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味》 更新时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几句感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祝金庸前辈一路走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太白斗酒 清晨的阳光照在鹿游原身上,慢慢掀起了他的睫毛。 他半睁着眼,打着哈欠,在树杈上伸了伸懒腰,高声赞道:“大醉之后大睡一觉,痛快,痛快!今日阳光大好,应当再浮三大白!”说着便去掏背后的酒葫芦。 那酒葫芦有三尺来高,一尺来阔,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紫光,葫芦腰上还印着个太极八卦图。 鹿游原拔开葫芦塞子,往嘴里倒,却一滴也倒不出来。 “没酒了?没酒喝岂不是要人命么?得再去打几斤。” 他贴着树干一滚,整个人横着从树上坠下,半空中腰腹轻轻发力,便恢复了头上脚下的姿势,轻巧地落在地上,一点灰尘都没带起来。 时值盛夏,一大早便有蝉鸣阵阵,蛙叫声声。各种野草肆意生长,几乎将官道淹没。鹿游原拖着一双草履,懒洋洋地走在官道上,看着这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心想:“人岂不是正如花草一般?那花儿种在盆中,自然格局有限,这野草不受拘束,往往长势凶猛。我原来在山上,也是束手束脚,哪有现在这般逍遥快活。” 他走了半晌,要寻一处村野酒旗,竟然寻不着,只好径直向杭州城走去。 从杭州城武林门而入,沿青石板路西行,可望见保俶塔,行数里,便是西湖,湖光似绫,温风如酒。一座石桥铺于水面,曲曲折折,通往湖心小岛。岛上草木繁盛,花团锦簇,正中立着一座高楼,古拙的招牌上写着“太白楼”三个金字,龙飞凤舞,潇洒非凡。 鹿游原见此处风景优美,酒兴大增,又见此楼名叫太白楼,心中甚喜:“当年李太白既称诗仙,又称酒中仙,这酒楼以他的名字为名,必有好酒!”走进太白楼,还未坐下,便听楼上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这女的酒量真是深不见底。” “瞧她身旁摆的酒坛子,少说也喝了三十斤,竟然脸不红心不跳,佩服佩服。” “你道这女的是谁?便是太白楼孟掌柜的掌上明珠孟昙,自然是海量。” “怪不得,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和庞独眼喝这么久。” “庞独眼明显落于下风,我敢打赌,最多再喝五斤,庞独眼就要倒了。” “别说五斤,再喝五两,庞独眼就得躺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忽听“嘭”的一声,有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接着一个响雷般的声音叫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小二,再给我上十斤陈年的女儿红,给这女的也上十斤。格姥姥的,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这娘们。” “原来是一男一女在斗酒,这热闹可得瞧瞧。”鹿游原好奇心大起,迈着大步冲上二楼。二楼却早已被一群好事者围得水泄不通,鹿游原挤不进去,索性小施轻功,窜上了横梁。众人注意力均在斗酒的二人之上,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独眼大汉,敞着衣襟,露出一大撮胸毛,一只脚踏在凳子上,一手拎着坛未开封的酒,身体晃晃悠悠,鼻子里不断呼出酒气。脚边摆着十个空坛子。 桌子另一边,坐着一个风姿绰绰的红衣女子,扎着马尾,目光灵动,纤纤玉手搭在酒坛上,正翘着二郎腿。脚边也摆着十个空坛子。 酒桌中央,摆着三锭大金子,少说也值二百两,看来便是赌酒的彩头。 鹿游原心道:“虽是同样喝了十坛,庞独眼已然醉了,这位叫孟昙的姑娘还若无其事,酒量当真了得,改天我也找她比一比,看看谁更能喝。” 庞独眼一掌拍开泥封,叫道:“来,喝!我就不信喝不倒你!”伸出手指头要指孟昙,却摇摇晃晃地,指了半天才指中她。 孟昙笑道:“庞大哥当真还要再喝?我再喝个二十斤也没问题,就怕庞大哥再喝下去喝出了人命,我可不想打官司。”她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显得活泼可爱。 “小娘皮,你敢小瞧我!”庞独眼怒拍桌子,端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孟昙心道:“老娘好心劝你,你倒恶言骂我,好呀,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不把你放倒,我名字倒过来写!”便也捧起酒坛子往嘴里灌,三下五除二就喝得涓滴不剩,把酒坛子朝地上一摔,笑道:“好酒好酒,痛快痛快!啊哟,你怎么还没喝完?早知你喝这么慢,我就让着你一点了。” 她故意出言讥讽,旁边立刻有人起哄。 “是啊,孟姑娘本该让着点,否则多伤庞独眼面子。” “孟姑娘要是赢了,金子分几两给我们买酒喝如何,哈哈哈哈。” 庞独眼听在耳里,又羞又怒,奈何手中一坛酒迟迟未喝完,封不上众人的嘴。他只觉喝下去的酒已填满了整个肚子,正翻江倒海地作祟,要从喉咙里溢出来。勉强又喝了一口,喉头一阵恶心,终于经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你输了你输了!”孟昙兴奋地跳起来,指着庞独眼叫道:“看来还是我略胜一筹,这二百两金子,我就笑纳了。”伸手便要去拿桌上的金子。突然一个酒坛子朝她掷来,她急忙低头避开。 “放屁!”庞独眼从腰间抄出一把刀,插在桌子上,叫道:“你的酒是掺了水的,我喝一坛顶你十坛,明明是我赢了。” 孟昙听他想赖账,柳眉倒竖,厉声说道:“哼,说我家的酒掺水?也不出门问问,杭州城内,谁不知道太白楼的酒向来品质上乘,绝不掺假?”众人纷纷附和。 庞独眼冷笑道:“咱俩斗酒,送酒的小二是你家的,他不帮你帮谁?”说完瞪了店小二一眼。 那店小二生得面黄肌瘦,正毕恭毕敬地立在桌旁,此刻被庞独眼一瞪,打了个寒颤,颤巍巍地几乎跌倒。 孟昙见自家人被欺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拍桌子,叫道:“姓庞的,输钱不想认账就直说,别胡说八道乱咬人!信不信我让你横着出太白楼?” “嘿嘿,敢吓唬我?老子便要赖账,你想怎的?”庞独眼回头朝自己带来的一帮小弟叫道:“给我打!” 这庞独眼是杭州有名的地痞无赖,从来只有他赢别人的钱,没有别人赢他钱的道理,再说输给一个女子,脸上无光,若不找回场子,以后还怎么在杭州地头混。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几个打手纷纷抄出家伙,朝孟昙冲去。 鹿游原心想:“且瞧瞧这孟姑娘有何本事,若她应付不来,我再出手帮她。” 冲在前头的一个小喽啰手持尖刀,对着孟昙迎头劈下。 “雕虫小技,也来卖弄。”孟昙一个侧身,让过尖刀,拿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拉一扯,对方手腕当场脱臼,疼得嚎啕大叫。 “咦,竟是栖霞派的揽枫手。”鹿游原一眼就认出了孟昙的武功路数。“不过孟姑娘入门尚浅,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恐怕难以为继。” 其余喽啰见同伴吃瘪,怒不可遏,仗着人多,蜂拥而上。 孟昙喝道:“来得好!”再度施展揽枫手,夺下一人的兵刃。 两个满面髭须的大汉手持戒刀,从左右分别攻上,左侧一人横刀直削孟昙的脖子,右边那人砍向孟昙的脚踝。孟昙神色一凛,一脚踏住右边那人的戒刀,一手握住左边那人的戒刀刀背。双手齐施揽枫手,扭断了两人的手腕。 正在暗暗得意之时,又有两人持木棍攻来,一棍横扫她的腰部,一棍戳向她的面门。孟昙暗道糟糕,手脚均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时慌了神。眼见避无可避,一个巨大的酒葫芦突然从屋顶上砸了下来,把持木棍的两人硬生生砸进了地板里,木屑纷飞。 “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不嫌害臊么?”鹿游原一跃而下,接过从地上弹起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笑着说道。 第二章 秦氏双雄 那些小喽啰见房梁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一时间均愣了神。庞独眼气急败坏地叫道:“都愣着干嘛,给我上啊!”众人如梦初醒,抄起兵刃朝鹿游原冲去。 鹿游原坐在酒桌上,用葫芦头点在一持刀壮汉的鼻子上,鼻血瞬间迸出。葫芦底撞在另一个拿棍子的人腰上,那人捂着腰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剩下的八个人对视一眼,从几个方向一同攻上,鹿游原拿起酒葫芦一挥,把八个人全部震飞,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可惜没有酒!” 孟昙闻言,从地上抄起一坛酒,抛给鹿游原,道:“酒来了!” “多谢姑娘!”鹿游原接住酒坛,拍开泥封,便往喉咙里灌,连喝几大口,长长地哈了一声,赞道:“好香的女儿红!” 庞独眼原本准备亲自操刀上阵,见鹿游原大展神威,胆子都缩了回去,一肚子酒化作豆大的汗珠滚了出来,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待我约了帮手,再来找你们算账。”撒开脚丫子往楼下跑,边跑边叫:“姓孟的,还有你这厮,都给我等着!” “庞大侠慢走,我送你一程。”鹿游原随手抓起一个空坛子,头也不回地扔出,不偏不倚打在庞独眼背上。庞独眼哎哟一声,滚下了楼梯。鹿游原只想教训他一顿,无意赶尽杀绝,便任由他去。 十几个小喽啰见老大都跑了,哪里还有斗志,也灰头土脸地跑了。其它看客,本就是看个热闹,谁知会闹出这种动刀子的事,深怕惹祸上身,谁也不敢久留。连店小二都跑到楼下躲了起来,不敢露面。转眼之间,二楼只剩鹿游原和孟昙两个人。 “阁下好俊的功夫,难怪能伤我二弟。”屋顶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冷笑,笑声未歇,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就出现在了窗台上。 鹿游原暗道:“此人轻功了得。”心知来者不善,但他自负武功,又一向豪爽豁达,丝毫不以为意,举起酒坛子喝了两口酒,才道:“哦?原来昨天那个淫贼是阁下二弟,那阁下岂不是淫贼之首了?久仰久仰。”说完还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那个矮胖子留了一撇小胡子,听鹿游原讥讽自己,气得胡子都歪了半边,惹得鹿游原和孟昙哈哈大笑。 矮胖子叫道:“笑什么笑!你伤我二弟一条腿,我也伤你一条腿!”一掌拍向鹿游原。这一掌攻势虽也不弱,但火候明显差了轻功两个档次。 鹿游原心道:“原来你也就轻功了得。”朗声笑道:“来来来,淫贼大哥,我敬你一杯。”信手抄起一个空坛子扔向矮胖子,这一招带了五分内力,去势迅猛无比。 那矮胖子大叫一声,一拳将酒坛子打碎,怒道:“你再笑!”一脚踏在墙上,腾空而起,居高临下,挥出一掌。 鹿游原从桌子上跳回地面,将那紫金酒葫芦甩出,朝那矮胖子的胸口打去。一边出招,一边笑道:“阁下这等好本事,回家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二弟,莫再让人把另一条腿也废了。” 矮胖子叫道:“我二弟管教自己老婆,要你来多管闲事!”一连攻出十几招。 鹿游原信手接了他十几招,又还了一掌。这一掌自矮胖子的左臂下穿出,打在他的右肩上。 矮胖子吃了一掌,倒退两步,立足不稳,脚踩在酒坛子上,仰天摔了一跤。这一摔就如同一个肉球一般,向后滚出,一直滚到墙角,把脑袋撞出了个大包。 “噗嗤。”孟昙在一旁看着,见矮胖子被打得落花流水,忍不住笑出声。 鹿游原举起一坛酒一饮而尽,笑道:“既然如此,我管教我儿子,也不用你来多管闲事了?” 矮胖子捂着头上的大包,道:“谁是你儿子?” “你二弟是我儿子。” 矮胖子挠了挠头发,喃喃道:“我二弟是你儿子,那我岂不也成你儿子了?” 鹿游原哈哈大笑:“乖儿子,你总算想明白了。” 矮胖子这时脑袋才拐过弯来,呀呀叫道:“你敢消遣老子!”就地一滚,滚到鹿游原脚下。 鹿游原正想一脚将他踢开,却见一段刀尖从肉球里弹出,朝他双脚砍来。 “雁荡山庄的地趟刀!你是雁荡山庄的人!”鹿游原疾退三步,躲开了矮胖子的第一刀。 矮胖子滚到酒桌另一侧,从桌面上横着砍出一刀,要将鹿游原拦腰斩断。 鹿游原将内力灌注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仰面向后一倒,整个人弯成一个弧形,刀锋便从肚皮之上划过。他心道:“原来昨天那个调戏妇女的淫贼是雁荡山庄的人,与他们结下梁子,可有点烦人。” 矮胖子嘿嘿一笑:“你心里一定在想,得罪了雁荡山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鹿游原听他这般说法,胸中豪气勃发,哈哈笑道:“人生在世,只要有酒,日子便逍遥快活,怎会不好过,看招!”抓着酒葫芦朝桌子砸去,登时将酒桌砸得粉碎。 那矮胖子滚到另一张桌子底下,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雁荡山庄的手段。” “雁荡山庄也不过在黑道上有点名声罢了,难道我会怕了你们?”鹿游原一脚将桌子踹翻,挥起酒葫芦向矮胖子头上攻去。 那矮胖子仍是就地一滚,避开酒葫芦,施展地趟刀攻向鹿游原的下三路。鹿游原左手拿酒葫芦格挡来刀,空出右手,往矮胖子的天灵盖拍去。 没想到矮胖子不闪不避,反而嘿嘿直笑。 鹿游原听到背后蓦地风起,心道:“他还有帮手?哼,便是再来十个,鹿某又有何惧!”他腹背受敌,却丝毫不乱,右掌仍向矮胖子的天灵盖击落,左手手指轻轻一拨,酒葫芦转了个圈,朝着背后风声传来的方向攻出,硬生生接住了背后袭来的一掌。 鹿游原感觉一股刚猛浑厚的内力透过酒葫芦传来,震得左臂微微发麻。幸好酒葫芦不是凡品,否则必已化作齑粉。鹿游原心道:“此人的内力不比我差多少,须得小心应对。” 来人接了鹿游原这一招,也不好受,喉咙发出一声闷响。 鹿游原受对方内力一震,右掌去势变缓,那矮胖子瞅准时机,脚底一蹬,窜到了旁边的桌子上,避过了这一招。 矮胖子满以为这一招前后夹击能重创鹿游原,没想到他竟能毫发无伤地接下,心里对他的武功暗暗佩服:“我雁荡山庄秦氏三雄的合击,不知伤过多少江湖豪杰,死在我们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虽说只到了两个,但没能伤对手分毫,却是前所未有之事。”他面色一沉,朝那刚刚现身的人道:“三弟,这人是个硬爪子,咱可不能大意。” 鹿游原转过头,见窗边站着竹竿也似的一个人,瘦得像一张人皮晾在骨头架上,若非一双眼睛还透着光,几乎与骷髅无异。 瘦竹竿捂着嘴,咳了两声,道:“大哥说的是,此人内力犹在,咳咳,犹在我二人之上,难怪二哥伤在他手里。”说着又咳嗽起来,连咳了十几声,才接着道:“不过大哥也别把自己小瞧了,我们秦氏三雄,纵横天下,未逢敌手,今日不过刀下多一个孤魂野鬼罢了。”这两句话,又显得中气十足。 鹿游原心道:“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病体恹恹,竟有这等内力。那矮胖子胖得跟球似的,轻功却高得出奇。江湖之大,当真无奇不有。不过他说什么‘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却也当真好笑。我只听说雁荡山庄向来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著称,可没听说雁荡山庄有什么顶尖高手。”方才一番鏖战,他肚子里的酒虫又开始作祟,便从桌子上捧起一坛酒,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 矮胖子听了那瘦子的话,精神一抖擞,朗声笑道:“三弟说得不错,我们兄弟联手,怕过谁来?小子,你听清楚了,今天杀你的乃是雁荡山庄的秦园,来世若要报仇,可别找错了人。” “秦圆?”鹿游原乐得笑出了声:“你看起来倒是真的挺圆的。那你这三弟想必叫秦瘦了?” 孟昙听到鹿游原妙语连珠,拐着弯骂对方禽兽,忍不住笑得捶桌子:“哎哟你这个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笑死我了!” 鹿游原朝孟昙微微一笑,欠身道:“姑娘过奖。” 那瘦子捂着嘴咳了两声,道:“在下秦楼。” 鹿游原点点头道:“你看来倒确实像座高楼,可惜是随时要塌的那种。” 秦楼冷冷一笑,道:“但愿阁下的武功能像阁下的嘴巴一样犀利。” 鹿游原又喝了两口酒,道:“不愧是十年陈的女儿红,当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孟姑娘,待会儿帮我的酒葫芦满上。”他只品评酒,言下之意,是根本不将两个对手放在眼里。他与人交手,向来是一分酒一分力气,酒喝得越多,打起来便越得劲,此时数斤酒下肚,便是多来几个人,他也不惧。 秦园眯着眼,捋了捋小胡子,道:“想喝酒,到阴曹地府再喝不迟。” “哦?”鹿游原道:“我在树上喝过酒,在臭水沟里喝过酒,还在猪圈里和猪一起喝过酒,却还从来没去阴曹地府喝过,要是能和阎王爷喝上两杯,也真是一桩快事,就不知他老人家酒量怎么样,不如两位成人之美,送我去见识见识如何?” 第三章 梯云一纵 秦楼听鹿游原如此小觑自己,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二哥躺在病榻上养伤,正待滋补,不如就将此人的心挖出来给二哥炖汤怎么样?” 秦园嘿嘿笑道:“不错不错,再放点鹿茸熊掌,这三样炖在一起,最是大补,二弟一定好得很快。” “看你二人说得如此轻巧,想必平时没少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今日叫我遇上,岂能饶你!”鹿游原大怒,拎起酒葫芦攻向秦园,这一招带着十成的内力,凌厉无比。 秦园身经百战,知晓其中利害,不敢硬接,展开雁荡山庄的独门轻功“雁过无痕”,窜上半空。 鹿游原抢攻秦园,乃是虚招,将他逼退之后,立即转攻秦楼,掷出酒葫芦攻其胸口,人跟在酒葫芦之后,一拳直攻其面门。他料定秦楼只擅内力,不擅轻功,此招他必定避无可避,只能硬接。 秦楼站在原地冷笑,双手突然暴长两尺,左手挡下了酒葫芦,右手瞬间攻到鹿游原面前,食指中指分戳鹿游原双眼。此乃暹罗东吁一带的古瑜伽之术,修炼精深者,四肢可在瞬息之间伸长一倍,不知内情的人,往往躲避不开。 饶是鹿游原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这等招式,急忙将头侧开,虽躲开要害,却仍被戳中了额头,脑袋登时一阵晕眩。 此时秦园贴着屋顶飞了两圈,一见鹿游原被秦楼打中,登时握着雁翎刀劈他头颅。 鹿游原站立不稳,酒葫芦又不在手,心道:“躲避不开,只能用手硬接了。” 却见斜刺里飞出了两个酒坛子,一个攻秦园面门,一个攻他手中的雁翎刀。秦园不得不中途收招,腾出手打碎两个酒坛子。 鹿游原得了喘息之机,疾退三步,将酒葫芦重新收回手中,站稳脚跟,朝孟昙道:“多谢姑娘相助。” 孟昙嘻嘻笑道:“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这样可就两不相欠了,待会儿你可得照样付酒钱。” 鹿游原哈哈大笑,道:“没问题,酒钱自然少不了。” 秦园见大好良机被孟昙破坏,顿时火冒三丈,怒道:“臭娘们,坏我好事!老子见你是女流之辈,本想放你一马,但你自己找死,可就不能怪我了!” “你这等渣滓也有脸看不起我们女子?看我不教训教训你!”孟昙生性泼辣,尤其憎恨男人瞧不起女子,当即摆出架势,就想冲上去与秦园交手。 鹿游原拿起酒葫芦拦住孟昙:“孟姑娘稍安勿躁,且看我鹿游原的本事!”心里却想着:“你可不是他的对手,万一失手被他擒住,我可就受制于人了。” 孟昙看了鹿游原一眼,嘟了嘟嘴,道:“那行,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哟。”说完,在心里暗暗记下了鹿游原的名字。 鹿游原神色凛然,道:“孟姑娘瞧好了!”脚底一蹬,瞬间到了秦园面前,酒葫芦朝他面门砸下。 秦园心头一惊,急忙侧身躲避,却迟了一步,被酒葫芦砸在左颊上,眼前一黑,向后摔了出去。 原来,鹿游原乃是武当派大弟子,之前藏拙,随便应付,没用武当派的功夫。这会儿认真起来,用上了武当派的轻功“梯云纵”,快如鬼魅,秦园根本反应不过来。 秦楼见兄长负伤,急忙援手,左手暴长三尺,越过鹿游原,抓他后脑勺。 这回鹿游原早有防备,哈哈笑道:“禽兽老弟,莫非黔驴技穷了么?”左手一反,酒葫芦便绕到后背,扛开了秦楼的手,右手朝秦楼心口拍出一掌。 秦楼道:“阁下得意得也太早了点。”右手也挥出一掌,想与鹿游原来个硬碰硬。 鹿游原不等招式用老,展开梯云纵身法,绕到秦楼身后,酒葫芦击向他的后背。 秦楼暗道不好,在酒桌上一踏,翻身跃到窗边,避开鹿游原的攻势。 鹿游原的目的正是将秦楼逼开,接着挥起酒葫芦朝秦园攻去。秦园对方才的那一击还心有余悸,不敢正面交手,就地滚出。鹿游原咄咄逼人,脚踩碎步,酒葫芦接二连三地攻出。 秦园四处乱滚,忽然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开始呕吐。鹿游原手中酒葫芦去势不减,结结实实打在秦园胸口上,将其肋骨打断了七八根。他一个箭步抢上,并指连点秦园肩井、巨阙、海曲三个大穴。 秦园穴道被封,呕吐物从胃里翻涌而上,却卡在喉咙里,恶心连连,想吐又吐不出来,当真有苦说不出。 原来,秦园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脸部恰好滚到了庞独眼吐的那一滩污秽物上。任你武功多高,遇到这等恶心之物,都难以忍受。秦园登时坐起身,顾不得强敌在前,自己也吐了起来。本来以他的武功,至少还能撑个几十招,如此一来,倒省了鹿游原许多麻烦。 鹿游原解决了秦园,精神大振,抄起一坛酒,灌了两口,朝秦楼笑道:“禽兽老弟,咱俩再来叙叙旧!” 秦楼冷笑道:“谁要与你叙旧。”双手暴增三尺,右手攻向鹿游原,左手去抓孟昙的脖子。 “姑娘小心!——好贼子,恁的奸诈!”鹿游原掷出酒葫芦,朝孟昙的前方打去,要逼退秦楼的左手。自己施展梯云纵的身法,避开秦楼右手,揉身而上,欺入秦楼身前,双掌攻出,让他不得不收招防御,正是围魏救赵的招数。 孟昙虽然行事略为莽撞,却也不笨。她看着鹿游原迎敌,自己也不敢放松警惕,暗暗戒备,见秦楼偷袭自己,并不惊慌,后退数步,将将避开了秦楼的进攻。 秦楼的古瑜伽之术毕竟有限,手臂不能再度暴长,够不到孟昙,只好收回御敌,双掌登时与鹿游原的撞在一起,激起一阵劲风,旁边几个酒坛子瞬间变成碎片,四下纷飞。 鹿游原心道:“要比拼内力么?正合我意。”双掌运上十成内力。秦楼只觉一股汹涌澎湃的内力源源不断朝自己涌来,也运足了十成内力,与鹿游原对峙。 孟昙见二人僵持,心道:“我得帮帮鹿大侠。”从地上抄起一个酒坛子,走向秦园,一脸坏笑道:“秦园老弟,刚才你骂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坛子直接拍在秦园脑门上。 秦园怒不可遏,死死瞪着孟昙,几乎把眼眶给瞪裂了,但苦于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孟昙摆布。 孟昙有恃无恐,又拿了几个酒坛子往秦园脑门上拍,拍得他鲜血直流。 “死胖子,得罪了本姑娘,放你点血算是便宜你!” 鹿游原微微皱眉,心道:“孟姑娘手段也太狠辣了些。”转念一想:“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货,对付他们本不该心慈手软。” 秦楼的内力本来就稍逊鹿游原一筹,又看着兄长被一个女流之辈欺侮,心中情绪激荡,内力顿时有了破绽。 鹿游原得此良机,手上劲道加重,内力便如黄河决堤一般涌向对方。 秦楼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喉头一甜,整个人倒飞三丈,喷出一口鲜血。 鹿游原拍掌笑道:“痛快痛快!打得痛快!”又抄起一坛酒,拍开泥封,朝嘴里灌,道:“打得痛快,喝得更痛快!” 孟昙跳到鹿游原跟前,朝他伸出纤纤玉手,道:“我也要。” 鹿游原道:“姑娘也要来点?” 孟昙笑道:“你一个人独饮,岂不是寂寞无聊,还是我陪你喝吧!” 鹿游原仰天大笑,道:“姑娘此言有理,来来来,我二人痛饮一回。”将酒坛子递给孟昙。 孟昙接过酒坛子,也不在意鹿游原已喝过,便往嘴里倒,灌了几口,把酒坛子摔在地上,伸手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滴,对着鹿游原嫣然一笑。 鹿游原正要搭话,却听秦楼咳嗽两声,对着他的背后叫道:“庄主,你来得正好,帮我们教训教训这对狗男女!” 第四章 破庙怪客 鹿游原回过头,哪有人影,知道上当,急忙转头,见秦楼已抱着秦园跳出了窗外,正待追赶,却被孟昙拦住了。 “姑娘为何拦我?”鹿游原问道。 孟昙摇摇头,说道:“他们必然是逃回雁荡山庄,那是人家的地盘,你单枪匹马,讨不到好处的。” 鹿游原心想:“孟姑娘所言不错,我正好有要事在身,不便横生枝节。反正已得知他们是雁荡山庄的人,不怕他们跑了。”便道:“那就先让他们多活两天。我还有要事,可得先走一步了。” “啊!你这就要走了么!”孟昙一听急了。 “姑娘莫非还想请我喝酒么?”鹿游原笑道。 孟昙点点头,说道:“不然你就住这吧,我天天请你喝酒!” 鹿游原哈哈大笑:“多谢姑娘美意,怎奈我向来不安分,在一个地方待不住,这会儿又有要事在身,不可久留。” 孟昙嘟了嘟嘴,失望道:“那好吧——小二,给鹿大侠的酒葫芦斟满酒,记住,要二十年陈的女儿红,要是敢掺水,我罚你这个月工钱!” 店小二在楼下应了一声:“好咧!放心吧大小姐!”跑上楼取了鹿游原的酒葫芦,到楼下斟满了酒,又送了上来。 鹿游原将酒葫芦背到背上,向孟昙抱了个拳,道:“孟姑娘,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孟昙道:“后会有期。”目送着鹿游原走出了酒楼。 鹿游原出了酒楼,只见月光倾泻在西湖之上,波光粼粼,光彩照人,整个人心情大好。原来在太白楼里一番鏖战,竟然从白天打到了夜里。 鹿游原心道:“那人约我戌时在西湖东侧的破庙相见,却不说所为何事,恐怕是什么埋伏。”他拔开葫芦塞,喝了一口酒,“便是龙潭虎穴,我鹿游原也敢去走一遭,小小破庙又有何惧?”想到此处,豪气顿生,仰天长啸,震得湖堤上万千柳条纷飞,不停地拍打湖水。 沿着湖堤东行,不一会儿,一角屋檐出现在柳丛中。“就是这里了。”鹿游原警觉起来,握紧了酒葫芦。前行几步,一座破败的小庙出现在眼前,腐朽的半扇庙门在风中吱呀作响,鬼气森森。 鹿游原走到破庙门前,高声叫道:“朋友,鹿游原前来赴约。” 话音刚落,只听庙里传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鹿大侠果真是信人,贫僧佩服,还请鹿大侠入内一叙。”声音虽然不大,但浑厚有力,明显蕴含着高深的内功。 鹿游原心想:“听这声音,是少林派的僧人?晦气晦气,我每次遇见和尚,至少得倒三天的霉。”他推门而入,原本漆黑的室内射入了一束月光,不等他看清对方相貌,一道犀利的掌风便迎面袭来。 “好贼人,暗算我!”鹿游原避开对方的掌风,手中酒葫芦挥出,朝对方胸膛打去。 那人左右手同时拍出,左手挡住酒葫芦,右手结了个佛印,攻向鹿游原的面门。 “左右穿花手?果然是少林派的。”鹿游原不闪不避,左掌拍出,硬接他的招式。二人手掌还未接触,内力均已从掌心吐出,那扇在风中摇曳的庙门“嘭”的一声,碎成齑粉。 鹿游原正待加重内力,不料对方内力竟突然收回。 “阿弥陀佛,好精深的太乙阴阳功,阁下果然是鹿大侠。” 鹿游原收回左掌,道:“原来朋友是在试探我,莫非信不过我鹿某人?” “江湖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还望鹿大侠恕罪。”那人边说边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只见他形体瘦削,未着僧服,而是寻常庄稼汉的打扮,身上衣物打满了补丁。两只眼睛各有一道刀疤,翻着眼白,在月光下极其瘆人。 鹿游原见他是个瞎子,微微一惊。 “阿弥陀佛,”那人凄凉一笑,道:“人心黑暗,世态炎凉,闭上眼睛,倒还干净些。” 听他的语气,竟是自己弄瞎了双眼,鹿游原心想:“此人行为举止端的怪异,但似乎又处处透着侠义之风。凭他的武功,必是少林派中翘楚,不会是无名之辈。”他有心结交,当即问道:“不知阁下与少林寺方丈静严大师如何称呼?” “少林?少林……已是前尘往事了。我如今只是个寻常樵夫,名讳不提也罢。阿弥陀佛。” 鹿游原心想:“这人张口闭口阿弥陀佛,用的也都是少林功夫,可见少林在他心中烙印之深,必然发生过什么重大变故,才致使他落得今日这个下场。不过他既不肯透露,我也不便再问。”转而说道:“阁下费尽心思,传信给我,约我在此见面,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神情肃穆,郑重地说:“数日之前,我无意间得知一件机密,不久之后,有人将对武当不利。” “对武当不利?”鹿游原喝了一口酒,道:“愿闻其详。” “小心西边。”那人只说了四个字。 “只有这四个字么?” “在下亦有难言之隐,只能言尽于此,恕罪恕罪。” 鹿游原还想细问,那人却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庙门,一眨眼就消失在杨柳之中。 “小心西边……小心西边……”鹿游原咀嚼着这四个字,心道:“西南点苍派,西川峨嵋派,西北崆峒派,大门派无非就这几个,莫非是他们要对我武当不利?这几个可都是名门正派,岂能做这等事? “若是绿林道上的,就是将南北十三省的绿林一起算上,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人,武功最高的几个恐怕连白师伯都打不过,拿什么对我武当不利?” 鹿游原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盘算着回山禀告掌门,由他定夺。 忽听一声叱喝从神像背后传来,他心头一惊:“这里还有别人?” “小兔崽子,扶不上墙的烂泥,这道开水白菜,精髓便在这汤底,我叫你炖够十二个时辰,你是不是只炖了十一个时辰?”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叫骂着。 “你别跟我倚老卖老,我每日白送你吃的喝的,你还有脸挑三拣四的?少炖了一个时辰又吃不死人!爱吃不吃!”一个少年的声音反击道。 “就你这样也配当厨子?做菜讲究的就是火候,别说一个时辰,就是差了一刻钟,味道也截然不同,懂不懂?” “呸,你以为我愿意少炖一个时辰?今天酒楼里有人打架,半个酒楼都砸了,我躲都来不及,还能抽空给你做吃的就不错了,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吃吃吃,筷子给我!” “这还差不多。”那少年的声音充满了胜利之喜,接着说道:“我说你们练武的,天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有这闲工夫不如上勾栏听曲去。” 鹿游原听着二人对话,不觉莞尔,他原以为还有埋伏,不料是一老一小在斗嘴,小的那个还是太白楼的厨子,心想:“帮太白楼打发了庞独眼,又替他们保住了二百两金子,和砸了他们那些桌椅,应当足以一笔勾销了。”仰头喝了一口酒,走出庙门。 “慢着。”那苍老的声音道。 “什么慢着?”少年问道。 “武当派的小子,慢着。” “哦?”鹿游原一听老者是在跟自己说话,停下脚步,转身朝佛像说道:“前辈是在叫我?” “这里就你一个武当派的,不叫你还能叫谁?” 鹿游原心道:“这人脾气倒不小,不知是何方神圣。”走到佛像跟前,抱拳说道:“前辈有何指教?” 老者咳嗽了几下,道:“你武功俊得很呐,方才我听你与那少林僧人交手,你的太乙阴阳功,已练到了九重境界,武当上下,也就你师父能压你一头了。” 鹿游原心头一惊,“这人竟然只凭声音,就能听出我内功练到了哪一重,这等武功修为,我连听也没听过。不知此人是敌是友,若是敌人,我可不是对手。” “嘿嘿嘿,”老者冷笑两声,说道:“小子,你莫担心,我和你无冤无仇,不会害你。” 那少年突然扑哧一笑,说:“就你这缺胳膊少腿的,路都走不稳,能害谁?” “哼,便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手段。武当派的小子,接住了。”老者出声提醒,声还未落,一只铁拐如灵蛇出洞般从佛像后窜了出来,点向鹿游原的肩井穴。 鹿游原见铁拐速度极快,却不含内力,心中疑惑,转念一想:“是了,这位前辈是想考量我的招式。”他方才一直暗暗戒备,此刻并不惊慌,随手举起酒葫芦格挡。 铁拐不等招式用老,半空中画了个圆,躲开了酒葫芦,又朝鹿游原肩井穴点来。鹿游原一个侧身让过铁拐,酒葫芦在掌心转了一圈,打向铁拐的中部。 “嘿嘿,胆子不小,想断我铁拐?”老者冷笑一声,手中铁拐一挑,避开酒葫芦,手腕一抖,铁拐变了七八个方位,始终不离鹿游原的肩井穴。 二人瞬息之间,已交手四五十招。无论鹿游原如何应变,酒葫芦始终碰不到铁拐,甚至被越逼越紧,几乎攻不出去。 “着!”老者一喝,铁拐点在了鹿游原的肩井穴上,鹿游原被震得后退一步,踩碎了一块地砖。幸好铁拐没有附着内力,否则鹿游原一条胳膊当场便要废掉。 鹿游原并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痛快痛快,能与前辈交手,真是平生快事!前辈武功出神入化,晚辈自叹不如,自叹不如!”说罢,拔开葫芦塞,灌了两大口酒。 “你能将武当的纯阳拳法化用在酒葫芦上,算得上天资聪颖,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不中用咯。” “哈哈哈哈,没想到晚辈这点微末道行,竟也能入前辈法眼。”鹿游原一向不掩饰内心喜恶,今日连斗四场,更是豪气大增,此刻得到他人称赞,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以你的武功,已然在许多门派的掌门人之上,不出十年,就能登峰造极。可惜……” “可惜什么?”鹿游原和那个少年异口同声地问道。 “可惜,武当派大祸临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的性命恐怕难逃此劫,可惜呀可惜。” “怎的这位前辈也说武当派大祸临头?”鹿游原心中不解,问道:“不知武当派究竟有何劫难?晚辈驽钝,请前辈指点。” 老者冷哼一声,道:“这是你武当派自己的事,怎么反倒来问外人?” 鹿游原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听那少年说道:“这位……鹿大侠,这老头喜怒无常,这会儿他又犯了浑,你别和他一般计较。” “嘿嘿,你也不用太担心,”老者冷笑,阴阳怪气地道:“你师父那么大的本事,说不定能保得武当周全。据我所知,还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他话里虽是称赞之词,听在鹿游原耳朵里,却充满了反讽之意,看起来这老者似乎与自己的师父祝孤山颇有些过节。鹿游原说道:“既然前辈不愿赐教,晚辈也不便追问。不过我武当派成立百余年,从未怕过任何人。若有人想寻武当的晦气,尽管来便是,我武当派全都接着。”一口气喝光了酒葫芦里的酒,说道:“告辞。”便施展轻功飞走了。 老者冷冷一笑,道:“骨头倒硬。” “骨头?开水白菜哪来的骨头?”那少年茫然问道。 “咳咳咳,”老者被呛了一口,无奈说道:“能遇见你这么蠢的人,老夫也算开了眼界了。” 第五章 大厨小余 这少年名叫祖小余,是太白楼的一名厨子,相貌说不上出众,但至少五官端正,前额留着一撮呆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透着机灵狡黠。 数日之前,太白楼打烊后,他像往常一样跑去西湖边上的勾栏听评书,听的是岳飞抗金的故事。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听说书人讲述岳飞如何驰骋沙场,如何领军破敌,听得热血沸腾,对岳飞大为倾倒,直到人家收了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出了勾栏,月已中天,路上行人寥寥。他路过破庙,隐约听到几声如雷的呼噜声,停下脚步,心想:“这破庙荒废已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呼噜声?官府早已将杭州城内的乞丐尽数赶出了城,肯定也不是乞丐。”忍不住好奇,朝破庙走去。 深夜阴风阵阵,远处传来几声猫叫,叫得人心里发毛。祖小余壮着胆子,推开庙门,探着脑袋往里张望,一座无头的佛像立在庙中,呼噜声正是从佛像背后发出来的。 祖小余踮着脚尖,轻轻走近佛像,刚准备绕到佛像后面看看,眼前突然黑影一闪,自己的脖子已被人拿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江湖宵小,也敢暗算老子!”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祖小余脖子被掐,喘不上气,心中害怕,双脚乱蹬,却始终蹬不到对方。 “嘿嘿,原来是个不会武功的毛头小子。”老者轻蔑一笑,五指一松,放开了祖小余。 祖小余双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地吸气,连吸十几口,才觉得好受了些。指着老者叫骂道:“你这老头,干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简直跟发情的水牛一样不讲理。” 老者咦了一声,说道:“胆子不小嘛小子,命都差点交代在我手上,还敢这么骂我?” “命可以不要,不骂人却是万万不能的。”祖小余平白无故被人掐了顿脖子,气不打一处来,见对方拄着铁拐,骂道:“你这糟老头,瘸了条腿也敢这么嚣张,混哪的,报上名来!” 老者闻言哭笑不得:“我卓春风纵横一生,到老竟然被一个不懂武功的毛头小子问‘混哪的’?”嘴里答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卓春风是也。” 祖小余心道:“卓春风?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本事不小嘛,我可别惹上大麻烦。也罢,老子再多骂他两句,这一节便算揭过了。”便道:“我管你姓桌还是姓凳,都是糟老头一个。老子大人有大量,就当你脑袋被门夹了,一时失了智,不和你计较,就此别过。”说着便想走出庙门。 卓春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听声音似乎颇为痛苦。祖小余好奇,回过头,见卓春风捂着左腿,借着月光,能看到他左腿上有个碗大的伤口,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整条腿。“啊哟,你受了伤!” “哼,破个皮而已,也能叫受伤?”卓春风不屑地说。 “打肿脸充河豚。”祖小余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伤得不轻,不修养个十天半个月是没法走路了,还有脸逞强。” 卓春风冷笑两声,道:“老夫伤了左腿,那几个婆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中感慨:“若非当年那场变故,我要收拾那几个臭婆娘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更不可能负伤,如今真是虎落平阳啊!” “明明已经瘸了腿,还要跟人打架,你们这些江湖人,当真古怪。”祖小余喃喃说道。 卓春风从供桌上扯下一块破桌布,在左腿上缠了两圈,狠狠一勒,扎住了伤口。走回佛像身后躺下,说道:“老夫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多了,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操心。你是哪家的小孩,赶紧回去找你爹妈去。” “你给我等着,我去去便回!”祖小余撂下这句话,便跑出了庙门,一路跑回太白楼。他心里盘算着:“我记得今天炖的鸡汤还剩半锅,对养伤有好处,我都拿去给姓卓的老头喝。这会儿掌柜的和小姐都睡了,我只需小心点,不要让大师傅发现就成。” 他悄悄溜进后院,猫着腰摸到厨房,见一口砂锅放在灶上,小火炖着,揭开锅盖,浓郁的鸡汤味扑鼻而来,大喜,轻轻把砂锅从灶上取下来,抱在胸前,溜出了厨房。 走到后院,忽听有人打了一声哈欠,吓了一跳。祖小余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只有茅厕透出一点灯光。他摸到茅厕边上,一股恶臭令人作呕,心道:“大师傅又在拉屎了,赶紧跑。”他捏着鼻子,跑出了后院,回到破庙。 卓春风叫道:“臭小子,你又回来干嘛?” 祖小余嘿嘿一笑,把怀中砂锅搁在地上,说道:“瞧我带来了什么?” 卓春风心道:“这小滑头,又搞什么名堂?”掀开锅盖,一闻,“嗯?这是三年的老母鸡,还放了桂圆红枣枸杞,极为大补。” 祖小余两眼放光,拍掌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懂吃的行家!我专门偷带出来给你的,吃吧。” 卓春风怀疑地道:“你这小子能有这么好心,是不是下毒了?” “孙子才下毒,不信我先吃给你看。”祖小余身为厨子,极为爱惜食材,容不得半点糟蹋,在食物中下毒这种事拿刀架他脖子上他都不肯做,此刻闻言大为光火。 卓春风冷冷一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端起砂锅,就往嘴里灌,喉结上下一动,半锅鸡汤转眼就见了底。他又从锅里拿出一根鸡腿,放在嘴里大肆咀嚼。 卓春风身无分文,已经数日未曾进食,腹中饥饿难耐,但又自恃身份,拉不下老脸去偷窃,否则以他的武功,偷个东西易如反掌,又何必挨饿。此刻见到吃的,也顾不得形象了,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整只老母鸡,连骨头都放在嘴里咀嚼了数遍才吐出来。然后搁下砂锅,淡淡地说了一句:“味道尚可。” 祖小余大喜道:“你这口是心非的人,说味道尚可,那就是味道上佳了。算你识货,不枉我精心炖了八个时辰。”边说边摸了摸前额那撮呆毛,得意地笑。 “小子,别得意得太早,你这手艺还差得远呢。”卓春风砸吧砸吧嘴,又躺了下去。 “我手艺差得远?”祖小余不服气,说道:“你倒是说说,我差在哪了?” 卓春风心想:“待我激你一激,接下来几日的伙食就有着落了。”便道:“咱们华夏烹饪手法之多,数不胜数。你这锅汤虽然炖得不错,但也只用了‘炖’这一种手法,谁知道你其它的本事行不行。” “哼,你竟敢瞧不起我?我可是太白楼里厨艺仅次于大师傅的人,煎炒炖烧,焖煮蒸煲,样样精通,连我们大小姐那么刁的嘴,对我做出来的菜都赞不绝口。” “你们太白楼是不是就两个厨子?” “不是吓唬你,少说也有二十个!” “嘿嘿,小小年纪,胡吹大气。” 祖小余岂能容忍别人质疑自己的厨艺,蹦起来叫道:“好呀,不信是不是!那你等着,明日我再送几道拿手的菜给你尝尝,定要吃得你说不出话来!” 卓春风暗暗好笑:“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不过略施激将法,就这么大反应。”口中冷冷说道:“等你明日送饭过来,一吃便知。此刻多说无益。” 祖小余眼珠子滴溜一转,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激将法,我送饭给你吃是可怜你,你说你一把老骨头,瘦得跟擀面杖似的,万一饿死了也没个人收尸,太惨了……啊哟!” 卓春风抄起铁拐,狠狠打在了祖小余屁股上,把他打翻在地。“滚滚滚!别打扰老夫睡觉!” 祖小余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骂道:“我拍死你这个天生属黄瓜的人!”便跑出了破庙。 第六章 黄酒猪肝 祖小余从破庙回到太白楼,躺在房间的草席上,枕着双臂,琢磨着明天做个什么菜,方能展现自己高超的厨艺,一举镇住卓春风。 “蚂蚁上树?不成,太小气。” “麻婆豆腐?太常见,不能显我的手段。” “佛跳墙?诶,这个倒是能上台面,不过佛跳墙用的都是大荤,下这么重的本钱,也太便宜那个糟老头了,不成不成,再换一个。” 祖小余想了半天,啐了一口:“奶奶的,不想了。明天大师傅买什么菜我就做什么,见招拆招,这才叫大厨!没错,就这么着!” 次日,祖小余早早起床,来到厨房,见大师傅聂聪正蹲在地上生火,心道:“这么多年来,大师傅一直是第一个起床生火的,比当学徒的还勤快。上个月大师傅出远门,火都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才生起来。我要是有大师傅一半勤快,这会儿肯定是太白楼掌勺大厨了吧?唉,只怪床太舒服。” 大师傅聂聪是太白楼的掌勺大厨,八大菜系无所不精,烧出来的菜就是最挑剔的食客也挑不出毛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是个聋哑人。 此刻他正光着膀子,一边拍着自己厚厚的肚皮,一边挑大小合适的木柴扔进火炉里,然后拿扇子扇风,把火烧旺。突然转头看见祖小余,吓了一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祖小余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在问——“小余,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祖小余用手比划说:“我要做菜送给饿肚子的人吃。” 聂聪一看,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憨憨地笑了一会儿,朝祖小余竖起大拇指,接着比划说:“乖孩子。救人,好事。” 祖小余心想:“大师傅平常最讨厌我们偷拿食材,但只要说是送给饿肚子的人吃,他就会很开心,真像个小孩子。”他朝聂聪做了个鬼脸,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上,比划道:“大师傅,你可不许告诉掌柜的和小姐,不然他们又要扣我工钱。” 聂聪一看就急了,显得很不满,鼻孔里咕噜咕噜出气,比划着道:“你不信我?我可打你!”然后与祖小余一同笑了起来。 祖小余自幼离家出走,来到太白楼当学徒,是聂聪教会了他一身本事,二人关系亲如父子,时常开开玩笑。 聂聪接着比划说:“我去外面坐会儿,你赶紧做菜,一会儿就有别人来了。”就出了厨房。 祖小余见砧板上放着新鲜的猪肝,心想:“猪肝?有了,做个爆炒猪肝,再配上一壶黄酒,给个神仙也不换!” 他架锅烧水,再将猪肝洗净,漂尽血水,抄起菜刀用快刀将猪肝片成薄片,整整齐齐码在砧板上,取葱姜蒜也切成片,待水烧得大开,将猪肝推下锅,不过三弹指的时间,便用笊篱捞出,用备好的井水冲了一遍。祖小余心道:“井水冰凉,热猪肝被井水一激,待会儿炒出来一定很脆。”随后在锅里倒入猪油,待锅烧热,将葱姜蒜下锅,锅铲上下翻飞,炒出葱姜蒜的香气,再将猪肝下锅,倒入盐和老抽,不多不少翻炒七下,出锅,装了整整一大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目不暇接。 祖小余又做了两道简单的老醋皮蛋和小葱拌豆腐当作配菜,与爆炒猪肝一起小心翼翼装入食盒,得意地道:“好咧!这回我看你姓卓的老头能挑我什么毛病!保证吃得你泪流满面。”他左手拿着食盒,右手拎了一壶绍兴黄酒,跟聂聪打了声招呼,偷偷溜出后院,直奔破庙而去。 还未进庙门,祖小余就高声叫道:“卓老头,我给你带吃的来了,快滚出来迎接大驾!” “小子,大清早的打扰老夫美梦,又想找打是么!”卓春风打了个哈欠,骂道。 祖小余迫不及待想要卓春风尝尝自己的手艺,爬到佛像后面,打开食盒,把三样菜一一取出,递给卓春风筷子,“来,尝尝大厨小余的手艺。” 卓春风闻到香气,只觉一股酱香和爆炒炒出来的焦香混在一起,早已食指大动,接过筷子,夹了一块猪肝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嗯——好小子,这猪肝炒得极为脆嫩,颇有嚼劲,足见真本事!快给我倒杯黄酒,猪肝配黄酒,那真是绝配!”说完又咽了口口水。 祖小余闻言大喜,急忙给卓春风斟了一杯黄酒。“嘿嘿,这回知道我的手艺了吧!” 卓春风呡了一口黄酒,一口气连夹了十几块猪肝,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又觉得拿杯子喝不痛快,整壶拿起来喝,筷子也没停下,转眼之间,一大盘爆炒猪肝就吃完了。“痛快痛快,这么地道的猪肝配黄酒,老夫有十年没吃过了。” 祖小余笑着摸了摸头,说:“卓老头,昨天我可没骗你吧,不是我吹牛,我做饭的手艺,杭州城里第二把交椅,也就我大师傅能压我一头。不过他可做了三十年菜了,我今年才十七岁,排在他后面也不丢人。” 卓春风嘿嘿一笑,道:“小子,你昨天给我送老母鸡汤,今天又送黄酒猪肝,一定没安好心,是不是贪图我武功,要我教你几招?也罢,我卓春风一向不欠人情,吃了你两顿饭,怎么着也得教你一手,说吧,你想学什么?” “呸,你别狗眼看人低,”祖小余往佛像上吐了口痰,说道:“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我才不稀罕学。” “嘿嘿,有点意思!”卓春风夹了几口小葱拌豆腐,问道:“那你图什么?想学大侠行侠仗义,救我于危难之中?” 祖小余道:“当大侠的都死得快,像岳飞那样的大侠就被秦桧给害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当个球的大侠。大师傅说了,厨子就是做饭给人吃,让人能填饱肚子的。你既然饿着肚子,我身为厨子自然要做饭给你吃,你不吃老子也要逼着你吃。” 卓春风觉得有趣,放下筷子,问道:“你大师傅还教你什么了?” 祖小余道:“大师傅说,厨子的手是用来做饭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所以我绝不习武。” 卓春风笑道:“你这师傅也有点意思。” 祖小余道:“那是自然,也不看是什么人的师傅。” 卓春风躺回地上,说道:“小子,老夫既然欠了你人情,索性就欠一笔大的。明天我想吃开水白菜,你会不会做?” 祖小余不屑地道:“这有什么不会,就怕做出来味道太好,吃撑了你的肚皮。” 卓春风道:“那锅汤可得炖够十二个时辰,不然我可不吃。” 祖小余道:“我自然懂得怎么做饭,用不着你教,你就等着吃就行。” 卓春风翻了个身,心道:“这小子做的菜,真有点那个人的味道。唉,可惜啊,故人早已不在了。” 祖小余收拾好食盒,见卓春风懒洋洋地躺在地上,道:“你怎么比活了上千年的王八还懒,吃完了就睡!” 卓春风翻了个白眼,说道:“王八哪会翻身?” 祖小余突然狡黠一笑:“本来我也没见过会翻身的王八,今天才第一次见。”话音未落,就撒开腿跑了。 “臭小子,有种你回来!”卓春风大叫道。 第七章 密谋报复 次日,祖小余仍是起了个大早,到厨房炖开水白菜,一锅高汤还未烧开,就听到小姐孟昙与庞独眼在二楼斗酒,摇了摇头:“小姐趁着掌柜的不在家,又开始胡闹了。” 之后楼上传出一阵叫骂声,打斗声,便是孟昙与人动上了手。之后鹿游原大展身手,把庞独眼和秦氏双雄教训了一顿。 祖小余听着楼上闹翻了天,完全无动于衷,只顾着炖自己的开水白菜,嘴里咕哝着:“这些习武之人,动不动就大打出手,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打架哪有做饭有意思?” 过了半晌,打斗声终于停歇。又过了一会儿,孟昙走入厨房,看见祖小余正在发呆,吼了一句:“小余!偷懒是不是!这个月扣二十文工钱!” 祖小余吓了一大跳,一听要扣自己工钱,立马作出要哭的表情:“别呀小姐,我没偷懒,我看着好几个炉子呢!” “我说你在偷懒你就是偷懒,还想狡辩!”孟昙叉着腰,叱喝道。 祖小余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顶嘴。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位大小姐。孟昙平日在太白楼里横行霸道,动不动就威胁要扣别人工钱,祖小余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能躲就躲,省得孟昙跟她聒噪。他突然注意到孟昙的眼眶红红的,心想:“龟龟,真是奇了,小姐竟然也会哭,太阳打西边出来。” 孟昙揉了揉眼睛,说:“小余,给我一坛女儿红。” 祖小余不明就里,但仍从酒窖里取了一坛陈年的女儿红回来。孟昙一把接过,拍开泥封,仰头就灌,只有三成入口,倒有七成潵在了外面。这些酒都是祖小余亲手酿的,他看得心疼不已,连声叫道:“小姐你喝慢点!酒全潵了!” “你懂什么,酒就得这么喝才痛快——再拿一坛给我。”孟昙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摔,抹了抹嘴唇。 祖小余哪敢违背小姐的意思,又去拿了一坛。孟昙喝了两口,突然哭了出来,嘴里念叨着:“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烧喉咙,他为什么那么爱喝?” “他?他是谁?哦——我知道了,小姐定然是思春了。”祖小余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可不敢问,只是劝孟昙别再喝了。 孟昙把第二个酒坛子也摔在地上,叫道:“打扫干净。”就转身出了门。 “奶奶的,大小姐又把我遛着玩!”祖小余小声咕哝了一句,老老实实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又被聂聪拉去二楼清扫打烂的桌椅,收拾了老半天。因此耽误了炖开水白菜,被卓春风臭骂了一顿。 祖小余借着给卓春风送饭之际,在破庙里亲眼见证鹿游原连斗两场,觉得他英俊潇洒,神勇非凡,心想:“这人好生了得,大侠就该如他一般。”转眼就想到:“啊呀,难道他便是小姐的意中人?今日我在厨房里听到的打斗声中,好像就有这位鹿大侠的声音,不错,定是他,小姐眼高于顶,也只有鹿大侠这等人物才能入她的法眼。” 卓春风见他神情满是倾慕,笑道:“臭小子,见武当派那小子大展神威,心底羡慕了是不是?” 祖小余当然不肯承认:“会打架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会做饭呢?他定然不会。” 卓春风老于世故,哪能看不出他口是心非,故意岔开话题,说道:“小子,老夫吃了你几顿饭,你又不让我教你武功,老头子该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祖小余眼珠子滴溜一转,心想:“这老头没少骂我,我得想个法子好好整整他。”便道:“我还没想好,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这笔账先欠着,你可别想赖账。” 卓春风冷笑道:“我卓春风向来说一不二,还会赖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账不成?” “这还差不多。”祖小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时候不早,我可要去听说书了。”便离开了破庙,直奔西湖边一个茶馆而来。 茶馆的茶博士见到祖小余,笑着说:“小余来啦,时候正好,杨老头马上开始说水浒了——还是一样吧?” “一样,一壶碧螺春一叠花生米。”祖小余随口答道,就捡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 “好咧。”茶博士把毛巾搭在肩上,回身就取来了茶和花生。祖小余从兜里摸出三文钱,递给了茶博士。 不一会儿,只见茶馆的台上摆了张长桌,放着扇子和惊堂木。台下走上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拍了下惊堂木,还未开口,台下已然喝起了彩。祖小余高声叫道:“杨老头,来一个!” 杨老头朝祖小余这里望了一眼,微微一笑,朝台下抱拳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了,今儿咱们来说说梁山好汉征方腊的故事。”接着便将征方腊的故事娓娓道来。 水浒征方腊这一节,写得最是悲苦沉闷,杨老头却能将之说得声情并茂,明明一大把年纪,精气神却丝毫不逊年轻人。才说了一半,台下众人早已喝了许多次彩。 祖小余却听得大为生气,心想:“这宋江傻啦吧唧的,放着好好的梁山首领不做,非要去给朝廷当狗腿子。自己一人当孙子也还罢了,还拉着整个梁山一起当孙子。可恨鲁智深和武松一世英名,败在这等人手里。”他感到心中烦闷,连花生米也没吃完,就离开了茶馆。 出了茶馆,他才发现自己憋了老大一泡尿,急忙跑进茶馆后的小竹林里,解开裤腰带尿了起来,还没把腰带重新系好,就听见竹林里有人说道:“大舅哥,早知你今日要来,我也不用受这股窝囊气了。” 祖小余一听是庞独眼的声音,赶紧猫下腰,低头系好腰带,竖起耳朵偷听。 竹林的黑暗处,又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妹夫这么大的本事,都应付不了,我来了又济得什么事?” “大舅哥羞死我也,我要是有大舅哥十分之一的本事,今日也不会挨打了。”庞独眼叫道:“我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小子叫鹿游原,据说是什么武当派的,格姥姥的,难怪武功恁的了得。” 那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武当派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也值得这般害怕。” “是是是,武当派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和点苍派比。” 一个书生气的声音得意地笑道:“二师兄,原来我们点苍派名头这般响亮。” 庞独眼道:“那是自然,江湖上谁不知道点苍派的剑法独步天下,没有对手。” 祖小余听在耳里,心道:“原来庞独眼拍马屁的功夫这么一流。不过凭那个鹿大侠的功夫,你们几个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他一顿打的,还是别去自讨苦吃了。” 那书生气的声音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帮你一回,去教训教训那个鹿游原,也让他见识一下点苍剑法的厉害。” 庞独眼大喜过望,连声说好好好。 “慢着,三师弟。”那沙哑的声音道:“妹夫,要我帮你找回场子,总得意思意思吧。” 庞独眼干笑了两声,说道:“那个……大舅哥……你知道,我最近手头紧,改天我再孝敬您,如何?” 沙哑的声音哼了一声,道:“改天?那好办,你什么时候够意思了,我再帮你找回场子,三师弟,我们走。”话音未歇,就传来几声脚步声。 祖小余心道:“这人算盘打得精明。哼,换了我我也狠狠敲一笔,庞独眼这种货色的钱,不拿白不拿。” 庞独眼一听就急了,连声叫道:“别别别,大舅哥,这面子我可实在丢不起,今日就得找回场子。”接着祖小余便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应当是庞独眼在衣服里摸索银子。“大舅哥,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 “五十两?你当我是要饭的?” “这……这……还有三百两银票。” “拿来!” “诶,你……你可小心点,别弄破了。” 祖小余心里暗暗好笑:“这会儿庞独眼的脸色一定精彩得很,肯定比征方腊精彩。” 那声音沙哑的人突然笑道:“妹夫,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那人身在何处?我一定帮你教训他一顿。”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废物!”沙哑的声音骂道:“连人在哪都不知道,报什么仇?我妹妹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窝囊废!” 庞独眼干笑着,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太白楼那娘们也有份,她总跑不了吧,我们先去教训她。” “你连娘们也打不过?罢了罢了,就去这劳什子太白楼走一趟吧。”沙哑的声音说道。竹叶突然沙沙作响,想必三个人已走出了竹林。 祖小余大惊失色:“糟糕,他们要对大小姐不利,我得赶紧回去通风报信,晚了就要出大事了。”蹑手蹑脚出了竹林,然后撒开腿往太白楼跑去。 第八章 酥胸软玉 那两个点苍派的门人,年长的叫吕怀恩,便是庞独眼的大舅哥,稍微年幼的那个叫施怀盛,二人在“点苍四怀”中排第二和第三,武功颇为不俗,施展起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太白楼,又哪里是祖小余能追得上的? 吕怀恩和施怀盛先一步到达太白楼,庞独眼还在后面远远追着。 此时,一片月光洒在西湖上,数不尽的游船画舫往来穿梭,商贾权贵忙着走马章台,丝竹管弦奏着情诗艳曲,暖风熏人,蚀骨销魂。而太白楼却早已打烊,门户紧闭,劳累了一天的厨子小厮均已休息,只有四楼孟昙的房间还留着一盏红烛。 施怀盛年轻气盛,要显本事,便道:“二师兄,一会儿我来对付他们,你在一旁帮我掠阵就行。” 吕怀恩心想:“傻小子,难道你以为我会出手么,自然是由你来动手,我只作壁上观,就白挣三百五十两银子,嘿嘿。”表面上却说得大义凛然:“不成,三师弟,为兄哪能让你冒险,自然由我来叫阵。” 施怀盛不悦道:“师兄莫非瞧不起我么?对方不过一个小小弱女子,我岂会败给她?” 吕怀恩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执意要出手,我也不好拦着你。只是你千万小心,不可大意。” 庞独眼这时才跑到太白楼,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施怀盛心道:“姓庞的来得正好,让你瞧瞧我施怀盛的手段。”对着四楼高声叫道:“听说太白楼孟昙孟小姐武艺高强,在下不才,特来领教。” 过了半晌,无人应答。 吕怀恩笑道:“三师弟果真好本事,一句话就把对方吓跑了。” 施怀盛道:“那女的想当缩头乌龟,可没那么容易。我上去会会她。”话音未歇,人已上了一楼的屋檐,在砖瓦上轻轻一踏,笔直地飞上了二楼,连踏三次,便到了那扇亮着红烛的窗户。 庞独眼见施怀盛露了这一手,心底佩服,忍不住拍掌赞道:“好俊的轻功,大舅哥,这轻功叫什么名?这么厉害。” 吕怀恩得意地说:“这是我点苍派独门轻功,苍山踏雪,最适合这等攀高的场合。” 二人说话间,忽听施怀盛一声惨叫,整个人摔出屋檐,从四楼坠下。吕怀恩大惊,施展苍山踏雪的身法,在一楼的屋檐上借力,窜至半空,接下了施怀盛,稳稳落地。头顶上传来孟昙的冷笑:“无耻小贼,这点微末功夫也配来向我讨教?” 孟昙本在窗边梳妆,回想鹿游原大展神威的场景,心里甜滋滋的,谁知吕怀恩和施怀盛二人突然在楼下聒噪,打断了她的思绪,令她十分气恼。随后施怀盛又出言不逊,更让她怒不可遏。她从墙壁上取了佩剑,躲在窗后,瞅准施怀盛落地的时机,一剑刺出,正中他的肩胛骨,举剑再削他的大腿,又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其实孟昙并非栖霞派正式弟子,这两手栖霞派的功夫,是当初一名栖霞派的前辈为她开小灶,随手教的,不过她自幼长在市井之中,经常与他人打架斗殴,颇有实战的经验。而施怀盛虽投师点苍派这等名门正派,但武功尚未精纯,临敌经验更是不足,是以二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 但施怀盛托大,丝毫没将孟昙放在眼里,才会放松戒备,被孟昙偷袭得手。他自幼受师长爱护,又是初入江湖,何曾见过血,此时低头一看,自己的肩膀和大腿都鲜血淋漓,吓得魂都没了,哪还想得出应变的法子,若非吕怀恩及时出手,恐怕已摔成肉泥。 吕怀恩朝施怀盛啐了一口:“你怎么和我妹夫一样没用,一个娘们都收拾不下来,还被打得嗷嗷惨叫,丢不丢人?” 施怀盛涨红了脸,指着孟昙道:“她……她……她偷袭。” “偷袭又怎么了!你的武功若是足够高,任她如何偷袭,又哪能伤你分毫?分明是你学艺不精,还敢找借口。”吕怀恩厉声批评道。 施怀盛自知理亏,捂着伤口不敢作声。 吕怀恩心道:“哼,本以为今天看看热闹就有钱赚,没想到还是得亲自出手。”他虽经常口出狂言,行事却极为谨慎。此刻直接抽出佩剑,剑光如水,在月光下流转不定。他抬头朝孟昙叫道:“孟姑娘请了,在下点苍派吕怀恩,请姑娘指点一二。”身形一动,两个起落就到了四楼窗户。 孟昙冷笑道:“好呀,我就指点你一二。”施展栖霞派的“红枫剑法”,刺向吕怀恩面门。 吕怀恩心道:“小娘皮,还真以为你有能耐指点我?”手上使出点苍派“回风舞柳剑”,隔开孟昙的剑,刷刷刷刺出三剑,迅疾无比。 孟昙只觉眼前一花,看不清来剑方位,左乳突然感到刺痛,已被刺了一剑。幸好剑尖只入一分,未伤根本。吕怀恩一剑得手,嘿嘿直笑:“没想到姑娘酥胸这么柔软,不如我们握手言和,趁着今晚月色温柔,到床上去……” 孟昙后退一步,忍着疼痛,大喝一声:“好贼子,恁的下流!看剑!”横剑挥出,又变为斜撩,攻向吕怀恩左肩。 吕怀恩侧身避开,伸手拿住了孟昙皓腕,一扭,孟昙吃疼,手中长剑咣当掉在地上。 吕怀恩已然取胜,却有意调戏,伸手向孟昙酥胸抓去。 “原来点苍派都是这种下流坯子!”孟昙柳眉一竖,施展揽枫手,去擒吕怀恩的手。 吕怀恩武功高出孟昙一大截,哪能被她抓住,对着孟昙笑了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又朝孟昙的酥胸抓去。这回孟昙避无可避,被他抓了个正着。 吕怀恩只觉满手温香软玉,心神荡漾。兼之今晚月色正好,少女的闺房里又弥漫着淡淡芳香,撩得吕怀恩色心大起,竟然伸手去扯孟昙的裤子。 孟昙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心道:“我就是死了,也不可让他玷污!”伸手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却被吕怀恩一把夺过,扔出了窗外。 “你别过来!”孟昙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角。“爹,鹿大哥,你们快来救我啊!” “嘿嘿嘿,你的鹿大哥这会儿不知在哪个姑娘的床上逍遥快活呢,你惦记着他做什么,远水可解不了近渴啊,我就在你眼前,不如……”吕怀恩一步一步靠近孟昙,桀桀笑着,原本清秀的脸变得猥琐非常。 孟昙双手护着胸脯,眼泪止不住地掉,像一只落入湍流的小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下拽着,自己只能无助地扑腾两下翅膀,不知如何是好。 吕怀恩搓了搓手,嘿嘿直笑,朝孟昙扑了过去,突然啪的一声,脑袋上被人砸了一下。 孟昙一看,原来是大师傅聂聪,掇了条板凳砸了吕怀恩。她好不容易抓到救命稻草,急忙跑到聂聪身后躲了起来。 原来,聂聪虽然聋哑,但目力极佳,黑夜中也能辨明事物。他睡到一半起来出恭,刚脱了裤子蹲下,就从茅厕的缝隙里看见庞独眼和躺在地上的施怀盛,心道:“他们?来做什么?一定,不是好事。”便提上了裤子,摸索到大门边。见庞独眼鬼鬼祟祟地望着四楼,心道不好,定是来找小姐麻烦的。从大堂掇了条板凳,急冲冲跑到了孟昙的房间,正好赶上,狠狠捶了吕怀恩一下。 聂聪虽然一击得手,但他不会武功,心知不是吕怀恩的对手,对着孟昙连打手势,要她赶紧跑。孟昙心道:“我能跑哪去?报官?对,报官,让衙门来收拾他们!”她感激地看了聂聪一眼,冲出了房门。 吕怀恩一摸脑袋,摸出了一巴掌血,气得咬牙切齿,吐了口痰,道:“死胖子,你这是找死!”一剑朝聂聪胸口刺去。 聂聪急忙举起板凳格挡,长剑刺穿板凳,去势不减,又刺入了聂聪胸口。聂聪一心护主,不管疼痛,抄起板凳朝吕怀恩面门砸落。 吕怀恩道:“哼,我吕某人还能被你打中第二次?”施展苍山踏雪跃至半空,踏在板凳上,登时将板凳踢成两半。一手回风舞柳剑使出,攻向聂聪。 聂聪不通武艺,哪懂躲避的法门。点苍派回风舞柳剑共七十二式,尽数打在他身上,划出了整整七十二道口子。聂聪握紧了拳头,浑身是血,兀自不倒。 吕怀恩冷笑道:“好个忠心的奴才,既然你要表忠心,我就成全你。” 第九章 熊熊大火 聂聪挥着板凳,横着扫向吕怀恩。他膂力颇大,这一招使出来竟有点横扫千军的味道。怎奈吕怀恩本领高他太多,右足轻轻一踏,凌空跃起,就绕到了聂聪身后。 聂聪的板凳去势不减,砸在孟昙的梳妆台上,将那些装着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稀巴烂。 吕怀恩右手抓住聂聪的衣领,说道:“去死吧!”将内力灌注右臂,将聂聪肥胖的身躯提了起来,扔出了窗外。自己施展轻功,也跳了下去,在半空中踏在聂聪的背上借力,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地上。 聂聪从四楼被扔下,坠落之势甚猛,又被吕怀恩踹了一脚,坠势更急,狠狠砸在了地上,浑身血肉瞬间溅了开来,骨头断了不知多少根。 庞独眼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可惜呀,聂胖子一手厨艺当真了得,可惜今后吃不到了。”他手里还擒着个女子,正是想跑去衙门报信的孟昙。 当时孟昙慌慌张张跑下楼,却被庞独眼堵了个正着。她被吕怀恩一顿调戏,心神凌乱,又突然在楼梯拐角见到一个人,吓了一跳。庞独眼守株待兔多时,一把就擒住了她。孟昙到底是个柔弱女子,力气太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继而被庞独眼用绳子捆住了手脚。 此刻孟昙见聂聪摔得血肉模糊,眼泪当场迸了出来,高声喊道:“聂师傅!”全身奋力挣扎,想扑上去救聂聪。庞独眼手上加大劲道,把孟昙的手骨捏得咔咔作响,疼得她龇牙咧嘴。 施怀盛看着满地鲜血,吓得魂不附体,颤巍巍地指着聂聪的身体:“二……二师兄……你……你……你杀了人?” 吕怀恩鼻子不屑地吐了口气,冷冷说道:“我们行走江湖,杀个把人难道不是家常便饭,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再说,这胖子皮糙肉厚,这会儿还在喘气呢。” 聂聪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挣扎着想抬起头,却抬不起来。 吕怀恩正眼也不瞧聂聪一眼,走到孟昙面前,对着她左颊扇了一巴掌,说道:“臭娘们,扫了大爷的兴。” “呸!”孟昙一口痰吐在吕怀恩脸上。 吕怀恩抹掉脸上的口水,又扇了孟昙右脸一巴掌,说道:“好啊,我非弄死你不可。”扬起手中长剑,就要砍向孟昙的脖子。 “师兄!”施怀盛大声叫道:“师兄,别杀人!饶了她吧!” 吕怀恩盯着施怀盛的脸,道:“三师弟,刚才可是你抢着要杀这娘们的,才过了一会儿就变卦了?” “我……我……”施怀盛唯唯诺诺,半晌说不出话来。 吕怀恩突然嘿嘿直笑,说道:“师弟,我听你的,不杀她。” 施怀盛看着孟昙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松了口气。 “不过,换你来杀。”吕怀恩接着说道。 “啊!这……这……师兄,别乱开玩笑!”施怀盛闻言大惊,连忙摆手。 “杀了她!”吕怀恩眼神冰冷,把剑塞在施怀盛手里。“你别忘了,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庞独眼也帮腔道:“施小弟,你初入江湖,迟早得杀个人才算真正出道。眼前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孟昙闻言,仰天长笑,说道:“姓施的,你师兄说得没错,你若不杀我,我就要杀你。你若不快点下手,待会儿本姑娘使起性子,就一剑将你杀了!”她受了凌辱,已不存苟活之心,此刻只盼能有一把剑刺穿自己的胸膛,痛痛快快地一死。 施怀盛被吕怀恩的眼神瞪得发毛,挣扎许久,颤抖着接过吕怀恩手中长剑,心道:“若……若不杀了孟姑娘,二师兄不知将如何嘲笑我,何况我此来杭州,路途遥远,全依靠二师兄带我,若他生气把我撇下,我一人怎能回得去点苍?” 孟昙见他迟迟不动手,骂道:“大老爷们,恁的婆婆妈妈!” 施怀盛闻言,心生怒气:“二师兄骂我也就算了,你不过区区一个女子,也配骂我?”突然一发狠,长剑刺出,刺进了孟昙的胸膛。 “你这是在杀鸡还是杀人?”吕怀恩看不过眼,右手抓着施怀盛的手,用力将长剑贯穿了孟昙的身体,又猛地抽出,整把剑都被染成殷红。 孟昙面色苍白,仍然挺立着身子,说道:“老娘,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说罢,头一歪就断了气。 庞独眼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又踹了两脚。“看见没有?这就是得罪老子的下场!”他思来想去,觉得杀了人还不过瘾,又去太白楼里放了一把火。 太白楼里多得是酒和油,一小撮火苗很快变成了熊熊大火,烧得火光冲天。那些熟睡中的厨子小厮们被火烧着了,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便大喊大叫地往外面跑,却被庞独眼一刀一个杀了。 吕怀恩说道:“妹夫,仇已报了,是不是带我们找点乐子?” 庞独眼擦了擦手上的血,笑道:“这还用大舅哥您吩咐?早就帮你订好了,走,咱们快活快活去!” 施怀盛第一次杀人,整个人懵的,大脑一片空白。吕怀恩将他整个人拎起来,道:“三师弟,你看你这蔫呼呼的模样,待会儿要是硬不起来,可就亏大了。”说罢与庞独眼二人哈哈大笑,离开了太白楼。 这番变故说来缓慢,其实不过盏茶的功夫。祖小余跑得气喘吁吁,刚刚跑到苏堤上,见湖心小岛上燃着熊熊大火,心知不妙,再次奋起浑身力气向太白楼冲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待跑到太白楼前,只见一地的尸体,已被火烤得焦黑,一下子没忍住,呕吐起来。 他与太白楼里的众人素来交好,见众人被杀,心如刀割,双眼被热浪一熏,眼泪已流了下来。 祖小余的脚踝突然被人抓住,他吓得大叫,又想起那几个歹人可能还在左近,连忙捂住嘴,低头一看,一个血人正努力地抬起头看他。 祖小余认了半晌,“啊呀!是大师傅!”他抱起聂聪,抹了抹眼泪,喊道:“大师傅,大师傅!” 聂聪摇了摇头,使劲浑身力气,抓过祖小余的手,在祖小余的掌心写下:“茅坑,坛子,风波里,叶舟。”几个字,死死盯着祖小余,目光严峻。突然凄然一笑,喉咙咯咯两声,盍然而逝。 祖小余将聂聪的头抱在怀中,嚎啕大哭,眼泪不住地滴在聂聪的脸上。纵然大火冲天,热浪袭人,也阻止不了聂聪的身躯渐渐变冷。 祖小余环顾四周,见孟昙的身子也倒在火中,一动不动,心头燃起一团怒火:“好你个庞独眼,老子非杀了你泄恨不可!还有那两个点苍派的家伙,哼,枉称什么名门正派,老子一并杀了!” 他原本目不识丁,后来为了认菜谱,请孟昙教他识字,因此能认得聂聪方才写的几个字。他默背了几遍:“茅坑,坛子,风波里,叶舟。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心想:“大师傅是不是说茅坑里埋着个坛子,想让我送到风波里给一个叫叶舟的人?若是坛子,那倒不怕火烧,现在火势太大,冲进去反而死路一条。我先带大师傅离开这里,大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得好好安葬他。”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祖小余一抹眼泪,双手架着聂聪的胳肢窝,向那连着小岛的石桥拖去。 才走到一半,忽听石桥上传来人声。祖小余深怕是庞独眼那一伙,急忙把聂聪的尸体藏入草丛中,自己猫在芦苇丛中,偷偷观察石桥。 石桥上走出来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向太白楼方向而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一人说道:“他妈的,谁下手这么狠,整个太白楼上上下下二十几号人,全杀了。” 另一人道:“还能是谁,必是庞独眼干的,听说他今天早上和太白楼的小姐斗酒输了,一定是伺机报复。” “嘘——”又有一人说道:“纪老二你别乱说,庞独眼在衙门里是有关系的。” 纪老二说道:“丁老四,那你说该怎么办?太白楼死了二十几号人,又被人放火烧了个干净,我们当差的总得给个说法吧?” 丁老四道:“我可不知道怎么办,你问问邱老三。” 最早说话的那人说道:“要我说,还是老规矩,随便抓个替罪羊顶罪就是。” 纪老二咕哝了一句:“又干这种事。” “都给我安静点。”又一个声音说道:“邱老三说得没错,庞独眼那头我们惹不起,对上头又得有个交代,抓个替罪羊最省事。” 祖小余心里骂道:“这帮当差的就这点出息,坏人不去抓,只会抓好人去顶罪。” 纪老二问道:“曹老大说得轻巧,抓谁顶罪?以前随便抓个乞丐顶罪就行,上个月偏偏说什么杭州是王族贵胄游乐之所,不能有乞丐流民碍他们的眼,要我们把全城的乞丐都轰走了,这会儿上哪找替罪羊去?” “你担心什么,这里可不有个现成的么?”曹老大突然抽刀出鞘,一个箭步冲到祖小余藏身的芦苇丛里,朝祖小余迎头劈下,嘴里还叱喝道:“小小年纪,心肠这么歹毒,竟然害了二十几条人命,还不束手就擒!” 第十章 化险为夷 祖小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吓了一跳,幸好他为人机警,急忙把头一偏。曹老大的刀贴着他的耳鬓砍了下去,刀风刮得他的耳朵火辣辣的。 祖小余捂着耳朵,低头一看,草丛里一块大石头被劈成了两半,心道:“我的龟龟,要是用这刀来开核桃,岂不是一刀能开十个?早知道我也搞把这种刀,就不会被大师傅骂核桃开得慢了。”又想到聂聪已然死去,悲伤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湿了。 曹老大见一刀没有劈中,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又见祖小余眼神迷离,分明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一股怒火冲上胸口,指着祖小余骂道:“小兔崽子,竟敢瞧不起我,看我弄死你!”举起手中戒刀朝祖小余的脑门砍下。 祖小余清了清嗓子,咳出一口浓痰,用力朝曹老大脸上吐去。他自幼长在市井之中,学了许多这种市侩无赖的伎俩。 曹老大不敢硬接这污秽之物,只好将头一偏,避开祖小余的口水。祖小余借他身形停滞的机会,又钻入了草丛中。 曹老大正想从杂草摆动的轨迹找出祖小余,却见他又探头出来,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小兔崽子,不是想弄死你爷爷么?来追你爷爷呀!”祖小余不愿对方发现聂聪的尸首,想将他们引开。 一直观战的邱老三见曹老大迟迟收拾不下来,高声叫道:“曹老大,要不要我来助你?” “你们都给我待在一旁看着。”曹老大怒不可遏,操刀朝祖小余砍来,嘴里叫道:“哪里跑!” 祖小余早有防备,缩了缩脖子,避开这一刀,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作势要砸曹老大的面门,却猛然想到:“大师傅常教我,厨师的双手是用来做饭的,绝对不可用来打架。他刚刚死去,我怎么能这么快就违背他的意思?龟龟,那可怎么办?” 不等他细细思量,曹老大又挥刀欺上,这一刀变为横削,砍祖小余的腰腹。 祖小余灵机一动,把石头扔在地上,右脚铆足了力朝石头踢去,不料踢了个空,整个人重心不稳,仰面摔下,却正巧避开了曹老大的刀。 曹老大见祖小余摔倒,冷笑道:“嘿嘿,看你往哪跑!”一刀朝祖小余肚子捅去。 祖小余回嘴道:“我偏偏要跑。”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刀。但曹老大右手一伸,已拿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曹老大从怀中取出绳索,将祖小余五花大绑,手法干净利落。 祖小余心知难以逃命,却不肯服输,叫骂道:“你们当差的想找替罪羊,想草菅人命,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纪老二闻言,眉头紧锁,道:“曹老大,这小孩不过十六十七的年纪,我们是不是找个年长一点的来顶罪,放了这个小孩?” 邱老三冷笑道:“纪老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当初捉拿那些平民百姓来顶罪,你可都有一份。” 纪老二瞪着邱老三,道:“邱老三,你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丁老四摆摆手,含笑说道:“两位哥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纪老二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曹老大冷冷说道:“这小孩顽劣不堪,杀个把人也不甚稀奇,何况他屡次顶撞我,我岂能放过他?” “可……”纪老二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邱老三见纪老二无话可说,暗暗得意,笑道:“既然曹老大擒住了杀人要犯,我们便打道回府吧。” 曹老大道:“邱老三说得是,我们走。”手里用力捏着祖小余手腕上的酸筋,押着他走路。 祖小余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气得朝曹老大脸上又吐了口唾沫。这回二人距离甚近,曹老大毫无防备,一口唾沫结结实实吐在他脸上。 曹老大怒火中烧,抬手扇了祖小余一个耳光,冷笑道:“小子,待会儿到了衙门里,我一定赏你十八般刑具,好好报答你。” 祖小余挨了一耳光,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言语上顶撞他,换来的不过是多挨几个耳光。我且静观其变,那个叫纪老二的似乎与他们三个不和,我找机会挑拨离间一下,也许就有生机。” 曹老大怕祖小余又突然朝自己吐口水,在路旁折了一大把野草,塞满了祖小余的嘴,让他没法张口。 祖小余满嘴尽是野草的苦腥味,在心里不断问候曹老大的姥姥。 四名官差押着祖小余走到石桥上,忽听石桥另一头,一个苍老的声音冷笑道:“四个官差欺负一个小孩,好威风呐!” 曹老大一听,便知来者不善,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喊话道:“官府奉命捉拿杀人要犯,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为何出言讥讽?莫非与杀人犯是一伙的?” 老者又嘿嘿冷笑,道:“凭你们几个宵小,还不配问我的名字。”这回声音又从众人的身后响起。 曹老大听对方的声音变成从自己背后传来,额头忽然冒出冷汗,心想:“这人好厉害的轻功,转眼就到了我身后,我却丝毫没有察觉。”转身一看,见黑暗中隐约有道人影,拄着根拐。 祖小余听出是卓春风的声音,心中大喜:“卓老头来了,嘿嘿嘿,你们这四个狗官差,死期到了。” 纪老二见卓春风露了一手轻功,知道他武功极高,便朝他拱手道:“前辈既与这个小孩相识,想来是一场误会,杀人凶手应当另有其人,我们这便放人。”他有心放了祖小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是以说了这番话,逼曹老大不得不放人。 曹老大听了纪老二的说辞,瞥了他一眼,心中颇为不悦:“你叫我放人就放人,我面子往哪搁?”却又忌惮卓春风的武功,一时间犹豫不决。 邱老三凑上前,在曹老大耳畔说道:“曹老大,替罪羊可以再找,眼前这个人可不好对付,咱们没必要招惹他。” 丁老四见状,附和道:“纪老二所言极是,这小孩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杀人,定有误会。” 祖小余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颇为不屑:“好一帮见风使舵的官差,当差的都像你们这样,难怪世态炎凉,民不聊生。”转念又想:“还好有我祖小余这个大侠在此,替天行道,万幸万幸。”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得意的表情。 曹老大松开祖小余的绳索,将他往卓春风的方向一推,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放了他。告辞。” 祖小余得了自由,生怕曹老大反悔,急忙跑到卓春风身边,拍着他肩膀笑道:“卓老头,你可算来了,再晚一点,可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卓春风嘿嘿直笑,并不答话,从黑暗中走出来,将祖小余护在身后,朝四个官差道:“这就想走?” 曹老大眉毛一挑,手搭在刀柄上,道:“阁下意欲如何?” 邱老三生怕起了冲突,连忙道:“这位前辈,大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就此作罢怎样?” “作罢?”卓春风冷笑道:“你们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卓某手中铁拐岂能放过你们!”话音未落,铁拐在地上一点,整个人朝石桥掠去。 “来得好!”曹老大正巴不得和卓春风大战一场,登时拔刀向卓春风双足削去。 卓春风正眼看都不看曹老大,轻描淡写地挥出铁拐,先是打断了曹老大手中的刀,接着打中了他的脑门。曹老大一对眼珠子瞬间突了出来,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邱老三见曹老大一招之间就被打死,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动弹不得。忽然觉得裤裆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已尿了裤子。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呀!” 卓春风道:“奸佞小人,你若不求饶,我兴许还饶你一命,这会儿可没得商量。”扬起手中铁拐,点在邱老三胸口。邱老三如一只断线纸鸢飞出数丈,落入水中,直直沉了下去。 丁老四也吓破了胆,转头就跑,真恨爹妈少生两条腿。卓春风嘿嘿冷笑,手腕一抖,沉重的铁拐竟如寻常暗器般射出,结结实实打在丁老四的后背上,打碎了他几十根骨头,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地,没了呼吸。 铁拐打中丁老四之后,又弹回卓春风的手中。卓春风盯着站在桥头的纪老二,道:“你这人心肠不算太坏,我不杀你,你走吧。” 纪老二缓缓拔出了刀,说道:“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他们三人终究是我的同僚,我若就此一走了之,岂不叫天下人耻笑?纪某不才,还请前辈赐教。” 卓春风摇了摇头,道:“真是不开窍的家伙。” “前辈请了!”纪老二揉身而上,一招“力劈华山”劈向卓春风,招式之凌厉,远在曹老大之上。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卓春风向右边轻轻一踏,就到了纪老二身后,铁拐挥出,打落他手中的刀。 纪老二失了兵刃,转而用拳,击向卓春风面门。 卓春风不理会他的拳头,将铁拐打出,打碎了纪老二的两只膝盖,又将铁拐打横,拍在他后背,将他打入水中,说道:“今天我饶你一条命,你好自为之,莫再助衙门为非作歹,否则我必会取你性命。” 纪老二心知武功与卓春风差得太远,心想:“他既然有意放我一命,我也不必不识抬举。”忍着膝盖的剧痛,在水中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前辈,后会有期。”钻入水中,泅水走了。 卓春风拄着铁拐,喃喃道:“好汉可没那么容易当呐,年轻人。”说罢,回身要找祖小余,却发现他竟然不见了。 第十一章 血染花露 卓春风心知祖小余机灵,不至于一声不吭就遭人暗算,便扬声叫道:“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只见草丛里探出了一个头,骂道:“卓老头,老子在这呢。” 原来,祖小余被四个官差折腾了一场,精疲力尽,卓春风来了之后,他索性往草丛里一躺,自顾自休息起来,也不理会卓春风如何退敌。 他原本打算将聂聪送到杭州灵隐寺去超度安葬,这会儿又打起了退堂鼓:“这里离灵隐寺还老大一段路,用两条腿走岂不是得走到猴年马月去,我又雇不起车,在路上拖着个死人恐怕要吓死人,搞不好又有官差要来抓我,龟龟,不划算。” 祖小余一拍脑袋,心道:“大师傅向来随和,我便将他就地安葬好了,他一定不会怪我。”便寻了块尖利的石头,当作铁锹,埋头开始挖坑。 卓春风见他在挖坟,眼前忽然闪过一些往事,不禁叹道:“人死后,也就剩这一抔黄土了,千百年后,黄土化作风沙,便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祖小余哪懂这些感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叫道:“少感慨人生了,快来帮忙。” 卓春风叫道:“闪开!” 祖小余闻言,退到一边。卓春风手中铁拐化作铁锹,运转如飞,转眼就挖出了个四四方方的土坑。 祖小余抚掌笑道:“妙啊,原来你连坑都挖得这么好,以后不愁没饭吃了。” 卓春风手腕一抖,抖落铁拐上的沙土,叹道:“没想到我卓春风竟会沦落到用铁拐帮人挖坟的地步。” 祖小余把聂聪的尸首放入土坑,帮他理了理衣服,把土填回坑里。又去割了块坚韧的树皮,请卓春风帮忙刻了“神厨大师傅之墓”几个字,插在坟上。跪地拜了三拜,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卓春风道:“小子,人死不能复生,没什么好哭的。” 祖小余揉了揉眼睛,道:“孙子才哭,我明明是眼睛进沙子了。” “不哭最好。”卓春风嘿嘿笑道:“我在破庙里见到火光,匆匆跑来救了你一命,也算还清你人情了。这回我可要走了。” 祖小余打定主意要帮聂聪报仇,正想把这事着落在卓春风身上,当即叫道:“谁说还清了?你吃了我那么多顿饭,救我一回可不够还。” “哦?”卓春风笑道:“你这饭未免也太贵了些。” 祖小余道:“大厨的手艺,自然要贵些。” 卓春风道:“那你说说还要我做什么。” 祖小余突然神色一凛,握紧了双拳,一字一顿地道:“庞独眼和那两个点苍派的家伙灭了我们太白楼,你帮我杀了他们报仇。” 卓春风听到“点苍派”,眉毛一挑,问道:“点苍派也与这事有关?” “大大有关!”祖小余便将在小竹林里听到庞独眼与吕怀恩施怀盛密谋报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卓春风听完,铁拐在地上重重一顿,骂道:“谢天壁这小子,怎么教出了这两个没用的徒弟。” “谢天壁是谁?” “便是点苍派的掌门人。” 祖小余撇嘴道:“那一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卓春风道:“他可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原本瞧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便与点苍派的后辈为难,但他们竟然杀了二十几口无辜的人,我决不能放过他们。” “照啊!”祖小余拍掌道:“我们这就找他们算账去。” 卓春风问道:“你知不知道庞独眼在哪里?” 祖小余道:“杭州城里谁都知道,庞独眼每天晚上都会去花露斋,我们去那里,一定能找到他。” “花露斋在哪?” 祖小余指着西湖道:“就在西湖上,写着花露斋的画舫就是。” 卓春风厉声道:“好,我们便去一趟花露斋。”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几乎盖过了清冷的月光,把四周笼罩在一片阴森可怖的氛围中。他将祖小余拦腰抱住,携在腋下,飞奔起来。 卓春风携带一人,竟丝毫不受影响,施展起轻功,仍然身轻如燕。他掠过石桥,瞅准一艘离岸最近的画舫,凌空一跃,就上了甲板,再如法炮制,跳上另一条游船的甲板。如此数个起落,便已到了西湖湖心。 祖小余只觉耳畔风声猎猎作响,整个人如在云端穿梭。他低头看了看卓春风的左腿,明明落地之时仍不熨帖,但轻功仍然如此超绝,不禁感慨:“这姓卓的老头不知是什么来路,伤了条腿还能施展这么高明的轻功。”其实他对武功一窍不通,完全凭直觉做出这等判断,却也丝毫不错。 卓春风一边在百舸之间穿梭,一边环顾四周,寻找名为“花露斋”的画舫,但西湖之上,舟楫甚多,急切间竟寻不到。 这时,一条细长的画舫从垂柳之间驶出,船舱的四个角挂着四盏明亮的灯笼,灯笼上镂空的图案分别为牡丹、红药、紫兰、雪梅。船舱正面悬着一面匾额,用瘦金体题着“花露斋”三个字。 卓春风心道:“好家伙,总算被我找到了。”身形一动,已到了花露斋的甲板上。 船舱内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好姑娘们,今晚只要把我大舅哥给伺候好了,银子少不了你们的。大舅哥,来,我敬你一杯。”话音未落,便响起了一阵娇笑声,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祖小余在卓春风耳边轻声道:“这是庞独眼的声音,他们果然在此。” 卓春风哼了一声,将祖小余放下,扬起铁拐,撞开了船舱的门,冷冷说道:“庞独眼是哪个?” 庞独眼正搂着个娇美的姑娘亲嘴,被卓春风此举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个拄拐的糟老头,冷冷地道:“老头,你找我?” 卓春风道:“正是。” 庞独眼突然哈哈大笑,道:“找我何事?难不成是想当我小弟?那你也太老了,再年轻个三十岁我还能考虑考虑。” 众人也都被卓春风吓了一跳,待看清了卓春风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 卓春风闻言,只顾冷笑,并不答话。 吕怀恩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见卓春风虽然衣衫褴褛,形容槁枯,但双目如电,随意往门口一站,就有股摄人的威严,心想:“这老头恐怕有些门道,我可不能大意,小心阴沟里翻了船。”不知不觉松开了握着酒杯的手,去摸自己的剑。 一旁的施怀盛第一次陷入这等温柔乡,早已被几位姑娘迷得神魂颠倒,躺在一位袒胸露乳的姑娘怀里,眼神迷离,如痴如醉,连卓春风破门而入都未察觉。 庞独眼灌了两斤黄汤,醉意正浓,把自己当成了玉皇大帝,哪将卓春风放在眼里?指着他叫道:“老头,趁着爷爷这会儿心情好,赶紧给我滚,别扫爷爷的兴。” 祖小余站在卓春风身后,仗着有他撑腰,回骂道:“哟,哪来的乖孙子,一见面就叫了我两声爷爷。” 庞独眼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叫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从桌上抄起个酒坛子砸向祖小余。卓春风铁拐一点,就打碎了酒坛子。 舱里的姑娘见双方动起了手,大声尖叫,拉着彼此的手缩在角落里。 祖小余挑衅道:“庞孙子,敢出来和你爷爷练练么?”他知道有卓春风在,别人伤不到他分毫,是以有恃无恐,极为放肆。 “有什么不敢!”庞独眼从腰带上拔出佩刀,直扑祖小余。 祖小余立即躲到卓春风身后,拍手笑道:“乖孙子,你自己承认你是我孙子了!” 卓春风摇摇头道:“这小子,恁的滑头。”他见庞独眼趾高气扬,早就不悦,举起铁拐打向庞独眼下三路。 庞独眼手上功夫竟不含糊,醉醺醺的,仍能下意识挥刀格挡,只听“铿”的一声,手中的刀竟被铁拐打断了一截,登时吓得浑身一激灵。 卓春风大喝一声,铁拐横扫,打在庞独眼右腰上。庞独眼只觉五脏六腑被舂了个粉碎,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摇摇晃晃,趔趄了两步,栽倒在地,没了呼吸。 那摊鲜血喷在窗纸上,晕成了一朵妖艳的花。 第十二章 霞移万花 众位姑娘见窗户上沾满了血,一时间尽皆愣住,过了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死了人,吓得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其余人如梦初醒,也吓得鬼哭狼嚎,争先恐后跑出了船舱,差点将舱门挤垮。 继而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那些女子竟不顾自己的形象,纷纷跳入水中,一刻也不敢在船上逗留。涂满胭脂的脸被湖水一洗,变得苍白瘆人。撑篙的船夫也弃船不顾,潜水跑了。 只有施怀盛还兀自躺在船板上,手上握着酒杯,嘴里流着哈喇子,醉得不省人事。 吕怀恩看着卓春风杀了自己的妹夫,心里竟没有丝毫波动,他原本就是让庞独眼去当试金石,试一试卓春风的武功。 他见卓春风出手迅疾狠辣,果然不是庸手,但不知为何,卓春风的铁拐之上明明不含内力,似乎全凭膂力出招,心中纳闷:“以此人的功夫,断不至于没练过内功。莫非他自负武功,只凭招式就想胜过我们?若是如此,那功夫可高得惊人。” 吕怀恩不明就里,不愿冒险与卓春风交手,心里盘算着,一有空隙,就跳出船舱逃走。 卓春风何等江湖阅历,见吕怀恩眼角余光瞄着窗户,就知他想逃跑,大声喝道:“想跑,没门!”举起铁拐,以迅雷之势点向吕怀恩的鹰窗穴。 吕怀恩听铁拐破空之声,知道招式之凌厉,远非自己所能硬拼,连忙侧身,让过铁拐。但速度已然慢了一拍,左胸的衣袍登时被捅了一个大洞。 吕怀恩大惊失色,方才若是再慢一拍,整个人都得被捅个对穿。他心已怯了,赶紧抱了个拳,解释道:“前辈,太白楼命案与在下毫无干系,皆是庞独眼一人所为,还望前辈明鉴,莫要误伤好人。” 祖小余闻言噗嗤一笑,说道:“好个毫无干系,也不知三百五十两银子落入了谁的手里。你这种人若也叫好人,那世上的好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吕怀恩微微一惊:“这小鬼怎么知道银子的事情?” 祖小余嘀溜着眼珠子,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狡辩两句就能脱身吗?” 吕怀恩叫道:“阁下可别血口喷人,你说我杀人,可有凭证?” 祖小余自己便常常耍赖,一听就知道吕怀恩想赖账,便道:“凭证?老子这张嘴就是凭证,说你杀了人你就是杀了人!” 卓春风嘿嘿冷笑,说道:“点苍派的小子,我劝你打消了这点念头。你妹夫庞独眼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独自杀害二十几条人命。单单那个孟昙,他就收拾不下来。” “听见没有!”祖小余得意洋洋地道,脑海里却突然闪过聂聪那憨厚的面容,顿时收起笑容,狠狠瞪了吕怀恩一眼。 吕怀恩闻言,面露愧色,颤巍巍地说道:“唉,在下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只求……”突然手中一道剑光飞起,使出回风舞柳剑第七十一式“独坐孤烟”,直刺卓春风的喉咙。 “独坐孤烟”,意在“孤”字,这一招乃是孤注一掷,败中求胜的招式。吕怀恩假装认罪,便是要赌卓春风放松警惕,猝不及防,为自己创造一线生机。 “小心!”祖小余见状惊呼,他生怕卓春风遭人暗算,到时他自己也难以活命。 这等卑劣伎俩,在卓春风面前却嫌太幼稚了些,他轻蔑一笑,朗声说道:“点苍派如今就只剩些耍阴谋诡计之徒么!”手腕一旋,几十斤重的铁拐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竟然一丝破绽也无。 吕怀恩一剑刺在铁拐上,剑身拗成了一个弧形。卓春风大喝一声,手上加劲,顿时将剑崩成两截。 点苍派向来以剑法见长,讲究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吕怀恩自然不会傻乎乎地信奉这等教条,但毕竟失了兵刃,当此境地,的确离死期不远了。 “到此为止了!”卓春风铁拐一抖擞,朝吕怀恩天灵盖劈落。 吕怀恩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竟然不退反进,揉身向前,双手捏了个梅花印,抓向卓春风胸口。 “霞移万花手!”卓春风没想到吕怀恩竟会反其道而行,主动近身,更没料到他竟然会霞移万花手。 这霞移万花手乃是点苍派仅有的一路拳掌功夫,招式精妙繁复之处,胜过绝大多数门派,就连少林武当也不敢小觑。且每一代点苍门人,至多只有两名弟子有资格学习霞移万花手,择徒之严,江湖人所共知。 正因霞移万花手轻易不传授于人,是以卓春风才觉吃惊,叫道:“谢天壁老糊涂了,竟然将霞移万花手传给你这等货色!”他用铁拐重重敲击船板,借力腾空,避开吕怀恩的手掌。 吕怀恩听卓春风直呼自己师父的大名,心中吃惊更甚:“这老头什么来路,难道和师父是旧相识?若他日后向师父告一状,师父怎能放过我?”想到此节,冷汗直流,手上的招式松松垮垮,威力大减。 卓春风轻而易举地避开吕怀恩的进攻,道:“小子,你的霞移万花手比起你师父还差得远呢!”手中铁拐直刺吕怀恩左肩的肩井穴。 吕怀恩急忙施展霞移万花手,双手去抓铁拐。 卓春风冷笑道:“你倒是抓抓看!” 吕怀恩双手抓住铁拐中部,却根本抓不牢,只觉虎口发麻,十指瞬间被磨出了血。 铁拐去势不减,打在吕怀恩肩井穴上,这一招与当日在破庙击败鹿游原那一招如出一辙。 吕怀恩惨叫一声,左臂耷拉着,已然断了。 祖小余拍掌欢呼:“打得好,打得妙,打得狗贼呱呱叫。” 吕怀恩惨然笑道:“我吕怀恩不过多杀了几个人,竟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可笑可笑。” 祖小余叫道:“装什么可怜,你为了那点银子就滥杀无辜,根本不配用剑,只配用葫芦瓢掏粪。” 卓春风闻言赞道:“这句话倒很合老夫的胃口。” 吕怀恩捂着左肩,叹道:“能死在前辈手上,也算不枉了。只是……”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祖小余恨其杀了聂聪,一阵抢白。 吕怀恩道:“只是我这小师弟……”他指着躺在地上的施怀盛,双膝一曲,朝卓春风跪了下去,叩头道:“他年纪轻轻,不谙世事,此次乃是随我前来游山玩水,杀人放火均已他无关,恳请前辈放他一马。” 卓春风看了眼昏睡中的施怀盛,见他生得柔弱,不似心肠歹毒之人,便道:“好,我不杀他。” 祖小余不乐意,叫道:“这人鬼话连篇,你也相信?说不定躺地上这小白脸杀的人比他还多。” 卓春风瞪了祖小余一眼,道:“老夫自有分寸,休要多言。” 祖小余哼了一声,喃喃道:“不过比我多吃了几十年饭,神气什么。” 吕怀恩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含泪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前辈给晚辈一个痛快。”脖子一挺,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卓春风道:“好,算你还有点骨气。”作势就要挥出铁拐。 就在这时,吕怀恩一把抓过施怀盛,朝卓春风掷来,自己窜出窗户,施展苍山踏雪的功夫,在邻船的甲板上一点,就跃上了岸。动作一气呵成,分明经过了缜密的计算。 “好小子,还想跑!”卓春风不料吕怀恩竟如此歹毒,拿同门师兄弟当作挡箭牌,心知今日若放虎归山,必然后患无穷,便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转眼之间,船舱里就只剩祖小余和施怀盛两个人。 无人掌舵的“花露斋”像一片落入湍流中的树叶,随着湖水漂流,不知去向何方。 第十三章 借刀杀人 祖小余见卓春风竟然自顾自跑了,指着他离去的方向骂道:“卓老头,你竟敢丢下你老子不管,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不孝的儿子!”转念一想:“那个姓吕的武功看着还挺强,又一肚子坏水,灭我太白楼定是他出力最多,这种人不能留他在世上,交给卓老头去对付也好,他立下的功劳就等于老子立的。” 地上的施怀盛睡得正香,翻了个身,梦呓道:“姐……姐们,过……过来呀!我要……我要摸……” 祖小余看了眼施怀盛,不屑地道:“这小白脸色心倒不小,醉成这样还做着春梦。” 他突然闪过个念头:“小白脸这会儿醉得不省人事,岂不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心道:“龟龟,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见卓春风杀人如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可真轮到自己的时候,又哪有那么简单? 祖小余喃喃道:“大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我得替他报仇。”他心头突突地打着鼓,一边想杀了施怀盛替聂聪报仇,一边又不敢,迟疑未决。但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驱使着他,他弯腰拾起了庞独眼那柄断刀,慢慢走向施怀盛。 忽而月色一暗,船舱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闪电劈落,电光照在庞独眼僵硬的脸上,竟如厉鬼一般。祖小余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后背顿时冒出了白毛汗。 祖小余拍着胸口,缓了缓,对着庞独眼的脸踹了一脚:“活着的时候为非作歹,死了还要吓唬老子,妈的。” 天空炸开一个惊雷,轰隆声一过,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滴砸在船篷上,劈啪作响。 岸上远远传来人声,夹在暴雨中听不清楚。 祖小余警觉起来:“该不会又是冲着老子来的吧?这会儿没有卓老头当护身符,可不大妙。”他小心翼翼地趴在窗边,只留一只眼睛向外张望。 人声由远而近,雨幕中渐渐出现二三十条人影,穿着蓑衣,列队而来。 待他们走近,祖小余瞧得真切,蓑衣上印的乃是“杭州衙门”的标记,与曹老大皆是同僚。只听那些人叫道:“官府查案,闲杂人等退开!” 祖小余心道:“龟龟,单单曹老大一人就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这么多人,还不把我剁成肉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又听一个为首的官差在岸上叫道:“花露斋上的人听着,有人报案,说船上闹出了人命,官府特来捉拿凶犯,识相地快快将船靠岸,否则……” 祖小余心道:“一定是那些妓女和艄夫跑去告庞独眼被杀的事情,这会儿船上就我和这小白脸,要是官差撞见了,定然有理说不清。”他看了看地上的施怀盛,眼珠子滴溜一转,心生一计,拾起那柄断刀,沾了沾地上的鲜血,塞在施怀盛手里。 他自己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船舱,抓着船沿,轻轻地沉入水里,一口气游到了岸边,躲在水草里。 那群官差见花露斋上迟迟无人作答,纷纷叫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待会儿定要你好看。”“小贼,我看见你了,快滚出来。”叫骂了半天,却无一人敢上前。 祖小余暗暗好笑:“这些人也就欺负老百姓的时候胆子才大,真遇上事都成了缩头乌龟。” 过了半晌,总算有个胆子大的跳上了甲板,一步一顿地摸向船舱,嘴里虚张声势:“里面的小贼听着,现在有一万个人包围着你,赶快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犹豫了半天,终于挑帘而入,叫道:“抓住你了!”过了一会儿,那人大叫道:“快来快来,我抓住人犯了!” 岸上的官差闻言,纷纷跳上了甲板,差点掀翻了整条船。 施怀盛被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嘴里还说着:“姐姐……别走……别走……” 为首的官差,名叫郑三山,连扇了施怀盛几个耳光,骂道:“哪来的色胆包天的家伙,杀了人还敢在事发之地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简直不把我们当差的放在眼里。” 众人附和道:“没错,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回去要好好整死他。” 施怀盛挨了几个耳光,醉意去了一大半,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中看见面前站着几十号人,自己又被五花大绑,惊道:“你们都是谁!这里是哪!为何绑我!二师兄,二师兄呢?” 郑三山又扇了他一巴掌,冷笑道:“好小子,真能装疯卖傻,杀了庞独眼还装得若无其事,一脸无辜。还他妈的二师兄,你以为自己是沙僧吗?”众人闻言,尽皆大笑。 “什么?杀庞独眼?”施怀盛大吃一惊道:“庞独眼死了?” 郑三山冷冷地道:“不错,死了,死在你手里。” 施怀盛才知自己被当成了杀人凶手,登时急了,挣扎地叫道:“大人,大人,我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无辜的啊!” 郑三山双手在胸前交叉,笑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手。” 施怀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里竟然握着一把断刀,上面还沾有血迹,吓得大叫一声,把刀丢在地上,连声争辩:“不是我……不是我!这刀怎么会到我手上?” 郑三山捏住了施怀盛的嘴,说道:“让我来提醒你吧。”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你贪图庞独眼的钱财,嫉妒他的江湖地位,便起了歹意,趁着酒酣耳热,偷袭庞独眼。庞独眼情急之中抽刀自卫,反而被你夺过兵刃,死在这柄刀下。如何?记起来了吗?”他何曾亲眼见到事情经过,此时竟然张口就来,气都不带喘的。 祖小余心道:“这人一定没少干捏造是非的事情,这么熟练。” 施怀盛惊得呆了,只顾着说:“不是我……不是我……” 郑三山道:“不是你是谁?” 施怀盛叫道:“不是我,反正不是我!你血口喷人!我要去告你!” 祖小余心道:“好了,这小白脸死定了。” 郑三山听施怀盛如此不识好歹,竟敢说自己血口喷人,抬起膝盖狠狠顶了施怀盛小腹,说道:“告我?嘿嘿,我就是衙门的,你要去哪告?” 施怀盛何曾受过这等皮肉之苦,疼得几乎直不起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三山面色一冷,说道:“把他押回去。” 众人齐声说“是”,将施怀盛押到岸上。 有人奉承道:“郑大哥破了命案,大功一件,少不得要升官了。”其余人纷纷附和。 郑三山摆摆手,笑道:“别老惦记些有的没的,老子当个小小捕头就知足了。” 几十人有说有笑,转眼就消失在雨中,隐约能听见施怀盛的喊叫声。 祖小余从水中爬到岸上,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喃喃道:“我这借刀杀人的计谋,明明使得十分巧妙,成功把那点苍派的小白脸送进了大牢,但老子却开心不起来,却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行事市侩,口无遮拦,但其实心眼不坏,做这等借刀杀人的事情,委实难以心安理得。 一个响雷骤然响起,震得祖小余打了个激灵。 祖小余吐了口痰,道:“他姥姥的,点苍派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我太白楼二十几条人命,我杀他们两百次都不足以泄恨,干嘛要觉得过意不去。那鲁智深和武松,不也动不动就杀个把人么?”他心里这么开导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回了太白楼。 大雨已将太白楼的大火浇灭了,四处冒着黑烟。 祖小余突然想起聂聪托付自己的坛子,急忙向茅坑跑去。 第十四章 圣水坛子 茅房建在太白楼的院子里,与其它建筑均无粘连,是以大火未曾波及至此。 祖小余冲进茅房,被恶臭呛得喉咙一阵恶心,只好捏着鼻子,屏住呼吸。 外面的大雨下得暗无天日,茅房内伸手不见五指。 祖小余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火折子,幸好未曾被水浸湿,点着之后,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只见茅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茅坑,朝洞里望去,也只有堆积如山的污秽物。 祖小余琢磨着,这地方污秽不堪,别人想偷东西也不会寻到茅坑里来,把坛子埋在这里最是安全,不禁佩服聂聪心细如发,不愧为自己的师父。 祖小余到院子里寻了一支三尺来长的木棍,伸入茅坑中,四处搅和,嘴里念叨着:“老子今天又是挖坟又是掏粪的,真是倒了大霉了,回头得泡在西湖里洗个三天三夜。” 不一会儿,木棍触到了一处硬物。“有了!”祖小余大喜,连忙将那硬物四周的污秽物都拨弄开,定晴一看,果然是一个小坛子。他把木棍扔到一边,整个人贴在地上,伸手去够。几乎连整个肩膀都塞进了洞里,仍是够不到坛子。 祖小余站起身,吐了口痰,“哼,非要逼老子用点绝活。”他又去寻了根木棍。然后跑去拔了几根芦苇杆,搓成一条绳子。绳子的两端分别系在两根木棍上,中间留了个略大于坛子口的绳结。 他将火折子咬在嘴里,手持两根木棍伸入洞里,瞅准了坛子的方位,用绳子中间的绳结套住了它,双手往外一使劲,绳结往里收,结结实实套牢了坛子。祖小余将木棍往上提,如钓鱼一般把坛子钓了上来。 这坛子与平常装半斤酒的坛子差不多,一只手掌就足以握住。 祖小余从嘴里取下火折子,挪近一看,坛子的质地做工均与寻常酒坛子没什么区别,他又瞧了瞧坛底,见坛底中间刻着“圣水”两个字,大小如蚊,若非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圣水?难不成喝了能长生不老?”祖小余拿着坛子摇了摇,听不到水声,喃喃道:“这里面装的也不是水啊,不知是什么东西。” 祖小余对这坛子十分好奇,却不敢轻易打开。“大师傅藏得这么隐秘,临终前又特意嘱托,一定是什么重要的玩意儿,我可别轻易打开,坏了他的大事。” 他拿了坛子,到湖边洗去污秽物,摘了树叶当抹布,将坛子擦拭干净,小心翼翼收入怀中,贴身保管。 “大师傅要我将这‘圣水’坛子送到风波里,却不知风波里在哪个鬼地方?”祖小余喃喃说着,突然想起茶馆里说书的杨老头,他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便往茶馆走去。 等走到茶馆,见门窗紧闭,哪有人影。祖小余一拍脑门,叫道:“老子忙糊涂了,这会儿是后半夜,茶馆早就关门了。”祖小余寻了个能避雨的屋檐,准备坐等茶馆开门,屁股刚坐下,睡意便汹涌袭来,他双眼一合,就沉沉睡去。 过了数个时辰,祖小余醒转过来,一睁开眼,就见到了杨老头。 杨老头扮着个鬼脸,笑道:“小余,被我抓到了吧!” 祖小余揉揉眼,叫道:“杨老头,你吓唬老子!” 杨老头的脸色忽然由晴转阴,沉重地说道:“太白楼的事,我都听说了。唉,二十几条人命呐。” 祖小余道:“他奶奶的,老子就是为这事而来。” “哦?”杨老头环顾四周,见没有别人,压低了声音道:“怎么着?” 祖小余问道:“我大师傅临终前托我送一件事物到风波里,你知不知道风波里在哪儿?” 杨老头闻言不悦,吹胡子瞪眼道:“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风波里在哪?笑话!” 祖小余吐了口痰,道:“知道就快说,耍哪门子威风。” 杨老头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地道:“杭州城往北三百里,苏州城外的一个小镇子就是。那里有个小摊,专卖豆浆油条,几年前我吃过,那滋味儿,到现在都忘不了。”杨老头自顾自说着,却没发现祖小余只听了前半句就一溜烟跑了。 “诶,你还没给钱呢!一个问题十文钱!”杨老头冲着祖小余的背影高声叫道。 祖小余笑着叫道:“咱俩可是忘年之交,谈钱伤感情。” 只听杨老头不住咒骂,但祖小余已走得远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此时天已大亮,沿街的商铺均已开门营业,市集上挤满了各行各业的小贩们,卖生肉家禽的,卖蔬菜瓜果的,卖黄纸蜡烛的,卖布匹绸缎的……许多妇女起了大早,到市集买东西,生怕去得晚了,只能拣别人挑剩下的残次品。一时之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吆喝声、叫卖声、砍价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若是平时,祖小余必然要东瞧瞧西看看,什么东西都摸一摸才肯罢休的。此刻他心中有事,自然没这个闲情逸致。他径直穿过市集,出了杭州城东门,幸好一路顺畅,不再有官差寻他的麻烦。 上了官道,祖小余徒步往北走,一直走到中午,烈日炎炎,晒得行人汗如雨下。 碰巧路旁有一片小树林,隐约传来流水声。祖小余便钻了进去,果然见到一泓清泉。清冽的泉水在这炎炎夏日不啻为琼浆玉露,他用双手连连掬水往嘴里灌,喝了个饱,又用泉水泼在头面上,一身暑气顿时降了不少。 祖小余躺在草坪上,大喊:“痛快痛快,我的龟龟,刚刚差点热死老子了。” 忽然,泉水里传来几声蛙叫。祖小余一听,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才想起自己已有七八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祖小余翻身跃起,心道:“正好烤两只青蛙吃。”他自幼在水乡长大,摸鱼捉蛙自然不在话下,顷刻间就抓了六只,两只手几乎抓不过来。 他当厨子当惯了,随身带着一柄轻便的小刀和一小瓶盐,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他用刀将六只青蛙开肠破肚,剔除内脏,放入泉水中洗净血水,表皮上抹匀了盐。又生起了一堆火,拗了六根细竹子,将头削尖,将青蛙串了起来,架在火上烘烤。 青蛙表皮被火一烤,流出了一层细腻金黄的油,香气扑鼻。这些青蛙长在清冽的泉水中,又自带一股香甜的味道,光是闻闻,就令人口水直流。 祖小余咽了咽口水,等蛙烤熟,先取一串离了火,张开嘴巴作势欲咬,谁知眼前竟突然一黑,一口大麻袋向他罩了下来。 第十五章 大胖和尚 祖小余猛然被麻袋套住,烤蛙吓得掉在地上,又惊又怒,忍不住破口大骂:“操你姥姥,谁敢捉弄老子?快把老子放出去!”他用力撕扯麻袋,没想到麻袋做得特别结实,怎么都撕扯不开。 明明饿着肚子,却吃不着那烤得香气四溢的烤蛙,想到此节,祖小余更是怒不可遏,什么恶毒下流的话都骂了出来。 抓他的人是个五短身材的矮子,尖嘴猴腮,耳朵又大,一看便极其狡猾。他将麻袋打了个死结,扛在肩上,施展轻功跑了起来,速度竟然不慢。 一位武功不弱的人,为什么要来抓祖小余这等无名小卒? 祖小余在麻袋里不断挣扎,越挣扎心里越是纳闷:“这人要将我带到哪去?难不成是绑票的?龟龟,老子这会儿举目无亲,自己的口袋比脸还干净,这票绑得也太没水平了。不然就是人贩子?见我长得玉树临风,要把我卖去伺候大家小姐?那可有点危险,万一她长得太丑,我岂不是亏大了?” 他生性吊儿郎当,这会儿被人套在麻袋里,生死未卜,竟还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若换作别人,恐怕早已吓晕了过去。 祖小余老是惦记着没吃到嘴的烤蛙,越想越气,又接着骂道:“孙子,赶快放你爷爷下来,你爷爷的烤蛙还没吃到嘴,要是饿死了,你看你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那矮子被祖小余聒噪得烦了,骂了一句:“臭小子,给老子安静点。” “老子要么吃饭,要么说话,两样事总得做一样,你给老子把烤蛙送过来,我有东西吃自然就安静了。”祖小余讨价还价道。 “想得倒美。”矮子冷冷说了一句,随手给了祖小余的太阳穴一肘子,祖小余顿时晕了过去。 矮子扛着祖小余,跑到一处山谷。 山谷里长满了繁花草木,蝉鸣鸟啼不绝于耳。 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河边有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一个肥胖的大和尚正敞开衣襟,躺在上面呼呼大睡,呼噜声震耳欲聋,端的大煞风景。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核桃大小的佛珠,手边还放着一个大铜盆,在阳光下反射着油光,显然装过油腻之物。 矮子见到大和尚在睡觉,顿时松了口气,踮着脚尖,一步一顿地走近他,连一点灰尘都不敢扬起来。他将装着祖小余的麻袋轻轻放在地上,又轻手轻脚地离开,目光始终不敢离开大和尚,一直留心他的反应,似乎对他十分忌惮。 待平安离开了山谷,矮子才敢长长地吐出口气,心道:“死秃驴,你敢捉弄我,我也捉弄你一回。等我的兄弟们都到了,自然要你好看。”然后便一溜烟地走了。 大和尚睡得不省人事,有只鸟飞到他头顶上,见他嘴边残留着几颗米粒,一把啄了下去,还未碰到米粒,却突然如受了惊吓一般,振翅飞起,哀啼连连。 原来,内功精深之人,即便在熟睡之时,全身也能对外界的侵袭作出反应。 这大和尚法号如尘,修炼的乃是少林派正宗的降龙伏象功,威力更是江湖一等一的存在。那鸟儿方才便是被降龙伏象功的内力所震,才匆匆离去。 那鸟儿飞走之后,如尘便悠悠醒来,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霍地坐起身,打了个佛号道:“阿弥陀佛,昔年释迦摩尼佛祖舍身饲鹰,和尚非但不能效仿,反而将鸟儿吓跑了,罪过罪过,罪大恶极。——唉,修炼多年的降龙伏象功,始终未能窥见最高境界,否则也不会在睡梦中能发不能收了。” “哎哟,”如尘摸了摸自己那十几层褶的肚皮,突然愁眉苦脸,带着哭腔道:“苦也苦也,和尚只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又瘦下去了,这可不得了,和尚又得去找东西吃了。” 他一身肥膘,少说也有两百多斤,肚腩比弥勒佛的还大。就这么一个人,居然会担心自己变瘦?再说睡了一觉又岂有立马变瘦的道理?这大和尚的行为举止当真有趣得紧。 如尘跳下石头,见地上有个大麻袋,狐疑了半天,抓了抓脑袋,才想起来这人是自己擒来的,名叫过八门,是什么劳什子雁荡八怪之一。 原来,今日早些时候,如尘在杭州城外一个小镇的市集里化缘。好不容易化到了半碗斋饭,坐下来准备吃。却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矮子——便是过八门——想要用一文钱强买一位渔翁的一箩筐鱼。 这一箩筐鱼是渔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来的,对他而言就像身家性命一般,他如何肯答应。矮子见他不识抬举,当场就翻了脸,一拳朝渔翁脸上打去。 如尘见过八门如此欺侮老人,哪里还坐得住,把铜盆搁在地上,一个鱼跃就跳到了过八门和渔翁中间,伸手抓住了他的拳头。 过八门见从天上降落了一个肉球,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说道:“死秃驴,你是哪条道上的?别他妈多管闲事!”用力想将手从如尘掌中抽出来,可无论如何使劲,右手都纹丝不动,仿佛自己的手扎根在如尘的手掌里。 如尘微微一笑,脸颊上两团肥肉晃了晃,道:“阿弥陀佛,和尚我就喜欢多管闲事。施主别客气,尽管用力。” 过八门不信邪,左手突施杀手,朝如尘的眼睛戳去。 如尘哈哈大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瞬间就抓住了过八门的左手。 过八门心知遇上了强敌,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叫道:“老子可是‘雁荡八怪’之一的过八门,你……你赶快放了我,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尘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道:“阿弥陀佛,和尚只遇到过不够吃的,还没遇到过吃不了的呢。” 过八门眼珠子滴溜一转,说道:“那你把我放了,我回去喊我七个兄弟过来,让你见识见识。” 如尘笑道:“你想骗和尚放了你,然后一走了之,和尚可不上你的当。” 过八门叫道:“奶奶的,大和尚,那你待怎的?” 如尘歪着个脑袋,想了一会儿,又把脑袋正回来,问道:“你刚刚说你是雁荡八怪之一?” 过八门道:“不错,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头,就赶快把我放了。” 如尘嘿嘿一笑,道:“阿弥陀佛,和尚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主意。” “什么主意?”过八门满怀期待地问道。 如尘突然收起笑容,仰天长啸,用上了佛门狮吼功,一字一顿地说:“雁荡八怪听着,令兄弟过八门为非作歹,不幸被贫僧所擒,诸位重情重义,想必不至令其孤单一人,若想与之作陪,今夜亥时,请来烟霞岭月桂峰相见。”这几句话中气十足,传出去有数十里之远。 如尘说完,冲过八门笑道:“你那些兄弟想必就在左近吧,我把消息放出去,他们是不是会来救你?” 过八门被他这一手狮吼功骇得说不出话,只有唯唯点头。 如尘指着鱼筐里一个麻袋,向那渔翁问道:“阿弥陀佛,老人家,这口麻袋不知可否送我?” 渔翁得如尘援手,感激还来不及,哪有说不的道理,连忙点头,将麻袋塞在如尘手里。 如尘接过麻袋,道了声谢,二话不说就朝过八门临头罩下。 过八门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整个人就被套在了麻袋里。 如尘并指如飞,连点过八门数个大穴,然后数三下五除二绑紧袋子口,扛在肩上,再捡回自己的大铜盆,直奔烟霞岭而来。 谁知如尘在烟霞岭脚下睡得如死猪一般,过八门趁他熟睡之际冲破了穴道,解开麻袋,又去抓了祖小余前来顶缸。可怜这大胖和尚,对此竟毫不知情,还以为过八门老老实实地待在麻袋之中。 此时日已西沉,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山谷,烟霞蔼蔼,倦鸟归巢。 如尘抬头望了望天,心道:“阿弥陀佛,那雁荡八怪也不知本事如何,和尚可得去探探月桂峰的地形,可别到时失了手。”想着便扛起那口装着祖小余的麻袋,上了月桂峰。 第十六章 大变活人 月桂峰高达百丈,四面均是绝壁,如同刀斧劈过一般笔直,绝壁上爬满了藤蔓青苔,滑不留手,奇险之处,比之华山也毫不逊色。 要上月桂峰,只有一条荒僻的羊肠小道可走,因为人迹罕至,山道上布满了荆棘,几乎寻不到下脚之处。 如尘见山道只有二尺来宽,心生踌躇,站在路口一会儿比划一下山道,一会儿又比划一下自己的腰围,反复十几次,终于决定放弃。“和尚太胖了,若是走这条小路,岂不是要被挤掉十斤肉?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和尚可不想变瘦。” 他抬头望了望月桂峰的峰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提起一口真气,双脚一撑,身形陡然拔起丈余。跃起之后,一脚踏在绝壁之上借力,身形再度拔高丈余。 绝壁上的青苔,留下了一个右脚的脚印,细看之下,这脚印竟然深深嵌入了石头。 如尘反复在绝壁上借力,如此八九十次,终于上了月桂峰顶。他将麻袋扔在地上,回头朝山脚一望,见山谷里的小河只剩丝绳般大小,几朵云飘在半山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侥幸,方才稍有不慎,恐怕就得跌得粉身碎骨。 他念了声佛号,打量起四周,月桂峰顶约莫二十丈方圆,草木稀疏,视野开阔。此刻新月初上,周围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皎洁如玉的月光。 如尘心道:“这个地方甚是开阔,正是放开手脚打架的好所在。阿弥陀佛,天时地利人和都已齐备,和尚今晚可要大开杀戒了。”此时不过酉时三刻,离约定的亥时尚早,他方才用轻功登山,内力有所损耗,便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祖小余终于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被过八门肘击的太阳穴,仍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团漆黑,知道自己仍被装在麻袋里,破口骂道:“龟孙子,赶紧放老子出去,听见没有!” 他感受不到颠簸,便知对方已经没在赶路,心道:“这龟孙子到底把老子扔在了哪,该不会在哪个大家闺秀的床上吧?”他使劲用鼻子嗅了嗅,却也没闻出胭脂水粉的香味。 如尘打坐运功,内力正好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听到叫骂声,隐约觉得不是过八门的声音,便道:“过八门老弟,你是不是被我点穴点久了,气血不畅,连声音都变了?” “过你大爷的八门,老子还过九门呢!简称老九门,懂不懂?老子这会儿气血畅通得很,不信你把我放出去,我当场把你给打趴下。”祖小余在骂人这件事情上,堪称天赋异禀,什么样的话头到他手里都能给骂出花来。他只图一时过瘾,骂完才想起来,这声音似乎不是抓自己的那个人,管他呢,反正肯定是一伙的。 如尘却听得真切,布袋里的人的确不是过八门,心头纳闷,“和尚只不过睡了一觉,不仅把自己的肉给睡没了,连布袋里装的都变了个人?阿弥陀佛,定是和尚肉吃多了,佛祖要捉弄我。” “赶快放我出去,啊——我喘不过气了,我要死了——”祖小余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呼吸也短促起来,竟似真的快窒息一般。 “阿弥陀佛,和尚这就放你出来。”如尘在这紧要关头,仍要先废话一句,才去解开麻袋。 麻袋一开,祖小余霍地从里面滚出来,叫道:“去你大爷的!”抬脚就往如尘的裤裆踢去,这一脚中气十足,哪有半分快窒息的样子。 如尘伸手抓住他的脚,歪着个脑袋,将祖小余细细打量,笃定自己没见过眼前这个人,便问道:“阿弥陀佛,施主是何人,怎么会在麻袋里?” 祖小余闻言大为光火,骂道:“你这秃驴,你同伙趁我不备把我套在麻袋里,一路扛到了这里,你还好意思问我?绑我的那个秃驴呢,叫他滚出来!” 他被抓之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套进了麻袋里,是以未曾见到那个人的形体相貌,这会儿见如尘是个和尚,便认定抓自己的人也是个和尚,心里琢磨着:“这伙和尚抓我干什么,难道这年头寺庙不挣钱了,要抓人去当壮丁干农活?龟龟,这也太歹毒了。” 之后念头一转:“不对,哪个寺庙不是富得流油,岂有不挣钱的道理?难道他们听说我厨艺高超,要请我去寺里当伙夫?素斋老子当然也会做,不过天天没油水的日子岂不把老子淡出鸟来?不干不干。” 如尘松开祖小余的脚,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误会误会。” “嘿,误会?这口麻袋是不是你的?”祖小余冷笑道。 “正是。” “老子是不是被装在这麻袋里?” “正是。” “老子会不会自己吃饱了撑着跑到麻袋里去?” “这个……”如尘挠了挠脑袋,想了半天,道:“和尚也不知施主会不会有这等雅兴。” “你是猪脑袋啊?以为老子和你一样蠢?”祖小余叫道。 “阿弥陀佛,那就是不会。” “……那还有什么误会?肯定是你和你同伙把我给绑来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尘缓缓道:“施主,和尚可得跟你捋一捋。” “行,你捋吧。”祖小余嫌站着累,盘腿坐着,准备看如尘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如尘道:“和尚原本抓着个欺侮百姓的歹徒,名叫过八门,装在这麻袋里。谁知他为人诡诈,趁和尚睡觉之际解开麻袋跑了,还将施主抓来掉包,分明是要捉弄和尚。” “这分明是在捉弄我!”祖小余见如尘神情不似作伪,便信了八九分,但该骂的话还是得骂。 如尘道:“阿弥陀佛,连累施主,和尚颇为过意不去,待此间事了,定要好好赔罪。” 祖小余的肚子咕哝叫了一声,他又想起了那几只没吃到嘴的烤蛙,指着如尘的鼻子说:“你先赔我烤蛙,之后咱俩再好好说说这笔账怎么算。” “烤蛙?”如尘一听,两眼放光,道:“哪有烤蛙?和尚也想吃。”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苦着脸道:“和尚方才从山脚爬到山顶,又瘦了一大圈,苦也苦也。” “阎王爷那有不少烤蛙,你们到那里再吃个痛快不迟。”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从下方传来。 话音刚落,八道人影分四个方向跳了出来,落在这月桂峰顶上,将如尘和祖小余二人团团围住。 过八门冷笑道:“死秃驴,你的死期到了。各位兄弟,就是这死秃驴,害我丢尽了颜面,可不能轻饶了他。” 那阴沉的声音接着道:“亥时已到,我们兄弟八人,也该送阁下上路了。” 第十七章 雁荡八怪 来的八个人便是江湖黑道上小有名气的“雁荡八怪”,因常年出没在雁荡山附近而得名。他们隶属于雁荡山庄,武功和地位仅次于庄主,与秦氏三雄不相上下。 这八人名字里都有个数字,分别叫吴一凡、宋二吉、蔡三坤、郭四娘、范五流、马六蓉、杨七脚、过八门,个个都有擅长的本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平日里没少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在江浙一带令人闻风丧胆。 近日,雁荡八怪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一起跑到杭州游山玩水,本来没打算惹是生非,谁知如尘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捉弄过八门,还放出狠话向自己挑战,雁荡八怪若就此忍气吞声,还有何颜面行走江湖,自然要来找回场子。 祖小余见突然跳出来八个人,还一个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吓得不轻,心道:“原来这大胖和尚与人约好了在此见面,看这架势,待会儿非得干上一架不可,这八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我和这胖和尚素不相识,可犯不着陪他趟这趟浑水,赶紧逃命才是正经。”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忽听到一声咳嗽,吓得缩了缩脖子,回头见后面站着个满面髭须的大汉,早已将退路封死,看样子连祖小余也不肯放过。 “我的龟龟,莫非我祖小余今日要死在这儿?”祖小余心里害怕,既然逃不掉,就想找地方躲起来,尽量别受波及,可这月桂峰顶,光秃秃的,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只有悬崖边上蜷着几株古松,想躲也没地方躲。 祖小余大为发愁,只好抱头蹲着,在心里默念“佛祖保佑”。 如尘却丝毫不慌,扫了一眼八个人,笑眯眯的,咧着嘴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小僧这厢有礼了。” 那声音阴沉的人,便是雁荡八怪之首吴一凡,阴恻恻地道:“臭和尚,别废话了,直接亮兵器吧,别说我们欺负你。” 如尘双手合十,道:“施主这就不对了,哪有刚开始动手就出绝招的道理?”他指了指背后的铜盆,接着道:“和尚的兵器便是这个大铜盆,不过和尚先用这对肉掌和你们打,若是打不过,再用铜盆。” 吴一凡闻言,愣了愣,心想这大胖和尚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转念又想,这人必是故意放水羞辱自己,不怒反笑,道:“好啊,死秃驴瞧不起我们,想空手对敌,那也随你的便。” 如尘微微一笑,道:“不知哪位施主先来与和尚过过招?” 吴一凡道:“我们兄弟同心,不分你我,要上就是八个人一起上。” 祖小余闻言,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突然松了下去,只觉得好笑:“这人脸皮当真比猪脸还厚,把以多欺少说得这般大言不惭。”又不禁暗暗担心:“也不知这大胖和尚功夫到底如何,本来他是死是活也不关我事,但这会儿我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死了可要连累老子和他陪葬。” 如尘哈哈大笑:“好,你们便一起上,贫僧又有何惧?” 过八门对其怀恨在心,这会儿仗着众兄弟撑腰,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手中短刀就朝如尘天灵盖砍下,嘴里喝道:“死秃驴,拿命来!” 如尘侧身一闪,避开这一刀,右掌轻飘飘地拍出,看似软绵无力,其实藏着极为刚猛的降龙伏象功。过八门没本事接这一招,只好低头,就地一滚,跃到一旁。 吴一凡振了振手中长剑,叫道:“并肩子上!”八个人便一齐向如尘围了上去。 如尘长啸一声,使出佛门狮吼功,意图震慑对手。 雁荡八怪中,郭四娘、马六蓉、杨七脚均是女子,内力稍弱,被狮吼功一震,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有股大力正在往外拉扯自己的血液,不得不立即运功抵抗,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一拍。 如尘连拍四掌,逼退另外四人,左脚往外一踏,避开吴一凡的长剑。 一招过后,如尘便已看出,雁荡八怪就以吴一凡功力最高,其余七人功力稍弱,不足为惧。但八人进退有度,极有章法默契,大大弥补了单人功力的不足,显然经过了长期的磨合练习。 祖小余见双方动上了手,谁也无暇顾及自己,大好良机岂能不跑?便一步步后退,双方一招过后,他已退到了悬崖边上。此刻月光正好,他趴在悬崖边上往下一望,几朵云正在山腰上飘着,吓得倒爬了两步,拍着胸口呼呼喘气,心想:“奶奶的,这些江湖人打架干嘛非得挑这么高的地方,让我自己爬下山,我恐怕死得更快些。”当下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郭四娘和马六蓉练的均是极为阴毒的暗器功夫,这会儿缓过劲儿,分别朝如尘下三路打出六枚银针。 那银针纤细如丝,纵然月光皎洁,肉眼也极为难辨。 如尘大笑,左手化掌为刀,向一人头顶劈落,逼他退开,右手运上降龙伏象功,竟将十二枚银针一根不落地吸附在掌心,甩手朝郭马二人反掷回去,嘴里说道:“二位施主,还给你们!” 郭马二人晓得自家暗器的厉害,急忙展开轻功避开,但二人脚踝处仍然各中了一针,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惨叫。 吴一凡大喝一声:“好贼秃,伤我兄弟!”刷刷刷三剑,刺向如尘眉心。杨七脚连着踢出七脚,攻向如尘下三路,一双绣花鞋里隐约透出一段刀尖。 如尘仍是面带微笑,双足伫立不动,使出少林寺大力金刚掌朝吴一凡长剑拍去。吴一凡见他要用肉掌硬接自己长剑,心中大喜:“看我不把你这肉掌刺个对穿。”剑尖刚要触及如尘手掌,蓦地一股大力汹涌袭来,竟然震得他右手把持不住,长剑一偏,朝杨七脚的脚砍了下去。 吴一凡和杨七脚均是一惊,急忙收招。如尘趁机朝二人各挥一掌,打得二人后退十余步。吴一凡内功稍强,只觉一阵胸闷,差点喘不过气。杨七脚却连着吐了三口血,单膝跪地,捂着胸口,极为痛苦。 祖小余见状,心中大喜:“没想到这大胖和尚还真有一手,看来我可以平平安安下山了。” 过八门见杨七脚受伤,急忙跑过来扶着她,朝吴一凡叫道:“大哥,这秃驴太过厉害,我们撤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吴一凡怒道:“八弟,你这是什么话,仇人就在眼前,岂有就此罢手的道理!” 杨七脚也气急败坏地叫道:“八弟,你七姐这一掌的仇可不想留着过夜,今天就得报了!” 如尘歪着个头,拍着肚皮,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说话,插嘴道:“女施主此话有理,和尚也不想把这些破事留着过夜,否则觉都睡不踏实。” 过八门骂道:“既然如此,死胖子,我们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大哥,用那一招吧。” 吴一凡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修罗蛛网,结阵!” 第十八章 修罗蛛网 吴一凡话音一落,雁荡八怪其余七人纷纷跃起,连杨七脚也挣扎着站起来。八人重新占住八个方位,将如尘和祖小余围在中心。 只见八个人将兵刃收起,转而从怀中摸索出什么东西,紧接着,八个人手指指尖便吐出一条条银丝。 那银丝竟然颇有韧性,在八个人的内力灌注之下,绷得笔直,窜上半空,在如尘的头顶上交汇,继而又飞向对面的一人。如此一来,八人便分为两两一组,分别接住了对面抛来的银丝。接住之后,八人整齐划一地使出一套手法,开始编织蛛网。 雁荡八怪运指如飞,不断从指尖射出银丝,转眼已然吐出数百根。 这些银丝随着八个人十指的律动,在半空中有条不紊的交织,丝毫不爽,只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就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没等如尘和祖小余反应过来,就已将他们牢牢困在网中。 如尘歪着头,打量着这张巨大的网,见数百根银丝在月光上隐约泛着蓝光,暗道不妙:“这银丝之上,附有剧毒,我若强行突围,手上定会染上毒药,说不定立时毙命。糟糕糟糕,和尚太过托大了,这回可如何是好。”顿时变得愁眉苦脸。 雁荡八怪见他面露难色,心中均是一喜,今日这一战,已有了七八分胜算。 吴一凡嘿嘿笑道:“修罗蛛网已成,死和尚,你这回插翅难逃了。” 这修罗蛛网是他们雁荡八怪的成名绝技,所用银丝乃是用特殊的天蚕丝制成,极为坚韧锋利,割断金银铜铁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血肉之躯,而且银丝之上还附有剧毒,更叫人插翅难逃。自雁荡八怪出道以来,已不知多少英雄好汉在这张网下化作孤魂野鬼,他们自然对修罗蛛网极为自信。 祖小余见自己像只鲫鱼似的被困在网里,心道落网之鱼可是万万做不得的,待会儿必定要被人宰了,便朝吴一凡叫道:“喂,我不管你们和这大和尚有什么仇,我和他反正八竿子打不着,你们可别波及到我,赶快放我出去。” 吴一凡冷笑,阴沉地道:“小子,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雁荡八怪杀人从来不杀单数,每次都要凑双数图个吉利,要怪就怪你倒霉,正好赶上了。” “阿弥陀佛。”如尘闻言,朝祖小余微微欠身,致歉道:“都怪和尚鲁莽,将施主也拖下了浑水,罪过罪过。” 祖小余朝他啐了一口,怒道:“死胖子,你还有脸说,老子可被你坑惨了。这时候道歉还顶个屁用,你赶紧搬个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出来救我。” “啊哟,这个和尚可不会。”如尘自己可从来没见过如来佛祖,十八罗汉的真面目,闻言大为犯难。 祖小余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叹了口气,道:“唉,罢了,回头咱俩到了极乐世界,你多给我念两遍往生咒就算扯平了。” 如尘拍掌笑道:“往生咒和尚会念,贫僧到时一定多给你念几遍。” 吴一凡听得大为光火,这一大一小到底什么毛病,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耍贫嘴,不禁喝道:“死秃驴,快快受死!” 他双手向后一拉,控制着银丝收缩。另外七人也纷纷向后拉扯银丝。整张修罗蛛网便慢慢地向中间收拢,几百根银丝眼见就要将如尘和祖小余二人切得七零八碎。 如尘大吼一声,双手灌注内力,隔空打向修罗蛛网。只听“嘭”的一声,威力无匹的降龙伏象功轰在网上,修罗蛛网微微一震,又继续向内收拢。 雁荡八怪哈哈大笑。过八门嘲讽道:“死秃驴,你这是在给你爷爷挠痒痒吗?来来来,多挠几下。” 如尘满以为自己的降龙伏象功足以攻破修罗蛛网,怎料这网竟然毫发无损,内心不由得焦急起来:“世间竟有这等坚韧之物?这可怎么办?和尚肉还没吃够呢,不想这么早就去见释迦牟尼。” 他一边思索破修罗蛛网的方法,一边不停地朝各个方向挥掌,每一击都蕴含了十成降龙伏象功。 那修罗蛛网每吃到一次掌力,就会停滞一瞬间,无法收拢。如尘出手极快,掌力源源不断轰在网上,是以修罗蛛网一时间也收拢不进来。 如尘越打越是心焦:“这般打下去,内力迟早要耗光,届时就算没有这张网,雁荡八怪一哄而上,也尽可以击败我了。”他额头不断地滚落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头顶上冒着腾腾的热气。 雁荡八怪见状,心知如尘正在不断地消耗自己的内力,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尤其是杨七脚,她方才被如尘打了一掌,这会儿笑得极是阴险,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祖小余见雁荡八怪如此得意,又见如尘面色极为难看,知道当前必定险象环生,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他虽然不懂武艺,却也知道内力终究有用尽的时候,这修罗蛛网只不过暂时不会收拢,等如尘内力耗尽,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祖小余原本吊儿郎当的,十分害怕里倒有七分是在装模作样,这会儿可当真慌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敲打着胸口,几乎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视周围,寻找有没有可用于破敌的东西。连着扫了两圈,这月桂峰顶,除了敌我十个人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什么都指望不上。 祖小余心里骂道:“他奶奶的,这回可真死定了。”脸上却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望着吴一凡后面叫道:“啊哟,卓老头,鹿大哥,你们怎么来了!快帮我杀了他们!” 过八门就站在吴一凡的对面,瞧得清清楚楚,冷笑道:“小鬼头,少动歪心思。你这点骗三岁小孩的伎俩,还想骗得了我们?” 杨七脚笑道:“八弟,这小孩待会儿就要死了,你就让他过过嘴瘾怎么了。” 过八门道:“还是七姐心善,那就让他骂两句好了。” 祖小余暗暗问候了这两个人的十八代祖宗,又朝过八门瞪了一眼,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朝如尘叫道:“大和尚,我知道怎么破这个修罗蛛网了!” 如尘正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这话,连忙追问:“什么法子,快快告诉和尚!和尚可要撑不住了!” 第十九章 破阵而出 祖小余趴在如尘的耳朵边道:“想让锅里的水不沸,最彻底的法子就是把柴抽了。”他大字不识几个,不懂得“釜底抽薪”一词怎么说,只好用这等啰嗦的方式解释。 如尘饱读经书,一听便豁然开朗:“这修罗蛛网再厉害,也得由人来驱使,我只需打倒雁荡八怪,修罗蛛网不就不攻自破了么?何必非要正面击破它?”想到此节,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这么简单的法子自己竟然没想到,定是肥肉吃多,脑子被油塞住了。 如尘感激地朝祖小余看了一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点拨。” “哪来那么多废话,麻溜的,收拾他们!”祖小余盘腿坐下,已经开始琢磨待会儿下山后吃点什么给自己压压惊了。 如尘哈哈笑道:“施主当真心急,瞧好了,和尚这就降妖除魔。” 吴一凡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阴着脸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有脸大放厥词?兄弟们,给我加把劲做了他们!” “是!”其余七人异口同声地道。 雁荡八怪手上加劲,牵扯银丝,修罗蛛网收拢的速度明显比方才更快。 如尘仰天长啸,双目圆瞪,真如金刚怒目一般,吼道:“江湖宵小,真以为你们能打赢和尚?”他飞身跃起,朝杨七脚的方向纵去,使出一招雷霆万钧的大力金刚掌,雄浑的掌力隔着修罗蛛网直扑杨七脚。他心知杨七脚刚刚受伤,正是八人中最弱的一环。 掌风刮得猎猎作响,激起一大阵灰尘,呛得祖小余连连咳嗽,他心道:“我的龟龟,这武功要是用来拆房子,岂不是两三下就能拆完了?” 杨七脚行动不如平常,一时间竟然躲避不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便被如尘掌力中蕴含的降龙伏象功打中,连着吐出三口鲜血,栽倒在地,没了呼吸。 如尘不等招式用老,左脚蹬地,凌空拍出一掌,直取马六蓉的胸膛。马六蓉见杨七脚被打死,已有防备,此刻轻蔑一笑,施展轻功一闪,随手朝如尘打出了六枚银针。 谁知如尘这一掌乃是虚招,掌到中途,忽而转向,降龙伏象功正中马六蓉的鼻梁,竟是料敌之先,预判到了马六蓉的行动。 可怜这马六蓉,原本有几分姿色,此时一张脸却被打得稀巴烂,连鼻子眼睛都分不清楚。她疼得嗷嗷大叫,双手不断地抓自己的脸,竟将脑肠都抓了出来,活活将自己抓死了。 如尘右手一掌重创了马六蓉,另一手也没闲着,故技重施,用内力将六枚银针吸附在掌心,向郭四娘打去。 郭四娘看到马六蓉的惨状,早已吓破了胆,腿肚子直哆嗦,哪里闪避得开?只见六道银光尽数射入她的胸膛。她的表情瞬间凝滞,缓缓地倒在地上。 如尘杀得兴起,大吼一声,“邪魔歪道,快快受死!”嘭嘭嘭连着打出三掌,连毙宋二吉、蔡三坤、范五流三人。 转眼之间,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雁荡八怪,已然死了六个。那修罗蛛网需要八人齐心协力,方能控制,少一个人都不行,何况一下子少了六个?自然不攻自破,银丝慢慢软化了下来,一张大网从半空飘落。 如尘随手拍出一掌,就将修罗蛛网震飞,挂到了悬崖边的古松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当真快到极点。 吴一凡呆呆地愣在那里,回想着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兄弟就死了六个?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吴一凡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睛里那股阴鸷凶狠瞬间荡然无存,颤巍巍地道:“我败了,我认输,别杀我……别杀我……” 如尘慢慢走近吴一凡,厉声道:“不杀你?难道放你继续害人不成!” “别……别……求求你!”吴一凡对着如尘连磕数个响头,哀求道:“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今日已破戒杀了六个人,就此收手,放了我吧。” 如尘哈哈大笑:“和尚还以为雁荡八怪之首是什么英雄人物,原来这等贪生怕死。你只知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却不知我佛如来也难免要做狮子吼。” 吴一凡的眼睛已泛出了泪花,很快泣不成声,嘴里呜呜地说着告饶的话。 如尘拍了拍肚皮,“阿弥陀佛,你当自己流几滴眼泪,和尚便会心慈手软,放过你么?”说完脸色一沉,扬起右手,便朝吴一凡的天灵盖拍去。 “慢着!死和尚,你看看这是什么?”过八门突然高声叫道。 如尘手掌在半空戛然停住,回头望去,想看看过八门又弄什么玄虚。只见过八门左手擒着祖小余,右手一把匕首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祖小余吓得面色苍白,想要求救却说不出话,显然已被点了穴道。他方才见如尘大展神威,连杀强敌,看得十分过瘾,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彩,不知不觉出了神,被过八门偷袭得手,一举制服。 如尘暗道糟糕,向前踏上一步,怒道:“我与你们在此约斗,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们两家的事,施主为何屡屡将这无辜的小孩牵扯进来?” 过八门深怕如尘靠得太近,后退一步,冷笑道:“死秃驴,休要明知故问,我们打不过你,可不得找一张护身符护身吗?快快将我大哥放了。” 如尘见过八门如此辣手,若是强行抢夺,恐怕会葬送了祖小余的性命,可若放走二人,不知他们日后又将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一时之间举棋不定,大为踟蹰。 过八门嘿嘿笑着,匕首一靠,刀锋紧紧贴着祖小余的脖子,只要稍微一用力,便能划破他的气管。“死秃驴,你可想清楚了。” 如尘长叹一声,垂手道:“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将这位小施主留下,和尚放你们一条生路。” “嘿嘿,谁要你放!”原本跪在地上的吴一凡突然跳起,一掌打在如尘肚子上,贴地滚到过八门身边。 如尘一时大意,竟忘了自己未曾点住吴一凡的穴道,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嘴角登时流出了一丝鲜血。他为了破修罗蛛网,大耗内力,降龙伏象功护体之效剩不到两成,自然扛不住对方贴身偷袭。 祖小余见如尘受伤,己方转眼从赢家变成了输家,暗道不好,身子不断地挣扎,却是徒劳无功。 吴一凡伸手掐住了祖小余的脖子,森然笑道:“和尚,我数到三,你若自废武功,我就放了这小子,否则便掐死他。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你要是不肯照做,那你就是个虚伪的假和尚,趁早到佛祖面前自刎谢罪去。” 第二十章 自废武功 如尘见对方竟然拿祖小余的性命来逼迫自己废去武功,端的卑鄙无耻,但若要强行救人,他与祖小余相隔尚有六七丈,即便使用轻功,也得两个起落才能掠到,届时祖小余早已被对方弄死了,真可谓束手无策,光秃秃的头顶渗出汗来。 “一!”吴一凡沉着脸,厉声说道。 如尘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凭脸上的汗珠不停地滴到地上。过了一会儿,他猛地一跺脚,扬声说道:“和尚既然遁入空门,修习佛法,便是为了普度众生,若能救人一命,这身武功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反正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废了倒干净。”顿时举起右手,运起了降龙伏象功。 只要这一掌打在自己的琵琶骨上,如尘这一身武功修为登时便会付诸东流,成为一介凡人。 过八门拍手赞道:“到底是出家人,真是菩萨心肠,那就赶紧动手吧。” 祖小余见如尘的右手腾起一阵白气,知道他已经开始运功,准备自废武功,不由得大为着急:“我的龟龟,这个和尚当真蠢到家了,若是不废武功,也许还有生路,要是真把武功废了,那可真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了。”想要出声提醒,奈何穴道被点,口不能言,只能不断地挣扎身体。 过八门拿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刀锋在月光下透着森森寒意,祖小余打了个哆嗦,立马就老实了。 “二!”吴一凡见如尘迟迟不动手,便给他再添一把火,将这“二”字说得极重。 过八门冷笑道:“和尚,还不快快动手?待会儿我大哥念到三,这小子可就没命了。” 吴一凡闻言,右手发力,像攥着一把草纸似的攥住祖小余的脖子。 祖小余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如同被一只铁钳钳住,疼痛难忍,肚子里的气上不来,鼻子里的气又下不去,顿时脸色煞白,差点晕了过去。 “急什么,和尚这就动手!” 吴一凡和过八门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想看如尘究竟如何自废武功。却见一口大铜盆猛地飞来,吴一凡躲闪不及,脑门被大铜盆砸中,脑海里顿时像敲了一口大钟般嗡嗡作响,倒飞两丈,摔出了悬崖。随后山谷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想来已然摔得粉身碎骨。 那口大铜盆打倒吴一凡后,正巧拐了个弯,又朝过八门飞去。 过八门眼疾手快,就地一滚,铜盆擦着他头皮飞过。他随手掷出匕首,朝祖小余腰间刺去。 一串血珠顿时溅出,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 祖小余定睛一看,见如尘不知何时已挡在自己身前,匕首正插在他左腹上,鲜血汩汩而流。 原来,如尘心知自己一旦自废武功,非但无法救得祖小余的性命,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所谓运功自废武功,乃是虚张声势,骗人耳目。他早已瞧见自己的大铜盆就搁在身前三尺之远的地方,他施展轻功虽不能及时打倒两人,但这大铜盆却可以。只需灌注内力掷出,铜盆的威力足以击败二人,速度也比自己快得多。 他计算好大铜盆的落点,先行示弱,让吴一凡和过八门两人放松警惕,吼出那句“急什么,和尚这就动手”的同时,他抄起身前的铜盆,朝吴一凡掷去。自己施展轻功,跟着飞出,掠向对方。 他满以为这铜盆足以同时击倒吴过二人,怎料自己的内力损耗远超预期,铜盆上蕴含的力道不够,打倒吴一凡之后,速度减缓,被过八门给闪了过去。 他见过八门掷出匕首,暗道不好,要打飞匕首已不能够,只好硬生生替祖小余接下了这一招,幸好他避开了要害,这一刀插在左腹一团肥肉上。 这两下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比方才连毙六人更快,祖小余不会武功,眼力不够,看不清其中经过,但猜也能猜到必定凶险异常,不禁对如尘大为感激:“这和尚与我素昧平生,竟然肯拼了命救我,他眼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可不能弃之而去。” 如尘扫视了一周,竟不见了过八门的身影,心道不好:“此人阴险狡诈,指不定躲在哪个地方准备偷袭,此地无处可躲,我内力大耗,又受重伤,须得找一处隐蔽的所在,否则难以对付。”拍开祖小余的穴道,喊道:“快走!”抱起祖小余,朝山下跑去。 他脚踏在峭壁上,就如踩梯子一般向山下飞奔。祖小余面部朝下,见底下正是万丈深渊,云朵在身边飘来飘去,吓得屁滚尿流,高声叫道:“大和尚,你慢点儿!我……我害怕!” 如尘笑道:“小施主忍着……”话未说完,一道利器破空之声从右侧传来,如尘急忙停下脚步,那暗器便从眼前飞过,钉在了旁边一棵树上,晃个不停。 如尘向右望去,只能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草木,哪有过八门的身影。当下暗暗戒备,放慢了脚步,走出两步,见旁边有个低矮的山洞,正可藏身,顿时大喜,便走了进去。 月光隐约从洞口照进来,如尘借着细微的光亮,看出这山洞约莫一丈来深,洞内是个向上的斜坡,正好形成居高临下之势,易守难攻,心想只要守住这洞口,便是多来几个过八门也不足为惧,心里稍安。 如尘将祖小余放在地上,忽觉头脑一阵晕眩,忙道:“小施主,和尚要打坐疗伤,你替我看住洞口,那过八门若来,你及时出声提醒我。”说完便闭起眼睛,摆出打坐的姿势。 祖小余答道:“你放心疗伤吧,这里交给我便是。”他感激如尘救命之恩,心里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和如尘患难与共。他揉了揉四肢和脖子,这老大一顿折腾,搞得他浑身多了好几处淤青,忒不爽利,在心里把雁荡八怪的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啊哟,你的伤口!”祖小余眼光瞥见如尘左腹的伤口,流出来的血竟然泛着绿光,明显是中了剧毒,不由得失声惊呼。 如尘仍是闭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绿蚁断愁’之毒,和尚以前也只是听人说过,据说已经绝迹江湖多年,没想到过八门竟然会用这种毒。这毒发作之时,中毒之人便像喝得烂醉如泥一般,晕乎乎的,之后便会昏睡过去。”他方才专心御敌,还不觉有他,这会儿坐下来,登时察觉自己已中了毒,深感凶多吉少。 祖小余想起平日里听杨老头讲过的那些评书,就提到过几种厉害的毒药,动不动就杀人于无形,急切地问道:“昏睡过去,然后便怎样?” 如尘又叹了口气,道:“然后,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啊呀!”祖小余惊道:“这毒药这么厉害,可有解药?” “嘿嘿嘿,绿蚁断愁,从来就没有解药。”山洞之外,突然传来了过八门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诱敌深入 祖小余暗道不好:“这厮这么快就寻来了,大和尚这会儿身受重伤,我可怎么抵挡?”他捡了块石头握在手中,站在如尘身前,死死盯着洞口,虽然不知这么做有何作用,但总觉得不能什么都不做。 过了一会儿,山洞外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祖小余想了想,恍然大悟:“大和尚武功高强,虽然中毒受伤,过八门仍然对他十分忌惮,不敢轻易闯进来。他这会儿必定躲在洞口,等我们放松警惕,贸然出洞,他就下手暗算我们。嘿嘿,老子可不会上这个当。” 他看了一眼如尘,见他仍在闭目打坐,左腹的伤口却已经不流血了,暗道古怪:“这大和尚使的什么妖法,这么快就不流血了?” 他哪里知道,如尘一发现中毒,便立即自闭穴道,封住了左腹四周的气血流动,以延缓毒性的扩散和失血的速度。但这也只能起到延缓之效,其实依旧有血丝流出,只是山洞内光线较暗,祖小余一时间瞧不真切。 如尘虽用降龙伏象功硬生生将绿蚁断愁的毒性压了下去,然而人体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若要运转如常,必要仰仗气血流动,长时间气血不畅,终究不是办法。 如尘心道:“这绿蚁断愁之毒好生霸道,和尚怕是不行了,这小施主可犯不着搭上一条命。”他蓦地收功起身,朝祖小余道:“小施主。” 祖小余见他站了起来,以为他已经治好了伤,大喜过望:“大和尚,你已经没事了?” 如尘苦笑着摇摇头,道:“小施主没听过八门说,绿蚁断愁从来就没有解药吗?” 祖小余啐了一口,道:“他胡吹大气你也信,咱们想办法打倒他,在他身上定能搜出解药。” “阿弥陀佛,纵然有解药,他也不会傻乎乎地教咱们拿到,和尚注定要去见释迦牟尼了。”如尘道:“小施主,待会儿和尚出去牵制住过八门,你就往山下跑,只要跑出了这片山谷,你就能活命了。” 祖小余一听,登时翻了脸,叫道:“你把我祖小余当作什么人了?会在这时候弃你而去不成?要死就一起死。”说完却犹豫了起来:“大师傅托付我的东西还没送到呢,万一真的死了可怎么办,要不要照他说的一走了之?”心里一时拿捏不定。 如尘歪着头,挑了挑眉毛,说道:“哦?那和尚可要考考你了。” “什么?”祖小余没听明白。 如尘道:“你可知和尚法号是什么?” 祖小余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大和尚姓甚名谁,便问道:“你法号是什么?” “你看,你连和尚是谁都不知道,干嘛要陪和尚死,还不如自顾自逃命去,装作不认识和尚,——哦,不对,你本来就不认识和尚。”如尘眯着眼睛说道。 祖小余虽然出身低微,本事不济,但偏偏有股犟劲,最听不得这个“逃”字,顿时下定决心,今天就舍命陪君子,豁出去了:“奶奶的,老子要是出卖朋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让老天爷把我变成个尿壶,一天给人撒八百泡尿,等用坏了再给人摔个七零八碎。” “阿弥陀佛,”如尘双手合十,欠身道:“小施主可不要乱说话,万一老天爷当真了可就不好了。” 祖小余道:“我不管,总之,要我独自一人活命,我绝对不干。” 如尘见他如此倔强,大为犯难,叹了口气道:“唉,那我们二人恐怕都要死于过八门之手了。” “嘘——”祖小余突然计上心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将如尘拉到山洞深处,轻声道:“大和尚,你还剩几分功力?” 如尘闻言,迷惑不解,还没答话,祖小余又追问道:“够不够一掌拍死过八门?” 如尘点点头,拍着肚皮说道:“只要他站在和尚面前,便是十个我也打死了。只是这厮奸诈得紧,这会儿一定躲在外面等我毒发身亡,哪会傻傻地闯进山洞来让和尚打?” 祖小余一听,拊掌道:“照啊,只要你还能打死他,那便好办了。” 如尘问道:“小施主有何办法?”当此境地,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生路。 “来来来,”祖小余扶着如尘坐下,接着道:“你就安心打坐,等过八门一进来你就打死他,剩下的事情我来办。” 如尘不明就里,却也没有多问,照着祖小余所说的打起坐来。 祖小余心里盘算着:“若是寻常人,我这会儿就假装大和尚已经死了,放声大哭,哭个死去活来,对方自然以为大和尚是真的死了,便会进山洞来看看,那时大和尚便可动手杀他。不过这过八门狡猾得紧,这法子瞒不过他,我得反其道而行,假装大和尚神功盖世,伤已自愈,他必然认定我是虚张声势,实则大和尚已死。” 祖小余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好家伙,大和尚,可真有你的,这绿蚁断愁之毒厉害无比,没想到竟然奈何不了你,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痊愈了。依我看,你的武功在江湖上就算排不上第一,至少也是个第二!” 如尘听得一头雾水,不知祖小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怕坏他计谋,便继续默不吭声地打坐。 一直守在山洞外的过八门听到祖小余这般喊叫,心想:“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还想诈我?死秃驴要是伤好了,为何不立即杀出来?这小子定是想将我吓走,他好逃之夭夭,哼哼,想得美。” 过八门又听了一会儿,始终只有祖小余一个人的声音,登时喜上眉梢:“嘿嘿,死秃驴必定是咽气了。” 他心里已有了九分把握,但他生性谨慎,仍是不肯贸然闯进山洞,而是趴在山洞边上朝里张望。 祖小余见见过八门迟迟不来,心里开始着急。 如尘忽然轻声道:“他趴着偷看。”祖小余的身子正好挡在如尘身前,是以过八门看不见如尘的嘴巴有何动作。 祖小余闻言,故意伸手抹了抹眼角,说道:“大和尚,你武功这般了得,咱俩干脆搭伙,一起闯荡江湖如何?” 过八门看得暗暗好笑,心道:“这小孩一边虚张声势吓唬人,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抹眼泪,看来死秃驴果然死了。” 他终于放下戒心,跳入山洞,朝祖小余笑道:“小朋友,省省力气吧,这大和尚早就死透了,你以为你骗得了我?”身形一动,伸手就朝祖小余天灵盖抓去。 如尘猛然张开双目,一对肉掌打在过八门胸口。过八门胸骨登时凹了进去,倒飞三丈,没了呼吸,整张脸上都写着不可思议。 祖小余故作惋惜地道:“唉,过八门老兄,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学会骗人了,哈哈哈哈。” 第二十二章 驱蚁之草 如尘拊掌笑道:“小施主当真聪明,若非你想出这条妙计,和尚还真不知如何杀死这个小贼。” “客气客气。”祖小余得意地笑了笑,走到过八门的尸体旁,在他身上摸索,还撩起他的衣服找了找,越找笑容越是僵硬。 如尘见他神情,知道过八门身上没有解药,笑着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和尚要去当神仙了,听说当神仙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可好玩了。”他抓了抓脑袋,接着道:“可惜没有肉吃,和尚可有点难受。” 祖小余听他这般说,心里越发难过,想到如尘为了救自己丢了性命,极为内疚,顿时哭了起来。 如尘正想安慰他几句,左腹蓦地一阵剧痛,伤口又流出了绿色的血,头晕乎乎的,身子有点晃,仿佛飘在云端。“绿蚁断愁终究还是发作了。原来喝醉酒是这般感觉,和尚还是第一次知道。” 他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默默诵经。突然肚子咕咕一叫,他猛然叫道:“啊呀!” 祖小余抹了抹眼泪,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如尘苦着脸道:“和尚饿了,得吃东西。要是饿着肚子上路,我怕走不到西方极乐世界。” 祖小余破涕为笑,道:“你这大和尚,都这当口了还惦记着吃,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如尘两眼放光,道:“你会做饭?” “开玩笑,江湖人称大厨祖小余的就是我。”祖小余拍着胸脯道。 “原来你叫作祖小余!久仰久仰!”如尘双手合十,道:“和尚法号如尘。” 祖小余奇道:“咦,你以前听说过我?” “没听说过。” “……你大爷!” “和尚想吃肉。”如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觉得又瘦了一层,十分懊恼。 祖小余跳起来,拍了拍屁股,道:“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打点野味回来。”便走出了山洞。 这会儿天已翻起鱼肚白,东方透着一抹淡淡的霞光,夜里霜冻的寒气渐渐褪去,生出一丝暖意。 祖小余心道:“也不知这大胖和尚还能再看多少次日出。” 忽然草丛一阵耸动,祖小余定睛一看,是两只兔子在吃草。他心里琢磨着,兔子机灵,赤手空拳不容易抓,便回山洞里拿了如尘的大铜盆,悄悄摸到兔子跟前,猛地一扣,就将两只兔子扣在盆里。 两只兔子遭逢飞来横祸,急得上蹿下跳,不断地顶撞铜盆。 祖小余将铜盆斜着上抬几分,留出一个口子,一只兔子从里面探头出来,祖小余眼疾手快,立马揪住了它的耳朵,左手拎着,右手从怀里掏出小刀,给兔子放了血。另一只也如法炮制地杀了。 祖小余将两只兔子的毛拔尽,剜掉内脏,到泉水边清洗干净。起身要往回走时,一阵清风吹过,飘来一股香气,从鼻子滑入心肺,初时如兰花般淡雅,后来如春茶般鲜爽。 祖小余奇道:“这是什么味道,香得这样古怪?”他闻着味道寻去,在泉水边发现了一簇不曾见过的野草。 那野草形如狗尾草,只不过狗尾巴长得更像一束麦穗,生满了一颗颗黄色的小圆粒,不知是种子还是果实,上面正挂着几颗晶莹的露珠,看起来小巧可爱。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正是从这种野草上面散发而出。 祖小余忍不住把鼻子靠上去,使劲吸了吸,越闻越觉得好闻,心道:“这野草不知什么名字,气味这么好闻,若能当作香料,做菜时放进去,肯定会增香不少。” 他知道如尘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便摘下一束野草,跑去山洞里问如尘。 如尘拿起那束野草端详了一会儿,答道:“这应该是烟霞岭特有的驱蚁草,有驱蚁的效果,只要折一束新鲜的驱蚁草放在厨房里,便能让整个厨房都不生蚂蚁。这些黄色的小圆粒,便是它的种子。” “那能吃么?”祖小余问道。 “听说能吃,不过和尚也没吃过。”如尘摇了摇头。 祖小余一听,略微踟蹰,如尘只是听说能吃,倘若是他人讹传,自己贸然拿来做饭,吃出人命了怎么办。 如尘见祖小余的表情,哈哈笑道:“这驱蚁草味道如此之香,和尚光是闻着香味,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死前若不尝一尝,岂不是亏大了么?小施主,你尽管当作香料使用,和尚原本就是将死之人,大不了死得更快些,又有什么打紧。” 祖小余听如尘对生死看得如此豁达,心里不知怎的,竟也生出了一股豪气,拍手说道:“照啊,我就用这驱蚁草当香料把两只兔子烤了,我们两人分着吃。他奶奶的,若是这野草有毒,老子死便死了,又有什么打紧。”他撂下这句豪言壮语,就跑出山洞,准备烤兔子。 山上拾来的柴草被露水打得有些湿,祖小余折腾了半天,才将火给生了起来。他给兔子的表皮都抹上盐,然后将驱蚁草那些黄色的种子一颗颗抠下来,也抹到兔子表皮上。有些种子被戳破了,流出了淡黄色的汁液,染在兔子肉上,看起来极为诱人。 祖小余捡了几根粗一点的树枝,把两只兔子串起来,架在火上。驱蚁草的种子被火一烤,香气更是一个劲儿地往外喷,香得祖小余直流口水。 有只小野猪闻到香气,屁颠屁颠地从灌木丛里跑出来,作势就想咬火上的兔子,却被那堆火烫得嗷嗷直叫。祖小余乐得捧腹大笑,指着野猪骂道:“叫你贪吃!小心你也被火给烤熟了!”小野猪躲得远远的,但似乎割舍不下这股香气,趴在远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兔子。 又过了一会儿,兔子肉色泽已经变得金黄。如尘从山洞里走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和尚吃了这么多年肉,还从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小施主,死前能吃上你这一顿肉,和尚死也无憾了。” “大和尚,你别老将‘死’字挂在嘴边,听着怪难受的。放心吧,你吃了我这两只烤兔子,毒马上就解了。”祖小余见兔子肉已烤熟,便取一串递给如尘。 如尘急忙接过,张开血盆大口,一咬,就吞下了一条兔子腿,嚼得咔咔作响。 祖小余岂能忍受这等糟蹋粮食的吃法,跺脚骂道:“好东西要细嚼慢咽,像你这样吃,老子手艺再好都是浪费。” 这句话刚说完,如尘已经吃完了一只兔子,拍着肚皮赞道:“好吃好吃!这一只也给和尚吧!”接着便风卷残云地把另一只也给吃了,吐出来的骨头上一丁点肉丝都没剩下。一旁的小野猪看得连连吼叫,以示抗议。 祖小余笑道:“你看,连猪都看不下去了。” 如尘打了个饱嗝,双手合十道:“和尚吃饱了,这回可以去见释迦牟尼了。”说完,就仰面倒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天不绝人 “大和尚!”祖小余失声高呼,冲上前扶住如尘,不过他的力气扛不住这等大胖子,如尘仍是重重摔在了地上。 祖小余急得眼泪迸了出来。 如尘突然睁大眼睛,捂着肚皮哈哈大笑:“和尚是骗你的,上当了吧?嘿嘿嘿。” 祖小余见他胆敢吓唬自己,破口大骂道:“你大爷的!告诉你,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如尘霍地坐起身,歪着个脑袋,喃喃道:“奇怪奇怪。” “怎么?”祖小余这回有了戒心,道:“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和尚的头好像不那么晕了。”如尘晃了晃脑袋,那股醉酒的感觉已没有那么浓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仍有血丝渗出,但颜色开始泛红,不像之前那样全是绿的。 祖小余也看清楚了,道:“难道那驱蚁草不但没有毒,还有解毒的功效?” 如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想来便是如此。这毒叫‘绿蚁断愁’,这草偏偏叫‘驱蚁草’,光从名字就将它克了下去。” 祖小余开心地蹦起来,叫道:“我再去摘一些回来!让你吃个够!”说着便跑去泉水边,把那一簇驱蚁草尽数拔了回来,连走路的步子都轻盈了许多。 如尘却哭丧着脸道:“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佛祖定是嫌弃我肉吃得太多,不肯让我成佛,才不让和尚死的。苦也苦也。” 祖小余哭笑不得:“人家佛祖忙得很,光是料理那些善男信女的破事就忙不过来了,哪有时间管你。” 如尘一听,觉得有理,咧嘴笑道:“有理有理,希望佛祖贵人多忘事,把我给忘了,和尚在人间多吃几年肉,死了照样成佛,两不耽误,善哉善哉。”他这么想着,心里又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从祖小余手里抢过一把驱蚁草,放到嘴里嚼,恨不得一股脑全吞下去。 祖小余摇头道:“你说你既想成佛,又爱吃肉,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如尘道:“唉,和尚也为此事发愁呢,以后若见到佛祖,我一定求他废了荤戒,以造福后人。” 祖小余道:“像你这么有志气的和尚,真是不多见。” 如尘笑道:“还是小施主有眼光。” 接下来十几天,祖小余变着花样烤肉给如尘吃,烤鸽子,烤野猪,烤山鸡,每次烤肉都抹上驱蚁草的种子作为香料。那驱蚁草的确有功效,如尘身上的毒性渐渐拔除,左腹的伤口已然结痂,头也不晕了。 只是如尘每日练功时,降龙伏象功运行到左腹大横穴时,总觉滞涩不畅,内力无法通过,整条足太阴脾经均无法修炼。又吃了几日驱蚁草,这一症状始终无法消除,只好作罢。如尘心想:“这驱蚁草恐怕只能起到压制毒性的作用,还是得找到绿蚁断愁的解药,才能根治。只是茫茫江湖,去哪寻找?”不过他生来乐观豁达,也不以为意。 祖小余见如尘恢复如常,便想下山,送圣水坛子到风波里去。他不知月桂峰有那条羊肠小道,自己又不敢徒手爬下山,便来求如尘:“大和尚,我得下山办正事了,你将我送下山吧。” 如尘这会儿身子爽利,那股爱玩的心性又浮了上来,嘿嘿笑道:“和尚偏不。” 祖小余没想到如尘竟会拒绝,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好呀,你这个吃白食的大胖子,我让你帮这点小忙你都不肯,等我下了山,就到处宣扬你是个忘恩负义之徒,看你怎么在江湖上混。” 如尘拍了拍肚皮,眯着眼笑道:“你连山都下不了,怎么宣扬?” 祖小余心道:“你这不分轻重缓急的大和尚,这当口还给老子搞恶作剧,我若求你,倒显得我没本事了,先跟你耗着。”当即沉默不语。 如尘见状,道:“你若磕头拜我为师,我就教你轻功,你自然就能下山了。” 祖小余一听要学武,连忙摇头,道:“我是厨子,绝不学武。” “哦?这是为何?”如尘抓了抓脑袋,疑惑不解。 “想知道?送我下山,我就告诉你。”祖小余嘿嘿笑道。 “好——”如尘脱口而出,转念又发现中了祖小余的计,改口道:“好——啊!你想骗和尚,和尚可不上当。” 祖小余道:“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说完便走出了山洞。他心道:“这和尚口是心非,我若执意自己下山,真出了什么事,就不信他不来救我。”他那股倔强的劲儿上来了,便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冲着山洞喊道:“大和尚,我要自己下山了,你自己多保重。”就往山下走去。 月桂峰山势奇险,祖小余走了几步,就找不到下脚之地,只能手脚并用,用手抓着突出的岩石,专门拣一些凹进去的地方下脚,这样一点一点地向下爬,速度当真比龟爬快不了多少。 祖小余爬了一会儿,满头大汗,停下来喘气,忍不住低头望了一眼,仍是深不见底,一颗心怦怦直跳,顿时后悔了起来。此时离山顶不过十余丈,若是往回爬,去求如尘带自己下山,自然稳妥得多,但未免让人瞧扁了。 祖小余往旁边吐了口痰,心一横,又接着往下爬。突然一个脱手,整个人重心后仰,便朝山谷跌了下去。“啊——”祖小余心里陡然一紧,双手乱抓,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如尘那肥胖的身影从山顶上急掠而下,后发先至,伸手抄住了祖小余,咯咯直笑,脚底却不停歇,一直往山下而去。 祖小余大口吸着气,缓了好久才缓过来,叫道:“大和尚,老子刚刚要是死了,可就是你害死的。” 如尘已然落到谷底,将祖小余放在地上,笑道:“阿弥陀佛,和尚肉还没吃够呢,怎么舍得让小施主死。” “哼,还指望着我烤肉给你吃?想得美!”祖小余撇撇嘴道。 如尘拍了拍肚皮,道:“苦也苦也,和尚怎么又瘦了?小施主难道忍心看着和尚变瘦么?” 祖小余正待说话,忽听远远有人喊道:“胖和尚,你又在欺侮人了!”声音由远而近,来得好快。 第二十四章 欢喜冤家 如尘朝着来人叫道:“瘦道士,你怎的阴魂不散,和尚上哪都能碰到你!” 祖小余见来人穿着一身灰色道服,脚穿一双破旧草履,背着一个巨大的紫金葫芦朝这里飞奔而来,数个起落就到了自己面前。 来人拔开葫芦塞子,登时酒香四溢。他灌了两口酒,朝如尘说道:“胖和尚,分明是你阴魂不散,这等偏僻的山谷都能遇上你,每次见到你,老子就要倒三天大霉。” 祖小余见这人甚是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便是那日在破庙里见过的鹿游原。想到此节,他突然想起了卓春风:“也不知姓卓的老头这会儿怎么样了,有没有收拾掉那个姓吕的小子。呸呸呸,卓老头神功盖世,岂有收拾不下来的道理?等我把这坛子送到风波里,就去打听打听他的下落。” 那天,鹿游原从那位盲眼怪人口中得知有人要对武当不利的消息,便连夜赶回武当山报告掌门祝孤山,不巧祝孤山正在闭关修炼,鹿游原便在山上等着。待了数日,等不到祝孤山出关,肚子里的酒虫先开始作祟了,把他馋得心痒痒的。他交代师弟师妹们做好防范,一有动静就飞鸽传书告知他,便迫不及待地跑下山买酒喝。 这一日,鹿游原刚从绍兴打了十几斤黄酒,边喝边四处晃荡,晃到了烟霞岭,没想到在此遇上了如尘。他俩是打小就相识的,只不过一见面就要打架,打了这么多年,始终不分胜负,越是不分胜负,越是要打。 如尘拍着肚皮道:“瘦道士,你且慢。和尚这会儿饿了,等吃饱了再跟你打。” 祖小余听到“打”字,心颤了一下:“龟龟,又要打?难道胖和尚和鹿大侠有仇不成?”他对二人都颇有好感,两人若是打起来,他可拿不准要帮谁。 鹿游原笑道:“好啊,胖和尚,你又想变着法子逃跑,那可不行,今日我非让你喝一口酒不可!”话音未落,已展开梯云纵身法,扑向如尘,右手握拳,用上了武当的纯阳拳法,攻向如尘面门。 如尘扬声道:“和尚才用不着跑!”双足立定,右掌使出大力金刚掌,迎上鹿游原的拳头。 鹿游原在半空中一扭,竟然变了个方向,闪到了如尘身侧,右手变拳为掌,又换成了武当派最为刚猛的掌法,五雷天音掌,切向如尘腰间。 如尘笑道:“瘦道士黔驴技穷了么,上次也是这招!”他左手蓄力挥出一掌,掌力含着五成降龙伏象功。 鹿游原右手也运上了五成太乙阴阳功。二人双掌相交,掌风激荡,各退三步,势均力敌。 鹿游原朗声道:“胖和尚,接我这招试试!”右手仍使五雷天音掌,拍向如尘胸口。左手使了个巧劲,掷出了酒葫芦,划了道弧线,绕到如尘身后,攻他后背。 如尘笑道:“瘦道士,原来你也会这等声东击西的招式?”右手抄起大铜盆,朝那紫金葫芦甩去,左手仍使大力金刚掌,不闪不避,正面迎击鹿游原的五雷天音掌。 只听“嘭”的一声,大铜盆与酒葫芦相撞,各自朝相反的方向飞出,落在地上。 二人这回不等招式用老,迅速变招。鹿游原右手使了一招“迎风铁扇”,扫向如尘面门,左手武当长拳,攻向如尘太阳穴,口中说道:“胖和尚,再来!” 如尘喝道:“来来来,和尚今日定要逼你吃一口鱼不可!”双掌齐齐推出,这回用上了七成降龙伏象功,隐隐有惊雷之声。 鹿游原笑道:“胖和尚,莫非沉不住气了么?这么快就用上了七成内力。”他不敢托大,自然也用上了七成内力。 二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竟比每日对练的同门师兄弟更为熟悉彼此,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打个一千招。 鹿游原身法轻盈,进退之间,潇洒从容,且招式变化繁多,令人防不胜防。如尘则坚如磐石,不动如山,反复使出大力金刚掌,每一招都势大力沉,用的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 两人越打越快,祖小余只能看到一道灰色的人影,绕着中间的金色人影旋转。他不明就里,深怕两个人一个不小心,就把对方打死了,高声叫道:“喂,打架有什么好玩的,胖和尚,鹿大侠,你们罢手如何?” 鹿游原还了一招,笑道:“小兄弟,这你可就不懂了,这胖和尚向来滴酒不沾,我若能逼得他喝一口酒,岂不是好玩得紧么?” 如尘避开鹿游原这一招,舞起大铜盆,向鹿游原迎头罩下,也笑着道:“小施主,这瘦道士号称从不吃鱼,和尚要是能迫得他吃一口鱼,是不是更加好玩?” 鹿游原哈哈笑道:“胖和尚,此刻我手中有酒,你手里却没有鱼,这一战我已立于不败之地了,你趁早认输吧!” 如尘一听,十分不服气,吼道:“和尚把你打趴下了,再去抓条鱼塞你嘴里也还来得及。” 鹿游原拾回了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道:“胖和尚,你最近不念佛经,转行学吹牛了么?看,天上有只牛被你吹得飞起来了。” 如尘叫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说要把你打趴下,就会把你打趴下。” 鹿游原笑道:“嘿嘿,你尽管胡吹大气好了,姓鹿的要是被你打倒了,名字倒过来写。”说着攻出一拳。 “好啊,你爱叫原游鹿,和尚便帮你一把。”如尘笑着挥出双掌。 二人嘴里互相抬杠,手脚上也不停歇,一边骂一边打,越打越远,竟然一路出了烟霞岭,消失在祖小余的视野里。 第二十五章 峨嵋弟子 祖小余见鹿游原和如尘就这么越打越远,心道:“这两个人真是欢喜冤家,我若也有这么一个朋友,日子肯定有趣得多。” 他摸了摸怀里的圣水坛子,盘算着:“自打离开杭州,已耽搁了不少时日,现在得接着赶去风波里了。” 他出了烟霞岭,在路上碰到一个行人,向他问清了风波里的方向,便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而行。走到中午,正好走到一个小城镇,肚子饿了,便找了一个客栈打尖儿,点了一条糖醋鱼,一小碟豆干。 不一会儿,店小二把菜端上来,祖小余拾起筷子正要夹菜,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徐姐姐,你猜拳输了,这回可轮到你请客了。”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道。 另一个声音娇笑道:“好妹妹们,我还会赖你们不成,就怕这荒村野店,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不中你们的意,回头你们又要多讹我一顿。” 一个声音道:“鹤娟姐姐这般好看,妹妹们看着你就饱了,哪还会在意饭菜的味道?” “还是于芹妹妹嘴甜,姐姐没白疼你!”接着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未歇,便有四名女子掀帘而入。为首的一个,扎着一束高马尾,穿着杏黄道袍,眉宇之间有股冷傲之气,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比其余三人年长几岁,应该便是她们口中的徐鹤娟了。 同徐鹤娟并行而入的一位,年龄约莫十六七岁,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一对修长柳叶眉,身着柳绿长裙,脚穿碧绿短靴,看起来温婉动人。 后面两位,都穿着杏黄道袍,容貌清丽。 四人均带着佩剑,美艳中又添了一股飒爽之气。这等风姿的女子,平时一个也难以见到,何况同时出现四个。客栈里的食客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目光牢牢锁在四名女子身上,连祖小余也忍不住放下筷子,打量着她们。 只见四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将佩剑搁在一旁。徐鹤娟见自己被周围的男子盯着看,颇为不悦,环视一周,厉声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一位猥琐的男子笑道:“哎哟,这位美女,能被你这一双青葱也似的手挖去眼珠子,多少男的排队也愿意呢。”话音刚落,只见剑光一闪,那男子的左眼已被长剑刺瞎,鲜血淋漓。 男子捂着左眼,惨烈哀嚎,叫道:“我的眼睛!你……你……你!” 徐鹤娟双目如霜,冷冷道:“你什么你?这只不过是给你一点教训,再敢胡言,连右眼也给你毁了。”说着收剑入鞘,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 众人见徐鹤娟如此心狠手辣,哪里还敢有轻薄之心,纷纷闷头吃饭,胆小的已结了账跑了,那被刺瞎左眼的男子跑得最快。 祖小余心道:“这娘们不是善茬,我吃完赶紧走,可别摊上什么事。”便低头吃饭,不去看几个女子。 只听其中一名穿杏黄道袍的女子道:“徐姐姐,我们还是别太张扬的好,可别像上次,辱骂圣水教,招惹了那个姓卓的老头。” 祖小余听到“姓卓的老头”,眼睛一亮,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徐鹤娟冷笑道:“温瑾师妹,我们峨嵋派威名赫赫,便是少林武当,我们也敢惹上一惹,其它人更是不足为惧,我若一味退让,反而堕了峨嵋派的威名。” 那唤作温瑾的女子说道:“可上次……若非于芹师妹急中生智,出其不意刺伤了那姓卓的大腿,我们恐怕就……” 祖小余听到此处,方知那日卓春风大腿负伤,是这几个峨嵋派的女子下的手,心想:“原来是你们这几个婆娘弄伤了卓老头,好哇,今日被我撞见了,我可得想个法子好好整一整你们,帮卓老头出口恶气。” 他心知硬碰硬必然不是她们的对手,反而会惹来杀身之祸,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既能教训她们一顿,也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然而一时间想不到善法,只好先闷头吃东西,继续留意她们谈话。 那徐鹤娟柳眉一挑,冷冷说道:“恐怕就如何?” “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温瑾被徐鹤娟一瞪,声音越说越小。 “哼,温瑾师妹,你可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呀,回山后我必定去师父面前好好夸一夸你。” 温瑾面色一变,急忙道:“师姐,我知错了,你别告诉师父。” 另一名穿杏黄道袍的女子说道:“温瑾师妹,论行走江湖,徐师姐可比我们有经验得多,我们听她的,肯定不会出岔子的。” 温瑾点了点头,冲徐鹤娟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 徐鹤娟鼻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店小二端了几道菜上桌,那绿衣女子出来打圆场道:“哎呀,两位姐姐,我们吃菜,看在于芹的面子上,吃了这一口,就握手言和好么?”说着夹了一颗蚕豆,送到了徐鹤娟嘴边。 徐鹤娟被于芹这天真可爱的举动一逗,紧绷的脸蓦地松弛了下来,把蚕豆吃进嘴里,捏着于芹的脸笑道:“你这丫头,看到你我便什么气都消了。” 于芹又夹了一颗蚕豆送到温瑾嘴边,微笑地道:“温瑾姐姐,你若有心,就吃我这颗蚕豆。” 温瑾也被逗笑了,吃了蚕豆,指着于芹说道:“好呀,你定是偷偷看了《水浒》是不是!还学了潘金莲的腔,告诉姐姐,哪个是你的武大郎,哪个是你的西门庆?” 于芹的脸刷地红了,低头含羞道:“温瑾姐姐,你取笑我,我可不理你!” 徐鹤娟咯咯笑道:“我们的于芹妹妹,只对点苍派那个叫张……” “鹤娟姐姐!”于芹急了,大叫着打断徐鹤娟。 “好好好,”徐鹤娟笑道:“姐姐不说。”便与另外两人一齐咯咯笑了起来,把于芹羞得满面通红。 四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过了一会儿,桌上的饭菜均已吃得七七八八。 忽听一阵扑腾的声音,一只神采奕奕的鸽子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峨嵋派那一桌上,挺着个圆鼓鼓的肚子,摇头晃脑,大有藐视众生之态。 于芹拍手叫道:“呀,这不是一粟师妹养的信鸽‘汤圆’吗?怎么跑这来了?”说着便伸手去摸“汤圆”的头。 汤圆叫唤了一声,侧头避开,用喙去啄于芹的手。于芹急忙缩手,假装骂道:“胖鸽子,还敢啄我!”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徐鹤娟见汤圆腿上绑着书信,便拦住了于芹,道:“于芹妹妹别闹了,待我看看一粟师妹说什么。”解下书信,拆开一看,登时怒火冲天,一掌拍在桌子上,把桌子的一角都给拍裂了。 “好个武当派,竟敢杀我同门!” 第二十六章 白衣居士 “什么!竟有此事!”另外三人猛地站起来,齐声叫道。 于芹劈手夺过徐鹤娟手中的书信,读了两行,一双手便抖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云顶堂的四无师姐……六屏师姐……竟然都死在武当剑法之下?” 徐鹤娟道:“信上说,云顶堂的青莲师太已带着一粟师妹和万佛堂的九云师姐前往武当山,要向武当派讨个说法。一粟师妹知道师父回家省亲,不便打扰,便邀我们代表点易堂,赶过去以壮声势。我们便去武当走一遭,哼,我倒想看看武当派能给什么说法!” 于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抓起佩剑,正色道:“姐姐们,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武当山!”她与云顶堂的四无、六屏关系甚好,突然听到二人死了,哪里还坐得住。 温瑾也读了一遍书信,心想武当派乃是名门正派,与峨嵋派素无冤仇,怎会下如此毒手杀害自己的同门姐妹,一时间满心疑窦,但这书信分明是一粟亲笔,却是毫无疑问的,如今之计,只好上武当山后,再做理会了。 祖小余听说两个峨嵋弟子死在武当派手里,心里不以为然:“我看那个鹿大侠一表人才,英雄盖世,武当派必定个个都是像他一样的大侠,定是你们峨嵋派这些人嘴欠,在外面得罪了人,被人给杀了,却想栽赃到武当派头上。” 他见峨嵋派四个人已佩妥剑,准备出客栈,便也站起身,准备偷偷跟在她们身后,找机会整治一下她们。 却见大门口的帘子被人用力掀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个高瘦的道士,约莫五十岁的年纪,满面皱纹,垂着两撇长长的胡子,一身白袍洁白无尘,腰间挂着一柄剑。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一枚一枚慢慢地摆在柜台上,一共九文钱,接着用破锣似的嗓音说道:“小二,给我打碗酒,再切块豆干。” 那店小二见他衣着不凡,还以为来了个大主顾,谁知只掏了九文钱,面上顿时不喜,随手打了碗酒,推到那白衣道士面前,道:“喏,你的酒,若还想要豆干,得加钱。” “一碗酒这样贵?罢了罢了,豆干我不要了。”白衣道士端着酒,寻了张桌子坐下。 徐鹤娟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恕在下冒昧,道长可是武当派白胜白道长?” 祖小余和另外三名峨嵋弟子,一听到“武当派”三个字,目光齐刷刷往白衣道士看去。祖小余重新坐下,心想:“这道士长得贼眉鼠眼,论风采,可比鹿大侠差了几百倍。” “哦?”白衣道士闻言,放下碗,瞧了瞧徐鹤娟,拱手道:“在下正是江湖人称‘白衣居士’的白胜,看姑娘的服色,可是峨嵋派的弟子?” 徐鹤娟拱手道:“在下峨嵋派点易堂弟子徐鹤娟,这三位分别是温瑾师妹,柳莺师妹和于芹师妹。”当即一一为白胜引荐,其余三人都向白胜欠身行礼。 白胜一听是几个不知名的晚辈,淡淡的“哦”了一声,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便坐回椅子上,继续喝酒。 峨嵋派四人见白胜如此傲慢,心里大为不忿。她们本来就想去找武当派算账,谁知白胜竟然主动来撞这个枪口,只是白胜毕竟辈分甚高,她们一时间也不敢发作。 徐鹤娟阅历较丰,听说过一些关于白胜的江湖传说,心想:“早就听说武当派白胜浪得虚名,仗着自己是掌门人祝孤山的师兄,倚老卖老,赚了些不大不小的名声,其实本领十分不济。江湖人送他‘白衣居士’的称号,表面上是说他总是穿白衣,其实是用这个‘居’字,讽刺他胆子小,常年躲在武当山上当缩头乌龟,轻易不敢下山。哼,今日本姑娘就试试他的深浅,若他本事果真不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场杀了他给两位师妹报仇。” 徐鹤娟正要发作,忽听于芹柔声问道:“道长说‘久仰久仰’,莫非以前就识得我们么?” 白胜随口答道:“略有耳闻。” 于芹道:“那道长是否认识云顶堂的四无、六屏两位师姐呢?” 峨嵋派弟子众多,白胜哪能真的认得,却又不肯承认自己没见识,便道:“那也是见过一两次的。” 于芹点了点头,道:“我常听四无、六屏两位师姐提起白道长的威名,她们说这几日去找道长请教剑法,道长想必这两日有见到她们了?” 祖小余听到这里,心道:“龟龟,这女的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原来还会给别人下套。” 白胜微微一笑,道:“见是见到了,不过她们剑法造诣太浅,要向我讨教,还早了点。” 于芹道:“那道长可知她们现在何处?你们分别不久,想必她们还走不远,我们想去与她们会合。” “这……”白胜思索了一下,道:“哦,她们说要回峨嵋山,往西边去了。” 徐鹤娟听到此处,冷笑道:“她们若还能回峨嵋山,那才是怪事!”她见白胜满嘴胡言,心知江湖传言想必非虚,胆子大了起来,猛地拔剑出鞘,剑尖朝下,向白胜抱拳行了个礼,厉声道:“素闻白道长剑法精妙,晚辈斗胆请教。” 白胜抿了一口酒,端坐如山,微笑道:“你练的是剑,剑法最最基本的便是握剑。握剑之法有四种,你可知是哪四种么?你若不知,就等弄清楚了,再来向我讨教吧。” 徐鹤娟闻言一愣,她向来只知道一种握剑方法,哪知有四种之多。 于芹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趴在她耳边轻声道:“他是唬人的,不用理会。” 徐鹤娟点了点头,冲白胜朗声道:“就算懂四百种握剑的方法,剑若是使得不好,又有什么用呢?” 白胜微微颔首,面露赞许,捋着两撇胡子道:“你能悟到这一层,实属不易。我再考考你,‘怀中抱月’这一起手式,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哪一个要收得快些呢?” 徐鹤娟再度愕然,怀中抱月一式,不过寻常的起手式,双掌五指并拢,势如抱月,与中指食指有何关系? 于芹在她耳边道:“他仍是唬人的,整天钻这些牛角尖,必定没什么本事。” 徐鹤娟被搅得不耐烦,叫道:“什么食指不食指的,看我把你十指全给剁了!”举起长剑,用峨嵋派青莲剑法中的一招“青莲出尘”,直刺白胜眉心。 白胜满以为能用言语将其镇住,没想到徐鹤娟非但不上当,而且还真敢动手,一时有点惊讶,急忙抽出佩剑格挡。 双剑相交,擦出了一溜儿火花。 徐鹤娟在空中转了个身,杏黄道袍扬起了半个裙角,画出了一个圆,美艳动人。她又接了一招“伊人采莲”,举剑上撩,剑尖直取白胜的脖子。 白胜见徐鹤娟招招对准自己要害,大为恼怒,叫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杀手?” “无冤无仇?”徐鹤娟刷刷刷刺出三剑,叱喝道:“你们武当派杀害我同门姐妹,还好意思说无冤无仇!今日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十七章 奇兵汤圆 白胜一听,原来她们是替同门师姐妹报仇来着,可人又不是自己杀的,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那还了得,急忙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可没杀你们峨嵋派的人。”手中长剑连着挡下徐鹤娟三剑,划了个圆,刺向对方右手腕,想让她长剑撒手。 徐鹤娟右手一缩,避过白胜这一招,同时后退两步,举剑横在胸口,冷笑道:“纵然不是你杀的,但我两位师妹死在武当剑法之下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贵为武当派师伯,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么?” 祖小余心道:“好个尖牙利嘴的婆娘。” 白胜见徐鹤娟咄咄逼人,胸中烧起一团怒火,心道:“我乃堂堂武当派师伯,你一介峨嵋派的无名小卒,也配对我指指点点?”突然长剑直刺徐鹤娟眉心。 徐鹤娟见白胜默不吭声,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只道他被自己言语刺中要害,更加认定他与两位师妹之死有关。她原本用的就是守势,见白胜暴起发难,并不惊慌,使出一招“莲叶承珠”,去接白胜长剑。 谁知白胜长剑一抖,竟然绕过了徐鹤娟的剑,刺在了她左肩上。 徐鹤娟惨叫一声,生怕白胜趁胜追击,急忙后退两步。 祖小余暗中赞道:“照啊,怼死这个泼妇。” 温瑾、柳莺见师姐受伤,齐齐拔剑向白胜攻了上去。徐鹤娟不甘心,从道袍上扯下一条布条,勒住了左肩的伤口,便上前助阵,形成了三人合围白胜的局面。 白胜的武功原本只略高于徐鹤娟,单打独斗也不过小胜一筹,此时以一敌三,如何是对手,转眼便落于下风,捉襟见肘,嘴里不断叫着:“我可是堂堂武当派师伯,你们这么干,是与整个武当派为敌!识相的赶快罢手。” 徐鹤娟冷笑道:“是你们武当先与我们峨嵋为敌的。”手上加紧,连着使出“玉女献莲”“青莲潮音”“莲香送晚”三招。温瑾、柳莺也使出了浑身解数,要将白胜败于剑下。 祖小余见峨嵋派以多欺少,场上形势对白胜极为不利,一双眼珠子嘀溜直转,思索着相助白胜的办法。忽觉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自己的衣服,低头一看,是那只圆滚滚的信鸽“汤圆”,正啄着自己的衣服。 “衣服有什么好吃的?”祖小余心中纳闷,定睛一瞧,原来自己的衣服上粘了不少黄色圆粒,正是驱蚁草的种子。汤圆似乎觉得驱蚁草的种子甚是合口,转眼吃了四五颗,嘴里满意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祖小余嘿嘿一笑,计上心头,从衣服上抠下了剩余的种子,约莫七八十颗。汤圆见没种子可吃了,昂着头向祖小余咯咯叫。祖小余摸了摸汤圆的头,取出三颗种子,分别弹在徐鹤娟、温瑾、柳莺的杏黄道袍上。 祖小余生性懒惰,平日里清理砧板上的厨余时,几步远的泔水桶都懒得走过去,都是瞅准了远远一丢,久而久之,竟然练出了不错的准头,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驱蚁草的种子又轻又小,弹出去时踪影难以捕捉,打斗中的四人均是专心御敌,是以没人注意到祖小余的动作。 汤圆见祖小余将种子抛了出去,马上扑腾着翅膀,飞到徐鹤娟身后,瞅准了她后背上的种子,猛地一啄。徐鹤娟登时嗷嗷惨叫,破口骂道:“扁毛畜生,作死么!”祖小余憋得双颊肿胀,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白胜趁徐鹤娟走神的当口,一剑疾刺她胸口。温瑾、柳莺联手架住白胜长剑,当啷一声,徐鹤娟顿时回过神,继续进招。 汤圆一击得手,细细咀嚼着驱蚁草种子,顷刻间吃完,正好白胜的长剑从它头顶上削过,汤圆反应极快,一个低空俯冲避开长剑,又仰头飞到柳莺身后,对着驱蚁草的种子啄了下去。柳莺惨叫一声,后背顿时渗出了血,也大骂道:“汤圆,给我滚一边去!” 白胜又得了喘息之机,精神一振,他自恃身份,心知今日若败,必定颜面扫地,手中长剑抖擞,隐隐有越战越勇之势。 祖小余如法炮制,不停将驱蚁草的种子弹在峨嵋派三人身上,手、脚、胸、背、脸,各个部位都不放过。为了避人耳目,他还特意将手伸到桌子底下施为。汤圆便向一只听话的提线木偶,祖小余指哪打哪。 峨嵋派三人不胜其扰,可一旦想腾出手去制服汤圆,就立刻被白胜的剑招逼回去,一时间竟拿一只小小的信鸽没有办法。白胜得了汤圆之助,渐渐扳回劣势,与峨嵋派三人打了个不分胜负。 汤圆越吃越欢,咯咯直叫。徐鹤娟怒道:“你这畜生,老娘待会儿一剑劈了你!”汤圆颇通人性,一听这话,双目怒瞪,扑腾了两下翅膀,嗷嗷示威。 一直在旁观战的于芹自知本领比不上三位师姐,不敢贸然下场援手,生怕帮成倒忙。她素知汤圆乖巧听话,见它如此反常,便怀疑哪里不对。她轻声呼唤汤圆,汤圆却理都不理,只顾着啄食三人衣物上的种子。 祖小余见徐鹤娟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憋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于芹闻声转头,见祖小余的手正伸在桌子底下,姿势怪异,最奇的是,一旦祖小余手上有动作,汤圆便会飞向另一个地方。 于芹心道:“莫非汤圆一反常态与这家伙有关?”她悄悄走向祖小余,一探究竟。 祖小余正全神贯注地观察场上局势,接连不断地弹出驱蚁草的种子,丝毫没有察觉到于芹的存在。 于芹站在祖小余身后,对他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正是此人控制着汤圆左右战局。她忽然趴在祖小余耳畔轻声道:“这位小哥,好俊的身手啊!” 祖小余吓得蹦了起来,天灵盖猛地磕了一下于芹的额头。两人同时疼得“啊”了一声。 于芹揉了揉额头,忍着疼痛,问道:“这位小哥,敢问你与武当派是什么关系?为何阻挠我峨嵋派?” 祖小余摸了摸天灵盖,心道:“糟糕,这婆娘识破了我的计谋。她会武功,我打不过她,干脆逃之夭夭,别理会这姓白的死活了。” 于芹嫣然一笑,道:“小哥,你若不肯说的话,姑娘我可要得罪啦!”双手一反,已从袖中取出了一对峨眉刺,直插祖小余双眼。 第二十八章 红衣女子 祖小余见势不妙,急忙低头,头顶那一撮呆毛登时被峨眉刺削断。他看着眼前飘落的几缕头发丝,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明明不久之前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厨子,这才过了几天,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湖人士都找上门来了,一个个都想要自己的命。 祖小余火冒三丈,见于芹的柳绿长裙底下露出了半截短靴,抬脚狠狠踩了上去。 武林中各门各派,均没有“踩脚”这等招式,于芹对此毫无防备,顿时吃疼,猛地缩脚。她平日里对衣饰颇为讲究,见靴子被踩得全是灰,不禁皱眉,嗔道:“你踩脏了我的鞋,我可不饶你!”一对峨眉刺分左右两路,刺向祖小余两肋。 祖小余一招得手后,疾退两步,躲在桌子后面。此刻用力踹了一脚桌子,桌子上那盘还未吃完的豆干登时飞出,几十块豆干混着酱汁朝于芹泼去。“死婆娘,分明是你先动的手,倒想恶人先告状。” 于芹生怕裙子被弄脏,赶紧闪到一旁。一盘豆干泼在地上,酱汁溅成了一朵花。 祖小余嘿嘿笑道:“死婆娘,豆干好吃么?” 于芹三番五次被祖小余捉弄,又被他骂作”死婆娘”,不禁面露愠色,可她不会骂人,便道:“等我捉到你,就让你把这一地的豆干吃完,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我的龟龟,好折磨人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祖小余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于芹脚下一蹬,便到了祖小余面前,左手峨眉刺刺他右肩,右手峨眉刺刺他左腹。 祖小余看不清于芹如何施展的轻功,但他猜到于芹定然要从正面攻向自己,又知她素爱整洁,是以早早藏了一大口痰在嘴里,见面前人影一闪,便用力吐出。 于芹瞧得真切,吓得急忙低头,但裙子上仍然沾了一点口水,气得浑身发抖,使了一招“海棠一剪”,朝祖小余攻去。 祖小余贼兮兮地笑了笑,又装出一副要吐痰的模样。于芹猛然停下脚步,侧头躲避。祖小余趁她一顿的时机,撒开脚丫子朝客栈的大门冲去,自身难保之际,也顾不上白胜的死活了。 缺了祖小余指挥汤圆相助,白胜重新跌入窘境,险象环生。好在他毕竟比三个小辈高出几十年的内功修为,仗着内力绵长,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落败。 于芹气得直跺脚,心想:“这家伙明明不懂武功,我若连他也收拾不下来,以后哪还有脸在江湖上走动?”她灵机一动,双足微微发力,整个人便轻盈地腾至半空,用的正是峨嵋派的独门轻功,燕子三抄水。 于芹跃至祖小余头顶,自上而下朝他攻出三招。 祖小余一仰头,正想故技重施,转念一想:“我若朝上方吐口水,岂不是落在我自己脸上?好个婆娘,恁的有心机。”眼见一对峨眉刺闪着寒光,朝自己双目刺来,吓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连声叫道:“停停停,我投降,我投降。” 于芹被祖小余挑起了一身怒火,哪里肯听,对着祖小余周身要害便刺。她心里琢磨着,祖小余不会武功,必定无门无派,杀了也不打紧。 祖小余叫道:“你奶奶的,非要杀我不成?”于芹只顾刷刷刷地接连出招,祖小余被逼得就地打滚,心中暗暗叫苦,他不懂武功,用计吓退了于芹数次,又连着避开几招,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若要他再想办法退敌,就太强人所难了。 于芹右手峨眉刺削去了祖小余左耳一块皮,祖小余疼得龇牙咧嘴,见于芹扬起左手,朝自己的脖子砍来,心里突然想起了如尘说的话——“我要去见释迦牟尼了”,索性闭起眼睛等死。 忽听于芹“啊”的惨叫一声,动作戛然而止。祖小余睁开双眼,见峨眉刺就停在自己喉咙上,汤圆正啄着于芹的后背。他急忙一滚,从峨眉刺下面滚了出来,躲到了桌子底下。 祖小余内心奇道:“我明明没有在指挥那只鸽子,怎的这鸽子仍会去啄那贼婆娘?” 于芹连连惨叫,后背转眼被汤圆啄了好几个口子。她用峨眉刺去刺它,可汤圆反应奇快,每次都精准地避开,咯咯直叫,无论于芹如何转身,汤圆始终贴着于芹的后背啄食。 祖小余见于芹的绿色长裙上粘着十几颗驱蚁草种子,等汤圆差不多吃完了,长裙上马上又多出十几颗,疑窦更深:“莫非此间另有高人在用驱蚁草种子指挥汤圆?”他环顾四周,峨嵋派三人仍在围攻白胜,这四人谁也腾不出手来,剩下的便是几个抱头缩在角落里的店小二,没有他人。 会是何人相助呢? 于芹的后背已然鲜血淋漓,她心知必定另有他人在指挥汤圆,忍着疼痛,高声叫道:“来的是何方神圣,可敢现身?”突然一颗种子粘在她嘴唇上,汤圆扑腾翅膀,啄食了这颗种子,顺便将于芹的嘴唇啄出了血。于芹连刺三招,均被汤圆躲了过去,只好气得直跺脚。 “噗嗤。”房梁之上传来了一声窃笑,对方显然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但掩盖不住那如出谷黄鹂般动听的声音。 祖小余从桌子底下探出头,见房梁上正坐着一位红衣女子,戴着顶竹编斗笠,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的双脚穿着江湖人士常穿的黑靴,小腿悠然地荡来荡去。手里把玩着十几颗黄色的小圆粒,正是驱蚁草的种子。 于芹见正主终于露面,双手握紧了峨眉刺,仰头道:“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这样一位美貌的姐姐,姐姐的暗器功夫好生了得,却不知拳脚功夫怎么样?” 那红衣女子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向上顶了顶斗笠,露出了凛然不羁的目光。她看都不看于芹一眼,而是一直看着祖小余,忽而狡黠一笑,道:“好久不见了啊,老祖。” 祖小余听到这一声“老祖”,蓦地全身一震,双眼凝注在红衣女子脸上,认出了记忆中的那张脸庞,又惊又喜:“你是……你是……芷阳姐!” 第二十九章 仗义援手 这红衣女子名叫沐芷阳,与祖小余从小一起长大,年长他两岁,是以祖小余一直叫她“芷阳姐”,她叫祖小余“老祖”。沐芷阳八岁时成了孤儿,十岁那年被一位本领高强的女侠收为徒弟,离开了家乡,只有每年春节和清明两个节日会回家一趟。 头几年,二人还能在春节和清明见上两回,后来祖小余也离开了家乡,到杭州当厨子,二人便有数年未曾见面。没想到再次碰面竟是在这小客栈里,一见面沐芷阳就救了祖小余一命,可谓是巧之又巧。 祖小余手脚并用,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惊喜地叫道:“芷阳姐,你越变越漂亮啦,我差点认不出你。” 沐芷阳脸色微微一红,笑道:“老祖,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贫——小心!”沐芷阳话未说完,于芹趁着祖小余放松警惕的当口,用峨眉刺直刺他的眉心。沐芷阳一扬手,打出了三枚暗器,两枚射向于芹手腕,一枚朝她喉咙而去。 于芹见暗器袭来,连忙缩手,躲过了两枚暗器,想侧身避开第三枚暗器,却已慢了一拍,那枚暗器深深嵌入了她的左肩,左手的峨眉刺当啷掉落在地。 祖小余见她受伤,心中暗喜:“照啊,终于伤了这个贼婆娘,回头找卓老头吹嘘一发,就说我祖小余大侠替他报了仇。” 于芹拔出暗器一看,乃是精铜所制,形如枫叶,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个门派,便问道:“这位姐姐可是栖霞派的?” 沐芷阳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道:“好教这位妹妹得知,这正是栖霞派的独门暗器,离人血。” 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栖霞派坐落于栖霞山,枫树遍地,以“离人血”命名暗器,既指暗器形如枫叶,也蕴含着森然杀机——离人血,离人血,令人离别,令人见血。 于芹抬起右手,按住左肩。沐芷阳生怕她又要暴起伤人,叫道:“老祖,你过来我这边。” 祖小余赶紧跑到沐芷阳身后,恶狠狠地盯着于芹,在沐芷阳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芷阳姐,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啦。” 沐芷阳嫣然一笑,道:“从小到大,我救你的次数还少吗?”说着,拔出了佩剑,将祖小余护在身后。 “这位妹妹,你若还想打,我沐芷阳随时奉陪。” 于芹摇了摇头,将右手的峨眉刺朝地上一扔,道:“我打不过你,认输。” 沐芷阳心想:“你这小妮子颇有心机,我可不能轻信你的话。”身形倏然一动,到于芹身前,点住了她数个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另一边,白胜已经被徐鹤娟等三人打得落花流水,前胸后背有四五处剑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对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已然是奇耻大辱了。 徐鹤娟不禁出言讥讽道:“道长不愧为白衣居士,好厉害的身手呐。”与温瑾、柳莺二人对视一眼,分别攻向白胜中路要害,想在这一回合中重创白胜。 白胜以寡敌众,输得不服,也出言嘲讽:“峨嵋派以多欺少,武功果然高明。”他奋起余勇,使出了太极剑法中的一招“太极化清”,连着挡住三人的进招。 徐鹤娟反击道:“道长贵为武当派师伯,比我们高了一辈不止,一个打我们小辈三个,自然绰绰有余。” 白胜勉力挡住峨嵋派三人,朝祖小余高声叫道:“小兄弟,快让那鸽子助我。” 祖小余手中早已没了驱蚁草的种子,望向沐芷阳。沐芷阳长剑一振,高声答道:“白师伯,我来助你。”便施展红枫剑法,闯入了战圈之中。 徐鹤娟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心头一紧,叫道:“阁下是何人?为何要趟这趟浑水?”说着一剑劈向沐芷阳。 沐芷阳格开来剑,道:“栖霞派素来与武当派交好,武当有难,我们自然是要帮的。何况峨嵋派以多欺少,我即便是路人一个,也不能置之不理。” 徐鹤娟冷笑道:“武当派杀我同门,你又知情?少来扮演什么江湖好汉了。”手腕疾转,举剑上撩,一招“莲香送晚”,直取沐芷阳的心口。 沐芷阳见她那副冷笑的嘴脸,心中有气,朗声道:“我偏要当一回江湖好汉。”斜着跨出一步,避过来剑,手中剑光一寒,刷刷刷刺出三剑。徐鹤娟也跟着进招,二人登时斗在一处。 白胜得沐芷阳相助,少了一个对手,只需对付温瑾、柳莺二人,顿时变得游刃有余。他朗声道:“峨嵋派的小辈,且看我武当剑法的威力。”长剑横削,削断了温瑾一截袖子。 温瑾兀自惊魂未定:“若躲得稍微慢点,恐怕整只手都会被剁下来。”白胜长剑一闪,又刺了过来,温瑾来不及格挡,左右手腕各中一剑,败退下来。 柳莺独木难支,勉力挡了三招,也被白胜刺中双腕,垂手退到一旁。 白胜洋洋得意,伸了伸脖子,捋着胡须,观看沐芷阳和徐鹤娟相斗。 二人转眼已交手五十招,不分胜负。但徐鹤娟此前左肩受了伤,虽是右手用剑,出招时仍旧难免滞涩,斗得久了,这一破绽便越发明显。 祖小余见一道红色身影和一道杏黄身影交织在一起,其中剑影绰绰,令人不可逼视。他挂念沐芷阳安危,见二人久战未歇,便在地上寻找驱蚁草的种子,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一颗,正想弹到那道杏黄身影上,忽听沐芷阳出言喝道:“老祖,别多事。” 沐芷阳在百忙之中,眼角余光竟还能看清祖小余的动作,她性情刚烈决绝,决心要凭一己之力击败徐鹤娟,不许他人插手。 徐鹤娟嘿嘿冷笑,道:“居然不肯他人相助,就这么自信能胜过我?”蓦地杏目圆睁,手中剑招更紧。 沐芷阳并不答话,只等徐鹤娟一剑刺来,用上栖霞派的轻功“穿枫采露”,向左一闪,避过这一剑,同时进招,直刺徐鹤娟左肩。徐鹤娟立即回招格挡,左肩却突然一痛,动作慢了半拍。沐芷阳见机收招,一个翻身跃到徐鹤娟身后,趁她空门大开,倒转长剑,用剑柄敲在她背心的天柱穴上。 徐鹤娟喉头一甜,向前跌出两步,摔在地上。 沐芷阳收剑入鞘,冷冷说道:“你若少说两句话,也许能活得久一点。” 第三十章 恩将仇报 徐鹤娟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沐芷阳抱拳道:“是我败了。这位姑娘好俊的身手,不知如何称呼?” 沐芷阳见她认输认得爽快,也抱拳道:“栖霞派沐芷阳。” “好,他日定会再向沐姑娘讨教。”徐鹤娟郑重地道。 “求之不得。”沐芷阳道。 白胜眯着眼睛,望着徐鹤娟嘿嘿笑了几声。 徐鹤娟如何听不出他笑声里的讥讽之意,但成王败寇,输便是输。她向白胜微微抱拳,几句场面话噎在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汤圆见客栈里突然安静下来,昂头咯咯叫唤两声。 徐鹤娟手中剑光一闪,竟一剑将汤圆的头给砍了下来。 “都是你这扁毛畜生坏了老娘的好事。” 祖小余见那颗鲜血淋漓的鸽子头滚落在地,心里咯噔一下,颇为过意不去:“汤圆老弟,是我害了你啊。” 徐鹤娟收剑入鞘,转身拍开于芹的穴道,对着三位师妹道:“师妹们,我们走。”其余三人收拾好自己的兵器,跟在徐鹤娟后面朝客栈门外走去。 “慢着。”白胜叫住了峨嵋派四人。 徐鹤娟只道他想趁人之危,再把自己收拾一顿,登时嗔目竖眉,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道长还有事?”说话时手按着剑柄,随时准备发难。 谁知白胜此刻心中所想,比她所猜的还要阴险百倍。“我贵为武当派师伯,今日被几个小辈逼得险象环生,几乎落败,一身白袍竟因此染了数处鲜血,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此事被宣扬出去,岂不是被整个江湖笑掉大牙?休说其它门派,便是武当派内部,一定也有许多人嚼舌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场的人杀了灭口,不让消息走漏。” 白胜打定主意,微笑道:“你们害我白袍染了数处鲜血,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于芹一听便明白了,趴在徐鹤娟耳畔道:“这老道想杀人灭口,我们赶紧跑,谅他一个人也留不下我们四个。” 徐鹤娟闻言,冷笑道:“原来道长是怕我们四处宣扬你的丑态,想杀人灭口来着。” 白胜被她道破心思,面不改色,保持微笑,道:“不错不错,在场的人一个都走不了。”说罢,长剑出鞘,朝徐鹤娟心口便刺。 一旁突然伸出一柄剑,挡住了白胜这一招,却是沐芷阳。她原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知还生出了这等变故,白胜贵为武林前辈,言行竟这般无耻。自己与祖小余都算在场之人,他连自己二人也想杀不成?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沐芷阳厉声质问:“道长可知自己方才所言,大违侠义之道?” 白胜冷笑道:“区区一个晚辈,也敢对我指指点点?”长剑画了一个圈,点向沐芷阳胸口。 沐芷阳施展“穿枫采露”的轻功,避过这一剑,双目如电,盯着白胜的眼睛,沉声道:“峨嵋派的姐妹们,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徐鹤娟心道:“这女的想卖人情给我,哼,我可不想欠你人情。”正要拔剑相助,却被于芹拉住了。 于芹轻声道:“鹤娟姐姐,那位沐姐姐方才救过白道长的性命,想来白道长不至于痛下杀手的,倒是我们四人,均受了伤,不宜在此多做纠缠,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一向老成持重的温瑾也帮腔道:“是啊,鹤娟姐姐,我和柳莺均受了重伤,连剑都拿不住,你和于芹妹妹伤势也不轻,留在此地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徐鹤娟望着与白胜斗在一处的沐芷阳,心想:“让你们二人斗个两败俱伤也好。”鼻子里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朗声道:“我们走。”便领着峨嵋派众人,出了客栈,寻了马匹,绝尘而去。 白胜见峨嵋派四人溜走,又急又怒,举剑突刺,直捣沐芷阳眉心,叱喝道:“无知小辈,快快滚开,休要坏我大事。” 沐芷阳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桌子直扑白胜面门,被他一剑劈成两半。 沐芷阳厉声道:“道长贵为武当派师伯,不觉自己所作所为有失身份么?”她施展红枫剑法,结合穿枫采露轻功,极为灵动,当真有在枫林穿梭,采撷枫露之感,白胜急切间竟攻不进她的剑圈。 祖小余见白胜恩将仇报,竟然对沐芷阳出手,还招招致命,气得暴跳如雷,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奶奶的,贼眉鼠眼的老头,从一进门我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鸟,亏我还看在鹿大侠的面子上帮你对付那几个娘们,你竟然恩将仇报,我诅咒你吃饭噎死,喝酒呛死,骑马被马尥蹶子。”他见地上有个破碗,想踢向白胜,却又怕误伤沐芷阳,不敢轻举妄动。 白胜闻言,嘿嘿冷笑,道:“焉知你们二人相助于我,不是另有所图?再说,你说你们助我,又有谁瞧见了?” 沐芷阳道:“我辈侠义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也不求回报,道长要说没有,那也由得道长。”一剑斜撩白胜左肋,白胜用太极剑法虚空画了个八卦,封住了沐芷阳的剑招。 沐芷阳的武功与徐鹤娟在伯仲之间,本就逊于白胜,且白胜每一招都想置她于死地,她却不想要白胜性命,出招之时有所保留,因此逐渐落于下风。 祖小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白胜突然弃了沐芷阳,朝自己掠来,口中叫道:“小子,受死!”一剑刺向祖小余咽喉。 沐芷阳大惊,急忙回身去救祖小余。白胜的长剑突然倒转方向,向后疾刺而出,杀了个回马枪,正中沐芷阳的右臂。白胜急于求胜,好去追峨嵋派众人,便想出这个声东击西的法子。 祖小余反应奇快,将那破碗踢向白胜面门。白胜正待一鼓作气杀死沐芷阳,没料到祖小余这一招,被那破碗砸中眼眶,眼角流出了血。 祖小余就地一滚,朝客栈门口跑去,口中喊道:“芷阳姐,快跑!”沐芷阳被他一提醒,心知走为上策,凌空跃到客栈门口,后发先至,先出了客栈,骑上自己的马,伸手将祖小余拉上了马背,疾奔而出。 祖小余坐在沐芷阳身后,环抱着她的腰,触手如温香软玉,入鼻有发香似兰,不禁心神荡漾,满脸通红。 白胜则气得嗷嗷大叫,先将客栈里的店小二等人尽数杀了,也骑了一匹马,前来追祖小余二人。 第三十一章 迷路深林 日已西沉,余晖洒在小镇数百个错落的屋顶上,映出橘红色的光。 沐芷阳可没心情欣赏美景,只顾着在夕阳里策马狂奔,穿过市集时,好几次差点撞翻路边的摊子,引得诸多小贩破口大骂,坐在后头的祖小余还挨了几下白菜帮子和臭鸡蛋。 其实以沐芷阳的本事,纵然不敌白胜,想在他手底下全身而退却也并非难事,只是多了个祖小余,想要同时保住二人的周全,唯有逃命一途,一旦短兵相接,必有死伤。好在她右臂的伤口不深,此时已结了痂,可以行动如常,否则又是一大拖累。 沐芷阳出了城,驰上官道,达达的马蹄下尘土飞扬。 祖小余时不时回头眺望,只见后方扬起了一大阵尘土,一匹黑马正朝这里追来,马上伏着一人,正是杀气腾腾的白胜。 祖小余叫道:“芷阳姐,那老道追来了。” 沐芷阳系牢了斗笠,叫道:“老祖,坐稳了!”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喊了声“驾”,胯下之马如离弦的箭直射而出,转眼蹿出数十丈远,祖小余用力抱住沐芷阳,才能让自己不摔下马背。 白胜所骑的黑马也是好马,无论沐芷阳如何驾驭马匹,它始终不即不离地追在后面,不曾被甩下。 双方一前一后,奔出了几十里。 祖小余二人所骑之马已然跑得大汗淋漓,步伐开始疲软,便是祖小余这等不懂马的人,也看得出这匹马已经接近强弩之末。 白胜的黑马却后劲十足,越追越近,数息之间,已距祖小余不到三丈远,祖小余几乎能感受到黑马鼻孔里喷出的热气。 白胜嘿嘿笑道:“两位小友,你们的马不胜脚力,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祖小余回头吐了一口痰,骂道:“龟儿子,有种先追上来再说,少在后头胡吹大气。”心里却暗暗发愁,正巧余光瞥见前面有条小道,指着路口叫道:“芷阳姐,那里有条岔路,快冲进去。” 沐芷阳猛地拉扯缰绳,转头跑进了那条林间小道。这一转向来得突然,白胜迟了半拍,才转过马头,追进了这条小路。凭这半拍的时间差,双方的距离又拉开到五丈远。 数息之后,沐芷阳见白胜再度追近,又一次转头,跑进了另一条岔路,如此闯了七八条岔路,始终甩不掉白胜。 “老祖,你快想想办法。这么跑下去,迟早要玩完。”沐芷阳听马匹喘气之声越来越粗重,心中极为焦虑。 祖小余在脑海里飞快思索着破敌之法,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火红,颜色之艳,已然压过了夕阳余晖,待马匹跑近一看,原来是石榴花,至少有千朵之多。此时正值农历七月,恰是石榴的花期,因此开得这般鲜艳。 祖小余咬了咬指甲盖,忽而狡黠一笑,心生一计,朝沐芷阳叫道:“芷阳姐,你能腾出一只手使剑么?” 沐芷阳知他定是想出了办法,精神一振,朗声答道:“当然能。” “好,你用剑斩断两旁的石榴树,斩落的树枝越多越好。”祖小余叫道。 沐芷阳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抽出佩剑,连挥数十剑,将小道左右两边的石榴树各斩断了十棵,树枝纷飞,红花乱舞,煞是好看。 得得得,祖小余身后的马蹄声更近更急。 白胜捋了捋长须,叫道:“两位小友未免也太犟了些,明明已是穷途末路,还不死心么?” 祖小余回头嘿嘿笑道:“穷途末路倒是真的,就不知是谁穷途末路。” 二十棵被斩断的石榴树轰然栽倒在地,正好横亘在祖小余二人与白胜中间。 白胜胯下黑马正在狂奔,一时刹不住脚,踩在了石榴树枝上,登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白胜重重摔在地上。 原来,石榴树的枝干上生满了尖刺,马蹄踩在上面,当场被戳了好几个窟窿。祖小余自幼长在乡下,又是厨子,对这些瓜果植物的习性颇有研究,便想出了用石榴树阻拦白胜的计谋。 沐芷阳朝祖小余竖起大拇指,赞道:“老祖,姐姐终于也被你救了一回。” 祖小余得意地笑了笑:“小意思小意思。” 白胜吃了一鼻子灰,怒火中烧,像踩了狗屎一样蹦了起来,重新跳上黑马,想策马跃过那一堆石榴树。可那黑马刚吃了亏,哪敢前行半步? 白胜暴跳如雷,狠狠踹了几脚马肚子,黑马始终不动,他只好弃了马匹,施展轻功来抓祖小余,口中叫道:“小鬼头,恁的诡计多端,我定要宰了你!” 祖小余惊道:“快跑快跑,这牛鼻子又来了。” 沐芷阳笑道:“他敢用轻功追我们,我能跑死他。”双脚一紧,策马狂奔,叫白胜吃了一嘴沙子。 白胜在客栈斗了一场,内力损耗颇多,此刻用轻功去追马匹,实在难如登天,转眼就被远远甩在了后头,长叹一声,只好作罢。 祖小余见白胜不再追来,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道:“牛鼻子被我们甩掉了,可以歇会儿了。” 沐芷阳松了缰绳,信马而行,然而眉头紧锁,似乎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祖小余忙问怎么回事。 沐芷阳道:“方才我们慌不择路,现在迷路了。” 祖小余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嗨,迷路了有什么打紧,总比命丢了好得多。” 夕阳终于落下了山,夜幕降临,二人所在的深林很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头顶上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阴森得像地府的催魂铃,一声一声敲在祖小余心上。 原本还乐呵呵的祖小余顿觉瘆得慌,手臂迸出了无数个鸡皮疙瘩。他不断揉搓自己的双臂,颤声道:“芷阳姐,这鬼地方怎么……怎么这么吓人?” 前方传来沐芷阳的声音,带着点揶揄的语气:“嘿,你刚刚不还不当回事吗?我们得找个地方歇一晚,等天亮再找出路,你怕不怕?” “龟龟,要在这鬼地方待一晚上?”祖小余赶紧循着沐芷阳的声音跑过去,闻到沐芷阳的发香,才觉得安心了些。 “你看,那有灯光!”沐芷阳叫道。 祖小余看不见沐芷阳的动作,沐芷阳目力似乎好一些,抓起祖小余的右手,指着斜前方。 祖小余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一点黄豆般大小的灯光。 第三十二章 竹屋隐士 沐芷阳一手拉着祖小余,一手牵着马,朝那点灯光走去。 祖小余心头惴惴不安:“这荒郊野岭的,该不会是鬼火吧。” 沐芷阳倒丝毫不怕,大步流星的,祖小余差点跟不上。 等走得近了,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辨认出一间竹屋的轮廓。竹屋看起来与寻常人家一般大小,灯光正从竹屋的一扇窗里照射而出。耳畔还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想来有条小溪自竹屋周围流过,可见此间主人清幽雅致。 竹屋的主人似乎听见了祖小余二人的脚步声,“咦”了一声,又燃起了两盏灯,周围登时敞亮了起来。 祖小余看见竹屋外围着一圈竹篱笆,一扇竹门正虚掩着,许是此处人迹罕至,主人也无需防范盗贼。篱笆之外,又种了一圈柳树,柳条垂地,长势旺盛。 沐芷阳高声道:“深夜打扰,多有冒犯,还望主人家恕罪。”她听竹屋内毫无动静,又提高了嗓门:“我们两人在这山中迷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望主人家能让我们借宿一宿。” 祖小余却直接推开了门。 沐芷阳瞪了他一眼,责备道:“老祖,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祖小余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你看他连门都没关,不就是欢迎别人作客的意思?” 沐芷阳还未答话,竹屋内传出了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两位请进吧,把马栓在院子里就行。” 祖小余挑着眉毛,得意地道:“你看,我就说吧。” 沐芷阳无奈地摇摇头,进了院子,栓好马匹。二人进到屋内,只见房屋正中挂着一幅人物画像,一名白衣男子正在舞剑,四周枫林尽染。画像两旁挂着一幅中堂,上书“情丝斩断红烛夜,皮囊苟活绿柳间”。 沐芷阳见那副人物画像,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又读到那副中堂,顿觉此间主人一定有什么伤心事,才来隐居于此。 祖小余虽然认得一些字,却看不懂这文绉绉的词句,连忙问沐芷阳写的什么意思,沐芷阳一说,他立马点点头,心想果然和评书里说的一模一样,大凡隐者,多有伤心事。 竹屋左侧放着一张竹床,床上端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白如玉,眉清目秀,胡子刮得一干二净,若非喉结耸动,祖小余几乎以为他是个女的。他虽然身着布衣,头发披散,未加修饰,却大有出尘之意,隐居之前,恐怕是个名头不小的人物。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清澈如水。 沐芷阳心想:“好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指着二人身后,道:“那间屋子里还有张床,两位不嫌弃的话,就在那里将就一晚吧。” 沐芷阳抱拳道:“多谢主人家,如此就叨扰了。”便拉着祖小余进了后面的房间,祖小余忍不住向后一瞥,见那男子望了沐芷阳一眼,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隐约觉得那男子有点邪门,却又说不出邪门在哪。 沐芷阳一进屋,就把自己摔在床上,摆成了一个“大”字,用力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可累死我了。” 祖小余也瘫坐在地上,道:“他奶奶的,我也快累死了,最近真是倒霉透了。” 沐芷阳霍地坐起身,道:“我正想问你呢,最近遭遇了些什么?怎么会出现在那客栈里?” 祖小余便把自己救卓春风、太白楼被灭门、聂聪托付自己送圣水坛子、被过八门装在麻袋里、打败雁荡八怪、救了如尘一命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沐芷阳听得一身冷汗,道:“没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不会武功,能渡过这么多次劫难,真真是佛祖保佑了。此处已离风波里不远,你将那坛子送到之后,就去找个酒楼继续当厨子,可别再摊上这些江湖事了。” 祖小余摊了摊手,道:“我也不想惹这些事,都是事情先找上我的。对了,你平时不都在山上练功吗,怎么有空下山?” 沐芷阳道:“我师父说我武艺已有小成,不该总是待在山上,应该下山走走,长点见识。”她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三年前的春节,我回村听六婆说你已离开村子到杭州当厨子去了,我便一直念着去杭州看一看你,这回借着下山之机,正想去杭州找你,谁知半路上就遇上了你。” 祖小余笑道:“若非你来得及时,我的脑袋这会儿可能就搬家了。” 沐芷阳嗔道:“你从小到大就不让人省心,明明是要命的事,却说得这么轻巧。” 沐芷阳自小就爱护祖小余这个弟弟,有什么人敢欺负他,她总是第一个替他出头,久而久之,也最得祖小余的敬重。祖小余自来就玩世不恭,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沐芷阳说他的时候他不敢还嘴,每次都老老实实听着。 这会儿祖小余听着沐芷阳数落他,头低低的,不敢说话。 沐芷阳道:“左右没什么事,我便陪你去一趟风波里吧。”她担心祖小余这一路又遇到什么危险,自己跟着,也好保护他。 祖小余乐得蹦起来,拍手道:“好呀,芷阳姐跟着我,我可以每天做叫花鸡给你吃。” 沐芷阳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最爱吃叫花鸡,好,明天姐姐便尝尝你的手艺。” 祖小余拍了拍胸脯,连声说“没问题”。 二人数年未见,想说的话多到数不清,你一言我一语,一丝睡意也无,索性秉烛夜谈,漫漫长夜,仿佛稍纵即逝,转眼天就亮了。 沐芷阳正说到在山上练剑的事情,忽听窗外响起几声“咯咯咯”的声音,却又不似鸽子或者公鸡。祖小余探头到窗外一看,见绿柳翠竹之间,有几只肥硕的竹鸡正在啄食地上的虫子,喜道:“芷阳姐,是竹鸡,拿来做叫花鸡再好不过了。” 沐芷阳笑道:“看来这顿叫花鸡我是非吃不可了。”说着将祖小余拉到身后,扬手打出了一枚离人血,其中一只竹鸡呜呜几声,倒在地上。 祖小余正打算出去拣那只竹鸡,却见那名男子走到院子,抢先拾起了那只竹鸡,走到窗边,用那阴柔的声音问道:“你是栖霞门下?”目光如利剑般盯在沐芷阳身上。 第三十三章 栖霞故交 沐芷阳被那男子一双剑目看得发怵,只道那几只竹鸡是他所养,自己贸然杀了一只,惹他不快,便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正是栖霞门下。请问这只竹鸡可是阁下所养?在下贸然杀了一只,多有得罪,不知可否用银两赔偿?” 那男子摇了摇头,眼中的锐气一闪即逝,又恢复澄净如水的状态,他将竹鸡塞给祖小余,嘴唇微颤,欲言又止。 沐芷阳心想:“此人识得我的暗器,兴许是隐居之前曾在江湖走动,是以认得,不过这般欲言又止,却是为何?”想来与竹鸡无关,便想套一套他的话,道:“阁下可是与栖霞派有旧?” 那男子并不答话,转头望着院子外绿柳,此刻无风,绿柳不动,他的衣袍也下垂不动,整个人静得像老僧入定一般。 沐芷阳心细,注意到他的右手青筋跳了一跳,显然内心颇为激动,心里不禁好奇:“我不过是用一枚离人血杀了只竹鸡,怎么惹得他这般激动?” 祖小余见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反而有些吓人,抱着竹鸡靠在沐芷阳身边。 “你们掌门现在……可好?”那男子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才问了这一句。 沐芷阳一怔,心想:“难道此人爱慕着师父?”口中如实答道:“她很好。” “不错……不错……我本来就知道他会过得很好,又何必多此一问?哈哈,哈哈。”他从昨晚到刚才一直冷冰冰的,忽然间大笑起来,倒把沐芷阳和祖小余吓了一跳。 沐芷阳道:“敢问阁下与家师是旧相识吗?” 那男子道:“旧相识?哈哈,那就算旧相识吧。难道你师父从未提过我这个人?” 沐芷阳绞尽脑汁,也不记得自己的师父曾提起过他,只好摇了摇头,道:“家师不曾提过。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祖小余心道:“世间哪有这般巧法,我与芷阳姐迷路到此地,就恰巧遇到了栖霞派的故交?焉知此人不是信口胡诌,想占我们便宜。” 那男子转过身,手上青筋暴起,又消了下去,脸上阴晴不定,忽然冷笑了一声,厉声道:“他……好狠的心,竟然将我忘得这么彻底!” 沐芷阳一听,心想:“此人果然与师父有着莫大的关联,恐怕当年有不少羁绊纠葛。”只是长辈之事,她一个晚辈也不好过问太多,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转头望了望祖小余。 祖小余耸了耸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男子手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竟吐出了一口鲜血。 沐芷阳惊慌失措,道:“前辈,你不要紧吧?”便要上前扶他。 那男子推开沐芷阳的双手,他从怀中取出丝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沐芷阳心道:“他定然十分爱着师父,一听我师父未曾提起过他,才会如此伤心欲绝,以至于呕血。”不禁有些心疼眼前的男子。 男子忽然将一枚离人血递给她,正是刚刚从竹鸡身上取下来的那枚,道:“你能不能用离人血,刺穿风中的柳叶?” 沐芷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她平日里练习暗器手法,也常刺穿枫叶,自以为不成问题,便道:“晚辈应当可以。” 那男子道:“若是同时刺穿十三片柳叶呢?” “十三片?”沐芷阳未曾试过,只好摇了摇头,道:“只能尽力施为。” 那男子道:“好,你且试试。” 祖小余听得奇怪,此刻一丝风也没有,哪来的飘在风中的柳叶? 却见那男子衣袖微动,似有一股大力从他掌心吐出,震得几十株柳树不住地摇晃,簌簌作响,柳条上的柳叶被大力一震,尽数脱落,飘向空中。一时间,半空中均是纷飞的柳叶。 沐芷阳见他露了这手深厚的内功,心中骇然:“此人内功,竟不在师父之下。”她手中银光一闪,那枚离人血已然离手,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将若干柳叶钉在了柳树上。 祖小余心中好奇,跑去拔出了那枚离人血,数了数上面的柳叶,道:“芷阳姐,有九片。” 沐芷阳摇了摇头,道:“前辈,晚辈本事不济,让您见笑了。” 那男子却微微一笑,面有喜色,道:“好……好……好!他总算没把我全忘了,还是将这‘满川红叶’的手法传了下去。” 沐芷阳听到“满川红叶”四个字,心头一惊:“这是我栖霞派独门暗器手法,乃是不传之秘,怎么他会知道?听他的意思,这手法似乎是他先教给师父,师父再传给我们的。”她在脑海里苦苦思索,始终想不出师父提过这位人物。 那男子见沐芷阳神情疑惑,便从祖小余手中接过离人血,取下所有的柳叶,道:“瞧好了。”随手一扬,离人血的去势比方才沐芷阳打出的更疾,钉在柳树上,嗡嗡作响。 祖小余数了数,正好十三片柳叶,心道:“这男的本事可比芷阳姐高得多啦,看来不是招摇撞骗的。” 沐芷阳抱拳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前辈可是本门的前辈?” 那男子面色凄然,缓缓摇了摇头,道:“呵呵,十三年前,我便与栖霞派再无瓜葛,你休要叫我前辈。”他走回竹屋,头也不回地道:“转眼就要入秋,枫叶也该红了吧?你回山后好生照顾你师父,别让他受凉。” 沐芷阳听他如此体贴师父,颇为感动,可见他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心中又颇为疑惑:“听此人言语,就算不是我本门前辈,那也是我师父的故交,为何如此隐瞒身份?”当下又朝他的背影抱拳道:“还望前辈告知名讳,晚辈也好回山将今日之事禀告家师。” 那男子停下脚步,回头道:“他与他的妻子伉俪情深,我一介外人,有什么资格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你休要跟他说起我。” 沐芷阳闻言,却大为纳闷:“我师父乃是一介女流,哪来的妻子?”便道:“晚辈可以不提今日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那男子语气加重,似乎颇为不悦。 “只是家师乃是女子,何来的妻子,前辈莫非弄错了?” 祖小余一听,心道:“龟龟,此人莫非真是招摇撞骗的?” 那男子闻言,脸色煞白,手臂上的青筋跳了跳,身子微微颤抖。良久,他缓缓伸出手指,指着屋内那副画像,问道:“你可……认得画中之人?” 沐芷阳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急切间想不起来。 “他是栖霞派的。” 沐芷阳经他提醒,忽然“啊呀”一声,猛然想起师父的房中也挂着一张画像,虽与这张不同,但画中之人却极为相像,她问过师父,那是本门前任掌门,便道:“我想起来了,此人乃是本门前任掌门。” 那男子一怔,喃喃道:“前任掌门,前任掌门……”忽然哇的一声,又呕出了一大口血。 第三十四章 漫天杀气 沐芷阳见他再度呕血,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显然极度虚弱,一颗心蓦地揪起,颇为担心他的身体,要上前搀扶,又被那男子拒绝。 沐芷阳疑窦丛生,心想:“此人究竟与我栖霞派有何瓜葛,得知我栖霞派的近况,竟连着呕血两次,大不寻常。” 那男子拿出手绢擦干净了血,问道:“如此说来,此人你从未见过?” 沐芷阳摇了摇头,道:“我入派之时,这位前辈已然仙逝了。山后有他的墓碑,写着‘栖霞派第二任掌门钟晨鸣之墓’。” 那男子双手不住地颤动,手绢飘落在地。他喃喃道:“他死了……他死了……怎么可以……”望着那副画像,已然泪眼婆娑。沐芷阳和祖小余面面相觑,二人转念一想,想必他与前任掌门钟晨鸣交好,隐居多年,此刻才听闻他的死讯,因此伤心落泪。 良久,那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张字,落笔时力透纸背,待墨干之后,递给沐芷阳,道:“劳烦姑娘将这拜帖送回山中,给你师父,就说在下不日便将前往拜访。” 祖小余眼尖,注意到他在铺纸时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杀气。 沐芷阳接过拜帖,心道:“此人隐居山中多年,却突然想出山拜访师父,总觉有些古怪。我暂且收下,回山禀明师父,她自有定夺。”便道:“前辈放心,晚辈定会将拜帖送达。” 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沿着竹屋外的小溪往下走,便能出山,此刻天已大亮,你们二人也该赶路了。”说完便慢慢关上了房门,等于是下逐客令了。 祖小余牵了马,道:“芷阳姐,我们走吧。”沐芷阳点了点头,转身跟在后头出了院子。 溪流潺潺,向东而流。 二人沿着小溪一路往下走,沐芷阳一路上总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走到看不见竹屋了,祖小余突然停下脚步,沉声道:“芷阳姐,那男的很不对劲,我们得回去看看。” 沐芷阳被祖小余这一声惊回了神,道:“老祖,你说什么?” 祖小余道:“我看那男的,必与栖霞派有仇,他说要去栖霞山找你师父,拜访是假,寻仇才是真。” 沐芷阳道:“却是为何?” 祖小余道:“听那人的言语,他一直以为你口中的‘师父’是画中的那个人,直到你说出你师父乃是女子,画中人是前任掌门时,他整个人情绪立刻变得极为激动。” 沐芷阳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么解释很合理。” 祖小余摸了摸后脑勺,道:“他方才在写拜帖时,目露凶光,我看呐,他定是疑心你师父害死了那个前任掌门,篡了掌门之位。” 沐芷阳鼻子中“哼”了一声,道:“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岂会做这等小人之事?” 祖小余摊了摊手,道:“别人要将你师父往坏了想,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沐芷阳用手指顶了顶斗笠,厉声道:“那人若真有找我师父寻仇的意思,在我们面前不好撕破脸皮,等我们走后他定然原形毕露,我们潜回去一探便知。” 祖小余点了点头,心道:“马鸣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不能把马也牵过去。”便将马匹栓在一棵树上,与沐芷阳一同潜回了竹屋。 二人忌惮那男子的武功,不敢离得太近,生怕他察觉到自己的脚步声或呼吸声,只好远远地找了一棵高大的树,爬上树梢眺望。沐芷阳轻功不凡,上树自然不难,祖小余自幼没少干掏鸟窝的事,爬树那也是轻车熟路。 祖小余举目望去,只见那男子正盘腿坐在庭院之中,摆出了一个打坐的姿势。 沐芷阳道:“他在练功。”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忽然仰天长啸,双掌朝左右挥出,隐隐有惊雷之声,竹屋外围着的那圈篱笆被打得粉碎,惊飞了半山的宿鸟。 祖小余和沐芷阳见他一掌的威力如此巨大,彼此对望了一眼,均是目瞪口呆。 那男子收回双掌,又向前方连着拍出数掌,几棵光秃秃的柳树被打得拦腰折断。他原本长得极是柔美,此时杀气四溢,变得凶神恶煞,仿佛地府中的索命无常。 祖小余惊道:“我的龟龟,这男的看起来杀气好重,幸好离得远,要是站在他面前,恐怕吓也吓死了。” 沐芷阳皱了皱眉,道:“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恐怕功力还在师父之上。” 那男子再一次仰天长啸,久久不歇,可见内力极为绵长。他高声喊道:“江晚晴,你这个贱人!”啸声在群山之中激起回响,一声声“贱人”钻入祖小余和沐芷阳的耳朵里。 沐芷阳听他辱骂家师,登时火冒三丈,扬手拍断了一根树枝,怒道:“妈的,此人果然记恨我师父。” 祖小余见自己猜中了原委,颇为得意,本来还想笑一笑,见了沐芷阳的脸色,赶紧闭上了嘴巴。 那男子再次喊道:“贱人,我要杀了你!”又砰砰砰拍出三掌,打断了三株柳树。漫天的杀气几乎压得祖小余二人喘不过气来。 沐芷阳锁紧了眉头,心道:“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师父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偏偏师父性情倔强,必然不肯让我们小辈相帮。如今之计,只得去请我三师叔助拳,方能确保万无一失。”她双手扳着祖小余的肩头,道:“老祖,我托你一件事。” 祖小余瞧她神情凝重,急忙问道:“芷阳姐,什么事你说。” 沐芷阳道:“你替我跑一趟,到扬州松泉镖局找总镖头刘松泉,他是我三师叔,你跟他说栖霞派有难,邀他速速回山助拳。” 祖小余心道:“只是捎个口信,那也不难。”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沐芷阳素知他玩心甚重,特地嘱托道:“此事事关重大,你须快马加鞭,不可有半刻耽误。若敢半途跑去玩,姐姐我一定饶不了你!” 祖小余伸起右手,正色道:“我祖小余对天发誓,若敢……” “行了行了,别贫。”沐芷阳及时打断了他,道:“我们分头行动,我要赶回栖霞山,让师父早做准备。” 时间紧迫,二人下了树,骑上快马,跑出了这片深林,到了城镇,沐芷阳花十两银子买了匹好马,送给了祖小余。 两个人一人一骑,分头奔去。 第三十五章 地痞流氓 祖小余知道事情紧急,一路上快马加鞭,太阳落山之时,便到了扬州。 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入夜之后,更是寻花问柳的绝好去处。此刻,万家灯火,满楼红袖招摇,丝竹管乐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纸醉金迷,辛酸凄苦。 祖小余听着那些妓女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小腹之下顿时升起一股热流。 他面色一红,喊了声“驾”,飞快地奔出了这条长街,路上差点撞到一个蓝衣女子。 祖小余停在街角僻静之处,心道:“龟龟,那些个妓女,可真能叫唤。”他打算等一身情欲消退下去,再前去松泉镖局。 忽然间,喊声大作,一家酒楼的门口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圈人。 “打死他,打死这狗厨子。”一个华服少年大声叫骂,手中扇子一挥,身后立刻冲出了十几个面相凶恶,手有刺青的地痞流氓,围着坐倒在地的一个人拳打脚踢。 祖小余听到“厨子”二字,心生好奇,便凑过去看。 许多路人见有热闹可瞧,便如苍蝇闻见污秽一般,迅速地围了过来,转眼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堪称水泄不通。 幸好祖小余骑在马上,视野较好,见那被打之人围着围裙,手里还握着铁勺,果然是个厨子。想来这位厨子厨艺不精,做的菜不合那位公子哥的胃口,以致招来毒打。 一个地痞一拳打在厨子的鼻梁骨上,打得他鼻子歪了半边,鼻血喷了一地。路人见打得精彩,纷纷拍掌叫好,喝彩声一时盖过了厨子的哀嚎。 那些地痞流氓见有人叫好,精神一振,打得更加卖力,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厨子身上。 祖小余想起自己刚刚当厨子时,也曾因厨艺不精遭人毒打,心里对眼前这位厨子颇为同情,便动了救人的心思,但转念一想:“芷阳姐特地嘱托我不可多事,我这一闹,岂不耽误了她的事?”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那位少年,小声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刘公子,他最喜欢别人在他欺负人的时候喝彩,我们喊得卖力些,待会儿肯定能得到不少赏钱。”别人一听,喜上眉梢,喊得歇斯底里,生怕那位刘公子听不见。 祖小余心道:“看来这公子哥在扬州城里颇有名气,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在扬州人生地不熟,惹恼了这个公子哥,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还是罢了吧。” 看着那厨子被打得头破血流,祖小余咬咬牙,掉转了马头。 却听那刘公子骂道:“你区区一个厨子,狗一样的人,竟敢瞪我?给我往死里打!”话音一落,那些个地痞流氓齐齐应了一声,拳头打下去的声音更重更急。 祖小余一听便火了:“他奶奶的,这些个公子哥为富不仁,不把我们这些当厨子的当人看,好啊,我祖小余可不能装作听不见,非要救救这位同行不可。”当即掉转马头,猛地踢了一下马肚子,朝人群冲去,口中大喊:“闪开闪开,不怕死的快闪开!” 围观的人见一匹马正朝自己冲来,吓得四散逃开。那十几个地痞流氓正弯着腰揍人,来不及跑开,被马撞翻了七八个。 祖小余握住缰绳,直奔那刘公子而去。 刘公子兀自插着腰,右手握着扇子,指着祖小余骂道:“哪来的刁民,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祖小余心中暗暗好笑:“此人真是飞扬跋扈惯了,明明大难临头,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骂我。”他双腿一夹,胯下之马向前一冲,便将刘公子撞倒在地,马的后脚踩在他的胸口上,登时踩断了他三根肋骨。 刘公子疼得锥心刺骨,呜呼哀嚎,似乎不相信有人真敢在扬州地界冒犯他,大声叫道:“你竟敢……竟敢!来人啊,给我打!” 两个手下将他扶到一旁坐着,其余众人纷纷去追祖小余。 祖小余听到那刘公子的惨叫声,颇为满意,豪气顿生,心道:“叫你看不起我们厨子。”见那些地痞无赖追来,回转马头,便如赵云于长坂坡七进七出一般,又朝那伙人冲了过去,登时又将他们冲散,撞伤了两个人。 其中有个眼疾手快的,竟然揪住了马尾,跟在马匹后面飞奔。祖小余毕竟骑术有限,不知如何能将他甩下去。另外两人见状也冲上来帮忙,三人用力揪着马尾,将马硬生生给拽停了下来。几个地痞无赖立刻围了上来,前来抓祖小余的脚。 祖小余心中冷笑:“爷爷我岂能被你们这些孙子抓住?”骨碌翻下马背,就地一滚,已然钻出了人群,却被一人抓住了脚踝,登时摔倒在地。 那些地痞无赖岂会放过这等大好良机,立即将祖小余团团围住。 祖小余这时慌了神,暗骂道:“我的龟龟,要糟。”心中念头急转,苦苦思索脱身之法。 刘公子在两个人的搀扶下挣扎地站起来,指着祖小余冷笑道:“小子,跑啊,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祖小余见他与自己年龄相仿,竟敢叫自己“小子”,顿时怒不可遏,道:“你爷爷跑累了,歇歇脚,乖孙儿,去端碗茶来给爷爷喝。” 刘公子面色一沉,怒道:“给我打!” “谁敢动手!”一声清脆的叱喝从远处传来,乃是女子的声音。 祖小余见一道蓝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接着剑光一闪,十几名地痞无赖的右手竟全都被砍了下来。这一招又快又准,那些人还来不及感到疼,右手已经掉落在地上,等看见断口处鲜血淋漓,才纷纷发出了惨叫声。 那蓝衣女子立在祖小余身旁,只见她束着马尾,双耳戴着湛蓝耳环,一张脸蛋清新可爱,此时杏目圆睁,长剑一扬,又添了股逼人的英气。 她目光从地痞无赖面上扫过,叱喝道:“还不快滚!” 那些人看了刘公子一眼,心想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纷纷跑了,转眼只剩刘公子只身一人。 刘公子见自己没了依仗,腿肚子开始发抖,颤巍巍地道:“你……你……你待怎的?” 蓝衣女子哼了一声,道:“阁下就是刘茫刘公子?好大的威风呐!” 祖小余一听,噗嗤笑出了声:“刘茫?好名字!” 刘公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 蓝衣女子长剑一挥,竟砍下了刘茫的右手,冷冷道:“留你一条狗命,再让我看见你为非作歹,哼哼。” 刘茫左手抓着自己的右臂,叫得撕心裂肺,涕泗横流。 “还不快滚?”蓝衣女子一叱,刘茫忍着疼痛,一溜烟地跑了。 祖小余朝她笑道:“多谢姑娘仗义援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蓝衣女子瞪了祖小余一眼,道:“方才你在长街上差点撞到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有脸问我的名字?” 祖小余吐了吐舌头,拱手道:“在下向姑娘赔罪了。”说完还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蓝衣女子噗嗤一笑,道:“小滑头。”她指着地上那名厨子道:“救人须救彻,你将他送去医馆吧,本姑娘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没等祖小余答话,她已消失在几重屋脊之外。 “诶!喂——”祖小余喊了几声,见那女子果然去得远了,心里闷闷不乐,低头见一枚湛蓝色的耳环掉在地上,便拾了起来,心道:“改日见到她,再还给她吧。”当下小心地收入怀中。 祖小余将那名厨子搀扶起来,送去医馆,谁知走了数家医馆,均不敢收。祖小余心头怒火中烧:“好个刘茫,势力这般庞大!” 他将怀中所剩不多的银两全部给了那名厨子,将他送出了城,吩咐他赶紧找个地方疗伤,不可再回扬州。那厨子连连道谢,屡次想跪下磕头,均被祖小余托住了,他见祖小余执意不受,便鞠了个躬,拖着条残腿走了。 祖小余握了握拳,心道:“我身有要事,不可跟那公子哥多做纠缠,先去寻那松泉镖局要紧。”向当地人问清了路,便朝松泉镖局而去。 第三十六章 松泉镖局 途经扬州衙门,祖小余见衙门外围了一圈人,正指着一张告示叽叽喳喳地议论,想来是茶余饭后找点谈资,他心中那股好奇劲儿又被勾了起来,便凑上去问告示上写的什么。 一位老者打量了他一眼,道:“小伙子是外地来的吧?最近扬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大盗雨夜梨花在扬州出现,连着盗了八家豪商巨贾家中珍藏的古董字画,据说那些宝贝价值五万两银子呢,唉,五万两呐,够老朽吃八百辈子了。” 祖小余也是吃了一惊,道:“这雨夜梨花胃口真不小。” 老者道:“谁说不是呢?搞得扬州城里的富豪们天天担惊受怕,夜不能寐,这不,衙门赶紧贴出告示,悬赏雨夜梨花的人头。不过啊……” “不过什么?”祖小余见他话锋一转,连忙追问。 老者将祖小余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雨夜梨花乃是劫富济贫的好人,扬州城里的穷苦百姓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泽。”他捋了捋胡子,忽而笑道:“便是老朽我,也受过几两银子的好处呢。” 祖小余心道:“这雨夜梨花所作所为,叫人好生佩服,我若早来几天,说不定也能赶上这等好处呢,要论穷苦,我可不输给任何人,可惜呀可惜。”他作别了老者,朝松泉镖局而去。 那松泉镖局坐落于扬州城东大街的正中,门口竖着一根精铁打造的旗杆,旗杆上挑了一盏大红灯笼,灯笼之下,一面威风凛凛的镖旗正迎风招展,旗上画着一株苍劲有力的松树,树根下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泓清泉。 虽已入夜,镖局的朱漆大门仍然大开迎客,祖小余径直走入,便有一位驼背老者迎了上来。老者拱了拱手,面带微笑,道:“在下松泉镖局管家刘驼子,不知这位小哥要保什么镖?本镖局走镖,万无一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祖小余道:“刘管家,我不是来托镖的,而是找刘松泉刘镖头有急事,不知能否通报一声?” 刘驼子见不是托镖的,又看祖小余穿着寒酸,心道:“主人何时结识了这等寒酸的小子,别是来诓我的。”收起笑容,伸出右手,道:“既然如此,阁下可有拜帖?” 祖小余见他神色,知他瞧不起自己,心里有气,便道:“事出紧急,来不及准备拜帖,你若不信我,便把刘镖头叫出来对质,就说栖霞派托人来捎口信。” 刘驼子心中冷笑:“信口雌黄的小子,越编越没谱了,栖霞派门人众多,干嘛要托你这臭小子来捎口信。”他只道祖小余是来打秋风的,便从兜里摸了两枚铜板,丢在祖小余面前,道:“小子,不就是想捞点油水么?拿了钱赶紧走吧。”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祖小余低头看了眼两枚铜板,怒道:“奶奶的,狗眼看人低是不是!” “嘿——”刘驼子转过头,厉声道:“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祖小余心道:“你不帮我通报,老子便硬闯进去,只要把动静闹大了,刘镖头自然会露面,到时我看你这驼子有什么话说。”便叫道:“好啊,我就尝尝你这罚酒的滋味。”说着便往镖局的正厅闯。 刘驼子叫道:“放肆!”院子两旁登时跳出了七八个镖师,手持长棍,挡在祖小余面前。 刘驼子冷笑道:“想来松泉镖局撒野,可要做好被人抬出去的准备,把这小子的腿给我废喽!” “且慢。” 祖小余抬眼望去,只见走廊里走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走到了院子里。 刘驼子和众镖师见到她,不约而同地行礼道:“夫人好。” 这女子便是刘松泉的妻子刘夫人,她对刘驼子道:“少爷正在静心调养,你们莫要惊扰了他。” 刘驼子连连称“是”,屏退了一众镖师。刘夫人望了刘驼子一眼,示意他也退下。 她打量了祖小余一会儿,问道:“这位小哥,你找我家相公有事?” 祖小余心道:“到底是当夫人的,可比当奴才的有礼貌多了。”朝刘夫人道:“回夫人的话,在下受栖霞派所托,捎个口信给刘镖头。” 刘夫人道:“相公与好友外出游山玩水,已有大半个月未曾着家了。” 祖小余一听刘松泉不在家,登时急了:“竹屋里那家伙随时可能打上栖霞山,一刻也耽搁不得啊。”便问道:“不知刘镖头何时回来?” 刘夫人摇了摇头,道:“相公不与好友玩个尽兴,是不会回家的。少则一月,多则半载,谁也说不准。且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我便是派人去找,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 祖小余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夫人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若不嫌弃,先在此住上两天,运气好的话,相公可能便回来了。我再托几个人去外地找找,你看可好?” 祖小余心道:“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当即应承了下来,刘夫人安排他住在西院一间客房中。 西院的走廊每隔十步就挂着一盏灯笼,院子里也点了不少灯,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院中有一水塘,种满了荷花,此时已快入秋,大多数荷花已败了,只有少数几朵仍在绽放。水塘边上布置着错落有致的假山奇石,还有一座精雕细琢的亭子。 祖小余何曾住过这么大的宅子,便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开心得快要蹦起来。在西院里玩了一圈,又想去其它院子看看,转念一想:“若不小心撞上那个驼子,说不定又要被他欺负,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好了。” 过了一会儿,刘夫人托人送来了一盒核桃酥、一盒桂花糕和一碗银耳莲子粥。祖小余奔波了一天,腹中早已饿了,暗暗称赞刘夫人贴心,将三份点心吃了个精光,觉得滋味不错,就是太甜了些。 吃饱喝足之后,他便倒在床上,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外面敲锣打鼓,有人大喊:“遭贼啦!遭贼啦!” 第三十七章 身陷囹圄 祖小余被吵醒,一听说镖局遭贼,第一反应便是那雨夜梨花来了,霍地跳下床,想出去看看热闹。 刚打开房门,就见一个背着长条包裹的蒙面黑衣人从东院的屋脊上跑来,双足点在瓦片上,静谧无声,转眼又飞到西院的亭子上,看到站在客房门口的祖小余,似乎“咦”了一声,又跃上了院墙,消失在墙外。 一阵嘈杂的人声自东院传来,由远及近,只听轰的一声,西院大门被用力推开,一群持着兵器的镖师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嘴里叫骂着:“抓飞贼!抓飞贼!” 祖小余见为首的一人赫然便是刘茫,大惊失色,急忙闪入屋内,关上房门,插上门闩,心道:“这公子哥怎么会在这里?啊呀!他姓刘,难道是……刘镖头的儿子?我的龟龟,怎么有这般巧法?” 他趴在窗沿向外张望,见刘茫披着长袍,却未系腰带,胸膛有半边赤裸着,可以望见他腰腹缠着绷带,想来被自己弄断的那几根肋骨已请大夫接上了。 刘茫将右手藏在袖中,左手指挥着众镖师去寻找飞贼。刘驼子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时不时提醒刘茫注意身体。 祖小余心想:“看那驼子的态度,刘茫定是刘镖头的儿子无疑了。我弄断了他几根肋骨,他若知道我就住在他家,岂能放过我?龟龟,可不能让他认出我来。” 他急忙从墙上抹了一些灰,胡乱涂在自己脸上,又从床单上撕下了一根布条,包在自己的头上,装作头部受伤。想了想,觉得不够逼真,一发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流出来的血抹在布条上。 祖小余刚刚准备妥当,就听刘茫走到了房门前,问刘驼子道:“娘说今日来了个年轻人,找我爹有事,是住在西院吧?” 刘驼子点了点,道:“回公子的话,是住在西院。” “哪间房?” “就是这间。”刘驼子一边回话,一边敲门。 祖小余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急于开门,等那刘驼子敲门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才取下门闩,打开门笑道:“刘管家,别来无恙啊。” 刘驼子冷笑道:“哼,小子,算你运气好,夫人心善,愿意留你。” 祖小余拱了拱手,道:“还请刘管家替我谢谢你家夫人。” 刘茫上下打量了祖小余一会儿,问道:“这位兄台,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祖小余暗暗好笑:“嘿嘿,我是你娘的座上客,你就对我这么客气,在外头可没见你这么有礼貌。”他茫然地摇摇头,道:“今天我车马劳顿,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躺下床就呼呼大睡,若不是听到敲门声,我还能再睡八个时辰。” 刘茫点了点头,笑道:“打扰兄台好梦,实在过意不去。只是镖局遭窃,我们正在捉拿飞贼,见他跑进了西院,就来问问。” “哦?有小偷?”祖小余惊讶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刘茫摆手道:“帮忙倒不必,我们自会处理。咦,兄台的头怎么了?”他从刘驼子手里拿过灯笼,提到祖小余脸上照了照。 祖小余只道他看出了什么破绽,看着眼前闪烁的烛光,背后已渗出了冷汗。他抬手摸了摸头部的“伤口”,故意挡住半边脸,道:“上床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刘茫端详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将灯笼递给刘驼子,顺便趴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刘驼子听完,有意无意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祖小余瞧在眼里,心道:“龟龟,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完了,祖小余大侠今日凶多吉少。”他挤出一丝笑容,道:“兄台若不需要我帮忙,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刘茫笑了笑,门口两侧突然闪入了两个镖师,将祖小余扑倒在地。祖小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五花大绑抓了起来。 祖小余躺在地上哇哇叫道:“你们做什么!干嘛抓我!” 刘茫冷笑道:“为何抓你?你今日来住在我家,雨夜梨花便在今夜来我家偷东西,难道只是凑巧?你一定是他的帮凶,快将他的下落如实招来,否则,哼哼,让你知道本少爷的手段。” 祖小余一听,心中恍然大悟:“原来他没认出我,只是将我当作了帮凶,那还好办一点。”他为自己辩解道:“你无凭无据,为何就认定我是帮凶?那雨夜梨花本事那么高,哪里还需要帮手?再说,我若是他的帮手,为何不跟他一起跑,还要待在这里等你们抓?” 刘茫蹲下来,对着祖小余嘿嘿直笑,道:“你头上这个伤口,想必就是逃跑时磕出来的吧?雨夜梨花定是嫌你拖后腿,扔下你独自跑了。” 祖小余心道:“尽他妈的强词夺理,好啊,反正大家都空口无凭,我就陪你扯。”他心念一动,对着刘驼子道:“刘管家,咱们一起为雨夜梨花卖命,我被抓了你却一声不吭,也太不仗义了吧?” 刘驼子一听,面色大变,叫道:“臭小子,你胡说什么!” 祖小余嘿嘿一笑,道:“你在松泉镖局当了这么多年管家,这偌大镖局里的一草一木你最熟悉不过,若有你带路,雨夜梨花要偷东西岂不是易如反掌?” 刘驼子怒道:“我对镖局忠心耿耿,岂会做这等出卖镖局之事!” 祖小余笑道:“你空口无凭,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勾结雨夜梨花?” 刘驼子一怔,朝刘茫哭诉道:“少爷,我向来忠心耿耿啊少爷!” 刘茫一听便明白了祖小余的意思,但他向来肆意妄为,岂肯轻易放人,对着祖小余道:“刘管家我素来信得过。这里就你一个外人,你说什么也没用,休想让我放过你。” 祖小余心头大怒:“奶奶的,好个不讲理的孙子。”想要破口大骂,又怕把刘茫惹急了,换来一顿毒打,便把到嘴边的粗话都咽了回去,说道:“刘夫人呢?还是请她来定夺吧。” 刘茫听祖小余想用母亲来压自己,顿觉权威受到了冒犯,怒道:“还想见我娘?来人,把他给我关到柴房,严加看管,一日三餐只给水喝。” 祖小余还要争辩,嘴里已给塞了一团破布,被人拖到了柴房,门一关,四周登时一片黑暗。 第三十八章 雨夜梨花 祖小余躺在地上,不断挣扎,无意中碰到了一柄劈柴用的短斧。他急忙往斧头的刃上蹭,磨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将手腕上的绳子磨断。他解开绳子,取出嘴里的布团,去推柴房的门,见门纹丝不动,便用拳头使劲捶打,大声叫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然而镖局里的人都得了刘茫的命令,谁也不敢来理会他。 祖小余喊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道:“他奶奶的,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揍那个刘茫一顿。” 他本来盼着刘夫人救他出去,谁知刘夫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心想:“一定是那刘茫找了什么借口欺骗刘夫人,害她蒙在鼓里,要么就是松泉镖局太大了,这边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刘夫人住的地方却丝毫没有听见。” 他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不对,镖局里丢了东西,无论如何总该去通报刘夫人一声的,她不可能不知情,定是刘茫将我被关入柴房的事情隐瞒过去了。” 祖小余越想越是怨恨刘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汪汪汪!”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狗叫声。 祖小余喜道:“有人来了?”刚想大声呼救,就听见一个女子骂道:“哪来的死狗,吓了我一大跳。”却是从未听过的口音。 祖小余心道:“听起来人是在镖局外面。”他被关入柴房时,瞥见柴房之后便是院墙,墙外有人经过时,院内狗吠也不奇怪。想到此节,心情顿时又变得失落。 又听一个男子道:“瑶妹还是这般爆脾气。” 院子里的狗仍然吠个不停。 那女子又道:“哼,让我看看,这里叫松泉镖局是吧?嘉言哥哥,你等我一会儿,等我灭了这劳什子镖局满门,我们再赶路。” 祖小余听她被狗吠了一声,便要灭人家满门,心道:“龟龟,好个心狠手辣的姑娘。” 那男子制止道:“瑶妹莫要胡闹,三哥还在前头等我们呢,你一路玩这玩那,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了。” 那女子撒娇道:“我偏不!” 男子笑道:“瑶妹听话,我们先赶路,等事情办完了,我帮你杀了这镖局满门如何?” “唔——”女子似乎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就听嘉言哥哥的吧。”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听声音已然走远了。 祖小余听得心惊肉跳,心想:“这一男一女不知什么来头,怎么谈起灭门这种事竟这么轻松自如,仿佛在谈论拍死一只蚊子似的。”他虽然也经常放话说要弄死人,但那都是骂人时的玩笑话,比起这一男一女,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祖小余在地上坐着坐着,便又睡着了。醒来之后,柴房里仍是乌漆墨黑的,心想:“若是白天,多少会从门缝里透点光进来,现在应该仍是晚上,看来也没睡多久。” 忽听有人正在撬门锁,祖小余心中大喜:“可算有人来救我了。” 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又重新将门掩上。 祖小余正要开口问他是谁,来人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祖小余不要说话,接着打亮了根火折子。 祖小余借着火光,见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蒙着面,竟然是雨夜梨花!祖小余忍不住惊呼,却被雨夜梨花捂住了嘴。 雨夜梨花慢慢地松开了手,轻声道:“你傻呀,喊那么大声,想被人发现吗?”一开口,却是女子的声音。 祖小余听这声音甚是熟悉,回想了一阵,惊讶地道:“你不是,那个蓝衣服的女孩么?” 雨夜梨花咯咯直笑,扯下了面巾,正是那天救了祖小余一命的女子。 “你好呀,帮凶!” “你!”祖小余气道:“好呀,原来你眼睁睁看着刘茫把我关进了柴房里,竟然见死不救!” 昨晚雨夜梨花在逃跑时瞥见了祖小余,心中好奇,竟又在半路折返了回来,趴在屋顶上偷听,正好听到了刘茫与祖小余对话的全过程,她见当时镖局的人太多,就不敢贸然出手相救,等到今晚才来。 雨夜梨花笑道:“啊哟,你竟然生气了,看来你不欢迎我来咯,那我走了,你继续锁在柴房里吧。”说着便往外走。 “诶诶诶,你别走!”祖小余赶紧叫住了她。 雨夜梨花回过头,笑道:“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祖小余看着她嫣然的笑容,在火折子摇曳的光亮中,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美得那样不真实,不禁看得痴了。 雨夜梨花见祖小余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羞得满面通红,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祖小余被她一骂,登时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道:“啊,不好……意思,唐……唐……唐……”他想说“唐突”二字,却想不起来这个词怎么说,急得一颗心直发痒。 雨夜梨花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看在你昨晚夸我武功高强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嘴上这么说,脸上两片红晕却更深了。 祖小余心道:“昨晚?原来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他想起那枚湛蓝耳环,从怀里取出,递给雨夜梨花,道:“昨天你落下的,还给你。” 雨夜梨花喜道:“我昨天找了老半天,原来在你这里!”她从祖小余手中接过耳环,当场戴在右耳,笑道:“多谢啦,帮凶!” 若是平时,有人敢这么调侃祖小余,他定要将那人骂个狗血淋头,或者对骂个三百回合,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却是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反而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四周万籁俱寂,祖小余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声音。 雨夜梨花忽而正色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离开镖局。”说完又将面巾重新蒙上。 祖小余心道:“我若这么跑了,岂不坐实了雨夜梨花的帮凶这个罪名?又如何给刘镖头送信?”当下还有点犹豫。 雨夜梨花见他迟疑,嗔道:“你可想好哦,留在这里,指不定被那刘茫整成什么样,再说,你这粗糙的伪装也瞒不了多久,他迟早会认出你,到时你可死定了。” 祖小余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保住小命要紧。”便道:“那我们走吧!” 忽听柴房外有人叫道:“恐怕你们是走不了了!”正是刘茫的声音。 第三十九章 镖局大战 祖小余心头一惊:“龟龟,还是被发现了。” 雨夜梨花瞪了他一眼,道:“都怪你那一声惊呼。”她从腰间解下了一条长索,心道:“哼,本姑娘就会会你们。”一脚踹开房门,走了出去。 祖小余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只见门口围了二十个镖师,人人手握兵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登时吓得脚肚子直哆嗦,不敢出去。 刘茫站在一众镖师中间,厉声道:“雨夜梨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来,本少爷今夜叫你插翅难逃!” 雨夜梨花笑道:“便是皇宫内院,本姑娘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这松泉镖局防卫稀松得紧,本姑娘闲着没事做,就进来逛两圈,待会儿就走。” 众人听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均感惊讶:“原来大盗雨夜梨花是个女的。”顿时觉得让一个女子从自己手上逃脱实在脸上无光,纷纷握紧了兵刃,打起十二分精神,今夜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逃走。 刘茫听她如此小觑自家镖局,怒道:“好个贱女人,偷我家东西,又侮辱我镖局,给我上,捉住她的人赏三年工钱!” 众镖师一听有赏,斗志更加高昂,不约而同地吼了一声,朝雨夜梨花冲来。 雨夜梨花听刘茫骂自己为“贱女人”,登时柳眉倒竖,哼了一声,道:“好呀,你这出口成脏的公子哥,我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手中长索猛地挥出,一下子卷住了三名镖师的兵刃,向后一扯,使了一个巧劲,三名镖师只觉虎口一疼,三件兵器登时脱手,掉落在地。 这长索名叫摘星索,乃是雨夜梨花的独门兵器,长约两丈,以天蚕丝制成,极为坚韧,寻常兵刃皆伤它不得。 祖小余见雨夜梨花长索频频挥出,时而如蛟龙出海,雷霆万钧,时而如灵蛇出洞,出其不意,转眼已将九名镖师打翻在地。她在刀光剑影间闪转腾挪,飘忽不定,敌人始终摸不着她半片衣角。院内灯光照在她的双眼上,映出一对水灵的目光。 祖小余咬了咬嘴唇,不禁想着:“她此时若穿着那件蓝色长裙,一定好看几百倍!”突然又开始嫌弃起自己,为何不会武功,哪怕只学个一丁半点,此刻也能上前相助。 雨夜梨花右手一抖,摘星索抖出了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抽在一名镖师脸上,登时抽出一道鲜血淋漓的鞭痕。那镖师大叫一声,持刀冲上,直劈雨夜梨花脖子。雨夜梨花笑道:“哎哟哟,吓死本姑娘了。”摘星索倒转了个角度,从镖师身后卷住了他的腰,右手一发力,便将镖师放倒在地。 剩下的十名镖师,走镖多年,江湖经验极为丰富,见雨夜梨花摘星索厉害,心知要破这等长兵刃,须得攻入敌人内圈,近身相搏,当下分成两拨,五人在外圈与摘星索游斗,另外五人趁机蹂身而上,欲与雨夜梨花贴身搏斗。 雨夜梨花见他们找到了破己法门,心道:“到底是江南最大的镖局,这些镖师果然有些门道,哼哼,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这点事可难不倒我。”她叱了一声,摘星索一抖擞,使出了一招“摘星九连环”。只见那摘星索竟然卷出了九个圈,套住了外圈那五名镖师的腰身和兵刃,长索一收,一扯,五件兵器纷纷飞向半空,五名镖师扑倒在地,已受重伤。 祖小余暗暗赞道:“照啊,这姑娘好厉害,不知她究竟叫什么名字?”转念一想:“她这么高的本事,一定大有来头,我区区一介厨子,怎么高攀得上?”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刘茫见十五名镖师转眼被打倒,气得暴跳如雷,叫道:“饭桶,一群饭桶!快给我上啊!” 剩下的五名镖师一声大喝,五柄鬼头刀分上中下三路,砍向雨夜梨花。 雨夜梨花施展轻功“梨花落雪”,向后翻了一个筋斗,倒飞三丈,轻巧地落在地上,便如一朵梨花飘落在白雪之上那般轻柔,了无痕迹。这一招不仅避开了五柄刀,更将五名镖师重新拉开到摘星索的外圈里。 雨夜梨花笑道:“嘻嘻,本姑娘逛够了,可不奉陪啦!”双手握住摘星索的柄,竟然将它当作一柄长刀来使,用力一砍,摘星索同时抽在五名镖师身上,五名镖师倒飞三尺,痛苦哀嚎。 刘茫气得浑身哆嗦,可自己不懂武艺,没法亲自出手降服雨夜梨花,只能用力咬着牙,咬得腮帮子一抽一抽的,怒道:“你以为这就完了?” 雨夜梨花收回摘星索,朝刘茫笑道:“流氓老弟,你还有什么招式,不妨使出来,让本姑娘看看好不好玩。” 刘茫冷笑道:“王希孟画的《千里江山图》,可是我爹画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他最为珍爱,现在被你偷了,你以为他能放过你吗?” 雨夜梨花笑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原来是抬你爹出来吓唬我,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哪游山玩水呢,你当本姑娘是傻子吗?” 祖小余见刘茫左手藏在袖中,似乎有什么动作,又见他阴鸷一笑,暗道不好,高声叫道:“小心!”从柴房里冲了出去,扑向雨夜梨花,将她扑倒在地。 刘茫袖中银光一闪,射出了七枚银针,有三枚射入了祖小余的腿,四枚钉在了地上。 雨夜梨花被祖小余压在身上,又羞又急,连忙用手推他,情急之下却没使上力,身上反觉更重了些。祖小余一个不小心,嘴唇竟封住了她的樱口,虽是隔着面纱,一缕湿热仍透过面纱传来。祖小余一惊,急忙翻身滚开,抹了抹自己的嘴唇,耳根已涨得通红。 雨夜梨花更是羞愧难当,嗔道:“你……你你你!色鬼!”她只觉浑身酥软,想要站起,却已没了力气。她抿了抿嘴唇,不禁想:“他……他若没有主动起身,我会不会……把他推开?”她被自己这个念头一惊,一抹娇羞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祖小余唇上还留着她的淡淡体香,一颗心怦怦直跳,顿觉浑身燥痒,仿佛有许多只蚂蚁在身上乱爬,恨不得再吻一下雨夜梨花的嘴,瞧了瞧她的星眸,却又不敢。 雨夜梨花挣扎着坐起,看见祖小余腿上钉着三枚银针,不由得惊呼:“暴雨梨花针!”她朝刘茫叫道:“你竟然有暴雨梨花针!” 这暴雨梨花针乃是有名的恶毒暗器,一旦中针,三个月内疼痛难当,便是黑道上也少有人用,谁知刘茫竟然会有。 刘茫冷笑道:“嘿嘿,两位如胶似漆,竟还记得旁边站着我刘某人,真是不容易。” 雨夜梨花被他这么一说,脸色涨得更红,心道:“幸好蒙着面纱,否则真是羞死人了。” 祖小余这才感到疼痛,哎哟一声,坐倒在地。 雨夜梨花顿觉心疼,朝刘茫厉声道:“竟敢用这么歹毒的暗器!”摘星索一挥,抽向刘茫面门。 刘茫又射出了一筒暴雨梨花针,雨夜梨花已有防备,施展梨花落雪的轻功,将七枚银针尽数避开,摘星索去势不减,结结实实抽在刘茫脸上。雨夜梨花觉得不过瘾,连着抽了七八次,方才收手。 刘茫嚎啕大叫,满面血痕,看起来颇为瘆人。 雨夜梨花搀扶起祖小余,道:“你忍着点,我背你出去。”便将祖小余扛在背后,二人肌肤相接,脸色均是一红。 祖小余心中喜道:“她还是对我很好的。” 雨夜梨花背着祖小余,身子重了不少,好在她轻功高绝,仍然翻出了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四十章 湖边闲谈 雨夜梨花奔至扬州瘦西湖边,将祖小余平放在一棵柳树下,只见祖小余脸色苍白,小腿已然变得乌黑,显然是中毒的征兆。 祖小余感到呼吸极为不畅,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这什么劳什子暴雨梨花针,怎么这么霸道,整死老子了。” 雨夜梨花扯下面纱,微微一笑,道:“霸道才好,正好惩罚一下你这小色鬼。”她说出“小色鬼”三个字,回想起方才的旖旎春光,心里又羞又甜。 “老子都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祖小余瞪了她一眼,心道:“她明明叫我小色鬼,语气里却一丝厌恶都没有。” 雨夜梨花笑道:“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正好有暴雨梨花针的解药。”她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粉,尽数倒在祖小余那条中针的腿上。 祖小余只觉一阵冰凉,过了一会儿,小腿上那一大片乌黑便渐渐消退,伤口开始发疼。 雨夜梨花道:“疼吗?” “疼!” “疼就对了。”雨夜梨花笑道:“中毒后的伤口渐渐发疼,说明毒已拔尽,已经不要紧了。” 祖小余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勉强支撑着坐起,问道:“你怎么会有解药的?” 雨夜梨花道:“嘿嘿,本姑娘可是大盗呀,逃跑的时候顺手偷个解药还不是易如反掌。” 祖小余道:“你别蒙我,方才你一路马不停蹄跑到这来,哪有空偷解药。” 雨夜梨花道:“你这小色鬼,还不笨嘛。好叫你知道,我外婆可是暗器和轻功一道的绝顶高手,我这身飞檐走壁的本事都是她教的,暴雨梨花针虽然厉害,我外婆倒还没放在眼里。她给江湖上各式各样的暗器都配了解药,我就挑了几样最危险的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想给自己用的,倒便宜了你这小色鬼。” 祖小余道:“你外婆真了不起。”心里却暗暗感慨:“她的家世果然不一般,比我可高得多了。” 雨夜梨花也坐到地上,双腿蜷曲,两只手抱着腿,望着瘦西湖的粼粼波光,道:“可惜外婆已经走了,江湖从此再无‘桃花女侠’。” “啊!对不起。”祖小余急忙道歉,心里想着:“再厉害的人,也是难逃一死。” 雨夜梨花摇摇头,道:“没事。” 祖小余鼓起勇气,问道:“那个,我叫祖小余,你叫什么?” 雨夜梨花嫣然一笑,道:“我叫萧安若。” 祖小余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萧安若”,深怕忘了。 萧安若道:“衙门正在悬赏我的人头呢,你要不要把我抓去领花红?”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祖小余心道:“领花红哪比得上和你待在一起。”用力摇了摇头,装作郑重其事地道:“我打不过你,没等我把你扭去衙门,你就先把我打死了。”说完,两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祖小余问道:“你干嘛要当飞贼呢?” 萧安若道:“劫富济贫呀,许多富商巨贾都是靠挣黑心钱发家的,这些钱不拿白不拿。至于松泉镖局,虽说刘松泉没干过什么坏事,但他教子无方,我便也惩治他一回。” 祖小余笑道:“大侠,我也很贫,你也接济一下我呗!” 萧安若杏目一瞪,道:“你也就这张嘴比较贫。”话一出口,又想到自己说他嘴贫,那岂不是要接济他的嘴……脸蛋瞬间飞起两片红晕。 祖小余嘀溜着眼珠子,一脸坏笑。 萧安若心道:“这又坏又狡猾的小色鬼,又有哪点好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撇过头,只顾望着湖水。 祖小余望着萧安若的姣好侧脸,心道:“若能陪她这样一直坐着,坐到地老天荒该多好,什么栖霞派,什么圣水坛子,我都不想管啦。” 萧安若突然开口问道:“喂,小色……小余,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祖小余道:“我以前在杭州太白楼当厨子。” 萧安若柳眉一挑,惊讶道:“你这惫懒的家伙,还会做饭?看不出来嘛。” 祖小余哼了一声,道:“你不信?改天我做给你吃,保住好吃到你晕过去!” 萧安若道:“好好好,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好好做饭,跑到扬州来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祖小余清了清嗓子,学着杨老头的评书腔,把最近这些天的遭遇娓娓道来。 萧安若听到鹿游原在破庙里与卓春风交手时,“啊呀”叫了一声,道:“那是我大师兄。” 祖小余惊道:“你也是武当派的?” 萧安若用力点点头,得意地道:“本姑娘可是武当派建派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弟子。” 祖小余道:“你既是武当弟子,半夜里还跑出来当大盗,岂不是忙得很?” “本姑娘乐意。”萧安若催他道:“你快接着说!” 祖小余接着讲太白楼被灭门、卓春风替他报仇、自己带着圣水坛子上路一事。 萧安若用力拍了下草坪,厉声道:“这些人好歹毒!这位卓前辈杀得好!” 祖小余接着讲自己被抓去掉包、与如尘一起打败雁荡八怪一事。 萧安若忍不住笑出声,道:“这大和尚有趣得紧,哪天我要是遇上他,一定要跟他交个朋友。” 故事说到这里,夜色已渐渐褪去,东方亮起了熹微的晨光,路上已有了三三两两赶集的人。 祖小余刚要讲与峨嵋派众人打架一事,转念一想:“那老道毕竟是她的师伯,我还是不讲为好。”便略去了这一节,讲自己遇到了芷阳姐,在深林迷路,发觉那隐士要去栖霞派寻仇,自己前来向刘松泉报信一事。 萧安若听完,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那位芷阳姐姐,你很喜欢她吗?” 祖小余一听,心里乐滋滋的:“哈哈,她吃醋了,她心里很在乎我。”表面却不动声色,摇了摇头,道:“她对我来说就像长辈一样,我很敬重她。” 萧安若这才舒展眉毛,喃喃道:“那就好。” 祖小余朝柳树上一靠,长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那刘镖头身在何处,现在已耽搁了一天,越拖可就越不妙了。” 此时天已完全亮了,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萧安若打了个哈欠,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二人举目望去,见湖边的亭子里,一条粗犷的汉子正在哈哈大笑,他身旁站着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 祖小余和萧安若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第四十一章 松泉竹雨 萧安若问道:“你惊讶什么?” 祖小余指着那儒雅男子道:“他便是我们太白楼的孟掌柜孟竹雨,上个月他出门访友,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他心道:“孟掌柜也当真可怜,小姐已经死去多日,他还毫不知情。” 萧安若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祖小余也问道:“你又是惊讶什么?” 萧安若道:“你道那粗犷汉子是谁?便是刘松泉刘镖头!” 祖小余惊道:“啊呀,原来他就是么?”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那粗犷汉子,见他满面虬髯,穿着干练短打,一身线条硬朗的腱子肉,腰间还挂着柄大刀,好一条威武的江湖汉子。 萧安若点点头,道:“我以前见过他一面,他右脸上有道刀疤,特别好认。”心里却想着:“本姑娘才不会告诉你是去踩点的时候见过的。 刘松泉此刻正好转过脸,祖小余见他右脸上果然有道四寸来长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脖子,他一说话,那刀疤便跟着一动一动,看起来极为狰狞。 祖小余道:“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便和萧安若一起悄悄摸近亭子,偷听刘松泉和孟竹雨谈话。 只见刘松泉拍着孟竹雨的肩膀,哈哈笑道:“孟老弟,这回与你一起畅玩山水大半个月,真是痛快啊!格老子的,你要是不急着回去杭州,咱们再玩个十天半个月的,岂不是更痛快!” 原来,刘松泉与孟竹雨乃是至交,此次刘松泉大半个月不着家,便是陪同孟竹雨游玩去了。孟竹雨的女儿孟昙那几手栖霞派的功夫,便是刘松泉开小灶教给她的。 孟竹雨闻言微微一笑,道:“这回真是叨扰刘兄了。只是小女尚且年幼,将太白楼交给她一个人打理,我始终是放心不下,还是早点回去看看为好。” 刘松泉脸色登时不喜,眉头一皱,道:“诶——兄弟一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再这么见外,可别怪我不拿你当兄弟了。” 孟竹雨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倒是孟某矫情了。” 刘松泉这才展颜道:“这还差不多,说实话,老子真羡慕你养了个宝贝闺女,不像我家那个倒霉儿子,三天两头给我闯祸,我到处去给人赔礼谢罪,过不了两年,家底都要被败光了。” 孟竹雨神情肃然,道:“刘兄,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贤侄了,再不约束,以后恐成大患。”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怪我太惯着他,我这次回去,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萧安若听他言语粗俗,暗暗好笑:“就这么一个粗俗的家伙,居然也懂欣赏《千里江山图》?” 孟竹雨道:“刘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里离城门不远,你就不必再送了。我这便告辞。” 刘松泉哈哈大笑,道:“好,孟老弟,一路顺风,为兄就不再相送了。” 孟竹雨走出亭子,朝刘松泉抱拳道:“兄台,后会有期。” 祖小余听到此处,喃喃道:“要不要告诉孟掌柜太白楼已遭灭门之事?”却见萧安若冲他摇了摇头,道:“不要告诉他。” “为何?” 萧安若道:“你这时候告诉他,势必要在此啰嗦一阵子,又耽误了你的正事。再说,等他回到杭州,总会知道的,这等伤心事,晚几天知道也好。” 祖小余点点头,道:“就听你的。” 二人说话间,孟竹雨已经骑上了马,奔出了城门。 祖小余便要去找刘松泉,萧安若拉住了他,道:“你自己一人去哦,本姑娘可不陪你了。” 祖小余笑道:“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萧安若道:“我砍了他儿子右手,还偷了他最珍爱的宝贝字画,他不杀了我才怪。” 祖小余拍着胸脯道:“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你?”萧安若白了他一眼,道:“你不用我保护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她撩了撩头发,道:“不和你贫了,本姑娘的确另有要事,可要先走一步啦。” 祖小余一听她真的要走,万分不舍,急道:“你要去哪?” 萧安若见他着急,心中一喜,笑道:“不告诉你。”话音未落,便施展轻功走了。 祖小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只能闻到一缕残留的发香。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赫然是萧安若笑嘻嘻的脸。 “嘿嘿,吓到了吧!” 祖小余喜道:“你果然没走!” “我忘了一件事。”萧安若抓过祖小余的右手,将两枚湛蓝耳环放在他的掌心,道:“替本姑娘好好保管,我还会找你要回来的。这回我真的走啦!” 祖小余还来不及答话,萧安若便腾空而起,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望着掌心里躺着的两枚耳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耳环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朝亭子走去。 刘松泉刚要离开亭子,祖小余远远叫道:“刘镖头留步!” 刘松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祖小余,道:“这位小兄弟找我有事?” 祖小余道:“刘镖头,栖霞派的沐芷阳托我来捎口信给你,栖霞派有难,请你速速赶去助拳。” 刘松泉一听栖霞派有难,瞳孔猛地收缩,抓住了祖小余的手,急切地问道:“是沐师侄托你来的?栖霞派有什么危难?格老子的,快说快说!” 祖小余被他捏得手疼,道:“你先松手。” 刘松泉松开手,摸了摸脑袋道:“对不住小兄弟,我一激动就这样。” 祖小余便将在竹屋里的见闻和盘托出。 刘松泉听完,鬓角滚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怔怔地望着湖水,半天不言语。 祖小余只道他害怕那竹屋隐士,不敢去助拳,心道:“这人看起来高大威猛,可别中看不中用。” 刘松泉突然发问:“你刚才说,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面如白玉,比女人还好看?” 祖小余点了点头。 刘松泉又问:“他房中挂着一幅白衣男子舞剑的图?” 祖小余又点了点头。 刘松泉喟然长叹,道:“天意啊,天意啊!” 祖小余心道:“看来他们栖霞派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管他呢,反正我已将话带到,他若不敢去助拳,芷阳姐也不能怪我。” 刘松泉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栖霞山。”说着抓起祖小余,放在马背上,自己跨上马,冲出了扬州城。 第四十二章 驰援栖霞 祖小余猝不及防就被抓到了马背上,一肚子不爽,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老子自己会骑马,快把我放下来。” 刘松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忍一会儿,且看我刘松泉的本事。”他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肚子,大吼了一声“驾”。祖小余顿时感觉有个霹雳在自己耳边炸开,急忙捂住了耳朵。 那马在刘松泉的驾驭之下,疾驰如风,几个弹指间,就冲出了好几里地。 祖小余只觉迎面的风如同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割在脸上。 “这大老粗的骑术倒真的了得,芷阳姐的骑术和他一比,可差得远啦。他定是怕我骑马骑得慢,才抓我跟他同乘一匹马。” 栖霞山坐落于金陵东北面,与扬州相距不到二百里。刘松泉快马加鞭,不到午饭时分,便已到了栖霞山山脚。 “吁——”刘松泉勒住了马,跳到地上。 祖小余也从马背上滚下来,舒展舒展自己快要散架的骨头。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栖霞山,山倒不算太高,至少没有烟霞岭月桂峰那么高,不过栖霞山坐落于金陵这等钟灵毓秀之地,大约吸收了不少日月精华,自有一股龙盘虎踞的威势。 整座山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枫树,此时将要入秋,枫叶上的绿色尚未褪去,就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殷红,望过去色彩斑斓,比起万叶飘丹的景象,另有一种滋味。 山脚下矗立着一座巍峨山门,石匾上刻着笔力苍劲的“栖霞派”三个字。 山门之后,便是数千级台阶,名为天梯,直通栖霞山山顶,栖霞派便建在山顶上。 刘松泉看了眼石匾,握了握拳,道:“格老子的,我刘某便是战死于此,身首异处,也决不能让师父一手创立的门派,毁在那个人手里。” 祖小余见他说得郑重,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当真有那么可怕?”他虽亲眼见识过那个竹屋隐士的武功,知道那人武功甚高,但要他分辨出究竟有多高,那可就没办法了。 刘松泉怕祖小余拖后腿,便抓着他的衣服,将他提得双足离地,施展栖霞派“穿枫采露”的轻功,一步十个台阶地往上爬。 祖小余见他总是擅自主张,不禁有气,转念一想,这台阶多得一眼望不到边,自己爬得爬到猴年马月去,有人搭把手也好。 刘松泉一边爬一边道:“你在竹屋里遇到的那个人,便是我的四师弟,慕容熙。” 祖小余奇道:“原来还是你的师弟,那岂不也是芷阳姐的师叔了?怎么芷阳姐竟不认识他?” 刘松泉道:“格老子的,你小子问题怎么这么多?这事说来话长,十三年前,我大师兄钟晨鸣与我师姐江晚晴成亲之日,我四师弟留书一封,离山出走,从此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他那年还不到二十岁,算起来,现在正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祖小余越听越糊涂,心道:“那慕容熙的大师兄和二师姐成亲,碍着他什么事了,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莫非他暗恋他的师姐?那也不对啊,他不是扬言要杀了她吗?” 刘松泉见祖小余神情疑惑,便接着道:“小子,告诉你吧,我那四师弟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这八个字祖小余还是第一次听说,便问道:“什么叫‘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刘松泉咳咳两声,道:“就是男的喜欢男的,懂不?” 这等男风祖小余以前在茶馆听评书时也有所耳闻,一听便恍然大悟,拍掌叫道:“我明白了,那慕容熙爱的是你大师兄钟晨鸣,所以才会那么怨恨芷阳姐的师父。” 刘松泉扯着个大嗓门道:“格老子的,正是如此。他留下的那封信上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他对我师兄的感情,写得真是字字泣血,那时我们才知道事情原委,唉,四师弟天生就有那等癖好,也不是他的错。” 祖小余心想:“那慕容熙生得那般柔美,比女人还好看,可惜投胎成了男的,若是个女子,指不定那个钟晨鸣爱的人就是他了。” 刘松泉道:“我四师弟性情阴鸷暴戾,行事叛逆极端,他离山出走那天,竟然一路上连杀了七十二名无辜的武林豪杰,留下了老大一笔血债。” 祖小余不禁咋舌,道:“我的龟龟,七十二名武林豪杰?那些人没找你们算账?” 刘松泉道:“四师弟从未在江湖上走动,无人认得他,更不知他就是栖霞派的。” 祖小余点了点头,道:“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刘松泉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以为他会隐居在某地,直至老死,谁知你和沐师侄竟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他的隐居之所,让他得知了我大师兄的死讯。他那么深爱着大师兄,岂肯善罢甘休?” 祖小余嘟了嘟嘴唇,心想:“我们可不是故意闯进去的,都是那牛鼻子老道追着我们,害我们迷路了。”他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便道:“慕容熙不是你的师弟吗?你和芷阳姐的师父武功应该都比他高吧,怕他作甚。” 刘松泉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这小子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四师弟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当年未满十八,就已学会了我师父百里枫的所有本事,最得师父欢心。 “他离山出走之后,我师父曾三次下山寻找他的踪迹,均是无功而返,最后思念徒弟过度,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后就离世了。 “四师弟隐居十三年,若他不练武,那还好说,若他这些年一直潜心修炼,那他如今的武学修为必定深不可测,我和师姐联手,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刘松泉说完,眉头紧锁,脸色阴郁,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天上愁云惨淡,日光昏暗,心情更加沉重。 祖小余听他这么说,不禁担心起沐芷阳,栖霞派是生是死,他也管不上那么多,可芷阳姐的安危,让他怎能不挂怀? “到了。” 刘松泉终于爬完了天梯,将祖小余放了下来。 十几座巍峨参差的建筑展现在祖小余的面前,他见栖霞派建得如此壮观,心道:“原来芷阳姐在这么气派的地方习武,端的有排面。” 二人正要往里走,一名在门口负责轮值的栖霞派弟子已迎了上来。 第四十三章 始皇临江 这栖霞派弟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负长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颇为英俊。他朝刘松泉抱拳行礼,道:“三师叔,晚辈这厢有礼了。” 刘松泉看了他一眼,抓了抓脑袋,道:“你是哪位,老子可记不清了。” 英俊少年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道:“三师叔贵人多忘事,去年中秋节,我曾和沐师姐前受师父所托,送了几盒月饼到松泉镖局去,三师叔当场吃了一块,还连夸好吃。” 祖小余听他称芷阳姐为“师姐”,可年纪却比芷阳姐还大了两三岁,心中暗暗称奇。 其实江湖之中,只以投入师门的先后来排辈,哪怕你年已六十,也得管那些先入门的年轻人叫师兄师姐。 这英俊少年拜入栖霞派的时间比沐芷阳还晚了一年,自然要称呼她为“师姐”。 刘松泉一听,猛地拍了下脑门,恍然道:“啊呀,我记起来了,你叫……叫什么……颜崖对吧?” 英俊少年微笑颔首,道:“晚辈正是颜崖。”他见刘松泉身边立着个少年,只道也是某个名门正派的年轻弟子,也抱拳道:“在下颜崖,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贵派在哪座仙山?” 祖小余可说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词语,摆手道:“我叫祖小余,就是个厨子,无门无派。” 颜崖心中奇道:“三师叔行事果然与常人不同,居然领了个厨子上山。” 刘松泉挂念着慕容熙的事情,抓着颜崖的肩膀用力摇晃,急切地问道:“我四师弟来了没有?” 颜崖被他抓得生疼,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纳闷:“栖霞派除了师父,已故的大师伯,剩下的长辈,便只有眼前这位多年前出师去开了镖局的三师叔,什么时候冒出个四师叔来?” 他摇了摇头,道:“三师叔,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四师叔啊?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刘松泉急得跺脚,叫道:“和你这晚辈说不清楚,你师父在哪?我直接去见你师父!” 颜崖答道:“今天早晨来了客人,师父正在后山的始皇临江台上招待他呢。” “什么!”刘松泉惊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猜此人九成便是慕容熙,急忙施展轻功,朝始皇临江台而去。 颜崖怔怔地望着刘松泉离去的背影,不知他为何那么大的反应。 祖小余跟在刘松泉后面跑了进去,只是刘松泉身法太快,转眼就消失在祖小余的视野里,好在到始皇临江台只有一条路,也不担心走岔。 祖小余一面走,一面留心周围的草木竹石,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这几个人打起来,恐怕得把整个栖霞派都给拆了,得事先找好几个藏身之所,免得受到波及。 他暗暗记下了几个能藏身的大石头和数人合抱的老树,前行的脚步却越来越犹豫,他想:“这是他们栖霞派的私事,我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不如就此下山,省得惹一堆麻烦。大师傅托我送的圣水坛子我这么多天都还没送到呢,我去干我自己的事才是正经。” 想到此节,他转过身就往回走,走出几步,又想到:“虽说栖霞派同我无亲无故的,不过芷阳姐就像我亲姐姐,我怎么抛下她不管?” 他咬咬牙,骂了句娘,道:“我就躲在暗中偷看,只要那慕容熙不伤害到芷阳姐,那他无论做什么我都不管,就当看个热闹。他要是胆敢欺负芷阳姐,我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祖小余朝地上吐了口痰,走向始皇临江台,走了几十步远,已能隐约地听见人声,他便闪入了旁边的树丛里,轻悄悄地接近始皇临江台,不让别人发现自己。 只见始皇临江台乃是一块浑然天成的大石,被千年的风雨洗刷得平滑如镜,映射出四道人影。石上摆放着一张低矮的石桌,放着几碟小菜,居中放着一盘色泽诱人的鲈鱼,还放着两个茶杯,一只茶壶。 石桌前盘腿坐着两人。 面向祖小余这边而坐的是个女子,不用猜也知道,便是如今栖霞派的掌门人江晚晴了。她穿着大红色的长裙,留着一头短发,清爽干练,一双美目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虽然已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但是风韵犹存,年轻时必是倾国倾城的美女。江晚晴身后,一名弟子负剑而立,正是沐芷阳。 坐在江晚晴对面的,乃是个紫袍人。祖小余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从他的体型和白皙的脖子,仍能认出他就是那个竹屋隐士,慕容熙。 刘松泉则站在江晚晴身旁,鼻子里不断呼气,活像一只水牛。 慕容熙用那阴柔的嗓音道:“三师兄,没想到你也来了,看来我今天来得真巧。” 刘松泉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好久不见了,四师弟。” 慕容熙用茶壶慢慢地给面前的茶杯沏满了一杯茶,举起茶杯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好香的碧螺春。” 他轻轻抿了一口,闭眼回味了一会儿,道:“三师兄,我们师兄弟久别重逢,怎么你非但不高兴,还一身这么重的杀气?” 一旁的沐芷阳听得不忿,冷冷哼了一声,小声咕哝道:“明知故问。” 江晚晴道:“芷阳,这可是你四师叔,不得无礼!” “他!”沐芷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头道:“是,师父,弟子知错了。” 刘松泉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道:“格老子的,四师弟,别给我整这套虚的,你就说你今天上栖霞山是来做什么的!”说完,右手握住了腰间悬挂的佩刀。 慕容熙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三师兄还是这般爆脾气,我再怎么说也是栖霞派的,上个栖霞山难道还需要特别的理由吗?”他举起茶壶,为江晚晴沏满一杯茶,道:“我今天来,就是来找久违的师姐聊聊天,喝喝茶的,对吧,师姐?” 江晚晴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不错,四师弟离山多年,突然肯来看望师姐,师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她转头朝刘松泉道:“三师弟,把手拿开,杀气那么重,把我的好茶都熏坏了。” 刘松泉气得一跺脚,松开了握刀的手。 祖小余见江晚晴和慕容熙就像平常一样的喝茶聊天,不知怎的,一颗心反而砰砰砰跳得猛烈,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比看着刀光剑影还要紧张许多。 慕容熙缓缓地站起身,问道:“师姐,大师兄的墓碑在哪?我想去看看。” 第四十四章 栖霞往事 祖小余听他提到了“大师兄”,心道:“好啊,终于提到正事了。” 只听江晚晴从容地答道:“钟郎的墓就在旁边的小枫林里,与师父葬在一起。你大师兄弥留之际,还经常念叨着你,你此番回山,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 慕容熙用力地理了理长袍,轻声道:“师姐陪我一起去吧?” 江晚晴站起身,道:“那是自然。”她神情凛然,走下始皇临江台,朝小枫林走去。 祖小余注意到,她经过慕容熙身边时,慕容熙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杀气,与那天在竹屋里,他写拜帖时的眼神一模一样,祖小余不禁打了个寒颤。 沐芷阳紧跟在江晚晴之后,慕容熙走在她们二人身后,刘松泉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祖小余心道:“芷阳姐和她师父都背对着慕容熙,若慕容熙突然偷袭,可怎么抵挡?”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慕容熙自负武功,不屑于做这种偷袭的事情。” 那小枫林就在祖小余藏身之处的右侧不远,他只走了几步就到了。此处种的枫树品种奇异,叶子比寻常枫叶小了许多,约莫只有一枚铜钱大小,但已全部变成了红色。 小枫林正中有两块墓碑,其中一块刻着“栖霞派第一任掌门百里枫之墓”,另一块刻着“栖霞派第二任掌门钟晨鸣之墓”。 慕容熙先在百里枫墓前拜了三拜,又缓缓走到第二块墓碑前,嘭的一声巨响,双膝已跪在地,身体不断颤抖,两滴眼泪滴在落叶上。 其余三人均未开口说话,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簌簌作响的枫叶声和慕容熙的啜泣声。 “师兄,师兄啊!” 慕容熙越哭越是难过,从微微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口中不住地喊“师兄,师兄”,到最后泣不成声,连“师兄”二字都听不清了。 祖小余见他哭得凄惨,倒开始有点心疼他:“这人对他大师兄的感情真的很深。他见他大师兄已经和他师姐成了亲,就马上跑去隐居,没有打扰他们的生活,比起那些纠缠不休的,算是很好了。只是他始终嫉恨着芷阳姐的师父,却害自己过得苦不堪言了。” 刘松泉听慕容熙哭得肝肠寸断,倒怕他伤了身子,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道:“四师弟,你别哭了。”说着还帮他抹了抹眼泪。 慕容熙推开刘松泉,朝江晚晴道:“师姐,我大师兄是怎么死的?你说,你说!” 江晚晴眼里也噙着一滴泪,她连忙伸手撇掉,道:“你离山出走的第二年,师父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后就去世了,临死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钟郎。” 慕容熙道:“大师兄接任掌门时,我刚隐居不久,还略有耳闻,后来江湖上的事,我可全然不知道了。” 江晚晴道:“钟郎继任掌门的那一年,我便怀了身孕。” 慕容熙面色一冷,没有言语。 江晚晴接着道:“也正是那一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邪教,叫圣水教。” 祖小余听到“圣水”二字,心头咯噔一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圣水坛子,心道:“圣水教?难道与这圣水坛子有些渊源?”急忙将耳朵竖得更直,深怕漏听了一句。 江晚晴道:“那圣水教创立于滇南,以‘救死扶伤’为教义,发展十分迅速,门徒众多,区区一年的时间,已得到了西南诸省大批百姓的拥护。 “这一年的时间,圣水教的确遵循救死扶伤这个教义,救助了许多伤残的百姓,且他们并不收取诊金,因此在百姓之中口碑极好。 “谁知到了第二年,圣水教就原形毕露,竟然毒死了云南某村整整数百余人,令整个江湖大为震惊。当时武当派的掌门祝孤山……” “祝孤山?”慕容熙打断了江晚晴,道:“我记得我离山之时,莫听竹刚刚继任武当派掌门不久,怎么才过了两年就换人了?” 刘松泉插嘴道:“嗨,那莫听竹命短,才当了两年掌门就暴毙而死。” 慕容熙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江晚晴接着道:“武当掌门祝孤山担心圣水教是以人血来修炼什么邪门的武功,因此号召整个武林围剿圣水教,为江湖除害。当时几个大门派均收到邀请,栖霞派也在其中。 “钟郎向来侠肝义胆,嫉恶如仇,这等正义之事他自然义不容辞,便带着十几名弟子前去助拳。我身怀六甲,就留守栖霞山。” 慕容熙心知马上就要说到钟晨鸣的死因了,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连祖小余这等无关之人,都听得全神贯注,直咽口水。 江晚晴道:“那圣水教也不是易与之辈,得到了名门正派将围攻它的消息之后,竟然主动出击,在神农架那个地方与正派人士相遇,双方便在神农架展开大战,杀得血流成河,历时整整二十三天,正派人士终于将圣水教尽数剿灭。可钟郎带去的栖霞弟子全部战死,钟郎他自己也……” 说到这里,江晚晴已是泪流满面。 沐芷阳上前扶着江晚晴,递过去一方手帕,道:“师父,擦一擦吧。”祖小余看到,沐芷阳的眼眶也红红的,想来见到师父痛哭,自己也受了感染。 江晚晴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拍拍沐芷阳的肩膀,接着道:“钟郎在神农架大战中,与圣水教左护法叶舟斗了个两败俱伤。” 祖小余听到“叶舟”二字,急忙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然差点叫出声来。他心道:“叶舟,大师傅让我将这圣水坛子送给他的那个人,不正是叶舟吗?我的龟龟,原来这叶舟竟是那劳什子邪教的左护法?那大师傅和这圣水教又是什么关系?难道大师傅也是圣水教的人?” 一时间,祖小余心头极乱,疑问甚多。 只听那江晚晴接着道:“钟郎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然奄奄一息,十条命去了九条。我……我……”她捂着嘴,又大哭了一阵,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出下面的话。 “我帮他找了好几个大夫,全都治不好,没过多久,钟郎就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江晚晴说完,便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慕容熙握了握拳,盯着江晚晴,厉声道:“当初我大师兄要去助拳时,你为何不阻拦他!” 第四十五章 枫落心法 江晚晴还未答话,刘松泉先抢着道:“四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师兄嫉恶如仇,剿灭邪教,伸张正义,师姐支持他难道还有错么?” 慕容熙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女人要是拦着大师兄,大师兄又岂会遭此横祸?” 祖小余心想:“这慕容熙最终还是将那钟晨鸣的死迁怒于芷阳姐的师父身上。” 只听沐芷阳厉声道:“你这人强词夺理,简直不可理喻!” 刘松泉道:“四师弟,当初整个栖霞派上下,无人不支持大师兄,许多弟子甚至主动请缨,要去助拳,我当时若非公务在身,必定也赶去助拳不可,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怪罪?” 慕容熙道:“三师兄,别人的事我不管,我只想向这贱女人讨个说法!”眼睛盯着江晚晴,似乎要用目光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出来。 江晚晴缓缓地站起身,理了理鬓角的散发,淡然道:“四师弟,你知不知道当年,师父说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性格偏激,叛逆乖张。”慕容熙说出这八个字,非但没有丝毫惭愧,反而面有傲气,似乎对自己的性格颇为得意。 江晚晴嘴角微微上扬,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师姐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既知道,为何不改?隐居那么多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为何要改?偏激又如何?我按我自己的处世之法做事,凭什么要受你指责?”慕容熙双目一张,杀气陡生,道:“哼,倒是你这贱女人,亏大师兄一片冰心对你,你竟将他置于死地,却从未受世人指责,可笑可笑!”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阴森瘆人。祖小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地揉搓自己的手臂。 “四师弟!”刘松泉近乎嘶吼地打断了慕容熙的笑声,怒道:“好说歹说,你就是认定大师兄是师姐害死的,是也不是!” 慕容熙微笑着摇摇头,并不言语。 江晚晴长叹一声:“看来,你我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了。” 慕容熙笑道:“还是师姐懂我,三师兄,你多此一问了。” “好啊!”刘松泉拔刀出鞘,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今日便断绝兄弟之情,从此陌路!”说着挥刀在地上劈出一道沟,将自己与慕容熙隔开。 慕容熙道:“好,正合我意。”他力灌右脚,以自己为中心,在地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圆。这个圆画得极为规整,且入地三分。 要知道画圆画得规整,须对内力控制得极为精准,稍有偏差,便不成圆。且这个圆入土三分,非内力深厚而不可为,慕容熙看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内力之深自不必说。 江晚晴和刘松泉皆是行家,看得心惊肉跳,心想:“他的内功竟然已到了这等境界,今日凶多吉少。” 祖小余不懂内中门道,只知道自己用尺规也未必能画得这么圆,心里对慕容熙极为佩服:“这人要是去当木匠,必定大有作为。” 慕容熙道:“今日我慕容熙便与你们栖霞派众人划清界限,从此再无同门的情分。”他甩了甩紫袍下摆,抱拳道:“江晚晴,请吧。” “师姐!我助你一臂之力!”刘松泉急道。 江晚晴悠然地握住剑柄,道:“松泉,没你的事,你退开。” “怎么没我的事!我可是你师弟啊!”刘松泉急得暴跳如雷。 江晚晴瞪了他一眼:“你师姐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你若认我这个师姐,就给我退得远远的,无论如何也不要插手。” “师姐!” “滚!” 刘松泉喟然长叹,狠狠跺脚,收刀入鞘,退到一边。 “师父!弟子助你!”沐芷阳自知本事不济,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江晚晴孤身涉险,定要拔剑相助。 江晚晴厉声道:“芷阳,为师命你退开!” “师父!” “退开!” 沐芷阳素知师父脾气,垂首应了一声,默默地退到刘松泉身旁。 祖小余忽觉胸口发闷,心道:“龟龟,杀气好重。”他朝来路望了一眼,先看好逃跑的路线,待会儿一看情形不对,立马溜之大吉。 江晚晴拔剑出鞘,长剑一振,龙吟之声大作,洪亮悠远,直入云霄。 祖小余闻到一缕淡淡的味道,入鼻时有些酸涩,吸入肺中后便觉醇香,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气味。 “好剑。”慕容熙忍不住赞道。 江晚晴道:“此乃栖霞派掌门信物,枫香古剑。用这柄剑对付你,应当没有辱没你吧?慕容熙,请。” 慕容熙身形一动,施展栖霞派的轻功穿枫采露,直奔江晚晴面门而去。空中飘落的几片枫叶,因慕容熙擦身而过,当场被震得粉碎。 沐芷阳看在眼里,心中惊道:“同样是穿枫采露,慕容熙使出来,竟有这种倏如鬼魅的威力,相比之下,我的轻功简直像小孩过家家。” 江晚晴大喝一声,忽然直刺慕容熙眉心。 慕容熙咦了一声,翻身让过长剑。“你这不是红枫剑法的招式。” “不错,这是我不久前刚创出来的剑法,霜枫剑法!瞧好了!” 江晚晴箭步跟上,手腕上下翻飞,极为灵动,转眼刺出十三剑,剑剑不离慕容熙周身要害。 慕容熙凭借身法躲过了这十三剑,那些剑气去势不减,飞入周围的枫树,斩断了十三棵枫树,其中一道剑气擦着祖小余鬓角飞过,吓得他瑟瑟发抖,差点尿了出来。 一时间,枫叶簌簌而落,入眼之处,均是血红。 漫天落叶之中,江晚晴与慕容熙交手已过百招,不断有枫叶被剑气或内力催得粉碎。 刘松泉喃喃道:“原来师姐自创了新的剑法,这套剑法威力可比红枫剑法强得多啦!”他向来大大咧咧,想到此节,顿时觉得江晚晴胜算更大,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江晚晴一边出招,一边盘算着:“他的内力比我深厚,我只能以灵巧的法子对付他,切不可与他力拼,否则定会落败。”好在她素来以灵动见长,最擅长轻功与剑法,正好发挥出自己的长处。 另一边的慕容熙已有十三年未曾与人交手,于实战之道颇有生疏,且江晚晴的武功原本就是江湖一流高手,是以他一时间被江晚晴逼得守多攻少,好在他内力绵长,且精通各路招式,勉强能够应对。 忽见江晚晴凌空一跃,居高临下,一剑直取慕容熙的左眼。这一剑破空而来,隐隐有惊雷之声,极是犀利,正是霜枫剑法的第十五式,枫傲霜雪。 慕容熙抬头,只见剑尖正如一点寒星射向自己,瞳孔蓦地收缩,双手运足内力,平平向上推出。两道内力竟似有实质一般,化作龙形,猛扑江晚晴两肋,且后发先至,比江晚晴的剑还快了一个弹指。 刘松泉见慕容熙发出的内力过于凶猛,惊呼道:“师姐,小心!” 江晚晴不敢硬接,腰肢一扭,在半空中使了一个后空翻,避过两道掌力,落于地上,半片落叶都未曾惊起。 祖小余见江晚晴身姿曼妙,施展起轻功便如坊间歌女翩翩起舞一般,且她经过一阵酣斗,面颊泛红,香汗淋漓,一身飒爽豪气中添了几分娇柔,不逊于妙龄女子。 祖小余见她微微喘气,胸口不断起伏,短发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小腹之下不禁起了变化。他被这变化吓了一跳,心想:“我的龟龟,她的年纪足可以当我娘了,我怎会对她有这等心思?祖小余啊祖小余,你真是禽兽啊!” 他用力甩了甩头,想把欲念甩掉,却觉得身子越来越热,耳根发烫。 忽听慕容熙仰天长啸,沉声说道:“江晚晴,到此为止了!” 祖小余抬眼望去,见慕容熙脱下长袍,扔到一边,原本苍白的脸渐渐发紫,头顶上腾起了一团雾气。 江晚晴心道:“他这是练了什么邪门的武功?我可得小心应付。”登时横剑于胸,摆出守势。 慕容熙盯着江晚晴,道:“贱女人,这套枫落心法,可是我专门为你练的,受死吧!”一掌挥出,蕴含着刚猛的内力,攻向江晚晴。 在场所有人顿觉胸口甚为压抑,刘松泉功力较深,还不觉有他,沐芷阳修为不够,只能运功抵挡,至于祖小余,则是运气好,离得远,否则当场便会吐血。 江晚晴见慕容熙的内功竟又陡然增强了数倍,心中一惊,双足蹬地,赶紧闪开。残余的掌力打入枫林,顿时扫断了几十棵枫树,偌大一片小枫林,竟被这一掌打没了三成。 祖小余看得直冒冷汗,小腹之下都缩了回去,心惊道:“这他娘的还怎么打?我赶紧逃命吧!”可是又放心不下沐芷阳,虽然害怕,但还是想待在这里看个究竟。 只见慕容熙双掌不断挥出,江晚晴只能凭借轻功不断地躲闪,转眼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刘松泉和沐芷阳心中焦急万分:“这他娘的还怎么打?” 第四十六章 计出鲈鱼 当年慕容熙苦恋钟晨鸣无果,又受钟晨鸣江晚晴二人成亲所激,可谓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凭着过人的天资,于那惨痛的心境中创出了这套枫落心法,以“世人皆弃我,我亦弃世人”为要旨,使出来有毁天灭地之威。然而,这套心法并不完善,会损伤使用者的五脏六腑,损伤程度视使用时间长短而定。 慕容熙见久战江晚晴不下,便用上了枫落心法,力求速胜,以便将反噬程度降到最小。 江晚晴施展穿枫采露,不断躲避慕容熙发出来的掌力,只觉掌风扫在脸上火辣辣地生疼,心里暗暗着急:“这掌力如此刚猛,我只要稍微挨上那么一点,登时便会受内伤。可他发出来的掌力又密又急,我只有躲闪之功,没有反击之力,这可如何是好?” 她心念一转,蓦地钻入枫林,藏于树后。慕容熙紧随其后,双掌运足枫落心法,朝江晚晴所藏的枫树拍去。 掌风扫在枫树上,只听啪的一声,海碗般粗的树拦腰而断,但掌风所含的威力也被削弱不少。 江晚晴左手拍出一掌,堪堪挡下这道掌风,右手同时挥剑,霜寒的剑气直逼慕容熙面门,速度迅疾无比。 “嘿嘿,来得好。”慕容熙轻蔑地笑了两声,蓄力拍出一掌,挡下剑气,再度出手攻向江晚晴。 江晚晴如法炮制,又寻了一棵枫树躲藏,在慕容熙出掌的间隙里,伺机还招。双方你来我往,转眼交手百招,一路从小枫林打出来,又回到了始皇临江台。整片小枫林的枫树倒了一大半。 江晚晴见手中长剑始终伤不得慕容熙半分,心中大为不爽:“我苦创这套霜枫剑法,威力高出师父留下的红枫剑法两倍有余,竟然伤不了你这厮,真是岂有此理!”大喝一声,脚踏石桌,腾空而起,从上至下,刺出一剑,又是那一招枫傲霜雪。 “啊呀,不好!”刘松泉见状不妙,叫了出来。 沐芷阳疑惑道:“这一招乃是师父最得意的一招,威力胜过栖霞派任何武学,师叔为何说不妙?” “师姐她心中急躁,却忘了御敌的基本法门。”刘松泉指了指慕容熙,道:“你看慕容熙,此刻下盘稳固,周身毫无破绽,师姐怎能凌空御敌,倘若慕容熙此时出掌,师姐在空中怎么躲避?” 沐芷阳心道:“师父先前也用过同一招,不也避开了慕容熙的反击吗?”突然心念一动:“啊呀,那会儿慕容熙没用上枫落心法,掌力不如现在迅猛,是以师父才能躲开。要糟要糟!” 她想到此节,不禁将手按在剑柄上,低头却见刘松泉早已拔出了刀,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蓄力待发。 场中的慕容熙抬头看着江晚晴,微笑道:“蠢。”猛地挥出左掌,只听轰的一声,慕容熙四周的土地竟被掌风震得裂开。 江晚晴嘴角一扬,手中长剑突然变换方向,朝右上方挥出,借这反震之力,疾速落到地面,不仅避开了慕容熙这一掌,还成功欺近了他的身侧,立马横剑直切慕容熙的小腹。 慕容熙目光一寒,冷冷道:“你中计了。”藏在袖中的右手蓦地出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拿住了江晚晴握剑的手,用栖霞派最粗浅的功夫,揽枫手,卸掉了她的手腕,接着内力一吐,震伤了她整条右手。 江晚晴感到被一股大力所震,整个人倒飞三尺,幸亏她功力深厚,急切间将内力灌注双脚,才勉强站稳了脚跟,嘴角却已流出了血,右臂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咬了咬牙,强忍下来。 祖小余见状,大为揪心:“他奶奶的,这个慕容熙怎么这么厉害,怕是请各路天兵天将都治不住他了。”他脑海中心念急转,要寻一个法子救救江晚晴,可慕容熙又非于芹之辈可比,岂能中他的诡计?祖小余无奈地摇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熙冷冷看着江晚晴,道:“你若是疼,尽管惨叫,我巴不得听听你哀嚎的声音,一定动听得很。” 江晚晴左手抓着右臂,淡淡一笑:“那可要让你失望了,老娘天生就不懂什么是惨叫。”忽听身后有风,她猛地伸出左手一拦,呵斥道:“松泉,芷阳,都给我退下!” 风声骤停。刘松泉和沐芷阳立在江晚晴身后,恶狠狠地盯着慕容熙,尤其是刘松泉,已将左眼的眼眶瞪裂,渗出了血丝。 沐芷阳道:“师父,我们三人联手,就不信赢不了这家伙!” 刘松泉跺脚道:“师姐,你就听我们一句劝吧,别再执拗了!我们一起上,灭了这厮!” 江晚晴回头瞪了刘沐二人,厉声道:“以多欺少,岂是我辈之人所为!这句话休要让我再听到一次,否则我亲手宰了你们!” 刘松泉和沐芷阳见她说得严重,不禁耸了耸肩膀。 江晚晴心道:“可惜,这路霜枫剑法,我只创了十五招,第十六招迟迟未能想出来,若我能将最后一招补齐,今日又何至于落败?” 慕容熙脸上的紫色渐渐消退,方才使用枫落心法的时间不算久,身体并无任何不适。他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道:“江晚晴,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们三人一起上吧,我慕容熙又有何惧?” 江晚晴一听,心里登时腾起一团怒火:“我江晚晴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何时受人这等鄙视,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我既然落败,就将性命交给你便了!” 她抹了抹嘴角的血,挺直了身子,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哦?”慕容熙笑了笑,道:“看样子,你是输得心服口服了?那你的人头我便收下了。”说着缓缓向江晚晴走来。 “你敢!”沐芷阳一个箭步,抢到江晚晴跟前,横剑于胸。 刘松泉素知江晚晴性烈如火,软硬不吃,急得挠挠头,忽生一计,趴在江晚晴耳边道:“师姐,你若就这么死了,大师兄的仇可怎么办?” 江晚晴猛地惊觉:“不错,我若就这么死了,如何能给钟郎报仇?当年我立下重誓,一定要手刃叶舟,如今连叶舟的下落都还未找到,有何面目去见钟郎?”想到此节,她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悲伤。 慕容熙停下脚步,道:“你笑什么?” 江晚晴道:“可恨我死不瞑目。” 慕容熙道:“念在你当年帮我浣衣缝线这点恩情,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替你完成。” 江晚晴道:“叶舟!我还未亲手杀叶舟替钟郎报仇!死不瞑目!” 慕容熙道:“圣水教覆灭,叶舟就算还活着,也早就隐姓埋名了吧?” 江晚晴心道:“我须得编个地方,骗他去寻仇,我再趁机完善我的霜枫剑法,等他折返之时,我便有匹敌之力了。”她瞥了一眼石桌上已然冷去的菜肴,居中的一盘鲈鱼映入眼帘,她忽然想起范仲淹所写的一首诗。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江晚晴道:“我这几年来不停地查访叶舟的下落,终于在不久之前得知他隐居在风波里,我原本打算完善霜枫剑法之后,再去找他寻仇,你若晚来几天,叶舟的人头就归我了。” 慕容熙心道:“你在行缓兵之计,以为我不知道么?只不过替大师兄报仇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我且去一趟风波里,若真有其事,我就杀了叶舟替大师兄报仇,若是子虚乌有,我再折返栖霞山杀你不迟,这样也好让你死得心服口服。”他向来自负武功,便一口应承:“好,既然如此,我就帮你走一趟风波里。” 江晚晴道:“好!待你从风波里回来,再来取我江晚晴的人头。” 祖小余听到“风波里”,心头大惊:“我的龟龟,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信口胡诌也能蒙对?”他虽未亲眼在风波里见过叶舟,但聂聪临终所言,肯定不虚,他早已认定叶舟就是在风波里了。 祖小余喃喃道:“那劳什子叶舟,也不知道是好鸟还是坏鸟,不过大师傅既然委托我,我就得替他完成这个遗愿,我得赶在慕容熙之前找到他,不然人被他杀了,我把坛子送给谁去!” 忽听慕容熙仰天大笑,身形一动,厉声道:“趴在那偷听的小子,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