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雄风》 第一章 干不干!? 四格栅的三十二位兄弟约定好了,以赵树振臂高呼为号,夺刀杀人,抢门而逃。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今天在斗兽场内,忽然多了一倍的守卫。 那是整整一旗的血颜卫,一百多人,都是朵罕帝国的精锐。这些人不难认,他们以血抹额,各个体型彪悍。如果真打起来,四格栅的弟兄们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在来到四格栅之前,赵树就是在战场上输给了这些血颜卫,他的一领人马在朵罕帝国最强大的武装力量面前,被撕得粉碎,直至全军覆没。赵树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草原被鲜血浸透,支离破碎的尸体被马蹄践踏,大胜朝的麒麟军旗被血颜卫裹在了长枪上,他们在被枪捅穿了胸口的赵树面前耀武杨武,往来呼号。 赵树以为他们在炫耀够了之后会给他一个痛快,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被带到了四格栅。 四格栅是弟兄们私底下取的名字,实际上它是一个斗兽场,叫阿图拉。这里四周都是墙,只有一扇四格木栅门供人进出,这里曾经是朵罕贵族观看斗兽的场所,但自从赵树他们来了以后,这里就每天上演着人斗人的好戏。 在朵罕人的眼里,俘虏和那些阿猫阿狗并没有什么不同。朵罕人说,四格栅的弟兄们都应该感谢朵罕,因为比起在草原上阵亡的十二万将士来说,他们至少还能活着。 赵树三个月前被人丢进四格栅的时候,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透。朵罕人的马枪粗短,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疤痕。于是四格栅的弟兄都叫他赵一洞。三个月前,这里还有一百二十四个大胜战俘,但是三个月后的今天,只剩下了三十二个。死于赵树手里的,就有十六个之多。 朵罕人把他们成双成对地扔进斗兽场,给他们武器,让他们互相残杀,以此来博取贵族们的欢心。活下来的人,吃肉。死去的人,喂狗。面对同胞的鲜血,赵树从起初的触目惊心变成了如今的麻木不仁,他用手里的剑捅穿对手的胸口,用牙齿咬穿同胞的喉咙。 因为他得活下去。 他不在乎他杀了谁,因为在四格栅,同情心永远救不了自己的命。他不想像狗一样被人掐死在这里,他发过誓,要活着从这里出去。 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四格栅幸存下来的三十二人,今天将悉数出场,他们将要向远道而来的朵罕皇帝表演一场巅峰对决。阿图拉斗兽场厌倦了捉对厮杀,今天的沙场上,将会出现十六对十六的盛大场面。胜者一方的奖励十分诱人——脱离奴籍,甩去战俘的身份。 这意味着,如果将这场表演进行到底,他们之中会有一些人获得自由。 赵树用布条缠着手臂,他对这场表演志在必得。 但是有一个人却在他沉浸美梦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这个人叫周顾,被俘前是大胜漠北禁军的校尉。漠北禁军是大胜第一批吃败仗的军队,朵罕帝国五万人打他们一万人,阵斩三千,俘虏四百,周顾就是那时候被生俘的,他也是第一批到四格栅的。 他说:“你以为朵罕人说的能信吗?看看那墙!” 周顾指着斗兽场靠近观斗台一面的墙,那里有四个看守把着。 “看见那上面的血渍了吗?那是第一批赢了的人留下的最后痕迹。他们在群斗中获得了胜利,天真的以为他们获得了自由,但是朵罕人把他们推到了那墙边,用一丈长的铁枪把他们一个不留,全部钉死在了那……” 赵树看着他,周顾点了点头,“没错。你来的时候,他们刚把尸体拖去喂狗。我那时候伤还没好,所以没有参加。这鬼地方不可能有活口,我们都得死。但是我们不能死得这么憋屈,看看你的四周,我们只剩下了三十二个人,而明天,将会是我们三十二人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如果让你选,你会怎么做?” 周志没撒谎,赵树来的第一天,就对周顾的印象深刻。那时候他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身上盖着一面麒麟旗帜。那是大胜的国旗,也是禁军的军旗,赵树怎么能不印象深刻?那面麒麟旗已经完全失去了它本身应该拥有的尊贵地位,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朵罕人从地上捡起来,盖在了周顾的身上,只因为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但周顾对活着的渴望比赵树还要强烈,他顽强地活了下来,然后活到了今天。 他应该是四格栅第一批大胜战俘里唯一幸存的一个,只是没人会给这位“前辈”面子,在斗兽场上,依然你死我活。周顾的军阵技巧娴熟,手底下杀人如麻。今天之前,他从未和赵树说过一句话,但他现在和赵树说,他不想再杀自己人了,他找到了一个机会,搏一搏,兴许能活着走出这地狱。就算出不去,横竖也只是一死。 在四格栅,死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忌讳的字。说起这个字的时候,脑海里想起来的画面,其实和在街边看到一条冻死的野狗没有区别。没有人能奢望自己能活过明天,就算做了万全准备的赵树,也没有把握从自己的同胞手里活命。这些人,是从一百二十二个人里面幸存下来的,没有一个是能轻易对付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十几种置人于死地的手段。 “你干不干?” 赵树深吸了一口气,“计划是什么?” …… 赵树站在太阳底下,感受着刺目的光芒。他是今天第一个出场的斗士,作为暖场,他需要表演一场单人斗群狼的把戏。这种戏份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他知道,等他杀完了三只草原狼,他们今天的重头戏才正式拉开序幕。 四格门栅的身后,三十一双眼睛都盯着他的后背。 赵树回头看了一眼,周顾站在门栅前,面无表情。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和布置好了,赵树完成了表演之后,趁着进场的空当,四格栅的弟兄们将不顾一切地抢夺看押他们的士兵手里的武器,会有人控制住栅门,三十二人将从栅门冲上观斗台,杀掉前来阻挡他们的守卫,然后再从观斗台上的通道逃出生天。 计划很冒险,但是不冒险的就不叫逃亡了。 只是周顾此刻的心里应该很慌,因为他没有算到,今天的四格栅,多了整整一旗血颜卫。 第二章 不是报复 赵树很想问一句周顾,这一仗能不能打? 他怕身后的那群人没有心理准备。 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斗兽场里的三只饿了几天的野狼早已经迫不及待,就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赵树的手里捏着一柄卷刃的匕首,踏上沙场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观斗台上的山呼海啸。 那是阿图拉的朵罕居民,他们是草原上的民族,身上储存着嗜血的因子。在他们看来,南国的大胜无非就是一个穿着袍子的男娘子,在他们的印象中,大胜的军人都是一群白面小儿,连刀都拿不起,凭什么和朵罕争夺草原?把这些战败的俘虏扔进这斗兽场,让他们死去,是对他们最大的奖赏,他们就应该在鲜血和死亡之中,体会到朵罕的强壮,让他们死也记得,是朵罕人给了他们这至高无上的荣誉。 杨树从内心理解,这是一个战胜国的骄傲姿态。 他觉得周顾说得对,如果按照朵罕人的意愿,死得会十分地憋屈。 “咬死他!咬死他!” 观斗台上千万张嘴呼喊出了同一个声音,但是他们却在为赵树面前的三只草原狼加油。赵树第一次单人斗狼群的时候,朵罕贵族开出的赔率是一赔六,赵树六。但是很显然,那些押狼赢的,交了一笔不菲的学费。他们可能没想到在大胜还有人如此骁勇,手无寸铁,用牙齿咬死了三只狼。 所以,今天的赔率仍然是一赔六,但赵树是一。 更何况,他今天手里还有武器。 大概有人想让朵罕皇帝看到一场精彩的人狼对决,以此来彰显阿图拉的角斗士们在四格栅的训练有素。 这三只狼都很虚弱,只是空有其表地呲牙咧嘴。在赵树面前,连威胁都算不上。在震耳欲聋的“咬死他”的声音中,赵树就那么站着,等着狼群对他展开围攻。 三只狼配合默契,分前后左右站定,围着面前的这个人类转圈,他们忌惮赵树手里的匕首,但赵树是它们眼下唯一可以吃的食物。 只是它们选错了对象。 身后的狼率先发动了进攻,它想从赵树的背后偷袭,狼身在沙地上腾起,直扑那瘦弱的身影。赵树分明感觉身后劲风将至,侧身一躲,那狼歪着头,露着獠牙从他的身边掠过,赵树手起刀落,一刀狠狠地插在了狼的后脖子上,紧接着膝盖一抬,飞在空中的狼“嗷”一声还没嘶吼出来,赵树握着匕首的手一扯一拉,狼的半个脖子就从后被切开了,鲜血彪射而出,喷在了从正面扑来的另一头狼的脸上,赵树一脚把没了半个脖子的狼尸踢开,空着的手手掌撒开,一巴掌扇在了扑来的狼嘴上,转身又一刀,划开了第三匹狼的肩膀。 双方一个照面,对面一死一伤。 还有一个,被一巴掌扇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卫兵,然后被两杆长枪又逼了回来。 “哄”一下,观斗台上的人群炸了。 不是内行人,根本没看清这一回合的较量是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结束的,他们只看见了三只狼从三个方向扑向了站在沙场正中央的那个瘦弱的人影,只一眨眼,双方就互换了位置,地上则多出了一具草原野狼的尸体。 “这人好快的身手,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用刀的!” “这人我知道,是阿图拉最快的刀手,他曾经只站在原地,连脚都没有移动,一抬手,就杀了一个人。” “吹牛吧?” “是真的!他的每一场决斗我都看过,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撑三个回合。我说的三个照面,对,就三个照面。” “切!就算再厉害,也是我们朵罕的手下败将!” “你懂个屁,单打独斗和大军对垒,完全不一样。” “就你懂!?” “我当然懂,你要是不明白,你上去和他打一场啊?你个蠢货!” “你说谁蠢货呢?” “……” 沙场上生死一瞬间,看台上却也跟着陷入了争吵之中。四格栅后面的战俘们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赵树杀狼,这和他平日里寡言少语,默不作声的性格相反,举手投足之间,杀气凌然。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周顾为什么会亲自拉拢这个格格不入的人,加入到他们的计划当中来。 有他在,杀人就和杀鸡一样没有区别。 就连看台上的血颜卫当中也在议论,但很快,他们便被场上的动静所打断了。 狼群吃了亏,但天生的凶狠本性却丝毫不减,见了鲜血之后,更加疯狂。它们皱着鼻头,露着槽牙,低声地嘶吼着。但它们显然急了一些,顾不得左右夹攻,一前一后直扑了上去。赵树不进反退,脚下一错,人便带着一阵风迎了上去,手里匕首一递,在头狼的胸口抹开了一道翻卷的皮肉,但狼也咬住了他的手臂,赵树丝毫不以为意,甩手伸脚一踹,让那狼带着自己的一块皮肉横着飞了出去,那狼落地一歪头,肠子流了一地,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黄沙,眼看是不活了。赵树的匕首也被那狼带走了,但他丝毫没放在心上,第二只狼刚好杀到,赵树躲开了扑向脖子的狼嘴,双手一伸,横抱着狼身,想也没想,低头张嘴,一口就咬在了那狼最脆弱的腹部…… 一嘴的狼毛。 那狼惊慌失措,使劲蹬踏着四肢,但它被死死地抱住,赵树的两条手臂如同铁箍一般,将它压在地上。观斗台上的人群屏住了呼吸,他们想看的是一场吃人的把戏,但是到头来,却亲眼看见了人吃狼的表演。 是真吃。 赵树上下牙一咬,一甩,一口撕开了狼的肚皮…… 如果说茹毛饮血形容的是人类最原始的进食方式,那么今日,整个阿图拉的朵罕人都认识到了,任何时候,这种方式都不过时。 赵树带着满嘴的鲜血,咀嚼着,扭过了头。 他看向了目瞪口呆的人群,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的眼神里流露着震惊和恐惧的味道。 赵树原本可以轻松地干掉身下的这只狼,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但他觉得,在野蛮的朵罕人面前,只有更野蛮的方式才能让他们感觉到害怕。 这不是报复,这个世界,没有如此轻易的报复。 那被攻陷凌掠的国都,那战死的十二万将士,还有那些被残忍手段杀死的老弱和妇孺,他们更不想让这报复来得如此轻松。 面对着死一般沉寂的观斗台,赵树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把嘴里的血肉和一些秽物吐在了那早已经不动弹的狼身上。 若是今日不死,那么终有一日,我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