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莲》 第1章 楔子 魔界,血渊域,娑婆王城。 自十重天而来的天兵天将已围城多日,血渊域众魔君闻讯勤王。他们率麾下兵将数次与天军交战,浴血反击,双方皆有胜负。 这一日,娑婆魔王殿上空突降异彩。彩分三色,惨白胜雪、浓绿近墨、殷红如血。这三色交汇融合,顷刻间便化做光罩,将娑婆王城尽数笼罩,同时也辐射向两军交战之处。 彩光横扫战场,众魔受伤的魔体瞬间痊愈,饱受天军元神攻击的魔之心亦弥合如初,变得坚固再不可摧。而天军甫一接触彩光,便惨号连连,受创深重,死伤无数。 一时间,魔军声势大涨,一边向天军发动更为疯狂凶猛的攻击,一面咆哮呐喊:“魔主!魔主!魔主!魔主!” 原来,竟是闭关多日的娑婆魔王功成出关。眼见魔王之威恐怖如斯,天军忙鸣金收兵,急退回云头之上。 众魔赢得前所未有之大胜,恨不得直接打上云头,灭了这群天兵天将。无奈,娑婆殿降下魔王谕,众魔也只能暂收悍勇之心,回归本战阵休整。 四大魔君身化魔光,至娑婆殿外显露身形,尤记得将魔铠之上污渍化去,这才大步入殿。 殿内雪亮,云台之上,娑婆魔王一袭魔王黑袍,侧身斜倚王座,微阖妙目,似正小憩,浑然不将外面堆满云头的天军放在心上。王座之上缭绕雪白墨绿血红三彩异光,叫人无法看清她究竟是何等身姿何许容颜,只余朦胧光影。 迦楼罗魔君乃四大魔君之首,便上前跪拜行礼,禀道:“吾主,此番天军之帅乃是……”向来耿直的魔君竟难得迟疑片刻,方继续道,“乃是十重天恭华天帝新近亲封,执掌十重天百万天兵天将的紫宸太乙神君玉渊。十五重天恭庆天帝之子清玄太子亲自压阵。” 其余三位魔君皆提起精神,目不转睛盯着王座之上动静。稍顷,自上徐徐传来女子喃喃:“紫宸啊?”这声音虽柔且轻,却有大威能,生生震得三位魔君皆后退数步方稳住身形。 “是!紫宸!”迦楼罗魔君只晃了两晃,便又低声道,“如此看来,恭华天帝有意将清容公主下嫁紫宸太乙神君,且将他当做十重天天帝栽培,此传言确凿无疑。只不过……” “只不过要拿吾主当那迎亲大礼罢了!”摩罗魔君忍不得了,窜至王座近前,扯着大嗓门嚎出众魔君心声。另两位魔君赶紧上前一人一拳砸他在地,将他拖开。 “迎亲大礼?!”从娑婆魔王语声里听不出何等情绪,淡淡道,“既如此,本王便去会会他。”话音尚在殿中盈绕,她已身化彩光逸出殿外。 四位魔君急忙腾身跟随而去,到得城外凌空虚立,迦楼罗魔君阻止其余三位魔君上前,寒声道:“魔主与神君之间终要做个了断,此战无人可插手!” 四位魔君便将目光齐齐投向高空,那里,娑婆魔王身披彩光,遥遥相对天军阵营。片刻,自天军阵中缓缓降下一朵云头。其上,一位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白衣仙人负手卓然而立,正是如今在十重天、十五重天皆红得发紫的紫宸太乙神君。 笼罩魔体的彩光缓缓消散,紫宸太乙神君玉渊面前,娑婆魔王莲生露出已经许久不曾现于天光之下的面容。 天上地下,但凡能见魔王容貌者,修为不够的仙者元神不稳、魔者魔心荡漾、妖者妖丹震颤。刹时,天军魔军阵营传来数不清的喝令之声。 玉渊早知莲生必将有容颜冠绝六界之日,然而此时甫见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仙元仍是瞬间紊乱,修炼神术以致坚不可摧的元神之府都似要裂开一道缝隙。 从前的莲生,清艳绝伦、圣洁可亲,周身自带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叫人既愿意亲近她,却不愿亵渎她。 入魔之后的莲生,比之从前多了撩人妩媚,更有一股肆意颠倒众生、喝令众生为她甘愿赴死的致命魔力。 玉渊甚至敢肯定,只要莲生朝天军莞尔一笑,那些当年就曾为她倾倒的天兵仙官们,定会不顾一切前赴后继沉沦入魔,只为离她更近一些。 如此妖魅弗边,岂不坐实妖莲魔女之名?玉渊心揪紧,墨眉紧皱,袍袖一振,幻化出一片莲台幻景,将自己与莲生皆掩住。刹那,王城方圆上下,不知有多少仙魔哀嚎连连。 莲台幻景在高空摇曳,方位变幻不定,良久后方有仙术与魔功碰撞剧响传出,却始终不闻魔王与太乙神君之声。众仙众魔屏息凝神,静待战局落定。不远处,更有妖界涂山妖帝与丹韶太子满面凝重旁观。 忽而,莲台幻景之内飘出魔主清冷声音:“玉渊,今日,吾以一身清净莲华还你心血洗濯搏命救治之恩!以半生妖莲恶名成全你青云直上至尊野望!” “以此世无二情深恭祝你神功大成太上忘情,不朽不腐不老不灭孤居云巅,无伤无痛无悲无喜无恨更无爱!” “而吾,断情绝爱,轮回永世皆不与你相见!” 袅袅余音中,莲台幻景轰然破灭。众仙魔妖仰首,正见娑婆魔王已化巨大白莲真身,雪白花瓣萎落、墨绿花叶蜷缩、血红花枝朽烂,天上地下皆闻清冽直入肺腑的莲香,竟是一副正在身死道消之惨况。 天地有感,刹那魔云密布,沉沉欲压;魔山崩塌,巨石滚滚;城外血渊掀巨浪起万丈,化血雨倾泄而下;大地震裂多处,娑婆魔王殿摇摇欲倒。 众魔仰天长嚎,悲痛泣血,在四魔君率领下,疯狂攻向空中白衣潇然的神君。数位天将忙率兵驰援,两军刹时交战。 魔军为主报仇,哀兵可用。天军军心不稳,招架不力,竟节节败退。 此时一声凄烈狐啼,涂山妖帝化出九尾天狐真身,九条长尾直绞杀向太乙神君。又有清脆凤唳响在妖帝身后,丹韶太子同样化出火凤真身,数道南明离火后发而先至,合身拦住长尾攻击之势。 玉渊对此却恍然不觉,只垂首痴痴凝睇掌心一团越来越淡的气漩。那气漩渐渐散逸,最终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神府剧震,寸寸破裂。她曾经无数次亲手挽就的墨发,渐渐雪白。 ——自我打开明广圣君的玉瓶,你便是我的。我若不允,莲生你怎能死?怎敢死?! 第2章 莲生于渊 玉渊又看了几眼才终是确定此玉瓶极其不凡。 它与一般盛放丹药的玉瓶并无二致,手指高,长颈圆肚,但翠绿瓶身之上竟隐隐飘浮流动若雾霭般的水蓝灵韵。徜再过个万八千年,这灵韵汲取了足够的灵气,升华成道韵,妖界就该多出个玉瓶精了。 “明广圣君的东西,岂能有不好的?”丹韶笑吟吟的,胳膊肘儿连捅过去,“别光看了,且拔那瓶塞试试。” 见好兄弟满脸满眼的促狭,玉渊无奈笑道:“听说数万年来无人能拔出这瓶塞,连几位妖帝都陡呼奈何,小弟又怎能……”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捏住了那瓶塞。 卟。玉瓶这与瓶身浑然为一体的小巧瓶塞,就这样被玉渊浑若无事般拎动。翠绿瓶塞捏在他雪白指尖,水蓝灵韵绕指而上,他这手指都似在散发灵光。 毫无防备的丹韶震惊,惊得都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眼前这一幕。玉渊清俊眉眼稍动,手指微松,旋即又捏紧。 此处,乃是妖界明广圣君清修的不念圣山。圣君素来行踪难定,清修之所常年被禁制结界封闭,但山脚下八角小亭石桌上却数万年不改的摆放一只翠玉瓶。 这玉瓶被明广圣君以术法牢牢固定在石桌上,用丹韶的亲爹无回妖帝的话来说,哪怕不念圣山塌了,这玉瓶都不会裂开一条缝。 无人知这玉瓶内装了什么,因为没有谁能捏起那瓶塞将玉瓶打开。上至妖帝,下到刚出生的小妖崽子,乃至六界众生灵,谁都能拔一拔试试。然而数万年时间弹指过,瓶塞依旧。 丹韶霍然起身,在小亭内嗖嗖连转数圈。飞羽妖族凤太子气场全开,不仅本命涅槃真火,就连得赐于朱雀陵光神君的那丝南明离火,都极不安份,炽烈妖气澎湃如海欲窜出他体外。 玉渊忙道:“兄长,你尚未完全炼化南明离火,此时千万急燥不得!” 丹韶这才惊觉失态,忙压下体内妖气,重回桌旁,手指点着瓶身,声音因太过激动而嘶哑:“阿渊,将瓶塞放回。” 瓶塞其实只露出一线缝隙,玉渊隐隐闻到一股淡香,再细嗅,那香味儿又似没有。他从前飞扬跳脱,家变以后沉稳许多,因而此时虽然也被自己的运道惊住,倒也能沉得住气,依言将瓶塞轻轻放回。 丹韶好一番摩拳擦掌,朝天大吼一声:“妖祖保佑!”手指便搭在了瓶塞上,轻捏,瓶塞岿然不动;使劲外拔,瓶塞故我。 “此乃阿渊你的机缘。”丹韶落座,摇头笑叹,“这快要成精的瓶子是吾妖界数万年的传说,如此看来,它等得就是你啊!阿渊你可莫要辜负了它去。” 玉渊微微一笑,洒然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害。既如此,小弟却之不恭。”他暗想,这便是七宝莲台残片指引的结果。 指尖重回瓶塞之上,玉渊轻轻将瓶塞拿起,玉瓶瓶口完全敞开。顿时,一股清冽之极的淡香自瓶内飘逸而出,再慢慢升腾起如云般的淡白色灵气气团。 丹韶迫不及待凑到瓶口,向内察看,却发现瓶内空空如也,只余清香未散。他失望轻咦,抬眼却见玉渊一直凝视远方,且慢慢站起身。 “兄长,快追。”玉渊低呼一声,人已化作一道雷光射向天际。那方向,清香隐隐,有灵气气团似裹有一枚如丹药那般大小的宝物,已然只留残影。 “好狡猾的灵丹,莫不已经成了精怪?”丹韶先恼后喜,金边凤纹红衣大袖一卷,将瓶塞扫回瓶上,再一声凤唳便化作红光追赶而去。 那香气隐隐,一直在前方,可也一直追赶不及。莫说已涅槃过一次、修为堪比高品级天仙的丹韶,便是玉渊也已臻地仙圆满之境。这枚灵丹放置数万年之久,他二人遁法皆高妙非常,居然都追之不及。然则愈发不能放过,这一追,便追到了妖魔冥三界交汇之处。 但见虚空界外,一条泛着黑沉色泽的巨大洪流凭空悬挂,成人字形,分叉之后一头扎入冥界,洪流渐变为血黄色,隐见鬼影憧憧,阴森可怖;另一头扎入魔界,颜色变得如血般鲜红,内有白骨森森,沉浮不定。 “冥界忘川,魔界血海。”玉渊与丹韶面面相视,没想到竟会追来这处六界禁地,冥界忘川河与魔界血海的源头,六界之中至邪至恶至污至秽之地,冥魔渊。 “可惜了那灵丹。”丹韶颇为好兄弟感到遗憾,那快要成精的丹药绝非凡品,没想到竟自寻死路。 “并非灵丹。”玉渊却摇头,踏虚空而上,慢慢靠近那道黑沉深渊,“兄长,你看那是什么?”他的语气颇为沉重。 丹韶顺着玉渊指点远眺,惊骇发现,就在忘川与血海分叉之处,形成一小泊黑潭。此时,那黑潭内隐有清香飘散,潭底白光隐现。他不禁喃喃:“从前没听说过有此黑潭。” 并未让二人久候,片刻,一杆翠绿徐徐自潭内升起。眨眼间,花叶舒展,花苞绽放,只见一朵白莲摇曳,花开九瓣,清香四溢。 玉渊与丹韶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别看那莲花纯白无瑕,但自这六界至邪至恶至污至秽之处孕育而出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庆幸,花开时只他二人在畔,还未曾引来别的妖魔鬼物。徜若让此不祥白莲落入心怀叵测之辈手中,不知会掀起何等腥风血雨。到那时,他二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丹韶便道:“我有涅槃真火护体,不惧冥魔渊邪恶污秽之气。阿渊你护体雷光尚未成气候,还是等在此处。待我化出真身飞过去,用南明离火将那莲花烧成灰烬!” 玉渊却沉吟。许是七宝莲台之故,明明知晓这莲多半不祥,他心内却万般不舍就此将其毁掉。 眼见丹韶就要化出真身,他急忙道:“兄长且慢,你看此莲莹白胜雪,丝毫不受邪恶污秽侵袭,多半并非邪物,而是天生圣洁,岂不闻佛……” “阿渊!”丹韶打断他,摇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需知晓,此莲出世,你固然因果不小,我领你去不念圣山,也同样沾染因果。徜若……” 第3章 莲生 丹韶的顾虑,玉渊如何不知?修者最怕因果,染上因,便要应了果。可叹,他心内竟无法生出一丝将那白莲毁去之念。他向来警醒,便明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白莲就此被灭杀。 于是玉渊断然道:“因果由我一人承担!兄长既执意要将其毁去,与其因果便已了断。我要留下它,此后种种皆与我一人相关!” 丹韶不禁微恼:“我又岂是怕担因果之辈?!也罢,既然阿渊你定要留下它,那便留下。便是入药也是好的。” 玉渊忙向丹韶深施一礼,满面愧然道:“多谢兄长成全,实在是……实在是……”他似有难言之隐。 不过两百余年,玉渊便修行至地仙大圆满之境,显然是有大运道之人。丹韶了然颔首,爽朗道:“你我生死兄弟,不必如此。”却又告诫,“你定要好生看管此莲,切不可让心怀叵测之辈得去。” 玉渊心下一松,顽笑道:“兄长尽管放心,若事有不谐,我便将它生吞活嚼吃下肚!”竟露出几分丹韶已经很少再见到的少年意气。 丹韶便哈哈一笑,化出火凤真身,炽烈暴躁火灵之息瞬间逼退冥魔之气。来到那黑潭上方,他祭出一只玉盒,捏一个收字诀,可白莲只叶片抖了两抖,花朵纹丝未动,并未被他收回。 正打算换个法门再试,一声雷鸣暴响,玉渊已赶至丹韶身边。见玉渊勉力维持护体雷光抵挡冥魔之气袭侵,丹韶不好责备,只能看他祭出法门,轻松便将那白莲纳至怀中玉盒之内。 既已得手,丹韶便护住玉渊,匆匆远离冥魔渊。玉渊本想将玉盒收入芥子戒之中,却一再失败。 丹韶便叹道:“依我看,还是尽快寻一好方将此莲入药,炼出一味好丹,既涨你修为,也免去后患。” 玉渊便只笑笑。丹韶知他向来有主张,等闲劝说不动,也就不再多言。玉渊又辞行道:“兄长打理族中事务,素来繁忙,小弟叨扰这许多时日,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丹韶点头道:“那便先就此别过,过些时日我不忙了,便去灵水域看你。” 玉渊心知,丹韶必定还不放心这株白莲,便笑道:“小弟在洞府扫榻相迎兄长。” 兄弟二人便一往妖界无回域,一去妖界通往天界一重天的边城,背道相驰而别。 玉渊怀揣装着那白莲的玉盒,不敢懈怠,日夜赶路。这一日,终于来至天界一重天辖下灵水域。再有十天半月便能回到清修洞府,他不禁雀跃。总要有个安全无虞之处,才好将这白莲细细品鉴一番。 然而方在洞府外落下身形,玉渊便眼瞳一缩,毫不迟疑转身飞遁。身后立时传来数声喝斥,数道仙法奔袭而来。 该死,也不知何时露了行迹,竟叫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找上门来。徜若放在从前,玉渊绝不会不战而退。如今心中有了牵挂,他只能先行退走。 但此次仇家有备而来,居然出动了三名实力不凡的杀手。其中更有一位二品天仙,实非玉渊正常实力所能敌。如此追杀有日,他虽甩掉另两名杀手,这位二品天仙却实在摆脱不得,只能应战。 幸甚玉渊修炼的并非寻常仙术,乃是他得自上古天神遗宝残片七宝莲台之上的一门功法---太上无我妙法。 这门功法竟能精进玉渊本身所习仙术,将仙术提炼精华、去除不适部份,再转化成另一门似是而非、已然高明许多的神妙之术。 玉渊原本修行的是家传九天御雷诀,运转太上无我妙法之后,他的御雷之法比之从前威力提升何止五倍十倍。 新雷诀被他命名为都天御雷神法,他私心以为修炼到高深之处,这门神法定然震惊六界。另外,七宝莲台残片还附着一门木系法门万古长青诀,疗伤极佳,世所罕见。 再加上,玉渊已臻地仙大圆满之境,可谓半步天仙,能动用一些天仙威能。于是连番恶斗,殊死搏杀、机关算尽,他倾尽法宝、使尽手段,终于在山林中越级坑杀了那位二品天仙。 饶是如此,除了怀中装着白莲的玉盒,玉渊也几乎身家尽丧,一无所有。那二品天仙穷得要死,没留下什么他能看上眼的好东西,这也是此仙被坑杀的重要原因之一。 为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玉渊匆匆收拾了一番战利品便飞速离开此地。他原先的洞府不能用了,反正也是租来的,并无牵挂,便强压伤势先远遁再说。 如此疯狂赶路十几日,玉渊伤势再压不住,觅了一处深山老林,寻个洞窟钻进去,匆匆布下防御掩迹禁制结界疗伤。 此时他已身无长物,适用的丹药灵石仙石都使用殆尽,余下者于他此时伤势毫无用处。路上其实他已有打算,怀中揣着的那白莲,再留不了了。 然而他才跌坐于地,颤抖着手打开玉盒,想要撕下一点花瓣喂食给路上随手抓来的妖兔以观后效,却再抑不住伤势,一口心头之血直喷出来。 点点殷红洒落,尽皆坠落白莲之上,血染花瓣。那小巧玲珑、莹白剔透的花瓣微微摇了摇,那些血珠便消失不见。 玉渊大惊,此莲居然吸食人血,还是他这地仙之血,且毫无异状,果然不祥! 他心中天人交战,最后终是一咬牙,也不顾自己伤势越发沉重,指尖迸一缕淡金色雷光,便要将这白莲毁去。 雷光不及落于白莲之上,白莲便似感应到了致命危险,竟腾空而起,袅袅浮于空,再盈盈落于地。 淡淡白光里,清香四溢间,白莲消失不见,地上多了个长发掩身、抱膝蹲地的少女。她缓缓抬眸,目光落在玉渊惊愕已极的脸上,相对而视。 玉渊曾经听祖父提起过,天界三十二重天之上还有四重圣天,第三十五重玉清境清微天乃是玉清元始天尊居所。 天尊的八宝琉璃瓶中存有三光神水,三水分用各有妙效,三水合一便是六界第一的疗伤圣药!却不知这三光神水可有眼前少女的盈盈眼波清灵透澈、无邪无垢? 她,究竟是以善为化身的邪,还是生自邪恶污秽却圣洁不染的善? 第4章 一瓣 阴冷洞窟,寒气遍体。一重天的中天域自是四季皆春,这偏远地域却霜雪漫天,凄苦不堪。玉渊身受重伤,越发觉得寒意侵骨,冷颤连连。 但这洞窟内,倒也并非全然阴寒难耐。那白莲所化少女身周,隐隐有灵气环绕,温柔和暖微风忽起,淡淡莲香浮动,直叫人心醉。 她貌约十四五岁,脸上尚带稚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玉渊,她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仿佛空洞无一念。她生得很好看,可并不是足以颠倒众生、艳压六界的绝色。 玉渊莫名便松了心神,古往今来,但凡祸乱苍生的妖姬,又有哪个不是容颜姝丽,愧杀群芳? 心神这一松,伤势便又卷土重来。玉渊闷哼出声,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但他仍能瞥见那少女似要起身,忙别过脸去,挥手扔出自己一件浅蓝色旧衣覆于她身,低声道:“既化于莲,你便唤莲生罢!” 这旧衣之上尚带血渍,灵光几乎不见,是件品级不高半废的法宝法衣。莲生垂首,纤纤素手轻拭旧衣,举止雍容娴雅。她将污渍拂去,将褶皱抚平,脸上神色甚是爱惜的样子。 “莲生,莲生……”她出声低喃,音色清甜悦耳。玉渊微微一笑,眼波不觉变得柔和,随即阖目轰然倒地。自他身周泛起金色雷光,将他笼罩护住。 莲生一愣,见玉渊嘴角溢血不止,且灵光渐灭、不闻呼吸之声,忽而心口大恸。脑中似有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影像在缓缓浮现,似乎也曾有谁,在她面前颓然倾倒。 她晃走这些令她心痛的影像,不假思索,张嘴吐出一朵小巧白莲。心念闪动,那白莲之上便脱落一片花瓣,化作流光一闪、清香一脉,轻盈穿过霹雳雷光,自玉渊淌血的嘴角没入。 白莲真身收回,莲生脸色惨白,捂住心口慢慢走向玉渊。她俯身,久久凝视玉渊右眼下那颗殷红泪痣,不自觉露出伤感之色。 心口绞痛,她蹙眉强忍,无视一地脏污,在玉渊身侧躺下,紧紧挨着他,瞬间沉睡。 七日七夜,倏忽而过。玉渊睁开眼睛,只觉浑身灵力充盈,元神澄净,便连从前受伤留下的隐患也神奇地消失不见。他霍然坐起身,扭脸便见莲生安静沉眠于畔。 仔细观她面容,惨白无血色、黯沉无光彩,玉渊便知定是她用什么法子救了自己。他心内甚是复杂,原本,他也是打算要吃了她疗伤的——当她还是那朵莲花时。 且他昏迷,也存试探之意。徜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护体雷光不说,七宝莲台残片这天神遗宝之余威尤存。 唉,此番因果,还真是越来越纠缠不清。这疗伤救命之恩若不报,实非他向来为人。如此,便先容她在身边,静观其变罢。 此一战,玉渊倒也获益不浅。境界门槛松动,只待时机便能水到渠成晋位天仙。见莲生兀自沉睡,恐怕一时还不会醒,他便也安心待在这洞窟之中,细细揣摩功法。 如此便又过去大半月,莲生方悠悠醒转。甫见玉渊,她便绽放喜悦笑颜,一骨碌自地上爬起,半跪在正闭目打坐的玉渊身旁。 她仰面看他,双手轻轻握住他胳膊,小心翼翼地轻摇了摇,脆生生地问:“公子,你的伤可好了?” 玉渊睁眼,垂首看她,不由微怔,眼前的莲生与初化形之时似乎大有不同。她仍是少女模样,神态语气却天真得很,仿似七八岁的娃娃。这……越活越回去了?还是伪装? 莲生见玉渊不答,且脸色沉郁不佳,眼里便立时含了泪,张嘴大哭起来。哭得真是厉害,竟打起了嗝。 玉渊顿时手足无措,忙从她手中抽出胳膊,轻拍她后背道:“好了,我的伤已好了。” 莲生便破啼为笑,脸上尤挂两颗泪珠,对玉渊笑得傻气十足。玉渊不禁扶额,刚化形时的圣洁优雅仙气满满呢?不明说她是莲花妖,世人都只会将她认做肉体凡胎罢。 他忍不住伸指拭去莲生颊上泪滴,很自然便问:“睡了这许久,可饿了?” 莲生揉揉肚皮,憨憨点头:“饿了。” “可有想吃的?”见她发上沾着枯草,玉渊随手扯下。 莲生茫然,摇头道:“不知要吃什么。” 玉渊无法,他也从未养过妖精啊,哪知道怎么投食?于是只好将辟谷丹取一枚出来给她。 可惜,莲生才将辟谷丹放入口中,便呸呸呸地吐了出来,连声叫道:“好难吃好难吃,莲生不要吃!” 玉渊此时一穷二白,吃得只有辟谷丹和这数日在外猎的妖兽肉。可莲生对兽肉也敬谢不敏,别说吃了,那血腥气味她闻都闻不得。 既如此,只好到外面觅食去。莲生身上这件旧衣于她而言太长,玉渊便忖度着她身形,帮她裁去下摆。宽大却是无法了,他的束腰她也用不了。 她长发披散,如瀑一般,长竟及脚踝。可他不好帮她挽发,只能扔一根发带过去,令她自己随便绑一绑。 莲生自己绑了发,待玉渊忙活完,笑嘻嘻道:“公子待莲生真好!莲生也帮公子整装。”便毛手毛脚来摸玉渊法衣。 玉渊哭笑不得,一把制住她。一振海蓝法衣,灵光闪烁间法衣便平整如新,他板起脸道:“不用你忙,赶紧去找些吃食。” 莲生便怯怯,乖乖点了头,却悄悄伸手牵住玉渊衣角,亦步亦趋跟随他离开这处暂居的阴寒洞窟。站在洞前,她还回首再望,颇为不舍。 “走罢。”玉渊揽住莲生腰肢,祭出雷光护体,直奔他来时经过的一座城镇。 到了城门处,玉渊松开莲生,径自负手前行。莲生好奇张望四周,一只手始终牵住玉渊衣角。玉渊斜睨她那只手,如此倒也好,免得忘了如今多了只妖宠,无意间便把她拉下。 此城虽地处一重天偏远地域,到底是仙家地方,气象万千,也尚算热闹。莲生瞪大眼睛看那些店铺,不时惊叹出声,又时常盯着有趣的仙家玩物走不动道。 玉渊只好陪着她一同享受过往行人嘲笑目光,他并不催促,也很坦然。可惜他身无分文,只能对莲生的渴望目光视而不见。 第5章 饮水饱 足走了数个时辰,玉渊才找到一家铺子,贱卖得自那二品天仙的战利品。与店东讨价还价,他便不动声色地问出花木类妖宠应该喂食何物,再顺手购得些许。 可惜,莲生对那些妖宠可食的灵丹非常抗拒。到了客店,玉渊让她食用那颗丹药时,她生气极了,冲玉渊大发脾气:“公子,莲生才不是妖宠!莲生不要吃这个!” 玉渊沉着脸问:“那你是什么?” 莲生捏着拳头,委屈得眼泪涟涟:“莲生就是莲生!公子说的,是莲生!莲生!” 玉渊眼一眯,就要发怒。这妖精,是否他待她太过温和,竟令她生了恃宠而骄之心?她不是妖宠,还能是什么? 莲生突然痛叫一声,双手捂住心口,仰面朝天倒下去。玉渊一惊,忙飞身接住她。却见自她心口竟缓缓冒出黑沉不祥气息,竟是冥魔渊那至邪至恶至污至秽之气。 这气息刹那便从莲生心口漫延至她全身,令她痛苦不堪,瞬间便昏迷。玉渊忙催动灵力要替她驱除这冥魔之气,却反倒助长其声势,莲生便是昏厥了,也痛得浑身剧颤。 玉渊赶紧抱起莲生,飞身出客店去寻医。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医者,才见莲生,医者便连连摇头道:“这姑娘是惹了何方大物?冥魔之气居然皆入她体,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道友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后事罢。”一连跑了数家医馆,医者皆如此说。 夜色已深,玉渊抱着已然被冥魔之气裹成了黑沉气团的莲生,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幸好这等邪恶污秽之气只缠着莲生,毫无扩散四逸之意,也并不伤及旁人。再加上玉渊半步天仙的修为于一重天这偏远地带尚算了得,否则他早被巡城仙兵逮进狱里拷问端由。 回到客舍,玉渊将莲生放在床上。她已经不会喊痛,平静无波,生机正在从她身上一点一点消散。 玉渊怔忡凝视她,悔意慢慢爬上心头。 莲生还是莲子时,在明广圣君的翠玉瓶里待得好好的。数万年安然度过,无人能打扰到她。 是他,在七宝莲台残片的指引下前往妖界!是他,去寻了好兄弟丹韶,登上不念圣山谒圣!是他打开了瓶塞,是他穷追不舍!如此,她才会现于世间又慌不择路落入冥魔渊。 徜若那日他不曾死命追赶,她是否就能安心寻个上好去处落地生根?枉他还一味猜疑她是不祥之物,如今她就要死在这世间最不祥的冥魔之气侵袭下,她还会如何不祥? 若无莲生救治,那日他即便不死,也会元气大伤,甚至根基受损。七宝莲台残片的指引向来不会出错,莲生果然是他的机缘,他却是莲生的死劫。 玉渊垂首,心中异常难过。他自问,哪怕因家中发生惨痛剧变以致多年颠沛流离,他性情比之从前狠厉绝决了不少,但也从未无故枉送过无辜者性命。可今日,莲生就要死在他面前。 “公子……” 玉渊霍然抬头,对上莲生黯淡无光眼神。他忙扑上去,探手入冥魔之气内,握住莲生伸过来的手。那些冥魔之气只认准莲生,视他如无物,一分一毫也不曾伤及他。 莲生撇嘴欲哭,喃喃:“公子,莲生不是妖宠……” “不是,莲生不是妖宠……”玉渊哽咽,几欲落泪,莲生澄澈无邪目光令他无比悔恨,“莲生就是莲生,是莲生!” “嗯……莲生就是莲生……”莲生语声渐轻,渐至于无。她已无法维持人形,灵光四散间,白莲真身虚影时隐时显。待得这虚影也化灵光散去,她便要身死道消。 玉渊垂首,不敢看此情此景。蓦然悲从中来,锥心蚀骨一般痛,他吐出一口心头之血,尽数洒落在莲生衣上。那血渐渐没入衣内,消失不见。 玉渊猛然想起,莲生正是因吸食他心头之血方由莲化形为人。哪怕修者心头血极其珍贵,此时他也顾不得了,又摧动心法,狠狠逼出一大滴毫无杂质的心头真血出来,喂入莲生嘴里。 片刻,但见莲生心口忽然涌现淡白微光,莲香暗浮。她遍身的冥魔之气在此微光照拂下,如云散似雪融,竟当真消隐无踪。白莲真身闪了两闪,回归她体内。 玉渊忙探莲生鼻息,不由大喜。真的有用,他的心头真血居然能引发莲生先天本源之气驱散了冥魔之气。莫非,这便是因果相报?! 于是催动灵力,他小心翼翼试探。灵力也很顺利地渡入莲生体内,她方才虚幻的人形亦慢慢稳定下来。 玉渊满心欢喜,静待了数个时辰,便听一声呢喃轻响。他忙赶至床边,见莲生果真睁开迷蒙双眼,眼中如笼烟雾,脉脉怔怔瞧他。 “莲生,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玉渊关切相问,见她挣扎欲起,便扶她靠坐在床头。 莲生眨眨眼,舔舔唇,可怜兮兮道:“我好饿,好渴。” 好饿的问题还有待商榷,好渴却是好办。玉渊生怕这客舍的水不干净,掐了个唤水诀,往自己惯常用的玉杯里注满清水,喂给莲生喝。 莲生只一口便将那清水饮尽,又巴巴看玉渊,舔舔唇。那水润殷红的唇色极之夺目,玉渊只瞟了一眼便不再看,又依法施为,给注了一水壶清水。 玉杯便被莲生弃之不用,她抱着那玉壶咕嘟咕嘟,畅快痛饮,罢了打个嗝,惊喜道:“我好像饱了呢。” 难不成,莲生饮水便能饱?这倒是好养。玉渊有些哭笑不得,又琢磨着日后有机会,定要去那有名的好水产地,多取一些好水给她备着,这法术唤来的清水只是普通。 莲生喝饱了水,很快便困顿起来。玉渊并不敢稍离,便在她安睡之处打坐练功。她时睡时醒,很不安稳。有时不知是否被梦魇住,竟哭叫出声,又呼痛不止。 并且,七日后,昏睡的莲生体内,再次涌出冥魔之气,直接将她痛醒。此番她疼得更厉害,从床上直接滚落床下,刹那全身有如水浸,触及冰冷刺骨。 而玉渊的心头真血,其实并不能彻底解她之危,只不过能暂时压制冥魔之气的发作,令她不那么痛罢了。纵然她死不了,却也好不了。 第6章 坦荡 十数日过去,莲生再一次度过冥魔之气的折磨。连日卧床不起,她身体虚弱得很,但睁开眼一看见玉渊,她便开心笑起来,又叫饿了。 玉渊忙给她端来清水,见她喝水时仍目不转睛地看自己,不由问:“瞧什么呢?我脸上开了花不成?” 莲生笑嘻嘻回道:“公子生得真好看!” 对修者而言,修为实力最重要,皮相有什么用?“傻气。”玉渊摇头,又郑重道,“我姓玉名渊,无门无派散仙一名。你不必叫我公子。” 莲生眼里亮晶晶的,赞叹:“好好听的名字!美如冠玉,渊渟岳峙!”又得意道,“我的名字也好听,莲华步步生!” 玉渊不禁汗颜,他当时随口取名,可没想到什么莲华步步生。不过,她这初化形的小妖,倒是挺有学问的。他便试探道:“你可记得自己的来历?” 莲生点点头,又摇摇头,茫然道:“我只记得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待了好久好久,后来一睁眼,便看到公子你了。所以,还要多谢公子将我从那乌漆麻黑好吓人的地方救出来呢!”说罢,一抱拳,很是郑重地施了一礼。 玉渊仔细观察她表情,纯然真挚,毫不作伪。他自认,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光。除非莲生心机城府深到能够骗过他,否则她此时所言便是真的。 “当时我重伤欲死,是你给我疗伤了吧?”玉渊又道。 莲生眨眨眼,点头道:“公子救我出囹圄,令我重见天日,如此大恩岂能不报?我给公子疗伤,理所应当啊!” 她忽然苦起脸来,讷讷道:“如今我病歪歪的,拖累公子了。你给我吃的那药,是什么啊?是不是要很多灵石仙石去买?公子放心,药资算是我向你借的,待我病愈,努力赚灵石,一定还你!” 玉渊沉默片刻,抬眼看莲生,缓缓道:“我为你医病,同样理所应当。徜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身染重病,备受折磨。” 他便将自己前往不念圣山谒圣,无意间打开明广圣君的翠玉瓶,此后诸般种种,事无巨细,没有一分一毫地掩饰私藏,坦坦荡荡地讲给莲生听。 莲生很认真,不时点点头,但她仿佛听的是旁人的故事,居然没有半分触动。哪怕玉渊说到,他与丹韶原本是要法灭了她、他重伤时也打算吃了她的真身,她的表情也丝毫不变。 末了,玉渊道:“你且放心,你既因我之故才落入冥魔渊,身染冥魔之气,我定然不会置你不理。我会带你去寻最好的仙医,定要治好你!” 莲生皱起眉头,困惑问:“公子说的,真是我吗?为何,我竟毫无印象呢?明广圣君……玉瓶……冥魔渊……”她摇摇头。 思及她初化形时与自己伤愈醒来后性情似乎不大一样,玉渊暗自怀疑,她有可能失去某些记忆,也不知是否与她救了自己有关。他又问:“你是如何救我的?” 莲生立时目光游移,最后在玉渊灼灼注视中,她垂下头道:“公子,我不愿骗你,但也不想告诉你。” 她如今已病成这样,真心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缺了一片真身花瓣,是个残疾妖。她不想被他看不起。 玉渊以为涉及莲生修行隐秘,便不再问。说了这许久的话,莲生困顿不已,又饮了一些水,便沉沉睡去。 玉渊凝视她平静面容良久,知晓从今往后,多了这般沉重的责任,他的人生将与从前截然不同。但既是自己的因果,他也不惧重担在肩。 转过天来,外出的玉渊回到客舍,见莲生已醒,居然自己下了床,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把玩茶杯茶盏。 一见玉渊推门,莲生便惊喜奔来,伸手捏住他袖角,仰头笑得傻气:“公子公子,你回来啦!来来来,快快坐下,我给你泡杯灵茶吧。” 她如此殷勤,玉渊尚且不习惯,不过看一眼她紧捏自己袖角的手,还是没有拂开,只淡淡道:“你身子好些了?” “嗯嗯,我好了。我这病,是不是已经被公子治好了?”莲生伸手拍自己的脸颊,又捧着脸左摇右晃,凑到玉渊眼前,“公子你瞧,我现在是不是肤白貌美、羞煞百花?” 她凑得如此近,都快到眼皮子底下了,玉渊赶紧后仰身子,避开些许。他实在不忍心告诉这小妖,还羞煞百花呢,她此时小脸蜡黄,满脸的病容。走出去说她是以清丽闻名的莲花妖,恐怕无人会相信。 唯有她那双眼,波光盈盈,一如既往的清澈无邪。被她这般一眨不眨地盯着,玉渊岔开话:“我此番外出,倒有些机缘巧遇,得了一柄上好飞剑。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带你御剑飞行,如何?” 莲生精神一振,拍手笑道:“好好!公子真是人好福气大!御剑飞行呀,好神气!”露出神往之色,“真真是想一想都叫人开心的事情!却不知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御剑凌空呢?” 此番玉渊外出前往医馆打听,那仙医说起,身受冥魔之气纠缠,能保下命来已是不敢想的幸事,修为进境就免了。 心念一动,他掌心出现一只石刻玩兽,递给莲生,微笑道:“喏,上次你看了半天都舍不得走,我今日得了飞剑,心里高兴,便顺手给你买回来,你可喜欢?” 莲生不敢置信般呆呆地看玉渊,直到玉渊将那石兽塞进她手里,她才紧紧握住,忽然哇地便哭起来。 玉渊不妨她说哭就哭,急问:“怎么了?可是又哪里疼了?”她心口也没有冥魔之气冒出啊,她怎就伤心了?难道这石兽她不喜欢?便伸手来拿那石兽,“既不喜欢,那我再给你买别……” 莲生将石兽紧握,拼命摇头,泪眼婆娑看玉渊,一边抽噎一边说:“公子,你对莲生太好了!莲生以后会报答你的!” 些许小恩惠,她便感动成这样。玉渊修行两百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还真没有如莲生这般赤子性情者。他不禁展眉开颜,笑容灿烂:“好,待你病愈,我等你的报答!” 他笑得这般好看,莲生不禁痴住。双手捧那石兽,她就像是捧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 第7章 放弃自己,选择你 又过去大半个月,莲生的冥魔之气没有再发作。待她差不多恢复如初,玉渊便琢磨是不是该离开此城。再不走,他的仇敌恐怕就该嗅着血腥味追来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适宜出行。玉渊和莲生离开这座小城,打算去中天域看看能否寻找到良医。 玉渊祭出不久前以极低价格捡漏得来的飞剑,莲生欢呼着,迫不及待要跃上剑光,试试御剑飞行有多潇洒惬意。 见她因这一点点小心愿被满足便如此欣喜,笑颜是那般的明媚,足令人忘记前些天她还被剧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玉渊不禁也由衷欢喜一笑。 莲生便立刻将目光从剑光之上移走,歪着小脑袋左看右看玉渊,大声赞叹道:“公子,你笑得真好看,如上次一般!”她拍着自己的心口,“莲生喜欢看公子这样笑,心里很暖。” 玉渊默然,从前,他经常笑得很好看。百舸城的玉少君,曾经,他的笑颜能融化万年玄冰,也融化了不知多少女修女仙的心。 见莲生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玉渊微微一笑道:“中天域的中天城有一家铺子,专卖各种灵兽玩物,能口吐人言、陪人玩耍。你既如此喜欢石兽,待我们到了中天城,我再给你买一只可好?或者是别的小玩物?” 莲生听得眉飞色舞,猛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不要。这个就很好。”她从袖中取出一只憨态可掬的石刻灵兽,笑眯眯道,“公子上回买给我的,我可喜欢可喜欢了!” 只要往这石兽渡入灵力,阵法禁制作用下,石兽会做出一些动作,奔跑、跳跃、打哈欠,栩栩如生,很是可爱。 莲生平生第一次收到礼物,当时是喜极而泣。她真是喜欢得不得了,睡觉都将这石兽紧紧攥在手里。 可这最低等级的石兽玩物,又怎么比得上能口吐人言、能陪人玩耍、能起防御作用的法宝石兽? 这些天相处下来,玉渊也知莲生不说谎,便不再多说什么,一拂袖将莲生带至飞剑之上,御剑直冲云霄。莲生在飞剑上吱哇乱叫,欢喜之极。 然而飞不过数十里,天际一声轰鸣炸响,玉渊扭头望去,正见两道雪白剑光横冲直撞,直奔自己而来。 来得好快!玉渊认出那是仇家来袭,赶忙将莲生甩至自己背上,高声叫道:“抱紧我,我要御雷法加速了。” 莲生忙抱紧玉渊脖颈,整个人贴在他背上。她也听得那声剑鸣爆响,回头一瞧,已能清晰看见剑光裹挟中的两道人影。离得这么远,她都能感觉到那两人散发出的极端恶意。 玉渊执飞剑在手,猛一转身,都天御雷神法使出,数道雷光狠狠迎上那两人使出的法术。轰然爆响里,雷光遍布这片天空,他趁机带着莲生御雷光远遁。 但这次,仇家因上回折戟,竟派出天仙四品的厉害人物。玉渊虽先声夺人,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化解,只有拼命逃窜一途。他唯恐莲生受伤,以护体雷光遍布她全身,以护她周全。 幸好,十数日之前玉渊已晋位天仙,虽过程险之又险,到底成功渡劫。且他得到的这柄飞剑实在不凡,尚在法宝之阶,却已初具灵宝之威能,可谓半步灵宝。 他仗着飞剑之利,再加上遁法高妙,终于从那四品天仙手下逃出生天。己身除了灵力几乎殆尽以外,丝毫未伤。他数次询问莲生如何,莲生语气欢快,也是说没有受伤。 玉渊心中欣喜,感叹太上妙法不愧为天神遗宝所录之神法。如此又疯狂逃窜数日,他才寻了一处山林降落。 他晋位天仙之后,餐风饮露便可,莲生却不行。这么多天没有补充,早先备下的清水应该已经喝完了。此处山林瞧着灵气氤氲,说不定有好水。 落地站稳,玉渊正要伸手扶莲生,背后忽一松,只听卟嗵一声。他忙转身,不由大惊失色。只见莲生脸色煞白,口唇残破,干涸的旧血与还在汩汩流淌的新血混在一起,染红了下颌。 “莲生,你是受伤了吗?”玉渊忙扶住她,伸手探她灵息,越发惊骇,“先天本源之气为何如此淡薄?”扶在她后背的手掌湿腻,那分明是沾了血的感觉。 莲生咧嘴对玉渊笑笑,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勉强用手指勾住了玉渊的衣袖,便眼一闭晕厥过去。 妖族与生俱来的先天本源之气那是仅次于性命的重要宝贵东西,它直接决定未来修为高度与妖寿几何,用一点少一点,绝无弥补之法。对于莲生来说,先天本源之气还能助她逼退冥魔之气的侵袭,让她少受些痛苦折磨。 玉渊绝顶聪明,立时便知,哪里是他神法高妙、修为大涨,是莲生用她至珍至重的先天本源之气护住了他。 莲生并未开始修行,她能用到的就只有她自己这点先天本源之气。她护不了两个人,便放弃了她自己,选择了他。 玉渊将莲生抱在怀中,一看她身后,果然,她后背有好几处被仙法所伤的痕迹,法衣残破,早被鲜血染得通红。哪怕他以护体雷光相护,也不能完全抵消仙法袭击。她虽不致死,却重伤,奄奄一息。 眼眶潮热,玉渊忙渡灵力给莲生疗伤。他颤着手轻轻揭下她后背残破的法衣,看见她雪白肌肤上好几处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伤势,终于掉下泪来。有生以来,除去至亲和有如至亲一般的丹韶,他还从未被人这样豁出命去不顾一切相护。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玉渊紧紧搂着莲生,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莲生,我便是走遍六界,上穷三十六重碧落、下至幽冥黄泉,也定要寻到治愈你的方法!” 此后,玉渊搁下未报之家仇,带着莲生踏上了漫漫求医路。于是在莲生记忆里,或者饮血吃药,或者亡命奔逃,不知不觉间,便匆匆度过十几年光阴。 这十几年,她或者化出真身藏于玉渊怀内玉盒奔波于药铺丹房,或者事发突然她只能被玉渊匆匆背上狼狈逃窜,平静度日的时候竟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她与玉渊走过许多地方,绝大部份都是各种绝域险境,去寻找那些据说有可能压制乃至根治她的灵药仙药。 如此,便经年。 第8章 冤家对头 莲生与丹韶的第一次见面,相当相当地不愉快。其实说不愉快那都算委婉,事实上,莲生差点没毒死了丹韶,而丹韶也差点法灭了莲生。 那是莲生与玉渊寻药之旅的第十二年,玉渊听说三重天的云浮大泽里生长有克制冥气的仙草,便带着莲生来到离大泽最近的云浮仙山。二人觅了处山壁,简单修建了一座洞府暂时栖身。 洞府虽简陋,诸般防御保护措施却花费了玉渊极大心血,可谓是不惜血本,必要保证他不在时莲生能安全无虞。 也是凑巧,丹韶恰好也到云浮大泽寻友人有事。这些年,他与玉渊只是偶有联系,他总觉得玉渊似乎有意避着他,故意不与他见面。 否则为何他数次相邀,或者他表示前来看望之意,玉渊要么说有急事待办,要么推托行踪难定,或者干脆就是毫无回音? 丹韶倒不是怀疑兄弟感情崩了垮了,他终是对那朵生自冥魔渊的妖莲放心不下。玉渊并未瞒他,他已知晓那朵妖莲居然化成人身,且日日跟在玉渊身边。他觉得玉渊会如此这般,定与妖莲脱不了干系。 此番前来天界,丹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寻到玉渊。且他不打算知会玉渊,他要突然出现,好在玉渊不及防备之下,弄清事情原委,更要看清楚那朵妖莲是何许禀性! 不过正事还要先办,丹韶前来云浮大泽,乃是寻友人取一味药材。没想到,刚到云浮仙山附近,他便瞥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雷霆遁光,直奔大泽方向而去,刹那间便消失无踪。 竟是玉渊!丹韶大喜,却并没有追上去,反而在遁光初起的地方降落身形,仔细察看。依他对玉渊的了解,玉渊很有可能在云浮仙山有落脚之处,那朵妖莲说不定就在洞府之中。 很快,丹韶便找出端倪。他与玉渊相识两百多年,彼此之间熟悉之至,他一看便知那座山间洞府诸般禁制是出自玉渊之手。 略一思忖,丹韶隐匿身形,只以一道妖识轻巧穿过玉渊所布禁制,进入洞府。这道禁制威力不凡且相当隐蔽,等闲真仙都勘破不了,乃是玉渊与丹韶某次探险,从前辈真仙洞府中所得。 估计这是玉渊能布出的最好的禁制,丹韶亦熟知其中关窍,才能无声无息潜入。妖识很快便找到了莲生,第一眼,他便心中存疑。 这个莲花小妖身上,散发出修炼纯正道法的气息,丹韶对此并不感到惊讶,这多半是玉渊所授。 但是,无论修炼什么高明道法,她目前修为低下,又未受天庭赐封为仙,尚且还是妖身总不假。可这小妖,徜不说破,恐怕就连堂堂真仙都有可能将她认做凡人。 瞧瞧她那副纯真无邪的样子,丹韶深感忧虑,如此善于伪装之妖,他活了这七百多年,还从未见过。 虽她眉目间一派清正,并无丝毫妖媚勾人之态,可玉渊为了她居然能搁下血海深仇,一门心思只想着替她寻医求药,这已经很不正常了。 这样一想,丹韶杀机便起。他真想趁着玉渊不在洞府,直接将这小妖法灭了去。到时,任她还有天大手段,也再不能魅惑玉渊为她不顾一切出生入死。 只是……丹韶犹豫片刻,还是按捺杀心,决定等玉渊回来再说。妖识绕这小妖转了数圈,他便打算退出,直接在外面守着。 却不料,妖识忽然凝滞,丹韶惊觉一股阴毒气息居然沿着动弹不了的妖识一路攀附,瞬息间便出了洞府,穿过禁制直接闯入他脑中妖识之府。这气息毒辣至极,瞬间便令他的妖识缩水一小半,且飞快向他体内妖丹漫延而去。 丹韶惊骇不已,立时斩断与洞内那道妖识的联系,且直接驱动更为暴烈的南明离火焚烧那股毒辣气息。 幸好他当机立断,堪堪赶在妖丹被缠上之前焚尽那股气息,同时也阻断又一缕沿着妖识攀绕过来的毒气。否则妖丹被毁,他即便死不了,也定然根基受损、修为暴跌。 就算如此,此番他妖识也受到重创,徜无良药,非得好生休养三五年才能恢复。好狠毒又狡诈的小妖!丹韶一时大恨,暴怒。 这般攻击脑中识府的可怕毒气,阴损又无踪迹,最适合偷袭。这小妖也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以妖识偷窥,表面仍是一副无知无觉天真模样,却在他打算退走最不防备之时,悍然下了毒手。 心性如此狠辣,时机抓得如此精准,更有如此可怕的狡猾定性,徜若放任她成长,以后还不知会引诱玉渊犯下何等祸事! 不行,绝不能任她留在玉渊身边!丹韶吞下数颗灵丹,手一挥便直接解开禁制,化一道火光直扑洞府,誓要法灭了那小妖。然则,洞中无人,那小妖居然不见了。 丹韶冷哼,在洞府内四处寻觅。他与玉渊已有十几年不见,玉渊又得到什么宝物他并不清楚。所以花费了约莫一柱香时间,他才在洞府之内极隐蔽被忽视的角落,找到又一个禁制。 这处禁制,丹韶很陌生,是相当高明的幻形隐匿禁制。防御与攻击并不多强,迷惑人心的功效却极其强大。设下这禁制的古朴阵盘,一见便知来历非凡。 可惜,丹韶真身乃凤凰神鸟,一双凤眼天生便具神通,待修到高深处更能看尽世间一切虚罔。徜换了别个,就算是半步太乙的六品真仙,恐怕也只会将这禁制视而不见。 丹韶冷笑,凤目中金光一闪,这道禁制便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那莲花小妖就蹲在禁制里,双手紧抓一个木制人形傀儡,一副眼泪汪汪的楚楚可怜模样。 再不迟疑,丹韶直接催动本命涅槃真火与南明离火,打算一口气连禁制带里面的小妖精烧得渣都不剩。 炽烈火光映照出丹韶俊美无双却也冰冷无情的面容,禁制里的小妖吓得瑟瑟发抖。凤眼下睨,他手掐法诀,火光猛跃而出。 第9章 来抢公子的讨厌鬼 不知何故,莲生最是贪看美景。举凡美景、美色,甚至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她都能一看老半天。 有一日玉渊逗她:“莲生,等你病愈,我想法子带你去三十二重天的月宫,偷偷看一看六界第一美人嫦娥仙子好不好?” 莲生正盯着一只颜色鲜丽的蝴蝶移不开眼睛,却不假思索回道:“我天天都与公子你在一起,不必看什么嫦娥仙子?!”在她心里,玉渊就是六界第一好看的人! 玉渊恐她被骗,时常告诫她说,切切不能以貌取人。这六界之中,貌丑却心善者、貌美却心恶者,比比皆是。 对此,莲生心里明镜也似。她就是有一种本领,一眼,只要一眼,她便知这人当时心存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她爱看的那些美人,当时都是貌美心也美。 这些年也不是没遇过险,但直到今日,莲生才亲眼见到一个容貌绝色,却满心凶恶杀意的可怕活例子。那道妖识,她开始并未察觉,直到识念散发出凛冽杀意,她才惊觉。 玉渊早就对莲生说过无数次,对敌时不可犹豫,更不可心慈手软。她便依照玉渊传授,悄悄启动一个专门针对识府发动攻击的厉害法宝。然后,她躲进玉渊事先早就布置好的禁制中。 没料到,敌人竟如此厉害,不仅飞快破解了洞府前的厉害禁制,还在短短一柱香之内就识破了玉渊某次捡漏得来的半步太乙级隐匿阵盘。 禁制外的那人,长得真真是好看,莲生也有感觉,他针对自己的杀意不假,但他这个人本身并不坏。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杀自己?自己何时惹着他了?! 眼看那两道炽烈火焰扑来,恐惧深深攫住了莲生。她并不怕死,只是舍不得离开玉渊。她依照玉渊所说,最危险致命时取出一个木制人形傀儡,或还可拖延时间,等他回来。 于是,火焰灼烧噼啪声里,玉渊焦急声音从傀儡中传出:“兄长手下留情!”紧接着,那傀儡自莲生手中挣脱,化成玉渊模样的虚影,赶在烈火将禁制阵盘燃烧殆尽之前,转身环抱住莲生。 丹韶大吃一惊,慌忙收回火焰,又是急燥又是后怕,愤然大吼:“阿渊,你真是疯了,竟将元神分出,还寄于傀儡之中!徜若这道元神泯灭,你你你……”竟气得再说不下去。 玉渊元神转过身,对丹韶笑道:“兄长莫生气,待我回来细细讲与你听,并不似你所想那般凶险。”又垂首安抚莲生,“莲生,这位便是我多次对你提及的丹韶兄长。莫怕,他不会伤你。” 莲生可怜巴巴看玉渊,又瞄一眼那个全身都似乎要着火的可怕美人,怯生生地打招呼:“莲生见过凤太子殿下。” 原来,他便是公子生死至交妖界飞羽族的丹韶太子,真身乃是赫赫有名的神鸟凤凰。哇喔,难怪生得这般好看。可是,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呢?莲生一边盯着丹韶发呆,一边在心里瞎琢磨。 丹韶见这小妖目不转睛地痴看自己,越发厌恶,便狠狠瞪她一眼,飞身出了洞府,眼不见心不烦。 又过去一日,玉渊这才回来,满身的伤,却满脸的笑,显然收获不少。丹韶一打量他,越发气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伤得这般重,竟连神识都有损!” 玉渊阻止不及,被丹韶道破伤势,看一眼泪汪汪的莲生,含糊道:“取了一味好药,又杀了两头灵兽,伤势并无大碍。兄长来得正好,待会儿帮我化去灵兽内丹内的火性吧。” “你你你!真是冥顽不灵!”丹韶恨恨,见玉渊满脸疲色,又不忍多责。玉渊赶紧当着丹韶的面,收回寄于傀儡中的一道元神。丹韶脸色这才好看些,将玉渊拽入洞府,却把莲生拦在外面。 玉渊深知丹韶性情,这个时候也不宜再触怒他,便示意莲生就在洞府外面等候,分出一道神识时刻关注她。 公子朋友不少,可从来没有人如丹韶这般竟然可以当公子大半个家。眼见公子对丹韶百依百顺,莲生心里很是不快。 丹韶太子可是要杀自己的,公子不会听了他的话,就算不杀自己,也要赶走自己吧?毕竟她成天病歪歪的,除了拖累,就是拖累。 莲生想偷听,却什么也听不见。她不由越发惴惴,扒在洞府门口,不时探头探脑探看,越看心里越慌,且莫名泛着酸。 每次公子回来,都是她帮公子疗伤的。每次公子回来,都是她忙前忙后,帮公子整理收获、查点损失的。啊啊啊!凤太子,你居然还脱公子的法衣,她都没脱过! 哼!哼哼!这个来抢公子的凤太子,立刻成为莲生这十几年来最最讨厌的人! 玉渊和丹韶将话说开,解了误会,将莲生招入洞府,对二人笑道:“都是我思虑不周,应该早些让你们见面,便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 却不料,莲生与丹韶居然异口同声道:“我才不要见他(她)!”又互相狠瞪一眼,别过脸去生气。 玉渊顿时哭笑不得,忙打发莲生去准备酒菜。他与丹韶多年不见,也甚是惦念。莲生嘟着嘴,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不走。 无奈,玉渊对丹韶告了声罪,起身拉着莲生到了洞府内她独居的静室,理理她略显零乱的头发,柔声道:“我知你定是吓得不轻,但兄长远来是客,他向来对我关爱照顾,这么多年未见我也甚是挂念他。莲生你最疼我,你先歇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好不好?” 听见玉渊说丹韶是客,莲生的心情便阴转晴,露出大大的笑容,故意大声道:“对对对!凤太子是贵客,我们一定不能怠慢了他!我最疼公子,公子最最最疼的也是我!我听公子的话,我很乖很乖,就在这里等公子!” 丹韶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直腻味。等玉渊回来,仔细打量玉渊神色,他不由皱眉,低声问:“阿渊,你……该不会对这小妖生了情意吧?”十几年朝夕相处,这很有可能。 玉渊一怔,随即低笑两声,坦然道:“也不知是何时的事……总之,我在这世间终于有了最亲最近爱愈性命的人。” 丹韶真想狠狠一巴掌打醒他,却也知晓情之一字最是没有道理可讲。半响,他叹气道:“只盼你没有后悔之日。” 玉渊微笑道:“至死不渝,至死无悔!” 第10章 太上妙法 丹韶那回走了没多久,玉渊便晋位天仙三品,莲生日子也好过许多。一晃又是数年过去,当下这座小院子,莲生与她的公子居然能够长居半年之久,当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此番,公子说去寻一味药材,看看是否能多压制久一些她的怪病不发作,这一去已然七日。 莲生从来没有与公子分离这么长时间。她的怪病随时会发作,一旦发作便痛不欲生,妖丹都几欲破裂。徜若没有公子心头真血喂食,她就这般活活痛死也未可知。 不过这近二十年时光下来,莲生痛啊痛啊的,慢慢病发时也就不那么难捱了。且最近几年,她为了不食公子心头真血,好几回病发都是硬撑过去的。 她只是,想念她的公子。想着想着,仿佛心口又隐隐作痛,虽然并没有讨厌的黑气冒出来。 幸好,又一日过后,小院禁制松动,一道人影落于院内。莲生正在晾晒灵药,忙抬头相望,刹时便笑颜如花,扔下手中灵药,飞扑过去,一头扎进来人怀中,第一句话便是:“公子,你可有受伤?” 玉渊将莲生虚虚抱住,与她那句问话同时发声:“莲生,你可有发病?” 二人又同时摇头。但莲生立刻心虚垂首,昨日她想念公子,想得心都痛了好久。 玉渊抱着莲生的手臂便紧了紧,轻轻抚了抚莲生的后背,低声道:“那丹方,如今只有两味药还未曾找到。我已托了好友去寻,不用很久,莲生,你便不会再痛了。” 莲生仰面凝视玉渊,手指轻搭在他胳膊上,感受到他法衣之下的湿润,慢慢红了眼眶说:“我已经不怕痛了,我只求公子不要再去寻药,不要再受伤。” “真是个好哭鬼。等你病愈,我自然不用再去寻药,自然不会再受伤。”玉渊轻捏她秀美鼻尖,揽着她慢慢走进屋。垂下的左臂,自袖中缓缓滴落鲜血,顺他指尖淌下。 “不急的,不急的,我痛啊痛的,都不知痛了。公子此番多歇息些时日,不急去寻药……”莲生的哝哝轻语,只引来玉渊数声低笑。 进了屋,莲生便扯玉渊衣袖,要看他伤在何处。玉渊奈何不了她,便任由她挽起衣袖,露出他小臂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伤口。 莲生便垂头,噘嘴小心翼翼吹拂那深可见骨的伤。她忍痛忍得多了,也就不再怕痛。她的公子受伤受得多了,也就不再拿这些小伤当一回事。可她万般心疼。 玉渊垂首看莲生,她檀口微张,一股清冽气息自她口中涌出,扑在他伤处,那里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这等小伤,以他如今修为,不过只是心念数转便能消隐无踪。可偏偏,他总会留些小伤回来让她医治。如此,她才能心安,觉得也能为他做些事情,显得没有那么无用。 玉渊自然体谅她的小心思,如此才总带些小伤回来。至于他是否享受莲生为他治伤…… 伤口一愈,玉渊便打发莲生去歇息。她常年受冥魔之气折磨,极易疲倦,方才这小伤一治,够她睡个好几日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莲生便在玉渊身边躺下,玉渊为她盖好被,指尖在她滑如凝脂的脸颊上蹭了蹭,才开始打坐运功疗伤。其实他此番伤得真不轻,灵力尽殆、元神有损,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莲生知晓。 如此过去数日,玉渊长吐一口浊气,万古长青诀实在不凡,他体内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莲生依旧睡得鼻息沉沉,紧紧捏着他的衣角。这是二人多年养成的习惯,方便随时随地背人逃命。 这十几年,医治长年饱受冥魔之气反复侵扰的莲生,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了玉渊最重要的事情。 起初,仇家尚能找上门来,寻机他也会反杀回去。但他的精力大部分放在如何保住莲生小命、寻医求药根治她令她不再病发之上,足迹渐渐遍及六界,毫无规律可寻。后来仇家难觅他踪迹,倒是少了许多非生即死的致命搏杀。 数年前,他倾尽所有,终于求得一纸丹方,可以炼制出驱逐莲生体内冥魔之气的灵丹。然而所需灵药,要么稀少罕见,要么珍贵异常,都不是等闲能得到,他便常有受伤之事。 连他的修为,虽战力不弱,却依然停滞于天仙三品之境。三年前他与丹韶再次见面,因修为几乎未涨,丹韶又忍不住责备他,哪怕有情,也实不该忘乎所以,凡事皆不顾只为她。 可丹韶不知,这些年,每每生死关头,只要想到莲生还等着他救命,再难的绝境死地,他都能挣脱出来。 再说长年奔走于绝域险地,如今他的身手,等闲天仙七品都奈何不了他。当然,居功至伟者,还属七宝莲台残片。 他原先以为,得自七宝莲台残片的功法就是太上无我妙法。不想,他晋升天仙之境后,七宝莲台残片生出一瓣花,而这瓣花带给他又一重功法,名为太上无人。 想来,他在修复七宝莲台残片的同时,也在慢慢开启功法传承。太上无我和太上无人,都只是这功法的不同层次。却不知,后面的功法又是何等精妙神异。 说到修行,玉渊看向莲生。虽说莲生饱受冥魔之气的折磨,但修行资质摆在那里,她便是随随便便打坐一个时辰,进益也堪比他数个时辰之功。 而玉渊,他本就是不世出的修行天才,由此可见莲生资质之恐怖。她也不需要特意去学修行法门,据她说记忆中已有修行之法,她只需依法照做即可。她生而知之,世情道理皆通,大约也是传承之故。 不过,玉渊曾传授莲生万古长青诀及太上妙法。前者莲生进境可谓一日千里,后者她竟不能学,才听功法口诀便嚷嚷头疼。 莲生自有传承,虽这传承她无法外传,但玉渊品鉴她修行时散发的气息,乃是不折不扣中正平和的正宗道法,便再不担心,从前一些隐忧也尽数挥去。 于是莲生必定极之不凡的来历,也是玉渊极想弄明白之事。可惜明广圣君已有上百年不露行踪,受他之托的丹韶也只能陡呼奈何。 第11章 本命 又过了两日,莲生方揉着眼睛醒来。十几年过去,她虽憨傻之态不再常见,天性却依旧如赤子般,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生气了也要冲玉渊吼两声发作发作。 见玉渊坐在桌前,莲生跳下地,趴在桌上看他忙碌,不禁又噘起小嘴不开心。 玉渊正在点算此行所得,盘算着再给莲生炼制一件护身法宝,好应对接下来又要开始的寻药之旅。 莲生闷闷不乐问:“公子,咱们什么时候起程啊?” 玉渊笑道:“不急,等我先炼制出这件法宝再说。我记得你尚缺一枚禁步,不如就炼制成……” “我不要。”莲生抱住玉渊胳膊,紧挨着他坐下,头枕在他手臂上,低声道,“我已经有许多法宝了,公子的修为早就可以驱使灵宝,要不是因为我……” 知道莲生又在自伤拖累,玉渊轻抚她长发,柔声道:“你且放心,我早已给自己准备了足够多的宝物。这是有多余剩下的材料,才给你炼制。再说无论法宝还是灵宝,不在等阶高下,只看是否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莲生抬头瞪他,盈盈目光里满是谴责。玉渊被她看得不自在,微咳两声才道:“好吧好吧,我便给自己再炼制一件就是。”他心中早有一个打算,正好此番施行。 于是玉渊开始早出晚归,成天不是泡在炼器行炼制法宝粗坯,就是跑商会寻觅合适的材料。莲生见过他或换或买来的材料,看出确实不是自己合用的东西,便放了心,也开心起来,非常积极地乱出主意。 她的公子是有大运道大福气之人,总是能从天而降好宝贝砸到他头上,在修者集市上捡漏那是家常便饭。 所以莲生经常会想,如果不是她拖累了公子,他肯定早就晋位玄仙,乃至真仙,早就位列诸天天帝的仙班之中。 不过想到,再有两味药便能凑齐根治自己怪病的药方,莲生又雀跃振奋起来。待她病愈,一定要成为公子的得力臂助!到时候,她也要给公子找到好多好多的宝贝! 数月时间弹指过,这一日,玉渊喜形于色,进院便高声唤莲生。莲生忙奔来,玉渊亮出两枚宝贝,灿烂笑道:“莲生你看,此乃灵宝,你一件,我一件,你可喜欢?” 这两枚灵宝一大一小,大的是莲台,金光璀璨似朝阳;小的为莲花,晶莹剔透胜冰雪。其上雕刻诸多阵法禁制,有一化形禁制,能令灵宝幻化成镯戴在手上,既奇妙又有趣。 莲生一见便喜欢,将两枚灵宝幻化后的手镯拿到手里,爱不忍释。戴戴自己的,又试试玉渊的,喜笑颜开。 玉渊笑吟吟看她折腾,叮嘱道:“务必将此宝纳于妖丹之畔常以精元祭炼,切不可贪图赏玩,日日戴在手上。虽然你此时修为还无法驱使,但无妨,此宝是防御灵宝,遇险会自动护主。” 从前尚没有法宝需要如此,莲生不解问道:“为何啊?” 玉渊笑道:“莲台乃是我本命灵宝,莲花与莲台同出。你祭炼完全了,万里之内你我可互生感应。茗是遭遇险情,此宝自动护主时,只要在一界之内,无论我相隔多远,都能知晓。此宝更能借我本命之威,护你周全!” 莲生突然一跃而起猛扑向玉渊,将玉渊扑得一个趔趄。待他反应过来,莲生红滟滟的小嘴已经亲在他颊上。 卟卟卟,重重地亲了三口,莲生用力环住玉渊的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小脸放着光,瞧着他大叫:“公子公子,你待莲生真是太好太好啦!莲生好欢喜,好生欢喜!” 她整个娇软馨香身体都紧紧压在自己怀里,贴合无间。十几年来,玉渊从未与莲生如此亲密过,一时竟面红耳赤,颇为狼狈。他赶紧将她推开些距离,就如平时她直扑过来时,他虚虚搂着她那般。 尽量忽视左颊火辣辣之感,玉渊垂首看莲生,笑得春风拂面一般:“你欢喜就好,也一定要听我的话,将灵宝好生祭炼。” “嗯嗯!莲生最听公子的话了。”莲生跳下地,信誓旦旦,浑然忘记昨天她还抗命不遵来着。 玉渊伸指轻弹她白皙额头,失笑道:“总是说好听的来哄我,但此番真的要听话才是!” 莲生点头不迭,喜孜孜地捧着宝贝进屋,立马开始祭炼。玉渊却在院中又站了片刻,仰面看蓝天白云,只觉秋高气爽、风清云朗,心情好到无以复加。 如此又过了一个来月,冬雪漫天之时,玉渊与莲生才将灵宝祭炼完全,收拾好行李,离开这处租来的小院。临行前,莲生抱着那扇普普通通的院门嚎啕大哭。玉渊耐心等她,浑不顾左邻右舍指指点点。 此番二人要前往天界边城之一开明城,下到凡人界去。 丹韶来讯,他已打听到莲生所需最后两味药材都在人界,且有一位极其擅长医术丹道的真仙前辈也在人界隐修。玉渊忙碌这数月,除了炼制灵宝,也终是换得了求医之资。 若不得已,莲生不会幻化真身藏于玉盒之中,此番赶路也不例外。因心有所盼,又无敌旁伺,这趟路程算是十几年来少有的轻松惬意之旅。 半个来月后,二人便离开明城不远。不过明明加把劲就能抵达目的地,玉渊却带着莲生转了方向,穿过一片荒芜大漠,很有目的地飞向一个地方。 待按下剑光落地,恰巧正是傍晚时分。莲生刚站稳,便被突然闯入眼帘的美景给惊住,除了连声赞叹,再无一语。 只见眼前竟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山岭,似被夕阳点燃一般,绚烂不可方物。那殷红炽烈胜真火、金黄灿**朝阳、碧绿欲滴如翠玉、深蓝广阔若大洋、漆黑黯沉似魔渊,诸多颜色铺陈,鲜明耀目不分伯仲。 而天边晚霞亦是如繁绮锦绣一般,铺天盖地笼于这五彩山岭的上空。一时间,莲生的眼睛不够看,竟分不清究竟是天空更美还是大地更美,天上地下皆如梦似幻。 莲生真是高兴坏了,纵身而起,在五彩山岭之间肆意奔跑、欢呼雀跃。但在玉渊眼中,她脸上纯澈无邪笑容之夺目,远胜过那方天地之美。他含笑负手在山巅,目光未曾从她身上稍移片刻。 第12章 心之遥寄 待莲生笑够了,闹够了,也倦极了。玉渊将她环在怀中,坐在山岭之上。她的眼微阖,明明很想睡,却又贪看这五彩岭的夜景,一径只是强撑。 万里长空,皓月似冰鉴。月光如银如水般流淌,万籁俱寂。白天绚烂多姿的山岭此时被月光洗净了那些明媚色彩,竟如水墨般淡淡绘出,如烟如雾的灵气缭绕身侧,二人仿佛与世隔绝。 “公子如何找到这般美景的?”莲生打着哈气,喃喃道,“真是好美好美的,真不想离开……” 玉渊微笑道:“走的地方多了,见的美景自然就多。这么多年来,你难有机会外出。纵使在外,也都是只顾着赶路。莲生,待你病好了,我带你专门去寻这般美景妙处,去寻天上地下最澄澈甘甜之水给你饮用,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莲生突然精神大好,扭头看玉渊,笑眯眯地问,“那公子,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我想先去公子最想去的地方看看。” “我最想去的地方啊……”玉渊遥望夜空,极远之天边,一条银光烁烁如瀑长河横贯,目力不可穷尽。他眉眼微动,低声道,“天河,我最想去天河。” “为什么呢?”莲生咕哝着问,脑袋一点又一点。 玉渊并没有回答。垂首,他在莲生发上轻轻落下一吻,将她搂得更紧些。等她在自己怀里舒服睡去,他方抬眸,望向那条遥在天际的银河。 莲生又睡得昏天黑地。连日赶路,她其实早就疲累不堪,只是强忍不言。玉渊便是知晓,才特意带她来这五彩岭暂歇。 待莲生睡够,恰是一日天光时分。她刚睁开眼,便见一轮红日从遥远地平线喷薄而出,向四野八荒射出漫天如孔雀尾羽状的绚烂金辉。被月光清洗了缤纷色泽的那些山丘,一刹时又重染重彩,竟似更加绮丽夺目,无与伦比。 玉渊用手指慢慢理她长发,笑道:“我家莲生真有大运道,一闭眼一睁眼之间,竟将这五彩岭最美的景致都看全了。此乃上上大吉之兆,此番人界之行,必定顺心如意!待再回天界之时,你定再无病痛折磨!” 莲生笑逐颜开,嗯嗯用力点头,对玉渊认真道:“等我病好了,我一定最努力最勤奋最用功地修炼,以后再不会拖累公子啦!” “胡说!”玉渊扶正她发上歪了的法宝步摇,不悦道,“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我从不曾这样想过你,以后你也再不许这样说自己!” “哦。”莲生虽乖乖应了,却悄悄把小拳头捏得紧紧。 “走罢,丹韶兄长已在开明城等着我们。”见莲生听到丹韶之后便垮掉小脸哀叹出声,玉渊不由失笑摇头。 ………… 要说前往人间界,以丹韶来看,从妖界出发最佳。凭他飞羽族凤太子的身份,那还不是想走便走? 奈何妖界通往人界的边城距离如今玉渊所居委实太远,玉渊心心念念尽早治愈他那个爱逾性命的小妖精,丹韶只能迁就他,从这天界下人间。 好不耐烦等了三日,丹韶总算接到玉渊传讯,便到约定的会合之处去等。不一时,雷光微闪,一位着淡黄色素净法衣的仙人翩翩自天而降。他嘴角明朗笑颜还未曾消失,右眼角下泪痣殷红夺目,观之清隽俊逸、潇洒倜傥,言其芝兰玉树绝不为过。 本来丹韶便是世所难见的美男子,人道妖界第二。此时他傲然负手城楼之巅,金边凤纹红衣在风中烈烈翻卷,狭长凤目眼尾上挑睥睨下视众生,又俊美又霸气,不知看呆了多少女修女仙。等玉渊到场,二人只不过相视微微一笑,便又倾倒一大片。 不过,这位美若冠玉的黄衣仙人,身后怎还跟了一只缩头缩脑满脸病容的小妖精?啊呔,拖走她,换奴家来! 莲生从玉渊身后探出头,一眼便见丹韶斜视她,吓得立刻又缩回去。说也奇怪,除去第一次见面因误会产生过冲突,后来丹韶再没对她喷过什么恶言、做过何许恶事,但她就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见到他。 倒不是还害怕被法灭,就是她觉得吧,丹韶太子看向她的目光,太过深沉复杂,她一见就想逃跑。 玉渊见莲生还是如此,也是无可奈何。莲生灵性非凡,难不成她知道,丹韶兄长对她的戒备一直未去? 他也曾问过原委,莲生回道,她就是知晓,何人待她真心实意的好,何人待她又只是表面和气。丹韶太子便是那表面和气,实则打从心底里看不上她的那个人。 明心见性,不过如此。玉渊倒是放心不少,这样莲生性情虽纯稚无邪,却也不会叫人轻易骗了去。 丹韶早已大概知晓玉渊与莲生之间种种,也知自己怕是有先入为主之念才会对莲生戒备之心深重,甚至误会她的禀性。但他确实再无灭杀她之念,无奈她每每见到自己,仍然是一副拔腿就要逃跑的可笑模样。 堂堂凤太子,怎会与区区一介小妖计较?丹韶懒得搭理莲生,只亲热地与玉渊把臂同行,前往开明城城主府。 既已升仙,便不可擅自下界,否则定惹来执法天兵纠缠。丹韶自是不怕天界的执法天兵,莲生这小妖修为不够,也惹不来执法天兵,就只玉渊定要拿到下界通行令,再将修为封印至地仙以下,方能成行。 好在开明城的城主真身乃是九头开明神兽,虽修成妖仙之后供职于天庭,但与丹韶的父亲无回妖帝向来莫逆。 因此丹韶早早就打点好一切,此番要带玉渊去城主府当面拜谢开明守阙神君,再封印了修为,才好下界去。 丹韶对玉渊照顾有加,玉渊也曾倾尽全力助过丹韶,二人生死兄弟,些许小事根本连道谢都多余。 一时到了城主府,刚进门,迎面碰上一行人。丹韶扫一眼过去,微怔。但不等他打招呼,对方一位姿容绝美、仪态端雅的紫衣仙子便惊讶唤道:“玉渊师弟!” 莲生听得真切,忙去看玉渊。却见玉渊迟疑了一刹时,才犹疑不定地问:“可是……清容师姐?” 第13章 清容公主 “师姐?”丹韶摸不着头脑,含笑问玉渊,“阿渊你不是散修成仙么?何时竟与十重天恭华天帝的爱女清容公主成了同门?”边说边客气地向清容公主拱了拱手。 玉渊剑眉微皱,知晓兄长这是在提醒自己莫要认错了人。对方那行人,个个气宇轩昂,很是不凡,也很是高傲,瞥向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 玉渊自忖只在人界加入过门派,且地位卑微、时日也短,故而一时间他竟也难以辨别,眼前这位仙子是否就是曾经在人界帮助过他的清容师姐,而她的身份竟会是一位天帝之爱女? 清容公主款款上前,对丹韶盈盈还礼,微笑道:“丹韶太子,清容这厢有礼。太子不知,我曾下凡历劫,就在下昆仑仙山修行,便与玉渊师弟成了同门。” “哈哈,”丹韶爽朗一笑道,“久闻清容公主修行境界高深,没想到公主还曾下凡历劫红尘炼心,果真见面更胜闻名,可敬可佩啊!” “太子过誉,我也只是在山门清修,并未历何劫难。”清容公主不再与丹韶说套话,转身面对玉渊,笑容亲切和暖,赞许道,“我离开下昆仑时,师弟不过筑基之境。如今只过去两百余年,师弟便晋位天仙,修行资质真真是万里挑一。” “哪里哪里,师姐此言愧杀师弟。”玉渊下意识瞥一眼莲生,他身边这病歪歪的小妖精,资质才真叫人羡慕。 莲生听几人叙旧说话,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她的公子竟能与天帝的公主为同门,原来她的公子这般得人青眼,原来她的公子修行资质如此之高,她很是与有荣焉、倍感自豪哪。 玉渊又道:“当年多蒙清容师姐照顾,师弟感激不尽。”便长施一礼以谢。 清容公主亲手扶起他,温和笑道:“都是同门,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师弟你如何升仙之后不入上昆仑仙门门下?我知你资质绝佳,这些年一直留意你是否升仙。” 玉渊心头泛起暖意,清容师姐当年便有贤名,素来关爱师弟师妹。他当时不过是外门弟子,毫不起眼,都得了师姐数次相助。 “因些许事,外门管事逐我出师门,我便成了散修。”玉渊轻描淡写解释,并不想多说什么。 清容公主秀眉微蹙,见玉渊不欲提及往事,便善解人意换了话题,询问他们此来城主府何事。 玉渊也只含糊带过,清容公主便道:“师弟若有闲暇,可来十重天琼瑰宫寻我。你乃良材美质,一人苦修未免影响进境。诸同门一处切磋,于彼此都有益。” 玉渊含笑应是,见与清容公主同行者中有一人脸色已然不耐,忙行礼告辞。丹韶对清容公主拱拱手,昂然当先领路。 莲生一径走,一径回头看。玉渊便低声问:“你瞧什么呢?” 莲生笑嘻嘻道:“这位公主人真好,待公子也是真正的好。公子公子,咱们回天界以后,你可要去寻她呀?” 玉渊还未曾回答,丹韶长眉一挑,斜眼看过来,警告道:“小荷花,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 “哼!”莲生冲丹韶翻白眼做鬼脸,咬牙切齿嘀嘀咕咕,“凶什么凶嘛,须知晓啊,拔毛的凤凰不如……” “嗯?你说甚么?” “公子救命!” 玉渊无奈摇头,一手拽住暴怒的兄长,一手隔开惹事生非的小妖精,倍感心累啊。 三人很快便谒见了开明守阙神君,神君很给面子,给三人皆派发了下界通行令,将玉渊和丹韶的修为封印至半步地仙。轮到莲生时,神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挥手,去罢! 丹韶还有些不满,玉渊与莲生因要寻药治病之故,获准待足一年人界时间之久,可他居然只有区区半年。从前他下界去人间,玩得乐不思蜀,此番自然也想待久些。 守阙神君便吹胡子瞪眼晴,手指点着丹韶斥道:“阿韶你还不知足?你若从妖界下凡,时日能有这一半长?还不赶紧给本君滚下界去,等你家凤帝来拿你,那滋味想来是甚好的。都涅槃过一次的凤了,怎还如此贪玩?!” 莲生见丹韶被神君喷得灰头土脸,躲在玉渊身侧咕咕直闷笑。丹韶不由恨恨瞪她,本太子挨骂,都是为了谁啊?! 玉渊只得连连冲丹韶拱手,又瞟一眼莲生,莲生才不敢再笑。三人灰溜溜离了城主府,直飞开明门。 虽说只是穿过开明门,便能直达凡人界下昆仑仙山,但只这穿门而过,但凡修为低下者,都无法承受。莲生这番不想化出真身藏于玉渊怀内受庇护,也是不能了。 见玉渊祭出一座房屋状法宝,供莲生入内化形,丹韶恨铁不成钢道:“炼制这般法宝,需得众多上好材质。你啊你,真真是浪费,太浪费!” 玉渊笑道:“此宝倒不是特意炼制的,乃是我在集市上偶然购得,不过三颗三品中阶灵石而已。” 但即便没捡漏,他也早有打算炼制这么一座防御法宝。因自从莲生化形为人,就不肯当着他的面化回莲花真身了。 稍顷,玉渊手一招,从房屋法宝内便飞出一只玉盒。他将玉盒打开,只见一朵香喷喷白生生的小莲花乖乖巧巧躺在盒内,花瓣冲他抖了两抖。他微微一笑,阖上玉盒纳入怀中,又收回房屋法宝。 待莲生再次脚踏实地,她已来到了诸界之根基,大名鼎鼎的人间界。她原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同景致,没想到仍然是山山水水,而且灵气比之天界要稀薄太多。 丹韶便讥笑道:“没见识!人间之美妙,岂是天界那冷清无趣之处可比的?便是我妖界,也比天界繁闹得多。要说这六界之内,灵山净土佛界不提,就得数天界最没意思啦!” 莲生不理丹韶,牵着玉渊的衣袖,仰头问他:“公子,人间真的很好玩么?” 玉渊笑道:“待你病愈,我便带你在这人间界好好逛一逛。那时,你便知晓好不好玩了。” “那……要是治病需要好久好久呢?”莲生颇为担忧。 “总有机会下界的。”玉渊只好劝道,“如今也不想其他,早些寻到那位真仙前辈才好。” 丹韶也道:“从下昆仑往那位真仙隐修之处,需得些时日,赶紧起程罢。早些寻到了人,早些了却心愿。” 第14章 我赠你以兰草,你还我以芍药 一化雷光一化火光,玉渊带着莲生,与丹韶并肩遁走。哪怕动静不大,到底修为摆在那里,仍然惊动了下昆仑仙山的修真者。他们望着这两道遁光吃惊不小,忙向上界打听来者身份。 如此连日赶路,十日之后便赶到那位真仙隐修之处。玉渊与丹韶按下云头,一眼便看出不远处一座山被阵法禁制掩住,怕是不能直飞而入。再者本来就有求于人,大大咧咧闯进去,也十分不像话。 三人便落在地上,步行进山。山中林木茂盛,溪水淙淙,有凡人屋舍隐约点缀其中。玉渊与丹韶缓步徐行,聊些修行话题,又提到尚无音讯的明广圣君。 丹韶蹙眉道:“先有洪荒神战女娲娘娘以身补天,后又有上古封神之战数位妖皇寂灭,如今我妖界圣者可谓凋零。明广圣君修为虽不如佛祖世尊三清道祖等真圣,但也稍胜大罗金仙、无极魔王等准圣。圣君只一百余年未露面,却也令我等妖族倍感忧虑,毕竟圣君曾历洪荒神战。我父亲再有数十年便要再一次涅槃,此番若能顺利便可晋升准圣之境,若事有不谐……” 玉渊忙劝道:“兄长多虑了。无回伯父修为深厚,涅槃真火境界高深,又有朱雀陵光神君南明离火相助,定能涅槃成功!届时,我虽境界低微,也定会赴妖界为伯父略尽绵薄心力!至于明广圣君,兄长更是不必担忧。” “此番来之前,父亲母亲皆叮嘱我,要唤你回家小住,说好些年不见你,十分挂念。”丹韶展眉一笑道,“你说得对,我对父亲应该深怀信心才是。况且妖界这数万年来,父亲第一个有望晋升准圣,说不定到时明广圣君亦会现身护法。” 兄弟俩便相视一笑。莲生原本聚精会神倾听二人叙话,忽有女子婉转歌声横空闯入她耳中。唱得什么听不太真切,可这音色空灵清美、柔情款款,实在悦耳。 莲生注意力立时便转移,一时听得痴住。明明不清晰,她却好像能明白歌声之意,竟颇为感同身受。不知不觉间,她松开紧握玉渊衣袖的手,后退几步,着魔一般,转身便循着那歌声拔足飞奔。 她内心深处有一股强烈念头,一刻不停驱使她,一定要听完那歌,见到那唱歌的人。 玉渊惊觉,唤莲生数声她都没有回头,便赶紧和丹韶一同追上去。待到她近前,见她神色不对,他便没有强行阻止,而是护在她身侧,小心留意四周动静。 穿林涉水,莲生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能听清那女子在唱:“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快步走过去,绕过一片低矮灌木,站到一块嶙峋高拔的大石旁,看见一丛红艳艳盛放的杜鹃花前,相对而立着一位女子和一位男子。 那女子一边吟唱,一边将手中握着的兰草递到那男子面前。而那男子一手接下这女子的兰草,另一只手一伸,却将一束芍药放入女子手中。 莲生瞪大双眼,明明站得这样近,她却无论如何看不真这二人的面容,只觉得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片刻,那男子将女子拥入怀中,转身漫步入林。数息间,二人身影便消失不见。但那歌声,似乎还在莲生脑海中缭绕,久久不绝。 玉渊与丹韶适时赶到,循着莲生痴痴目光,只看见一片墨黑竹林漫延向天际,遮天蔽日,气息很是阴沉。 “莲生,你如何了?为何突然来到此处?”玉渊揽住莲生,垂首见她面容苍白、眼中含泪,大感心疼。 “公子,你没听见有人唱歌么?”莲生揉落两滴泪,捧着心口道,“真是唱得好好听,好好听的,听得我忍不住要哭了。我还看见两个凡人男女,喏,到那里面去了。” 莲生所指,正是那片黑沉沉墨竹林。玉渊和丹韶相视,他二人可没听见什么歌声,更没看见什么凡人男女。 丹韶便沉吟道:“想来是这阵法有迷幻之效,小荷花修为不高,被迷惑住也是有的。” 修为又被鄙视了,莲生不开心,气道:“甚么被迷惑,我才没有,凤太子又看不起人!” 玉渊刚要劝,便听见一个幽沉声音道:“既有贵客,合该相迎。三位还请入内,本君定当好生招待。” 丹韶忙施礼,扬声道:“真君前辈在上,晚辈乃妖界飞羽族丹韶,携弟散仙玉渊,冒昧叨扰了。打扰前辈清修,原本实是不该,只是晚辈等听闻前辈丹道药术冠绝六界,故而前来求助于前辈,还望前辈成全。” 玉渊也忙与莲生行礼,心中有些许隐忧。但他已有心理准备,此番,无论付出何等代价,也要求得这位前辈出手相助! 主人不答,片刻后那墨竹林中泛起灰白烟雾。待得雾散,林中露出一条蚕丛鸟径。玉渊拉住莲生,跟在丹韶身后,沿小径踏入林中。 这条小径颇不太平,时有毒虫蛇蚁窜出。好在玉渊与丹韶半步地仙修为在身,不过废些手脚而已。莲生向来讨厌这些毒物,便紧紧抱住玉渊胳膊,亦步亦趋。 一脚踏出竹林,三人便感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眼前不远处一座草屋,屋前摆放摇椅,椅中坐一人,背对着三人,正怡然自得品茶观花。 那花是整整开满一座山头的杜鹃,妖艳殷红如血一般,密密麻麻直抵远方高崖银瀑之下。这花海固然美不胜收,但也叫人渗得慌。 丹韶便示意玉渊一起与自己上前,二人长揖行礼道:“见过真君前辈,此番冒昧叨扰,还望前辈勿怪。” “看在无回妖帝面上,本君自然是不敢怪罪的。”那人慢慢站起身,回过头来,却不看玉渊与丹韶,反冲着也乖巧行礼的莲生笑得开怀,“不过,若是你二人肯将这莲花小妖当做酬谢给本君入药,想要什么丹药,圣品以下,你二人随便开口!” 玉渊直起身子,见到这位真仙面容,不由一怔。 他自己生得好看,丹韶生得也好看。据说妖界第一的美男子,身具九尾天狐血脉,却不知,这位眉目如画的真仙与天狐后裔相比,谁的容貌更胜一筹? 第15章 元昭真君 要说起来,这六界众生,最好看的当属天界仙人和妖界血统高贵之妖。虽说修行境界越高深,容貌自然变得超凡脱俗,可到底天生便好看的人就要占些便宜。 譬如玉渊,譬如丹韶,又譬如眼前这位面容精致秀美得竟恍然不似真人的真仙前辈。 不过一刹微惊,玉渊便恭敬道:“前辈说笑了,晚辈此来便是为莲生求治怪病的,怎能将她当做酬谢?” “说笑?”这真仙踱步过来,纤尘不染的白衣拂过道边血杜鹃,有如白云浮于丹陛,连走路的姿势都是那么优雅好看。 他来到莲生近前,见莲生睁着明亮眼睛看自己,竟无丝毫惧怕之意,不由挑眉道,“本君从不说笑。你等既不肯将这小妖当做酬谢,那便只在本君处盘桓做客,本君自然好生款待,只是休要再提治病炼丹之事!” 丹韶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本想再说什么,但又强忍住。而玉渊,仔细观察莲生表情,忽然笑道:“莲生,前辈说不给你治病。” 莲生向来贪看美景,方才这真仙转过身来,她便已看得呆住,此时听玉渊这样说,她不假思索道:“他会给我治的,他生得这样好看,比凤太子好看多了,他定是大好人!” 丹韶闻言,气得鼻子都要歪。这小妖真真可恶,也真真浅薄,怎能以貌取人?这貌美却心恶者、貌丑却心善者,六界之中遍地可见。她这般目光短浅,且等着以后吃苦受罪! 那真仙却失笑,与莲生对视,片刻后,他摇头笑道:“这般趣致可人,倒叫本君也不忍拿你入药了。你这冥魔之气入体已有十九年,每每发作便痛不欲生,恨不得就此脱生了去。可如今你竟还这般鲜活,尚算有些运道。本君从未治过你这等病症,倒也有些手痒。也罢,便看看你们还有何宝物能打动本君。” 顿了顿,他又道,“本君号元昭。” 玉渊见元昭真君一眼便断出莲生病况,心中不由大喜,忙取出一副丹方呈上去:“此乃晚辈求得之上古药方,呈请前辈品鉴。方上所需药材,只差两味,听说俱在人间。倘前辈处现成有药,晚辈一并奉上药资。但若前辈觉得此方不妥,那便听从前辈之意!” 元昭真君接过丹方,一番琢磨,片刻后便笑道:“此方不愧上古之名,委实绝佳。做此方之人实乃医术丹道天才,与本君简直不分伯仲,真是厉害!厉害!” 玉渊更是喜悦,觉得从前诸般艰辛都值得了。他又赶紧取出一只玉盒,打开之后恭恭敬敬奉上道:“前辈,此乃足有两万年火候的木灵之精华,还请笑纳。倘若不足,晚辈再奉上宝物,总之定让前辈满意!” 元昭真君一挑眉,上下一番打量玉渊,笑道:“两万年木灵之精,足增仙寿一万载、再添真仙以上仙力亦有一万年。如此重礼,别说给这小小莲花妖治病,便是拿去当聘礼,求娶天帝公主也是尽够了。你当真舍得?” 身旁烈火之息隐隐躁动,玉渊不敢去看定然已经气红了脸的丹韶,冲元昭真君长施一礼,恳切道:“只求前辈全力施为,将莲生彻底治愈,令她从此免受冥魔之气折磨。” 元昭真君看向莲生,指着那木灵之精,笑得颠倒众生:“你这小妖,可知晓这宝物足可换万万个你,你家主上如此慷慨待你这区区妖宠,你当知恩才是。不如你从此跟了本君,本君不拿你入药,不取分文将你治愈,还另赠不亚于此宝的宝物给你家主上,如何啊?” 玉渊眉微动,看向莲生。莲生却想也不想,摇头拒绝道:“不要!莲生不要离开公子!世间宝物众多,待莲生病愈,定会好生修行,努力去寻一大堆一大堆宝物给公子!” “还有,”莲生盯着元昭真君,已有不悦之色,认真道,“公子就是公子,不是主上!莲生就是莲生,也非妖宠!” 元昭真君不过一笑,翻手间亮出一枚金光耀目、其上缭绕闪烁雷光的珠子,看向玉渊道:“小道友,你可识得此宝?” 玉渊不及答,丹韶已按捺不住,且惊且喜低呼:“竟是天劫雷珠!阿渊……” 徜若能将此雷珠炼化入体,修炼出哪怕一丝天劫神雷,玉渊有把握能在五十年内由天仙晋位玄仙,甚至一窥真仙门内风景。且他的雷法将携天劫之威,攻击力何止倍增。 最重要的是,日后他晋位渡天劫,有天劫神雷护体,渡劫成功的几率亦是倍增。如此重宝,便是连太乙众仙都无法抗拒,又岂是区区木灵之精能比? 玉渊几乎用尽全力才将目光从那雷珠之上移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已一片平静,双手将玉盒再次奉上,诚挚道:“但请前辈垂怜!” 元昭真君笑意敛去,收回雷珠,接了玉盒,淡淡道:“那便再允我两个条件,其一,你欠我一个人情,不过我所提要求必不令你为难。我只是见你运道尚可,以后说不定有几分成就,给自已留条后路罢了。不只你,但凡来本君处求药者,都需应下本君此要求!“ 玉渊便笑道:“便是前辈不提,日后前辈若有命,晚辈也必定鼎力相助!” 元昭真君哼一声,又慢条斯理道:“其二,我观你修为尚可,我新炼了三味丹药,你便给我试试药性。至于你所缺那两味药材,一在极南地火之渊,二在极西深海之底,你自去寻来。” 玉渊不假思索,一一应下。丹韶在旁听真,那脸色阴沉欲滴,将莲生恶狠狠剜了一眼又一眼。恨不得时光倒流,他在冥魔之渊就将这小妖精给法灭了! 不说这些难得一见、珍罕精贵的天材地宝,也不说玉渊为她耽误的修行进境,更不提玉渊搁下的深仇大恨,单单那些修来不易的心头真血,莲生这小妖精以后但凡有一丝半分对不住玉渊,都不必他出手替玉渊讨公道,老天爷就会看不过眼,定然降下天劫神雷将她劈得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第16章 天地皆明我心意 丹韶觉得自己再不能待下去,便提出告辞。他脸色尚且忿忿,不但一眼都不看莲生,甚至玉渊他都懒得多瞧。 玉渊知丹韶定是为他不值,特意单独送他,在山之巅云之畔摆一壶酒,给丹韶斟满,笑道:“兄长为我烦心良多,我先干为敬,多谢兄长苦心。” 丹韶没好脸色,横他一眼,见他满脸挚诚,到底还是一饮而尽,摇头叹道:“我活了这七百多年,知交好友遍及六界,但唯有你,乃是我唯一生死至交。素来,我不仅视你为友,更将你当作亲弟一般。所以有些事,我其实知晓不便多加置喙,但还是忍不住要劝你两句。” 玉渊又给丹韶杯中倒满,再度敬他道:“我如何不知兄长乃是一番好意,只不过……”他抿一口酒,垂目缓缓道,“有些事,兄长并不知晓详情。十九年前,莲生化形不久便身陷冥魔之气,我只能暂保她不死。” 他望着杯中酒,似出神:“待她身子养好一些,我便打算离开。不料,我那仇家又找上门来。事出仓促,且对方再度遣出天仙,等不及莲生化形,我便匆匆背她逃命。” “如此一追一逃数日,我终是甩开仇家。我还沾沾自喜,以为晋升天仙后修为大涨,护体雷光居然高妙到连天仙法术都能尽数抵挡。”玉渊抬头对丹韶一笑,语气却颇为悲伤,“我找了个隐蔽之处查看,这才发现……才发现莲生将先天本源之气悄然遍及我身,而她自己……” 默然片刻,玉渊才微哽续道:“那时她尚未开始修行,能倚仗的唯有先天本源。兄长你当知晓,那点先天本源对她来说当是何等珍贵重要,远远胜过我之心头真血。” “她本就因冥魔之气先天本源大减,我与她,她只能护一个。她护了我免受术法伤害,她自己却被伤得鲜血淋漓、几乎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她恐我察觉,一路皆强忍伤痛。而我,”玉渊仿佛回到十九年前那一夜,莲生气息奄奄自他背后滑落,嘴唇因忍痛狠咬而残破。她满唇的鲜血,却依然对他笑得傻气十足。 他咬了咬牙,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一心只顾着逃命,加之遁法雷音之故,竟丝毫未觉。” 丹韶听罢,也有几分动容,便轻叹道:“我数次问你仇家是何人,你偏不肯说。” 玉渊淡然道:“我那仇家于兄长而言,不过跳梁小丑,兄长翻掌之间便能将其覆灭。但,那是我的仇家,自然要由我亲自料理方算是为父母家人报了此仇!” 丹韶深知,玉渊表面谦逊温和,实则傲骨铮铮。他帮玉渊一次,玉渊必定倾尽全力还他三回。而他二人,数次历险,皆可放心将后背交托给对方,正是因对彼此品性的深为了解与无二信任。 “那是第一次。此后数年,但凡遇险,莲生都将我的安危置于她的安危之上。兄长只看到我为她奔波劳碌,她为我数次舍身相护,几番徘徊生死之际,兄长却是不知。”玉渊嘴角浮一抹温柔笑意,又道,“且我因家变之故,从前独处时常觉凄凉悲苦。自莲生到我身边,我渐渐觉得又回到从前,不再沉溺于仇恨与过去,不再觉得自己是这天地间无牵无挂的飘萍。我也会抬头再去看看这六界风光,会有心情去享受美酒美食,会愿意花上数天的时间不去修行只为了给她雕琢一只小玩物。” “兄长怕是不信,这十几年来,我按照六界灵兽图谱,足足给她雕琢出五十七只玩物。我虽耽搁了些许修行进度,但心境比起未遇她之前不知要坚韧圆融多少。再想起过去,我已能淡然相对,平静无波。”翻掌间,玉渊托出一只小巧石刻灵兽,恳切道,“我炼制的法宝,兄长也是赞不绝口。思及种种,皆是莲生之故。” “兄长,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叫你恨不能碾碎了身骨,只求她平生不吃半点苦,不受一次伤,不掉一滴泪。莲生受冥魔之气折磨时痛不欲生,我亦心焦若焚、心碎欲裂,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份苦楚,我所受之痛倒还能轻些。” 玉渊忽然笑起来:“但无论何时,她总是欢欢喜喜的,从不因饱受折磨而悲观厌世。她总是说,每每她多撑过一日,便是多活一日,便能多陪我一日,她就觉得赚到了一日的欢喜与满足。而我,每每她撑过一日,我也便多活了一日。兄长,其实,治她,便是治我!救她,便是救我!” 丹韶仰天长叹,摇头道:“我如何不知你心情?正是知晓,才越发为你担忧。莲生此时看着并无不妥,安知以后如何?元昭真君竟愿付出那般代价也要留住她,极有可能就是看出端倪。” 玉渊站起身,负手远眺莽莽群山,语声低沉道:“那又如何呢?以后……她若成仙,我自然也是仙。她若入魔,倘能安份守己,我便也成魔。若她祸乱苍生,为六界所不容,我便与她共赴黄泉,同担此因果便是!总之,我与她,两不相弃!不要说此生,便是万世轮回,我也要想尽办法与她绑在一处。纵使天倾地陷,也绝不松开她手!” 忽然天地有感,万里晴空竟轰隆隆炸雷震响。山中狂风飒飒,将树木吹得点头,似在颔首。 玉渊便对丹韶朗声道:“兄长你看,天地皆明我心意!修行之途漫漫,兄长,待你也找到你的那个人,便会知晓此心此情,当真是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话既说到此地步,便再容不得说三道四。可丹韶心下微沉,总觉得玉渊方才之言甚是不祥。只他也不能再劝,只好道:“见你这般沉沦,我何敢去找那样一个能让我舍生忘死、纵天地倾颓也不顾的人?罢了,罢了,阿渊你与莲生之事,我从此只有祝福,再无他意!” 说罢,他对玉渊拱拱手,化一抹冲天火光离去。玉渊微微一笑,对他背影深揖一礼。爱侣不可失,生死兄弟之间也不能有隔阂,丹韶于他,何尝不是亲兄长一般呢? 第17章 古怪真君 重回竹林小屋,玉渊见莲生正翘首以待。一见自己,她便喜笑颜开,他也不自觉笑起来。 莲生奔上前,望一眼玉渊身后,又捏住玉渊袖角,仰面看他道:“公子公子,凤太子虽百般看不上我,待公子你却是极好极好极好的。此番,他定然生气公子舍下这般大的机缘。待莲生病好后,一定会寻来更好的宝物给公子。这样,凤太子便不会再生你的气啦!” 玉渊向来知晓,莲生开朗无邪是真,善解人意、敏感多思也是真。说来说去,都是自己修为境界尚低,处处皆有不如意之处,才叫她慢慢生了这许多自惭惶恐心思。 轻叹一声,玉渊拥莲生入怀,轻抚她后背,柔声道:“我不要你去寻什么宝物,我只要你欢欢喜喜的度过每一天。我要无论何时我想寻你时,都能看见你无病无灾就在我身边!” “除非公子不要莲生,否则莲生日日夜夜都跟着公子!”莲生吸吸鼻子,将头埋进玉渊怀中,双手环他腰,将他抱得死紧。这一刹时,她竟被自己方才话中不祥之意给吓住了。 忽然元昭真君阴恻恻道:“小道友尚有时间与这小妖不舍纠缠,那本君这便外出访友,过个三年五载再来为这小妖治病,你看如何啊?” 玉渊忙松开莲生,郝然道:“叫前辈见笑了,那,晚辈这就去寻药。莲生便有劳前辈看顾一二,晚辈定快去快回。” 元昭真君一振袍袖坐下,悠然道:“本君可提醒你,那地火之渊与深海之底皆有存世数千年的凶兽镇守灵药,你这小命若是交待了,这朵小莲花便任由本君炮制啦。” 玉渊一凛,忙谢过元昭真君提点,又安抚莲生几句,便告辞离开。出得墨竹林,他颇为踌躇,最后终是一咬牙,仍给丹韶飞书传讯一封,才放心离去。 玉渊走后,莲生愀然不乐,怏怏坐在血杜鹃丛中大石上,托腮凝望入口。元昭真君踱到她身旁,俯身看她,微笑道:“你那公子此去,没有三两个月回不来。小莲花,不若本君带你去人间逛一逛玩一玩?” 莲生抬眼仔细打量,看出他眼里和善之意,便好奇问道:“真君,先前你当真是要拿我入药么?” 元昭真君只一笑,眼里波光盈盈,墨痕般长眉一掀,忽然伸手掩住了莲生双眼,淡淡问:“你说呢?” 莲生慌忙扯下这只骨节分明的手,甩开,后倾身子,避他远些,却直视他道:“我晓得的,你不会拿我入药。真君,若你不让公子为你试药,我便赠给你真身一瓣花,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之奇效哦。” 多好的一件事,元昭真君却怫然变色道:“谁稀罕你这一瓣花!我既允诺救你,又如何会再损你真身?徜叫外人知晓,我岂不脸面全无?” “真君勿恼,是莲生说错话了。那,真君你要如何才肯答应另换条件?”莲生忙起身,冲元昭真君连连行礼致歉。 “你那公子既已应下我这条件,便再无更改之理。不过,你若陪我去人间玩玩逛逛,我便让他少受些苦,甚至帮他治一治多年杀伐残留的暗伤隐忧,也不是不可以。”元昭真君老神在在,胸有成竹。 莲生若不答应,那岂不是傻?至于元昭真君为何执意让她相陪逛人间,她小心留意就是。起码,以她感觉,他并无恶意。 她忙笑赞道:“我就说嘛,真君生得天上地下顶呱呱的好看,定然也是个顶呱呱的大好人!” 元昭真君笑得十分开怀,点头道:“有好些年了,本君都未曾听过此等好话!好听,甚是好听!此后不妨多讲,不妨多讲些!本君若听得心情舒畅,你那公子身受之苦不免更少。” 莲生便舌灿真身,卖力好一阵夸。元昭真君听得心满意足了,一挥手,将莲生真身化出。刚要随手将她别入前襟,却见她的花瓣只有八片,他不由惊问:“你怎缺了一瓣花?” 莲生抵抗不了真仙威能,幻化出的真身没有时间加以掩饰。但幸好玉渊不在,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若无其事道:“自然是用掉了嘛!无碍,无碍的!待我病愈,努力修炼个几千上万年,也就能重新长出来啦!” 元昭真君不语,重重一挥袍袖,重新将莲生化回人形。莲生不解看他,他寒着一张脸,径自往草屋走。快到屋前,他又回转身,冷冷道:“还不跟上?” 这真君真真是喜怒无常,方才还笑得那般春风可人,现下又冷成了冰坨子。莲生恐他一不高兴,会愈加折磨玉渊,赶紧颠颠跑到他身后,尾随他进屋。 哟嗬!这草屋从外面看上去甚是朴素质拙,没想到里头别有洞天。莲生一脚踏入,那天旋地转之感再度袭来,回过神来发现面前居然是好华美一座白玉宫殿。 不过再华美再富贵,对于公子不在身边的莲生而言,那也不是甚么好去处。她兴趣缺缺,慢吞吞跟在元昭真君身后。他去哪,她便去哪。 元昭真君进了一座大殿,喝令莲生守在门口。莲生不敢违拗他,只在他进去后狠狠对他挥了两下小拳头。 也不知过去多久,莲生饮饱三回水,又睡醒过两回,那大殿的门才开了。元昭真君递过来一枚散发清香的丹药,声音微哑道:“赶紧给本君吃了。” 莲生眨眨眼,迟疑着接了这丹药,见元昭真君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她才将这丹药放入嘴里一口咽下。 妖祖在上!果然没感觉错!看上去如此貌美可人的丹药,居然让吃着丹药长大的莲生都觉得苦不堪言! 元昭真君见莲生被苦得小脸都拧巴了,终于展颜一笑。大袖一挥,他便将莲生重化真身,将这朵白生生香喷喷却被苦得蔫搭搭的小莲花别在前襟,化白光遁走。 莲生好气啊,她的公子从来不会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将她变化来变化去。她这朵小莲花虽说份属与世无争的花木妖族,但她可是相当有脾气的。如此不尊重,便是长得再好看也不讨她喜欢! 第18章 人间烟火 莲生感觉甚是新奇,从前她徜若化身,也定是藏身于玉盒之内。这般光明正大将真身露于天光之下在外行走,好似是第一次。 只可气这元昭真君,说是去人间繁华之处看热闹,实则好几天都在那深山老林内瀑潭溪河之畔闲逛。 更可气的是,他还不让她去尝一尝那些看起来就很是清澈甘甜的水,叫她馋得花瓣都黯淡失色,无精打采。 如此过去几日,莲生觉得不对起来。怎么这处清幽可人、貌美可口的小潭,元昭真君居然来来回回经过了三次? 莲生便强挣着从元昭真君的衣襟上跌落,化形为人之后瞪着眼睛看他。她指着第四次经过的貌美小潭问:“真君不觉此处极其的眼熟么?” 元昭真君傲然一甩袖,昂着头将四下打量一番,神色慢慢变得僵硬,别过脸去,不说话。莲生便哼哼,用满是控诉的目光直勾勾看真君。真君终是微咳两声,大摇大摆让出路来,示意莲生走在前头。 谁相信啊,谁敢相信!堂堂五品真仙,再晋一品便可一窥太乙奥妙的强者,诸天天帝仙班中也能算一号的大人物,居然是个路盲!他怎么可能是个路盲呢? 难怪他心心念念要去人间繁华之处游逛,想来,自他隐修于这莽荒丛林之中,就再也没走出去过吧?!啧啧啧,如此也甚是可怜,甚是可怜哪! 这样想着,莲生实在忍不住,闷笑起来。元昭真君俊脸阵青阵白,高冷傲慢仙人形象一扫而空,恼羞成怒跳脚叫道:“笑甚笑甚?你再笑,你这病本君不治了!” 莲生便一转身,往来路走。元昭真君忙拉住她衣袖,问道:“做甚么去?” 莲生挥袖甩开他,学了丹韶的做派,抱胸斜睨,哼哼道:“回去安生等死!” 元昭真君气得小脸发白,颤指点着她,好半响才颓然道:“小莲花,只要你带本君好好出去逛一逛,本君玩得尽兴了,回来便教你丹道之术可好?” 莲生貌似一番权衡,最终还是道:“我不学你这丹道之术,只求你不要让公子受太多苦楚。” 元昭真君便骂道:“真真目光短浅!本君这丹道之术,放眼六界都堪称翘楚!哪怕你只学一点皮毛,也足够你一搏丹仙之美誉。你竟然为了让你那公子少受些苦,便放弃这等大好事!真真朽木不可雕,蠢到家了!你和你那公子,都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莲生却道:“丹道之术,不仅你会,也肯定还有旁人会,我以后再学也不晚。我有自信,凭我的天资,丹仙之誉手到擒来!可眼下,真君你明摆着要折腾公子,我可不得先顾着公子再说么?” 哈哈哈,元昭真君仰面朝天,连打数个哈哈以示不屑。莲生只嘻嘻一笑,她可不会告诉他,她记忆里自有丹道传承。 玉渊求来那药方,她也看过,确实很是精妙,她才任由玉渊去辛苦寻药。此事,玉渊亦知。 若是她修为上去了,自己炼些丹药绝对不在话下。毕竟这十九年,她能动弹的时候,那是相当相当用功的。 “好罢好罢,本君应承你就是!”貌似被困了好些年的真君终于妥协。莲生甚是喜悦,领着他,一边走,一边哼唱些无名小调。真君安静聆听,神色柔和。 不过,当真涉足红尘人世了,莲生便有些捉瞎,狠被扬眉吐气的元昭真君讥嘲。她也不恼,只笑嘻嘻看他。他便说着说着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以大欺小,真真不是什么体面事。 元昭真君实在是很会玩很能玩之人,他带着莲生,头一日还在最火爆最热闹的瓦肆勾栏市井里看杂耍看戏法,第二日便潜入人间帝王皇宫中偷吃御厨御膳。 莲生对那帝王泡茶之水赞不绝口,真的真的很好喝啊,呃,好饱。她扯着真君的袍袖,笑眯眯道:“真君啊,且借你那神奇水壶一用,给我灌满了那水再走吧!” 真君便一弹指将她赶开,一边骂她眼皮子浅,一边帮她将那几桶尤带灵气的好水给尽数收取。转过天来,他便指点莲生寻到了水源,让她痛痛快快喝了个饱也用水壶装了个满。 天南地北,二人乱窜。白天跑去观赏所谓人间才子文会,听他们吟风咏月唱些酸诗酸曲,不免觉得酸得掉牙。傍晚便窜至一户民间百姓之家参与昏嫁之礼,化身成迎亲之人也挨上几次不痛不痒的杀威棒。 当爆竹声声炸响,新嫁娘被背入花轿,一表人才的新郎倌骑着高头大马回转,莲生拍着手连声欢呼,激动得满面潮红,真真比正经亲人还像亲人。 如此,倏忽一个来月飞快过去,莲生已经忘了身边这位是足可掌她生死的真仙。等二人意尤未尽踏上归途,她已经一口一个阿元的唤他了。 不过莲生并未忘记她的公子,不管去到何处,她总要对元昭真君叹一声,要是公子也在就好了。她更是搜罗了一大堆新奇好玩的物事,留着和玉渊一起分享。 且其间数日,她都想早些回去。她玩得越开心,越会产生愧疚之感,觉得很对不起公子为她辛苦取药。 元昭真君便道:“小莲花,你莫以为我闲得发慌,真的是到人间玩乐来了。” 莲生鄙视他:“阿元你不是么?你上回扮成一个青天大老爷,不是过足了给百姓申冤的瘾头?” “你不知,冥魔之气乃至邪至恶至污至秽之气,怕的就是真善纯净气息。人禀七情,这人间烟火,气息庞杂纷乱。”元昭真君却非同一般严肃认真解释,“其中固然有邪恶污秽之气,但至真至善至纯至净之息,更是多有存在。” “此行,既看热闹,也是为了给你治病。你真身有缺,那丹方即便对症,也不能十拿九稳令你痊愈。故此我才到人间一行,以收取些真善纯净之息,盼能成为良助,好一举将你治愈。否则隐患尚存,岂不有损我威名?”元昭真君忽然问,“我竟忘了问一句,你这冥魔之气是如何沾上的?” 第19章 钦佩 玉渊曾反复叮嘱过莲生,她落于冥魔渊之事,无论何人问起都不能说。可既然与元昭真君成了朋友,自然不能胡乱编个理由欺骗于他。 莲生便摇头道:“我知晓原因,可我不能告诉你。你也莫问了,谁还没有个秘密?比如,阿元你这堂堂五品真仙,为何会不认路啊?” 元昭真君便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回答这问题,却也不再追问。的确,这世间众生,谁还没有个秘密? 莲生便嘻嘻一笑,并不说破。明明元昭真君一心一意要去玩赏人间繁华,是发现她真身有缺之前。这一路行来,她发现他对人间烟火怀有极深感情。说不定,他与公子一样,也是在这凡俗之中得道飞升的。 想起公子,莲生越发归心似箭。却不知还要几日,公子才会回来。在外奔波这么久,他可有好好休息?那地火之渊和深海之底的凶兽,他可斗得过?他可有受伤? 这样一想,她的心便揪紧,紧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不好,怪病又要发作!莲生捂住心口,从指缝里缓缓冒出黑沉气息,绕她指尖而上,渐渐吞没了她整条手臂。 元昭真君见莲生脸色已痛到发白,却仍是一声不吭,只倔强狠咬牙关坚忍。他便轻叹一声,手指轻轻点向莲生额头。数缕灵光没入,莲生眼一翻便栽倒在他怀里。 只他刚要将莲生抱起,忽然风起,炽烈气息由远而近,他抬眼一看,正见一只浑身烈焰的火凤正翩跹飞来。数息间,这火凤便到了他近前,落地化身为人,正是丹韶太子。 丹韶手一伸,便将莲生拂落自己臂弯之中,虚虚揽着不叫她摔倒。他看向元昭真君,笑道:“真君真是好手段,不用压制修为在这人间界逍遥自在,却不惊动执法天兵。” “早知太子清闲无事,本君就不必如此麻烦带着这小妖四处寻找药引。”元昭真君袍袖一挥,负手而行,数步之间便跨越崇山峻岭,来到他那墨竹林外面。 药引?丹韶一挑眉,倒是不知还有这么一说。他本离去,没走多远便接到玉渊传书,请他过个十天半月便到此处一行,探看一番莲生境况。 丹韶既然已允诺对玉渊与莲生之事只有祝福,便自然而然也将莲生纳入关照之列。他原本便心胸开阔,既被说服,便抹去对莲生的诸多猜疑,对她也就有了几分真切关心。 所以只在人间游玩了数日,丹韶便回返这墨竹林外。不想,他倒是能顺利通过那竹中小径来到草屋,可却不见了元昭真君与莲生身影。 这下可把丹韶给急坏了,唯恐元昭真君贼心不死,把莲生当真入了药又脱身而去。届时,哪怕将元昭真君粉身碎骨,莲生那小妖也终究回不来,而他的生死兄弟玉渊…… 丹韶便请动几位人间界的妖王,满天下的搜寻元昭真君与莲生。不过数日,他便得了二人消息,不由怒从心头起。他的好兄弟玉渊正出生入死为莲生取药,莲生这小妖精却与那真君在人间玩得好不欢乐。 怒火冲天的丹韶便循着线索,一路追赶。可惜啊,元昭真君修为强他太多,总是能在他就要逮住二人之前先行遁走。且真君遁法神异,一步便可跨过千山万水,丹韶委实追之不及,只好回来等。 丹韶带着莲生过小径回草屋,元昭真君已经在杜鹃丛前落坐,一边饮茶,一边赏花。丹韶将半个身子都被黑沉气息包裹的莲生放在厚软草地上,冲元昭真君施一礼,问道:“方才真君说药引?” “冥魔二气皆入体,且近二十年之久,仅凭区区一颗丹药就想将她彻底治愈,想得倒是挺美!”元昭真君一挥袍袖,数道灵光落在莲生身上,她昏厥中犹闷哼出声,但那黑沉气息仿似淡去少许。 看来当真是有药引之事。丹韶听说这位真仙性情高傲,并不轻易出手,但只要他应下,便会全力以赴。要说此番能下人间界找到元昭真君,也事出巧合。 丹韶交游广阔,朋友遍布六界。一回他下冥界公干,顺便去寻七殿泰山王的侄儿董由喝酒,便听这位好友抱怨,人间界有数个必死之魂,叫人给抢回了命去。而这与冥界抢生意者,又偏偏是位隐修的五品真仙,直叫他们两下作难。 再晋一品便可望太乙之境,五品真仙在诸天天帝的仙班里乃是高阶天将级别的高级战力。这位真仙可倒好,不去好好修行早日晋升,凭着那一手放在天界也足睥睨的医术丹道,专与他们冥界过不去。 丹韶便将此事留心,后来又多方打探,终于确定确有其事也确有其人。再加上玉渊曾提及的两味药材,十几年都遍寻不着,却原来只生长在人间界。如此种种巧合,才促成三人下界一行。 丹韶便笑道:“有劳真君辛苦了,徜再需药引,晚辈兄弟都会去寻找。” 元昭真君便道:“那是自然,当本君很愿意多费这些手脚?药引确实还不够,还得再寻。” 从未见过莲生发病的丹韶,见她虽脸色难看,却安安静静一声不吭,便有些好奇:“玉渊曾说冥魔之气发作时,会痛不欲生。晚辈瞧这小荷花并不十分痛苦嘛。” “不疼?”元昭真君呵呵一笑道,“只不过是忍疼忍得久了,麻木了而已。方才,本君若不令她昏迷,她如今连疼到昏厥也成奢望。太子啊,冥魔之气发作时之痛,比起你族浴火涅槃时,被真火烧灼筋骨与妖丹,脱胎换骨重新做凤凰的痛,还要厉害啊。” 丹韶便吃一惊,他已涅槃过一次,自然知晓涅槃时的万般痛楚。没想到,莲生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妖娘,在十九年里居然多次身受那种痛苦。 更难得的是,玉渊所说的,她身受此折磨却从不悲观厌世,其心性之坚韧顽强可见一斑。一时间,向来目下无尘的丹韶太子居然对这朵小荷花生出几分钦佩之心。 第20章 怅惘 要说认识,丹韶与莲生也认识了七八年。但此番,他还是头一回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去打量这朵无数次令他替玉渊百般不值的小荷花。 啧,眉目尚算清秀。可惜,不要说身旁那位天姿卓绝的真君,就是丹韶自己,她也比不过。徜若有那么一天,她前往妖界,到了娇媚可人的女妖堆里,还不得被嘲笑死? 紧紧抿着的小嘴,显出主人的一点倔强和顽强。嗯,这倒是可取之处。别说那些娇滴滴的女仙女妖了,恐怕就连最能吃苦的魔女当中,也难找出几个有她这等忍耐脾性的。 罢了,既应承玉渊,少不得以后要花一分心思看顾看顾她。丹韶便问元昭真君道:“不知晚辈可能做些什么,一解小荷花之痛楚?” “你?”元昭真君摇头,“你与她因果了断,帮不了她!” “那真君方才不是……”丹韶颇不服气。 元昭真君便斜睨过来:“谁叫本君修为高深,连执法天兵都不放在眼里呢!” 丹韶咬咬牙,无可奈何,只能闷坐一旁。元昭真君不时弹数点灵光,慢慢削弱冥魔之气,同时也给莲生镇痛。 “太子有这时间枯坐,不如去帮你那好兄弟杀凶兽夺灵药。”元昭真君又嫌弃道。 丹韶不语,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忽然一拍额,想起来了。他忙赶至莲生身旁,手指一勾,莲生颈上便浮出一挂项链,坠子是一枚蓝汪汪的水滴状晶莹宝物,其内隐隐浮显红光。 元昭真君看得真切,轻咦一声道:“竟是先天水灵石之元髓,不可多得的好宝贝嘛!” 丹韶笑道:“晚辈那兄弟身具大运道大福气,总能寻到一些天材地宝。只可惜,几乎都花在了这小荷花身上。” “可惜?”元昭真君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丹韶数眼,意味深长道,“丹韶太子,须得记住你方才所言。” 丹韶无暇分辨真君话中何意,依照玉渊传书,掐一诀,伸指一点在那水灵元髓之上,便从中取出泛着雷光的殷红血珠。手指一挥,这滴玉渊提前准备好的心头真血便没入莲生嘴里。 少顷,莲生心口浮现极淡极淡先天本源微光。又花去不短时间,先天本源逼退冥魔之气,她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不少。 元昭真君紧皱眉道:“她才化形不过二十年,如何先天本源之气便损耗至此地步?不说修为受限,便是寿数也大受影响。” 丹韶便道:“玉渊与小荷花曾历生死之险,那时小荷花化形不久,还不曾开始修行,为保玉渊,便耗费了少许先天本源之气。” “少许?呵呵。”元昭真君冷笑数声,不再多言。他阖上眼帘,竹椅轻摇,面前血杜鹃花海无风自动,有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簌簌有声。 丹韶莫名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身为妖族,自然也知道先天本源之气的重要宝贵。他自己没听说过有何法门能令妖族重获先天本源之气,不过也许这位莫名其妙的真君知道呢。 于是丹韶对元昭真君深施一礼,恳切道:“不知前辈可知晓如何令小荷花重获先天本源之气?徜有法门,晚辈兄弟绝不敢忘前辈恩德!” 元昭真君并未睁眼,慢悠悠道:“重获先天本源之气,那好办啊!你且将这小妖法灭了去,令她转世轮回便可嘛!以本君看来,她如此命途多舛,倒不如重新投胎,远离了这些苦楚才是。本君呢,也省了那些手脚来救她。” 丹韶额角青筋直跳,忍气吞声别过脸,不再看这阴阳怪气、嘴巴忒毒的古怪前辈。他在妖界地位尊崇,向来心高气傲,何时受过这般言语,便一拂袖,再不与真君搭话。 恰好莲生悠悠醒转,丹韶忙凑过去问:“小荷花,你可好些了?” 莲生手撑地,吃力坐起身,低头便见项链上挂着的水灵元髓蓝得耀目,其内红光却已消失不见。 她霍然抬头,冲着丹韶发怒:“是不是你取了公子的心头真血给我服下了?” 丹韶腾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莲生,狭长凤目微眯,不悦道:“怎么?我令你免受痛苦折磨,你竟还生气?” “我不曾让你救我!我不要你救!你还我真血!还我真血来!”莲生小脸发白,两手在地上一气乱抓,也不分什么沙石草根,劈头盖脸便扔向丹韶。 丹韶火冒三丈,觉得这只小妖真真是不可理喻,便也暴怒道:“你以为本太子想救你?徜不是阿渊给本太子传书,本太子便是见你生生痛死也不会皱一皱眉!” 莲生越发气极,心疼死了那一滴公子的心头真血。她跳起身,恨恨瞪丹韶一眼,扭头便跑进血杜鹃花海,一头栽进去,放声痛哭。 这哭声哀恸至极,饱含莫大的不舍与伤痛。丹韶火气渐消,转念便想明白,莲生之所以发怒也是心疼玉渊那滴心头真血之故。她待玉渊,确实如玉渊所说,至真至深。 丹韶忽然想起玉渊那日倾诉:“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叫你恨不能碾碎了身骨,只求她平生不吃半点苦,不受一次伤,不掉一滴泪。”他忽然有些怅惘,莫名伤感。 想了又想,终是叹口气,丹韶认命般踏进花海,打算去说两句软话哄哄那小妖精。免得玉渊寻药归来听说此事,虽自己是依他传书施为,可自己面上也仍不大好看。 但,他方举步,便见不知何时,元昭真君已到莲生身旁,正把她从地上提起,低声说了什么。 莲生的哭声越发大了,一径叫:“坏凤凰,大坏蛋!我不想看到他!阿元阿元,你帮我挡住他好不好?” 元昭真君柔声劝哄:“那不如,我们哄他替你的公子试药?我那些药可厉害了,定叫他尝遍苦头!” 丹韶将此话听得真切,便站住脚。他原以为,莲生必定万般同意。而他自己,其实也有意替玉渊分担一二。想也知道,玉渊前往地火之渊与深海之底取药,必定危险重重,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 可没想到,莲生摇摇头道:“那样做可不行。我其实知道的,凤太子难得发一次善心,是不想让我那么疼。我只是舍不得公子那滴心头真血,我且忍忍便能忍过去了。但叫他替公子试药,公子必定不会答应,我也觉得不好。” 丹韶垂下眼帘,心中百味杂陈。 第21章 所爱 虽说拒绝了元昭真君要拿丹韶替玉渊的提议,且莲生也承认丹韶其实是一片好心,可她看见丹韶时,依然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经常哼一声扭头便走,绝不多看一眼。 丹韶向来高傲,那日见莲生哭得肝肠寸断,又思及她待玉渊一片真心,这才打算去说两句软话。如今见她这般对自己,便也同样冷眼还之冷哼待之,绝不给她一个好脸色。 元昭真君便看戏一般,很是欢快的样子,直恨不能搬个椅子嗑把瓜子,只觉这时光美妙得很。 他常将这二人凑在一处,不是使唤他们去摘些花瓣来给他老人家泡鲜花浴,就是指使二人将药房的药材清理清理,或者命二人将竹林小径里的蛇虫鼠蚁诸般毒物给灭杀干净。 每每看见丹韶被莲生气得七窍生烟,或者莲生被丹韶损得眼泪汪汪,元昭真君便要笑得前仰后合,连自己酿的仙酒都舍得拿出来给二人尝尝新鲜顺便涨涨修为。 如此过去大半个月,元昭真君终于开始指挥丹韶用南明离火提炼药材精华。他说玉渊恐怕不日将回,该将诸多药材先提炼炮制好,准备妥当。 丹韶脸色虽臭,到底还是应下,乖乖坐在丹炉旁,笨手笨脚试着炮制。他等了片刻,不见那讨嫌的小妖精进来帮倒忙顺带添堵,竟然有些心浮气燥,便走到殿门前往外瞧。 他正好看见莲生跟在元昭真君身后,进了旁边那座顶天立地一般宽广恢弘的药房。他这才记起,似乎头一日,真君提过要教莲生认一认药材。 而莲生自从听元昭真君说玉渊不日将归,那心情便变得飞扬起来,脸上也时常带笑,也肯对丹韶好好说话。此时她看见丹韶站在丹房门边,进药房之前对他做了个可爱鬼脸。 丹韶不由失笑,摇摇头,转身进了丹房。待他辛苦提炼了数味药材,妖力无法再支撑南明离火的损耗,便起身出去打算歇歇,也顺便看看那小妖精认得了几味药材。 迎面,他便见莲生欢快奔来。她殷勤地将一盏茶高高托到他面前,脆生生地笑道:“太子太子,真是辛苦你啦。来,饮一盏灵茶,先歇歇吧。” 丹韶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显然心情不错,不由也一笑,伸手接了那盏灵茶,一挑眉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嗯嗯,莲生用力点头,看丹韶将那盏茶饮了一口,问他道:“这茶味道可还好?” 丹韶咂咂嘴,勉强点点头道:“还行吧,你用什么灵叶泡的?虽然清香,但甘甜之味似乎稍浓些,我不……” “稍甜了些啊,那便对了!”莲生一击掌,笑逐颜开,“公子就爱吃甘甜更甚清苦之味的茶!” 她劈手夺过丹韶手中茶盏,转身便往殿外奔,一边大叫:“阿元阿元,玫瑰仙露都留给我,公子一定爱喝的。” “我不爱喝甜的……”丹韶喃喃将话说完,手中空空,心里莫名也觉得空空落落。 怔了片刻,他才出殿沿着长廊慢慢往前走,没多远便是药房。他看见莲生正绕着元昭真君团团乱转,嘴里乱七八糟念着药材名字。待一口气念完,真君满意点头,她便欢蹦乱跳爬高爬低,从真君的药柜子里寻出许多药材来。 “阿元阿元,你答应我的,只要我背出了这许多药材名,你就给公子炼制最好的疗伤灵丹。快些,你快去炼丹!”莲生用力拉真君的袍袖,满口催促。 元昭真君便叹气,将她拂开,抻抻自己被她揉搓得惨不忍睹的衣袖,无奈笑道:“我晓得我晓得,你不要再念叨啦,念得我耳朵都要生茧。我真是不该,为何要告诉你他不日将归,我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一边抱怨,真君却一拂袖,将那些药材尽数收到袖中,摇着头叹着气,打算去开炉炼丹。 莲生忙上前,殷勤备至地扶住他一边臂膀,一边笑嘻嘻道:“阿元是天上地下顶呱呱的大好人!” “可还是比不过你家公子。”元昭真君随口便道。 “那是自然!天上地下,谁都比不过公子!”莲生毫不避讳,大声赞道,“公子生得天上地下第一的好看,天上地下第一的厉害,对莲生也是天上地下第一的好!” 元昭真君重重往莲生脑门上弹了一记,笑骂:“你说这话,就不怕我生气,不给你炼丹了?” 莲生捂了额头,莫名其妙道:“阿元为何要生气?阿元你不要生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待你,虽然不能如待公子那般,但也会待你很好很好的!你看,你爱喝的茶,我不是都给你留下了么?” “你呀你!那是因为你家公子不爱喝那茶吧,而且那茶本来就是我的。”元昭真君便只摇头。 他二人说话,竟似没看见丹韶一般。只是路过丹韶时,元昭真君瞟来一眼,那淡漠却又似乎饱含深意的目光竟令丹韶不敢直视,慢慢别过脸去。 莲生诧异道:“你不是答应我,愿意用灵茶和我收藏的灵药换么。而且,就算你爱喝的灵茶公子也爱喝,我也没打算和你换。公子给我讲过,君子不夺人所爱。” 元昭真君便一笑:“是,君子不夺人所爱!” 丹韶愣住,脑子里轰隆隆震天雷一般响彻两个字——所爱!到了夜里,他无心打坐修行,漫步在杜鹃花海,心里乱糟糟的。 元昭真君不知何时又坐在那摇椅里晃着,淡淡道:“丹韶太子,可愿来饮一杯?” 丹韶飞身掠至,席地而坐,接过真君抛来的一壶酒,仰头便灌下去大半壶。他抬头遥望天边一轮冷月,只觉清寒无边,凄惶无边。 元昭真君慢慢抿一口酒,问道:“太子身份尊崇,玉道友却名不见经传。我观你兄弟二人感情甚笃,你一心为他着想,你却是如何识得他的?” 丹韶低声道:“涅槃之前,我曾下人间历红尘劫。那时我灵智被封,修为低下,玉渊数次救我性命。哪怕他自身难保,也依然护我周全。这么多年来,我与他多次历险,出生入死,皆能以性命交托。我与他虽非亲兄弟,但实有亲兄弟之情。” “救命之恩,生死之交,兄弟之情,啧啧啧。”元昭真君摇头晃脑连声叹,忽然道,“若本君所料不错,他明日便要回来了。” 丹韶手一顿,复又将酒壶举起,将余下酒一饮而尽,起身冲元昭真君深施一礼,化火光没入花海,直奔尽头那挂银瀑。 第22章 很好 翌日,莲生睡足起身,见丹韶已经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喝一碗灵药粥,便欢快与他打招呼。 丹韶斜睨她一眼,嫌弃道:“你别过来,你这身上全是药味儿。本太子爱洁,受不了你这难闻味道!” 莲生站住脚,气道:“当谁愿意挨着你,哼!”毫不迟疑转身便直奔元昭真君,“阿元阿元,给公子的灵丹炼好没有啊?!公子是不是就快回来了?” 丹韶扭过头,凝望莲生背影没入杜鹃花海,听见她清脆声音叽叽喳喳不停。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仍是方才那个傲慢得令她厌弃的凤太子。 他忽然心有所感,只见草屋外的禁制一阵变幻,风尘仆仆的玉渊出现在入口处。 “莲生,我回来了!”玉渊四处张望,四处寻觅。 “莲生……”丹韶无法喊出口,只叫给自己听,“他回来了!” “公子!公子!” 简直如一阵狂风卷过,玉渊眼前一花,怀里一重,便多了朵香喷喷的小鲜花。他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人紧紧搂住,垂下头,将自己的脸贴上她的乌发,恨不得此一时,便能天荒地老。 莲生哇地哭起来,她被玉渊抱得很紧,两只手却没闲着,早在玉渊背脊上摸索了好几圈,连声叫:“公子公子,你受了好重的伤,我闻到了好浓的血腥味。公子公子,你瘦了好多,骨头全突出来啦!我好心疼,好心疼!” “不打紧,都不打紧的。我确是受了伤,但已无碍,你不要乱动,让我好生抱抱你。”玉渊从未与莲生分开这么久,想她想得抓心挠肺,简直度日如千年。 莲生便乖乖不再乱动,任由玉渊抱着她。她慢慢抚着玉渊的脊背,手心灵光闪动,给他疗伤。 “啧啧啧,深情厚意,感天动地啊。”元昭真君踱到丹韶身边,笑盈盈看他一眼,问他,“你说是不是,凤太子?” 丹韶坦然自若,点头笑道:“确实。玉渊一片真心待小荷花,小荷花亦是一片真心待玉渊。这很好,很好!” 元昭真君便微微一笑,扬声道:“玉道友此番可顺利啊?可有取得地火灵芝与血玉珊瑚虫?” 玉渊这才依依不舍松开莲生,先给元昭真君深施一礼,再恭敬答道:“禀真君,这两味药,晚辈都已到手了。”便从芥子戒中取出两只玉盒,双手呈给元昭真君。 这时,他才看见丹韶,忙对丹韶拱手一礼道:“兄长,有劳兄长替我看顾莲生……” 丹韶笑着打断他话:“你我兄弟,不必见外。”玉渊感激一笑。莲生撇撇嘴,不客气地对丹韶翻了个白眼。 玉渊便知,定然兄长与莲生之间又发生了不愉快。这二人就是天生对头,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以吵架告终。他亦是无可奈何啊。 元昭真君接了玉盒,打开看了看,点头道:“品相甚好,足堪入药,本君明日便开始炼制丹药。但有几件事,本君要说在前面。” 玉渊忙道:“真君但请吩咐。” “此丹,不同寻常,本君需得耗费七七四十九日才能丹成。这四十九天时间里,玉道友你需得替本君试三味丹药,且将这三味丹药服下之后诸般感受详细记录下来。”元昭真君托出三只玉瓶,扔给玉渊。 玉渊一拂袖,将三只玉瓶都收到袖中。莲生瞪大眼睛看元昭真君,见他若有似无点了头,这才放心,忙对他谄媚一笑。真君头一扬,不理她。 “此是一件事。第二件,你需知晓,除非太乙以上,否则六界无人能同时经受冥魔之气折磨而多年不死。若不是鬼物或魔头,单单一种冥气或魔气,便足可令人往生数世。故而,本君虽会尽全力,但也不能说十拿十稳定能治愈小莲花。”不知为何,真君并未说出莲生真身有缺一事。 “但求真君全力以赴!”玉渊郑重抱拳一礼。从前,他寻到的医者,提都不提治一治莲生。元昭真君肯出手救治,至少有一线希望。 “医者向来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命。假使小莲花命里终有此死劫,本君便只能劝你等节哀顺便,早日寻她转世之身再做打算。”元昭真君看向莲生,肃然道,“若是小莲花你当真不幸殒命,我若修为够了,便亲自点化你的转世之身,令你还可以做回这一世的小莲花,如何啊?” 莲生眨眨眼,笑起来。她抱住玉渊胳膊,对真君摇头,认真道:“不要你来点化我,我只要公子!” 元昭真君便黑了脸,哼一声,接着对玉渊交待第三件事:“灵丹炼成后,还须药引。人间界极北的万年冰窟,里面有头活了三千年的冰蚕王,其妖丹勉强可用,你去取了给小莲花服下。冰蚕妖丹若离开万年冰窟,便会消融殆尽。所以此行,你必须带小莲花一起去。且,最好不要将她真身化出,恐引来不必要之祸端。” “自丹成到小莲花服丹,不得超过七日。否则灵丹便会灵性尽丧,再无药效。你当知晓,且不说诸多药材难寻,便是本君,恐怕在百年之内也无法再炼制同样的一枚丹药。而她,”元昭真君看向莲生,叹道,“别说百年了,便是十年时间,她也再难撑过!等她那点先天本源之气磨灭殆尽,身死道消之日便在眼前!机会只有一次!生,或者,死!” 丹韶立刻道:“阿渊,我与你同去……” “不行!”元昭真君断然反对,“太子你本性属火,若同去,恐怕终你等一生,都找不到那头冰蚕王。此番,只能他自己去!他的因果,自然由他自己承受!” 见丹韶默然,玉渊忙道:“兄长且莫担忧,此乃人间界,我这半步地仙的修为,即便无法如臂使指地驱动灵宝,对付那头冰蚕王还是不在话下。只不过,为护莲生周全,恐怕要问兄长借用几件火属性的宝物。” 丹韶便道:“随你取用,我这里还有父亲予我防身的三道金凤道符,想来也可护你们周全。” 玉渊欣喜道:“不必三道,只要一道道符能护住莲生便可。我此番前往地火之渊,机缘巧合下闯入一个前辈高人所遗洞府,倒也得了数件宝物。” 莲生眼一亮,拍掌笑赞:“公子真真是天上地下第一大福运之仙啊!” 丹韶便也一笑。元昭真君嘴角微撇,转身走向草屋,扬声道:“本君要做炼丹准备,各位请自便罢。” 第23章 甜到极处便是苦 玉渊归来后,莲生就没有一时一刻不高兴的,也一时一刻不能离开他。 玉渊运功疗伤时,她守在他身旁,手托腮,痴痴看他,怎么也看不够。等玉渊伤势大好,她便捧出与元昭真君玩赏人间时的收获。每件她觉得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她都能讲出一大篇的好玩经历。 她眉飞色舞、比手划脚,玉渊颇有身临其境之感。但其实,她明媚笑容、鲜活动作,比什么人间趣致都令他心旌摇曳。他也不遗憾并非自己陪她玩赏人间,只要她欢喜,他便欢喜。 讲完自己经历,莲生也缠着玉渊问他取药诸般种种。这也是这许多年的惯例,每每玉渊单独外出,莲生便要对他追根问底。她知晓了这些,便如同自己陪他走了一遭。 玉渊便如往昔般邀丹韶饮酒,将此行诸般惊险惊喜之事当作下酒菜,慢慢道来。同时,二人也探讨些打斗时术法心得,好总结过失,增长对敌经验。 莲生每每听到惊险处便要眼泪汪汪,心疼玉渊只怕就要受伤。玉渊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丹韶却颇不耐烦,瞟她一眼又一眼,终是不屑道:“这点小事也要哭,你本命属水的么?” “人家花木一族,不兴多滚几颗露珠啊?”莲生哼道,“我自心疼公子,关凤太子何事,要你来管?!” 又来了。玉渊见丹韶脸色难看,刚要打圆场,丹韶却又道:“你明明听不了这些,为何还要听?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傻子,自找伤心难过?” 莲生哼一声道:“就算伤心难过,我也要听!我要牢牢记着公子为我吃的这些苦,受的这些伤!” 丹韶便看向玉渊,微微一笑道:“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又怎能真正放心?我在此将近一个月,确实感觉小荷花……她很好!” 玉渊便笑得灿烂,紧紧握了莲生的手,对丹韶道:“多谢兄长!她这样的性子,但凡与她相处些时日,都会赞她好。” 莲生没想到向来看她不起的凤太子居然会当着公子的面夸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傻笑两声。 丹韶似嫌弃般不去看莲生的傻模样,只对玉渊道:“我在人间尚未尽兴,左右一时你们也不能成行,我便过些时日再来。”说罢便长身而起。 他原先有替玉渊试药之念,但他也深知玉渊性情,那是绝无可能答应此事的,干脆提都不提。 玉渊忙起身相送,丹韶对他挥挥手,眼角余光瞥一眼听到他要走便笑得更开心的莲生,竟不等离了这处,直接化火光一飞冲天。 兄长如此迫不及待,显见这些天待在此处实是厌烦了。玉渊满心愧疚,暗想无回妖帝涅槃之时,自己必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绝不能辜负兄长多番照顾之情。 又过几日,玉渊的内伤彻底养好,便打算开始试药。唯恐莲生担心,他早就有意留下一处狰狞外伤好给莲生医治。 莲生自责不已,暗悔不该光顾着与公子分享人间经历,没有彻底仔细将他身上伤势检查一遍。 她便打叠起十万分的精神,仔仔细细异常精心地将玉渊那处其实已不妨事的外伤给恢复如初。她还嫌不够,连最初治过的伤也又用万古长青诀刷了两遍。 于是成功被套路,昏睡了过去。等玉渊花了二十多日,将那三味丹药试完,她居然还未醒。 玉渊早就检查过她项链,见真血消失不见,便又补充了一滴进去。每每她发病后,便极易疲惫,想到她又受了一次痛苦折磨,他试药时经受的那些身痛便不觉得痛,倒比他心痛还轻些。 又过了几日,莲生方悠悠醒转,只觉得精神饱满,全身上下就没有哪里不舒服。 其实,玉渊去取药的那些天,她睡得一点也不好,时常从梦中惊醒。若非随元昭真君去人间玩乐了一圈,她都不知要如何度过那些可怕的提心吊胆等待的日子。 一见玉渊,莲生便问:“公子公子,灵丹可苦吗?服下以后可会好痛好痛?”她冰雪聪明,如何不知玉渊用意?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玉渊在她面前舒展了一番筋骨,轻松笑道:“一点苦味也没有,服丹以后虽然有些难受,但不怎么痛。而且这三枚灵丹都是固本培元的好宝贝,对我大有裨益。等真君出关,我定要再奉上宝物多谢他。” 莲生便心花怒放,心想阿元果然是信人,很是仗义,不枉她强忍着下巴颌看人的凤太子给他采了好几天的鲜花泡澡。 玉渊见莲生丝毫不起疑,也笑得开心。他的话,自然七分真三分假。 丹药不苦是真的。只是,第一枚吞下后五脏六腑有如火烧,烧得他还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化为灰烬。 第二枚又极寒,令他瞬间连元神都冻僵,整个人化做冰雕,足足七日才破冰而出。 最后一枚灵丹,与前两枚都是玉雪般颜色,他本做好再忍受极端折磨的准备,没想到入口后一股世所罕见的极甜味道窜入喉中,甜到他发誓以后宁愿吃尽苦头也再不沾染一丝一毫的甜。 他不禁想起曾听人言,甜到极处也便苦到了极处,苦后反而泛甘甜。 此番试药,真真是一言难尽。但这三枚灵丹,确实是固本培元的宝物,单看其上缠绕的六道灵韵便知不凡。 现在,只要安心等待元昭真君出关即可。不过玉渊仍不得闲,他还要抓紧时间准备前往冰窟猎杀冰蚕王的一应物事,受损的法宝修的修换的换,用完的灵符丹药灵石要补充。他还与人间界曾经的故旧后辈有了联络,也要花点时间经营关系。 莲生不敢打扰他,不过单单守在他身边她也觉得欢喜。只是玉渊偶尔外出数日,元昭真君闭关炼丹,就连讨嫌的凤太子也不见踪影,她到底有几分寂寞。 这一日,玉渊打算再一次外出。眼看真君出关在即,他思及尚缺几枚布置阵法禁制所缺的灵符,便打算出去再碰碰运气。 莲生欲言又止,很想同行。但玉渊对她歉然笑笑,她便不再提,只叮嘱他小心。 第24章 怜己怜人 玉渊和丹韶都说过,人间界当中,若论安全无虞,恐怕就连下昆仑仙山都比不了元昭真君这处竹林秘府。 别看能随意出入,其实整座山头都被布下了连太乙级仙家都要颇费些手脚才能攻破的厉害禁制。所以莲生独自一人待着,玉渊也很放心。 莲生眼巴巴目送玉渊御剑飞离,轻叹一声,怏怏踏上竹林小径,心里不快活。 她此番去人间,见过不少深闺女子倚门望夫之情景。元昭真君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奔波劳碌养家糊口,女子在家执掌家务教养子女,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可是,她不想这样。她不想总是望着公子的背影,总是受他庇护。她也想有一天不仅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她能保护他。 所以病好以后,她一定会努力修炼!不对不对,现在她又没有发病,现在就要努力修炼!如同过去十九年那样,只要她无碍,便要修炼。 如此,等待公子回来的日子便不会难捱了。莲生加快脚步,然而竹林小径走了一半,啪嗒一声,从天而降什么东西重重掉落,吓她一跳。 那东西红通通的,抽搐两下便一动不动。莲生皱起眉,好浓重好刺鼻的血腥味,令她很是不适。她随手折了一截竹枝,隔得老远,小心翼翼戳了戳那东西。 毫无反应。莲生这才凑过去,定晴一瞧,呀,竟是只儿臂长的小狐狸。那触目惊心的红,并非它的毛色,而是染尽了它全身的鲜血。它身上,几乎没有完好无损之处,皮开肉绽、筋断骨折,实在惨到了极点。 莲生眼前立时出现这许多年来,她给公子治过的那些伤。其实她如何不知,公子能留下给她治的,都是些不打紧的外伤。真正九死一生、危及性命的那些重伤,公子万万不会让她看见。 他越来越少带她同行,便是不想让她亲眼目睹他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模样。 莲生犹豫片刻,由己及人,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运转万古长青诀,淡淡绿光笼罩了那小狐狸。她修为有限,灵力不高,治不了许久。待绿光淡去,这小狐狸的外伤只好了一二成。 吃了一颗元昭真君给的补灵丹,莲生再度施法给小狐狸疗伤。如此,三颗补灵丹吃下去,才总算罢手,她已累得连站立都勉强,踉踉跄跄十数步,一头跌进竹林小径尽头便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莲生悠悠醒转,只觉头疼欲裂。扶额呆坐半响,她昏沌的脑子才清醒。想起外头那只小狐狸,她忙又踏进竹林小径,一眼便看见地上通红一团。 她奔过去,见它身体微微起伏,不再是之前无声无息样子,不由笑开了花。恰此时,小狐狸倏地睁开眼睛,一双溜溜圆点漆般的黑瞳里,满满的都是她欣喜笑颜。它似看得呆住,眼珠子一动不动。 莲生见小狐狸醒转,更是高兴,伸手便要抱它。只是手刚伸至它面前,它方才还凝滞的眼里忽然掠过一道凶光,竟飞快跃起,一口便叼住了她的手腕。 痛呼出声,莲生不由大怒,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她好歹也修炼过,便灵力一涌,将这重伤垂死的小狐狸震落在地。小狐狸狠狠摔落,咯咯咯吐出几口黑血,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 “真是不知好歹!我给你治伤,你反倒来咬我!真真可恶!”莲生气极,转身便要走。但听得两声凄惨哀鸣,她心下一软,又忍不住站住脚,侧首斜睨。 只见那小狐狸在地上艰难爬行,身后拖出长长一道血痕,叫人不忍再看。它并未爬向莲生,待面朝东方之后,它便一动不动,只发出声声叫人心碎的哀鸣。 莲生想起书上所说,狐死首丘。意思是,狐狸在死之前,一定会将头朝向东方,因为那是众狐之故土青丘所在的方向。 难道,这只小狐狸知道它自己要死了?莲生犹疑,不知该不该再救它一次。狐性狡,若它只是装死骗她呢? 想了又想,莲生终是慢慢走向小狐狸,一只手灵光闪动,闪烁着万古长青诀幽幽绿光,另一只手将玉渊给她防身的一柄法宝匕首紧紧握住。她蹲到小狐狸身侧,它睁开眼看她,夜一般乌沉的瞳仁里是她的身影。 举了举匕首,又亮了亮治疗灵光,莲生语带威胁道:“不知好歹的小东西,你可不许再咬我了啊。我再救你一回,看见没有,再想咬我,我就捅你一刀!” 小狐狸闭上眼,艰难地翻过身,对着她露出小半边鲜血淋漓的肚皮。 莲生知晓这是兽类表达无害之意的动作,但仍没有放松警惕。待她又将小狐狸治了一遍,还给它嘴里强塞进一枚灵丹,它依然乖巧安份,任由她搬弄。她忙出一头大汗,衣裙也蹭上许多血渍。 丹韶落于小径时,看到的便是脸色苍白的莲生摇摇欲倒。她满身血迹,一手握匕首,与地上一只同样摇摇摆摆的狐狸面对面,一只手腕显然已被咬伤。 “莲生!”丹韶急叫一声,挥手便有数道南明离火直奔那狐狸,而他自己化火光一闪便挡在了莲生身前,侧首飞快打量她,“可还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莲生根本不及反应,她只瞥见她刚刚花费心力救活的小狐狸眨眼间便被凶猛暴烈的火焰吞噬。 讨厌的凤太子啊啊!莲生来不及骂人,拔腿从丹韶身后跑出来,却被丹韶一把拉住胳膊又拽回去。她急得大叫:“我不曾受伤,你快收了那火啊!” 丹韶便知自己怕是误会了,但他依然毫无动作,冷静道:“小荷花你别急,那东西死不了,你且看着。” 莲生惊讶望去,只见那团炽烈火焰里,一道雪亮白光渐渐成形,如一轮冷月,又似一面冰镜,最终化作圆盘状光晕将那小狐狸保护起来。随即,咔咔声起,从火光里漫延出道道冰凌,将火光尽数熄灭。 丹韶若有所思,沉声道:“这狐狸来历不凡,恐与青丘关系匪浅。那宝贝有极大威力,不要说你了,便是我也无法丝毫未损地接下一击。小荷花,以后再发善心也要看准了对象。这小东西,即便你不去救,它也死不了!” 第25章 徜有来生 莲生呆住,又有几分羞恼与委屈,便没有犟嘴。她收了匕首,垂下头,垮了肩,转身慢慢往回走。 光晕里的小狐狸睁开眼,目不转晴凝望她背影消失于小径尽头。蓦然眼前一暗,它努力站起身,后退数步,直视面前周身挟带炽热气息的丹韶,眼里满是警惕戒备。 “再用一次,尊驾这本命灵宝便要裂了吧?真是可惜啊,因主人实力不济只能显露灵宝之威的道器,本太子瞧着它竟与大名鼎鼎的青丘之宝‘明月孤’有些像。”丹韶居高临下,语气淡淡,一只手的掌心冒出另一股炽烈不亚于南明离火的可怕火焰,“此乃吾族本命涅槃真火,不知以本命对本命,是尊驾这降了阶位的道器先碎裂,还是吾之真火先焚尽呢?” 小狐狸呜咽数声,周身冰白光晕慢慢收敛。丹韶便颔首:“甚好!吾乃妖界无回域丹韶,不知尊驾又是何方神圣?” 默然片刻,从这狐狸嘴里响起少年清亮声音:“妖界青丘涂山冰鉴,见过丹韶太子!” 丹韶眼瞳微缩,却又了然点头:“涂山少君,果然是你!你是来寻元昭真君的?” 涂山冰鉴看了看丹韶,又望向竹林小径尽头,有气无力道:“真君与我族有旧,我身中剧毒,又被围杀,死里逃生之后只能偷偷下界来寻真君以求得庇佑。” 听着倒是坦荡,可焉知几分真几分假?丹韶便只一笑,毫不客气道:“莲生耗尽灵力为少君你治伤,你却恩将仇报,如此作为,简直有辱青丘之名。” “莲生?”涂山冰鉴细细咀嚼这名字,狐狸眼里露出几分浅淡笑意,“太子勿恼,我伤得委实太重,以致神智模糊,以为她要对我不利,便咬了她一口。实在对不住,待我能幻化人形,定向她郑重赔罪!要打要骂,都由她!” 丹韶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大袖一甩便没入小径尽头。莲生情绪那般低落,他放心不下。 涂山冰鉴蹒跚跟上,脑子里闪过那张纯净无垢得仿佛令天地也为之失色的欢喜笑颜,那是他活了这四百多年唯一仅见,是那般的暖入肺腑,叫人贪恋。 丹韶在杜鹃花海里找到的莲生,她抱膝而坐,满目茫然。他站到她身旁,远远眺望花海尽头的那挂大瀑,明明有满腹话说,嘴张了又张,却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莲生忽然道:“凤太子,除了公子,这是我第一次施救,我从来没有滥发好心过。今日只是看那狐狸伤得太惨,我想起公子总是为我受伤,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给那狐狸治了伤。” “是我错怪你了。”丹韶低声道。 莲生站起身,面对丹韶道:“若有可能,谁不想活呢?我救那狐狸,也有几分自怜心思。我这病,我自己晓得厉害。我能活这么久,全是公子搏命抢来的。虽我十万分的不想死,但若事有不谐……” “不会!你定不会有事!你的病一定能治好!”丹韶心里异常烦燥,面前的莲生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眼里流露出对死亡的洞彻与无可奈何,使她沉静得令人惶恐,也让人心疼。 “天意若如此,谁都无力回天!”莲生怅然道,“太子殿下,徜我当真殒命,求殿下想办法让公子忘了我,不要让他为了复活我或是寻找我的转世之身再花费心力。我已拖累他十九年,不忍再成他的负累。” 丹韶垂首看她,低声道:“你不是说,除了玉渊,不要任何人助你复生?” 莲生对丹韶微微一笑:“不如此说,公子该伤心了。太子殿下,我知晓你待公子有如亲兄弟。有好几次,我都感觉你恨不能杀了我,好让公子摆脱我这个负累。所以殿下,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让公子忘了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助我复生或是寻我转世之身来点化我。就让我顺应天命,尘归尘、土归土,自入六道轮回。” “倘若有来生,哪怕朝生暮死,我只求再不拖累任何人!修行之途漫漫,公子他资质出众,仙途光明无限,不说真圣准圣,太乙之尊迟早会到。他会遇到更好的女子,也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他长伴永生!”莲生面带笑容,眼睛却已泛红。这些话,她想了许久,万不敢说给玉渊听,只能托付给丹韶。 丹韶别过脸去,不忍看莲生表情,只觉心如刀割。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此次功败垂成,为了再不拖累玉渊,莲生恐怕会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 久藏心间的话终于说出口,莲生如释重负。她知晓,此次若失败,玉渊定然又会上天入地为她寻觅一线生机。但她自家事自家知,元昭真君说她还能活十年,其实再能挣扎两年就算命长。既然免不了一死,何不早死以解脱公子之累,也解脱自己? 至于复生亦或点化转世之身,又岂是张嘴说一说就能办到的事?那只会比医治她更为艰难!她如何忍心公子又负重担于肩?宁愿放手! 第一次,莲生对丹韶郑重地深施一礼。丹韶转过身,亲手扶起她,凝视她平静面容,哑声道:“放心……” 莲生便绽放灿烂笑颜,丹韶被这笑容刺痛,手底微微用力,却又很快松开。莲生对他又是一礼,慢慢转身离去。 丹韶仰首望天,努力抑制眼中潮热。许久,忽有人发问:“她身染何病?元昭真君竟也不能治?” 猛然闭眼逼退湿意,丹韶斜一眼脚下狐狸,冷冷道:“与少君何干?” 狐狸怪笑两声,傲气满满道:“太子莫非不知涂山氏传承秘殿?说不定我就知晓如何救她。” 丹韶墨眉微动,片刻,低声道:“她受冥魔之气所苦,至今已有十九年之久。再加上先天本源之气大损,如今她已是……已是强弩之末。” 涂山冰鉴微讶,不过一只修为低下的莲花小妖,居然能身受冥魔之气多年而不死,还真有几分运道。方才丹韶眼中悲痛虽一闪即逝,可又如何瞒得过他,再回想偷听到的二人对话,他不由暗笑。 他可是知晓,与向来风流的真龙不同,凤凰一族对情爱极忠贞,绝不轻易动心,一生只动一次心,一次便是一生。没想到堂堂凤太子,不但爱上不该爱的人,那人还命不久矣。哈哈,当真可笑! 如此说来,那只莲花妖还不好就死了。她活着,他才有这只傲慢可恶的凤凰笑话可以看哪! 第26章 交易 涂山冰鉴转转眼珠,蹭到丹韶脚下道:“太子,冥魔之气,我也不知该如何驱除,但我却知晓一法,可增她先天本源之气,延长她的寿命……” 话未说完,涂山冰鉴的脖子便被丹韶悬空掐着提起来,憋得他刚刚才在水里清洗干净的白毛狐狸脸又涨成了紫红色。 丹韶凤眼中射出凛冽寒光,冷声道:“涂山少君,你当知晓信口开河消遣本太子的下场!”说罢便狠狠甩开手。 涂山冰鉴重重摔回地上,咳得死去活来,恨恨盯着丹韶,讥笑道:“可笑太子竟如此无知,这天上地下,唯有凤凰涅槃成功后会再次生出几缕先天本源之气。不过也只有我青丘古狐一族,自洪荒便绵延至今,传承秘殿之中方有记载,凤凰涅槃后如何将先天本源之气在未被妖丹精元吞没之前引导而出再渡予旁人!” 丹韶将信将疑,不说他自己涅槃成功后丝毫未觉有先天本源之气重生,他父亲也从未提及此事。但,青丘古狐乃九尾天狐后裔,确实渊源流长,若传承秘殿当真有此记载也不无可能。 涂山冰鉴察颜观色,笃定道:“太子未曾听无回妖帝陛下提及此事,实乃正常。凤凰首次成功涅槃,虽也有先天本源之气伴生而出,但只得一丝,几不可察,且很快便被妖丹精元吞纳。非得二次涅槃成功,伴生的先天本源之气才会增多至令人察觉。” 他高高昂起头,得意洋洋地绕着丹韶转圈:“此事乃你族至深隐秘,太子你当知晓,倘若上一次涅槃时伴生的先天本源之气被夺,下一次涅槃的成功可能便至少要降低五成,修为寿数皆受影响更是不必多说。若我所想不错,待到太子二次涅槃,妖帝陛下定会告知你此事,也定会传授你如何尽快炼化这举世无双的伴生先天本源之气的方法!” 妖族的先天本源之气,至重至贵,且毫无属性之分。如果当真有办法能自体内引导渡让而出,还真有可能被另一妖族所接受。此事既然能自父亲处得到证实,便十有八九是真的。丹韶再不迟疑,含笑问道:“你要什么?” 狐狸露出胜券在握笑容:“走兽妖族自景戈妖帝避世,诸妖王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至今已有上千年了。” 丹韶一挑眉:“野心不小,少君想做走兽一族的妖帝?” “有何不可?”狐狸傲慢道,“吾乃九尾天狐后裔,血统尊贵,天生便具帝君之命!” 可惜族裔太少,实力也太差。丹韶沉吟道:“一族妖帝传续,此乃妖界大事。本太子不能独自应承你,更不能因私忘公。” 狐狸笑得狡黠:“太子不想救那朵小莲花?只你一丝先天本源之气,便能延她好几百年寿数。这几百年,也够你再寻到救她之法了。即便此番她被治愈,她先天本源受损,修行境界或者不放在心上,但寿数……” “短短数百上千年,于太子你,或者玉散仙,不过都是白驹过隙,眨眼即逝罢了。太子不会不知晓,因先天本源受损的寿数,吃什么灵丹仙果都无法补回罢?”被拒绝,涂山冰鉴却并不着急。凤凰既动了心,焉能不拼命? 丹韶掸掸衣襟,慢条斯理道:“涂山少君,倘若本太子将你擒住,交给急欲杀你而后快的那些人,你说,他们会不会吝于让本太子入涂山氏传承秘殿一观?” 涂山冰鉴仰首与丹韶对视,被他眼中瞬间涌出的暴戾之气吓得一哆嗦。狐狸便知,他此言绝非虚张声势恫吓。 丹韶却还嫌不够,微微俯身,手掌张开直罩向狐狸头顶。他掌心火光隐现,一道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妖符旋转不休,暴烈气息吞吐不定。 他勾唇一笑,俊美无俦,眼里含着的却是万般无情冷酷,悠悠道:“本太子其实无须耗费本命真火与南明离火,只这一道妖帝道符便足以击碎你那降了阶的青丘之宝,叫你想活活不了,想死却也难死成。且本太子有一位魔界好友,精擅搜魂之术,想来能助本太子一臂之力,从你脑中寻出法门来!更何况,也许吾族亦有相关记载,本太子其实并非非你不可。” “不过,若你肯乖乖配合本太子,你之心愿即便无法达成,本太子也会助你灭杀仇敌,成就一番王者霸业!”丹韶协助凤帝打理族中乃至域内事务数百年,如何会受区区一只毫无倚仗的丧家之狐要胁,主动权自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涂山冰鉴沉默,往后倒退,却未起逃跑之念。他如今,只有此处可暂时栖身,逃也无处逃。他终是咬牙道:“成交!” 丹韶朗声一笑,一招手便将狐狸擒在手里,提着他走出花海,一边道:“好生养伤,她不日将往万载冰窟寻药引,你那本命灵宝威力不凡又属性相合,便陪她走上一遭,护她周全,也好报答她耗费灵力救你之恩,更要赎你咬她那一口的罪过!” 涂山冰鉴被这般拎住,十万分的不舒服,不由恨恨,嘲弄道:“太子这般为她着想,只怕她知晓后根本不领情!” 丹韶笑道:“方才之言,你敢对任何人吐露半句,本太子便亲手扒了你的皮做个围脖,再将你族传承秘殿一把真火烧个精光!”他行事,何需她领情? 狐狸气得直翻白眼,无奈命门死死被人家拿住,也只好按捺不忿之心。他暗自想着,待他伤势恢复,能重化人形,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夺走那莲花小妖的芳心,叫这混蛋凤太子哪怕不曾爱而不得伤心死,也要活活被他给气死!哼! 于是莲生一觉醒来,脚边便多了一只毛发雪白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待她知晓这就是她治过伤的那只狐狸,只是轻叹一声,不喜却也不怒,任由它颠颠跟着自己乱跑。 不过,她并不知晓这狐狸只是暂时不能化为人形,全当它是只来历不凡的灵狐。每每思念玉渊时,她便抱它在膝上对它念念叨叨。 一来二去,狐狸很是好奇,究竟是何等出类拔萃人物,竟叫这小妖满心满眼装着,将丹韶太子视若无物一般。 第27章 人间佳节 待玉渊满载而归,狐狸一瞧,不屑撇嘴。 长得嘛,虽然也是玉树临风人才出众,可到底不如丹韶俊美霸气,修为也不如丹韶高深,还是一介无门无派无任何势力可倚仗的可怜散修。那荷花小妖还真真是眼瞎啊! 夜里,丹韶独自赏花观瀑饮酒,狐狸来蹭酒,喝多了便嘲笑丹韶被不如他的无名小卒比下去了。 丹韶便冷笑道:“本太子视作亲兄弟般的人物,岂是你能看透的?且等着,玉渊他终有声震六界之日!到时,你便知到底是谁眼瞎!” “那你岂不是更加争不过他?”狐狸嬉笑,醉态可掬。 “争?争什么?又拿什么争?”丹韶异常平静,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自始至终,都是本太子自己的选择。这样就很好!” “好什么好!看见他二人当着你的面卿卿我我,我都替你难受。若是我啊,我定然不择手段……”狐狸还未说完便似乎醉死过去。 丹韶挥袖将狐狸扔远,鄙夷道:“如此拙劣挑拨手段,还敢在本太子面前卖弄!滚!” 这一世,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因果,苦果自己咽。倘若能有下一世,他定会擦亮眼,好生问问自己的心再做决断。 这一日大清早,莲生便在草屋外头乒乒乓乓忙起来。只见她自芥子袋里倒出锅碗瓢盆和诸般食材,皆是凡人所用之物,看样子是要大干一场。 玉渊向来是只要她高兴,无论做什么,他都只有点头的。反正以莲生的性情,她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丹韶晃悠过来,斜眼一打量,嫌弃道:“小荷花你还真是闲得发慌,这是要学凡人洗手做羹汤?不会毒死人吧?” 莲生哼一声,一如往常那样怼回去:“凤太子你又不是人!” “小妖精,你骂谁不是人?”丹韶暴喝。 玉渊赶紧拉住丹韶:“兄长兄长,前番你提起想淘换一套攻击阵盘,此次我有不少收获,不如兄长来品鉴一番?” 丹韶瞪莲生一眼,被玉渊拉走。莲生冲他二人后背做鬼脸,得意笑出声。 然而,玉渊进屋入殿之后,莲生用力揉着面团,眼里却忍不住滴下泪来。她慌忙拭泪,却擦了自己一脸的面粉。 涂山冰鉴趴在元昭真君惯常躺着的竹椅上,看着莲生眼泪涟涟,越擦越多,直把自己整张脸都抹了个遍。 分明舍不得。想来她对丹韶说那些话时,定然心如刀绞。那……要不要做件好事,把这件事告诉那玉散仙呢? 刚有此念,涂山冰鉴便仿佛再一次与丹韶对视,那股焚天灭地般的暴戾烈焰气息,实在叫他心惊胆颤。 凤凰乃神鸟,祥瑞之象征。然而凤凰一怒,同样能赤地千里,生灵涂炭。涂山冰鉴缩缩脖子,还是暂且忍耐些吧。 莲生这一忙活,便是一天。到了夜里,冰轮般皓月升空,她才端出一盘子圆饼,又准备好瓜果并美酒,扬声唤玉渊。玉渊与丹韶畅谈一日,两人皆心情愉悦,意犹未尽。 出了草屋,见花海石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好些吃食,脚步一顿,玉渊对丹韶传音道:“总归是莲生一番心意,还请兄长看在小弟面上,对她忍耐一二。若实在难以下咽,悄悄用真火化去也好,只千万别叫她察觉。”丹韶颔首,状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莲生奔过来,拖着玉渊到石桌前,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她趴在他背上,搂住他脖子,笑吟吟道:“公子,今天呢,是人间的仲秋佳节,圆圆满满的团圆节。我还从来没过过节呢,也从未做过什么好吃的给公子,便趁这机会,将心愿一并实现了去。” 玉渊侧脸看莲生,歉疚道:“都是我的疏忽,竟从来没与你好生过一次年节。” 莲生松开玉渊,在他身边坐下,笑道:“天界也没甚么年节好过,我是到了人间,才知晓原来还有过节这般有趣的事情。这是人间的月饼,我从糕饼铺里学来的,公子快尝尝。”又不情愿地看丹韶,“凤太子若不嫌弃,也尝一尝吧。” 玉渊亲手挑了品相最好的一个月饼奉给丹韶,笑道:“兄长千万赏个脸,这月饼闻起来还挺香甜的。” 莲生忽然伸手,抢走了那个月饼,又指着盘中一块较小且表皮微焦的月饼,对丹韶道:“凤太子吃这块,不是很甜。” 丹韶满脸的嫌弃,左右打量那月饼良久,才在玉渊可怜巴巴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取了莲生指的月饼。 莲生冲丹韶哼一声,又看向玉渊,将先前那块她夺走的月饼塞进他手里,笑开了花:“公子爱吃甜,这块月饼的馅儿缠了桂花蜜,阿元说这蜜可甜可甜了。” 想起元昭真君那枚甜到令太乙都恐怕难以忍受的可怕灵丹,玉渊心里阵阵发苦,可面对莲生殷切期盼目光,他只能满脸笑意咬下去。 这味道……真是一言难尽,玉渊活了两百八十七年,从未吃过如此难吃的食物。他迅速看向丹韶,见兄长面不改色,已将那月饼快要吃完,不由大为感激。 一盘子八个月饼,莲生留了两个说是给元昭真君的,剩下六个,玉渊三个,丹韶两个,就连狐狸都分了一个。 玉渊颇欣慰,小妖精也算是懂了点事,知晓与兄长缓和关系。而兄长此番相当给面子,不仅将两个月饼都吃了,也没有出言讥讽。 唯独狐狸,原本不想吃这一看就知晓味道的可怕食物,但在两道阴森目光逼视下,只能小小心心咬下去。他立时就想吐出来,却又在那目光中,含着眼泪干巴巴吞下肚,差点没噎死。 这莲花小妖,她自己都不尝味道的吗?没死在敌人剧毒下,却只怕要被月饼毒死的涂山少君,满心悲愤,满腔的怨气。 莲生只能喝清水,连灵茶都沾不得一滴,每每吃药都是梗着脖子生咽。此事,玉渊与丹韶皆知。所以莲生能做出什么味道的吃食,二人早有心理准备。 丹韶还好,默默干吞就是了。玉渊顾及莲生心情,不忍她失望,免不得要夸赞两句。狐狸听得直翻白眼,扭脸对上丹韶危险目光,委屈巴啦地伸长脖子咽月饼。 第28章 此生圆满 莲生手托腮,脸上一直带着笑。她只觉得,便是当真不治身殒,有此一刻,即便多出多余的一凤一狐,她此生也圆满了。 她和公子如凡人一般,过了一个美好的团圆节。凡人的夫妻之间,总是妻子为郎君亲手做羮汤,而公子也吃到了她亲手做的食物。她再无遗憾。 待到席散,玉渊带着莲生飞到杜鹃花海尽头,登上那挂大瀑所在的山巅。他抱着她,一同沐浴在圆月银光之下,笑着问她:“莲生,等你病愈,待我报了家仇,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成亲……”莲生立时想起人间那场热闹的昏礼,立刻激动起来,“那我们能在人间办昏礼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欢喜,在哪里办昏礼都好!只不过,还要在天界请我的一些朋友再热闹一场,毕竟下界通行令并不那么轻易到手。”玉渊笑道,忽然就开始憧憬那一天。 这十九年,除非事出紧急,否则他待莲生都恪守君子之道。心里虽爱煞,更有情动之时,他却依然能控制自己,以礼相待莲生,绝不愿叫人看轻了她。 然而此时此刻,月光太温柔,心情太荡漾,怀里的小妖精太动人,玉渊情难自抑,轻轻捧往了她的脸,微阖眼帘,深深吻住了她嫣红水润的唇。 唇齿纠缠间,满溢清冽莲香。便不曾饮酒,人也醉去,只愿此生不复醒。 ………… 又过去数日,元昭真君丹成出关。涂山冰鉴一见真君,眼泪都快流下来,高高飞跳想扑到真君怀里。这下可好了,靠山出关啦,看那可恶的凤凰还敢不敢欺负他! “一边待着先!”真君一拂袖,将狐狸远远击飞,扬手扔给玉渊一个玉瓶,又招手叫莲生。 莲生忙奔向真君,扶着他胳膊让他坐在竹椅上,皱起秀气的小眉毛问道:“阿元,我怎感觉你受了伤?”抽了抽鼻子,却没有嗅到血腥味,她很是不解。 元昭真君傲然道:“不过炼个丹而已,我能受什么伤?来来,这些灵丹你都带着,那万年冰窟冷得要命,你将灵丹含在嘴里,能助你抵御寒冷。”说着话,便将一个芥子袋塞到莲生手中。 “好嘛好嘛,阿元你不要再说话了,我扶你去屋里歇息会儿吧!”莲生还是觉得元昭真君不对劲。 元昭真君却从她手里抽出胳膊来,催促道:“你们赶紧走,灵丹药效只有七日,切不可耽误时间。那个谁……” 他一勾指,将狐狸擒在手中,上下看了看,翻手亮出数枚灵丹,不由分说都塞进狐狸嘴里,鄙视道:“怎么两百多年没见,你还是这点子修为?真好意思说自己是九尾天狐后裔。好在还有本命灵宝道器可堪一用,小涂山,此番你便跟随小莲花一道去。好生护着她,以后找本君领赏。” 甚么甚么?真君!你竟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话来!被灵丹噎得直翻白眼,涂山冰鉴原想着元昭真君出关后便能替自己做主,免了这趟苦差事。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真君啊真君,究竟谁才是你向来关爱有加的后辈啊?!这莲花小妖不过只是向你求医而已,你竟然!你居然!好伤心!呜呜呜。 形势比人强啊。可怜的涂山少君发现,就连玉渊都微微变色,温润目光里腾腾冒出许多刀光剑影杀伐之色,整个人突然变得好可怕!如果他不认怂,只怕狐狸皮当场就要被扒掉做成围脖。 玉渊没想到,这只整日里缠在莲生脚下的灵狐,居然会是九尾天狐后裔。那恐怕,他只是因某种原因暂时不能化为人形而已。且这小狐居然有道器为本命灵宝,又姓涂山,十有八九来自青丘! 丹韶便给玉渊递个眼神,玉渊心领神会,笑容可掬却不容置疑地抱起狐狸,与他对视,目光如沐春风:“如此,就要劳烦涂山少君了。事成之后,玉渊必有酬谢奉上。不知……天狐化形丹可好?” 涂山冰鉴眼睛立时瞪得溜圆,甚么,这小小散仙居然会有天狐化形丹此等已经数千年不现于世的绝世灵丹? 狐妖一族,只要服下此丹,便能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变幻出九尾天狐真身。战斗力自不必多说,最重要的是能够领悟一些上古天狐的法术,于修行之道可谓事半功倍。 且此丹功效,对于本就身具九尾天狐血脉的青丘古狐来说,更是灵验,妙用更胜普通狐妖。此丹,可谓是涂山冰鉴最最想得到的灵丹。他此行来寻元昭真君,最大的目的便是恳求真君尝试推演此丹丹方,帮他炼制一枚。 玉渊微微一笑,心念一动,从芥子戒里取出一只玉瓶。这玉瓶形制古朴雅致,上面绘了一只九尾如伞的雪白天狐,正仰首啸月,气魄非凡。 不必将瓶打开,涂山冰鉴便再忍不住,开口叫道:“我答应你了,此番我定会好生保护这小妖!” 让人帮忙,总要人家甘心情愿才好。否则,好事就有可能变成坏事。玉渊见涂山冰鉴盯着那天狐玉瓶,目光里满是渴望,便知此行后顾无忧。他并未收回狐瓶,而是将其扔给了丹韶。 凤太子便邪笑,在狐狸欲要喷火的目光里,将狐瓶收入芥子戒中。元昭真君见状,再次催促身旁的莲生道:“快去罢!” 莲生咬唇,翻手托出两枚月饼,奉到元昭真君面前,低声道:“我第一次做的吃食,阿元你尝一尝罢。我知晓味道不会好,你若实在吃不下,便是扔了也行的。” 元昭真君轻叹,一手接过月饼,另一只手摸摸她垂落肩头的长发,笑道:“好朋友之间不会有嫌弃,不必太过担忧,只要能按时服下药引和灵丹,我保你丹到病除。” 莲生凝视真君,觉得心情莫名沉重。他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可她就是觉得他很不好,很是不好! 时不我待,玉渊向元昭真君深施一礼,牵了不时回头看真君的莲生,脚下跟着白狐,踏入竹林小径。丹韶送出去,负手遥立山巅,望着那道眨眼间便消失于天际的剑光,暗自祈祷。 第29章 厚脸皮 因与玉渊约好延后数日再出发,丹韶便先回草屋去等。他一见元昭真君,不由惊骇失声:“真君,你这……” 元昭真君躺在竹椅中,手里捏着莲生给的月饼,正慢条斯理品尝。看他那样子,仿佛这月饼是什么珍馐美味,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很香甜,脸上表情也很是享受。 丹韶缓步走到真君身前,目光从他满头霜发上滑过,落在他面容上。除去不再黑如墨染的长发,他依旧眉目如画,精致秀美不似真人,但年岁看上去足增了数十载。 元昭真君可是真仙,五品真仙!便是身受重伤,也不会有如此鲜明的仙寿受损之状。他炼丹时,到底发生了何事?莫非他当真受了伤?莲生,她又如何知晓他受伤的? 但比起这些疑问,丹韶更想知道的是,区区一介莲花小妖,元昭真君如何肯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因为所谓的短短两个来月的朋友之义吗?丹韶不信。 元昭真君抬眼看丹韶,笑问:“太子想知道?” 丹韶颔首问:“确实不解,真君这般模样,恐怕根基有损了吧?” “万年仙寿而已,不值一提。”元昭真君哂笑,“玉渊那木灵之精还增仙力修为,如此一算差不多扯平,本君可不想被人说嘴占了小道友的便宜。” 听着像是这么一回事,这位真君的风评也一向古怪。但丹韶,还是不信。 元昭真君却不愿再与他多说,伸手掐一诀,笑道:“如此便别过。本君在人间界待了这许久,再不走,冥界十位殿王该亲自来寻本君的晦气了。” 丹韶一听,急忙道:“真君且慢,莲生那里……” 元昭真君的身影已然虚化,灵光渐散,他在虚影中对丹韶笑得意味深长:“太子啊,此番小莲花的生死,本君已然无能为力啦。她以后怎么样,全看玉渊还有……” 低笑声里,元昭真君消失不见。随即,这草屋、杜鹃花海,甚至花海尽头那山崖银瀑也都化为灵光,慢慢散尽。 少顷,丹韶四顾,遍野皆翠,乃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山间草甸。他皱起眉,忽然感觉,有必要再往冥界一行。 ………… 莲生捂住心口,感觉非常难受。她在飞剑上勉强扭头,看向南边,蓦地睁大眼睛,失声喊:“阿元!” 唯恐元昭真君还有嘱咐,玉渊忙暂停剑光,转身去看,却只见遥远天际白云悠悠,什么也没有。涂山冰鉴趴在玉渊肩头,听见莲生那声喊,也赶紧抬头观瞧,同样一无所获。 “刚刚,刚刚阿元他就站在那朵云里,冲我笑呢。”莲生指着天上,对玉渊解释,“可是我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他的样子,他的样子好生古怪。他好似,好似白了头发……” 玉渊知晓元昭真君待莲生很是照顾,却并不清楚,莲生和元昭真君已经结下如此深厚的情谊。也是,他的小莲花如此纯真无邪,相处些时日之后,就连丹韶都能改变多年恶感呢。 见莲生满面担忧,恐她心神不宁以致影响服丹疗伤,玉渊佯装不悦道:“元昭真君生得很好看,是不是?我的莲生竟对他如此念念不忘,一口一个地叫他阿元,你都不曾这样叫过我。” 莲生果然好奇问道:“公子,你这是在吃醋吗?” “是啊!”玉渊牵了她手,一本正经道,“难道我在你心里不应该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看的男子吗?” “自然是的!”莲生晃晃玉渊的手,笑得格外灿烂,又认真道,“你的名字人人都可以叫,但是只有我叫你公子啊!” 玉渊失笑:“此话倒也有理。”顿了顿,他又柔声道,“我的莲生也是这天上地下第一好看的女子!” 狐狸听得真切,感觉自己还不如失聪失明了的好。这一人一妖,难道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还天上地下第一好看,呸呸呸!是天上地下第一厚脸皮吧! 剑光划破苍穹,一头扎向北边。三日夜后,天明时分,两人一狐赶到了极北高原。按下剑光,落在厚厚冰层之上,面前赫然便是极北高原著名的冰塔林奇观。 这些冰塔,不知存世多少万年才堆积而成,高的足有上千丈,矮的也有几十丈,座座冰塔如利剑一般直指苍天,凛冽寒气四溢。 前往万年冰窟,必须穿过冰塔林。此处极寒,倒也没有什么厉害凶兽,但玉渊不敢驭剑光直接飞过。他倒是无碍,莲生修为低下,万万承受不住冰塔林向天空散溢的寒意。这股寒意不能用元昭真君所赠灵丹驱散,它影响的是修者的心境。 行走于寂静无声的冰塔之中,雪白冰面映出的是形貌扭曲的自己的面孔,仿佛将心灵最深处的所有一切都印在冰面之上,对于心境的磨练很有益处。 实际上,此处确实是人间界修真者磨砺心境的好地方。二人一狐路过不少修者,都在潜心修炼。玉渊修为已至人间界极境,自然不将这些修者放在心上,带着莲生和涂山冰鉴迅速离开。 其实只是通过此地,对心境的影响并不是很大。莲生更像是丝毫未受影响一般,只是好奇张望。涂山冰鉴就不行了,狐狸眼里一片迷茫,嘴里嘀咕不停。玉渊听得真切,缓缓勾唇一笑。 过冰塔林,玉渊重新驭剑,沿着绵延不绝的冰川一直向北,从雪山之巅的旗云里飞过,又路过或浓或淡流动不休的灰色大冰瀑,最后寻到了两座惟妙惟肖的人形雪山。 山上的雪,白得发亮,亮光刺得眼睛生疼。两山相对遥立,一座山体棱角分明,怪石峥嵘;一座山体挺拔俏丽,曲线优美。两山之间有莲台状台地,神似宝座。万年冰窟的入口,就在那里。 玉渊抬眼遥望,人间界的太阳已然西沉,第四日即将过去。他握紧莲生的手,肩上趴着刚刚大梦初醒般的狐狸,化一道雷光飞入冰窟。他不知,遥远的身后,有三位人间界的极境修者正含笑望来。 第30章 默契 万年冰窟之寒,玉渊早在人间界修行时便有耳闻。实际上,冰塔林,他曾经是常客。但万年冰窟,号称非仙不可擅入,当年他修为不够,如今竟是第一次进来。 真真是寒入骨髓,连元神都要冻僵。哪怕玉渊半步地仙修为,涂山冰鉴有品阶不凡的本命灵宝护体,也都被冻得口唇发白,簌簌发抖。反观莲生,嘴里含了元昭真君给的灵丹,居然感觉不到这寒冷也似,神情非常轻快。 不过玉渊拒绝了莲生要给的灵丹,试药的苦楚没有白受,很快,一股温热之气散入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寒意。 涂山冰鉴倒是想问莲生要颗灵丹,可惜被玉渊笑吟吟看了一眼,他便乖乖吞服了自带的灵丹。哼,不折不扣的笑面虎,果然与穷凶极恶的凤太子是一丘之貉! 万年冰窟深入极北高原地下,不知几许深几许广,那头冰蚕王更不知藏在何处。玉渊虽心急如焚,但仍能冷静应对。 他早有准备,专门去找了一套阵盘,能够指引出往万年冰窟寒气最盛方向的路。他也专门前往人间界的驭兽修真门派,换取了一些冰蚕喜食的灵桑叶。 如此便一边阵盘指引,一面燃烧灵桑叶散发出味道,两人一狐在冰窟内跌跌撞撞寻找,毫无心思去看那些瑰丽雄奇的冰雪世界奇观。第五日的下晌时分,终于,涂山冰鉴先行示警,有厉害家伙出现了。 那是一条几乎与冰雪同色的巨大冰蚕,身长足有几十丈,将此时两人一狐所在的冰洞塞得严严实实,一双血红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莲生,而非燃烧剧烈的灵桑叶。 涂山冰鉴戏谑道:“没有好几千年,断养不出如此壮硕的身躯。玉渊,你看看这畜生身上那层又滑又厚的冰壳子,可有法子打破啊?” “劳烦少君将莲生护好,且先退出此洞,这畜生我自有法子收拾。”玉渊又对莲生笑道,“不过是条才成气候的妖物,你不必担心,我很快便能取它内丹。” 莲生便点头,笑道:“我知晓公子的本事,那我先退出去,在外面洞里等着公子。公子千万千万要小心!”她待在此处,只会令玉渊分心。 二人有十九年的默契,自然不必多说。莲生当即便退出这座冰洞,涂山冰鉴看一眼玉渊,哧哧笑了两声,昂起头跟着也离开。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玉渊能杀这冰蚕王,不假,但绝对不像他说得那般轻松。 莲生警惕张望四周,找了一处洞隙夹角之处,粗鲁地捏着狐狸的脖子把他提到身边,再取出一套阵盘,用玉渊教授的方法,开始布下一道兼具防御与隐匿功效的禁制结界。 涂山冰鉴落地,不满地冲莲生龇牙。见莲生掐诀布阵,哼一声,高傲道:“有我在此,何须这些手脚?” 莲生不理他。实际上,自从涂山冰鉴开口说话后,她就没有和他再说过一句话。 狐狸又嘀咕两声,见莲生将他视为无物,突然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忸怩道:“那个,小荷花,谢谢你给我治伤,那天我也不是故意要咬你的……” 莲生手脚不停,花了两柱香时间才勉强布好禁制,又取出一座房屋状法宝,祭出在禁制内悬浮不动,随时准备启用。她看都不看狐狸,抱膝坐下,眼望冰洞,凝神聆听里面的打斗动静。 涂山冰鉴咂咂两声,转到莲生面前,又道:“喂,小荷花,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聋了不成?” “你既然会说话,当初怎么不说?”莲生面无表情看他,“我要知晓你能听懂人言,会说人话,就不会将那么多心事讲与你听。我一直都在生气,你看不出来吗,你眼瞎不成?” 涂山冰鉴张口结舌,呐呐道:“我受了重伤,暂时不能化为人形,我那个……”终是理屈词穷,小心翼翼用狐狸嘴巴碰了碰莲生的手背,他讨好道,“别生气了嘛,我知道错了,你说说,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就这样吧,也没什么原不原谅的。”莲生挥手将狐狸扫到一边,“你别吵了,我都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涂山冰鉴赶紧道:“玉渊将那头冰蚕引入更深的洞窟里去了。否则,那头冰蚕还是有可能从这边洞口钻出来伤到你。”又奇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你可知,那头冰蚕并不好对付。” “我知,可我帮不了公子。”莲生平静道,“不拖累他,不叫他在战斗时为我担心,是我此时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 涂山冰鉴嘟哝:“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莲生一径沉默。涂山冰鉴好奇打量她,不同于她在玉渊面前的无忧无虑、开朗活泼,此时的她显得格外忧郁。 狐狸好奇心大作,用爪子拨拨莲生的手指,低声问:“小荷花,如果今次没有取到内丹为药引,你要怎么办呢?” 莲生抬眸,清亮明澈眼中照出狐狸不怀好意的面孔。她心中一阵厌恶,淡淡道:“不怎么办。” 狐狸哈一声,得意道:“那天你与凤太子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哦。小荷花,你若身殒,不如我去寻你转世之身点化你吧!” 莲生突然伸手,狠狠掐住狐狸的脖子,冷冰冰地道:“那我恢复记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扒了你的狐狸皮做件围脖!” 涂山冰鉴恼怒不已,用力一挣,便自莲生手里挣脱,气咻咻道:“真真是不知好歹,不识好狐心!本少君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不成?点化转身之世至少需得准圣修为,这也就是本少君血统尊贵、传承悠久,准圣之境指日可待,你才盼得着,若是旁的别个,哼哼,嘿嘿……” 莲生不客气地打断他:“就不劳涂山少君费心了!” 涂山冰鉴冲她翻个白眼,一屁股坐在她面前,不再理她。忽然冰窟内震颤不休,隐约能听见声声嘶吼。莲生霍然起身,冲到禁制边沿,紧张望向声音来处,呼吸急促。 狐狸刚要开口取笑,耳朵忽抖两抖,警觉道:“有人来了!” 第31章 丹碎 其实,自踏入万年冰窟起,莲生心中便有不祥预感。她总觉得,此行太过顺畅。虽说时间比较紧,可半点真正的阻碍也没碰上,就连冰蚕王都这么快被找到,总有种不真实之感。 但见玉渊欣喜模样,她又不忍将此不祥感觉说出口,唯恐影响玉渊心境,只能反复叮嘱他小心。此时,听见涂山冰鉴示警,她心头大石反而放下,急问:“什么人来了?” “三道灵力波动,很强,修为恐怕不亚于玉渊。”狐狸继续听动静,“他们很快便要路过此处,方向如此明确,恐怕来者不善。丹韶太子给的那道妖帝道符,你赶紧取出备用。” 莲生揪着狐狸脖子上的毛,直接拎起就要往外扔:“你快去帮公子,我有道符护身,他们伤不了我。且这禁制有隐匿之效,等闲人看不破。” 狐狸却不肯,努力挣扎:“玉渊身上宝物一大堆,就算打不赢这三名修者,也能逃得掉。你别以为你这阵法禁制如何高妙,那三人当中有一人灵力更强于另外二人,隐有仙力波动之迹,恐怕也是从天界下来的。修为即便被封,境界却在,一根指头就能破了你这禁制。妖帝道符确实厉害,你我修为不够,只能在有性命之忧时它才能被激发。如果他们不伤你,只捉你,你又如何?” “我……”莲生急得快哭了,“我给公子发道传音符总行吧。” “保住你,玉渊自然无后顾之忧。你信我,我这几百年啊,就没干别的事,除了逃命,就是琢磨如何逃命!”涂山冰鉴眼里浮现一抹悲凉,耳朵又动了两动,道,“他们就要到了,你不要妄动,以免泄露行迹。玉渊修为高强,对敌经验丰富,不会发现不了他们!” 他心念微动,自身体内往外迸出一圈冰白冷光,刹那之间便将莲生所布禁制尽数覆盖,咬牙切齿在心里发狠:“本少君要保的人,看谁能动得了!” 忽然眼瞳微缩,耳朵狠抖了两抖,他失声道:“这么快!” ………… 哧!冰蚕昂首长嘶,痛极,将狠狠一剑扎在眼睛内的玉渊甩落。玉渊重重摔在冰层之上,将冰面砸裂,自己也吐出一口血。 不及站起,他便掐一诀,大喝一声:“爆!” 那把品性不凡的飞剑震颤不已,剑鸣嗡响,轰一声炸裂。冰蚕嘶声更响,飞剑自爆带给它的伤害几乎致命,它不敢再战,艰难晃动身体想要逃窜。 玉渊眼中闪过厉色,一跃而起,手中已出现一件通体火红的塔形法宝,用力朝冰蚕掷去。那法宝迎风而长,瞬间便飞至冰蚕头顶,自塔底喷出熊熊烈焰,化成火笼将冰蚕兜头罩住。 冰蚕垂死挣扎,惨嘶不已,在火笼中不停翻滚,一口又一口喷吐出冰凌试图灭火。但这法宝为丹韶所有,其內火焰乃是凤凰涅槃真火,加上属性相克,冰蚕终是难逃一死。 玉渊算准时间,收了法宝,上前一看,冰蚕已经死透,巨大身躯之外那层坚不可摧又滑不留手的冰壳子尽数化去。他心中大喜,并指成剑,很轻易便划开冰蚕腹部,找到了一枚成人拳头那般大的雪白內丹,触手极寒。 长长吐出一口气,玉渊为杀此冰蚕,好几件法宝受损,灵符也用去不少。但总的来说,尚算顺利。他心中喜悦,急忙收了內丹,掐一诀,循着本命灵宝的感应去寻莲生。 近了,就在不远处那个洞窟內。一想到,莲生服下灵丹之后,冥魔之气将尽去,她从此不再受痛苦折磨,玉渊心中一片火热。 待思及报家仇之后,他便能与莲生成亲,从此两人相亲相爱厮守永生,再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他的元神居然都有些不稳,兴奋异常,激荡异常。 一踏入洞窟,玉渊便朝莲生布设禁制之处看去,迫不及待地取出內丹,像个急欲献宝的孩子一般,笑得便是家变之前也从未有过的灿烂,高声道:“莲生,你看……” 雪白內丹在这个满布冰凌冰柱的洞窟里,亦发出夺目璀璨光芒,如一轮冉冉升空的冰日,似要带给心怀企盼的人们光明未来。 但,一道快到玉渊都不及反应的可怕剑光,闪烁着比这內丹更耀眼的奇光,倏地便到了玉渊近前,一剑破去玉渊面前禁制的同时,也顺带将內丹击飞。 玉渊话音尚在嘴边,便眼睁睁看见,这颗承载了他千般期盼万般情意无数心血的珍贵內丹,在半空中就被剑光绞得粉碎,化作满布洞窟如梦似幻的冰点星光,刹那散尽。 满腔的热血似在这一瞬间被冻僵,玉渊怔住。那来袭的飞剑得意尖啸,剑光数闪,直奔玉渊头颅,杀意凛然。 千钧一发之际,玉渊身上浮现淡金色微光,远古天神遗宝七宝莲台于他心口显形,一跃升空,从他头顶洒落一片微雨般的金光。飞剑僵住,再无寸近,嗡鸣不休。 玉渊凝滞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目光落在悬停于眉关还在震颤不已的飞剑之上。他眼中瞬间充血,猛地伸手握住剑刃,发出一声响自灵魂深处痛极恨极的咆哮,灵力狂涌,注入掌心。 七宝莲台淡淡金光徐徐洒落,给一身黑色法衣的玉渊镀上壮美又凄怆的剪影金边。他紧握剑刃的手指逐渐发白,掌心鲜血直流,他却仿若无事。飞剑不住震颤鸣叫,声音越来越尖锐凄厉,如蛇一般扭动挣扎。 怒瞪的眼角迸裂,眼神愈狠,玉渊一声闷哼,从他耳鼻口中溢出血丝。霹雳雷光缭绕他身周,七宝莲台旋转如风,金光大盛。他的目光似要洞穿飞剑,咬牙用尽全力狠狠一握。 虚空中隐约传出一声男子痛呼,这柄品级不凡、速度快到骇人的飞剑竟被玉渊生生捏断,灵光尽灭,威势无存,颓然落地。 但,那又怎样。內丹,碎了。他的莲生,活不了了。他又要变成这天地间的飘萍,无可依赖,无可牵挂。 第32章 拼命 玉渊心碎欲裂,从未有过的这般痛恨自己。 一时欢喜过度,忘乎所以,他竟丧失惯有的警惕,没有等到确保安全无虞之后才拿出內丹。否则纵有敌袭,只要他不死,內丹又如何保不住?是他,是他害了莲生。他,终是莲生的死劫啊! 慢慢转身,玉渊满目凄楚,看向禁制布设的方向。那剑委实太快太强,好在禁制虽已被破去,还有一轮冰白光晕护住了已然泪流满面的莲生。 莲生放下方才紧紧捂住嘴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却努力绽开笑颜,对玉渊摇头说:“公子,不要伤心,你不要伤心!无妨的,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你快些给自己治伤……”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玉渊不停淌血的手掌上,鲜血沿他掌沿缓缓滴落于地,更落在她心上,似真火般,烧灼得全身都疼。 涂山冰鉴不自觉叹口气道:“没想到这飞剑竟快到诡异。”根本来不及示警。他更没想到,玉渊居然如此厉害,这么快便杀了那冰蚕王。他才和莲生说完那些话,玉渊与飞剑便几乎齐至。 “你且杀敌吧。”狐狸叹息,“我会护好她。” 玉渊眼中满是死寂,默不作声往嘴里塞入数颗灵丹,周身雷光暴涨,一闪便自洞中消失。但随即轰隆震响,他倒飞回洞,一头摔在距莲生极远的冰层上,砸出一个大洞,整个人没入不见。 “公子……”莲生撕心裂肺大叫,紧紧贴住光晕护罩,恨不得是她自己被打飞。她从未有过地这般痛恨自己,如若不是为了她,公子何至于吃尽苦头,受无数的伤! 洞中灵光闪烁,三名修者翩翩飞入。左首老者扫一眼洞内,看见莲生与涂山冰鉴,老眼阵阵发光,惊喜道:“好一只灵狐,好一个炉鼎小妖!喔喔,那宝贝似乎也很不凡啊!哈哈哈!” 右边老妪笑道:“想必上仙不会吝啬赏赐。”贪婪目光一眨不眨地盯住那轮圆月般的冰白光晕护罩。 居中者是名中年男子,脸色惨白,神色萎蘼。他充耳不闻二人之言,一直死死瞪着玉渊砸落出的大洞,满眼戒备。 忽然他眉微动,飞身后退,瞬间便闪至老者与老妪身后。几乎同时,一道金光没入老者左边太阳穴,直接穿透老者的头颅,自其右边太阳穴钻出。 这速度,同样快到诡异,且无声无息。那老者脸上尚余一抹邪戾笑意,人已倒地,元神张惶失措,茫然浮于半空。尖叫一声,元神便要逃遁,那金光又是一闪,这元神便凄厉惨叫着化做灵光泯灭。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眨眨眼的功夫。老妪吓得祭出五六样法宝,将自己护得滴水不漏。此时,那金光才露出真容,却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莲台状灵宝。 那是公子的本命灵宝!被封印修为后,驱动本命灵宝都相当勉强,需得付出不小代价。莲生的心猛地下沉,她体内妖丹旁温养的莲花灵宝阵阵颤抖,不安躁动。 一声重喘,自破裂冰洞内探出一只染血的手掌,玉渊手撑冰面,一跃而出。他头顶,七宝莲台洒落金芒,本命灵宝绕他周身旋转。而他身上,除去黑色法衣,多了一身漆黑如墨染的兽口吞肩威武铠甲。 莲生含泪滑坐,她的公子这是要拼命了啊。只要她在场,他战斗时便会穿黑衣,只因即便流再多的血,也不容易被发觉。而他那身铠甲乃是不可多得的高阶法宝半步灵宝,他向来爱惜,轻易不动用。 玉渊抬眸,眼中腥红一片。左手一伸,握一柄狰狞长刀。右手一晃,捏了满手灵符。同时,雷光震闪,长发无风自动。 那中年修者满面凝重之色,沉声道:“这小子宝物众多,手段诡诈,需得小心。”他望向玉渊头顶那散发着威严宏大浩远气息的神秘宝物,难道那便是令家族费尽心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夺取的远古天神遗宝残片?他眼中掠过狂喜。 老妪眼神闪烁,面前那小子明显不好惹,可宝物动人心,让她放弃又实在舍不得。眼珠子转了转,她的眼角余光瞥向了角落里的一妖一狐。 蓦然,玉渊遍洒手中灵符,合身冲向二人。中年修者扬手扔出数件法宝与灵符,阻住玉渊来路。而他自己,与那老妪不约而同,将自己最厉害的法宝祭出,尽数对准了莲生与涂山冰鉴。 二人都看出,莲生毫无疑问,定是玉渊的软肋。端看那用来保护她的强大灵宝,就可知她对他的重要。只要捉住她,他便投鼠忌器! 声声凄烈狐鸣,涂山冰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明月孤冰白光晕大涨,竟生出无数细小冰剑,暴雨般覆盖了来袭法宝散发出的致命光芒。 与此同时,清越凤唳响彻,莲生掌心明亮火光腾腾而起,须臾间便幻化出一只威仪隆重的金色凤凰,一飞冲天。 这金凤在莲生头顶悬停,凤翅倏地在她身后展开,又倏地合拢,将她环抱入怀中。同时,高傲凤首转动,狭长凤眼微睁,尖锐凤喙开启,喷吐出扑天盖地般的烈焰。 老妪尖叫:“妖帝道符!上仙害我!”她贪心太过,那中年修者又早有盘算,故而她冲在前面。她和她的本命法宝不仅承受了更多冰剑打击,金凤那一口焚天灭地般的涅槃真火更是尽数落在她身上。 不过片刻,这老妪连元神一起被真火烧得干干净净,身死道消。她苦苦修行上千年,眼看已至人间极境半步地仙,再有数十年勘破境界便能得道飞升。 没想到一朝贪念起,她竟连元神都被真火炼化,连转世重生都不可能。她死前万般不甘心,对着中年修者发出恶毒之极的诅咒。 可中年修者也不好过,玉渊含恨洒出手头所有攻击性灵符,更是向他劈出几乎蕴含剩下所有灵力的恐怖一刀。 他的好几件护体法宝当即碎裂,就连法衣都被劈碎成两半,后背留下深可见骨的重创。更可怕的是,刀罡上缠绕的雷光如蛇直钻而入,大肆破坏他的仙体经脉,就连元神都似乎被劈个正着,疼痛难忍。 第33章 血色温柔 好可怕的小子!三名人间极境半步地仙竟都不能敌!中年修者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他定会做足准备,而非唯恐被族人抢先,闻讯便匆匆下界。 后背受此重创,身前,虽残余的如雨冰剑威力渐弱,但那只散发出妖帝恐怖威能的金凤,已将凤首转向他。凤喙已张,炽烈得连体内元神都要被烤焦的真火,化火凤三只,拖着长长的火焰尾羽,散发出无边杀意,眨眼间便飞到近前。 生天难逃!就算眼下抗住了真火灼烧,身受如此重伤,也仍是死路一条。中年修者也是狠角色,眼瞳一缩,将所有宝物祭出护住己身,不顾瞬息便焚烧至他全身的真火,奋起剩下所有灵力,悍然便要自爆元神,打算同归于尽。 玉渊看得真切,见金凤道符已失去威能,化淡淡火光熄灭,忙飞身扑入明月孤冰白光晕护罩,将莲生紧紧搂在怀中,后背对着那中年修者。同时,他不要命的催动七宝莲台和本命灵宝,将己方两人一狐皆护住。 涂山冰鉴亦是拼了命,哀鸣声里,连续三口血喷出,将明月孤催动到了极致。他们都有自觉,人间极境半步地仙的自爆,要逃多远才能避免受到波及?此时已是逃无可逃。 因真火焚烧之故,洞窟内冰凌冰柱早已飞快融化,水汽弥漫,闷热非常。不过一时片刻,洞内便积水成河。且热度未曾消散,从洞口向各处漫延,滴答哗啦之声渐渐如暴雨般响彻。 中年修者半身已在水中,长声惨笑,暴喝:“一起去死吧……” 声音却戛然而止,一道极纤细极锐利的蚕丝穿透护身宝物层层宝光,直接洞穿他的头颅,打断他的元神自爆。他怒瞪的双眼,瞳孔中映照出一只不停扑扇翅膀的冰白飞蛾。 眼中光芒消散,满脸不甘的中年修者轰然倒地,被真火烧灼过的元神奄奄一息浮空,亳无飞遁逃脱之力。 玉渊将莲生死死压在怀中,扭脸看过去,正见一只硕大冰蛾一口又一口地撕咬中年修者的元神。它咬一口吐一口,咬得粉碎才罢休,却并不吞食。 元神无力挣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惨叫:“是他,是他杀了冰蚕王!” 冰蛾扭转头颅,一双满是细小瞳仁的可怕眼晴盯住玉渊。片刻,它又扭回头,沉默着,继续撕咬元神。 此情此景实在诡异可怖,涂山冰鉴急促道:“玉渊,快些服丹疗伤,这只冰蛾乃冰蚕结蛹所化,修为定然胜过冰蚕……” “它的妖丹,应是更好的药引吧!”玉渊声音低沉嘶哑,眼里腾地燃烧起熊熊火光,翻手便取出灵丹,一颗接一颗塞入嘴里,一手捏数颗极品灵石,疯狂汲取灵力。 玉渊杀死冰蚕王所受的伤,并不算严重。但方才,他被那三人合力击中,摔入冰层之下,受创极重。且劈向中年修者的一刀,饱含了他余下几乎所有灵力。此后不要命的打法,令他承受了中年修者法宝与灵符几乎全部攻击。此时,他几近强弩之末。 “涂山少君,且帮我拖住片刻,我稍做准备。此战,哪怕我死,也必要取得冰蛾内丹。我早已向丹韶兄长求救,他很快便到!”玉渊不想让莲生听见这些话,悄悄传音,又扔去一张灵符,“天狐幻形符,能幻化出约莫一盏茶时间九尾天狐真身。” 涂山冰鉴不久前才重伤,根本没有完全恢复。方才他又强行摧动明月孤,以致元气大损,妖丹不稳。见玉渊又取出与天狐有关的宝贝,他边咯血,边悲愤传音:“你从何处得来这些天狐宝物?真真上天无眼啊!” 玉渊回道:“待我拿到冰蛾内丹,我便告诉你。那处秘地我并未探索完,或许有天狐传承也未可知。” 此时,涂山冰鉴已将妖力注入天狐幻形符,一声低沉狐吼,他的身体急速膨胀,眨眼间便长出七条尾巴。 “若是不曾受伤,定然九尾皆全。”他很是遗憾,心念一动,七条长尾便倏地变长,如鞭般抽向已经快要将元神撕咬成碎屑的冰蛾。 那冰蛾尖啸,振翅躲过长尾,快愈闪电,同时射出冰蚕丝数缕。涂山冰鉴轻盈一跃,避开蚕丝,又跳至空中,张嘴咬向冰蛾双翅。刹时,一狐一蛾杀成一团。 莲生此时方挣脱玉渊怀抱,手指颤抖欲要摸他染血的脸颊,连声央求:“公子我们不要打了,快逃吧!我们再想办法,我还有十年寿命……” 因损耗过度,玉渊的脸色比这冰窟里万千年不见天日的冰雪还要白,愈发显出他眉黑如墨染,唇红若涂朱。他右眼下那颗殷红泪痣,既沾了冰霜,又染了血迹,愈发鲜艳夺目。 但莲生看不见他这迴异于往日的妖异俊美,她眼里只有他发上眉上沾就的冰霜水渍,只有从他受创的额头脸颊嘴角不住滴落的鲜血,只有他满眼的不甘战意和无法遮掩的疲惫伤痛。 玉渊双手捧住莲生的脸,拭去她颊上泪滴,对她笑得温柔,眼波更是醉人,低声哄她:“莲生乖,我运功疗伤,你帮我护法,可好?” 莲生拼命摇头:“你要用禁术了是不是?我宁愿就死了……”他曾用过的那可怕禁术,以修为寿元为代价,且毫无弥补之法。 玉渊猛地低头,唇重重撞在莲生唇上,深却短的狠狠一吻后,他盯住她,凶狠低喝:“你若死了,我岂能独活?” 莲生哽咽,目不转晴看他,忽然微启唇,吐出白莲真身。玉渊惊问:“你要做什么?你这真身怎么不是九……” 微微一笑,莲生心念动处,一片花瓣自真身之上脱落,化流光一闪、清香一脉,倏地没入玉渊不及闭合的唇间。她说:“快些炼化了它,你能修为尽复,无须用禁术!” 芬芳脉脉,飞快自玉渊喉间滑落,散入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就连受创的元神都如沐温柔微雨,伤痛惭消。他几近干涸的灵力刹那暴涨,就连下界之初开明守阙神君亲手落下的修为封印都已松动。 玉渊有种感觉,似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有过类似的经历体验。 第34章 祸端 只剩下七瓣的白莲真身回归体内,莲生脸色一白,呼吸变得急促,捂住心口的指缝间缓缓冒出浓黑冥魔之气。 玉渊眼一眨,两行泪喷涌而出。自她化为人形后,就再不肯当着他面化成真身。原来,十九年前,她竟是用她的一瓣真身救了他!原来,她被冥魔之气折磨得痛不欲生,都是因为真身有缺无法压制之故! 若她真身完好无损,冥魔之气恐怕不会那样频繁发作。即便发作,她也不会这般痛苦,她的先天本源之气更不必损耗过快过多!可她那时方化形,与他初识啊!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玉渊颤着手,一指将莲生点晕,取水灵元髓内真血喂给她,再将她化为白莲真身,贴身藏于心口处玉盒内,以仅余的三张防御灵符牢牢护住。 深吸一口气,玉渊运转万古长青诀,加快炼化白莲真身花瓣的速度。与此同时,丹韶焦急声音自传音玉符中响起:“阿渊,再撑半日,我已到冰塔林!” 片刻后,声声狐鸣,涂山冰鉴重重摔落冰水长河之中,九尾天狐真身已然消失。他变回本体,腹部有十数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将他全身染得通红。 “本少君尽力啦!”说罢,他头一歪晕厥过去,飘浮于冰水之中,一轮既浅且淡的冰白光晕将他护住。 但那冰蛾受伤亦是极重,一边翅膀已被撕裂,另一边翅膀也只剩下半边,周身伤痕累累,已无力飞行。它悬停在洞壁之上,两只满布仇恨与杀意的眼睛死死盯住长身而起的玉渊。 那头冰蚕王与这冰蛾,不知是何许关系。但这冰蛾无视冰霜融化、热气沸腾的不利环境,也要留在此处复仇,显然与冰蚕王关系匪浅。它欲杀玉渊而后快,而玉渊也誓要取它内丹。 “对不住,若有因果相报,直管冲我来!”玉渊灵力一振,开明守阙神君的封印刹那破解,天仙三品的威压透体而出,直迫向冰蛾。此时此刻,什么天界律条、执法天兵,他是顾不得了。 “敢杀吾之爱侣,死!”冰蛾长声嘶叫,声音直接响于玉渊脑海之内,竟有攻击元神之威。 它体内猛然迸出冰雪寒光四散入洞窟,立时便驱散了炎热,那条流淌不休的冰河瞬间结冻。与此同时,它落于冰面,无数冰凌霜雪卷袭,一条修长冰蚕渐渐显露,气息竟相当于天仙中阶。 这条冰蚕模样狰狞可怕,全身上下不仅满覆冰壳,且这冰壳还生出无数长剑般的尖利长刺,刺尖闪烁冰蓝幽光,极之不祥。它体型虽然比之先前所杀那条要小得多,但显然更难对付。玉渊咬牙,本命灵宝光芒大涨,飞身直扑。 冰蚕亦嘶声连连,自口器内喷出绵绵不绝蚕丝,化做漫天丝网,兜头罩向玉渊。且很快簌簌声响,自洞口涌入十数条巨大冰蚕,摇头摆尾袭来。 皆为所爱,不惜己身,博命对决。 万年冰窟天摇地动,震惊人间。 ………… 丹韶心急如焚,不惜燃烧妖力,以加快火遁速度。然而他到达时,仍是太晚。万年冰窟之前聚集了大量人间界的修行者,正试图进入已经坍塌的冰窟内一探究竟。 众修者显然分成几派,丹韶一眼扫过去,便看出端倪。那边一群乃人族修真者,这边几伙是人间界的妖修,其余魔修佛修儒修等各自抱团,散修们自也不甘示弱集结于一处。 丹韶一至,他曾经求助过的几位妖王便喜形于色,大声唤他。他按捺焦躁,上前询问。几位妖王各有说辞,什么宝物出世啊,什么前辈洞府显露真迹啊,总之离不开天材地宝。 凌空俯视万年冰窟,丹韶凝神感应。还好还好,他与玉渊相互联系的传音玉符,虽灵光感应不甚清晰,但至少灵光还在。这就说明,玉渊尚无性命之忧。不过他的感应里,他赠予玉渊的那张金凤道符已经不在了。 丹韶心一紧,对准方向,扬手便掷出一张金凤道符。与莲生那张被动激发的道符不同,这张由丹韶注入本命真火引发的道符,刹那便化为一只横亘整片天空的神异金色凤凰。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唳,金凤朝地面喷吐出熊熊涅槃真火,其威力足有妖帝亲自施为的三成。 只见万年冰窟坍塌的冰面表层飞快消融,数十个身影惨叫着亡命奔逃,那是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潜入冰窟的修者。有命大者,逃出火海,也有葬身真火之下的可怜虫。 丹韶满脸漠然,无动于衷。人间界众修者,被此情此景惊得呆住。下昆仑仙山的掌门飞身而起,厉声喝道:“何方神圣,竟敢如此荼炭生灵?是视我人界修者门派于无物否?” “吾乃妖界无回域无双城丹韶,汝是何等身份,岂敢在吾面前如此放肆?!”丹韶冷哼,掐一诀指向空中金凤,那金凤便又向地面喷吐愈发炽烈火焰,竟将众修者皆逼得纵身逃离。 下昆仑仙山的掌门脸色大变,无回妖帝之名六界遍知,乃是妖界除去明广圣君之外的至强者。而这位丹韶太子,乃是无回妖帝爱子,论身份,当与天界诸位天帝之子平起平坐。 身份不如,修为更不如,掌门忿然道:“吾当上禀天界上仙,定要就此事向丹韶太子讨个公道。”说罢竟不敢再留,率领人族修者先行离开。其余众修者,除却妖修不曾离去,也都不敢再留,唯恐引火烧身。 不多久,丹韶眼一亮,收回金凤道符,腾身下冲。几位方才已知端由的妖王紧跟其后,打算帮忙寻人。 于是很快,众妖便在离地面不远处找到一个仍然冰霜冻结、寒气凛然的洞窟。洞内有十数条死状可怖的冰蚕尸体,破损蚕丝纠结缠绕,甚是吓人。还有一只被血染得通红的灵狐,被冻成了冰坨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丹韶四下寻视,终于看见一人倚偏僻洞壁垂首而坐,怀中紧紧环抱一个雪白冰蚕丝裹成的圆茧。茧内隐约可见一朵花瓣闭合的白莲悬浮,灵光不时闪烁,清冽莲香缓缓飘散。 丹韶忙奔过去,轻唤:“阿渊,阿渊……” 玉渊缓缓抬眼,只来得及对丹韶恍惚一笑,便一头栽倒在地。丹韶见他遍体鳞伤、脸色灰败,显然受伤深重,又是心疼又是酸楚又是愤恨。 一位妖王指那茧,小心翼翼问:“太子,这是……” 丹韶低声道:“这是他的命!” 第35章 檀生 人间界,葳蕤谷。月华如银,照出一个小心翼翼穿行在树林里的瘦小低矮身影。 檀生警惕闪身在一棵冠盖如伞的大榕树后,待巡林的一队小妖呼呼喝喝着过去,才又直起身飞奔。他睡不着,又想去看看两个多月前谷中贵客带来的那个奇怪的茧。 虽说他们葳蕤谷聚集的大多是花木一类的妖族,可也有蝶妖蜂妖等等离不开花木的妖族依附生存。檀生可是知道的,蝶妖、蛾妖、蚕妖需结蛹结茧蜕变,可一朵莲花妖为何也结了个茧呢? 真是苍了天了。难不成大道有变,以后他修为精深,也要结个茧才能晋级?那他岂不是还要去学个结蛹结茧大法?不过一想到自己也结了个圆滚滚的茧挂在树上,感觉也蛮好玩的。 树林后面便是葳蕤谷重地葳蕤灵泉,此谷正是因有此灵泉才得名。这灵泉对花木妖族裨益极大,于别的妖属倒没什么作用,因此攻击力不高的花木妖族才守得住,顺顺当当繁衍,上万年来给妖界神木域输送了不少妖才。 檀生有记忆以来的妖龄不大,也就三百多岁,尚算年幼,模样有如人族五六岁大的幼童。他是谷主高足,倍受宠爱,葳蕤灵泉进出禁制令符向来随身携带,很快便来到灵泉最核心灵气最浓密之处。 只见一枚圆茧散发灵光,正浮在泉内。一道散发强大妖力波动的禁制将它护住,它又被雾霭般的灵气密密包裹,所以茧内那朵白莲只隐隐可见轮廓。 檀生抽抽鼻子,咦,这莲花香味儿怎么比上回淡了好多?他之所以爱来此处,除了好奇,更是因为那沁入心脾的莲花香气。 说来也怪,这香气别人也就是觉得好闻,檀生却还有几分熟悉亲切之感。仿佛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他就闻过这味道。 贵客来的那天,根本没有说破这茧是怎么回事、茧里面又是什么,是檀生张口便奇道:“怎有莲花香味?” 贵客当中那位明显受了重伤的上仙便笑了,待知道他名唤檀生后,更是亲手将那茧放到他手中,请他帮忙放入葳蕤灵泉内。然后上仙就昏了,啧啧。 檀生不由就对那茧上起心来,仗着受宠,不顾谷主警告,时常偷偷跑来灵泉察看,也是想多嗅几回那令他陶陶欲醉的花香。可今日真是苍了天了,那么好闻的香气怎就淡了这许多? 托腮坐在泉边玉石砌就的围栏上,檀生如前几回那样自言自语:“你若是破茧而出,会不会像轻轻那样长出翅膀来啊?这茧可结得容易么?怎就圆溜溜的?为何不是方的扁的……” “我不会长翅膀。轻轻为何会长出翅膀来?” “因为她是蝶妖啊!”檀生猛地站起身,好悬没掉进灵泉里,盯着那茧惊叫,“你你你,是你在说话?” 茧里的白莲原本合拢的花瓣缓缓舒展,就像是人伸了个懒腰,发出满足喟叹:“可不就是我吗,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啊!” 檀生立时兴奋:“道友,那你是要破茧而出了吗?你什么时候出来?有几位贵客一直在等你出来呢?” “破茧?我一朵花,如何会在茧里?这这这……这个困住我的地方竟是一个茧么?”莲花显然慌了,圆茧在灵泉里一通乱摇乱摆,又忽然问,“小道友你是何人?外面又是什么地方?” “我名叫檀生,此处是人间界的葳蕤谷。道友啊,你当真结了个茧,就泡在我们谷里灵泉中。”檀生很是认真地解释,又好奇问,“怎么,你竟不知自己结了个茧?” “不知啊,我一觉睡醒就听见小道友你在外头说话。小道友,你能放我出来么?”莲花的声音很是沮丧,“想我一朵白生生香喷喷的小莲花,居然莫名其妙结了个茧,这这……这要传出去,岂不让百花笑掉大牙?我还有何脸面以花妖自居啊!” 檀生实在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谁说不是啊!哈哈,我看见你一朵莲花居然结了个茧,我还以为天道有变,以后这花木妖族都要结茧才能精进修为呢。哈哈哈,苍了天了都,可笑死我了!原来不是啊!” 他笑得欢快,茧里的莲花突然呜呜哭起来。檀生忙止了笑,又来安慰:“莲花道友,你不必慌张,你是被几位贵客带来我们谷里的,也许那几位贵客有法子将你从茧里放出来。” 莲花立刻止了哭声,打了几个哈欠,声音变得迷糊朦胧:“哦……那可真是太好啦,唔……我好困,不管了,我再睡会儿去。小道友,下回我睡醒了,帮我请那几位贵客来帮忙哈……” “小道友?我都三百多岁了,还一口一个小道友。”檀生撇撇嘴,大声道,“知晓了知晓了,茧里花道友……哈哈哈……会结茧的花……此事能笑三百年啊!” 这一睡就是大半个月过去。檀生夜里又偷偷来了好几趟,可无论他怎么呼唤,那朵茧里花都无声无息,莲香更是一回比一回轻淡,叫他真是心疼啊。 又一日,檀生刚打算从睡房偷摸溜走,不想迎面便撞上谷主拂云上人。檀生赶紧贴墙边站着,低头嚅嚅:“见过师尊。” 拂云上人只此一个弟子,宠爱有加,但也异常严厉。见檀生这么晚了却一副外出打扮,且还刻意穿着黑衣,不用想也知道是打算出去的,便立起花白眉毛喝斥:“又想去哪儿顽皮啦?” 檀生早就摸透师尊脾气,听见斥骂便知无事,立刻换了一副神情,上前抱住拂云上人的胳膊,仰起小脸儿笑嘻嘻道:“徒儿睡不着,正想去寻师尊请教请教修行疑难呢。” 拂云上人一指点在檀生眉间,没好气道:“当为师不知道你!行了行了,且不说这个,来来,为师带你去见一位贵客。” 檀生好奇问:“可是上回来的贵客?” 拂云上人摇摇头,脸色郑重道:“此番贵客来自上界神木域,奉吾等花木妖族扶余妖帝之命,特意为你飞升渡劫护法。” “甚么?我不要离开师尊!”檀生将头摇得有如拨浪鼓。 拂云上人露出欢喜笑容:“此番为师亦获准飞升,这几日将谷中诸事安排妥当,便解开你我修为封印。届时,师徒一同飞升上界,必成一段佳话啊,哈哈哈……” 第36章 风袅妖君 来自妖界神木域扶余妖帝的使者乃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美妇,生得花容月貌、身姿袅娜,可惜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不要说檀生了,便是拂云上人都没能让这位风袅妖君撩起眼皮好好看一眼。自进门,檀生垂着头跟在拂云上人身后,除去规规矩矩向她行礼问安,便不发一言,浑不似往常性子。 风袅君微抬眼皮,飞快地打量了一番檀生,淡淡道:“吾主很是看重此子,上人费心了。此番上界去,吾主必有重赏!” 爱徒得妖帝亲眼有加,拂云上人与有荣焉,喜不自胜,忙谦恭道:“君上言重。虽说檀生天资卓绝,可谓我葳蕤谷万年来之绝顶,以妖身修行区区三百余年便能得道飞升。但能得妖帝错爱,仍是他之幸事。我教导照看他,份属应当,并不敢居功。” 风袅君扯了扯嘴角,露出极浅极淡笑意,似漫不经心问:“听说葳蕤灵泉灵气特异,于吾等花木一族极有裨益?” 拂云上人笑道:“君上谬赞,下界灵泉如何能与上界洞天福地相比?不过……” 风袅君大不耐烦,打断拂云上人,命道:“吾甚感疲乏,这便带吾往灵泉去吧。” 拂云上人便为难,也因风袅君这轻慢态度心有不满。在人间界,他好歹也是妖王级别一方巨擘,号令人间所有花木类妖族。且他全因扶余妖帝之命才一直滞留,若是让他解开修为封印,千年前就能飞升妖界,境界也必不弱于风袅君。 将腰身挺直,拂云上人手捋长须,叹了口气,无奈道:“风袅君有所不知,灵泉内已有贵客,乃是……”他故意停顿,见风袅君脸色不虞,才慢悠悠道,“乃是丹韶太子之友。” 直呼己名,这小老儿竟如此放肆!风袅君不快至极,本要发怒,但见拂云上人目光闪烁,又强自按捺。待听得丹韶二字,她不由霍然站起,惊问:“丹韶太子竟在此处?你可莫要信口胡说!” 见风袅君那副崖岸自赏模样破功,拂云上人成功狐假虎威了一把,得意道:“岂敢诳骗君上,两个多月前,丹韶太子携友人前来谷中,借灵泉一用给友人养伤。” 风袅君低声自语:“原来竟在人间界。”又急道,“不知太子在何处,速速带本君前去面见太子。” “无须风袅君移芳驾。”虚空忽传声音,厅内火光一闪,丹韶含笑拱手,颇为亲近的样子,“丹韶见过君上。” “太子多礼了。”风袅君露出由衷笑容,起身还了半礼,却又立时正色道,“不过太子难不成是偷偷溜下界的?我领命下界时,主上正准备前往无双城为凤帝陛下涅槃护法。” 丹韶听说谷中来了扶余妖帝的使者,思及飞羽族与花木族向来交好,也有心打听家中近况,便赶来一见。万万没想到,他竟听到如此重大消息。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但这天上指的是诸天之总辖玉皇大帝所居之第三十二重天,其余诸天与人界时间差距各不相同。 妖界亦是如此,不同妖域与人界时间流速不等。飞羽妖族世代所居的无回域,一日可抵人间约八个月。 所以对丹韶来说,此番来一趟人间,离家也就是数日。他的父亲无回妖帝,距离下一次涅槃分明还有几十载无回域时光,如何提前了这许久? 心中着实焦虑,他面上却不显,笑吟吟道:“我下界时,父亲母亲皆是知晓的。不过因些许琐事拖上了几日,我这便也要回去了。” 风袅君不动声色观察丹韶神情,拿不准他所言是真是假,便笑道:“如此甚好,我办完差事后也会前往无双城,盼能为凤帝陛下尽一份心力。” 丹韶便致谢道:“多谢君上!君上好生歇息吧,丹韶要去探望友人了。” 风袅君忙问:“莫非便是借用灵泉养伤的友人?伤得可重?可有我能帮上忙的?”葳蕤灵泉只对花木妖族有裨益,她对丹韶这位友人的来历有几分好奇。 丹韶笑道:“我这友人有些特殊,君上的美意,我心领……”忽然眼中透出喜色,匆匆道,“君上芳驾降临,我那友人怕是沾了些喜气,这就要伤愈出关了。” 当日,丹韶在万年冰窟找到玉渊,玉渊确定安全之后便昏厥过去,伤得极重。莲生不知为何居然裹在了一个茧里,加上涂山冰鉴也是奄奄一息,丹韶便想着寻个妥当地方安置下来。 拂云上人当时也在场,便邀请几人到他这葳蕤谷来养伤。他说葳蕤灵泉对花木妖族的极大裨益,不说人间界,便是妖界扶余妖帝也是赞许过的。 丹韶便动了心。玉渊和涂山冰鉴在哪儿养伤都无妨,只要灵气足就行。但莲生情况不明,很是需要合适的地方。且真身为莲花的她与水也相益,在葳蕤灵泉内养着,于她确实再好不过。 哪怕昏迷,也无人能从玉渊怀里将茧取走。在赶来葳蕤谷的飞舟上,丹韶给玉渊喂了一枚仙品灵丹,他才醒来,知晓养伤安排,并无异议。但这枚灵丹也只够他撑到谷中,将茧交给檀生这小妖,他又晕了。 丹韶倒也明白玉渊所想,既要借用人家的灵泉,免不了欠下一份恩情。檀生这小妖,居然嗅得出莲香,且名字与莲生也相仿,可见冥冥天注定,他与莲生怕是要有因果。 一路上,玉渊皆是亲自照看那茧。但到了谷中,他却愿意将茧交托给拂云上人的弟子,此举给了拂云上人极大的脸面。当是时,拂云上人那张松树皮老脸都快笑出花来了。 待檀生小心翼翼将茧放入灵泉内,丹韶亲自出手,以玉渊事先准备的水木二属性相合的阵盘布下一座禁制大阵。确保,一旦茧有异动,无论外力还是内因,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方才,丹韶正是感觉,自茧内部传出阵阵强烈波动,茧已有破裂之兆。他还以为,他等不到莲生醒来就要匆匆回妖界去了。如此,真真是好极。 先给养伤中的玉渊和涂山冰鉴传音,丹韶又看向拂云上人,客气地拱拱手道:“还要请上人打开灵泉禁制,让我等进去。”又瞥一眼檀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檀生这小妖常常溜去看莲生,他是知晓的。不过禁制毫无异动,他也就当不知此事。毕竟占了人家谷里的灵泉两个多月,这点忍耐还是有的。 第37章 形势 见丹韶笑得莫名,拂云上人下意识便挡在檀生身前。檀生也是怯怯,这位凤太子可了不得,据说一把火将万年冰窟都给融化了,倒是与凤太子同来的那位重伤上仙瞧着为人很是和善。 因不好将风袅君撇下,拂云上人便邀请她同往灵泉。丹韶不置可否,化火光当先往灵泉方向去了。檀生也是雀跃,他很想看看那朵茧里花是如何破茧而出的,她又生得是什么模样。 他们与玉渊和涂山冰鉴几乎同时赶到,丹韶为双方引见。风袅君早有耳闻,丹韶有位生死至交的散仙,对玉渊便很是客气。 玉渊自不会失礼。他这身伤,没有三年五载不能完全康复,除非有圣品疗伤灵丹。当日那场大战,实在是他平生所遇最危险最致命的一次。 哪怕他破开了开明守阙神君的封印,修为恢复到天仙三品的全盛之时,也战至几乎油尽灯枯才灭杀了那十几条冰蚕与更加可怕的冰蛾。他敢肯定,那冰蛾来自上界。 而涂山冰鉴,为了玉渊许诺的天狐传承也是拼了小命。他本就重伤未愈,吃了一把元昭真君的灵丹,只勉强压制住了伤势。此番可好,新伤带老伤,一并发作出来,连死当真是只有一步。 好在丹韶所携仙石灵丹充足,玉渊取用之后还余许多。丹韶念及涂山冰鉴此番用命,很是大方地弥补他,天狐化形丹也一并给了他。 人间界几位妖王也甚是慷慨,涂山冰鉴的身份又隐被透露,他倒是得了不少好处。他这伤养得格外惬意,竟比玉渊恢复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如今狐狸连路都不必走,由一名俏丽女童抱在怀中,另一名稍年长的貌美少女不时将灵果喂入他嘴里。啧,好个大爷! 丹韶未提狐狸来历,风袅君虽对狐狸的待遇略感惊奇,却以为那不过是得宠的灵物,比这更离奇者她都见过,因此并未在意。 见拂云上人并未点破涂山冰鉴身份,丹韶轻挑眉。风袅君乃是扶余妖帝心腹亲信,向来倚重。丹韶看在扶余妖帝面上,每每见她都颇为尊重。 但风袅君的为人禀性,丹韶却有几分看不上。傲慢几分,无妨,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外人如何看待那又能怎样?可对待同族自己人,还这么拿腔拿调的,未免不智。 扶余妖帝是妖界出名的和善人老好人,偏偏看重如此不合人的风袅君,说实话,丹韶有些不解。不过后来知晓了些许往事,他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有继续探寻下去。 趁着拂云上人没注意,檀生悄悄走到抱着白狐的女童身侧,眼睛亮亮的,低低叫了一声:“轻轻。” 女童扭过脸,嫣然一笑。檀生便也咧嘴笑得开怀,小心翼翼伸手想摸玉雪可爱的白狐,却差点被狐狸咬上一口,赶紧又缩回拂云上人身后。 风袅君看得真切,上下打量那姿容秀美的女童,瞧出是个小蝶妖,心中微动。 生怕不省心的徒弟令贵客们不悦,拂云上人赶紧祭出禁制令符,一行人迫不及待飞入。一踏入灵泉所在山间狭壁小道,他们便嗅到异常浓烈的莲花香。 且原先遍布山间上空的灵气竟都消失不见,还有丝丝缕缕灵气被从不远处的灵泉中抽取,尽数被半空中一个灵气漩涡如长鲸吸水般席卷而去。 拂云上人老脸直抽抽,真真后悔不迭。丹韶斜他一眼,轻笑道:“上人不必心疼,等本太子往天界寻玄武执明神君求取一滴无垢灵水,保你灵泉恢复如初。” 玉渊也对拂云上人恳切道:“小仙还有些宝物在天界,打算留着晋位玄仙乃至真仙再用。待上人飞升,任上人选取。其中有一品半步灵宝,与贵高足属性相合,定然适用。” 拂云上人心花怒放,刚要客气几句,不妨风袅君先表态道:“太子与玉道友说笑了,区区下界俗世灵泉,也就在人间界尚算可以,放眼上界又算得了什么?便是灵气用尽亦是无妨,何至于用到无垢灵水此等重宝?妖帝若是知晓,定要怪罪我等不知轻重。此事不必再提。” 拂云上人老脸一僵,委实心有不甘。但风袅君向他投去冷冷一瞥,他看出其中蕴含的森冷警告之意,便不敢再多话。 其实妖界形势,拂云上人倒也知晓一二。 明广圣君地位超然,向来行踪难定,极少过问妖界俗务。走兽妖族景戈妖帝已有上千年不现于世,也不知是死是活。现存的四位妖帝,飞羽族无回最强,花木族扶余最弱,水鳞族素虚与虫甲族天固在伯仲之间。 诸兽妖王修为高强,尤其是其中一位摇瑟妖王,乃是天界白虎监兵神君的族人,实力可谓半步妖帝。诸王混战不休,一意争夺妖帝之位,领地最是混乱,还时常侵犯其它几族。毗邻的神木域,一年里总要被袭击好几次。倘不是扶余妖帝与无回妖帝交好,神木域领地缩水速度更快。 想及此,拂云上人看向指挥小婢跑到前面去了的灵狐,老眼中掠过深思。青丘古狐出世,且与凤太子交好。难不成,无回妖帝要插手走兽妖族内务,妖界形势要发生变故了? 其实,上界妖帝使者莅临,他原本打算将此间诸事,尤其是丹韶身边居然有一只疑似来自青丘的灵狐,告之使者的。 但目下无尘的风袅君实在太气人,方才拂云上人见她未曾将那灵狐放在眼里,便熄了心思,打算自己飞升上界之后亲自禀告扶余妖帝。左右再有大事发生,也总要到无回妖帝涅槃之后。那时,他也应该成功飞升了。 檀生见师尊在风袅君面前接连被欺,不由怒火中烧。可他向来懂事,只悄悄瞪了风袅君纤弱背影一眼,便垂首紧跟众人。他暗自想着,他一定努力修行,以后必不让师尊被如此轻慢对待。 这时,众人也已来到灵泉核心围栏外,能清楚看见灵气漩涡内禁制中的那枚白茧。它,真的在裂开,清晰可见一朵白莲花瓣舒展,正疯狂汲取灵气。 玉渊轻咦,他记得清楚,莲生的真身明明只剩下七片花瓣,怎地多出了一片?不过这是天大的好事,他只有喜悦。 第38章 判若两人 双目无神,呆若木鸡,拂云上人心如刀割,如丧考妣。 他的葳蕤灵泉啊!灵气被吸光也就罢了,泉水灵性再无,或还可想办法弥补。但若是连泉水都一并被汲取得一干二净,他上哪儿再去为人间界的花木妖族寻到如此生息福地? 拂云上人老眼之中泪光闪闪,檀生看见灵泉几乎殆尽,早就落泪,抱白狐的女童与那喂果实的少女亦是珠泪滚滚而落。只是他们都将悲伤不舍强压喉中,并不敢哭出声来。 对此,玉渊与丹韶亦是意外,就连风袅君也面色凝重。但此时,不管拂云上人还是风袅君,都不可能说出中断那朵白莲汲取泉水蜕变的话来。那是结仇。 丹韶便匆匆道:“君上与上人皆放心,此事,我兄弟二人必有交待!”玉渊只颔首允诺,却不发一言,只专注莲生。 显然,破茧已到关键之处。不要说灵泉水了,就连白莲身处的冰蚕茧,其内蕴含的冰寒灵气,都在被丝丝缕缕吸取。白莲花瓣之上和边沿,都慢慢显现出银丝刻划般的优美脉络,散发出先天本源之气独有的悠远气息,神异且神秘。 风袅君袖中攥拳,她万万没想到,下一趟人间界,居然亲眼目睹如此一幕。那白莲分明是妖身修成,却散发纯正道法气息,显见不俗。 只要是血统尊贵、来历非凡的妖族,修行便自有传承,无须拜师学得修行之法。譬如妖界五位妖帝,譬如青丘古狐一族。这些妖,无论身份,还是修为,天生便能高居众妖之上。 但这类妖族,花木一族所出极其稀少。扶余妖帝真身乃是三十二重天扶桑神树的一截枝干,出身尊崇。檀生这小妖之所以能得妖帝看重,拂云上人并不知详情,风袅君却知晓,乃是因为檀生真身紫檀树,曾经被种在佛界灵山之故。 其余诸花木妖族,能够数得出来历不凡者,便是寥寥了。因此,面前这朵已经散发出悠远浩渺神秘气息的白莲,其出身必定不同凡俗,颇值得深究。 无论如何,徜若让这朵白莲被天界所知受封,如许多花妖那般长居天界成为花仙,那真真是花木妖族的莫大损失。风袅君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其留在神木域。 她看向丹韶,满面笑容称赞道:“果然,能与太子为友者,都极其不凡啊!徜若这位道友还需灵气,太子不必与我等客气,我等愿倾力相助。拂云上人,你说呢?” 不管风袅君如何傲慢无礼,她对扶余妖帝确实忠心耿耿,为花木妖族的未来也可谓是殚精竭虑。拂云上人年老成精,哪里不知风袅君的想法,无非是看出那朵白莲未来可期,有意拉拢。 事已至此,拂云上人勉强挤出笑意道:“君上所言甚是,谷中还存有木水二系高阶灵石,随太子与玉仙友取用便是。”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明白,风袅君只怕会错了意。从万年冰窟来谷中的路上,他便看得清楚,这朵白莲或许确实是丹韶太子之友,但玉渊与其关系更是匪浅,那可是玉渊的命呐! 风袅君如此客气、这般大方,丹韶与玉渊都不感到意外。不过此时倒也不好拂她美意,且也担心灵气不够,会影响莲生蜕变,丹韶便谢道:“如此便有劳君上与上人,我等事后必有弥补。” 但好在,冰蚕丝灵气皆被吸取后,灵泉水还剩下脸盆大那么一小泊时,白莲花瓣缓缓合拢,渐渐化为灵光虚化。 空中未被吸尽的氤氲灵气,浓密有如雨丝,点点滴滴重新落入灵泉,泉水重染灵性。细雨朦胧,雾霭迷蒙,一道纤纤亭亭曼妙女子身影渐渐自水雾中显露。 玉渊一惊,立时记起,莲生初化形时可是寸缕未着。他忙看向众人,刚要出言提醒,却在瞧见丹韶紧张中又带着期盼的异样神色时微怔,慢慢蹙起眉头。 忽听一声狐啼,在谷中从未开口说话的涂山冰鉴发出响亮啸声,兴奋道:“没想到吃个药,不仅能医病,还能变美啊!”他一跃而起,直扑那从微微细雨中款款迈出的少女,怪叫,“小荷花,你那药还有多余的么?” 玉渊倒是多虑了,这位明明长着莲生的面孔,却无论怎么看也比之前的莲生貌美十倍也要年长几岁的少女,白衣粉裙,腰间系浅绿丝绦,如云墨发上簪一朵白生生香喷喷的银纹小莲花,衣着佩饰皆全。她如今可真的是,肤白貌美,羞煞百花了。 “莲生……”玉渊喃喃,看向那少女的眼睛。 她的目光如从前那样,涟涟碧波一般,清灵透澈,无邪无垢,纯净清美。但,为何,她站在那里,面上一派陌生,眼神异常冷漠。想起之前莲生也遗忘过一些事,玉渊的心慢慢沉下去。 白狐恰好扑进莲生怀中,人立而起,伸舌头便要去舔她粉嫩小脸,一边又叫:“莲生,你可醒了,本少君为护你可谓是九死一生。来来,快让本少君香一口,权且当小小一次报恩吧。” 玉渊与丹韶皆沉声冷哼,狐狸动作一僵,不敢再造次。檀生原本也要跑向莲生,立被吓住。风袅君方才听见狐狸口吐人言,便知自己看走了眼,对拂云上人更是不满。 “放肆!”莲生低喝,掐住涂山冰鉴脖子,盯着它眼睛,冷冷道,“妖狐,再敢胡言乱语,休怪吾手下不留情!”说罢便随手一甩。卟嗵,猝不及防的狐狸被她扔进了灵泉里,呛得直咳嗽。 寒漠警惕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玉渊身上,莲生脱口而出:“公子,你的伤可好了?” 又反应过来,盯着玉渊右眼角下殷红泪痣,她露出困惑神色,后退数步,低声自语,“我为何要这样说?然则此人好生面善!”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异常熟悉且亲切。 失去第一瓣真身后醒来的她,开口第一句也是“公子,你的伤可好了”。玉渊既欣喜又有些酸楚,迈步向莲生走去。 第39章 吾心向大道 莲生原本想后退,但不知为何,她便是知晓,面前这位苍白消瘦却依然美如冠玉的公子,绝不会害她,她无需害怕。 倒是那位穿红衣的公子,虽然长得也很好看,对她也无恶意,可她就是想离他远些。 玉渊站到莲生面前,伸出手臂,想要将她抱入怀中。莲生重重拂袖,再次后退,面罩寒霜,斥道:“你是何人?休得无礼!” 众人默然,死一般沉寂。当日渡劫时何等情状,在场众人当是除了拂云上人,大多一清二楚。此时莲生对玉渊竟这般冷漠无情,真叫人寒心。 玉渊深吸一口气,扭脸对众人笑道:“切莫误会,莲生必是忘了从前种种。她化形为人时,亦是将前尘往事尽皆遗忘。” 失去往日记忆?莲生轻蹙眉头问道:“敢问这位道友尊姓大名?你我从前可是旧相识?” 玉渊垂首凝视她,对她笑了笑,缓缓道:“我姓玉名渊,你我相识已有十九年。”尽管知晓她缺失记忆,但被她这般冷漠相待,他为她心疼的同时,也有几分酸楚。 莲生下意识便道:“美如冠玉,渊渟岳峙。”他的笑容为何如此忧伤? 玉渊又低声问:“你可还记得自己名字?” 莲生淡淡道:“吾名,莲生。” “莲华步步生,我给你取的名。”玉渊道,仔细看她神色。 “是么?”莲生不动声色,明眸波光如水,打量玉渊,缓缓问道,“莫非尊驾是吾亲尊长辈?然则你并非妖修。”她眼中疑色未去,虽能确定此人于自己无害,但他说的话,还待证实。 叹了口气,玉渊心念一动,本命莲台灵宝浮现在面前,金光烁烁。手指再一点莲生鬓边那朵银丝白莲,那莲花便灵光大亮,从莲生发上飘落,浮于莲台旁边。 “此乃我本命灵宝,与我性命息息相关。你这莲花灵宝,与我本命灵宝同材同质,同时由我心头真血洗炼。你若遇险,莲花灵宝能借我本命之威自动护你,万里之内,你我能知对方身处何地。”玉渊对莲生灿烂一笑,“莲生,你说,你是我的什么人呢?” 他笑得如此好看,目不转睛凝注自己的眼睛里只有自己。本命灵宝于修者而言,非同小可。若他所说不错,那自己岂不是被他看得如性命一般重要? 莲生忽然伸指,灵力渡入莲花灵宝内,莲花灵宝便慢慢绽放银白光华。与此同时,玉渊的莲台灵宝震颤不已。她心有所感,玉渊此言确凿无疑。 心忽然,怦怦跳得厉害。莲生淡漠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下意识捂住心口,一种陌生又透着熟悉的感觉悄悄浮上心头。 直视玉渊双眼,莲生淡然问:“莫非玉道友是吾之道侣?那,吾与道友可有孩儿?”说罢左右一瞟,一眼看见檀生,又一眼看见小蝶妖。 玉渊还未及回答,刚从灵泉中爬起来的涂山冰鉴嘲笑道:“你这小荷花,怎么病被治好了,这脸皮也越发厚啦?什么道侣,什么孩儿?害不害臊啊?!你还未嫁人哩!” 这狐狸的耳朵竟如此厉害,什么话都叫他听了去。不过莲生坦然自若,只耳朵红了一红,颔首道:“原来如此。不过吾心向大道,本该无心情爱才是……”幸好还不曾有孩儿。 她这什么意思?玉渊忙道:“你且听我说,你原先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虽病愈,但忘了一些事。你我在一起这十九年,朝夕相处、生死相依,早已互生情意,虽未办昏礼,但已有婚姻之约。” “婚姻之约?”却是丹韶与涂山冰鉴异口同声。莲生也紧盯着玉渊,用心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 玉渊不看涂山冰鉴,只对丹韶笑道:“不错。那日人间中秋,我与莲生约定,待她病愈,等我报了家仇,再无后顾之忧了,便与她在人间办昏礼成亲。” 丹韶迎着玉渊目光,缓缓启唇而笑,颔首道:“如此甚好。” 风袅君心中一沉,也顾不得冒昧了,笑问:“却不知玉道友与莲生道友成亲后,是否长住人间,或者天界?” 玉渊低头看莲生,柔声道:“只要她欢喜,住哪里都好。” 莲生脱口而出:“那不如天河?”如何总是有些话,不假思索便说出来?她皱起眉,很不喜欢这种不被自己掌控的情况。而面前这个人,便是这不受控的源头。 思及此,莲生又后退数步。若当真有婚姻之约,那就麻烦了。此等因果若不好生了结,于修行影响不小。 天河,天河!玉渊感慨不已,有些事她不记得了,有些事却依然深刻她心底。他的莲生,牢牢记着,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天河。 莲生退,玉渊便往前迫近,对她微笑道:“天河乃是三十二重诸天驻军重地,却是不宜长居的。其实妖界就很好,风姿秀美,奇景林立。我从前答允过你,要带你走遍六界去寻好景好水,我必不会食言。” 眼波流转间,莲生露出几分喜色。但她又立即摇头道:“我从前确实喜欢到处玩玩逛逛,但如今我心向大道,”忽然她脸色一变,对玉渊道,“还有半日,我便要渡飞升劫。玉道友,你等速速退避,免受波及!” 举凡修者,境界到了要渡劫晋升,事先都会有所感应。玉渊听真,一把拉住她胳膊,搭指在她腕间一探,也是吃惊不小。莲生本要挣扎,但见他只是要探自己脉息,一挑眉,安静下来。 莲生服药之前的灵力修为相当于修真者的元婴期,现在居然相仿于大乘期大圆满半步地仙,一旦堪破境界,当真就要渡妖劫飞升妖界。玉渊不禁感叹,元昭真君这颗灵丹,真真是不同凡响。 当时他受伤太重,加上时间也要来不及,便急急将莲生化为人身,喂她吃下冰蚕内丹,用仅余的一点灵力助她催化这得来不易的药引,又着急忙慌取出灵丹给她服下,根本不及仔细品鉴灵药品性。现下看来,元昭真君名不虚传,也确实是尽心尽力。 第40章 另一个极端的她 丹韶想起与元昭真君的最后一面,真君那变得雪白的头发,和苍老了数十载的面容。他原本打算往冥界一行,可凤帝突然提前涅槃,此行必要推后了。 事出突然,但玉渊并不慌乱,也不用再选地方了,直接在此处渡劫便很好。至于莲生对他这般不同以往,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玉渊取出阵盘,丹韶也来帮忙,二人飞快布设诸般禁制阵法。他又让莲生清点整理从前他给她炼制的诸多法宝,看看是否也将操控法门也忘了。 玉渊说一件,莲生便从芥子戒中取出一件。但凡他提到的,她都能找到。她不悦问:“玉道友如何知晓我有这许多宝物?” 在冰蚕丝茧中,莲生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可惜,一醒来,梦里许多事情她便再不能记起。如今她身边的宝物,除了发上那朵银丝白莲,别的东西她一概不记得,可为何玉渊这般清楚? 玉渊含笑道:“都是我为你炼制的,我如何不知?你且试试是否还记得法门,是否得心应手。你不必忧心妖劫,有我在呢。” 莲生便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这位玉道友,很是温和体贴,或许当真是不错的道侣。可惜,她心向大道,无意于情爱。最重要的是,她对这位玉道友,似乎并无感情! 却说拂云上人一听渡劫二字,脸色微变,赶紧道:“还要请太子和玉道友见谅,我与小徒皆封印修为,否则也要渡劫……” 丹韶忙挥手:“上人与贵高徒自便就是。”若是一旦引发三人同时渡劫,那可不得了,妖劫的威力绝不是相加那么简单,非得翻个十倍不可。 风袅君也忙告退,妖劫神雷那可不是好玩的。拂云上人忙抓住檀生的手,又喝令那两名妖婢也离开。 不想檀生小脸一白,慌张叫道:“唉呀师父,不好啦,我体内封印不知何时居然松动,也感应到妖劫就要降临啦!” 他绝不会告诉师父,方才灵气化雨飘落,他心疼得紧,便偷偷摸摸十分不小心地吸取了一丝丝,嗯,就是一丝丝。却没想到,这一小丝丝,居然就能让他体内妖力再封不住,将妖劫给引下来。 这叫什么事啊,拂云上人叫苦不迭。倒是风袅君立刻道:“上人快将事先准备好的渡劫之用尽数取出,我等速速离开再寻妥当之处布设阵法。本君这里也有准备,定会护佑檀生平安渡劫。” 拂云上人一想,是啊,这风袅君下界来,本就是为了檀生度妖劫的。但葳蕤谷灵气最盛之处就是地底下有灵脉的此处山间,且他准备下的所有渡劫所需都以在此处渡劫为考虑,实在不宜另寻他处。 将此事说明,风袅君只好道:“那便在此处远离莲生道友,再找地方做准备吧,幸好此山间颇为广大。临来时主上赐下妖帝道符,封印防御禁制,威力无穷。纵天劫威力加倍,想来也无妨。” 拂云上人便不敢再耽搁,赶紧从芥子袋里取出早就一应备好的物品,尽数交给风袅君。他自己带着两名妖婢慌里慌张离开,唯恐他体内封印也松动,引下妖劫来。 于是风袅君也忙布设禁制阵法,因她事先就有妥当准备,倒还比玉渊丹韶二人从容些。丹韶瞥一眼莲生,低声道:“阿渊,莲生很不对劲,判若两人。” 确实,她从前对自己百般依赖,片刻不能稍离。那时她的情意如火焰,温暖热烈。可现在的这个她,面容如冰如雪皎洁清艳,对自己也如冰如雪般寒冷入骨。至于情意,呵,荡然无存。 但此时,这些都要放到一边,她平安成功渡过飞升劫才最重要。玉渊勉强笑道:“无妨,只要她想起过往便好了。她变得这样,却不知与冰蛾内丹是否有关。”丹韶再不多话。 众人都忙碌,那两个要渡劫的正主儿反倒闲住,再有一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狸,不知不觉便凑到了一处。 涂山冰鉴眼珠子骨碌碌好一阵乱转悠,凑到莲生面前,笑嘻嘻道:“小荷花,你当真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那个谁,”它抬起爪子指丹韶,“你也不认得啦?我呢我呢,你肯定记得我的吧?毕竟我曾经那么那么卖力地保护你!” 莲生斜睨涂山冰鉴,嫌弃道:“妖狐,若非我能确定你确实曾经护过我,就冲你这满心的叵测之意,我便断不能容你在我身边胡言乱语!” 言罢不再理狐狸,她看向檀生,问道:“我方才听你声音甚是耳熟,你可是上回那位檀生小道友?” 因莲生居然将灵泉汲取得几乎殆尽,檀生颇不待见她,可又顾忌一把火烧融了万年冰窟的可怕凤太子,他便干笑两声,点头道:“正是我,会结茧的莲花道友。” 莲生淡淡道:“小道友,会结茧也是一种本事,总比无能之辈要强。” 涂山冰鉴不死心,又凑过来,叫嚷:“问我问我,我知道你为何会结茧!快问我啊!”这小荷花变化好大,再试试! 莲生冷哼,淡淡道:“妖狐,你若不肯好好说话,便不要开口。反正我也已经从茧里出来了,不知晓原因也没什么。” 她这模样与傲慢可恶的凤太子真是像极了。涂山冰鉴直蹦跶:“你你你,你这样子,真真是……人间怎么说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哼,不听就不听,以后便是求我,我也不说啦!” 檀生幽幽道:“我觉得吧,不管玉上仙,还是丹韶太子,也肯定知晓原因的。以后再问就好啦。”狐狸差点咬着他,他可记着呢。 一个两个都什么妖啊!涂山冰鉴好气,昂着头跑远。莲生有意从檀生这里探听些许事情,可檀生只是敷衍,她便不再多言,再次整理渡劫所需。 嗯?这个绣一朵杜鹃的芥子袋里装的居然全是高品质的补灵丹,且袋中还另有禁制,似乎封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莫非是更高级的灵丹? 第41章 一笑 杜鹃花芥子袋,与玉渊右眼角下那颗血红泪痣一样,给莲生极其熟悉之感。袋子上虽留着她的妖力波动,可她就是知道这原本并非她所有。但此袋,方才玉渊并未提及,大有可能与他无关。 不一会,风袅君唤檀生过去,仔细教他如何应用妖帝道符并诸多渡劫物品。她语气虽冷淡,可关怀看重之意檀生还是感受到了,对她有几分改观。 似乎只是弹指间,天边便突兀响起轰隆隆炸雷声,电蛇在乌黑浓云中乱窜。莲生有几分失望,竟不是她先渡劫。虽说可以先观摩一下多做准备,但轮到她时难度将必增。不过,她不惧。 玉渊与丹韶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忧色。风袅君本已露出笑容,又赶紧收敛。几人皆知,随后渡妖劫的莲生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檀生深吸一口气,飞身进入已经布设好的渡劫禁制中。他手掐一诀,禁制灵光大涨,将他护在当中。他手持一把伞状法宝,非常冷静镇定,没有丝毫慌乱紧张。风袅君见状,暗暗称许。 劫云很快便飘至檀生头顶,咔嚓嚓电闪,降下第一道筷子般粗细的劫雷。檀生并没有借助法宝,使出法术轰散此雷。 随后,劫雷一道比一道粗,每次数量也不一样,威力骇人。檀生应对得颇为辛苦,损耗了好些法宝丹符。 丹韶便对玉渊传音道:“我记得,素虚妖帝的爱女渺音公主渡此劫时,劫雷威力与此时劫雷威力相差无几。这檀生小妖,来历恐怕不简单。” 初入谷时,檀生一口叫破莲香,玉渊便猜他定有特异之处。此时他渡劫,声势远超寻常妖族,可见确实不一般。 玉渊向来心思敏锐,品度风袅君方才态度,便回丹韶道:“风袅君此番下界,多半便是奉扶余妖帝之命保他平安渡劫的。” 他不禁越发担忧,莲生还是莲子时,可是住在明广圣君的玉瓶里的,来历亦是神秘。檀生渡劫已然声势不同,她又会如何? 他不再看檀生渡劫,就地运功疗伤。他实力高强一分,本命灵宝便厉害一分,莲生能借用的力量便也强悍一分。 丹韶想了想,他还剩下最后一张全盛的金凤道符,玉渊应该不会拒绝他将此符送给莲生,便向莲生走去。 莲生离得老远,聚精会神观摩檀生渡劫,颇为关切。虽说只与檀生交谈过一回,但她还在茧里昏沉时,便觉得有谁常来与她说话。若她没感觉错,那应该就是檀生。这古灵精怪的小道友挺讨人喜欢,若死于妖劫之下未免可惜。 忽然身边有动静,莲生侧首,便见那位红衣公子正微仰下颌斜视自己,傲气十足。她下意识后退几步,眼神戒备。 丹韶无意多说,手掌一摊,金凤道符灵光闪烁,含威不露。一抬下巴,他满脸的嫌弃:“光有境界能抵什么用,你几无实战经验,唯有硬抗。收下此符,保你无事。” 这么看不起人!莲生又后退几步,摇头拒绝,面无表情道:“多谢道友好意,此符一见便不凡,你我素昧平生,我不能收下。” “素昧平生?”丹韶冷笑,“我乃玉渊生死兄弟,从前与你也是熟识。这符,两个多月前你便用去了一张。” 也是熟人?为何毫无印象?莲生还是摇头,见丹韶沉下脸来似要发怒,她虽不惧,但也无意与他多说,便慢慢往后退,不知不觉间便退到玉渊不远处。 丹韶垂下眼帘,盯着掌心金凤道符灼灼火光,他的心仿佛正在被灼烧,疼得呼吸都困难。但很快,他不过勾唇一笑,异常平静地收起道符。 莲生靠近自己时,玉渊便有感觉。甫一睁眼,他恰好看见丹韶这抹淡笑。丹韶敏锐察觉目光注视,抬眸便与玉渊对视。 轰隆一声响彻天地的雷爆,檀生迎来最后一波劫雷。电蛇在半空乱窜,银光照亮这片乌沉劫云下的天空。玉渊一笑,丹韶亦是一笑。 虽说折损极多,好在平安无事,便是第九波劫雷必带的心魔劫与突如其来的四方神兽劫雷,檀生也顺利化解,成功渡过。 劫云缓缓消散,原本应该降下灵力雨露,治愈檀生受创深重的身体,同时也增长他修为,以便他能以最好的状态踏入即将开启的飞升虹桥,进入妖界。 然而,天色在一瞬微熹后又重新变得黑沉。很快,不止山间这小片天空,便连人间界这整个东边地域上空都乌云密布。声声闷雷响自四面八方,声势骇人。 风袅君见状,大惊又大喜,一边先给已经昏迷过去的檀生疗伤,一面趁着劫雷声音干扰,启用了极其珍贵的破界传音符,飞快说了几句话。檀生眼皮微动,似醒非醒。 莲生的妖劫,其来势之汹汹,其气焰之可怕,尚还在天际之遥,便可见一斑。这威力,便是两起妖劫叠加也远远不至于。 见此阵仗,玉渊反倒平静下来,不过同生共死而已。他接过丹韶递来的金凤道符,放进莲生手心,微笑道:“你方才也看到檀生道友祭出妖帝道符,便能借用片刻妖帝威能,用以自保。此符出自妖界最强妖帝之手,你若不支,它定会护你周全。不必担忧,还有我在。” 自己要渡的妖劫,莲生比谁都清楚其中厉害,确实不好逞强,小命要紧!她便对丹韶盈盈深施一礼,温和道:“这位道友的恩德,莲生没齿不忘。倘此番能顺利渡劫,莲生以后必有厚报!” 丹韶面无表情道:“本太子将符赠予玉渊,自有他来还此因果,与你何干?你且将法诀记好,不能抗时祭出此符。”便将法诀幻一道灵光,直接投入莲生眉心。 难怪这么傲气不好说话,原来竟是什么太子。哼,吾等小妖还是敬而远之为妙!莲生摸摸前额,又对丹韶行一礼,看一眼玉渊,飞身冲入渡劫法阵。法诀一掐,禁制灵光微闪,第一重防御阵法启动。 第42章 异相丛生 无声无息的第一波劫雷共三道狠狠砸落,天地间震响不绝。莲生嘴里含一颗补灵丹,一刻不停往身上刷各种加强防御降低攻击的护体法术,打算硬抗一下试试威力。 雷霆乃世间至正至阳至刚,妖魔一类修者最为惧怕的便是雷系法术。原本莲生已做好痛不欲生准备,没成想,这三道小雷雷劈在身上,被那几层护体法术一抵销,除了一丁点头疼,别的地方居然一点也不痛,真是奇怪。方才檀生可是被雷劈得面目全非,吱哇惨嚎不止。 玉渊见莲生恍若无事一般,还面露不解之色,便知她定是没感觉到劫雷降体的痛感。这便对了。且能忍耐疼痛,她便能头脑清醒应对。 第二波又三道劫雷逐渐成形,莲生将疑惑赶跑,全神贯注渡劫。她于人于事的不少记忆丢失,修行的诸多法门却都烙印于心,便依照记忆不慌不忙应对。 如此有惊无险渡过四波劫雷,到第五波劫雷,声势大变。此番劫雷不仅增加至九道,其中一道雷霆的电光竟不同其余,呈现出淡淡金色,散发无尽神威,仿佛要劈尽世界一切邪戾。 玉渊与丹韶皆脱口而出:“破邪天雷!”此雷只出现于妖界妖将晋升妖帅渡劫,莲生即便飞升妖界,论修为只相当于妖兵,与人族地仙相仿,何至于引来相当于人族天仙晋玄仙的劫雷?且这还只是第五波。 玉渊心中翻滚,从前莲生修为晋升,渡劫时中规中矩,最多劫雷威力大些,劫雷数量也总是多一道两道,却从未超出他预期。 玉渊曾猜测莲生来历多半不凡,渡劫时比别人不同些也是应该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的飞升妖劫居然如此可怕。 心念沉入芥子戒,最角落里静静安放一个木制人形傀儡。他不能亲自替莲生渡劫,只能以秘法助她。待到最凶险之时,只盼这元神傀儡可助她一臂之力。 莲生也知晓此波劫雷不好应对,忙往嘴里填入数颗灵丹,将残损法宝换去,法衣也重换一件更高阶的,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盯雷光。 而这波劫雷终于让她感觉到了难以忍耐的痛楚,不过还好,她还能保持清醒。不断刷法术护体,连嗑好几颗灵丹,又接连祭出钗环簪链诸多法宝。瞧着这些法宝被一道道劫雷轰得粉碎,莲生忽觉心疼。 破邪天雷最后轰落,不仅伤害肉身,还直指脑中妖识之府。劫雷落体时,莲生闷哼,吐出一口鲜血,却倔强不肯出声。玉渊见她吐血,心也跟着抽痛。 随即,莲生的妖识之府被狠狠轰击。哪怕有一枚令符状法宝护卫她的妖识之府,她仍感觉眼前阵阵发黑,疼痛难忍。 总算平安捱过第五波劫雷,趁着劫云重聚威能之机,莲生抓紧时间运转功法疗伤。她脑海中自动浮显万古长青诀,一层碧玉般光辉刹时笼罩她全身。 玉渊颇为意外,那层碧光分明是万古长青诀第五境小成之兆,莲生之前才修至第三境。难不成她在茧里时连修为带功法都晋阶了? 很快,第六波劫雷来到。还是九道劫雷,其中竟有三道是破邪天雷。另外那六道劫雷中,有一道居然幻化成修长巨兽虚影,兽影周身除了电光,还缠绕着一条盘旋往复的绿藤。 丹韶失神,喃喃:“四方神兽劫雷,东方之青龙。”除了长居明广圣君玉瓶不知多少年,莲生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需知,他渡妖兵劫时,到了第八波劫雷才开始显化四方神兽劫之南方朱雀及伴生法术。而他的直系祖先,可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只火凤! 玉渊听得真切,传音道:“莲生,不可硬抗,快祭道符。” 莲生依之前丹韶所授法诀,费了好大劲才总算引发这与属性不合的道符。金凤清唳穿透苍穹,收敛攻击威能,尽数化为防御,双翅合拢将莲生从头到脚保护得密不透风。 有主动引发且全力防御的妖帝道符庇护,不仅第六波,连第七波劫雷也轻松平安度过。第七波劫雷共十八道,六道破邪天雷,再加上四方神兽劫雷之青龙与玄武及两道伴生法术,其余普通劫雷也都威力倍增。 丹韶对玉渊道:“据我所知,扶余妖帝渡妖兵劫时,只显现出一道四方神兽劫雷虚影,且并无伴生法术。”玉渊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悄悄来到二人身侧的涂山冰鉴从目瞪口呆中醒转,接话道:“她这资质,不要说扶余妖帝,便是太子你家凤帝也是不如吧?!可惜,连吾族传承秘殿都没有记载明广圣君渡妖兵劫时如何。啧啧啧,没想到这朵小荷花,还真是个大宝贝,渡劫异相丛生。元昭真君看人极精准,又鸡贼。我看哪,多半因此才对她青眼有加,甚至愿意以她为友。” 最后一句话,玉渊颇为赞同,丹韶却皱了皱眉,直觉元昭真君待莲生那么好,原因并非如此简单。但此时不是深究此事之时,还不知第八波劫雷如何,金凤道符还有多少威能。 风袅君和没多久前苏醒的檀生早已呆住。风袅君狂喜于心,檀生喃喃:“妖与妖,差距竟这般大么?我莫不是渡了个假劫?” 风袅君心情暴好,笑容满面安抚他道:“莲生出身必定尊贵非常,但你第九劫时也显现四方神兽劫雷,起码有妖帝之资。你只需勤奋修行,未尝不能攀准圣之境。” “那她呢?她岂不是更恐怖,可望真圣?”檀生好奇问。 风袅君含笑答:“谁知道呢?成圣可不仅靠出身与天资。但她,倘若不出意外,准圣之境必达啊。真真妖祖保佑,妖才倍出!如今只盼她平安渡过此劫,顺利飞升我妖界。徜若渡劫失败,虽能兵解重修,但免不了有所缺憾!” 第八波劫雷到时,莲生居然用万古长青诀将体内外所有伤势都已治愈。她抬头望天空,意外发现不见了密密麻麻的雷光。但是,不知何时悄然镀上一层妖异紫边的乌黑劫云却越发沉沉下压,不祥之极,一股叫人心惊胆颤的可怖气息悄然自劫云下散。 第43章 你之痛,便是我之痛 很快,异相先后显现。此番,四方神兽劫雷俱全。只见,东方之青龙身缠碧藤,南方之朱雀口喷烈焰,西方之白虎脚踩剑光,北方之玄武于滔天洪水中载沉载浮。 四方神兽劫雷拱卫中,有一道完全呈现金色的破邪天雷电光吞吐不定,其声威比之前何止倍增。但在另一道金光与紫光交缠的劫雷电光面前,破邪天雷却是如此温柔可爱。 连丹韶都大惊失色,低声惊呼:“天殛神雷!” 太不可思议了!若说妖界历史上,渡妖兵劫便出现妖帅劫才有的破邪天雷,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 可这针对妖丹命脉攻击的劫雷,纵使妖君渡劫晋妖王,血统再尊贵、资质再出众者,历来也不过是天殒神雷,如何会有妖帝成就半步妖圣方显的天殛神雷? 此雷稀少不可见,据说已有数万年不曾现于世间,便连关于它的记载都很少。丹韶之所以知晓,乃是因为他父亲凤帝无回即将要渡的就是半步妖圣劫。族中诸长老为此不知查阅了多少故纸典籍,才算了解一二。 丹韶喃喃:“真真大意了,此事如何封锁得住?”他将妖识散开,发现葳蕤谷内外已有十数道各色识念隐藏。更远处,还有许多气息越来越强烈。 涂山冰鉴哧哧笑道:“太子该庆幸是在人间界才对,见识出众者毕竟还是少。不说天殛神雷了,便是破邪天雷,恐怕也少有人知。倘若在其余界渡劫,此间早就被窥视者挤爆。依我看啊,”狐狸眼角余光扫向玉渊,嘲弄道,“太子你真真是关心则乱。” 丹韶瞪狐狸,狐狸讪笑,玉渊对二人所言却仿若未闻。他席地打坐,运转功法。七宝莲台腾空而起,本命灵宝浮于身前,灵丹塞入嘴里,仙石紧握掌心。 丹韶与涂山冰鉴都知玉渊重伤未愈,也都知晓他又要拼命。但他二人皆非修行道法的妖仙,体内是再纯正不过的妖力,无法渡给玉渊。于莲生突然而至的渡劫之事上,除了渡劫所用物品,别的事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只能暗自做最坏打算。 莲生狠狠咬牙,她认得那金紫电光,知晓其足以致命,此时最应保护的便是妖丹。 她忙依照方才玉渊所授,口颂法咒手掐法诀,莲花灵宝自她鬓边脱落,化流光没入她体内,绕着妖丹飞快旋转。灵光拖曳出丝网般的虚影,将妖丹保护起来。然后,莲花灵宝又自体外显现,防备敌袭。 同时,莲生身后显出白莲真身虚影。花瓣飞快合拢,花枝与花叶皆蜷缩,整朵花团成球或者说茧一般,将她护在花心。 她手掐一诀,花茧上便有道道先天本源银丝闪亮,渐渐向虚空延伸。一股冰寒灵力波动散开,银丝竟构建出一道禁制阵法,护住了花茧。 涂山冰鉴诧异道:“先天本源还能这么用?这禁制很是不凡啊,我瞧着,大有远古之风。莫非小荷花认得出天殛神雷,此番应对似乎颇有章法。” 丹韶便讥道:“莫非你还看不出,莲生修行必有传承?” 这传承果然厉害。威力大增的破邪天雷先行降下,瞬间攻破已残损的金凤道符,剩余大半威力都落于花茧外的禁制上,却是金光一闪即逝,无功而灭。 随后,四方神兽劫雷挟带伴生法术一一落下,禁制阵颤不已,灵光剧烈闪烁,但依然没有被攻破的迹象。花心虚影中的莲生,嘴里灵丹飞快消融,弥补损耗剧烈的灵力,法诀一个接一个打出,不断增强禁制威力。 金紫二色交缠的天殛神雷原本像看好戏一般,在半空闪烁雷光就是迟迟不动。直到四方神兽劫雷泯灭了三个,它才一闪坠落。 雷爆声中,它破空而降的尖啸声格外刺耳,便连一众观摩者都感觉识念之府摇摇不稳。尤其是妖族修者,能切身体会到妖丹阵颤,油然而生恐慌骇怕之感。 坠下只是一击,这不可一世的神雷便将禁制轰击得灵光大减,摇摇欲碎。同时,一道细小金紫电光化虚影,直接穿透禁制,直扑被护在花心的莲生。 神雷这一轰,莲生差点没维持住禁制。见金紫电光虚影扑向自己,她丝毫不惧,站得越发挺拔笔直。不过是小小飞升劫而已! 莲花灵宝感觉出致命之威,奋勇正面迎上。它旋转如风,与金紫电光撞个正着,瞬间,二者皆被狠狠撞飞。然而,灵宝的九片花瓣损坏了两片。金紫神雷虚影,却不过损失了一小截,还可以发动好几次攻击。 虽是在体外发生的这一撞,但,莲生仿佛听见体内传出咔嚓一声,她那颗溜溜圆泛着点点碧色的雪白妖丹居然裂开细细一小条缝,苦苦修来的精元缓缓往外溢出。花茧之上,也同时显现一条裂缝。 痛!痛痛痛!内丹裂开这恨不得即刻死去一了百了的剧烈疼痛,让莲生立时失去所有反应能力,直接瘫倒。 莲花灵宝被撞飞的瞬间,致命威胁之感便传递到玉渊本命莲台灵宝上。他立刻打出灵诀,一口心头真血喷出,本命灵宝顿时光华大放,一道法力波动竟无视劫云劫雷禁制,直接没入莲花灵宝之中。 莲花灵宝刹那灵光剧闪,残破的两片花瓣恢复如初,迎头又撞上天殛神雷。花茧剧烈颤抖。 天殛神雷似有灵性,仿佛知晓这莲花灵宝不灭掉,那妖丹便毁不了。金紫电光剧闪,神雷狠狠撞向莲花灵宝,电光大作。这一击,莲花灵宝花瓣毁坏了足足七片。 不比那些仅仅烙下妖力波动的法宝,这莲花灵宝莲生是以内丹精元反复精心祭炼过的。莲花灵宝受此重创,她固然疼得死去活来,可为何,她还感应到有另一个人的痛楚并不亚于她? 一时想起玉渊之前所说,莲生在地上努力挣扎,向他望去。 满目血色,玉渊身上的浅黄法衣前襟已被染得通红。莲生看过来时,他正又逼出一口心头真血,以秘法通过本命莲台灵宝向莲生的莲花灵宝渡去绵绵不绝灵力。 第44章 信念不屈 莲花灵宝在飞快恢复,莲生捂住心口,那里闷闷地生疼。他说的,果然是真的,那泛着金色光芒的血正是修者辛苦修行花费诸多心血才能凝炼而出的心头真血! 心头真血?!不行!不行!不能再让他耗费心头真血!她疼到神智都有些许模糊,唯有那闪烁着雷光的心头真血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 脑海深处,有什么关于心头真血的记忆在艰难挣扎,想要浮显。莲生狠咬牙,一使劲,从地上坐起,无视周身内外的剧痛,努力运转功法。 先天本源银丝禁制瞬间光华大起,冰寒气息愈发浓烈。此时四方神兽劫雷早已被消磨得干净,禁制外的天殛神雷攻击之势一滞,竟似被冻住般凝在半空。 莲花香气突然散溢,白莲真身花瓣快速张合,一道肉眼可见的先天本源之气刹那喷在银丝禁制上。禁制银光暴闪,将神雷尽数吞没。就连已入禁制之内的神雷虚影也受到影响,速度减缓。 但是这时,莲花灵宝已又一次遭受重创。数次撞击下来,它彻底损毁的花瓣多达四片,剩下五片花瓣也都没有完全复原。 莲生的妖丹上那条细缝裂得更长,花茧也同时开裂,好在金紫电光也只剩最后一小截。 胜利可期,玉渊精神大振。口颂神秘咒诀,甫以愈发显得繁琐的手诀,顾不得自己将面临多大重创,他要一击将神雷殒灭。 但莲生见玉渊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已然惨淡到毫无人样,看样子却还要发大招,也不管玉渊能不能听见,她嘶声大叫:“玉渊,你不要再渡灵力!我自己来!” 她眼神变得凌厉凶狠,嘴一张,已裂开的妖丹竟被吐出。她悍然驱使妖丹,发疯般撞向最后那丝天殛神雷金紫色电光。 他能以命护她,知恩图报,她不可牵累他太过,否则必有后报!头疼欲裂,她眼前纷乱景象瞬闪。脑海中,有些记忆正不顾一切冲破阻碍,想要回来! 天殛神雷仿佛也知非生即死,电光闪烁剧烈。天上劫云之中嚓嚓作响,一道细长金紫光柱落下,神雷虚影电光暴涨一截,不甘示弱当头撞向妖丹。 玉渊心念感知莲生竟单单只以内丹和神雷虚影相撞,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已来不及再渡灵力过去,他忙遥遥操控莲花灵宝同时撞向电光。 此间尘世刹那死寂,又似乎是惊天动地的谁的怒吼响遏云霄,以致所有人的听觉同时失灵。 雷光灭。莲花灵宝所有花瓣皆损,只余残破莲台。莲生内丹近乎裂开三分之一,晃晃悠悠没入体内。 双重暴击之下,莲生痛得蜷缩,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鲜血自五官中溢出,将她身上白衣染得通红。花茧咔嚓嚓,又多三条裂缝,灵光四散。 玉渊见莲生那般凄惨,心碎欲裂。可他强忍奔去察看的冲动,抓紧时间服丹运功疗伤。还有第九波劫雷未至! 丹韶亦不忍直视,仰脸望天,强抑悲意。涂山冰鉴大声叫莲生,让她赶紧起来疗伤。他于生死恐怖间长大,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过他万没想到,莲生看上去娇弱,竟然如此刚烈有血性。 此情此景,同样震惊了风袅君与檀生。风袅君不料玉渊与莲生竟如此情深,为对方皆不惜己身己命。她在忧心以后莲生是否还会留于妖界的同时,也为这对有情人颇感唏嘘。 幸好,如今的六界安乐祥和。各族各界之间,矛盾磨擦虽然仍然避免不了,但已经许久没有大规模的涉界大战发生。冥界与佛界向来超脱物外,人、仙、魔、妖,这四大种族,分居四界,互不侵犯,也互有往来。 玉渊与莲生,一为人族仙者,一为妖族,洪荒神战期间不提,便是上古封神之战发生时,其恋情也断断不被世间所容。当下比之从前,那真真是宽和多了。 莲生几乎痛至昏厥,隐约听见涂山冰鉴呼喊声,依稀还有檀生小道友的鼓劲声。她急促喘息着,摸索着往嘴里填了数颗灵丹。真是幸亏有杜鹃花芥子袋里的高品补灵丹,否则哪里应对得了如此剧烈的灵力消耗。 还有第九波劫雷,她没忘,更不敢忘。她与玉渊,皆承受了这般痛苦折磨,万万没有就此放弃、引颈就戮的道理。 哪怕她深知,她已至强弩之末,无论肉身、识念之府还是内丹都遭受到极其严重的创伤。而第九波劫雷想也知道必定比第八波更厉害,同时还会遭遇传说中能直接击溃道心的可怕心魔劫。 但不能放弃,要坚持,一定要战至最后一刻,哪怕神魂俱灭,也绝不屈服!这信念,生发自她灵魂最深处,给予她无尽力量,令她无视疼痛,战意依旧高昂。 莲生修行的功法除了玉渊所授万古长青诀,还有传承自脑海深处,一门并未显示名字的无名法诀。她与这法诀极其契合,仿佛从前就修行过似的,竟然毫无境界瓶颈之说,一切水到渠成。 包括万古长青诀,她亦是一念便通。此时性命交关,她全力运转万古长青诀,以求最大限度的治疗伤势。不知不觉间,万古长青诀笼罩她全身的碧绿光辉,渐渐向墨绿转变。这短短数息时间内,功法境界又有突破。 第九波劫雷酝酿的时间异常漫长,徜若不是劫云久久不散,都会叫人误会妖劫是否已经结束。趁机,莲生与玉渊皆勉强将伤势稳住,至少保证不会在短时间内彻底爆发。 风袅君取出又一道妖帝道符,遥遥送到莲生身处禁制之外,传音于她道:“莲生道友,此乃扶余妖帝所绘道符,其中蕴含妖帝三成威能。如此紧要时刻,道友千万收下此符,以助你渡劫。” 莲生并未客气,收了道符,匆匆学了使用之法。丹韶与莲生属性不合,除了金凤道符,短时间内能起效用的也就只有仙石。但他见莲生似乎备有效用更妙的补灵丹,便没有多事。 第45章 未至终局,焉知生死?! 涂山冰鉴已从玉渊处得知天狐传承遗迹所在,虽然肉疼不已,却也取出一枚散发出古朴悠远气息的残损妖符,送至禁制外。 狐狸万般不舍,传音道:“小荷花,此符传承久远,至少可追溯至上古封神之战时期,据说封印的是天狐妖皇三击。时至今时,此符威力已大减,不过也至少在妖帝级别,乃是我压箱底的保命之宝。我传你口诀,你且用了吧。” 这妖狐的东西,莲生下意识便不想用,便摇头回道:“狐道友,既是你保命之物,我不能要,多谢你好意。” 涂山冰鉴叹气道:“我呢,生死之际,曾蒙你疗伤相助,还不知好歹咬了你,实在对不住。此符其实只剩下一点点效用,于我也没有多大用处了。” 莲生还要拒绝,丹韶传音给她,斥道:“你瞧瞧玉渊,再看看你自己,此时孰轻孰重,你分不清么?你已欠下不知多少恩情,若身死道消,如何去偿还?” 欠下不知多少恩情?多少是多少?莲生颇觉烦恼,她心向大道,实在不愿沾染太多是非因果。但此时,恐怕由不得她拒绝。她确实要留下命来,去偿还这些恩情,才好继续攀登大道巅峰。 莲生收了妖皇三击残符,记下涂山冰鉴所传口诀。等她将两道符炼化,第九道劫雷也终于开始逞威。 此番,动静倒是不大。雷声只是平常,电光也稍显暗弱。无论是普通劫雷,还是破邪天雷、四神兽劫雷或者可怕的天殛神雷,居然都未曾显现。但如此,才更加叫人心底生寒。 虚空中,劫云翻滚不休,瞧着很像在变幻出什么形状。丹韶与涂山冰鉴到底传承久远,很快,一个可怕猜想闯入脑海。 丹韶拳头捏得死紧,差点压制不住妖力暴乱,浑身火光隐隐,凤凰真身在他身后若隐若现。妖力大振,凤唳声清越凄厉,开明守阙神君布下的修为封印应声而破。 涂山冰鉴惊骇至无声,在心里狂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会吧?不会吧?!她到底是何来历?!他仰首看丹韶,低声问:“你当真要出手?”凤太子分明打算在劫云异相未彻底成形之前,出手将其打散。 劫云渐成人形。一道又一道光耀九州的亮紫色雷光终于显现,尽数凝聚于这人身侧,慢慢拉长,像是某种武器。 涂山冰鉴一问,丹韶便知他也看出端倪,淡淡道:“不然呢?你族中传承秘殿难不成有渡此劫之良策?” 狐狸没有怼回去,只沉沉叹了口气。 玉渊缓缓睁眼,对丹韶问道:“兄长,此劫何解?” 丹韶低声道:“此劫异相,妖界数万年来,只在典籍当中有过记载,名唤紫霄雷神劫。那人形乃是洪荒诸天神当中司掌雷霆的紫霄雷神,他的武器据记载乃是一杆紫霄神雷长矛。徜若明广圣君得道,渡劫成真圣时,此劫应该会显现。” “阿渊,除非打散劫云,中止渡劫,否则若当真是紫宵雷神劫,即便只有妖兵劫的威力,莲生只怕也难以渡过。她也许还会魂飞魄散,被此间天地彻底抹去,连兵解转生都不能。”丹韶语气沉重道,“我真想知道,为何会如此?这方人间界,为何会容不下她。不,不对!既显如此劫相,那便不仅仅是人界天地不容,是大道难容!” 兄弟二人皆默默,不由想起,自冥魔渊深潭内,一杆白莲冉冉升起,徐徐绽放的奇景。难道莲生,当真是不祥中的不祥?以致大道难容?! 玉渊抬眼看向依然在运功疗伤的莲生,神色平静道:“既然大道难容,她命中逃不过此劫,那便尽力而为。兄长不必出手干涉,恐怕此劫也干涉不了。此乃大道意志,强行压制必将祸及己身己族。你与我不同,我一无所有,只有她!而你身后还有父母族人,还有你的使命传承。此番因果,原本便由我而起,自然也应由我而终!且尚未到终局,焉能知生死?!我还有一宝,当搏命一试!” 丹韶见他神色安祥,竟不见一丝悲痛,猜知他已有死志,便道:“我知你心,徜若真有不谐之事,我定会为你报家仇!你与莲生欠下的诸般恩情,我也会一并替你们偿还!”还会尽己之所能,寻找他转世之身,再做生死兄弟。 玉渊微笑:“多谢兄长!此世,我最大的幸事便是结识了兄长!我唯愿兄长平安喜乐,快意永生!” 心念一动,玉渊取出芥子戒中的元神傀儡,以神念在傀儡之上飞快刻划莲台状印记。趁着劫云成形之前最后一点空隙,他将傀儡遥掷于莲生身侧,传音道:“最后一劫,必要尽你我所能!” 莲生垂首看那傀儡,内心深处十分不愿意使用。她即便想不起这宝物有何妙处,但玉渊在最后时刻方拿出来,必定是异常难得之宝。说不定,驱使此宝,又会致玉渊遭受重创。她不忍。 见莲生犹疑,玉渊再度传音道:“徜若身死道消,任何宝物也都成过眼烟云。你若不能成功渡劫,无论我寻你转世之身点化你,还是不惜一切令你复活,都必将花费我无数无尽心血。莲生,你可忍心么?” 轻叹一声,人形傀儡便飞至莲生掌心,她静心记下玉渊所传操控法诀。抬头直视人形劫云,她遗憾自语:“即便我心向大道,我也想知道曾经与你的过往。情劫,亦是修行一劫。” 莲生认得那劫云,紫霄雷神劫。人形虽面目模糊,她脑中却偏偏浮现出了他的几分模样。陌生,又似熟悉。 以她如今的修为,即便再加上那些宝物,哪怕求生信念坚固依旧,却也要有自知之明。她自知,若无意外,她断然不能平安渡过此劫。 身死道消,只怕在所难免。但她如何能将实情告之玉渊?便只能隐瞒他,收下他的宝物,不用便罢了。她已牵累他太过,若令他根基有损,甚至身死道消,她与他的因果岂非更缠结不清? 第46章 要你死,必先亡我! 可惜,真是可惜。可恨,也真真是可恨!莲生直视云巅那威仪隆重、令天地也震颤不已的恐怖劫相,心头有无边的恨意。 她不明白,为何大道这般容不下她,要降下如此重罚来泯灭她?!难不成,她从前是什么祸乱苍生、令众生寂灭的绝代妖姬? 天空之上的紫霄雷神手持雷光长矛,缓缓睁开了眼睛。两道明亮至极的光束自他眼中射出,无声无息间,便击碎了已化身成一棵参天大树的扶余妖帝道符。 妖皇三击符并不像涂山冰鉴所说那般无用,至少,它抗过了雷神眼中光束不说,也已为莲生撑过两次雷光长矛投掷。 可有什么用呢?紫霄雷神高立云巅,分毫未损。雷光长矛不过两掷,虽无功而返,却几乎没有损耗。 死劫将至,莲生扭脸看向玉渊,自清醒以来,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便是赴死,也要从容。天要亡她,此时她弱小,抗不过天,死便死矣! 她刚要将人形傀儡收入芥子戒,人形傀儡却挣脱她手,灵光暴涨间,一道朦胧人影现于她身前。这人影身穿黑色法衣,法衣之外还有一层威武不凡的兽口吞肩黑色盔甲。 瞬间,莲生明白了,失声低呼:“元神傀儡!”人影缓缓转身,对她微微一笑。 他苍白得透明的面庞上,眉黑如墨染,唇红若涂朱,右眼角下一颗殷红泪痣鲜艳夺目,妖异俊美。他发上眉上甲上皆染冰霜,浑身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元神傀儡化形之后的面目,便是元神之主将元神分割封印入傀儡时的模样。 当日玉渊取得内丹之后重伤,唯恐护不住已经服药的莲生,便以禁术分割元神封印入傀儡。这便是他为何两个多月都依然重伤不愈的最大原因。他最重的伤,是元神之伤。 莲生的呼吸瞬间急促,元神此时凄惨模样极大刺激了她。她刹时头疼欲裂,抱头痛叫出声。一幕幕深刻她心底的影像终于挣脱束缚,缓缓浮现于她脑海。 乌沉冥魔之气,筋断骨裂椎心蚀骨般的疼痛,被吸食的心头真血,绝域险境中的殊死搏斗,无数次的逃亡,生死相依…… 还有,初见面时他给她的第一件法衣,她说报答时他灿烂如烈阳的笑容,他送给她的第一只石兽玩物,如梦似幻五彩岭上他说最想去的地方是天河,人间中秋他许婚后的深情拥吻…… 最后的最后,冰塔林,万年冰窟,被一剑击碎的雪白内丹,恐怖冰蛾,血色疮痍中他不屈不甘战意沸腾的眼神! 莲生明悟,心碎欲裂。原来,玉渊,当真是她挚爱的人!是她曾经竭尽己身所有,哪怕力量微不足道也要全心全意去守护的人!是她的命! 她痛恨不已,恨无知无觉不记得更久远记忆的自己,更恨这无情天道。即便她曾经做下不可饶恕的大恶之事,惩罚她便罢了,为何要这样折磨她的爱人?莫非因为如此能令她更痛苦? 莲生知晓元神傀儡与主人心神相通,便对玉渊元神道:“你不要再做尝试,紫霄雷神劫之下,便是准圣也不能全身而退。你让我死得安心可好?你好好活着,有朝一日你成就准圣,来寻我转世之身点化我,我依然还是你的莲生,你依然是我的公子!” 玉渊元神与莲生双眼对视,刹那间,他从她不再冷若冰霜的眼神便知道她想起来了。他的莲生,回来了!这倒也算此时此刻大不幸中的幸事! 抬头看一眼高悬头顶的妖皇三击残符,确定至少还能抵挡与前两次相仿的一次攻击,玉渊元神方对莲生道:“你既知晓紫霄雷神劫,当明白有可能招致神魂俱灭、六界无存的下场。到时,我上哪里去寻你的转世之身?我不管大道为何不容你于世,我只知晓今生你本性良善,从未做恶!大道如此待你,乃是不公!所以,要你死,必先亡我!” 言罢,玉渊元神伸手在心口处划过,远古天神遗宝七宝莲台残片便突然显现,高悬于元神之上。 元神最后看一眼莲生,腾身而起没入七宝莲台之中。趁着那紫霄雷神再度掷出雷光长矛之机,七宝莲台掠过虚空,迸发出十数把金光璀璨的长剑,刺向雷神。 每一把长剑上,都隐隐浮现玉渊身影。莲生咬牙,玉渊他何时学来这等禁术,不但以元神驱动远古天神遗宝,更以元神化剑。这一击之下,不说能否重创紫霄雷神,他这些化剑元神就要先行殒灭,再祸及本身,最后神魂皆消亡! 不!不行!莲生愤恨之极,大道既难容,她便是自寻死路,也绝不殒身于大道法则之下!更不能拖累玉渊为她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一念起,莲生脑海中立时浮现一道法决。她毫不犹豫运功施法,人形化灵光消散,原本是虚影的白莲真身实化。花茧徐徐伸展,只见花枝笔直,花叶舒开,花瓣绽放,馥郁清冽莲香四溢。 先天本源银丝禁制收敛压缩,最后幻化成银白花枝模样,一闪又一闪,不断跳跃虚空,后发而先至,赶在玉渊元神所化剑光之前,一往无前先行刺向紫霄雷神。 空间似瞬间凝固,玉渊感觉七宝莲台被冻住一般再难移动,化剑的那些元神更是直接被逼回七宝莲台之中。 花枝闪至紫霄雷神面前,狠狠刺入心口位置。天地间顿时响起令空间也仿佛要震裂的惊天雷爆,震得所有人立足不稳,神魂皆受波及。 紫霄雷神动作缓慢,垂首望了那花枝一眼,闪烁雷光的巨手一挥,已轰碎了妖皇三击符的雷光长矛腾空而起,尖啸着刺向白莲真身。 “莲生!”玉渊惨呼,目眦欲裂,强忍元神之痛,飞身直扑。既不能生还,此仇此恨也不知该向何处去寻,那便一起死罢。 丹韶手急伸,想要抓住他,却只能颓然落下。涂山冰鉴竟不忍再看,团成团以尾掩面。远处的风袅君连连摇头,檀生泪流不止,后悔方才那样冷淡对待莲生。 第47章 不可一世的骄阳 白莲真身光华闪烁,将扑来的玉渊阻住,不让他再靠近。雷光长矛已到白莲真身近前,白莲真身花瓣合拢,坦然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 “玉渊,忘了我,好好活着。你这漫漫仙途,不应只有我!你若有任何轻生之举,我便是神魂俱灭也必将因此不得安宁!”低语声响在玉渊耳边,他被阻在当地无法移动,惨烈之极痛哭。 雷光长矛紫电闪烁的矛尖已触及白莲真身,只需洞穿,莲生便要殒灭。就在这时,矛尖进攻之势突然顿住。须臾,雷光长矛居然缓缓后退,最后飞回虚空之上紫霄雷神手中。 玉渊睁大泪眼,朦胧间,他看见一颗闪耀着炫目之极深紫近黑色光芒的圆珠,有如一轮不可一世的骄阳,从白莲真身面前一跃而起,与空中的紫霄雷神对峙。 那紫黑圆珠的气息似曾相识,貌似在哪里见过。玉渊还从珠子上感受到了纯正极致的雷霆暴烈之意,他立时想起元昭真君那颗金色的天劫雷珠。 紫黑圆珠滴溜溜旋转,蓦然射出一道电光,直接落在雷光长矛上。雷光长矛顿时短了一截,剧烈颤抖,极欲摆脱这道电光。但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须臾,它竟被电光尽数吞噬。 随即,紫霄雷神化作一团噼啪大响的雷霆,下扑紫黑圆珠。紫黑圆珠光影闪动,在虚空织出一张网,兜头将这道雷霆网住。一时之间,虚空之中,轰鸣阵阵,刺目电光闪烁不绝。 此情此景震惊了观战诸人。涂山冰鉴呐呐:“那宝贝莫不是道器?小荷花居然还私藏有如此重宝?!” 丹韶负手望天,见虚空中那团被网住的雷霆已惭惭消弭,长长呼出一口气,展颜笑道:“恐怕不止道器,此宝竟能吸取紫霄神雷,即便不是先天道器,也绝对脱胎于先天道器之中,甚至可能与先天造化道器有点渊源。看样子,这劫是渡过了。” “甚么?先天道器?先天造化道器?有没有这么厉害啊?”狐狸羡慕得眼珠子都发蓝,暗恨为何不是他有此奇遇。 丹韶又道:“这宝物显然是感应到莲生有神魂俱灭之危才浮现,应该非莲生所有。”想起元昭真君的天劫雷珠,他心念微动。 二人说话间,紫霄雷霆已尽数被紫黑圆珠吸尽。虚空中又传来不甘咆哮,十数个张牙舞爪的诡异虚影凭空显现,扑向白莲真身,散发出一阵阵令妖识之府不安的可怕波动。 涂山冰鉴惊呼:“妖祖在上!这心魔劫的心魔也太多了吧!不过小荷花心思通透,明净无邪,应该能应付……呃……” 却不等他把话说完,紫黑圆珠周身迸发一圈细小电光,居然就这般轻而易举将那十几头根本是虚幻之物的心魔给灭杀了。 从未听说过,只能在识念之府被消灭的心魔,就这般被轻描淡写地抹杀。这紫黑圆珠子,此时显露出的威能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就连它此时面目,谁能肯定就是它的真身呢? 劫云已在消散,渐渐露出山间上空明媚温暖阳光。两处渡劫地点,皆被劫雷劈得面目全非。尤其是莲生这里,简直凄惨有如黄泉地狱。 紫黑圆珠在虚空瞬闪,灵性十足。它投一道电光至七宝莲台之上,将一道道纤细紫光注入,玉渊元神立刻在莲台之上显形凝结,沐浴于电光之下,神色平静。与此同时,玉渊真身也冒出紫色电光。 丹韶便笑道:“阿渊此番真真因祸得福了。涂山少君,你且在此间护法,本太子要寻风袅君,想办法抹去些许痕迹。”狐狸随口应下,流着口水旁观。 很快,劫云彻底消散。从天而降浓稠得快要化不开的灵雨,大半落于白莲真身所在之处,小半降于檀生头顶。 且,天地间响起飘渺乐音,悦耳之极。涂山冰鉴喜不自胜,他曾受到重创的妖识之府在这乐音洗涤之下,已在缓慢复原。还有妖丹受创遗下的隐疾,也在被治愈。忽然芳香阵阵,他抽着鼻头仰首眺望,彻底呆住。 只见天边飞来一群仙鹤,口衔五彩灵芝放在白莲真身旁;又有数头活蹦乱跳的仙鹿,从背上抖落参精茯苓精;方才还打生打死的四方神兽又显露身形,向白莲真身施放一个又一个治愈法术。不仅如此,举凡世间所知的祥瑞鸟兽,譬如凤凰、麒麟、白象、青狮、神猿,先后显形,或是献果,或是降下法术,不一而足。 这方天地更是显出洞天福地奇景,彩霞、祥云、虹光,美不胜收。被劫雷劈得惨不忍睹的地方,如时间倒流一般重新复原。那眼几乎干涸的灵泉,不仅注满泉水,其灵气比之从前更是不知浓郁了多少倍。 哪怕涂山冰鉴知晓,这些所谓的仙鹤仙鹿四方神兽神鸟瑞兽等等等等,其实都是大道演化,乃成功渡劫之后大道赐下的奖赏,并非实物实景,他却依然欣羡不已。此等慷慨阔气场面,六界当中只怕有数万年未见啊。 檀生被灵雨浇个通透,瞧瞧莲生那边热闹非常,而自己身边只显现出四季美景奇花异草蝶飞蜂舞,不禁羡慕喃喃:“苍了天了,我果然渡了个假劫。” 不过他又欢喜起来,只因白莲真身已经虚化消失,莲生重化人形躺在地上,被诸多大道奇景环绕。她身上腾起一阵又一阵灵光,飞速治愈着她饱受重创的肉身、识府以及妖丹。 这劫渡得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但奖赏也是异常丰厚。丹韶含笑,如释重负。大道既颁下前所未见如此之重的厚赏,便说明方才种种劫相并非大道不容的惩罚,多半还是莲生来历之故。 而与莲生因果相连的玉渊,付出既多,收获亦是满满。不论是端坐七宝莲台之上的元神,还是他的肉身,都在紫黑圆珠的洗炼下,伤势尽愈。 他的修为更是势如破竹,直接由天仙三品,晋升至天仙六品,竟毫无瓶颈之说。便连小品级晋阶应有的小天劫,也只是劫云微露,便被紫黑圆珠一道电光给击得粉碎,简直骇人听闻! 第48章 大道与道侣可否兼得? 功成身退,紫黑圆珠破空而去,独留傲然光影印于虚空,久久都不曾消散。 涂山冰鉴心疼不已,妖祖在上,那可是疑似先天道器的大宝贝啊!不过,这也印证了丹韶的说法,此珠绝非莲生所有。那它又是从何而来呢? 此番渡劫,从开始到结束,再到大道奖赏尽数消散,居然经历十二天之久。身在其中者,浑然不觉时光逝去,恍若大梦一场。 丹韶与风袅君密议,敲定善后之策。万幸,渡劫时身处葳蕤泉禁地,整座山间都被强有力的禁制包围。外头那些窥视渡劫者,只能探知劫雷威力气息,却不能十分清楚地看见劫相。 莲生苏醒后,顾不得体会己身伤势修为,四下寻找玉渊。恰好,他也睁开眼,同样在寻找她。 玉渊飞身而至,一把将莲生搂在怀中。莲生伸出双手,亦是紧紧环抱住他。她缓缓闭上眼睛,靠在玉渊胸口,清楚感知到他剧烈心跳,听见他喉中哽咽。少顷,两行泪亦从她眼角滑落。 此番渡劫,渡的不仅是飞升劫,也是情劫。徜若她不曾想起那些过往,只怕她会慧剑斩因果,了断了那些恩怨情债之后,无牵无挂,独自去走那漫长又艰辛的大道之路。 她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起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唯有那等断情绝爱、一心一意只攀大道之人,才能触摸到大道之巅,方能证得永生不朽。 但此时,她却觉得,若有一个心心相印、性命相连的道侣,一起去面对大道之途中的艰难险阻,一起去走这条不知尽头在哪里的长长道路,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若中途不继倒下,还能有个人为自己流一滴泪,伤一次心。 所以,大道与道侣,为何不能兼得?!她如果想起那句话是何人所说,一定要去问一问。顺便也看一看,这个劝自己断情绝爱的人,是否也断了情绝了爱,是否抵达了大道之巅,证获永生。 玉渊恨不能将莲生揉入自己骨血之中,这样,他便永远不会失去她!他的这番失而复得之感,简直重无可重! 不仅仅是莲生成功渡劫,不曾身殒。更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莲生口口声声所说“心向大道、无意情爱”,确实发自肺腑,无比认真。 假如她的记忆不曾回来,她成功渡劫之后,只怕就要与自己算清恩怨因果,绝然转身离去!就差一点点,他就要失去她!但他怎能失去她!? 因此眼里虽掉着泪,玉渊脸上却满是笑容,轻抚莲生脊背,柔声哄她:“莲生乖,不要哭,此番渡劫想来是大道考验,无须介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我的福气,定然天长日久,绵绵不绝。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自你醒来,我还未曾好好看看你。” 莲生便离开他怀抱,目不转睛深深看他,方才冰霜般冷漠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心疼之色,低声道:“你瘦了好多。” “你如今安然无恙,便是我最大慰藉!”玉渊抬手捧住她脸,指腹轻轻揉搓她如玉般润泽肌肤,笑道,“如今我的莲生,可当真是肤白貌美,羞煞百花了。” “咳咳。”煞风景的来了。涂山冰鉴绕着二人转圈子,狐狸眼眯成一条缝,“我说,你们莫不是没看见,妖界接引虹桥已经降下么?” 莲生与玉渊皆身体一僵,顺着狐狸爪子看过去,天边果然已经凭空生成一道彩分七色的接引虹桥,正徐徐下降。七彩虹桥之上早已立住一人,正是檀生。风袅君和拂云上人正腾云驾雾,送他一程。 与此同时,莲生也感觉身体一轻,不由自主便飞起来。玉渊见她似要挣脱七彩虹桥的引力,忙对她道:“万万不可抗拒,否则你将永生被妖界大道否认!”不仅如此,一入妖界,恐怕就会被大道降下重罚,甚至直接抹杀。 “但……”刚刚才逃过死别,如今没说两句话竟又要生离了,莲生有几分不舍,向玉渊伸手,“我何时才能再见你?” 玉渊腾身而起,握了她手,扶她在七彩虹桥上站稳,叮嘱她道:“你且在不念城等我。我即刻与兄长返回妖界,凭你我莲台莲花灵宝的感应,我定能很快寻到你。” “好!我等着你来!”莲生与玉渊两手交握。很快,七彩虹桥便散发一股斥力,将风袅君、拂云上人和玉渊都斥离。 玉渊踏足虚空,远眺莲生身影消失于天边,最后凭空不见,心中感慨良多。 此番人间界之行,他因祸得福,不仅成功治愈了莲生,修为也暴涨三小阶。且他相信不用多久,他便能修炼至天仙九品大圆满之境。 而只要勘破境界,他成就玄仙,届时就有底气回到百舸城拿回一切。最重要的是,报完家仇,他便能与莲生成亲,双宿双飞! 七彩虹桥消失许久,玉渊方降落于地。丹韶迎上来,打量他神色,不禁猜测道:“莲生……可是想起来了?” 玉渊笑道:“正是,她想起来了。”又长叹一声,倾诉道,“真真好险!兄长,她从前娇憨依赖心性竟一扫而空,性情大变至此。当她说心向大道、无意情爱时,我的心都差点飞出嗓子眼,紧张害怕不已。” 丹韶颔首,宽慰道:“她从前确然孩子心性,如今可算是长大了,你也能少为她操些心。”他忽然转了话题道,“想必你要去不念城接她,我便先回家去了。” 顿了顿,他低声道:“不知何故,父亲竟提前涅槃。” 玉渊吃一惊,忙道:“那兄长自去便是,我接了莲生,也即刻赶往无双城,以助兄长一臂之力!” “甚好!”丹韶又犹豫道,“不过我见莲生性情变得似乎有些冷清,她若不愿来,你不必勉强,自去陪她。父亲虽提前涅槃,但诸事早就齐备,你不必担心。” 玉渊只是笑笑。兄弟俩同遥望西边天际,那里有一座众妖之塔,能够自人间界直通妖界。 第1章 不念 明广圣君清修的不念圣山,矗立在妖界最中央,山巅高入云霄,仰首难见顶。自山脚往上,除了山顶长年覆盖冰雪,其余山体各处随机演化四季,奇景各不相同。 传说,洪荒神战时,被水神共工氏撞倒的不周神山曾飞出一截断石,不知去向。上古封神之战后,妖界刚形成,这截断石便破空而来,深深扎根于妖界,便成了如今的不念圣山。 在不知几许深的山底下,据说还埋藏着女娲娘娘炼制五彩补天石的先天造化道器九天息壤造化一气炉。 传说毕竟是传说,洪荒神战距今十数万年,上古封神之战过去也有数万年之久,不知多少痴心妄想的寻宝人埋骨不念圣山。不过自明广圣君长居山腰,且在山脚下以六座飞升接引台为中心修建了不念城之后,这种人很快销声匿迹。 站在不念城最高的朝凤接引台上,可以清晰看见飘过圣山的缕缕浮云。但若想入山谒圣,不念城主府颁发的准入令符和福缘运气缺一不可。圣君长居之所,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不念城不属于五大妖域管辖,自成体系。不念城主乃是明广圣君身边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仍将城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各大妖族的飞升接引台,乃是不念城核心中的核心。飞羽、走兽、水鳞、虫甲、花木以及不属于前面那五大族的杂类妖族,共有六座争先恐后向天空延伸的高台,其大小高低位置恰好反映了当下妖界形势。 这些飞升接引台,并非后天修建而成。乃是上古封神之战,妖皇当中的最强者太一妖皇殒落前,自虚空划出一界单供妖族居住后,自妖界拔地而起的。最初,它们的大小高度一模一样。 这数万年来,随着各大妖族势力此消彼涨,飞升接引台也随之变幻大小高度。景戈妖帝时期,走兽妖族的止戈台处于最高点,傲然俯视其余五台。但现如今,乃是飞羽族的朝凤台高居云上。 莲生攥住檀生的手,在一阵七彩虹光中显露身形。她身处一座叶片状高台上,身边便是白云悠游,罡风烈烈。此乃花木妖族的葳蕤台。 接引虹光消失,一阵狂风卷过,二人便被吹得东倒西歪,立足不稳。“啊啊啊!”檀生尖叫,“啊!”莲生惊吓之余,亦是短促低叫。“哈哈哈哈!”不知是谁在看好戏,笑得如此开怀。 莲生气沉脚下,咚一声,高台这显然许久未维护的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但她站住了,反手一捞再一扯,将已经被吹得飞起的檀生给拽回来,用力拉住了他胳膊。 妖祖在上,幸好她身受大道重奖,不仅伤势尽复,而且修为也和玉渊一样暴涨。如今的莲生,虽仍在妖兵阶,却已至九品大圆满半步妖将之境。便是檀生,修为也到了妖兵三品。 “苍了天了!”檀生惊魂未定,他眼尖,一指前方不远处那座形状很像某种甲壳的高台道,“为啥那边的台子有禁制护罩,咱们这没有?” 莲生看去,当真是的,那座台子不仅比自己脚下的更高,通体更是被笼罩在一层土黄色的明亮灵光禁制护罩当中。恰好那边亦有身影自接引虹光中显现,虹光消失后,人家恍若无事,稳稳当当站着。 “这花木妖族灵性高,飞升得多了,嚼用自然就多。扶余妖帝囊中羞涩,养这些花花草草都颇为吃力,接引台这护罩禁制一开,灵石哗啦啦用出去,他有心也无力,实在是供不起啊,哈哈!”有声音戏谑接话。 莲生与檀生循声看去,便见叶状高台叶尖顶端有一道立于虚空的紧闭门户,门前摆着一把破椅子,椅子上歪歪斜斜坐着一位老翁,长得那真叫獐头鼠目,穿着打扮也极其的寒碜。 莲生与檀生对视,同时伸长脖子去瞧高台之下,我滴个乖乖,根本就看不到地面,目力所及除了云还是云,好生可怕。 “那……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檀生好奇问。 那老翁笑道:“城里各大医馆药铺早已翘首以待,谁抢着了便算谁的。就为这事儿,每每还都要打生打死一番呢。” 这意思?花花草草们莫不是要直接摔死,然后被医馆药铺抢回真身去当药材?可真是苍了天了!居然如此无情恐怖!想起方才差点被吹下去,檀生不禁后怕。 莲生却淡淡道:“老人家莫要诓骗我等,此处乃是不念城,不是甚么乱七八糟的无序之地。此事便是发生一桩,妖帝也必定要过问的。” “哈哈!”那老翁又是一笑,突然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了,“你们如何没有被吹下去?倒让老夫少赚好些灵石。” 莲生微微皱眉,原来这老翁守在此处,却是想趁着风吹花草落时,大赚一笔救命钱的。檀生对老翁哼一声,傲然道:“自然是我等修……” “檀生,不必多言,快些离开罢。”莲生无意与这目光浑浊、短时间内难辨善恶的老翁纠缠,她更明白低调做妖、闷声发财的道理,赶紧制止檀生。 檀生久在葳蕤谷潜心修行,甚少外出行走。拂云上人不敢有负妖帝厚望,将他保护得极好。不过他心思通透,也看出老翁眼神诡谲,便闭口不言,随莲生向门口走去。 到了近前,老翁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身子往椅子上那么一倒,就这样大喇喇地拦在路上。 “唉呀,怎就这么困啦?不行不行,老夫要睡一觉才有精神把门给开开。要不然,这妖老记性差,开门禁制法诀要给忘啦!”他把眼一闭,刹时呼噜声震天响。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古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想莲生和檀生,那也是见过太子妖君公主神君的,还真没见过如老翁这般的无赖。 他这分明是未赚着救命钱,尤不死心,还要讹钱嘛。不念城据说是妖界最公道的地方,为何还有此种无耻之妖存在?! 第2章 四箴言 檀生小脸涨得通红,上前就要和那老翁理论。那老翁忽然身子一歪,两条腿就伸出高台之外,将跌未跌的,把二人吓一跳。 莲生急忙拉住檀生,叶尖地方如此之窄,若是这老翁突然掉下去,她二人可就麻烦上身。 好吧,好吧,不就是买路钱么,交!老翁能揽到这活儿,上面肯定有人撑着。现下先忍着,回头再算后帐也不迟。 莲生与檀生对视,一眼便明了对方心中所想。退一步海阔天空,报一仇不惧早晚。 于是两枚五品低阶灵石递到老翁面前,老翁的鼻子抽了抽,猛地睁眼,麻利接过灵石,异常敏捷地从椅子里跳起来。只见他一脚便把破椅子给踹飞,再手掐一诀,那门便无声无息开启。门缝处泄一道灵光出来,隐约可听见交谈语声。 “哈哈,多谢姑娘与小公子啦,真真是阔气讲究妖呐!”老翁又是鞠躬又是拱手,笑容可掬道,“小老儿这便恭喜姑娘和小公子,成功渡劫,顺利飞升我界。二位此后必将妖力精进,修为大涨,成帝成圣,未来可期。姑娘呢,嫁得有为贵婿;小公子呢,娶一窝美貌娇娘。哈哈,有请,两位有请啊。” 檀生猛翻白眼,莲生听得有为贵婿四字倒是脸色稍缓。老翁呵呵笑,殷勤地将门推得更大了些,又道:“小老儿不白收两位的灵石,在这不念城中啊,只要牢记四句话,便能畅通无阻啦!” 檀生忍不住好奇问:“哪四句话?” “不与飞羽抢道,不和走兽争锋。水鳞娇贵又护短,虫甲虽憨但不傻。”老翁摇头又晃脑,像个人族的冬烘先生。 “此话何解?”莲生起了兴趣。 从前她病体沉重,几乎没有单独在外走动的时候。与玉渊出行,也多出没于山林郊野,来去匆匆,竟未曾多体会世情百态。此时,她倒也愿意听上几句涨涨见识。最重要的是,莲花灵宝还未有波动。 老翁便解释道:“飞羽族如今乃是妖界第一大族,无回妖帝声望修为皆是诸妖帝之中的翘楚,飞羽族声势无两,自然比别的妖族要傲慢些,自矜身份得很。” 莲生与檀生同时想起丹韶,不由赞同点头。老翁又道:“但凡看见飞羽族,尤其是那些明显血统尊贵的鸟儿,便让着些,不要与他们争执。不过鸟儿当中,也不乏性情温和愿意讲一讲道理的。端看运气吧,运气好,诸事皆无。运气不好,有理也要变没理。所以能让就让,不能让便想好后路再争。” “走兽又如何?”檀生问。 老翁手拈下巴颌那几根老鼠须,笑呵呵道:“这群山野蛮荒之辈最是好勇斗狠,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和魔头们竟没什么两样。景戈妖帝避世后,诸妖王林立,天天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和别的妖族打,自己族中也要打。修为境界不论,光说实战经验,他们是最丰富的。若是没两下子,最好不要应下走兽族的约架。他们有时一个打一群,有时一群打一个,说不准,说不准呐!” 一个打一群,一群打一个?还能这样?想起当日遇见涂山冰鉴,它分明重伤,却还咬了给他疗伤的自己一口,莲生冷笑一声,又追问:“敢问老丈,娇贵护短的水鳞族怎么说?” “水鳞族的素虚妖帝真身乃神兽腾蛇,真龙的亲戚,出身尊贵。她化形后是女身,自然比别的妖帝要娇贵些。她这妖帝如此,族中所属亦不免如此。”老翁嘿嘿一笑,老眼闪着异光,垂涎之意竟丝毫不掩饰。 “水鳞族最好分辨,来去时自带一股水汽的便是了。因这族多生在水里,轻易不上岸,故而也不愿在岸上招惹是非。但一旦惹了此族,便是还未化形的小妖崽子受了气,恐怕都会招来妖君乃至妖王级别的报复,护短得很,也小气得很,哈哈!”老翁瞧着莲生,揶揄,“女子嘛,心胸这个未免不开阔些,是吧?” 这老家伙话里有话啊。莲生只作不懂,又问:“何为虫甲虽憨但不傻?” 檀生也道:“不是妖类六族么,怎么就只有四族?我花木族和另外杂类一族呢?” 老翁笑吟吟道:“人间有句话叫大愚若智,大智若愚。虫甲族的天固妖帝是出了名的老实笨蛋,可虫甲族在大事上从来不吃亏。听说啊,无回妖帝很是尊重天固妖帝。没两把刷子,天固那只老乌龟能让高傲凌人的凤凰折节下交?” “杂类妖族出身繁乱,且几乎没有血统尊贵者。古往今来,最出名的不过是上古封神之战时的妖王玉石琵琶精。此后便妖才凋零,连个归属领地也没有,一直与另外五族混居。那座最低的接引台,便是他们的。至于你们花木妖族,呵呵,老夫不忍说,你们真要听?”他问时,眼里狡黠清楚可见,竟卖起了关子。 多半听不到什么好话。可即便如此,莲生与檀生还是想要听一听。檀生自拂云上人和风袅君那里,得知了不少消息。但自己人嘴里说出来的,与从外人那里听来的,必定大不一样。 檀生手掌一翻,便亮出一枚一品中阶灵石,抛向老翁,笑嘻嘻道:“老人家,还要麻烦你讲得更清楚明白些才是。” “唉哟哟!这位小公子莫非是哪位妖君妖王后裔,真真慷慨大方啊!”老翁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但对于花木妖族,还真是没甚么好讲的。花木一族,多有天材地宝成精成怪,化形后男的俊俏女的貌美,向来备受觊觎。加上上自妖帝,下至小妖,实力放在同级真心不出挑,也不知灵力都花到哪儿去了。有时时运不济,就连杂属妖都敢打一闷棍。所以啊,二位行走妖界,千千万万注意,切不可轻信他人!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莲生还好,其实知晓几分花木妖族境况。檀生听完,真是郁闷得要吐血。苍了天了,师父和风袅君明明不是这样讲的。在那二位的嘴里,扶余妖帝不知多受爱戴,族人不知多受其余妖族尊敬欢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