飞魄散! 宁尧直接用刀背砍在他后颈上。 他喘息着倒地,眼珠子瞪得溜圆。 咕咚! 两死,一晕! 刷! 宁尧扭头看向身后那名华服女子,指了指地上的尸首,低头问道:“他们是谁杀的?” “啊?”华服女子一愣。 “他们是谁杀的?”宁尧再次问道。 “是我的家奴杀的!”华服女子顿时连连点头,小手抓着宁尧的衣袖不敢松开:“别人问起时……就是他们三人想掳走我,被我的家奴追上,打晕了为首者,杀了两名从犯!” “我爹爹问起时,就是公子不畏生死,悍然出手,斩杀匪徒,救下小女子性命。”华服女子眨巴眨巴眼睛,扑闪着长长的睫毛,极其有慧根的回答道。 “聪明!”宁尧笑眯眯的捏了捏华服女子滑嫩的脸蛋。 刷! 华服女子绝美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 “你是谁家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宁尧问道。 “嗯……”华服女子沉默了片刻,说道:“爹爹在天安城当差,兴许是朝堂上得罪了人,所以他们想要借这件事,吓唬吓唬爹爹吧……” “敢问咱爹爹……嗯,令尊高姓大名?”宁尧嘴有些不听使唤了乱说了半句话,随即便立马改了过来。 宁尧暗骂,心道自己心里的想法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呢? “这……”华服女子轻咬着下唇,姿态娇媚,似乎有些迟疑。 哗啦啦! 门口忽然一阵骚乱,大门被粗暴的踹开,火光耀眼。 阴神见状,直接溜到阴暗的角落里。 “找到小姐了!” 门口火光影影绰绰,宁尧眯着眼睛看去,发现竟有不下三十人,甚至还有披着大魏正统军甲的甲士在其中! 他们手中的武器,也是极其凶悍。 军用神侯弩! 这是严禁在民间流传的东西! 宁尧目光惊愕的看着华服女子,她家里居然有这玩意儿! 看来自己对她家世的判断,还是有些不够大胆。 咯吱! 咯吱! 刹那间,宁尧听到了神侯弩上弦的声音。 “别动手!把东西放下!”华服女子柳叶般细长的眼睛,此时宛若冰雕般透亮,她娇艳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急促:“这位公子不是贼人!是他救了我!” 宛若偷情被发现,拼命护着自家奸夫的傻姑娘一般。 啪嚓! 众人闻言,放下手中神候弩,有名身材高大的甲士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小姐,发现确实没有什么损伤后,又用满是审视的目光细细看着宁尧。 “你救我家小姐,有什么诉求?”甲士瓮声瓮气的问道。 宁尧摇了摇头:“自保而已。” 甲士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宁尧说道:“你是栾城县的差役?” “是。” “好,那你准备准备。”甲士说道。 “准备什么?” “准备好,你要好起来了。”甲士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