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从赘婿开始》 第1章 韩家赘婿 大唐,元和八年。 时外藩之乱已平定五十载有余,宪宗李纯励精图治,令中外咸理,纪律再张,重现一派盛世气象,史称元和中兴。 长安城内,街巷灯火辉辉,处处人声鼎沸,端是祥和繁华之景。 与之相对比的是...... 城外徐王村一间草屋的木榻上,一片沉默中,依稀传来了惊疑不定的话语。 “我不是在宿舍吗?这又是哪里?” 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是一名脸色稍显苍白的青年,孱弱的身上披着床薄被子,动作也有些僵硬。 他名叫徐明,是一所重点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原本为了迎接期末考试,选择了通宵复习,谁知道字还没看几个,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了这张破床上。 就在徐明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之际,门外颤颤巍巍走过来一名妇人,见到徐明醒过来了,顿时眉头一喜。 “明儿,你终于醒过来了,为娘都要担心死了。” “娘?” 徐明眉头一皱,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且听那妇人又喜极而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省得在韩家府上当姑爷,受那大小姐的冤枉气!” 韩家? 当姑爷?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徐明本能地打了个激灵,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肿胀的后脑勺,一段段陌生的回忆涌现而出。 首先,是这具身体主人的身份。 和自己一样,他的名字也叫徐明,祖上据说是位悬壶济世的名医,可惜的是,自从老人家仙逝以后,徐家就一代不如一代。 至于母亲口中的千金大小姐,乃是长安城里名医韩春方的独女,名叫韩雨晴,传闻有沉鱼落雁之貌,从小习得诗书礼仪,不知有多少豪门贵子为求亲踏破了韩家的门槛。 按照常理,以徐明落魄的情形,几乎没可能和韩家大小姐有任何交集。 不料直到有一日,韩春方忽然来徐王村登门拜访,声称徐明已逝的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为此两人还定下了一桩娃娃亲。 这成亲的对象,自然就是徐明和韩家小姐。 如此天大的福缘落到头上,徐明哪里能不兴奋?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桩婚约,起身赶赴了韩家府邸。 谁知等徐明到了以后才发现,整个韩家上下,除了韩春方老爷子外,根本没有人理睬过自己,换句话说,压根无一人承认这桩婚事! 徐明兴冲冲地入赘韩家,却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就连韩家大小姐也闭门不见,自称就算是死也不愿成亲。 果不其然,在新婚当日的酒宴上,长安城里的名流贵族齐聚韩家府邸,只等着为韩春方老爷子庆贺,结果直到酒宴结束,也没见到韩大小姐的身影。 徐明心中愁苦万分,悲痛至极下,一头扎进了酒缸里醉死了过去,被人连夜抬着送回了徐王村。 也是因为这件事,后世的徐明才有机会借这具身躯重生,没有早早堕入轮回。 “明儿,你这是怎么了?” 妇女眉头皱成了川字,连忙伸出手去搀扶他,却被徐明挥手轻轻推开。 他从脑海里的记忆得知,眼前这位慈爱的妇女便是徐明之母赵兰,赵氏,年轻时自外地远嫁到徐王村,不料徐明父亲英年早逝,便独自将他抚养长大。 “娘,我没事。”徐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勉强站稳了脚跟,腿脚颇有些不便。 看样子,是昨晚醉酒留下的后遗症。 确定儿子无恙后,赵氏也就安下心来,眉宇间少却了几分担忧:“无事便好,你先好好坐着,我去给你盛碗热粥喝。” 徐明点了点头,眼见赵氏走出了房间。 他默默环视四周,发现徐家可谓是家徒四壁,生活自然是相当拮据。 生长在这样落魄的环境里,也难怪徐明就算被羞辱,也要执意上韩家府上入赘了。 “唉。” 正当徐明试着走几步之际,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正是母亲赵氏在诉说什么。 “这位大人,您找我儿子是有何事吗?” “不必多说废话,徐明人在哪儿?” “他……” 赵氏欲言又止,不由自主缩起了脖子,她本来身子就虚弱,受不了什么惊吓,这下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我在这里,是何人找我?” 很快,在徐明掀开帘子的那一刻,一张陌生的面孔呈现在了眼前,赫然是一名虎背熊腰的武夫,额尖还绑着条褐红色头巾。 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显然是来者不善。 不出所料,在这名武夫眼睛注意到徐明时,嘴角泛起了不屑的冷笑。 “原来你在这儿啊?” “我还当你真就醉死了。” 话音未落之际,徐明不禁眉头一皱,脑海中也闪过了武夫的身份:他名叫刘茂,是韩家医馆看门的家仆,也是韩春方老爷子的贴身护卫,对韩家称得上忠心耿耿。 最重要的是,对于徐明和韩大小姐的婚事,刘茂自始至终都是默默反对,今天怎么一改作风,找上门来了? 见徐明没开口答应,刘茂更是咧嘴冷笑:“就你这副德行,还迎娶我们家大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对于刘茂嗤之以鼻的态度,换做是以前的徐明,绝对是大气不敢喘一口气。 但现在,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主人。 “我娶不娶她,是我们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家仆插嘴了?” 徐明淡淡地说着,眉宇间却闪过一抹寒光。 果不其然,就见刘茂那张脸唰一下就黑了,两只牛眼更是瞪得浑圆:“好小子,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刘茂抬起粗壮的手臂,作势就要向他打去。 在听到徐明的话后,他又突然抽回了拳头。 就见徐明故意伸长脖子,横在了他面前。 “打,尽管打!” “待会儿见了韩老爷子,我正好让他瞧瞧,这就是你们的韩家家风。” 此话一出,刘茂顿时回过了神来,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事实正是如此,就算他不怕这个病秧子,可无论怎么讲徐明都是韩府姑爷,更不用提韩春方还对其关爱有加。 假如刘茂这一拳头下去,恐怕回去以后,他免不了要受一顿责骂,甚至家刑伺候。 无形中,在刘茂眼里的徐明变得大不相同。 仿佛因为这次醉酒,彻底换了个人似的,说话也有理有据、利弊清晰。 刘茂在徐明身上吃了个瘪,又实在想不出法子找回颜面,只得把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今夜戌时,我家府上晚宴,届时你要是敢耽误分毫,我刘某定饶不了你!” 说罢,刘茂就气冲冲走出了茅屋,脸色早已是铁青昏黑。 一直等到他离开以后,母亲赵氏才敢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道:“明儿,你可还好?” 仔细观察下,刚刚还风轻云淡的徐明,额头已然泛起了层虚汗,明摆着是装给刘茂看。 “母亲放心,孩儿无恙。” 下一秒,徐明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待我去收拾一下,好去赴韩家医馆的晚宴。” 第2章 针锋相对 夕阳西下,夜幕将至。 此时,长安城一处临街的店面点燃烛火,褐红色的大门上写着妙手仁心的字样,牌匾之上赫然是几个大字——韩家医馆。 各家皆闭户,与门外的冷清形成对比,医馆里却是一派祥和,其乐融融。 究其原因,便在于韩家大小姐新婚,按照祖上传下的规矩,第二日理应在自家大摆宴席招待亲族。 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徐明款款来到了门前。 “姑爷。” 门口巡夜的值守一见到他,脸上敷衍地笑了笑,转身指向了医馆:“且随我来。” 徐明微微颔首,并没有在意他冷漠的态度。 他心知肚明,在这偌大一个韩家里,除了韩春方老爷子是真心实意,再无一人对自己表示欢迎。 待到徐明走入大堂,才发现席上早已摆满了各类珍馐美味,既有天上飞的大雁乳鸽,也有地上跑的烧鸭煮鸡,令人食指大动。 按照常理,在准备宴席的时候,都会在座次上留下姓名,以便宾客们找到自己的位置。 可走了一会儿徐明才发现,这席位之间竟然没有他的名字! 徐明眉头一皱,很快悟出了些许东西:看样子,这韩家上下不仅仅是排斥自己,简直就是无所顾忌的羞辱自己。 宴席上,观察到徐明的窘境,有不少等着看好戏的宾客们掩嘴窃喜。 其中笑得最欢的,当属和他对过的一名青年。 “徐明兄,这好端端的,怎么不坐下啊?” “莫不是嫌弃我韩家怠慢了你,觉得这规格小了?” 打眼一瞧,这名青年一袭灰白华服,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盯着徐明不放。 他名叫韩朗,是韩大小姐的二弟,从小跟在韩雨晴身后长大,对自家姐姐言听计从。 毫无疑问,对于徐明与韩雨晴的婚事,韩朗是打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奈何他这条细胳膊,实在是拗不过韩春方的大腿,因此只能把憋屈埋在心里,朝徐明发泄出来! 听到韩朗阴阳怪气的质问,徐明微微眯起了眼睛,却是不怒反笑。 “二弟,别来无恙啊!” 起初听见这句话,韩朗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结果等到他回过神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徐明,谁是你二弟,你也配叫我二弟?” “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你和我姐姐的亲事!” 趁着韩朗说话的工夫,徐明已经搬了一个凳子过来,自顾自拿起了碗筷。 看到这一幕,韩朗更是心头冒火。 他本来想给徐明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有理会自己。 反倒是弄得韩朗脸上不光彩,还被叫了声二弟。 一想到这里,韩朗立马坐不住了:“你,你给我起来,谁让你坐下了?” “怎么,二弟是有何建议?” “我再说一遍,谁是你二弟,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乱攀关系!” 韩朗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前一秒还是翩翩公子的作态,后一秒就被徐明几句话挑拨起了情绪,说话变得无所顾忌。 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就见徐明端起酒盅,仿佛是苦酒入喉,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可怜的二弟,年纪轻轻就染上了这种怪病。” “你们瞧瞧,这都神志不清了。” 一听见这话,韩朗忽然愣住了,他情不自禁环视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注视自己。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家仆们喊了一嗓子。 “老夫人到!” 话音未落之际,大家纷纷转过头去,果然有一身着锦绣的老妇人在家仆的搀扶下,走到了宴席中央。 这位看起来气色红润的老妇人,便是韩春方的发妻。 由于韩老爷子被宣入宫中,今日宴席正座上便只有她一人,不过在韩家众人看来也已经给足了徐明面子。 凑巧的是,韩老夫人听到了徐明的话语。 “徐明,你这话是何意?为何说朗儿沾染了怪病?” 听韩老夫人的语气,颇有怪罪,毕竟在韩家这样的医学世家,对于病症的敏感度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料没等徐明开口应答,方才还疾言厉色的韩朗突然深深咽了口唾沫,连连向着老夫人摆手。 “娘,您可休要听这人胡言乱语,他就是见不得咱们韩家好啊!” “哦?” 韩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她本来就对这门婚事极力反对,假如徐明再在这个关节上浇油,以韩家在长安城中的势力 ,不介意给他一点教训。 宴席中央,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以及那一双双灼热的眼睛,徐明却是淡淡一笑。 他作为重点大学的医学生,没少琢磨研究过中医,以他的阅历和学识,玩转大唐的医疗水平还不是轻轻松松? 最重要的是,徐明之所以说韩朗染了怪病,可不是什么胡说八道,而是有所依仗。 “咳咳,二弟,既然老夫人都开金口了,那我也不好瞒着兜着了。” “徐明,你胡言乱语什么,快闭嘴!” 情急之下,韩朗竟然瞪起了眼珠子,像是要威胁他一般。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更加佐证了韩朗心中有鬼的事实,老夫人也是频频皱眉。 “朗儿。” 下一刻,韩老夫人果然按捺不住疑惑,发声制止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韩朗打了个哆嗦,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徐明,你且继续说下去。” 韩老夫人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她知道徐明在来韩府以前,是徐王村里不入流的赤脚医师,和韩家医馆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以他区区学识,又怎么可能看出什么疑难杂症,肯定是想借机发难,向韩朗泼脏水罢了。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徐明身上。 大家都想瞧瞧,这位韩家名义上的赘婿,到底要说出怎样一番“高论”? 就听徐明干咳了两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二弟,你如实告诉我……” “最近这几日,你是不是眼花耳鸣,气短胸闷,是不是还有些焦虑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在徐明凌厉的目光下,韩朗下意识地点了点,随即又摇起了头。 “胡说,我,我才没有这些症状!” 他心里面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徐明说什么,自己都不承认。 可惜的是,徐明早已猜到了韩朗会是这般,并且想好了如何破解他的抵赖。 第3章 一语中的 “原来如此。” 听完韩朗的答复,徐明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懂了,倒是姐夫孟浪了。” “以二弟这样韩家二少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沾染那种东西?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啊!” “嗯?”韩朗目光一怔,不明白徐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听到他一副为自己着想的语气,韩朗暂且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说辞。 然而韩朗万万没想到的是,好戏还在后头。 “这外面的人都说,咱们韩家二少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争着抢着往身边凑,实在是令人艳羡。” 徐明这一顿吹捧,把韩朗吹得有些飘飘然,就连在场的客人们也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在他们眼里,徐明这种身份低微之人,能抱上韩家这棵大树已经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至于刚刚徐明口中的怪病,估计也是一时口误,又或者是想着法子讨好韩朗,以及韩老夫人。 想及此,大家也相视一笑,看向徐明的目光带着戏谑。 殊不知下一秒,刚刚还在哂笑着的众人,包括韩老夫人在内忽然脸色一变。 只因为徐明用戏谑的口吻,道出了几件市井小事。 “就说东街卖豆腐的小女子张氏,明明是一介贫民,何德何能与咱们韩二少爷共卧枕席?” “还有醉春楼的红姑娘,不过是一个卖艺的歌女,哪来的胆子……” “怀上我二弟的孩子!” 此话一出,整个宴席为之一震,已然是鸦雀无声。 再看韩朗那张病态的小白脸,竟然透露着一种酡红色,眼睛也充满了震惊。 “徐明,你,你给老子闭嘴!” “什么红姑娘黑姑娘的,我从来就没听说过。” 果不其然,韩朗一听就急了,别看他在韩家里温文尔雅,实际上外面都知道他爱沾花惹草,凭借着这副好皮囊没少勾搭良家妇女。 更关键的是,这韩老夫人整日在府上养尊处优,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些传闻,还以为韩朗是她那个听话的宝贝儿子。 和徐明想的一样,听完这一席话,韩老夫人的脸色渐渐阴沉。 “韩朗,此话当真?” “娘,你休要听他一派胡言,这是诬陷!” 韩朗急得手忙脚乱,额头上更是冒起了层层虚汗,慌不迭地要堵上徐明的嘴。 这要是坐实了,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说不定,从今往后他连韩家医馆的大门都出不去了。 “二弟,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徐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淡淡道:“昨个儿我去醉春楼的时候,人家红姑娘还一把鼻涕一把泪,问我孩子父亲在哪儿呢?” 听闻此话,韩朗几乎是想都没想便答道:“你放屁,我明明给了她银两,让她自己去……” 话说到半截,声音戛然而止,韩朗终于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此刻,整个韩家宴席上也没了声音,唯一能够听到的是韩老夫人沉重的呼吸。 可惜的是,徐明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又对着韩朗抱起了拳头:“佩服佩服,果然还是二弟想得周到,这事办得真叫一个漂亮!” 徐明的这个动作和语气,无异于是又添了一把火,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韩老夫人才明白平时那些丫鬟婢女,为什么会躲着韩朗,唯恐避之不及。 霎时间,原本热闹非凡的韩家晚宴,忽然寂静无声。 几乎是落针可闻! 这些年来,因为家主韩春方整日往返于宫中,深受大臣们信赖尊敬,即便是当今天子李纯对他也曾谈及一二,再加上大女儿韩雨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向来是韩家医馆的骄傲。 故而韩老夫人并不担心,等自己百年以后韩家走势如何。 对于韩朗这个小儿子,韩老夫人虽知道他不爱读书,却也没有严格要求过什么,只想他以后能当个富家翁。 没想到今天闹得这一出,完全打破了她心里的美梦。 起初听到徐明说这事之时,老夫人还当他是挑拨离间,可以看到韩朗的表现,她心里便多半猜到了什么。 没料到的是,韩朗竟然自己承认了寻花问柳。 这叫她怎能不震怒? 就见韩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强压下审问韩朗的怒火,又看向了徐明:“徐明,其他事暂且不论,你方才说的怪病……” “究竟是何?” “娘,您休要听他胡说啊,孩儿没病!” “闭嘴!” 都到这个时候了,韩朗竟然还想隐瞒,难怪韩老夫人会发怒了。 徐明淡淡一笑,凌厉的目光扫及韩朗,后者顿时打了个寒颤。 也是直到这一刻,韩朗才发现,此时的徐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光口舌伶俐刁钻,就连这气质也是生人勿近。 “老夫人,刚刚我已经说明了病症,奈何二弟就是不承认啊!” 韩老夫人眉头一皱,朝他点了点图:“你且继续说下去。” “好,那我便再问一遍。” 感受到周围人在注视着自己,徐明笑了笑,目光又挪移到了韩朗的脸上。 此时的韩朗,已然是额头冒满了虚汗,整个人在哆哆嗦嗦,明摆着是心里有鬼。 而徐明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依我看,你患此病已久,近几日你也应该发觉到,自己除了头晕眼花以外,还时常感到坐立不安、焦躁难耐。” “最关键的是,连同你每晚起夜的次数也多达四五次。” “是也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韩朗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点了点头。 徐明微微眯起了眼睛,双手抱拳朝向了韩老夫人:“老夫人,据我所知,这种病常见于花街柳巷,故而名为……” “花柳病。” 此话一出,整个韩家上下之人无不屏住呼吸,看向了韩朗。 要知道,沾染上这种病可不是什么好苗头,一旦病发便会身体溃烂、流脓至虚弱而死。就连后世先进的医药技术也很难有什么办法根治。 更让人感到讽刺的是,花柳病往往是在市井污浊之地才有,怎么会出现在韩朗这样的贵公子身上?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 韩老夫人脑子嗡的一声,脸色骤然苍白,身体颤颤巍巍,几欲摔倒。 第4章 暂别韩家 良久之后,韩老夫人才幽幽开了口。 “来人,把朗儿带去监房,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听到这话的瞬间,韩朗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时的他,早已是满脸苍白如纸,额头爬满了汗珠,自从得知染上这病后,韩朗就一直偷偷派人寻药,奈何病情根本不见好转,一直积攒到了今日。 而令韩朗万万没想到的是,最终揭发自己的不是什么小情人,而是区区一个不起眼的上门女婿…… 徐明! 这叫韩朗这样向来自负的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可惜的是,不管韩朗心里作何感想,等待他的将是韩家医馆的治疗,以及日后韩老夫人对他的严加看管。 至于过去风流快活的好日子,恐怕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很快,马上有两个威武雄壮的家仆走上前来,在听到花柳病三个字时,眼里隐约闪烁着不情愿,踟蹰不前。 “娘,孩儿知错了,您饶了我啊……” “我再也不出去乱跑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韩朗动情地哭喊着,再也看不见刚刚那副骄傲的模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也没有想到,堂堂韩家二公子竟然会有如此龌龊不堪的一面。 最重要的是,他是被自己最看不上眼的姐夫拉下马的。 韩老夫人叹息一声,撇过头去无视了韩朗的求饶,任凭两名家仆带走了他。 终于,在韩朗离开之际,宴席也继续了下去。 “咳咳。” 韩老夫人轻咳了两声,好歹是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氛围,只不过她的脸色依旧是阴沉似水。 想想也能理解,平日里最疼爱的宝贝儿子,却做出了这般不堪的行径,实在是令人失望至极。 果不其然,韩老夫人看向徐明的眼神里,在原来嫌弃的基础上再添了一分厌恶。 所幸徐明并不在乎她的态度,反正对于自己而言,韩家医馆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另谋出路。 没错,徐明早就已经想好了出路,他根本不愿意当什么让人笑话的上门女婿。 明明都结婚两日有余了,他却连新娘的面都还没见着,这能算什么夫妻? 徐明所等待的,只是一个振翅而飞的机会。 “徐明,以往之事老身不想再谈,既然你已经是我韩家女婿,那么从今往后你便留在医馆吧,如若愿意的话……” 韩老夫人眉眼低垂,明明是在决定徐明的将来,却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暂且从学徒做起吧。” 对于韩老夫人的话,在场之人皆是纷纷点头,这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了韩家医馆,更不用提当什么学徒了。 眼下韩老夫人一句话,就替徐明解决了生计,完全就是对他不计前嫌、法外开恩啊! 要是徐明再不接受此事,恐怕真的就是不长眼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徐明身上。 正是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下,徐明却是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徐某并无意向留在医馆,更不想当什么学徒。” “什么?” 此话一出,韩家宴席上再起波澜,连同韩老夫人的脸色也是一变再变。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徐明竟然会拒绝这样天大的好事! 难不成他真是昨天喝昏了酒,直到现在也没清醒过来? 面对徐明淡然的态度,韩老夫人也不禁疑惑道:“徐明,你可知道在这长安城里,我韩家医馆的名声?” 诚然,正如韩老夫人所言,韩家医馆不光是对于长安城,即便是对于临近地区的人们也是如雷贯耳。 只因为除了韩春方老爷子外,韩家还培育了多位名医圣手,皆在宫中太医署任职。 所以,虽然名义上是学徒,然而在场之人无论谁都清楚,只要能在韩家医馆站稳了脚,离被选入皇宫和加官进爵也就不远了。 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徐明为何要大言不惭地拒绝呢? 实在是令人想不明白。 “老夫人,徐某有一事不明。” “说。” “明明我已经入赘韩家多时,这婚宴也如期举行,为何新娘子却还迟迟未露过面呢?” 听闻此话,韩老夫人不禁眼皮一跳,下意识回避徐明的目光。 再看韩家的宾客们,也支支吾吾起来。 “这……” “徐某实在是不明白,我遵从父亲与岳丈大人之言,与韩雨晴结为连理,是为夫妻,理应共处一堂、共居一室,奈何过了这么久连她长相如何都未知晓啊!” 徐明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抬起了头:“还请老夫人能替徐某解答一二。” 明面上徐明是在询问韩老夫人女儿的去向,实际上就是在驳韩家的面子,抽她的耳光! 婚事都办了,韩家却连女儿都不愿意交出来,这叫哪门子夫妻啊! “雨晴她身体柔弱,近日又感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韩老夫人显然没料到徐明会趁此发难,还当他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女婿,便随意诌了两句。 不料她的这一席话,又让徐明抓住了把柄。 “客?谁是客?” “难不成岳母大人是在说我?” 徐明冷冷一笑,特别加重了岳母大人这个称呼,顿时让韩老夫人脸面拉不下来了。 情急之下,韩老夫人竟然横起了眉大声疾呼。 “胡闹!” “徐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望着韩老夫人脸色见红的样子,徐明不屑地摇了摇头,竟然起身离开了座椅。 他无奈地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徐某也就不便逗留了。” “不过请岳母大人放心,即便徐某不在韩家医馆,也自有办法和出路……” “告辞。” 话音未落,徐明便闲庭信步地走出了宴席,只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看到这幅画面,韩老夫人又急又气,却偏偏拿这个徐明没什么办法,毕竟有韩春方固执地认准了他。 更何况,无论如何徐明都是韩家名义上的女婿。 “老夫人,这竖子真是胆大包天,在下愿意替您去管教一下他。” 话音未落之际,一个雄壮男子就抱拳走来,观其粗犷的相貌正是家仆刘茂。 韩老夫人摇了摇头,并没有理会他的主动请缨,而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待会儿,叫晴儿来找我一趟。” “是,夫人。” 第5章 出头之路 离开韩家医馆以后,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徐明才回到了徐王村的家中。 回想起韩老夫人以及众宾客的眼神,他就不禁微微扬起嘴角,泛起了冷笑。 “一群井底之蛙,仗着韩老爷子的名头狐假虎威,再过几日就让你们看看何为真金!” 徐明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敢在韩家宴席上说出豪言壮语,是因为他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那便是几日之后,宪宗李纯所设的太医署考试便会来临,届时将有宫中派专人考核,目的就是选取御医。 过去在大学里,徐明曾经专门研究过唐朝的医师制度,也了解过太医署的考核制度。 在唐代,凡医师、医生、医工等医他人疾病,以其痊多少而统计,以此作为考课。 简而言之,除了通读各种医书,辨认药形药性、识别穴位筋脉意外,最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治疗疾病的效果,作为升迁标准。 太医署所采用的考试登用人才的方法,仿照自国子监招生,通常被选上的人会作为御医入宫,而州府又会任命其为医学博士官职。 整个考试制度非常严格,由博士作为月试主考,太医令丞作为季试主考、太常寺卿作为年终主考,最后便是少卿总试。 而一旦能进入太医署,那么徐明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区区一个韩家医馆更不用再放入眼里。 因为就算是韩春方这样的名医,也没有正式被太医署收入,仅仅是挂了一个就诊询问的名头而已,足以见得太医署在皇宫中的地位之高。 而眼下太医署入学考试将近,只要徐明能抓住机会,一飞冲天并不是问题。 等到徐明入选太医署,不光韩家医馆会对他另眼相看,就连母亲也能离开徐王村,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明儿,肚子饿不饿,娘去给你热热饭。” 徐明才刚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赵氏关爱的眼神,显然已经等待了他多时。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能有母亲疼爱自己,徐明心里不禁泛起了暖流,回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只可惜,如今他已经穿越到了唐朝,恐怕再难回到现实了。 “母亲,我已经吃过饭了,不必麻烦。” 赵氏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便早些休息吧,昨日你喝了那么多酒,该养养身子。” 一想到昨天夜里,昏迷着的徐明被韩家人抬回来的画面,赵氏心里就一阵担忧,幸好并无大恙。 然而她有所不知的是,原先的徐明已经撒手人寰。 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灵魂。 感受到赵氏对自己的关切,徐明叹了口气,在心里暗自期许一定会替徐明照顾好母亲。 “娘,我就先不睡了,咱们家可还有灯油?” 听到这话,赵氏一头雾水:“好端端的,你要灯油作甚?” “时候还太早了,孩儿睡不着。” 徐明淡淡一笑,从包袱里拿出了几本书,摆放到了桌面上,赫然是几本医学著作。 此情此景,即便是赵氏反应再慢,也明白徐明要做什么了。 读书! 这样的场景在死去的丈夫身上经常看到。 自从家道中落以后,徐明就一直跟丢了魂似的,过去经常挂在嘴边的“发愤图强”,也变成了得过且过,赵氏作为母亲自然是满心忧虑。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能再次看到儿子用功读书,这让赵氏不禁眼眶湿润颇为感动。 “娘,你怎么哭了?” “没,没事。”赵氏擦了擦眼睛,嘴角泛起欣慰的笑容,“你看吧,娘去给你找灯油。” 徐明微微颔首,便坐下来翻开了几本医学著作。 他之所以找来这么多书,并非是对医学一窍不通想要恶补,而是打算了解一下唐朝大致的医疗水平,以便于在治病救人的时候,没那么惊世骇俗。 其实今天在韩家宴席上,徐明就露了那么一小手,只可惜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韩朗处,几乎没人关注到这件事。 那便是徐明仅仅一眼,就看出了韩朗患病的端倪。 而他之后所说的几个病症,更是鞭辟入里、直接戳中了韩朗内心的恐惧。 想到这里,徐明眼里闪烁着一抹光亮,翻开了手里的书。 这第一本就是东汉医学家张仲景的名作《伤寒杂病论》! “第一篇:平脉法。” …… 正当徐明挑灯夜战之际,韩家府上却并不平静。 韩家大堂里,端坐着一名富态的中年女子,那熟悉的相貌正是韩老夫人。 而与之对坐着的,是一名留着撮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身材稍微显得瘦削一点,那双眸子却格外清明。 在听完韩老夫人的讲述,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力:“胡闹,真是胡闹!” 面对男人的反应,韩老夫人似乎在意料之中。 只见她脸色难看了一会儿,又没好气道:“那徐明小儿如此放肆无礼,你却偏偏还要袒护他?真不是你是什么想法。” “袒护?”男人眉头一皱,微微有些动怒。 察觉到男人的情绪,韩老夫人终于不敢开口了,因为她心里清楚谁才是韩家真正的主人。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名医韩春方。 当他深夜回家之际,忽然发现家仆们看到他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韩春方顿时疑惑不解。 直到他回屋找夫人询问清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先不提朗儿的所作所为,就是你今日的表现实在过了些。” “那徐明再怎么说,也是我恩人之子,况且明明你让雨晴避而不见在前,已经是失去了分寸。” 韩春方的意思很清楚,明显是在责怪老夫人让韩雨晴躲起来,不和徐明成婚。 “我就是气不过,为了你那劳什子约定,赌上了晴儿的一生……” 韩老夫人越说越气愤,脸色渐渐阴沉。 正当这个时候,门外走来一窈窕婀娜的身影,眼角带着几滴闪烁的泪光,动作摇摇晃晃。 “爹,娘,都是孩儿不对,你们不要再吵了。” 那张哭花了妆的娇嫩脸蛋,便是韩春方之女——韩雨晴。 第6章 韩老意决 正在大堂里与夫人喋喋不休的韩春方,在看清来人之后,似有千言万语卡在了喉咙里,张大了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儿。 韩雨晴跪倒在韩春方脚边,哭着说:“爹爹,请收回成命吧,女儿实不想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韩春方苦叹道:“晴儿,你这是何苦,唉!” 他行医数十年来,不知道医治过多少患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却知道在这个世上唯有一种病最难治,那就是心病。 以韩春方识人的本领,很早就看出韩雨晴和妻子都对徐明百般嫌弃,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生活在长安城郊的小子。 奈何早在二十年前的时候,韩春方就已经与徐明父亲定下了这门娃娃亲。原本随着徐父的离世,这件事早被他埋在了记忆中,可不知中了什么邪,前些日子他经常梦见徐定一,梦见那段两人结伴采药深山、互相勉励学习医术的少年时光。 醒来时经常心神不宁,辗转达旦,时常想起如果不是徐定一救他一命,韩春方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这些年他把精力都放到了韩家医馆,疏于对徐明母子的关照,现在于情于理都不能毁约。 否则的话,不仅是韩家对不起徐家的恩情,最重要的是过不去韩春方心里的那道坎。 思前想后,韩春方无奈地摇了摇头。 “晴儿,你是爹的女儿,我怎么能不疼你。” 他双手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你们婚宴都办了,就该遵循为妇之道。” “爹……” 察觉到韩春方低沉的语气,韩雨晴默默低下了头。 她之所以会在婚宴上闭门不见,的确是老夫人出的主意,意在逃过、否认这门婚事。 可是追本溯源,还是在于她自己接受不了徐明,毕竟她早已心有所属,怎能委身于徐明? 念及此,韩雨晴的语气更为坚定了:“爹,女儿死也不嫁给那个人!” “是啊,春方……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韩春方怔怔的望着两人,面露思索。 老夫人见韩春方似要回心转意,连忙在一旁煽风点火:“你倒是跟我们娘俩说说,为何执意要让雨晴下嫁?” 她早就看徐明不顺眼了,这样一个穷小子,何德何能配得上自家女儿这般金枝玉叶? 更何况,就在几个时辰前,徐明还在韩家晚宴上对韩朗大加羞辱,此举无异于当众折了韩家的面子,这叫她怎能忍气吞声? 面对女儿与妻子的劝说哀求,韩春方微微皱起了眉。 片刻后,他终于摇了摇头,不容置疑的说:“这件事没得商量,既然我已与恩公有言在先,就绝不会辜负他的一片恩情,如此他也可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此话一出,韩雨晴和老夫人同时一怔,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苦涩。 她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耳根子松软的韩春方,偏偏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仿佛是魔怔了一般。 “雨晴,明日你便叫人去徐王村,把徐明请回府上。” “记住……定要好好招待,不可无礼。” 韩春方撂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便不再说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一时间,大堂里的氛围格外压抑,老夫人也不敢插半句嘴。 虽说她平时韩府上下都由她操持,看似一言九鼎,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韩春方的默许之下。 眼下韩春方已经打定主意招徐明入赘,她也无话可说了,只得暂且妥协,日后再另寻他法。 “老爷这脾气,跟年轻时一点没变。” 她瞥了一眼韩春方,对韩雨晴温言道:“晴儿,你先起来吧,别凉坏了身子。” 韩雨晴的眼泪簌簌的掉下来,摇晃着扶着桌角站了起来,用几不可闻却无比坚定的语气道:“我绝不嫁给他!”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远处还隐隐能听到她伤心的呜咽声。 看到这一幕,老夫人心疼不已,神情复杂地看向了韩春方。 “你这老郎中,真是要把女儿逼死才罢休?” ……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徐王村便响起了鸡叫。 在这样一个贫瘠偏僻的小地方,几乎挨家挨户都以务农为生,早早便扛着锄头下田去了。 当他们在田间忙碌之际,一处茅屋却传来朗朗读书声。 “天气清净,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天明则日月不明,邪害空窍……” 循着声音望去,赫然是一名面容清秀的青年,正捧着一本淘来的旧书仔细琢磨,在其封皮上是两个大字《素问》。 读书之人,正是徐明。 经过昨夜的一番询问打听,他大致了解了唐代太医署的入学流程,以及所学所授所需。 他知道即使入学以后,也并非马上就能接触一些专业性医学内容,而是要从掌握最基本的知识学起,例如《素问》、《神农本草经》这样的书籍。 其次,太医署的医官会根据学子的特长及爱好,进行分科教学,有的三年,有的五年,最长者甚至达到七年之久,而在毕业之际还会安排坐诊实践。 不过对于徐明而言,当务之急还是这入学考试。 拿手里的这本《素问》来说,内容广博而深奥,为中医理论之渊薮,不仅有养生气功之理论,还涉及到人与自然相参相应之学说,涵盖面非常广。 想要将这本书吃透,可不仅仅是通读几遍就能达到的。 思及此,徐明长舒一口气,撇去心中浮躁的心思,继续品味着书中的一字一句。 “明儿,你渴不渴?娘给你烧了点水。” 恰巧这时,母亲赵氏微笑着走入房内,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 她看着徐明苦读医书的样子,不仅内心涌起暖流,就连这眼眶也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回想当初丈夫还在的时候,徐明也是这般勤奋好学,可惜在丈夫死后便一蹶不振了。 没想到从韩家回来以后,儿子不仅拾起了读书的念头,整个人气质更是陡然一变,令她越发觉得有出息了。 “谢谢娘。” 徐明微微颔首,正好喉咙干涩,便一口将茶水饮下了肚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赵兰为了能让他及时喝上,特地吹了好久的热气。 儿子大醉一场后,哪里都变好了,就是染上了要喝热水的习惯。 “那你先读着,娘去院子里瞧瞧。” 赵兰一只脚刚踏出屋门,院门口就响起了喊声。 “大娘,明哥在家吗?” 她看了看来人,闻言停下脚步:“是冬生啊,徐明正在读书呢,你找他有事吗。”” 说完她侧身向屋中正在读书的徐明望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让刘冬生进去。 “这不,我一早贩了几筐青菜,想找明哥陪我去通衢大道边上的早市卖掉。” 赵兰刚要拒绝,只听徐明在里面喊道:“娘,是冬生来了吗?” 刘冬生侧头向屋里张望,看到徐明的身影,兴奋的喊道:“明哥,快跟我走,今儿通衢大道开市,你嘴皮子利索,帮我去把青菜卖掉吧。” 徐明笑着把书丢在木桌上,伸了个懒腰。 “好,我正好读累了,和你去松松筋骨。” 刘冬生是徐明在村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他的命比徐明还苦,父亲早逝,母亲前几年也瘫在床上,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操持。 也许是命运相似,俩人从小就要好,正因如此,徐明每次都尽力帮助冬生。 唐朝早期市坊制度比较严格,有专门的管理机构,中唐以后,政治混乱,长安城除东市和西市之外在许多交通要道或江边出现了民间私设的市场,刘冬生和徐明要去的,就是长安城边通衢大道旁的一处民市。 第7章 当街行凶 晨光透过黎明的天空,唤醒了长安城沉睡的人们。通衢大道边上的民集早已人头攒动,沿街设摊的商贩个个高声吆喝,向顾客殷勤地兜揽生意。 习惯睡懒觉的骆书蝶被这喧闹声吵醒,她无奈的推开客栈的窗子,信目向下望去。 集贸市场上人声鼎沸,鸡、鸭的叫声,摊主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的话语声不绝于耳。 她懊恼地关上窗户,清秀的脸涨得通红,趿着鞋子回到床边,把头蒙到被子里。 “气死人了,都怪小云,昨晚非要住这家客栈,一大早吵得人觉都睡不好。” 徐明的小摊就摆在骆书蝶房间窗户的正对面,此刻正撸起袖子从筐里拿出一把冬葵,用草绳捆起来递给一个襦裙妇人。 看了看兜售过半的青菜,他用手背擦了擦汗,对刘冬生说:“不枉我们大早赶来,今早卖的钱够给你娘抓半个月药了吧。” 刘冬生傻笑了几声,低头继续数着铜钱。 正说话间,十几名武士簇拥着几个太监旁若无人的走了过来。 旁边卖菜的中年汉子见状脱口而出:“不好了,今儿个赶上宫市了!” 宫市本是为满足宫廷需要而进行的官方采买,原有固定的采买地点和管理机构。安史之乱后,大唐王朝纲纪废弛,宫廷采买地点不定,宦官也目中无人,成了一种变相抢劫。 听到卖菜汉子一声喊,很多商贩开始收拾商品,装筐挪箱,寻找机会离开,早市四周一时间嘈杂不堪。 卖菜汉子收拾好东西,悄悄的对他俩说:“没想到宫廷官家也跑到这里采买,大家趁早溜吧。” 刘冬生第一次到这个民集卖菜,还未从撞见宫市采买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神情木然,徐明却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宫市。 武士首领见众商贩想跑,拔出刀来在卖菜汉子面前比划了几下。 “怎么,还没卖菜就想走,都不要命了。” 卖菜汉子连忙求饶:“将军饶命,小的们不敢。” “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谁敢逃市,休想活命。” 采买太监袁春见附近商贩中只有徐明二人动也不动,便带领众太监走了过来。 “呦,倒是有几个识时务的。” 他的目光落在徐明身前那半筐顶花带刺的黄瓜上,对身后的小太监努了努嘴:“翠绿翠绿的,怪好看,买下了。” 小太监过来就伸手抄起筐,随手丢下了几枚铜板。 刘冬生终于反应过来,弯腰捡起铜钱,哭丧着脸道:“官爷,这些黄瓜怎么也值五十文钱,您还是再赏点钱吧。” “给你五个铜板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嫌少,给咱家都拿回来吧。”小太监上前一脚踢倒冬生,顺手夺回铜钱。 徐明见状,连忙扶起刘冬生,怒道:“你们这不是明抢吗?” 袁春眯眼瞧了瞧徐明,见他身着袍衫,不像是卖菜的商贩,偏又满手泥土脏乱不堪,沉声道:“杂家奉旨采买,小子恶语中伤,小心丢了脑袋。” 刘冬生揉了揉摔疼的腰,一把抓住小太监,呜咽道:“我娘有病在床,还等我卖菜的钱抓药呢,官爷行行好吧。” 小太监急于挣脱,将黄瓜丢到一边,对他拳打脚踢:“松手,滚开!” “官爷行行好吧,哪怕你给一半的钱,让我别折了本也好。”刘冬生边躲闪边哀求道。 徐明也快步走了上来,死死拽住小太监的衣领。 小太监年龄不大,虽然在宫中干的是服侍主子的活,可自从兼了这采买的差事,跟着袁春趾高气昂惯了,哪见过这样的阵势。 他奋力叫喊道:“别撕坏了我的宫服,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还没说完,就觉头晕目眩,眼眶一紧,直勾勾的倒了下去。 徐明对着小太监脸部打了一拳,便觉后悔,没想到古代人体质这么差,一下就倒地不起。 武士头领见状,把刀一横,架在徐明脖子上。 徐明两世为人,从未经历过如此情况,感受着脖子旁冰冷的刀尖,额头,鼻尖,手心,全都慢慢沁出了冷汗。 骆书蝶本就心烦意乱,忽听楼下吵闹异常,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热闹。 刘冬生见徐明被制住,脸色惨白,身子也抖哆起来。 “官家,钱和菜我们都不要了,放了我兄弟行不行。” 袁春伸手探了探小太监的呼吸,神色放松。却又忽地站了起来,将旁边武士的腰刀拔出,对着徐明砍了过去。 楼上骆书蝶“呀”的喊了出来,表情骤然僵住。 刘冬生想也不想,扑倒在徐明身上。 尖刀在他后背斜切过去,鲜血涌出,溅的老远。 刘冬生疼的摔倒在地,伸手抓住袁春的小腿,用力的咬了下去。 袁春疼的嗷的一声喊了出来,奋力一脚踢开了他。 徐明见刘冬生被砍,伏地不动,挣脱开挟持他的武士,快步上前查看。见到刘冬生所受只是皮外伤,惊吓过度才会晕厥,松了一口气,回头怒视袁春。 袁春迎视着他的目光,也不动,也不说话。 围观的人惊呼:“不好了,杀人了。” 一队巡市的官署人马,闻讯奔跑过来。为首的官员杜行勇面色严肃,厉声高喝。 “哪里杀人了?” 袁春丢下腰刀,回道:“大惊小怪,不过是砍了个菜贩吗。” 杜行勇见是几名太监,厌恶地皱皱眉头。 “这事可不小,几位公公还是跟我回京兆府面见府尹大人吧。” 回头对几名差役喝道:“都给我抓起来,送到京兆府问罪。” 袁春轻蔑的看了官员一眼:“你们谁敢!” 差役们怯于袁春声势,进退两难,纷纷回头看向主官:“杜大人?” 杜行勇向前走了几步:“啊,是袁公公,你当街行凶,已是违反了我大唐法令,理当跟我回到官府问罪,如此强横,怕是不妥吧。” “杜大人,宫市乃本朝惯例,百十年的规矩就是这样,这些菜贩不识好歹,非要勒索钱财,还打晕了小太监,咱家一时失手,砍了他也是情有可原。你就不要小题大做,多管闲事了。” 杜行勇本就厌恶宦官当朝,听见袁春说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开口道:“本官奉府尹令在此巡逻,维护治安,保障公平交易。尔等行行凶伤人,我不能不查。” “杜大人,即便是咱家有罪,也归神策军拿问,怕是还归不到你京兆府头上。” 听他此言,那名武士头领赶忙说道:“袁公公说得对,来呀,把几名公公拿下。” 杜行勇毫无表情的看了那名头领一眼:“你是何人?” 那名武士头领笑着抱了抱拳:“神策军都虞侯秦刚。” 说完,他也不等杜行勇回答,自顾自的向手下招了招手。几名士兵会意,笑嘻嘻的拿出绑绳套在袁春身上。” 袁春并不反对,也不挣扎,顺从的被神策军士兵上了绑绳。 杜行勇明白,神策军此时已完全由宦官掌握,到处充当太监爪牙,袁春落在他们手里比跟自己回京兆府安全的多。 事已至此,他只能放下几句狠话,暗施压力:“秦将军抓人本官不拦,但要依法秉公而断,不然本官必不答应。” “这就不劳杜大人费心了,本将自有主张。” 说完,秦刚指了指蹲在地下查看刘冬生伤势的徐明,对士兵道:“把这小子也带回去。” 杜行勇见状,上前拦道:“京兆府下辖长安等二十余县民事、刑罚,此二人恐怕由不得秦将军处置。” 秦刚听出杜行勇态度坚决,象征性的拱了拱手,簇拥着袁春等人离去。 两队人马不欢而散,杜行勇向手下吩咐道:“把这两个菜贩带回府中。” 几名差役上前押住徐明,俯身抬起刘冬生。 刘冬生疼的哼了一声,鲜血又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众差役见刘冬生发出声音,吓了一跳,对杜行勇道:“大人,他没死。” 徐明目眦欲裂,怒吼道:“一帮蠢货,再搬动他就没得救了。” 他又冲看热闹的众菜贩喊道:“谁有金疮药快拿来救命。” 骆书蝶看到楼下这幕,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冲出房门向隔壁喊道:“小云,快找找我娘准备的金疮药放哪里了。” 第8章 牢狱之灾 噗的一声,昏暗的油灯火焰发出嘶嘶之声,把牢房照的忽明忽暗。 徐明连忙从地下拾起一根草棍,小心翼翼的拨弄了几下灯捻,小屋又亮了起来。 “该死,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三天前被杜行勇带回衙门后,徐明直接被丢在了牢房,除了送饭的驼背老头来过几次,便无人理会他。 “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徐明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坐下,抱膝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听衙役的语气,刘冬生因为受伤,被送去郎中处救治,在集市时我帮他上过金疮药了,应该问题不大。” “那个送金疮药下来的美女,倒是个妙人儿……” 想到楼上跑下来给他送药的半袖裙襦女孩,徐明面露微笑,她当时虽未红妆粉饰,却肤若凝脂,颇有画意,可惜自己忙着为冬生止血,无暇欣赏,只是连她叫什么名字也忘记问。 徐明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嘲道:“算了吧,你可是有妇之夫!” “哗啦啦!”一道铁栏门声响起,走廊里走进来一个佝偻的老人,提着篮子,饭香随之飘进了牢房。 徐明蓦地站了起来,激动道:“大伯,是不是能放我出去了。” 老头并不接话,走到徐明面前放下两张蒸饼和一碗菜汤,又继续走向下一处。徐明愣愣的看着他,开始有点为目前的处境担忧起来,看来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这次真的要付点学费了。 他咬了几口饼,又沮丧的坐回墙边想着对策。 长安外城,光德坊,一处坐北朝南的官署衙门灯火通明,此处正是大唐长安城最重要的行政机构——京兆府。 一名穿着起居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书案旁,皱着眉听杜行勇说着什么。 “你是说采买太监袁春不但强买强卖,还挥刀砍人。” “却是如此,下官不敢隐瞒。” 李銛猛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道:“神策军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罪犯!” 杜行勇见他生气,把腰弯的更低了。 李銛来回踱了几步,半天没有说话。 他去年刚刚从司农卿的任上接任京兆尹的职位,表面上可不经三法司会审便判决死刑,权柄极重。可真正身处其位,他才知道这是整个大唐最难当的一个官职。 京兆地处天子脚下,长安又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豪强官员聚居之地,富豪权贵相互联亲,其关系盘根错节,稍不注意就有丢官杀头的风险。 李銛的前几任,稍微弱势一点,京师治安就大乱,皇帝便会将他们罢官夺职。稍微强势一点的,势必会得罪权贵,而这些权贵都是直达天听的人物。 即便当今天子贤明豁达,却也经不住权贵们对京兆尹的连番弹劾,实是个如履薄冰的尴尬官职。 见李銛沉吟不语,杜行勇小心问道:“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銛回过神来,沉声问道:“那两个菜贩现在何处?” “那名殴打小太监的叫徐明,已被我羁押在案,另一名伤势较重的叫刘冬生,属下已命人请郎中诊治,只是……” “只是什么?” 见李銛抬头望着他,杜行勇神色一凛,继续道:“今儿个手下回报,那伤者热病不退,怕是救不活了。” 此刻李銛完全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杜行勇,猜到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却没有点破。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何况杜行勇确实是一个能吏干将,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是李銛的左膀右臂。 正犹豫间,管家敲门而入。 “阿郎,刚刚有人送到府上一封信,要您亲启。” 李銛顺手接过,翻开起来。 “竟然能请动赵大人为他说情。” “你确定那徐明只是一个菜贩?” 杜行勇疑窦丛生,怯懦道:“属下确已查明。” 李銛把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杜行勇双手接过信看了起来,书信落款处的署名让他大吃一惊。 “嘶,秉文……” 吏部尚书,赵宗儒,字秉文! “李大人,这怎么可能?” “信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吗,那徐明是韩家医馆的赘婿,韩老医师求赵大人帮忙照拂一二。” 杜行勇又端着信仔细的看了一遍,忐忑道:“大人,此事该如何善终?” 李銛拿过信纸,按到烛台中点燃。 “放了吧,就当没有这回事。” 杜行勇问道:“袁春和神策军那边……” 李銛怔怔的看着在烛台中燃烧的信纸,顾此而言他:“圣上有意迁我为鄜坊观察使,你到时还是跟着我上任吧。” 杜行勇瞬间明白过来,抱拳道:“谢大人栽培。” “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午后的阳光刺的徐明睁不开眼睛,他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自由的味道真好!” 牢狱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再呆几天,徐明就要被胡思乱想给折磨疯了。 “不知道娘怎么样了。” 几天的牢狱生活,让他忽然决心在这个时代扎下根来,为了两世为人的自己,也为了这里唯一的亲人。 刚要迈步离开,忽见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尘土飞扬,竟是韩家的家仆——刘茂。 徐明眯着眼睛看着他:“这么高调,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在唐代初期,轿子只是皇帝和嫔妃的代步工具,其他人是没有资格享用的,就连宰相这样的高官也只能骑马、不能坐轿。 而大多数上流社会的贵族们,也往往是以骑马作为方式出行,差一点的也有驴骡代替步行。 换句话说,这样一匹高头大马不仅是代步工具,更是象征着一种底蕴和地位。 感受到徐明炙热的目光,刘茂不自觉地抬起了下巴。 骑在马上,连同看人的眼神,也有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了。 刘茂策马停下,刚要开口,却又想起了临行时,韩春方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怠慢了徐明。 百般无奈下,他放低了语调道:“恭喜姑爷出狱,老爷有请。” 出狱那两个字,被刘茂特别加重了语气。 “真幼稚。” 徐明不屑的看着他,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不是韩家医馆的刘壮士吗?百忙之中,怎么有空来接我了?” “莫不是二弟病重难医,专门托我开方?”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徐明又自顾自摇了摇头:“不对,像我这种山村医师哪里能是大名鼎鼎的韩家医馆看得上眼的?” 徐明的这一番话,乍一听是在吹捧刘茂和韩家医馆,细听之下分明就是在挤兑他。 就算刘茂脑子不灵光,也渐渐反应了过来,顿时面红耳赤。 “徐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诋毁我们韩家医馆,不要忘了,你能从牢狱出来,全凭我家阿郎四处游说,莫要恩将仇报。” 这事徐明还真是不知道,闻言也不知如何是好。 刘茂似是想起了什么,讽刺道:“重症不治的并非我家郎君,而是你那个贱命兄弟。” “你说什么?” 刘茂长叹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热症不治,在家等死呢。” 徐明攥了攥拳头:“我就知道,伤口有可能发炎。” “什么发炎?”刘茂疑惑道。 “和你无关,快把你的马借我。” 刘茂今天故意骑马来接他,就是算准了他不会骑马,想让他丢丢面子。 闻言转过身去,把马牵到了徐明面前,便闪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唏律律……” 这匹马花色正白,长长的鬃毛披散着,时不时甩动前蹄,一双明亮的眸子正望着徐明,性情也算温顺。 令人感到棘手的是,这匹马身上只有绳套和马鞍,唯独缺少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马镫。 在正常情况下,上马之人会将缰绳和马鬃一起抓住,随后用左脚踩住马镫,而后转体上马,作用相当于梯子。 如果徐明是自幼习武之人,大可以做到飞身上马…… 可他这具身体,偏偏是一个文弱书生。 见此情形,徐明不禁看向了刘茂,果然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一抹戏谑。 只见徐明的手放在马背上,轻柔地拍了几下,那匹花白色的高头大马竟然点了点头,微微俯下了身子。 “这,这怎么可能?” 刘茂瞪大了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这幅画面。 在他的认识里,徐明就是一个穷酸落魄的赤脚医生,哪里和马打过交道? 下一秒,徐明已经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第9章 缝合手术 中医一向不擅长外科治疗,但不代表不能进行外科手术,华佗就被誉为中医外科手术的鼻祖,隋代《诸病源候论》肠缝合术标志着古代中国外科手术传统的确立,大唐胡医更是以外科手术享誉当世。 徐明今天,也要进行一场不大不小的外科手术。 刘冬生的情况比想象的要严重,刀伤前深后浅,自右肩延伸至腰部。郎中仅仅是按照惯例把伤口止血后,再用布包扎,并未进行良好的医疗护理。 他这几天被随意关在京兆府衙后院柴房,今天又被送回徐王村,一路风尘颠簸,折腾的只剩半条命。 徐明见到他时伤口已经发炎,流脓不止,整个人高烧不醒。 “幸亏那个阉人气力不大,不然砍中脊柱,冬生不死也要残废。” 徐明边准备缝合用具,边愤恨的想。 好在徐父生前从胡医处购买收藏了一套外科用具,徐明找出后烧水蒸煮,勉强消毒。 一番翻箱倒柜,他又从家中又找了几样用于止血、消炎的药材,交予赵兰。 “娘,苦蒿枯叶捣碎待用,麦冬一两、黄芩一两、马蹄大黄二两,加水两盅,煎取一盅” 赵兰接过药材,刚欲煎药,忽地想起什么。 “明儿,你这是?” 赵兰长期给徐定一打下手,煎药倒是略懂一二,只是从未见丈夫将这几种药材混在一起,不免有些担心徐明是否学艺不精。 “娘,准备一盆炭火,再找两位青壮的邻居来帮忙。” 徐明并未注意到母亲的担忧,而是自顾自的思考着手术的事情。 半晌,他继续道:“另买猪脚两只,取水二斗,蔷薇根八两、甘草五两、芍药五两、白芷五两,熬成四升备用。” 前几天徐明被抓进大牢,赵兰哭求门衙好久都未能进去探视,心急之下寻到了韩家医馆哀求韩春方帮忙,总算是把他搭救出来。 当娘的担心徐明在牢狱中受到委屈,可还未说上几句话,徐明就心急如焚的救治冬生。 “莫非明儿在狱中受到屈打,想吃炖猪蹄……可是又放这么多药材进去干嘛?” 赵兰欲言又止,终究没有问出口,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准备。 刘冬生后背的伤,只是简单的清洗、消炎、缝合,可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复杂的外科手术。没有抗生素,患者全凭自己的运气康复。 “哎,止血、引脓、缝合、消炎,冬生还有好几关要过,但愿他能挺住。” 前世徐明作为学生并没有太多的临床经验,可想到刘冬生是替自己挨了这一刀,徐明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他。 徐王村本就不大,赵兰一声召唤,愿意帮忙的人不少,围观的人也兴致勃勃的站满了小院,都围着窗户往里看。 “冬生怎么伤的这么重?” “咳,你还不知道吧,听说他们二人犯了官司,这是被官家打的。” “真是够惨。” “咦,徐明怎么拿起了刀,莫非要开膛救人。” “古怪,还没见过这种手法……” 一时间众说纷纭。 耳边传来乡亲们的七嘴八舌,徐明心神一动,微微皱起了眉。 “王大哥、赵大哥,请你们两个按住冬生。” “嗳。”虽不懂徐明在做什么,两人还是照办了。 徐明稳住心神,落下了刀。 “啊……”一声沉闷的喊声从冬生喉咙中发出。 徐明大吼:“按住他。” 血脓不断从伤口中涌出,徐宁赶紧拿起凉透了的“猪蹄汤”倒了下去。 成书于晋代的《刘涓子鬼遗方》曾载,“猪蹄洗汤”治疗外科化脓性感染,有消毒抗炎之效。 见血脓清洗干净,徐明又把少得可怜的淡盐水倒了下去,刘冬生已经痛的昏死过去。 徐明取出桑皮线,层层缝合伤口,又把苦蒿枯叶铺在伤口上进行包扎。 “娘,太医署考试临近,儿要抓紧读书,冬生阿娘腿脚不便,您老记得来给他喂药喂饭。” “啊……噢……是……” 赵兰被徐明娴熟的手法震惊,恍惚间想起了死去的丈夫,闻言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院中众村民虽不知徐明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但仍然对他的医术惊讶不已。 “徐大夫泉下有灵呀。” “徐家出头有望了。” 徐明没有理会院中众人,推开门迈步离去。 初春时节,晚风拂过,花草的叶子瑟瑟作响,带着凉爽的意味。 赵兰照顾冬生母子未归,徐明独自坐在茅屋中读书。 “咚咚!”,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徐明皱了皱眉,放下书走了出来。 大唐的宵禁制度在乡村虽不严格,但徐王村村民向来没有夜晚外出的习惯,来者肯定是韩家的人。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就露出了刘茂那张满挂着两条粗壮眉毛的脸。 “刘壮士,你倒是挺有雅兴啊,这么晚了还亲自来徐王村散步?” 刘茂刚要开口,却又想起了临行前韩春方对自己的嘱咐,让自己不可怠慢了徐明。 百般无奈下,他放低了语调好声好气道:“姑爷,老爷有请府上一叙。” “呃,另外,能把马还给我吗?” “哦?” 徐明眉头微皱,神色却是风轻云淡。 他料到韩家会派人来请自己,只是没想到一天之内会找到他两次。 一时间,徐明竟然沉默了。 原本徐明是打算拒绝韩府的邀请,可一想到是韩老爷子的心意,他又有些犹豫了。 无论怎么讲,韩春方对于徐家都是真心实意,假如自己一口回绝了他,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一点上,徐明也微微颔首,不过回韩家医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们同去。” 一听这话,刘茂和众家仆皆长舒一口气,他们就怕徐明和白天一样执拗,使得自己无法交差。 “不过马,还是我自己送回去吧。” 刘茂闻言,恨得直咬牙,自己又要走回去了。 “驾~” 徐王村通往韩氏医馆的大道上,徐明策马狂奔,身后扬起漫天尘土。 封建王朝,制度等级森严。 大唐时,主人迎客,必须由仆从跟随,刘茂等人若是不能及时跟着徐明进府,定要被韩春方责罚。 “不许停下,追不上这小子,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相对于徐明的意气风发,刘茂等人简直狼狈不堪。 为了追上徐明,几人憋足吃奶的力气,在马尾后面扬起的尘土中撒脚丫子狂追。 这就是身为下人的悲哀,但却没有人会同情他们!毕竟,他们也不会同情比他们更为低下的平民。 第10章 翁婿夜谈 唐宪宗李纯即位后轻徭薄赋,重用贤臣名士,经济民生可谓日新月异。 长安城,位居天下之首,拥百万人口,其繁华景象足可谓是冠绝寰宇。 巍峨耸立的城墙透露着帝都的大气磅礴,一身整装金吾卫傲然而立的城门守卫则昭示着帝都的凝重森严。 马儿脚力不弱,徐明一行人在一更三点前赶进城门,并未受到过多盘问。实际上,安史之乱后,长安的宵禁政策已形同虚设,富家子弟游街窜坊,罕受约束。 他之所以马不停蹄的赶到韩家医馆,一是韩老爷子的多次邀请,二是想为自己和韩雨晴的婚事讨个说法。 大唐长安城分长安、万能两县,南虚北实,东贵西富。韩家医馆,就坐落在地段极好的安仁坊。徐明牵马赶到时,韩春方已在大堂品茶等候。 “岳丈大人久候多时,小婿有礼了。” 徐明叉手行礼,然后低头弯腰,以示尊敬。 韩春方端着茶杯,眯着眼看徐明,不发一言。 徐明莫名其妙的抬了抬头,又继续行礼。 堂内安静的出奇,片刻之后,韩春方放下茶杯。 “徐明,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 “是”徐明答道。 “可知我为何救你。” 听韩春方这么问,徐明有些莫名其妙。 “岳丈和我是翁婿,搭救我出牢狱,应是举手之劳。” “你还承认我们是翁婿?”韩春方蓦地提高了声音。 “既是翁婿,为何你要当中揭你二弟的短,让我们韩家丢尽脸面。” 徐明见他发火,忙低下了头:“岳丈息怒,是小婿考虑不周。” 又是一阵沉默,大堂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似是韩春方在强压怒火。 “我和你父亲是旧相识,本以为你的秉性和他相似,没想到你这么不成器。” 徐明:“……” “听说你还拒绝了你岳母招你入韩家医馆的请求?” “是。” “怎么,是觉得韩家医馆配不上你,还是觉得雨晴配不上你。” 徐明原本就是来解决他和韩雨晴的事情,作为曾经生活在现代的人,他很难接受包办婚姻。即使对方貌若天仙,他也不能和一个对他没有好感的人过一辈子。 “岳丈大人可知,雨晴并不愿嫁我。” 韩春方没想到徐明敢把这件事情放到明面上讲,闻言有些愣住。 “我是个山村小子,心里想什么就直说了。承蒙岳丈大人厚爱,将雨晴许配与我。可这几日,我感受得到来自韩家上下的排挤,看来是小婿高攀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如果真的强人所难,就请岳父大人收回成命吧。” 韩春方怒道:“你把老夫和韩家当什么了?” 韩夫人和女儿不停的求他终止这门婚事,徐明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他怒火中烧。 他冷静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今晚事情的走向不知何时起已被徐明主导。 “你可是想进太医署?” 半晌后,韩春方悠悠道。 徐明见他没有在刚才的话题继续,嘟囔道:“姜还是老的辣。” “你说什么?” 徐明正襟危坐道:“想!” “那就乖乖的在韩家医馆学习几日,开试前我推荐你参加。” “谢岳丈大人!” “雨晴的事,有老夫为你做主。” 徐明听他此言,有心推辞,彻底了断了这门婚事。可想到自己突兀的来到这个时代,还是顺应时代规则为好,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从今往后,你就搬来韩府居住吧。” “是。” “至于和雨晴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徐明:“是。” 韩春方见他敷衍,便没了谈话的兴趣,冲门外喊道:“刘茂,送姑爷下去休息。” 徐明起身欲走,忽听韩春方叹道:“救你,是因为你敢为兄弟两肋插刀,你父亲也是这么一个人……” 韩府外店内宅,以长廊相连,占地极广。 徐明在牢狱里呆了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虽被刘茂安排在了客房,依然一觉天明。 “见过姑爷”,小丫鬟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在此之前,韩春方已经在府内下令:任何人不得怠慢徐明。 “老爷吩咐,今后,姑爷可在内府跟随张老先生学习医术。张老先生已在内府开始授课,姑爷可径直前往。” “头前带路。” 徐明笑着答道,目光却望向熙熙攘攘的外堂大厅,虽是清晨,外厅内却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病的民众。 韩氏医馆有规定:所有入馆看病之人,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必须保持安静,否则便会驱逐出去。 “姑、姑爷早啊。”刘茂不合时宜的出现在院内,挤眉弄眼的冲着徐明喊道。 外堂排队的病人闻言齐刷刷的转过了目光。 “这就是那位上门女婿?” 身后一阵吵杂的议论声让徐明眉头紧皱,他对带路的小丫鬟喊道。 “走。” 徐明阔步入馆,根本不理会刘茂等人的呼喊。 “该死的小子,等你被逐出韩府,老子定要将你打成猪头!” 望着缓缓消散在走廊上的徐明,刘茂在心里恶狠狠的道。 见徐明无视自己,刘茂越想越气,顺着大厅,来到内府敲响了韩雨晴大小姐的房门。 “大小姐,姑爷已经接到,现在他正前往内府药堂。” 内府药堂表面上只是韩氏医馆学徒学习医术的地方,实际上却汇集了长安城多数医道圣手。 时至今日,韩氏药堂早已成为无数医药世家子弟趋之若鹜的“医学圣府”,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达官贵族想要将门下子弟送入韩氏内府药堂,奈何内府药堂的几位先生收徒甚严。 “终于来了!你回去,立刻将此事告知二弟。”屋内传出韩雪晴的声音。 “是,大小姐。” 刘茂恶狠狠的瞥了一眼药堂方向,转身离去。 韩氏内堂药府。 “医者,夺天地之志,采天地之材,汇以为方,广益众生……今日,尔等必须掌握这一个药方中的每一味药材,每一个步骤。” 小丫鬟将徐明带到内堂药府门外便径直掉头回去,这地方她可不敢多待片刻。 药府戒律森严,一经触犯,必受责罚。其中第一条便是:入药府者,必须脱靴立身,意思就是必须脱掉鞋子,整理衣服。 这可是韩春方亲自立下的规矩,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违背。 徐明不知药府规矩,他站在门外,里面授课的老先生讲解的很多诊治手法要点都要比后世的医术传神、精准。 “夫子,许多骤然假死之人都无法得到有效救治,这其中手法要点,夫子可否再详细赘述一番?” “此等症状确实棘手,尔等听好,凡遇此景,应立即将晕厥之人仰卧在平整的地上,以人中穴救之……”。 徐明心想:“此法倒是常用,不过,若是在急救的同时用手指触摸患者颈动脉,缓和柔压,效果应该会更好一点。” 徐明边听边走,不自觉的进入药府。 “你是何人?竟敢无视药府内规,直接进来!” 一声呵斥让徐明猛然清醒。 环视四周,对面站立之人是一位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在他旁边,则是一位面色红润的半百老者。 “药府内规,无脱靴立身进入药堂者,杖责二十。药府值守何在?” 半百老者正是张明,他是韩春方众多徒弟中唯一不愿踏足朝堂的医者,一生专供人体内科脉络,为人正直,但也异常固执。 “小人在此。” 徐明还未有所辩解,便见几位值守立在药堂外。 这家伙一脸坏笑,手里还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很显然,有人早就安排了这一幕。 “你们胆敢,我是韩家女婿……”。 这时候也顾不上廉耻,大声的表明身份。 “话别说的太早。”一声娇叱响起。 徐明循声望去,药馆值守一名女子款款而来。 十七八岁的少女,梅花妆扮,梳垂鬟分肖髻,插杏花步摇簪,美眸含怒,体态轻盈。 微风轻拂,徐明瞬间觉得有莫名的情愫牵动着自己。 “那是韩雨晴吗?” 他怔怔的望着她。 “爱了、爱了,谁也抢不走我的老婆!” 第11章 若只初见 星眼微瞠,柳眉重晕,徐明觉得美女怒之态也别有一番风情,前提是,这怒不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其实徐明颇不懂女儿家心态,含娇细语,俏脸微红,才是古代美女喜欢俊彦郎君应有的姿态。 韩雨晴此刻,虽不至于厌恶徐明,却也没有半点含羞表情,更多的是好奇和愠怒。 这微微怒意,竟然让徐明一时看的痴了。 看到徐明愣住,韩雨晴也不由得小小得意一番,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登徒子!” 徐明嘴角挂着笑容,眼睛里满是欣赏与赞美,却不见丝毫亵渎之意,但这一幕落在韩大小姐眼里却当真是“色胆包天”。 “登徒子?老公看自己的老婆有何罪过?” 徐明坏笑。 “老公?老婆?什么是……啊!登徒浪子,想娶本姑娘,你死了这条心吧。” 大唐民风豪放,在社会舆论、官方立法等方面都允许女子再婚,有些公主再嫁、三嫁都会出现,更何况徐明只是一个赘婿。 韩雨晴早打定主意,时机成熟就解除婚约。 此刻听徐明言语轻薄,顿时杏眼怒瞪,恨不得扑上去将徐明大卸八块。 徐明却毫不在意,深吸一口气,故意沉吟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徐明也不例外,但他并非痴迷女儿之人,美女也不一定非要娶回家,何况,看起来对面还是一位披着美艳外衣的“河东狮吼”。 “药府值守,还不把这小子轰出去!” 张夫子一声大吼,把刚才营造的美好氛围全部打破。 徐明不敢怠慢,转身面向张夫子拱手施礼,朗声道: “学生徐明,见过夫子。刚才学生听夫子的授课一时入迷,这才贸然闯入。学生初到药堂内府,不知内规,还望夫子宽恕。” 尊师重道乃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优良传统,这在后世也是为人处世准则,更何况在这“师恩大于天”的封建王朝时代。 “知错而能改,庶子可教也。” 张夫子性格顽固,但也并非完全不讲人情事故,对于这位韩府姑爷,他可是早有耳闻。 “师父。” 韩雨晴正欲说些徐明坏话,不料,张夫子目光如炬,大手一挥,沉声道:“夫为妻纲,晴儿,你坐在徐明身旁,课下由你向他讲解一下药堂内府规矩。” “我……”。韩雨晴气的脸蛋绯红,正欲反驳,忽然看到韩春方从内院阔步而来,赶紧闭上了嘴。 “父亲。”韩雨晴连忙俯身施礼。 “拜见馆主。”药堂内,十余位学徒也连忙起身相迎。 “张明,老夫刚刚接到太医署命令,长安城的医师,必须全部赶往太常寺集合。” 似乎是皇宫里内发生了某种大事,韩春方神色凝重的望向张明。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要自己这个得意徒弟遵命而行。 他深知张明淡泊名利,一直不愿踏足朝堂,奈何君命大于天,违命不尊的话,张明的医师资格会被革除。 贞观以后,太医署归太常寺管辖,设从七品下的太医令两人,太医丞两人,医监四人,两者同为从八品下,另有从九品下的医正八人,此外还有博士、助教、医师、医工、医学生若干,是医政合一的机构。 张明虽不踏足朝堂,头顶上却有一个“医师”的名头。 这些年张明一直待在韩府药堂教授学生,一般很少受到诏书,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是,师父!” 张明跟随韩春方学医近二十载,他知道若是寻常事情,纵是陛下下令,后者也会想法设法让他不踏足帝宫。 “父亲,我也想去。”韩雨晴怯生生的道。 “你哪里也不许去!为父回来之前,你必须将韩氏医馆内的所有规矩悉数给徐明讲解一番。” “父亲,凭什么……”。韩雨晴小声嘟囔,一脸的不情愿。 韩春方却没有搭理她,直接挥手示意张明快步前往大厅。 与他们一同走的,还有韩氏医馆内的其他“医师”,细数下来,竟足足有八位之多,这还不算韩府专门在宫廷“尚药局”、“药藏局”侍奉医师,由此可见,韩春方在整个大唐医学界的地位。 徐明见韩雨晴生着闷气,存心故意取笑她。 “韩大小姐,快给为夫讲解一下韩府规矩。嗯,就从药堂内规开始吧。” 整个韩府,也就韩春方会让徐明以礼相待,至于身旁这些学徒,则被他自动忽视。 “徐明,你这是什么态度!” 吴严甩袖而起,他乃是彰义节度使吴少阳的次子,出身军旅世家,同时也是张夫子的得意门生。 而且,他曾和韩雨晴青梅竹马。 “态度?”徐明伸了伸懒腰,单手捧起一本《内经》,根本懒得搭理对方。 “想要本小姐给你讲解,做梦!” 韩雨晴衣袂飞动,侧身踢向徐明。 “古人有云:打是亲,骂是爱。韩大小姐,莫非你早已对我芳心暗许?” 傻子才站在那任对方打,徐明神色戏谑,任由对方如何张牙舞爪,他都没有还手。 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只不讲理的女老虎。 “吴少,这小子竟然不将你放在眼里!” 徐明的所作所为,当真让人看的窝火,药堂内的其余学徒也多是冷嘲热讽。 “小子,你欺人太甚!” 吴严之父贵为一方节度使,虎父焉能有犬子。 撂下书中书卷,吴严目光一寒,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凌冽不少,错开步子,双拳如开弓弩箭,直冲向徐明心窝。 “不好!” 徐明心中有感,连忙侧身闪躲,同时身躯下蹲,单手顺着对方的其中一只手臂攀绕而上,五指狠狠一抓,另一只手顺势一推,吴严当即仰面倒地。 扑通,吴严身材也异常结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小子……”。 周围的学徒连忙闪躲,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谁也不会想到,徐明这么一个瘦不溜秋的家伙居然能一击倒军旅出身的吴严。 “果然,你和那个小太监一样都很不经打。” “幸好老子当初选修了太极拳,真没想到今日竟还能派上用场。” 身为一位医学生,他远比寻常人更加懂得爱惜身体。 前世,徐明在大学期间选修了一门太极拳法,每天早晨都要打上一圈,日积月累,熟能生巧,他刚才也是下意识行为,没想到能瞬间摔倒吴严。 韩雨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嫩红的小嘴微微张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前几天,她可是亲眼看着韩朗带着几个手下将这家伙打的抱头鼠窜,从始至终,徐明都未敢还手。 “臭小子,你找死!” 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被人当众击倒,吴严顿时怒不可揭,更可恶的是,对方还是一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 第12章 诸事不宜 “都给我闪开,老子要活劈了这小子!” 吴严盛怒之下,胸膛剧烈起伏,目露杀机。他自幼在兵营长大,常受父辈熏陶,身上或多或少都蕴藏着一些杀气。 “不好,这家伙要发飙了!” 其他学子纷纷退后几步,给徐明和吴严腾出一片空地。 韩雨晴有心制止,却又觉得这种情形不适合女子掺言,索性跺脚离去。 刚欲转身,就见徐明径直扑向了吴严。 众人见他身形迅速,连声喝彩,以为今天能看到一场精彩的武斗,没想到徐明却用最平常的招式,一拳打在吴严脸上。 他哪会什么武功,纯粹是街边斗殴——先下手为强。 刚才那一击,一是吴严瞧不起徐明,二是徐明用了巧劲,这其中还有不少运气成分。 吴严眼冒金星,向后退了两步,徐明却抓住他的衣领不放,一拳接一拳的砸了过来。 徐明兴之所至,口吐莲花。 “你要劈了谁!” “说啊,你要劈了谁……” 吴严从小飞扬跋扈惯例,从未有人如此殴打他,而且招式毫无章法,此时根本说不出话。 几个平素与他相熟的同伴,本想发声劝阻,缺见徐明双眼通红,登时不敢上前。 “你倒是说话啊。” “不说话我继续打了!” 徐明打一拳,问一句,吴严左突右挡,有口难言,鼻中、口中都窜出了血。 韩雨晴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捂住了眼睛。 吴严支撑不住,后退倒地,徐明顺势骑在他身上。 “你还猖狂不?” 徐明喘着粗气问道,拳上动作却未停止。围观众人有些疑惑,两人仅是言语不和,为何徐明却如此激动。 “你还偷看雨晴不?” 此言一出,药堂诸人恍然大悟,都侧目看向韩雨晴。 韩雨晴又好气又好笑,脸上染了一层红晕。正尴尬间,忽听堂外传来了脚步声。 “什么狗屁医馆,竟然连一位像样的医师都没有!老子不管什么原因,马上找一位医术高明的出来为我兄弟治病!耽误了时辰,剥了你的皮!” 众人抬眼望去,药堂外突然出现许多身着衣甲的武士,为首的一人头戴银盔,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军中将领。 医馆内的其他百姓畏惧武士,一个个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银盔将领单手提起在外厅为病人看病诊治的医师,声若洪钟,一脸的着急与不耐。 “堂堂韩氏医馆,难道就只有你们这些医术低下的废物!” “这位大人,府内所有有名望的医师,已经全部被老爷带着前往太常寺。小人学艺不精,确实看不出这位军爷是何症状。” 被银盔将领抓住的医师浑身瑟瑟发抖,他虽也是一位学徒,不过学习医术已久,治疗寻常疾病根本不在话下。 “大哥,王力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其中一位扶着病人的武士急声喊道。 “赶快给老子把你们医馆内剩下的医师全部请来,若是救不活我兄弟,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间医馆!” 银盔将领急的额头冒汗,右臂一阵,后者顿时如滚葫芦一般在地上摔出老远。他见药堂聚集了一堆人,迈步便进,众武士见状也跟了上来。 周围人群散开,他才看清众人原来是在围观两个医馆学徒斗殴,只是姿势有点不堪入目。 银盔将领挥了挥手,便有两名军官上前架起了徐明。 “此处谁能做主,赶紧上前答话。” 韩朗和刘茂听见药堂喧哗,快步赶了过来,见状大吼一声:“哪里来的狗腿子,胆敢擅闯韩府医馆!” 银盔将领恶狠狠的瞥了一眼韩朗,“呛”地一声拔出了刀。 “老子就闯了,你能怎么样!” 韩朗胆子虽小,可却是医馆半个主人,闻言道:“你、你不要太放肆。” 刘茂却乘人不注意,悄悄的向后挪了几步,和韩朗拉开了距离。 “什么狗屁京都第一名医!连老子兄弟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我兄弟死了,老子定要你们跟着一起陪葬。” 银盔将领又急又怒,奋力一脚踢开身旁的椅子,恶狠狠地威胁众人。那椅子不偏不倚,砸向了刚刚清醒坐起身来的吴严,将他右额擦出了血,又“砰”的一声摔在了墙边。 吴严气愤到了极致,他双目通红,胸膛起伏如波涛,显然是急火攻心。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怒道:“就凭你?你可知本少是何人?” 见众武士不理会自己,他右手一抻,一枚巴掌大小的银色令牌吊挂在掌中。 “游骑将军令?” 众武士愕然。 游骑将军,乃是从五品散武官,与银盔将领同级。 “哼!区区地方节度使府的一枚将军令,小子,这里是京都!治不好本校尉的兄弟,老子一样刚烧了这间医馆!” 银盔将领不为所动,推开吴严,继续威胁众人。 韩雨晴看了看被士兵搀扶的病人,小声道:“不妙,此乃胸痹之症……”。 听到韩雨晴的话,银盔将领突然跪倒在地:“求女神医救我兄弟性命。” 韩雨晴尴尬道:“我、我只会诊断,不会治病。” 银盔将领重重的将拳头砸在地面,然后站起身来用刀架住吴严,对韩雨晴道:“半柱香内,把我兄弟救活,不然我杀了他。” 吴严一言不发,神色紧张的盯着韩雨晴,心里叹道:“今天自己真是太倒霉了。” 韩雨晴看了看在场众人,发现除了自己姐弟都是入门不久的学徒。吴严就不用说了,就是为了追求自己才赖在韩家学习,基础医术都不会。 “那我试试吧。” 她示意武士将病人平躺在地,蹲在晕厥武士跟前,探息,号脉,……一些列的手法很是老道。 昏厥武士身上并无任何伤口,通过号脉,能感觉到后者身体强度也远超常人,她可以确定这就是典型的胸痹症状,只要救治得当,至少有七成把握起死回生。 约莫半柱香后,韩雨晴额头渐渐溢出汗珠。 她已经按照韩春方和张老夫子教的方式方法来回试了好几次,半点效果都没有。 “大哥,你看,王力的脸色越来越白了。”其中一位武士惊呼。 “这位姑娘,你究竟行不行啊!”银盔将领强压住心头急迫,小声问道。他关心则乱,不敢大声打断韩雨晴。 吴严紧张的牙齿打颤,冷汗直流,他并不关心病人生死,只是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他瞥到徐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道:“我们这里他医术最高。” 银盔将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徐明云淡风轻,便有三分相信。 吴严趁热打铁:“治不好你兄弟,你把他带走抵命,韩家医馆绝不追究。” 徐明晒然道:“吴严,你是不是还想挨打。” 银盔将军瞪了徐明一眼:“小子,你们若不想吃老子一拳,就赶紧给我治病。” 医者父母心,徐明自病人进门就一直在观察症状,他原本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雨晴妹妹,让我试试吧”,徐明对韩雨晴温言道。 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是刚才痛打吴严的徐明吗,语气转换也太快了。 韩雨晴犹豫了一下,想起父亲对自己说过徐明略懂医术,便点头同意。 她拭去额头汗水,想要起身,却不想由于长时间蹲着,双腿已然麻木,娇躯踉跄,直接向着一侧倒去。 徐明眼疾手快,竟伸手抱起韩雨晴放在不远处的座椅上,在她耳边呢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重的!” 药堂众人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登徒子。” “此乃情圣啊。”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 韩雨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异性,一双美目蓦然被惊惶所充满,像个受惊的小鹿般。 “你……” 徐明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轻声道:“看为夫的吧。” 吴严见到两人如此情景,怒火冲天,夺步就向徐明冲来,不想被架在脖子边的尖刀划伤,鲜血顺着衣领流了下来。 命犯流年,诸事不宜。 第13章 力挽狂澜 “小子,你到底行不行!” “不行就换个地方卿卿我我,别在这碍老子眼。” 银盔将领的怒吼声在医馆大厅内激荡,徐明精心营造的美好氛围登时消失。 韩雨晴连忙与徐明拉开距离,阵阵酥麻感从脚掌传席周身,强忍着双腿的酥麻,她悄无声息的躲在了一旁。 徐明冲银盔将领翻了个白眼,沉默的走到王力身旁,查看起症状。 韩雨晴只觉得脸颊仿若有烈火在燃烧,嫩白的脸蛋迅速变得红若云霞,低垂着秀首。这一幕落在吴严眼中,恨意更浓。 “该死的徐明,你给本少爷等着!” 啊! 一声惨叫自王力口中发出。 “大哥,王力不行了!” “庸医!给老子滚开!”银盔将领怒吼着冲了过来。 “想要救他,就给我闭上嘴。” 徐明轻轻的说了一句,却让银盔将领愕然止步。 “这一定不是简单的胸痹之症,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我找不到病因所在。” 徐明再不理会银盔将领,专心致志的号起了脉,凡治病救人,必须投入全部的精神气。 “兄弟,挺住啊!” 银盔将领也是急的满头大汗,他翻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异常刚毅的脸颊。 昔日,王氏父子四人参军,三人血染疆场,唯独剩下这么一根独苗。 王家,对他有救命之恩! “韩氏医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么多医馆学徒竟救不活一个人。” “想当年,韩老爷子麾下的徒弟哪一个不是医中圣手,如今,老爷子的徒弟遍布大唐各郡,声威日盛。古人有云:富不过三,强不过五。恐怕,老爷子要后继无人了。” 原本在外堂候诊的百姓也挤到了周围,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众武士也多露出鄙夷之色,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觉得韩氏医馆“徒有虚名”。 负责看管医馆的值守,连同韩雨晴、吴严等十余位医馆学徒尽皆颜面扫地,心中五味杂陈。 “取银针来”,徐明头也不回,向众人吩咐道。 “什、什么”,韩雨晴似乎没有听见,轻声问道。 见学徒中有人奉上银针袋,她才恍然大悟,随即又疑惑起来:“胸痹之法,针灸可治?” 徐明一针刺下,又踟蹰起来。 银盔将领心急如焚,忍不住问出声来:“如何?” 徐明并不回答,仍旧对众人吩咐道:“取肥皂水。” “那、那是何种草药,”韩雨晴疑惑道。 徐明旋即想起,这个年代还没有肥皂。 “咳、咳,额……”,徐明掩饰掉尴尬,向银盔将领问道:“将军,你兄弟身体如何。” 银盔将领见徐明煞有介事的救治一番,觉得他是这医馆中唯一能指望的人,态度也客气起来。 “小郎君不必如此客气,在下右金吾卫周通,王力参军多年,身体一向强壮。” 徐明闻言开口道:“那就好,王力并非患病,而是中毒了。” “怎么可能,这明明是胸痹症状。” “我看像心火攻心之时五脏骤停所致!” 一众学徒争先发表自己的见解。 韩雨晴也认为王力是胸痹导致昏迷,听徐明此言,顿时眉头紧蹙,疑惑不解。 “中毒,莫非昨天神策军那帮杂碎下的毒”,周通狠狠道。 徐明见银针逐渐转灰,又听周通此言,已基本确定王力中了毒。 “王力此前可有其他症状。” 周通听徐明继续发问,转头看向身后几名武士。 “将军,王力在营中时而狂奔,时而舞蹈,状若疯癫”,一名武士抱拳答道。 徐明兴奋道:“果然是中了天仙子的毒。” 药馆众学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徐明说的是哪种毒药。 韩雨晴忍不住问道:“徐、呃,徐明,那是何种毒药,又为何会致人昏厥?” 徐明站起身来,冲她笑了笑:“天仙子又名莨菪,服食此物,轻者令人迷幻,眼见鬼神,常常狂奔乱走,重者不省人事,乃至气绝而亡。”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安禄山曾用此毒配酒,坑杀数千胡军,立下奇功,自此得到玄宗皇帝信任。 “天仙子,那此刻毒已深入,此人岂不是没得救了”,韩雨晴着急道。 “什么”,周通惊愕道。 他上前两步,拜倒在徐明面前哀求道:“求小郎君救我兄弟一命。” 众将士见周通跪倒,也都跟着跪下,一时间刀盔落地,嘈杂不已。 徐明见周通不似作伪,赶忙上前扶起了他:“周朗将不必如此,区区小毒,本人还未放在眼里。” “只是这解毒之法,颇有些难以启齿…….” 周通急道:“小郎君但说无妨。” “解毒之法有三,一是以换气之法助其通畅,二是以解毒汤水灌洗王力肠胃,三是辅之以解毒汤药。” 周通见他一口气说完,疑惑道:“这有何难。” 徐明看了他一眼,叹气道:“真要这么做吗?” 见众人不解,他继续道:“周朗将,请你命手下取一盆粪水来,另外,需在场众人离开,我才能施展换气之法。” 周通虽不知徐明此举何意,还是命手下照办。 韩雨晴好奇心起,小声道:“徐、徐明,我留下帮你吧。” 徐明饱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也好”,心里感叹道:“是你自己要留下的,一会可别后悔。” 不待周通手下驱逐,药堂众人在粪水取来那一刻已经捂住口鼻争先离开。 “如此救助之法,真是闻所未闻。” “此人,只怕是江湖骗子吧。” 院中众人议论纷纷,周通不耐地命人关上了门。 徐明见药堂只剩下周通、韩雨晴和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等会无论看到什么,希望两位都不要外传。” 周通和韩雨晴看着徐明,茫然的点了点头。 下一刻,两人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徐明竟捏住王力鼻子,毫不犹豫的吻在他的嘴上。 周通愕然长大了嘴,韩雨晴揉了揉眼睛,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太野蛮了。” “登徒子连男人也不放过。” 一吻又一吻,不断挑战着二人的认知。 两人胡思乱想着,忽听徐明喊道:“周郎将,将粪水端来,灌入王力口中。” “啥?” “快,不然功亏一篑了”,徐明吼道。 周通不敢怠慢,连忙端起粪水,向王力口中灌了下去。 “哇!” 王力大吐起来,狼狈至极。 韩雨晴虽平素极爱干净,此时却被徐明救人之法吸引,喃喃道:“这是肠胃清洗之法。” 她忽然明白起来,欣喜道:“妙极了,刚才肯定就是换气之法。” 噗!喷出一大口污秽之物,眼睛也旋即微微抬起。 “兄弟,你终于醒了”,见到晕厥武士醒来,周通连忙蹲下扶住王力。 王力虽有气无力,脸色却渐渐恢复一丝红润,观其模样,正是逐渐好转之象。 徐明见王力转好,对韩雨晴道:“速取甘草一两,绿豆二两,四碗水煎至一碗,喂他服下。” 韩雨晴急匆匆开门出来煎药,院内众人纷纷探头观望,见王力被周通搀扶坐起,顿时连连称奇。 第14章 夜谈心迹 “兄弟,你可知是何人下毒?”周通见王力服下汤药后,略有好转,低声询问道。 “大、大哥,我想不出来。” 体内毒被清理,王力脸色恢复些许红润,但一身气力却无法施展半分。 周通面露杀机,愤恨道:“兄弟放心,无论是谁,某都要让他付出同等代价。” “大哥,你刚才喂我吃的是何药,为何如此腥臭”,王力有气无力的问。 周通闻言,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即剑眉一挑,示意身旁的两位亲兵上前搀扶王力,正色道:“兄弟,你大病初愈,先好生休养吧。” “小郎君,大恩不言谢,日后但有所求,周通万死不辞。” 周通向着徐明抱拳,神色庄重,眼神更是异常坚毅。 徐明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他所知道的唐晚期时代的大唐名将,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周通”这一号人物。 “救死扶伤乃是医师的天职,周朗将不必挂怀。”徐明笑着答道。 经此一事,韩雨晴、吴严等人对徐明的态度多有好转,谁也没想到徐明在医术上的造诣竟比他们还要高上一头。 这让许多人都大为疑惑,根据之前对徐明的了解,似乎从未听说过徐明有过专业学习医术的经历。 “徐师弟,呃,徐兄弟,这位王力兄弟究竟是得了何种症状,为何我等皆无法查探出他真正的病因?” 一位学徒摸了摸脑袋,神色尴尬,他知道徐明是韩家赘婿,不知该以何种身份称呼他。 闻言,所有学徒都将目光聚焦在徐明身上,就连韩雨晴也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竖着耳朵想要听徐明的讲解。 “诸位师兄,在下请问,你们认为王力兄弟是何症状?”徐明环视四周,笑着问道。 “胸痹之症!” “交病!” 一众学徒争先发表自己的见解。 “不对、我看最像力脱之症!”,韩朗认真道。 “冠心病、亚健康也就罢了,我这小舅子竟然认为是力脱之症,那可是21世纪人人都有的嗜睡症,真是人才!” “非也!” 徐明无奈摇了摇头,挥手指向地面上的那一滩污秽之物,缓缓开口: “诸位师兄判断的都是表症,胸痹乃内、外因果交替猛击而至,我最初按压他的脖颈处穴位时就已发现他的穴位硬而凝,此乃血毒流入血管所致。” 他看了一眼韩雨晴,继续道:“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行医治病,且不可急躁。” “多谢姑爷赐教,在下告辞!” 得到答案的学徒话音一落便一溜烟似的向着内堂药府跑去。 “多谢姑爷赐教!” 其余学徒齐声喊道,而后纷纷散去。 尽管很不愿承认这一点,但徐明和韩雨晴已经成婚,吴严也是无计可施,那几声姑爷让他十分难受,索性阔步离开。 韩雨晴又羞又气,怔怔望向徐明,几次张口欲言却最终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徐明兄弟,艳福不浅啊,只是你年纪轻,女儿家心态你懂得不多,听老哥一言,求女子欢心,要如猛虎下山,快刀斩乱麻,不要扭扭捏捏。改天跟某去平康坊长长见识,保管你手到擒来。” 周通在一旁挤眉弄眼。 徐明一看这家伙模样,顿时就知道对方也是一位豪爽不羁之人。 “营中有事,某就不叨扰了,这块令牌送给你,有事可持此牌去南衙寻某。” 令牌表面刻着六道云纹,正反两面并无任何字样,徐明也看不出什么门道,随手放在了怀里。 接下来的大半天,徐明都在内堂药府内精读医术。 韩氏医馆不愧为长安城第一名医馆,内堂药府的藏书包罗万象,徐明粗略看了一下一排排书架上的目录,几乎囊括古今所有的医术。 傍晚时分,漫天红霞渲染了大半个天空,等到夕阳落下西山,皎皎明月攀升枝头,韩春方才带着一众医师赶回韩氏医馆。或许是听说徐明为韩氏医馆挽回了声誉,他特意嘱咐管家将徐明从府内西北角的一间破败房子里转移至内院,与其他韩氏族人居住在一起。 黑夜最让人伤感,也最让人沉静。 “咚、咚”耳畔间陡然传来一阵沉闷而又微弱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我这里。” 徐明苦笑,以为是外面的风声在击打房门。 “徐明,你、你睡下了吗?”韩雨晴悄然问道,声音中蕴含着一丝紧张与不安。 徐明轻推开房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正是韩雨晴那张如凝脂般嫩白,而又略带红晕的脸蛋。 “韩大小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徐明见韩雨晴欲言又止,忍不住打趣道。 “徐明,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今天判断那人中毒的详细方法,还有……”,韩雨晴鼓足勇气,又继续道:“还有那副清毒汤药以及换气之法,为何如此简单有效。” 徐明本以为韩雨晴深夜登门是为表明心迹,赶他离开韩府,见她竟是为了白天的事情而来,不禁感叹她不亏出身医门,果然有钻研毅力,他收起轻薄之心,认真道:“换气之法是我祖传的方法,我也不曾实践过,不知竟有次奇效。至于,解毒汤药,甘草、绿豆速来有解毒奇效,以韩家医术高明,应该懂此常识。” 此事白天当着众人他已交待清楚,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他疑惑的看着韩雨晴,似乎感觉到夜访问药显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韩雨晴听他此言,并未意外,银牙紧咬,脸色绯红,似乎是在下某种决心。良久,她终于轻声问道:“徐明,你对我们两个之间的婚事怎么看?” 徐明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他孤孤单单的来到这个世界,又稀里糊涂的成了韩家姑爷,关于婚事和未来,他还来不及仔细思索。 前世他与奶奶相依为命,几乎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只有读书和学习,从未尝过恋爱的感觉。今生好不容易有了一位娘亲,也完成了成家大任,可似乎瞬间又要失去,不禁黯然神伤。 既然被人嫌弃,不如早做了断,他斟酌着语言道:“你我之间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名义上我已是你的夫君,可我知道你极不情愿,若是此事确实难为,我也不会强留韩府。” 韩雨晴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忽地看到徐明那双空洞的眼睛,不禁犹豫起来。过了许久,她叹道:“雨晴自幼学医,也知情字无药可解,既然你我已有婚配之名,你就暂且留在韩府吧,只是......” 徐明没想到她竟会松口,激动道:“只是什么。” 韩雨晴叹道:“只是或许我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接受......” 徐明没等他说完,抢先道:“我懂了,给我半年时间,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这门婚事,我会主动离开韩府。” 韩雨晴蓦然抬头,看着徐明,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话。 徐明忽然想起今天白天对韩雨晴的轻薄动作,有些后悔道:“今日在药堂,我一时心急才将你抱起,并非有意轻薄。” 韩雨晴红着脸摇了摇头道:“此事不要再提了,半年以后,如果我心里还是装不下你,我会跟父亲言明,你不必为难。” 说完,她转身离去,竟没有一丝留恋。 月色如水,徐明倚在门前,仿佛心中忽然被抽走了什么。 这世界,果然对我依旧残忍。 …… 大唐皇城位于长安城北,附近王公贵族聚集,城南则多为百姓居地,鱼龙混杂,昌乐坊已属长安城最南端,旁边就是启夏门。 天色已晚,此时临近启夏门街的一处宅院内灯火通明,叫喊声若隐若现。 从外表看,此宅与寻常宅院相仿,前后两间堂室以回廊相连,如若走进,则会发现此宅房室相连、占地极广,院中间还专门加盖了一处门厅,上书天赐鸿福四字,叫喊声正是从此处传出。 “天风地火、八卦归元”,一声咒令自桌案旁站立的一名中年男子口中发出。 那男子一身青灰道袍,年逾越三十,手持长剑,赫然作法。 门厅东西首各坐两人,正在皱眉观看。其中东侧上首是名仙风道骨的中年汉子,旁边端坐了一名三十岁上下的道姑,风韵无限,西首上侧是名模样俊俏的年轻道士,下侧则坐了一名妙龄女子。 那女子身材窈窕,微风吹来,掀起蒙面素纱,竟是与徐明有一面之缘的骆书蝶。 第15章 贡举临近 “王禅老祖,急急如律令”,青灰道袍男子大喝一声,长剑急舞,龙行虎步地围着厅中桌案踏罡步斗。 “起!” 青灰道袍男子剑尖挑动,只见桌上燃至一半的香火忽地明亮起来,几个呼吸间燃尽成灰。他脚步不停,继续念道:“天苍地茫,众神何方。” 念完,他用剑挑动香灰,在空中画了个符,香灰竟在空中又起火光。 青灰道袍男子掷出长剑,手印频变,随即单膝跪地:“弟子杨仁力恭迎太上台星降临,求赐神力,以卫吾皇长生。” 他神色严肃,表情却有些扭曲。 见他此番,骆书蝶“嗤”的笑出了声音,打破了原本诡异庄重的气氛。她随即知道失态,慌忙用手按住了口。 风韵道姑瞪了她一眼,又继续抬头仰望上空。空中香灰继续燃烧,照的门厅光亮异常。 原本端坐在东侧上首仙风道骨的中年汉子紧张的站起身来喊道:“仁力,成了。” 厅下单漆跪地的杨仁力听他此言,仍未起身,继续保持着原本的动作。 忽然,空中香灰燃尽,随风而落,扑了他一身。 骆书蝶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喊道:“二师兄,你又失败了。” 中年道姑疑惑道:“不应该啊,莫非磷粉和硫磺放少了。” 中年汉子接道:“不管怎样,都是你功夫不到家,太师父可说了,他已经出面与宫廷秘线联系上了,有机会便会为你搭线,入宫面圣,若是搞砸了,大家都要完蛋。” 杨仁力跪倒在地,颤声道:“弟子知错,一定多加练习。” 中年汉子不理他,回头冲骆书蝶和模样俊俏的年轻道士道:“书蝶、书文,你们两个也不要幸灾乐祸,这几日跟随你师姐多多学习猛鬼油锅、剑斩妖魔、金针浮水等法门,太师父不日就会抵达长安,考量不过的话,后果你们都懂。” 骆书蝶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骆书文却阴阳怪气道:“知道了,爹,噢不对,是师父。” 中年汉子白了他一眼,又冲跪倒在地的杨仁力道:“还不起来,再跪一会道袍就要破了。” 杨仁力咧了咧嘴,冲骆书文喊道:“书文,扶我起来,我腿麻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骆书蝶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中年汉子脱掉道袍,谨慎的搭在椅背处,向风韵道姑问道:“云姑,今天去兴唐观可有打探到有用消息。” 云姑听他此问,低头蹙眉道:“徒儿无能,没能进入。” 中年汉子看了看厅中几人,唉声叹气道:“此事慢慢来吧。” 沉吟片刻,他又道:“你是大师姐,平时要多约束他们几个练习道法,此外你几位师叔应该也快到了,你要还要尽快物色几处隐蔽院落,供他们落脚。” 云姑抱拳道:“是,师父。” 那中年汉子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骆书蝶见他离去,从厅中跳下来,跑到杨仁力面前笑道:“二师兄,快起来吧,师父已经走了。” 杨仁力见她好心,一时感动的无以复加,随后腿脚处传来一阵酥麻,痛得他喊出声来:“小师妹,你干嘛?” 只见骆书蝶拾起刚刚被杨仁力丢在一边的剑,用剑柄敲击着他的膝盖。 “大师姐说你练得不错,让我帮你活活血。” “可以啦,可以啦,我的腿已经不麻了......啊,小师妹,放过我吧。” 骆书蝶眨着眼睛,天真无邪的问道:“二师兄,你刚才是怎么做到明知是假还面不改色的,能不能教教我。” 杨仁力忍着痛道:“师父说你定力不够,还不能传你这香灰画符之法。” “哦,那我继续帮你活活血。” “别、别,我教你,我明儿个教你还不成吗。” 骆书蝶丢下长剑,拍手道:“这还差不多。” 其时宪宗李纯平藩无望,寄希望于神仙不死之术,一时间佛道大兴,齐聚长安。 原本在西南一带活跃的布善派便由剑南道成都府迁移过来,只是众多信徒一时不可全部带走,掌教真归上人便派大徒一脉先行前往安顿。 出发前,因公牒文书伪造不及,众人便隐匿行踪,分散前往,于是便有骆书蝶携丫鬟小云独住客栈的一幕。 长安城北,太医署。 太医署的最高行政官员,太医令崔环神色严肃问:“本次贡举,准备的怎么样了?” 太医丞郭常恭恭敬敬地低垂着头颅说道:“回大人!笔试的考题以及考卷,已经准备就绪了。至于病人嘛,还未找齐。” “嗯?” 崔环横眉一竖,冷声问。 “毕竟是为选拔考试准备的,好多病人都不肯任学生摆弄。” 顿了片刻,郭常又道:“我们已经尽力召集病人了。虽然免费就医吸引了许多病人自愿在贡举中供考生们诊治。可是数量,还是有些不够……” “荒唐!” 崔环斥责道:“太医署贡举的日期半年前就已经定下,如今距离开考不过短短三日功夫了,你还要找到什么时候。” 沉默了片刻,他崔环又道:“郭医丞,难道足足半年时间,还不够你们准备吗?” “这……” 郭常唯唯诺诺,不敢回答。 “找!给我全力去找!别到时候给我闹出太医署贡举,却不能给每一个考生分配诊治病人的笑话!” “是!” 郭常满头冷汗,快步离去。 …… 岭南道,广州府,当地最负盛名的医馆,和善堂内。 “父亲!” 和善堂掌柜的,是个颇有福相的中年人。 此刻,他对那坐在主位上老态龙钟的老人道:“三日后,太医署的贡举便将开始了。” 老人闻言,面露思索:“孙儿出发前往长安城,准备参加会试,已经一月有余。想来,也应该到了。” 中年男子道:“想必已经到长安城了。” 老人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依你看来,孙儿入围,有几许可能?” 中年人垂手答道:“依我看来,吾儿入围的可能性,约有五五开。” “哦?此话怎讲?” 老人皱眉:“我和善堂传承上百年,是岭南道最负盛名的医馆。孙儿乃是和善堂的唯一继承人,就连他入围的可能性也仅有五成?” “父亲,您有所不知。” 和善堂掌柜说道:“这太医署会试,乃是天下医道一等一的盛事!天下所有在医道方面心存志向之人皆会前往。我和善堂虽在广州府地界颇有声名,可是放眼天下来看,也仅仅只不过是一家普通医馆罢了。 天下能人,届时会齐聚长安。吾儿要想在全天下的医道杰出者中,获得前三十名的佳绩,可是殊为不易啊。” 老人闻言点了点头,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希望孙儿在此次太医署会试中,能入围前三十名。这样咱们家,也算是培养出了一个天下顶尖的好医师了。” 剑南道,成都府。 陇佑道,秦州。 江南道,越州。 淮南道,扬州。 山南道,襄阳。 河北道,魏州。 河东道,河中府。 河南道,东都洛阳。 关内道,凤翔府…… 全天下所有城池内,有名声的医馆中,同样发生着与岭南道和善堂内相差无几之事。 所有有名医馆的继承人或得到举荐的学徒们,都已早早地踏上了前往长安城的旅途,只为在太医署贡举中博得好成绩,以此光宗耀祖! 长安城内很多客栈,都因太医署贡举人满为患。 第16章 药府争论 “心藏神、肾藏志、脾藏意、肝藏魂、肺藏魄、胆主决断......” 药府内,刘夫子正摇头晃内的向众学徒讲解,徐明坐在角落里听的索然无味。 自从上次太常寺集合之后,韩春方和张明近几日都早出晚归,似是被朝中难事羁绊,抽不出身,代替张夫子授课的是韩春方的另一位徒弟,周固。 周夫子所言出自《素问》,他早已通读完毕,此刻见周夫子老生常谈,不禁有些失望。 “看来,在任何时代创新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徐明百无聊赖的想着。 这几天,为应对贡试,他把《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千金方》等著作通读一遍,对中医原著有所了解,也对考入太医署多了几分把握。 “哎,早知道如此乏味,还不如躲在自己在房间读书了”,徐明轻叹一声,拖着下巴愣起神来。 周固寻声望去,发现徐明有些走神,瞪了他一眼,又摇头晃脑的继续讲解。 他出身医学世家,祖上是玄宗朝名医周广,至宪宗时家道中落,又是带艺投师,骨子里仍有些傲气。他平素对学徒要求极其严格,极少有人敢堂上走神。 “这个乡村野夫,不理也罢。”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诸生可知何解也。” 周固讲到精彩处,忍不住卖弄医术,挥着戒尺考量众学徒。 韩雨晴自幼学习医术,虽是女子却经常与众人一同听讲,此刻听周固有此一问,忍不住仔细思索。 药府内众学徒听周固发问,个个正襟危坐,生怕周夫子点名自己。 吴严虽平日嚣张跋扈,但在周夫子的戒尺面前,依旧胆战心惊,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周固环顾四周,见只有吴严坐姿歪曲面露闪躲,轻咳一声:“吴严,你来回答。” “啊,夫子,此文意在,呃,讲的是春天只有三个月,仍可以外出游玩......” “哈哈哈,笑死我了”,药府内众学徒忍俊不止。 吴严怒视众人,厉声喝道:“都给我住嘴。” 众人笑意稍敛,却忍不住掩面偷笑。 韩雨晴心知吴严无心学医,赖在韩府只为追求自己,此刻听他荒唐言语忍不住摇了摇头,站起身道:“东方为春,春者,万物之始也,推陈出新,是让身体再次焕发生机、血脉畅通的关键,医者,应顺应生长的特点,春天这三个月,应该晚睡早起,减少外出,在家中走动散步即可。” 此文张夫子曾详细讲解过,韩雨晴记忆极佳,此时便复述出来。 周固点了点头:“雨晴所言不错,众生应谨记在心,我们医者应多读医书名著,贯通其理,则可手到病除,无往不利。” 徐明本已睡意朦胧,听见韩雨晴站起答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此刻听周固此言,颇为不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哪知刚才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将衣角踩至桌下,略一动作,竟晃倒了桌上墨水。 他慌忙起身闪躲,弄得周围一片狼藉。周固见他堂上走神,本已不满,此刻竟扰乱秩序,忍不住出言喝道:“徐明,休得放肆。” 徐明吓了一大跳,顾不上收拾残局,抱拳道:“夫子莫怪,小子这就打扫。” 周固白了他一眼:“无需理会,你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啥”,徐明一脸茫然问道。 周固怒道:“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此何解也。” 徐明略一思索,知道此句出自《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张嘴答道:“温、热、凉、寒此为四气,此四气对应通脉、调血、逆顺有序、出入之会,所以医者应该顺应规律而行。” 见众人疑惑的望着他,忍不住继续道:“额,我简单举个例子,春三月,万物生长,温气出现,人们应该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为一年的好身体打下基础。” 话刚落地,就听周固大声制止道:“荒唐荒唐,你学的是什么狗屁医术,若不是韩家赘婿,我定将你逐出药府。” 徐明骨子里本无封建王朝的尊卑之序,又最忌讳别人张口闭口喊他“韩家赘婿”,忍不住反驳道:“我哪里说错了?” 周固抬起戒尺,在他后背用力抽打几下,颤声道:“错而不能改,朽木一块,春、夏、秋、冬,乃《素问》四时,何来四气之说。春三月,元气刚生,何敢随意行动。” 徐明听完,总算明白周固为何如此激动,古人对医术的理解因缺少临床而停留在书面,难以做到理论结合实际。 他抢过戒尺,丢在地下,大声道:“夫子先住手,听小子一言。” “《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本就以四气为基础,四季只是表象。天为阳、地为阴,人活在天地阴阳之间,温、热、凉、寒只是春夏秋冬的表象,春为少阳、夏为太阳、秋为太阴、冬为少阴,此乃四气,四气合万物生机勃勃,四气乱,五脏六腑皆损。” 徐明顿了一下继续道:“众人只知顺时而动,却不知顺气而动才是保养身心最关键的办法。” 周固本欲反驳,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只得大声道:“那春三月随意乱动又是何解。” 徐明心道:“21世纪的发达医学无法在此处明言,只能曲线救国。” 他答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想要不染疾病,只学会顺气而动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还可以主动出击,用良好的免疫力,哦,不对是健壮的身躯抵抗外部环境,这就需要早起活动,当然,春天新气上升,浊气下沉,活动时要量力而行,切记不可大汗淋漓。” 众人听他讲的新奇,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韩雨晴看着徐明越说越激动,一双美目露出思索之状。 徐明趁热打铁:“其实,医书上的许多理论都是错的,我们要顺时前行,学会创新。比如夫子刚才讲到的心藏神、肾藏志、脾藏意、肝藏魂、肺藏魄,其实也是古人,哦不,是我们对医书的误解。” 周固还在思索如何反驳徐明刚才的荒唐言论,听他又讲到自己的错误,跳脚骂道:“真是狗屁不通,此言与《素问·宣明五气篇》一字不差,又何来错误之说?” 旋即,周固又想到,那句“胆主决断”是自己一时兴起加上去的,莫非徐明发现此处,咬住不放。 徐明并不理会周固的态度,沉声说:“任何知识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都不能称之为正确的,人体系统杂如繁星,又如何能被心、肾、脾、肝、肺全部概括,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假若肠断尺寸,我们还能存活吗?” 众学徒心下大骇,其间聪慧者均觉出徐明所言竟有几分道理。 韩雨晴听到肠断尺寸时,眼中一亮,似乎数年所学的医理有所动摇,她晃了晃脑袋,想把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赶出头脑,可还未成功,便听见徐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脑、胰、肠、眼、耳、鼻,甚至骨,人身的哪一个部分都对我们异常重要,皆不可忽视。” 周固神情暗淡,口中不断念叨着:“错、错、错,不对、不对......”,却找不出信服的理由说服自己去反驳徐明。 徐明差点说出“脑主神明”的话,见周固没有喝止自己,便温言道:“至于我说的理论,哦不,书本上的知识应在诊疗中验证,就更好理解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拿起一本医书道:“千年有用的药方不一定能包治百病,蹩脚偏方也不一定完全没用,同一种草药在这种药方中起到调和作用,在另一种药方中却成为主药,诸如此类,举不胜举。因此,我们绝不能死读医书或埋头学习经验,还要不断摸索新情况,才能成为一名有作为的医师。” 吴严虽然听不懂徐明在说什么,但见他面对周固等人仍能侃侃而谈,不禁佩服。回头看到韩雨晴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徐明,才想起徐明是他的情敌,忍不住发言道:“夫子,别听他胡言乱语,将他乱棍打出药府。” 本以为此言能引起众学徒共鸣,谁知大家理都不理他,药府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嘎吱一声,周固瘫坐在旁边椅上,喃喃道:“惊世骇俗!” 过了良久,他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叫道:“我要向师父言明,将你逐出韩府……” 第17章 长街偶遇 残月如弓,孤零零的挂在天空。 韩雨晴托着腮坐在桌旁,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满脑子都是徐明白天的那番话。 “四气之说,闻所未闻。” 过了半晌,她又蹙眉道:“千古流传的药方竟有无效的吗?” 大唐虽民风开方,男尊女卑的思想却没有根本改变,女医多为男医的辅助。宫廷虽设有专门培养女医的机构,但多采取“按文口授”的方式,像韩雨晴这样能自幼学习医术的女子寥寥无几,因此她很早就立志学成名医,可今日徐明短短的几句话,忽然让她原本清晰的目标变得模糊。 咚!——咚咚!夜上三更,韩雨晴却半分睡意也没有。 与她一样失眠的,还有骆书蝶。 今天一整天她都缠着二师兄杨仁力学习“香灰画符”之法,小妮子在听说此功法练到厉害处可凭空立剑、火光铺天后,便兴奋的睡不着觉。 “那是什么样的神迹啊,等我学会,就可独自招收信众了吧。” “金霞漫天,圣女显灵,求赐神力,福佑苍生,嘻嘻......“ 骆书蝶幻想着早日达到道法无边的境界,在院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练习着。 是夜,长乐坊,兴唐观,观主郄彝素也在背手望月。 羽衣风淅,仙貌玉棱。 元和八年,宪宗命人重修兴唐观。为示宠信,竟在兴唐观与大明宫之间修了一条复道,并亲赐观主郄彝素“左街道门威仪”之职,使其声名鹊起,隐成长安道门领袖。 可道门领袖今晚却烦恼不减。 “士栋,可与彭将军联系过了”,郄彝素忽向身后一人问道。 “是,今儿个已经派人请过彭将军,只是还未有答复”,伏士栋恭敬答道。 “哼,这个老狐狸,刚当上功德使就把尾巴翘上天了,去,明天再送重礼,一定请得神策军出手帮忙”,郄彝素吩咐道。 “是。” “如今吾皇笃信长生,各路牛鬼齐聚长安,呸,都想来分一杯羹,也不怕崩了牙”,郄彝素咬牙切齿道。 “师父不必担心,这些跳梁小丑还动摇不了兴唐观在长安的地位”,伏士栋逢迎道。 郄彝素踱了几步,担忧道:“我郄氏师门经营长安十余载,如今才见辉煌,切不可掉以轻心。”不待伏士栋接话,他又继续道:“多养死士,只要能赶走这帮抢食的豺狼,牺牲点信徒也没关系。” 伏士栋闻言一怔,疑惑道:“师父以前不是曾经说过,信徒是我们生存的根基,为何又肯......” 郄彝素怒道:“蠢材,今时不同往日,皇帝重修兴唐观,就是欲以我为长安道门之首,得皇家支持那些乡村野夫谁还看得上眼。” 片刻后,他又冷冷道:“告诉你风若师弟多画一些功德符,从信徒手里再榨些银子出来,以后有大用。” 伏士栋虽然不解,仍朗声答道:“是,师父。” 郄彝素不再言语,担忧地抬头望天,一片乌云遮住了残月。 伏士栋也不禁困惑:“这世道,难道真的会变?” 韩家医馆客房,徐明一夜好梦。自打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手机和娱乐节目,他的睡眠质量有了显著提升。 徐明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外面晨跑几圈,谁知刚推开门,就看见韩雨晴一脸憔悴的站在院中。 虽是钗玉斜插、髻偏云乱,却格外惹人怜惜,徐明一时间看的痴了。 “韩姑娘找在下有事”,那夜夜谈后,徐明再未喊过“雨晴”二字,而是代之以“韩姑娘”。 韩雨晴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见他出来,慌忙迎上道:“没,没什么。” 说罢,她伸手递上一张官府文书道:“爹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徐明疑惑的接过来,见是一张印着太医署印记的贡试入场证明,上面写明贡试的时间和地点。 “替我谢谢岳丈,哦,是韩伯父.....” 韩雨晴见他随手将公文揣入怀中,终于鼓足勇气问:“徐、徐明,昨日你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徐明疑惑道:“什么话。” “就是和周夫子争论《素问》对错的话。” 徐明恍然大悟,纠正道:“《素问》并没有错,错的是庸才们对他的曲解。” 他看了看韩雨晴,歉意道:“额,不好意思,我没说你。” 韩雨晴并未在意,继续问道:“五脏真的不是人体最重要的组成吗?” 徐明正色道:“当然了,大脑才是。”话一出口,他自知失言,尴尬道:“心主神明肯定不对,意识唯一存在的器官就是大脑。” “何为意识”,韩雨晴疑惑不解。 见韩雨晴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徐明补充道:“喔,你可以理解为道理,道理只存在于人脑中。” 韩雨晴越听越糊涂,索性不去思索何谓“意识”,接着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昨夜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你所说的自身强壮方可抵御外界环境是什么意思。” 徐明这才明白,韩雨晴一大早跑来送文书是假,解答心中疑惑才是真,看见韩雨晴顶着两个黑眼圈,他转念想到:“莫非这小妮子被自己无心之言困扰了一夜?” 他忽然心生不忍,耐心道:“你看我这身打扮,就是特意为早起锻炼准备的,一个人身体防线筑牢了,四时之气才不能侵扰。” 徐明想了想,继续道:“至于何为抵抗力,我可以领你去徐王村看一看,前几天我有个兄弟本已刀伤化脓、奄奄一息,可在我的帮助下加强了抵抗力,如今已经转危为安了。” 韩雨晴执着于医术,听徐明说有实例可看,登时满心鼓舞。可一想到此去会见到徐明的家人,又有些犹豫。过了片刻,终于经受不住诱惑,点头道:“好吧,只是需要等我片刻。” 徐明点了点头:“没关系。”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美人慵懒的姿态徐明倒是无缘得见,可这个“迟”字却在今早深有体会。 韩雨晴这一去,就是一整个时辰。徐明跑了几圈,又吃完早餐,她才梳洗打扮完毕。 徐明看了看韩雨晴,发现她只不过画个了眉,换了一身衣服,实在想不出为何用了这么久。 两人虽已熟悉数日,可并没有真正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路上不免有些尴尬。 长安西市位于群贤坊和延寿坊中间,其内邸店林立,珍奇聚集。 骆书蝶昨夜勤奋练习“无上道法”,直至用尽了磷粉和硫磺才无奈睡去,今天一大早便拖着骆书文前往西市采买。 两人沿着朱雀大街北上,边游玩边赶路。 “我的亲人姐姐,就不能租个骡马代步吗?” 骆书文一早被拖出被窝,又徒步走了好几条街,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骆书蝶敲了敲他的头,威胁到:“你出银子,我受累去车行租辆马车怎么样。” 骆书文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去抢。” 说罢,他倚在路边树旁,喘着粗气道:“歇会吧,我是走不动了。” 吧嗒、吧嗒,原本静谧的长街传出马踏石板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见一男一女牵着马步行而至。 骆书文摇了摇头,叹道:“真是暴殄天物,有马都不骑,不如给我。” 骆书蝶抬头仔细看了看,依稀觉得牵马之人有些熟悉,还未仔细辨认,就见骆书文探头过来压低声音道:“老姐,检验我们能力的时候到了......” 说完,向缓缓走来的两人一马努了努嘴。 第18章 大唐神算 “热药医热病,凉药医凉病,本就是世人的误解。” 徐明一边牵着马,一边对韩雨晴说道。 见对方蹙着眉头,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徐明解释道:“藿香、茯苓、大腹皮、紫苏、白芷、陈皮、桔梗、白术、厚朴都属热药,没有拿来医治凉病,却对治疗中暑有特殊效果,就是药不对症的最好说明。” 韩雨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突然问道:“何为中暑。” 徐明答道:“哦,就是发痧。” 过了片刻,他继续道:“所以我们诵读医书,却不拘泥于医书,才是成为名医之路。” 韩雨晴想了半天,明白了徐明的意思,诧异道:“你,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徐明谦虚道:“也,也没什么,村里人命贱,疑难杂症多,父亲给人看病时,我喜欢蹲在一旁看,久而久之就懂了这些道理。” 韩家医馆的学徒要么师出名门,要么祖上是医中圣手,韩雨晴很少能接触到江湖游医,见徐明说的诚恳,便信以为真,突然又想到徐明自幼学医,毅力竟不在她之下,心中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意。 “年灾月降无定数,富贵贫贱不可移,无量天尊”,一声咒喝打断了韩雨晴的胡思乱想。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小道正手持拂尘,冲着二人微笑。 徐明眯眼皱眉,不发一言,韩雨晴礼貌的点了点头,正欲迈步离去,却听男道士大声道:“善信留步。” 见两个小道快步走来,徐明和韩雨晴下意识的看了彼此一眼,随即疑惑的摇了摇头。 “二位居士不忙走,小道士想打听一下东市如何去”,骆书文一脸诚恳的问。 徐明对长安不太熟悉,索性没有接话,倒是韩雨晴热情道:“沿着此路走,有东西向大街时,向东走三坊之地便到了。” 骆书文躬身一礼:“多谢女居士。” 韩雨晴福礼:“小道长无需多礼。” “此刻市鼓未响,店肆还未开张,小道长可慢些再去”,韩雨晴补充道。 骆书文起身望着韩雨晴,半晌才道:“贫道省得了”,说罢,转身对骆书蝶道:“师姐,我们走吧。” 骆书蝶张口欲言,骆书文却一把按在她的手上道:“天机不可泄露。” 随即挥了挥拂尘道:“命乃天定,此二人应有此劫,非我等法力可破,师姐不可冲动。” 骆书蝶看了他一眼:“好吧,可师父曾言:有为方显无为,女居士大祸临头之际,我等实难熟视无睹。” 说完,她快步走到韩雨晴面前,大声道:“女居士,缘分之事,本不可强求,但此男实非佳偶,如若强行牵扯,只怕灾难不断。” 韩雨晴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不知女道士为何突然对她说这些话。 徐明本就不信命理之说,此刻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个小道士。 骆书文在旁暗自着急:“难道猜错了,此二人并非郎情妾意,不然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上前拉住骆书蝶道:“师姐,不可妄言。” 骆书蝶反驳道:“我哪里妄言了,女居士情劫难逃,我等问道修仙,怎可不见世人疾苦。” 说罢,她看向韩雨晴:“你不必担心,相见即是缘分,今日我和师弟定要助你逆改姻缘。” 韩雨晴回头看向徐明,犹豫道:“道长误会了,我和他并不是......”,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她和徐明已有夫妻之名,登时涨红了脸。 随即又想到,莫非两位道长法力无边,说的是能够帮她割舍掉这个烦恼,如此便非听不可,便小声道:“道长,此言、此言何意。” 骆书蝶见韩雨晴终于意动,趁热打铁道:“此事不难,二位可将生辰八字报来,我与你仔细卜上一卦。” 韩雨晴抱歉的看了徐明一眼:“今日药府没有课业,夫子说太医署选拔在即,由大家自行温习......你,有时间吗?” 徐明见她顾此而言他,瞬间明白过来:“反正天色尚早,宵禁前应该能赶回城里,你就和道长多说一会儿话吧。” 韩雨晴取过骆书蝶递来的纸笔,写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骆书蝶煞有介事的取出几枚铜钱,占卜起来。 “物始生而未遇也,此乃水雷屯卦。” 她看了一眼徐明,继续道:“此卦象不明,还请男居士也把生辰八字写来。” 徐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庚午年二月初七。” 骆书蝶撇了撇嘴,又正色道:“流连之命,果然......”话说一半,又继续低头占卜。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时而面露思索,时而犹豫不决 树荫正浓,骆书蝶却额头冒汗。 半柱香后,她突然惊愕的看着骆书文:“师弟,此卦.....” 骆书文诧异的看着她:“原来没有这句台词啊”,不禁尴尬道:“师姐,你就直说了吧。” 骆书蝶满脸涨红,又抓起铜板丢在地上,再次占卜起来。 韩雨晴着急道:“卦像怎么说?” 骆书蝶不发一言,继续抓起铜板,狠狠的丢了下去。 骆书文见状,赶紧圆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就看居士的诚意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韩雨晴还未答话,就被骆书蝶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只见“女道士”停下手里的动作,怔怔的看着徐明:“天赐良缘,这、这怎么可能......” 韩雨晴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和徐明,脸色羞红无比,说不出话来。 骆书文拉了一把骆书蝶:“师姐,既然已经开卦,你就和二位居士直说了吧。” 骆书蝶长大了嘴:“说,说什么?” 骆书文又气又怒,心想:“阿姐这是怎么了,再这样我可演不下去了”,却又不故作神秘道:“化解之法虽然很难,可你我合力,应有一线生机,卦象如实告诉居士吧。” 骆书蝶才反应过来:“呃,噢,是。” “你们二人情路坎坷,虽可修成正果,可有大劫阻挡,容易南辕北辙。” 不待徐明和韩雨晴反应过来,骆书文抢先问到:“可有固缘之法。” 骆书蝶有气无力道:“代价不小。” 韩雨晴本就不求与徐明情深缘深,听到“修成正果”时,已经吓了一跳,此刻心中乱成一团,便没有说话。 徐明更是像看戏一样对待二人的一唱一和,也保持沉默。 见两人似乎没有开窍,骆书文主动道:“普济众生乃三清宏愿,黄白之物对我等无用,师姐,你就帮帮他们吧。” 骆书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师门有规,凡开卦必取一件信士身外之物,不然会给他们带去厄运。” 骆书文拍头道:“差点把这条忘了。” 他叹了一口气对韩雨晴道:“女居士,可有身外之物赠与贫道,日后师门追究我和师姐泄露天机之罪,也好有个辩解。” 韩雨晴早已没了主张,怯懦道:“出门匆忙,未曾携带锦囊荷包。” 说完,她满脸歉意的看了看徐明。 徐明一直在观察这两个小道士,闻言故作惊讶道:“呀,我也忘带了。” 骆书文翻了个白眼:“演技比我还浮夸”,嘴上却道:“女居士误会了,黄白之物并非贫道所求,只是、只是师门有规,泄露天机乃本门大忌,因此我和师姐凡开卦必取一物挡灾,此事不好随意更改。” 顿了一顿,他又道:“有玉佩否。” “没带”,徐明干脆道。 “瓷碟。” “没带”,徐明继续道。 “香囊。” “没有。” 骆书文,有些无语,随即沉吟道:“那,此事不好办啊。” 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下徐明和韩雨晴,突然道:“要不,把这匹马给我们师兄妹吧。” 自长安城最南端的明德门出发,再行十余里才到徐王村,怕韩雨晴路上疲惫,徐明出门时特意牵了一匹马,没想到此刻却被骆书文惦记上了。 徐明心道:“长的挺丑,想的挺美。” “不给”。 骆书文怒不可竭:“不给也罢,只是二位的姻缘,想必也是没法扭转了。” 徐明笑道:“无量寿佛,这就不劳二位道长费心了。” 说罢牵起韩雨晴的手,扬长而去。 骆书文将拂尘丢在地下,对心不在焉的骆书蝶道:“无知山人,早晚报应临门。” 见骆书蝶仍旧怔怔的望着远去的徐明,疑惑道:“阿姐,你怎么了。” 骆书蝶喃喃道:“为何我的姻缘,应在了那人身上......” 第19章 天子震怒 “阿娘,孩儿回来了”,徐明将马拴在路边树上,冲院内喊道。 见无人应答,他又到屋内搜寻一番,出来对韩雨晴说:“阿娘兴许去照顾冬生母子了,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韩雨晴正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小院,听见徐明所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没做好在这个家里见赵兰的心理准备。 “好吧”,韩雨晴淡淡的答了一句。 今天路上两个小道士的一番胡言乱语,让她又羞又惊。而后又被徐明鬼使神差的牵着手走出城门,更让她心乱如麻,一路云里雾里的来到徐王村,韩雨晴早对徐明所说的“外科手术患者”失去了兴致。 徐明见她愣神,打趣道:“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再说你又貌若天仙。” 韩雨晴诧异的看了徐明一眼,小声道:“哪有?” 徐明心道:“果然女人总喜欢别人夸她美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嘴上却说:“要不怎么见你第一眼就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了呢?” 韩雨晴没有说话,低着头走出了院子。她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十分敬佩徐明对待医术的态度,另一方面却下意识的想和对方划清界限。 徐明见她离开,嘟囔道:“难道这招不好使”,赶忙迈步追了上去。 一口气走到刘冬生家,徐明才敢试探着跟韩雨晴说话。 “冬生被奸人砍了一刀,伤后又没及时得到护理,见到我时,伤口已有溃疡症状,人也得了温热病。” 韩雨晴惊讶道:“此症凶险至极,几无可医,人现在还活着吗?” 徐明推开刘家的门,见到刘冬生正在院中活动,指了指他道:“你看,不在这活蹦乱跳呢么。” 刘冬生听到有人推门就进,正欲发火,见是徐明,快步走过来道:“兄弟,你回来了。” 徐明扶住他:“你怎么下床了?” 刘冬生大声道:“庄稼人,闲不住,亏了你帮我医治,不然这条小命是保不住了”,说完转头看向韩雨晴,好奇道:“这是......” 徐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介绍,索性直言:“韩家大小姐。” 哪知刘冬生忽地甩开徐明,抱拳道:“见过嫂嫂。” 韩雨晴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称呼她,竟不知所措。 徐明见她窘态,一把拉住刘冬生:“不要乱叫。” 刘冬生“哎呦”一声,大声道:“快松开,你扯住我的伤口了。” 徐明赶紧松手,将他扶到屋内床上躺下,又走出了对韩雨晴说:“我要给他换药,你想不想看一下伤口。” 韩雨晴虽在医家长大,此时却仍抛不下男女之防,吱呜道:“他伤在哪里?” 徐明见她犹豫,笑道:“无妨,伤在后背”,说罢,伸手将她拉进了屋内。 韩雨晴曾在医书中见过有关缝合术的记载,却从未看过实例,见到刘冬生后背竟以桑皮线缝合,惊讶的长大了嘴。 “徐明,这真是你缝合的吗?” 徐明一边换药,一边应道:“小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雨晴仔细观察着伤口,又拿起徐明放在一边的苦蒿枯叶闻了闻,诧异道:“这是苦蒿?” 徐明头也不抬:“嗯,有解疮毒的奇效。” 韩雨晴一双美目看着徐明,一时被他专注换药的样子所打动,心里颤了一下。 “把细布递给我”,徐明突然道。 韩雨晴收起心思,慌忙找出细布对徐明说:“还是我来替他包扎吧。” 徐明知道她一时技痒,笑了笑:“也好,你来吧,我手笨的要命,正担心会弄疼了他。 刘冬生自小到大还没受过如此待遇,趴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就连被韩雨晴扯到伤口,也咬着牙不敢哼出一声。 韩雨晴虽学医多年,此刻才第一次亲手帮人医治包扎,心里更是紧张的厉害,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帮刘冬生包扎上。 “好了吗”,韩雨晴轻声问道。 “好像有点松,再重新绑一下吧”,徐明答道。 “哦。” 又过了半柱香,韩雨晴问道:“这次差不多了吧。” 徐明仔细看了看:“好像又紧了一点,这样不利于伤口恢复。” “哦,那我重新来。” “哎,不对,这次包扎的位置有点偏”,徐明喊道。 韩雨晴也不生气,麻利的解开细布,兴奋道:“那我重来。” “嗯,这次包好看点。” 刘冬生咬着牙,感受着后背伤口处被包好又揭开,疼的冷汗直流,终于忍不住问道:“好、了、吗?” “这次不错,蝴蝶结打的也好看,要是能换成八字结就更牢固了”,两人并不理他,继续研究着伤口。 “咦,你的手指挺好看啊”,徐明夸赞道。 韩雨晴害羞道:“哪有,天生丽质而已。” “嗯,也挺灵巧的,是个好医师”,徐明继续道。 刘冬生绝望的闭上了眼,听到两人没羞没臊的对话,又努力的捂住了耳朵...... 大明宫、延英殿,宪宗皇帝坐在椅上看着殿下群臣,怒不可竭。 “你们让朕失去了永昌,还想让朕失去永安吗?” 见皇帝震怒,众臣尽皆低下了头,不敢回答。 “权德舆,太医署可有医治方法?” 殿中一名五六十岁老者站了出来,躬身道:“圣人息怒,前日太常寺已命太医署诸位医师协同尚药局、药藏局会诊,只是......” 宪宗李纯瞥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权德舆低头道:“只是公主殿下乃女儿身,诊治起来,多有不便。” 李纯腾地站了起来,怒道:“生死关头,何拘小节。” 宰相李吉甫忙出列道:“圣人,太常卿所虑甚密,公主殿下尚未出阁,且病症奇特,尚药局医师诊治起来有诸多困难。” 李纯思考片刻道:“朕的女儿不可不救,告诉崔环,遍访城中女医进宫服侍公主。” 顿了顿,他又对权德舆道:“若是永安再有差池,你就告老还乡吧。” 权德舆身体一振道:“臣下醒得。” 李吉甫看了看垂手站在后面的权德舆,叹了口气,刚欲替权德舆辩解几句,只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绛出列道:“圣人,去年二月东受降城大水毁城,今振武节度使李光进奏请修城,兼治河防,请陛下定夺。” 李纯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对李吉甫道:“爱卿有何见解。” 李吉甫答:“陛下,东受降城损毁严重,重新修筑恐耗资过多,不若将城中将士择地而徙。” 李纯问道:“何地可迁?” 李吉甫思忖道:“天德军辖地水美田足,可迁东受降城将士于此,以起边疆安顿之效。” 李纯没有答话,眯着眼看向了权德舆,见他老僧入定般眼观鼻、鼻观口,不禁失望的摇了摇头,庆幸自己年初力排众议将其罢相。 他又看了看中书侍郎李绛,问道:“李爱卿又何看法?” 李绛赶忙出列,沉声道:“东受降城地当碛口,据回纥南下要冲,水草肥美,利于坚守,不可轻易舍弃。” 李吉甫听闻此言,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争辩道:“如今国库空虚,重修东受降城百害而无一利,不若舍弃,日后再徐徐图之。” 说完,他向兵部尚书,兼判户部事王绍使了个眼色。 王绍会意,上前一步道:“圣人,丞相所言极是,东受降城有兵籍四百人,孤悬疆外,平日所耗甚重,如今择地重修,实乃得不偿失之策。” 李纯见王绍完全倒向李吉甫,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刚想出言喝止,就看到殿前太监慌忙凑了上来,尖着声音道:“圣人,尚药局医师来报,永安公主昏迷不醒。” 李纯愕然道:“什么!” 第20章 贡举加码 “圣人驾到”,一声通报打破了凤阳阁的宁静,尚药局奉御石礞慌忙躬身在旁,带领众医师唱道:“恭迎圣人。” 李纯快步走了进来,黑着脸问道:“永安如何了?” 石礞忙道:“公主已经苏醒,尚无大碍。” 李纯走进内室,掀起床帏,探头看向永安公主,见她熟睡中仍卷曲着身子,显是疼痛难忍,不由得一阵恼怒,他起身离开,向仍躬着身子的石礞道:“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晕厥。” 石礞犹豫道:“圣人有问,不敢不答,只是公主的病......” 李纯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道:“怎么,连你这个医中圣手都看不出来吗?” 石礞见皇帝话中讥讽,知道这是李纯动了真怒的表现,忙道:“微臣不敢当,公主殿下所患之病并不是疑难杂症,只是唯恐说出来冲撞了圣人。” 李纯看向垂立在旁的侍奉太监,小太监会意道:“公主休息,无关人等先行退下。” 待众人离去,李纯又对石礞道:“但说无妨。” 石礞沉吟道:“公主所患,似病非病,乃是、乃是......” 李纯喝道:“说人话。” 石礞肃然道:“脱血痛。” 李纯虽不立皇后,但后宫妃嫔众多,听到是“脱血痛”,不禁讶然道:“此乃女子常见病症,为何永安会晕厥。” 石礞惶恐道:“臣等无能,察公主病症重于常人,众医师集思广益,仅找到稍事缓解之法,却无法根治。” 李纯勃然大怒:“朝廷养你们何用。” 石礞伏地而拜,不敢答话,他知道李纯长女永昌公主病逝后,皇帝曾三日不朝,以示哀思。此后李纯宠爱岐阳公主,而今岐阳已下嫁杜悰,李纯又似乎特别偏爱永安公主。 李纯见他并不言语,怒不可竭,喘着粗气喊道:“宣权德舆、崔环滚来见朕。” 门外小太监唱了个“诺”,快步离开...... 韩家医馆,徐明正在夜读医书。 这两天徐明一直在为了备战太医署贡举而努力着,虽然他穿越前是重点医科大的学生,会许多超出了唐朝时代的医术手段,可是,在这几天泡在韩家医馆学习,他还是获益良多! 首先唐朝的医书,与后世医术多有不同。许多前世失传的篇章、秘籍、古法,在这个时代却十分常见,为他解决了诸多疑惑。 另一方面,韩雨晴毕竟是长安城的名医韩春方的女儿,和这个小妮子讨论医书药方,既赏心悦目又为自己省了不少功夫。 在这个一切病痛只能靠经验医学来解决的时代,名医往往有着他们独到的心得与见解,韩春方更是如此。 得到了韩春方不少真传的韩雨晴,有着许多只有古人才会懂的独到技法与见解,对徐明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这一次太医署会试,我一定会入围的!” 徐明的心中,斗志昂扬,期待无比! 正当他自我陶醉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喊道:“郎君,阿郎堂中有请。” 徐明起身推门,见是那日带他去药府的小丫鬟,纳闷道:“这么晚了,岳父找我何事。” 小丫鬟认真道:“阿郎没说,奴婢也不知道”,说完也不理他,转身便走。 徐明满肚疑团地来到大堂,见韩春方端坐中央,旁边韩雨晴、韩朗,连同赖在韩家医馆不肯离去的吴严三人都站立在旁。 见徐明到来,韩春方道:“人齐了,后日便是太医署贡举了,我有几件事向你们交待。” 说着,他向韩朗和吴严各递去一封文书,继续道:“徐明的入场证明我已让雨晴转交,这是朗儿和你的,现在也正式交给你们。” 韩雨晴见韩春方没给自己,忍不住道:“阿爹,我的呢?” 韩春方看了她一眼道:“你不参加此次贡举。” 韩雨晴瞬间怔住,红着眼问道:“此次不招收女医吗?” 韩春方笑道:“女儿不必担心,今日尚药局石奉御找到我,要举荐你进尚药局。” 韩雨晴将信将疑道:“石奉御果真如此?” 韩春方乐悠悠的说:“阿爹还能骗你不成,永安公主顽疾在身,圣人急召女医前往侍奉,如今宫中女医不足,石奉御就从各大医馆中搜寻懂医术的女子,这不就想到了你。” 韩雨晴上前挽住韩春方的胳膊,欣喜若狂道:“爹爹,太好了,我不用参加贡举,就能直接进入尚药局了?” 韩春方道:“也没那么容易,听说此次石奉御一共选拔了十名女子,只有不足半数可以留下。” 沉吟片刻,他又道:“不过石礞和我多年好友,你好生侍奉永安公主便是,其他的不用多想。” 韩雨晴喜道:“谢谢爹。” 徐明见韩雨晴笑靥如花,俏脸如一朵雪中腊梅,极清极妍,心中一动。忽然又瞧见旁边吴严正咧着嘴傻笑,口水流了一衣领,忍不住叹道:“真是扫兴。” 韩春方宽慰的拍了拍韩雨晴的手,转头看向徐明等人道:“我思虑良久,方决定以韩家医馆的名义举荐你们三人参加贡举,一是考虑到你们在药府表现上佳,二是举贤不避亲,尔等要细心应答,争取进入太医署学习。” 徐明心道:“一个儿子、一个女婿、一个贵胄,好一个举贤不避亲”,正走神间,只见韩朗愁眉苦脸道:“阿爹,我大病未愈,还是不去参加了吧。” 韩春方听了勃然大怒:“不孝子,你那算什么狗屁倒灶的病,以后不许你去平康里鬼混,你不嫌丢人我嫌。” 见韩春方发火,韩朗嘟囔道:“我要是考不进去怎么办。” 韩春方起身一脚踢在韩朗屁股上,骂道:“考不进去,你就给我上山挖草药,再也不许踏进韩府一步。” 韩雨晴见状连忙上前拉住韩春方:“爹爹息怒,朗儿还不懂事,长大就好了。” 徐明看着韩朗这个“巨婴”,怎样也跟“未长大”这个词联系不起来。 韩春方吹胡子、瞪眼睛的发了一通火,又对徐明二人道:“听闻陛下对尚药局医师极不满意,已责令太常寺和太医署重新制定贡举方案,恐怕难度会加大。” 吴严一门心思放在韩雨晴身上,并不在乎能否进入太医署学习,听说韩雨晴可直接进入尚药局后,更不向往能够考中。徐明却早已将筹码全部压到了贡举之中,闻言茫然若失。 韩雨晴见他愁眉不展,替他向韩春方问道:“爹爹可有办法打探到贡举试题。” 韩春方摇了摇头道:“若是往常还有希望,今次圣人亲自下令,恐怕打探不到。” 韩雨晴轻轻的叹了口气,安慰道:“朗君,噢,徐明,不必忧虑,以你的医术定可通过贡举,顺利进入太医署。” 说完,她心中升起异样感觉:“我为何担忧她的前途?” 见徐明仍旧无精打采,她突然明白,徐明的情绪变化已经干扰到她的心境,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想到此处,先前能进尚药局的喜悦一扫而空,代之以淡淡的忧伤和懊恼。 吴严也在懊恼,韩雨晴竟看都没看他一眼,整个心思都放在徐明身上。 只有徐明认真的想着:“平康里到底是个什么好地方,有空得去看看......” 第21章 栽赃陷害 自唐高祖武德七年起,大唐医学选拔制度开始效仿国子监,自此成为定制。 医学人才的主要选拔途径有生徒、贡举、制举和待招。其中生徒必须在地方或中央官学先行学习才能参加,门槛较高。 制举和待招都是要看皇帝心情而举行,除非名气大如孙思邈,否则很难碰到。因此,不限出身的贡举便成了医者进入太医署学习最有效的途径,也是大唐医学界最为关注的盛试。 本来贡举也要仿照科举,由地方到中央层层考核,但像徐明这样可以拿到名医推荐而直接参加考试的情况,也经常出现。 元和八年秋,太医署贡举开始。 中兴之下,文运由读书人掌握,可生死却由医师延续。 老一辈的名医,大多只有皇宫里的皇族,以及朝廷中的高官,还有身份不凡的侯爷们才请得动。但是“病”可不只是达官显贵们会得,反而是越贫穷的人们,越容易得病! 所以,无论是位于社会阶层顶端的上位者,还是位于社会阶层末端的可怜人,都对医师的水平十分关注。自然而然,所有人都会对太医署贡举感到兴趣,因为几乎全天下所有年轻的医师都会来此参加考试。 今日太医署门前人头攒动,且皆是衣着不凡的显赫之人!他们都十分好奇,天下间的医师究竟孰强孰弱。也都希望在此得知天下年轻一辈名医们的水准,好在以后生病时选择一个医术好的医生。 “岭南道,和善堂少东家,汤世才!” “陇右道,秦州名医世家,黄宁敬!” “江南道,越州的少年名医,陈济民!” …… 在场众人,不乏走南闯北之辈,认出了一个个前来参加此次太医署贡举的年轻医师。 “咦,这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韩府赘婿。” 徐明本来心情很好,听见有人又叫他“赘婿”,不禁一头黑线,万众瞩目的感觉也瞬间消失。 正闷头走路,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喊他:“这位兄台,可否留步。” 徐明诧异回头,见到是一副完全陌生的脸庞,疑惑道:“阁下是?” “处州、柴士奇”,那人抱拳道。 徐明“噗嗤”笑了一声,又自知失礼,忙掩面道:“好名字。” 柴士奇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徐明,压低声音:“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明因先前之事羞愧,此刻便鬼使神差的跟着他走出了人群。 两人走到太医署院旁拐角处,那人警惕的向四周望了望,而后从后背卸下竹箱,拿出一堆黄麻纸,神秘兮兮道:“《医经方术册》小抄一百钱,《脉经》小抄一百五十钱,《素问》小抄字多一点要二百钱......” 徐明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柴兄,你这是?” 柴士奇沉声道:“怎么,这些都看不上?” 说罢,他又在竹箱中摸索了半天,掏出几样东西道:“半臂服小抄五百钱、汗衣小抄六百钱,夹袄小抄七百钱,上面抄满了七八本医书,考完试还能穿,包你满意。” 徐明看着他,随口道:“还有吗?” 柴士奇挑了挑大拇指,赞道:“就知兄台眼光高,我这还有此次贡举的内幕消息,你要不要?” 徐明见他真以为自己动心,笑道:“怎么卖?” 柴士奇凑到徐明耳边道:“前几天圣人急诏,此次太医署贡举增加考试环节,至于......” 徐明向后退了半步,擦了擦耳边的口水道:这个“至于”怎么卖? 柴士奇笑道:“兄台独具慧眼,这个内幕消息卖两千钱。” 徐明犹豫道:“有了内幕消息也不解决问题呀。” 柴士奇惊讶道:“兄台莫非去年参加过贡举,不然怎么知道我还有独门生意。” 徐明也不答话,双手抱胸看着他。 柴士奇又凑到徐明耳边,故作神秘道:“本人替考,五千钱。” 徐明思忖片刻,叹道:“看来今年我是买不起了,如若贡举失利,下次我与柴兄一起卖小抄。” 说完,一拱手快步离开。 柴士奇一脸气愤,跳脚骂道:“什么人啊,没钱就别问,敢抢我生意试试。” 太医署院内。 原本仅仅只有医师、医学生的太医署,今日多了许多满副武装的盔甲武士站立两旁。 永安公主的区区小疾无法根治,让李纯看到了大唐医疗体系的漏洞,下定决心从此次贡举开始革新,特命金吾卫赶赴考场,严肃纪律。 “太医署贡举第一轮,笔试,将在一炷香的时间后开始!” 身着官服,相貌威严的太医丞郭常肃穆道:“请各考生进入考场。” 一声令下,考生按顺序入场,按照惯例,为防止作弊行为的发生,考生进入考场前都需要搜身。 “抬起双手”,一个并不高大的武士对徐明命令道。 徐明点了点头,放下随身的竹箱,依言抬起双臂,便有另一名武士上前拿走竹箱搜查。 刚才那名发号施令的武士蹲了下去,顺着徐明的裤腿摸索了起来。 徐明还真没有被一个男人摸来摸去,身体有些不自然的扭动几下。 突然,那名武士大声道:“这是什么”,说着,他就从徐明的衣裳里,摸出了一张约莫巴掌大小的黄麻纸来。 徐明难以置信的看向黄麻纸,只见上面撰写着许多细若蚊蝇般的字迹。 那名武士一把抓住徐明,大声向同伴喊道:“此人裤腿内夹带有小抄!” 郭常闻言快步走了过来,仔细查看纸张上的字迹,随后惊呼道:“竟将《黄帝内经》《素问》和《伤寒杂病论》的内容精要都抄在了这上面,来人呀,给我把他拖出去!” 此言一出,太医署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明! 徐明心中一惊,额头直冒冷汗:“怎么可能?!” 他自言自语道:“我身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带啊,难道是柴士奇报复我......” 吴严正排在队伍后面,听见院中有人喊道“夹带”,不禁紧张的掖了掖衣领。 韩朗好奇的踮起脚尖向院内偷看,见几名武士抓住徐明,不禁愕然道:“姐夫比我还无耻!” 几名武士不由分说的押住他往外拖,徐明惊怒道:“放开我,明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行至大门处,徐明见柴士奇从队伍中伸出头来观望,不禁怒道:“你......” 几名武士不由他说完,用力拉扯,徐明喘着粗气,一字一句道:“就、是、他......啊,轻点,有辱斯文。” 柴士奇叹道:“原来是同行,怪不得不买我的小抄,哎,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第22章 官职做赌 “啧啧!敢在太医署贡举作弊,胆子不小哇!” “好歹也读过几天医书,简直有辱斯文!” 周围议论纷纷,徐明心中叹道:“吃瓜群众自古有之,落井下石更是酸腐最爱。” “先收押起来,笔试后再行审问,胆敢夹带,终生取消贡举资格,”郭常恶狠狠道。 徐明闻言顿时呆立当场,他知道这种事情很棘手,可没想到惩罚如此之重。 “大人,我是冤枉的!” “少废话,人证物证俱在,何来冤屈”,郭常神色一厉,大声喝道。 “哎,每临大事需静心”,徐明见争辩无用,一边思忖着对策一边暗示自己。 身后武士不解风情地一脚踢在他身上:“别磨蹭,快走。” 韩朗见徐明被押,转身看了看排在队伍最后的吴严,张大嘴却没发出声音。 吴严会意,幸灾乐祸的冲他笑了笑。 徐明咬紧了牙齿,眼眸中怒焰滔天。他敢确定自己身上明明就没有任何违禁品! 那黄麻纸小抄,也明明就不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这一切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来到长安时日不多,也未曾惹上过任何仇家。而且,有能力在这种场合下栽赃陷害他的人,也一定不是什么无权无势之人。 “是谁与我有这么大的仇恨,竟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对我进行栽赃陷害?” “莫非是韩朗和吴严,可他们有这么大能力吗?” 徐明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思考,当务之急是洗清自己的罪名,免去牢狱之灾,并且争取保住太医署贡举的机会。 “再不快点走的话,我可不客气了”,身后武士“噌”地抽出来刀,恐吓徐明道。 徐明浑身一颤,忙向前快步走去:“你们能不能文明点,不要动不动就拔刀吓唬人。” 经过韩朗身边时,徐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眼角上翻,旋即面露不齿,不禁疑惑道:“难道不是他?” 眼见渐渐远离太医署,徐明越来越焦虑,他甚至想表明韩家女婿的身份,让郭常高抬贵手。不过又觉得拿自己最见不得人的身份做掩护,实在是懦弱表现。 “老天,你不会这么玩我吧,无端把我弄回来,连个谋生的路都不给?” 正绝望时,忽然身上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身后武士俯身捡起,冲他道:“还说没有夹带,这是什么”,他翻看了几下,又对徐明道:“你从哪里偷来的?” 徐明这才想起了,周通临走时丢给他一枚令牌,他这几日恶补医术,竟将此事完全丢在脑后。 定是刚才被武士拉扯,此物才掉了出来,徐明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试探道:“周郎将在不在,带我去见他。” 那名武士的同伴伸头过来看了一眼,旋即夺过令牌快步离去。 见同伴离开,那名武士摇了摇头:“恐怕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徐明不知他为何如此针对自己,闻言不敢答话。他深知整个大唐能够帮助他解决这个麻烦的只有韩春方和周通,不禁暗自祈祷周通真在此处。 “恩公在何处”,一声熟悉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徐明抬眼望去,见周通快步走来,缓缓松了一口气。 徐明赶忙挥了挥手示意,周通走到近处,大声道:“恩公,发生何事?” 徐明反问:“周郎将为何在此?” 周通道:“圣人命金吾卫入驻太医署协助维持秩序,今日刚好我当值。” 说完,他看了一眼徐明身后武士,问道:“所为何事?” 那名武士躬身道:“回将军,此人参加贡举,却被搜出夹带小抄。” 周通脱口而出:“不可能,徐医师是王力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他看了一眼徐明,随即吩咐两名武士道:“带我去见郭医丞。” 两名武士面面相觑。 周通厉声喝问:“怎么,我的话你们也敢不听?” “属下不敢!” 两名武士见周通动怒,没有多言,迈步向太医署走去。 “恩公,你且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通关心地问。 “我也不知。” 徐明摇了摇头道:“我身上明明没带任何东西,结果却被搜出了那黄麻纸小抄。” “何人搜的你身”,周通问。 “他”,徐明指了指那个拔刀相向的武士。 察觉到周通投来的目光,那名武士浑身一震,徐明看出他虽在努力克制,可仍有些不自然。 周通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徐明也不在言语,几人闷声前行。 行至太医署,院内武士见到周通纷纷行礼:“见过将军。” “郭医丞何在”,周通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问道。 “已去试卷阁查阅试题”,一名武士大声答道。 周通知道那里不能随意进入,又恐耽误徐明考试,犹豫片刻还是迈步走去,两名押送武士见周通离去,也快步跟上。徐明深知试卷阁不能随意前往,便留在原地等候。 太医署因教学需要,占地极广,院内最后方一处阁楼因贡举需要临时改为存放试卷的地点。郭常见考生入场过半,心中挂念试卷存放情况,便独自前往查验,查后刚欲离开去往考场,就迎面碰到了风风火火赶来的周通。 “郭医丞,借一步说话。” 郭常本就对圣人派遣金吾卫监视贡举不满,见周通直呼官职,心中又增加反感,见状随意拱了拱手道:“周朗将来我医署重地,不知有何贵干。” 周通不理会郭常态度,直言道:“徐明对某有恩,周通特意前来为他作保。” 郭常想了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夹带的考试之人,不阴不阳道:“我太医署有自己的规矩,恐怕还由不得周朗将指手画脚。” 周通冷哼了一声,直视郭常道:“太医署的事儿,我确实管不着。不过,这贡举的搜查、治安事宜,却是由金吾卫负责。” 郭常晒然道:“那又如何?” “这是太医署!不是你们金吾卫,你胆敢逼迫我等?” 周通见郭常冷嘲热讽,忍不住威胁道:“恩公为人,我十分清楚,就算一刀砍了周某人,我也不相信他会夹带。” 郭常不屑道:“我虽一介医师,却也不怕你威胁,周朗将的担保在我太医署恐怕没什么作用,如若非要强人所难,告到圣人处我也不怕你。” 周通恼怒异常,回头见到那名搜查徐明的武士,上前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愤然道:“就是你搜的身?” 那名武士两条腿乱蹬着,挣扎道:“放……放我下来!” “我问你话呢,耳朵聋了?” 周通的态度并不和善,那名武士只是不停挣脱。 见那名武士兀自挣扎,周通心意一动,顺手将他丢在地上,转身拎起了郭常。 “你要干什么”,郭常制止道。 周通并不说话,拎着他走向池边,假意丢他下去。 “胡闹!” 郭常厉声道:“放我下来!” 周通淡淡道:“先答应某再说。” 郭常见他胡搅蛮缠,恐怕耽误了贡举时间,于是问道:“你当真要保他?” “那是自然!” 周通道:“恩公医术了得,区区贡举手到擒来,某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夹带。” 郭常又惊又怕问道:“如果他果真夹带,无人陷害他呢?” “那某自愿解甲归田,交出军印,辞去官职!” 周通大声的说。 第23章 贡举笔试 太医署官员通知徐明入场参加笔试的时候,偌大的院内就剩他一名候考人员。 徐明向四处望了望,没有看见周通的身影,便跟着太医署官员进了号舍。 贡举仿科举例,考生验身入场后便在一人一个考场的号舍内独立完成答卷,往年分为笔试和问诊,今年由于宪宗李纯震怒,贡举特意增加了一个环节,只是这个环节的具体内容现在还未公布。 笔试是第一关,主要从《医经方术册》、《脉经》、《素问》等七本医书中命题,一共二十八题,答对十之七者才能入围下一轮。 这是徐明到大唐以来第一次参加考试,虽然前世自己大小也是个学霸,可不免还是有些紧张,尤其是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半天都没法收心。 ”学而优则仕”,自古就是如此,如果此次不能考入太医署,混上铁饭碗,徐明就只能认真做“韩府赘婿”了。 想到这,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负面情绪都甩在脑后,认真的看起题目来。 “《素问·五藏别论》有关六腑的病症特点是?” “感邪伏而后发的病状是什么?” ...... “这完全是原文填空啊!” 他拿起笔,一道道题应答过去。可越答却越怀疑,是不是自己把题目想的太简单了,于是忍不住从上到下检查了三、四遍,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笔。 太医署号舍是临时改造的,密封性比不上科举贡院,徐明侧耳听了一下旁边,隐约听见旁边考生偶有唉声叹气,不禁疑惑:“有这么难吗?” 百无聊赖,他索性拿起竹箱,翻出另外几只毛笔,研究起笔杆和笔毛的材质。 把几支笔都研究完了,还没响起终场锣声,徐明便托着腮分析到底是谁陷害自己。 “刚才特意观察了韩朗和吴严的表情,两人脸上的惊讶和不屑状不似伪装,不是他俩究竟是谁陷害自己呢?” 他想的愣神,不知不觉间一滴口水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试卷上,晕开了几个未完全风干的毛笔字。 徐明自知闯祸,忙用袖口轻沾,可仍无补于事,正在此时,交卷锣声响起。 他将书卷押在桌子上,拿起竹箱走了出来。 “汤兄,题目答得怎么样?” “哦,是黄兄啊,一般一般。” “陈兄,你呢?” 陈济民本不想讨论试题,听到汤世才和黄宁静不停追问,便敷衍道:“我未答完题目,终场锣就响了起来。” “哎,本次笔试题目确实刁钻,很多医书中冷门知识都考到了,这让我等如何预料的到”,听到越州名气极大的少年医生陈济民都未答完题,汤世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抱怨道。 “是啊,早听闻此次贡举难度会加大,没想到这么难”,秦州黄宁静也赞同道。 见三人摇头晃脑的走在前面,徐明诧异的看着他们,心中忐忑:“难道是我没有审清题目吗?” 他走出号舍门口,突然看见柴士奇背着偌大的竹箱,猥琐的往前走。 徐明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道:“柴兄,为何陷害我。” 柴士奇被吓了一跳,狐疑的看了看徐明:“你说什么?” 徐明重复道:“我身上的小抄难道不是你放的?” 柴士奇本就被题目搞得头昏脑涨,又被徐明纠缠,忍不住讥讽道:“一份小抄我要抄写好几晚,最少也值一百多文,我哪有闲心放你身上。” 徐明想想也是,此事实在没有眉目,便低着头和他并肩往外走。 “你不是卖小抄的吗,怎么也来参加贡举”,见气氛有些尴尬,徐明主动搭话。 柴士奇慌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祖宗哎,千万替我保密。” 徐明一双眼睛盯着他,闻言点了点头。 柴士奇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四周,见考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才敢松开手,压低声音说:“贡举笔试七本书我都抄过上百遍了,早已熟的不能熟,今年运气好,又买到了荐考文书,就来碰碰运气。” 徐明半信半疑道:“荐考文书还能买?”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柴士奇自豪道。 “你难道不怕其他考生举报你夹带小抄”,徐明问道。 柴士奇不屑道:“我又没把小抄带进来,再说每年我都这样两边顾,从未出过问题。” 徐明终于搞懂柴士奇的营生,一边兜售小抄,一边参加考试,忍不住道:“原来是个投机主义者。” “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徐明转移话题道:“你一次也没考中吗?” 柴士奇翻了个白眼:“没有。” 见徐明看不起他,又嘟囔道:“谁还不想混个一官半职,难道我还能一辈子卖小抄。”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沉默的走出太医署大院。 “徐、徐明,这里。” 刚走出大院,就听一个又糯又雅的声音喊他。 徐明抬起头,见到韩雨晴站在对面冲他挥手,旁边韩朗和吴严无精打采的待在一边。 他冲柴士奇拱了拱手道:“柴兄,祝你好运,再会。” 柴士奇偏头看了看韩雨晴几人,轻声道:“再会。” 徐明迈步走向韩雨晴,笑道:“你今日不是去尚药局报到吗,怎么来了?” 韩雨晴顺手接过他的竹箱,放到后边马车上,说道:“今日只是去和石奉御见了个面,不到午时就回来了,爹爹放心不下你们几个,特意嘱托我过来看看。” “哦”,徐明见她不是特意来接自己,情绪并不很高。 她见徐明三人垂头丧气,也不问答得如何,回头指了指马车温声道:“上车吧。” 徐明先扶韩雨晴登上马车,又跟了上去,完全没有理会一旁的吴严和韩朗。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怒气。 韩家马车虽说不上装扮的富丽堂皇,可里面空间也极大,坐了四个人还不拥挤。车夫轻拉缰绳,马车缓缓前行。 甫一上车,吴严就尖声问道:“徐明,今日夹带小抄入场,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朗也道:“对啊,我的姐夫,真是丢了韩家的人。” 韩雨晴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问出口。 徐明经过一场考试,早已没有当时遭受委屈时的心境,他淡淡道:“太医署都承认是一场误会了,还提这些有何用?” 韩朗晒然道:“你是不是提爹爹名字,他们才肯放你。” 徐明瞪了他一眼,刚想反驳:“韩府女婿的身份,我还不至于整日挂在嘴边”,突然看到坐在韩朗身旁的韩雨晴,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翻了个白眼道:“对,就是如此他才肯放我入场。” 韩朗激动道:“姐姐,我就说他是图我们家名声吧。” 韩雨晴拉住韩朗衣袖,看了一眼吴严,制止道:“有话回家再说吧。” ...... 长安城、兴化坊,户部侍郎皇甫镈府邸。 “混账,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皇甫镈的二儿子皇甫信在房内大发雷霆。 对面一男子捂着脸,赔笑道:“郎君息怒,小人本已收买了验身武士栽赃陷害他,却不知那徐明为何会搭上金吾卫周通的路子。” 皇甫信怒道:“废物。” 那男子低头道:“不过小人已经继续安排,下一场定让那徐明身败名裂。” 皇甫信厉声道:“不惜重金,抓紧去办。” 那男子抱拳道:“是。” 皇甫信见他转身离去,眼神渐渐阴狠起来:“臭小子,敢和我抢韩家妹子,真是吃了豹子胆!” 第24章 阅卷风波 韩家医馆,韩春方一脸严肃的坐在大堂中。 “今日笔试如何?” 几人垂手站在一旁,听到韩春方发问,谁也没有敢说话。 徐明心里没底,题目他都答完了,对错就不知道了。韩朗和吴严是自家知自家事,进入下一场都有困难,别说考入太医署了。 “嗯?” 韩春方斜眼看向几人,沉声道:“怎么,都考的不好吗?” 感受到大堂气氛异常,韩雨晴道:“爹爹,韩朗他们今日都有些累了,不如让他们先行休息。” 韩春方冷哼一声道:“休息什么,我韩家医馆派出的人如果连笔试都过不了,就别想再踏入这个家门。” 韩朗知道近日圣人打压长安医界,韩春方受到牵连心情压抑,连忙赔笑道:“爹爹放心,我不打小抄也能通过。” 吴严添油加醋道:“就是,我和韩朗不像某些人,只会偷奸耍滑,丢尽了韩家医馆的名声。” “你说什么”,韩春方厉声道。 徐明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叹声道:“岳丈大人,他们说的是我!” 韩雨晴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经过,见韩春方情绪激动,忍不住劝解道:“爹爹息怒,此事女儿有所听闻,觉得十分蹊跷,不若先听徐明讲一下经过。” 徐明看了韩雨晴一眼道:“今日验身有人往我身上偷放了小抄,亏得金吾卫周朗将帮忙解围,不然我就被取消笔试资格了。” 韩春方皱了皱眉:“竟有此事,哪个周郎将?” “周通”,徐明答道。 韩春方疑惑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徐明笑道:“此事还要从我第一天到药府学习开始讲起,那日吴严无故殴打于我......” 吴严本已准备好看一场热闹,哪知徐明竟把祸水引向了自己,跳起来道:“你说什么,明明是你殴打我。” 韩朗忍不住赞同道:“确实,我那天一到药府就看见徐明在打吴严。” 韩春方不耐道:“行了,言归正传。” 徐明便将自己救了王力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韩朗和吴严原本就没亲眼看见徐明救人,又听他提到诸多医学术语,忍不住哈欠连天。 “嗯,误食天仙子确实会致人昏迷,只是这换气之法为何闻所未闻”,韩春方摸了摸胡须,问道。 “这......比较不好解释”,徐明吞吐道。 大唐医师之间保密医术是常有之事,见徐明不愿意说,韩春方也没再勉强。他抬头看见韩雨晴若有所思的站在一旁,说道:“晴儿,你可会这换气之法。” 韩雨晴腾地羞红了脸,语无伦次道:“不、徐明他、我不会......” 韩春方见问不出结果,转头看向徐明道:“徐明判断准确,又有诊治经验,看来考入太医署没什么困难。” 他又看了看无精打采的韩朗和吴严,摇了摇头道:“别在这碍眼了,滚回房间吧。” 太医署,一间大门紧闭的厅堂内,烛火通明。 几名医师坐在桌前,正各自阅着身前的考卷。 郭常揉了揉疼痛的肩膀,忍不住骂道:“周通匹夫,抓的我肩臂疼痛难忍。” 见无人理他,他抓起几张试卷,丢在旁边一人的桌上说道:“方大人,你能者多劳,把这几份卷子也阅了吧。” 方言没有答话,继续低头阅卷。 对面桌的太医令崔环,眯着眼看了看郭常道:“郭医丞,圣人下令明日务必张榜,你还是抓紧时间阅卷吧。” 郭常闻言,也不反驳,唉声叹气的阅了起来。 “狗屁不通,百病生于气也答不上来!” “荒唐,诸髓者皆属于脑都不知道,还学什么医!” “嘿嘿,这张好,就喜欢整张试卷只答了三四题的,省心省力。” ...... 见他喋喋不休,崔环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想到:“郭常和方言虽都为太医署医丞,可性格截然不同,以后我若是离开太医署,恐怕两人难以搭档。” 正走神间,忽听方言道:“咦,此卷倒是答得清爽,只是这字也太潦草。” 旋即把试卷丢在一边,摇头道:“可惜了,字如其人,此人字迹连三岁孩童都不如,显是心浮气躁之辈,不适合行医问药。” 崔环见一向沉默寡言的方言说了这么多话,忍不住向他丢在地上的那张试卷看去,见那张试卷字体幼稚,让人提不起半点阅卷兴致。 唐代是晋代以后的又一书法高峰,有唐一代真、行、草、篆、隶各体书中都出现了影响深远的书法家,其中真书、草书的影响最甚。所以士大夫阶层多以书法会友,追求潇洒俊逸的书法写作手法,字体幼稚最为让人不齿。 崔环刚欲赞同方言两句,就见郭常起身拾了起来,大声道:“不至于吧,我的字也写的不好,不一样当了太医丞。” 郭常本意是想找出这张试卷的几个亮点,故意和方言唱反调,可随意看了几眼,就发现这张试卷的异常之处。 “这几道难题竟然都答对了。” “嗯,这是什么字。” “噢、噢、噢,确实如此,真不错。” 崔环见他站在厅堂中央自言自语,以为他又投机耍滑,拖延时间,咳嗦一声道:“郭医丞,抓紧时间阅卷吧。” 郭常似乎没有听见,仍然仔细的看着那张试卷。 崔环恼羞成怒,站起身来大声道:“郭医丞,马上回到桌前阅卷。” 郭常吓了一跳,醒悟过来道:“崔大人,你看看这张试卷,竟然全部答对”,说罢,他将试卷递了过去。 崔环将信将疑的接过试卷,提高声音道:“怎么可能?” 片刻之后,崔环忍不住啧啧称奇。 “却实是好卷。” “郭大人,这几个字是?” “心气始衰”,郭常扫了一眼道。 “那《素问》部分就全答对了。” “厉害,《医经方术策》的几道题也全对。” 方言听见崔环惊呼,也站起身来凑了过来。 “《脉经》全对!” “《伤寒论》全对!” “《本草》全对!” 崔环刚喊出:“《诸杂经方议》全对”,就被方言纠正道:“崔医令,这里错了一题。” 崔环闻言,竟有一丝轻松道:“哦,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全部答对呢?” 郭常疑惑道:“不会吧,我刚才仔细看了,整张试卷没有错误。” 方言此刻也不沉默寡言了,反驳道:“这里晕了一片字,都不知道胡乱写的什么。” 郭常把试卷端到眼前道:“经方药味少而......少儿精,没错啊!” 崔环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奇道:“号舍内没有漏雨啊,怎么会有水晕了字,难道是考生哭过?” 郭常道:“不会吧,好端端的哭什么。” 方言扫了一眼试卷道:“我看像口水。” 崔环眉头紧皱:“此人竟在号舍打瞌睡!” 方言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此人藐视笔试,应判为不合格。” 郭常今天就是单纯的想和方言抬杠,正色道:“方大人不必如此不通人情,试卷答得好才是关键。” 方言哼了一声道:“品行端正方为医,此人做法有辱斯文。” 崔环见两人争论不休,叹气道:“此事还需石大人定夺,我等继续阅卷吧。” 太医署有两位太医令,除了崔环外尚医局奉御石礞还兼任太医令,但由于宫中医药事物繁忙,石礞一般不来太医署教学和办公,日常事物全由崔环负责。 郭常忽然想起一事,随即笑嘻嘻道:“二位大人先行阅卷,我去吩咐厨房做点宵夜。” 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25章 笔试张榜 时隔一晚,贡举第一场试卷就全部阅完,速度之快,创下太医署贡举纪录。 天刚蒙蒙亮,太医署门前已人山人海。 “快看,石奉御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刚下马车的老者身上。 有几个懂得礼仪的考生,早已避让在旁躬身行礼。 “石奉御,何时放榜”,有人大声问。 石礞看了那人一眼,淡淡说:“圣人口谕,今日必放榜,诸位安心等待吧。” 说完,便在几名随从的护送下进入医署。 太医署内,崔环等人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口迎接石礞。 “都阅完了吗”,石礞问。 崔环赶忙回答:“回奉御,四百三十张试卷全部阅毕。” “你们辛苦了,抓紧时间放榜吧”,石礞淡淡道。 崔环迟疑道:“我等还有一事不决,尚不能放榜。” 石礞不解道:“还有何事”,随即又想起什么道:“太常寺那边我打过招呼,无需权大人过目了。” 崔环见他误会,忙解释道:“不关太常寺的事,而是试卷出了问题。” 石礞吓了一跳,道:“什么问题。” 崔环使了个眼色,郭常忙从堂内拿出两份试卷,交给石礞。 石礞翻看一眼,疑惑的问:“一份试卷的字迹、对答皆为上品,另一份却难以入目。” 崔环道:“正是如此,字迹工整者仅错一题,字迹幼稚者却一题未错,把何人点为榜首,确实为难。” 石礞不信道:“竟有人一题未错?” 此次笔试试卷由他本人亲自命题,本来考试体例和题目皆依往年例。今次由于圣人关注,石礞特意加大难度,出了许多刁钻知识,还结合了部分诊断实例,因此他认为此次笔试死读书的考生难以考中,更没料到有全对者。 石礞拿起那份字体幼稚的试卷仔细的看了起来,良久才道:“是我小看世人了,确实一道不错,只是这一手字迹真让人不敢恭维。” 片刻后,他又道:“莫非此子醉心医学,竟没有时间练习书法?” 崔环道:“依奉御看,何人该点为榜首。” 石礞激动的扬起脸:“又不是考状元,当然是选个医术佳的当榜首。” 郭常松了一口气,方言却似乎还想争辩,崔环忙拉住他道:“方大人,不要再执着了。” 石礞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方言说道:“上一次二十八题全部答对,还是出自方大人的手笔吧。” 崔环也想起了这段往事,不禁叹道:“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方大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却依旧历历在目。” 方言似乎想起了当年那个出身名门却苦读医书的自己,又看了看石礞手中的试卷,让步道:“好吧,我也赞同此人为榜首。” 日上三竿,徐明却还拥着被子熟睡。 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累了,读书、识药、往返于徐王村和韩家医馆,又有贡举的压力挡在前面,让他一口气也不敢松。 如今笔试已过,第二场为临时增加的场次,考试形式还不知道。第三场为诊断开方,也没办法复习,索性今日大睡一场。 韩雨晴已经来过三次了,见徐明竟未外出跑步,不敢贸然打扰。只是心里十分惦记张榜结果,无奈之下只能把韩朗揪了过来,让他叫起徐明。 徐明被韩朗的破锣嗓子吓了一跳,又极不情愿的被韩雨晴等人拖到太医署,此刻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刚下马车,就见众考生挤在一处青砖墙边,争抢着看榜单。 韩朗和吴严见挤不进去,索性踏上马车,站在车毂上翘脚观看。 “上榜了吗”,韩雨晴着急问道。 吴严以为她关心自己,回道:“还未找到。” “这张榜之人是没墨水了吗,怎么第一张榜上面的名字都看不太清”,韩朗失望道。 吴严骂道:“你现在可真胆大,连首榜都敢看,我劝你还是到三百名以外找找自己吧。” 徐明也叹道:“朗弟豪横。” 韩朗并不在意,依旧单手挡在眼眉上,努力看向首榜处。 “陈、济,什么” 他又用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半天道:“陈济民,我看清了是陈济民。” 距离韩家马车不远处,几名原本表情轻松的考生突然围了过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激动道:“兄台,你看清了榜首是陈济民吗?” 韩朗狐疑道:“我没说他是榜首啊,我只是看清了这几个字,陈济民前面还有一个名字。” 那人的嘴角突然抽动几下,失魂落魄道:“是吗,才第二名。” 旁边几人恭维道:“可喜可贺,陈兄果然了得。” 陈济民无奈的笑了笑:“十余年苦读,竟才第二名。” 旁边一人道:“陈兄不必如此懊恼,我第四十七名,黄兄也只有三十三名,长安卧虎藏龙,你这名次已经很好了。” 陈济民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说罢,他疯了似的挤进人群中,推开了一条通往榜单的路。 汤世才看了一眼黄宁敬道:“走吧,先去找个地方喝酒。” 两人还未离去,就听见马车上的吴严大喊道:“噫!好了,我中了。” 韩朗忙问道:“第几名。” 吴严欢喜道:“三百零一。” 随即又道:“快帮我算算,刚才尾榜最后一名是四百三十,笔试十之取七,我是不是中了。” 韩朗摆摆手:“太复杂了,我算不出来。” 吴严啐了他一口:“废物”,旋即又道:“柴士奇是哪里来的天才,竟然比我还高了一名。” 韩雨晴闻言回头笑道:“恭喜你了,确实是最后一个入围者。” 吴严虽不在意笔试如何,却在意韩雨晴对他的关心,见韩雨晴恭喜自己,忍不住手舞足蹈道:“太好了,多亏你平日助我学习医术。” 说完,趾高气扬的看了一眼徐明道:“怎么,还未找到自己名字吗,跟我学学罢,从后往前找要容易得多。” 太医署选拔医学生注重医术轻文学,放榜时所有人的位次都张贴出来,以激励后进,褒奖先进。 徐明压根就没看榜单,正闭目养神,见吴严讥讽自己,随意回道:“噢,知道了。” 吴严见状跳下车来,凑到韩雨晴面前道:“雨晴妹子,我们先回去向师父报喜吧。” 韩雨晴看了看徐明,犹豫的摇了摇头。 吴严自讨没趣,兀自踱到其他考生旁,打听起名次来。 韩朗终于放弃了看清榜首的努力,开始试着从后向前找起自己的名字,半柱香后,他喃喃道:“二百四十七,不对是二百四十六,哈哈,我是第二百四十六名。” 韩雨晴也替他高兴,刚想对他恭喜几声,人群中忽有一人尖着声音喊道:“徐明是谁,谁是徐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济民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状若疯癫道:“榜首徐明在哪里,出来跟我较量较量......” 第26章 草药鉴别 “徐明是谁,怎么从未听说此人。” “难道是那个韩府赘婿。” “听说竟然一题未错。” 听到陈济民一声喊,周围考生都把目光从榜上移开,纷纷议论起来。 陈济民本已挤到人群中央,忽听旁边人说到“一题未错”几个字,又奋力挤了回去,抓住那人叫道:“你说什么,徐明竟一题未错!” 那人吓了一跳,颤声道:“我也是听来的......好像是......” 陈济民松开他,喃喃道:“一题未错,竟有如此天才。” 突然他又大笑道:“如此输得不冤,第二场等着我罢!” 众人见他双目通红,又喜怒无常,纷纷闪到一旁,随他离去。 汤世才和黄宁敬苦笑着看了彼此一眼,上前追上陈济民道:“陈兄,随我二人喝酒去吧。” 陈济民怔了一怔道:“好,棋逢对手实乃生平快事,今晚不醉不归。” 说罢,他又大声喊道:“徐明,徐兄在吗,随我等醉仙楼喝酒去!” 见无人应答,他向二人小声道:“胆小鬼一个,我们走吧。” 站在马车旁的徐明嘴角抽动了几下,尴尬道:“雨晴,我们回去吧。” 韩雨晴还未从徐明名列榜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道:“噢,好、好吧。” 韩朗睁大眼睛看着徐明,满脸不信道:“榜首,怎么可能。” 见徐明正搀扶着韩雨晴上马车,韩朗忍不住讥讽道:“徐明,你这个胆小鬼,有本事随我等醉仙楼喝酒去。” 徐明瞪了他一眼,转身跳上了车,抓起鞭子抽在马背上,喝道:“快走。” 马车速度极快,韩朗站在车辕上,竟没有反应过来,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哎呦,徐明你这个挨千刀的,摔死我了!” 吴严正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谈天说地,见马车兀自离开,追跑道:“徐明,你这个胆小鬼,等等我!” 人群中忽有几人转过头,惊诧道:“谁,谁刚才喊徐明。” 见吴严指了指坐在马车上的灰色袍衫男子,众人激动道:“徐明终于出现了!” “在哪呢?” “跳上马车逃跑那个!” ...... 徐明坐在马车上喘着粗气,又时不时的掀起帘子向外看去,见陈济民等人没有追来,松了一口气道:“什么人啊,不就考了个榜首么,又是较量又是喝酒,简直疯癫。” 韩雨晴见他表情认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徐明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一时间车内气氛沉闷至极。 “恭喜你”,韩雨晴小声道。 徐明抚了抚胸口道:“榜首都这么难当吗?” 韩雨晴笑道:“我又没当过,哪里晓得。” 徐明见她满眼得意,忍不住取笑道:“我得了榜首,你怎么这么高兴。” 韩雨晴嘟嘴道:“哪有?” 徐明对她这种表情毫无抵抗力,不禁叹道:“真好看。” 韩雨晴吓了一跳,支吾道:“你、你说什么。” 徐明重复道:“我说你真好看。” 韩雨晴的脸又红了起来,徐明忍不住道:“果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韩雨晴诧异道:“你还会写诗。” 徐明尴尬道:“没、没什么,小技而已。” 秋风瑟瑟,车厢里却温暖如春。 徐明忽然觉得,芙蓉帐暖,美人在侧的古人生活十分惬意,他甚至希望马车就这样永远的走下去...... 太医署东首一间厅堂,郭常呆若木鸡的坐在椅子上,身边茶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 过了许久,只听他喃喃道:“徐明,那张试卷的考生竟是皇甫二郎打过招呼的徐明!” 他在大唐医界混了十几年,才当上从八品下的太医丞,原以为办好这次差事能够抱上户部侍郎皇甫镈的大腿,没想到陷害不成,又亲手把徐明推到了榜首的位置。 “该死的糊名法。” 他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又“呸”地吐出几片茶叶。 “不过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皇甫信竟要我贡举第二场接着陷害于他。” 郭常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见太医署众人正忙着打扫院落准备迎接下一场考试,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太医署,我已经待的太久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无职务权的医署。” 他终于下定决心,推开窗户喊道:“范主药,来一下。” 范天正蹲在院内挑选草药,闻言抬头看了看,见是郭常招呼,忙放下手中的草药走了进来。 “郭医丞,找我何事。” 郭常示意他坐下,笑道:“范主药,辛苦了。” 范天欠身道:“谢医丞关心,职责所在,何来辛苦。” 郭常低声问道:“贡举下一场考的是草药鉴别,你可知道?” 范天疑惑道:“此事崔医令已经交待过,我这不是正在准备么?” 郭常见他不开窍,故意问道:“那你准备好了吗?” 范天抱怨道:“我挑选了一早晨,才准备了不到五十包,可明天要用到三百多包,不加派人手很难完成。” 郭常道:“贡举事杂,医署又人手有限,范主药努力周旋吧”,他斜眼看了一眼范天,又继续道:“不过如若确难完成,我倒是有几个人选能帮你。” 范天疑惑道:“医署还有闲人吗?” “挤一挤总会有的。” 范天高兴道:“多谢郭医丞,让他们现在就来帮忙吧。” 郭常眯眼笑道:“无需言谢,你我同僚,本应互相帮助!” 见范天放松警惕,郭常故意问道:“此次贡举新增草药鉴别环节,不知范主药如何布置。” 范天道:“咳,都是老生常谈,无非识别二十株草药,写出药名、药性之类,能有什么新意。” 郭常讶异道:“怎能如此草率,如若全部考生都答对了,该如何选拔。” 范天回道:“崔医令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郭常道:“平时也就罢了,最近圣人对太常寺和太医署诸多不满,我等更要小心应对,为国家选出医师之才。” 范天疑惑道:“难道郭医丞有什么好主意?” 郭常悠然道:“谈不上好主意,只是觉得应该增加诸如真假草药鉴别、闻味识药等环节。” 范天沉默半天,良久才道:“如此甚妙,我去禀报崔医令。” 郭常点了点头,起身送他离开。 贡举本是医学范围内的小型考试,但却是一条步入官途的捷径,又因此次受到了圣人关注,一时间也成为长安城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徐明、韩家赘婿,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可郭常却觉得,自己有义务结束徐明引起的风波,只有以徐明为踏石,他在朝堂才大有可为。 第27章 贡举第二场 是夜,韩家医馆。 韩春方今日又被太常寺召去,已至日暮还未归来,韩夫人焦躁不安的到院门处迎接。 见一辆马车徐徐弛来,韩夫人忙命人挑着灯笼迎了上来。 “阿郎回来了”,刘茂大声喊。 韩春方下了马车,一脸疲倦道:“刘茂,不要喧哗。” “是” 韩夫人见他满脸严肃,忙问道:“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韩春方摇了摇头:“没什么,叫徐明、韩朗和吴严去大堂候我。” 刘茂唱了个喏,快步离去。 “等等”,韩春方叫道。 “算了,辛苦夫人转告他们三人,今日我已探听到明日考试内容为鉴别草药,让他们好生准备。” 韩夫人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道:“明日就考,此时已晚,该如何准备。” 她又埋怨道:“老爷既已得知考试内容,为何不早些回府告知。” 韩春方一脸不耐,厉声道:“夫人勿要多言!” 韩夫人极少见他发火,愣了一下道:“老爷,今日去太常寺可曾遇见不顺之事。” 韩春方烦恼道:“妇道人家懂什么!” 随即一甩袖子,抢过刘茂的灯笼快步离去。 几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韩夫人压下怒火,满脸委屈的向内宅走去。 她跟在韩春方身后,见他进了房间竟端起茶杯摔在地上,一时吓得不敢说话。 韩春方继续发泄道:“仙药、仙药,我是医师,哪里熬的出什么狗屁仙药!” 韩夫人听得云里雾里,见他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烦躁,担心道:“老爷稍安勿躁,有何难处可对我说。” 韩春方瘫坐在桌边,喘着粗气道:“长生不老,呵呵,哪有那么容易。” “谁要长生不老”,韩夫人关上房门,听到韩春方的牢骚,便问了出来。 韩春方有气无力的抬起手,向宫城方向指了指。 “你说圣人”,韩夫人话一出嘴,便自知失言,吓得赶忙捂住了嘴。 韩春方瞥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邪道公孙元向圣人献上仙方,圣人命太常寺召集我等医师熬制。” 韩夫人诧异道:“炼丹不是道士的事情么?” 韩春方激动道:“不是丹药,说是古时流传下来的仙方,据说有益寿延年之奇效。” “哦,太常卿权德舆大人怎么说”,韩夫人问道。 “哼,权大人自顾不暇,去年刚被圣人从宰相的位置上赶了下来,如今事发竟将我等推到前来,真乃小人行径”,韩春方不屑道。 韩夫人试探道:“仙药熬不出来吗?” 韩春方讥笑道:“那药方简直狗屁不通,我看倒是邪方,如何熬制的出?”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站起身来,握拳道:“若是继续折腾下去,长安医界将永无宁日。” 韩夫人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什么,大声道:“那你还让晴儿进入尚药局”,顿了一下她又道:“糟了,朗儿今日还通过了贡举笔试。” 韩春方道:“早知如此,不如让他们做个闲散富翁。” 韩夫人起身激动道:“不行,我要让他们退出贡举。” 韩春方无奈道:“晚了,圣人今日口谕我和石礞,此方熬制不出则满门发配,韩家已经没有退路了!” 韩夫人“啊”的一声跌坐下去,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韩春方重压之下,竟全不关心徐明三人之事,用力揉了揉头,喃喃道:“此事难解。” 韩夫人忙道:“是不是吩咐下人,收拾细软。” 韩春方白了她一眼道:“事不至此,容我想想办法!” 韩府内宅,今夜烛火长燃...... 农历九月二十,贡举第二场正式开始。 此次考试地点仍为太医署,此署学舍极多,三百一十位考生被分为十组进行考核,每组设一名主考官,两名巡视官,金吾卫协同维持秩序。 徐明等人一早就赶到太医署,韩雨晴今日尚药局当值,未曾前来相送。 验明正身、查验夹带、排队候考,一系列流程让徐明恍惚回到了高考的时光。 他环顾四周,发现当值的都是金吾卫,想起该当面向周通道谢,便走到一名武士面前问道:“周朗将可在此处?” 那名武士还未答话,却听医署值守大喝一声:“考生退下,不然取消资格。” 徐明灰溜溜的退到队伍中去,低头想:“笔试榜首似乎在第二场考试中没什么用啊” 正走神间,忽听一名医署值守叫道:“徐明何在,上前抽签。” 徐明心道:“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能优先抽签。” 随即走到前面,伸手从木箱中抓了个纸团出来递给医署值守。 “丁字捌号”,那名医师向登记人员喊了一声。 郭常站在角落里,侧身向身旁一人小声道:“丁字捌号,去准备吧。”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郭常盯着徐明的身影,见他走到丁号学舍,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小子,这次你躲不掉了。” 待所有考生抽完签,贡举二试的锣声正式敲响。 “丁字壹号卢之峰进入学舍,丁字贰号吴榕之准备”,丁号学舍前,一名医署值守人员喊道。 卢之峰缓步走入学舍的一刹那,徐明偷瞄了一眼,见学舍门口站立医署值守一名,堂内坐了主考官和誊写各一名,顿时放下心来:“原来场面也没那么吓人。” 半柱香后,卢之峰一脸笑容的走了出来,吴榕之连忙问道:“卢兄,考什么内容。” 卢之峰兴奋道:“就问些草药的基本特性,很容易通过。” 吴榕之道了个谢,走进了学舍...... “丁字捌号,徐明入场。” 徐明大学时曾选修过中药辨别课,但涉猎不深,此次把握并不大。听到喊自己的名字,还是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坐!” 一进学舍,主考官就命令道。 徐明依言坐下,只听考官继续道:“桌上有一包草药,限一柱香内辨别出草药名称,并讲出其性状和常见用法,听懂了吗?” 徐明“嗯”了一声,做了几次深呼吸,静下心来,缓缓打开草药包。 “不是吧,这么倒霉”,徐明一打开草药包就惊呆了,只见里面放了二十株草药,却两两相似,十分易混。 换言之,徐明需要先把这些外形极似的草药区分开,再确定每种草药的名称、性状、用法,难度不是一般大。 “前面几人没有提到有区分环节啊?” 没有时间懊恼,徐明马上鉴别起来。 “此乃柴胡、此乃前胡,柴胡生阳,疏肝,前胡化痰降气!” “这个是鸡血藤和大血藤,前者补血,后者活血。” “这一对是何首乌和大黄,至于用法嘛,何首乌补肝肾,大黄泻火。” ...... 听他准确喊出名称和用法,主考不禁有些担忧,面色凝重的看了看誊写人员,小声道:“竟然鉴别出来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主考和誊写早已忘记郭常的嘱托,眼巴巴的看着独自表演的徐明。 “这是考生能干出的事么”,主考官扶了扶下巴,喃喃道。 誊写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看桌前的香,小声道:“时间快耗尽了。” “蛇床子、小茴香.....” “秦皮、合欢皮.....” “咦,这两个闻也闻不出,到底有什么区别。” 主考见终于难倒徐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徐明抓起两株草药,放到嘴边咀嚼起来。 “啊,我知道了,此乃葛根、此乃茯苓,葛根味甜,茯苓粘连!” 看着空荡荡的草药包,徐明站起身来道:“大人,学生答题完毕。” “啊,好、好......”主考定了定神,接着问道:“可有错误?” 誊写心想:“这包草药是郭常刚刚差人送来的,我哪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嘴上却说:“全部答对!” 主考慌忙道:“噢,那就登记考绩吧!” 徐明踮起脚,看到誊写在“丁字捌号”下写了个“优”,便告辞出来。 主考连忙跑到徐明坐答的桌前,拿起桌上草药鉴别出来,过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道:“果然全对,有几种若不是徐明先行报出答案,我都辨别不出!” “天才!” “妖孽!” 丁字捌号内的两名医署人员异口同声道。 第28章 悉闻赌局 太医署后院,已经考完的学子被值守带至此处休息,众人需等待贡举第二场结束,才被准许一同离开医署。 徐明抵达时,正见到诸生三五一群地聚着聊天。 “李兄,成绩如何?” “马虎的紧,评了个中等。” “唐兄,识别出几株?” “我运气好点,仅认错四株草药。” “那该评良等,恭喜恭喜!” 入场前每位学生都领取了一张第二场考试规则,上面明确写道:全对者,评为优等;错五株以内,评为良等;错十株以内,评为中等;错十株以上,评为差等;如若全错,则直接出局。 徐明没有见到熟人,便找个石凳独自坐着。 百无聊赖间,忽听有人问道:“足下可是徐兄?” 徐明抬头看了看,见来者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迟疑道:“你是?” “陇右,黄宁敬。” 徐明起身道:“原来是黄兄,不知找我何事。” 黄宁敬抱拳道:“徐兄昨日勇夺榜首,在下好生敬仰。” 徐明道:“不敢当,黄兄请坐。” 黄宁敬在旁边石凳坐下,随口问道:“今日第二场考试,不知徐兄等第如何。” 徐明支吾道:“这个......优......有苦难言!” 他不是怕被别人笑话,而是担心说出一株未错的成绩又被人当成妖孽。 黄宁敬见他并不直接回答,以为徐明等第较差,宽慰道:“徐兄昨日名列榜首,定能顺利进入第三场诊疗环节,今次成绩优劣并不重要。” “是”,徐明点了点头。 黄宁敬见他兴致不高,以为徐明依旧不能释怀,便温言道:“我出身医家,从小耳濡目染,今日却也识错三株,徐兄不必挂怀。” 顿了顿,他又道:“不知陈济民答的如何,他自幼诊方制药,在越州名气极大,昨日被你夺去榜首,直至傍晚喝酒时还念念不忘。” 徐明只是礼貌性问了问,没想到黄宁敬喋喋不休,无奈道:“侥幸而已。” 黄宁敬转头看着他,问道:“徐兄可是出身名家?” 徐明缓缓摇头道:“家父只是乡下郎中。” 黄宁敬“哦”了一声,目光中难掩失望之色。 在这个门阀等第森严的时代,阶层间流动性很慢,出身往往能决定一个人一辈子的成就。黄宁敬本对徐明有结交之心,此时听闻徐明并非高门大姓,难免有些轻视之意。 不过他隐藏极好,仍旧热情道:“徐兄出身庶民,却可夺得笔试榜首,平日定然苦读不辍。” 徐明脱口道:“也没有,温习了三四天而已。” 黄宁敬惊讶道:“仅三四天!” 徐明自知失言,掩饰道:“不、不是,怎么也有五六,不对是七八天......” 黄宁敬翻了个白眼,一时语塞。片刻后他起身道:“徐兄怎可如此羞辱人,我......” 话说一半,便一甩衣袖,迈步离开。 徐明看着黄宁敬的背影,喃喃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正觉莫名其妙,忽然感觉身边有人拍了自己肩膀一下,随即耳边传来一道讶然的声音。 “徐兄,又碰见你了!” 徐明转过头,微笑道:“原来是柴兄。” 柴士奇看着他,问道:“徐兄第二场表现如何,是否能继续位居榜首?” 徐明摇了摇头:“说不准。” 柴士奇诧异道:“哦,莫非徐兄辨别不出草药。” 徐明想起刚才黄宁敬拂袖而去的场景,再也不敢说实话,感叹道:“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柴士奇眼睛贼溜溜的转了一圈,假意叹道:“长安五虎藏龙,徐明昨日已是榜首,其余不必放在心上。” 徐明道:“谢柴兄开导。” 忽地柴士奇凑到徐明身边,神秘道:“不知徐兄可有闲钱?” 徐明不解的看着他,小声问道:“柴兄何意?” 柴士奇说道:“你可知道南院赌局?” 徐明迷茫的摇了摇头道:“不知。” 柴士奇故作解释道:“那是长安民间专为科考开设的赌局,赌哪个姓氏能名列三甲。” 徐明这才听懂,问道:“这与我何干?” “徐兄还不知道吧,此次贡举,小范围内也有一个赌局,本来越州陈济民呼声最高,谁知老兄抢去了笔试榜首,这下少说也有百十人要埋怨于你。” 徐明顿觉无语,皱眉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柴士奇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徐兄可想发一笔财?” 见徐明茫然的看着他,柴士奇继续道:“今日贡举第二场考试,你的赔率最低,说明很多人已经看好你继续夺得榜首。” 徐明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道:“他们也太无趣了。” 柴士奇反驳道:“唉,这怎是无趣呢”,他想了想,又对徐明说:“不若徐兄给我交个底,第二场考试有没有希望霸居榜首,如果有,我就把全部身家都押你身上。” 见徐明面露沉思,柴士奇小声道:“如果押中,我可以分给你五百文。” 徐明保持沉默。 “一千文!” 徐明摇了摇头。 “怎么还嫌少,两千文!” “两千五百文,不能再多了!” 柴士奇一拍脑袋,大声道:“你开个价钱吧。” 徐明艰难道:“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不想参加这种无聊游戏。” 柴士奇提高声音道:“这怎么是游戏呢,真金白银多刺激呀!” 徐明依旧不为所动。 柴士奇苦恼道:“徐兄,大好机会,不能错过啊!” 徐明突然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还真需要钱,随即开口道:“柴兄,这样好了,我不也不要你的钱,你借我五千文,我们一起下注。” 柴士奇苦笑道:“我哪有那么多。” 中唐天下大熟时,斗米仅五文,对升斗小民而言,五千文已是巨资。 徐明见他吃瘪,取笑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斜眼看了看柴士奇,见他面露思索,轻叹一声:“哎,若是有钱,剩下两场我肯定会赚个杯满盆钵”,说完假意起身离去。 柴士奇忙起身拉住徐明,握拳道:“好,就依你!” 两人刚要商量细节,就见迎面三人走了过来,柴士奇忙止言抬头,望向三人。 “榜首徐明,终于见到你了!” 徐明愕然看去,见黄宁敬又走了回来,旁边还有两位圆领袍衫青年。他依稀记得那位年轻点的正是昨天四处寻他的陈济民,恍然道:“坏了!” 陈济民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抱拳道:“徐兄,终于见到你了。” 徐明站起身回了个礼道:“你是陈兄?” 陈济民笑道:“正是在下,我来介绍,这位是岭南汤世才,那位陇右黄宁敬你已见过罢。” 徐明向两人拱了拱手:“两位仁兄好”,对转头黄宁敬说:“黄兄,方才多有得罪。” 黄宁敬歉意道:“是我小气。” 徐明又指了指柴士奇道:“这位柴兄,也是本次贡举学子”,几人点头招呼。 陈济民道:“此番前来是想向徐兄请教,如何在三五天内记牢数本医书。” 徐明心中一凛,沉声道:“是我唐突,方才故意和黄兄说的玩笑话。” 三人如释重负的互相看了看,陈济民兴奋道:“世才,宁敬,我就说他不可能做到吧。” 徐明一脸尴尬,心道:“不用这么直接吧。” 就听陈济民大声道:“今日第二场考试,不知徐兄等第如何。” 徐明看了一眼柴士奇,想到:“此事已涉赌盘大计,不可轻易泄露”,嘴上却说:“不堪一提。” 陈济民却不遮掩,嘴角上扬道:“那小弟就不客气了,今日我全部答对,定可取代你成为榜首。” 徐明笑了笑没有说话,却见柴士奇站了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第29章 宫廷廷杖 “铛”的一声,贡举第二场考试的锣声响起,考生鱼贯而出,徐明也随着陈济民等人走出了太医署。 “徐兄,明日放榜后,不管孰高孰低,我等一定把酒言欢”,陈济民朗声道。 徐明抱了抱拳,回答道:“一言为定!” “告辞。” “告辞!” 徐明看着陈济民、汤世才和黄宁敬三人离去,回头对柴士奇道:“柴兄,方才怎么表现的对我那么没信心。” 柴士奇愁眉苦脸道:“陈济民第二场得了个优等,你还怎么比。” 徐明道:“按贡举规则,两人第二场皆为优等,名次该如何取?” “依笔试名次。” “那就好,柴兄安心下注吧。” 徐明说完,从竹箱中拿出纸笔,伏在墙上写下:元和八年九月二十,京兆府长安县徐王村人徐明向柴士奇借款五千文,月内还清...... 写完后,徐明用嘴吹了吹墨迹,递给柴士奇道:“查验一下有无疏漏。” 柴士奇伸手接过,眼巴巴的看着他道:“听说你是韩府赘婿,要不把这一条也写上吧。” 徐明面色一沉:“怎么,柴兄不信任我!” 柴士奇认真的看了看借款书,缓缓道:“也不是不信任,只是好奇韩府家大业大,为何你会向我借钱。” 徐明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再说咱们是合作关系,并非单纯借钱。” 柴士奇道:“合作可以,先要告诉我你第二场考试的等第。” “优等。” “真的假的?” 徐明心中不快,不耐烦道:“不信就算了,钱到底借不借。” 柴士奇围着徐明转了一圈道:“怎么看你都像正人君子,罢了,随我去居处取钱吧。” 徐明看了看天色,见乌云密布,说道:“要下雨了,我要赶回韩府,今晚帮我把五千钱都押注在我自己身上,就不去你那里取钱了。” 柴士奇长大了嘴,低声道:“好吧。” 徐明看了看四周,未发现韩雨晴等人的身影,不禁有些失落。 “轰隆隆”,一声闷雷在空中响起,大风骤起。 深秋之季,少见如此阴沉天气,徐明暗叫糟糕,快步向韩家医馆方向跑去,边跑边向柴士奇喊道:“如果这场押中了,赔金不用拿回来,下场直接押我榜首。” “疯了!” 柴士奇怔在原地:“十足一个疯子”,说完抬头看了看天,骂道:“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 说完也快步离去。 ...... 大明宫、紫宸殿,内堂。 李纯一身便服,端坐在圈椅上,宰相李吉甫和太常卿权德舆躬身在旁。 “东受降城受灾已久,就依李爱卿之意,四百在籍兵丁全部迁往天德军辖地。” 李吉甫躬身道:“圣人英明。” 李纯道:“告诉周怀义好生安置。” 李吉甫知他说的是丰州刺史周怀义,忙道:“可需户部调拨钱粮。” 李纯面色一沉:“朕的钱粮另有他用,让他自己想办法!” 李吉甫本想再为周怀义争点好处,忽然瞧见李纯面露不耐,忙道:“是。” “去拟诏吧。” “遵旨。” 李吉甫转身退下,李纯看了看依旧站立不动的权德舆,挑眉道:“权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权德舆回过神来道:“啥?” 李纯双手扶着圈椅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拿起一本奏折随意翻了翻,漫不经心道:“韬光养晦朕不怪你,可若是阴奉阳违,就不是罢相那么简单了。” 权德舆忙道:“请圣人明示。” 李纯摇了摇头道:“你这个老狐狸,明明不赞同将东受降城受灾兵籍转至天德军,为何却不发一言......“ 权德舆不敢说话,依旧做倾听状。 李纯大声道:“怎么,罢相你就不愿再为朕献计谋略了?” 权德舆慌神道:“臣不敢,只是赈灾济民非臣职责所在。” 李纯“啪”的一声合上了奏折,不满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事是你职责。” “祭飨、鼓吹、医署、宗庙、卜筮、礼仪.......”,权德舆一板一眼的答道。 李纯怒不可竭,抬起腿一脚踢在权德舆身上,喝道:“住嘴。” 权德舆倒退两步,跪地不起。 李纯丢下手中奏折,咒骂道:“看看吧,你的“职责所在”耗费了朕多少钱粮。” 权德舆自知今日被李纯传到紫宸殿内堂准没好事,闻言也不去捡那本奏折,沉声道:“臣有罪。” 李纯继续发火:“耗费钱粮也就罢了,太常寺但凡有半点成绩,朕也无话可说。” 权德舆颤声道:“圣人息怒。” “轰隆隆”天空闷雷骤响! 李纯喘着粗气坐到圈椅上,良久才道:“仙方如何了?” 权德舆浑身抖动,俯首叩头,不敢回答。 李纯哑着声音:“怎么,你聋了,我问你仙方参解出来没有?” 权德舆小心道:“已着尚药局会同太医署熬制,只是仙方甚为古老,一时还未能参解。” 李纯向前倾了倾身子,讥讽道:“石礞和崔环的本领朕心中有数,指望他们熬制,朕恐怕享用不到了。” “臣惶恐,近日得石礞回报,已在长安遍寻名医,共同参解仙方。” “哪个名医。” 权德舆答道:“韩春方、张明等数位。” “就是那个朕召了几次也不来尚药局供职的韩春方?” “是。” 李纯又问道:“张明是何人?” 权德舆迟疑片刻道:“似乎是韩春方之徒。” 李纯腾地站了起来:“胡闹,一介布衣也就罢了,连徒弟也召来了。” 权德舆头低的更深了。 堂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君臣二人的呼吸声,窗外雨哗啦啦的下了起来。 半柱香后,李纯才道:“既然你们拿朕的长生当儿戏,就别怪朕不顾君臣情谊,出去自领廷杖二十。” 权德舆冷汗直流,却又不敢辩解,只好答道:“臣遵命!” 说完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可久跪不起,腿脚酸痛,权德舆又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李纯见他老态毕现,又有些不忍。 “罢了,此次饶了你,限太常寺半月之内参解出仙方。” 权德舆爬起身来,感激零涕道:“谢圣人恩典。” 李纯挥了挥手。 “微臣告退!” 哪知刚到门口,就听李纯对侍奉太监道:“着金吾卫将石礞、崔环,噢对,还有那个韩春方、张明一起带至宫前廷杖。” 权德舆浑身一震,缓缓退出殿门。 殿外,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 太医署和韩家医馆距离不远,徐明本以为可以在雨前跑回医馆,谁知刚到中途,雨滴接连落下。 他今日出门匆忙,未带雨具,此时只得加快脚步,争取早点赶回医馆。 不料天不怜见,没走几步,大雨狂泻而下,点滴成线。 徐明见不远处有间宏大寺院,上书“荐福”二字,便慌忙跑了过去。 随台阶而上,仅几步功夫就已浑身湿透。他躲到寺院门下拧干衣服,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恍惚中听见门内传出说话声音。 “施主,已到闭寺时辰,请你前往门外避雨。” “小长老,佛家有慈悲之心,如此大雨怎能把我往外赶”,一个清脆的声音反驳道。 小和尚唱了个佛号:“阿弥陀佛,今日并非本寺香会,施主擅闯清净之地,方丈已容你烧香礼佛,不可再造次了。” 那香客怒道:“荐福寺竟如此待客!” 小和尚叹道:“施主,此时天色已晚,本寺确有不便,还乞见怜。” 随即嘎吱一声,有人推开了大门,又轰然关上。 “你!” 徐明抬头望去,就见一名身着枣红襕袍,身材瘦弱的“男子”从寺内狼狈摔出。 “本少爷和你们没完”,那人脚步不稳,嘴上却不肯服输。 徐明见“他”东倒西歪,几欲摔倒,忙大声道:“兄台小心。” 此时乌云密布,天色昏暗,荐福寺前地形空旷,又荒烟蔓草,本就光怪诡异。 骆书蝶全未料到此处有人,惊慌失措下一脚踩空,沿着湿滑的台阶跌落下去...... 第30章 荐福寺前听雨声 骆书蝶自小就喜欢雨天,尤其是夜深时卧听雨滴坠落地面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静谧拥抱,让她极有安全感。 可今夜这场雨,却使她狼狈不堪。 荐福寺前,徐明喘着粗气把骆书蝶从台阶下横抱上来,又扶她坐到门边,一番折腾,两人早已浑身湿透。 骆书蝶独倚门槛,水珠顺着发尖滴落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到地面。 “摔疼了吗。” 骆书蝶强忍着“嗯”了一声。 方才雨水打在脸上,让徐明睁不开眼,此时清理干净,才能仔细看清对方。 只见一张秀丽绝色的脸苍白中透着红晕,如圆月印夜,如冬雪寻梅,让徐明不禁呆住。 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骆书蝶忙别过头去,心中祈祷:“千万别认出我!” 徐明反应过来,连忙移开目光,尴尬道:“你、你不是道士吗,怎么跑到寺院来了。” “啊,你怎么知道”,骆书蝶惊慌失措道。 徐明原本站在她身旁,忽觉芬香扑鼻,才想起此时尚有男女之防,走到对面青石栏杆处答道:“我们都见过两次了,怎会认不出。” 骆书蝶见遮掩无用,索性瞪大眼睛看着徐明,闪烁其词:“可我,可我身着......” 徐明散开头冠,拧干头发,漫不经心道:“你想说身着男装是不是。” 见骆书蝶点了点头,徐明心道:“刚才抱着你那么近,怎么能认不出”,口中却道:“你对我有赠药之恩,又,嗯,又帮我免费起卦,当然印象深刻。” “再说那天你身着道袍,我不是也认出了!” 想起几天前的一幕,骆书蝶涨红了脸,小声道:“那是骗你的。” “我早知道!” 骆书蝶诧异的抬起头,问道:“那你怎么不拆穿?” 徐明晒然道:“见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哪敢扫兴。” “你才胡说八道!” 徐明嘿嘿笑了一声:“总之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的金疮药,我兄弟就没救了。” 听他提及此事,骆书蝶想起徐明殴打小太监的一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没有,能救人就好。” 雨越下越大,顺着檐角四处溅落。 骆书蝶看了看徐明道:“过来这边吧,那里能淋到雨。” 徐明“哦”了一声,坐了过来。 两人都没说话,一时间似乎只有风雨之声。 “你......”,骆书蝶刚想问他那天和他一起的女子是谁,又怕唐突,便收口不言。 “怎么了”,徐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骆书蝶鼓足勇气道。 “徐明。” “你呢?” “骆.....”,骆书蝶话到嘴边,突然想起爹爹曾交待在长安不能泄露行踪,更不能让人知道真实姓名,可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停顿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叫骆书蝶。” 徐明侧脸瞧了瞧她,见她浑身湿透、襕袍裹体,却依旧面露恬淡神采,心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啊不对,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心下想时,只听骆书蝶问道:“怎么,不好听?” “好听”,徐明回过神道。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到这寺院中来”,为掩饰窘态,徐明故意问道。 骆书蝶紧张的扯了扯袖口:“没什么,嗯,是,师父让我来找、找人。” 徐明疑惑道:“刚才隐约听到小和尚说你来进香......再说道士到寺院找人......” 骆书蝶慌忙道:“顺便、对是顺便礼了佛。” “哦,怎么会?” 见徐明一脸不信,骆书蝶轻声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徐明尴尬道:“没什么,闲聊而已”,突然瞥见骆书蝶脚边有跟竹签,便顺手捡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徐明擦了擦竹签上的水渍,见上面写着“鹊桥、月台、玉老”之类的文字。 “是你的吗?” 骆书蝶本在低头清理靴上泥泞,听徐明问她,扭头道:“什么?” “这个是你的吗?” “啊,怎么掉出来了”,骆书蝶一把抢过,连忙收入袖中。 徐明恍然大悟道:“姻缘签,你来寺中求姻缘?” 说完,他仔细看了看骆书蝶,见她目光闪躲,方知说中女儿心事,不由得懊恼道:“对不起,我无意冒犯......” 骆书蝶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一阵潮红涌上脸庞,她只想赶紧逃离开徐明的目光,不料刚站起身,忽觉左边脚踝疼痛难忍,又跌坐下去。 徐明伸手撑住她的后背,心中微微一荡,慌忙道:“你怎么了。” 见她脸颊上泪珠滚落,分不清是害羞还是疼痛,徐明连忙站起身道:“是我唐突,请小娘子原谅。” 骆书蝶哭道:“和你无关,是......小腿......啊......呜呜呜”,她一句话断断续续,已是强忍痛楚,又哭了出来。 徐明扶她坐下道:“我是医师,不介意的话帮你看看” 骆书蝶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徐明蹲在地上帮她除去鞋袜,一手撑住墙边,一手握住左足,仔细诊断起来。 见她小腿没有明显伤痕,徐明又稍稍用力捏了几下脚踝,骆书蝶疼的紧紧抓住徐明的手:“轻、轻点。” 徐明道:“情况不太妙,应是踝骨拉伤”,说着伸手帮她穿上鞋袜。 方才忙着诊治,心中没有多想,此时再次触及骆书蝶皮肤,只觉手中传来细腻之感,心中升起异样。 徐明定了定神,起身用力敲荐福寺的门。 骆书蝶又痛又羞,垂泪道:“徐郎君,你做什么。” 徐明道:“此处缺医少药,我要求小和尚借我一地,替你治疗。” 骆书蝶拭去泪水道:“不用了,他们不会再让我进去的。” 徐明忽然想起骆书蝶是女儿身,夜晚进入寺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愁道:“那怎么办?” 骆书蝶喃喃道:“等会雨停了,能不能送我去昌乐坊。” 徐明并不了解长安各坊方位,又不忍拒绝,温声回答:“义不容辞。” 他想了想,又说:“可你这伤,似乎不能走路。” 骆书蝶掏出钱袋,递给徐明道:“那就请徐家郎君帮我雇辆马车。” 徐明把钱袋推了回去,一拍脑门道:“我家医馆就在此处不远,如若不弃,随我去那里诊治吧。” 骆书蝶轻咬嘴唇,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徐明见雨势渐小,脱下外层袍衫,用手撑了起来,挡在骆书蝶头顶道:“趁着雨小,我们快走。” 骆书蝶点了点头,抓住徐明的胳膊,两人缓缓步下台阶。 那枚竹签自骆书蝶袖口又滑落下来,被水一冲,显出签文:“鹊桥早架接天缘,月台玉老今相会——上上签!” 骆书蝶心道:“果真今日得见,如此灵签,还是留在此处静待有缘人吧。” 第31章 难眠之夜 徐明双手撑着袍衫,将骆书蝶罩在下方缓步前行,心里却不住犹豫。 方才一时冲动想带骆书蝶回去诊治,此时步入雨中才醒悟过来,心中思忖:“天色已深,随意将女子带至韩家医馆怕是会引起误会,少不得又费些唇舌解释。” 走了几步又坚定道:“医者父母心,行得正坐得端,何须畏谗言!” 想清楚反正自己都是为了救人,徐明心中畅顺,脚步也快了起来。 才走两步,又嘀咕道:“雨晴会不会误会。” 突然想到自己和韩雨晴的半年之约,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苦笑。 “只是个赘婿而已,还是个有名无实的赘婿,谁会在意我,何苦自寻烦恼。” 随即加快脚步,向韩家医馆方向走去。 “哎,你!” 徐明闻声愕然回头,见骆书蝶站在雨中,一缕青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十分狼狈。 骆书蝶刚才见徐明走走停停,时而眉头紧皱、一脸严肃,时而面露微笑、浑身轻松,想停下问他发生何事。谁知徐明快走几步,竟把她从袍衫中空了出来。 徐明尴尬的跑了过来,赔笑道:“抱歉,一时失神。” 她用手拭去额头的雨水,叹了口气,“走吧,一会该宵禁了。” 还未走出巷口,只见街角处一辆马车徐徐驶来,车内一人掀开布幔,疑惑的看着两人。 那人吩咐马车停下,徐明见来人十分年轻,脸上却挂着一幅古怪表情。 “师姐?” 骆书蝶看了他一眼,难掩失望之色,怔怔道:“噢,是书,是凌云师弟”。 骆书文跳了下来:“我还担心找不到你,没想到你果真在荐福寺。” “你如何得知?” 骆书文得意道:“昨日听见你问大师姐长安哪个寺院最灵,我就猜到你要干什么。” “哦” 骆书文看了看徐明,拱手道:“居士好。” “小道长,不对,凌云道长好!” 骆书文点了点头,两人会心一笑。 骆书文侧身对骆书蝶道:“师姐,我们回去吧,晚了师父该担心了。” 骆书蝶面露犹豫之色,低头看着鞋尖,向徐明轻声道:“今晚就不去你府上了。” 徐明拱了拱手道:“回去好生休养,告辞。” “要不要送你回府”,骆书蝶问道。 “雨不大,就不劳烦两位道长了。” 见他走远,骆书文眨了眨眼睛,戏谑道:“姐姐,那不是你的“有缘人”吗?” “这么快就又遇见了?” “抽中什么签了,灵不灵?” “我好像听到你要去人家府上?” ...... “嗯,什么”,骆书蝶看着徐明的背影有些失神,根本没听清骆书文的喋喋不休。 “我说,你和你的有缘人夜会寺院,真有情致......” “你死开!” 骆书蝶抬腿踢在骆书文的身上。 “哎呦,疼死我了”,骆书文故意喊道。 徐明听见声音,疑惑的转过头。 “道长,怎么了?” 骆书蝶忙道:“没什么,脚踝疼痛难忍”,说完向徐明挥了挥手。 “回去记得敷药”,徐明大声叮嘱。 “放心吧。” 见徐明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骆书蝶跳上马车喊道:“还看什么,快走吧。” “姐姐,你到荐福寺是来求签还是找人啊?” “要你管!” “你脚踝不疼了?” “要你管!” “雨,竟然停了。” “要你管......” 长安东市,康平客舍。 柴士奇敲开了天字壹号房门。 门内一名书生打扮的人伸出头来,看了看他道:“何事” “找上清童子。” “童子外出!” “那我找孔方兄!” “进来吧。” 进了房间,书生问:“货带足了吗?” 柴士奇笑道:“放心。” 那书生也不多言,带着他走到内间,挪开柜子,后面竟藏着一扇通往后院的小门。 “自己进去”,书生推开小门,对柴士奇道。 柴士奇显是来过此处,径直走向后院西侧一间屋子。 屋内烛火通明,柴士奇推开门,见里面或坐或站,已经聚集了十余人。 刚进房间,他就急切喊道:“今日赔率如何?” 其中一名身着黑色袍衫的中年男子抬头道: “陈济民,一赔一分三厘。” “庄士敬,一赔二。” “乌心志,一赔三。” “惠时友,一赔三分五厘。” “徐明,一赔三分五厘。” 柴士奇疑惑道:“徐明的赔率昨日还是一赔一分五厘,今日为何变得这么高。” 中年男子漫不经心道:“昨日他是榜首,第二场情况不明。” “莫非第二场已有消息。” 中年男子站起身来,盯着他看了半天:“你是在问我这个庄家谁能稳赢?” 屋内哄堂大笑。 柴士奇面露尴尬,随即走到桌前,从袖口中拿出一锭银子道:“纹银一两,押陈济民。” 中年男子面露喜色,拿起文书登记起来。 柴士奇又掏出一锭银子道:“这两押徐明。” 中年男子赞到:“兄弟,你真好汉,痛快!” 柴士奇一阵肉痛,大唐百文一钱、十钱一银、十银一金。 徐明向他借款五千文,也就是半两银子,今夜自己下注纹银一两半,已是柴士奇这些年积攒的全部身家。 柴士奇并不完全信任徐明所谓“优等”的鬼话,索性两头押宝,在陈济民身上押注一两,在徐明身上押注半两。 中年男子伸手去抓银两,柴士奇慌忙按住他道:“此盘稳不稳?” 那人抽手回来,怒道:“你到底下不下注!” 柴士奇笑道:“庄家可还是皇甫二郎?”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狐疑道:“你如何得知......” 柴士奇面露喜色喃喃道:“皇甫二郎的赌盘一向很稳。” “罢了,下注!” 中年男子写好凭据,递给柴士奇道:“明日开盘。” 柴士奇接过凭据,小心的揣在身上推门离开。刚走到院中,想起徐明的嘱托,又折了回去。 中年男子见他回来,疑惑道:“还想下注!” 柴士奇问道:“连注赔率怎么算?” “翻倍。” 柴士奇伸出手指算了算,在屋中徘徊起来,良久才道。 “徐明那注,如果中了,赔金直接下到第三场。” 中年男子笑道:“兄台想清楚了,连注风险极大。” “不怕,下注吧!” ...... 韩家医馆。 徐明沐浴更衣,舒服的躺在床上,喃喃道:“骆书蝶.....真是个妙人,道士去寺庙抽签,笑死我了!” 忽听前院嘈杂,惊呼、哭闹声不断传来。 徐明连忙穿好鞋子,推门走到外堂,就见韩春方趴在桌上,昏死过去,旁边韩家众人哭成一团。 “爹爹,你醒醒!” “老爷,这是怎么了,今早出去还好好的!” “杀千刀的,谁把我爹打成这样,我要他的命!” 刘茂忙捂住韩朗的嘴,小声道:“二郎禁声,阿郎这是被圣人打的。” 众人止住哭声,厅中落针可闻。 徐明忙上前抓住韩春方的手,号起了脉。 方才韩雨晴从尚药局回到医馆,就见刘茂自马车中抬出昏死过去的韩春方,她误以为韩春方遭了毒手,忍不住痛哭起来,更引来了韩家众人。 韩雨晴关心则乱,竟忘记替韩春方诊治。 此时见徐明为韩春方号脉,抽泣道:“如何?” 徐明伸手掀起韩春方衣裤,见他腰臀处血迹斑斑,才敢回答韩雨晴。 “岳父脉象平稳,许是疼的昏死过去,无碍。” 韩雨晴顿时放下心来,向刘茂道:“抬爹爹进去休息,我来给他熬药。” “是!” 刘茂招呼人抬起韩春方,面向徐明:“张夫子还在马车里。” 徐明快步走过去诊断起来,他发现两人情况相近,显是行刑者手下留情。 “把张夫子也抬到床上,俯卧即可。” “是!” 众人扶起哭泣不止的韩夫人,一齐走向后院。 见韩雨晴呆立不动,徐明道:“你去照料岳父吧,我来熬药。” 韩雨晴知道徐明的医术比自己高,擦去泪水道:“内服和外敷的都要”,说完快步追上众人。 徐明自言自语道:“大唐医师竟也会被圣人打板子?” 夜已深,徐明守着药炉,今夜注定难眠! 城南一处民宅,柴士奇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声道:“糟糕,忙着帮徐明连注,竟把自己那半两也押了进去。” 他焦急起身,担心的一夜未眠...... 第32章 依旧榜首 贡举第二场依旧是隔日放榜,太医署外前来等候放榜的考生少了些许,可依旧把院墙围个水泄不通。 陈济民、黄宁敬和汤世才三人早早从客舍赶来,站在了最前方。 “济民兄,为何今日没看见徐明”,黄宁敬踮起脚尖向外看去。 “不知。” “许是怕你夺得榜首,使他难堪,故意不让我等瞧见”,黄宁敬轻蔑道。 陈济民笑道:“宁敬说笑了。” 汤世才也道:“徐明已经道歉了,黄兄莫非还在介怀。” 黄宁敬道:“你们没有见他得意的样子,说什么三四天背下七本医书,鬼才相信。” 汤世才反问:“也许世上真有这样的天才呢。” “那我就......” 刚说一半,只听太医署的大门嘎吱一声敞开,几名医署值守从院内走了出来。 “贡举第二场张榜,诸位先行回避......” 众人忙闪开一条路,几名值守托着榜单鱼贯而入。 与笔试相比,第二场依旧只有七成左右考生能够入围,因此此番只张贴红榜五份,每份署名四十。 随着红榜徐徐展开,众人便急不可待的围了上去。 “徐明,又是徐明!” “怎么可能!” “莫非鉴别草药时他也一株未错!” “两场榜首都是同一人,定有内幕!” ...... 陈济民直勾勾的看着红榜,一时间天旋地转,四周嘈杂的声音无比讽刺的冲击着他的脑海。 什么少年名医,什么华佗再世,这些名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汤世才和黄宁敬虽与陈济民相隔千里,但同为少年医师,这些年大家惺惺相惜。况且贡举开始后三人住在同一客舍,彼此有了了解,二人早被陈济民医术造诣折服。 此时见陈济民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忍不住好言宽慰。 “恭喜陈兄,依旧名列前茅。” “陈兄不必介怀,下一场还有机会。” 陈济民仿佛没有听见两人的话,迈步走向张榜的太医署值守。 汤世才和黄宁敬对望一眼,忙追上去拉住他,陈济民甩开两人的手,向其中一名值守道:“大人,可否说明一下第二场取次规则?” 那名值守犹豫道:“我等只是普通医工,无法回答此事。” 陈济民道:“可否请太医署大人前来解答一二。” “这,恐有不便。” 见那名值守不肯,黄宁敬也起哄道:“取次不公,我等不服!” 名次高的,认为自己应该更高。名次低的,则认为热闹大了更好看。 于是黄宁敬一声高喝,得到了大半考生附和。 “不公平!” “快出来解释!” 吵闹声越来越大,不多时,一名高瘦医官黑着脸从医署走了出来。 几名医工围了过去,恭敬道:“范大人。” 范天“嗯”了一声,看向众考生。 “当众吵闹,成何体统!” 众人不敢说话,唯独陈济民仰起头大声道:“我等只想知晓第二场取次规则,请大人解答。” 范天思索片刻,沉声道:“如此也好,便让你们死了心。” “第二场考试草药鉴别,优等五人,良等三十三人,中等九十一人,差等一百二十六人,不入等四十六人。 众人凝神倾听,范天继续道:“等第相同,则按第一场位次取次,两场皆同,则第二场耗时少者为先。” 见范天避重就轻,陈济民问道:“学生斗胆,想知道优等五人都有谁。” 范天翻了个白眼:“这,无需公开。” 黄宁敬见陈济民难以问出结果,忙向前走了两步。 汤世才怕他闯祸,拉住他道:“不要冲动。” 黄宁敬按下汤世才的手,又起哄道:“优等有内幕,请范主药释疑。” 范天皱了皱眉,见有失控之势,便朗声道:“优等五人为陈济民、乌心志、庄士敬、惠时友、徐明。” 听闻徐明果真得了优等,陈济民一跤跌在地上,喃喃道:“怎么可能......” 黄宁敬也思忖道:“这小子运气真好。” 他看了看周围,见众人脸上挂着震惊、恍然、羡慕的样子,忍不住叫道:“徐明在贡举之前一名不显,何以连夺两试榜首,莫非韩家上下打点了?” 这一句话,又让局面失控起来。 “怎么又扯到韩家去了?” “咳,你还不知道吧,徐明是韩府赘婿。” “噢,这不是有辱斯文么。” ...... 范天皱眉道:“仁礼存心者为医,你们如此诋毁别人安了什么心!”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刀插了过来,有自知者早已燥红了脸。 范天见黄宁敬不再煽风点火,瞪了他一眼道:“徐明术高德正,他鉴别的那包草药,尔等未必识别的出一株!” 黄宁敬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散了吧,明日举行第三场考试,只取百人进入医署学习,诸生回去准备罢!” 按往年例,医署每试招生七十人,如今取生百人,已属扩招。 许多考生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又被范主药训诫一番,便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 范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向几名医工道:“勿生事端,看管好红榜”,说完迈步走进医署。 哪知刚进大门,陈济民忽然追了上来,跪地道:“求大人允我查验徐明那份草药。” 两名医工连忙大声斥责:“竖子敢尔!” 陈济民伏地不起,哀求道:“求大人成全。” 范天讥讽道:“此事不难,等你成为尚药局奉御那天自己来取吧。” 黄宁敬和汤世才担心陈济民,也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见陈济民跪地苦苦哀求,黄宁敬忍不住帮腔道:“若无内幕,为何不能公开徐明的那份草药。” 范天怒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还要不要读书人的脸!” 此话已经极重,换做一般考生早就羞愧难当。 可黄宁敬出身世家,从小颇得宠爱,长辈在陇右官场又颇有人脉,因此根本无惧范天。 “不让查验,就是心中有鬼。” 范天气急:“滚出医署!” “不拿出草药包,我等决不罢休!” 正僵持间,忽见崔环从内堂走了出来,朗声问道:“范主药,何事?” 范天忙收起怒容,讲明经过。 崔环笑道:“这有何难,想看就让他们看吧。” “这,不合规矩......”,范天犹豫道。 “无碍,我太医署数年才出这么一位天才,当真要好好宣传一番!” “崔大人的意思是?” “去取草药包来!” ...... 徐明昨晚整夜未眠,今早韩家众人忙着照顾韩春方,无人送他前来医署。 本以为医署门前空无一人,可徐明匆忙赶到时,却见依旧人满为患,似乎考生们围在一起研究着什么。 “这株和那株很相似,李兄你辨别出几株?” “惭愧的很,一株也没有。” “是啊,这包草药也太奇特了,竟两两相似......” 陈济民坐在太医署门前石阶上,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口中喃喃道:“我服了,此人真乃医学天才!” 汤世才点头道:“如此一来,倒显得我等小肚鸡肠。” 黄宁敬垂手握拳,满脸无奈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向他道歉好了。” 徐明见大家冷落红榜,便独自走了过去查看起来。见榜首下书“徐明”二字,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主考没骗我,果然一株也未认错。” ...... “不是吧,赌局竟开到医署门口!” “兄台,快借光,让我瞧瞧!” 柴士奇也彻夜未眠,赶到医署时见众人围在一起,一时赌瘾难忍,竟忘记看榜,一头扎进人堆。 第33章 徐明非韩明 韩家医馆门外,刘冬生搀扶着赵兰走了过来。 “赵大娘,这里就是韩府了。” “这儿可真气派,我们如此找来会不会给明儿丢脸?” 刘冬生迟疑道:“明哥是韩府女婿,怎会丢脸。” 他看了看站在韩府门前的家仆,对赵兰道:“大娘稍等,我去让他们通禀”,说完径直走向韩家医馆。 一名门房迎了上来道:“看病请从侧门入大堂!” 刘冬生道:“我不看病,我来找徐明,麻烦代为通禀。” “谁?” “韩家女婿,徐明。” 门房斜眼瞧了瞧刘冬生,不屑道:“韩府没这人。” 刘冬生诧异道:“怎么可能?” 门房取笑道:“韩明倒是有一位,你找不找?” “韩明是何人。” “即为赘婿,徐明理应改姓韩,是为韩明。” 刘冬生脸色一阵青白,失声道:“怎会如此!” 赵兰也快步过来,扯住那名门房厉声问道:“你说徐明改了姓?” 那门房有些心虚,小声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徐明他娘!” 门房心道:“玩笑开大了”,口中却说:“他、他不在家,去了太医署。” 赵兰颓然道:“快告诉我,他果真改了姓吗?” 那门房不理会她,大声道:“快些离开,莫要在此聒噪。” 刘冬生怒道:“这就是韩家的待客之道?” “穿的像个叫花子,谁知你是真是假?” 刘冬生还待争论,赵兰却拉住他道:“我们去太医署找徐明吧。” …… 太医署门口,放榜已久,大半考生却还未离去。 “真是无聊,一堆人围在一起玩草药!” 柴士奇骂骂咧咧的从人群中挤出来,随即瞪大眼睛道:“徐明!” 原本专心致志研究草药众位考生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徐明在哪呢?” “快抓住,别让他跑了。” “过来给老子讲讲,这两株草药如何辨别……” 陈济民也挣扎着站了身来,满眼希冀的望向徐明。 瞧见众人露出在平康坊挑选姑娘般灼热眼神,徐明顿时吓得浑身一抖。 “诸位这是?” “你就是榜首徐明,快给我们解释一下如何辨别这几株草药。” 几个呼吸的时间,徐明就被团团围住。 一名考生道:“我瞧着这两株皆为党参,徐兄以为呢?” “此株植根肥大,应为党参,另一株植根上粗下窄,是为防风。”” 另有一人道:“我说这株是白术,乌心志却说是菊三七,徐兄来评评理。” “白术味香,菊三七味苦,两位自己尝尝。” “鸡血藤和大血藤如何分辨” “性状不同……” 众人举着草药,你一言我一语向请教徐明辨别之法。 汤世才和黄宁敬搀扶着陈济民,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和徐明搭上话。 柴士奇见无人理会自己,独自走到红榜前望了起来。 “我竟然名列一百八十三名!” 没人理他。 “哇,徐明,你真是榜首!” 没人理他。 柴士奇兴奋地跑到人群前,大声喊道:“徐明,我们押中了!” “喂,徐兄,我们押中了,发财了!” 苦于无法跟徐明搭上话,柴士奇扯住一人道:“老兄,给我让个位置吧。” 那人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喝道:“走开,我正听得过瘾呢! 柴士奇往后退了几步,嘟囔道:“几根破草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罢,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快步离开,谁知刚走两步,就撞到一人身上。 “哎呦,疼死我了”,柴士奇倒退两步,夸张喊道。 刘冬生也吓了一跳,揉了揉胸口道:“有那么疼吗?” 柴士奇大声道:“走路不长眼睛,若是耽误了我赚钱大计,保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冬生歉然道:“对不住了。” 柴士奇小跑离开,却听刘冬生喊道:“老兄慢走,我想打听一下徐明可在此处。” “谁?” 刘冬生有些底气不足,小声道:“徐明。” 柴士奇走了回来,看向刘冬生和赵兰,疑惑道:“找徐明何事?” 刘冬生指了指赵兰道:“这是他娘,我们来看看他。” 柴士奇行礼道:“大娘好,我去替你们叫他。” 他扬眉吐气的走到人群旁,大声喊道:“徐明,你娘来看你了,快死出来罢!” 还是没人理他。 柴士奇怒不可竭,推开众人对徐明道:“大娘来看你了,别在这假冒教书先生了。” 徐明怔怔的看着他,疑惑道:“我娘来了,在哪呢?” 柴士奇努了努嘴。 徐明分开众考生,跑了出来,拉住赵兰的手,兴奋道:“娘,你怎么来了。” “冬生听说你参加什么考试,特意带我过来瞧瞧你。” 徐明看向刘冬生道:“路远难走,辛苦你了。” 刘冬生摆了摆手,问道:“明哥,考的如何” 徐明饶了饶头,尴尬道:“还凑合。” 柴士奇凑了过来,晒然道:“榜首竟然才算凑合,还让我们怎么活。” “真的吗,我儿是榜首?” 徐明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才两场而已,第三场还不一定呢。” 赵兰喜极而泣:“好、好,定一你看到了吗,我儿是榜首!” 徐明抬起袖口帮她擦干眼泪,温声道:“娘,你这是何苦。” “我是高兴的,我儿出息了。” 徐明见两人风尘仆仆,满脚湿泥,眼中一酸道:“娘、冬生,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们回韩府。” 听到韩府二字,赵兰看了刘冬生一眼道:“不用了,冬生娘独自在家无人照料,瞧见你都挺好,娘就放心了。” “只是尚有一事娘要亲口问你,听说你改姓韩了?” 徐明不解道:“没有,谁说的?” 刘冬生忿忿不平道:“韩府家仆……” 赵兰打断道:“没有就好,娘和冬生回去了。” 徐明若有所思,见二人坚持回徐王村,无奈道:“那我帮你们找辆马车吧。” 也不等二人回答,徐明对柴士奇说:“柴兄,再借我点钱。” 柴士奇强颜欢笑道:“我、我都押注了,没有了。” 赵兰忙道:“明儿,不用浪费了,娘和冬生走回去。” 徐明也不愿再求其他考生,见状大声道:“等我一会”,说罢跑向对面街角处。 陈济民看着徐明几人,向汤世才道:“他真是一介白衣,医术如此高明,让人敬佩。” 汤世才见他拿得起放得下,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徐明果然是个人才,我等确是技不如人。” 黄宁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嘀咕道:“我去道歉便是!” 见徐明从街角回来,陈济民、汤世才、黄宁敬三人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徐兄高才,在下佩服。” 徐明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们:“你们这是?” 汤世才道:“今日多有得罪,徐兄海涵。” 说罢,三人也不解释,拱了拱手离开。 徐明疑惑的看了看柴士奇,却见对方也满脸困惑,他无奈的笑了笑对赵兰道:“娘,带上几个包子路上吃吧。” “好,好!” 看着刘冬生搀扶着赵兰离去,徐明双拳紧握,暗下决心:“枉我两世为人,竟不能给唯一的亲人优渥生活。” “今世,定要出人头地!” …… 夜幕垂临,韩家医馆大堂。 韩雨晴今日入尚药局值守,此时才回,一进门就看见徐明独自坐在大堂。 “徐明,爹爹如何了?” “已经醒了!” “哦,那就好,今夜我来照顾他,你去休息吧。” “站住,我有事找你”,徐明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韩雨晴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徐明,见他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小心问道:“对了,忘记问你今日放榜了吗?” “放了!” “结果如何?” “榜首!” 韩雨晴纤手捂嘴,随即笑道:“那恭喜你了。” 徐明一字一句道:“该恭喜你们韩家!” 韩雨晴不解道:“此话怎讲,呀,莫非朗儿也上榜了?” “没有,他未能进入第三场。” “那怎说恭喜韩家?” “我都要改名姓韩了,为何不是恭喜韩家?” 韩雨晴越听越迷惑,耐着心思道:“谁说你要改名了?” “阿福。” “门房阿福?” “是。” “我懂了,你莫生气,我让刘茂教训他。” 徐明突然笑了:“那、那也不必。” 韩雨晴嗔道:“就知道你在假装生气,我去照顾爹了。” 看着韩雨晴绰约无比的身影,徐明喃喃道:“我装的不像吗……” 第34章 家法伺候 钱是柴士奇的命根子,哪怕只有一文。 天色虽晚,他却依然一路小跑到康平客舍。 “仁兄,贡举第二场我押中了,现已开盘,可否支取赔金。” “凭据拿来。” 柴士奇慌忙脱下鞋子,从里面抠出一张文书交给中年汉子。 “你个田舍郎!” 中年汉子骂了一句,伸手捏着鼻子接过文书,看了起来。 “伙计,你是不是吃撑了逗我玩儿,明明是连注,今日领什么赔金。” 柴士奇怯懦道:“第三场我不押了。” “鼠辈,你作践我呢?” 中年汉子拿起茶杯丢在地上,站起身来。 “没有,绝对没有,只退一半行不行。” “才押了纹银一两,赔金不过三两半,还不够我塞牙缝的,退什么退!” 柴士奇不是一个合格的赌徒,竟然会见好就收,闻言苦着脸哀求道:“下场我真不押了。” “天字壹号没这规矩!” “只退本金也行。” “滚出去!” 柴士奇咬牙道:“罢了,不退就不退,下场徐明赔率多少。” “一赔三。” 柴士奇惊讶道:“徐明都两场榜首了,为何赔率还这么高?” 中年汉子不屑道:“你当很多人看好他会接连三场榜首?” 柴士奇自问也不相信徐明能三场皆为榜首,却又心存侥幸,不禁心虚道:“向我这样连注押在徐明身上的人多吗?” “就你一个。” 柴士奇脸色变了几变,大声问道:“连注赔率如何计算?”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翻倍了吗?” 柴士奇小心道:“一赔六?” “嗯,回去安心等着数钱吧”,中年汉子讥讽道。 “只好如此了。” “险中求富”,柴士奇边给自己打气边走了出来。 …… 韩家医馆,下人房。 深秋时节,天气转冷,左首第一间房中却热气腾腾。 阿福又往火盆中添了点柴,讨好道:“干爹,暖些了吗?” 刘茂坐在椅子上,不急不缓的喝着茶,道:“嗯,亏你有心”,接着又说道:“阿福,你到府上几年了?” “四年,期间亏得干爹照料。” 刘茂斜眼看着他道:“那府上的规矩都熟了吧?” 阿福道:“早就熟了,干爹这是?” “小姐今晚找我了”,刘茂懒散道。 阿福见他脸色阴郁,小心道:“小姐她何事找干爹?” 刘茂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说道:“你可知这韩府中谁最让我胆怯?” 阿福不知刘茂何意,还是接道:“小姐?” “着啊,要不说这么多人中,我偏偏收你为干儿子,就是看中了这股子机灵劲。” 阿福赔笑道:“干爹英明。” “阿福,干爹今日前来只为让你懂一件事。” “什么事?” “主家的家事,不许我等随意嚼舌。” 阿福闻言浑身一震,跪倒在地,哀求道:“干爹救我,阿福再也不敢了。” 刘茂缓缓摇了摇头,从袖口中摸出一根藤条,厉声道:“放心,干爹亲自动手,躺个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了。” 阿福面露恐惧,鼻涕眼泪一齐流了出来:“干爹饶命!” “哎,晚了,干爹这是为了你好。” “啊~~~” 一声惨叫吵醒了刚刚睡着的韩春方,他睁开眼睛,看向守在一旁的韩雨晴,疑惑道:“什么声音?” 韩雨晴连忙走上前来,扶住他道:“刘茂在教训下人,爹爹不必挂怀。” 韩春方指了指桌子,轻声道:“水。” 韩雨晴端起茶杯,喂他喝下。 “爹爹感觉好点了吗?” “就是浑身疼”,韩春方有气无力道。 韩雨晴双眼一红,心疼道:“圣人好生无理,竟为了一个邪方把爹爹打成如此模样。” 韩春方忙道:“不许胡说,此番圣人已经手下留情了。” 韩雨晴擦了擦眼泪,问道:“听说圣人限太常寺半月内参解出邪方?” “确有此事。” “如今爹爹和石奉御伤重卧床,这可如何是好”,韩雨晴跺了跺脚,着急道。 韩春方侧卧床上,满脸愁容道:“伴君如伴虎,这也是为父坚决不如朝堂的原因。” 韩雨晴突然想起什么,建议道:“不若爹爹把邪方交予相熟医师,大家一同参解。” 韩春方摇了摇头:“圣人颜面不可不顾,此方仅我和石奉御等少数医师可见。” 韩雨晴蹙眉道:“石奉御可有把握参解的出?” “虚无缥缈之事,何谈把握。” 韩雨晴思忖片刻,秀拳紧握道:“可否将邪方示于女儿,我来替你参解。” 韩春方看了她一眼,叹道:“此事绝不可拖累于你,我这条老命随他折腾吧。” “阿爹……”,韩雨晴清澈的眼眸也忽然黯淡下来。 徐明走到房前,却听里面哭哭啼啼,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嘎吱”,一开门就见韩雨晴满眼通红。 “我来看望岳丈。” 见是徐明,韩春方敛起愁容,沉声道:“进来吧。” 徐明作了个揖,向韩春方道:“岳父大人好些了吧。” “嗯” 韩雨晴收拾心情,替徐明倒了杯茶,柔声道:“明日还要参加贡举第三场,你早些歇息吧。” 徐明道:“无妨,你多有不便,我先帮岳父换药吧。” 韩雨晴知他说的是事实,依言退出房门。 见徐明拿起药包,整治起来。 韩春方见状艰难的弓了弓腰,撅起屁股。他又觉场面尴尬,便随口问道:“第二场考的如何?” 徐明一边替他除去旧药,一边答道:“雨晴未与岳丈提及吗?” “未曾。” “上榜了。” “上榜就好,名次如何。” “榜首。” “没关系,就算是榜首也有机会进入太医署学习……”,韩春方的话戛然而止,挣扎起身,把药粉撒了一床,不确信道:“榜首?” 徐明连忙替他清理,回答道:“是榜首。” 韩春方微睁的眼睛射出的灼烈目光,又故作轻松道:“不错,孺子可教。” 徐明没有答话,手上动作却不停,麻利的替他换好药。 “第三场可是诊断病症?” “是。” “需细心仔细。” “小婿醒得。” “需眼观六路。” “小婿醒得。” “需耳听八方。” …… 韩雨晴推门而入时,韩春方还在喋喋不休。 “女儿啊,为父当年也是榜首。” “小的时候你说过好多遍了,我和朗儿都听腻了!”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朗儿名次如何。” 韩雨晴自知失言,遮掩道:“下次还有机会。” 韩春方厉声道:“什么,这个逆子,一个太医署都考不进去。” “让刘茂给我去把他拎过来,家法伺候!”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徐明缩了缩脖,拿起药包走了出去。 借着月色,徐明摇头晃脑的走回房间,口中喃喃道:“刘管家今夜会不会太过劳累……” 第35章 此人无病 昨夜韩雨晴为韩春方熬药彻夜未眠,临近天明时才靠在桌旁小憩一会。 刚睡着,就听院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韩雨晴怕下人在厨房误碰药罐,连忙推门出来,瞧见徐明摄手摄脚的向外走,轻声问道:“这么早就出发了吗?” 徐明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今日贡举第三场,我怕迟到。” 韩雨晴“噢”了一声,旋即道:“我给你煮点粥吧。” 徐明讶异道:“你会做饭?” 韩雨晴脆声道:“不会,我只会熬粥。” 见徐明似笑非笑,她又道:“你吃不吃。” “吃、怎么不吃!” 韩雨晴款步走向厨房,徐明也跟了上去。 在徐明眼中,韩雨晴是一个执迷医道的大家闺秀,两人主要的交集也止于此。此时见她在伙房熟练的洗米、生火,徐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自己煮粥。” “我喜欢熬药,两者方法总是差不多。” 徐明诧异道:“你不经常煮?” 韩雨晴托着腮想了一下:“倒也煮过几次,不过都给二弟吃了,味道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徐明听说韩朗曾吃过她煮的粥,顿时放下心来,帮她一起添柴。 火势越来越旺,不一会锅内就沸腾起来,粥水扑遍砂锅内外。 “煮粥该用文火吧。” “啊,我忘记了。” 徐明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连忙隔布拿起盖子。 韩雨晴伸头过来看了一眼道:“呀,水都干了”,说罢,她拿起瓷碗盛了生水倒了下去。 徐明嘴角抽动,对她会煮粥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水少加水,水多加米。 如此三四次,“粥”总算煮好了。 “趁热吃吧”,韩雨晴如释重负般把碗端到徐明面前。 徐明看着那碗浆糊般的“粥”,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刚想拒绝,忽然看见韩雨晴充满期待的目光,还是咬牙端了起来。 “好吃吗?” “嗯,真香”,徐明味同嚼蜡,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我有空就给你煮”,韩雨晴喜上眉梢,高兴道。 徐明哭丧着脸,吱呜道:“算了,额,我是说在太医署门口的包子铺吃饭很方便,你不用那么辛苦。” 韩雨晴道:“快吃吧,吃完让刘茂驾车送你去医署。” 徐明端起碗,屏住呼吸一口气把粥喝光,抹了抹嘴道:“不用了,我正好活动一下,跑步去太医署就可以了。” 太医署外,虽刚清晨可早已车水马龙,许多考生早早排起了队。 贡举第三场虽是三场考试的最后一场,却意义最重,决定着能否进入太医署学习,能否成为大唐官府认可的医师。 “铛”,入场锣声响起,考生井然有序的进入医署。 崔环此番亲自站在正门,监督各医工对考生验身。他看了半天,见十之八九的考生都已入场,不禁疑惑道:“为何不见双榜榜首。” 方言皱眉道:“不该啊,莫非徐明弃考?” 崔环叹气道:“若是如此,就可惜了。” 大唐文风鼎盛,一般人家多要求子女走科举之途,行医门槛极高,崔环和方言正是担心徐明因故不能坚持。 正急切间,就见徐明从巷口处缓缓跑了过来,到门口对二人行礼道:“二位大人好。” 崔环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快进去吧,考试要开始了。” 徐明面色古怪,捂着肚子道:“大人,学生想问茅房在何处?” 崔环见他涨红了脸,笑着指了指院内西侧。 见徐明快步跑了过去,崔环道:“我还以为榜首不会紧张,没想到会胆怯腹泻。” 方言满脸赞同道:“终究是年轻人,没见过世面。” 崔环道:“你去跟值守说一声,等徐明一小会儿。” “是,大人。” 第三场考试地点在太医署后院,徐明拖着半虚脱的身体赶到时,院中已摆满圈椅,或站或坐挤满了人。 依往年例,此场考察学生诊断能力,每名考生需根据少量提示诊断出病人病症,并对症下药。 “铛、铛”,两声锣声后,崔环走到院中央大声道:“下面宣读贡举第三场考试规则,诸生排队取号、对号寻人,病症诊断无误并对症下药者,计为优等……” 众人议论纷纷,徐明心情还算平静,只是肚中一阵阵疼痛,让他难以忍受。 他晕乎乎的走到医署值守面前,刚欲伸手取蜡丸,却听值守道:“刚才那名考生多拿了一个,正好给你。” 徐明也未多想,伸手接了过来。 “丙列叁号” 徐明缓步走了过去,见丙列叁号圈椅上坐了一名中年壮汉。 崔环见众考生尽皆找到位置,咳了一声道:“病人手中有一纸团,作为提示,诸位在三炷香内务必写明病症,并对症下药,超时者视为不合格。” 顿了一下,他又道:“贡举第三场,现在开始,请金吾卫和太医署值守入场维持秩序!” 众人闻言赶紧忙碌起来,诺大的后院热火朝天。 徐明向坐在圈椅中的壮汉行了个礼,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纸团,捻开后却只见“足痛”二字。 徐明连忙蹲下,隔着靴子在壮汉脚上按了起来,边按边问:“是这里疼吗?” 在按到左脚大趾骨时,那壮汉皱眉道:“哎呦,就是这里,疼死我了。” 徐明心道:“这下坏了,趾骨疼痛原因多样,单靠望闻问切很难辨别。” 他随即问道:“疼多久了。” “三、四天”,壮汉答道。 徐明伸手为壮汉号了脉,又见他眼神清澈,随即疑惑的摇了摇头。 “伸出舌头。” “哦!” “把靴袜脱下来。” 壮汉吓了一跳,踟蹰道:“真要这样吗?” “嗯,抓紧时间!” “这可是你让的,一会别怪我”,壮汉边脱靴边嘟哝道。 一股浓郁的刺鼻气味浮到空气中,引得四周考生纷纷捂鼻侧目。 徐明却全不受影响,低头观察起来。 “趾骨无变形、无伤口。” “北方天燥,应排除风湿。” “如此健壮年轻,骨质增生不大可能。” …… 见徐明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壮汉忍不住问道:“我所患何病。” 徐明迟疑道:“还未确诊。” “你行不行啊,看看其他人早就动手写诊书了。” 徐明没有理他,继续问道:“近日可食豆腐?” “没有。” “可曾宿醉饮酒?” “未曾。” “可有……房中事过度?” “啥?” “就是那个……” 壮汉穿上鞋袜,怒道:“某不看病了,你怎么净问些没用的!” 徐明忙拉住他道:“这些关乎病症诊断,请老哥稍安勿躁。” 中年壮汉坐回圈椅中,嘴上依旧骂骂咧咧不停。 徐明思索片刻,问道:“兄台何以为业?” “武士。” “在何卫营?” “神策军。” 徐明恍然道:“失敬。” 他越来越迷惑,心中思忖:“此人年富力强,脉象平稳,眼底清澈,无外伤、无风湿、也不是痛风,为何大趾骨会痛。” 见壮汉烦不可耐,徐明沉声道:“兄台还需明言,可有、可有房中事过度。” 壮汉一下跳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我连家室都没有,哪来的房中之事,简直是故意揭短,我死也不诊断了!” 说罢,他踢倒椅子,健步如飞的走了出去。 一名医署值守见状,连忙将他劝了回来。 徐明看着两人争执,若有所思的在诊书上写明病症,快步交到值守手中。 崔环和方言自考试开始后一直盯着徐明的动作,此时见他第一个上交诊书,忍不住一起走到医署值守旁,翻看起来。 “这是……”崔环惊呼道。 方言也凑头过来,只见十几页折好的诊书上只写了四个大字:“此人无病!” 第36章 榜首专业户 徐明扶着医署院墙,千辛万苦才走了出来,正瞧见柴士奇垂头丧气的走在前面。 “柴兄~,留步!” 柴士奇愕然回头,见是徐明,忙道:“徐兄这是怎么了?” “腹痛难忍,快来帮忙……” “好说。” 柴士奇扶住徐明,关心道:“可要为你找医师诊治?” 徐明晒然道:“我们就是医师,还去找谁。” 柴士奇道:“所谓医者难自医,徐兄还是不要推辞了。” 正谈论间,看见陈济民等人也交了诊书走出后院,柴士奇忙招了招手,叫道:“陈兄,过来这边。” “不……”,徐明阻拦不及,就见陈济民和汤世才、黄宁敬三人疑惑的走了过来。 “徐兄、柴兄,有事吗?” 柴士奇指了指徐明道:“腹痛难忍,求请陈兄帮忙诊治一下。” 陈济民疑惑的看了看徐明,问道:“柴兄所言……” 徐明忙道:“我就是早晨吃了些生水和熟水以及不知道几种稻谷、杂粮混合的粥,应无大碍,不牢陈兄费心了。” 陈济民道:“此事简单,抓些白术、车前子即可”,说完不由分说,招呼汤世才和黄宁敬抬起徐明就走。 “陈兄,不必如此”,徐明挣扎道。 “徐兄,不要客气,能为榜首诊治,我等机会难得,哦不,是荣幸至极!” “放我下来,哎呦,我肚子疼。” “快到了,坚持一下”,黄宁敬尖着声音道。 “没想到今日这么过瘾,亲手诊治了一个病患,又来一个”,汤世才兴奋道。 …… 太医署院内。 还是那间厅堂,还是那几张唉声叹气的面孔。 崔环、郭常、方言,面面相觑的坐在一起。 “诸位,说说吧,此事该如何是好”,崔环首先开口道。 郭常接过诊书,翻开道:“徐明诊断错误,当取消资格。” 方言摇了摇头:“那也未必,万一丙列叁号确实没病呢?” “怎么可能,病人都是我亲自找的,莫非方医丞质疑我”,郭常叫道。 崔环摆了摆手:“不要吵了”,瞥见郭常依旧生着闷气,他继续道:“郭医丞,记得前日你曾说过病人数目并未凑齐,此事是否存在纰漏?” 郭常不敢和他顶嘴,争辩道:“崔大人,卑职敢以官职担保,确已查验多次。” “即使如此,那就依例判徐明不合格。” “大人怎可如此”,方言怒道。 郭常刚想说话,却见崔环继续道:“方医丞勿要激动,若第三场诊断正确的考生人数不足百人,则参照前两场名次,应取徐明考入医署。” 方言知道按此法徐明有极大可能进入太医署,可仍旧道:“万一他入了咒禁科怎么办?” 此次贡举太医署共招生百人,其中医科四十人、针科二十人、按摩科二十人、药科十人、咒禁科十人,其中医科前途无量,咒禁科未来暗淡。 崔环叹道:“那也是他的命”,顿了顿他又道:“如是进入医署后成绩优异,可特许他重新选择。” 郭常讶然道:“怎可如此,本医署从未有人能重选科类。” 崔环思忖道:“此事容后再议,郭医丞请把众病人真实病症诊书拿来,我等抓紧查验其他考生诊断情况。” 方言沉声道:“不可,徐明之事不解决,卑职绝不继续查验。” 郭常讥讽道:“方医丞,太医署和朝廷衙门可不是你家开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言解下鱼袋放到桌上,一字一句道:“听闻首场考试时徐明被人污蔑夹带,幸得金吾卫朗将担保,此场本人也愿以官职为徐明担保!” 崔环看向方言,面露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嘴上却说:“方医丞,此时似乎不合惯例,况且我等医术低下,需请石奉御亲自查验丙列叁号是否患病。” 方言兴奋道:“对,我去找石奉御。” 郭常气愤异常,语无伦次道:“崔大人,我们明明讨论的是徐明是否误诊,为何要请石奉御亲自诊断丙列叁号。” “是吗,方医丞不都以官职作保了吗,我以为郭医丞赞同呢?” 崔环抚了抚胡须,又道:“不过方医丞却提醒了我,此事该石奉御裁决!” 郭常诧异道:“明明是崔大人你提及石奉御……” “事不宜迟,方医丞速去将丙列叁号带至石奉御府上,我和郭常在石府等你。” “是,大人”,方言双手抱拳,快步离去。 “崔大人,你……”,郭常有苦难言,哀叹不已。 “如此跑腿小活,方医丞足可胜任,郭大人无需担忧。” 说完,崔环拉起郭常的手向石府走去…… 长安城北,石府。 石礞趴在床上,仰头看着联袂而来的崔环等人。 “竟有此事,你说徐明判断病人无病?” 崔环忙道:“确实如此,他的诊书我都带来了。” “拿来看看”,石礞伸出手来。 片刻后,他挣扎起身道:“丙列叁号找到了吗?” 方言躬身道:“已经带来了,就在府外恭候。” “带他过来,我要亲自诊断”,石礞不容置疑道。 “是!” “等等,方医丞,你去把徐明也召来”,石礞吩咐道。 方言面露迟疑之色,犹豫道:“方才病人是我找来的,寻找徐明就拜托郭医丞了。” 石礞思忖道:“也好,为了避嫌,就由郭医丞走一遭吧。” 石礞在大唐医界辈分极高,郭常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背,一步三徘徊的走出了石府。 甫一出门,就见陈济民等人抬着徐明从街上走过。 郭常揉了揉眼睛,见被抬之人确是徐明,连忙叫道:“你们几个留步。” 几人专心致志地抬着徐明找药铺抓药,谁也没有注意到郭常。 “喂,给我站住。” 见几人像没听见一般,继续抬着徐明一路小跑,郭常拔腿追了上去,在第三条巷口才将众人喊住。 徐明云里雾里的被抬到街上,又被莫名其妙的抬到石府,此时腹痛已好大半。见找他的人是郭常,忍不住问道:“郭大人找我何事。” 郭常正思考万一石礞诊断出‘丙列叁号’果真没病,该如何收场,闻言心不在焉道:“为你今日诊书中“此人无病”之事。” 徐明兴奋道:“我的诊断没错吧,是不是通知我继续当榜首?” 柴士奇听闻徐明今日竟敢诊断病人无病,着实吓了一跳,却又赞叹道:“果然榜首不是白当的,脸皮比我们都厚。” 陈济民等人听到涉及第三场考试,顿时兴奋异常,抬着徐明健步如飞的走向石府。 “诸位,放我下来吧。” “不!” 开玩笑,放你下来我们怎么去石府八卦。 “我腹痛好些了。” “不!你没好!” …… 石礞为“丙列叁号”的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球,一脸凝重道:“把舌头伸出来。” 壮汉虽不情愿,还是张开了嘴。 “近日是否多食豆腐?” “没有。” “有无饮酒过度。” “无。” “房中之事可有节制?” “啥,你们咋都爱打听这事,拒绝回答。” “嗯,看你这样也不会有房中之事”,石礞淡然道。 “怎么、怎能没有……平康坊我是常客”,“丙列叁号”争辩道。 石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道。 “把靴袜脱掉。” “不要吧。” “脱掉!” “不脱!” “快点!” “这可是你们逼我的”,壮汉哀叹一声。 “咳。” “咳、咳!” “什么味道,呛死我了!” …… 郭常等人刚回到石府,就见崔环和方言搀扶着石礞跑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郭常喃喃道。 徐明吸了吸鼻子,道:“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片刻后,他又道:“奉御,‘丙列叁号’可诊出病症?” 石礞跑了几步,又不小心扯动伤口,却还大声答道:“有个屁病,脚臭而已……” 徐明松了一口气,追问道:“那这次榜首还是我罢!” 石礞喘着粗气道:“此事再议,我先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