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岁》 第1章 两个馒头 江南。 烟雨绵绵连下了几日,整个祁镇都看着雾蒙蒙的。 石安跟着自家公子到了祁镇东边的育孤堂,指着眼前的一批局促不安的孩子,低声道:“公子,这是最后一批了。” 沈却看着身前站着的这些孩子,他们穿着旧衣,脸上洗的干净,怯生生的看着他时,眼里全是惶恐。 眼前的人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无论是一看就精贵的衣料,还是如同仙人的容貌,就连腰间挂着的金丝香囊,都无不昭示着他身份高贵。 沈却没在这些孩子里找到想找的人,眉心轻皱:“没有其他了?” “回公子,这育孤堂里十二三岁以上的孩子都在这里了。”石安低声道。 沈却失望,抿抿唇朝着石安说道:“让他们回去吧。” 石安闻言就知道,这些人没有自家公子想找的人。 他挥挥手让人将这些孩子带走。 沈却对着他道:“着人送些银子和吃食过来,修葺一下这里的房子。” 石安这一路上已经办了不止一次这差事,熟练的将五十两银票递给了旁边那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的老人,又与他交代,稍后会有人来修葺房屋,送些米粮。 得了千恩万谢,等从育孤堂出来,就见马车里自家公子皱眉沉思的模样。 “公子。” “先回吧。” 石安赶车,到底忍不住扭头:“公子,您离京都已经两个多月了,入了江南之后就找了一路,您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沈却靠在车壁上沉默。 石安忍不住道:“我不知道您要找的到底是谁,可是您这么到处找也不是个办法。” “如果真那么要紧,不如将要找的人的模样画下来告诉这边官府,让他们帮忙去找?” 他实在是费解,自家公子是沈家嫡子,年纪轻轻就已入朝堂,深得陛下信重,与太子关系也是极好。 他向来冷静自持,为人清正,可谓是君子端方的表率,可就在两个多月前,公子却突然说要来江南。 寻了个南下巡查的差事,可石安却知道,公子是来找人的。 “老夫人寿辰在即,老爷也已经来信催过两次了,说就连太子殿下都已经在询问您何时回京。” 沈却听着帘子外面的声音,揉着眉心时,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为着一个梦,他居然眼巴巴的跑到了江南找人。 三个月前,他跟太子出门狩猎,为救太子摔下了马,后来昏迷了两天做了一场梦。 梦里太子在两年后身亡,皇室倾轧,朝堂乱成一团,沈家也因太子之故受了牵连。 一个名叫薛诺的人横空出世,他性情阴戾,手段狠辣,明明是男人却长着一张妩媚至极的脸,被人从江南选中与一批扬州瘦马一起送入四皇子府。 本是以色侍人,后却凭空崛起,突然成了四皇子亲信,挑拨四皇子夺权,暗中投靠三皇子与其相斗,又拉拢朝中大臣投奔康王。 那梦断断续续不甚完整。 沈却就看着那人隐在暗处搅弄风云,暗害忠臣,挑唆朝中各个势力彼此争斗,又认了掌印太监冯源当了义父。 那人与冯源沆瀣一气,内外勾结,最后在朝中诸人斗的大败之下,坑了康王谋害陛下,推了年幼的六皇子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千岁爷。 他扶植着傀儡,囚禁了皇室,将整个朝堂当成了猎场。 京中血流成河,百姓民不聊生。 沈却看着沈家众人与人联手想要推翻薛诺不成,被他赶尽杀绝,看着自己被他满是戏谑的堵在了沈家祠堂,似笑非笑的说着“沈家玉郎不过如此”。 一梦惊醒,沈却只觉得浑身刺骨的冷。 他原也只当成一场梦,可后来那梦境反复出现。 那邪魅青年高坐庙堂之上,桃花眼尾微翘地瞧着下方诸人,仿佛玩乐一样说着“杀了吧”的样子,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日日夜夜扰得他不得安宁。 断断续续的梦境,跟现实开始重合,梦里出现的事情,在现实也有了迹象。 沈却做了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亲自下了江南,想要找到梦里那人。 沈家玉郎光风霁月,刚正不阿,却头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生了杀意。 他只隐约记得,那薛诺是个孤儿,最早是被人在育孤堂找到,因为容色出众被带回去与瘦马一起训练,后才送往京中四皇子府,算年纪差不多十四、五岁。 可找了这么久,几乎翻遍了江南附近的育孤堂,却始终没找到梦里那人,连沈却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那场梦到底是真是假。 “公子。” 石安见里面没有声音,不由低声劝道, “那人要是真的重要,不如我留下来替您继续找,您先回京城替老太太贺寿,免得二房的人回头说嘴” “不必了。”沈却轻叹了声,“回去收拾行礼,准备回京。” 石安顿时欣喜:“公子不找了?” “不找了。” 他眸色微黯,既然找不到这人,就只能盯着四皇子。 要是那场梦是真的,那薛诺早晚会出现在京城,也会如梦中一样,在四皇子府掀起风云。 江南润泽,雨水颇多。 马车回到暂住的柳园时,外头细雨绵绵已经淋湿了青石地面。 柳园在祁镇最为富贵之地,标准的江南宅子,临水而建。 门前淡雅不失巍峨,青墙高耸,门栏雕画,绵绵细雨落于房顶积少成多,顺着外翘的房檐落下时,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沈却坐在马车上还未下车,就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音,撩着帘子看去,见那边一群人围在一处宅邸之前。 “那边在干什么?” 石安看了眼回道:“那是扈家,跟礼部的扈侍郎有些关系,看样子像是在招工。” 沈却疑惑:“招工怎么不去牙行?” 石安说道:“公子不知,前两个月延陵那边遭了水患,不少灾民都涌到了祁镇这边,这些灾民为了讨口吃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而且比牙行那边的价钱还要便宜。” “听说扈家过几天要嫁女,因是高嫁,对方又是勋爵人家,为人颇为高调讲究排场,想必扈家这边也是临时想要多招几个下人,到时候好能充充场面。” 沈却闻言不甚感兴趣的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想要先回宅中。 谁想就在这时,那边人群推攘起来,像是为了争夺招工的名额起了争执,一群人先是吵吵嚷嚷,后面到了动手的地步。 “贵人招我吧,我要的不多,一天二十文钱就行!” “我十八文,管饭就好!” “十五文,我只要十五文就够了,什么活儿我都能干” 场面瞬时混乱,人群嘈杂时,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不断向前,争先恐后的朝着扈家管事的跟前凑,最后一个黑瘦身影愣是挤退了其他人冲到了扈家门前。 “我比他们聪明。” “我比他们能打。” “一天两个馒头,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却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撩着帘子下意识地朝着那边望去,就见瘦小身影微仰着下巴露出的侧脸。 他如遭雷击。 第一件事情想的不是他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梦中那人,而是梦里那个趾高气昂,锦衣华服的千岁爷,一天只值两个馒头? 第2章 坏她好事 黑瘦少年的话惹了众怒,大家都是来招工的,你说大话夸夸自己就得了,踩着他们上位算是什么事?! 有人一把就扯着他衣裳将人拉了回来。 “你这小子牛皮吹破天了,两个馒头能顶什么事儿,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 “贵人别听他的,您瞧他这瘦的跟猴儿似的,怕是连个水桶都提不动,哪有我精壮。” 少年被拎着衣裳脚尖离地,瘦巴巴的像是风一吹就没了。 周围全是哄笑声。 那少年双眼一沉,脸上霎时就见凶狠之色,转身就抱着那人腰身朝前一撞,将人撞个趔趄时再转身一脚踢在那人腿腕上,瞬间就将人按在了地上。 “啊——” 那人疼的叫出声来,双膝落地时咚的一声好像连地面都磕碎了。 薛诺反手压着他嘲讽:“长得壮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废物!” “你!” 被按着的那壮汉大怒之下就想挣扎,却不知道被捏住了哪里的软筋,顿时疼的嗷嗷直叫。 薛诺抬头时一双眼又黑又亮, “管事的,与其招这种废物,不如招我,一天两个馒头,让我干什么都行!” 扈家的管事看着眼前的半大小孩儿,极为心动。 府中这次要招二十个壮丁,夫人给的价钱是一个人一天三十五文钱,做到大小姐出嫁为止,也就是还有大半个月。 因是招的临时工,月钱是一日一结,上头银子已经拨下来了,回头发工钱直接从他这里出,这些人价钱压得越低,他就能落得越多的好处。 两个馒头的工价,无疑能省更多银子。 “那你” “慢着。” 那扈家管事张嘴就想答应下来,却不想就在这时,有人从人群外走了出来。 扈家的管事抬眼看去,就瞧见那人颇为眼熟,好像是隔壁柳园住进来的那人身边的随从,他记得他家老爷还专程过去拜访过柳园的主人,言行恭敬的很。 石安上前说道:“我是隔壁柳园的人,这位管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扈家管事迟疑了下,起身跟着石安走到一旁。 石安低声朝着管事说了两句话。 扈家管事惊讶抬头:“你家公子当真这么说?” 石安点点头:“我家公子说了,贵府既是要办喜事,自然是想要热热闹闹平平安安。” “这些流民不知人品底细,鱼龙混杂之下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贵府毕竟是要与贵人结亲,万一有那野性难驯性子凶狠的,到时在喜宴之上冲撞了宾客,伤的还是贵府的颜面。” “贵府与柳园是近邻,我家公子与扈侍郎也算相识,你们若缺人手的话,可直接从柳园借调一些。” 扈家的管事脸色一变就想拒绝。 从柳园借调自然是好事,可那些银子他岂不是也赚不着了? 石安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继续道:“当然,柳园也没太多空闲之人,顶多借你们几人用作到时招待来客,至于剩下的那些粗使杂役,你再随便招几个就好。” “反正干粗活的,只要手上有力气老实本分的就够了,你说呢?” 扈家那管事闻言心动。 他可是听府里的人说过,柳园的那位沈公子是从京中来的贵人,如今又知他与扈侍郎交好,他们只是扈家旁支,这次好不容易才攀上京里头的贵人。 要是老爷知道柳园的人愿意帮忙,肯定会十分高兴,而且柳园那些下人一看就跟他们镇上的人不同,届时招待京中那些人时他们府中脸上也有光。 “你们当真愿意借人?” “既然开口,又哪能反悔。” 那管事闻言连忙应了下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沈公子。” 石安笑了笑:“你先继续招人吧,等你这头弄好之后,需要用人时直接来柳园领人。” 扈家那管事千恩万谢的将石安送走,等人出了人群之后,他就直接说道:“好了,这次府里只招十五个粗使杂役,老人小孩都不要,要身体强壮能吃得了苦的。” 薛诺连忙开口:“管事的,那我” “你不行。” 扈家那管事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半大小孩儿,之前没注意,可刚才被人一提他才反应过来,府里马上要办喜事了,到时候来的都是贵客。 这小孩儿性子太过凶狠,动辄伤人,虽然工钱便宜却容易惹祸。 万一在府里惹出事情,他也要跟着吃排头。 反正台面上缺的人有柳园的补齐,他招的只是干粗活的,不用那么机灵。 那管事接挥挥手道:“我们扈家招人都是要老实本分的。” 薛诺脸色一变:“我很本份的,我只求口饭吃”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扈家那管事有些不耐的伸手一推,薛诺冷不防的直接就倒退了一步,脚下也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一崴就栽倒在地上,就听到那管事的声音。 “赶紧起开,别耽误了我招人。” “后面的人赶紧的,二十岁以上,身体强健的青壮年都可以上前,其他人散开些,别堵着大门。” 后面的人听说只招十五个人,一些女人老人都退了开来,符合要求的青壮年都是围拢上前,之前被薛诺压着的那个男人更是趁机踩了薛诺一脚,等上前之后,也幸运的被招了进去。 扈家的管事很快就选够了人,被选中的都是满脸笑容,纷纷跟着回了扈家,而没选中的那些人悻悻然的离开。 薛诺从地上爬了起来,满是不甘的看了扈家大门一眼。 她明明感觉到刚才那个扈家管事都要答应她了,可为什么突然变卦了? 要是进不去扈家 薛诺想起那个打断了扈家管事话的人,扭头四下看了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刚才跟扈家管事说话的那人就站在马车旁边,马车上垂下的帘子被一只手轻撩着。 沈却猝不及防就对上了薛诺的眼。 和梦中那人比对,不远处站着的少年皮肤黑了些,身形瘦小了些,浑身脏兮兮的,唯独那双桃花眼却和梦中的人如出一辙。 只是比起梦里那个肆意张狂,对着朝堂满是戏谑的青年,眼前这少年却要稚嫩的多,那双眼里涟漪轻晃。 明明全是被人坏了好事的恼怒和不甘,却满是隐忍的压了下来。 沈却以为,她会上前来质问。 却不想薛诺只是定定看了他们两眼,转身就走。 第3章 睚眦必报 “公子。” 石安刚才被那小孩盯着时,像是被野兽盯着,毛骨悚然。 他扭头朝着车驾问道,“您为何让我拦着那小孩儿,不让他进扈家?” 车中无人回话。 沈却静静看着薛诺离开,朝着他说道:“跟着他。” “公子?” 石安不解想要说什么,就触上沈却抬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可石安依旧被自家公子那目光看的一激灵,连忙不敢再多问,只驾车远远吊在那小孩儿身后。 四月的江南还冷着,刚才摔了一跤身上沾了泥水,单衣湿了一截,被风一吹冷的簌簌发抖。 薛诺冷的嘴唇发白,强撑着又在镇子上找了一圈,什么活计都没找着,不是嫌她年纪太小,就是嫌她太过瘦弱。 祁镇近来到处都是流民,就是倒夜香、洗衣裳的粗活都能找到身强体健的壮汉和妇人去做,根本没人愿意要她一个半大小孩。 “大爷,我什么都能做。” “我只要能饱肚子,求大爷赏口饭吃” “我会算账,也能看家,我什么活儿都能干” 薛诺不厌其烦的上前推销着自己,却接二连三的被赶了出来,态度好些的只说不缺人手让她换一家试试,不好的推攘间骂着她臭要饭的小叫花子,让她赶紧滚蛋。 天色暗下来时,细雨虽然停了,可却越发的冷。 薛诺脸被冻得苍白,一路到了花柳巷时,又一次被花楼的打手撵了出来。 “滚滚滚!老娘都说了,我们这不要小叫花子,哪来的滚哪儿去,别在这耽误老娘做生意!” 旁边有人笑道:“哟,柳妈妈可真是绝情,这小孩挺可怜,赏口饭吃又穷不死你。” “呸!这满城都是叫花子,老娘管得过来吗?” 那涂脂抹粉的妇人一甩帕子骂了一句,见那小叫花子还赖在门前,伸手就推了她一下。 薛诺又冷又饿,被推的踉跄退了两步就撞在了人身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猛的就被人一把推倒在地,照着她腿上就是一脚。 “狗东西,没长眼睛吗?!” 薛诺疼的呻吟出声,下意识蜷缩抱头,刚挡住脑袋上就又挨了一脚,胳膊上都见了血。 “什么污糟玩意儿,也敢脏了我家公子的衣裳!” 柳妈妈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脸色变化连忙堆满了献媚上前,一把挽住对面人的胳膊:“哟,这不是刘公子吗,您可好几天都没来过了。” 那个刘公子身材圆润,被扑了个满怀时戾气才散了些,朝着柳妈妈身上就摸了一把:“你们这哪来的小叫花子?” “害,别提了,这不是上门讨饭的吗,正想将人撵走呢,哪想到就冲撞了公子。” 那刘公子扭头看了眼地上蜷着的人,满是晦气的就啐了一口,浓痰落在地上那人身上,骂骂咧咧, “找活儿找到花楼来了,卖屁股吗?” 门前哄笑一片。 薛诺抱着头时,眼中戾气横生。 那柳妈妈生怕会在门前见了血,连忙拉着他说道:“刘公子别气,就是个臭要饭的,你大人大量跟他计较什么。” “怜儿她们可是念叨了你好几天了,说你怕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她们了,要是知道你来了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刘公子被哄的格外高兴,也懒得再管地上的小叫花子,搂着风韵犹存的柳妈妈就进了春香楼,他那小厮自然也跟了进去。 柳妈妈进门前扭头骂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撵走!” 门前的打手瞧着地上的小孩儿有些不忍。 其中一人拿了几个铜板塞进薛诺手中,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孩儿,去别处要饭吧,这春香楼里没有菩萨,只有恶鬼。” 薛诺抓着那几个铜板,指尖泛白。 那个打手推了推她:“快走吧。” 春香楼前迎来送往,薛诺抹掉脸上的脏污低垂着头朝着远处走去。 原本门前看热闹的人瞧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都是有些唏嘘。 往年祁镇虽不算富庶,可也不会满大街都是要饭的,自打延陵遭灾之后,流民涌了过来,这街头巷尾随处都能见到可怜人。 这年头大家也都只能管着自己温饱,谁能有闲钱救济他人。 石安看的心有不忍,忍不住朝着身旁看了一眼,可自家公子却只是满脸漠然毫无半点动容之心,他看着远处那小孩儿就像是在衡量着什么,眼里全是说不上来的神色。 沈却还记得梦里那青年的肆意,他那张脸上永远都是张扬,桃花眼妩媚却狠戾,杀伐之间从不留情。 却不想他年少时是原来是这般模样,狼狈如丧家之犬,谁人都能踩上一脚? 若不是那张脸与梦里一模一样,他都有些怀疑,这般狼狈不堪的人,怎么能走到后来那样的地位? 薛诺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她离开春香楼后并没有走远,反而只是捂着肚子蹲在了门头牌坊外。 “他怎么不走了?”石安疑惑。 沈却也是看着,就见薛诺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像是冷极了,抱着胳膊蜷缩在牌坊后的阴影里,要不是他们一路尾随,恐怕都看不出来那里还蹲着个人。 “该不是被打伤了吧?”石安有些担心。 沈却也是迟疑,刚才那几脚凶狠,小孩儿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要不,我去看看?”石安试探问道。 沈却迟疑了下,才颔首。 石安见状连忙走了过去,等到了近前时,就见那小孩缩成一团,将自己抱的紧紧的,像是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他慌忙抬头,等瞧见石安时就满是戒备。 石安连忙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薛诺闻言却依旧警惕的看着他,眼里满是凶色。 石安忙退了半步:“我刚才看到你在那边被人打了,我家公子心善,让我过来问问你可是被伤着了?” 薛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将石安盯得都背脊发凉,她这才说道:“不用你管。” 她爬了起来,远远瞧见对面站着的人影,背光时瞧不清楚容貌,只隐约能看得出来长得极高,一身鹤氅外绣着的金丝纹线,像是看着这边。 薛诺咬了咬嘴唇,开口时微哑:“我认得你。” 石安微愣。 “下午在扈家,他们已经打算招我了,是你突然出现跟扈家的管事说了话,他才临时变卦,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你既然坏我好事,又何必假惺惺的装好人?” 石安张了张嘴,对上薛诺的眼神时,竟看出嘲讽来。 “我要赚钱果腹,还要拼尽全力活命,我没工夫跟你们这些有钱人逗弄着玩。” “哎!” 石安见她说完就走,连忙想要叫住她。 薛诺却走的极快,矮身转进了一旁的巷子里就没了踪影。 石安瞧着空荡荡的巷尾,有些悻悻然的回了沈却身边,朝着他低声道:“公子,那小孩儿好像知道扈家的事情了。” 沈却“嗯”了声。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坏了他的事,他要是看不出来才怪了。 “那咱们是回柳园吗?” “不回。” 石安疑惑。 沈却淡声道:“再等等。” 石安满是费解,不明白自家公子还要等什么。 他们今天莫名其妙的跟着这小孩儿一下午,现在人都走了,怎么还要再等?他突然想起自家公子这次来江南的事情,有些惊讶: “公子,您要找的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沈却看了眼不远处的春香楼,眸色深沉:“我也不知道,等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梦里那人心眼极小,对于对不起他的人从来就没手软过。 他记得有那么一些细碎的印象,那小千岁逼着一个妇人滚了钉板,只因那妇人曾拿针扎过他。 那骂他以色侍人的御史,被他扒了衣裳扔在京中最喧闹的街头,指着他鼻子骂他断子绝孙的人,被屠尽了家中子孙送进了净身房 当年养他为瘦马的人死了个干净,曾经欺辱他的那些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林林总总,他从不吃半点亏。 骨子里就凶狠,睚眦必报到了极点。 人的性情总不会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想要知道他是不是梦里那个小千岁,只看他能不能忍得下今日之事。 石安被沈却带着离开了原地,走了一截却又绕了回来,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他满是不解自家公子到底要干什么,可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周遭冷意渗人时,看着那道从暗处偷偷摸摸出来的身影,他忍不住瞪大了眼。 是刚才那小孩? 第4章 小可怜? 春香楼是镇子里最大的花楼,到了夜里也变得格外热闹,进进出出的人极多。 薛诺缩在阴影处探头看了一眼四周,确定之前那两个多管闲事的人已经走了,她这才从暗处出来。 下午从扈家离开之后,她就一直感觉到身后像是有人跟着,而且莫名其妙的在扈家招工时被人针对,她也怕招来什么麻烦,之前才会故意弄那么一出。 那跟着她的人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可既没伤人,她示弱之后又主动露面,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 等忽悠走了那两个人,她才又摸黑回来,蹲在牌坊后面悄无声息地看着春香楼里进进出出的人。 一直等到快要子时时,春香楼门前才走出来道晃晃悠悠的身影。 那刘公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脸上烧的通红,旁边的小厮费力扶着他。 两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春香楼后,路过牌坊处就朝着巷子里走去,而缩在暗处阴影里的薛诺也跟着动了。 她悄悄起身跟在两人身后,尾随着就进了那边巷子。 “公子,公子您小心点,别摔了” “摔不了,小爷可是千杯不醉嗝!” 一个酒嗝,那刘公子只觉得肚子撑得慌。 “松开松开!” 他晃了晃身子伸手推开那小厮就朝着边角处去放水,那小厮闪躲不及被溅了一手,满是嫌弃的刚咒骂了一句,后脑勺上就猛的挨了一下。 “砰!” 小厮一脑袋就砸在了墙上,直接昏了过去。 刘公子吓了一跳,还没酒醒就被一个麻袋罩在了脑袋顶上,肚子上猛的挨了一脚,直接就疼的惨叫一声,蜷在了地上。 “哪个狗日的敢打小爷嗷!” 一声尖叫还没出来,嘴上就又挨了一脚,疼的他险些晕过去。 旁边小厮像是被惊醒,薛诺眼疾手快的扯着一个箩筐就套他脑袋上,继续一棍子敲了过去。 小孩儿苍白着一张脸,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软弱讨好,反而神色平静地拿着比她胳膊还长的棍子,狠狠朝着地上那人的腿上敲了过去。 哪怕隔着些距离,石安都能清楚听到那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之前那个“小可怜”打断了那刘公子的腿,又一棍子抡在他胳膊上,将昏过去的人打的生生疼醒了过来。 薛诺直接一脚踩在他脑袋上,隔着麻袋抓着他脑袋一把按进了他刚才在墙角留下的那浑浊水坑里。 冲天的尿骚味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刘公子疯狂挣扎,一股浊味顺着他半挎着的裤子流了满地。 “饶咳饶命” 嘴里全是浑浊液体,刘公子哭的格外凄惨。 薛诺死死按着他的头,直到感觉到他身体发软快要窒息时,才狠狠一脚踹在他脖颈处,见人再次晕了过去。 她才冷哼了一声,将人从水坑里提了出来扔在一旁。 扯掉了那两人腰间挂着的钱袋子,薛诺满是嫌恶地踹了地上的人一脚,这才抬眼咧嘴露出个笑来,可随即脸上的笑就彻底僵住。 巷口站着个身姿颀长,穿着鹤绫长袍的男人。 又是他! “大业律令,偷盗钱财者,笞二十,徒三年,盗及伤人者,鞭七十,流荒服,盗及杀人而亡者,悬名注籍死刑加身。” 薛诺死死看着他:“你少多管闲事!” 沈却看着眼前不再伪装的少年,这才觉得他和梦里那人有些重叠,一样满是戾气的眼,一样阴狠的神情。 他静静看着张牙舞爪的黑瘦少年,指了指自己:“人证”,又指了指他手里的钱袋子,“物证。” “我此时报官,加上里头那两人,足以判你流徙千里。” 薛诺脸色瞬间一变,手里的东西也烫手极了。 她万没想到这两人明明走了,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还将刚才的事情撞了个正着。 原本想要硬碰硬的心思瞬间没了,她垂着头半晌,才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压着声音像是委屈的闷声道: “我又没把他怎么样,是他为富不仁,之前还打我,我只是拿他一点儿银子作为补偿。” 沈却看着他不说话。 薛诺咬咬牙走到他近前,就在石安防着她想要做什么时,却不想小孩儿突然拉着沈却衣袖:“我就是肚子饿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还给他还不行吗?” 沈却看着抓着他袖子的手,那手跟脸色不同,纤细白皙,紧紧拽着他袖口时指尖都泛了白。 “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人先前还打过我,我我就是想要买点吃的。” “求求你,别抓我。” 沈却皱眉:“松开!” 薛诺却没松手,反而直接跪了下来,怯生生的仰着头。 跟刚才在巷子里的凶狠完全不同,那双桃花眼里噙着惊惧,唇色苍白微颤着,看着可怜极了,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露出最柔软的肚皮求他饶了她。 “公子,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 沈却晃神了一瞬。 薛诺知道自己模样好看,也知道怎样才能让人心软。 她伸手抱着沈却的腿,看着眼前男人眼里的迟疑,她眼神更可怜了一些,怯怯望着他时,钝圆的眼里浮出些水迹, “我肚子好饿,爹爹娘亲都走了,他们都欺负我。” “我只是想要活着,你别抓我好不好” 小孩儿说话时,嗓音里带了哭腔。 石安心有不忍:“公子,要不就算了吧” 他刚才是被这小孩儿吓着了,可仔细想想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那个刘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却也是紧抿着嘴角。 他梦里的青年阴戾暴虐,杀人如麻,可眼前的小孩却像是小兽呜咽,他紧抿着唇抬脚想要将人挣开,却被紧紧抱着腿。 “放开!” “不要,除非你答应不抓我。” 沈却见他抱着他耍赖,只能垂头去拉扯他:“你先放开” 唔! 沈却刚才碰着薛诺的胳膊,就被她反手一把抓住,他脑子里猛的一凛,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突然蹿起来的人一脑袋撞翻在地。 薛诺将他撞的头晕眼花,没等他反应过来,连同着察觉不对上前的石安一起都被薛诺一把东西洒在脸上,脑子瞬间眩晕。 沈却一把抓住薛诺的脚,惊怒道:“你!” “你什么你!” 薛诺抬脚就将他手踹开,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的楚楚可怜, “你们这些富家公子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就爱多管闲事。” 高高在上的日子过久了,就开始喜欢逗弄他们这些烂泥里的人,要不是他搅合她去扈家的事情,她哪能违背答应姐姐的话,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人能活着,谁愿意当鬼! 薛诺根本不想跟他多做纠缠,一把扯了他的钱袋子转身就跑。 沈却抓住她脚踝:“不准走” “不走留着给你弄死?” 薛诺踹了他一脚,挣脱开来就“呸”了一声。 沈却摔在地上,脑子里一阵阵的眩晕,看着夜色里越跑越远的身影,他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能将刚才生了同情心的自己一掌拍死。 明知道这人狠辣无耻,明知道梦里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居然还会心软。 “薛!” “诺!!” 第5章 又凶又狠 阿嚏! 薛诺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离开了巷子后丝毫不敢停留,扭头就朝着城西狂奔。 刚才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连扈家的人都要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沈公子”,这祁镇怕是不能留了。 手里的钱袋子有些重量,她边跑边翻看起来,将里头的碎银子弄了出来,瞧着足有十几两,而且刚才那个沈公子钱袋里居然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薛诺手一抖,越发觉得事情麻烦。 一百两银票能随身带着的,再加上那身一看就富贵的衣料。 她有些头皮发麻,这狗日的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会跑到祁镇这种小地方来的? 薛诺暗骂了一声“倒霉”,连忙将银票和碎银子全部取了出来,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又将刘大山跟沈却的钱袋子扔在了路边角落里,这才快步朝着城西破庙而去。 她得赶紧带着姐姐离开! 祁镇西边有座观音庙,以前香火旺盛的时候修建的格外宽敞,可后来镇子外面的山上多了座灵安寺后,这观音庙来的人就越来越少。 几年前一场雷雨,天雷劈了观音庙顶,让这里本就不旺盛的香火更加雪上加霜,整个祁镇的人都觉得这观音庙不吉,几乎没人再来。 庙子破旧之后没人修缮,渐渐的荒废下来之后,这里也就成了一些流民、乞儿的安置之所。 薛诺姐妹两从延陵流亡过来无处安身,之能跟着其他流民一起在破庙落脚。 等回到城西破庙的时候,薛诺抖了抖衣裳,将身上拍打干净,才快步走了进去。 里头密密麻麻都是人,男女老少都有,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之色。 许多人见到她回来都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薛诺也没理会他们,只直接朝着最里面的偏殿角落里走去,姐姐之前伤了腿,这几天只能留在这里养伤。 怕被外面的人欺负,她们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个角落,跟那些流亡过来的女子和妇人一起。 薛诺进去时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里,抬头露出个笑正想叫声姐姐时,就发现姐姐之前躺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旁边几个妇人围着火堆正在说话。 薛诺连忙冲了过去。 那边说话的几人回头,瞧见薛诺就有人说道:“阿诺,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遇到点事情耽搁了,婶婶,我姐姐呢?”薛诺问道。 那说话的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脸色蜡黄干枯:“你阿姐出去找你去了。”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王大他们几个又说你在扈家那边招工的时候被人给打了,你阿姐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薛诺脸色一变,她什么时候被人给打了? “王大他们呢?” “不知道。” “那我姐什么时候出去的?” “天快黑的时候吧,已经蛮久了。”那女人也是心慌,“哎哟这么晚了,那小姑娘不会出事吧?” 薛诺被那婶子的话说的心慌意乱。 她姐姐比她年长四岁,模样长得格外好看。 不像是她年纪小身材干瘪还能扮着小子,姐姐身子像是熟透的蜜桃,模样更是好看极了,哪怕一路上都糊花了脸穿着宽大衣裳,可也依旧招来好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王大比他们先来破庙,她和姐姐来了之后,那人就好几次朝着姐姐献殷情,都被姐姐挡了回去,可现在姐姐却被他骗了出去。 薛诺心慌的转身就朝外走。 破庙里火堆一簇一簇的,薛诺绕着观音庙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王大的身影,只能匆匆出了观音庙。 刚到了庙门前准备去镇子里找时,远远就看到与人嬉笑着回来的王大。 薛诺直接冲了上去。 “哪个不要命的,要吓死个人啊?!” 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了王大几人一跳,王大破口大骂了一句,抬眼才看清是薛诺。 他顿了一下眼底闪过抹心虚,随即就说道,“你干什么横冲直撞的?” “我姐姐呢?”薛诺咬牙道。 王大闻言顿时道:“我哪知道你姐姐,她不是好端端的在庙子里吗,再说我又不是你姐夫,还能管着你姐在哪儿?” 旁边几人哄堂大笑。 “你这小孩儿,你那姐姐可没跟着王大,连指头尖儿都没让咱们王哥碰一下,你可别赖他。” “哈哈哈就是,你找王大说你姐,倒先让你姐跟了他呀。” 破庙里好些人其实都眼馋那个女人,虽然脸上糊的脏兮兮的,可是胸大屁股大,哪怕穿着旧衣,也依旧能瞧得出来那小腰怕是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她鲜少跟人说话,可开口时嗓子就跟黄鹂鸟一样,眼睛水润润的招人,比起破庙里其他看着干瘪蜡黄的女人,她简直像极了勾人的妖精。 庙里有不少人都想跟她好,这些人里属王大最殷情,只可惜那女人哪怕饿着肚子也不肯让男人靠近。 他们虽然眼馋,可观音庙里人却太多,那女人又时常跟其他人呆在一起,他们也不敢真强来。 那人撇撇嘴道:“说起来你也该劝劝你姐姐,都落到这田地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她要是肯伺候好哥几个,保管她饿不了肚子,哥几个也能当了你姐夫照应着你” 砰! 说话的那人话音还没落,就被薛诺一石头砸在脸上,嘴里瞬间就见了血。 那人疼的惨叫了一声,还没等身边其他几个人反应过来去抓薛诺,薛诺就直接蹿到了王大跟前,狠狠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上,直接将人踹翻在地,然后一把就扯着他的头发,手里的尖锐抵在他脖子上。 周围其他几个人都是吓傻了。 王大颤声道:“你干什么?” “我姐呢?” 薛诺死死抓着手里的短刀,那是姐姐给她防身用的。 王大瞳孔猛缩:“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姐” 砰! 薛诺直接抓着短刀就扎在王大胳膊上,那刀瞬间穿透肌骨,鲜血溅了薛诺一脸: “是你找了我姐姐,告诉她我在扈家被人打了,也是你骗了她出了观音庙。” 王大脸色惨白,又疼又怕的说道:“我真的不知” 啊!! 薛诺这次直接划在他脸上,一道血痕皮肉外翻时。 别说王大疼的鬼哭狼嚎,就连身边原本想要上前的几个人,看着骑在王大身上的小狼崽子也是心头发寒。 薛诺像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这一次短刀直接对准了王大的眼球,咫尺间的距离吓得王大嘴里的惨叫瞬间断掉。 她一字一句。 “我只有我姐姐,她要是出事,谁都别想活。” 第6章 自投罗网 王大满是惊恐的睁大了眼,鲜血糊了一脸。 他刚想说杀人偿命,说他死了他也别想好活,就见薛诺抬手就朝着他眼睛刺了过来,瞬时尖叫出声。 “我真的不知道!!” 薛诺抓着短刀堪堪停在他眼睛前半寸。 王大吓得失禁,边哭边道: “下午扈家招工的时候我也在,我看到你被人推攘,回来只是想要骗你姐姐出去跟她亲热一下,可谁想她怎么都不愿意。” “我被她抓花了脸,怕惹了麻烦就没再强迫她了。” “那她人呢?”薛诺死死看着王大脸上的抓痕。 “她,她去了一趟扈家,跟人起了争执。” 王大颤声道,“我怕惹祸就躲了起来,听她跟扈家的人吵了起来,后来,后来扈家出来个男人,看到你姐姐时就眼神一亮,说了句什么踏破铁鞋什么的,就叫人把她拖走了。” 薛诺手里短刀一抖,险些扎进王大眼睛里。 王大尖叫出声:“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也没把你姐姐怎么样,我碰都没碰到她就被她抓破了脸” 薛诺抬手一巴掌就扇在他脸上,丝毫没因为王大的辩解就觉得他无辜。 要不是他色胆包天,姐姐怎么会被骗出破庙。 要不是他骗了姐姐,姐姐又怎么会去扈家。 “你该庆幸你没碰我姐姐,不然我剁了你三条腿!” 王大血色尽消,夹着双腿满目惊恐。 薛诺紧咬着牙狠声道:“你确定我姐姐是被扈家的人带走了?”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扈家的人,我只知道他是从扈家出来的,穿的很富贵,还是扈家二公子亲自送他出来的。” 王大早被薛诺给吓怕了,这会儿哪还敢撒谎。 “那他抓了我姐姐去哪儿了?是回了扈家吗?”薛诺急声问道。 王大颤颤巍巍:“没有,他们直接把人拖上了马车,朝着码头那边去了。” 薛诺紧紧抓着手里的短刀,心里却是发慌。 祁镇旁边就有码头,因为地势卡在凌江河道口,南来北往过路商船都会停留,那人抓着姐姐去了码头,如果是要离开,她现在去也找不到人。 对了,扈家,扈家肯定知道那人是谁! 薛诺心思急转,直接从王大身上起来,扯着他起身:“你跟我走。” 王大身下被尿液浸湿,被放开之后就只想跑。 “你别想跑,我姐姐要是出事,我一定会弄死你。” 王大胳膊上鲜血直流,脸上也疼的撕心裂肺,对着薛诺满是凶狠的目光,他捂着脸上的伤口说道:“你想干什么?扈家的人我们招惹不起的。” 薛诺知道她招惹不起扈家,扈家有官家背景,而且敢明目张胆抢人,那动手之人的身份怕是比扈家的人还要更加显贵,她就算去报官也未必有人会帮她。 她跟姐姐的身份不能见光,也不可能求着官府的人来帮她们。 可是姐姐的模样她是知道的,要是真的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那她 薛诺脑海急转,想着她能去找谁,可是整个祁镇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最后脑子里闪过的脸却是被她放倒在暗巷里抢了钱袋子的男人。 她咬咬牙说道: “去柳园!” 沈却没想到自己会被老鹰啄了眼,石安更是一边拧着帕子让自家公子擦脸,一边骂着之前那个装模作样的小兔崽。 那么点儿大的小孩儿,居然那么狡猾。 哭惨示弱,装痴卖乖,那京里头梨园的戏子都没她那么会演,到头来却把他们都给放倒了,还抢了公子的钱袋子。 亏得他一腔怜悯之心喂了狗! “那个小兔崽子,别叫我抓住他,不然我非得卸了他的骨头!”石安还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好在那小子用的迷药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散了。 要不然他们还指不定在那巷子里躺多久。 沈却拿着帕子擦着脸,碰到颊边的疼痛处时,就想起薛诺朝着他一脚踩来的样子。 他黑沉着脸帕子扔在了盆里,溅起一地水花。 “公子?”石安吓了一跳。 “派人去找。”沈却寒声道,“把人我找回来。” 石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要找的人是谁。 他很少见到公子发这么大的火,连忙说道:“我这就去。” 沈却深吸口气,却还是难以压制住心头怒气。 他懊恼自己居然会被个小孩儿骗了,更恼的却是明知道梦里薛诺有多狡诈,他竟还对着他心软。 梦里的事情断断续续看不真切,却也足以见那人绝非善类,而且小小年纪就这般凶狠,长大后闹出那些祸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石安匆匆出去,可没过多久又回来。 沈却抬眼刚想说话,就见到跟在他身后被带进来的小孩。 比起之前戏弄了他的得意洋洋,现在的薛诺无疑狼狈了许多。 她眼睛通红,脸上还沾着血,手里也能看得到还没干涸的殷红,小孩儿身边还站着个男人,捂着半边血淋淋的脸,神色惊恐的看着薛诺。 沈却皱眉。 石安就说道:“我刚才带着人准备出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自己来了门前,身边还带着这么个人,他说他有事想要找公子,人命攸关” 他话还没说完,薛诺就直接上前两步。 “你干什么?” 石安吓了一跳,刚想拦着,谁想薛诺“砰”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又来这招?”石安惊怒。 之前在那巷子里的时候,薛诺就是这么干的。 那膝盖跟没骨头似的说跪就跪,转过头来就坑了他们。 “你别想糊弄我家公子,之前的帐我们还没跟你算!” 薛诺却没管石安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之前抢走的银子、银票,连带着姓刘的那一份一起,全部放在了身前,然后朝着沈却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额头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抢人银钱,也不该戏弄公子,我愿随公子去官府投案,任由公子处置,只求公子心善救我阿姐性命。” “你阿姐?” 沈却眉心紧拢。 薛诺还有姐姐? 薛诺抬起头来眼里透红:“我阿姐叫薛妩,跟我一起从延陵逃难来了祁镇,路上为了救人伤了腿,这几天我们一直住在城西观音庙里。” “今天阿姐被人哄骗,以为我在扈家被人伤了去扈家找我,结果却被人给强行掳走。” 她屈膝跪在地上,丝毫没有半点委屈和难堪,只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我无耻卑劣,不该戏耍公子,可我阿姐从未伤人。” “她心地善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求公子施以援手救救我阿姐,我愿意任凭公子处置。” 第7章 命都给你 沈却刚开始听着薛诺的话时,下意识就觉得她又是来戏耍自己的,可看着她磕破的额头,还有脸上掩不住的惊慌。 他沉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薛诺扭头看向王大。 王大吓了一跳,连忙颤声道:“他,他是有个姐姐。” 面对着这一看就是贵人的人,他原想要找个好点的说法,可对上薛诺恶狠狠的目光,他打了个冷颤就低声道, “他姐姐跟他一起去的观音庙,长得好看,是我起了色心把他姐姐骗出去的。” “我本来只是想要跟他姐姐亲近一下,没想到她真跑去了扈家。” “是我看到扈家出来的人把他姐姐拖走的,薛,薛诺他没说谎” 沈却看着王大对薛诺的害怕,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伤,还有薛诺身上的血迹上,半晌才对着薛诺道:“是你伤的他?” “他欺负我姐姐。”薛诺没否认。 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沈却, “求公子救救我姐姐。” 沈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半大少年,他身形瘦弱,脸色苍白,不似之前伪装的楚楚可怜,他此时脸上平静极了,只有眼里藏着害怕和急切。 “我凭什么帮你?”沈却说。 “我身无长物,可公子既在扈家故意为难,后又一路尾随,不管您是将我当成个未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还是您有别的想法,只要你能救我阿姐,公子想要怎样都行。” 薛诺看着他,微红着眼圈, “之前在春香楼时,您见我落难让随从询问,后来明知我不是好人却依旧会被我卖惨所骗,您身边之人也是心善至极,说明公子教养极好绝非铁石心肠。” “求公子你救救我姐姐,只要你能救她,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只有姐姐一个亲人,我求你” 她在祁镇不认识任何人,而唯一能在扈家说的上话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下午她亲眼看到扈家的管家恭恭敬敬的唤他“沈公子”。 只有他能帮她去扈家要人。 薛诺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不断的磕头,额上见了血迹也不见停。 沈却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鲜血顺着脸蛋朝下淌,勾的眼角都浸了血色,他心中突生不舒服:“行了。” 薛诺停下来,挂着眼泪看着他。 沈却沉声道:“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是!” “那如果让你去死呢?” 薛诺愣了下,像是在确认沈却说的是真是假,对上他冷冽的目光时,下一瞬她手中一扬,抓着袖中藏着的短刀就朝着自己胸口刺去。 “啪!” 沈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 “你疯了?”他满脸震惊。 薛诺鲜血糊了一脸,却格外平静:“只要你肯救我姐姐,我的命都给你。” 沈却:“” 她瞳仁漆黑,刚哭过的桃花眼里全是决绝。 她是说真的,只要能救姐姐,她什么都能不要。 沈却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心生恍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绝的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那一刀他看的清楚,要不是他拦着绝对插进她心脏里,就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猛的松开她的手, “我不要你的命,二十年,我替你救你姐姐,你卖身给我二十年。” “为奴为仆,无我令不得擅离半步,言听计从,若有违背,我便收回你的命。” 薛诺愣了愣,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纸笔。” 沈却朝着身旁道。 石安早被这一串的事情惊住,万没想到自家公子有朝一日会“趁火打劫”,况且沈家要什么样的奴仆没有,全是身家干净清白的良家子,何必选这心狠歹毒的小孩儿? “公子” “纸笔!” 沈却面无表情。 石安见状只能去取了纸笔过来。 沈却执笔亲自写了卖身契递给薛诺,上头清楚明白写着薛诺自卖为奴二十年,等递给薛诺时,她却看也没看就直接按了手印。 “你不看看?” “我不识字。” 沈却愣住,薛诺怎么会不识字?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疑惑,却也没多想,只是将卖身契收起来后,就朝着身旁看傻了眼的石安说道: “派人去码头找,看能不能拦住抓他姐姐的人。” 他垂眸对着薛诺说道, “你跟我去扈家。” 薛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连忙爬起来就想走,却被沈却拦住。 “伤口处理一下。” “不用” 薛诺想说不用,可对上沈却冷然的眼,陡然想起自己奴才的身份沉默下来。 沈却朝着门外看了眼,就立刻有人进来替薛诺处理脑袋上的伤,等过了片刻,薛诺才缠着白布跟着沈却一起去了扈家。 柳园主人突然造访,扈家上下都是极为惊讶的。 自打知道柳园里住进了什么人时,扈家的人就想尽办法想要与他攀交情,可柳园的那人油盐不进,他们这才歇了念头。 没想到人今天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老爷,你说那位沈公子怎么回事,之前你几次三番想要拜访都被推拒,今天却主动说要借人,这大半夜的更是找上门来?” 扈夫人一边替自家夫君穿着衣裳,一边问。 扈盛林扯了扯袖子皱眉说道:“我哪儿知道,反正那是京里头的贵人,怠慢不得。” 沈却是当朝次辅沈忠康的长孙,其父沈正勤更是太子少傅,陛下和东宫眼前红人。 扈盛林早就听闻过沈家的事情,更知道连他那位主支的侍郎堂兄都想要讨好沈家,先前沈却到了祁镇之后,他就几次想要拜访借机拉拢关系,只可惜沈却为人看似温和却极难靠近。 如今突然上门。 甭管沈却为什么来的,他都得恭敬迎着。 扈盛林匆匆忙忙系着披风就出了房门,等到了前厅时,就见沈却坐在厅中,身边还站着个脏兮兮的半大孩子。 那小孩儿脑袋上像是受伤,缠着一圈白布,上头隐约还能看到血迹。 “沈公子,您怎么这么晚过来?” 他上前问候了一声,就朝着旁边的人斥道,“你们怎么待客的,沈公子过来也敢怠慢,还不赶紧去上茶” “不必了。” 沈却直接说道,“扈老爷,今天这么晚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扈老爷帮忙。” “帮忙不敢,沈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扈盛林连忙说道。 沈却指了指自己身旁站着的小孩儿:“我这次来江南,是为了寻找府里一位世交家中走丢的小孩儿,一路顺着线索来了祁镇,才总算找着了他们姐弟。” 扈盛林闻言看了眼薛诺有些不解,找到了就找到了,沈却来他家里说这事干什么,他试探的说了句:“那,恭喜?” “可他姐姐被人掳走了。”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掳人?” 扈盛林顿时惊讶,“沈公子您别急,可知晓掳人的人是谁,人在什么地方丢的?这祁镇地方不大,我这就派人帮您去找” 沈却闻言说道:“人就在扈家门前丢的。” 什么? 扈盛林僵住,条件反射就道:“怎么可能,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们府门前掳人?” “石安。”沈却没说什么,只唤了声。 外头石安就推攘着被捆着的王大走了进来,将人拎着到了厅内,一脚踹在他膝碗上,王大就差点一骨碌趴在地上。 第8章 跳江了 “这是”扈盛林惊到。 “把你之前看到的事情跟扈老爷说一遍。”沈却平静道。 王大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半边脸包着伤口依旧血淋淋的,跪在地上就连忙将之前的事情吐了个干净。 等听着他说是从扈家出去的人将人强行拖走,扈盛林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 “沈公子,我们扈家绝不敢干这种事情,也不敢结交这种匪类。”扈盛林急声说道。 “是我亲眼看到的,是扈二公子送那个人出的门。”王大连忙说了句。 扈盛林对上沈却微冷的目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府里有两个儿子,老大性子沉稳上进,早早就进了书院,老二胡天黑地的瞎混,以前没少惹出是非来。 要说别的人他还敢拍着胸口说眼前这人胡说八道,可要是那个小兔崽子 扈盛林生怕是自家小儿子惹来的祸端,这要真是绑了沈家的人,他们整个扈家都担待不起,他连忙扭头朝着外头站着的人说道:“去把二公子给我叫过来!” 外头的人匆匆离开,没过多久,扈二公子就来了,身边还跟着扈家大公子。 扈二公子名叫扈容,上前就打着哈欠说道:“爹,这么晚了你叫我过来干什么呀” “啪!” 扈盛林一巴掌就扇在他脸上,怒声道:“你给我跪下!” “爹” “跪下!” 扈容吓得连忙跪着。 “爹,这是出什么事了?”扈家大公子扈言连忙问道。 “你还问我,你问问这个混账东西都惹了什么祸事。”扈盛林指着二儿子怒道,“你个混账玩意儿,你今天下午招惹了什么人来府里?” 扈容脸色微变,下一瞬故作不解:“什么人啊,爹你说什么。” “你还给我装!” 扈盛林何其了解自己儿子,他上前就想动手,被长子拦着才厉声道, “这段时间我忙着你姐姐的婚事,顾不得府里,你就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府,居然敢在我们府门前掳走沈公子府上的亲友!” 扈容脸色瞬间苍白,瞪了大了眼。 扈言也吓了一跳:“爹,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家亲眼所见,有什么误会?”扈盛林怒道。 沈却无意看他们父子争执,也不想掺和扈家教子,他只是平静看着扈容说道: “扈二公子,你请进府中的客人掳走了我们沈家世交府上的姑娘,还请将人交出来,否则若是人出了什么事情,我找不着罪魁,就只能找你们扈家了。” “沈公子,这其中必有误会”扈言急声道。 “我不管有没有误会。” 沈却淡道,“人是在扈家门前丢的,掳人的人,是你们扈家的客人,将人安好送回来此事就也罢了,若有损伤” 他顿了顿,未将话说尽,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话里威胁之意。 扈言是见过沈却的,也早就从父亲口中知道这位沈公子的来历和身份,他万万没想到弟弟居然惹出这种祸事。 能跟沈家成为世交的会是什么简单门户,哪怕光是冲着沈家二字,那姑娘要真是被人掳走了,还是在他们扈家门前出了事,他们扈家就逃不掉干系,一个结交匪类的罪名就能让扈家吃罪不起。 “二弟,那到底是什么人?” 扈容张了张嘴。 “你还不说?!” 扈盛林见他到了这会儿还吞吞吐吐,气得上前就踹了他一脚, “你平日里惹是生非也就算了,如今惹出这种大祸还敢遮掩,你是不是想要拉着一家子老老小小跟着你一起去死?” “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我现在就亲自把你送到官府去,也省的你祸害了我们整个扈家!” 扈容听着这话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低声道:“爹,我真的不知道掳人的事情,我只是招待了一个朋友。” 沈却看他:“什么朋友?” “是京里头来的,叫柴春华。” 薛诺急声道:“他人呢?” “早就走了” 扈容看了眼裹着脑袋的小孩儿,见旁边沈却沉着眼看他,像是怕他不信急声说道, “他真的走了,晚上他在府里用过饭后就说要连夜回京城了,我送他到了门前就回了府里去了姐姐那边,爹,你不信你去问姐姐。” 扈盛林怒道:“那柴春华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见扈盛林闻言挥着巴掌就想扇他,扈容急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是半个月前在苏扬那边遇上的,他出手很是阔绰,又认识金荣哥,我,我就跟他交了朋友” 扈盛林朝着他就是一脚:“闭嘴,你堂哥怎么会结交这种人?” 沈却皱眉,他倒是知道扈容口中的金荣哥是谁,扈侍郎的儿子,叫扈金荣,以前在京中照过面,他皱眉说道:“那柴春华来找你干什么?” “我”扈容吞吞吐吐。 “还不快说!”扈盛林抬脚就踹。 扈容被踹的疼的脸苍白,蜷在地上颤声道:“他是专程来江南找漂亮伢子的。” 伢子? 扈盛林愣了下,沈却也没反应过来什么是伢子。 薛诺却已经脸色难看,声音微哑的说道:“伢子就是人奴,也是指长得漂亮好看的瘦马。” “你!” 扈盛林差点气晕过去。 沈却也是愣住,突然就想起梦中那批连带着薛诺一起被送进四皇子府里的瘦马,是巧合吗? 扈容神情惊慌地道:“我没弄过的,是柴春华听说这边烟柳巷有两家专门养伢子的,驯出来的瘦马又好看又听话,他想找些漂亮苗子才来了这边。” “他说京里头的贵人眼挑,他就是来帮人办事寻些模样周正的送去高门大户里当差,我,我就只是帮他牵个线而已,赚他点儿银子,我不知道他敢掳人的” 扈盛林简直恨不得能抽死这缺德玩意儿,他是短了他吃喝还是怎么的,居然能让他去干这种缺德事情。 沈却让石安将暴怒的扈盛林拦住之后沉声问道:“那个柴春华有没有跟说过他是替谁办事的,或者是帮哪家找的人?” “没有,他就说跟金荣哥是朋友” “闭嘴!” 扈盛林冷汗直流,他扭头就急声说道,“沈公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荣哥儿是绝不可能干这种事情的,定是那人打着我兄长家的名头骗了这混帐东西。” 人奴买卖不是稀罕事,正经牙行卖身死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瘦马不同。 那玩意儿养出来是干什么的谁不知道,而且能干出当街掳人这种事情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事儿绝不能牵扯到京里头扈家。 沈却看着扈家这二儿子一问三不知也是忍不住皱眉,正巧这会儿外头有人进来,说是柳园的人求见。 石安出去了一会儿,进来就道:“公子,姜成回来了,说是在码头把人截住了。” 薛诺顿时一喜。 沈却也是微松了口气:“人呢?” “院子里。” 沈却连忙起身就朝外走,走了两步又对着石安道:“把扈二公子带出来一起看看。” 扈家这边对于儿子被人提来提去的事情丝毫不敢有怨言,扈盛林甚至还主动跟着一起出去,等见到被捆起来扔在院子里的人时。 沈却看了扈容一眼,扈容连忙点头:“就是他。” 被拽过来的王大也是急声道:“对,擦黑的时候就是他把人掳走的。” 地上的男人被堵了嘴,绑了手脚。 一个身材精壮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上前:“公子,这人是在码头上抓住的,当时正跟人交易几个模样周正的孩子,船舱里也放了一些男孩儿女孩儿,属下将人全部带回来了。” 薛诺下意识地就朝着后面看去,就见到果然还有一堆人跟在院子前。 那些人神情惶惶,大多模样漂亮身形娇弱,怯生生看着这边时满是惊恐,薛诺却顾不得他们,只在里头找着姐姐的踪迹,可是没有,找遍了也没找到姐姐。 她心头发慌,又扭头冲了回来,一把抓着地上那人就急声道:“我姐姐呢!” 那人呜呜两声。 薛诺扯掉他嘴里堵着的东西:“你在扈家门口掳走的那个人呢?” “什么掳走,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人脸色微变,怒视着周围的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敢抓我,不要命了啊!” 薛诺狠狠抓着他的脖子就将人一把摁在地上,摔得脑袋轰响。 那人险些被撞蒙过去,还没等回过神来,就突然惨叫出声,却是薛诺抓着短刀就扎进他肩骨,鲜血四溅时。 小孩儿格外凶狠:“我问你话,被你掳走的人呢!!” “什么人,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啊—— 手指头被生生掰折,薛诺眼中赤红:“我姐呢?” “我不啊!!” 耳朵被生生斩了半截。 石安和姜成几人都是被凶狠的小孩儿惊住,扈家几人更是吓得满脸惊恐。 眼见他抓着刀戾气横生,沈却叫了声:“薛诺。” 薛诺却如魔障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一样,只伸手抓着他出血的伤口,指尖就那么插进了骨头里,疼的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沈却眼直跳:“石安,把他拉开!” 石安上前抓着薛诺想将人提起来,却被薛诺挥刀险些斩在手上。 沈却断喝出声:“薛诺,你把人弄死了,还想不想找你姐姐!” 薛诺手中动作一顿,眼中血色淡去了一些,就被石安趁机抓着后颈硬提了起来,只她依旧凶狠极了,抓着短刀盯着地上那人的模样像是随时想要了他的命。 沈却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心悸,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此时却没时间多想,他只是垂眼看着那人寒声道:“不想受罪的话最好老实交代,掳走的人呢?!” 那人早就被整怕了,疼的脸上不剩半点血色,他看出来眼前这些人不好惹,咬死了牙关:“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没掳什么人,这些伢子都是我花银子买的。” “你放屁,我亲眼看到你在扈家门口把人拖走的!”王大尖声道。 那人眼中一乱。 沈却冷了眼:“姜成!” 姜成上前就想用刑,却在这时,人群里却是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你们找的是不是个瘸腿的大姐姐” “你知道?”薛诺扭头。 那个孩子对着她泛红的眼吓得脸色发白,怯声道:“她她被打伤了,流了好多血,这个人脱她衣服说要送她去伺候贵人,她就跳江了” 薛诺脸色“唰”的惨白。 第9章 成国公府 跳江了。 跳江了 薛诺脑子嗡了一下,像是绷着的弦断了,眼里刚褪去的血色瞬间弥漫开来。 “你干什唔!” 石安察觉不对去拉她时,胳膊上挨了一刀。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时,她就已经到了地上那人跟前: “她胡说的吧,我姐姐最怕水了怎么会跳江,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对吗,你把她交出来,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地上那人察觉不对就想后躲,被薛诺抓着胳膊时像是被毒蛇缠上,而下一瞬被一刀扎进眼窝里时,另一只眼球猛的突出疯狂挣扎起来。 薛诺一手按在他脖颈一侧,原本还疼的狰狞的人却突然软成烂泥:“告诉我,我姐姐呢?” “你,你放过我” 那人脸上血流如注,疼的哭喊出声, “我只是想送她一个好前程,让她锦衣玉食不用朝不保夕,我没想要她的命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跳的啊!!” 刀尖一挑,那血肉模糊的东西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扈家众人都是吓得尖叫出声。 “薛诺” “滚!!” 石安被她血腥惊住,上前想要拦着时就撞上她猩红至极的眼,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像是完全没有理智一样,充满了冰冷和戾气,毫无半点人性温度。 她死死掐住地上那人的脖子,刀尖一点点划开他脖子上的肌肤,鲜血弥漫时,她呢喃低语:“你怎么能胡说呢?我姐姐才不会跳江呢,你把她藏哪儿了,还给我好不好?” 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在夜色里让人毛骨悚然,眼见着她刀尖向上像是想要将他脸皮都剥下来,突然身形一顿,手里的刀砰的落地时,薛诺直挺挺地就朝下砸了过去。 沈却一个手刀打晕了她。 伸手一捞人就落进了怀里,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他看着紧闭着眼唇色惨白的小孩儿,再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血人。 “公子” “把人带回柳园,别让他死了,审清楚他是谁家的人。” 姜成闻言带着人上前,将地上的血人弄走。 沈却将怀里人抱起来,那丁点儿的重量让人知道小孩儿有多瘦。 石安想要接过薛诺,被沈却让开,他说:“去找个大夫,还有。”他目光落在那群从码头带回来的人身上,“把他们也全部带回柳园。” 扈家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沈却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只剩下院子里那一滩血迹。 扈盛林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等缓过劲来之后,抓着身旁吓得险些失禁的小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你看看你惹的祸事,完了,完了!” 真出人命了,沈家怎么能善罢甘休,那小孩儿更跟疯子一样,险些活剥了那个柴春华,他要是回过神来,他们扈家哪能逃得过。 扈盛林脸惨白,全完了! 从扈家回柳园时,外头下起了大雨。 夜色越深时雨势越大,淅淅沥沥的砸在屋瓦上时好像要将房顶都掀了似的。 沈却换了一身衣裳洗净了血迹站在廊下时,风吹的衣袍纷飞,而姜成和石安都在他身前站着,石安胳膊上还绑着伤处。 “那个柴春华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瞎了一只眼睛,废了一条胳膊,大夫说他脖子上的伤口差点划到了气管,要是再进半寸就是神仙都保不住他的命。” 石安边说话边摸着胳膊上被伤到的地方, “公子,里头那小子就是个疯子,心黑手辣的厉害,要不是你拦的及时,他怕是真能活剥了柴春华的皮。” 想起薛诺浑身浴血赤红着眼的模样,石安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公子,我总觉得那小子有些不对劲。” 沈却何尝没发现薛诺不对劲,之前戏耍他时明明那般冷静狡猾,可他伤柴春华时那眼神却全然不似活人。 里头大夫正在替薛诺看诊,沈却领着两人进去时,那大夫刚扎完了银针,而床上躺着的小孩儿紧闭着眼时,安静的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疯魔。 “大夫,他怎么样?”沈却问道。 那大夫轻叹了声:“情况不大好,体内血虚,脉象紊乱,老夫看过那么多病症,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小年纪身子就千疮百孔乱的一塌糊涂的。” “可有性命之忧?”沈却问。 “那倒是没有。” 大夫说话时迟疑了下,想起刚才那奇奇怪怪的脉象,皱眉说道,“她脉象挺奇怪的,身子那么虚,可脉象却强而有力,像是用过什么大补的东西。” “这位公子,您府上若是想要替她滋补身子也得慢慢温补才行,这大补之物若是用的不好是会要人命的,且她这种情况也容易虚不受补。” 石安皱眉说道:“什么大补之物,我家公子也是意外捡到这小孩儿,哪能给他大补?” 那大夫闻言惊讶:“不是公子?” 他忍不住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脏兮兮的小孩儿,再看着身前这位穿着打扮一看就精贵的公子,顿时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沈却倒也没怪罪这大夫,只问道:“除了脉象奇怪,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这倒是没有。” 沈却闻言让他开了方子就让人将大夫送了出去。 等屋中再无外人,他才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昏迷的薛诺。 小孩儿脸上还沾着血迹,脑袋上的伤口重新被包扎了,因为大夫替他擦拭过伤口,额头附近的肌肤比之其他地方要白上许多,微微坦开的衣领露出的脖颈也白皙细腻。 沈却想起梦里那张脸,突然拿着被角擦了擦她脸,就见一层黑黄之色被抹了下来,脸上露出的肌肤白皙极了。 “他的脸?”石安面露惊讶。 姜成也是看了眼薛诺说道:“公子,他脸上抹了东西。” 沈却反倒是最淡定的那个,或许是梦里已经见过了那小千岁容貌最盛的模样,如今瞧见真容时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若真长得不好,他又如何蛊惑得了眼高于顶的四皇子? 他没有多说,只松开被角扭头看着姜成问道:“柴春华那边问出来了吗?” 姜成连忙点点头:“问出来了,这个柴春华是成国公府的人,奉命来江南搜罗瘦马,调教之后送入京中各府。” “他这次来江南一直没找到特别好的苗子,今天在扈家门口一眼就相中了那位薛妩姑娘。” “薛妩姑娘是流民,家无底蕴又无靠山,来扈家找她弟弟时说漏了嘴,柴春华就动了歪心思想要将人掳走带回京城,只是他没料到那姑娘骨头太硬,调教不成反将人逼着跳了江。” 石安闻言惊讶:“你说他是成国公府的,那不是三皇子的外家?” 沈却也是忍不住皱眉。 太子是元后嫡子,早早就被立了储君,言行德性样样出众,而三皇子是继后所生,因也占着嫡子的身份,便一直觉得自己要比其他几位皇子尊贵。 这几年三皇子一直都不太安分,不仅事事要强,样样都要压着二皇子和四皇子他们,甚至还有些觊觎储君之位跟太子别着矛头,这其中成国公府没少出力。 成国公派人来江南搜罗瘦马,想也知道是为着什么。 沈却还记得,梦里京中所有的乱局都是因为薛诺同那批瘦马入京踏足四皇子府开始,所以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三皇子和成国公府招来的祸端? 那梦里的薛妩呢? 薛诺入京,是不是也因为薛妩出事? 第10章 人如草芥 沈却走神了片刻才突然惊醒,揉着眉心告诫自己。 那梦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完整,其中断断续续缺了太多,更不能太过依赖,也不能凭着梦里的东西去判定身边的事情,否则要是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派去打捞的人呢?”沈却问。 姜成说道:“已经去了码头了,只是春潮江涌,祁镇那码头刚好又是河道口,这外头下着大雨水流湍急,那薛妩姑娘拖着一条断腿入水,怕是很难活得下来。” 陵江水深,就是水性极好的人下去也未必能活着出来,更何况是个断了腿的弱女子。 他们的人去码头时,距离那薛妩掉进水里已经过去了很久,能活着的希望几乎等于是没有。 沈却也是知道这点,可想起发疯的薛诺,他还是说道:“继续让人打捞,活的没有,找到尸体也好。” 姜成应声。 夜雨越下越急,瓢泼大雨将天地几乎连成了水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叫了下面的人来替沈却清理衣物,石安站在门外拢了拢衣领打了个冷颤说道:“公子,您先前说要回京了,眼下事情了了,我去替您收拾东西?” “先等等。”沈却说道。 石安闻言顿时着急:“您不会真要管那小孩儿的事吧?” 见沈却没说话,他忍不住道, “那柴春华可是成国公府的人,又是三皇子的靠山,早前三皇子因着太子殿下的事就已经格外针对咱们府上,这次要是事情闹大了,他必定会记在您头上。” 收拢瘦马虽然名声不好,可就算闹大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退一万步真拿着他们强掳民女问罪,三皇子跟成国公府大可将柴春华推出来当了替死鬼,半点儿都伤不到他们根本。 反倒是公子,不仅得不了好还会惹来一身腥。 “而且公子,我虽不知您为何要找这个薛诺,可他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儿下手就能那么狠,性子也乖戾古怪,您总不能真把人带回京城。” “这要是回头再闹出事来连累了公子怎么办?” 沈却闻言抿了抿唇,他其实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安置薛诺。 离京时他被梦魇纠缠,满脑子都是梦里那个嚣张恶毒的小千岁,或高坐玄堂杀人如麻,或在沈家祠堂挑眉戏谑,梦里被他逼的退无可退的憋屈和怨怒让他只想将人找到斩草除根。 可真当见到薛诺时。 沈却又迟疑了。 他从小到大所学的东西,都让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梦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甚至这个人眼下未曾犯错,所做之事伤人之举也全是被逼无奈,他根本做不到因此就置他于死地。 可是放了薛诺他又不敢。 万一梦境成真,放了他就等于放虎归山。 “公子” 石安还想说什么,房中突然就传来哐啷一声。 主仆二人都是脸色一变,连忙推门而入,就见床上的小孩儿披头散发的跪坐在床上,之前进去伺候她换衣替她清洗的下人则是摔倒在地上。 薛诺听到门前声音扭头看过来,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眉色极浓,挺翘的鼻梁下嘴唇略显苍白,配上那一张极为白净胜雪的皮子,哪还有半点之前黑瘦的模样。 她衣衫褪到一半,露出的肩头白的晃眼。 对上门前两人眼里的震愕和惊艳,薛诺一把抓着衣裳拉了上去,眼神微厉时身上那股子娇媚就淡去了些。 那张脸虽然依旧出众,却也不显得太过女气。 “公子。”地上那下人疼的呲牙咧嘴。 “怎么回事?”沈却皱眉。 那人爬起来揉着手腕说道:“我刚才正替他换衣裳呢,谁知道他突然醒过来就动了手。”他冷不防被抓着手腕差点被折断,一屁股摔下来砸翻了床前的架子,尾椎骨都像是裂了。 薛诺声音微哑:“我不习惯让人近身。” 沈却看着她微垂着的脸,长着这么一副雌雄莫辨的好模样,对于朝不保夕的流民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大业好男风的显贵颇多,豢养男宠的更是不少。 小孩儿谨慎些不敢让人靠近也正常。 “你先下去。”沈却说道。 那下人捂着手腕离开,沈却才走到床前。 薛诺下意识的朝着床里退了一些,桃花眼也圆了几分,他见状忍不住眉心微动,这小孩儿好警惕的性子。 见薛诺有些怕他,沈却站在床前几步就没有再继续靠近,只是开口说道:“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 薛诺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红着眼低“嗯”了声。 沈却说:“我已经让人去码头打捞了,也派人去沿岸附近搜索,你姐姐要是还活着一定能够找到。” 薛诺垂头时喉间微哽。 “这是他们在船上找到的,好像是你姐姐留下的东西。” 沈却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时,就见床上的小孩儿打开包着的帕子,看到里面那几颗已经泛旧的木犀香珠,本来还算冷静的脸上瞬间落泪。 她垂着头,青丝遮掩了半边脸,死死抓着香珠时指节苍白,咬着嘴唇见了血腥。 小孩儿曲着腿狼狈坐在床上,明明没有嚎啕大哭,连声音都没发出半点,可那眼泪却像是烫了人心,让沈却憋闷的难受。 “那个人呢?”薛诺问。 沈却原想说在地牢,可蓦地想起梦里薛诺睚眦必报的性子,话音一转:“死了。” 薛诺仰着脸看他。 “你之前伤了他要害,没来得及等到大夫过来就断气了。” 薛诺哭声道:“那公子可知道他是谁家的人?” 沈却摇摇头:“没来得及问。” 石安看着自家公子睁眼说瞎话满是不解,却也没拆穿。 见薛诺愣愣看着公子像是不信,他在旁说了句:“你是不知道你当时跟疯了一样,一刀就刺穿了那人眼眶,我们拦都拦不住,要不是公子及时将你打晕,你怕是能挑着他脖子上的气管活剥了他整张脸皮。” “你这小孩儿丁点儿大的年纪,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凶厉的手段?” 薛诺红着眼睛说道:“我家以前的邻居是屠夫,他教过我杀猪。” 石安噎住:“” 沈却也是没想到会得来这答案,瞧着床上的小孩儿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他才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公子不要我了?”薛诺红着眼问他,“我已经签了身契给公子。” “我并没帮你找到你姐姐” “可您替我去了扈家。” 薛诺握着手里的木犀香珠,仰着脸时眼角浸着红。 “要不是公子,怕是连姐姐死了,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说话时忍不住掉了眼泪,撑着床板爬起来直接跪在了床上, “这世道人命太贱,贱到稍有权势就能将人当成草芥,我们从延陵逃难出来时只想要好好活着,可我护不住姐姐,也护不住我自己。” 薛诺磕头时眼泪湿了被褥, “我知道公子是心善之人,还求公子收留。” 11章 狗咬狗 沈却到底还是留下了薛诺。 等房门再次关上,听着里头传出来压抑的哭声,石安想起那小孩儿咬着嘴唇无声掉眼泪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这小孩儿也挺可怜的,什么倒霉的事儿都遇上了,还好遇到了公子。” 沈却侧眼看他:“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性子太凶不该留着。” 石安一噎:“我那不是怕他惹事儿连累公子吗,可眼下瞧着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要说之前的事情虽然吓人,可就像那小孩儿说的那样,他只是想要好好活着,他长着那样一张脸,父母双亡就剩下一个姐姐相依为命,要是不凶狠些哪能护得住自己,可就算是这样姐姐依旧没了。 哪怕石安挨了他一刀,这会儿也是忍不住心生怜悯。 沈却乜了他一眼:“你这脑子也只能看得出来这么点儿,是好是坏哪那么容易说的清楚。” 石安不解自家公子的话。 沈却也没跟他多解释,只撩着衣袍避开了台阶下溅起来的雨水,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说道:“明天一早把码头上带回来的那些人送去县衙。” “柴春华呢?”石安问。 “也一并送过去。” 石安闻言满是不解。 沈却说道:“柴春华是奉了成国公府的命来江南搜罗瘦马,办这种事情经手的未必只有他一人,他要是长时间没消息定然瞒不过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那边,所以人不能留在我们手里。” “这次他拉着扈家的人垫背一起沾上了人命官司,扈盛林拿不定主意自会传信给京中扈家。” 石安想起京中那位扈侍郎恍然说道:“公子是想让四皇子去跟三皇子闹?” 沈却嗯了声,扈盛全跟四皇子走的近,扈金荣也是四皇子的伴读。 今年春祭日时,三皇子狠狠坑了四皇子一把,让他在圣前丢了大脸。 四皇子心胸狭窄早就恼恨在心,要是知道三皇子在外搜罗瘦马、勾连朝臣必不会轻易放过,而且也能让四皇子出头去查那些被三皇子送过瘦马的显贵朝臣。 搜罗瘦马的事情未必能让三皇子如何,可勾结朝臣送养美色却是朝中大忌。 要是四皇子真能顺藤摸瓜查出什么,足够让三皇子喝上一壶,而且他们若是狗咬狗,也能让太子那边松缓一些。 “可这事儿是公子先发现的,四皇子那边知道了能插手吗?”石安迟疑。 沈却神色淡定:“不让他知道就行了。” 他招招手让石安上前,朝着他低语了两句,等说完后才道, “你明天送柴春华去县衙之前,先去一趟扈家,照着我刚才说的跟扈盛林说一遍,他是聪明人,想要护着他儿子和扈家就该知道该怎么去做。” 至于柴春华那边,他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抓的他,只要让扈盛林那边糊弄一翻想要瞒过去并不是难事。 沈却回了自己住处后,想起那边的薛诺,朝着石安叮嘱道:“还有,交代下头的人一声,别让薛诺知道柴春华还活着,也别将成国公府那边的事情说漏了嘴。” 石安点点头:“是,公子。” 第二天一早,沈却刚起身时就有人端了铜盆进来,他只以为是石安,顺手接过递上来的帕子擦了脸后,抬眼才发现身前站着的人不对。 “你怎么在这儿?” 沈却皱眉看着收拾干净之后,穿着青色下人衣衫,束着发规规矩矩的站在身前的小孩儿。 “我来伺候公子洗漱。” 薛诺说话间伸手想要接过帕子,却不想直接被沈却避过。 沈却沉声道:“你不用做这些。” “公子?” 薛诺脑袋上还缠着白布,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拒绝,她悬着手时神情有些无措,姣好的脸上也跟着白了几分。 沈却见她模样声音微缓:“我留你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这些,而且你身上还有伤,先好好养着。”顿了顿他才又道,“码头上打捞的人还没回来,你先回去歇着,一有消息我会让人去告诉你。” 他起身自己将帕子扔进了盆里,原以为小孩儿得了消息就会离开,可谁知转身就见她垂着脑瓜抓着袖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沈却疑惑。 “公子是不是想赶我走了?”小孩儿抬头看着他,“公子答应帮我找姐姐,也答应赏我饭吃,现在却不让我伺候您是不是嫌我没用,后悔不想要我了?” 沈却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发现没等到他回话之后小孩儿眼睛开始泛红咬着嘴唇抓着袖子无措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薛诺是在怕什么。 他因为梦境觉得逼着薛诺签了卖身契是趁人之危,可却忘记了,对于从延陵逃难过来朝不保夕的薛诺来说却是给了她一条生路。 况且薛妩跳江下落不明,薛诺只能靠着他来找她姐姐。 小孩儿身无长物怕是心中不安,觉得只有跟在他身边伺候着坐实了下人之名才能安心。 沈却觉得自己猜中了真相,神色微软了几分:“我没想赶你走,只是你身上伤势未愈” “我伤没事了!”薛诺急声道。 沈却对着她瞪圆的眼,见她攥着手心满是期盼的看他,没了凶狠之后倒有些像是太子妃养的那只哈巴狗儿,晃着尾巴跟人讨食,让人不忍心拒绝。 沈却说道:“那你去替我将衣裳取过来,还有大氅,就那边架子上蓝色的那件。” 薛诺得了差事顿时欣喜起来,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兴冲冲的应了一声,就连忙转身朝着旁边搭着衣裳的架子冲了过去,脑袋上发带束着的发尾一晃一晃的,让人看的忍俊不禁。 薛诺手脚极为利落,抱着衣裳过来伺候沈却穿衣,虽然束带的时候有些错漏,却胜在脑子聪明。 沈却察觉到她心思后倒也不拒绝她伺候,等穿好衣裳洗漱完后,石安端着早膳进来,才被沈却横了一眼。 他假装没瞧见,朝着薛诺眨眨眼。 薛诺咧嘴露出个感激的笑来,在沈却看过去时连忙垂了下来。 沈却有些无奈,他倒是不知道才不过一夜而已,石安居然就能这么向着这小孩儿了,甚至还帮着她来讨好自己。 “你倒是胳膊肘朝外拐。”他横了石安一眼。 石安能听出来自家公子并没生气,况且薛诺那小孩儿不发疯的时候也挺讨喜的,光是那张脸多看几眼也能让人心情大好。 他将盘子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这才说道:“我哪敢朝外拐,就是见公子留了他,他有感激之心才让他来伺候公子的。” “公子不知道,我早上起来时就瞧见他在厨房给公子熬粥,说是要谢谢公子,我闻了下还挺香的,公子要不要尝尝?” 第12章 被人废了 薛诺像是没想到石安会替她请功,连忙摆手脸颊微红的低声道:“也不是我熬的,我就是看了会儿炉子” “看炉子也一样。” 石安当然知道这粥不可能是眼前这小孩儿熬的,哪怕公子收留了他,可他来路不明,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是府里的老人照管着,出门在外也轮不着一个刚进府的小孩儿插手。 他就是觉着薛诺有这心至少是懂得好赖,也是知恩图报的,他自然不介意在自家公子面前说说他好话。 “公子您是不知道,他天不亮就醒了,把院子里的污水扫的干干净净的,连院墙边儿的杂草都清理了一遍,又去了厨房帮着挑水。” “我听罗叔说他原还想给您做菜的,结果不小心伤了手,罗叔才把他撵着去看了炉子。” 沈却朝她看过去时,薛诺下意识的将手背在身后。 “手伸出来。”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 沈却皱眉:“手。” 薛诺被他冷着脸吓了一跳,这才迟疑着将手伸了出来。 沈却的目光先是被她手心里的那一层茧子吸引,片刻不见伤势才抬头看她。 薛诺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缩着眼神想说自己没事,可对着沈却的目不转睛,只能伸手将衣袖拉了起来,然后就看到如玉的小臂上一片烫伤的痕迹,上头还有鼓胀起来透明的燎泡。 “怎么弄的?”沈却沉声问道。 “不小心碰到了灶台” 薛诺声音极小,像是不自在,连忙将衣袖扯了下来,碰到燎泡的时候还小小的吸了口气,然后抬头时鼻尖都有些红, “我没事的,石大哥已经给了我烫伤的药膏,敷上两天就好了。” 她说完飞快看了沈却一眼, “公子别生气。” 沈却对着这般胆怯的薛诺有些不适应,他梦里见过他长成之后最为眉眼飞扬的模样,也在那暗巷里看过他的凶狠。 他总觉得小孩儿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说不出来他为什么不该是这样。 瞧着她微垂着的眼,他开口说道:“我留你在府上不是让你做这些事情,厨房的事自有厨房的人去做” 话没说完,对面小孩儿手指就突然绞起,下颚紧绷着时垂头像是快哭了。 沈却突生一股无力来,对上她垂在脑袋两边的发带,莫名有种自己好像在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感觉。 他话音一顿转声说道,“以后你是我院子里伺候的人,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照管好我衣食就行,别的事情不用你管。” 他瞧了眼小孩儿藏着的手, “你要是伤了手,还怎么伺候我?” 薛诺猛的抬头,眼里亮晶晶的,公子的意思是让她伺候? 沈却被她盯得别扭,扭头对着石安就道:“还不盛饭!” 石安偷笑:“公子,我还得去办您昨儿个夜里交代的事儿呢,阿诺,还不伺候公子用饭。” 他朝着薛诺挤挤眼睛,给了她一个机灵点儿的眼神,然后就朝着沈却说道, “公子,我先走啦。” 沈却瞧着石安将勺子塞进薛诺手里,然后一溜烟跑了,而小孩儿眼巴巴的看着他满是期望:“公子,我替您盛饭?” 沈却心里骂了石安两句,还能怎么着。 “盛吧。” 等石安滚回来的时候再收拾他! 薛诺得了他的话后就像是得了什么承诺一样,嘴唇翘起时眼里都高兴的泛光,哪怕努力遮掩心思,可低头替他布菜时嘴边依旧露出个浅浅的梨涡,倒是半点都看不到之前阴霾。 沈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微垂着的侧脸上时,眼底有打量也有疑惑,更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和不解。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薛诺突然扭头朝着他问道:“公子吃辣吗?” “吃。” 她又低头,脑袋后面的发尾晃了晃,仔细的将菜摆好在盘中,然后才推到了他跟前。 沈却这才收神,接过饭碗吃了起来。 姜成进来时沈却正挑着一块辣腌萝卜,见他脚步匆匆的过来,而刚才还在旁替他布菜的薛诺忍不住朝着门前看去时,他也放下了碗筷。 姜成进屋就看到自家公子身旁站着个模样格外出众的半大小孩儿,他愣了下:“公子,这位是?” “他是薛诺。”沈却说道。 姜成忍不住睁大了眼,上下看了薛诺一眼,很难把眼前这个白净漂亮的少年,跟昨天夜里那拿着短刀险些弄死了柴春华的小乞丐看成一人。 他也曾在京中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人,比如自家公子,容貌本就是一等一的,再比如京中那向来以貌美著称的康王府小公子,年仅十三就已让人惊叹,可眼前的少年却依旧让他觉得惊艳。 要不是穿着下人衣裳,浑身打扮的朴素,乍一看上去还真以为是高门大户里娇养出来的世家公子。 “码头那边怎样?” 沈却见姜成一直盯着薛诺,不由出声打断。 姜成连忙回神,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说道:“我照着公子的吩咐带着人在码头附近打捞了一夜,什么都没找到,沿岸附近也已经派人去寻了,只是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昨天夜里镇上下了大雨,码头附近江水涨潮还现了暗流,附近的船只都纷纷避走,薛妩姑娘恐怕是” 他说着说着,就见薛诺脸色白的不像话,后面的话有些不忍说出来。 那薛妩怕是真的没了。 薛诺紧紧咬着嘴唇,掐着腕上的木犀香珠强忍着眼泪,半晌才低声道:“我姐姐是不是找不回来了?” 姜成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沈却也是一时间沉默,他看着惨白着脸摇摇欲坠的小孩儿,开口道:“我会让人继续去找” “不用了。” 薛诺哑声道,“陵江那么大,姐姐又不会水,我早该知道她找不回来了。”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眼泪,仓皇擦了一把就垂着头哭声道,“公子,我想去码头看看。” 沈却看着她哭的说话声音都不稳,心中不由也是憋闷的难受:“让姜成陪你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看看姐姐” 她垂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我不会跑的。” 沈却没想过薛诺会跑,她要是会跑,昨天夜里就不会在他提醒卖身契作废的时候执意要留下来,而且薛妩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要不是他突然见到薛诺,因着梦里那些事情刻意阻拦了薛诺进扈家的差事。 薛诺也不会在扈家门前跟人起了争执,后来也不会为了找口饭吃去春香楼打那刘公子的主意。 她如果早早回了观音庙,薛妩也许就不会被人骗了出来,更不会在扈家门前被人掳走。 小孩儿的哭声让他心里愧疚也难受,他说道:“好。” 薛诺抹了抹眼泪,转身跑出去时,姜成说道:“公子,要不要我跟过去看看?” “不用。” 沈却沉声说完,屋中气氛一时沉闷极了。 姜成看着沈却沉着眼的样子不敢开口,总觉得公子对那薛诺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公子,那码头那边还要继续吗?” 沈却想起薛诺刚才说的话,垂着眼帘说道:“不用了,派人告知沿岸附近府衙,帮忙留意可有从陵江身还之人。”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却依旧还是希望薛妩能有一线生机。 姜成也知道公子这么做根本没什么用处,可对着公子的交代他还是认真答应下来:“公子放心,我会让人办妥。” 两人在屋中说了会儿话,外头就有脚步声匆匆过来,姜成朝着门外看去,就见石安脸色着急的冲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急冲冲的?”姜成道。 石安没直接回话,而是先朝着屋里看了一眼:“薛诺呢?” 姜成说道:“他去码头了。” 沈却见石安进来就先问薛诺,忍不住皱眉:“怎么了。” “隔壁扈家出事了。” 石安见薛诺不在微松了口气,这才朝着沈却急声说道, “我刚才照着公子吩咐,打算将柴春华送去县衙之前去扈家一趟,可谁知道去的时候就见到扈家乱成一团,打听了才知道扈家那位二公子被人给废了。” “废了?”沈却神情微愕。 石安点头急声说道:“说是他被人拔了舌头挑了手脚筋,连眼睛也瞎了,他院子里的下人早上发现他时人就只剩一口气了,整个屋子里都血淋淋的。” “什么时候的事?”沈却问。 “应该是昨天夜里咱们走了之后。” 石安脸色极为不好,“县衙的人已经去了扈家那边,扈家乱成一团,扈盛林见了我时脸色难看的很,那个扈夫人更是哭天喊地的,话里话外都指着咱们柳园。” 沈却脑海里莫名就闪过薛诺的脸。 他紧抿着嘴唇又快速将脑子里的脸甩掉,知道眼下不管到底是谁动的手,扈家那边恐怕都会怀疑是他。 他昨夜才找上门,扈容就出了事,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沈却脸色沉了下来,朝着石安道:“柴春华呢?” “还在外面让人看着。” “先把人看押起来,派人暗中送回京城。” 石安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什么变了主意,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沈却原还想说什么,只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就有人报,说是县衙和扈家的人在柳园门外求见。 第13章 为什么要怕? “公子。”石安看着沈却。 沈却没想到县衙的人这么快就会找上门来,他沉声说道:“先让人进来。”复又看向姜成,“你去码头一趟,把薛诺带回来。” 姜成没问什么,点点头就直接朝着院墙那边走去,片刻纵身就消失在院墙外。 沈却理了理衣袖,这才沉着脸领着石安朝着前院过去,刚过抄手游廊还没进前厅,就听到里面扈夫人哭天喊地的声音。 “我可怜的儿子,是他们,是柳园的人,定是他们记恨我儿被人哄骗伤了他们沈家的人,就把他害成这幅模样” 扈夫人嚎啕大哭,“容儿才十九岁,就被害成这样,这让他以后怎么活啊!” 县令陶纪被她尖利哭声吵得脑子疼:“扈夫人,这事情还没查清楚,未必跟柳园有关。”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扈夫人已经上了年纪,素日保养极好的脸上生生老了一大截,哭得眼睛通红,“他们昨天夜里闯了扈家抓人,差点把人弄死在了我们府上,过了没多久我儿子就出了事!” “照扈夫人这话中意思,你儿子勾结匪类强掳民女,我家公子还不该管了,还是你们扈家门户太高,往后谁都登不得你们扈家大门,否则你家里甭管出点儿什么事都能赖在旁人头上?”石安忍不住嘲讽出声。 厅内几人闻言都是扭头,就见门前沈却走了进来。 “陶大人。” “沈公子。” 陶纪连忙微躬身行礼。 沈却皱眉看了眼扈夫人,才对着扈盛林说道:“扈老爷府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对二公子的遭遇我也十分同情,可有些事情还请贵府人慎言的好,污蔑朝廷命官,想必扈老爷知道是什么后果。” 扈夫人怒声道:“明明是你们” “闭嘴!”扈盛林扭头低喝出声。 扈夫人吓了一跳,对上扈盛林的怒色不敢再出声,却是捂着脸哭了起来。 扈盛林脸色格外难看,他知道沈家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可是想起瘫在床上成了废人的小儿子,心中却满是悲愤: “沈公子,我知道沈家家风严谨,沈公子也绝不会做此伤人之事,可是我儿子伤的实在是太巧。” “他平日里虽然混账,却也没跟人结下过什么生死大仇,唯独昨天那事犯了糊涂被人所骗害了人。” “我们扈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在祁镇也不是寻常人家,除了沈公子这里,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能耐,能在扈家眼皮子底下将我儿子弄成那般模样。” 石安在旁闻言一怒:“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却伸手挡住石安,只平静对着扈盛林道:“扈老爷,我如果想要对付扈家,单凭扈容结交匪类强掳良家女子,替人搜罗瘦马用以收买朝中之人的罪名,就足以让你们整个扈家吃不了兜着走。” 扈盛林脸色一白:“扈容是被人骗了” “那他知不知道柴春华搜罗瘦马之事?”沈却一针见血。 扈盛林张了张嘴被堵得不知道怎么回。 陶纪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他们说起强掳女子的事情,他不由道:“沈公子,这强掳民女是怎么回事?” 沈却也没瞒着他,直接将之前跟扈家说过的那套说词搬了出来:“我这次南下除了替陛下办差,也同样是为了寻找世交府上走失的亲眷,好不容易才在祁镇找到那姐弟二人下落,谁知其中姐姐却在扈家门口被人强行掳走。” “那人是奉了京中之人的命令前来江南搜罗瘦马,又与扈家二公子交好,他在扈家门前掳人时扈家丝毫未曾阻拦。” “我世交府上的那位姑娘被他掳走之后强逼不成跳了江,我也派人在码头打捞了一夜,陶大人要是不信大可派人去码头询问。” 陶纪没想着柳园跟扈家之间居然还牵扯出这种事情,江南这边豢养瘦马的人家不少,借此攀附权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一旦牵扯到了京中就不是小事,而且听沈却这意思,那人行事这般张狂恐怕来头不小。 他忍不住看向扈盛林紧紧皱眉:“扈老爷之前为何没提及此事?” 扈盛林强辨说道:“这事跟我儿子没关系,他也是被人骗了” “一句被骗就能抵消一条人命?”沈却沉声道。 扈盛林脸色泛白,人在扈家门前被掳走,掳人的那人又是扈家出去的,这事情根本就容不得他辩解,他也说不过沈却。 可听着沈却说那个被掳走的姑娘跳了江后,他越发觉得他儿子的事情跟柳园的人脱不了干系,只能紧咬着牙说道, “就算这事情真跟我儿子有关,那也该是官府问罪,轮不到人动用私刑。” 沈却脸色一沉:“你指责我动用私刑有什么证据?” 陶纪也是在旁说道:“扈老爷,咱们查案是要讲证据的,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是沈公子伤了你儿子,可有人看到?” 扈盛林面色难看,要有人看到他还说什么。 他知道以沈却的身份没证据根本奈何不了他,陶纪也不会帮着他们去为难沈家的人,他今天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他。 扈盛林深吸口气说道:“陶大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从未怀疑过是沈公子动的手,今天过来是为着别的人。” 他看向沈却说道,“沈公子,我要找的是昨天夜里差点在扈家杀了人的那个人。” 沈却眼神微沉。 石安简直怒发冲冠:“你该不会说是薛诺弄的你儿子?” “他昨天夜里一直都在柳园,知道他姐姐没了差点哭晕过去,而且他那么大点儿小孩儿,怎么可能跑去你们扈家废了你儿子。” “怎么不可能!” 扈夫人忍不住开口,“那就是个疯子,他昨天就差点在我们府上杀了人,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他肯定是记恨容儿跟他姐姐的事情才会朝我儿子下了狠手” 扈盛林拉着狂躁的扈夫人朝着沈却说道: “沈公子,我们无意找你麻烦,可是我儿子变成那般模样总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害的,我知道沈公子不屑伤人,可难保不会有人借着沈家的势做了恶事还躲在沈公子身后。” 他不等沈却回话就转向陶纪, “陶大人,那人性情凶狠下手毒辣,昨天夜里我府上众人亲眼所见,他因他姐姐之事状若疯癫,险些活剥了那罪魁,我府里院中血迹都还在。” “这等凶狠之人难保不会因泄愤而伤了我儿子,我儿子有错自然该罚,可也不该落到这般地步。” “还请陶大人替我儿子主持公道,严惩伤人之人。” 陶纪看着扈盛林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想起刚才在扈家看到那扈二公子血淋淋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对着他们只觉得棘手。 他不想得罪沈家,可扈家这事儿又不能不管。 最后只能看向沈却:“沈公子,这不如先把人叫出来问问?” 石安压根不信扈家的事情是薛诺做的,先别说那小孩儿瘦瘦小小的哪能闯进扈家将人弄成那样,就说他一整夜都留在柳园没出去过,今儿个一大早就待在厨房,哪能避得开满院子的下人。 他正想说话,就被沈却伸手拦住。 沈却看着纠缠不休的扈家,沉声说道:“陶大人既然开口了,我自然不会拦着你询问。” “只是薛诺知晓他姐姐落水,在你们来之前就去了码头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稍后会将人带回来。” 扈夫人闻言急声道:“他不会做贼心虚跑了吧!” 沈却目光一冷,朝着她看过去。 扈夫人神色微惊连忙闭嘴。 一屋子人都在厅内坐着,外头柳园的下人都各自站在院中。 陶纪其实是不相信沈却会出手去伤扈家小儿子,要不是扈家缠的厉害,他都不愿意走这一趟。 他小声地跟沈却问候着他祖父和父亲的身子,示好之意毫不掩饰,沈却也没为难他,只低声与他说着话。 等坐了快一个时辰,外头还不见薛诺回来,扈家的人有些坐不住疑心薛诺是不是真的跑了,就在这时外头才传来动静,就见姜成领着薛诺走了进来。 薛诺像是哭过了,微耷拉着头跟在姜成身后,眼睛红肿,脸上也怏怏的没有神采。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却皱眉问道。 姜成上前低声回道:“我去码头的时候没见着他人,找了许久才发现他躲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偷哭,我找他花了些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他当时去码头没找着人,也一度以为薛诺跑了,可后来在码头上转了一圈,才在码头下游一处角落里找到哭得一塌糊涂的薛诺。 当时他坐在临江的地方,望着水流掉眼泪,被他发现时还狼狈想躲。 “公子” 薛诺低低叫了一声,还带着哭后的鼻音。 沈却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顿了顿,才扭头对着陶纪说道:“陶大人,他就是扈家要找薛诺。” 他顿了顿才对着薛诺道, “这位是这边的县令陶大人,他有话要问你,等会儿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就行。” 陶纪看着薛诺神情惊讶,他原本还以为扈家说的那么厉害的人肯定长相也凶恶,却没想到是个这般精致好看的少年。 扈盛林他们也是瞪大了眼:“他是昨夜那个人?” “不然呢?你们该不会说我家公子随便找了个人来吧。”石安忍不住嘲讽了句。 “石安!”沈却扭头看了他一眼。 石安悻悻然的闭嘴。 扈家的人就算再不愿意相信,可仔细打量眼前这人身量的确跟昨夜那人一样,况且沈却就算真要移花接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个这么漂亮的少年。 陶纪对上薛诺有些疑惑的眼神,轻咳了一声开口:“你叫薛诺是吧?” 薛诺低嗯了声。 “本官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你可知道昨天夜里扈家二公子被人所害?” 薛诺闻言摇摇头:“不知道。” “是吗?” 陶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色: “那伤人的人下手极为狠毒,不仅废了扈二公子手脚,还弄瞎了他眼睛拔了他舌头,让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从此都只能瘫痪在床上。” 薛诺神色有些怏怏的,像是心不在焉似的,听着这话之后虽然有些惊讶却没太多害怕之色,只是“哦”了一声。 扈夫人迫不及待地尖声道:“果然是他!” “什么是我?”薛诺不解。 “你还装,要不是你害的我儿子,你为什么都没反应?”扈夫人目眦欲裂。 薛诺白皙的脸上露出疑惑来,微侧着头看向声嘶力竭的陌生妇人说道:“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有什么反应?” 陶纪皱眉道:“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 她桃花眼里还带着哭后的微红,脸上满是费解。 陶纪愣了下:“可他这么惨” “惨?” 薛诺小脸微皱了起来,“陶大人见过真的惨吗?” “延陵水灾的时候,大水冲垮了堤坝,沿岸附近的人死了无数,我跟姐姐逃难出来,沿途遇见的全是缺胳膊断腿饿的皮包骨头的人。” “我见过这么大的小孩儿,脑袋被落石砸的缺了一块,脑子里全是血还不肯咽气,也见过水里泡了好久爬出来时全身都腐烂的人,疼的扯掉自己身上的皮。” “我跟姐姐还没来祁镇之前,一直都睡在难民堆里,那会儿周围都能闻到尸臭味儿,好多人头一天还活着,第二天就死了。” “他只是断了手脚瞎了眼睛,有什么好怕的?” 第14章 试探 小孩儿漂亮的不像话,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吃人我都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 “别说了!” 不说承受力不高的扈夫人脸色惨白欲呕,就连扈盛林和陶纪他们反应过来薛诺话里那句“吃人”是什么意思后也是一阵反胃。 薛诺被喝止后有些委屈的抿抿嘴,眼神都耷拉了下来:“是你们先问我的” 她像是想起了姐姐,吸了吸鼻尖低声说道,“我虽然讨厌扈家的人,可我没害他,我昨天夜里被公子带回来后就一直都在柳园,今天早上伺候公子用了早饭才去了码头。” “有人能作证吗?”陶纪问道。 薛诺想了想:“我半夜的时候睡不着起来拔草,遇见了院子里的护卫大哥,他还借了我铲子和笤帚,后来去厨房挑水时那边也有人的。” 沈却一直留意着薛诺的神情,闻言捻了捻指尖朝着石安看了一眼。 石安就转身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就将几个下人带了上来。 薛诺说的那个护卫是跟着沈却从京中沈家过来的人,听到陶纪他们问话时就说道: “昨天夜里公子让我守着荣济堂,他一直都在里面待着,直到后半夜才出来蹲在墙角拔草,他跟我借了笤帚和铲子,后来他扫好院子又把荣济堂里面也扫洒干净才将东西还给我。”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雨刚停没一会儿,大概寅时两刻。” “那昨夜他可有离开过?” 那护卫摇摇头:“没有。” 陶纪皱眉:“这么肯定。” 那护卫看了沈却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才开口说道:“公子昨天夜里将他带回来后,就让人守在荣济堂外面,荣济堂昨天夜里也一直没有熄过灯。” “公子跟大夫离开之后没多久,薛诺就起来在屋中来回转了一会儿,后来就坐在窗边发呆,属下一直守在院前,抬眼就能看到屋里的情形,他要是离开过我肯定能知道。” “他出来打扫院子拔草的时候,属下一直都跟他在一起,直到他去了厨房那边属下才没继续跟着。” 他说完之后,厨房那边管事的罗叔连忙说道:“公子,这孩子进了厨房就忙里忙外的帮着挑水烧火,厨房里的丫鬟婆子都看到的,他说想要替公子做顿饭报答公子收留之恩,后来不小心烫伤了胳膊我才将他撵去看火,一直到天亮之后小石来厨房时都没离开过。” 石安在旁点点头:“我去厨房的时候,他就蹲在灶炉跟前,那时候天已经亮了,就算他想要去扈家也不可能。” 柳园看着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可他却是清楚这院子里里外外守着不少护卫,公子这次南下虽然是来找人的,可也同样兼顾着正经差事,所以身边带着的几乎都是府里护卫中的好手。 这些人守着院子,想要无声无息的出去谈何容易,更何况天亮之后薛诺几乎没离开过他眼皮子底下,还跟他讨教过怎样伺候公子的事情,哪有时间跑去扈家伤人。 石安说完之后就冲着薛诺说道:“把你胳膊给他们看看。” 薛诺闻言拉着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烫伤,那伤处敷了药膏,一些燎泡已经蔫了下去,红彤彤的看着就知道不是刚留下的。 陶纪看了眼那伤痕扭头对着扈盛林说道:“这么说他的确不是伤了贵公子的人。”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说谎替他遮掩。”扈夫人满脸不甘。 沈却眼神顿时沉了下来:“那扈夫人还想如何?” 扈盛林见他动气想要说什么,却在这时外头有人快步进来,说是府外有县衙的人过来找陶纪,等人进来时才发现是县衙的差役,那人进来就对着陶纪急声道: “大人,府衙那边来了好多人。” 陶纪惊讶:“怎么回事?” 那衙差朝着扈家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才低声道:“那些人全是来状告扈家的,说他们包庇扈二公子谋害人命,还带来了好几具尸体,都放在府衙门前” “胡说八道!”扈盛林豁然起身,“我儿子什么时候害过人性命!” 那衙差被他厉喝吓着,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告状的人是这么说的,现在他们都在府衙门前,说要让大人替他们做主,师爷说让他们先把尸体抬进衙内他们都不肯,非得等着大人回去,我来的时候衙门前都已经围满了人了。” “大人,黄师爷请你快点回去,说不然怕是要出大乱子。” 陶纪没想到前脚跟着扈家来柳园要公道,后脚就有人把事儿闹到了县衙那边,他连忙急声说道:“那还不赶紧回去。”说完他才想起沈却,扭头说道,“沈公子,今天的事情冒犯了,县衙那边出事我得先回去,下次有机会在登门致歉。” 沈却摆摆手:“查案本就是陶大人职责,谈不上冒犯不冒犯,陶大人有事先去忙吧。” 陶纪也顾不得跟沈却多寒暄,连忙抬脚就走,等走了两步见扈盛林他们还愣在原地,直接皱眉道:“扈老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刚才说吗,县衙那边的人都是状告扈家的。” “还请扈老爷跟本官走一趟。” 扈盛林脸色大惊,他没想到他原本是来替他儿子讨公道的,可转眼就变成了被人告。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可陶大人却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只开口让人“请”扈盛林和扈夫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县衙跟扈家的人匆匆来又匆匆走,眼见他们离开,沈却皱眉开口道:“姜成,你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姜成点点头就跟了过去。 厅内就只剩下柳园的人后,沈却才沉着眼看着薛诺,那目光里满是审视。 薛诺疑惑看着他:“公子?” “扈家的事情当真跟你没关系?”沈却沉声问道。 薛诺直接皱眉:“公子疑心我?” 沈却没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却显然是在说他根本不信薛诺的话,扈容身上的那些伤太像是梦里那小千岁折磨人的手段,他与人有仇从不会轻易让人死了,反而会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薛诺紧紧抿着嘴角,手中突然握紧时桃花眼冷沉了下来,早上那种感激和亲昵散了个干净。 她突兀的嗤笑了声,扯了扯嘴角嘲讽道:“公子不是疑心我,是根本就认定了扈家的事情是我做的。” “你不相信烂泥里爬出来的人会是干净的,也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信我,既然如此,公子要我的卖身契干什么?” 她说话时死死看着沈却,像是眼里的光都灭了,半晌手中一松,讥讽道, “我除了这张脸,公子还看上了什么?”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明明对我鄙夷不屑,却还要故意坏了我之前入扈家的差事,对我赶尽杀绝之后却还忍着恶心留着我?” 沈却对上她满是怒气的眸子神色仲怔了一瞬,她眼里全是被人不信后熊熊燃烧的火焰,原本苍白的脸上浮出怒红,嘴角紧抿着时竖着浑身的尖刺,像是想要将靠近的一切都刺伤。 薛诺见他不说话,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薛诺!”石安连忙一把抓着她,“你去哪儿?” “我卖身契在公子手里,还能去哪?” 她小脸之上全是寒霜,“不管公子觉得我多低贱,你替我找我姐姐,我说过卖身二十年就是二十年。” “公子要是认定是我害的扈二公子,就把我送去县衙,抵了一命我也就不欠公子了。” “反正我这条命也不值钱!” 第15章 谁忽悠谁 薛诺用力一挣就甩开了石安的手,直接出了前厅。 石安见她不是离开而是去了后院,这才没继续跟过去,他只是扭头对着沈却说道:“公子,您真怀疑薛诺?” 沈却看着闷头离开的小孩儿,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刚才几乎压抑不住不被人信任的怒气,他忍不住捻了捻指尖看向之前说话的那个护卫:“龚临,你昨天真的片刻都没离开过荣济堂?” 龚临是那护卫的名字,他闻言回道:“属下一直守在荣济堂外,中间只去如厕过一次,可也唤了人过去盯着。” “你确定薛诺一直都在屋里?” 龚临毫不犹豫地道:“是在屋里的,公子离开的时候屋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属下以为他睡着了,可后来没多久他就起来了。” “夜里屋里有灯,稍有动静影子就会落在窗上,属下一直都看着他在屋中,而且后来他还开了窗户透气,属下亲眼看到他脸的。” 沈却闻言皱眉,他不怀疑龚临,龚临也不会替薛诺说谎,不过如果只是看到影子的话也未必没有别的办法。 他坐在那里没说话,厅内气氛也沉凝极了。 等过了许久,出去打听消息的姜成才回来,而带回来的消息让沈却吃惊之余,之前的怀疑也生了动摇。 “我刚才跟着陶大人他们去了县衙,那边的确是有人状告扈容,我听了个大概,好像是扈容跟人合伙开的黑矿大概在两个多月前砸伤了人,矿里的人闹了起来,扈容他们不肯赔钱,还把领头的几个人给打死了。” “那死的有一户人家里有个女儿,怨恨她爹枉死想要上告,被扈容他们带人截了下来糟蹋了,扈夫人事后更是拿来银子找了人污蔑那姑娘与人苟且绑了沉了塘,她娘也因为这事活活气死了。” “县衙那边告状的人几乎都是当初被打死的那些人的亲人,抬着的也是那些人的尸体,陶大人问了几句就诈了出来,说是让他们来告状的是沉塘那女孩儿的哥哥。” “哥哥?”沈却皱眉。 姜成解释道:“她哥哥早前去了西南投军,这次回来省亲才知道家里人出了事。” 沈却只见过扈容一面,对他印象不深,只觉得是个担不起事性子纨绔的富家公子,却没想到他还干过这种事情。 他沉声道:“那个人呢?也在县衙?” “没有,人失踪了。” 姜成说道,“陶大人说审过那些人后,只知道那个人叫邱长青,十一年前就去了西南投军,刚去那几年还时不时送信和钱财回来,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了音信,邱家这边的人一直都以为他死了。” “他这次回来才知道家中出事,重新替他爹娘妹妹立了坟后,就再没出现过,不过刚才在衙门里时我听里头的衙差说,那扈容不仅被废了手脚,下面也被人去了势,只是扈家的人故意瞒着。” 石安站在一旁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公子,那扈容该不会是被邱长青给伤的吧?” 害死人家全家,换他们是邱长青也绝不会饶了他。 沈却紧紧抿唇:“陶纪怎么说?” 姜成低声回道:“陶大人大概审了那些人,听他们的口气说那邱长青是打算找扈容报仇的,今天午后也曾送口信给那几家人,让他们抬着尸体去衙门告状。” “陶大人已经派人去抓邱长青了,不过恐怕很难把人抓回来。” 那个邱长青离家投军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已经过去十一年,面貌早就跟以前不同,祁镇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唯一与他见过面的那几家人对他又闭口不提。 邱家的人已经死了个干净,邱长青无牵无挂,如果扈容的事情真是他干的,他恐怕也不会再回西南。 若他真的存心隐姓埋名掩藏身份,想要将人找出来几乎不太可能。 “眼下扈夫人那边已经被收监,扈盛林怕也逃不掉干系。” 石安听着姜成的话忍不住说道:“我就说这事儿跟薛诺没关系了,他之前虽然挺狠的,可要避开龚临他们跑去扈家哪有可能,公子,您怕是真的冤枉他了” 沈却闻言脑海里就出现之前薛诺满是讥讽冷嘲的目光,心中微颤了颤。 县衙那边的案子查的很快,天色刚黑的时候,就有人送来了消息,说昨天扈家招工的时候有个疑似邱长青的人也去了,还混进了扈家里面。 昨天夜里出事之后,那人就不见了。 沈却亲自去了县衙一趟见过陶纪之后,又看了那些状告扈家之人的口供,等他再回柳园时脸上就多了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误会了薛诺。 邱长青的确去了扈家,如今又失踪,以他对扈容的仇恨,对他下此狠手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是他动手,那他无端猜疑薛诺,就成了薛诺所说本就是他偏见。 扈容一出事,他条件反射就觉得是薛诺。 沈却站在院子里许久,才问道:“薛诺呢?” “在荣济堂那边。”石安低声道。 沈却迟疑了片刻,才去了荣济堂,等到的时候就见薛诺坐在廊道边的台阶上,蜷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愣愣的垂眼看着地上发呆。 她身上的衣裳不那么合身,下摆拖在地上,袖子也挽起来一截。 薛妩留下的那几颗木犀香珠被她用线串了起来,此时挂在她细小的手腕上,而另一条胳膊还隐约能看到烫伤的地方。 听到脚步声时,薛诺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沈却停在她身前。 “公子是来送我去衙门的吗?”薛诺嘲讽。 沈却看她露出的脑袋顶,只从言语就能听出她话中的抵触。 想起早上小孩儿端着水盆满脸热切的说着想要伺候他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些不自在,压着声音说道:“还在生气?” 薛诺嗤了声:“我这种人哪有资格生气。” 她像是赌气,说出来的话格外刺人。 “公子还是离我远点儿的好,免得被我脏了眼,你要是决定要送我去衙门,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污了公子的手。” 沈却听着她不客气的话,不由苦笑:“我没想送你去衙门,扈家的事是我误会了你。” 薛诺原本满是嘲讽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会主动认错。 沈却对着她说道:“扈家的事情出的太过巧合,而我之前几次见你时你都在伤人。” “昨天夜里在扈家时你只差一点就要了柴春华的命,那般凶狠的样子任谁都会起疑,所以陶大人和扈家的人过来时,我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柴春华没死?” 薛诺没留意其他,只听清楚了那一句差一点要了柴春华的命,她怒声道:“你骗我?!” 沈却见她满眼怒气的样子连忙解释道:“不是骗你。” “柴春华是没死,不过也半死不活了,他的确害了你姐姐,可他身上还有别的事情要查,而且他也不能死在你手上,否则你沾了他的命往后就休想消停,也再难像你姐姐期盼的那样安好活着。” 薛诺不笨,她愣了下就道:“柴春华身后还有其他人?” “的确有,但眼下不能告诉你。” 见小孩儿抿着嘴唇看着他,他声音微缓了几分说道, “我承认我之前忌惮你对着柴春华他们显露的凶狠,才会疑心扈家之事,只如今知道扈容是被其他人所伤,所以抱歉,之前是我想错了。” 他不该拿着梦里的事情来定薛诺的罪。 薛诺原本竖着满身的刺,可没想到沈却会对她解释,也没想到他会直白的跟她抱歉。 她眼眸睁大时显得有些钝圆,手指下意识的抓着腕上的珠串,对着沈却满是歉意的目光时脸上闪过些不自在,原本怒冲冲的眼里放松了下来。 “那你现在信我吗?” 沈却看着她半晌,突然笑了笑:“暂时信。” 薛诺闻言像是有些生气,可转瞬想想自己刚来要是立刻就说信任好像也不对,她瞪了沈却一眼才不高兴的嘟囔: “爱信不信,大不了我以后干些粗活不靠近公子就是。” 反正我吃的也不多。 干杂活也能养活自己。 沈却听到她最后一句嘟囔,瞧着她瘦瘦小小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那天她在扈家门前叫嚷着她一天只要两个馒头的样子,扑哧轻笑出声: “放心,我肯定不让你光吃馒头。” 薛诺一听馒头就有些恼,到底年轻没忍住,朝着沈却问道:“那公子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干嘛拦着我不让我进扈家?而且后来你还一直跟着我看我出丑想逮我短处。” “我以前得罪过公子吗?” 沈却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眼睛,笑容微敛了几分:“只是见你有些像是旧识之人。” “啊?”薛诺费解。 “他很恶劣,也很可怕,我以为你是他。” 沈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梦境的事情,梦里那些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的东西也没办法跟人述说。 他垂头对着神情疑惑的薛诺认真说道:“扈家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一时兴起拦了你进扈家,更不该为了一些事情为难你,让你没及时回了观音庙。” “你姐姐的事情我也有责任,你放心,我虽不能将柴春华交给你处置,可我不会轻易放过他和他身后的人,也定会替你姐姐讨一个公道。” 他伸手轻拍了拍薛诺的脑袋,柔声道, “以后你留在我身边,只要你不做害人的事情,我会好好照顾你。” 薛诺眼神微润:“真的?” “真的。” 她低声道:“那我能不能去观音庙一趟,那里有姐姐的东西。”她顿了顿连忙道,“你可以让人跟我一起去的。” 沈却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点点头:“让石安陪你去。” 沈却离开之后,薛诺就一直坐在台阶上没有动弹,她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水缸,那缸里飘着几片浮萍,上面还有几朵水藻上开着的小花。 月光落下来时,水面被夜风吹的泛着涟漪,隐隐约约像是连月亮都坠入其中。 过了许久,薛诺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圆的脑袋,心中忍不住轻嗤了声。 沈忠康那么精明的老狐狸,怎么会养出来沈却这么个傻子。 不过他说她像旧识,是认出了她? 可她记得当年在京中时并没跟这书呆子打过什么交道,倒是姐姐应该是见过他的,沈却嘴里那个可怕又恶劣的人是谁?母亲吗? 薛诺摸了摸自己的脸,姐姐说她们姊妹两都不像母亲,那沈却口中的“旧识”到底是谁?她杵着脸侧微眯着眼,夜色中神色危险极了。 片刻听到脚步声时,她身形没动,只是眼里那股思索之色没了,眼神呆呆的像是在走神。 第16章 不要脸 石安远比沈却那书呆子还要好糊弄,或许是自小就在沈却身边当差,没遭过什么磨难,忠心是有,人也不笨,就是耳根子软。 薛诺摆脱了嫌疑之后朝着他示弱红红眼眶,他就先替她叫上了委屈,去观音庙的一路上嘴里都在骂着扈家跟疯狗似的乱咬,连带着县衙那边查出来的消息也吐露了个干净。 说完他拍了拍薛诺的肩膀:“你放心,那个邱长青虽然跑了,可扈家的事情十之八九是他做的,冤有头债有主的,扈家那边赖不上你。” “公子也已经知道误会了你,往后你就安心留在公子身边伺候着,没人敢为难你。” 薛诺有些不好意思的露出个笑:“谢谢石大哥相信我。” “有什么好谢的。” 石安瞧着她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 “我知道你以前过的不好,可往后留在公子身边,脾气还是得收敛着些,咱们做下人的顶撞主子是大忌。” “公子性子好才不跟你计较,可若是换成别人绝没那么好说话。” 他隐约猜到公子南下要找的人怕就是眼前这小孩儿,等回京时恐怕也会带着。 沈家虽是清贵人家,可府上的规矩一点儿不少,里里外外十几个主子,几房之间又有龃龉。 要是薛诺不懂得收敛还是这幅一碰就炸的性子,等回京之后定会惹来麻烦。 薛诺看着语重心长的石安,乖乖点头:“我知道了石大哥。” 观音庙离柳园有些距离,薛诺跟石安是乘的马车过去的,等到了观音庙后,薛诺也没避着石安,反而带着他一起进了庙子里。 破庙里依旧还跟之前一样,住满了那些无处可归的难民,大大小小的火堆边围着神情麻木的人。 瞧见薛诺他们进去,不少人都是面露惊讶,随即看着薛诺那张脸连眼珠子都移不开。 薛诺没理会他们,只领着石安就绕过了残破的佛像朝着最里面走去。 等到了那边后她才指了指角落那边低声道:“石大哥,我过去收拾东西,顺道跟之前照顾过我和姐姐的叔叔婶婶说句话,免得他们担心。” 石安看了眼那边,对上一群脸色枯黄满眼惊恐的女人,他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薛诺提着有些长的衣摆朝着那边走过去,就见她熟络的跟那些满脸惊疑的女人打起了招呼,而那些人得知眼前这人居然是之前那个黑小子时都是惊呼出声,随即将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话。 石安隐约听到她们提起了薛妩,知道薛妩出事后一群人都是难过唏嘘。 “怎么就出事了呢?” “那么年轻” 薛诺红了眼眶,声音低了下去。 那几个女人心生不忍,有人说道:“阿诺,那你呢,以后怎么办?” 薛诺像是强打起精神咧嘴一笑:“我遇到一个好心的公子,得了他收留,以后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了。” “真的呀,那可是好事。” 说话的人瞧了眼薛诺的脸,轻叹了声,“你长得这么好,可不能留在这破庙里头。” 人心都是脏的,有权势的人脏,没权没势的人有时候更脏。 阿妩那小姑娘千躲万躲都没幸免于难,阿诺长得这么好,留在这庙子里早晚招祸,倒不如跟着人走了,至少有口饭吃,有地方可住。 薛诺一边里将地上的一些东西包了起来,把用不上的全部送给了旁边的女人,跟她们说了会儿话后,就又去了另外一边。 那边有个倒下来的木头神像,旁边坐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 石安见薛诺蹲在那人身前像是在跟他告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薛诺伸手戳了那人一下,还没靠近就被避了过去,她侧脸避过了石安那边,背光时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乖顺模样:“嫌弃我?” 那人抬头,胡子拉渣的脸上像是在忍耐,说话时都在颤抖:“把解药给我。” 薛诺微睁大眼一副你要不要脸的样子:“你这人怎么好意思的,我替你解决了扈容,你连报酬都没给我,居然还问我讨要东西?” “我没让你替我!” 邱长青郁气凝结于胸,差点没气翻过去。 他数日前就已经回了祁镇,知道家中遭遇就想要杀了扈容报仇,可扈家这段时间办喜事,扈容被困在府里很少外出,偶尔出门也是前呼后拥在去的是闹之地,让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昨天扈家招人的时候他也去了,好不容易混了进去,夜里摸到扈容的院子时想要动手就撞上了眼前这人。 大家目标都是扈容,本可以直接杀了了事,可这厮却压根不懂合作二字,跟疯狗似的就朝着他动手,偏他身手不高人却滑溜至极,用的招式也是阴险歹毒的厉害。 邱长青拼着给了这人一刀,自个儿也中了毒。 原以为他怕是没了,可谁知道这人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的,上一刻还喊打喊杀,下一瞬就笑嘻嘻的跟他谈条件。 明明是自己跟扈容有仇,却偏要揽了替他们邱家复仇的名头,丝毫不管邱长青本就有能力杀了扈容的事情。 不仅把人“撵”出了扈家,事后让邱长青背了害人的罪名,连扈容一根儿毛都没碰到,还得承了这不要脸的小流/氓一个“人情”。 邱长青中毒后行动不便,体内一直剧痛不止,他咬牙说道:“我知道你叫薛诺,你姐姐被扈容牵累为人所害,你自己想要找他报仇,有没有我你都会动手。” “扈家的事情是你做的,可我替你担了罪名,也照你说的让了那些人去县衙告状替你摆脱嫌疑。” “如今整个祁镇的官差都在四处搜捕我,没人会将扈家的事情想到你头上,你还想怎样?” 薛诺瞧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可我替你报仇了呀。” “他又没死!”邱长青怒道。 薛诺微歪着头看着他, “你这粗人喊打喊杀的有什么意思呀,人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什么痛苦都没了,可我就不一样了。” “他打死你父亲,我替你打断了他手脚,他玷污你妹妹,我替你去了他的势。” “他口出秽言污蔑你们家清白,说他亲眼看到你妹妹与人苟且,我就帮你拔了他舌头剜了他的眼,让他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永远都不见阳光。” 她眼睛完成了月牙,笑着说, “你想呀,他爹娘舍不得他死,赖活着也得给他续命,他活一天就得痛苦一天,又开不了口去求解脱。” 活一天,就痛苦一天,身在地狱,永不解脱。 “我对你这么体贴,让你父母妹妹都能安息。” “这么天大的恩情,你好意思赖账?” 薛诺歪着脑袋看他时,桃花眼里满是谴责。 邱长青却像是被毒蛇盯上,后脊朝着尾椎都渗着凉意。 他脸色微白,犹如困兽: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他拳心握紧,觉得眼前的人危险极了,甚至心中生了杀意。 薛诺见他样子像是瞧见什么好笑的东西,扑哧低笑出声,她在怀里掏了掏,片刻手里取出个药丸子扔给了邱长青: “昭云十四骑的人,什么时候变成这老鼠胆子。” 第17章 冰山一角 邱长青脸色大变,伸手就朝着薛诺抓去。 薛诺一掌拍在他膝盖骨上,矮身避开:“沈忠康的人就在庙子里,你想被人发现就继续动手。” 邱长青还没站起来的身形陡然歪倒在地,膝盖上疼的发麻,却还死死看着薛诺:“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猜。” 邱长青:“” 他恶狠狠的盯着薛诺,完全没心思跟她玩笑,紧咬着牙槽好像下一瞬就要暴起伤人。 薛诺嗤笑:“无趣。” 她指了指他后颈的方向:“可还记得你落下这刺青时的誓言?” 邱长青下意识的伸手朝着后颈摸去,那里藏在衣领下有一块刺青,触手凹凸不平,那刺青看似寻常,可其中含义却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眼前这人是怎么知晓。 薛诺嘴唇轻启:“奉天迎命,不为诏令,愿苍生俱饱暖,开混沌破夜沉。” 邱长青瞳孔猛缩:“你,你是” “我姓嬴,幼时母亲唤我元窈。” 邱长青张大了嘴看着眼前少年这张出类绝尘的脸,脑海里猛的就出现当年曾经见过的那位在马上风姿绝然,傲世朝堂的女子。 他眼中瞬间通红,手中颤抖着时,嘴唇蠕动着道:“主上当年只有一子一女,你若是元窈郡主,哪来的姐姐” “我姐姐随父姓。” 邱长青听着薛诺的话时,猛的就想起当年主上在时的情形。 主上不是寻常女子,也从未与人成婚,当年显赫于京城居于众皇子之上,独得先帝宠爱,过的恣意潇洒。 那时主上在后院豢养十余男子,个个都是容貌出尘,她游走众人之间,后诞下一子一女。 邱长青还记得那些为着主上痴迷的男子,也记得主上当年的风流,可其中要说最受主上宠爱的便是薛郎中,而他记得薛郎中与主上在一起时就带着个丧父丧母的女孩儿,说是他兄长留下的遗孤。 也就是说,薛妩是当年那个女孩儿? 主上蒙冤被害时,薛郎中下落不明,难道是他带走了少主他们? 他欣喜:“小公子也活着?” 薛诺垂眼:“弟弟当年没逃出京城。” 邱长青脸色瞬间苍白,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那般血洗之下少主能够逃脱已是万幸,他连忙起身就想下跪,被薛诺伸手拦着。 薛诺抿抿唇说道:“你的代号。” “青鸟。” “昭云十四骑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 邱长青颤声道:“还有,鹿蜀,苍鹭,还有蛊雕都活着,其他人没逃过当年血洗。” “你们可有联络?” “有。”邱长青说道,“蛊雕和鹿蜀都在京城,苍鹭在朔州,我们这些年一直想要替主上复仇。” 薛诺微闭了闭眼,当年母亲在时,昭云十四骑是何等威名赫赫,辅助母亲震慑朝堂,可母亲死后惨遭血洗。 她一直以为他们早就死绝了,可谁知昨天夜里在扈家时却看到了邱长青颈后的刺青。 心中波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再睁眼时就已平静,“我现在跟在沈忠康长孙身边,不日应该会随他一起回京。” “眼下不方便跟你多说,你想办法离开祁镇之后联络剩下几人让他们归京,等到了京城之后再行碰面。” 她顿了顿才道, “我相信母亲当年选人的眼光,可毕竟时隔数年,为了防着你背叛,这药丸只能解你一月之毒,一个月之后你如果不来寻我,中了红颜枯是什么后果想必你也清楚。” 红颜枯! 这是主上当年研制出来的毒,只有她一人才有。 邱长青越发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他清楚当年之事有多凶险,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主上留有血脉在世,眼前之人若真是主上血脉小心一些实属正常。 他连忙微垂着头说道:“属下明白,属下会去京中寻您。” 邱长青说完迟疑了一瞬, “只是少主,那沈家不是安稳之地,当年主上救过沈家满门,还提携过沈家的人,可是主上被人冤害时沈家的人却是闭口不言,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薛诺想起当年之事神色微冷,下一瞬道:“我需要一个身份回京。” “属下能替您安排。” “你不行。” 薛诺抬眼时神色阴冷,她要接触朝中之人,要顺理成章的留在京中核心之地,甚至能打探到朝中消息,只有沈家才能办到。 她原本选中的是扈家,想要踩着跟扈家联姻的平远伯庶子进京,可没想到被沈却毁了,还因此害死了姐姐 她眼底浮出些猩红,体内气血躁动时生出杀意来,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石安的声音。 “阿诺!” 体内的戾气消散,眼中猩红也淡去了些,薛诺扭头时脸色在昏暗光线之下有些看不清楚:“石大哥?” “天色太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好!” 薛诺明明脸色冷戾,声音却脆嫩欢快。 她知道这里不宜久留,沈却那书呆子不是信了她,他不过是因为扈家的事情“冤枉”了她,自觉一时愧疚才会让她出来。 她虽然不知道沈却为什么找上她,可借着沈家回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沈家的事情你不用管,等回了京城再来见我。” 薛诺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后,就直接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沾上的灰,朝着邱长青挥了挥爪子全当告别,然后就抱着怀里收拾好的东西朝着石安那边跑了过去。 石安见她到了身前才忍不住问道:“跟那人说什么呢,这么久?” 薛诺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是跟我们一起从延陵过来的,之前欠了我东西,我刚才跟他讨要他想耍赖来着,被我教训了一顿。” 石安顿时说他:“你都跟着咱们公子了,还惦记着这些可怜人的东西?” 薛诺不满:“那不一样,是我的就得是我的!” 石安见她小脸都皱了起来忍不住失笑:“行行行,是你的,那要回来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嘿嘿,当然要回来了,他要不还,我就揍他。”薛诺弯眼。 石安见她笑的得意洋洋好像屁股后面多了条招摇的尾巴,直接伸手朝着他脑门就轻拍了下:“别动不动就揍人,咱们得讲道理,而且沈家富贵着呢,咱们公子也向来大方,以后好好伺候公子,什么好东西都有。” 他领着薛诺朝外走时,嘴里教训着她。 薛诺挨在他身边也没反驳,反而笑眯眯的跟着逗趣。 邱长青抬头看着薛诺跟刚才完全两样的面孔,目光露在昏暗光线下有些阴暗不明的身影上,刚才那一瞬间他明明感觉到了杀意,可此时少主身上却天真烂漫的像是顽童。 他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栽在这么心黑聪慧的少主手上,他好像也不算太冤。 不过少主居然还活着 邱长青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来,他伸手将那药丸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后,感觉着身体里的疼痛消失之后就直接翻身而起,从破庙后门离开。 他得去联络蛊雕他们,尽快回京。 第18章 目不识丁 柳园这边,沈却在薛诺他们出门之后就回了书房。 他手里翻着书,目光落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上,可心神却早已经飘远。 屋中灯罩之下,烛心烧的噼啪作响,隔着窗棂能瞧见外面月影婆娑,偶有风吹过时,那树影摇晃起来。 而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轻抿着嘴角,指尖摩挲着手中书页安静出神。 “咚。” 门前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沈却被这动静弄的回过神来,抬眼就瞧见从门外进来的姜成。 姜成一身劲装,脚下还沾着些泥土,进来就先开口:“公子。” “怎么样?”沈却问道。 姜成说道:“属下刚才一直跟着他们,石安和薛诺去了观音庙后,薛诺只与庙中几个难民说了会儿话,然后就收拾了东西回来,途中未曾再去过其他地方。” 沈却问:“可有什么异常?” 姜成想了想:“薛诺在观音庙里好像跟其中一个难民起了争执还动了手脚,不过后来没打起来。” 动手? 沈却心里头微疑惑了一瞬,才皱眉道:“还有其他的吗?” 姜成摇摇头:“没了。” 之前他一路都跟在马车后面,亲眼看到两人进了观音庙。 石安就在一旁守着,而他趴在庙顶横梁上,里头虽然光线昏暗人,可也足以看得到薛诺只与庙中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说过话,除此之外再没接触过任何人。 后来石安唤了薛诺离开,他就就跟了回来,直到马车停在柳园门前,他才先一步翻墙进来回禀公子。 沈却听完姜成的话后沉默下来,他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自己让姜成跟着薛诺到底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公子” 姜成正想问沈却到底想知道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石安和薛诺说话的声音。 沈却忍不住侧头朝着窗外看去,就见到院门前穿着青色衣衫的小孩儿背对着里面倒退着走着。 她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说话时声音脆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逗得一旁的石安哈哈大笑,伸手去拍他脑袋。 薛诺矮身就躲了过去,随即叽叽哇哇的说不准石安拍头,不然以后长不高了。 沈却收回目光,片刻后就听到两人到了门前,石安朝着里面探了探头叫道:“公子。” “进来。” 石安领着薛诺走了进来,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公子,我们回来了。” 沈却扫了眼薛诺怀中,就瞧出她抱着的像是衣裳,里头还裹着什么东西,他开口问道:“东西都取回来了?” 薛诺点点头说道:“我把姐姐的衣裳取回来了,其他的东西送给之前照顾我跟姐姐的婶婶了。” “有遇到麻烦吗?”沈却问。 薛诺脸上笑得露出两个梨涡:“有石大哥跟着我呢,没人敢为难我,而且以前我跟姐姐都遮着脸,现在洗干净了他们好多人都不认识我了。” 说话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鼻尖, “不过有个脸皮厚的,之前借了我东西不肯还我,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骂我来着,我就教训了他一顿” 说着说着,她猛的想起自己现在跟以前不一样,而且公子好像不喜欢她跟人动手,她连忙又急声解释道, “我就是踹了他一脚,打了他一下,没伤他的,公子别罚我。” 沈却原本听着姜成说薛诺去了观音庙与人起了争执时还有些生疑,可此时见她急声解释,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心头仅剩的那点儿怀疑也散了个干净。 原来真的是他多疑了。 心头放松下来时,沈却扬唇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罚你了,还是在你眼里,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薛诺连忙狂摇头,抱着怀里的东西望着他时,眼中润汪汪的跟小狗儿似的:“公子是好人。” 沈却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眼底带了笑,只觉得小孩儿到底性子单纯,这世上好人坏人哪有那么容易辨的清楚,怕不是谁给她两个馒头她都能说人家一句好人。 他笑着说道:“既然东西取回来了,晚上就直接搬过来这边住吧。” 沈却看了眼她身上明显不太合身的衣裳,扭头朝着石安说了句:“明天去替他买两身衣裳回来,还有鞋子。” “啊?”薛诺睁大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石安见她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推了她一下:“啊什么啊,那荣济堂原本是客厢,离公子住的地方可远了,公子让你搬过来住就是答应让你以后留在身边伺候了。” 要不是答应让人留下来,哪里会让她搬到近前,还替她买衣裳? 薛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巴掌大的脸上笑出了包子样来:“谢谢公子!” “以后留在我身边当差,别的不需要你多做,只一点,不准随便伤人,还有,有些事情是底线,坑蒙拐骗的事情不准再做,否则决不轻饶!”沈却警告了一句。 薛诺连忙说道:“我知道了公子!” 沈却拉开书桌前的抽屉,将里面放着的东西取了出来递给薛诺。 薛诺看着格外陌生的刀鞘有些疑惑:“公子?” “打开看看。” 薛诺接过之后,将里头的短刀抽了出来,等看清楚那刀匕之上刻着的纹路时,她瞬间欣喜,抬头看着沈却眼里的高兴之色几乎压抑不住:“是姐姐给我的刀。” “这短刀锋利,容易伤人伤己,我叫人替你做了刀鞘,你可明白什么意思?”沈却问她。 薛诺握着手里的刀,看着沈却意味深长的样子,心里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哪能不明白沈却是什么意思,这短刀在她手中被沈却看到已经伤过好几人,他将短刀还给她却给了她刀鞘封了利刃,不就是劝诫她以后轻易不要再造杀孽,也告诉她让她要懂得收敛锋芒,藏刃于鞘中。 这好为人师的样子,倒有些像是沈忠康。 薛诺面上迟疑,握着短刀没说话。 沈却说道:“藏,而内敛锋芒,慧行表,智在内,藏巧于拙才是聪明人,懂吗?” 薛诺茫然摇头:“不懂。” 沈却:“” 他突然才想起来,这小千岁年少时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来着。 他忍不住扶额:“算了,以后再慢慢教你,反正你要记住,这刀藏于鞘中归还于你,是为让你自保,不是让你伤人。” 薛诺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第19章 最好看的崽 沈却叫了个园子里的下人过来,让他领着薛诺去搬东西。 薛诺千恩万谢乐颠颠的跟着人出了书房,刚到门前就听到身后姜成说道:“公子,京里头又来消息了,催着您回去。” 石安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公子来江南的事儿也办妥了,老太太寿辰在即,咱们要是再不起身的话怕是赶不上了。” “眼下恐怕还走不了,至少得等扈家的事情了结之后。” 沈却的声音偏清冷,如玉石落盘,倒是极为好听。 他说话时不紧不慢,有着世家公子的沉稳和冷静,“祖母的寿辰还有一段时间,再耽搁几日回去也不碍事,先将这边的事情打理妥当。石安,你将从船上救下的那些人先送去县衙。” “那柴春华” 薛诺脚下走的慢了些,听了两耳朵后面主仆三人的话,见他们提起柴春华就扭过头没再继续听下去。 柴春华该死,可现在还不能死,否则他要是出事,她跟沈却才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就会分崩离析,而且眼下她最重要的事情是回京,只要沈却打算回京就好,柴春华大可以慢慢再找机会。 至于扈家的事情薛诺半点都不担心。 扈容被废的案子已经算在了邱长青头上,眼下邱长青跑了,他当年被收编进昭云十四骑时早就消了真名户籍根本没人查得到他,扈容这事最后只会变成无头公案。 反倒是扈家牵扯进去谋害人命的事情更加麻烦,扈容手头沾了好几条人命,就连那扈夫人也包庇之下害死了一人,扈容眼下这情况不可能再继续问罪,总不能将个口不能言四肢全废的人拉进大牢问斩。 这事情最后的结果大抵就是护崽子的扈夫人受了罪责以命抵命,而扈家那边则是拿钱消灾,出一大笔银子安抚那些死了人的亲眷,想办法让他们别再继续闹下去。 那位陶县令甭管心中怎么想,对于此事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公子?”这边石安问完,见沈却突然走神,不由唤了他一声。 沈却瞧了眼已经从门前离开的薛诺,收回目光后才继续朝着石安二人说道:“我原是想把柴春华留在祁镇,借扈家的手把他交给四皇子,可是眼下扈家出事显然是不行了。” 他厌恶成国公府行事,也同样厌恨柴春华强掳薛妩害她丧命。 此时就算不涉及薛诺他也不会轻易饶了柴春华。 沈却说道:“把柴春华带回京城,将人直接送交刑部,他之前掳走薛妩时那般肆无忌惮,显然这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他手中说不定还有别的人命。” 石安吃惊:“可是公子,他是成国公府的人,咱们要是把他送回京城,那成国公府那边” “你以为我不把他带回京城,成国公府就不会记恨于我?”沈却微眯着眼冷声说道。 祁镇这边的事情瞒不住人,原本如果能够说服扈盛林因为顾忌他儿子牵涉其中,帮忙将事情瞒下,倒是可以借他传讯扈盛全,引来四皇子吸引成国公府和三皇子的目光。 可如今扈家那边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扈盛林传信京中时定会说出事情始末,其中也自然会提及他跟薛诺姐弟。 四皇子又不是傻子,他身边更是不缺精明之人。 他要是不把柴春华交出去,四皇子那头必定会攻讦沈家勾结朝臣包庇贼人,可一旦把人交出去,得罪成国公府和三皇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把人留在祁镇交给陶纪,沈却想都没有想过。 四皇子那边不插手,成国公府要么会把柴春华捞出去保他无事,要么就是杀人灭口。 他答应过薛诺要替他姐姐讨回公道,他也欠了薛妩。 沈却微垂着眼时有些阴翳:“我原顾忌太子殿下,知他在京中处境艰难不愿将他拉进此事中来,可如今已经到了这地步,有些事情由不得人,与其将人留在这里被其他人抓着把柄,不如占据主动把人带回京城。” 柴春华必须入罪,他还得想办法借着这事狠狠撕掉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一层皮,这样才能让他们顾不得咬上太子殿下和沈家。 “你们去帮陶纪一把,看能否抓住邱长青。”沈却道。 石安和姜成点点头答应下来。 薛诺像是完全忘记了扈家那边的事情,丝毫都没有打探的心思,她直接搬过来住在了这边耳房,跟石安、姜成只有一墙之隔。 码头那边不再打捞之后,沿岸搜寻的人也没消息传来。 薛诺像是认命了一样,又去了一趟码头,朝着陵江烧了些纸钱衣物,磕了几个头后,回来柳园就再也没提及过薛妩。 她留在了沈却身边当差,整个人像是精力用不尽似的,每天早上早早就起,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就去厨房帮着罗叔挑水做饭,然后赶在沈却起身之前端着温度正好的热水过去伺候他洗簌。 沈却刚开始每天睁眼就瞧见她站在床前时还觉得不习惯,可三、五日也就慢慢适应了下来。 小孩儿长的好看,不管对着谁时都是笑脸迎人。 或许是有了安定的生活,她眼里再少见初遇时的戾气,那双桃花眼里时时带笑显得格外亲人,说起话来又甜又会讨好人。 两三天时间就哄的连带罗叔在内的一行人对她疼爱有加,跟院中的护卫丫头也相处的很好。 薛诺显露出来一些机灵,却又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恶。 像是摸准了沈却喜静的习惯,她虽然时常跟在他身后,却半点都不扰人。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雨季也好像跟着过了。 院中的蔷薇开的正盛,枝枝蔓蔓的绕着假山攀了上去,风一吹就荡起一片涟漪。 沈却坐在凉亭里翻着京中寄来的书信时,只觉得有些口渴,才准备开口叫下人送茶过来时,一杯温度恰好的茶水就递了过来。 他扫了眼讨巧的薛诺,不由失笑:“你这机灵劲儿,留在我身边委屈了。” 薛诺不高兴的将脑袋上落下的蔷薇花瓣取了下来,嘀咕说道:“才不委屈呢,我就想留在公子身边,别的地儿我才不去!” 她说完看着沈却,“公子可别把我送人,我长得这么好看,公子就把我当个摆件儿,看书累了歇歇眼也好。” 沈却被她逗笑:“哪有你这么自吹自擂的摆件儿?不害臊。” “那我本来就好看嘛!” 薛诺丝毫不动含蓄二字,微歪着脑袋看着沈却时,桃花眼里满是自得, “公子都不知道,我阿娘说我打小就比别的小孩儿漂亮,又乖巧又懂事,那会儿叔伯兄长瞧着我时都乖儿宝儿的叫着,有什么好东西都塞给我。” 沈却扫了她一眼,好看的确是好看,乖巧懂事半点没看出来。 他问:“你还有叔伯兄长?” 薛诺顿了顿:“没了,都死了。” 沈却神情一窒,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安慰,薛诺就像是已经自己舒缓了过来,那点儿难过消散了干净,扬眉笑的开心: “我不骗公子,我打小就是我们家最好看的崽,当然,比公子还是差一点点的。” 她作势掐了掐指头尖尖,比出一点点的距离来。 沈却瞧她笑得没心没肺故作开心的样子,想起丧身陵江的薛妩,愧疚之下忍不住心生怜惜。 见薛诺凑着脸笑眯眯的,他突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说道:“嗯,你是最好看的崽。” “我的头发!”薛诺尖叫。 沈却继续揉。 “公子!!” 小孩儿捂着脑袋直跺脚,气得脸都成了包子。 沈却哈哈笑了声这才收回手,瞧着薛诺顶着一头呆毛心里嘀咕:脑袋倒是挺圆的,就是头发有点扎手,这身板儿也太瘦了,回头得好好养养。 薛诺捂着头疯狂想剁了他的手时,就见对面的书呆子瞧她时跟她未知名的爹似的,一脸的慈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看屁啊! 第20章 雄兔和雌兔 薛诺瞧着对面穿着青衫满脸带笑的傻子,垂头时遮掩了面无表情,等瞧他笑眯眯的准备喝茶时,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伸手,一爪落在沈却脑门上,“砰”的弹了下。 沈却:“” 脑门红了一块。 “薛诺!”沈却咬牙。 哈哈! 薛诺转身就溜,跟个兔子似得的直接蹿到了凉亭外,一脑袋就撞进了正好走过来的姜成怀里。 她一个趔趄朝后倒时下意识想要翻身而起,等察觉到沈却还在身后看着只能强压着身体反应,然后就被姜成一把拎住了后脖颈。 姜成约有九尺高,薛诺在他面前就是个小矮子,被拎着后脖颈时脚尖离地挥舞着手,腿上蹬了蹬,居然没挨着地儿。 她脸上涨红时,就听到院子里沈却扑哧笑出声。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 身为文盲遭到嘲讽的薛诺面无表情,她要弄死这书呆子!! 姜成也被自家公子这话雷了下,低头瞧着手里抓着的野兔子,没忍住肩头抖了抖,对上她怒气冲冲的眼时手一松。 薛诺落地就朝着他小腿踹了一脚,转身跑了。 姜成:“” 他招谁惹谁了? 沈却笑得差点端不稳杯子。 姜成揉了揉腿走过来时,还能看到自家公子脸上没散去的笑意,他还鲜少见到公子这么开怀的样子。 想起刚才那小孩儿气冲冲蹦走的模样,他也是忍不住嘴角扬了扬,其实石安说的不错,这小孩儿不凶的时候挺有意思的。 他朝着沈却道:“公子,陶大人来了。” 沈却说道:“请他过来。” 陶纪被下人领着过来时,就瞧见院子里格外秀雅精致的景,他一边心中叹着这柳园不愧是祁镇最好的园子,一边朝着身前领路的人看了眼,能瞧得出来这人是个练家子。 这几天他派人四处搜寻邱长青时,沈却也派了人过去帮忙,虽然没找到那个跑掉的邱长青,可是柳园的下人却是帮他堪破了两处拐子的藏身之地,连带着抓了好几个数案在身的人贩子。 陶纪瞧着柳园的人简直眼馋极了,要不是知道沈家的人碰不得,他都想要挖沈却墙脚。 等入了凉亭,见到沈却在那儿等着,陶纪连忙收了心里那点儿小心思,朝着沈却拱拱手:“沈公子。” “陶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陶纪入座后,沈却就取了桌上之前薛诺送来的茶杯替他倒了杯茶水,然后递到了陶纪跟前,“陶大人请用茶。” 陶纪有些受宠若惊,这沈长垣虽然官位不高,可却是太子伴读,又是少傅之子、沈家嫡孙,身份地位哪怕是在京中一众世家公子之中都是极高的。 被他这种人礼贤下士,身为区区八品县令的陶纪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格外舒坦。 茶水入口,带着淡淡的花香,陶纪忍不住眼前微亮:“这茶不错,里头是混着柰花?” 沈却闻言嘴角轻扬了扬,想起自己前天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柰花似雪,香气怡人,薛诺就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了这柰花香茶,就连他身上挂着的香包也偷偷换成了晒干的柰花。 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笑着说道:“陶大人敏锐,的确是柰花。” 陶纪失笑:“没想到沈公子也喜欢这等香茶之物。” “素日清茶怡口,偶尔喝点其他的也别有一番风味。”沈却笑了笑。 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这才进入了正题。 陶纪放下茶杯朝着沈却说道:“这几日多谢沈公子借人给下官,帮着下官搜寻贼人,只可惜那邱长青犯案之后就没了下落,翻遍了整个祁镇都没将人找出来。” “他恐怕已经离开祁镇了。”沈却说道。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 陶纪轻叹了声,“扈家这事儿也是棘手,那邱长青谋害扈容是为寻仇,熟悉他的那些人都不肯暴露他长相。” “他十几年前就去了西南,如今在这边又无亲眷,想要找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没有画像,连发通缉令让其他地方官府帮忙搜寻都难。 沈却轻捻着指尖:“我记得他之前不是混进了扈家当差,扈家也没人见过他容貌?” 陶纪摇摇头:“下官已经让人问过了,那邱长青怕是在去扈家之前就已经做了打算要朝着扈容下手,所以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过话,进了扈家之后也大多低头做事。” “扈家的下人只记得他有些驼背,脸上也脏兮兮,看着老实本分。” 陶纪说着说着,自己就先无奈了起来。 这邱长青摆明了冲着扈容去的,一早就避开被人瞧见容貌的机会,而且扈家那边招工也没经牙行的手,去的大多都是难民。 他们图便宜省事,又因为只是用上大半个月,应付完扈家大小姐跟平远伯庶子的婚事,这些人就都不要了,所以连个契约都没签。 到头来除了知道有邱长青这么个人,其他什么都查不到。 陶纪说完后看向沈却:“下官思来想去,想要找到邱长青,恐怕只能在西南那边想办法了,他之前去西南投过军,能不能从这边想法?” 沈却闻言直接说道:“这条路行不通,先不说西南那么大,能投军的地方极多,而且前几年时西南还有过好几次大型的战事,死伤退伍的人比比皆是。” “军中能有记载的都是有品阶的,你没那个权限去让军中帮忙查人。” 见陶纪眼巴巴的看他,沈却直言, “我不会去查。” 陶纪闻言脸上瞬间垮了下来,查不到邱长青,扈家这案子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沈却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皱眉:“陶大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陶纪道:“沈公子请说。” “这件案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主次。” 陶纪愣了下。 沈却看着他:“扈容固然为人所伤,可这案子究其原因是扈容害人性命在前。” “扈家私开黑矿本就违反朝廷律令,扈容害死邱家满门,扈夫人包庇于他,邱长青报复手段虽然残忍,却也事出有因。” “陶大人如果能抓住邱长青自然是该依律问罪,可眼下他既然没了踪迹,陶大人与其执着于他,难道不该先处置有人命在身的扈家这边吗?” 陶纪听懂了沈却的意思,脸色变了变,一时间没有说话。 沈却眸色微沉:“陶大人总该不会觉得,杀人无需偿命?” “当然不是!” 陶纪对上沈却微沉的眼,连忙说道,“扈容杀人当然该问罪,可是沈公子也知道他现在这种情况连过堂都不能,下官总不能将个废人抬进县衙判罪问斩” “他不行,扈家其他人呢?”沈却直接打断。 “这”陶纪避开他眼神迟疑着道,“这事情本就是扈容一人之罪,他私开黑矿扈家其他的人并不知晓。” 沈却脸上瞬间冷了下来。 陶纪这是在替扈家开脱,而且扈家那边怕是已经想办法摆平了那几个苦主,甚至跟陶纪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笑意散去的同时,嘴角拉平时脸上生了厉色, “想要私开黑矿,各方关系疏通,矿场聘人,凿矿的火药,矿物售卖所需的各种手续和渠道,没有钱财和人脉开路一样都办不成,单凭扈容一个纨绔子弟,他哪来的本事能够瞒着扈家上下做到?” “我记得扈容交代过,那黑矿是他跟人合开,与他合开的人是谁,矿物又卖给了什么人,陶大人查过了吗?” “还有他们敢朝着矿里的人狠下杀手,没人替他们扫干净尾巴,他们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陶纪被沈却的话问的冷汗直冒。 沈却沉声道:“扈盛林就算不知情,扈夫人呢,她包庇扈容,害死邱长青的妹妹,逼死邱家老母,这般手段也不该问罪?” “灭人满门,手段毒辣,陶大人一句不知道就能替他们脱罪,我倒是不知道这祁镇的律法跟大业其他地方不同,陶大人审案的本事也是格外出众!” 第21章 再加一把火 陶纪被他一番逼问弄的脸色苍白。 沈却沉着眼看着这地方县令,手中猛的放下茶杯时,“砰”的一声,像是丧钟似的,让陶纪从石凳上猛的蹿了起来。 姜成立于一旁,看着自家公子动怒,而陶纪战战兢兢站在那里虽有惧意却未曾开口认错时就觉不好。 自家公子向来看不惯官场上的这些伎俩,可这里到底不是京城,公子也并非是督察巡抚,没资格过问地方审案。 陶纪要是胆儿小服软也就算了,可万一真撕破脸,公子也有越权之嫌。 沈却沉眼看着桌上杯盏,他其实发了火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冲动了。 扈盛林跟京中扈侍郎是堂兄弟,扈家在祁镇又积威已久,扈容这罪魁已废,陶纪所做的不过是地方官员惯做的事情。 场面僵持着,谁也没开口。 就在这时,亭子外面有脚步声靠近,穿着青色的薛诺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几叠点心,直接走了过来:“公子,罗叔知道来客了,让我送点儿点心过来。” 原本僵持的气氛瞬间被戳破,沈却看了眼摆在桌上的点心,又瞧了眼薛诺。 薛诺背对着陶纪朝着他眨眨眼,一脸的快夸我。 沈却:“” 他心里突然就气不起来,睨了她一眼后,薛诺就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等她走远之后,沈却才对着陶纪说道,“罗叔的师父是御膳房里的,他跟着学了一手好手艺,最拿手的就是各式点心,陶大人也尝尝。” 沈却给了台阶,陶纪自然连忙跟着下,他坐回了桌旁取了块儿点心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先开夸:“果然是好手艺。” 沈却瞧着陶纪圆滑的样子,轻叹了声:“方才的话是我说的有些太过,陶大人莫要介意,只是我也是为着陶大人好。” “扈容有几条人命在身,扈家这事儿就算他们摆平了苦主,可也未必能遮掩的过去,而且陶大人可知道,扈家之前为什么会先怀疑是柳园的人伤了扈容?” 陶纪皱眉:“不是因为薛妩的死?” “是也不是。” 沈却说道,“我一直没跟陶大人说过,之前掳走薛妩的人名叫柴春华,是成国公府的人,他曾在苏扬刻意跟扈容偶遇随后与他往来,这次更是借扈家之势搜罗瘦马掳掠美人。” “陶大人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扈家在京中的事情,如今那柴春华在我手中,扈盛林那夜唆使陶大人来柳园问罪,想要替他儿子找到真凶是假,最重要的是因为我是太子伴读。” 陶纪官场为官本就是七窍玲珑,他刚开始还听的茫然,可等沈却把话说完之后在心里过了一遍,就咂摸出不对劲来。 他是世家子出身,在京中也有关系,能来江南富庶之地积攒资历,本就不是随便人能做到的,陶纪对于京中的那些事情也知道一些。 那成国公是三皇子的外祖,扈家却是四皇子的人。 三皇子的人借着四皇子的人搜罗美人,这显然是想要拉着四皇子下水,而眼前这位沈家嫡子是太子心腹,三皇子的人又落在了他手上。 扈盛林那天一口咬定是柳园伤人,这他妈哪里是在找凶手,分明是想要试探沈却甚至是他身后太子的态度。 陶纪脸都青了。 沈却神色诚恳的说道:“我原是想要将柴春华交给陶大人处置,可此事牵扯到几位皇子。” “若将人交给了陶大人就是害了你,可是扈容出事,扈盛林必会去信京中,而柴春华在扈家被抓,京里头也是瞒不过去的。” “扈家这次的案子陶大人要是不偏不倚也就算了,京中就算知道之后会有人生气,也只会以为你是不知情,可如果你一旦偏向扈家” 沈却没再说话,陶纪却是冷汗“唰”的流了下来。 他要是偏向扈家,明摆着着就是告诉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他投了四皇子,以三皇子那霸道性子,他哪能饶了他? 陶纪脸色苍白,猛的起身朝着沈却就抱拳行了个大礼:“多谢沈公子提点,是下官糊涂了,扈家的事情下官必定会秉公办理,绝不会与人徇私。” 陶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离开时那背影像是有鬼撵着似的。 姜成看他背影消失在园子里,才开口道:“有公子这话,陶纪估计不会在扈家的事情上动手脚了。” 沈却“嗯”了声,端着茶杯正想喝茶,就瞧见隔了些距离的望台那边,本该走了的小孩儿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瞧什么,一边还探长了脑袋,伸手扯着旁边树枝。 他眉心一皱,想起自己刚才提起了成国公府,可是转瞬瞧着望台跟这边的距离,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刚才他说话声音不大,又隔了这么远,那小孩儿哪能听的清楚。 薛诺以唇语看着沈却跟陶纪你来我往,嘴里咂摸着“成国公府”几个字,正阴沉着脸想着回头怎么搞死成国公府的人时,就察觉到沈却有些惊疑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 沈却这书呆子不是蠢人,她虽然暂时得了他信任,可薛诺总觉得沈却莫名其妙的对她有一种防备感。 从最初见时,他好像就在怀疑些什么。 扈家的事情解决,沈却估计也要准备回京了,她得再加一把火,确保沈却带她回京才行。 薛诺想到这里,直接伸手朝着望台边缘攀去,半个身子都作势探出了望台去扯树枝上的槐花。 那边沈却正想扬声叫薛诺下来,谁知道就看到那小孩儿扯着树枝力气太大,那树梢上的槐花没扯掉不说,还反将瘦小的薛诺直接拉了出去,身子一歪直接从望台上栽了下来。 “薛诺!” 沈却手里的茶杯差点儿扔出去,心也险些吓停了。 他慌乱朝着亭子外面走了几步,就看到那掉下来的小王八蛋跟个猴子似的,一把抓着旁边的横栏,另外一只手攀住了望台边的槐树树梢,然后整个人就吊在了半空中。 沈却手里被茶水烫的发红,黑着脸怒声道:“姜成,去把那小王八蛋拎下来!” 姜成没上望台,直接走到树下轻身一纵就跃了上去,树上轻点了两下就到了薛诺身旁,然后抓着她领子拎着人跳了下来。 薛诺像极了失重的人尖叫了两声,落地后踉跄了一下,瞧见沈却黑漆漆的脸转身就想溜,却被姜成一把抓住了腰带,双手双脚还保持着朝前跑的姿势,腰上却朝着后面弯着,直接被生生拖了回来。 “砰!” 沈却朝着薛诺脑袋上就是一巴掌,“你不想要命了,跑那么高找死?!” 薛诺被打的脑袋都嗡嗡作响,看着沈却眼里冒着火就知道他真动了怒气,她特别从心的捂着头说道:“我那是不小心” 见沈却再次扬手,她忙抱着头缩着脖子叫道, “罗叔说江南潮湿多雨,公子湿热火旺,眼睛有些赤肿,槐花能够入药!!” 沈却愣了下。 “而且公子这几天胃口不好,我姐姐以前用槐花给我做过饭,清香又开胃,我就想着摘一些做了给公子尝尝看” 她又怂又可怜,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沈却,小小声地说道, “我刚才只是不小心没站稳,而且我爬树可厉害了,姜大哥不救我,我也能下来的。” 沈却瞧着双手举过头顶捂着脑袋,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的看他,桃花眼里水汪汪的,他心里怒气突然就散了,手依旧落在她脑袋上,却没敲她,只是用力揉了一把。 “有没有伤着?” 薛诺跟被揉的一晃,站稳才嘟囔:“没有。” 沈却目光扫过她手上,就看到上面擦伤细痕。 薛诺连忙将手塞在背后:“真没事哎,公子!” 手腕被抓了过去,沈却直接拉着她就走,薛诺连忙扭头朝着姜成求救,姜成那木头却是杵在原地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她只能瞪了他一眼,扭头被沈却半拖半拽着出了园子,朝着书房那边走去。 第22章 公子是好人 沈却将人带进了书房,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坐着。” “公子” 薛诺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沈却扫了一眼,然后瘪瘪嘴坐了下去。 沈却见她明明想说话却又怂不唧唧的样子,险些没被逗笑,举拳掩饰性的放在嘴边压下了笑意之后,他才走到一旁拉开抽屉取了些伤药出来,又拿了一壶清水。 等坐在薛诺身边后,沈却倒了些水替她清理伤口,一边说道:“府里有护卫,也有下人,想要槐花让他们去摘就是,那么高的地方也不怕掉下来摔断了腿。” “我才不会摔呢嘶!!” 伤口上沾了水,薛诺疼的脸都皱成了包子,嘴里硬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泪汪汪的道,“公子你轻点儿!” “娇气!” 沈却睨她一眼,“当初在我跟前二话不说拿着刀子捅自己那狠劲哪儿去了?” 薛诺疼的直哆嗦,一边吸气一边道:“那敢死又不代表不怕疼,再说要真捅死了,不就不知道疼了吗!” “胡说八道!” 沈却被她歪理说的无言以对,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手里却是下意识放轻了一些。 将她掌心的伤口清理干净又上了药后,这才将沾了血的帕子扔在一旁,自己鞠水洗着手上沾上的血:“刚才陶纪来时,怎么想着送点心来了?” 薛诺眼珠子一转,还没说话呢。 沈却就道:“不准撒谎。” “” 薛诺瘪瘪嘴,垂头丧气:“那个陶大人一看就是个涂了油的滑溜王八,上次他跟着扈家的人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是偏着扈家的人的,指不定是收过扈家的好处。” “公子为人正直,我之前不过抢点儿银子你就想把我送去府衙,那个扈容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你肯定不会放过他。” 她坐在那里一边吹着手上的伤口,一边说道, “我问过石大哥,这几天那个陶大人只管着抓邱长青,根本就没审过扈家的人,连之前抓进府衙的扈夫人也被放回去了,告状的那些倒是都被扣押在府衙大牢。” “那王八蛋肯定跟扈家是一伙的,收了好处不打算管这事了。” 沈却见她撇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朝着她道:“所以你就送点心来了,怕我跟他吵起来?” 薛诺悻悻然的点点头:“陶大人是地头蛇,那个扈家也很厉害的,说不定扈容的事那个扈老爷和陶大人早就知道。” “公子虽然厉害,可这里又不是公子的地盘,要是真跟他吵起来撕破脸了,万一他狗急跳墙怎么办?” 沈却定定的看着吸溜着鼻子皱着脸吹伤口的小孩儿,眼里神色微怔了怔。 他知道她聪慧,也察觉到她比其他人机灵,可没想到她对事情看的也这么明白,他问:“那换成是你,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薛诺疑惑。 “扈家的事情,陶纪袒护扈家,你会怎么做?” 薛诺眉毛皱了起来,满脸不解:“他袒护就袒护呗,官商勾结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以前在延陵的时候官老爷帮着打死人的都有,再说他们又没得罪我,我干嘛要管。” “那如果得罪了呢?”沈却追问。 见小孩儿看着他皱着脸,他说,“如果扈容没有出事,或者是陶纪那天夜里被扈家收买冤枉了你,你会怎么做?” 薛诺眼神瞬间凶狠:“弄死他们!” “我娘教过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想害我,我就先弄死他!” 沈却看着她跟狼崽子似的呲着牙露着爪子恶狠狠的样子,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脸上是凶色,可眼里却是干净的,就好像她生来懂的道理就是一报还一报。 沈却这时候才发现这小孩儿好像完全没有善恶观念,也不懂得为人处事,在她眼里不关自己的事情她完全不在意。 对她好的,她就对人家好,可谁想害她她就先下手为强,睚眦必报到了极点,又小气又凶狠。 这性子像极了梦里那个不讲道理的小千岁。 可是这一次沈却没觉得害怕。 他只是紧紧皱眉看着呲牙的小孩儿,想起她献宝似的捧着柰花香茶给他的样子,突然说道:“我教你读书吧。” “啊?”薛诺懵逼。 “我说我教你读书。” 读书通智明理,开阔心胸,也能增长见识教会人分辨善恶,沈却越想越觉得教薛诺读书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小孩儿性子通直不辨善恶,可是本性却不坏,以书育人教她明辨是非,有他在身边看着,她也就不会长成梦里那样子。 薛诺抬头看着沈却时,是真的傻了眼。 沈家的人向来自诩清流正直,那沈忠康也自喻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可真如他们这种世家出身的,哪一个心里还没有一些弯弯绕绕? 她不知道沈却之前为什么会盯上她,试探了几次也不像是知道她身份,可他又隐约对她有着极浓的防备,所以才让自己表现的“单纯”、“纯粹”一些,又表现虽然聪明却在他面前不遮掩性情,想要让沈却对她放心从而带她回京城。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二傻子居然会说教她读书?! 汝彼母之寻亡乎? 曾经身为学渣后来被迫通史明经,每天睁眼就在书堆里的薛诺嘴唇动了动,险些一句骂娘的话出来。 她连忙垂头遮掩着脸上异色:“公子说什么呢,我这种人哪有资格读书。” 沈却见她听到能够读书明明眼睛发亮,却又因为自卑垂着脑袋满是低落的样子,越发生出些怜惜来。 他知道一些平民百姓家中的孩子根本没机会进学,也凑不出钱财去交束脩,这小孩儿已经十五却还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她家中怕是极为艰难也不可能送他进学。 沈却满是怜惜地摸了摸她脑袋温和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你想学,待会儿我让石安准备些东西,我亲自教你。” 薛诺:“” 不! 我不想学!! “公子,我”薛诺张嘴就想说自己不学。 沈却却把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激动当成了欣喜,见她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副感激至极的样子,他轻笑着说道:“不用这么感激,就当是你刚才冒险替我摘槐花做饭的酬劳。” 薛诺:“” 她等下就去给槐花饭里下毒!! 沈却压根儿不知道薛诺心里在想什么,只微侧着头说道: “我来江南也有些时日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得返回京城,到时候路上无事正好教你,说不定等你到京城时,也能认些字了。” 薛诺心里骂娘声一顿,听出了这傻子是打算带她回京,想着自己还得靠着他回京之后做些事情,她默默将要下毒的小人儿掐死,然后假笑着满是感激。 “公子是好人。” 第23章 腰子疼 时隔三日,陶纪又来了柳园,只这一次他愁眉苦脸,像是遇见了什么大麻烦。 陶纪来了见到沈却后就跟着沈却去了书房,两人关起门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足足大半个时辰都不见出来。 薛诺坐在廊亭里,有些好奇的朝那边看了眼:“石大哥,那陶大人是怎么了,看上去满脑袋的晦气?” 石安就在薛诺身旁,也朝着那边看了眼说道: “前两天扈夫人不是被收监了吗,连那些告状的百姓也被放了出来,可谁知道昨天夜里扈容死了,说是伤重难愈突发恶疮没救回来。” “扈夫人早前有心疾,知道儿子死了之后也在狱中发了病,跟着去了,扈家一夜间死了两人,还有一个死在狱中,扈家那边闹着要陶大人给他交代。” 都死了? 薛诺忍不住挑眉,难怪陶纪今天过来的时候跟见了鬼似的满脸晦气,只不过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陶纪前脚才刚抓了扈夫人,打算问罪扈容杀人和黑矿的事,结果他转眼就突发恶症死了,就连扈夫人也死在了狱中? 薛诺还记得以前在京中时见过一个小结巴就是有心疾的,身子孱弱,受不得惊,小心翼翼被府中娇养着,那张脸上依旧常年不见血色。 有一次他去宫中赴宴时被几个年幼的皇子捉弄受了惊吓,当场晕倒险些人就没了,整个太医院的人齐齐出动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个扈夫人那天来柳园时却是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哪怕后来被她故意吓唬,也丝毫没有半点发病的征兆。 这哪像是得心疾的人? 可要不是心疾 那就有意思了。 “啪!” 薛诺正想着事儿呢,一道戒尺就落在手边的书页上。 石安敲了敲桌面说道:“看什么呢,还不赶紧背书,这三字经已经是最简单的了,公子说了你今天要背前十联,待会儿陶大人走了他要检查。” 薛诺:“” 石安絮絮叨叨:“咱们公子学富五车,是老太爷亲自教出来的,京中多少人求着他教他都不带理会的,你能得了这机缘就好好学,别辜负了公子好意。” “公子之前念的那些你是不是没记住,那我再教你一次” 薛诺面无表情地听着石安在她耳边念着“人之初,性本善”,她现在只想一锤子敲死这孽障! 天色微暗时,陶纪才从房中出来。 他脸上神色依旧不大好看,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出来后朝着沈却拱手行了个半礼就匆匆离开。 等他走后,沈却才揉了揉眉心低叹了声,扭头就看到廊亭那边趴在桌上的身影。 沈却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到近前时,才发现薛诺歪倒在桌上睡着了。 她摊开了一条胳膊压在半开的书上,脑袋枕在那条胳膊上,脸都被压得有些变形,沈却目光落在她吊下来的另一条胳膊,卷上去的衣袖刚好露出之前烫伤过的地方。 目光在她腕子上转了一圈,沈却顿了顿:这小孩儿真白。 沈却伸手正想去戳薛诺脑袋将人叫醒,还没靠近,原本睡着的人就突然睁开了眼。 薛诺眼神凌厉至极,待看清楚沈却时,绷紧的背脊放松下来,眼里也恢复了刚睡醒的迷糊:“公子?” 她声音迷迷瞪瞪的,又软绵绵。 沈却说道:“你流口水了。” 薛诺连忙坐起身来伸手一抹嘴角,等发现什么都没有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她瞬间嘟囔:“公子骗人!” 沈却眼里带笑:“我让你背书,你就在这里睡觉,还好意思控诉我?” “我都背好啦。”薛诺哼了声。 沈却挑眉:“背好了?” “那当然,我早就说了我可聪明了!!” 薛诺下巴微扬说完后,见沈却不信,她索性直接顶着脸上被压出来的印子,张嘴就背了起来。 她声音带着少年稚嫩,微压着嗓门时雌雄莫辨,沈却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背着三字经,将他要求的那些背完之后依旧没停,反而还继续背了下去。 从刚开始的镇定自若,到后来的面露惊讶,再到皱眉惊疑。 “人遗子,金满籯。我教子,唯一经。”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薛诺背的口干舌燥,一口气吐完后,就得意道:“公子,我背完了!” 沈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薛诺,见小孩儿抓着桌上的茶杯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茶水,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端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副“我很厉害”,“快来夸我”的表情。 他忍不住挑挑眉说道:“我记得我还没教你后面的这些,你什么时候全部背下来的?” 薛诺笑眯眯地说道:“就今天呀,我让石大哥念了几次,然后我就背下来啦。” 石安那憨批拿着鸡毛当令箭,跟他主子一样以教她为乐,她就索性成全了他,让他从头到尾把千余字的三字经念了几十次,念一次喝一壶水。 沈却不知道其中的事情,只以为她是真的让石安念了几次就会了。 他之前就知道薛诺聪明,只如今看来还小瞧了她。 哪怕她只是囫囵吞枣照着念而已,一下午能把整篇三字经背下来也已经是极好的天赋了,只可惜耽误了这么多年,要是薛诺能早早进学说不定还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沈却不吝啬夸赞:“能背下来的确是很厉害,可光会背不行,还得识字知意。” 他想着明天开始得教许诺认字了,她天赋这么好,倒是可以加快进度每天多学一些字,而且等她手好了之后,练字也得跟上。 沈却想完后才问:“对了,石安人呢?” 薛诺抿唇笑得开心:“去茅厕啦!”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廊道尽头走过来的石安,连忙挥挥爪子爪子叫道,“石大哥!” 石安一哆嗦,脑子瞬间出现薛诺跟魔音绕耳似的说着“石大哥,再念一次”的声音。 他脸色有些泛青,实在是被薛诺的勤奋上进给吓到了。 下午刚开始薛诺让他念三字经时他还没当回事,可后来念的嗓子都差点劈叉,每次他想找借口不念的时候。 薛诺就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他,可怜巴巴的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我辜负了公子果然不配读书”。 字字泣血锥心,叫人不忍拒绝。 石安就鬼使神差的一遍一遍的念下去。 天知道他一下午跑茅厕跑到腿软,刚刚出来的时候还被府里的护卫关心了一遍他的腰子,隐晦给了他两张补肾的偏方。 他简直怕了薛诺了,躲在外面看到陶纪出去时才进来,这会儿对上薛诺可可爱爱的笑脸心里还哆嗦,生怕她张嘴就来一句“石大哥再念一次”。 “你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沈却瞧见石安问了句。 石安强撑着笑脸:“没什么。” 他就是腰子疼。 第24章 监察御史 沈却皱眉看着石安,觉得他跟薛诺之间有点儿古古怪怪的,不由看了旁边薛诺一眼。 薛诺扬唇:“公子,怎么了?” 她笑得太正经,丝毫都看不出来刚才使坏的人是她。 沈却也只以为自己是想多了,淡声说了句“没什么”,就朝着石安交代道:“去把派去县衙的人都撤回来,你跟姜成准备一下启程回京。” “公子要回京了?”石安闻言瞬间惊讶,“您不是说要等扈家的事了结后再走?” “扈家的事了结不了。” 沈却眉峰之间带着些郁色,“扈家接连死了两人,邱长青不知所踪,扈容与人合开的黑矿那边也推了人出来顶了罪,将扈家撇的干干净净,现在因扈夫人暴毙狱中,扈容死无对证,扈盛林反过头来紧咬着陶纪不放。” “刚才陶纪过来说,朝廷委派调查江南盐矿的监察御史刚好途径呈州,知道了扈家的事情,因案子涉及私矿开采已经被他接管,州府衙门那边不出两日也会派人过来,再往后这事就由不得县衙插手了。” 石安闻言忍不住睁大了眼:“这么小的事情,怎么会惊动了监察御史?” 沈却满眼讽刺:“正常情况下当然不会,可谁叫那监察御史叫徐立甄。” 石安愣了下,蓦的就想起了徐立甄是什么人,随即就忍不住变了脸色,而旁边的薛诺在听到“徐立甄”三字时,眼神也有瞬间的阴冷,只是转瞬即逝,谁也未曾察觉。 石安啐了一口满脸的晦气:“怎么是他?” 那狗日的来江南干什么? 他简直是阴魂不散! 薛诺看着两人同样不好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公子,那个徐立甄是谁啊?” 沈却紧抿着唇没说话,倒是石安先开口:“他是都察院的人,跟咱们沈家有仇,这几年没少找老太爷他们的麻烦。” 见薛诺费解,他说道, “徐立甄以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后来因为犯了大错被老太爷和朝中其他几位老大人弹劾。” “陛下盛怒之下将他罢官三年,原以为他会就此远离朝堂,谁想三年后陛下却再次将他启用,还将人重新塞回了都察院,如今成了十三道监察御史之首。” 徐立甄二十余岁就入朝,四十岁到顶峰,因为主办了七年前永昭公主谋逆的案子深得陛下信任,当上了左都御史。 大抵是人在高位,忘了本心,时隔一年多,徐立甄就因为一桩冤害朝中重臣以及贪污的案子被弹劾丢了官。 谁能想到两年前他居然能再次复起,重入都察院。 徐立甄的官位论品阶不高,权利却大,而且还是个疯狗。 因为记恨当年沈忠康为首几人弹劾他的事情,将沈家当成了生死大敌,找着机会就想坑沈家的人一把。 沈家这边一直防备着他,可依旧着过两次道,偏他特别能讨好陛下,得陛下倚重,让沈家奈何不得。 石安说了几句,满脸晦气地道:“那就个疯子,反正你只要记得,他跟咱们公子不和,跟整个沈家都不和就成了。” 他顿了顿才扭头看向沈却道, “公子,徐立甄突然管了扈家的事情,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沈却眉心轻拧:“一半是为着我,一半是为着扈家”也不对,其中恐怕还有一些是为着成国公府和三皇子。 徐立甄这几年一直盯着沈家不放,也因为当年弹劾他时有太子的一部分原因,所以极为仇视东宫那边。 凡能与东宫和沈家做对的事情他都干,而跟东宫不和的三皇子、四皇子自然也就被他视为“助力”。 沈却本想留在祁镇等着扈家的案子了结之后再离开,可是徐立甄突然插手,他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柴春华他带不走不说,连因他所说保持“中立”的陶纪也会跟着倒霉。 他揉了揉眉心沉声说道,“去准备吧,今天连夜就走。” 石安一想起徐立甄干的那些破事就头皮发麻,他连忙应了一声就准备离开,旁边薛诺却是开口:“等等。” 石安扭头。 沈却也是看向她。 薛诺侧着头说道:“公子,那个徐立甄是跟你有仇的吧?” 沈却道:“怎么?” “我刚听石大哥的意思,那个徐立甄一直都在找你和你府中的麻烦,显然是对你们没什么好心思的。” “我虽然不懂监察御史是什么官职,可我听说御史是能弹劾官老爷的,而且能让公子避忌,让陶大人害怕的,他肯定也是个厉害的。” “他来这里如果真是冲着公子,那公子要是走了,岂不是随便他怎么编排?” 薛诺尽量用着不那么靠谱的话,避开了一些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地方,对着沈却说道, “扈家的事情跟公子没关系,扈容他们的死也跟公子无关,可是陶大人却多多少少牵扯到里面。” “他先是收了扈家的好处,后来又翻脸想要秉公处理,结果两头都没占着,没找到扈家开私矿的证据不说,人证也全部死完了,还被扈家反咬一口说他冤害扈容跟扈夫人。” “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可我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那个陶大人来找了公子好几次,每次都跟扈家的事情有关系,他贪财又怕死,万一那个徐立甄来了见公子走了,回头吓唬吓唬陶大人,让他跟着一起冤枉公子怎么办?” 石安竖着眉毛:“他敢?就算他真敢,谁信?!” 薛诺说道:“官字两张嘴,当官的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的还少吗,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敢?” “别回头公子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说那私矿是公子开的,或者说是公子收买邱长青害死扈容,再不然冤枉说是公子跟陶大人勾结害死扈家的人什么的,再把当初告状的人弄死了,到时候鬼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们要是再不要脸点儿,让扈家反过头来咬公子,那公子岂不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沈却说道:“官场上想要陷害谁没这么容易。” “可万一呢?”薛诺嘟囔,“存心害人哪有不容易的,万一他们真这么干,那公子岂不是倒霉。” 沈却听着薛诺的话觉得她有些天真,下意识想说以沈家如今的地位胡乱编排的证据没那么容易让他入罪,徐立甄就算想找沈家麻烦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可话还没说出口,他神情却突然顿住。 真的不会吗? 他因梦境南下找人的事情不可能对外人言,朝中交代的差事也不涉及呈州和祁镇这边,可他却在这里停留了十余日,其间陶纪几次跟他往来,他不仅去过扈家逼问柴春华的下落,又曾借人给县衙捉拿邱长青。 如果 如果徐立甄真的那么不要脸,颠倒黑白将扈家的事情落到他头上,京中自然不会信他买凶杀人,私开黑矿的事,可是党争上面呢? 扈家跟四皇子关系极深,柴春华跟成国公府和三皇子又脱不了关系。 一旦牵涉到党争之事,就算没人信那些可笑的罪名,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奉了太子之令,私下江南有所图谋,想要构陷三皇子和四皇子。 而这些事情一旦落进陛下耳朵里,以陛下这几年对沈家的态度,难保不会疑心沈家。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沈却原本反驳的话顿时说不出来,抬眼定定的看着薛诺。 薛诺鼓鼓脸说道:“公子看着我干什么?” 她不满,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我要是那个徐立甄存心想要找公子麻烦,那这会儿肯定巴不得公子走。” “等你走了,那个没骨头的陶大人没了顾忌,我再吓唬吓唬他,然后把该杀的人一杀,该收买的人一收买,回头再叫扈家反咬公子一口,那公子到底干了什么还不就是我说了算了。” “到时候搞不死公子,也能弄臭了公子。” 石安在旁听的脸都有些青了,瞅着她说道:“你别吓唬人,哪有那么厉害?” 薛诺瞪眼:“你不信?” 石安撇撇嘴刚想说薛诺夸张,而且她一个三字经都没认全的小孩儿知道个屁,可谁知道沈却却是突然开口: “阿诺说的没错,说不定徐立甄是真的想要我走。” 第25章 教导 “公子?”石安惊讶。 沈却轻抿着嘴角,想起刚才陶纪着急忙慌的来跟他说徐立甄要来的事情,只觉得他的确是脑子糊涂居然没反应过来。 徐立甄是什么样的性子? 那人行事向来不择手段,对东宫一系的人下手也从不留情,他要是真冲着他来的,肯定会悄无声息的来了之后暗中搞事情。 可他明知道柴春华在他手里,却人未至消息先到。 要不是徐立甄默许,以陶纪的本事怎么能探听得到巡察御史和州府衙门的事情,还特地赶在徐立甄来之前跟他“通风报信”,给他离开的机会? 沈却摩挲着指尖,他倒不觉得徐立甄是要借着扈家和柴春华的事算计他什么,这不像是他的为人。 他这么做,反倒更像是怕他继续留在祁镇,故意想要惊走他 沈却抬头对着石安说道:“去把姜成和龚临都叫过来!” 石安满心不解,不知道公子怎么信了薛诺的话,可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大好看,也不敢多说话,连忙就转头匆匆出去。 等人走后,沈却才扭头看着薛诺。 薛诺有些心虚地摸摸脸:“公子这么看我干什么?” 她心中急转,想着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没露馅吧。 她说的那么粗俗,又故意把徐立甄的目的往栽赃上面扯,一看就是个徒有心眼儿,但是没见过世面不懂得朝争复杂的小废物。 她故意露出得意之色:“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 对面沈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眼神越发危险,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怀疑。 薛诺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脸时笑容有些撑不住:真起疑了? 她脑子里已经在飞速想着是捅死他先溜,还是毒死了跑路,这院子外面守着人有多大机会能逃走,脑门上就突然挨了一下。 薛诺吃痛地伸手捂着额头,就见对面沈却皱眉说道:“我有没有教过你别说粗话?还有人要自谦才能更进一步?” “你刚才说了多少粗鄙之语,还洋洋得意,这几天教你的东西都白学了?” 薛诺:“” “三字经罚抄十次。” 薛诺正想伸爪说她手受伤了,沈却就先说道,“先记着,等你手好了再抄。” “” 薛诺想骂娘。 沈却教训了薛诺,见小孩儿气鼓鼓的样子,他说道:“你很聪明,在某些事情上面见识也很敏锐,可是徐立甄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薛诺没想到沈却会跟她说这些事情,不由捂着额头看着他。 “石安应该有跟你说过沈家的事情吧?”沈却问她。 薛诺点点头。 沈却说道:“我祖父是当朝次辅,父亲是太子少傅,我们沈家上下都绑在东宫这条船上,那徐立甄不仅仅是跟沈家有仇,与东宫那边更是,所以沈家无论出任何差错都会牵连东宫。” “徐立甄能罢官三年再次复起,就足可见他非比常人,他如果真想惊走了我之后栽赃陷害,也不会选择以扈家事为筏子这种拙劣手段”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朝着薛诺道, “我说你能听懂吗?” 薛诺没想着这书呆子会突然跟他说起沈家和徐立甄的事情,还提到了东宫,她仔细留意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试探之意,沈却的口气反而更像是在教她。 她迟疑了下才说道:“公子的意思是,徐立甄知道公子因为太子殿下忌惮他,不会在这里被他抓住把柄,所以故意放出消息让公子离开,只是他不是为了栽赃陷害,是有别的打算?” 沈却见她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眼中不由带了些笑。 不愧梦里那个能搅得京中天翻地覆的小千岁,哪怕眼下对于朝中局势半点不知,也能凭着寥寥几语知道他想说什么。 沈却朝着她说道:“扈家跟京城皇子有关,之前抓到的柴春华也是,他们虽不属同一阵营却都跟太子殿下是在对立关系。” “眼下柴春华在我手里,扈家的事也多少跟我有些关系,不管徐立甄来了之后要做什么,他最终的目的肯定都在沈家和东宫。” 薛诺见沈却居然是真的在认真教她朝中的事情,还与她分析徐立甄的目的,她心里头顿时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二傻子怕不是沈忠康从野地里捡回去的吧。 他脑子进水了?居然跟一个不知底细来历的下人讨论朝中的事情? 薛诺越来越觉得沈家的这位嫡长孙有些让人看不明白,莫名其妙找上她,坏了她的事情,跟踪她害姐姐落水,又莫名其妙帮她。 她能感觉到在扈家门外初见时,沈却对她是有恶意的,后来小巷里再见到时那恶意依旧还在。 那天她求沈却救姐姐,沈却说要她的命时是真的,可当她动手率先反悔的又是他,事后让她签下二十年卖身契,只让人盯着她却没再为难她,甚至还对她多有照顾。 沈却对她有怀疑有忌惮,也曾生过杀意,可他又没有真正伤害过她或者将她除之而后快,甚至她来了柳园之后,他也待她不错。 如今居然还想教她读书。 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都矛盾极了。 薛诺一时间也有些猜不出来沈却到底想干什么,可也不会错过打探京中消息的机会。 她压下心头跟猫抓似的疑惑,只佯作好奇开口:“太子殿下不是将来的皇帝吗,徐立甄再厉害也就是个当官的,他找太子殿下麻烦,就不怕陛下找他麻烦吗?” 沈却闻言脸色微黯:“陛下待太子殿下并不亲近。” 薛诺眉心一皱,不亲近?怎么可能! 太子是元后之子,自落地就被先帝立了皇太孙,他从小天资聪颖,极得先帝喜爱,先帝驾崩之后天庆帝即位,皇太孙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储君,不仅得朝臣拥趸,也颇得天庆帝心意。 薛诺还记得当初母亲还在时,天庆帝最喜欢将太子带在身边,出入御书房也时常让他陪同,怎么突然就不亲近了? 她装着不解问道:“既然不亲近,那陛下怎么还立他当太子啊?这平民百姓家里传家产都得传给喜欢的,何况还是皇位呢,陛下怎么愿意交给自己不喜欢的儿子?” 沈却淡声道:“谁告诉你,当了太子就一定能当皇帝?” 陛下正值盛年,其他皇子又陆续成年。 这几年陛下待太子疏远忌惮,又偏宠三皇子他们,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要不是他纵容,三皇子、四皇子他们又哪能养出那么大的胆子和野心? 沈却想到这里脸上神色更淡了些:“而且太子的储君之位是先帝给的,以前有人压着时陛下自然是疼爱太子,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薛诺追问。 后来? 沈却神色低沉了些,后来那人死了,太子又屡次替她说话,陛下自然也就厌恶了他。 第26章 逆贼嬴姮 皇室之中的父子之间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权势利益,朝堂博弈,又哪能像是寻常百姓家中父子天伦。 君父君父,先君后父。 陛下心中惦记的只有君字,而太子殿下犯了君威,陛下自然厌恶。 “公子?”见沈却走神,薛诺招招手,“后来怎么了?” 沈却心里念头一堆,面上却只是讳莫如深:“没什么。” 薛诺:“” 这狗比吊人胃口!! 见沈却不想多说太子和皇帝的事情,她也不好追问怕他起疑,只能换了个话题:“那公子,那个徐立甄为什么这么针对太子殿下跟咱们沈家呀?就因为老太爷弹劾过他?” 沈却被她话中那句“咱们沈家”给逗笑,见她满脸好奇就解释说道: “徐立甄那人就是个卑鄙小人,他以前出卖过旧主,害死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然后踩着那人的尸骨爬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 “他身处高位时仍不肯罢手,想尽办法抹黑那人身后之名,对着当年跟随过她的人赶尽杀绝。” “徐立甄的旧主与太子殿下和沈家有些渊源,后来我祖父和太子殿下等人联手弹劾,让徐立甄丢了官,太子殿下事后又出手教训过他,他就一直怀恨在心,重新复起之后就把太子殿下和当年弹劾过他的那些人视为死敌。” 薛诺神色微顿:“那徐立甄真可恶,被他害死的是好人?” 沈却抬眼看她。 “怎么了?”薛诺疑惑,“我说错了吗,他不是好人?” 沈却抿抿唇,“这世间的人哪能用好坏二字分的清楚。” 薛诺闻言皱了皱眉头:“那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啊?” “我也不知道,有人说她是好人,誓死追随,也有人说她歹毒狠辣乱了朝政,是世间极恶之人。” 沈却说着话时神色有些晦涩。 薛诺追问:“那到底是谁啊?” 沈却说道:“先帝之女永昭公主,不过陛下早已废了她封号,如今她是逆贼嬴姮。” 薛诺哪怕早猜到沈却说的是谁,可当听到他说出来时,心中还是一点点沉寂了下去,掐着指尖才能遮掩住眼里的戾气,微垂着眼时讽刺至极。 逆贼。 嬴姮?! 呵! 她眼里有一些血色浮现出来,气血翻涌时脑子里杀意沸腾时,用力掐在掌心的伤口上,那刺痛让她消退的意识重新回归,脑海里也清醒了一些。 “她做什么了吗,为什么是逆贼?”薛诺听到她自己问道。 沈却提起嬴姮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发现薛诺的不对劲,只讽刺笑了声:“还能做什么,身处她那个位置,太厉害了就是罪过。” 大业第一位摄政的公主,先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沈却年少时曾跟随祖父见过那位永昭公主,如天人容貌,性情也恣意果决,那般惊才绝艳之人,光芒笼罩整个大业朝堂,也曾替先帝和天庆帝披荆斩棘杀遍朝堂,震慑诸侯。 只可惜身为刀的命运,既要锋利,又要懂得藏刃。 要么永远握于帝王之手为其所用,要么就只有被折断销毁的下场。 永昭公主死的那一年,京中群魔乱舞,朝廷人人相庆。 天庆帝大义灭亲博得朝臣诸侯拥趸,唯独那惊才绝艳的永昭公主,被废其位,除其名,过往皆以恶名所尽,尸骨无存。 沈却当时年仅十三,对于永昭公主的死体会还没那么深,可他永远都记得向来睿明冷静的祖父在得知永昭公主死后,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两天两夜都没出来。 再出来时,他神色平静,依旧是那个伫立朝堂的沈次辅,可沈却却能感觉到祖父像是苍老了很多。 那时候他不懂,曾问过父亲。 父亲说祖父心中有愧,他亦有愧。 后来祖父将他带到祠堂改了名,取了“却”字,送他到了太子身边当伴读,他当时只觉得不解,可随着年岁渐长,跟在太子身侧时间愈长,知道了一些往事之后。 他好像明白了这却字是什么意思。 却苏。 亦作死而复生之意。 沈却深吸了口气,不想多说已逝之人的事情,只是朝着薛诺说道: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永昭公主名讳是朝中禁忌,也是不能碰的存在,我今日跟你说的这些你自己知道就行,别与外人提起,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薛诺掐着掌心撑出个笑:“公子放心,我不会跟人说的。” 石安领着姜成和龚临过来,薛诺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如厕离开了廊亭。 等起身背过身后几人时,她脸上就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外头庭院里杨柳清新,微斜的夕阳笼罩在院子里时温暖怡人,薛诺手指却是冰凉。 娘的小阿窈,看到了吗,这就是娘替你祖父和舅舅打下的江山。 可阿娘,他们都骂你。 骂就骂呗,娘就喜欢看他们恨我骂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娘呀不喜欢那些老匹夫,这万里河山才是娘心之所向,等你舅舅坐稳了皇位,娘就带你和你爹爹们去朔州打仗去! 阵前烽火战沙场,饮血归巢美人伴。 她永远记得母亲站在山河舆图前指着上面眉眼飞扬快活的样子。 薛诺死死掐着掌心,抿着唇站在廊楼边很久很久,久到天边夕阳落下,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脸上被夜风吹的苍白,她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沈却交代了石安他们去办事后,就在书房里写着东西,思索着徐立甄来祁镇的用意。 等着外头天黑时,手边的茶杯空了却没人添茶时,他才蓦的回神发现薛诺还没回来。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沈却有些疑惑,这小孩儿这段时间恨不得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跟个尾巴似的走哪儿跟哪儿,突然跑不见人影还有些不习惯。 沈却起身走到一旁摸了摸凉下来的茶壶,没了喝茶的兴致。 等出了房门绕了一圈,也没在院子里瞧见薛诺的下落,找人问了一句,才知道那小孩儿好像跑去了厨房。 背着手晃悠到了厨房外,沈却隔着门窗远远就听到里头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这就是绣球酥啊,好像太甜了?” “甜吗?我觉得挺好的,味道刚好。” “我也觉得有点儿甜,要不把里头的红糖换成花蜜,而且这外面的面线是不是太粗了呀,这哪里像是绣球,瞧着跟马球似的。” “瞎说,哪有这么好看的马球!” 沈却走进去时就看到薛诺踮着脚站在灶台边上,跟厨房里的两个丫头脑袋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瞧着锅边的东西。 罗叔守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冷不丁瞧见沈却就想张嘴叫他。 沈却连忙挥挥手,示意他别出声。 第27章 他在侮辱她! 罗叔只能将话头咽了回去,看着沈却走到三人身后。 灶台上烧着油锅,锅里热油冒着泡,锅边灶台上则是摆着个盘子,里面放着些红色圆球。 薛诺守在灶台边上,手里抓着一个就塞进嘴里,甜的桃花眼都弯了起来,让得原本还跟她争执的两个小丫头都看红了脸。 沈却见状觉得好笑,这小孩儿长得跟祸水似的,毛都没长齐就勾的府里丫头春心荡漾,等再大些也不知道会招惹多少女子。 见薛诺吃的笑眯眯的,满足极了。 沈却幽幽开口:“好吃吗?” “好吃!这绣球酥内里软绵,表皮酥脆,红糖润口又不齁甜,简直绝了” 薛诺一边夸赞一边扭头,冷不丁撞上沈却的眼时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半步差点栽进油锅里。 沈却连忙捞了她一把,揽着她后脖颈将人拉了回来:“你想油炸人肉?” 薛诺一脑袋撞在他身前,鼻梁都差点断掉,疼的嗷呜了一声,才捂着鼻子抬头:“公子,怎么是你啊,你差点吓死我了!” 沈却冷眼:“你不是如厕去了?一去就是一下午?” 薛诺:“” “你的书呢?” 薛诺脸上控诉瞬间没了,直接心虚。 她眼珠子转了转就看向罗叔,一脸求解围的样子。 罗叔见她跟小狗似的被公子训的耳朵都快垂了下来,不由笑着说道: “公子别教训他了,之前公子途经成阳的时候,不是吃过一品居的绣球酥觉得味道还不错吗,阿诺听说之后磨着我做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公子尝尝看。” 薛诺闻言连忙扭头捧着灶台上的盘子就朝着沈却献宝:“公子,绣球酥!” 沈却看着盘子里都快小半个拳头大的绣球酥,那上面交织的面线歪来扭去,还有些地方炸焦了,他挑眉道:“这是绣球?酥?” 那绣球两字音调极重,带着古怪。 “扑哧!” 两个小丫头掩嘴笑出声。 薛诺瞪了她们一眼,扭头不满道:“怎么不是了,虽然丑了点,可味道差不多,可好吃了!” 她取了一个递给沈却,沈却没接。 薛诺脸上沮丧了起来,原本飞扬的桃花眼也垂了下来,鼓着脸嘀咕道:“丑是丑了点,那我回头再做吧,公子下次再” 话没说完,手中就一轻,那丑丑的绣球酥就到了沈却手里。 薛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见他要吃连忙说道:“公子小心点儿,里面红糖化了有点烫!” 沈却咬了一口,就将漏开的口子朝上倾斜,嘴里酥脆的面皮炸开之后,紧接着就是红糖和花生碎的味道。 许诺黏在他身边踮着脚道:“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 “还不错。” 薛诺得了夸奖,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 “我就说还不错吧!”她得意哼了声。 那几颗丑了吧唧的绣球酥最后大半进了沈却的肚子,等吃饱喝足,拎着罗叔亲自上场做出那一食盒精巧漂亮的绣球酥从厨房出来时。 薛诺走路时脚步轻快,头上扎着的发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沈却见她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跟在后面问道:“心情这么好?” “吃了甜的当然就好,我阿娘说这世上没有比甜食更能让人高兴的了。”薛诺说道。 沈却闻言愣了下,只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见薛诺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眉眼弯弯与他说话,他摇摇头轻笑,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这性子真跟小孩儿一样。 薛诺将食盒放在身后提着,一边问道:“公子,咱们既然不走要留在祁镇,那你想好怎么对付那个徐立甄了吗?” 沈却“嗯”了声。 薛诺追问:“那公子要怎么做呀,要不要我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沈却失笑。 薛诺脚下没停,扬了扬下巴轻哼了声:“公子可别小瞧我,我能帮你的可多了。” “我虽然没有公子厉害,可有些事情公子指不定还不如我呢,就像那天在巷子里公子不也着了我的道?” 她没遮掩自己的恶劣,只眯着眼笑,“我是烂泥里爬出来的,所以最知道人想使坏时什么手段都能用的上。” “公子是好人,又有自己的讲究,所以你那些招数只适合对付讲规矩的好人,对坏人是没用的,而且我要是公子,明知道徐立甄几次三番对付我,又找我家里麻烦。” “那别管他来祁镇是干什么的,我肯定都会先坑他一把。” 沈却见她说的理所当然的样子,想起薛诺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却能敏锐察觉到陶纪送来的消息不对劲,拦着他离开的事。 梦里头已经成年的薛诺本事不比徐立甄差,坑人更是一坑一个准,那京中权贵就没几个能逃得过的。 如今她未涉京城,也还没遇到梦里那些事情,可某些本能好像依旧还在。 他突然就生出些好奇:“你说说你想怎么对付他?” 薛诺歪着脑袋想了想:“是我的话啊,我就先拿下了扈家,再拿下陶大人,挖个坑等着他来,颠倒黑白坑人的事情又不是只有他能做,咱们也照样可以。” “公子之前不是说,徐立甄来江南是巡盐的吗,扈容的黑矿就是采盐的。” “咱们大可以说他是跟扈家的人勾结开了黑矿,被公子恰巧撞破所以才急匆匆赶来遮掩,再说了,公子难道不觉得那个扈容跟扈夫人死的太巧了吗?这分明就是被灭口嘛。” “指不定真是徐立甄让人干的。” 沈却听着薛诺絮絮叨叨的说着,刚开始还觉得好笑,可笑着笑着,神情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脚下一停:“你听谁说扈容那个黑矿是采盐的?” “就衙门里的人啊。” 薛诺说道:“前两天公子带我出去买书的时候,不是顺道去过一趟衙门吗?” “你去见陶大人的时候,我跟门口的衙差瞎聊了几句,给了他几块罗叔的点心,就听他说扈容跟人合开的那个黑矿本来是采铁矿的,可后来发现地水出卤,就开了几处盐井变成了采盐的。” “那个衙差说他之前查案的时候去过那黑矿一趟,那盐井出盐可高了,就那一个地方的几个井头就能比得上别处好几座盐矿了。” 薛诺像是压根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有多重要,只朝着沈却道, “公子你想啊,那盐多贵啊,那么几处盐井光是扈家哪能吃的下,运盐卖盐都得有人吧,咱们就先赶在徐立甄来之前把那些人都抓了,回头就说那盐矿是徐立甄的,坑他一把。” 沈却没听着薛诺明显拙劣的算计,反而全部心神都在盐井上面。 之前陶纪三番两次地找他,今天过来时更是神色惶惶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他想要求着他帮他在监察御史面前说话,也想借着他出头扛扈家的事情。 沈却虽没答应,却也好几次询问过扈家的事,可是陶纪从来没告诉过他,扈家那矿居然是采盐的。 扈家事发之后,官府就接管了扈家的黑矿,那周围都被府衙的人守着,陶纪不可能没派人进去察看过。 连衙差都知道的事情,陶纪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起半句,甚至还话里话外误导于他,让他以为扈家那私矿采的是铁。 盐铁虽然都是官管之物,不得私采,可两者却完全不同,。 铁矿体重而杂,想要运出去贩卖极为不易,寻常人家不可能大量收购也不敢收购,而能够大量收购的买家几乎都是来历有问题的,购买时一定会想尽办法遮掩形迹和铁矿去处,能够瞒住巡检司和地方官府还算正常。 反倒是私盐,极好出手,利益又高,运输方便,也是各地紧缺畅销之物。 私盐开采出来不会留存太久,大多即刻就会被运出换成钱财,也就是说运盐的商船或者是马车会往来祁镇频繁。 这也就意味着,这东西流入市场后买家极多,很难守得住消息。 可无论是这边的巡检司衙门还是地方官府,亦或是漕运上居然一直没有人发现。 这可能吗? 沈却神色一点点冷冽下来,想要隐瞒盐矿的事情,非扈家之力能够办到,巨利之下一直未曾走漏消息。 除非是上下勾结,沆瀣一气! 跟扈家勾结的人是谁? 沈却微眯着眼沉凝。 陶纪首先要排除,他要是真跟扈家私盐的事有关,就不会在那天他吓唬了之后急急忙忙就把扈夫人抓进牢中。 他充其量就是收了些好处知情不报,能跟扈家勾结的,必然是能压得住私盐消息,又能轻易找到销盐渠道的。 这两点,还有谁比漕运司的人能做的更好? “公子,公子?” 薛诺见沈却神色冷凝,不由停下来叫了他几声。 沈却回过神来,再看着薛诺时眼神有不由复杂:“薛诺” “啊?” “你好像胖了点?” “” 她想尽办法提点他呢,这棒槌都想的什么狗屁东西?! 沈却不知道她心里腹诽,只是瞧着眼前还年少稚嫩的少年,想着她那脑子里坑人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她走歪了。 他走到她身前用力揉了揉她头顶:“徐立甄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做,你别管了,现在天色太晚,你该回去睡觉了。” 薛诺皱眉,她话都还没说完呢。 沈却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揉的她满脑袋呆毛,“快去,不然小心长不高。”他上下看了一眼,比了比薛诺的个头, “不过你是不是太矮了点儿。” 怎么才到他肩头? 薛诺:“” 妈的! 他在侮辱她?!! 第28章 灭口 惹毛了薛诺,见她将食盒朝着他怀里一塞就气冲冲地走了。 沈却抱着食盒摸了摸鼻尖。 天地良心,他刚才是真的觉得小孩儿个头有点儿矮了,他弟弟长林今年十七岁,个子都已经到他耳边了,就连四房那个十四岁的小鬼头瞧着都比薛诺要壮实很多。 薛诺眉目本就长得精致,唇红齿白,身材瘦弱,进了柳园这些天好吃好喝养着,也只是脸上长了些奶膘,身上却半点儿肉都没见长,看着风一吹人就能没了。 沈却将人留在身边后莫名就多了一股子老父亲的心理,思衬着莫不是以前过的不好伤了底子?看来等回京以后得找个大夫替薛诺调调身子,要不然这么瘦瘦小小的身板,将来怎么娶媳妇儿? “公子。” 姜成出去办事回来,去了书房那边没找到沈却,就一路找了过来。 沈却提着食盒走了过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跟人动了手。”姜成低声道。 沈却眉心微凝,这才发现姜成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他神色微沉:“去书房再说!” 两人前后脚进了书房,命人守着外面,关上房门之后,沈却放下手里的食盒就直接问道:“怎么回事?你跟谁动了手?” 他上下看着姜成,“可有受伤?” 姜成摇摇头:“没受伤,不过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见沈却疑惑,他说道,“下午公子吩咐之后,我跟石安去廖家本想找些线索,谁知道去时发现廖家有些问题。” 那个廖家的儿子就是跟扈容合开黑矿的人。 “我们去时廖家大门紧闭,对外也一直宣称廖帆被抓之后廖老爷就病了,我佯装上门拜访被廖家的仆人拒之门外,就想办法偷偷潜入廖家,才发现那个廖老爷是假的,府里也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 沈却脸色微沉:“廖利明跑了?” 姜成低声道:“应该是。” “那个假扮廖老爷的人说,昨天夜里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在廖家住上一段时间,冒充廖老爷躲在房中装病,其他一问三不知。” “至于廖家那些下人,昨天下午时他们还见过廖老爷,后来廖老爷说他身子不舒服就一直没再见过任何人,所以就他们也不知道那房里的人不是他们家老爷。” “我跟石安察觉不对就去了县衙,结果撞上几个蒙面的人。” 他们去县衙的时候天色已黑,陡然从大牢方向冲出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来。 姜成二人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就追了上去,直接跟那几人交了手,只可惜那几人身手极好,手段刁钻,再加上他们拿住了几个县衙的衙差做了人质,最后姜成他们只侥幸抓住了一个,其他的全跑了。 “抓到的那人呢?”沈却问道。 “死了。” 姜成说道,“那人被抓之后还没等问话就服了毒,那手段像是死士。” “我跟石安问过县衙的人后,才知道廖帆被人灭了口,眼下县衙大牢那边乱成一团,衙差也死了好几个,石安还留在那边。” 廖帆也死了? 沈却脸色冷沉。 先是扈容母子,后又是廖帆,如今连廖帆的父亲廖利明也没了踪迹 “不好!”沈却心中一惊,“扈家!” 姜成愣了一下,就看到沈却转身就朝外疾走了出去,他也是猛的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跟在沈却身后快步出了门。 躺在耳房那边的薛诺听到外头动静出来时就只看到沈却背影,连忙跟上去:“姜大哥,公子这是怎么了?” “扈家出事了!” 姜成来不及多说,只叫上了柳园里十几个护卫追了上去。 薛诺眉心微皱,也连忙跟着小跑了出去。 一行人很快到了扈家门外,扈家大门紧闭,姜成上去敲了几下没听到有人开门。 “翻墙进去!”沈却厉声说了句。 姜成纵身从旁边翻墙而入,等开了扈家大门,一行人冲进去时,发现扈家不仅门房处没人守着,前院也连半个值夜的下人也没有。 沈却领着人踏进前厅之后,姜成变了脸色:“有血腥味。” 薛诺虽然没开口,可也一样闻到了血腥味道。 一行人连忙朝着扈家后院而去,绕过前厅时就已经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隐约还听到有人尖叫的声音。 “出事了。” 沈却等人走的更快了些,等绕过前后院相连的圆月拱门,那叫声就越发明显,而就在这时,薛诺突然听到一阵极为细弱的破空声。 突如其来的危机让她背脊一凛,猛地伸手朝着沈却用力一推,自己则是朝后闪了开来,动作落下的同时就听到姜成厉喝: “小心!!” 沈却被推的倒退半步,堪堪避过突如其来的攻击,而姜成手里的长剑“锵”的一声撞上了来人,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就将人踹飞了出去。 “保护公子!” 姜成喝道,身形已经攻了出去。 扈家后院里突然多出几道黑衣身影,姜成缠上了其中两个,另外三人则是继续朝着沈却这边攻来。 几个护卫纷纷抽刀上前,片刻就跟人战成一团。 薛诺也是脸色瞬变,握着短刀正警惕着有人偷袭时,就感觉到垂着的手腕一热,随即被沈却拉到了身旁,而剩下三个护卫则是快速将他们护在身后。 抓着她手腕的手很大,掌心发热甚至有些烫人。 沈却手里紧紧抓着薛诺的手腕将她扣在身边,身形微侧将人挡在自己身后,嘴里则是朝着身前那几人说道: “留一个人就行,你们去帮姜成!” 那几个黑衣人手中极为厉害,逼得姜成都有些不如,可却耐不住这边人多,而且打斗了没一会儿。 扈家后院那边像是已经突围也有人冲了出来,正是扈家养的护卫。 “走!” 那几个黑衣人见势不对,其中一人鸣哨示意后,一脚踢飞了身前的人转身就跑,另外那几人也是直接撤退。 “别让他们跑了!”沈却厉喝。 姜成手中长剑猛的掷出,落在其中一人腾空而起的方向。 那人听到破空声时下意识朝后一仰,原本想要离开的去势于半空中停滞了一下,而姜成已经追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脚踝,朝下用力一扯,生生将人拉了回来,在那人想要回头攻击时一拳落在那人肚子上,直接将人轰落在地。 “砰!!” 一声巨响,那人轰然落地。 姜成像是离弦之箭疾驰而去,一把扣住那人下颚,一巴掌扇翻了他脸上的蒙面黑巾,连带着打断了他原本想要咬碎毒囊的动作。 “还想用这一招?!” 上过一次当的姜成冷哼出声,抓着那人下颚一用力,直接将下巴卸了下来。 他顺手接过身旁护卫的刀,单腿压在地上那人胸口用力一碾,让那人险些窒息,而手中则是极快的挥舞了两下,直接挑断了那人的手筋脚筋。 第29章 死士 “啊!!!” 地上那人疼的眼球外突,惨叫出声。 姜成朝着他颈侧一捏,那人声音瞬时断掉,浑身抽搐了一下像被卸了全身力气,而姜成则是找出那人藏在牙槽里的毒药取了出来,这才道:“把人看好!” 他起身后旁边的人就连忙上前,把那黑衣人按着绑了起来。 姜成则是伸手扯了一截衣裳绑在了手臂上流血的地方,他刚才跟人打斗时也受了伤。 “公子没事吧?”姜成问道。 沈却摇头:“我没事,你伤的可重?” “皮外伤。” 姜成扯了一截袖子,单手将伤口处绑了起来,看着不怎么流血之后,这才说道,“这些人胆子忒大了,居然敢朝着公子下手,只可惜没抓住另外几个,让他们给跑了。” “抓着一个就行。” 沈却看了那人一眼,对着姜成道,“审一审,看能不能撬开他的嘴。” “这人是死士,想要他开口恐怕很难。”姜成说道。 沈却看过这人刚才被抓后毫不犹豫自戕的动作,也猜到应该是谁豢养的死士,这种人骨头都硬,想要让他开口很难,只不过 “先试试看,能开口最好。”不能开口,也还有别的用处。 姜成把人提着走了下去。 沈却看着对面血淋淋的扈家人,知道周围没危险后,这才松开了薛诺的手。 “跟在我身边。”沈却叮嘱了句。 薛诺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被捏的泛红的手腕,再抬头看着已经朝着扈家那些人走去的沈却,抿着嘴角有些沉默,她将短刀收回了袖中,神色有些复杂的跟在沈却身后。 扈家被人闯入的突然,门房被杀之后,那些黑衣人目标明确直奔扈家主院,见人就杀。 扈家下人死了好些,扈家大公子扈言因为身边仆人拼死相救,再加上沈却派来扈家盯梢的人相助才勉强活了一条命。 扈言被人搀出来时格外的狼狈,后肩挨了一刀,险些就砍到了脖子,腿上的伤也深可见骨。 下人替他包扎时,他脸色惨白地听着府里的人回报,他温柔体贴的妻子死了,跟平远伯庶子定亲眼看婚期在即的妹妹也死了,整个府里就只有他逃过了这一劫。 沈却看向受伤的两个护卫:“龚临呢?” “龚哥跟着扈盛林出去了。” 那护卫也伤的不轻,说话时气虚,“下午的时候扈盛林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然后急急忙忙地就出了府,公子让我们盯梢扈家,龚哥怕扈盛林出事就带了两个人跟着去了,走时让我们留下来看着扈家这边。” 他们本只是盯梢扈家,所以没留太多人手,谁能想到天黑之后扈家居然会突然遇袭,。 那些黑衣人闯进来后就直奔后院,二话不说就动手杀人,以他们两人之力,加上扈家的这些护院,最后也只能勉强护得住扈言一人。 “好在公子来的快,否则” 扈家指不定就真被灭了门。 扈言听着刚才救他的那两人居然是沈却的人,他那张温润的脸上满是惨白:“沈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为何要派人盯着扈家,还有,为什么有人要害我们?” “这就要问你们扈家到底做了什么了。” 沈却看着扈言,“今天夜里衙门那边突然遇袭,跟你弟弟合开黑矿被抓的廖帆惨死,他父亲廖利明也于昨日失踪,你父亲今天莫名出府,你们扈家在他走后就惨遭血洗。” “扈公子觉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扈言本就失血过多,闻言更是眼前一黑。 他早早就进了学堂想要考取功名,堂伯父也曾允诺待他科考之后就接他进京送他入仕途,因为官员不得插手商贾事的规矩。 家中的事情父亲从不让他沾手,他也一心扑在读书上面,可这不代表他就真的半点不通俗物。 扈容跟廖帆合开黑矿,扈、廖两家相继出事,总不会是巧合。 沈却说道:“你母亲跟扈容突然暴毙,事情有些不对,我原是以为你们府中想要断尾求生所以灭了他们二人的口,才派人过来瞧个究竟,没想会碰上这种事情。” “如今看来,灭口的确是灭口,可不想留你们活路的却是别人。” 扈言嘴唇轻颤:“我父亲” “不出意外,他恐怕也出事了。” 扈言身形一晃。 旁边有人连忙扶着他急声道:“公子!” 沈却看着不堪重击的扈言说道:“扈公子,扈容跟人合开黑矿的事你父亲应该也知情,而且此事也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能让人这么兴师动众不惜血洗满门,其中利益纠葛早已不是你们扈家能担得住的。” “廖家父子相继出事,你父亲那边也出了问题,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江南官员,说不定还涉及朝中,眼下所有与之有关的人几乎全部丧命,唯独还留下你一个” 话虽没说完,可扈言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身为唯一的活口,那些人绝不会放过他。 “我不知道家中的事情,我爹也从来不跟我说生意上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扈言惶惶不安。 “此事不在于你知不知道,只在于你是扈家的人。”沈却沉声说道。 扈言血色尽消。 沈却淡声道:“黑矿的事本只是一桩小事,扈容杀人一案,陶大人那边没查清前也没有上报过朝廷,可是知州府和南下巡盐的监察御史却突然得知消息,甚至还打算这两日亲自过来。” “你们扈家的那个黑矿做的就是贩卖私盐的事,知州府和监察御史还没来,就有人先一步来灭你们的口,甚至之前还曾有人故意想要将我从祁镇支走” 沈却说道这里话音一顿,抬眼对着扈言问道, “扈言,你可懂我的意思?” 扈言不蠢,沈却也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弟弟跟黑矿的事看似闹的极大,可说到底也只在县衙这边。 祁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虽然有个渡口,可知州府那边不可能事事盯着这边。 陶纪既然压着扈家的事情还没上报,知州府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监察御史,既是巡盐,按理说精力也该在漕运和盐道那边,怎么会突然关心小小的杀人、黑矿一案,还偏偏想要支走家世极高背景雄厚的沈家嫡子? 这摆明了不就是想要掩盖什么。 “沈公子” 扈言浑身发抖,慌忙撑着身边的人起身,然后朝着沈却跪了下去,“求沈公子救我!” 第30章 避祸 扈言心中惶惶,不顾腿上的伤跪下去时,血流了一地。 “你先起来。” 沈却让人将他扶了起来,又叫人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看着吓得不行的扈家长子,沉声说道,“刚才我说的那些也只是猜测而已,眼下还不能确定朝你们动手的是不是他们,更没有证据能够指证任何人。” “我身上并无实差,也不能轻易干涉地方政务。” “你想要活命,就得先让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灭扈家的口,你们手中有他们什么把柄,又与各处有什么牵连,只有知道这些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否则谁都帮不了你。” 扈言脸皮发颤:“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父亲从不让我插手家中生意,我弟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平日里跟人吃吃喝喝时不时会惹出些祸事,可他跟人合开黑矿害死了人,我也是这次他出事后方才知道。” 沈却见他神情惶恐紧绞着手指,脸色苍白不安,就知道扈言没有说谎。 这位扈家大公子怕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扈盛林跟扈容的事情也没对他说过。 沈却不由皱眉:“那你父亲下午出门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或者之前这段时间,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较特殊的事情,或者是叮嘱过你什么?” 扈盛林不管小儿子胡闹,还借着小儿子的名担着开私矿的事,却把长子撇的干干净净,显然他对于长子的期许要远高于小儿子。 这种情况下,如果扈盛林察觉到不对劲时,或许会交代一些事情留作后路。 扈言闻言紧紧皱眉,脑子里像是突然闪过什么,神情一顿。 沈却看到了他脸上的不对劲,直接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扈言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沈却皱眉道:“你要是不信我,也可以不说,我只当没有撞见过今天的事。你们府中遇袭,稍后我会让人去通知陶大人,让县衙那边来接手扈家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扈言连忙拒绝。 他虽然还没入仕途,却也知道官场里的一些事情。 陶纪只是从八品的县令,如果扈家的事情真的跟知州府和监察御史有关,那他们一旦来了祁镇想要做什么就不是陶纪能够挡得住的。 更何况他父亲以前也跟他说起过陶纪,说此人性情圆滑,是个见风使舵、利益至上的墙头草。 以前扈家有堂伯父在朝中,父亲又时常割舍利益给陶纪,两家彼此往来陶纪自然偏向他们,可是前不久爱陶纪突然翻脸将他母亲锁拿下狱,一副要彻查扈家的样子,就算扈言再傻也知道陶纪根本就不能相信。 要是真把扈家的事情交给县衙接管,指不定陶纪转手就把他卖给了知州府的人。 扈言说道:“我不是想瞒着沈公子,只是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前天夜里我二弟突然伤重不治,后来我母亲又死在牢中,我爹昨天去了县衙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书房,今天早上将我叫了过去,跟我说让我准备一下这两日就启程去京城找我堂伯父。” 扈夫人突然身亡,扈言有孝在身,三年不得科考。 扈盛林说让他先去京城找扈盛全,暂住在侍郎府中,说扈盛全会送他进国子监读书,借着扈家的关系早些接触京中人事好能替将来铺路。 “进国子监?”沈却眉心微皱。 薛诺也是忍不住看了扈言一眼,大业朝规,国子监诸生只纳朝中文武官员六品以上子孙,取事官五品的期亲,或三品以上朝臣曾孙辈之人,以及勋官四品以上有封之子。 除此之外,八品以下子弟及庶民之俊逸者虽说每隔三年也会应选数人,可这些人的名额却是极少,要求也十分严苛,大都由各州州学选送,经国子监中博士挑选,能被选中的无一不是各地俊杰或是名声在外之人。 说句不好听的,那国子监就是给贵族以及一定品阶的官员子弟进学的地方,寒门根本没资格进入国子监。 扈家虽然算不上寒门,可单论扈言的出身,他是没资格进国子监的,除非京中扈家肯舍弃他们嫡系子孙入国子监的名额将其让给扈言让他顶上,可扈盛全怎么可能为着扈言就做到这般地步? 薛诺能想到的,沈却自然也能想到,甚至他比薛诺更清楚国子监招生的规矩。 扈盛全和扈盛林说是堂兄弟,可一个是主支嫡出,一个庶子庶出。 扈盛林的父亲本就是扈家庶子,不得府中看重,可好歹外派江南时还有个官身,扈盛林同样也是庶出,却没他父亲那么好的命,成亲之后就被分了出来,几乎是靠着扈夫人娘家扶持才慢慢将生意做大。 扈盛林跟扈盛全这对堂兄弟的处境天差地别,虽说仍有往来,按理说却并不亲密。 扈盛林凭什么就那么笃定,他那位堂兄一定能让他儿子进国子监? 沈却看着扈言沉声问道:“你父亲说的是你堂伯父会送你进国子监,而不是让你去求你堂伯父送你进国子监?” 扈言听出了话中区别,神情有些低落: “我父亲说堂伯父欠他一个人情,这件事情堂伯父也一早就答应过的,父亲原是打算等我妹妹出嫁之后,让我参加完了乡试再进京,可谁知道母亲突然出事。” “父亲说我留在这边是虚耗时光,且我妹妹跟平远伯府的婚事也得进京去商议,所以他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带着妹妹一起去京城见堂伯父,让堂伯父帮忙去平远伯府商议婚期延迟的事情,可谁知道” 扈言想起妹妹时突然哽咽出声,谁能想到原本备嫁的妹妹会突遭横祸。 沈却想起扈家短短几天就接连死了数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父亲给你的信呢?” “在我这里。” 扈言红着眼抹了把眼泪,才从胸前掏出一封信来哽咽着说道, “早上父亲把信给我之后,我忙着跟人收拾行礼就把信随身带着,我也没看里面写的什么。” 第31章 古琴藏物 沈却接过他递过来的信,那信上油蜡密封,沾了点血迹,打开后信中只写着一些寒暄之词。 扈盛林说家中突发意外,扈言留在这边进学不便,让他堂兄扈盛全帮忙照顾扈言些时日,教导他进学之事。 信中也提及了扈家小姐跟平远伯庶子的婚事,扈盛林言辞恳切请求堂兄帮忙去平远伯府商议婚事延期的事,还说平远伯府若是不愿,嫌弃三年孝期太长,可让扈盛全帮忙替女儿退亲。 这信中丝毫没提及黑矿以及扈容的事情,看着也都是十分正常的寒暄,可扈盛林既然突然让扈言离开,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或是察觉到扈容母子为人灭口感受到了危机。 他既然替他儿子留下了退路,总不会半句不提才对。 薛诺在旁问道:“公子,这信里说的什么?” 沈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扈老爷只是托扈侍郎照顾扈公子他们。” 薛诺忍不住嘀咕,“可是扈夫人才刚死,扈老爷不让儿女留下来守孝,怎么把他们送去京城?扈小姐也就算了,扈公子以后可还想当官的,孝期出门,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沈却闻言抿抿唇,连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扈盛林怎么会不知道。 他这分明是想要让一双儿女去京城避祸的。 沈却垂眼看着手中信纸,里面没有夹层,信上也没什么值得推敲的暗语,可是扈盛林既然让一双儿女去京城避祸,那他必然是察觉到身边出了问题,甚0至提前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出事。 既然如初,他肯定会留下东西让扈言兄妹自保。 “扈公子,你父亲让你进京拜访扈侍郎,又让你暂住在他们府中,有没有给你准备什么东西让你带上?”沈却问道。 扈言声音沙哑:“有是有,可都是一些平常的见面礼,最贵重的也就只有一把古琴。” “古琴?”沈却疑惑。 扈言红着眼解释说道:“我父亲喜欢弹琴,堂伯父年少时也擅长君子六艺。” “三年前父亲带我进京的时候两人还曾一起弹琴对弈,前段时间父亲得了一把极为名贵的古琴,每日都要把玩,这次家中出事,父亲就说让我进京的时候将那琴带去京城交给堂伯父当见面礼。” 沈却若有所思:“那让你带走的东西都在哪?” 扈言说道:“古琴在我爹书房,他说要先调试一番,等我离开的时候再交给我,其他东西还在库中,都装箱放在偏角。” 沈却立刻有了决断:“你带我去书房找古琴。”复又吩咐身边的人,“你们两个,跟扈家的下人去库中看看那些东西,仔细留意里面有没有放着什么。” 扈言被今夜几近灭门的惨事吓得又惊又惧,沈却不仅救了他,也同样是他现在唯一能抓着的救命稻草,所以对于他的话毫不犹豫,吩咐下面的人带着两个护卫去库中察看,他自己则是被人背着,领着沈却他们去了书房。 扈家的院子极为宽敞,扈盛林的书房就在其中一座阁楼之中。 跟其他人家书房就在一层不同,扈盛林将书房放在了阁楼二层,等众人过去时就发现那书房房门大开,木栓被撞断了半边,门前的书架歪倒在一旁,而书房里面显然是被人翻找过了,各种东西凌乱散落在地上。 “有人来过这里。”薛诺低声道。 “扈家如果真握着什么把柄,他们来灭口之前自然不会放过书房这种地方。” 沈却早有预料,之所以刚才没让人进来搜看也正是因为这原因。 那些黑衣人起了灭口的心思,定然会先将“证据”销毁,而书房这种地方向来都是不会错过的地方。 扈家的下人全被屏退在外,门前有护卫守着。 薛诺在里头扫了一圈,就连忙小跑到一旁角落里:“公子,琴。” 她从那边倒下的柜子下面,扒拉出一架古琴,那琴通体黑色,迎着门前照进的火光时又隐隐泛着幽绿,琴边雕刻着纹路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弦在夜晚的烛光中泛着幽泽。 薛诺趁着清理压在琴上的东西时,顺手摸了一遍,很快就在琴身侧面摸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缝隙,她佯装什么都没发现,抱着琴回到了沈却跟前。 沈却接过后问道:“这就是你父亲让你送给扈盛全的琴?” 扈言有些难过地道:“就是这个,我爹自从把这琴带回来后就一直摆在书房里,隔三差五就会擦拭一次,偶尔还会弹奏一曲,他说这琴是他好不容易才搜罗来的,平日里都不让任何人碰它。” 沈却低头拨了拨琴弦,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琴弦停摆之时依旧有余音绕耳:“的确是张好琴。” 薛诺闻言好奇的伸着爪子拨弄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眼房中:“你们家不怕招贼吗?” “啊?”扈言疑惑。 “旁人得了好东西谁不是藏着掖着,扈老爷要是真喜欢这琴也该好好收起来才对,怎么摆在这里,瞧瞧刚才被人推倒了架子,要是再歪一点非得被砸断了不可。”薛诺不解地说道。 沈却手中一顿,压着琴弦时,那琴上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这琴的确是好琴,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扈盛林既是爱琴之人,又从来不让人碰这架琴,的确该好好将其收起来才是,哪怕不至于藏起来,也不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万一被哪个下人不小心碰掉了或者是损伤了怎么办? 换做是沈却自己,喜爱之物必好生珍藏,将其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而不是一进书房一眼就能看到的架子上。 古琴不是刀剑等物经得起折腾,保养不好都会影响了音质,扈盛林这样完全不像是对待珍爱之物,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借用灯下黑的道理来让有可能闯入这书房里的人不去留意。 沈却连忙让人点了书房里的曲颈长灯,将琴抱到一旁。 他垂头仔细看了一遍,又在琴身上敲了敲,片刻后才在琴侧边上找到了暗匣,将其打开之后,果然就看到那琴身里面居然是空的,里面用油纸包着放着一册东西。 第32章 被算计了 扈言见状呼吸微重,这琴里居然藏了东西?! 沈却哪怕早有预料,可真看到里面藏着的东西时也隐隐猜到事情恐怕越来越棘手,他连忙将东西取了出来,拆开翻看了起来,那册子不大,只看了两页,沈却脸上就神色剧变。 手中快速翻看,越往后,脸色就越难看。 “沈公子。”扈言心中不安。 沈却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断声道:“这里你不能留了。” 扈言微张着嘴:“沈公子,这东西” “这是漕运私盐走运的册子。” 沈却只低声说了一句,扈言就险些吓晕过去。 沈却也是脸色极为难看,这册子里不仅有扈盛林借着黑矿产出替人遮掩私盐转运,帮人牟取暴利的明细,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就说以扈家那点儿黑矿上的事,怎么可能招来徐立甄和知州府衙的人,原来扈盛林一直都在帮着漕运上面转运私盐,还以祁镇码头为中心转帮忙分售提纯精盐。 这册子粗略一看,所涉及到的官员就不止一两个,而光从扈盛林手中流出去的银子和私盐数量,就足以让漕运上的某些人满门抄斩,而且就此追究下去,恐怕牵连朝中很多人。 沈却紧抿着唇寒声说道:“有这东西在你手上,他们绝不会让你活着。” “那我怎么办?沈公子,你要救救我”扈言吓得浑身发抖。 沈却拧着眉心心中急转,有这东西在,扈言是肯定不能留在祁镇了,而且这东西干系太大,必须要送回京城才行。 徐立甄他们来这里十之八九就是冲着这东西来的,而今夜扈家遇袭,廖明利和扈盛林的失踪,怕都跟这东西脱不了关系 不对。 沈却脸色一变,他们如果真要这东西,大可直接冲着扈盛林去,以他们的手段大可暗中绑了扈家的人,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明知道柳园跟扈家毗邻,也知道他在关心扈家之事,他们怎么敢杀人灭门? 还有这书房,扈家书房位置奇特,在连廊后偏僻阁楼之上,连他刚才过来都觉得奇怪,那些死士头一次过来怎么能这么精准的找到扈盛林书房的位置? 除非,是有人帮忙。 “陶纪!” 沈却脑海里划过道闪电,一些迷雾被劈散时,咬牙说道,“他居然跟我作戏!” “公子?”薛诺看着沈却陡然变化的脸色,疑惑看他。 沈却寒声道:“这书房你第一次来,能找到吗?还有廖利明,他昨天就已经失踪,那些人既然要动两家,何必分开,今天才朝着廖帆和扈家人下手?”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脸上一凝,廖家和扈家既然合开黑矿,按理说应该都知道其中的事情,要斩草除根也该同时动手,可廖利明却是昨天就已经失踪,扈盛林今日才出事。 除非是那些人刚开始以为东西在廖家。 扈盛林既然能提前让扈言避祸,又藏了证据,也很有可能推廖利明出来顶祸,是廖家那里什么都没找到。 那些人才又盯上了扈家,将扈盛林引出去后派人来搜了书房。 扈盛林和书房这里什么都没搜到,他们才朝着扈家下杀手,可明明能悄无声息弄死扈言,却偏要做出灭门之态。 他们的目的 薛诺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蓦的抬眼看向扈言时,桃花眼中也满是惊愕和恼怒。 他们被人算计了! 有人想要坑沈却一把,更想要借他的手拿到扈家的东西。 “走!” 沈却抓着薛诺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拽着扈言就朝外走,可谁知才刚到书房门前,就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 站在阁楼之上,居高临下能看到远处火光耀眼,而之前拎着那死士去审讯的姜成也疾冲了过来,朝着沈却急声道:“公子,外面有官兵围了扈家大宅,那些人看着不像是这边县衙的人。” 沈却怒道:“他们来的倒快!” 死士才刚失手,就派人围了扈宅。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册子,直接塞给了姜成:“你带着扈言立刻走,回京城,一定把这东西藏好,回去之后交给我祖父。” “公子”姜成怎么可能丢下沈却走,“我带你一起走。” “你带着我走不了的。” 今天夜里不管是意外还是请君入瓮,外头的人围了扈家大宅就代表这里已经被困,姜成带着他根本就走不了多远,他留下来好歹还能周旋一二,徐立甄也不敢轻易要他的命。 “公子,扈言怕是也走不了。” 薛诺在旁说道, “之前咱们进来的时候,那些逃走的黑衣人就知道扈言没死,姜大哥要是带着他,就等于是告诉别人你们手里找到了扈家握着的把柄,他们不会放扈言走的。” 沈却也是蓦的反应过来,扈言留下来他们还能借口没发现什么拖延时间,可扈言跑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且经薛诺一提,他也想起来。 如果来的真的是徐立甄,以他的心性,恐怕早就防着他这边送消息回京,姜成要是真往京城方向去,别说路上山高水远容易出事,而且远水也解不了近火。 沈却脑海中急转,思衬着眼下的困境该怎么解决。 这册子上关乎的人并非一两个,除了江南和漕运上的官员,牵扯最大的就是扈侍郎和四皇子。 扈盛林所敛钱财大半都进了四皇子的腰包,而一旦这册子暴露出来,四皇子绝对好过不了,除此之外这账册里最关键的就是漕运司的人,一旦送交京城,漕运司那边必定会大换血。 他拿着这册子就是举世皆敌,别说徐立甄,漕司和四皇子的人恐怕也会想尽办法除了他。 徐立甄想要账册,除了可能会牵涉到他之外,也极有可能是想要这账册里的名单用以捏着这些人。 沈却只觉得棘手,他之前只以为扈盛林手里握着一两个人的把柄,谁知道牵扯这么大。 如今拿着这册子想要再撤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回京城搬救兵根本不可能,他带着的这些人也扛不住外头围府的官兵。 与其硬碰硬没多少胜算,倒不如借力打力,用这册子找人压住徐立甄,再谈之后的事情。 第33章 怕不怕? 沈却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看似过了很久,实则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有了决定,沈却就开口。 “姜成!” “公子。” “你带几人想办法出去,然后”他站在姜成身前,说后面的话时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连薛诺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等说完后,沈却就直接把手里的册子给了姜成, “现在就走!” 姜成抓着册子脸色难看:“公子” “走!”沈却沉声道,“这册子在你手里,谁都不敢动我,可要是被人夺走,我们所有人都得命丧于此。” 外头火光越来越近,已经有人朝着后院这边进来,而这边的护卫也都堵在了书房外的拱门前。 姜成也知道事情耽搁不得,哪怕不放心沈却安危,也知道眼下他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手里这东西落到旁人手上才是最大的危机。 “那公子小心。” 耳边听着外头脚步声杂乱越来越近,姜成咬咬牙,点了门前三个护卫领着他们直接转身朝着楼后的阴影处而去。 扈言见沈却的人带着册子走了,顿时急声道:“沈公子,你说过你要救我的,我父亲的东西落在你手上,你要救我” 沈却抿唇:“我也想救你,可你也看到了外头是什么情况,我如今怕是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救你?” 扈言脸色惨白。 沈却看着他说道:“你也不用太害怕,你父亲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多,那册子也在我手上,待会儿若有人问起你照实说就行。” 他将之前扈盛林给扈盛全的那封信放在灯罩里烧了起来, “你父亲既然让你跟京中求援,那你只要咬死了说你父亲前几日就已经去信给了扈侍郎说你要入京的事,看在扈侍郎的面上,他们也不敢轻易要你性命。”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是愿意信我,就照着我说的做,要是不信,那就只能生死有命。” 沈却没跟扈言多解释,那信烧干净时,外头的火光已经到了阁楼前。 他将灯罩重新放上去,就再去看脸色惨白的扈言,只扭头对着一直站在身边的小孩儿问道:“怕不怕?” 薛诺摇摇头:“不怕。” “公子在,有什么好怕的。” 沈却向来是不喜欢人拍马屁的,可薛诺的话却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柔声道:“走吧,跟我去看看来的是谁。” 阁楼下轻甲声和脚步声交错,火光照亮了整个庭院,原本守在外头的扈家下人全被拿下。 那些官兵衣着的人包围了整个院子,沈家剩下的那几个护卫全都聚集在楼前,持刀与进来的那些人对峙着,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之前姜成拿下的那个死士。 沈却也没下去,领着薛诺到了门外,伸手撑着那朱红栏杆居高临下的看着院中情形。 等看清楚站在那些人中间的人时,沈却突然笑了声,朝着下方扬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崔大人,你不在京中当差,怎么来了江南了?” 下方那人方脸虎目,身材壮硕,抬眼看到站在楼上的沈却就抬手道: “我奉皇命随徐大人一起来江南巡查,前些时日此处县令上报有人私开黑矿伤人性命,恰巧徐大人查到一桩私盐走运之事也与此处有关。” “我奉令带人过来锁拿扈家之人,不知小沈大人为何也在此处?” 沈却半倚着栏杆说道:“反正不是来灭口的。” “” 崔乐脸上一僵。 沈却说道:“扈家黑矿的事既是陶县令上报的,那他应该告诉过徐大人我跟扈家起过摩擦。” “我所居之地毗邻扈家,今夜突闻扈家有人惨叫,我怕扈家出事回头有人嫁祸于我私心寻仇,只能连夜过来看看。” “果不其然,死人了。” 他轻叹了一声,似惋惜,又似懊恼, “说起来也怪我这人胆小,要是早知道徐大人和崔大人来了,我就不多此一举了,以二位的睿智,总不至于像那无知小人,冤枉我害了扈家满门。” 崔乐:“” 薛诺学着沈却的模样也趴在栏杆上,听着他三言两语嘲的楼下那人脸皮僵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书呆子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嘛。 先前瞧着好糊弄,可这会儿怼起人来句句到位,刀刀见血,没等人找借口诬害他,他就先把人家的话说了个干净。 崔乐只觉得心口梗的慌,见周围全是他的人,沈家也不过剩了几个护卫。 他心下发狠想着先把沈却拿下其他事情稍后再说,就听楼上那人又轻飘飘地说道: “不过崔大人你们来的也太晚了,陶大人也是,既然早将黑矿之事上报,疑心扈家,也该早点跟我通个气,我也不至于在扈家找到了些东西,还以为他也掺合到了里面。” 崔乐眼皮一跳:“小沈大人发现了什么?” 沈却说道:“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些漕运上走运私盐的账册。” 崔乐急声道:“东西呢?” 他说完就发现沈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隔着些距离也像是带上了审视。 他连忙压着心里急迫,放缓了声音说道,“小沈大人有所不知,我跟徐大人来祁镇就是为着扈家走运私盐的事情。” “这几年漕运上大小事不断,私盐走运之事也是屡禁不止,陛下几次提及此事忧心下面贪腐影响百姓生计。” “小沈大人要是真找到了账册,那就是帮了朝廷的大忙了,还请小沈大人将账册给我,也好能尽快查清此事。” 沈却听着他义正言辞的话,却没回答他,反而只是问道:“徐大人呢?他也来了?” 崔乐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先回道:“来了。” “那就先去见徐大人吧。” “小沈大人!”崔乐想说什么。 沈却就道:“徐大人才是监察御史,有些东西也只有他才能定。” “反正他人已经来了,账册的事等见到他之后再一起说吧,省的我先跟崔大人说一次,回头见到徐大人还得再跟他说一次。” 第34章 拖延时间 崔乐闻言面露迟疑,来之前徐大人已经交代过他,让他不惜代价要将沈却拿下,也一定要把那账册拿到手。 沈却要是表露出反抗的意思他肯定直接动手,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拿下,可眼下沈却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反而主动要求要见徐大人,甚至话里话外也没拒绝要把账册给他们的意思。 崔乐反而一时间不敢轻易动手。 沈却居高临下的看着崔乐,见他不应忍不住皱眉。 “崔大人,扈家险些被人灭门,我又刚好在场,要不是我侥幸救下了扈家长子,怕是有嘴都说不清楚。” “眼下不仅是账册的事,扈言也得当面交给徐大人才行。” 他顿了顿, “我祖母寿辰在即,原本我早就该回京,要不是扈家的事情突然耽搁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你和徐大人既然是来查私盐的,那不管什么东西都该当年说清楚。” “我可不想我一走,就有人拿着扈家的事给沈家脑袋上扣屎盆子。” 崔乐是知道徐立甄跟沈家不和,沈却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落在他耳中,就变成了沈却察觉到了什么,担心徐立甄事后陷害,才非得见到他亲自把东西交给他不可。 崔乐虽然是徐立甄的人,可同样也有自己的心思。 沈家毕竟不是普通人家,这沈却更是沈家嫡子,又是太子伴读。 他来江南跟京中依旧是有联系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崔乐也不想伤沈却性命,否则沈家和太子那边追究下来。 徐立甄不怕,他却担待不起。 崔乐心中衡量了一番,神色缓和下来说道:“小沈大人误会了,我刚才只是一时心急,你说的是,徐大人就在县衙那边,我这就带您过去。” 沈却见崔乐答应下来,领着扈言和薛诺出了阁楼。 等走到崔乐跟前,他就指着身旁浑身是伤被人搀着的扈言说道:“这就是扈家长子,崔大人既然来了,人你就先看着。” “沈公子!” 扈言没想到沈却这么干脆利落就把他交给了别人,顿时急了。 沈却没等他开口就直接说道:“扈公子,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那账册关系的不是一人两人。” “你虽然不知道你父亲的事情,扈盛林平日也没告诉过你生意上的事,可你是扈家长子,若有人想要灭口不会因为你不知情就饶了你。” “你父亲眼下出事,扈家也遭了横祸,现在唯一能护得住你命的就只有朝廷,你明白吗?” 沈却口中朝廷二字咬的极重。 扈言瞬间就想起沈却刚才跟他说过的话,原本激动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沈却见他没再开口,这才又朝着崔乐说道:“我之前带着人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救下扈家其他的人,不过倒抓住了个动手的死士。” “崔大人既然来了,这人也就一并交给你了,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审出点儿什么来。” 崔乐原还对沈却抱着防备之心,可见他居然把扈家长子和被抓的死士都交给了他,他瞬间放心下来。 在他看来,沈却要是有别的心思,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把人交给他。 他连忙让人将两人接过之后:“多谢小沈大人。” 沈却拢了拢袖口,那里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走吧,去见徐大人。” 崔乐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他袖口,看到里面鼓起的像是书册一样的东西,又看了眼隔在两人中间死死护着沈却的那几个沈家护卫。 这么近的距离,他想要拿住沈却不难,可那账册里面的东西极为要紧,万一撕坏个一张两张的怕会坏事。 崔乐衡量了一下拿下沈却夺走账册的可能,到底不想冒险,想着反正人去了县衙东西也都在他身上,他歇了心思,挥手让院中官兵散去后,才亲自领着沈却朝着县衙而去。 夜色如幕,扈家宅院被看守了起来,薛诺跟着沈却从里头出来时,还看到那些官兵锁拿扈家下人,奉命搜索扈家内外,而那个之前还剑拔弩张的崔大人则是走在前面。 薛诺跟在沈却身旁,看着周围那些围着他们防着他们逃跑的官兵,忍不住心中“啧”了一声。 能跟着徐立甄来祁镇,甚至还被他放心派来“夺取”账册对付沈却的,就算不是心腹也该是他极为信任的人。 徐立甄让他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想要直接拿了沈却强夺账册,可沈却先是先声夺人乱了这人的心神,后又提起沈家让他心生忌惮,随即又主动示弱以扈言和那死士让他放松警惕 这书呆子虽然愣了点,倒也不傻。 扈家到县衙算不得太远,他们走的也不慢,等到了县衙前时,远远就看到那衙门前站着许多穿着轻甲的官兵,等他们进了县衙,就发现里面已经换了“主人”。 沈却他们被带进去就先留在了前面,崔乐让人看着他们后,就径直去了后堂。 等进得里面,就看到陶纪坐在堂中脸上紧绷着,而上首位坐着个中年男人。 那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靛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挂着一枚麒麟白玉,他手边的桌上摆着一杯茶,露出的侧脸半点不显凌厉。 正垂首翻看着手里的东西,听到动静抬头时,那张脸上眉如青峰,却端正肃容。 陶纪打从今天夜里出事之后就一直绷着心神,这会儿看到崔乐回来连忙起身急声道:“你回来了,怎么样,人拿住了没有?还有东西,沈却有没有找到?!” “扈盛林那厮也不知道把东西到底藏在了哪里,骨头硬的不得了,怎么问都不肯开口,咱们也翻遍了扈家都没找到那东西,沈却能找到吗” “陶大人。” 徐立甄声音偏沉,只淡淡叫了一声,陶纪就连忙闭嘴。 崔乐这才对着徐立甄说道:“沈却找到东西了,我也把人带回来了。” “动手了?”徐立甄问。 “没有。” 崔乐看着神色平平的徐立甄,丝毫不敢小觑于他,只低声说道, “我带着人去的时候,沈却已经拿到了东西,他像是早就知道大人想做什么,开口就撇清了跟扈家的关系,又把扈家长子和他抓住的那个死士一起交给了我,还主动提出要来见大人。” “他没反抗,我也不好直接动手。” 第35章 公子,我怕 没反抗? 徐立甄神情微顿,沈家那老狐狸对他向来不假辞色,处处提防,沈家那小子也不遑多让。 他居然主动想要来见他,这倒是稀罕。 徐立甄还以为沈却看到崔乐去时,察觉到他被算计后会想办法跑了才是。 “他人呢?”徐立甄问道。 “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 崔乐小心看了眼徐立甄,见他没有动气这才微松了口气,连忙转身朝外走去。 “徐大人。” 陶纪没想到崔乐居然没跟沈却动手,他原本以为今天夜里会有一场恶战,以徐立甄跟沈家的关系肯定容不下他趁机会朝沈却下手,他才敢卖了沈却,可如今崔乐却全须全尾地把人带了回来。 陶纪顿时坐立不安:“沈却来了,不如我先下去” “这里是你的县衙,出事的也是你辖内的人,你能躲到哪儿去?”徐立甄看了他一眼。 “可是沈却那里” “你怕他做什么?” 徐立甄淡声道,“你辖内出了盐运走私的事情,你依律报给我是你职责所在,他能奈你如何?” 陶纪闻言语塞。 理是这个理,可问题是他如果仅仅依律上报肯定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他骗了沈却,之前一直告诉他扈家的案子压着未曾上报,今儿个白天去找他时还装作惊慌之状故意提起监察御史两日后才来借机糊弄了他,夜里更是跟着徐立甄一起算计了沈却。 要是沈却真的栽在了徐立甄手里他自然不怕,时过境迁后沈家想要问罪也奈何不了他。 可眼下沈却没事,还好端端地来了县衙。 让他直面沈家,他哪儿敢? 陶纪心里头发虚,张嘴想找个借口出去先躲躲,好歹不用自己当了马前卒,可徐立甄静静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浑身僵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只能垂着脑袋在旁边候着。 等外头崔乐带着沈却他们进来时,对上沈却扫过来的眼神,他就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沈却看了眼陶纪,见他不敢跟自己对视时心中冷哼了声,突然觉得薛诺之前骂陶纪是个抹了油的滑溜王八那话一点儿都没错,他原以为这人只是胆子小了点儿为人圆滑了点儿,没想到他这墙头草作戏的本事也是一流,把他也给坑了进去。 徐立甄瞧着跟在沈却时说话倒是温和:“数日不见,长垣贤侄风采依旧。” “比不得徐大人一身气度更甚从前。”沈却互捧。 徐立甄对着眼前之人时完全不像是跟沈家有仇的,反而就像是邻家长辈与他叙旧:“先前在京中时就常听陛下提起你,说你少年英才,有你祖父之风,我家中那小子也时常提起你,只可惜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 “如今难得能遇见,快过来坐。” 沈却闻言也不客气,走到一旁坐下之后就笑道:“我祖父也时常提起徐大人,说您精明睿智,是陛下肱骨。” 徐立甄扬唇:“是吗?那等回京之后,我得找机会拜访一下沈老大人。” 沈却闻言顿笑:“那我祖父定然高兴。” 两人寒暄着时,谁都不见嫌恶之色,反而言笑晏晏间像是许久不见的忘年好友。 薛诺站在门前几步,静静看着不远处跟沈却谈笑风生的中年男人,看着他脸上自信睿明,看着他浑身气度,眼前却出现了多年前他低头恭顺跟在母亲身后的模样。 “阿诺。”沈却轻唤了声。 薛诺连忙跟了过去,站在他身旁,而沈家那几个护卫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护在他左右。 徐立甄乍一看到之前站在沈却身后的少年时,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好漂亮的小孩儿。 他目光在薛诺那双格外招人的桃花眼上顿了顿,还没来得及细瞧,就见那小孩儿突然瞪了他一眼,扭头躲在沈却身后,徐立甄挑挑眉:“这是?” “亲戚家的小孩儿。”沈却淡声道。 徐立甄说道:“倒是个标志的孩子,只是我与沈贤侄闲聊几句,不如让他们先出去?” “我要跟着公子!”薛诺伸手就勾住沈却的袖子,“公子,我怕!” 沈却见她嘴里说着害怕,脸上却硬梆梆的板着脸,顿时忍不住轻笑出声:“徐大人见谅,阿诺胆子小,刚才在扈家怕是被吓着了,反正只是闲聊几句,都是自家小孩儿,让他留着吧。” “至于其他几个,也都是沈家护卫,就算听了什么也不会外传。” 徐立甄皱眉看着沈却,心中嗤笑这沈家小子也不过如此,这县衙里里外外都是崔乐的人,要是真动起手来就算再多几倍的人也没什么用处,留几个护卫在身边就能保得住他安全? 可笑! 徐立甄眼底划过抹嘲讽,对沈却看低了许多,连言语也轻慢起来:“之前就听说你离京替太子办事,原以为会在扬州遇见你,却没想到你居然来了祁镇这小地方。” 沈却笑了笑:“先前殿下得知谢老先生身体不适想要探望,却碍于身份,不便离京,便让替他走这一趟。” “见过谢老先生之后,我本是打算顺道去延陵看看那边灾情,谁想途径祁镇却遇上了扈家的事情,结果就耽搁了下来。” 谢老先生虽无官职,却是当世大儒,于文人之中身份极高。 早前在京中开坛讲课时曾跟太子有过半师之谊,朝中数次请他入朝都被推拒,他身体不适太子命人前来探望,别说是徐立甄,就算是皇帝那边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至于查探灾情,也在情理之中,身为当朝储君关心民生也很正常。 沈却说完笑言:“我也没想到这小小的祁镇居然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惊动了徐大人,咱们虽然没在扬州相遇,可在祁镇这小地方也能见到徐大人,也真算得上是有缘了。” “这种缘分我可不想要。” 徐立甄说道,“我本在别处查探私盐走运之事,线索直指祁镇这边,恰逢陶大人让人传讯说是扈家私开盐矿囤运私盐。” “我这匆匆赶过来还没瞧见扈家的人,你就先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吓。” 第36章 阴阳怪气 徐立甄看着沈却:“听崔大人说,他刚才去扈家时,那边死了不少人,这泼天祸事你也敢大着胆子往里面撞。” “好在你没出什么事情,否则要是真因为我查私盐之事连累了你,你父亲和祖父指定寻我麻烦,怕是连太子殿下也会怪罪于我。” 沈却说道:“徐大人哪里的话,你是为朝廷巡盐,我祖父他们哪会是非不分,况且扈家这事儿我也不想掺合,怎奈就这么凑巧撞上了。” “说起来也是怪陶大人,他要是早跟我说已经找了徐大人过来,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徐大人是不知道,刚才在扈家我差点儿也没命了,那血淋淋的样子,实在是吓人。” 陶纪打从沈却进来之后就坐立不安,冷不丁被他点名,脸色瞬间惶惶:“小沈大人,我” “陶大人别误会,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 没等陶纪说什么,沈却就笑声解释,“你身为地方官员,察觉走运私盐的事情告知上峰是对的,我毕竟没有实差在身,虽凑巧掺合其中,可对上为着利益铤而走险之人也力有不逮。” “好在崔大人和徐大人来的及时,才能帮助陶大人震慑住宵小,否则这扈家说不定真就鸡犬不留了。” 陶纪听这沈却的话不仅没松口气,反而背脊发凉。 沈却他 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这话什么意思? 徐立甄眼看着沈却三言两语就把陶纪吓得够呛,而且这黄毛小子嘴上半点都不吃亏,想要言语上占他什么便宜是别想了,他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神色冷淡了几分。 “长垣贤侄是沈老大人亲自教出来的,自然能体谅陶大人的不易,他也是照着规矩办事,怕走漏了消息而已。” 他不想废话,直接看着沈却说道, “我先前得到消息,这扈盛林不仅私开黑矿,替人走运私盐,手中还握着漕运上一条水陆私售的线路。” “他手里有一份账册,听闻是落到了你手上,还请长垣能够交给我,也好让本官尽快查清私盐之事,给朝廷一个交代。” 沈却闻言点点头:“这账册的确该交给徐大人。” 徐立甄脸上露出些笑来,觉得这沈家小子还算识趣,谁知下一瞬笑容就僵在脸上,就听到沈却满是遗憾地说道,“我的确找到了扈家的账册,只可惜眼下那东西不在我手里。” 徐立甄脸色顿沉:“贤侄不要说笑。” “我没说笑啊,那账册的确不在我这儿。”沈却耸耸肩说道,“先前陶大人一直压着扈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徐大人奉命巡盐会来祁镇,扈盛林留下的那账册干系太大,我哪敢留在身边?” “陶大人要是早一些告诉我徐大人会来,或是崔大人早来一步,我肯定直接将账册交给你们。” 陶纪脸色大变,急声道:“我跟你说过徐大人要来” 沈却微笑:“可你跟我说徐大人还在呈州,少说要两天才能到这儿。” “我”陶纪语塞。 沈却皮笑肉不笑:“我以为陶大人说的是真的,想着那些人敢明目张胆灭扈家满门,还敢朝着我下杀手,那账册要是留在我身边必定保不住,我自然要想办法才行。” 徐立甄此时脸上已经没了笑容,想起刚才崔乐跟他说沈却主动要求来见他,甚至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打算,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沉着脸说道:“你让人把账册送走了?” 沈却:“还是徐大人聪明。” 徐立甄眸色一寒:“沈贤侄,你跟陶大人如何是你们私事,可那本账册关系的却是整个江南漕运,还请沈贤侄将账册交还回来,否则若有什么闪失,恐怕沈家也护不住你。” 沈却看着徐立甄不再装着温和儒雅的样子,脸色也冷淡的下来,扬扬唇淡声道:“我也很想交给徐大人,可东西不再我这儿,我总不能假造一本给你?” “那你袖中是什么东西?”崔乐脸色难看。 沈却扬了扬手:“这个啊?”他将袖子里的东西滑了出来,朝着一旁桌上扔了过去,“不过是在扈家书房瞧见了一本山水游记,觉得挺有意思就收了起来,崔大人若是想要,那便给了你。” 崔乐看着桌上那本游记,想起沈却之前在扈家装模做样的样子,气声道:“你耍我?!” 沈却耸耸肩笑得一脸惫赖:“崔大人也没问我啊?” 崔乐气得瞪眼。 堂中徐立甄一拍桌子:“沈长垣!” 外头有人围拢过来,沈家那些护卫都是心中一凛,连忙将沈却团团护在中间,薛诺也是下意识抓住袖中短刀,防备着屋中两人恼羞成怒。 “你插手私盐走运之事,你可知道本官能直接拿了你?!” 沈却闻言平静的很:“徐大人是监察御史,想要拿我自然容易,可想将私盐走运的事情栽到我身上,总得有个证据不是?” “扈家那账册上写的什么,我比徐大人清楚,你今日就算拿我撒气,待到账册送回京城时我也能够洗刷清白,倒是徐大人,您好不容易才重新起复得入都察院,让陛下重新倚重于您。” “您确定要在此处拿我?” 褪去了之前的温和,沈却说话格外尖锐。 徐立甄脸色冷沉,对上沈却毫不示弱的模样,半晌才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气:“你也是官身,本官自然不会轻易拿你,可那账册若有所失,你也担待不起。” 沈却附和着点点头:“徐大人说的是,那账册就是个祸害,引得扈家满门被灭,我也险些被人所杀,所以我将账册送回京城,这样才能以保周全。” “你!” “徐大人放心,护送账册的人都是沈家精锐,我也吩咐他们回京之后以徐大人的名义将账册交于朝廷,陛下若是闻听此事,定能感受到徐大人巡盐的用心,到时不会少了封赏。” 沈却笑容满面,“徐大人不必太过谢我。” 薛诺看着徐立甄从最初的镇定自若到彻底破功,那脸被气得铁青铁青的,差点忍不住想要呱唧鼓掌。 论阴阳怪气,果然沈家绝学。 第37章 顾忌 沈却一通阴阳怪气的结果,就是被“请”到了县廨后面的思补斋。 南北对立的两间房子,沈却和薛诺一间,另外那些护卫一间,屋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着穿着轻甲的官兵。 沈却几乎是被推攘着进了房门,瞧着里头空荡荡只有两张太师椅并着一张破旧方桌的屋子。 沈却忍不住轻嘁了声。 思补斋? 县衙里头那么多的地方,徐立甄偏偏把他送来这里,是想要让他思过找补? “小沈大人,徐大人奉命调查私盐一事,那账本至关重要,您弄丢了账本,只能请你暂时留在此处。” “那感情好,正巧我这一夜担惊受怕的,有你们在外守着,也正好能好好睡上一觉。” “哦对了。” 沈却说完像是想起什么,朝着门外站着的人说道,“之前县衙大牢遇袭,我身边的随从留下来帮着陶大人锁拿刺客,眼下县衙已经无事,还麻烦你告诉陶大人一声将人送还回来,免得生了什么误会。” “我也乏了,没什么事情别来打扰。” 外头的人原还想着沈却能服个软说句什么好听的,那想他半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 只听到沈却说了句“送客”,一直跟在他旁边那个容貌精致的少年就配合着抓着房门“砰”的一声甩上,差点砸了他的鼻子。 “” 门外的人面面相觑。 “头儿,他这” “别管他,也就只能图个嘴上舒服,你带着人好好守着这里,看好了他们。” 这沈家的公子轻易不能上刑,大人没开口之前也不好动他,可饿上几顿却是可以的,他就不信这打小珍馐美馔锦衣华服养出来的公子哥儿,真能受得住多大的罪! 徐立甄早就料到沈却没那么容易服软,听到下头人回禀时并没多少意外。 崔乐却是极为气恼:“往日都说这沈长垣是个性子板正的,没想到居然也这么多心眼儿,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账册送出去的,明明早前就让人盯着扈家了。” “你去之前让人盯着,带他回来之后呢?” 崔乐闻言就想起沈却之前在扈家见到他时,主动提及账册,还要求来见徐立甄,话里话外都暗示着那账册还在他手里。 崔乐当时只想着沈却都跟着他回来了,哪还会防着他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别人,一时间脸色难看极了。 “你就是小瞧了沈长垣,他可是沈忠康那老狐狸亲自教出来的,就算不如他狡猾,又怎么可能半点心计都没有。” 世家公子没见过疾苦,没经历过挫折,或许心性欠缺容易被人算计,可该有的脑子却还是有的,一旦察觉到危险自然也会想办法寻找出路,否则那堂堂沈家教出个坐地等死的傻子来,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徐立甄之前同样小看了沈家这小子,被他激怒后再冷静下来时,已经明白沈却不像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查清楚了吗,他身边的人少了多少?” “至少五六个,陶纪说沈却来祁镇时,身边至少有十五人护卫,除了留在县衙的石安和跟在沈却身边的那几个人外,还有个姜成以及极得他眼的龚临都不见了。” “这两人是沈却身边护卫中领头的人,特别是那个姜成,是姜武尹的儿子,早前姜家出事时被沈忠康救了之后就一直留在沈家,平时跟在沈忠康身边办事,这次沈却南下为了护着他安危才跟了过来。” 姜武尹以前是宫中执殿郎,跟随陛下左右护卫他安危,身手是出了名的好,四年前宫中遭了刺客,姜武尹因故擅离职守护驾不利让得陛下险些丧命,受了君王雷霆之怒被杖责而死,家中也受了牵连。 姜家被贬为奴,沈忠康出面将姜家妇孺买了回去,为着此事还被人弹劾过一遭,只是不知道后来沈忠康跟陛下说了什么,事后陛下虽然没赦免姜家之人,却也没再追究沈忠康收留姜家人的事。 徐立甄这些年一直盯着沈家,自然是知道此事的。 姜武尹当年是京中第一高手,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这几年沈忠康在外行走时那年轻人时常跟在他左右,徐立甄也是见过他的,要是账册真的在那姜成手中,想要抢回来怕是不容易。 崔乐说道:“除了姜成和龚临,沈却身边的护卫还少了好几个。” “扈家活下来的那个儿子呢?” “已经审过了,他说扈盛林把那账册藏在书房中的古琴里,他亲眼看到沈却得了账册,可是沈却只跟他说那账册关乎私盐走运,也和漕运上有关系,并没将账册给他看过就直接让人带走了。” “扈盛林大概是知道自己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情,也知道纸包不住火,所以他做的那些事情从来没跟家中的人提过,也早早就替他这长子做了打算,想要把人送去京城扈侍郎府府里,扈家长子对私盐的事一无所知。” 徐立甄闻言忍不住皱眉,他双手落于腹前,指尖轻点着手背沉声说道:“派人去追捕沈家的人,同时传信给各地驿站,京中城门,想办法拦截姜成等人。” 崔乐忍不住说道:“那沈却还在咱们手里,他既然看过账册,就不能让他吐出来吗?” 徐立甄看了他一眼:“怎么吐?用刑吗?” 见崔乐意动,徐立甄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你以为沈长垣是那些你随随便便就能动的人?他是沈家嫡子,陛下钦点的太子伴读,虽然眼下只是个编修,可那也是入了翰林院官籍,在陛下面前得过脸的。” “你要是有确凿证据能定他罪也就算了,可你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他手里还抓着盐运账册,你要是敢对他动刑那账册一旦落到沈家手上,沈忠康能活活剥了你身上这层官皮!” 徐立甄是想找沈家麻烦,也乐的能毁了沈家嫡子让沈家那老狐狸痛苦一回,可前提是不能把他自己也给坑了进去。 那账册一日没有下落,他就不能动沈却,甚至连扈家那个活口也得给人留着。 第38章 你怕不是有大病 徐立甄心里清楚的很。 找个借口把沈却关着已经是勉强,要真用刑伤了沈家那小子,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见崔乐脸色不好,徐立甄朝着他摆摆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咱们本是冲着账册来的,该扫清的尾巴已经扫清了,私盐的事情与我们没多大关系。能拿了账册捏人把柄最好,拿不到也别把自己的把柄递出去。” 他想了想, “沈却那小子暂时动不得,先追账册,沈却这边也防着,免得他调虎离山那册子还在他手里。” “对了。” 徐立甄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陶纪之前说,沈却手里还抓着个成国公府的人?” 崔乐点头:“那人这次也一起抓了,说起来沈却之所以撞上扈家这事,最早就是因为成国公府那人闹起来的。”说着时他满脸的晦气,“你说三皇子也是,好端端让人搜罗瘦马也就算了,怎么就这么凑巧找上扈家。” “扈盛林这么多年办事一直谨慎,又有陶纪帮忙遮掩着更没人知道私盐的事,咱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消息赶了过来,想要提前拿到账册好能拿捏漕运上的人,可谁能想那人早一步招惹了沈却!” 简直坏了他们所有的打算! 徐立甄闻言却是冷哼了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 崔乐一怔:“你是说” “咱们能知道私盐的事,三皇子未必就不能知道,这江南偌大的地方,哪里找不到美人,怎么偏就这么凑巧找到祁镇这小地方来了?” 成国公府的人能不知道扈盛林跟京中扈侍郎的关系吗,又怎么会不知道扈家亲近四皇子有意辅佐。 搜罗瘦马这事上不得台面也见不得人,堂堂皇子沾上这种污糟事情会被人戳脊梁骨,照理说成国公府的人应该避着外人暗中行事才对,怎么可能主动告诉扈家的人,甚至还借着扈家的儿子去搜罗美人。 “那他为什么在扈家门前绑人?”崔乐问道。 “还能为着什么,不过是想要主动漏了短处拉扈家那公子下水,又凑巧遇到那女子容貌太过出色。”沈却身边那小孩儿的容貌任谁都得说个好字,他姐姐容貌定然差不了。 “掳人半真半假,想借此绑住扈家小儿子探听消息才是主要的,只是他大概是没想到随便掳个人居然会跟沈却扯上关系,还被咱们这位沈大公子扒出了他身后的成国公府。” 崔乐听着徐立甄的话忍不住张了张嘴:“可我听陶纪说,那人那天夜里就去了码头打算离开的” “谁告诉你去了码头就是要离开?” 徐立甄哼了声,“你要不信,让人审一审成国公府那人,就知道他来祁镇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他不欲多说这事,只问了句, “陶纪说的那小孩儿就是沈却身边的那个?” “看长相,应该是他。” “这沈家小子倒是个心善的。” 徐立甄神情微讽,沈却既已知道扈家的事情还把人留在身边又抓了成国公府的人,估摸着是怕成国公府事后灭口。 无谓的仁慈,却替自己招惹麻烦,为着个不相干的跟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闹的不对付,简直蠢之又蠢! 思补斋这边,沈却坐在太师椅上,见薛诺打从进来之后就里里外外的看着屋中四处,推推房门,再看看旁边的窗户,他不由说道:“这地方四面围墙,外面也有人守着,逃不出去的。” 他朝着小孩招招手,“累了大半晚上,先过来坐会儿。” 薛诺走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后,就扭头说道:“公子,那个徐立甄把咱们关在这儿想干什么?” “估计是怕我糊弄他,也怕扈家那账册还在我手里。” 见薛诺皱着眉头一脸忧愁的样子,他淡声道,“放心吧,账册没找到前,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就算想要栽赃他也怕账册重见天日的时候把他自己坑进来。” “他轻易不会真伤了我的人,顶多就是让我吃点儿苦头受点儿教训。”比如饿上他两天之类的。 薛诺闻言耷拉着脸,她知道徐立甄不会轻易伤了沈却,在账册没找回前也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她不想被困在这小房子里面什么都做不了,而且要是有可能,她其实更希望徐立甄能干点儿什么,比如严刑逼供,再比如陷害陷害沈却什么的。 他只要动了手,就能找到反手的间隙,什么都不做才让人头秃。 沈却见她垂头丧气,不由靠在椅背上说道:“接下来几天恐怕得跟着我挨饿了,后悔吗?” “后悔倒是不后悔,就是觉得憋屈。” 薛诺似真似假的嘟囔,“我不喜欢那个徐立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还有那个崔大人,看着就是个狗腿子。” 沈却见她愤愤然的样子失笑:“那个崔乐是可不是什么狗腿子,他原是漕运上运军卫守备,后来调入京城之后成了卫营副将,因少与京中权贵往来忠于陛下,所以颇得陛下看重。” 他解释了一下运军卫守备和卫营的事情,才又继续, “徐立甄跟他一样,重新起复进入都察院后就只做纯臣的事情,事事以陛下为先,不参与任何权争之事,所以他也格外能让陛下信任,陛下能让他们两个一起来查漕运的事情倒也不算奇怪。” 薛诺似懂非懂:“那他们干嘛还搞这么多事情,要真的事事以陛下为先好好查案不就行了?这么暗地里搞扈家,又算计公子追着那账册不放,没私心才怪!” 沈却闻言眼神微眯,他其实也奇怪,以徐立甄和崔乐这几年对外显露出来的,那账册落在他们手上和送回京城也没多大区别。 可他们先是朝扈家下手,后又让陶纪算计他百般想要把账册弄在手里。 他原想着徐立甄是为了针对沈家和他,可后来却发现不对,如若不是为了此事,只是想要追查私盐一案不至于如此,徐立甄倒更像是有别的私心。 只是这私心不知道是他掺合了私盐走运案子的心虚,还是那账本上的人对他有别的用处,如果是前者也就算了,可如果是后者,只能说徐立甄那所谓的“纯臣”怕是假的。 他“有主”了。 沈却吃惊于薛诺直觉敏锐,瞧着小孩儿耷拉着脸的样子,突然说道:“先不说他们的事了,账册找不到,我们这几天怕是要一直留在这儿了,正好先前教你读书的事断了” 薛诺顿生不好的预感。 “我教你认字吧,反正也没事,咱们争取赶在姜成回来前,把三字经给认全了。” 薛诺:“” 你怕不是有大病! 都什么时候了,还教她认字?! 第39章 长歪了 被关起来后,沈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安静。 他没试图逃脱,也没主动服软。 崔乐的人饿了他两天,原想着让他受受罪,教训教训这世家公子,可谁想到沈却脸饿白了,身上也饿得没了力气,却还有功夫瘫在椅子上盯着旁边同样饿得头晕眼花的薛诺认字。 沈却拆了灯罩上的竹篾在油灯上烘着,那竹篾烧起来时居然有那么一丝炭烧烤鸭的味儿,他耸了耸鼻子,朝着薛诺说道:“好好练字,等回京之后,我带你去吃烤鸭。” 薛诺有气无力的半趴在桌上,桌面是“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她奄奄一息:“我怕还没吃到烤鸭就先饿死了,公子,我手软,能不能不练字了?” “再写两次就休息。” “可我没劲儿。” “努努力,就有了。” “” 薛诺忍不住趴在桌上翻了个白眼,无比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假装不识字,她低头在桌上写字时,力气大的像是在沈却脸皮子上作画。 沈却见她脸色发白写字时手都是飘的,到底还是心软:“以前也这样挨过饿吗?” 薛诺垂眼:“我娘还在的时候没有,那时候家中还算富裕,也从没饿过肚子,可后来她死了,我和姐姐遇到很多坏人,为了躲着他们藏在一处地窖里饿了整整五天,等那些人走了,我和姐姐才被人救了出来。” 母亲谋逆,天庆帝下令杀无赦,不曾问罪,不曾锁拿,禁军入府见人就杀,整个永昭公主府血流成河。 薛爹爹匆匆把她和阿姐藏在马房的地窖里,里头堆着的全是喂马的干草,头顶上是禁军杀戮的声音,阿姐死死捂着她的嘴躲在地窖里不敢出去。 那几天她们蜷缩在那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地窖里,饿了就吃干草,明明撑到肚子发胀,可依旧饿得恨不得能啃了自己的胳膊。 后来薛爹爹把他们救出来之后,就带着他们四处逃亡,风餐露宿,日夜颠簸,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情。 薛爹爹是个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又因为早前被人喂了药时常发疯。 薛爹爹那张脸认识的人太多,他划花了自己带着她四处寻医问药替她医治,又要想着替母亲报仇。 好好一个美男子,走的时候又丑又瘦,只剩一把骨头。 “殿下最喜欢的便是我这张脸了,如今我变得这般丑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 薛诺还记得他躺在床上抚着自己的脸笑容温软的样子,那时梅花盛开,他说,他要去见他的殿下了。 眼中陡然湿热,薛诺连忙将头埋在臂腕: “我讨厌饿肚子。” 她想阿姐了。 沈却脑子发晕,眼前泛黑时肚子里剐着的疼,胃里空空如也不断叫嚣着想要将东西塞进去,只是两天而已他就有些受不住了,更何况是那些天天挨饿的难民。 犹记得那天在扈家门前,他觉得薛诺只要两个馒头时无比可笑,却从没想过两个馒头可能是那些饿了许久的人的命。 他当时只顾着梦中的事情,想要验证她是不是梦里那人,只想着要提前斩草除根,可他却忘记了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变化不断,年少的薛诺不是后来那杀人如麻的小千岁。 他试探她时从没想过,如果薛诺不是梦里那人,他随便一言就断了她的生路。 沈却突然伸手罩着薛诺头顶:“对不起。” 薛诺抬头茫然。 “扈家的事,还有你姐姐的事情。” 见小孩儿仰着脸微红着眼圈,他低声说道,“以后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我保证。” 沈却起身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打开门朝着外面说道:“我要见崔乐。” 崔乐来的很快,进来就看到沈却苍白着脸坐在桌前。 兴许是饿了沈却两天,又瞧见他没了之前的精气神,崔乐出了之前被戏耍的恶气之后,再瞧着这位沈家的天子骄子时就说话就带着一股子戏谑: “小沈大人找我过来,可是想明白了?” 沈却抬眼时声音不大:“我一直都想的很明白,是崔大人想不明白。” 崔乐原是以为沈却找他过来是为着服软的,没想着他到了这个时候了说话还这么硬气,他顿时气笑了:“崔某想不想明白就不劳你操心了,倒是小沈大人骨头硬,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说起来小沈大人怕是没挨过饿得,也不知道你能扛得住几日。” 他上下看了沈却一眼,作势就朝外走。。 沈却半点都不着急,只在他快要出了房门时才幽幽说道:“崔大人,我祖父曾经教过我一个道理。” “与人为敌时要么抓住机会将事做绝,要么就别急着跳出来,万事留一线。” 崔乐脚下一顿:“什么意思?” “我记得崔大人以前在漕运上当差,是运军卫守备,跟漕司提举詹长冬关系十分亲近,后来詹长冬因监管漕运不利,被人检举之后贬官险些丧命,而崔大人却在之后突然得入陛下的眼,调入京中成了卫营副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崔大人既曾是漕运之人,对于这次私盐走运的事就该避嫌才是,你知道为什么徐立甄明明厌恶沈家至极,不惜算计扈家之事,可抓住我之后却没落井下石?” “那是因为他知道这次的事他拿不住我把柄,他今日伤我一分,明日就会成了他人攻击他的话柄,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跟漕运关系莫大的崔大人。” “你说要是让人知道你为难了找到扈家账本上交朝廷的我,甚至意图害我性命,其他人会怎么想你?” 沈却说话时声音不大,甚至因为长时间没吃饭有些虚弱,可他的话却让崔乐听的脸色大变。 “谁伤你性命了?!” “自然是崔大人,擅自锁拿翰林院人,又百般折辱苛待。” 他手里突然拿着没烧干净的竹篾,朝着胳膊上一划,鲜血流下来时,他说道,“瞧,崔大人为得盐运账本不折手段严刑逼供。” “沈长垣!!” 崔乐目瞪口呆,一句你要不要脸差点骂了出来。 第40章 不要脸 旁边的薛诺也是没想到沈却会突然来这一招,这种事情该是她干的才是,这世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儿怎么突然像是长歪了? 她朝着袖子里摸了摸,将短刀拿了出来。 “公子,这里有刀,锋利一些。”她拿着短刀比划了一下,“严刑逼供可能还得几道伤口。” 沈却瞧着她认认真真的像是在想该在哪里下手,旁边崔乐早就被惊呆了,他朝着崔乐说道: “我虽然品阶不高,却也是太子伴读,崔大人严刑逼供想要夺取账册,伙同徐大人迫害于我,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借私盐走运谋害太子。” “等到回京之后我定会一五一十告知陛下,求陛下做主。” “你放屁!”崔乐怒声道,“你以为陛下会信了你的鬼话?” “那谁知道呢,这县衙里里外外都是你们的人,我被你们强行囚禁于此,还惨遭刑讯,除非我死在这县衙里面没机会再回京城,否则这事儿总得给太子殿下和沈家一个交代。” 沈却指了指流血的地方,满脸的虚弱,“崔大人,我头有些晕,再不快些请大夫,我可能真的不行了。” “你” 不要脸! 崔乐看着沈却顶着指尖大小的伤口说着自己要不行了,简直想要弄死他,这狗屁的端方君子,谁他妈养出来的君子会这么不要脸? 可偏偏他还就吃他这一招。 那账册要是抢了过来,他们大可罗列个罪名坑的沈却抬不起头,可偏偏账册被带走了,连带着沈家护卫也跑了好几个。 眼下派去沿路追捕的人没有半点消息,他饿沈却两天没问题,可沈却要是真受了伤或者在这里出了事。 等着沈家护卫拿着那账册告进京城,到时他谋害沈却夺取账册的罪名就洗不干净,说不定连带着扈家被灭门的事也会落在他脑袋上。 崔乐脸上跟开了染坊的一样,眼见着沈却朝着他那小随从身上一靠,嘴里说着“我要晕了”。 崔乐咬牙切齿:“请大夫!!” 请大夫是不至于请大夫的,可崔乐也的确是被沈却搞麻了。 被关了两天之后,沈却以流了一些血为代价,让得崔乐不敢再将他囚禁在房里。 崔乐气急败坏的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就有县衙的人送了吃的喝的过来,连带着原本守在外面的那些官兵也都撤走了。 对门被关了两天的护卫看着自家公子安然无恙险些泪目,崔乐想要逼着沈却服软,倒没为难这些护卫,他们这两天反而都吃过东西,知道自家公子被饿了两天,几人都是忍不住暗骂徐立甄和崔乐。 桌上摆了好些吃的,鸡鸭都有,薛诺避开了油腻的东西拿着桂花糕就朝着嘴里塞。 “慢点儿吃。” 沈却胳膊上缠了白布,想要去扯鸡腿,还没碰着就被薛诺伸手拍掉,她塞了一块桂花糕进沈却手里,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道: “饿了两天,不能吃太油腻的,要不然会闹肚子。” 沈却倒没想到这个,他咬了口手里的桂花糕,又喝了点热汤之后,才感觉到胃里舒服了一些。 明明饿了两天,他吃起东西来依旧慢条斯理,好像规矩仪态刻进了骨子里,反倒是薛诺风卷残云。 瞧着瘦小干瘪的身子,那肚子却像是无底洞一样,很快干掉了桂花糕,就朝着清淡些的菜色探去。 薛诺一边自己吃,还不忘一边拿着公筷朝着沈却碗里放。 那精巧的陶瓷碗中很快就堆成了小山,沈却瞧着薛诺进食时塞得圆鼓鼓的脸颊,决定不计较刚才这小没良心的朝着他递刀的事情了。 “公子。” 石安瞧着沈却的伤口气恼极了,他刚刚才被放了回来就知道自家公子受了伤: “那个崔乐跟徐立甄就是狼狈为奸,以前在京城时他哪敢对公子这样,他居然敢伤了公子,等回京之后定要告诉老太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沈却见着义愤填膺的石安沉默了下,没好意思说这伤口是自己弄的,那么不要脸的事情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只是转了话题问道:“这几天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他们敢?!” 石安怒声道,“我那天跟姜成到县衙里帮着他们抓刺客时,衙门里的人都知道,而且当时虽然晚了,可衙门附近还是有人看到的,他们不敢拿刺客的事情冤枉我。” 那天姜成走了之后,他留在县衙这边本是想等着公子过来,可谁知道姜成一去不返,公子也一直没有过来,他察觉到不对想要离开被人拦着,事后陶纪虽然把他留在了县衙大牢,却也没敢对他怎么样。 他也是今天出来之后,才知道扈家那天晚上被人灭了门,公子也被徐立甄和崔乐给抓了。 “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出去?” 石安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之前看过这县衙里面,刚才来的时候也瞧清楚了外面的人,公子要是想走,我们几个应该能护着您出去的。” 谁知道沈却摇摇头:“不走。” 石安皱眉。 薛诺在旁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嘟囔道:“走什么走,现在这边里里外外都是徐立甄他们的人,就连陶纪那王八蛋都跟了徐立甄,就算你们能冒险送了公子出去,也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离开祁镇。” “徐立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崔乐又被公子得罪死了,他们现在怕是巴不得公子离开,等从这儿出去之后再随便找个借口弄死了公子,回头嫁祸给扈家账本上的那些人。” “现在出去不是找死吗!” “不准说粗话。” 沈却拿着筷子尾拍了薛诺脑门一下,扭头对着石安道:“阿诺说的对,现在这县衙里才最安全。” 姜成带走了账本,徐立甄和崔乐他们找不回来,就势必会把消息散出去,到时候他这个“众矢之的”走哪儿都安生不了。 崔乐突然撤了外面看守的人,让他得了“自由”,除了是因为发现困着他又不能伤他出出气还得被他要挟之外,说不定也是存了让他逃走的心思,他要真走了的确是找死。 “安心在这儿待着,不用管徐立甄他们,等过几天就没事了。” 算算时间,姜成应该也到了。 第41章 打! 徐立甄察觉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天。 听着陶纪急匆匆的过来,说崔乐又跟沈却吵了起来,不仅被他身边那两个随从气得跳脚,还跟人动了手。 徐立甄原本交代着身边人的动作一顿,扭头说道:“崔乐跟沈却动手了?” “不是小沈大人,是他身边那个随从,叫石安的。”陶纪急声道。 徐立甄紧紧皱眉:“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他说过让他别去找沈却?” “崔大人是没去了,是小沈大人找的他。” 崔乐自打那天被沈却弄崩了心态就没打算再去过思补斋,他私底下没少骂着沈却不要脸,说沈家在外替他做名,沈家玉郎就是个无耻之徒,可他骂的再凶狠也的确没再主动去找沈却。 反倒沈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半点没有先前端方如玉的样子,隔三差五就找点儿事情撩拨崔乐一回。 崔乐一个武将让他跟人动手还行,论嘴皮子哪能比得上沈家玉郎。 每次都被气得跳脚不说,还偏偏得压着脾气照着沈却挖好的坑朝里跳,要不然沈却就朝自己捅刀子,简直把脸皮扔在地上不要了。 徐立甄也没想到沈忠康向来引以为傲的孙子能这么不要脸皮,他额头青筋蹦了蹦:“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小沈大人说,那薛家小孩儿该学蒙求了,还让崔大人替他找本幼学琼林,替薛诺增长见识。” “他昨天不是才要了千字文?!” “小沈大人说学完了” “他以为他教的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一天就学完了?!” 陶纪听着徐立甄咬着牙槽说话的声音,忍不住默了默,他也觉着沈却这话跟闹着玩儿似的,他们都是从蒙学过来的,有几个人能一天就能学完千字文的? 他早前就已经查过了,那薛诺根本不是什么沈家亲眷,不过就是个流民,延陵遭灾来了祁镇之后才被沈却给了捡回去,以前大字不识。 沈却分明是借口薛诺进学的事变着花样逗弄崔乐。 “算了,我过去看看。” 徐立甄交代身边那人先留意着京中动静,转身就打算领着陶纪去思补斋那边。 崔乐那性子摆明了不是沈却的对手,而且他显然小瞧了这位沈家玉郎,原以为是个刻板刚正的性子,能够随意拿捏着,可没想到遇到事情时反倒精明的很。 他这么闹腾处处撩拨崔乐,万一崔乐真经不起激朝着沈却动了手 等等。 徐立甄脚下迈过门槛时突然一停,身后的陶纪一时没收住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陶纪“哎哟”了一声,连忙抓着门扇才稳住了身形,捂着生疼的鼻子想要说话时,就发现徐立甄脸色难看起来。 “徐大人?” “你刚才说,沈却这几天一直找崔乐麻烦。” “是啊,小沈大人好像故意招惹崔大人,没事就找借口让崔大人过去,崔大人担心是跟账册有关的事,哪怕不愿意也会过去瞧上一眼,结果每次说不了几句就跟小沈大人闹起来。” 徐立甄脸色微沉:“这几天闹了几次?” “有两三次了吧,几乎每天都来一回。” 徐立甄扭头朝着身旁跟出来的随从问道:“派出去的人找到沈家那几个护卫没有?” 那人摇摇头:“往京城的各处驿站,沿路关卡,水路陆路上都有人留意着,就连三皇子跟四皇子在漕运和江南的人得了消息也派了人沿途搜捕,可一直没找到那几人的下落。” “那个姜成领着几个沈家的护卫离开祁镇之后就跟失踪了一样,我们翻遍了沿途各处都没找到半点踪迹。” 徐立甄眼中冷了几分:“他们本就没往京城走,你们自然找不见他们。” 那人愣住。 陶纪也是神情一僵:“没去京城?可沈却不是说他让人把账册送去京城了?” “他嘴里的话能信?” 明知道跟他们是对立的,也察觉到扈家的事情被人算计了,他怎么会以为那个沈长垣还会那么老实,真像是他说的那样把账册送去京城了。 沈长垣不会不知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消息一旦传出去后各处人马必定半途拦截,那账册一旦遗失,他也就没了任何倚仗,到时还拿什么来保他自己?保沈家清白? 徐立甄气恼自己居然被那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更懊恼他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一点,猛一甩袖子就大步朝着思补斋那边走去,而原本站在门外瞧着崔乐跟石安“切磋”的沈却,很快就看到徐立甄满是阴沉之色的带着人进来。 崔乐被石安一拳头擂在胳膊上倒退了几步,气得就想再上前时,就听到徐立甄的声音:“住手!” 徐立甄上前按着崔乐的肩膀,寒声道: “把他们拿下!” 一群人乌泱泱的涌了进去,石安吓了一跳连忙退回到沈却身前,沈家那几个护卫早前就被卸了刀具,见状也满是警惕的围在沈却四周。 “徐大人这是干什么?”沈却皱眉。 徐立甄冷声道:“你把账册送去了哪里?” “自然是京城。” “到现在还想糊弄本官!” 徐立甄面色冷凝,“我原以为你们沈家的人都是忠正之人,你不信我,将账册越过我送往京城我能理解,虽有气恼却也不曾伤你半分,可没想到你居然敢勾结地方之人,私藏盐运账本。” “沈长垣,你罔顾圣恩,辜负太子殿下信任,实在是可恶至极!” 薛诺听着徐立甄开口就将一顶天大的帽子扣在沈却脑袋上,而沈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徐立甄想要干什么。 她心中低叹了声,一句要遭罪了还没感叹出来,就见徐立甄压根不给沈却说话的机会,直接就下令道: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把他给我拿下!” 周围的人冲了上来,石安他们伸手想要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沈家众人很快就被拿下,连带着薛诺和沈却也被压着半跪在地上。 “给我打,撬开他的嘴,看他将账册私藏何处!” “徐立甄,你敢!” 沈却没想到徐立甄说动手就动手,猛的抬头怒喝出声。 第42章 翻脸 “本官有何不敢!” 徐立甄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却, “本官奉皇命巡视盐运,查得有人贩卖私盐之事一路追查,却被你屡屡阻拦,你与地方之人勾结私藏账本,阻碍本官办案,本官有何不敢审你。” “沈长垣,你虽是太子伴读,可本官却是巡察御史!” 那账本是找不回来了,不管沈却选择了跟谁合作暂时借力,都势必会有给出利益说动那人,也就意味着那账本上有了缺失,先为他人所用,他就算拿回来也没了用处。 沈却坏他好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他。 徐立甄又怎么可能轻饶了他。 “给本官打!” 沈家众人被压在地上时,旁边的人拿着棍子就直接上前,棍落之时院中顿时传来响声,沈却也是被一杖打在了后背上,整个人踉跄下去时,就看到身边薛诺也同样挨了一棍子。 薛诺脸上疼的一白,本就瘦弱的身形一时稳不住直接就趴在了地上。 接连挨了两棍子后,她疼的紧紧咬牙,紧捏着拳头才忍住了反抗的动作,蜷着头等着阴影继续落下时,就突然觉得身上一重。 “砰!” 棍子落下时被人挡住,身上抱着她的胳膊猛的一收紧,头顶传来压抑的闷哼声。 “你疯了?”薛诺失声道。 好端端的,谁要他护?! “别动!” 感觉到薛诺挣扎,沈却死死压着怀里的小孩儿,疼的冷汗直流。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让徐立甄朝他动手,可他赌徐立甄不敢真打死了他,就连沈家那些护卫他也不敢。 惟独薛诺,她是扈家之事的起因,又是不起眼的流民,徐立甄要是狠下心来是真的会打死她的。 他一手按着薛诺的脑袋,一手护着她身体,薛诺被他紧紧抱着,胳膊上箍的生疼,而原本该落在她身上的那棍子落在沈却身上,皮娇肉嫩的公子哥疼的直哆嗦,口中哪怕强忍着依旧溢出的痛哼。 沈却死死咬着牙,冷汗从他脸上滑落,滴进薛诺脖颈里,烫的她一哆嗦。 “砰!” 下手的人打的极重,沈却身形被巨力冲的抱着薛诺撞在了地上,额头蹭破血皮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让得薛诺眼中一点一点的泛红,心中暴虐陡生,浑身不断发抖。 却在这时,沈却低头靠近她,撞破的脑袋上的血蹭在了她脸上。 “别怕。” 薛诺心中一悸,就见他顶着脑袋上的血朝她笑。 “砰!” 又一棍下来,沈却手一松朝着旁边栽倒下去,薛诺一惊:“公子!!” “行了!” 徐立甄看着沈却躺在地上疼晕了过去,背上也隐隐见了血,他这才开口叫停,然后冷声说道:“把他们关进大牢,等候问审!” 沈家那些护卫都伤的不轻,石安背上血淋淋的,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 所有人中反倒只有薛诺挨了两棍子就被沈却护了起来,所以伤的最轻,被旁边的人拖走时,薛诺定定看了徐立甄一眼,那眼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杀意。 却在他抬眼看过来时,她就低头掩住了泛红的眼睛,顺从的被拖进了大牢。 崔乐早就被刚才的事情吓傻了,他虽然恼恨沈却戏耍,也恨不得能将他弄死,可他一直记得徐立甄说的,沈却碰不得。 他没想到他自己忍了下来,徐立甄反倒先动了手。 这一动手就把人打个半死。 “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打他要是真把他打死了,太子和沈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死不了。” 崔乐不懂徐立甄的意思,倒是刚才朝着沈却动手的那个徐家随从低声说道:“崔大人放心,小人都是宫里刑司出来的人,来的时候我家大人就吩咐了不伤人命。” “小人下手的时候有分寸,这些人看着皮开肉绽,不会伤了筋骨,小沈大人顶多就是吃点儿苦头。” 崔乐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却是满脸不解:“你这又是让人动手,又不伤他性命,闹这一场到底是干什么?” “你之前不是还说,账册没找回来之前不能动沈家这小子?” “那账册找不回来了。”徐立甄冷哼了声,“沈却压根儿没让人把账册送回京城。” 崔乐瞪大了眼:“他没把账册送回京城?!” 徐立甄带着隐怒说道:“我也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他估计找了漕运上的人,而且十之八九还是跟咱们不睦的,这会儿人怕都快要赶回祁镇了。” 崔乐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个人名来:“詹长冬?” 要说漕运上跟他有仇的,詹长冬绝对算得上一个。 詹长冬当初被贬黜之后被现漕运副总督朱英收留,对朱英极为忠心,眼下也是朱英手中最为得力之人。 想起跟詹长冬之间的那些恩怨,崔乐就是眼皮子发抖。 “你既然知道账册抢不回来,朱英的人也会过来,何必还打沈却?” 要是早就发现这事,打了沈却知道账册下落还来得及去拦,可眼下都过去快五天了,黄花菜都凉了,打了沈却有什么用处。 徐立甄面无表情:“他敢耍我,我自然要给他个教训。” 沈家那老狐狸他轻易动不了,难不成还动不了个小的? 那账册要是送回京城,他自然不会去动沈却,也不会让自己落到可能会跟陛下站在对立的地步,可如今沈却擅自将账册给了漕运上的人,甚至“阻拦”他办案。 他就算打他一顿,只要不伤了他性命,沈家那老狐狸也奈何不了他。 他知道打了沈却没什么用处,可能让他出气,这就已经足够了。 徐立甄朝着陶纪看了一眼:“让人盯着牢中,别让沈却出了事,也先别给他找大夫,让他好好吃点儿苦头,也好让这小子知道他那点儿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复又对着崔乐说道, “你也准备准备,朱英的人估计这两天就到了,来的十之八九是詹长冬,去把扈盛林解决了,把该扫清的尾巴都扫干净了。” “别被人抓住把柄,詹长冬可不会跟你客气。” 崔乐闻言瞬间就顾不上沈却了,反正他死不了就行,倒是詹长冬,一想到扈家那账本居然落在他手里,甚至马上就要见到他,崔乐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起来。 第43章 疼死活该 县衙大牢里光线昏暗,崔乐的人把沈却他们扔进牢里之后,交代了狱卒好生看守人就走了。 薛诺他们跟沈却被隔了开来,徐立甄像是故意想要让他们吃足了苦头,挑的是最差的牢房,连地上的草木都是潮湿的,隔着墙角缝隙甚至能闻到外面沟渠透过来发霉的臭味。 “公子!”石安疼的满脸煞白,却抓着牢门摇晃。 外头狱卒被吵得不行,快步过来就甩了一鞭子,险些打在石安脸上。 “吵什么吵,再吵小心挨鞭子!” 石安怒道:“你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 “啪!” 那一鞭子直接抽在他抓着牢门的手上,打的石安疼的一抖。 那黑着脸的狱卒骂道,“管你什么人,这县衙大牢没少进你们这样的公子哥,想好好的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待着,再敢吵吵嚷嚷的,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石安疼的呲牙,正想骂人,被关在斜对面的薛诺就直接斥道:“别叫了!” 喝止了石安,她才朝着那狱卒说道, “这位大哥,我家哥哥脑子莽,你别跟他计较,我这里有点儿碎银子,请大哥喝酒。” 薛诺手里抓着两个指尖大小的碎银子,朝着那狱卒伸手。 那狱卒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一张脸耸拉着时,眼睛显得格外的凶悍。 当瞧见她手里的东西,他原本紧皱的眉毛松了一些,而薛诺没等他拒绝就继续说道:“我家公子是京里头来的贵人,不小心得罪陶大人的上头,才叫挨了教训,可他自小家中娇养着。身子荏弱,哪能经得住这么大的折腾。” “我知道大哥当差不易,也不求您别的,只我家公子被打得厉害得有人照看着才行,否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上面的大老爷推脱几句也没人奈何得了他,但大哥可就平白担个见死不救的名头。” 那狱卒听着薛诺的话,不由靠近朝着沈却那边看了一眼。 皮白面嫩,衣着富贵,瞧着的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先前这牢里关着的廖家那个瞧着都不如他,他也是听说县衙里头来了两个大官儿,还关着个京里头来的世家公子。 那狱卒脸色变了变:“这事我做不了主。” 薛诺不恼:“我知道的,所以也不麻烦大哥,只是把我换到隔壁牢房里就好。” 那牢门缝隙不算太大,可薛诺身形瘦小,她伸长了手朝前一探,就直接把手里的银子扔到了那狱卒怀里, “大哥也是在下头当差的,没得为着上面人争执冲在前头。”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要是不放心,去问问你家陶大人,看我家公子要是死在了牢里,他担当得起吗?” 薛诺声音温软,明明说着要挟的话,言语却不激烈,可就因为这样才叫外头那狱卒变了脸色。 他看了眼手里的银子,想着刚才那些人把人扔进来转身就走了,只叮嘱他好生看着,好像也没说过不准将人关在一起。 他一把将那碎银子塞进怀里,故作凶恶: “换牢房可以,不准找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薛诺被换进了隔壁沈却的牢房里,那狱卒恶声恶气警告了几句就转身离开,而薛诺则是忍着后背的疼痛走到沈却身旁,将人从地上翻转了过来。 “阿诺,公子怎么样了?”对面石安急声道。 “皮开肉绽,你说怎么样。” 薛诺一句话就让石安急的恨不得能自己过来,她一边将靠牢门边上的干草堆起来,吃力的将沈却拖到上面趴着,一边朝着石安说道, “你消停些吧,挨了那么多棍不疼吗?” “徐立甄摆明了是想让公子吃点儿苦头,这县衙大牢的人也认不得沈家是谁,你再这么吵嚷下去,除了多吃几鞭子没有半点儿用处,还不如省省精力好好养着。” 薛诺试着去解沈却的衣裳,可伤口出了血,刚才又沾上了秽物,这会儿黏在一块,刚一碰到昏迷中的沈却就疼的直哼哼。 她只能将短刀取出来,避开他伤处将他后背上的衣裳挑破,然后揭了开来,就看到他后背上全是肿胀起来的大片青紫伤痕,上面血肉浮起,一些地方裂开淌血,反倒是脊骨和要害都避了开来。 薛诺皱眉伸手摸了摸沈却的骨头,顺着肩胛到脊骨再到腰椎,又隔着衣袖在两侧伤处轻按了下。 沈却疼的顿时惨叫了一声,薛诺却是松了口气。 还好,没伤到筋骨。 徐立甄那王八蛋没想跟沈家鱼死网破。 “疼” 沈却疼的直哆嗦,眼睛紧闭着时,手中无意识的抓着薛诺的小腿。 薛诺挥手“啪”的一声拍掉了他的手,面无表情的翻了个白眼:知道疼还逞能,疼死了也活该! 她起身解了自己外衫,将干净的里子扯了下来,替沈却将后背上沾着的秽物清理干净,听着他疼的直哼哼,指头蜷在一起时身子痉挛,掐的指节泛白。 她默了默,将一条胳膊递了上去,另外一只手擦拭的动作也轻了些。 石安隔着牢门看到薛诺照顾沈却,这才又气又疼地坐在地上破口骂道:“徐立甄那个王八蛋,他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 薛诺撇撇嘴。 早在沈却让人把账册送出去时,他就该做好徐立甄发现的准备,要是姜成能赶在徐立甄察觉之前把人带回来,徐立甄自然动不了他,可要是徐立甄赶在这之前发现了,他就算找不回账册,也多的是办法能教训沈却一顿。 沈却的确聪明,能想到让姜成把账册送去漕运借力,也懂得拖延时间误导徐立甄他们。 可他却小觑了徐立甄的无耻和下作。 他一旦知道账册不在沈却手里,甚至知道他与漕运上的人“联手”,徐立甄也就没了京中的顾忌,一顶私藏账册的帽子,就足以让他有借口能让沈却狠狠吃一顿苦头。 哪怕弄不死他,也能打了沈家的脸。 薛诺垂眼看着昏迷中疼的脸惨白的沈却抿抿唇,沈忠康教了他正直善良,教了他心计谋略,让他能够坑了徐立甄一回,也知道危机时灵活应变。 可他却忘记了教他为人别太光明,有时候心思阴暗点儿不是什么坏事。 第44章 嘴硬心软 薛诺胳膊被掐的生疼,她皱眉掐了沈却脸上一把。 “轻点儿!” 再掐她,小心她弄死他! 沈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手里松开了一些。 薛诺把拆掉里子的外衫重新套上,又将剩下的干净里子虚搭在沈却被打伤的后背上,折了两个角扯了一截干草编了下插在他腰封上面,撑着不让布料碰着伤口。 她这才坐在沈却身旁,朝着对面的石安说道:“你伤的怎么样?” 石安疼的呲牙咧嘴:“还好。” “其他人呢?” “都在这儿呢,那几个鳖孙子打我的时候留手了,可打翟四他们几个却下了狠手。”虽然没把人打死,可翟四他们身上的伤却比他重的多,被送进来之后就疼晕了过去。 “忍忍吧,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能出去吗?” “不能出去,徐立甄还能真打死沈家人?” 石安闻言透过牢门看了眼对面的薛诺,就见她坐在那儿时,半张脸都隐在牢门后的阴影里,一只手垂在膝上,看不清楚神情,他总觉得她跟之前好像不一样了。 可她笃定的声音,却莫名地让石安原本惶惶不安的心中安定了下来:“你说的对,他不敢让公子死,否则老爷和太子殿下不会饶了他。” 薛诺突然问道:“公子跟太子殿下关系很好吗?” “那当然。” 石安忍着疼学着薛诺侧靠在牢门边上,避开了身后的伤口说话时,声音些虚弱却又得意:“我家老爷是当朝次辅,极得太子敬重,太子年幼时就是我家老爷替他启蒙的。” “后来太子被立了储君,我家大爷就成了太子少傅,时常出入宫中教导太子殿下,等到公子十五岁应试之后,又被选中成了殿下的伴读,咱们沈家跟东宫关系最亲近不过了,太子殿下也极为信任公子。” “太子殿下就只有公子一个伴读?” “那当然了。” “可我听说富贵人家挑选伴读都是好几个,而且大多都从年幼开始,公子为什么十五才进宫?” “那是因为” 石安脱口想要说什么,可猛的反应过来连忙闭嘴,然后囫囵说道,“你知道什么,那宫里的规矩跟外头的肯定不一样了。”他随便说了一句后,就靠着牢门嘟囔了几句背疼,不肯再开口。 薛诺看出来石安有所隐瞒,也没再追问,他只是垂眸看着沈却。 她记得母亲还没出事前,她经常出入宫里,那时候太子哥哥的伴读是康王府的小儿子,还有当时另外一个朝臣的儿子。 母亲曾经提起过让沈家的孩子进宫陪伴太子进学,却被沈忠康拒绝了。 他说沈家出了个次辅,又有个少傅,已经足够招眼了,沈家如烈火烹油不宜再进,甚至因此很少让年幼的沈却进宫或是在人前露脸,连她也很少见到沈家这个嫡长孙。 可母亲死后,沈家时隔两年不仅弹劾了徐立甄,还把沈却也送进了宫里成了太子伴读。 沈却是唯一的太子伴读,那康王的小儿子和以前那个小伴读呢? 牢中安静的吓人,入夜之后温度降下来时,牢中甚至有些阴冷。 薛诺将外衫搭在沈却身上,靠在他身边闭眼休息,等迷迷糊糊地惊醒时,就感觉到抓着他的那只手热的有些烫人。 耳边有人低低说着胡话,她连忙起身,就见身边沈却脸色发红,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公子?” 沈却毫无动静。 薛诺又推了推他肩膀,叫了声沈却,身边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薛诺顿时觉得不对,连忙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就感觉有些烫手,而沈却后颈上更是湿了一片,头发都黏在了脖子上。 她脸色微变,连忙抬头朝着对面叫了石安几声,才听到他比白天还要虚弱的声音:“怎么了?” “公子发热了。” 对面牢门哗啦响了两下,就见石安撑着牢门坐了起来。 “你那还有银子吗?” “没了。” 石安那天被留在牢中是叫人搜了身的,身后那几个沈家护卫被卸刀具关进县衙时,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搜走了。 薛诺没想到自己从沈却那儿弄来的两角银子居然是仅剩的漏网之鱼,她转身蹲回去在沈却身上找了找,钱袋子没找着,只有腰上挂着的那枚玉佩,她一把将玉佩扯了下来,走到牢门前就哐啷一声撞在牢门上。 外头不过片刻就响起了脚步声,隐约的油灯光线摇曳着朝着里面过来。 “干什么呢,找死呢!” 进来的狱卒换了一人。 薛诺拿着那枚玉佩朝外说道:“这位大哥,我家公子发了高热,还请去跟陶大人说一声,看能否请个大夫过来。” 那狱卒提着油灯看都没看玉佩就直接骂出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贿赂我,你是想害死我吗?” 薛诺皱了皱眉,就听到那人骂骂咧咧,“不过就是个阶下囚,还想见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这会儿早就歇着了,哪有功夫来见你们,赶紧滚回去好好待着,再敢闹出动静,小心我的鞭子!” “这位大哥” “啪!” 薛诺刚想继续说话,那鞭子就甩在牢门上,哪怕她躲得快也打到了她脖子。 “陶大人早就吩咐了,让好好看着你们等候提审,安静待着!” 薛诺捂着脖子脸色阴沉下来,看着那人骂了一声转身就走,她直接冷声说道:“是你家陶大人休息了,还是你家徐大人故意的?” 那人脚下一停,就听到身后说道, “你家徐大人想要让我家公子吃点苦头也就算了,可过犹不及,我家公子要是真死在了这大牢里,他担得起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 薛诺沉着眼看他:“是我胡说八道,还是徐大人忘记吩咐你们别伤了我家公子的命。” “他跟沈家的那些仇怨整个朝中的人都知道,我家公子什么为人陛下也很清楚,他借着私盐账册的事出出气,教训教训我家公子,陛下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果真因私心害死公子,陛下也不会保他。” 她说完之后不管那人脸色如何,只寒声道, “去告诉徐大人,我家公子高热不止,要请大夫!” 那人脸色变幻不断,张嘴想说什么,就撞上薛诺的眼神。 明明是好看至极的桃花眼,可眼神却冰冷至极,里头盛满了戾气,叫人心头生寒。 那人心头一跳,看了眼牢中脸上烧的通红的沈却,还有面无表情的薛诺,他心中突然有些发慌,提着油灯转身就走。 第45章 取舍 县衙厢房之中,徐立甄颇有些好奇的听了找来那“狱卒”的话。 等听他说完牢中发生的事情后,他这才道:“这话是谁说的?” 那人穿着“狱卒”的衣裳,却是徐立甄从京城带来的人:“是小沈大人身边那个叫薛诺的随从,他说让大人别过犹不及。” “我记得昨天下午把他们扔进牢里后,也是那小孩买通牢里狱卒的?”徐立甄朝着身旁道。 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昨天下手杖责沈却,那个自称是从宫中刑司出来的人,他叫朱胜。 朱胜回道:“昨儿个进了牢里后,他就花了银子买通狱卒,让人将他换到了沈却身边替他看了伤,沈却身边其他人都还闹腾时,他就已经格外的安静,好像知道大人用意。” “倒是个机灵的。” 徐立甄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几次见到薛诺的场景,明明是张很招眼的脸,那小孩儿的存在感却极低。 后来好几次都让他忘记了,那薛诺才是扈家这事的开始。 “去查过那个薛诺了吗?” “已经查过了,的确是延陵来的难民,有好些人和他们姐弟同路,后来住在观音庙时,也有很多人都知道他们。” “薛诺那姐姐长得很好,之前就出过几次乱子,后来遇上柴春华,他既是想借机拉扈家下水,也刚好凑巧见猎心喜,就直接把人掳了去。” “那姑娘跳江之后,薛诺就求到了沈却那里,这才有了后来扈家私矿被翻出来的事情。” 扈家这事太过巧合,沈却出现的突然,那薛诺姐弟跟扈家的起因更是离奇,所以朱胜一早就去查过那薛诺的底子。 只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 那小孩儿底子干净清白,确确实实是延陵那边过来的难民。 “那沈却呢,他来祁镇干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我们的人顺着他一路踪迹查下来,发现从谢老先生那离开之后就去了好些地方,每到一处都会去附近的善堂和育孤堂施粮捐银,到了祁镇后还赈济了灾民。” 徐立甄闻言挑眉:“你别告诉我,他来这儿是来行善积德的?” 朱胜:“” 徐立甄没好气:“你说他凑巧来这里,或者是冲着扈家来的,都比这套说词来的强!” 朱胜也觉得自己那说法有些可笑,连忙垂头:“我会继续去查。” “算了,不用查了。” 徐立甄冷声说道,不管沈却是为着什么来的,终归掺合到私盐走运的事情里来,就算真查出点儿什么也不过是这些,继续查下去也只是浪费心力。 那牢中来回话的人看着自家大人气恼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道:“大人,那牢里那边?” “那小沈大人发了高热,脸上也烧的通红,属下看了一眼情况的确不大好,要是不请大夫怕真会出事” “去请吧,别真叫他死了。”徐立甄不耐地说道,“人来了直接带去牢里,保住命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那人闻言瞬间明白,自家大人这是还没让沈却吃够苦头,请了大夫只保他命,却没想把人放出来。 他点点头领命之后就快步出去请大夫。 朱胜等人走后才忍不住问道:“大人,我知道您气沈却多事,可您既然都已经让他请大夫了,何必还把人留在牢里。” “漕运司的人恐怕这两天就来了,要是让他们瞧见沈却伤重,到时肯定会拿着沈却的事情找您麻烦?” “找我什么麻烦,我不过是照章办事,领了皇命追查账册下落罢了,沈却擅自将扈家账册送往漕司,有与人勾结之嫌,本官查案心切才让他受点儿杖责,谁能说得出本官半个错字?” 徐立甄不以为意,“况且眼下要是把人从牢里弄出来,那才是落人话柄。” 朱胜闻言不解。 徐立甄看着他:“沈却在牢里,是因为他私藏账册勾结漕司,漕司的人一天不把账册送回来他就有一天有罪。” “可眼下漕司的人还没来,我就主动把人放出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朱胜整个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要是主动把沈却放出来,岂不是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大人之前杖责沈却是为了私心,跟私盐走运还有扈家账册没有半点儿关系? “是属下愚钝。” 徐立甄伸手拨弄着眼前的灯芯,屋子里的光线摇曳起来:“沈却的事情别管了,人死不了就行,不过这次南下算是白走一趟了。” 朱胜忍不住在旁说道:“其实也不算是白走,那个柴春华不是还在大人手里吗?等回京之后,三皇子和成国公府必定会感谢大人,而且那账册咱们虽然没有拿到,可漕运上这次肯定会有大动静,大人也能趁机安插几个人进去。” “还有四皇子那边,大人替他扫清了尾巴,也算是送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徐立甄闻言垂着眼,他要的可不是四皇子的人情。 原本意外知道私盐走运的事情趁机南下,是想借着扈家的东西拿捏漕运上一些官员,顺势将那些人招揽到麾下,可是知道却被沈却给搅合了。 扈盛林与人合谋走运私盐是铁定会入罪,京里头扈盛全那边多少也会受到牵连,四皇子折损了臂膀,就算记他人情那也有限。 徐立甄将灯芯拨正:“等漕司的人来了,就准备回呈州。” 朱胜问道:“大人要审这案子?” “当然要审。” 徐立甄把玩着手里的小木棍,微眯着眼道, “既然账册拿不到了,那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仅要审,还要把案子办的漂漂亮亮。” 得不了漕运上的好处,就得占住陛下那头。 陛下关心漕运之事他是知道的,只这几年派来的人一直都探不进漕司深处,既然如此,那他倒不如借着这次的事当了敲门钻,将私盐走运的案子办的漂漂亮亮。 他说话间将手里那小木棍朝着桌上一扔,“啪”的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我这监察御史也当了快三年了,是时候该挪挪了。” “那崔大人那边” “让他安生点,别惹事。” “是。” 第46章 咬了一口 大夫连夜入了大牢,替沈却看过之后,说是他因背上伤势引起的高热,有人送了汤药和水过来,又扔了一身粗布麻衣,除此之外丝毫没有把沈却带出去的打算。 石安他们待遇却没沈却这么好,只得了点药粉和几粒药丸子,那大夫甚至来不及替他们把把脉就被跟进来的人带了出去。 薛诺看了眼地上堆着的东西,忍不住骂了徐立甄两句。 那狗东西的心眼儿真的是比针还小。 薛诺费劲替沈却清理了伤口,换了衣裳,等到把人拖到一旁多出来的木板上趴着时,她浑身上下都已经汗淋淋的。 撑着木板边缘蹲坐在一旁时,她后背抽着的疼。 虽然只挨了两下,可奈何那人朝她下手跟打沈却时留手不同,那两棍子实打实的落下来,怕是伤着了筋骨。 薛诺斜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儿喘了口气,这才将沈却斜扶着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拿着一旁的汤药想要给他喂。 谁知昏睡中的沈却紧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公子,喝药了。” 薛诺耐着性子哄了几句,沈却全无反应。 她只能皱眉伸着手指强行将他牙关撑开,想要将药喂进去,可谁料药还没倒进去就先被狠狠咬了一口。 沈却咬住她指节,力气大的跟狗啃了骨头似的,咬住就不松嘴。 薛诺疼的吸气:“放开!” 沈却迷迷糊糊叼着不放。 薛诺感觉到他不仅没松开牙关,反而还磨了磨咬住的地方,跟狗似的让她指节都见了血。 她气得肩膀一抖,直接朝前撞在沈却后背的伤口上,原本昏迷的沈却疼的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弹起时就一脑袋撞在了薛诺下颚上。 两人同时疼的叫出声。 妈的!! 这扫把星! 薛诺被撞的咬到了舌头,眼泪瞬间冒了出来,瞧着疼的哼哼唧唧的男人一时间什么耐心都没了,趁着他叫疼时松开了嘴,直接按着人就拿着药碗朝里灌。 沈却脑袋被撞的眩晕,人还没清醒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汤药灌了满嘴。 “呕!” 他下意识想吐,就被薛诺一把抓住了下颚。 那带血的手指卡着他下颚时,另外一只手灌药不停。 满碗汤药一股脑的朝着喉间涌去时,喉咙被人一按就下意识的吞咽,随即差点没呛得原地去世。 沈却被压着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吞咽,等到碗里汤药喝尽。 薛诺才将人松开,他立刻反呕了一声,直接半趴在木板上剧烈咳嗽起来,咳一声,身子抖一下,后背的伤口扯动时血又流了下来。 沈却疼的直冒冷汗,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身边的“罪魁”,就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 薛诺完全没有自己折腾了沈却的愧疚,无情地把人扔回木板上后,就走到一旁拿水冲洗手指。 看着上面被咬得血淋淋的牙印,她满脸晦气的扯着袖子把血迹擦干净,扭头看了眼惹人烦的书呆子,心里头默默又记了徐立甄一笔。 那狗日的混球,她早晚有一天扒了他的皮! 石安隐约看到这边动静,急声道:“你小心些,别呛着公子。” “那你来?”薛诺回了一句。 到底还惦记着沈家有用,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暴躁声音缓和了一些,“公子眼下烧的厉害,要是不把药灌下去,高热退不下来,时间长了会烧坏了脑子。” “我把药给他喂下去,缓一缓就好了。” 薛诺说道:“等下我会守着公子,你也赶紧歇一会儿,不然要是病倒了,我可照顾不了你。” 石安见她拧了帕子替沈却擦脸,脸色这才好了些。 夜色渐深之后,牢中越发湿冷,沈却的高热到了后半夜一直反反复复,人也昏睡着没醒。 夜里或许是难受,一直哼哼唧唧没个消停,扯着薛诺的袖子叫疼。 薛诺时不时拧个帕子搭在他脑袋上,等到外头天大亮时,那阳光透过天顶的窗口落下来,沈却的高热才退了下去,人也跟着消停下来。 见他安静下来,薛诺也是精疲力尽,斜倚在墙角处睡了过去。 县衙的大牢里还关着些其他的犯人,只是离这边牢房远了些,昨天夜里彼此也没吵嚷,天亮之后那边分饭时声音大了起来,这边也就听到了动静。 沈却迷糊的醒过来时,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脑袋下枕着的地方软绵绵的,落在他脸侧的细白手上有着个极深的牙印。 沈却只觉得他头顶生疼,像是被人敲了一锤子,侧躺着时压得呼吸不畅,他伸手想要揉揉头顶,冷不防的就扯到了身后的伤口。 “唔!” 沈却疼的呻吟出声,险些栽倒下去,好不容易撑着自己没砸在薛诺腿上,停了许久才缓过了背上那股劲儿,这才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徐立甄发现他没把账册送去京城,而是让姜成带去了漕运司衙,气恼之下让人拿他,还直接杖打了他 沈却连忙朝着薛诺看去,就见她闭着眼靠在墙上睡着了。 小孩儿唇色苍白,脸上也跟鬼似的没什么血色,那向来好看的桃花眼紧闭着时,眼下一片乌青。 像是睡的极为难受,她蜷在墙角耷拉着脑袋,下颚上还有一块儿青紫。 沈却看了眼身遭的环境,脸色阴沉了几分,那徐立甄居然把他送进了大牢? 他思索了片刻,也就明白了昨天徐立甄为什么会突然朝他动手,他算到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徐立甄心胸狭窄。 在他看来如果换成是他,明知事不可为就会退去,不会在这种“小道”上动些手脚落人话柄,坏了名声。 可徐立甄却不是这么想的,哪怕明知道事后就算能找到借口,在有心人眼里也会被人说他假公徇私发泄私怨,他也要先打他一顿出气。 这种行事风格简直无赖又无耻。 “公子!” 对面石安一直撑着精神,到早上时才迷迷瞪瞪的睡去,等一睁眼就看到对面自家公子醒了,他连忙急声道:“公子您醒了” “嘘!” 沈却连忙示意石安噤声,只可惜已经晚了。 薛诺原本垂着的脑袋微晃了晃,下一瞬就抬了起来。 第47章 阿诺这么乖 “你醒了?” 她眼中带着刚睡醒的困倦,雾蒙蒙的,声音也有刚睡醒的软绵,倒不似平日里压着的低沉。 沈却惊讶:“你声音?” 薛诺喉间一紧:“昨天夜里有些着凉了。” 语气依旧有些乏力,只是没了刚才那黏糊糊的绵软,她咳了一声才哑着嗓子说道,“昨天夜里公子发了高热,徐立甄不肯让人送你出去,只让大夫来看了一眼就走。” “这牢中简陋,我也只能勉强替公子清理了一下伤口,又喂了些药,今晨时才退了热。” 她嘴唇有些发干,嘴里也泛苦,说话时不那么舒服,“公子现在好些了吗?” 沈却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脑子里猛的就出现自己被人压在地上掐着下巴灌药时,口鼻之中全是汤药的窒息。 那跟噩梦一样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让得他脸上都僵了。 “公子?” 薛诺坐直了身子,伸手摸他额头:“是还难受吗?已经不热了啊,是不是背上伤口疼了?要不然公子再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额头上覆着的手冰凉凉的,近在尺咫的小孩儿疲倦极了,眼里全是熬夜后的血丝,他身上还盖着薛诺的外衫。 沈却忍不住就心中摇头,不可能,阿诺这么乖巧,怎么会那么对他,他一定是又做噩梦了。 他伸手将额上的手扯了下来:“手怎么这么凉?” “我天生就这样,手冷。” “这牙印” 薛诺连忙将手抽了回来,低声道:“我给公子喂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公子伤口了,公子疼起来时就咬了一下,不过不要紧的,一点儿都不疼。”反正她已经还回去了。 沈却闻言心里却不是滋味,怎么会不疼。 那牙印深得都快见到骨头了,上面一圈血迹都还没结痂,指头周围也看着青了,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小孩儿咬成了这个样子。 这要是伤了指头,她以后还怎么读书写字?怎么应试科举? “我昨天夜里疼迷糊了,完全不记得干了什么,我还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薛诺摇摇头:“没了。” “真的?” 薛诺下意识藏着胳膊。 沈却留意到了就直接拉着她将衣袖卷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本来细白的小臂都肿了一圈,比她之前被烫伤的那只胳膊瞧着还要惨一些。 “你怎么都不躲的,明明平时挺机灵的,就待着旁边让我掐吗?”沈却责怪。 “可你是公子啊,你那会儿疼迷糊了,不掐我就得掐你自己。”薛诺不以为意的将袖子扯了下来,“我皮糙肉厚又不怕疼,公子要是把手掐坏了,以后还怎么写字?” 沈却神色仲怔了片刻,才忍不住重重揉了下她脑袋。 这笨蛋! “嘶。” 抬手扯到后背伤口时,沈却疼的吸了口气,薛诺连忙将人扶着:“公子你赶紧趴着吧,你后背上被打的厉害,流了好多血,昨天还剩了点儿药我去拿过来给你敷上。” 她说话就想起身,哪想到腿上发麻“砰”的一下又坐了回去,连带着被她扶着的沈却也撞在了墙上。 沈却疼的眼前都冒金星,却顾不得伤势就连忙拉着薛诺撞在墙上的脑袋,一看就见她脑门上又撞红了一块:“怎么回事,伤着没有?” 薛诺捂着额头呻吟:“没事,就是腿麻了。” 刚才乍然见沈却醒来,忘记昨天夜里被折腾着让他当了一整夜的枕头,这会儿腿上针刺一样的疼。 抬头见沈却后背又被撞出了血,人也是疼的脸上惨白惨白的,薛诺竟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克沈却,还是这书呆子克她,好像打从进这大牢之后他俩就没一个好的。 缓过腿上的刺疼后,她这才起身把人扶着趴回了木板上,然后去了一旁找昨天用剩下来的伤药。 沈却惨兮兮的趴在木板上,见薛诺背对着他时才疼的呲牙咧嘴。 “找到了。” 薛诺拿着药瓶回头时,沈却立刻板平了脸。 “这伤药昨天夜里用过一半,止血还挺厉害的,我先替公子敷上。”她跪坐在沈却身旁,“你伤口碰着药粉肯定很疼,公子要是受不住就告诉我一声。” 沈却板着脸:“上个药能有多疼,你来吧” 啊啊啊啊!!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险些疼的跳起来,后背刺拉拉的灼着,伤口沾了药粉疼的他险些绷不住脸,薛诺看着刚才还云淡风轻的沈却背脊猛的绷了起来,死死抓着木板时,垂着的下颚和脖子上的软肉都疼的发抖。 薛诺促狭:“公子疼吗?” “不疼。” 沈却红着眼睛维持着最后的倔强。 薛诺见他声音都哽咽了,嘴角忍不住上扬,故意戳了他肩膀一下,就见他浑身一哆嗦,“啪叽”一下摊在了木板上。 “薛!” “诺!” 沈却咬牙。 薛诺满脸无辜眨眨眼:“公子说不疼的。” 沈却:“” 他扭头就瞧见小孩儿脸上坏笑,伸着胳膊就将人压了下来。 石安看着对面压着小孩儿疯狂撸着她脑袋让她认错的自家公子,再看了眼身边躺了一地疼的歪七咧八的翟四等人,默默扭头蹲在墙角:他不该在这里。 徐立甄虽然有心拿着沈却出气,可漕司那边的人来的很快。 当天下午姜成就拎着徐立甄的脖子一路打进县衙大牢。 旁边崔乐带人围着他,那模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架势,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个三十来岁穿着深赭色圆领大袖儒衫的男人。 “姜成,你放开徐大人!” 崔乐眼见着姜成抓着人进了大牢,怒视着旁边那人,“詹长冬,你还不让他把人放开!徐大人是陛下任命的监察御史,他要是在这里出事,你也逃不掉!” “你这话说的,那徐大人不是好好的吗。”詹长冬神情闲适。 崔乐怒道:“他劫持徐大人还叫好好的?!” 詹长冬诧异:“崔大人这话可别乱说,姜成不过是一时热情拉着徐大人跟他家小沈大人叙叙旧,哪就用得上劫持二字了?”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可别冤枉人家。” 说完他朝着前面的姜成扬声道,“姜兄弟,这叙旧也温柔着些,咱们徐大人身娇肉贵,小心伤了他。” 第48章 公子晕了 姜成闻言没有说话,只用力一转就将徐立甄直接拽进了牢里。 等见到浑身血淋淋的沈却时,他抓着徐立甄后肩就猛的一按,瞬间就听到骨节错位的声音,连带着徐立甄也跟着惨哼了一声。 沈却也看到了姜成他们,当见到他居然抓了徐立甄过来,让薛诺扶着他起身之后说道:“回来了?” “公子。” 姜成紧抿着嘴唇,拎着徐立甄就上前,“他故意伤了公子!” 沈却看着他被姜成捏着后肩疼的脸煞白的样子,突兀笑了声后,才对着姜成说道:“你性子怎么这么急?徐大人只是请我进来配合他查案罢了,几棍子而已,还打不死我。” “放开他吧,别误伤了徐大人。” 姜成闻言却依旧气怒,朝着他后肩又按了一下,这才抓着他胳膊朝前一扭,将刚才卸掉的地方装了回去,然后将人一把扔给了旁边的崔乐。 那边崔乐连忙扶着踉跄的徐立甄急声道:“徐大人,你怎么样?” 徐立甄后肩疼的厉害,没理会崔乐只抬头沉声道:“你们沈家的人就是这般规矩吗,随便朝着朝廷命官动手?” 沈却被薛诺扶着出来,撑着姜成借力时才能站稳:“徐大人这话过誉了,我们沈家的人再怎么没规矩也不及徐大人,不经审案就随便杖责朝臣,若非我命大,这会儿沈家的人都该替我扶灵了。” “徐大人要是觉得姜成冒犯,不然咱们各自上书陛下,也让陛下评评理看是谁不讲规矩?” 徐立甄沉着眼看着沈却。 詹长冬站在一旁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笑眯眯地上前说道:“都是误会一场,这徐大人急着问案,姜成也忠心护主,哪就值得闹到陛下那里去了?” 他上前看着沈却关切道:“下官詹长冬,是漕运司府佐,在朱英朱大人身边当差。” “小沈大人可还安好?朱大人接到您送去的东西,知晓漕运上出了那等欺上瞒下之事,立刻就派了我过来,只是没想到徐大人这么心急,竟是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沈却脸色微白:“多谢詹大人关心。” 詹长冬扭头看向徐立甄,虽然依旧笑容满面,可言辞间却要犀利的多: “徐大人,方才我就听崔大人说,你是因为小沈大人私藏盐运账册才将其入狱,如今那账册已经带回,小沈大人这边你还要继续审问吗?” 徐立甄伸手压着面身旁带怒色想要说话的崔乐,沉声说道:“账册既然已经寻回,本官自然不会再为难小沈大人。” “也怪本官忧心私盐走运之事,沈贤侄要是早些告诉我将账册交给了朱大人,本官也断不会一时情急伤了贤侄。” 詹长冬闻言道:“徐大人这一时情急,可将小沈大人伤的不轻。” 徐立甄面不改色:“陛下交代的差事,本官不敢轻忽,有时也就难免严苛了些。” 詹长冬见他回答的滴水不漏,直接就一句话拐到了陛下身上去,扯扯嘴角似笑非笑:“难怪徐大人这般得陛下看重,事事以陛下心意为先,宁肯杀错不肯放过,下官佩服,小沈大人你觉得呢?” 沈却见徐立甄一口一个贤侄,好像他们之间什么嫌隙都没有过,而詹长冬话里话外全是挑拨,心里不由厌烦的很。 他哪能看不出来,这两人都没存什么好心思。 沈却脸色苍白正想说话,旁边的薛诺就突然伸手扯了他一下,在他侧头看过去时就满脸焦急的搀着他说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他腰间被掐了一下,就见小孩儿背着人朝着他使眼色,他刚才因为詹长冬他们升起的厌烦心思瞬间散了,有些好笑的瞪了她一眼,这才双眼一闭,朝着薛诺身上倒了过去。 抓着他腰肢摇晃了两下才被人撑住,随即就听到小孩儿夸张的叫声:“不好了,公子晕倒了!” 牢中光线本就昏暗,哪怕大白天里也依旧看不太清楚。 谁也没看到薛诺和沈却之间的那点儿小动作,等看到沈却晕过去时,别说是詹长冬,就是徐立甄也是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姜成就已经将人背在了背上,领着薛诺快步朝着大牢外走去。 姜成把人背出了大牢,急着想要去找大夫时,耳边就传来沈却的声音:“回柳园那边。” “公子?”姜成猛的回头,就见刚才晕过去的沈却居然醒着。 沈却说道:“詹长冬来了,盐运走私的事情朱英已经插手,徐立甄占着监察御史的名,又有崔乐帮忙,朱英在漕运上积威已深,想要趁此机会再进一步,两边打起来争执不下时恐怕会把沈家也拉进来。” “你先送我回柳园,再把石安他们也带出来,不管他们谁要见我,都以我伤重昏迷为由闭府不见。” 姜成闻言连忙应声下来,朝着县衙厢房的脚下一转,让身边跟过来的那两个沈家护卫去接石安他们,而他则是背着沈却就朝着县衙外走去。 等徐立甄他们从大牢里出来,才听说姜成把人带回柳园了。 等石安一行人也被送回柳园之后,柳园就大门紧闭,除了进出看诊的大夫之外,谁也不得入内。 詹长冬刚开始还高兴着沈却伤势越重,沈家势必会跟徐立甄闹的越僵,说不定能借沈家和太子殿下的势压住徐立甄。 可三天之后,沈却依旧“昏迷”不醒,不仅徐立甄他们进不去那柳园大门,就连他也被挡在了门外。 詹长冬才开始觉察出不对劲来。 “你家公子还在昏迷?” “回大人,公子伤势太重,这几日总是断断续续的昏睡,实在无法见客,还请大人回吧。” 詹长冬闻言皱眉:“可有找过大夫?” “已经找过了,大夫说要静心休养,不可劳神。”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进去探望一下小沈大人” 詹长冬作势想要入内,谁知还没踏进柳园大门,就直接被人伸手挡在了门外。 姜成皱着眉心正想说话,薛诺就从他身后绕了出来:“姜大哥,我来跟詹大人说。” 见姜成皱眉看着她,薛诺推着他进去说道:“放心吧,是公子有话让我转告詹大人,你先进去吧,公子方才找你呢。” 把姜成推进了门里,见他离开之后,薛诺才朝着詹长冬道, “詹大人,我家公子伤重不宜待客,还请大人回去吧。” 詹长冬面色一沉刚想说话,就听眼前这漂亮的少年说道, “其实那账册既然已经给了朱大人,想怎么处置都全凭朱大人的意,詹大人何必还来找我家公子?” 詹长冬沉声道:“有些事情你不清楚。” “我是不清楚,可我听我家公子说过,做大事者必有取舍,陛下这两年也格外关心漕运之事,对漕运贪腐也多有不满。” “徐立甄为何得陛下信任?崔乐又为何能让陛下另眼相看?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有旁人替代不了的能耐吗?” 薛诺的话让詹长冬一愣。 “账册既然已经曝光,想要遮掩根本不可能,朱大人与其想着怎么取舍,倒不如博上一把,若能抢先查清扈家首尾将私盐一案上达天听,必定会比一些明知事关紧要还借机宣泄私欲的人要来的强。” “有些功劳,朱大人若是不要,可就让给别人了。” 詹长冬闻言心中猛的一凛:“这是你家公子说的?” 薛诺笑的露出两个酒窝:“我家公子还昏迷不醒呢。” 詹长冬若有所思的看着薛诺,微凝着眼眸片刻之后,才缓缓露出抹笑来:“我知道了,让小沈大人好好养伤。” 薛诺笑容灿烂:“好。” 第49章 夜会 薛诺亲自将詹长冬送到了马车前,临他走时两人离得近,薛诺与他告辞时衣袂靠拢了片刻,又很快分开。 等詹长冬上了马车之后,他突然叫住朝回走的漂亮少年。 “你叫什么?” “薛诺。”她回头展颜一笑,“滕薛争长的薛。” “江南多雨,路上湿滑,詹大人回去的时候脚下多当心。” 柳园大门重新阖上,跟在詹长冬身边的人忍不住感慨道:“这小孩儿长得也太好了些,瞧着年岁不大,眉眼间也还没长开,这要是再过几年彻底长开了,那可真当得起一句祸水了。” “不过滕薛争长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介绍自己姓氏的。” 这词锐气太重,隐隐就带着较量和针锋,也显得太过锋芒毕露,跟刚才那少年谦逊有礼的样子全然不同。 詹长冬却没理会身旁那人的话,只是静静看了眼柳园那边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 他将略显宽大的衣袖拢了起来,朝着那人说道:“先回去吧。” “不等沈却了?” “等不到了。” “嗯?” “你还没看出来,沈却是不打算见我们的。” 詹长冬神色平静:“刚才薛诺那话说的很清楚,沈却已经把账册交给我们了,私盐的事情就跟他再没关系,不管大人是想要护着手下的人,还是秉公直审查清此案,他都不会再插手。” “可徐立甄打了他” “那又如何?” 詹长冬神色淡淡,“他将账册交给漕运上的人本就逾越,徐立甄也不过是照章办事,没什么错处。” “徐立甄行事向来不留把柄,他抓着沈却杖责于他大多是为了出气,不会真将人打的太重,沈却那边却一直昏迷不醒,摆明了是不想见我们。” 跟着詹长冬一起来的那人是朱英的左右手,这次既是为了保护詹长冬,也同样是跟他一起来打算说服沈却出面找徐立甄麻烦的。 见沈却居然避而不见,他忍不住就说道:“这沈家的人也未免太没脾气了,徐立甄可是将他打的半死,还把人扔进大牢里受了那么多罪,他居然一声不吭就打算认了?” “他不是太子伴读吗,丢了这么大的脸就半点儿不气?” 詹长冬说道:“正因为他是太子伴读,私盐的事情他才不能轻易搅合进来。” “这事现在已经牵涉到了三皇子跟四皇子,还有一个礼部侍郎,漕运上这么多人,要是再把太子也卷进来,稍有闪失威胁的就是东宫之位,他现在避嫌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跟徐立甄的私怨,来日方长,京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往后多的是时间能够找回来。” 武卓闻言脸色不大好:“那就这么算了?咱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詹长冬摇摇头:“怎么能是白跑,他送了账册,咱们救人,况且他刚才不是也告诉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了吗?” 武卓愣了下。 “好了,你也别抱怨了,等回去之后我会跟大人交代清楚,咱们先回去见一下徐立甄,告诉他咱们明日就要带着那扈言和陶纪返回呈州,他若不同路的话,我们就先走。” 陶纪因为辖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再加上扈家私矿有失察之嫌,这次也会被一并带去呈州交由州府那边问责,而且扈家的事情出在祁镇,要说陶纪完全不知情谁也不信。 武卓听詹长冬说的这么肯定,想起来之前大人虽然说让他多注意詹长冬,可在私盐的事情上多听他的,而且詹长冬这人脑子好使,他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詹长冬糊弄住武卓,见他嘀嘀咕咕念叨着沈却胆小,这才摩挲着掌心里多出来的纸团。 夜里三更,整个祁镇都安静至极。 詹长冬借口扈家被灭之事疑心徐立甄,觉得县衙并不安全,领着武卓和漕运司的一行人住进了镇东临湖的一处酒楼。 外头响起敲更的声音时,詹长冬起身朝外走去,刚打开房门就看到门前守着的人。 “大人?” “我有些饿了,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吃的,给我弄些过来。” 门前站的人并没多想,点头应下来后就直接下楼去了后厨,而詹长冬却没留在屋中,等人已经离开一会儿之后,他这才扯过披风系上朝着外面走去。 这酒楼在祁镇最大的湖边,临湖的方向延伸出一块当了观景台,下方正对着湖边的凉亭。 那观景台因在湖上,夏日凉爽时有人喜欢过去乘凉,可眼下这天气湖风浸人,哪怕是白天时也根本见不到人过去。 詹长冬拢着披风走过去时,就隐约见到那边早已经有人等着,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赫然正是白天在柳园门前见过的薛诺。 薛诺倚在栏杆上朝着他笑道:“詹大人来了。” “薛忱是你什么人?” 詹长冬没有半点寒暄就直奔主题。 薛诺笑了笑:“詹四叔,薛爹爹带我见过你的。” 詹长冬听到这称呼忍不住面露诧异,他虽然在府中行四,可这么叫他的却很少。 他定定看着薛诺眉眼片刻,才隐约在脑海里找出一些影子来,四年前薛忱来见他的时候,身边好像就跟着个模样极好的小孩,病怏怏地叫着薛忱爹爹。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詹长冬惊讶。 薛忱是朝廷钦犯。 当初永昭公主谋逆被杀之后,薛忱身为公主府“面首”本该被一起处决,可后来他却带着他兄长的女儿逃了出来。 詹长冬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四年前薛忱突然带着个病怏怏的孩子找了过来。 他说那孩子是他兄长留下的骨血,身患奇疾,当时他们被人一路追杀,他走投无路才找上了他。 詹长冬替薛忱抹掉了痕迹,又帮他们安排了身份,后来原想将人送到詹家老宅那边,可谁知道薛忱却带着那孩子半路跑了,只留了一张字条,带走了他准备的银子和路引,从此消失无踪。 他没想到四年后会再见到当初那个孩子,更没想到她居然会女扮男装跟在沈家嫡子身边。 “薛忱呢,他在哪里?你怎么会跟沈家的人在一起?”詹长冬急声问道。 薛诺垂了垂眼:“薛爹爹已经没了。” 詹长冬愣住:“怎么会” 见薛诺没有说话,他脸上一点点苍白下来,指尖蜷缩时手心发抖,“为什么,他还不到四十,怎么会死了?” “薛爹爹当年从京中逃离时,就受过重伤,后来一路逃亡又不得安宁,这两年他大多时候都在病床上躺着,要不是心有挂念,早就扛不住了。” 詹长冬脸色越发的白:“他葬在哪里?” “延陵。” 他手中抖得越发厉害,突然就爆发出来:“延陵,他就在延陵,为什么不来找我,明明病的都快要死了,还撑着面子不肯放吗?” “当初我让他去留在詹家老宅那边,他偏要半路上跑了,如今却病死在外面,他混帐” 薛诺听着詹长冬低骂着,咬牙切齿,像是恨极了。 可他声音却抖得厉害,一双眼睛也红了。 薛诺喉间也有些沙哑:“薛爹爹说,他是朝廷钦犯,他要是带着我去了詹家老宅,会连累詹四叔一家老小。” “他说你们吵了半辈子,要不是四年前走投无路险些被人抓到,他也不会去见你给你惹麻烦,结果还是连累了你。” 第50章 露馅? “放屁!我是自己遭人算计才会丢了官,跟他有什么关系?!” 詹长冬又恨又恼,怒骂着薛忱自以为是,骂他病死活该,骂他混帐东西,可骂过之后,声音却渐渐哽咽,片刻后忍不住捂着脸, “我能帮他的我明明能帮他的” “什么狗屁钦犯,什么谋逆,我知道他不是” 詹长冬喉间像是压着什么,每说一个字时都带着泣音,断断续续的声音让人觉得压抑至极,隐约还能看到他脸上有水迹。 旁边薛诺紧抿着唇扭过头去,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薛忱和詹长冬相识于年少,都在云麓书院求学,他们同时进入书院,住同一间监舍,拜了同一个先生,为着院中首席的位置谁也不服气谁。 两人脾气不和,性情不同,观念相斥,就连平日里在课堂上辨理都能大战三百回合。 薛忱跟詹长冬像极了宿敌见了面就眼红,两人对掐了三年,后来一起应试中了举人,这份孽缘就一路从书院杀到了翰林院。 等到两人都在朝中各有成就时,依旧谁也不服谁。 薛诺还记得,薛爹爹跟她说起过往的事情时,这个跟他掐架掐到脸红脖子粗的詹四叔总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嘴里明明骂着詹长冬是铁公鸡,骂他小气鬼,可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能够遇见一个爱到不顾所有愿意追随的人,还有一个亦敌亦友的知己。 夜色微凉,冷风吹湖面时飒飒作响。 詹长冬过了许久才稳住了情绪,红着眼说道:“这么多年了,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他死了也好,省的活着碍眼!” 薛诺抿抿唇没说话。 他又道:“那你呢,为什么跟着沈家的人?” 薛诺说道:“薛爹爹为了替我看病花光了银子,我原是打算留在延陵找个生计,可后来延陵遭了水灾,我就跟一个姐姐一起来了祁镇,谁知道会撞进了扈家走运私盐的事情里面。” “姐姐出了事,沈却帮了我,我也就留在他身边混口饭吃。” 她没解释自己的身份,只三言两语就将她跟沈却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对着詹长冬道: “詹四叔,沈却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跟薛爹爹的关系,我今天夜里来见您,除了是想替薛爹爹来看看您之外,也是想跟您说说扈家这案子。” 詹长冬皱眉看着她。 薛诺说道:“扈家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家之事,不仅牵扯到了成国公府,三皇子和四皇子,同样也还有漕运上上下下很多人。” “那账册您也看过了,除非是有大魄力能够断舍离,否则朱英干净不了。” “扈家灭门的事情有九成是徐立甄做的,他这次南下恐怕也就是冲着这事情来的,他应该在朝中认了主,这次没将账册拿回去,他势必不会再丢了陛下那头,接下来这段时间他肯定会狠狠咬住朱英和漕运上不放,而您留在朱英身边难免会殃及池鱼。” 詹长冬闻言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沈却白天让你转告我的话想必也跟你说的一样,等回去后我会劝朱英赶在徐立甄之前审清私盐一案,抢先上报朝廷” “不是。” 薛诺正色看着詹长冬,“我是想说,詹四叔难道就甘心一直留在朱英身边,当一个小小的漕司府佐?” 她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声音不大,可每一句都撞在他心上。 “您当初也曾是漕司提举,若非被崔乐陷害,如今朱英那位置恐怕早就已经是您的,何至于一直当他的马前卒。” “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您何必费力劝服朱英?要是能连朱英一并拿下,甚至将私盐案后的利益送到圣前。” “我想换取一个佥都御史的位置应该不难。” 詹长冬神情间带着错愕:“佥都御史?” 薛诺说道:“原佥都御史邢汉义家中有丧,他丁忧之后,都察院势必有人要补上他的职缺。” “我从沈却那里打听到,徐立甄这半年来一直想要朝上挪一挪,虽然不知道他在朝中认的到底是哪位主子,可他巡盐存了私心,妄图压下私盐账册暗中处置扈家就是犯了大忌。” “詹四叔应该知道陛下为什么会格外看重徐立甄和崔乐,一旦他们二人被看重的东西没了,所谓纯臣连那个纯字都染了私欲,那佥都御史的位置也就轮不上他了。” 詹长冬被许诺说的心中震动。 他本就极为聪明,否则当年也不能以平民之身一路走到漕司提举的位置,成了漕运上下除了总督之外为数不多的主事人之一,掌着一方大权。 正是因为听懂了薛诺的话,他才忍不住变色:“你说的是很容易,我也能想办法拿了朱英,可陛下没那么容易信我。” “为什么要他信您?”薛诺微歪着头看他,“只要他不信徐立甄和崔乐就行了。”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 可詹长冬却是懂了。 他不需要天庆帝有多信他,只需要在天庆帝心里埋下颗种子,让他不再全然信任徐立甄他们,哪怕只是一点点怀疑,一点点猜忌,就足以让徐立甄和崔乐不再是天庆帝心目中唯一的选择。 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詹长冬脸上变化不断,心中衡量着事成的可能性。 薛诺说道:“想要找到这种机会不容易,能够越过漕运和压着您的那些人直达天听,要是错过了,下次再想要遇到几乎不可能。” “而且沈却早前让人送账册给朱英时,就是料定您跟崔乐有过往仇怨,不会放过这机会,如果您真要做,沈家也不会坐壁旁观。” 沈却现在不搭理詹长冬,是因为他知道詹长冬是朱英派来的。 私盐走运的事情朱英也不干净,以沈却的性子权衡之下暂时放过朱英已经是极限,他绝不会再帮朱英,也不想掺合。 可如果詹长冬能连朱英一并拿了,将那账册上的人全数肃清。 薛诺至少有八成把握,能说服沈却那书呆子,甚至让沈忠康和太子出面,毕竟这事情若是成了,不仅能截了徐立甄的胡,也能打击到三皇子和四皇子,削弱他们如今的助力。 皆大欢喜。 詹长冬听着薛诺的话无疑是心动的,他有抱负,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真能借此机会回朝 “你为什么帮我?”詹长冬看着薛诺。 “您以前不也帮过我?” 薛诺微笑,“薛爹爹说,您是当年他进永昭公主府后,唯一一个当着他面骂他色迷心窍,将他打的半死,后来却在他落魄时还肯帮他的人。” “他说您平时虽然一毛不拔,可看在四年前那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份上,他以后不骂您铁公鸡了。” “” 詹长冬面色木了木,险些破口骂出声。 他就说他藏着的四十两银子怎么不见了。 他明明只送了薛忱八十两!! 那个不要脸的,害他吃了半年咸菜,还被他夫人以为他逛花楼浪了银子追着满院子打了!! 詹长冬怒。 外面有脚步声过来时,薛诺撑着栏杆说道:“有人来了,我得先走了,等沈却回京的时候我会跟着他一起。” “詹四叔,您也要加把劲哦,可别输给了我薛爹爹,等回头要是能在京城见到您,我就替薛爹爹请您喝酒。” 她朝着詹长冬弯着眼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抓着梁沿边缘朝外一跃,借力翻身就上了观景台外的梁顶。 薛诺人刚消失,外面就有人匆匆过来,见到站在横栏边上的詹长冬时松了口气。 “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啊,我还以为您出事了。” “房中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那人见旁边空空如也,詹长冬脸上也神色如常,他也没有多想:“后厨里的人都歇着了,只有个婆子守着,我让她凑合着替大人做了一碗面。” “这么晚有面就不错了。” 詹长冬看了眼横栏外面,夜色浓郁如墨,之前那漂亮的雌雄莫辨的少女好像从未出现过,他转身朝着住处走,“走吧,回去吃面。” 薛诺离开酒楼就直接回了柳园,她悄咪咪的先去沈却门外转了一圈,见房门紧闭,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 她这才转身回了耳房那边,等进门踢掉了鞋子就摸黑朝着床前走。 薛诺摸到床边正想直接倒下去,就突然听到有人开口: “去哪儿了?” 薛诺吓得一个鲤鱼打挺,险些没闪了腰,扭头就见沈却杵在床边,隐约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时,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像鬼。 第51章 这书呆子睡傻了? 薛诺吓得呼吸都差点停了,手里下意识朝着出声处袭去的动作猛的一拐,转而拍着自己胸口,随即带着点儿颤声道: “公子,你干嘛呢,大半夜的你要吓死我!” 沈却定定看着她:“你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茅厕啊。” 她很是冷静的走到一旁取了火折子点燃,等屋里有些光亮时,她才心有余悸的拉了下身上的衣裳。 沈却这才留意到她踢了鞋后光着脚丫子:“怎么不穿袜子?” “半夜憋的慌,哪顾得上。” 薛诺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紧张,就那么走了过去,而沈却也看清楚了她身上的衣着。 白色的单衣外随便套了件外衫,腰带都没系上,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胡乱扎起来的头发还飘下来几撮,看着乱糟糟的。 薛诺一边庆幸自己小心惯了,回来前“打扮”了一下,一边有些后怕:“公子怎么过来了,睡不着吗?” 沈却没再怀疑她去了别处,只是紧抿着唇。 他做梦了,又梦到了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千岁,只这一次不是在沈家祠堂,也不是大殿之上,而是在太庙之中。 那容貌邪魅张扬的青年让人砸了庙中牌位,烧了先帝的供龛,亲自将另外一块牌位送到了本该是先帝放置的地方。 他让人压着天庆帝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的朝着那牌位磕头,直磕的头破血流,而薛诺就那么站在太庙之中,背对着门前的方向看着那牌位,背影里透着冷漠。 太庙外传来惨嚎,鲜血染红了台阶。 沈却仿佛看到有人跪在下面。 外面的人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薛诺回过头来,一双眼睛毫无感情,只睥睨地朝着殿外扫了一眼:“全部杀了。” 沈却骤然吓醒时,坐在床上大汗淋漓,他几乎条件反射急冲冲地跑来了薛诺这边,可谁知道推开房门,本该睡着的薛诺居然没了踪影。 床上被褥乱着,屋中空空如也。 那一瞬间沈却心中透凉,就好像梦境照进了现实。 “公子?” 薛诺见沈却直愣愣的看着他,眼里是隐隐还有惧意,她不由眼尾微扬。 这书呆子不会睡傻了吧? 见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里衣,脚下也是光着脚踩着鞋,她走到一旁将被子扯了过来,直接围在了沈却身上,还避开了压着他伤口。 “公子还说我,你起来怎么也不披件衣裳?好在眼下不算是太冷了,要不然你这伤还没好就又得患了风寒。” 她嘴里絮絮叨叨,走到一旁摸了摸茶壶,壶里的水是凉的,她说道, “公子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儿热水来。” “不用!” 薛诺被拽了回来。 抓着她手腕的手心冰凉,沈却也是脸色发白。 薛诺看看他紧张的样子,再见他一身像是从床上直奔这里衣着,有些诧异挑眉,这厮该不会是做恶梦了吧?! 她索性也没挣开手,就那么坐了回去:“到底怎么了?” 沈却看着她满眼关切的样子,又想起刚才梦里她睥睨着眼冷漠的模样,他嘴唇有些涩:“我做了个梦。” 还真做恶梦了? 薛诺连忙摆正了身子,等着聆听沈却说说看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好让自己高兴高兴,可谁知道沈却却没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眉心紧锁,抓着她手腕的手越发用力,像是陷入挣扎。 薛诺也没催他,只安静等着,过了很久沈却才哑声道:“阿诺,如果有一个人,你知道他将来可能会要了你的命,甚至让你所在意的东西,所亲近的一切都毁于一旦,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杀了。 薛诺心中直接回答,明知道是会要了自己的命,坏自己好事,不杀了还留着过年吗? 不过她面上自然不能这么凶残:“那要看是什么情况了,要是仇敌那肯定不能放过,可如果只是觉得有可能,那他想杀你总该有个理由吧?” “理由?”沈却愣了下。 “对啊,除非是那种脑子有病以杀人为乐的,否则谁会莫名其妙喜欢杀人?” 薛诺微侧着脸时说道,“像是我吧,要是没有对不起我,没做什么伤害过我的事情,我总不会冲上前去就跟人拼命,又不是疯子。” “再说公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要不然怎么会觉得有人会要你的命?” 沈却脸色一僵:“不是我” “哦?” 薛诺似模似样的眨眨眼,显然不信。 沈却却是安静下来。 那梦已经做了很多次了,他只看到薛诺不断的在梦里杀人,看到她的残暴和阴戾,可他好像从来没去想过,她是不是有什么缘由才会去杀人。 梦境里薛诺出现在人前时已是六七年后的样子,那之前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他以前曾经猜疑薛诺野心勃勃窥探皇权,或是骨子里就是嗜杀的人。 可他遇到年少的薛诺,却知道她不是那个样子。 眼前的小孩儿眉眼干净,笑起来时灿若朝阳,或许藏着一些小心思,可却重情重义,也丝毫看不到梦里那小千岁的影子。 她说她不喜欢杀人,说的坦然至极。 既不喜欢杀人,那又为何会在梦里杀戮,那太庙里的一幕又是为了什么? 薛诺被沈却盯得有些毛骨悚然,见他抿着嘴唇时眼圈微红,她顿时惊诧,不是吧,她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这书呆子怎么好像要哭了?! 她略有烦躁地说道:“我胡说八道的,公子要真觉得有谁要伤你,那就先弄死他。” “可他现在什么都还没做。” “那就让人先盯着,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要是真想干什么的话总会露出马脚吧,公子要是心软怕误伤了人,那就等抓住了尾巴再教训他,回头好好教他做人。” 沈却见小孩儿有些炸毛的安抚着他,绞尽脑汁像是在想着该怎么让他安心,一张脸皱起来时像极了包子。 他从惊醒之后就悬着的心突然就松了下来。 是啊。 她人在他身边,他也会一直看着她,他会教她读书认字,教她明辨事理,让她结交一些品性为人都很好的人。 近朱者赤,再有他守着,小孩儿不会走到梦里那一步,他也不会让她变成那个样子。 沈却手中微松:“那你愿不愿意帮我?” 薛诺闻言满是敷衍:“帮!肯定帮!” “那你跟我一起回京,以后留在沈家。” “好。” “那你要好好练字,不然沈家的族学不收你。” “没问题” 等等,没问题个屁啊! 薛诺满是敷衍的糊弄着书呆子,等反应过来不对劲时,连忙就想改口,可沈却已经信了她的话。 见小孩儿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嘴角翘起,眉眼舒展弯曲着,脸上绽放出笑来:“那就说好了,一言为定?” 薛诺:“” 见他跟个傻子似的笑得开心,眼角眉梢都像是在飞似的,她到了嘴边想要骂娘的话咽了回去:算了,学就学吧,就当哄傻子了。 她撇撇嘴,有些不耐:“一言为定!” 第52章 搅浑水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薛诺安然无恙的糊弄过去自己半夜不在房中的事情,隔天姜成告诉沈却,詹长冬和徐立甄他们都离开了祁镇时,沈却也没多想。 他本来就一直借着伤重昏迷推脱不见,私盐的事情不能一直拖着不审,詹长冬他们早晚都要离开,不可能一直跟他耗在这里。 “什么时候走的?” “今晨。”姜成说道,“詹大人走之前还托人给公子送来了一封信,说是让公子亲启。” 沈却倒没想到詹长冬还会给他留信,原以为他是想要劝说他掺合私盐事情,可打开来才发现不是。 那薄薄的两张信纸重叠起来,里头的内容不多,可等沈却看清楚信里所写之后,他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连忙翻过信纸看着下面附上的名单,就看到全是之前送去漕运那账册上所写,连带着朱英的名字也在上面。 沈却紧紧皱眉看着纸上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才朝着姜成说道:“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把信交给我就走了。” 姜成说道,“不过送信过来的人不是漕运司的,是詹大人他们昨天住店的那店家,说是詹大人叮嘱让他送过来的。” 大概是知道詹长冬的身份,那人态度很是恭敬,这信上拓了蜡封,也半点没被窥探过。 沈却沉吟了一会儿,才将信纸收了起来,折好塞回信封之中贴身放着:“去收拾一下,准备回京。” “现在就走?”姜成惊讶,“可是公子的伤” “我这伤一天两天的养不好,要是想等好了再走,少说也得大半个月了,你去安排船只,走水路回京,到时候船上慢慢将养。” 他离京已经三个月多月了,祖母寿辰也没多久了,再不启程就真的赶不上了。 而且无论是私盐还是漕运上的事情,他也得尽快回去跟祖父和太子殿下商议,詹长冬送来的这信言辞隐晦,可明显是在示好,后面那张“名单”也像是在表露心意。 他不确定这份“诚意”他是不是要接着。 沈却说道:“石安和翟四他们伤势比我重,还有龚临,他死而逃生却伤了骨头,暂时不要挪动,留几个人在柳园这边照看他们,等他们伤好之后再另行回京,不用跟我们同路。” 那天出去跟踪扈盛林却半道被人截杀的龚临这几天也找了回来,人受了重伤,腿上挨了一刀,当时侥幸滚进了灌木林里才活了下来。 好在大夫说那一刀砍偏了,要不然那条腿就算是废了。 另外两个护卫却没能回来。 “回京之后好生安顿死去那两人的家眷,若愿意留在沈家的,安排些轻松的活计,不愿意的,就多给些银子。” “那两人的尸身也送回京城安葬。” 姜成忙点点头道:“公子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回京的船只极多,姜成雇了一艘往京城去的商船,听说乘船的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公子,而且银子又给的大方,那商船上的人几乎没做迟疑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沈却等人离开祁镇时,呈州派来接替陶纪的县令已经进了府衙。 等一路乘船快入京城时,漕运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沈却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已经能够虚靠着,薛诺就蹲坐在他身前的矮桌边,捣鼓着沈却弄来的茶具,学着烹茶。 “徐立甄去了呈州之后,就以监察御史身份要求接管私盐的案子,谁知朱英那边早下了手,不仅握着那账本不肯交接,而且抢在徐立甄前面审出了好几个漕运上跟扈家勾结的人。” “朱英抓着扈家的事情不放一直给徐立甄使绊子,徐立甄也拉了朱英麾下几人下水,两人争执不下时。” “崔乐带着人去搜捕私盐囤运之人,却意外抓了漕运总督郭跃光的儿子。” 原本私盐的案子是朱英跟徐立甄在争,顶多还有个崔乐在旁捣鼓,可眼下突然把郭跃光也给拉了进来。 徐立甄要保崔乐,郭跃光要保儿子,朱英既想要漕运总督的位置,又想独占私盐案的红利。 整个漕司那边乱成一团。 薛诺蹲在一旁搅着杯子里的茶叶,心里直呼了好家伙。 她这个詹四叔真是不得了,这搅浑水的本事可真是一等一的。 沈却也是有些吃惊,他们离开祁镇到现在不过七、八天的时间,加上詹长冬他们提前离开的那几天,拢共也就十来天而已,漕运上的水就已经搅得这么浑了。 姜成说道:“眼下朱英占尽了优势,他手里拿着账册,又抓着郭跃光的儿子,徐立甄有心想跟他争,也被他以漕司在江南本身的权势强行压着。” 沈却闻言却是摇摇头:“他压不住的。” 别说徐立甄没那么容易罢休,就是朱英眼下的境况也没那么好。 朱英看着占尽优势,却把该得罪的全都得罪尽了,他豁出去想要借着私盐案把郭跃光拉下来,怕也存着想以此事博陛下青眼的心思,可殊不知有些事情过犹不及。 徐立甄是奉皇命查案,朱英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 郭跃光当了这么多年漕运总督,也不可能一点底蕴都没有。 如今郭跃光怨恨崔乐拿他儿子,又因为他儿子投鼠忌器,才能让朱英占尽了风光,可一旦朱英不知见好就收,逼急了两人联手,他现在所有的优势就全都没了。 “朱英要是真能把私盐案查清楚,陛下或许不会怪罪他越过徐立甄的事情,可如果私盐案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后面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朱英。” 沈却说话间突然就想起詹长冬送来的那封信。 朱英这行径看着像是力争上游,可实际跟找死没什么区别,而且也太冒进了。 之前他还有些怀疑詹长冬的“诚意”,可如今他却是信了。 “还有多久能到京城?”沈却问道。 姜成算了算:“差不多还得三日。” 沈却皱眉,三日的话,应该够了。 薛诺也知道詹长冬给沈却送信了,估摸着沈却现在最想的就是回京跟沈忠康他们商议私盐案一事。 她只是一边感慨着詹长冬搅浑水的手段之熟练,觉得她还有待学习,一边朝着姜成问道:“姜大哥,那个陶纪呢?” 姜成回道:“陶纪因为渎职被关在呈州府大牢,看情况应该是要等私盐案查清之后再论罪。” “徐立甄没有保他?” “没有。” 徐立甄眼下自顾不暇了,哪有功夫去管他。 薛诺听着姜成的话后顿时高兴了,倒了杯茶递给沈却后哼了声:“活该。” 那两面三刀的王八蛋,就该被摘了乌龟壳,要不是她进京还有要事,她非得亲手扒了他那层皮,才对得起挨的那两棍子。 第53章 回京 沈却瞧着小孩儿幸灾乐祸的样子,接过茶水轻啄了一点,就拿着手边戒尺朝着桌上轻敲了一下:“茶入早了,汤老而香散,叶浮面融于汤,汤色混杂不澈,重来。” 薛诺笑容一僵:“” 壶里的茶水瞧着绿澄澄的,不是挺好的? 沈却见她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朝着她说道: “品茶如品人,煮茶亦能养性,你身上戾气有些重,不磨合一些进京后难以融于其他人,而且族学那边的夏侯夫子是个喜欢饮茶的。” “你本就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要是能在茶道上精通一些,也能让他高看你一眼。” 薛诺品了一下沈却的话,心中直接翻了个白眼。 这话不就是说她是个俗人得多学点文雅的东西装装样子,免得进京之后跟那些人格格不入,而且还能讨好沈家族学的人,好能更容易混进去。 姜成在旁说了句:“夏侯夫子是个名师,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寻关系进沈家族学都没门路。” 薛诺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将茶壶里的茶倒在一旁,注水就想再煮,就听沈却道:“先洗茶具。” 薛诺:“” “茶铫需洁净干燥,置于火上,铫穿齐心以透火气,才能兼有汤气。要记着,茶滋于水,水藉乎器.汤成于火,缺一则废。” 薛诺暴躁! 煮个茶而已,哪那么多破事。 她张嘴还没说话,沈却就侧头看着她:“你说过会进族学的,夏侯夫子收徒严格,阿诺不会食言而肥吧?” 薛诺:“” 原本气鼓鼓的脸瞬间“咻”的一声跟泄了气似的,像是想起那天夜里一时脑子抽了答应的话,小孩儿桃花眼一垂,耸拉着脸坐回了原处,委屈巴巴地拿着瓷瓯舀水清洗茶具。 沈却嘴角扬了扬,心情甚好。 旁边的姜成也是肩膀抖了抖,憋着笑扭过头轻咳了一声,才继续说道: “京中那边已经去信了,老太爷他们应该已经知晓私盐和漕运的事情,太子殿下也会提前准备,不会被人拉入其中,公子不必过于担心。” 沈却轻笑了声:“好。” 薛诺身为永昭公主的长女,幼时在公主府时习文、习武皆有,兵法朝策也自小都看,跟在她母亲身边学的也大多都是母亲会的东西。 永昭公主本就是个恣意自在的主,打小过的就是别人伺候的日子,也从未学过女子该学的东西,从来都只有旁人替她烹茶伺候她的,自己素手不沾。 薛诺自然也从未沾过这些东西。 船上几日除了读书睡觉之外,薛诺的时间几乎全耗在茶水上面了,等着船靠岸时,沈却总算对她烹茶的手艺点了头,让她有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 沈家那边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沈却今日进京,码头上早早就有人等着。 待看到被人扶着的沈却走下来时,那边立刻就有人迎了过来。 “大哥!” 沈却看着来人说道:“长瑞,你怎么来了?” 沈长瑞今年十五,是沈家二房的庶子,在府里行四,虽说是庶出,可在家中与沈却关系极好。 他连忙上前扶着沈却说道:“我听大伯说你今天进京,一大早就来码头上等着了。” 说完他满是担心的看着沈却, “你怎么样,伤势还要紧吗?”逐而又愤愤,“徐立甄那个王八蛋,他怎么敢伤你?!” 沈却瞧着义愤填膺的弟弟,温和说道:“好了,这里是码头,别胡乱说话,小心被人听了去。” 沈长瑞这才收声,可憋着的脸上依旧瞧得出来很是气愤,碎碎念了两句就扶着沈却说道:“马车在那边等着,大哥我背你过去。” 沈却拍了他一下:“哪就用背了?” 真要让长瑞把她背上马车,怕是不出半日就得有人说沈家长子废了,他绕开蹲在他身前的弟弟,让薛诺扶着他直接朝前走,“走吧,先回府。” 沈长瑞这才注意到跟在沈却身旁的少年,原是好奇看了一眼,可当看清楚他容貌时顿时惊为天人。 他连忙跟了过去,等扶着沈却上了马车,见那漂亮少年也跟了上来。 他这才好奇:“大哥,他是?” “他叫薛诺,是我在江南遇到的孩子,他曾救过我性命,家中又遭灾没了亲人,我就将他带来了京城,往后就留在我身边。” 薛诺有些诧异的看了沈却一眼,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以沈却仆人的身份暂住沈家,可没想到沈却只字不提卖身契的事情,还说她是救命恩人。 光看眼前这位沈家公子闻言之后脸上神色的变化就能知道,这两者身份之间的天差地别。 这跟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却朝着薛诺温和一笑:“他叫长瑞,是我二叔的孩子,是府中老四。” 薛诺忙道:“见过四公子。” “叫什么四公子,叫我长瑞就行。” 沈长瑞本就喜欢漂亮物什,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没什么抵抗力,更何况眼前这个漂亮少年还救过他大哥,他满是亲近的说道, “你救了大哥,那就是我们沈家的恩人,往后你去了沈家之后就安心待着,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就来找我。” 薛诺扬唇一笑,脸上容色更盛。 沈长瑞眼睛亮晶晶的:“阿诺,你长得可真好看。” 薛诺被这傻小子直白的夸赞说的心情甚好,桃花眼尾微扬时笑容更好看了些。 沈却见着自家弟弟都要蹭到薛诺身边去了,直接伸手拍了他一下,呵斥了声:“阿诺身上也有伤,你好好坐着,别压着他。” 沈长瑞这才连忙坐了回去。 马车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垫子,连靠着的引枕也柔软极了,显然是有人精心准备过了。 沈却压着身后的绵软,感觉着马车走动时也丝毫不会碰到伤处,他看着沈长瑞脸上更温和了些:“怎么是你来接我,今日没有上课?” 沈长瑞眼珠转了转:“夫子放假。” 沈却看着他:“族学若是放假,以长林的性子也该跟着一起来才是。” 第54章 训弟 沈长林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比他小将近四岁,在府里行三,打小最是黏他,他要是知道他回来了,肯定也会来码头接他才是,除非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沈却挑眉看着沈长瑞:“你又逃学了?” 沈长瑞脸上微僵,想要辩解几句,可对上沈却黑森森的眸子,到底没敢撒谎: “那我不是知道大哥回来了想来接你嘛,再说我一个庶子,要那么好的学问有什么用?父亲又不在意我的学业,有二哥替他长脸就行了。” “胡说八道!” 沈却闻言顿时脸色一沉,“你进学是为了给二叔长脸吗,你学了东西那都是为了你自己,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把嫡庶二字挂在嘴边。” 沈长瑞垂着脑袋。 沈却声音沉厉:“二叔只有你跟长荣两个儿子,心中或许有些偏倚,可对你也不是全然不在意,否则何必让你进族学?”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替你姨娘想想,连你自己都不上进,你还想谁能高看你?” 沈长瑞被训的缩着肩膀,他打小亲近大哥,是因为大哥一直照顾府里的弟妹,对他们也一视同仁,可同样他也挺怕大哥。 特别是他板着脸训人的时候,看着简直就是祖父上身。 “大哥,我错了。”沈长瑞认错的极快。 沈却没轻饶他:“回去之后自己去跟夏侯夫子认错,罚抄劝学十次,再敢有下次,小心板子!” “噢。” 沈长瑞垂头丧气的答应下来,跟被抽干了水份的小白菜似的,蔫了吧唧。 薛诺在旁瞧着沈却教训他弟弟,才发现这书呆子凶起来还挺厉害的,教训起人来更来一套一套的,而且看沈家这小子的样子,怕是没少被训。 她颇有些同情地看了沈长瑞一眼,就毫无怜悯之心的扭头透过车帘缝隙朝外看去。 离开京城已经七年,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京中的模样。 街头人来人往,两侧铺子鳞次栉比,从城门进来后走过的主街十分开阔,路边有着些摊贩,偶尔还能瞧见错身而过的华贵马车,或是街头叫卖说笑的行人。 薛诺手中拉着帘子,望着马车外静静出神。 沈却见她目不转睛的样子突然出声:“京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些新奇玩意儿在江南也少有,等回了府中安顿下来之后,让人带你出来四处逛逛,也采买些要用的东西。” 薛诺扭头就露出个笑来:“那公子掏银子。” “你就惦记着我那点儿银子。”沈却睨她,“等回府之后,每月都给你发月俸,省着点够你吃馒头了。” 薛诺顿时不高兴地撇撇嘴:“公子真小气,你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三钱银子呢。” 沈却想起石安说这小孩儿之前买通狱卒换牢房的事情,眼底浸着笑。 她那点儿银子还是他先前带她出去买东西时,给她拿去买零嘴却偷偷摸摸藏起来的,从大牢里出来,小孩儿就提了好几次,他假装着不知故意逗着她一直没给。 沈长瑞在旁听着顿时凑上前道:“三钱银子?那才多点儿啊,我替大哥还你。” 他伸手解开腰间钱袋子,就直接取了二两银子塞给薛诺,然后笑眯眯的说道,“等回头你安顿好了,我带你在京中逛逛,这京里头有意思的地方可多了。” 薛诺捧着银子笑道:“多谢四公子。” “谢什么呀,都是自己人,我大哥平时忙的很,以后我带你玩儿。” 沈长瑞攀着薛诺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而小孩儿被他拉的歪了歪身子却还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沈却眸色微淡了些,还没说话,就见小孩儿扭头满眼期盼的看着他:“公子,我能跟四公子玩儿吗?” 沈却微笑:“可以。” 贫贱忧戚,玉汝于成。 天凉了,老四该扣零花了,功课也得加起来。 沈家在城东的金鳞坊,离主街有些距离,马车一路慢悠悠的到了门前时用了大半柱香时间。 沈忠康他们都在任上,这个时辰不在府里,倒是沈大夫人早早就等在了前院,听着外头人来禀说是长子回来了,连忙急匆匆地就大步朝着外面去,等瞧见沈却时就先红了眼睛。 “母亲。” 沈大夫人连忙将人扶着:“怎么样,伤势可还要紧?” “已经不碍事了,母亲别担心。” 沈大夫人上下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身边虽有人扶着倒也不算虚弱,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沈长瑞刚才被训怕了,怕沈却又想起他逃学的事,连忙在旁说道:“大伯母,大哥身上伤势还没全好,你们有什么话进去再说,我还得回族学那边,就先走了。” 沈大夫人闻言说道:“去吧。” “阿诺,回头我再来找你。”沈长瑞朝着薛诺说了一句后,没等沈却说话就一溜烟跑了。 沈大夫人这才看到跟在沈却身边一直安静着的少年,她有些惊讶:“这是?” “他叫薛诺,是在江南遇见的,母亲,这些事儿我等下再跟您细说。” 薛诺朝着沈大夫人见礼:“阿诺见过夫人。” 沈大夫人惊讶于这孩子的容貌,却也没多说什么。 沈却对着姜成道:“你先带着阿诺去弗林院那边的跨院安顿,让府里的人替他准备些衣物用具。”复又对着薛诺道, “你跟着姜成去,有什么缺的就告诉他,待会儿让他带着你认认人。” 薛诺乖巧点点头。 沈大夫人见姜成带着人走了顿时惊讶,那弗林院是长子的住处,离老爷子的住的安云堂最近。 那院子算得上是府里最好的,旁边还有个小跨院,以前老爷子为着方便教导沈却,亲自定下来让他搬了进去的,为此没少被二房说嘴老爷子偏心。 二房那边有段时间折腾着想要让沈长荣搬进弗林院跨院里住,却被沈却一口回绝,那地方一直都只有沈却一个人住着,顶多就还有石安他们在内照顾着。 如今他怎么会让那孩子也搬了进去?还住在跨院? 第55章 跨院 沈大夫人娘家姓邹,是萧河望族,在京中也有族支。 她扶着沈却回了弗林院,远远听到隔壁动静时,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孩子是你带回来的客人吗,怎么将人安顿在弗林院?” 后院人来人往,又有女眷,哪怕那薛诺瞧着年少,可终究是男子多有不便。 若是客人,安顿在外院就好了。 沈却朝着她说道:“阿诺不是客人,我打算以后将他留在府中。” 他细声跟邹氏说了薛诺的情况,只隐瞒了他去江南是为着薛诺,也没告诉她薛诺其他事情,只说是他意外在江南遇见,将他不小心害的薛妩落水,后来薛诺被牵连遭徐立甄杖责的事说了一遍。 邹氏顿时惊住:“那孩子的姐姐是因你而死?” 沈却抿抿唇:“主因虽不在我,可我多少有些责任。” “那你还把他留在身边?” “他在江南已无亲人,家中遭灾后又没了去处,母亲也瞧见他那张脸了,他姐姐便是因为长的太好遭人觊觎才会出事,我若是不要他,他会落到什么境地?” 怕邹氏心中膈应,之后对薛诺抱有偏见。 沈却柔声说道:“母亲,阿诺本性不坏,人也聪明。” “之前在江南时若非他及时发现,我恐怕就着了徐立甄的算计,将咱们沈家和太子殿下都拉进了漕运那滩浑水里。” “后来徐立甄恼羞成怒朝我动手时,也是他彻夜不眠在旁照顾,这才保住了我这条命。” 他神色温和,说话时声音不急不缓,让人信服, “阿诺其实是个很乖的孩子,只是以前没人教导,往后把他留在沈家,我会好好教他,以他的天赋将来就算考取功名也不算难。” “沈家并不缺一份口粮,就当替咱们沈家留一份善缘,也当弥补我对他姐姐的亏欠。” 邹氏听着长子的话,想着那小孩儿那张过于好看的脸。 哪怕她在京中见多了美人,可比之那孩子也还差上一些,就连康王府那位出了名容貌极好的小公子,比起薛诺也有所不及。 邹氏不是什么不懂险恶的妇人,很清楚容貌过盛却无庇护会有什么下场,况且那孩子刚才看着挺乖巧的。 她轻叹了一声:“我是担心你安危,若是他记恨他姐姐的事情” “不会的,她若想伤我,早就伤了。” 见沈却说的笃定,邹氏也没再多说:“你既然这么说,那就让他先留下来吧,全当府中多了门亲戚,我会叮嘱着下面的人好生照顾着。” 沈却感激道:“多谢母亲。” 邹氏让他坐在床边,替他看了下他后背上的伤口。 将养了十来日,那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处已经好了许多,可尽管如此,邹氏瞧着那些结痂的地方,还有那些没完全褪下去的肿胀痕迹,眼中依旧是泛红。 “你这孩子,说是去替太子探望故人,怎么就搅合到那等凶险事情里。”天知道消息刚传回来时,她险些吓晕过去。 沈却将衣衫披上之后才道:“我也没想到会撞上这种事,当时事发突然,而且事关人命,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不过好在事情最后顺利,没出什么大的乱子。” “你还说!”邹氏轻拍他一下,“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没出乱子。” 沈却笑了笑没说话。 以当时的情况,挨几棍子换得账册不落进徐立甄手里,也将沈家和太子摘出来,已经是极划算的买卖。 邹氏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自家夫君和公爹都选择了太子,儿子又是太子伴读,沈家前程早就跟太子绑在了一起。 她也明白沈却撞上这事要是视而不见或者是任其发展,将来若是查出牵连到太子就是大事,以那徐立甄跟沈家的关系,一旦被他抓住把柄麻烦就大了。 邹氏只是口头抱怨了几句,就忙着让人替沈却送了干净衣衫,又请了大夫过来。 沈却本就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大夫说他将养些时日就不碍事了,邹氏这才松了口气。 邹氏知道他长途跋涉回来,也没在弗林院多留,知晓沈却没事,又跟他说了会儿话后就离开,刚到门外就瞧见院门前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的少年。 “夫人,是薛诺。” 邹氏身边的贴身女使春竹低声道。 薛诺听到动静回头,见邹氏走过来时,连忙扔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夫人。” 邹氏温声道:“怎么在这儿待着,不进去?” 薛诺神情有些拘束:“我听院子里的人说夫人还在里面,想着公子这么久没回来,夫人怕是有话要跟公子说,我进去不好。” 倒是个知趣懂礼的。 邹氏眼神温和了些,没人会不喜欢有礼貌又好看的孩子,她目光落在薛诺抓着袖子有些紧张的手上,笑着说道:“别紧张。” “我听长垣说了你的事情,你既跟他投缘,往后就安心住在这边,将这里当成你的家就好,有什么短的缺的就跟府里说,要是长垣这边顾不过来,你就来找我,知道吗?” 薛诺羞赧一笑:“谢谢夫人。” 邹氏离开后,她这才一溜烟跑进了屋子里。 沈却见她身上换了身衣裳,头发也重新扎过换了发带,略有些宽松的月白色锦衣衬着她越发好看。 他朝着薛诺招招手,等人过去后才问道:“怎么样,住处还满意吗?” 薛诺看着他:“公子,我是来给你当奴才的,哪有奴才自己住一个院子?” 虽然是小跨院,可她刚才过去看过了,那院子里四角齐全,连摆设都是极好的,除了是跟弗林院连着一道垂花门,中间有一小片竹子,那边院墙比之弗林院也稍矮了一些外,其他跟单独的院落没有任何区别。 她小时候爬过沈家院墙,知道沈家虽大,可也没大到随便一个下人就住一个院子的,而且刚才姜成送来的衣裳也上好的云锦料子,跟沈却身上的一样。 薛诺伸着袖子说道,“这衣裳也不该是我穿的,太贵了。”她皱皱鼻子有些小家子地说道,“这要是弄坏了,卖了我都赔不起。” 沈却被她逗笑:“你不是已经卖给我了,还想卖谁?” 第56章 尖酸 “公子!”薛诺不满。 沈却指了指身前的凳子让她坐下,这才说道:“你忘记我是怎么跟长瑞说起你的?” 薛诺皱了皱眉毛。 “沈家族学虽然比不上国子监严苛,可在内教授的那几位夫子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若你只是我带回来的仆人,甚至知晓你有贱籍,别说是我出面,就算是祖父出面他们也不会收你的。” “那就不收好了。”薛诺巴不得。 沈却一眼看了过去。 薛诺顿怂,她有些悻悻然的闭嘴。 沈却见她乖怂乖怂的,有些无奈:“阿诺,你既从延陵来,见过了生死困苦就该明白,这世间能争得一席之地,能活得自在的,从来都只有人上人。” “我虽不会因你跟随左右就瞧轻了你,可旁人也不会因为你是沈家的仆人就高看你一眼。” “你留在沈家我固然能护你一时,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要是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你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到时候你护不住自己的好,也挡不住旁人的恶意和觊觎。” 当初刚教她读书时,他曾以为小孩儿是愿意的。 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沈却怎么会看不出来薛诺在念书时的不情愿。 沈却语气认真地说道,“我知道进学辛苦,可你天赋好,又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段时间我教你的东西你几乎看过就能记下来。” “你在读书上的天赋比之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要更高,只要你肯上进,将来科举入仕,博得功名都不是难事。” “如果能得了一官半职,光耀门楣,人人称羡,岂不是比你当仆人要好?” 薛诺见他说的认真,满腹心思都是在替她将来筹谋打算。 她既觉得这书呆子有些傻,也同样觉得他这般对着一个认识不久的人掏心掏肺,也不怕被人骗了。 薛诺低声道:“公子就这么看好我?” “不是看好,是你本就有这份能力。” 不管是梦里那个权倾朝野的小千岁,还是眼前这个聪慧过人的孩子,他从不怀疑她的天分。 她对朝局敏锐,对算计之事好像天生就懂,她不需要他多说就能看穿徐立甄的目的,于学业之上更是能过目不忘,天赋异禀。 换成当初刚接连噩梦的沈却,他或许害怕她的能力,将人困在身边日日盯着,压着她不让她接触任何朝政之事,不让她跟人往来。 可经历这么多事情,又出了薛妩的意外之后,他开始审视自己,发现最初南下寻人的他有多天真和自私。 他拿一个头尾不相连的梦境,来衡量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又以还未出现过的事情来朝着一个吃尽了苦头的人动手。 别说梦境未必真实,就算是真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用未曾发生的事情伤害一个还没做错事的人? 他本该用别的办法来筹谋将来,想办法规避祸事。 如果明知道将来如何还无法改变,甚至找不到梦里朝堂大乱,太子身亡的缘由,那就算找到了薛诺又能如何? 难道一辈子压着她不让她冒头? 沈却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安置薛诺,他做不到如他最初所想的斩草除根,也狠不下心来毁了一个少年的将来。 沈却看着薛诺说道:“阿诺,我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只要你想做,你就一定做得到。”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跟我一起立于朝堂,不为权利倾轧,不为私欲贪枉,能为民请命,能肃清蠹毒,能成为大业砥柱,名留青史。” 沈却皮囊长得很好,翩翩公子,如圭如璧,说起志向时更是眼中带光,如正午当空的烈阳,耀眼至极。 薛诺几乎被他眼底炙热灼伤,她看得出来他不是在说大话,也不是在糊弄她,他是真真正正的希望她能成为像他一样立于阳光之下,让别人称羡受人敬仰的人。 她心中几乎都要动摇,可转瞬之间,眸子里就清冷下来。 薛诺故作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脸皮:“公子,你说话含蓄点儿,就算我很厉害,可你这么夸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满屋子正气瞬间散了个干净。 沈却没好气地看她。 薛诺嘿嘿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来:“不过公子放心,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努努力,争取早日超过公子。” “等将来我封侯拜相,一准儿替公子立个长生牌位,让我家子孙后代都供着公子。” 沈却一巴掌就拍在她脑门上:“尽胡说。” 他还没死呢! 立哪门子的牌位。 两人本就说笑而已,气氛散去之后对视间都是笑了起来,却不妨薛诺那话落入了旁人耳里。 薛诺捂着脑门正想反击时,就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略显尖酸的声音: “封侯拜相,我看是做梦还快一些,祖父走到次辅之位都足足用了二十年,大哥,你从哪儿带回来的这么信口开河张嘴就来的人。” 沈却皱眉朝着门前看过去,就见到几个少年男女走了进来。 沈长瑞打头进来就朝着身旁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孩儿怼了回去:“沈月婵,你听不出来人家是在玩笑?这么尖酸刻薄的挖苦人,小心你将来的婆家不敢要你!” “沈长瑞,你一个庶子敢骂我?”沈月婵顿时竖了眉毛。 “月婵,你忘记祖父说过,不准把嫡庶挂在嘴边?” 旁边另外一个跟沈却眉眼极像,只是更为稚嫩些的少年不认同地说道,“你这话要是被祖父听到,他又该训斥你了。” 沈月婵瞪了沈长林一眼:“关你什么事!” 沈长林吸了口气,只觉得她无理取闹:“长瑞是你弟弟。” “庶子而已,哪门子的弟弟。” “月婵!” 沈月婵不高兴地道:“三哥,你一个嫡出,帮他一个庶子说什么话。” 沈长林想要说什么,就被沈长瑞拉了他一下:“对,我是庶出,比不上你嫡出高贵,可再高贵还不是被临阳郡主打了脸,就差舔着脸让人扔在地上踩了。” “你!”沈月婵大怒。 沈长瑞冷哼了声:“三哥,你别理她,她就是前儿个在临阳郡主那里吃了亏,今儿个在族学里又被夫子训了,所以没事找事,跟疯子一样乱吠。” “沈长瑞!”沈月婵抬脚就想踹他。 第57章 小叫花子 沈却见弟妹放了族学过来本还觉得高兴,可听着几人还没进来就先吵了起来,被他们吵吵嚷嚷闹的头疼。 眼见着沈月婵跟沈长瑞要掐起来,沈却皱眉说道:“行了,都少说几句。” 沈月婵和沈长瑞互看不顺眼,却也不敢在长兄面前放肆,对视了一眼都是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沈长瑞瞪她一眼。 沈月婵也瞪了回去。 两人跟乌眼鸡似的,谁也不服气谁。 沈却懒得理会他们,朝着另外几人道:“都进来吧。” “大哥。” 跟在沈长瑞他们身后的另外几人这才进了屋中,纷纷跟沈却打着招呼。 薛诺站在沈却身边,等着所有人都进来后,才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 打头争吵的沈月婵和沈长瑞都是沈家二房的孩子,沈长瑞脸型偏长,看着少年稚气,沈月婵却是颧骨横长,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跟喷了火似的剜着沈长瑞,一看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旁边沈长林是沈却嫡亲的弟弟,面容与他相似,性格却是迥异,他偷偷拿眼神看着薛诺,被她看过去时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脾气看着很软。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对看上去年岁相当的女孩儿,都是都及笄的年纪,是沈家三房的双胞胎女儿。 两人长得并不一样,姐姐沈香茹乖巧安静,鹅蛋脸配着杏眼看着温柔似水,妹妹沈香漪则是瞧着活泼一些,笑起来眼眸弯弯,圆圆的脸蛋十分讨喜。 除了这几个外,二房嫡子沈长荣没来,四房也还有一子一女,听说前些时日去了外祖家。 薛诺打量他们时,几人也都在看着这个陌生面孔。 他们来时就已经听说大哥从江南带回来个少年,也听沈长瑞说起他长的极好,其他人也就算了,对着薛诺时都还算是友好,在沈却介绍了之后纷纷与她招呼。 唯独沈月婵瞧着她时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像是早前得罪了她似的。 薛诺满脸莫名。 这小姑娘吃了炮仗了? 沈长林几人都是几月不见大哥,言语间十分亲切,关心问着他的伤势,也问着他去江南的见识,沈却一一答着,气氛倒也融洽。 唯独沈月婵掐着掌心不高兴的生着闷气,压了半晌也没等到沈却主动问她,最后没忍不住说道:“大哥,我有事想要问你。” 沈却神色温和:“什么事?” “你为什么把叫弗林院的跨院给了别人!” 沈却愣了下说道:“阿诺刚来府里,别处不好安置,正好这边跨院空着,就让他先住进来。”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肯让二哥住过来?” 沈月婵狠狠瞪了薛诺一眼,直冲冲地说道, “当初二哥想要来这弗林院时,你说你不喜欢别人住进来,那跨院你宁肯空着也不肯叫二哥去住,如今倒叫一个小叫花子住进来。” “我二哥还不如一个叫花子吗!” 沈却脸色顿时一沉。 沈长瑞在旁瞬间恼了:“沈月婵,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小叫花子!” “他不就是叫花子吗?我都打听过了,他就是延陵那边遭灾的难民,在江南被大哥捡回来的,不过是留在家里讨口饭吃,他凭什么住在弗林院?” 沈月婵是沈家二房嫡女,又是沈家第一个女孩儿,根本瞧不上薛诺这种烂泥里滚过的人,而且觉得她一个男的长着那么一张招摇的脸,还占了她哥都住不进来的院子,看着就让人讨厌。 她愤愤然说道, “大哥捡个要饭的回来也就算了,咱们府里也不缺口吃的,可你为什么让他住在跨院,你叫二哥怎么想?!” 沈长瑞直接骂她:“你是不是有病?弗林院是大哥的地方,他想让谁住就让谁住,轮得到你来说嘴?” 沈月婵怒视他:“我没跟你说话!” “我还不想跟你说。” 沈长瑞翻了个白眼,“二哥有他自己的院子,干嘛事事都得拉上大哥。” “当初他非得来住弗林院,闹了一通,祖父把承辉院给了他,里面一应物什都是比照着弗林院来的,他干嘛还惦记着大哥的地方?” “谁惦记了,我就是替二哥不值,凭什么他都不能住的地方要给个外人。” “你管外人内人,大哥的地方他愿给谁就给谁。” “那又关你什么事。”沈月婵恼怒,“沈长瑞,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故意跟我过不去?” “你倒是没被驴踢,你是被狗啃了,见人就咬” 两人一言不合就又掐了起来,都是瞪着对方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一口。 沈长林连忙在旁拦着:“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你们别吵了。” 沈香茹和沈香漪也是左右拉着沈月婵:“大姐,有社么话好好说,你别动气。三哥,你也少说两句!” “我跟他没话说!” 沈月婵狠狠剜了眼胳膊肘朝外拐的沈长瑞,连带着还瞪了眼薛诺。 沈长瑞也不甘示弱:“说的像是我有话跟你说一样!”完后还不忘示威地朝着薛诺道,“阿诺,你别理她,她脑子有病!” “” 薛诺莫名其妙被搅合进沈家兄妹之间的大战里,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她就想安安静静在沈家待着,最好少引人注意,好能早些找机会出去接触母亲当年留下来的那些人。 她半点不想掺合沈家兄妹争执,正想着要不要主动说从跨院搬出去时,就听到身边一声响,沈却伸手拍在身边的黄梨木架上。 “砰”的一声,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说够了没有?” 沈却面带沉色看着他们,明明声音不高,却愣是让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都是头皮一紧。 他沉着眼看着两人。 沈月婵不用沈香茹他们拉着就消停下来,旁边沈长瑞更是双手贴着腿边站的笔直。 沈却朝着沈长瑞训斥:“几月不见,你倒是威风了?” “怨怼长姐,言语粗俗,身为男儿却跟长舌妇人一样嚼人长短,言语之间对你二哥不敬,沈长瑞,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大哥” 沈长瑞张嘴想要辩解什么,想说明明是沈月婵先出口伤人,可对上沈却的目光却是怂了下来。 沈月婵低哼了一声,脸上的得意还没扬起,就对上沈却有些严厉的目光。 “还有你!” 他声音沉怒, “沈月婵,你自小就得家中宠爱,沈家也给了你旁人没有的富贵和宽裕生活,可那不是你自己挣来的,是因为你有个好运气投了个好胎,才不必与其他人一样挣扎求活。” “你既然知道阿诺是从延陵来,就该听说过延陵水灾之后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那般灾难面前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要是将你送去延陵不出三日就得活活饿死,是谁给你的底气以出身攻击旁人,看不起延陵灾民?!” 第58章 道歉 沈却声音严厉至极,脸上也不带半点玩笑之意。 沈月婵原本的理直气壮没了,脸上发白。 “道歉!”沈却冷声道。 沈月婵眼圈都红了起来:“大哥” “我让你道歉!” 沈却脸色越厉,“沈家给你底气,不是让你拿来贬损他人!” 沈月婵再厉害也只是个性子刁蛮些的小姑娘,被沈却板着脸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到,哆嗦着说了句“对不起”后,就委屈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没等沈却再开口,捂着嘴转身就跑了。 沈却面带着怒色,屋子里其他人都是噤若寒蝉。 过了好一会儿,沈长林才壮着胆子低声说道:“大哥,月婵也不是有意的,是二哥知道你将弗林院跨院给了别人生了气,她才会替二哥抱不平。” 沈却沉着眼:“我知道。” 二弟沈长荣向来心气高,也事事都喜欢跟他比着来,当初让他搬进弗林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沈长荣屡次因为跟他较劲起过争执,行事也太过激进被祖父训斥。 沈却不愿意让他钻了牛角尖,也不想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让沈长荣一心将比对念头放在他身上耽误了学业,所以才拒绝了。 他生气沈月婵不是气她维护兄长,而是气她口不择言,也气她不问清缘由就攻击薛诺,还以出身随意折辱他人。 要是薛诺心胸狭窄一些,光一句话就将人得罪死了。 沈却深吸口气压着怒气朝着薛诺说道:“她以前娇惯了些,本性不坏,你别放在心上。” 薛诺倒还真没把沈月婵那些话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女孩儿吃吃醋觉得兄长偏向旁人忽略自己哥哥,说几句赌气的话也没什么。 见沈却还郑重其事的跟她道歉,薛诺心里倒有些哭笑不得,她虽然小心眼儿,可也没小心眼儿到这种地步。 “我本来也是公子捡回来的,哪会计较这些事情,公子也别生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却见她没放在心上,这才神色微松。 薛诺安抚了几句,才让沈却怒气缓和了下来。 沈长林他们本就是来探望沈却的,沈月婵哭着跑了之后,几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却看出来他们不自在,问了几句沈长林的学业,又关心了沈香茹她们几句,就放了他们离开,等沈长瑞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偷偷溜走时,却被沈却直接单独拎了出来。 沈长瑞朝着沈长林求救不成,这才硬着头皮低声道:“大哥” “阿诺的事情是你说的。” 沈长瑞脸上一僵。 “你故意拿着阿诺的事情刺激长荣,月婵才会那么恼怒。” 沈却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 沈长瑞本还想狡辩几句,可对着沈却平静目光,嘴里那句“没有”愣是没说出来。 他抓了抓手指,半晌才垂着脑袋说道:“我又不是故意气二哥的,我当时就是跟三哥他们说了说阿诺的事情,二哥他自己听了去,还说了些不好的话。” “我跟二哥争执了两句,后来下学时听说大哥把跨院给了阿诺,我就没忍不住就刺了他几句” 沈长荣心高气傲极了,在沈家除了大哥之外,对谁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 知道沈却在江南被徐立甄伤了,沈长荣不仅没关心,还言语刻薄说沈却都是自找的,那漕运的事情跟沈家无关云云。 沈长瑞就是没忍住,这才拿着弗林院的事情刺了沈长荣几句,谁知道他当场就甩了脸子走人,沈月婵后面还攻击薛诺。 沈长瑞有些心虚:“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二哥说话难听,再说我也没说什么,明明是他自己小心眼儿” “还说?!” 沈却皱眉训斥。 他知道沈长瑞是维护他,沈长荣大抵也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可却依旧还是朝着沈长瑞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长荣向来好强,你没事少去招惹他,要是不能忍让他的脾气就避着他一些,何必每次都跟他硬碰硬?” 沈长荣脾气大,嘴巴毒,可大多就是嘴上说几句,倒也不会暗地里耍什么手段。 可二婶吴氏却不是个能容人的。 每次沈长瑞跟沈长荣兄妹两起了冲突,回去之后就会被吴氏找着借口惩罚,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可吴氏找茬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这么多年沈长瑞还没吃够教训! 沈长瑞闻言瘪瘪嘴。 沈却见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只觉得头疼:“自个儿去祠堂跪一个时辰,不许吃晚饭!” 沈长瑞闻言不仅没觉得生气,反而脸上放松下来,如蒙大赦之下朝着沈却嬉皮笑脸:“我就知道大哥疼我。” “滚出去!”沈却瞪他。 沈长瑞说了句“得勒”,似模似样的弯腰来了个大礼,起身时朝着薛诺眨眨眼,然后就圆润地滚了。 薛诺:“” 她还是头一次见挨罚挨得这么欢天喜地的。 见薛诺面露不解,沈却低叹了声说道:“长瑞的母亲辛姨娘是二叔以前身边的伺候的丫环,后来当了姨娘之后,二叔对她就多有几分情面在,对长瑞也并不像是其他人家待普通庶子那般疏忽。” “长瑞很聪明,读书天赋也不错,二婶怕他抢了长荣的东西一直不大高兴,长瑞小时候也没少被长荣和月婵欺负。” “二婶护短,要是知道长瑞跟长荣他们起了争执,不会让他好过,我罚了他,二婶就不好再罚。” 薛诺闻言恍然,她倒是知道一些后宅妇人收拾庶出子女的手段,嫡母身份就足以让他们怎么受罚都说不出话来。 沈却让沈长瑞罚跪祠堂,整个沈家上下都能知道。 那位沈二夫人要是再罚,难免会落人口舌。 沈却知道薛诺以后留在沈家,早晚要跟其他人接触,沈家几房之中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但多多少少都有些各自的私心,而且大家之间虽然没什么太大的矛盾,平日里也会有些小摩擦。 他低声跟她说着沈家的情况,叮嘱着她哪些可以好好相处,哪些敷衍一些就好。 薛诺听的有些头大,只觉得这世家大族里头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 沈长瑞罚了跪,沈月婵哭着跑了。 二房那边吴氏跑去找了邹氏发了老大的脾气,指桑骂槐说沈却胳膊肘朝外拐。 她话里话外指责沈却带了个不知底细的人回来,怨他袒护庶子,怪他不友爱兄弟,语气之中全是不满。 邹氏对此见怪不怪,好脾气的将吴氏送走之后,就让人去打听了下午的事情。 等知道发生了什么后,邹氏转头就让人给薛诺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连带着还请了裁缝替她裁衣,一副将人当成亲子侄养着的架势,险些没把刚回屋的吴氏气个仰倒。 沈家上下也就都知道,大公子的弗林院住进了一位姓薛的小公子,不仅年轻貌美,听说还在江南救过大公子性命。 沈忠康回府时就听说了这事,听着姜成回禀着护送沈却前往江南一路上的事情,他有些稀奇地说道:“你说长垣将那孩子带回了府里?” 姜成点点头。 “长得很好?” 姜成愣了下才点点头:“单论模样,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的。” 沈忠康身上还穿着绯色鹤补圆领官袍,面上虽已年迈,身形却依旧挺拔,听着姜成的话沈忠康有些好奇,径直就朝着弗林院走去:“过去看看。” 第59章 似曾相识 薛诺来沈家之前就知道会见到沈忠康,心中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正看到从门前进来的人时,她依旧仲怔了片刻。 眼前这人身上穿着绯色官袍,双手交握着时大袖轻垂落在身前,两鬓间已然苍白,眼角纹路极深,轻抿着唇时显得有些严苛。 薛诺静静看着他时,神情有些恍然。 比之七年前最后一次见时,眼前的沈忠康像是老了十几岁,她犹记得当初这小老头儿最是爱笑不过。 母亲说,沈家这老爷子才是最狡猾的,笑眯眯的与你问好时,指不定就藏了一肚子坏水儿。 “祖父?” 沈却见到沈忠康时连忙就想起身。 沈忠康朝他摆摆手:“知道你伤还没好,别起来了,坐着吧。” 沈却这才落座回去。 见身旁小孩儿直愣愣的,沈却朝着她道:“发什么呆,这是我祖父,之前与你说起过的。”说完才又朝着沈忠康道,“祖父,这是薛诺,我从江南带回来的。” “见过老爷子。” 沈忠康早就听姜成说起过这个小孩,此时瞧着眼前这少年人,对上他目不转睛的视线时怔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容貌太盛,而是那双桃花眼莫名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你叫薛诺?”沈忠康问,“是哪个诺?” 薛诺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承诺的诺,是我阿爹取的。” “名字不错。” 沈忠康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眼眸弯弯的样子,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又淡了,好像刚才只是错觉。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后就移开了目光,见两人身前桌上摊着纸墨,沈却手里还抓着墨迹未干的笔,像是在纸上写着什么,他不由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教阿诺写字呢。” 沈却放下笔笑道,“阿诺刚习字不久,握笔总是拿不稳当,方才我正教他呢,不过他天赋不错,才学了几日就能将自己的名字写的有模有样了。” “我瞧瞧。” 沈却将桌上的纸张递给了沈忠康。 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沈忠康觉得他家孙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长进了不少,他可记得府里几个年纪小的孙儿刚开始进学时,写的那字没少被沈却训斥。 如今这纸上字迹也能当得起他一句“有模有样”,看来他这孙儿对这小孩儿的确是格外宽容些。 沈忠康昧着良心夸了句:“还不错,有几分自然率性。” “” 薛诺在旁嘴角微抽了抽,那字要不是她自个儿写的,还真就信了。 沈却闻言却是没觉得祖父这话有什么不对,反而极为认同。 阿诺才刚开始练字,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像是自己开始养着的崽儿被人夸了,与有荣焉地将那纸收了起来,朝着薛诺说道:“我刚才教你的都记着了吗?” “写字时执笔要稳,落笔有力,笔画游走间要把握好度,手腕悬空而静,才能练出一手好字来。” 他看了眼薛诺手指上的牙印,朝着她说道,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全,等下回去后再练半个时辰就歇息,先背一背我给你的书,要是三天内能全部背下来,就准你出门去玩,到时候让姜成带你在京中四处去逛逛。” 他顿了顿抛了诱饵, “可以买些东西,我给银子。” 果然原本耷拉着脸的小孩儿立刻眉开眼笑,抱着手里的东西就说道:“公子说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 “那我先去背书了。” 她笑弯了眼时,脸上也变得生动起来,跟朵向阳花儿似的朝着沈忠康行了个礼,就抱着东西兴高采烈的退了下去,那笑容简直让沈忠康都觉得晃花了眼。 见着人一溜烟地跑了,沈忠康说道:“这孩子倒是容易满足。” 沈却眼底带着笑:“他那是穷怕了,成天就惦记着我那点儿银子,不过要是能让他上进,破财倒也值得。” 沈忠康能听得出来沈却这话中的玩笑意味,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沈却,他这个长孙向来就不是个喜欢说笑的性子,小小年纪就活的跟老古板似的,这一趟江南之行倒让他生了不少变化。 “你打算把他养在身边?” “祖父不同意吗?” 沈忠康摇摇头:“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身世也可怜,你想养着就养着,只是这孩子性子恐怕不像是表面那么乖巧。” 刚才他进来时,薛诺直愣愣的看着他,那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渗人。 虽然片刻之后那小孩儿就恢复如常,对他也十分恭敬,可沈忠康却依旧留意到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不驯。 而且一个突遭横祸的半大少年,初来乍到一个陌生地方,面对他时却能神情自若,光是这份胆识就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 “我听姜成说你去查过他的身世,行事想必也是有分寸的,你既然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教养,就多留意着些。” “那孩子若是品行有问题,沈家绝不能留他,明白吗?” 沈却连忙坐直身子:“我明白。” 沈忠康只提点了一句就没再多说,有些事情他相信沈却的判断,也不想事事过问反倒让他没了成长。 他走到一旁坐下后问道:“身上的伤还要紧吗?” 沈却摇摇头说了句不要紧,然后面露赧然:“这次私盐的事情是我行事不周,才被徐立甄抓住了错处,只是挨了这几棍子,孙儿都觉得不够教训。” 回想从扈家之事开始后就有的错漏,他想起自己做错的那些都觉得脸红。 明明很多事情是可以避免的,他要是仔细一些也能够早些发现扈家的不对,赶在徐立甄他们去前就将私盐之事拿下来。 可他当时却太过大意,丝毫未曾想过扈家那私矿之事居然还关乎漕运,甚至后来还被陶纪耍弄了一回,险些栽在徐立甄手上。 “好在事后没有牵连到祖父和太子,否则孙儿就闯了大祸了。” 沈忠康看着他垂头时脸上满是懊恼,他却是不以为意:“徐立甄南下本就是冲着私盐一事去的,扈家那账册和漕运上的勾连也早就有迹可循。” “这事情三皇子、四皇子那边一直压着,你去江南时也没料到会撞上,事发突然,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不是沈忠康自夸,当时的情况,要是换个人在祁镇撞上扈家的事情,那账册怕是早就已经落在徐立甄手上。 以徐立甄的心性,他得了账册之后必会将其捏为把柄,还会想办法将此事赖在沈家头上,挑起太子和另外两位皇子纷争,甚至威胁东宫之位。 第60章 过河卒 见沈却懊恼,沈忠康温和说道:“你也不必多想,能得现在的结果,于沈家和太子来说已是万幸。” 沈却闻言不由抬头:“祖父,漕运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沈忠康说道:“朱英跟郭跃光、徐立甄三人彻底掐了起来,漕运有小半的人都牵涉其中,事情越闹越大已然收拾不住。” “早朝时陛下闻听此事动了怒气,下旨让郭跃光、朱英等人一同进京,也已经将扈盛全一家羁押入狱。” “陛下打算亲审?”沈却吃惊。 沈忠康说道:“漕运是朝中大事,其中涉及利益绝非一点半点,陛下不可能让他们一直这么乱着,而且这几年漕运贪腐之事久悬不决,陛下怕是也想要趁此机会肃清漕运。” 私盐一案就是缺口。 沈却闻言心中突然一跳,猛的想起詹长冬来。 原来他的目的在此。 搅乱漕运浑水,挑起朱英跟郭跃光争斗,借着朱英之力压着徐立甄,他从未想过朱英真能将那两人如何,他不过是不想将私盐之事在江南解决,而是直接搬进京城闹上朝堂。 詹长冬意在陛下! 沈却脸色瞬变,连忙朝着沈忠康说道:“祖父,您等我一下。” 他慌忙起身走到一旁,在那一堆东西里翻找起来,很快找到詹长冬留给他的那封信后,这才转身回来将信递给了沈忠康。 沈忠康疑惑:“这是?” “我离开祁镇前,朱英手下的府佐詹长冬让人给我送来这封信。” 沈却脸色有些复杂地说道,“我当初将账册送给朱英,就是因为知道詹长冬跟崔乐有仇,徐立甄与崔乐联手,詹长冬必不会坐视不理。” “他让人送信给我时,我曾以为这信是给我的,可如今想来,他怕是想要借我的手将信转交给您。” 沈忠康目光微变,他当然知道詹长冬是谁,也知道他跟崔乐之间的关系,他连忙将信打开来仔细看了起来。 等看完之后,目光才落在被红圈框起来的“朱英”二字之上。 “原来是他。” 他就说私盐的事情怎会越闹越大,甚至波及整个漕运上下。 那朱英往日里也不是那般冒进之人,就算想要借机拉下郭跃光,也不该明面上与他撕破脸皮,甚至将郭跃光推到了徐立甄那边。 沈忠康今日下朝之后见到太子时,还曾跟太子说过漕运的事情有些古怪。 可如果是有詹长冬从中搅浑水,故意挑起几方争斗,又借朱英强行压着徐立甄不让他细审私盐一案,这事情就说得过去了。 沈却忍不住说道:“之前在祁镇时,詹长冬就几次试探想要将沈家拉进漕运的浑水里,我原以为他是在替朱英卖命,可如今想来,那朱英怕也是被他当了筏子。” “他手里恐怕握着朱英的把柄,故意将私盐之事闹上朝堂。” 沈忠康听着沈却的话若有所思,摩挲着手里的信纸,半晌后才说道:“恐怕不止,他是想要寻求同盟。” 沈却一愣。 沈忠康说道:“詹长冬知晓太子眼中揉不下沙子,也同样知道沈家与徐立甄旧仇。” “你当初被迫将账册送交朱英手中,借他之力抗衡徐立甄时,就等于是默认放过了朱英和他手下之人,可如今詹长冬却是想要一网打击。” “若他真能做成,不仅朱英逃脱不掉,私盐一案有关的所有人都会正法,就连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会遭到重击。” “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私盐案要是闹进朝堂,徐立甄会如何?” 沈却眉心微拢,隐约明白了沈忠康的意思。 沈忠康说道:“扈家的事情本是极为隐秘,要不是徐立甄突然插手,甚至想要借扈家的事情算计于你,私盐之事也根本就闹不到现在这个样子。” “他若是拿到账册,悄无声息将此事平了,自然不会引人瞩目,可如今却把所有事情都摆在了台面上来。” “你的确因此事明面上得罪了不少人,可徐立甄同样也逃不掉干系,要是他能审清私盐案子,让陛下另眼相待,那些人自然不敢动他,可如果私盐一案他办事不利,甚至被别人抢了功劳。” “徐立甄的处境又当如何?” 沈却脑子里疯狂转动起来。 徐立甄这些年针对沈家,沈家自然也防着他,对于徐立甄的事情他知道的也比旁人多一些。 徐立甄突然起复之后,成为十三道监察御史,虽然权利极大却大多都在地方巡视,官品不高,他要是再想往上爬就必须先回都察院,须得留在京城。 而那位丁忧的佥都御史之位就是他的目标。 私盐一案闹成现在这个样子,陛下已经对徐立甄有所不满,要是到时候此案再被詹长冬插上一脚,甚至牵扯出些别的事情,陛下定然会质疑徐立甄的能力。 朝中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一旦徐立甄失了陛下信任,他这次得罪的那些人就能成了他的索命符。 那佥都御史的位置他是别想了,能保住眼下的官位就不错了。 沈忠康点了点手里信纸上被圈起来的名字:“詹长冬既是在向咱们示好,也是在告诉我们,他想要我们的助力。” “同样,如果我们和太子不想放过这次能让徐立甄栽跟头的机会,也不想放过打压三皇子和四皇子气焰的可能。” “那我们就得跟他合作,帮他将私盐一案做成。” 他微眯着眼, “这个詹长冬,他是想要借私盐案回京”顿了顿他又道,“不对,他恐怕是看上了佥都御史的位置。” 沈却听着自家祖父三言两语就将詹长冬的目的说了个透澈,既是觉得詹长冬能耐太过惊人,也是觉得这人太过大胆。 他竟是想要拿着整个漕运的人来当过河之卒。 “这个詹长冬,他就不怕出了岔子?”沈却失声道。 沈忠康却是难得轻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早十年,詹长冬也是朝中风云人物。” “那会儿他还没外派去漕司,在京中担着六科给事中的位置,他可是唯一一个当年敢指着永昭公主的鼻子骂她,最后还全须全尾的留在朝堂的人,与当年吏部侍郎薛忱号称朝中双璧。” 两人都是出自云麓书院。 薛忱从县试开始就是头名,詹长冬便是第二名。 一个六元及第当了状元,一个被压着当了榜眼,可任谁都知道詹长冬的才华是不输给薛忱的,两人同入翰林,堪称当时京中风头最盛的人物。 只可惜,后来薛忱因“谋逆”下落不明,詹长冬也被人陷害沉寂下去。 沈忠康提起永昭公主几字时,脸色沉了几分,倒是沈却听到“薛忱”两字,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薛诺。 第61章 起疑 “詹长冬入京的话,倒也是件好事。”沈忠康将信纸折叠起来,直接放回了袖中,“那佥都御史的位置,他比徐立甄合适。” “祖父是想要出手帮他?” “算不上帮他。” 沈忠康神色平静,“詹长冬既然敢踩着朱英闹出这般乱子,他手中必然已有确凿证据能拿下朱英,就算我们不帮他,他回京之路也顶多是会麻烦一些,就算抢不过佥都御史,拿下个别的官位也是足够的。” “反倒是我们,要是截不住徐立甄,后患无穷。” 更何况,沈忠康是想要肃清漕运之事的。 漕运贪腐牵涉极广,涉及朝中上下无数,皇子,朝臣,地方官员,长此下去会动摇国本,要是能借私盐案打开漕运缺口,既能帮朝廷挽回损失,也能震慑漕运所及上下州府。 詹长冬怕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拿着此事来跟他们示好。 沈忠康说道:“詹长冬是个人才,留在漕运当个府佐可惜了。这件事情我会跟太子殿下商议,等漕运一行人回京之后,适当的时候我会帮他一把。” 沈却见祖父已有了决定,也没再多言,他想起他离京前的事问道:“祖父,太子殿下落马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沈忠康脸色微沉了几分:“查是查过了,不过没什么结果。” “锦麟卫的人调查了猎场,说猎场负责喂马的人错将晒干的狗舌草混入了谷草之中让太子坐骑误食,导致马匹脏腑受损眼睛失明,且那天太子狩猎时又太过激烈,那马才会突然癫狂暴毙。” “马已经查过了,的确是中了毒,喂马的那人因为知道自己惹了大祸,还没等锦麟卫的人过去问话,就已经吊死在了猎场边的林子里,宫中将这事情定性成了意外。” 沈却紧抿着唇:“怎么会是意外,猎场那么多马,就独独太子殿下的马出了问题?!” 沈忠康摇摇头,锦麟卫查出来的结果是这样,不管太子落马是不是意外,至少表面上的确没有任何线索能看出是有人谋害,最重要的是天庆帝的态度。 东宫出事,兹事体大,按理说该将事情移交大理寺或是刑部去查。 可天庆帝却只是让号称宫中枭犬的锦麟卫去查,事后锦麟卫回禀了消息之后就直接定性成了意外,丝毫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这也让东宫这边就算有意想要追查也得顾忌圣意。 沈却听着沈忠康的话脸色难看至极:“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子就算再不得他意也是东宫储君,有人意图伤害储君动摇国本,陛下也是置之不理吗?” “他已经让人查过。” “可是” “好了。” 沈忠康对着沈却说道,“陛下不喜太子,对他自然冷淡,太子未曾出事,锦麟卫那边又已经结案,若是再强行抓着此事不放,只会让太子更不得陛下喜爱。” “落马的事情先放一放,往后太子那边更小心一些就是,倒是你,之前你提起康王府的事情我派人留意过了。” “那康王跟几位皇子之间都无往来,素日里除了偶尔进宫见一见太后外,也不怎么掺合朝政上的事情,你确定他跟三皇子有了首尾?” 沈却闻言迟疑了下,他只是在梦里看到康王和三皇子有所往来,后来更跟薛诺一起把持朝政,可现在他有没有跟三皇子一起,他也说不清楚。 “我只是偶尔得了点消息,至于是真是假我也不是很清楚。” 沈忠康闻言皱了皱眉:“罢了,我先让人继续盯着,要是真有什么,也好有个防备。” 沈忠康又跟沈却说了会儿话后,提及沈正天因为六月殿试之事还在宫中与人议题,今夜怕是不会回来,他问了一些沈却去江南的事后,就交代他好生歇息。 等沈忠康打算离开时,沈却突然问道: “祖父,我记得那位薛侍郎当年是因为谋逆案失踪后下落不明,那他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沈忠康侧目。 沈却说道:“我就是刚才听您说起他和詹长冬的事情有些好奇,那位薛侍郎跟詹长冬的关系如何?” 沈忠康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事情说道:“两人关系可谓势同水火,薛忱从应试开始就压了詹长冬一头,一路到后来入了朝堂,两人也没少对掐。” 那会儿两人刚入朝时虽然同在翰林,可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官位高低先且不论,身为状元的薛忱在众人眼里总高了詹长冬那么一筹。 詹长冬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与薛忱处处不和,后来薛忱入了永昭公主府,那詹长冬就屡屡针对永昭公主,还曾指着薛忱的鼻子骂他以色侍人,自甘堕落。 听闻两人后来还打了起来。 “至于薛忱,他父母早亡,跟他兄长薛玉一起在他叔父家长大,后来因谋逆案潜逃失踪之后,他叔父就将他和薛玉一起逐出了薛家。” “薛忱那时候住在永昭公主府里,也未曾娶亲,倒是他兄长,娶妻后意外双双亡故,留下一个女儿养在薛忱身边。” 沈却连忙道:“那那个孩子呢?” “不知道。” 沈忠康抿抿唇,“公主府血洗时死了很多人,那府里丫环奴仆、老人孩子累成了尸山,连永昭公主一双儿女都没逃过,那孩子也许也已经死了” 他不想多说当年的事情,只要想起那场血洗,哪怕时隔多年心中依旧有些说不上来的憋闷。 沈忠康直接道:“薛忱是朝廷钦犯,詹长冬必不想跟他再扯上关系,往后若是见到詹长冬不要替他。” “太子知你伤势未愈,特意让你多休养几日,你早些歇着,我也累了。” 沈却起身将沈忠康送到门前,沈忠康就挥手让他不用往外送了。 “石安和龚临都留在了江南养伤,你身边就剩个抱朴,漕运的事情多少都跟你有些关系,难保不会有人朝你动手,往后就让姜成留在你身边,等龚临他们回来之后再让他回我那边。” 复又对着姜成道, “好好保护长垣。” 姜成点点头就站在了沈却身后。 沈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不少人眼中钉,不会傻到觉得那些人什么事情都放在明面上来:“谢谢祖父。” “回去吧。” 沈忠康独自踩着夜色离开,离开院前转弯时露出侧脸,脸上才没了刚才的温和随意,他嘴角一点点绷了起来,眉间的竖纹也越发深了些,攥紧了拳心时,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冷寂。 第62章 查,还是不查? 沈忠康走后,沈却才忍不住低叹了声。 哪怕已经过去了七年,可祖父每次提起永昭公主府的事情时都依旧是这般模样。 京中如今还记得那位惊才绝艳之人的寥寥无几,人人也都将她当成禁忌,唯独祖父,那人却好像成了他过不去的魔障。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突然朝着身旁说道:“姜成。” “公子。” “去替我做件事。” 沈却刚想说让姜成帮他走一趟薛家,去查查当年薛忱兄长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顿住。 梦里薛诺砸了太庙火烧牌位的事情太过骇人,他也一直疑惑薛诺为什么会那般憎恶皇室,甚至憎恶京中一些人。 如果薛诺真的跟薛忱有什么关系,那有些事情或许能够解释的清楚。 可姜成去查,祖父必定会知道,关于薛忱的事情也只是他一时猜测,万一是他想多了这事情还是得他自己去查。 “公子?”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你替我把江南丧身的那两个护卫家里安顿好了没?” 姜成疑惑了一瞬,总觉得公子刚才想说的好像不是这个,不过见沈却没有开口,他也没多嘴去问: “公子放心,那两人尸身已经送回去了,府里也派了人过去会帮着他们家中好生安葬,公子之前说的事情也已经办妥。” “愿意留在府中的那家已经替他们安排了活计,签的都是活契,随时都能放他们自由身,不愿意的也多给了一倍银子,让下面的人多照顾着,能保证他们往后好好生活。” 沈却闻言说道:“那就好。” 抱朴端着厨房炖好的补汤过来时,就见到沈却站在门前,他上前就道:“公子,您伤还没好呢,怎么站在外面?” “我伤已经好多了,别大惊小怪的。”他目光落在抱朴手上,“端的什么?” “厨房那边炖的鸽子汤,是下午那大夫留下的方子,说是喝了能够补气血,对公子身子好。” 抱朴凑上前后,沈却就打开盖子闻了闻:“还有吗?” “有。” “去给跨院那边也送一盅过去。” 那小孩儿瘦的干柴棍似的,个头也不见多涨,得好好补补。 沈却不仅将薛诺留在了跨院这边住着,连带着还送了她一个仆人伺候。 瞧见那叫“双瑞”的小子端着什么东西从外面乐颠颠的进来,伏在桌案上的薛诺顺手拿着书册压住下面的纸。 “阿诺,大公子那边让人送了鸽子汤过来。” 双瑞不知道薛诺的身份,不过一个扫洒的能进弗林院伺候,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况且这位薛小公子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性子又好,见他就让他唤他名字。 双瑞觉得留在这里满意的不得了,“阿诺,大公子对你可真好,这鸽子汤闻着就知道炖了好久,喝了可是大补,你快尝尝。” 薛诺笑了笑:“先放着吧,我把这点儿书背完了就喝。” 双瑞也知道大公子替薛诺布置了课业,把东西放下就说道:“那你记得趁热喝,凉了就腥了,我先去替你收拾一下床铺,晚些好能歇息。” “去吧。” 打发了双瑞,薛诺才伸手将身前书册挪开,就见下面压着的纸张上整整齐齐写着一些人名,那上面的字半点不见之前歪歪扭扭,反而笔锋凌厉,墨迹渗透纸张时透着一股子杀伐之气。 这些都是薛爹爹曾经告诉过她当年与母亲有关的人。 里头有陷害过母亲,害得公主府血洗的,也有曾经受过母亲恩情,后来在谋逆案时却坐壁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 当年薛爹爹带着她和姐姐四处逃窜,几次险死还生都有这里头一些人的功劳,而最末的位置沈忠康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薛诺仰靠在椅子上时,脸上没了这段时间的乖驯,桃花眼尾轻扬时,透着一股子邪气。 她看了眼桌边的瓦罐,又看了眼沈忠康的名字,想起沈却那书呆子费尽心思替她筹谋将来,满目崇拜说着他祖父时的样子,她神色微顿,拿着笔将沈忠康圈了起来扔在了一旁,这才在剩下的那些名字之中挑挑捡捡。 该从谁开始呢 薛诺笔头靠在脸侧时面露沉吟。 詹长冬最迟半个月内应该就能进京了,漕运的事情闹到了圣前,牵连最厉害的除了漕司上下,就该是管着各地税收的户部了。 漕运司每年都得入京复账,户部也会派巡检之人前往漕司验查一些东西。 漕司账册出了问题,户部不可能不知情。 一旦詹长冬将朱英拉了下来,户部那边势必也会遭了波及,想到此处,薛诺目光落在户部尚书孟德惠身上,勾了勾嘴角: 就他了! 将纸张折了折,取了旁边的灯罩看着那纸上的人名融为灰烬。 薛诺这才将灯罩放了回去,擦干净指尖染上的墨迹后,伸手端着桌边的鸽子汤。 “沈却回京的消息明日就能传出去,邱长青那边也应该能知道我来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她数年未曾归京,对于京中的消息很多都还停留打听所得。 想要替母亲报仇,甚至掀翻七年前谋逆旧案,这其中半点儿差错都不能有,若要动手就得快狠准,至少在解决一些要解决的人前不能暴露了她自己,她也得尽快熟悉京中的事情,甚至知晓一些东西才行。 薛诺口中低声嘟囔了两句,舀着汤喝了一口,那浓郁至极的鸽子汤顺着喉间滑下时,她忍不住眼睛一亮, “这沈家的厨子可以啊” 这汤又鲜又浓,却半点都不油腻。 好喝! 薛诺见过了沈忠康后,就等于是在沈家过了明路,所有人都知道老爷子是同意了让他以客居留在弗林院的,为此满心等着能把薛诺赶出去的沈月婵气得差点又掉了眼泪。 沈长瑞却是乐陶陶的,除了去族学时,没事儿就往弗林院跑,顺便还拉着沈长林一起。 两、三天下来,二人与薛诺的关系就熟稔了起来。 看着薛诺抱着沈却给他的“课业”,沈长瑞满脸同情:“大哥怎么这么狠,你才刚开始学业呢,这么多书三天哪能背得下来?他还说你背完了才能出去玩,完了完了,你这怕是出不了门了。” 薛诺歪了歪头:“很难吗?” “不难吗?!”沈长瑞神情夸张。 薛诺眨眨眼:“不难呀,我都背好了。” “” 沈长瑞身子一歪,杵着桌面的胳膊砸了下去,差点扭到了脖子。 第63章 兜比脸干净 沈长瑞一脸“你在逗我玩儿”的神情。 沈长林也满是惊讶:“这些你都背完了?全部?!” “对啊,今天早上就已经背完了,只不过有些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公子说让我再温习几遍,等他晚些时候从宫里头回来再教我。” 话音一落,薛诺就好好感受了一把学渣的敬仰。 对着两人震惊的目光,她特不要脸的慢悠悠地说道:“这些不是启蒙文吗,你们不是都学过?我还以为很简单呢。” 沈长瑞:“” 学过是学过,刚入学那两年这些东西他们就都背过了,可天知道光是其中一本增广贤文他就背了小半个月,可薛诺眼前垒了好几本,她愣是两天就背了下来。 沈长瑞见她云淡风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扑过去就掐着她脖子佯装恼羞成怒:“你个妖孽,再装我掐死你!” 沈长林声音温软:“长瑞,你别伤着阿诺。” 薛诺笑着挡开了沈长瑞的爪子,将人推了开来。 沈长瑞也不恼怒,反而站起来精神奕奕:“我还说你得在府里跟这些书本子磨上一阵子呢,既然你都背好了,那我跟三哥带你出去玩儿吧?” 沈长林连忙道:“你不是还在被二婶禁足?” 那天沈长瑞跪了祠堂回去后,吴氏的确没再找他麻烦,可沈月婵吃了大亏受了教训哭了半宿,吴氏心疼之下还是找了个逃学的名头禁了沈长瑞的足。 这几天沈长瑞难得没出去乱逛,就只能在家中四处晃晃,别的地方一概不能去。 沈长瑞闻言撇撇嘴:“母亲禁我的足,就是替沈月婵出出气,她又不会时时盯着我,再说咱们待会儿悄悄走角门出去,让双瑞和抱朴替咱们守着,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在弗林院这边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沈长瑞说道,“沈月婵最近在议亲,母亲忙着她的事,压根儿顾不上我,再说阿诺来京城好多天了都还没出去逛过,咱们带他出去逛逛,大不了早些回来就行了。” “只要咱们悄悄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沈长林面露犹豫。 沈长瑞拉着他:“三哥好三哥,就出去一会儿,我都快闷死了” 沈长林被他摇来晃去晃得脑袋都晕了,他本就是软绵性子,经不起人求,只能扭头看向薛诺问道:“阿诺,你想去吗?” 薛诺自然是想出门的。 “三哥你看,阿诺也想去的,你就陪我们去吧。” 沈长瑞长得好看,一双眼睛微圆,求起人来时撒娇卖乖全用上了,生生磨得沈长林没了脾气。 见薛诺也想出门,而且二婶那边的确是顾不上这头,沈长林只能说道:“那早去早回,夫子布置的课业还没做完呢。” “好!” “还有,你别对月婵直呼其名,你得叫她大姐。” 沈月婵是府里的长女,比沈长瑞年长一岁,沈香茹她们虽跟沈长瑞同年,却也都比他大上几个月,按年纪他都得叫姐姐。 “没问题!” 沈长瑞闻言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反正回头叫不叫三哥又不知道,先把三哥糊弄出去再说! 薛诺跟着沈长瑞一起去了沈长林那边一趟,瞧着他一个劲儿的催促着沈长林多拿点银子,她就隐约猜着这厮怕是没钱花了。 果然,等三人走角门悄悄出府之后,吃喝花用沈长瑞愣是没出一分银子。 沈长林脾气软,性格又大方,丝毫没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 倒是沈长瑞见薛诺目光古怪,悄悄拉着拉她袖子:“我可不是想占三哥便宜,是我那天跟沈月婵他们吵架回去之后,我之前的钱袋子就不知道被哪个不要脸的给顺走了,原是想去帐房支取一点儿,也被拒绝了。” 以前他除了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有时候手头紧也能去帐房支取个十两八两的,后面磨着他爹要点儿好处也就还上了。 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帐房那边的人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说有人交代了不能预支银子,结果害得他一文钱都没了。 沈长瑞怀疑是吴氏从中捣鬼,嘟囔着说了几句吴氏小题大做,又骂了几句顺他钱袋子的不要脸的贼人。 东宫里正在跟太子说话的沈却冷不丁的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薛诺瞧着沈长瑞委委屈屈的样子不由无语,难怪以沈长瑞这么跳脱的性子,之前非得拉着沈长林一起出来,感情是他自个儿没钱。 沈长瑞可怜兮兮:“我现在兜比脸都干净,只能先找三哥救命了。” 薛诺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从袖笼里掏出二两银子来,递给沈长瑞:“诺,这是你前几天给我的,你先拿去用。” “那多不好意思” 薛诺直接收手。 “哎别呀!” 沈长瑞见她朝回收的动作,连忙眼疾手快的将她手里银子抢了过来,手脚利落的塞进自己衣襟里。 薛诺睨他:“不是不好意思?” “咱们谁跟谁呀。”沈长瑞笑得格外不要脸,笑眯眯地攀着薛诺的肩膀就道,“好阿诺,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今日慷慨解囊的恩情我记住了。” 薛诺肩膀一歪,啪的一声拍掉他的爪子。 呸,谁跟这二货是兄弟! 沈长林在前面付账,扭头见弟弟和薛诺在门外嘀嘀咕咕,他拿着手里的东西走出来时,就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两干什么呢?” “没什么。”沈长瑞瞧着他手里拿着的盒子好奇:“三哥,你这是买了什么?” 沈长林将盒子朝着薛诺身前一递,见她诧异扬眉,他笑容温软地说道:“你来府上也许久了,还没送过你什么见面礼呢,方才我见你书桌上面其他东西都不缺,大哥也都替你准备了,我想了想就买了个砚滴给你。” “东西不贵重,就是个心意,你瞧瞧喜不喜欢。” 薛诺没想到这位沈三公子会送她东西,她低头打开盒子,就见到里面躺着只青花葫芦砚滴,那葫芦形状精巧,胎白质细,葫芦上面刻画着卷枝纹,瞧着十分好看。 她抬眼看向沈长林时,就见他朝着她笑时,眼睛嘴角都是上扬着,眉眼间是跟沈却完全不同的温暖。 第64章 衡云阁 沈长林跟沈却长的很像,可笑起来时却很容易分辨两人,一个是带着清冷的自持,另外一个则是如同暖阳。 沈长林问道:“喜欢吗?要是不喜欢,可以去换一个。” “不用了,我很喜欢。”薛诺微弯着眉眼,“谢谢三公子。” “叫我长林就好。” 薛诺从善如流:“长林。” 沈长瑞在旁瞧着自家三哥居然送了薛诺礼物,顿时嘟囔起来。 他摸了摸胸前藏着的二两银钱,想着自己这个兄弟也不能落后了,是不是也该买个什么东西当见面礼,丝毫没有觉得拿着薛诺的银子给她买礼物有什么不对的。 沈长林看了眼天色:“也逛了好一会儿了,你们饿不饿,要不咱们先去吃点儿东西?” “去衡云阁吧。”沈长瑞说道。 见薛诺朝他看过来,他说, “那衡云阁是京中最热闹的地方了,据说是陛下还是太子时就让人筹建的,那里归属皇家,准天下文人士子在里面谈议政事,无论朝政民生皆可畅所欲言。” “京里头的那些文人士子都爱在里面小聚,一些官员权贵也会去时常去里面宴客或是搜寻一些出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那里面有两个厨子是御膳房里到了年纪退下来的。” “那手艺,绝了!” 薛诺闻言说道:“御膳房出来的,肯定很贵吧?” 沈长林在旁笑着说道:“其实也还好,那两个御厨很少亲自做菜,平日里掌勺的都是他们教出来的学徒,饭菜虽然不便宜,倒也不是贵的离谱。” “阿诺以后要留在京中,可以去衡云阁看看,那里面气氛挺好的。” 沈长瑞伸手勾着薛诺就朝前走:“好啦,你放心吧,一顿饭而已吃不穷三哥,大不了等下个月我拿了月例银子之后再还给三哥就是了。” “走走走,咱们赶紧过去,要是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衡云阁在京中最繁华的坊市里,正对着主街方向,三层高的木楼,镶金的门头看着格外华贵,远远的就能瞧见那房梁顶上朝外延伸出来的蛟角。 那楼前挂着个牌匾,上书“衡云阁”三字,下方门外有两个漆红柱子。 外头街上人来人往,可衡云阁的门前却生生空出一大块空地来,旁边停满了各式马车,偶尔有人出入衡云阁时,路人就会投去倾羡目光。 薛诺站在那柱子跟前,摸了摸已经有些掉漆的柱身,仰头看着高悬起来的匾额有些出神。 “那字不错吧?听说是陛下亲自写的呢,就因为这牌子,就没人敢在鹏云阁里放肆。”沈长瑞在旁仰着脑袋说道。 薛诺闻言嘴角轻扬露出抹嘲讽,只转瞬即逝:“陛下的字真好。” “那当然了,据说陛下当年可是先帝手把手教出来的,那一手字跟先帝像极了。” 沈长瑞年纪还小,对于宫里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沈忠康他们不会跟他提起天庆帝有关的事情,他所知道的这些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他拉着薛诺和沈长林就朝里走:“我跟你说,衡云阁的糟鹅跟荷叶鸡做的最好了,待会儿一定要点上,还有鲜鱼汤,那滋味喝一口都恨不得能将舌头吞下去。” 三人进了衡云阁后,就有人上前。 沈长瑞以前来过几次,有人将他认了出来,连忙就领着他们朝着楼上走,等上了二楼隔间,就能透过窗边瞧见一楼大堂。 整个衡云阁共有三层,一楼大堂,二、三楼都雅间,衡云阁从下到上都圆形建筑,光看中间仿佛一个天井。 楼下最前面有个高高的台子,台子两侧挂着不少书画诗词,而台子下方就是那些书生议理比斗的地方。 薛诺趴在窗边,就能清楚听到下方的声音。 “是不是很神奇。” 沈长瑞站在她身旁,“这衡云楼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法子,楼上能听到楼下的声音,可楼下却是听不到楼上的。” 他指了指墙角边上的一个竹筒,还有旁边摆着的笔墨, “诺,那边还有纸笔,要是楼上有贵人听着下面的话题感兴趣,还能写了字条装进那竹筒的机关里面传下去,下面就会有人取了交给一楼那些学子,让他们答疑或者是各抒己见。” 沈长林也是在旁温声说道:“朝中有几位老大人,时常爱来衡云楼,据说就连陛下也曾微服私访来过这里,因为听闻了一些不错的政见,破格提拔过几位免试入朝的官员,后来来衡云阁的学子也就越发多了。” 科举本就不易,层层选拔之下,稍有差池就会多年辛苦尽废。 很多颇有才华的人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折戟在应试的路上,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份机缘和能力,能够走正规科举的路子出头,所以就有不少人会来衡云阁里碰运气。 要是能被贵人看上,一朝踏上青云路也不是不可能。 薛诺听着两人的话,垂眸看着下方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那些读书人。 这衡云阁她当然知道,因为这地方以前叫衡盈阁,取自她母亲的嬴姮二字的谐音。 这里头的每一样物事都是她母亲亲自挑选,就连这里面的格局,也是她母亲花费了很大的心思,请来了奇巧机关异人特意建造出来的。 那时候天庆帝还是太子,母亲与他关系极好,特意建了这衡盈阁,为的就是能替朝廷破格选拔人才,也能让天庆帝将来掌权之后有个合适的地方,能够听取民间的声音。 她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带她过来的时候,就常常站在楼上,指着下方的那些人笑言,这些就是他们大业的将来。 她定下了衡盈阁的规矩,也曾在这里替大业选中过无数人才,可后来这些却都便宜了天庆帝。 天庆帝大概觉得时过境迁无人再知道此事,所以改了这衡盈阁的名字,换了这里头的人,将所有让人称颂的好名声都揽在了他自己身上。 而她母亲只是,逆贼嬴姮。 薛诺扯扯了嘴角,眼神里全是讥讽。 “阿诺,你瞧那边挂着的书画,里头还有我大哥的呢。” 沈长瑞没留意到她脸上神色,只指着楼下高台边挂着的那一排卷轴说道,“这衡云阁里规矩极严,想要将书画诗词挂上去可是极难的。” “大哥十五岁跟人斗诗赢了之后就挂了上去,能跟他一样的还没几个呢。” 薛诺朝着那边看了一眼,不走心的夸赞:“公子真厉害。” 沈长瑞和沈长林都是与有荣焉。 三人说了会儿话,沈长瑞就说要出去如厕一溜烟跑了,薛诺和沈长林便在房中闲聊,一边听着下面那些人议论政事。 等衡云阁的人将饭菜送上来时,沈长瑞还没回来。 又过了许久,桌上饭菜都快凉了,薛诺二人都动了出去找人的心思时,才见沈长瑞一脸做贼似的推门进来。 第65章 萧池其人 沈长瑞进来后就趴在门缝上朝外看,沈长林疑惑:“长瑞,你干什么呢?” “嘘!” 沈长瑞连忙回头摆摆手,示意沈长林别说话,然后朝着两人招手让他们过来。 沈长林和薛诺都是一脸疑惑走了过去,就见沈长瑞将门缝推开了些,让他们朝外看。 两人不解,顺着门缝看去,就看到楼道上一道穿着玄色劲装的魁梧身形朝着梯步那边走去,在他前面还有个带着幕笠遮住了面容的女子。 那女子被男人遮住了大半,唯有转弯时被他扶着的手看着极白。 薛诺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小儿漫骂的声音:“萧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半道招安来的土匪头子,封个伯爷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他居然敢打我” 她一转眼,就瞧见后面追出来个穿着锦衣的半大少年,他脸上像是被人打了,青青紫紫,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萧池,你有本事别走!” 那少年话音刚落,前面那魁梧大汉就突然回头。 薛诺三人这才瞧清楚那人的长相,只见他身量极高,微一扫眼怕是足有八尺,玄色劲装套在身上时被肌肉撑的绷紧,一看就格外壮硕。 他小半张脸都被络腮胡盖住,鼻梁高挺,浓密的眉毛有些上扬,漆黑的眼珠定定看过来时显得彪悍又凶狠。 那男人朝着身旁的女子说了句什么,就抬脚朝着这边走来。 刚才还谩骂的少年顿时倒退了几步声音尖利:“你想干什么!!” 男人见状停下来,嗤笑了声:“小屁崽子,就你这样的,还敢跟老子叫嚷,又聒噪又胆儿小,还敢觊觎老子的女人,要是放在朔州,老子早扒了你的皮点了天灯了。” “庆幸你在京城吧,老子如今也从良了,要不然”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 配着那壮硕的身形和满脸络腮胡子,就跟盯着兔子的老虎似的,嘲弄一笑,转身就领着他身旁那女子离开。 “萧池!!” 锦衣少年被他吓住,等反应过来之后,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他既觉丢脸,又觉恼怒,气得就想追过去。 旁边跟过来的仆人连忙一把拽着:“我的小祖宗,您快别跟萧伯爷闹了,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他敢杀我?!” “是是是,他不敢杀您,可动起手来您自个儿也遭罪不是?再说这里可是衡云阁,您要是真闹起来回头传进宫里。” “那萧伯爷是个混不吝的,顶多就是被陛下打一顿板子,可您刚才那事儿要是被陛下和王爷知道我的小公子,您就可怜可怜奴才,王爷他们知道会打死奴才的。” 上头的人犯错,顶多训斥几句挨几下板子,可他们这些随从仆役那都是死了也白死的。 那小孩儿闻言脸上神色变化,虽然依旧气冲冲的,可到底还是惧怕那仆人口中提及的“陛下”二字,他狠狠一跺脚:“那个土匪头子,我跟他没完!!” 楼道上有不少人都在看着,小孩儿自觉刚才丢人,恶狠狠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们眼睛!!” 他骂完之后,这才顶着青青肿肿的脸气冲冲地走了。 那几个仆人也都瘸着腿追了上去。 等人走后,外头过道里就哗然起来,不少人都嘀咕着那小公子的霸道,而这边沈长瑞也是一脸意犹未尽的关上房门。 “这吃顿饭的功夫还能看场大戏,可真是值得。”沈长瑞走到桌边就倒了杯茶水灌进嘴里。 沈长林将刚才那两人都认了出来,忍不住问道:“这康王府的小公子怎么跟靖安伯吵起来了?” “何止是吵,三哥你瞧见没,刚才两边都动手了,那个白锦元脸上的伤就是靖安伯打的,还有他身边那几个仆人,也都是被靖安伯给揍了。” 沈长瑞兴冲冲的说完后,就想起薛诺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他连忙朝着她解释, “刚才外面那个气得跳脚的,是康王府的小公子白锦元,另外那个叫萧池的就是靖安伯,靖安伯是两年前朝廷从朔州那边招安回来的,原本是朔州那边的山匪头子,为人凶悍的很。” 薛诺想起刚才那萧池的作派,倒的确像是山匪头子。 “他们怎么打起来的?”薛诺好奇。 沈长瑞撇撇嘴:“还不是因为那个白锦元。” “你是不知道,那个白锦元是康王妃娘家的侄子,今年才十四,可却油的跟个二流子似的,今天靖安伯带着他未婚妻子来衡云阁吃饭,结果不过是遇见个熟人跟人说话的功夫,白锦元就缠上了那姑娘。” “不仅强掀人家幕笠,欺负人家丫头,还调戏了人家,硬是拉着那姑娘的手不放,靖安伯回来看见了可不就一顿好打。” 沈长林闻言眉心皱了起来,只觉得那个白锦元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不过他也是疑惑:“靖安伯什么时候定亲了?” 那位靖安伯在京中名声很大,倒不是家世背景有多高,也不是那伯爵位有多招眼,而是这人就是个滚刀肉。 油盐不进,粗鄙狂妄,除了陛下之外,这人见谁都横的很,偏偏他又是个有本事的。 前几个月延陵水灾时起了乱局,陛下派他去镇压。 萧池不仅将延陵那边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回京前还顺道领着下头的人去打了一回海寇,愣是劫了一整船珍宝回来送交给了陛下。 陛下惜才,对他格外厚待,早前也有想过替他赐婚,只可惜这位靖安伯眼界高的很。 京中那些有意跟他联姻的,他不是嫌人家姑娘胖了,就是嫌人丑了,要不然就是五官不好,身材太差,再不然就嫌人家读书太多说话腻歪。 沈长林不怎么听外头闲话,都知道这靖安伯为着婚事,差不多得罪了大半个京城的官宦权贵,所有人都说他眼高于顶,等着看他将来能娶个什么样的仙女儿。 可没成想他突然就定亲了? 沈长瑞挠挠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吧,反正我看靖安伯对那姑娘挺好的,要不也不会为她揍白锦元了” 他一句话带过之后,就兴冲冲地说道, “不过白锦元可真惨,我刚才看了一眼,他牙都被打掉了一颗,脸上也是鼻青脸肿的,就差毁容了。” 第66章 再敢逃学,打断你腿 沈长瑞听到动静过去的时候,白锦元已经被按在地上揍了,靖安伯对白锦元可是下了狠手的,半点儿都没留情。 沈长林不爱议人长短,却也难得觉得这事有些一言难尽。 “那位白小公子的性子真的该管管了,康王府的那几位公子品性都好,怎独独就出了他这一个不一样的。” 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却早早就见识女色,流连花楼,靠着那张极好的脸四处招蜂引蝶,欺行霸市不说,名声也是一塌糊涂。 沈长林说道:“康王爷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白小公子年纪还小,不趁着现在尽早约束,就不怕再过几年拉不回来了吗?” 白锦元在外做的那些事情不可能瞒得住康王,可每次闹出事情来,康王都只是随口斥责几句,事后就不了了之了。 有时候闹得大了,狠狠心打几板子关几天禁闭,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沈长林不懂,要是不疼爱吧,白锦元住在康王府里锦衣玉食,花销阔绰,时不时还能进宫面圣,比康王府的几位公子也不差什么了。 可要说疼爱,哪有谁家把自己子侄养成这个样子的? 薛诺听着沈长林的话也觉得有些奇奇怪怪:“他光天化日调戏女子,康王他们也不管?” “管什么呀。” 沈长瑞撇撇嘴,“我听说白锦元他爹娘走的早,康王妃就格外宠溺这个侄儿,康王每次想要教训时王妃都是拦着,再加上白锦元不知道怎么入了陛下的眼,康王府那边也就更加管不了了。” 就白锦元干的那些污糟事情,要是放在他们沈家的人身上,早就不知道被打死多少回了。 哪还能跟他一样活蹦乱跳的四处招摇。 薛诺闻言皱了皱眉。 她记得康王是个低调性子,为人也谨慎,他怎么会纵容府里养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来? “好了,管他们管不管呢,反正白锦元要是真什么时候闯下大祸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要烦也是康王府的人去烦去。” 沈长瑞心大,看过热闹之后就觉得肚子饿了,他转瞬就把刚才的事扔到了脑后,瞧着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顿时哀嚎, “我的糟鹅,都凉了!” “你再过会儿来就该只剩骨头了。” 沈长林无奈说了一句,见沈长瑞拿着筷子就想扒拉,直接轻拍了一下,“菜凉了先别吃,让人热热再送过来,不然小心闹肚子。” 三人在衡云阁吃了饭,又兴致勃勃听了会儿楼下的辩论,等着外头天色渐黑时,薛诺他们才拽着意犹未尽的沈长瑞回了金鳞坊。 走角门偷偷入府,三人溜回了弗林院,一路上都没遇见二房的人。 沈长瑞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惹不住得意笑道:“我就说吧,这弗林院母亲他们没事儿根本不会过来,咱们溜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的,等明儿个我再带你们出去玩儿” “去哪儿玩?” 门前传来的声音,让沈长瑞迈进去的脚瞬间踩空,要不是沈长林眼疾手快的捞了他一把,沈长瑞就该当场扑了下去。 他捂着险些闪到的腰,抬头就看见沈却坐在对面静静看着他。 沈长瑞脸上的笑一僵:“大哥” “我记得二婶罚了你禁足?” “” “你偷溜出去了?” 沈长瑞被问的心虚,声音弱弱地道:“我就是带阿诺出去转了转。” 沈却见他这幅样子眯了眯眼,三人手里捧着几个油纸包,沈长瑞手里还抓着个豌豆黄啃着,他挑挑眉。 钱袋子没了,银子也没了,还有能耐出去瞎转,看来零花扣的还不够多。 沈却琢磨着回头跟二叔说说,将沈长瑞的月例银子再减个三成,而沈长瑞被他盯得背脊一阵发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沈长瑞连忙硬着头皮说道:“大哥,我没逃学的,夫子今天有事不在,族学那边没上课,我看阿诺一个人在府里无聊,这才领着他出去逛逛,三哥也跟我们一起去的。” “我们就只是在坊市里转了转,然后就去了衡云阁,别的地方都没去的,我也没带着阿诺胡来,不信你问三哥!” 他说话间连忙求救似的看向沈长林。 沈长林见他怂不唧唧的样子忍不住笑:“大哥,族学今天的确没开课,长瑞没偷跑。” 沈却闻言神色这才松了些,扫了沈长瑞一眼:“再敢逃学,打断你腿。” 沈长瑞:“” 委委屈屈哭唧唧。 教训了沈长瑞几句,沈却这才放了他离开,等人走时沈长瑞还塞了个东西进薛诺怀里,只说了句“见面礼”后,就扯着沈长林一溜烟地跑了。 等他们走后,薛诺才忍不住说道:“公子,你干嘛总吓唬四公子?” 沈却靠在椅子上:“他就是个野猴儿性子,不每天拿着鞭子抽一抽,三五天就能上房揭瓦。” 他朝着她抱着的东西看了眼, “都买了些什么?” “公子又没给银子,我哪能买什么。”薛诺说道,“四公子也是个穷哈哈的,兜比脸还干净,这些都是三公子买的。” 她将几个油纸包放在桌上,一个一个分拣开来, “这个是油酥卷,这是豌豆黄,这个是桂花藕粉糕,都是公子喜欢吃的,这些是松仁瓜子,闲时可以吃着玩。” 她将另外两个盒子也放在了一旁,“三公子说我书桌上还缺个砚滴,就送了一个给我当见面礼,至于这个” 薛诺打开刚才沈长瑞塞给她的东西,就见里面躺着个精巧陶瓷娃娃。 她有些好奇的取了出来,才发现那娃娃是中空的,里面装了响铃,轻微一摇晃时那响铃就叮铃作响。 薛诺又好奇多摇了两下,就见那陶瓷娃娃突然张开嘴,吐出个红纸黏出来的假舌头,眼睛随之转来转去,然后“砰”的一下,没怎么黏稳的头盖骨飞了出去。 “” 薛诺吓得一哆嗦,看着手上缺了半截的陶瓷娃娃,面无表情。 沈长瑞那个狗崽子,就该被人多揍几顿,诅咒他继续丢银子!! 第67章 大局为重 沈却看着小孩儿被吓的脸都青了,朝着那盒子里缺了半截脑袋的瓷娃娃看了眼,险些笑出声来。 他还当沈长瑞送了个什么东西,见薛诺眼中恶狠狠的,他心中默默替沈长瑞点了个蜡。 沈却拨弄了下桌上的东西,发现那几样零嘴点心有大半都是他喜欢吃的,小孩儿自个儿出去也还惦记着他。 他心里不由柔软,朝着薛诺招招手:“过来,” 薛诺上前。 沈却从袖子里取出钱袋子放进薛诺手中,那扎实的手感让薛诺惊讶。 “这里面的银子你先花着,有什么喜欢的就买,长林他们既然送了你礼物,你也要记得送他们回礼,虽不一定要多贵重,可礼尚往来,彼此间关系才能长长久久,明白吗?” 薛诺眨眨眼,唔了一声。 “不许太吓长瑞了,他胆儿小。” 薛诺翻了个白眼,说的她胆子很大一样。 沈却见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肚子坏水的样子,拍了拍她脑袋,发现她头发比之前刚见时柔顺了不少。 他觉得手感不错,又多揉了两下,才在她不满抗议之前松开手: “接下来几天我都有事要忙,你一个人在府中乖一些。” “我已经跟祖父说过送你入族学的事情,只是你现在底子还薄,去了怕是追不上课业,所以我交代了长林,让他多教你一些,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他,或者等到我晚上回来再来问我。” 薛诺闻言理了理脑袋上翘起的杂毛,好奇道:“是私盐的事吗?” 沈却也没瞒她:“詹长冬他们再有几日就该入京了,朝中为着私盐的事闹的不可开交,陛下那头追责漕运,四皇子他们又以为我是受太子指使故意将扈家的事情掀出来,这几日变着法的找太子殿下麻烦。” “陛下有意让太子殿下来审漕运之事,我和祖父得提前帮太子殿下做些准备。” 让太子来审? 薛诺手中动作一顿,天庆帝脑子进水了? 事关两位皇子,一个还是中宫嫡出,又牵涉到朝中上下无数官员。 若要严审此案,势必会得罪了所有人,就算将漕运之事查清,事后也难有官员再愿亲近太子,可若不严审,稍有轻纵就会落人把柄,落得个徇私枉法之名。 太子已是储君,地位稳固不同其他皇子。 他既无须这种得罪人的功劳,也没必要冒险去背这种容易招惹是非的罪过。 天庆帝但凡有点慈爱维护之心,就绝不会把这事情交给太子,这种案子要么他亲自审,要么交给三司,让太子出面算是怎么回事? 沈却之前曾经说过,天庆帝不喜太子。 她原以为这话不过是说说,可没想到太子处境这么不好。 “朝廷里不是有刑部吗,干嘛让太子出头?” “陛下说,太子既为储君,就有肃清枉法之人,还朝廷清朗的责任。” 薛诺闻言撇撇嘴,好一个冠冕堂皇。 沈却提起天庆帝时,心情也不怎么好,他并没多说私盐的事情就转了话题:“柴春华这次也被一并押解回京”他顿了顿才道,“他是成国公府和三皇子的人。” 薛诺看他。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因为你姐姐的事情控制不住情绪,可如今你既然要留在京城,这件事情你早晚都会知道,我不希望你是从旁人口知晓,更不希望你会因此被人利用。” 沈却认真说道, “柴春华前往江南搜寻瘦马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假借此事取信扈容,混进扈家私矿查探私盐走运之事。” “那天夜里他假意离开,实则是打算半途回来前往私矿,只是因为我们突然插手才变成后来的样子。” “成国公府知道他落在漕运的人手中,已经舍了他,三皇子也不会让他吐露出不该吐露的东西,我回京之后已经让人去查过柴春华,他明面上与成国公府没什么关联,家人也在他被抓之后就全数失踪,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次柴春华定然逃不过,可是想要定成国公府和三皇子的罪却是极难” 扈家跟四皇子牵连更深,三皇子那边顶多就是提前得知消息,想要横插一脚,就算追查下去,只要柴春华一口咬死他与成国公府和三皇子无关,谁都奈何不了他们。 薛诺抿抿唇:“所以呢?” 沈却看着她:“我可能暂时动不了他们。” 薛诺听懂了沈却的意思,她微垂着眼帘片刻,才说道:“我知道了。” “阿诺。” 见她突然转身,沈却莫名心慌了一瞬,拉着她手将她定在原地,见小孩儿抬眼看他时,那眸子里没笑,黑沉沉的,他问:“你干什么?” 薛诺扬唇:“回去休息啊。” 沈却眉心紧蹙。 “公子这么看着做什么,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薛诺微侧着脸说道,“我知道这里是京城,也知道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不是我能动得了的,姐姐的事情本就跟公子无关,公子愿意收留我已经是菩萨心肠,我又怎么能让公子为难。” “公子教过我什么叫大局为重,私盐案本就已经麻烦一堆,总不能因为我一己私怨就让公子和太子殿下去替我出头。” 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笑, “我就是觉得有些累了,今天跟三公子他们出去了一天,走的我腿都快断了,公子也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阿诺” “公子!” 没等沈却开口,薛诺就猛的打断。 她脸上笑容已经有些勉强,抬眼时眼睛微红,“我不会乱来的,也不会给公子招惹麻烦,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等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沈却心中微钝,看着她眼里水雾弥漫,紧咬着嘴唇时像是忍着什么,又像是委屈着,眼角都透红。 他抓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而薛诺扭头就快步离开。 薛诺红着眼睛回了跨院,将双瑞也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躲在房中谁也不理会。 沈却跟出来时就远远看着那边紧闭的房门,心里生出愧疚来。 “大公子,阿诺他”双瑞有些不知所措。 沈却低声道:“你先下去吧,别打扰他,让他静静。” 双瑞闻言有些担心的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就先退了下去,而沈却在门前站了一会,这才轻叹了一声,转身回了住处。 他心中想着明儿个该怎么哄哄小孩儿,思索着她喜欢什么。 倒是这边被沈却以为伤心难过的薛诺,房门一关之后,那脸上委屈可怜的样子瞬间就没了,她桃花眼里依旧微红,可里面哪还有半点泪意。 她早就知道沈却不可能为了她将柴春华的事情追查下去。 莫说柴春华只是个没了用处的弃子,成国公府既敢让他办事,就一定有办法拿捏住他不让他开口,就说眼下私盐案已经闹的沸沸扬扬,要是再掺合进瘦马的案子。 太子这边要承受的就是双重的压力。 沈却就算有心查下去,沈忠康和太子那边也不会答应。 薛诺摸了摸自己眼角,嘴里轻“啧”了一声,正想着趁着今夜不会有人过来,溜出去办点儿“私事”。 谁想才刚走了半步,就神色一冷。 “出来!” 第68章 苍鹭失踪了 房中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薛诺径直看向房梁之上,见上面的人不肯动弹,直接抓着桌边的茶杯就朝着梁上扔了过去,破空声后,那边突然有黑影闪过,伸手一捞就将那茶杯抓在手中,整个人挂在梁上朝外探头。 “少主,是我。” “我知道是你。” 要不然刚才砸过去的就不是杯子了。 邱长青见薛诺发现了他,也不再躲藏,单手抓着房梁就穿着一袭黑衣从跳了下来,手里还抓着刚才的杯子。 见薛诺居然半点都不奇怪,他不由将杯子放在桌上之后有些不解地问道:“少主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碰过屋中任何东西,而且藏在横梁上好些时候,那个沈家的下人进进出出好几次都没察觉到他。 少主怎么知道屋里有人?而且还知道是他? 薛诺当然不会告诉邱长青,当初她给他下红颜枯的时候,还在里头混了点儿东西,而且那东西只有她能闻得到。 她只是说道:“我在外人眼里只是个沈家捡回来的乞儿,能大费周章潜入沈家找上我的,除了你之外也就只有跟沈家有仇的那几个。” 三皇子算一个,成国公算一个,还有徐立甄,四皇子。 可无论是这几个人里面的谁,都没必要冒险派人潜入沈家对付她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薛诺解释了一句,也未曾点灯,就摸黑走到靠窗的地方,衬着窗棂外透进来的月色看着邱长青:“你来京中多久了?” “当初从祁镇离开,属下就来了京城。” “十四骑其他人呢?” 邱长青迟疑了下。 薛诺见状抬眼冷淡:“怎么,他们已经改投了旁人?” “不是。”邱长青急声说道,“十四骑效忠主上,绝无异心,当初若非想要替主上复仇,本该随主上同去。” “鹿蜀听闻少主还活着很是惊喜,也愿意与少主见面,可是蛊雕和苍鹭” 他低声道, “苍鹭在朔州断了消息,我派去送信的人说他早已不在朔州,那信留了数日都无人去取,蛊雕这边虽然回了信,却也拒绝来见少主,只说眼下时机未到。” 薛诺眉心一皱:“你将我身份告诉了他们?” 邱长青摇摇头:“没有。” 见薛诺微沉着眼看他,邱长青说道:“少主可知何为十四骑?” “主上当年挑选出十四人,十人为矛,四人为盾,其中十人一直跟随主上左右替她征伐四方,彼此知晓身份,也是主上明面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卫。” “剩下的那四人则是隐于暗处无人知晓,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这四人才能逃过公主府的血洗。” 这为盾的四人,就是青鸟,苍鹭,鹿蜀和蛊雕。 青鸟为灵,鹿蜀为善,苍鹭勇猛,蛊雕善谋。 “我们四人各自有各自的职责,彼此之间也一直都是暗中通信往来,并不知道彼此身份,后来也是因为鹿蜀在那场血洗之中出手助我逃离京城,我才意外知道了他是谁,可蛊雕和苍鹭却一直未曾露过面,我也不敢擅自将少主的身份告知二人。” 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时隔七年,谁也不知道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在不确定他们身份之前,他不敢拿主上唯一留下的血脉冒险。 薛诺闻言神色微松,她对于昭云十四骑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不是很多,她只是以前听母亲说起过这些人是绝对忠诚于她的,还曾说起过这十四人存在的意义。 那时候母亲曾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地说,等她再大一些,便将这些人传给她,让他们成为她臂膀,只是还没等到那一天,就迎来宫中血洗。 若非她将母亲的话一遍一遍的记在心中,要不是她曾看过黑甲卫身上属于昭云十四骑的刺青,那天夜里她也不会将邱长青认了出来。 薛诺眸色微冷:“鹿蜀是谁?” “太医院院判,宁敬水。” 薛诺眸色微怔,太医院的人? “当年公主府被血洗时,便是宁敬水救了我,助我逃出京城,”邱长青低声道:“宁敬水让我转告少主,他想要与少主见上一面,不知少主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他。” 薛诺说道:“今夜就行。” 邱长青惊讶:“今夜?” “怎么,不行?” “不是”邱长青摇摇头,“可是沈家这边?” “放心吧,今夜不会有人过来,” 她原是想去办点儿别的事情,既然有人要见,那换个时间再去办“私事”也没什么,正好她也有一些关于宫中的事情想要问宁敬水。 薛诺推开朝着后方的窗户,看了眼外间月色,“走吧,趁着时间还早,早去早回。” 邱长青见她说完后人就已经先跃了出去,完全不像是说着玩的,虽然有些担心沈家这边会察觉,可到底还是决定信任薛诺跟着她出去。 薛诺这几日早就将弗林院附近转了个遍,再加上白天跟着沈长瑞他们出府时留意过一路上的巡守之处。 她领着邱长青避开了主院那边,直接从跨院翻了出去后,就径直到了角门附近一处不惹人眼的地方,轻易便出了沈宅。 “这沈家内宅有不少人守着,也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晚些时候我给你画张图,将护卫巡逻图标出来,你以后来的时候避着些。” 她这几天留在沈家夜里没事,就四处“溜达”,大概将沈家摸了一遍。 邱长青张张嘴:“这种事情该属下来做” “你来太麻烦。” 薛诺没觉得这种小事也得让外头的人来冒险,况且她光明正大的溜达,总比邱长青进来撞上人来的强。 她说道,“行了,赶紧领路,去见鹿蜀。” 邱长青带着她出了金鳞坊,一路绕开了京中宵禁巡逻的卫兵,走小路去了小容华坊,两人腾挪之间翻过两处房顶,最后才落在一处院子里面,而邱长青直接领着她就朝着后院摸去。 薛诺一路上观察着宁敬水的住处,三进出的院子,比起沈家来说小了很多,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却已经算得上极为不错的。 四周看着极为素雅,廊下挂着几盏灯笼。 院子里种了几株雪柳,上面开满了白色小花,有风吹过时,那些花便飘飘扬扬落了一地。 第69章 血融丹 邱长青熟门熟路的领着薛诺径直去了书房,让她稍坐片刻,而他就先离开,等过了没多久,薛诺正在仰头看着房中挂着的画时,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房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身后就有两人进来。 薛诺回头,就看见只穿着里衣系着披风,脚下屐着鞋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人,他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脸上已有沟壑,眼神落在薛诺身上片刻后,就忍不住激动道: “像,的确像当年的少主” “你见过我?” “我以前曾在宫中行走,有缘见过少主几面,只是那时候少主还年幼,面容还未长开,您如今这面容与过去大不相同。”他看了眼薛诺,“不知少主可愿让我替你把一下脉?” 薛诺闻言就知道眼前这人是在怀疑什么,她坦然伸出手来,就见宁敬水掐着她脉象片刻,脸上激动起来,“血融丹,果然是血融丹,当年少主便是中了血融丹之毒。” “你如今面貌与过去大不相同,也应该是当年服用了血融丹的缘故,可您这双眼睛却依旧像是公主,我绝不会认错。” 那血融丹是宫中密药,当初天庆帝欲要赶尽杀绝之时,便曾给公主一双血脉都喂食了血融丹,那药毒不会立即发作,而是会延缓三日,待到三日毒发之后便会浑身气血翻涌经脉逆流,将人活活折磨而死。 血融丹不是不能解,只是其解法极为复杂,须得以人血相渡日日续命,而且不仅想要凑齐解毒的主药很难,解毒的过程也非常人能够承受,最重要的就算解了之后,中过血融丹的人体内也会留下隐患。 比如面容形体生变,再比如看似大补之后气血旺盛,实则体质阴虚,不仅易怒易躁,而且不能见血腥,稍受刺激便易影响神智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本性,这就是人血续命的后果。 宁敬水声音喑哑:“这年苦了少主了。” 薛诺没想到昭云十四骑里居然还有这么大年纪的,见小老头儿眼睛都红了,她倒没觉得有什么苦的。 这些年薛爹爹带着她东奔西走,苦的也是薛爹爹和阿姐,她顶多就是发病时疼上一会儿,可是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有什么好奢求的? 她说道:“我听青鸟说,当年是你救了他?” 宁敬水摇摇头:“也不算我,是蛊雕传信给我,说青鸟被人围困,我才侥幸将他带走。” 薛诺皱眉:“你见过蛊雕?” “没有。” 宁敬水摇摇头,“他从未露面,以前也很少与我们联络,直到公主薨逝之后,蛊雕才开始慢慢与我跟青鸟联系,但传信的次数也很少很少,不过我猜测他应该朝中的人。” “当年青鸟被人围困,消息极为隐秘,他却能把消息传出,后来他曾传信让我出京,让我在京郊巧遇太后救了她一命,因此得了太后青眼,才被天庆帝提拔当上了太医院院判。” 邱长青也是在旁说道:“蛊雕好像知道我们是谁,而且本事也很厉害,当年我逃出京城之后,是他替我办的各地路引,也是他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将主上曾在各地布置的暗网留了下来。” “虽然十去其九,可最重要的几处都保留住了,而且京中刺探消息的探子也因为蛊雕庇护才得以顺利隐匿,这些年继续留在京城之中,没被天庆帝的枭犬察觉。”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在公主府血洗之后,还能知晓京城的事情,打探京中消息。 薛诺听着两人的话忍不住捻了捻指尖,对于这个蛊雕愈发好奇。 能知道邱长青他们身份,庇护公主府残留余部,又能操纵宁敬水巧遇太后,还正好撞上太后遇险的时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这其中不仅仅需要人脉,能力,还得要有门路知晓后宫的事情。 至少寻常朝臣是没机会接触到太后才是。 她沉吟片刻:“那你们平日怎么与蛊雕联络?” “将信放在衡云阁外暗巷里的一处隐秘之地,每隔两日都会有人去取,他若回信也会留下暗号。” 邱长青说完有些遗憾,“我曾经试图想要借此追查他身份,谁想被他发现了,人没找着就被揍了一顿,差点没被打死,我也没看清楚揍我的人是谁,只留了封信给我,警告过我让我不要再探究他身份。” 那信上的话可是要狠多了,说那次只是小惩大诫,再有下次,就敲断他的骨头绑了石头扔进陵江里喂鱼。 事后邱长青倒霉了好些日子,处处都能看到被人恶整的痕迹,那手段阴损的很。 要不是蛊雕帮过他好几次,他都要怀疑那厮跟他有仇。 薛诺闻言挑挑眉,这蛊雕倒是挺有意思的,下手干脆利落,教训起人来也狠,看邱长青这幅提起蛊雕就心有戚戚没敢再去打听他身份的样子,就知道当初怕是不止揍了他一顿那么简单。 她说道:“罢了,他既然不想露面,也没必要强求,等时机到了也许他自己就出来了。” 宁敬水忍不住道:“少主,您如今住在何处?” “沈家。” “”宁敬水眼神微怔:“哪个沈家?” “京城有几个沈家?” 宁敬水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薛诺就说道:“放心吧,我只是暂时住在那里,而且有沈家遮掩,不会有人对我身份起疑。” 她也没多解释,有些事情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她看着宁敬水说道, “我今天来见你,主要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少主请问。” “太子跟天庆帝是怎么回事,天庆帝为什么会突然冷淡了太子?” 宁敬水迟疑了下,才低声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曾在太后那里偶然间听她训斥过太子,说太子越大便越不如从前,以前还懂得孝顺恭敬,如今却事事都想跟天庆帝逆着来。” “太后言语间透露过几句,好像是说太子与逆贼为伍,妄图替旧事翻案,只是被天庆帝压了下去,后来有几次太子想要起复七年前因公主谋逆牵连的朝臣,惹恼了天庆帝。” 第70章 又是五年前 “太子想起复当年旧人?”薛诺神色仲怔。 “这个属下知道一些。” 邱长青在旁开口,“当年主上出事后,公主府嫡系之人几乎全部身死,朝中那些想要替主上求情或是意图重审逆案不愿相信主上谋逆的,后来也陆陆续续因为各种原因被牵连流放斩杀。” “剩下的那些人里,除了主动检举甚至踩上一脚落井下石的无耻小人,还有几个官居高位不能动的,其他曾被主上赏识过的人,几乎都被贬官发配,远离京城。” 主上惊才绝艳,能被她看中的自然也都是有能力的人。 太子怜惜那些人处境,也不忍他们就此远离朝堂,所以想要让他们重新入朝,可这无疑是戳了天庆帝的肺管子。 他总觉得太子心向着逆贼。 宁敬水等邱长青说完之后才道:“我这几年在宫中行走,也看得出来天庆帝是极不喜欢太子的,五年前还险些废了东宫之位,是朝中几位老臣一起才拦了下来,且太子又在不久后有人行刺圣驾时豁出命去救了天庆帝,废太子的事才不了了之。” “这几年太子虽然没再提起主上的事情,可起复旧臣也触及天庆帝逆鳞,天庆帝几次想要教训太子,都因太子明面上从不落错处,那储君之位又是先帝在时便定下的,再加上又有当初救驾仁孝之名加身。” “天庆帝就算再不喜他也只能训斥几句,然后偏宠其他几位皇子,纵容扶持他们与太子做对。” 若非天庆帝默许,以太子多年储君稳固,三皇子、四皇子等人又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欺到太子头上。 薛诺听着邱长青和宁敬水的话,眉心轻皱起来。 又是五年前。 她曾听沈却说起过五年前沈忠康他们弹劾徐立甄的事,太子也在那时险些被废,所以他们做的恐怕不仅仅是弹劾徐立甄那么简单。 天庆帝既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就没那么容易压下去,可太子却意外“救驾”,这事情怎么听着都有些像是故意闹出来的。 天庆帝格外珍惜自己的羽毛,也看重自己名声,薛诺倒觉得救驾之事像是有人故意谋划,借此逼迫天庆帝更改心意,也让他没办法去动东宫。 她问:“废太子的事,跟弹劾徐立甄有关吗?” 宁敬水摇摇头:“不清楚。” 邱长青也是说道:“徐立甄当年被罢官的理由,是他在查举一桩南越暗探与朝中之人勾结的事情上面犯了大错,逼死了一位朝中老臣。” “沈忠康联合其他几位朝臣弹劾,又有太子出面,天庆帝这才将他去了官身,只是没想到三年后他居然又找到机会重新入朝。” 徐立甄被罢官之后,邱长青就想过要动手杀了那人,可谁想徐立甄居然一直留在京城,虽无官身却依旧跟朝中许多人都有往来,而且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护卫。 邱长青曾经跟了徐立甄一段时间,还曾发现过太子和沈家的人都曾找过徐立甄的麻烦,只那人落魄之后却如缩头乌龟闭门不出,太子几次设局都没抓着徐立甄把柄。 蛊雕不知道是怎么知晓他对徐立甄起了杀意,传讯不准他擅自动手,说徐立甄若死,主上的案子就此再无昭雪之日。 邱长青这才罢手。 薛诺闻言就想起沈却曾说徐立甄跟沈家和东宫的渊源,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徐立甄才将他们恨之入骨。 她淡声说道:“蛊雕说的没错,徐立甄不能死,至少在替母亲昭雪之前,他的命得留着。” 他若死了,谁还能知道母亲当年的冤屈。 宁敬水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少主,荏弱消瘦,丝毫不见女子曲线,唯独那张脸格外招眼:“少主,您如今回京,可是想要替主上复仇?” 薛诺毫不迟疑:“是。”她抬眼正对着二人,“你们可愿帮我?” 宁敬水脸上露出笑来:“我这条命都是主上捡回来的,若能替主上昭雪,就算重新拿回去又有何妨?” 邱长青更是干脆利落:“只要能替主上复仇,青鸟誓死追随少主!” 薛诺看着他们毫不迟疑的反应,略显冷淡的脸上缓和下来,除了薛爹爹,这世上终究还有人没有忘记母亲。 邱长青问道:“少主眼下可有打算?” 薛诺说道:“有两件事情要你去做。” 邱长青连忙神情一凛。 薛诺说道:“第一件事,尽快恢复母亲当年留在京中暗线,让他们全部动起来,替我查清楚户部尚书孟德惠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孟家上下所有人,包括孟家亲眷,赶在漕运司一众人入京之前,将消息给我。” “第二件事,我要那些因七年前谋逆案受牵连被贬出京,或是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名单,越详细越好,能办到吗?” 邱长青点点头:“能。” 她想了想:“你们手边可有绝对信任的人?” “要怎样的?” “机灵,忠心,最好会一点身手,关键是身家背景干净的。” 薛诺说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留在沈家,沈家小辈都好糊弄,可沈忠康是个老狐狸,稍有蛛丝马迹就容易引他怀疑,所以我不能频繁外出与你们见面,须得有一个人进入沈家留在我身边,随时传递消息才行。” 她虽然糊弄住了沈却,可对于沈忠康却没太大把握。 那人太过精明,也心思极深,她得尽量“安稳”地留在沈家,至少在借着沈家达成她想要做的事情之前,不能让老狐狸对她起疑。 邱长青也就罢了,可宁敬水这边暂时明面上不能接触。 否则那老狐狸肯定会起疑心! 邱长青这些年四处飘着,想要找个人容易,可绝对忠心又机灵的却不那么容易,倒是宁敬水想了想说道:“我这边倒是有个人合适。” “什么人?” “是城郊的一个农户之子,今年十七岁,之前他母亲病重求到了我面前,我看他可怜就替他母亲医治,后来见他们母子活不下去,就将他们送到城外庄子上让他们做些简单事情。” “那孩子蛮力很大,人虽然不够机灵可胜在听话老实,最重要的是他十分孝顺,而且他曾经想要入宫去求口饭吃,自己寻了人净身,却被人给骗了。” 薛诺是女子,哪怕女扮男装,可贴身伺候的也不能是寻常男子。 那孩子的母亲就住在庄子上,哪怕送他去跟着薛诺,只要他母亲安好,那孩子就绝不可能背叛,也绝不会做任何伤害薛诺的事情。 第71章 滚不滚? 薛诺没想到宁敬水居然能找来个净了身的,她也听懂了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才道:“可以。” 宁敬水道:“他眼下不在京城,少主稍等几日,我想办法安排他回来。” 想要送进沈家,就得底子干净找不出漏洞来,想要瞒过沈家上下,必定得将以前的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 薛诺自然不会急在一时,她告诉宁敬水不急,将人安排妥当,又与两人说了几句后,听着外间打更声传来,她就打算回沈家。 宁敬水叫住了她,只见他朝着一旁走去,然后伸手挪开了书架上摆着的香炉,就见那香炉后面露出个不大的暗阁来。 他从里面取出个锦盒,走到薛诺面前打开,就见里面躺着几只瓷瓶。 “得知血融丹的事情之后,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研究此物,虽然没有配出彻底的解药,可也找出了能够暂时压制血融丹药效的东西。” “我之前观少主体内还有血融丹毒性未解,京中时事瞬变,沈家那地方也未必真的安全,这些东西便赠给少主。” 他拿出两瓶东西, “这一瓶是血融丹的解药,若遇毒性发作嗜血狂躁难以控制之时,可用此药强行压制下来,保神智清醒,只是事后身体会虚弱两日,还有切记不可连服,否则会伤及根本。” “这一瓶是解毒的丹丸,寻常百毒皆可解。” 说完后,宁敬水又满是慎重的将一个暗红色的瓶子递给薛诺, “这一瓶里面装着的是我调配出来的剧毒,留给少主防身,若到万不得已须得杀人毁尸之时,少主也可用此物,只需一滴滴入伤口之中便能消融尸体,不留痕迹。” 邱长青原本还有些好奇的伸手想拿,谁知听到宁敬水的话后顿时手里一抖:“化尸水?!” 宁敬水摇摇头:“化尸水那东西味道太重,容易惹人注目,这相思子里融合了相思豆的毒,又加入了百种凝练的花香,如情人相思缠绵。” “不沾血时不会伤及肌体,只会如寻常毒药浸入肌肤蚕食内里,让人到死时都能如饮醉了酒一般面若桃花盛放之时,只有沾血之后才会化骨融肉,盏茶便能将人消融于无形。” 邱长青听着宁敬水言语温柔如同情人絮语似的说着相思子的毒性时,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这小老头儿看着慈眉善目的,没想到也是个狠人。 “这么凶残的东西,不小心倒出来不就完了?” 宁敬水有些鄙视地看邱长青一眼,仿佛在说他怎么能问得出来这么蠢的问题:“这瓶子是特制的,摔不破也撞不坏,不人为打开也不会漏了半滴。” 他将那瓶子扔在桌上,“砰”的一声,瓶身毫无半点损伤,又捡起来打开示意了一下,薛诺才发现那瓶身里面用了机巧机关,十分精巧,而且瓶盖须得拧上很多圈才能打开。 薛诺对于宁敬水给的东西倒是极为感兴趣,她之前备在身上的那些迷药、毒药早就被沈却收了个干净,后来一路跟着他回京也没机会再去搞一些,如今有宁敬水倒是方便多了。 她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就将东西全部收了起来。 “这东西不错,等用完了我再来找你。” 宁敬水咧嘴一笑:“好。” 邱长青:“” 少主跟小老头儿一样凶残。 薛诺离开时并没让邱长青跟着一起,只叮嘱他尽快将她要的东西送去给她之后,腾挪间就快速离开。 等薛诺走后,邱长青才扭头说道:“老头儿,你为什么没问少主当年是怎么逃离京城的?” 宁敬水将身前锦盒合上,掩住了里头的东西后,将盒子放回了暗阁里面,这才说道:“有什么好问的?” 他神色淡然, “当初主上遇难,府中尸山血海,能够逃出的就那么几个人。” “那人费尽心力将少主送出京城,对她视若己出,多年带着少主东奔西走以自身血气替她压制毒性,甚至将血融丹毒解了大半。” “少主既化名姓薛,除了薛侍郎外,还会有谁?” 薛侍郎当年在京中也是风头无两,容貌俊美,性子清冷,才高八斗也前途无量,多少名门闺秀倾慕于他,主上自然也是喜欢的。 只是她从不碰正经人家的男子,也不碰朝廷官员,虽然养了一院子面首,可大多都是主动依附于她的,她也从不会强迫旁人。 主上当初从未想过要将薛侍郎收入门内,可谁知道两厢往来之间,那谪仙男子却是先动了凡心。 他还记得薛侍郎主动踏足公主府时,惊呆了多少人的眼,又有多少人骂他为着前程富贵委身主上。 可惟有他们这些人知道,主上其实从未碰过薛侍郎,她虽然喜欢调戏他,逗着他玩儿,每每看着他面红耳赤羞恼模样,可主上却给薛侍郎留了足够的退路让他随时能够抽身。 只谁都没料到,那人却一根筋的栽了进来,死都不回头。 主上遇难那日,薛侍郎失踪。 如今想想,也只有他才会待公主血脉如己出,拼出了命去救治她,甚至还将少主教的这般出色。 宁敬水想起那个被主上逗一逗就会红了脸气冲冲的俊美男子,抿抿唇时眼中染上些阴沉之色,他扭头对着邱长青说道:“行了,事情办完了就赶紧滚吧,大半夜的,别耽误我睡觉。” 邱长青:“??” 这特么是用过就扔! “这大半夜的,你不留我住一夜?” 宁敬水无情:“我要是留你,明天早起就该有人说,宁太医不仅好龙阳之风,还夜会中年丑男,口味独特。” 宁敬水早年其实是娶过妻的,只是还没入京前妻子就早逝,后来就一直没有再娶。 这些年随着他官位高涨,京中不少人想要给他说媒都被他拒绝,他又时不时的会捡几个药童回来养着。 外头就起了闲言碎语,不少好事之人碎嘴说他好龙阳之风,在府里豢养娈童。 邱长青倒是理解宁敬水的意思,只是“什么叫中年丑男?死老头儿,你给我说清楚,老子哪里丑了?!” 宁敬水听着他聒噪声音,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拢着披风转身就走。 “哎” 邱长青伸手就想去抓他。 哪想那老头儿一把东西迎面就洒了过来,吓得他连忙倒退了几步,就见那粉末落在地上时滋滋作响。 “”邱长青脸皮一僵。 宁敬水眼皮一抬:“要我送你一程吗?” 邱长青很想叉腰瞪眼狠狠骂一句老不死的,可对上翻着死鱼眼满脸无情的小老头儿,扯着嘴角露出个虚假笑容: “不用,我自己滚。” 第72章 见太子 薛诺回去的路上十分顺当,走角门暗处翻进去后,就悄无声息的回了弗林院。 将宁敬水给的东西小心收起来,她却没立刻入睡,而是坐在椅子上细细想着今夜从邱长青二人嘴里得来的那些消息。 有太子的,有沈家的,有这些年朝中变故,还有那个神秘的蛊雕 指尖轻捻着时,她心中暗暗思索着那蛊雕到底是谁,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不知觉天色渐亮时,听到隔壁院中沈却起身下人走动的声音,她才从屋中出来,守在垂花门前朝着那边张望。 “阿诺?” 沈却换好官服从屋中出来,就见还有些昏暗的天色下,守在院门前的小孩儿。 像是一整夜都没睡,薛诺眼底有些发青,一双眼也有些红肿,里头带着些血丝。 沈却神色微沉:“你一夜没睡?” 薛诺抿抿唇没应声,反而张嘴低声道:公子,有件事情我想求你。” “你说。” “柴春华回京后会过堂审讯吗?” 沈却想了想:“应该会,他虽是以掳掠民女、搜罗瘦马的罪名被带回京城,可却涉及到扈家私盐走运之事。” “有人查出,他与扈容相识本就是他故意为之,且在此之前也已经借搜罗瘦马为名,跟当地盐商勾结私下打探私盐盐路,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跟漕运私盐案并案堂审。” 薛诺抬头:“那他堂审那日,我能去看吗?” 见沈却迟疑着没有回她,她低声说道, “我知道动不了成国公他们,可姐姐不能白死。” 沈却见小孩儿身形单薄,望着他时眼睛通红,他心里也有些堵得难受。 哪怕知道不动成国公府是大局为重,可他何尝不知道柴春华身后成国公府和三皇子才是罪魁祸首,若是没有他们放纵,那柴春华哪敢那么放肆在江南随意掳人? 他心有愧疚,却依旧拒绝, “私盐案涉及皇子,牵连甚广,朝中不会开堂让人旁听。” “堂审那日能够前去的几乎都是与此案有关之人,你本就在祁镇跟我一起夺过账本,又进出过扈家,如果再跟着我一起去定会惹人瞩目,对你而言不是好事。” 沈却声音虽然温和,说的话却是不容拒绝, “堂审那日我不能带你去,否则你落入有心人眼里,将来在京中寸步难行。” 得罪了两位皇子,还跟成国公府牵扯上仇怨,又涉及到抢夺账册之事,他尚且要挨着众人针对,更何况是薛诺,他不可能让薛诺去冒险,不过他话音落下后又道, “虽然不能带你去,不过我答应你,绝不会让柴春华逃脱。” 薛诺神情沮丧了一瞬,才说道:“那我能在大堂外面等着公子吗?” 沈却愣了下。 “我想第一时间知道堂审结果。” 沈却没有不答应她的理由,特别是在她先提出去堂审已经被拒绝的情况,只是在外面等着结果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果然他也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可以。” 旁边姜成看了眼天色:“公子,该走了,否则赶不上点卯了。” 沈却就朝着薛诺道:“现在还早,你回去再睡一会儿,我得去翰林院了。” 他离京数月,回京后又养伤数日,今天才第一天去翰林院应卯,不好晚了。 薛诺点点头退开:“公子路上小心。” 沈却领着姜成走了之后,一旁的抱朴就走上前来,他身形瘦小,人却精干,上前朝着薛诺说道:“阿诺,你别难过,虽说去不了堂审,可有公子在,绝不会饶了那柴春华的。” 薛诺“嗯”了声,她本就目的不在堂审,也知道事关漕运上下,宫中绝不会让无关人等旁听,她提出那要求之前就知道会被拒绝,不过是想要退而求其次,让沈却带着她一起过去而已。 天庆帝让太子主审私盐案,堂审那日与其相关所有人都会到场,她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见一见太子。 她原本是不想跟太子牵连,可在见过宁敬水后,知道太子这些年所为,她却是突然换了思路,也许母亲的事情她能多寻一个助力,虽然不知道太子心中到底如何是想,可她接下来很多想做的事情都绕不开太子。 既然绕不开,倒不如早些与他碰面,而沈却就是能让她见到太子又不被人起疑的桥梁。 接受了抱朴几声安慰,薛诺回了跨院。 上床一觉睡到大天明后,再醒时就听到外面有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像是双瑞跟人在说什么,她穿好衣裳出去时,就见双瑞跟一个穿着青色麻布衣裳的下人躲在房后说人闲话。 靠的近了,就听那不熟眼的人道:“我也觉得大小姐脾气可不好。” “你是不知道,二夫人之前还想替大小姐说赵家那位公子,可人家看中的是谢家三姑娘,二夫人让人送了帖子给赵夫人,被人家直接推拒了不说,这次赵夫人办的马球会满京城勋贵人家的女儿都请遍了,就独独没请咱们家大小姐。” “二夫人可是气坏了,摔盘子砸碗的,昨天夜里还跟二爷闹了一场,大小姐也哭哭啼啼地说她丢了颜面,连族学都不去了。” 双瑞微睁大眼:“哪位赵家公子?” “还能哪位,满京城能让二夫人扒着不放的,除了安国公府的那位还能有谁?” 那可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儿,安国公府嫡出的公子。 说完那人满是羡慕的看着双瑞, “还是你小子好,居然能被大公子选中进了弗林院,虽然伺候的是个不起眼的,可总好过咱们这些干粗活的,对了,听闻那位小公子长得特别好,是不是真的?” 双瑞点点头:“是长得很好。”单论容貌他就还没见过比薛诺长得更好的人。 “那他人怎么样?” “还挺好的吧,说话和气,性子也软,就是不喜欢让旁人近身伺候,夜里不许我守夜也就算了,前两天我还见他自己洗换下来的亵衣呢。” 双瑞嘀咕,“你说他都进了沈家当了半个主子了,还是有福不会享” 要是搁他,有人伺候着,哪还用自己干这种粗活。 第73章 贪心 对面那人闻言忍不住笑了声:“感情还真是个小叫花子。” 双瑞愣了下:“什么小叫花子?” 那人顿笑:“你还不知道呢,这府里都传遍了,说是这位薛小公子是大公子从南地难民堆里带回来的,之前就是个臭要饭的,估摸着就是瞧他脸长得好看养着当个玩意儿逗趣呢” “先头大小姐跟大公子吵架就是为着这事,大小姐气大公子把跨院给了个乞丐都不给二公子,二公子为此还生了老大的气来着。” 双瑞闻言忍不住就瞪大了眼。 他之前一直在外院洒扫,是突然被调到弗林院来的,来了之后就直接被送进了跨院伺候薛诺,只知道大公子待薛诺不错,却还不知道她具体是什么身份。 这几天他忙着适应弗林院这边的生活,也得意自己能到大公子的“院子”里,哪怕只是跨院,却也是其他人肖想不来的,他一直以为薛诺是沈家的什么亲戚之类的,可谁想居然是个叫花子。 “他居然是个叫花子!”双瑞顿时黑脸。 那人笑道:“那不然你以为呢,要真是什么主子家的亲眷,这种好差事哪还能轮得到你?不过能进弗林院也不错了,指不定哪天就能入了大公子的眼了” “你好好伺候着吧,甭管人以前是什么,如今大公子都说他是半个主子了,可金贵的很。” 薛诺站在拐角处听着两人说话,清楚看到双瑞眼里的恼怒,还有对面那人的笑谑之色,她倒也没急着出去打断,只是悄无声息地又退了回去。 等过了许久,都快正午,她自己伸手束发时,才看到双瑞回来。 “你醒了?” 双瑞端着铜盆进来时,薛诺明显感觉到他态度跟之前不同。 之前这人叫她阿诺时,是亲近中带着讨好,又像是庆幸自己遇到个好主子的心怀感激,可这次再开口时,却掩饰不住一股子轻慢之意, “我还想着你还要再睡一会儿,好在这水还是热的,我还没来得及用,你先将就着自己洗漱一下,我去厨房瞧瞧还有什么吃的。” 铜盆落在架子上时力气有些大,溅起一地水花。 薛诺看了眼自己被打湿的衣裳,就继续整理自己的头发去了:“好。” 双瑞原本见水溅出来时还有些害怕,可看薛诺居然性子这么软,一句话不说,他登时胆子大了起来,“厨房那边的饭菜都有定数,各房主子吃了也就没多少了。” 薛诺不在意地道:“随便取些就好。” 双瑞越发觉得她性子好拿捏,顿时放心下来,他上下看了薛诺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候有一瞬间的嫉恨。 这人跟人可真是不同,他辛辛苦苦当着下人,可薛诺不就是长了张好看的脸吗,怎么就能直接当了主子了? 双瑞一边腹诽,抬眼就到薛诺拿着什么放在柜子上,定睛一瞧居然是只双面锦绣的荷包,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半晌才想起之前在大公子身上见到过,他忍不住惊讶:“这不是大公子的东西?” 薛诺“嗯”了声:“公子给我的。” 她选了条青色发带绑在头上,在发尾上绕了两圈,这才继续说道,“公子说我初来乍到,有好些东西都要置办,怕我手头不宽裕,就先把他自己的钱袋子给了我,让我去买些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双瑞闻言顿时嫉妒,不过是个小叫花子,公子怎么就这么在乎,给吃给住给读书还给钱花。 他望着那钱袋子心头也是忍不住火热起来。 那钱袋子鼓囊囊的,一看就装着不少银子,给了这土包子他知道怎么花吗?双瑞连忙凑上前说道:“阿诺,你想买些什么,我帮你去买?” 薛诺回头看他。 双瑞忙道:“你瞧,你才刚来京城,对这里什么都不熟悉,那些买卖东西的行当也都不懂。” “我跟你说,这京城里的商人最是奸猾了,专门挑着外地来的不懂行的欺负,再说公子不是还说让你好好看书吗,你想买什么不如告诉我,我帮你去买?” 薛诺迟疑:“可我想自己去逛逛” “逛什么呀,大公子给你的书背完了吗?” 双瑞顿时声音大了几分, “你知不知道咱们沈家最是在乎的就是读书的事情了,大公子可是亲自教你的,你要是学不好那可是丢的大公子的脸,到时候让人嘲笑大公子无能,你也不想让大公子丢脸吧?” 他想起薛诺的身世,直朝着她痛处下刀子, “我听说你是被大公子捡来的,大公子心肠好,可也不能养着废物不是,要是你不上进,害得大公子被人嘲笑,往后这弗林院你怕是就待不下去了。” “好阿诺,我也是为了你好,大公子好心收留你,你也得知情识趣才行,这钱袋我帮你保管着,你想买什么时再跟我说,我替你去买,省的让人觉得你仗着大公子对你的好就挥霍无度,把你赶出沈家去。” 薛诺神色微白,像是被双瑞的话吓到了,没敢再争辩。 双瑞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要到了钱袋子,见薛诺白着脸一副害怕的样子,顿时越发觉得她好欺负,就这样的,当了主子也是个奴才命。 他满心激动的找了个借口敷衍着离开时,却没瞧见身后薛诺勾着嘴角满眼的恶劣,他只是走到拐角地方打开一看,就看到那钱袋子里居然有十几两的碎银,还有张二十两的银票。 双瑞手都有些发抖。 发财了!! 没想到伺候个小叫花子还能发横财! 他甚至都想好这些银子到手能做些什么,乐颠颠地走了,这一走大半天都没见回来。 薛诺也不着急,只满脸惬意的斜靠窗边晒着太阳。 春日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她昏昏欲睡了大半天,等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将屋子里弄乱了一些,这才走回来继续坐在窗边。 沈长瑞和沈长林过来时,沈长瑞先在门前探头探脑看了半晌。 沈长林哭笑不得:“大哥今天当值,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你不早说。” 沈长瑞瞬间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才一溜烟进了跨院。 等瞧见满脸沮丧的薛诺时,直接笑着就伸手拍了她肩膀一下:“我说阿诺,你这是怎么了,瞧着没精打采的,难不成昨儿个大哥也训你了?” 薛诺有些沮丧:“我把公子给我的东西弄丢了。” “什么东西?”沈长林疑惑。 “钱袋子,公子昨天夜里给我,说是让我拿着买谢礼给你们的,我明明记得放在身边,可早上起来就不见了。” 薛诺说完之后,沈长瑞第一反应就是大哥居然给阿诺钱花,第二反应才是钱袋子丢了。 他跟沈长林从门前绕进去,这才发现屋里像是被薛诺翻过了,桌上、床上都是乱糟糟的,地上好些东西也像是被移动过了,连周围打开的抽屉都还没来得及合上。 第74章 动怒 沈长瑞问道:“大哥给你钱袋子后,你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薛诺摇摇头:“公子昨天给了我钱袋之后,我就直接回来了,夜里还放在枕边上的,早上起来就不见了。我原以为是我记错了放在了别的地方,可是找遍了也没找着。” “那有别的人进过你屋子吗?” “没有,就我和双瑞” 沈长林闻言才发现双瑞不在,他皱眉:“双瑞呢?” “不知道。”薛诺有些心不在焉,“他说去替我取早饭”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取早饭?” 沈长瑞闻言顿时就觉得不对劲起来,别说他们身边的小厮都是时刻跟在左右伺候的,薛诺这模样也不像是才刚起来。 都这个点儿了,取哪门子的早饭要取到这个时候? 沈长瑞看了眼乱糟糟的屋子,见薛诺发带也绑歪了,衣裳也系错了带子,他心里头顿时冒出些不好的念头来,他小时候被屋子里的下人阴着欺负时也是这个样子。 沈长林显然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你没叫双瑞过来帮你找?” “找了,他说他有事” “他有个屁的事,大哥说的是让他来伺候你,不是让他来当大爷的,要是连主子都伺候不了,还要他干什么?!” 沈长瑞顿时就恼了起来,扬声朝外怒道,“守真,守真!!” 外头应了一声,沈长瑞的小厮守真和沈长瑞的小厮应书都是小跑了进来,等入内后守真就连忙道:“四公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发了脾气? “去,把双瑞给我找出来!” 双瑞? 守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这弗林院的人,他见沈长瑞脸色不好,连忙转身出去,沈长林也是皱眉朝着应书说了句:“你也跟去看看,先去找大哥房中的抱朴问问。” 等两人都走后,沈长瑞才坐在薛诺身前问道:“平时双瑞都是怎么伺候你的?” 薛诺迟疑。 “说啊!”沈长瑞皱眉。 沈长林拉着他道:“你有话好好说,别吓着阿诺。”说完朝着薛诺安抚:“你别怕,长瑞不是冲着你发脾气。” 沈长瑞是沈家唯一庶出的儿子,辛姨娘虽然比较得沈正瑜青眼,可沈正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后宅的事,且庶子本就归正室教养,所以就给了吴氏钻空子的机会。 她也不打骂沈长瑞母子,只说庶子养在丫环出身的小娘膝下,会养出一副小家子性子,将来也不好进学入仕,便强把人要到了自己膝下养着,可素日里除了吃喝之外,丝毫不管沈长瑞死活。 下头的人本都是见风使舵的,见辛姨娘性子软,又无权抚养亲子,仗着她不能贴身照顾,沈长瑞年纪小又说不清楚话,再加之吴氏那头丝毫不过问沈长瑞这边的情况,日渐养大了胆子,不仅苛待吃喝,还暗中打过沈长瑞,大冬天的将人锁在隔房里“学规矩”。 偏他们表面功夫做的好,愣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发现。 直到后来年长些的沈却发现沈长瑞安静的有些过分,都快五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就连被他看到被沈长荣欺负时也木愣愣的不知反应,只躲在角落里蜷着身子。 他将人带回弗林院,找了大夫,这才发现沈长瑞那藏在衣服里的身子到处都是伤。 那会儿沈却才刚十一岁,头一次朝着二房的弟弟动了手,狠狠打了沈长荣一顿后,领着沈长瑞去见了沈忠康。 老爷子震怒之下发作了沈长瑞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又骂了沈正瑜和吴氏,将沈长瑞挪回了辛姨娘那边教养,只那会儿的沈长瑞像是雏鸟似的黏着沈却这个大哥不放,谁也不肯靠近。 沈却就把人留在了弗林院里住了近两年,又把自己身边的守真送去了沈长瑞身边照顾,有年岁相差不大的沈长林日日在旁陪伴着,沈却也待他极好,沈长瑞性子才慢慢开朗了起来。 那之后,沈长瑞就格外亲近大房的人,反而对于二房的人疏远。 就连沈正瑜那个亲爹,哪怕后来因为愧疚待他十分上心,可在沈长瑞心里说话也不如沈却这个大哥来的管用。 沈长林低声解释了几句才道:“长瑞吃过被下人欺负的苦,所以怕你也被人欺辱,你别担心,双瑞要是没做什么不会有事的。” 守真他们匆匆出去之后,没过多久就跟着抱朴一起回来。 “人呢?!”沈长瑞沉着脸道。 守真低声道:“人不在府里,我刚才问过门房了,说他跟外院两个扫洒的一起出了府。” “什么时候的事?” “正午前。” 正午到现在都几个时辰了,薛诺刚才又说双瑞说是去替她取早饭,也就是打从一大早人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沈长瑞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本来笑盈盈的圆脸上染上寒霜,伸手“砰”的一下就拍在桌子上:“岂有此理,让人去找,我倒是要看看,他放着主子饿着肚子,自己跑去哪儿逍遥了!” “长瑞。” 沈长林连忙拉着他,“这偌大的京城,去哪儿找他们几个人?再说他们身契都在府上放着,人也去不了别处,与其到处闹腾腾的找人,倒不如在府里等着就行。” 甭管那几个下人去了哪里,只要他们不想当了逃奴,天黑了总是要回来的。 他压住怒冲冲的沈长瑞,朝着一旁的应书几人说道, “你们去交待各处门房,让他们留意着,要是那几个人回来就把人拿了直接带到弗林院来,记得别惊动了母亲和二婶她们。” 说完沈长林又对着抱朴道, “你去前门守着,大哥他们要是回来了,悄悄告诉他这事,避开祖父和父亲他们。” 抱朴连忙点头:“是,三公子。” 沈长瑞本是怒气冲冲的,被沈长林压着坐了回来,待到几人都出去后他才抬头怒声道:“三哥,你干嘛不让我去找人?” “怎么找,亲自带着下人挨家挨户的去敲门?” 一句话堵得沈长瑞噎住。 第75章 周全 沈长林见沈长瑞没再急哄哄的开口,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双瑞犯了事,也没办法肯定那钱袋子是被他拿了的。” “你这么气冲冲的去找人,先不说冤枉了他怎么办,就算没冤枉,这外头的人见了,知道的你是去找几个犯事的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沈家出了什么大事了。” “这几天京中正乱着,多少人盯着咱们沈家,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自家处置就好,别给大哥和祖父他们添麻烦。” 沈长瑞闻言憋着一口气。 沈长林柔声说道:“况且阿诺和你当初情况不同,你是沈家公子,事情闹的再大也只是下人的错,可阿诺毕竟才来沈家不久,跟府中很多人都不熟悉,要真闹的天翻地覆甚至伤了府中名声,就算错不在阿诺,也会有人觉得是他的问题。” “大哥肯定会护着阿诺,咱们也会帮他,可是别的人呢?你觉得这事儿要是真的闹了起来,以后阿诺还能好好留在这里吗?” 沈长瑞也不是真的蠢,他刚才就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才会一时怒气冲头,可这会儿听着沈长林的话后,心里就渐渐冷静下来。 薛诺不是他,也不是沈家子嗣。 下头偷盗主家钱财是丑事,真闹大了于沈家名声也有碍,这几天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也听过一些,本就有不少人对薛诺住在弗林院的事有意见,要真再闹出事来。 双瑞好不了,薛诺肯定也会被牵连。 旁的不说,光是因为儿女受了委屈迁怒薛诺的吴氏那边,怕都会借机来指责薛诺不安分,闹的府里不得安宁。 见沈长瑞安静下来,沈长林才微松口气:“此事不宜闹大了,能在弗林院里解决了最好。” 他说完看向薛诺, “你也别急,钱袋子既然是在屋里丢的,那肯定能找回来。” “大哥的东西,没他准允旁人动不了。” 薛诺见沈长林三言两语就安抚住沈长瑞,还交代好所有的事情,明明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重话,也瞧着温软没什么脾气,可却处处周全。 她不由心中觉得诧异。 原以为这位沈三公子是个软泥性子,没想到却是外柔内刚,遇事时颇有分寸,倒有几分沈却和沈忠康的影子。 她也伸手拉着沈长瑞坐下:“咱们就听长林的吧,别大动干戈,这几天公子他们为着私盐案已经焦头烂额,别把这点小事闹大,给公子他们添堵。” 沈长瑞瞪他:“你怎么也帮着三哥来说我,我这还不是怕你被欺负。”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所以别气了,气坏了可没人替你。” “没良心的!” 沈长瑞骂了一句。 薛诺朝着他就咧嘴露出个笑来,眼尾上扬时眼中涟漪轻荡,七分颜色也变成了十分,笑得沈长瑞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也跟着舒缓了下来。 他别别扭扭的盯着薛诺瞧了两眼,被哄的心花灿烂,嘴里却是哼了声:“就知道笑,发带都歪了。” 替薛诺将发带扯了重新绑好,他欣赏了两眼才道, “我记得你也十五了,照规矩该束发了,这般随意绑着终究不成体统。” 他两下又把薛诺的发带拆了,将落下去的发尾挽起来跟头顶束在一起,等全部拧好固定之后,这才从自己脑袋上将玉簪取了下来插在了薛诺头上,然后退开看了两眼: “这样就好了,瞧着好看多了。” 沈长林在旁笑着说道:“阿诺这么一打扮,看上去倒没那么小了。” 薛诺身子瘦弱,脸颊也小,之前头发没全束起来时,显得他比实际年龄要更小一些,此时将头发全拢了起来,露出了她整张脸。 面若温玉,肤色冷白,桃花眼漆黑如墨,衬着那发上玉簪,倒真有几分十五岁少年郎君该有的样子。 薛诺有些怔愣地摸了摸头发,那上面的玉簪入手微暖,应该是上好的羊脂暖玉,她作势就想要将玉簪拆下来,被沈长瑞伸手“啪”的一下轻拍在她手背上。 “别取,好不容易才弄好。” “可这簪子” “你先用着,我那还有好些呢。” 薛诺愣了下:“太贵重了。” 沈长瑞闻言顿时瞪眼:“昨天三哥送你砚滴的时候你可没拒绝,还有大哥,置办这些东西你也没说不要,他连钱袋子都给你了也没见你推拒,怎么,你瞧不上我?!” 少年气冲冲的,大有她敢拆了簪子就跟她翻脸的架势。 薛诺哭笑不得:“我哪有。” “没有就收着,要敢取了,咱就绝交!” 薛诺见他虎视眈眈地盯着,只能将手从脑袋上挪了下来,无奈道了声谢,而眼前少年见自己得逞,顿时弯了眉眼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双瑞突然得了一笔横财,领着交好的两人出去吃了酒,瞧着他们满是羡慕的样子只觉得人都快飘了起来。 等着天快黑醉醺醺的回府时,刚到偏门进来就被人给拿了下来。 人被堵了嘴拖回弗林院前,守真就先搜了身,等把人送到沈长瑞他们面前时,那钱袋子就已经到了守真手上。 沈长林兄弟两都是认得沈却的东西。 “你们好大的胆子,大哥的钱也敢偷?!” 跟着双瑞出去厮混的两人这会儿早就已经酒醒了,一听那钱袋子居然是大公子的,两人顿时慌了神。 “四公子饶命,四公子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双瑞说要请我们出去喝酒,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两人不知所措。 要真知道双瑞这么大胆子,连大公子的银子都敢偷,他们哪敢跟着一起出去。 双瑞被堵了嘴唔唔叫着,沈长林让人扯了他嘴里的帕子:“不是我偷的,是阿诺给我的,是他给我的!” 沈长瑞没好气的就上前一脚踹在他身上:“还敢瞎说,他是傻子吗,这么多银子都给你?!” “是真的,是他说让我帮他保管” “让你保管,你就保管到了你自己肚子里去?” 沈长瑞冷笑出声,这人把他们当傻子吗,薛诺又不是什么钱多的没处放的人,之前他给了二两银子都贴身放着,如今这么多却交给一个不熟的下人?还让他拿去喝酒?! 第76章 动手 沈长瑞简直气笑了,朝着旁边那两人就道:“说,你们今天出去花销了多少银子?” 另外那两人早被吓破了胆子,断断续续的说出来了个四两。 “是他给的?” 那两人连忙点头。 沈长瑞就直接朝着地上瘫软的人怒笑道,“一次四两,你好大的排场,本公子出去吃个饭都舍不得这么贵的酒钱,怎么着,主子的银子到你手里就成了你自个儿的了?还敢说不是偷的!” 双瑞被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真的不是我偷的,真不是”他慌乱朝着薛诺那边爬去,抓着她衣摆,“阿诺,阿诺你告诉四公子他们,我真的没有偷钱,明明是你给我的” 薛诺皱眉:“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过你?” 双瑞愣住。 “你问我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是大公子给我的银子,我要留着买东西给三公子、四公子当谢礼?” “可是” “可是什么?”薛诺淡声打断,“这钱袋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大公子给我之后我好好收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亲手把它交给别人?你敢说一句你是从我手里拿走的?” 双瑞张了张嘴,薛诺是从头到尾都没“亲手”把钱袋给他,可他拿走的时候她也没有拦着啊。 他明明是当着她面拿的,如今怎么就变成了偷了? 双瑞张嘴就想要辩解,就听眼前少年微垂眼说道: “我虽然是个小叫花子,也是被公子从南地捡回来的,入不了什么贵人的眼,也比不过什么王孙公子高高在上,可我知道什么东西该是我的,什么东西不该是我的。” “你要是不承认,那我们就去夫人,去老太爷面前论论理,看这钱袋子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双瑞猛的瞪大了眼,而跪在他旁边的那两人中,其中那个早上曾经跑来弗林院跟双瑞“叙旧闲话”的人更是脸色惨白。 这些话这些话 他抬头对上薛诺漆黑的眸子,心中顿时慌乱起来,骂薛诺的那些话也就算了,顶多挨一顿板子,可他说二夫人和大小姐的那些话,要真传到二夫人耳朵里,他非得被打死不可。 那人扭头就急声道:“双瑞,你就认了吧。” “朱三,你” 那个叫朱三的趴在地上急声道,“四公子,之前双瑞请我们出去吃酒的时候,虽然没说他银子是哪儿来的,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说他发了笔横财,还说照顾薛小公子比照顾府里其他主子都赚的多。” “他说薛小公子就是粪坑里出来的泥腿子,有福也不会享,他来了弗林院后既不用守夜也不用扫洒,就连衣裳都是薛小公子自己洗的,他还跟我们炫耀,说薛小公子性子软好拿捏,他不过拿着大公子他们吓唬几句,薛小公子就事事都不敢多说他半句,这跨院也由得他做主。” “对对对,他还说了,等过上些时日说要把我们也弄来弗林院享福。” 旁边那人见朱三卖了双瑞,自己也慌了起来,连忙就跪在地上附和,“他还说薛小公子长得像个娘们,性子也软,往后这院子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指不定还能当回人上人” 沈长瑞怒发冲冠,直接朝着双瑞心窝子就是一脚。 沈长林也是脸色沉了下来。 双瑞疼的惨叫出声,脸色惨白既是惊慌也是不敢置信,朝着朱三他们道:“这话你们也说了” “你别冤枉我们!” 朱三想也没想就骂了一声,“我只说了句薛小公子出身不好,府里好些人都在说这事,可我从来没骂过他什么,我当时还跟你说了,薛小公子虽说出身不好可人好相处,让你好生伺候着。” “我敢拿着我爹娘老子的命发誓我没说谎,你敢吗?!” 他说完偷看了薛诺一眼,见她面色淡淡没有说话,就径直朝着沈长瑞他们“砰砰”磕头, “四公子,我承认我贪小便宜,想着有人请吃酒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所以才跟着双瑞去的,可我却绝不敢诋毁大公子半句。” 另外那个也是急声道:“对,这些话都是双瑞说的。” 他生怕牵连到了自己,恨不得把所有罪过都落在双瑞脑袋上, “对了,他还说大公子是冤大头,养着个叫花子白白便宜了他,我们当时追问他什么意思他不肯说,现在想来,他恐怕就是他偷了大公子给薛小公子的钱袋,这才跟着我们得瑟。” 沈长瑞听着两人的话简直气炸了。 薛诺也像是动了气,黑沉着眼道:“他还说什么了?” “这” 两人都是脸色发白,谁也没敢说话。 沈长瑞冷笑:“不老实说是吧,通通拉出去打!” “我说,我说” 那个被吓破了胆子的人伏在地上哆嗦道,“他他还说薛小公子长得妖里妖气的,不知道怎么才攀上了大公子,还说等大公子腻了他,指不定就被哪家抓去当了娈宠” “啪!!” 薛诺一巴掌就落在双瑞脸上。 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她抓着双瑞的脑袋就撞在地上,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竟是将人踹的朝后撞在了桌子上:“娈宠,你可真看得起我!” “我我没有我不是” 双瑞疼的浑身哆嗦,五脏六腑都像是错了位,满脑子都是他之前灌了二两黄酒后胡说八道的那些话,他不过就是一时口快,没想着那些话会落到薛诺耳朵里。 对着她凝如浓墨的黑眸,他后脊生寒张嘴想要辩解,就被猛地拽着头发“砰”的一声砸在桌脚上。 头破血流时,薛诺一脚踩在他脸上, “嘴这么脏,我替你洗洗。” 她伸手拿着桌上的茶壶就塞进双瑞嘴里,里头滚烫的茶水瞬间燎起一圈燎泡。 双瑞疼的惨叫出声,薛诺却死死踩着他的脸骨让他动弹不得,而地上人的那张脸已经被烫的不成人样。 沈长林他们都被这一幕吓呆了,看着惨叫的双瑞脸色发白。 朱三二人更是缩着脑袋恨不得能钻进地里去,看着那俊美少年如同妖邪。 第77章 客人 外头沈却匆匆领着抱朴进来时,隔着门外就看到这一幕,他心中一抖,猛地厉喝出声:“阿诺!” 薛诺抬头,眼里冷漠极了。 沈却快步走进来,一把抓着她胳膊就将人拉了个趔趄,这才垂头看着地上的双瑞。 双瑞嘴上烫的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过来!” 沈却带着沉怒。 薛诺紧抿着嘴唇,对上站在沈却身后的沈忠康和沈正天惊疑目光,这才松开了双瑞,只是转身朝着沈却那边走去前还朝着双瑞身上狠狠踩了一脚,那睚眦必报的小气劲显露无疑。 沈却拽着人退到一旁后才沉声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随便跟人动手?” 薛诺梗着脖子不说话。 “薛诺!!”沈却动了气。 薛诺黑沉着眼:“我没错。” 沈却眉心跳动,青筋浮现时,怒气横生。 两人彼此对视,气氛凝滞至极。 沈长瑞和沈长林到了这时也都回过神来,虽然惊惧刚才薛诺的狠劲,可见他被训,旁边祖父他们也在,沈长瑞连忙上前急声解释:“大哥,这事不怪阿诺,是他们欺人太甚。” 沈长林先朝着沈忠康和沈正天行礼之后,这才也跟着说道:“他偷了大哥给阿诺的钱袋子,阿诺本没有跟他计较,可他还言行诋毁大哥,侮辱阿诺当人娈童阿诺也是一时气愤才没忍住。” 沈却回来的时候就知道钱袋不见的事情,抱朴也跟他说了,只没想到还有“娈童”这么一出。 沈正天听到“娈童”二字也是脸色一沉:“到底怎么回事?” 沈长林和沈长瑞连忙七嘴八舌地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从他们发现钱袋子丢了,到后来抓住双瑞知道他们在外胡言,再到薛诺动手,沈正天脸上一点一点的难看起来。 偷盗之事也就算了,顶多说一句贪财,可暗地里诋毁主子名声,薛诺要是被人当成娈童,那他儿子成了什么? 沈正天怒声道:“好个刁奴!就该拖出去打死!” 沈忠康扫了屋中一眼,这才朝着双瑞看去,就见他满脑袋都是血,刚才那热茶烫了嘴此时也在惨声呻吟,旁边另外两个下人被吓得簌簌发抖,他眉心皱了皱:“既然是下面的人犯了错,该罚就罚。” “这双瑞偷盗主子钱财,又肆意诋毁主家声誉,直接送去府衙,该怎么处置依律办了就行。” 双瑞直接吓晕了过去。 “至于这两个” 沈忠康的话还没说完,朱三就“砰砰”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人只是一时贪心想要占点儿便宜,绝没说过大公子半句坏话,求老爷饶了小人这一回。” 另外那人也是有样学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沈长瑞开口:“祖父,他们两个都是外院的下人,平时也不知道这内院的事,就是一时贪嘴才跟着双瑞占了点便宜。” 沈忠康闻言说道:“虽不曾主谋偷钱,可明知他人钱财来路不明还起了贪心,也不可不罚,每人杖打十下,罚一个月月钱,这次小惩大诫,要是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死里逃生,朱三二人险些哭出来。 让人将三人带走之后,沈忠康才看向薛诺。 沈却心里微惊,下意识往前半步将薛诺挡在身后:“祖父,今日之事怪我思虑不周,不该没查清秉性便将人送去阿诺那里,而且原是想要让阿诺手头宽裕些,却忘记财帛动人心,他初来乍到未必能守得住。” 沈长瑞也是急声说道:“对啊祖父,这事怪不得阿诺,是那人嘴太脏了,阿诺才没忍住与他动手,而且你来之前我也踹了他几脚的,他伤好些都是我打的” 为了保薛诺,他直接不惜自爆。 沈忠康见他们急声解释的样子,旁边沈长林也是满眼担忧想要说话,他直接伸手压了压道:“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又没说要罚他。” “不罚?” 沈长瑞猛的松了口气,不罚早说啊,吓死他了。 老爷子横了他一眼:“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讲道理?” 沈长瑞连忙疯狂摇头:“没有!” 老爷子从他脸上扫过,这才看向薛诺:“沈家管束不严,才出了欺主的奴才,你来沈家做客被他们折辱,便是沈家待客不周,虽说是你动手,可到底错在沈家,是该老夫替他们跟你道个歉才是。” 薛诺听懂了老爷子的意思,沈却也同样听懂了。 一句做客就重新定义了薛诺跟沈家的关系,而越是客气,就越代表老爷子生了驱赶之心。 沈长瑞半点都没听出来,还以为老爷子是真觉得抱歉,连忙插嘴道:“祖父说什么呢,这事分明是他们自己不对,跟您有什么关系,这府里这么大总不能事事都您管着,再说阿诺才没那么小气呢,你都已经罚了他们了,阿诺不会计较的。” “人家都没开口,你就知道他不计较?” 沈忠康冷横了他一眼,“我还没教训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多动动脑子,别凭着一股子蛮劲就闯上前去,今天要不是长林拦着你,你是不是就真打算领着府里的下人出门去抓人了?” 沈长瑞缩了缩脖子没敢吭气儿。 沈忠康没好气地说道:“别成天尽往你大哥这里跑,好好进学,下次要是夏侯夫子再说你在族学捣乱,我让你大哥打断你的腿。” 沈长瑞神情蔫了下去。 “还有长林,虽说下次乡试还有两年,可时间转瞬即过,你有空了多跟夏侯夫子问问学问上的事,别跟着长瑞一起胡闹,下次他再敢闹腾就狠狠抽他,别让他带坏了你。” 沈长瑞顿时瞪眼:“我哪有带坏三哥” 沈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瞬间安静如鸡。 老爷子扫了屋里一眼,这才说道:“行了,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就让人过来收拾一下,这满屋子乱糟糟的,不知道的真以为进贼了。”他朝着沈正天说道,“你跟我回安云堂那边,正好把之前没说完的事情说完。” 复又朝着沈却道, “把这边打理妥当了再过来。” 从头到尾都没再看薛诺一眼。 第78章 挨打 沈却看着老爷子领着沈正天周了之后,脸色有些微沉。 祖父生气了。 沈却扭头看着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沈长瑞,嬉皮笑脸地攀着薛诺的肩膀跟她说着没事了的样子,直接开口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两该回去了。” “大哥” 沈长瑞刚想说话,只还没开口就被沈长林拽住。 沈长林乖巧道:“我想起来我还有课业没写完呢,那大哥,我跟长瑞就先走了。”他朝着薛诺眨眨眼,做了让他小心的嘴型后,就半拖半拽地拉着沈长瑞出了弗林院。 等到了外面沈长瑞才挣开捂着自己的嘴:“三哥,你干嘛呀?” 沈长林道:“你没瞧见大哥生气了?” 沈长瑞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看见了,要不然刚才干嘛想要留下来,那不就是怕大哥生气了之后薛诺倒霉吗?“你知道大哥生气了还走,回头他教训阿诺怎么办?” 沈长林说道:“阿诺可不是你。” 沈长瑞:“” 什么意思?他怎么觉着自己被鄙视了? 沈长林拉着一根筋的弟弟就朝外走:“阿诺聪明着呢,而且你刚才没看到吗,大哥以为祖父要罚阿诺时是护着他的?”明明动怒的情况下还将薛诺护在身后,大哥哪能真对阿诺怎样。 他们刚才瞧见薛诺动手时惊讶至极,大哥第一句话却是教训薛诺不能“随便”跟人动手,也就是说,大哥是知道阿诺以前跟人动过手的,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算教训也顶多训斥几句。 他们留在那儿才惹大哥的眼。 沈长瑞被沈长林说的糊里糊涂的,几乎被他半拽着离开。 等两人都走后,沈却才让抱朴他们都退了下去。 “过来。” 薛诺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才过去。 “手伸出来。” 薛诺梗着脖子伸手,就被沈却拿着木尺朝着掌心打了一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随便朝人动手?” “说过。” “那你还打?” 知错犯错的理直气壮,沈却气得又打了一下。 薛诺掌心通红,眼里却依旧倔强:“他拿了公子给我的东西。” “只是一个钱袋子” “那是公子给的!” 薛诺声音大了几分,幽黑的眸子里染着怒色, “他背地里骂我小叫花子,诓我说公子往后会撵我出去,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糊弄,他还跟人说大小姐的闲话,说二夫人被赵家拒绝丢脸的事情,我只是想要教训他一下。” 沈却没想到薛诺这么理直气壮,他皱眉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上公子走后我就回去睡了一会儿,他以为我睡着了,就拉着人在廊下说话,他还跟我说沈家不养废物,说让我乖乖听话,我要是不懂得知情识趣你早晚会厌了我。” 沈却听的脸都黑了。 薛诺掷地有声:“那钱袋子是他自己拿的,我没冤枉他。” 沈却对着她黑黝黝的眼睛,一时有些头疼:“你可以等我回来之后告诉我,我会处置他。” “你忙着私盐案的事情,又要替太子办差,哪有功夫操心府里的事。” 薛诺眼帘微垂,“况且府里现在已经一堆人因为公子让我住在弗林院里议论纷纷,你要是再为了我撵人出去,还不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我原本只想教双瑞一顿,可没想到他嘴那么脏。” “他贬低公子,活该被打。” 她说话时语气凶极了,沈却却是突然没了话。 薛诺伸着手心朝上,掌心里红肿起来,摊开的细长手指上还能看到那已经长好却退不下去的牙印,那暗红色的痕迹格外刺眼。 她瓮声说道:“公子要是想打就打吧,反正我没做错,要是下次还有人骂公子,我还揍他,打的他满地找牙!” 沈却听着小孩儿带着赌气的话,手里的戒尺一时间发烫。 教训她吧,她也没做错什么,要是他当场听到那些话指不定也会给上那双瑞一巴掌,可要是不教训,她却不知道有些时候动手就等于是把自己放在了弱势。 沈却缓了缓才扔了手里的戒尺,拉着她手腕低声道:“打疼了没有?” “没有。” 小孩儿头发全束了起来,很清楚就能看到她眼睫投下的阴影,这会儿说话时一双眼也不看他,就垂着脑袋瓮声瓮气露出个后脑勺,莫名让人觉得她憋着委屈。 沈却心中微软,拉着人走到一旁坐下后才道:“我打你并不是因为你跟双瑞动手,他偷盗在前,也说了不该说的,你气急之下打他两下没问题,可你为什么会选择拿茶水烫他折磨他?” 他不是气薛诺动手,而是她踩着双瑞的脸,强行拿着茶水烫的他惨叫不断却丝毫不放手让人害怕的冷漠。 那种对于生死的漠然,对于他人痛楚的冷淡,才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 “阿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懂得敬畏和害怕,懂得敬畏生死,才会心怀怜悯善待人命,懂得害怕惊惧,才会心有忌惮存有底线,而人一旦缺少了这些,就会被视为异类。” “你折磨双瑞让他痛苦之时,知不知道你的冷漠也会同样让人惊惧,让人觉得你失了为人的七情六欲,没了敬畏害怕之心。”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之前他带着沈忠康他们进来时,看到她满眼漠然对待地上惨叫挣扎的人时的场景,也记得祖父他们看到这一幕时眼里的惊愕,就连沈长林和沈长瑞那时候瞧着薛诺也露出些惊慌之色。 他还记得梦里那小千岁权倾朝野时,却也独立巅峰无人可言。 他没有朋友,没有能够与他说话的人。 他独自站在权力巅峰,杀伐为乐,那双眼里就是那般从不见情绪的漠然,人人见他时都将他视为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除了恐惧害怕厌憎怨恨之外,就没有半点其他的情绪。 沈却不想薛诺有朝一日也变成那个样子。 “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方法多的是,别让你自己变的众叛亲离,成了人人害怕的存在。” 第79章 安抚 薛诺微歪着头看着沈却。 她以为他会训斥,或是骂她几句,却没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薛诺其实想要嗤笑两句的,觉得沈却说这些迂腐单纯的有些可笑。 她心怀敬畏,存有怜悯,可其他人什么时候敬畏怜悯过她们?善心和仁慈向来都是对着一帆风顺的人的,因为没遭磨难未遇人心险恶,才能理所当然的说着为人要有底线。 可于她而言,她的底线和仁善早就在七年前全部葬在了公主府里。 她七年生死挣扎,她母亲尸骨无踪,仇人高高在上时喜笑欢愉,那公主府里数百性命垒砌枯骨冤魂,谁来可怜过他们? 只要能报仇,能替母亲昭雪,能够达成她所想要的目的,不择手段又能如何? 薛诺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抹讥讽冷嘲,可近在尺咫的男人眼里却仿若有光。 那像是阳光落于阴暗之地,极力想将她也从暗处拉出去的热烈,让她头一次主动避开了视线。 薛诺声音微哑:“我又没有亲人,怕什么众叛亲离。” “胡说八道。” 头顶覆上只大手,温柔而又坚定, “我把你带回来,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是你大哥,长林长瑞也是你哥哥,沈家就是你的家。” “只要你不离开,谁也不会赶你走。” 薛诺心中一悸。 “包括祖父。” 她豁然抬头,就对上沈却脸上的笑,他像是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她脑袋,“别担心,有我呢。” 沈却让抱朴他们进来收拾屋子,让薛诺今夜住到主院那边去,而他安抚了小孩儿之后就离开弗林院去了沈老爷子那里。 老爷子跟沈正天已经聊了一会儿,沈正天也被打发了回去。 沈却过来时,老爷子就坐在榻边自己跟自己对弈,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 “来了。” 老爷子指了指对面让沈却坐下之后,也没急着说其他的事情,只指了指棋盘道,“你回京之后就一直忙忙碌碌的,我们爷孙还没时间好好对弈一局,正好有时间,来下一盘,让我看看你最近棋艺有没有增长。” 沈却说道:“再增长也比不过祖父。” “那可未必,没听过一句话吗,青出于蓝胜于蓝,指不定哪天我这老头子就被你们这些年轻人给拍死在沙滩上了。” “这话要是父亲知道了,他又得揍我。” 沈忠康忍不住笑了起来,跟沈却一起将棋盘上的棋子捡起来各自分开之后,让沈却执黑先走。 棋子落在棋盘上后,发出轻微脆响。 屋中灯烛透亮,祖孙两闲话了几句,说起了今天在东宫的事情,又谈起了漕运,等到那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渐多了起来,沈忠康才抬头看了眼越发沉稳的长孙:“那薛诺的事处理好了?” 沈却顿了顿:“嗯。” 沈忠康见他神色就不由眉心微沉:“你还打算让他留在弗林院?” 沈却说道:“是我将他带回京城的。” “你就算不带他回京城,他也会来。” 沈忠康直接打断了沈却的话,手中握着棋子时声音微沉了几分, “长垣,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根本不像是表面那么温顺。” “我问过姜成,他在江南时就伤人数次,下手狠辣绝非普通人,今日所见更能看出他睚眦必报,以他的心性,就算你没把他带回来,为着柴春华和成国公府,他早晚也会入京。” “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插手他的事情,你愧疚他姐姐遇难,可以用的别的办法补偿,他若是个乖顺的,你把他留在弗林院教养我也没意见,可他分明是只狼崽子。” “野性难驯,骨子里就凶狠,你驾驭不住他,也未必能比得过他的心眼儿,你把人留在身边早晚会惹出祸事来!” 沈却没想到老爷子会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哪怕之前在弗林院时他也察觉到老爷子生了驱逐之意,可真听到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依旧还是忍不住说道:“阿诺本性不坏。” “你与他相识不过两月,怎就知他本性?” “我” 沈却被问的一顿,可片刻后,他就抬头认真说道: “祖父,有些人不必相处多年才知深浅。” “我虽无您识人之能,也不如您历经世事睿明决断,可至少我能分辨得清楚人心善恶,阿诺或许不如我所见,他入京之后也许对我有所隐瞒,可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我知您觉得他伤人凶狠,可至少在我认识他之后,他所伤的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 从江南到京城,从当初破庙里那王大,再到今日双瑞,凡被薛诺所伤的,全都是先欺她辱她或是伤她的人。 薛诺并没主动伤过不该伤的人,也没有赶尽杀绝肆意杀戮。 “可他本性凶狠” “那又如何,他没伤害过我。” 沈却抬头看着老爷子认真说道,“如果他真的凶狠,当初我阻了他入扈家,连累他姐姐出事时,他就该杀了我。” 薛诺有很多次机会能够置他于死地,如果她真如梦境中那般毫无底线歹毒阴狠,单凭他在扈家之事中为难过她,她就能要了他的命替她姐姐“报仇”,那才是真正的睚眦必报。 在扈家被围之时,在牢中他高热不退的时候,在他们被徐立甄擒住,崔乐几次背着他想要让薛诺开口指证沈家之时。 哪怕薛诺回来从来没说过,可他知道他被带出去的那两次是单独见过徐立甄的。 她想要他的命,轻而易举,可她没有。 沈却拳心微握,顶着老爷子有些沉厉的目光说道:“阿诺其实心很软的,他就是嘴巴厉害了点,看着狠辣了点,可只要待他以诚的,他就恨不得能百倍给人还回去。” 哪怕每次都是别别扭扭。 “祖父,阿诺是个心思玲透的孩子,如果没有人好好引导,放任他在外波折才会惹出大祸来。” “我把他留在身边教养,约束他言行,引导他走正路,沈家上下都没奸佞之人,近朱者赤,他以后年纪渐长,性子里的戾气也就会慢慢磨平下来。” 第80章 老狐狸 沈老爷子皱眉看着长孙,他没想到区区两个月而已,沈却对那薛诺居然就已经有了这么深的在意和感情,甚至更像是把那孩子当成了他自己的责任。 既不愿放逐,也不愿将人送出去。 他沉声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教好他?若他依旧难改本性呢?” 沈却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可再差也不会比梦中更差,他苦笑了声说道:“祖父,您想要我如何回答?我所能做的只是竭力让他更好,也尽力去约束教养他,至于将来如何,谁又能说的定呢?” 见沈忠康脸色沉凝,他说道, “人性本就复杂,善恶又哪里那么容易说的清楚。” “七年前永昭公主未落罪前,祖父可曾想过徐立甄会背叛,又可曾料到过那般兄妹情深的陛下会血洗公主府,料到那些曾经跟随永昭公主多年,曾替她歌功颂德之人却在她死后踩着她尸骨朝上爬?” “他们尚且如此,又何况阿诺” “啪!” 沈忠康手里的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震怒地看着沈却。 桌边烛火被风吹的摇曳,沈却对着沈忠康满是凌厉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起身走到榻前跪下:“是孙儿说错了话,请祖父责罚。” 沈忠康呼吸有些重,手指抓着棋盘边角时指节收紧。 “我若一定要你将人撵出去呢?” “孙儿不放心他,只能先与祖父告罪。” “” 沈忠康险些被他给气笑了,这话的意思是他要是执意撵走薛诺,他这大孙子也就一起跟着去了?那小娃娃给自家孙子下了蛊不成?! “你还要挟起我了?” “孙儿不敢,只是孙儿答应过他,会护着他。” 沈却放软了神色认真说道, “祖父,我自幼您便教我,人无信不立。” “我知道您忧心什么,若我将他留在身边依旧约束不了,他也如您所说真成祸害,那是孙儿无能,届时哪怕豁出命去孙儿也必定亲自拿他,可在那之前,不能光凭一句本性便定了他的罪,这不公平。” 沈忠康听着长孙的话就想冷嘲。 公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从投胎落地开始,人就分了三六九等。 有人生来高高在上,锦衣华服挥金如土,有人生来贫贱低下,日日为果腹奔波辛劳,可对上沈却的眼睛,到了嘴边的嘲讽却说不出来。 半晌,老爷子才冷哼了声: “随你!” “你既然想把人留着,那就看好了他,你该知道沈家如今的处境,陛下早因太子对沈家忌惮颇深,而你身处其中更是人人盯着,稍有行差踏错那就是要脑袋的事情。” “别让他惹出不该惹的祸事,否则到时候就算你替他求情,我也饶不了他!” 沈却顿时展颜:“孙儿明白。” 祖孙两一场棋没下完,沈忠康就像是恼了他似的,让沈却先行离开。 等到了外院时,沈却站在门前回首看着房中烛影下的沈忠康时忍不住有些懊恼,他刚才不该提永昭公主的事情。 沈忠康那边瞧着长孙出了院子之后,才忍不住低骂了一句:“臭小子,别的东西没学到,倒知道朝着人痛处戳!” 要不是他亲孙子,他非得抽死他。 沈忠康脸上刚才的盛怒散去后,瞧了眼没下完的棋子,对着窗外说了句, “出来吧。” 窗后传来一些不大的响动,片刻后就有人从那边阴影里走了出来。 沈忠康说道:“都听到了?” 薛诺微仰着脸看他。 隔着一扇窗棂,屋中灯火通明。 老爷子坐在窗边抬眼朝外看时,目光落在站在夜色之中神情疏冷,完全不似之前讨巧时故意露出笑脸的俊美少年。 “我这孙儿自小就重规矩,也鲜少与我顶嘴,以前总想着教他正直良善重情重义,却忘记让他知晓这世间奸猾之人的门道。” “您老有什么话直说。”何必拐弯儿抹角的骂她奸猾? 沈忠康沉眼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延陵难民。” “我不信。” “那老爷子觉得我该是什么人?” 沈忠康皱眉看他。 “老爷子既然已经让人把我查的底朝天,要是我身份真有问题,您怕是早就将我撵出沈家,又何必在此跟我多言?” “我查不出来,不代表你没问题。” 沈忠康毫不遮掩自己命人查过薛诺的事情。 延陵水灾后大乱,那附近村落城镇的人口都杂乱至极,死的死,逃的逃,或因水灾流落他地,或流窜之下落草为寇。 若有人遮掩来历混入其中,再与一批难民同行数月,想要查清身份谈何容易。 沈忠康沉声说道:“我虽查不出你身份,可你绝非什么普通难民,说不定连这薛诺二字都是假的。” 薛诺挑挑眉没说话。 沈忠康定定看着她,浸淫朝堂数十年,哪怕是朝中官员面对他冷脸时尚且惴惴,可眼前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沈忠康便知想要凭着言语试探她恐怕不能。 他神色平静下来:“我不想探究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今日闹这一场是想干什么。” “但你既来了沈家,就守着沈家的规矩,若是再叫我知道你利用长林、长瑞他们,别说长垣替你求情,谁来都没用。” “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天大的依仗,可在沈家这一亩三分地,我想我要是真想对付你应该不难。” 薛诺微侧着头看着护犊子的沈忠康,没疑惑他看出这些,只是好奇:“你既然都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我故意的,为什么不告诉沈却?” “告诉他什么。” 沈忠康嗤笑了声,“告诉他一心袒护的人是个心眼儿比窟窿还多的骗子?还是告诉他你利用他进了沈家之后,还利用他最疼爱的弟弟来替你自己做事?” “他把你当成了羊羔护着,你却把他当了傻子糊弄?” 沈忠康拨弄着手边棋子说道, “他既在朝为官,早晚是要经历这些事情的,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 “他既然自己选择要把你留下,无论什么后果都该他自己受着,你要是能善待这份情谊那自然是最好,可你若最终依旧辜负,那也只能说他自己活该识人不明,正好也能让你磨磨他的心性,让他从沈家的高墙里走出来,去了那无谓的心软和仁慈。” 第81章 提醒 沈忠康说这话时,言语格外的残忍,就好像沈却根本不是他孙儿。 他将现实血淋淋的剥开扔在他面前,让他自己去在那荆棘丛里蹚过,却丝毫不在意他是否会经历挫折一蹶不振,薛诺忍不住就道:“您就不怕我给他磨折了?” “那你会吗?”沈忠康看她。 薛诺愣了一瞬,突然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她还以为这老头子真冷血无情,可说到底还是在意的,他大费周折让她来听了他们祖孙这番争执,让她亲眼看到沈却对她的维护,让她知道沈却明知道她有问题,却依旧还将她留在身边相信她本性不坏。 如今这般问她,不过是想要她表态。 老狐狸! 薛诺笑起来时,眉眼也跟着舒缓下来,她没回答沈忠康的问题,而是直接道:“其实您不用试探我,我的目的不在沈家,您若是觉得我留下来让您不安,我可以离开的。” 沈忠康微挑眉,不在沈家,那就是他来京城的确是有别的目的,他那傻孙子是真的被这小狼崽子给糊弄了? 他微眯了眯眼:“你想对付成国公府?” “算是吧。” “为了你姐姐?” 薛诺没说话。 沈忠康微眯着眼看了她片刻,方才开口:“你想对付成国公府,我不拦你,你若有本事让他们倒霉不牵连你自己那是你的本事,但是不准拿着沈家生事,也不准将长垣当成你的马前卒。” “长垣既然留你,我也不撵你出去,可前提是你不能伤害沈家任何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薛诺轻笑:“好。” 沈忠康突然问了句:“漕运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薛诺坦然摇头:“在遇到沈却之前,我并没打算来沈家,也自然不会知道私盐的事情,不过看在老爷子愿意留我暂住的份上,跟您提个醒,既然这次私盐案闹的这么大,陛下又有意磨练太子,那你们大可不必将目光放在漕运之上。” “什么意思?”沈忠康看着她。 薛诺说道:“漕运虽然利益大,可牵扯也广,漕司十二府衙,各地州县漕府,还有地方官员,十万漕粮运军,这其中盘根错节,就算有熟知内情的能人镇守,也难以确保麾下能一直干净。” “一旦插手其中,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且受牵累惹火烧身,太子殿下已是储君,所处之位也已经足够高调,实在不必将此等引人猜忌之位拢在自己手上。” 她说起朝中的事情时,未曾遮掩脸上锋芒,黑眸冷静侃侃而谈, “陛下这次将漕运之事搬上朝堂,为的就是归拢漕运权利,他心中必定已有适合替代朱英二人的人选,太子殿下与其抓着漕运不放,倒不如顺应圣意,将目光挪回朝中。” “若能好好把握机会,所得利益不比捏着漕运差。” 沈忠康先是蹙眉,后眉心舒展开来时,已然明白了薛诺的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她话中之意后他才越发觉得眼前这人不简单,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薛诺,像是想要将她看透似的。 “你说的机会,是什么?” “那就要看老爷子和太子殿下想要什么了。” 薛诺说道,“漕运之事闹开后,朝中估计有过半的人都得倒霉,老爷子若想肃清朝堂,太子无惧孤高寡合,那就照着规矩严审就是,可太子殿下若想君臣皆宜,倒不如学学沈却在江南的选择。” “有时候退让并非失利,一味紧逼反倒会将自己前路尽绝。” “太子殿下给了陛下和其他人他们想要的,陛下和其他人自然也不介意在一些小利小惠上让太子如意,他们得了漕运,太子得了朝堂,皆大欢喜,不是吗?” 沈忠康眉心一跳。 薛诺没等他再开口询问就直接说道: “我得先回弗林院了,要不然沈却回去之后发现我不在,回头该影响您和他祖孙情了。”她说完顿了顿,“哦对了,过几天会有个人进沈家,我会把他要到弗林院来伺候。” “您放心,只是让他留在身边帮忙传个消息,不会伤害沈家利益。” 见少年说着话就朝外走,少了故作乖巧的温顺,步伐间竟有凌厉之意,沈忠康在她身上仿若看到了熟悉之人的影子,他突然开口。 “薛诺!” 前方身影微顿,侧头时半张脸在月色之下皎若芝兰。 “老夫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薛诺脚下一顿,轻笑出声:“我从未来过京城,又哪来的缘分见过老爷子。”她转过身去朝后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下次老爷子有什么话要问,直接来找我就是,别让人翻我抽屉。” “我那抽屉里涂着东西,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沈忠康看着夜色中挥着手有些吊儿郎当走远的人,眉心却是紧皱了起来。 没见过吗? 可为什么对着这少年人时,他总觉得有股子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无论薛诺说话行事还是方才笑眼晏晏的样子,都仿佛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在哪儿见过。 薛诺十来岁的年纪,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小孩儿,按理与他也的确不该有什么交集,可沈忠康却莫名觉得他是见过她的。 可是 在哪儿见过? “老爷?” 之前去弗林院将薛诺带来,后来就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孙伯这才上前。 他跟着沈忠康多年,脸上也早已经见风霜,看着沈忠康望着窗外神色仲怔的样子,孙伯忍不住说道:“您不是说此子不宜留在府中,为什么不将他赶出去?” 沈忠康沉默了片刻:“原是想把他赶出去的。” 沈家看似钟鸣鼎食,繁花盛锦,可实则却风雨飘摇。 帝心猜忌,储位不稳,周遭群狼环伺,这个时候府中不适合出现不安定的人,所以在察觉到薛诺利用长林长瑞故意闹出今天的事情,又见过他凶狠模样后,他才会生了驱逐之心。 可是 沈忠康想起那抹熟悉感,垂眼低声道,“此子不是简单人物,入京恐怕也意在朝堂,他留在沈家我还能盯着,有长垣这份情谊牵绊,或许能让他有所顾忌。” “他不在沈家,恐才是祸患。” 第82章 精明 孙伯闻言忍不住皱眉,这少年是比寻常人聪明些,可怎至于让堂堂一朝次辅这般忌惮? “老爷是不是太过高看他了?” 沈忠康扫了他一眼:“高看?你可还记得你去找他的时候,他什么反应?” 孙伯神情微怔,这才想起刚才去弗林院找薛诺时那少年的反应,当时抱朴他们也在,他还想着要如何不惊动房中之人将人带走,谁想那少年竟自己出来,在院子遇上他时也没半点意外之色。 他说老爷子想见他,薛诺也丝毫都没多问,神情平静的就跟着过来,就连后来将人带过来隐在窗后偷听屋中祖孙对话时,那少年也安静的有些过分了,就好像 他早就知道老爷子今夜会去找他。 见孙伯脸色变化,沈忠康轻叹了声说道:“他怕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夜之事,甚至他闹出今天这一场,教训那下人是假,想要借机见我是真,他估计是知道我派人查了他,也让人进过他屋子,所以才会主动撞了上来。” 孙伯微张大嘴:“那他” “他意不在沈家。” 沈忠康是信这话的。 那少年入京未必真是为着成国公府,可也的确不是为着沈家,否则以他所表露出来的心性,若真想对沈家如何,必定会将他自己藏的严严实实丝毫不漏,不会闹出今天这种事情来惹他生疑。 薛诺大抵是知道他起了猜忌,索性将事情摊了开来。 “他主动暴露,既是告诉我他暂时不会伤害沈家,也同样是在告诉我,他对太子并无恶意,而且你没发现他刚才提起太子时其实是偏向太子的,他对漕运和朝中的事情所知恐怕比我们所想的还要更多。” 孙伯面露迟疑:“会不会是大公子告诉他的?” “不会。”沈忠康直接说道,“长垣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哪怕护着薛诺,也不会将朝廷里的事情跟他一个局外人说的太过清楚,更不会将太子的打算也告诉他。” “薛诺手里有别的渠道知晓朝中的事情。” 更有甚者,他与朝中,漕运之上或许都有牵连,这也是让沈忠康歇了直接朝着薛诺动手,想要暂且将人留着的理由。 沈忠康想起薛诺刚才说的那些事情,眼中微凝了几分。 陛下这次让太子主审私盐案,他们的确想过要趁机拿住漕运要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朱英和郭跃光二人都难全身而退,而他们一旦跟詹长冬“结盟”,有这个熟知漕运之事的人从中帮忙,想要拿下漕运总督的位置不难。 可薛诺的话却给他提了个醒。 陛下这几年对太子忌惮愈深,这次让太子掺合漕运之事本就是抱着为难他的心思来的,目的就是想要拉着太子挡了朝中刀光剑影,将他竖起来当了一众朝臣的靶子。 漕运之事闹上朝堂,既是陛下“磨练”太子的筏子,也同样是他想要归拢朝权的手段。 太子主审漕运一案,想要趁机安插自己的人接管漕运的确不难,可同样无疑会更得罪陛下,甚至引得诸位皇子和朝中很多人对他群起攻之。 漕运上下的牵扯实在太大,就算有詹长冬在,他们也未必能保证下面所有人都干干净净,但凡有一两个人将来再如朱英他们,到时候太子也会撇不干净,反将自己陷进进退两难的地步。 既失了圣意,又失了朝堂。 反之,太子若稍稍“服软”,主动将漕运的“利益”让了出去,届时自有其他人来争夺漕运总督的位置,也自然有人会挡在太子前面。 漕运权利争夺,陛下无暇针对太子,其他人也顾不上太子这边,而太子就能更好的将精力放在朝中 比如,六部? 其中与漕运牵扯最深的户部,若能拿下,对太子而言会更为有利。 沈忠康脑海之中一瞬间就想了很多,片刻间就捋出了太子退让之后所能得到的好处和利益,他微眯着眼,手中拿着颗棋子摩挲着:“这个薛诺对于朝堂之事的把握,比之朝中一些老家伙还要敏锐。” 他朝着孙伯道,“去把弗林院的人撤回来,这几日留意着府里新进的人,薛诺要的就直接给他送过去,不必为难。” 孙伯皱眉:“那以后不监视了?” “要,但换个人,让黄磷亲自盯着他。” 黄磷是沈家为数不多的暗探,手段极高,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就算在皇宫大内也能来去自如。 若非必要,沈忠康不会轻易用他。 “薛诺今日示好,恐怕是在为着之后见太子做准备,私盐案堂审那日,他十之八九会跟着长垣一起去衙门”以他那孙儿的性子,不会让薛诺进大堂,可在堂外等着也是能见到太子的。 “他今日突然动下人,利用长林长瑞,又主动暴露这么多,最终的目的恐怕是在太子身上。” 孙伯闻言大惊:“他竟是冲着太子来的?” “是与不是,看堂审那日他会不会去见太子就知道了。” 沈忠康微沉着眼:“我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求的是什么,青云前程,从龙之功?亦或是其他不过既暂时无害,是忠是奸就先且看看,告诉黄磷,不用管其他,只盯着薛诺就行。” 若是好的,留着无妨,可若是有别的心思 沈忠康手中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这般机敏狡猾的人,留不得。 孙伯自然是听出了沈忠康的意思,也惊惧于那少年人居然有这般能耐,竟是让老爷动用黄磷亲自盯着。 他原本的轻视之心瞬间散了个干净,不由将那少年视为危险之人,却也忍不住说道:“老爷既知他不是好人,为何不让公子知晓?” “你当长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沈忠康嗤了声。 见孙伯面露惊愕。 沈忠康没好气地说道,“那小子知道的恐怕比我还多,你以为他当初为什么非得替太子南下,寻个拜访的借口却在江南逗留数月,后来又平白无故揽了薛诺的事情,掺合进私盐案里?” 第83章 调戏 沈却从不是那般没分寸的人,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哪能轮得着给江南各大善堂挨个儿布施。 虽然石安的嘴严,沈却也没告诉过姜成他去江南到底为着什么,可光看他做的那些事情就好像是在找人。 善堂里除了孩子就是老人,沈却又一路从扬州“布施”到了祁镇,又突然搅合薛诺进扈家的事,沈忠康稍一想想就知道他去江南恐怕就是为着找人去的,而要找的这个人十之八九就是薛诺。 “长垣应该是早就知道薛诺其人,去江南也是为着他,那臭小子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忠康说道, “薛诺这人我有些看不清楚,可长垣的秉性我是了解的,他若是没有把握,不会把薛诺带回府里来,那个薛诺城府极深,但瞧着也不像是个没良心的,且等看看吧。” “要是长垣真看走了眼,也就当给他吃个教训。” 他这长孙从小到大都太顺遂了。 让薛诺磨磨他心性,也是好的。 沈忠康想着沈却到底从哪儿知道薛诺这么个人,眼巴巴跑去江南找人,还用上那般奇奇怪怪的手段,又想着好像自从年初沈却为救太子落马醒来之后,人就变了许多,薛诺这事儿会不会与他落马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外头有风吹进来时,烛火晃荡起来。 沈忠康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抬头对着孙伯说道:“烦死了,去替我取壶酒来。” 孙伯:“老爷,老夫人出城前说过,不许您喝酒。” “她又不在。”沈老爷子瞪了他一眼,“老太婆不是去礼佛了吗,还有好几天才回来,只要你不说谁知道我喝酒了?” 老妻在家的时候,盯着他跟盯孙子的似的,那鼻子跟狗鼻子一样,稍微沾点儿酒气她都能闻得出来,然后就是一通唠叨,如今好不容易人不在府里,领着三儿媳妇去礼佛了,他还不趁机喝上一喝? “你赶紧的去给我取一壶来,馋死我了。” “您昨夜才喝过” “那你昨天吃饭了今天干什么还吃?”沈忠康蛮不讲理。 孙伯直接无语。 沈忠康抬脚踹了踹孙伯:“赶紧去,别磨磨蹭蹭的。” 孙伯被踹的倒是不疼,可瞧着自家老爷子一副他不去取酒就是叛徒的样子,他只能无奈说道,“那就一小壶,喝完赶紧收拾,要不然老夫人回来知道了老奴就完了。” “怕她干什么?你是我的人!”沈忠康横声道。 孙伯:“” 那您倒是别偷偷摸摸,搁老夫人面前硬气些! 薛诺从安云堂出来,就慢悠悠地朝着弗林院走。 月色落在她身上,让得她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其实昨天从宁敬水那里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在考虑见沈忠康的事情,她要是打算单打独斗慢慢筹谋,自然是不惊动沈忠康的好,可如果她想见太子,甚至借太子之力。 那哪怕是有沈却遮掩,也势必绕不开沈忠康。 那老狐狸不好糊弄。 先前两天她就已经察觉到自己住处有人来过,昨天夜里离开前邱长青也跟她提了一嘴,说有人去了祁镇和延陵那边查她,像是在探她底子,她思来想去以她现在所表露出来的身份,能做这些的也就只有沈家这老头子。 薛诺其实并不太想跟沈忠康打交道,跟他见面时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可她最后到底还是决定跟沈忠康“谈”一次,稍稍露些底给他,否则她怕那老狐狸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当成隐患给除了。 至少眼下看来,结果还算不错。 彼此都有制衡,她又露了点儿底,那老狐狸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动她。 薛诺一边想着事儿,一边晃悠着回了弗林院,还没进门就正面撞上正准备出来找她的沈却。 “公子” 一声叫还没出口,就被沈却猛的拉着胳膊,“你去哪儿了?” 薛诺见他眼里焦急,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也力气大极了,想起之前这傻子在老狐狸跟前说的那些话,她心中微软了软:“没去哪里,我就是见公子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在屋子坐不住,所以出来转了转。” “真的?” “真的。” “没人来找你?”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我?” 沈却闻言仔细看了看她,见她衣衫整齐,神色也不见委屈,而且眼里满满的疑惑之色,他心头这才猛的松了口气。 他刚才从安云堂回来不见薛诺在弗林院时,还以为祖父让人将她带走了。 沈却看得出来祖父是真的生了驱逐之意的,虽然后来被他拦下了,可他依旧有些不放心,他拉着薛诺朝回走时,嘴里说道:“既然知道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瞎晃,万一遇见什么贼人,回头有你好受的。” “这可是沈家,哪个不长眼贼人敢跑进来?再说公子怕不是忘记了,我打架可厉害了。” “你还很得意?” 薛诺嘿嘿一笑:“得意算不上,可要是真有不长眼的,我肯定将他打的满地找牙。”她瞧着满脑袋黑线的沈却笑眯眯地说道,“公子别担心,我厉害着呢。” “我没担心,是抱朴说你出去没回来,我嫌他念叨的烦。” 沈却颇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后,见她乖乖被自己牵着跟在自己身后,眼眸弯弯笑容灿烂的模样,心里也跟着一点点的柔和了下来,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薛诺任由他拉着回了主院,屋中灯火通明,抱朴见他回来松了口气。 “阿诺,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就出去转了转。”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不知道,刚才公子回来没见到你都快担心死你了” 刚撒的谎不出片刻就被戳穿,沈却撞上薛诺意味深长的目光时耳根顿时烫了烫,他瞪了眼抱朴说道,“就你多嘴,还不去厨房取些吃的过来。” 抱朴这才想起自家公子回来之后到现在都还没用膳,他连忙就退了下去。 薛诺就撑着下巴笑的开心:“抱朴念叨?” “” “原来公子这么关心我呀?” “” 薛诺微歪着头笑得眉眼飞扬:“还好公子喜欢女娇娥,要不然你总这么惦记着我,我该以为你对我倾心相许了。” 第84章 傻子 沈却瞪她一眼:“浑说什么?” “那公子为什么待我跟旁人不同?” 薛诺支着下巴时,眼波流转间像是在玩笑,又像是在试探。 她红唇轻扬时眼尾微翘,那黑眸定定看着沈却像是要将他心思都看透似的,却又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暧昧。 哪怕心中没有遐思,沈却也是被她那笑容撞的心悸了一下,忍不住晃了晃神。 等回过神来时就直接黑了脸,伸手就朝着薛诺脑门上拍去。 “觉得你入眼不行?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再说我就算不喜欢女的也不能瞧上你,就你这闹腾性子,要真看对眼了,我怕是这辈子都得家宅不宁。” 说完沈却蛮凶地瞪了薛诺一眼, “坐直了说话,掐着嗓子装什么祸水?” 薛诺卸了那股子矫揉造作的劲儿,伏在桌上哈哈笑了起来。 屋中气氛瞬间松了下来,打从安云堂回来之后就一直绷着心神的沈却瞪了瞪眼想要教训薛诺,可对上她笑容灿烂的样子,片刻后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浑崽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瞎说。 抱朴端着饭菜进来时,就见刚才还是肃着眉眼的大公子这会儿笑意盈眼,而薛诺团在一旁微仰着头跟他说话。 房中少了那股子压抑气氛之后,连抱朴也是忍不住放松下来。 两人吃了饭,抱朴又将桌上饭菜撤下去后,沈却看着仰靠在榻边躲懒的薛诺,这才留意到她换了发型。 小孩儿斜靠在榻边时,头发全部束了起来,露出精巧的下颚。 他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发簪上顿了顿:“怎么突然想起束发了?” 薛诺随意道:“四公子说我到了年纪该束发了,不然让人瞧见了说我没规矩。” “他自己就是个没规矩的,还来说你?” 沈却皱眉说了句后,这才问道,“这簪子是长瑞的?” 薛诺“嗯”了声。 沈却顿时眯眼,薛诺容貌本就极盛,那玉簪落于发间之后,上面镶嵌的金丝让他更为招眼,他突然起身绕到了里间翻找了片刻,等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个锦盒。 径直走到薛诺身旁,沈却从那锦盒里拿出支燕脂墨黑的簪子来。 薛诺正好奇沈却怎么突然拿个簪子出来,就见他伸手朝着自己脑袋上探来,直接将她头顶玉簪取了下来,然后将他拿来的那支发簪重新插进了发束之中。 “这玳瑁簪是我十八岁生辰时,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如今给你正好。” 黑发黑簪,压住了她眉眼间艳丽,沈却看着颇为满意。 这不比玉簪好看多了? 薛诺摸了摸发簪,她倒无所谓用哪支簪子,反正束发之后也没什么差别,她正想将沈长瑞送给她的玉簪拿回来,就见沈却直接把那玉簪扔回了手边的锦盒里,“砰”的一声盖上了盖子。 薛诺:“??” 沈却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疑惑,只抬头:“怎么了?” 薛诺见他已经顺手将那盒子收了起来,仿佛没觉得将沈长瑞的簪子“据为己有”有什么奇怪的,而且她发间也已经有了新簪子,拿着沈长瑞的好像的确不合适。 她还以为沈却是打算回头替她还给沈长瑞,也就没有多想:“没什么。” 沈却有些嫌弃的将装着玉簪的盒子扔在一旁。 夜里薛诺留在了主院这边,沈却好像完全没被薛诺之前“发狂”的事情影响,因她被打了两下手掌肿了,免了她今夜习字,只躺在床上时还隔着屏风问着外头薛诺学业。 薛诺原本脑子里还有事儿,思虑着今夜见沈忠康后说的那些话,想着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可愣是听着沈却絮絮叨叨跟说书似的声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沈却拿着书靠在床头,低声念了几句,见外头没有回应。 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玉纱隔扇后时,就见薛诺趴在外间的小榻上已经睡着了,她手里的书垂落在榻边,脸枕在胳膊上时压得都有些变了形,偏这般折腾依旧不损容貌,长睫微垂时,整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沈却站在榻边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后悄声无息地回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个巴掌大的小罐子。 他坐在榻边,将薛诺之前被打的手心展开,就见上面两道尺子印已经肿了起来。 “怎么这么严重?” 沈却抿抿唇,他当时动了气,也存着教训的意思,可没想到两尺子下去居然打成这样,他以前教训长瑞他们的时候也打过掌心,可从没见会肿成这个样子 这小孩儿是不是太娇气了点儿? 他心里头生出些后悔,早知道就轻一些了。 取了些药膏敷在小孩儿掌心,就见睡着的小孩儿像是吃疼哼唧了一声,他连忙放轻了动作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等见她重新安稳下来熟睡过去之后,他才继续上药。 手指沾了药膏在她掌心抹匀,沈却才发现薛诺的手比他小上很多,他颇为好奇的展开手指跟她比了一下,竟是足足长了一大截。 倒不是说薛诺的手不好看,反之她手指十分好看,指节细长,就是瞧着整体都比他小上一圈,好像他伸手就能直接握住似的。 错眼瞧见薛诺指手上留着的牙印,掌心指节上也有一层茧子,还有些细小伤口留下的疤痕,看着多灾多难极了。 沈却皱了皱眉,他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替她上药了。 仿佛他们认识开始,小孩儿就总是在受伤。 “也不知道躲着点儿” 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将薛诺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拉着被子替她掖了掖被角。 见她靠在枕上睡的不舒服,他又伸手替她取了发间的玳瑁簪放在床边柜子上后,沈却才拿着药悄悄退了回去。 吹熄了隔扇后的灯烛,沈却回了里间,却没发现,那灯烛熄灭时,原本熟睡的薛诺睁开了眼。 薛诺定定看着屏风那边若隐若现的人影,又低头瞧了眼涂完药黏糊糊的掌心,过了片刻,她才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嘴里嘟囔了句“傻子”,然后继续睡了过去。 第85章 训斥 漕运的人奉旨进京,路上不敢有半点耽搁。 薛诺断断续续地从沈却那里知道一些漕运上的消息时,宁敬水送来的人也已经到了身边。 有沈忠康那边默许放行,姜成亲自“挑选”,沈却也没多怀疑就让人进了弗林院,而送来的那人名叫金风,是个长相秀气个头瘦瘦高高的少年。 金风话不多,人不算机灵,胜在老实听话。 薛诺私底下跟他试过,金风在打斗上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又有一把子旁人没有的力气,就院里那三人都抬不动的水缸,他轻轻松松就能举了起来。 寻常用他已经足够。 金风带来了不少她急需的消息,而差不多也在这时,漕运一行人终于入京。 徐立甄进宫见天庆帝时,才刚低声将漕运之事说完,果不其然就得了一顿训斥。 “这两年你负责巡视盐运就是这般巡视的?身为十三道监察御史之首,私盐的事都快捅破天了你却半点不知,大业漕运几乎成他们这些人谋利私物你也半点都不知情,朕要你有什么用?” 徐立甄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是臣失察,求陛下恕罪。” “失察,朕看你的确失察!” 天庆帝年逾四十,黄袍金冠,眼里不怒自威。 他定定看了徐立甄片刻才沉声说道,“既然回京了,就好好将漕运的事情交接给太子,这次私盐案由太子主审。” “陛下” 徐立甄顿时吃惊。 他早就想到这次回京之后会受训斥,说不得也会失几分圣心,可他万万没想到天庆帝居然把漕运的事情交给太子来审。 “这次的事情与沈家有关,太子来审难免偏颇” “他偏颇还是你无能?不让太子来,难道还让你来?!” 天庆帝一句话便让得徐立甄色变,“别事事都拉扯沈家,你若是能在江南把事情审清楚,何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要朕来替你收拾这烂摊子!” 徐立甄脸色发白,所有辩解之言都堵了回去。 “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你这御史到底是拿来干什么的。” 得了一顿训斥,徐立甄才从御书房狼狈出来。 天庆帝的声音不大,可仅隔着一道殿门,外间守着的人也听了个清楚。 徐立甄顶着几人目光越发狼狈,正想离开,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穿着飞鱼蟒纹服,头戴梁冠,大步过来时身后还跟着个低眉顺眼提着食盒的小太监。 徐立甄扯出抹勉强的笑:“冯大人。” 冯源定下脚步:“徐大人,您这是从江南回来了?” “回是回来了,可办事不利,这不遭了陛下训斥。” 徐立甄满是苦笑地说道,“冯大人一直在宫中,也最是了解陛下心意的,漕运之事陛下动了大怒,还让太子殿下亲自来审,我这次恐怕是得不了什么好了。” 冯源闻言顿笑:“徐大人别多想,太子殿下行事公正,漕运之事陛下又亲自过问,只要你没办错差事谁敢为难?况且徐大人一直得陛下看重,陛下训斥几句也是一时动怒,过些时日就没事了。” 他朝着殿门内看了一眼, “杂家还有要事得进去跟陛下回话,就不与徐大人多聊了。” “冯大人自便。” 徐立甄微躬身退了半步,送了冯源进了内殿,等那殿门重新关上之后,他这才在门前禁军的注视下转身朝着台阶下走去,脸上神色一点点地阴沉了下来。 冯源这个死阉人,当真是锯了嘴的葫芦,半点消息都不露! 他总觉得这次回京之后感觉极其不好,从到了呈州开始,所有事情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不受控制。 他原本想要审清私盐案,来弥补祁镇失误后的漏子,可谁知却被朱英横插一脚,还没等他回过神,郭跃光又被拉了进来。 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有人故意在中间搅浑水,偏他还抓不到人。 徐立甄紧紧抿唇,离开宫中时心情极为沉重。 这边冯源进了御书房后,就先瞧见外间几乎快要化掉的冰盆,他先朝着一旁低声嘱咐了句:“去换两盆冰块进来,将凉扇放远一些,别直接将凉气送进陛下身边。” 那小太监退出去后,里头天庆帝听见动静抬头:“冯源。” “陛下。” 冯源绕过隔扇进了里间,手中还提着个食盒,他先是行礼之后,就上前将食盒中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在天庆帝面前。 “这会儿还没用膳,怎么就送吃的过来?” “这是皇后娘娘准备的银耳莲子羹,说是陛下这几日有些上火,正巧奴才要过来,皇后娘娘就顺带让奴才一起拿过来。” 天庆帝听到皇后二字,手中搅动羹汤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冯源:“收了什么好处?” “陛下英明。” 冯源笑着从衣袖里摸出一串上好的宝石串子递给天庆帝,“皇后娘娘赏给奴才的,说是让奴才没事拿着把玩。” 天庆帝扫了一眼,那珠串上的宝石每一颗都色泽通透磨的浑圆,这般成色在宫中也不多见,他不由嗤了声:“皇后倒是舍得。” “奴才待会儿就将这宝石串子放进库房。” “放什么,皇后既然赏给你了,你就自个儿收着,没得白白替她跑上一趟。” “多谢陛下。” 冯源闻言笑着将珠串重新塞回了袖子里。 “她还让你做什么了?”天庆帝一边拿着汤匙搅动碗里的东西一边问。 冯源说道:“皇后娘娘想要打探陛下对于漕运之事的态度,也想知道陛下何故将此事交给太子来审,成国公府的人还在刑部大牢那边,皇后娘娘大抵是怕牵连了三皇子,所以才想让奴才探探陛下的底。” 天庆帝睨他一眼:“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冯源笑了笑:“奴才是陛下的奴才,何事不敢言?” 天庆帝听到这话后,神色松缓了下来。 冯源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管着司礼监的一切,他办事极为得利,也十分清楚主子是谁从不会隐瞒,这也是让天庆帝对他放心的原因。 天庆帝直接将手里汤匙一扔:“皇后跟老三尽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成国公也是老糊涂了。” 冯源闻言没说话,只恭敬递了帕子让天庆帝擦手。 天庆帝问道:“让你去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冯源低声道:“已经查清楚了,扈家这事小沈大人的确是意外卷了进去,沈家和太子殿下那边早前应该都不知情,否则也不会任由小沈大人险些被人一并在扈家除了。” “倒是徐大人,他早早就到了呈州,也派人接触了那位陶县令,却一直未曾下令锁拿扈家的人,后来他与崔大人去祁镇当夜,扈家满门就被人灭了口。” “小沈大人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将账册送了出去,徐大人杖责他将人关了数日,直到漕运司的人赶去之后才将小沈大人救了出来。” 天庆帝微眯着眼:“你的意思是,徐立甄早就知道私盐的事情?” 冯源点点头。 “他冲着账册去的?” “应该是。” 天庆帝顿时冷笑了声,好一个徐立甄,他好的很! 第86章 异心 冯源低声说道:“徐大人一直想将账册拿到手,为此还跟小沈大人都动了手,想是他应该想要趁此机会彻底肃清漕运,替陛下解决心腹大患” “你知道什么!” 天庆帝面色冷沉打断他的话。 要真的只是想要借着私盐案肃清漕运,徐立甄何必遮遮掩掩,他大可一早就下令拿了扈家的人,让人前往扈家搜查,那东西既然在扈家,搜遍扈家上下怎么样都能找的出来,可他偏要偷偷摸摸。 先是灭口,后是夺取账册,锁拿沈却,从头到尾都没朝着宫中传讯半句。 呈州那边若不是沈却拼死将账册送出,怕漕运上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这般不敢让人知晓暗中行事,要说他没私心怎么可能? 天庆帝一直以为徐立甄跟朝中其他人不同,才放心将他起复后依旧留在都察院里,甚至还曾想着要将人重新提拔起来,替他监察百官,可没想到,他到底还是起了异心,那账册到手能干什么,他怎会不知? “朱英和郭跃光呢?” “已经去了刑部了。” 这二人虽然是漕运司官员,可都是“戴罪”上京的,朱英还好一些,眼目前暂时还没有什么暴露出来,可郭跃光的儿子却是实实在在牵扯到了私盐案里,两人自然也就没了外官入京该有的待遇,直接就去了刑部那边。 该入狱的在牢里待着,没入狱的也在刑部厢房暂住。 冯源说道:“太子殿下已经在准备堂审之事。” 天庆帝听闻太子后,神色冷淡了些:“盯着些。” 他没说盯着什么,可冯源却是明白。 冯源顿了顿:“还有一事。” “什么?” “薛忱有下落了。” 天庆帝豁然抬头,眼神阴沉下来:“人在什么地方?” “江南。” 因漕运司一行人入京,京中暗潮翻涌,不少人都动了起来。 沈家这边,沈却和沈忠康他们也越发忙碌,白天几乎很少见到二人身影,薛诺也没做什么多余事情,只一直留在沈家这边,直到堂审这一日,薛诺早早就带着金风到了刑部衙门对街的酒楼。 这楼上视野极好,刚好能瞧见刑部的方向。 她半开着窗户靠在窗边目视那边,就见到有马车陆陆续续地停在刑部门前。 “来的人还不少。” 薛诺定定看着那边有人陆续进了刑部之后,才收回目光朝着金风问道,“孟德惠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金风低声道:“孟家其他人没什么问题,孟德惠表面上也极为清廉,整个孟家都显得格外干净,还是探子连跟了数日,又盯着孟家所有人,才发现孟德惠在外养了一个外室。” “外室?” 金风点头:“那外室姓彭,说是江南富商彭家的庶女,实则是成国公府特意训练出来的瘦马,颇懂营商手段,孟德惠很多暗地里的生意都是交给彭氏处理。” “那彭氏对外宣称自己是丧夫不久的寡妇,身边还养着四岁大的孩子。” 孟德惠做的极为隐秘,每隔数日才会去见那外室一面,而且每次去时都十分小心,要不是邱长青的人日夜不间歇的盯着,又刚好撞上了这次孟德惠身边的人去给那彭氏送东西,恐怕也很难发现。 薛诺靠在栏杆上静静听着。 金风继续说道:“青鸟让人去查了彭氏的底,发现她手中经营的那几处铺子生意都极好,特别是布庄,进货出货不断,盈利也十分惊人,单是今年年后到现在不足半年时间,经她手的银子就足有七、八万两。” 薛诺闻言顿笑:“她那怕不是布庄,是销金窟吧。” 京城是繁华,可越是繁华之地,生意也就越不好做,特别是权贵聚集的地方,如衣食住行这种很难亏损的生意,几乎都被权贵府邸和一些关系户占了个干净。 那彭氏既然被孟德惠暗中养着以寡妇示人,身份必然不能让人知道。 孟德惠为人谨慎怕落人把柄,也不会轻易在明面上帮衬那彭氏的生意,换句话说,以彭氏一个外来客商,又是个女人,单一个布庄半年就能有七、八万两的毛利,早就该被人盯上了。 金风说道:“邱大人也是怀疑那彭氏暗中有别的生意,所以混进彭氏布庄查了,发现那布庄进出货的价钱相差不到一成,甚至还有些赔本卖吆喝,而且每次彭家商船进出之时,除了布匹之外都会带上很多私货。” “私货?” “丝绸茶叶,盐铁武器,大部分都是些朝廷不允买卖的东西,而且数月前彭氏还曾在码头附近借过十个仓库,青鸟让人查了,那仓库里存放的全是粮食,后来被彭家商船运往了南地。” 码头的仓库都是极大的,能用十个仓库来装的粮食,总不会是自己吃的。 想想数月前延陵水灾后不久,官仓就被人抢了,朝廷灾粮送到之前曾有过一大批粮食高价售卖,一斗米卖出了平日二、三十倍的价钱,薛诺就明白了,这孟德惠发的不仅是私盐的财,居然还有延陵水灾之后的国难财。 她一直以为那次是江南附近的粮商暗中兜售粮食,可没想到是京中的人掺合了一脚。 “呵!” 薛诺冷笑出声。 踩着人命赚钱,能不盆钵满盈吗?! “孟家其他人知道这事吗?” “应该不知道。”金风说道,“孟德惠的妻子柳氏出身永顺侯府,为人十分强势,孟德惠对外也一直跟她夫妻恩爱,为官清廉,孟家内里花销虽然不小,可很多都是柳氏拿着嫁妆补贴。” 要是知道,柳氏怎么肯? 薛诺闻言险些被孟德惠这骚操作给逗笑了,感情这位户部尚书在外赚的肥得流油,养着娇妻佳儿阔绰至极,在家却是一毛不拔,还用着妻子的嫁妆,那柳氏知道了还不得挠花他的脸? “如今的永顺侯是谁?” “柳林能。” 薛诺微歪着头想了想,她倒是记得柳林能是个极为好脸面的老头子,仗着曾经在先帝跟前有过从龙之功就自持甚高,对谁都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那老头子性情冲动忍不得半点委屈。 当年母亲还在时,那老头子稍稍受点儿气就能闹的天翻地覆,谁要是扫了他颜面,他就能跑进宫里缠着天庆帝撒泼甩赖地要“公道”,还曾经被母亲削过两回。 薛诺忍不住摇摇头,那孟德惠娶了柳家的女儿还敢这么玩,他也是胆子大。 第87章 花孔雀 金风让小二上了茶水过来,薛诺就慢悠悠地在楼上等着。 壶中茶水换了两波,楼下喧嚣声更是不断。 一直到过了正午,街头行人渐多起来,刑部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 薛诺倒也不急,漕运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审不清楚,光是詹长冬反口就足够闹的天翻地覆,她这会儿思衬的反而是怎样挑起孟家和永顺侯府这事,那个孟德惠是当年锤死薛爹爹说他是逆贼的人,也同样是踩着母亲尸骨从侍郎位爬上了尚书位。 对于七年前谋逆之事,孟德惠应该知道不少内情。 薛诺轻捻着手指正想着该从何处下手,抬眼就瞧见远处混在人群里跟只花孔雀一样招摇过来的少年。 白锦元? 那少年身上穿着红色锦衣,身边跟着的赫然是上次那个仆人。 跟上次在酒楼见到时鼻青脸肿不同,这次这少年好看了许多,脸上伤势好了之后,白锦元唇红齿白,眸子钝圆,脸蛋儿五官都是极为精致,手里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地摇晃着,站在人群里招眼的很。 他腰间挂着香囊,衣领外翻绣着云纹,走路时跟只开了屏的花孔雀似的。 周围不少人都偷偷打量,白锦元满脸倨傲,朝着看他的人就骂了一句:“看什么看,再看小爷剜了你眼睛!” 旁边人一哄而散。 白锦元这才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啧。” 薛诺莫名轻啧了声,又朝下看了一眼。 这酒楼正对着朱雀大街,斜对面对着刑部大门,往后有条巷子过去就是京中正街,那边商铺林立,下方人来人往不说,不时也有马车经过。 她扭头对着金风道:“下去逛逛。” 金风跟着薛诺到了酒楼外时,白锦元正咬牙跟着身边的仆人低骂道:“你个狗东西,你不是说这边有卖身葬父的,人呢?小爷眼巴儿着的跑过来,结果什么都没瞧见?” 他还没看过话本子里卖身葬父的桥段呢。 那仆人连忙道:“之前的确有的,听说还是个很标志的小娘子,长得比烟云阁的头牌还好看,就在刚才那条巷子口,哪知道一转眼就没了” “没用的东西!” 白锦元抬脚就把人踹个趔趄,“人都没留住,还敢叫我来?” 那仆人连连告罪。 迎面有拉货的马车朝着这边过来时,谁也没有注意。 白锦元气的一边骂着还一边拿着扇子就去敲那仆人的脑袋,那仆人捂着头边躲边求饶,却在这时,那对面拉货的马突然嘶鸣一声,像是发了疯似的带着身后的货就径直朝着白锦元的方向疾冲过去。 “小心!!” “快闪开!!” 人群里尖叫出声,白锦元主仆抬头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天外。 旁边那仆人下意识连滚带爬朝着旁边躲去,白锦元抓人时捞了个空,对着迎面冲过来的马只惊恐着连连后退,却踉跄着被绊倒在地上。 马蹄扬起时,他举着手挡在头顶尖叫出声,正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就感觉到自己突然腾空而起,被人拎着后脖颈一把甩了开来。 “金风!” 薛诺低喝一声。 金风就横身上前,伸手抓着赶车的人将人拎了下来,这才反身一把扯住缰绳,重重一拳打在马头上后。 那疯马顿时尖啸一声,“砰”地撞在了旁边的石柱上,整个马车后面的货物也哗啦一声全部砸在了地上。 周围人都是吓得纷纷散开。 “啊啊啊啊——” 白锦元紧闭着眼手脚并用的抱着薛诺惊恐尖叫。 薛诺朝着他后脖子一掐:“闭嘴!” 白锦元眼圈通红,声音戛然而止。 “松开!” 他手脚发软,缠着薛诺不肯放。 薛诺直接朝着他胳膊上软筋一敲,就直接将簌簌发抖的白锦元甩在地上。 之前跑了的康王府的仆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惨白着脸跑了过来:“公子,公子您没事吧,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滚开!” 白锦元抬手就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瞎了你的眼,看不到小爷差点被撞死?!” “你个狗奴才,现在知道卖乖示好,刚才把本公子留在这儿一个人跑了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平时还说要替我刀山火海,关键时候跑的没影。” “我回去后一定要告诉姑姑,让她把你发卖了!” 那仆人瞬间脸色惨白。 薛诺没理会白锦元这边,只上前瞧着被金风拎下来没摔着的那赶车的人,见他惊魂未定的模样问了句:“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那人结巴:“没,没事这马好端端的,不知道怎么就发了疯” 薛诺上前看了一眼,伸手拂过那马头侧面,手中不知觉便将一粒嵌入头骨的碎银子扫进袖中,金风力气极大,那马半边头骨都被打偏了,此时撞在墙上后已经奄奄一息。 薛诺作势手间拂过马腿:“这马腿见了血,像是受伤了。” 那人连忙上前,果然就见上面有几道细小的口子,他顿时慌起来。 白锦元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他上前就破口骂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受伤的马也敢送进城里送货,要是伤了小爷你赔得起吗?” 那人顿时惶恐。 薛诺劝道:“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白锦元却不甘心:“不是故意的就算了,这疯马差点撞死我” “那你还想如何?” 薛诺扭头对着白锦元时,皱眉时面露不喜,“这位公子一看就衣着富贵,要不是出了意外,谁敢轻易伤你?” “这马腿的伤像是在别处划的,这么细小的伤口不留意也看不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已经赔上了一匹马,公子瞧着也不是那般锱铢必较的小气人,总不会再跟他一个平头百姓计较?” 白锦元闻言瞬间一堵。 这话要是换成是别人来说,他肯定两个大耳刮子就过去了,他白小爷受了惊吓哪管得着别人死活,可眼前这人刚才救了他的命,而且金风那一拳头让他印象太过深刻。 白锦元看了眼地上脑袋都被砸歪了的马,再对上薛诺皱眉不喜的眼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爷当然不是小气人。” 第88章 转变 薛诺眉心舒展开来:“我就说公子谪仙样貌,必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白锦元就是个顺毛驴,逆着来能把天给掀了,可真要有人摸准命脉,捋一捋人就安静下来。 寻常人夸他他自然瞧不上,可眼前这人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长得还这么好看,那夸赞的话自然也就显得更加真心了些。 白锦元心里的气瞬间就消了大半,瞧见眼前这神色惶恐的中年汉子,还有落了一地的货,他大方地摆摆手: “算了,看在我救命恩人也替你说话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下次进城时可得仔细着些,要不然再冲撞了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的。” 那人顿时诚惶诚恐的道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见他白着脸说跪就跪,那一车货物散落一地,薛诺脑子里蓦的就想起沈却来,要是那傻子遇到这种情况 她神情微顿:“刚才事发突然,我家下人打死了你的马,该多少银子我赔你。” “不用不用!”那人连忙摆手,“要不是公子及时拦住了马,我今日就闯下大祸了,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一码事是一码事。” 利用归利用,该赔的还得赔,“金风,你帮他把货垒到一旁,再赔了他马钱。” 金风点点头:“是,公子。” 白锦元瞧见薛诺根本没给那人反应就一口定下了赔偿,得了那人满心感激也没半点反应,只跟他点点头就转身朝着对面走去,他顿时觉得有些稀奇,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像薛诺这样的人。 明明帮了人,却还赔了银子。 救了他,也没提要谢礼。 白锦元在京中跋扈惯了,不认识他的人很少,而且京中各家公子他也见过,眼前这人瞧着是个眼生的。 他踹了一脚上前想要扶他的仆人,自己就一瘸一拐地跟在薛诺身后:“哎,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跟你道谢呢!” “顺手而已,不用道谢。” “那怎么行?”白锦元竖着眉毛,“我白小爷知恩图报,你救了我的命,那就是我恩人,我叫白锦元,朔康白家的人,我姑姑是康王妃,你呢,你叫什么?” “薛诺。” 她随口说了姓名,就朝着白锦元道,“白公子,我看你刚才好像伤了腿,还是先去找人看看伤吧。” 白锦元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了薛诺,直接跟个尾巴似的缠在她身后,眼瞅着她要离开连忙跟了上去: “我伤没事儿,就是蹭破了点儿皮,你叫薛诺啊,这名字好听,不过你是哪家的,京里头姓薛的好像没几个,我以前怎么没瞧见过你?” “我刚进京没多久。” “那你原是哪儿的?” “江南” 薛诺脚下一顿,忍不住扭头,“白公子,我还有事。” 白锦元顿时一笑:“你别叫我白公子,叫我锦元或者阿元都行。” 薛诺眉宇间隐见不耐:“白公子,我们并不熟!” “怎么就不熟了,你刚才可救了我的命,再说咱们说说话就熟了。” 向来都只有旁人贴着白锦元,还没人这般冷待他的。 白锦元本也是个厚脸皮的,且又崇拜比他厉害的人,眼瞅着薛诺径直朝着刑部那边走,他连忙拉了一下:“哎,别往前走了,这可是刑部” “我知道这是刑部,白公子,我姐姐的案子正在刑部开审,我在等结果。” 白锦元愣了下。 薛诺挥袖甩开白锦元的手,皱眉沉声说道:“我姐姐被人所害,今天刑部在审她的案子,我没资格进去旁听只能在外面等消息。” 她说完后看着白锦元说道, “白公子,我刚才救你只是顺手而为,就算换成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不会见死不救,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说笑。” “我不用你回报,也不用你感激,麻烦你离我远一些,好吗?” 薛诺说完后就径直离开,她走到刑部门前不远处站着,抬头看着刑部大门的方向。 白锦元嘴唇动了动,想要缠上去,可瞧着薛诺微冷着的脸难得良心发现。 他扭头在人群里找了找,就瞧见一脸惨白的仆人,等过去时那人就连忙哭声道:“小公子,奴才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奴才该死,求小公子饶了奴才” “闭嘴。” 白锦元低喝了声,“哭什么丧呢,本公子还没死。” 喝止了那人后,他才拽着人说道:“小六子,去跟那个下人打听一下,他们是哪家的。” “那奴才” “事情办好了,我就不告诉姑姑今天的事情。” 小六子顿时心神一震,连忙就转身凑到金风那边去,只可惜金风嘴巴严实的很,半句风声都没露。 等人回来之后就挨了一顿训斥,白锦元正想骂人时,就瞧见对街那边刑部大门开了,里头陆陆续续出来了不少人,门前马车走走停停,又过了一会儿,里头再出来一人,一直等在外面的薛诺才连忙迎了上去。 白锦元瞧清楚那人容貌后顿时惊讶:“沈却?” 那不是沈长瑞他大哥吗? 见薛诺跟沈却熟稔说了几句话,就被沈却带进了刑部大门,白锦元皱了皱眉:“小六子,沈家有姓薛的亲戚?” “没听说啊。” 小六子摇摇头,京中姓薛的又上得了台面的也就那么一两家,可没听说哪家跟沈家能攀上关系的。 白锦元眉毛皱了起来,眼见着薛诺跟着沈却进了刑部,他扭头朝着小六子说道:“去打听打听,沈家那边有没有个叫薛诺的人,还有打听一下今天刑部审什么案子。” “那公子,咱们现在” “现在你个头,回府,我腿疼!” 小六子连忙扶着白锦元。 白锦元大腿蹭破了皮,一动就疼,见小六子这么没眼色,他抬脚欲踹:“蠢的?小爷现在能走吗,还不背我!” 小六子连忙趴下,白锦元整个人伏在他背上,又成了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公子,扯着小六子的耳朵骂人。 那边薛诺进刑部大门前,回头正好看见白锦元被身边仆人背着离开,隔了老远距离还能听到他咬牙切齿骂人的声音。 沈却顺着她目光看去:“怎么了?” 第89章 太子 薛诺收回目光:“没什么,就是刚才在那边遇到疯马伤人,我和金风拦了一下。” 沈却闻言顿惊:“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金风护着我,就是救下来的那人话特别多,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 沈却松了口气后,见她抱怨不由说道:“人家感激你相救,自然会多说几句。” 他觉得小孩儿能主动救人,比起梦里那个只会伤人的模样已经是长进了很多,不由眉眼舒缓,“救人是好事,不过要力所能及,别让自己陷进危险里去。” 薛诺“嗯”了声。 两人朝着刑部里面走去时,薛诺低声问道:“公子,柴春华他” “鞭笞八十,流徙西北为役,永不得回。” 沈却见薛诺闻言没说话,只说道:“以柴春华的罪名已经判的极重。” 薛诺问道:“我能不能去见见他?” 沈却眉心皱了起来,他想起在江南薛诺差点要了柴春华的命,面露迟疑:“刑部大牢里看守极严,而且因为漕运之事生了波折,漕司许多人也都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柴春华离他们所押之处不远。阿诺,里面有人守着” “公子怕我朝他动手?” 薛诺听出了沈却告诫的意思,只说道,“我记得公子跟我说过的话,不会随便在这里动手给公子招惹麻烦,我只是想要问问他我姐姐落水前的事情,说不定我姐姐还有机会活着” 沈却闻言迟疑。 “长垣,让他去吧。” 薛诺听到这声音心中一怔,抬眼就看到穿着赤色盘领窄袖长袍,两肩绣着金织蟠龙,头戴金玉冠的太子跟同样穿着官服的沈忠康从堂内出来。 太子瞧见薛诺时神情微怔了片刻,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了一遍。 在薛诺以为他看出什么时,太子就已经移开了目光。 “那柴春华既是害他姐姐的罪魁,今日堂审本该让他进来同听,碍于私盐案已经将人拒在门外,眼下堂审已毕,理应让他这个苦主进去见见。” 沈却连忙朝着薛诺道:“还不参见太子殿下。” “草民见过殿下。” 薛诺闻言双膝一软想要下跪,被太子伸手微抬:“不必多礼。” “你跟长垣在江南的事情孤已经听他说过,眼下既然已经无事了,你想去牢中看看也可,只是须得让人随同,免得引人误会,而且只能呆一刻钟,若是再长,会给长垣惹麻烦。” 太子是个很温和的人,样貌随了元后,气质温厚儒雅。 薛诺还记得她幼时缠着太子给她当脚垫让她上树掏鸟窝,结果两人一块儿掉下来被天庆帝拉着训斥的样子,也记得他抱着她上马,说着“阿窈别怕,我帮你牵马” 她掐着掌心才没让自己露出异色来:“多谢殿下。” 太子听她声音有异,只以为她因薛妩之事难过:“去吧,潘青,你跟着他一起去,允他与柴春华同处一刻钟。” “是,殿下。” 潘青是太子身边近侍,闻言直接上前。 沈却见太子都允了,祖父站在一旁也没拒绝,他也不好多说,只朝着薛诺轻声叮嘱:“既然太子殿下答应,那你就去见见,我在外面等你。” 薛诺点点头,这才随着潘青一起去了后牢。 等人走后,太子就对着沈却笑道:“你对这个薛诺倒是挺看重的。” 沈却说道:“他性子有些急,又重情义,之前在江南得知他姐姐出事时就险些要了柴春华的命,如今柴春华已经罪有应得,我不想再让他脏了自己的手。” 太子听着沈却这话略带诧异,他早前就听说了沈却在江南的事情,那柴春华被送进京城的时候也是满身的伤,薛诺动手这事儿瞒不住,可沈却还专程替她解释一遍,这可已经不是寻常在意了。 太子轻叹了声:“这事上面委屈他了。” 柴春华背后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可成国公太过狡猾,早早就断了柴春华这条线,而且眼下私盐案已经足够麻烦,光是要应付漕运和朝中牵连之人,还有天庆帝和四皇子那边已经让人焦头烂额。 若要强行把成国公府也拉进水里来,哪怕是太子和沈家也有些招架不住。 沈却沉声说道:“只是一时委屈,早晚会清算清楚。” 太子闻言挑眉:“倒难得见你这么锱铢必较的样子。” “我只是看不惯成国公行事。” 沈却解释了句。 太子闻言扬扬唇,总觉得沈却这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旁边的沈忠康听着大孙子睁眼说瞎话,也是没好气的在心中冷哼了声。 薛诺进了刑部大牢,潘青在前面领路,她静静看着潘青走到差役跟前与他们低语了几句,就领着她直接进了牢门。 牢中有许多人看守,里头视线昏暗,打头几间牢房空着,再往里就能看到关押着的几人。 那几人都是穿着常服,身上未上枷锁,可门外却隐约能看到过道里站着的人影,而且每间关押他们的牢房中间都隔了很远的距离,为了防着他们彼此说话。 薛诺只扫了一眼就跟着潘青一路朝前,等快要走到拐角尽头时,这才瞧见了关押着詹长冬的地方。 詹长冬听到外间脚步声抬头,看到薛诺时微怔了下,随即开口:“小孩儿。” 潘青先扭头,就看到薛诺脸上疑惑。 “看什么呢,就叫你!” 詹长冬靠着牢里的内墙对着满脸茫然的薛诺戏谑,“这才不到一个月,就不认识我了,忘记当初在江南怎么撵我的?” 薛诺仔细看了几眼才恍然:“詹大人?” “我还当你这小孩儿忘记了,怎么,来见柴春华?” 他靠在墙上轻“啧”了声,“可惜了,柴春华本不该只判流徙,只可惜你姐姐落水之后生死不明,如果有她为人证,柴春华必死无疑。” 薛诺闻言顿时紧抿着嘴唇,皱眉说道:“他虽然没死,流徙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老天爷不会放过他的。” “老天爷要是管事,就没那么多不平事了。” “老天爷要是不管事,我也遇不到公子,不会被沈家收留。” 詹长冬嗤了声:“那是你命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他说着说着就刺了句,“像你姐姐,临门一脚还被掳了,可不就命不好了?” “你找死?!” 薛诺顿时面带寒霜,要不是潘青眼疾手快的将人拦着,她能冲上去跟詹长冬撕起来,哪怕潘青拦着,也能瞧见薛诺额间暴起的青筋,还有身上压制不住的戾气。 第90章 面圣 潘青多少知道一点儿薛诺的事情,也知道他姐姐死的冤枉。 小沈大人为着此事自责,将薛诺带回京城,可这詹长冬倒好,嘴巴贱的直戳人家伤口。 潘青连忙横身挡在牢门前,拦着薛诺说道:“薛公子,殿下允你进来见柴春华已是破例,不要给殿下和小沈大人惹麻烦。” 薛诺闻言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骂道:“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弄死你!” 詹长冬:“” 这小兔崽子。 潘青眼皮子跳了跳:“薛公子” “我没事了。”薛诺狠狠剜了詹长冬一眼,这才扭头道,“柴春华在哪儿?” 潘青连忙道:“最里面重型犯关押的地方,你从这里进去一路朝前走就能见到了,殿下允你单独与他见面,不过只能留一刻钟,我在这里等你。” 薛诺深吸口气,低声道了谢后,直接扭头就朝着大牢里面走去。 詹长冬见状顿笑:“这小孩儿脾气还挺大。” “詹大人。”潘青皱眉,“揭人伤疤绝非君子所为。” 詹长冬顿时道:“行,我的错,我就是见这小孩儿之前凶巴巴的,想逗逗她而已。” 他整个人靠在内墙上,墙头天窗的光线斜落进来,大半都落在牢门前的方向,反倒是詹长冬所靠着的地方大半都藏在阴影里。 詹长冬琢磨着薛诺刚才的话,这小丫头在沈家已经彻底落脚,她之前所言估摸着也没什么问题,既然她能来见他,那他也能安心走下一步了,詹长冬无声低笑了笑,突然朝着潘青道:“这位大人。” 潘青扭头。 “我记得您是太子身边近侍,不知太子殿下可离开了?” 潘青神色一厉。 詹长冬说道:“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刚才忘记告诉太子殿下了。” 沈却要等着薛诺出来,太子和沈忠康他们也没急着离开刑部,反被刑部尚书伍金良请到了内堂那边。 伍金良是太子的人,自然心向着太子。 外间有内卫守着,屋中又没旁人,几人说了几句后伍金良就忍不住问道:“沈大人,您不是说詹长冬有意示好太子,可刚才在堂上他为何什么都没说?” 早前得了消息,他原以为詹长冬示好之后会直接在今日堂审之上将朱英攀咬进来,甚至都准备好了如何能将朱英置于死地,谁料詹长冬半句没提朱英之事,若非郭跃光手中捏着朱英一些把柄,眼下朱英怕都已经脱罪。 伍金良准备了几天的功夫全落了空。 沈忠康倒是不急,他坐在一旁淡声道:“詹长冬毕竟曾是天子近臣,熟知朝中之事,他离京多年信不过沈家也实属正常,且方才堂上各方人马都在,他要是当堂咬出朱英,兴许还会生出祸事。” 太子闻言说道:“您是说” “他手中握着的,恐怕不仅仅是朱英的把柄,还有些别的东西。” 沈忠康的话让得屋中几人都是脸色微变。 伍金良紧紧皱眉:“可是他就算有再多东西,不肯开口又有何用?” 沈忠康闻言也是沉吟,他猜到詹长冬不肯明言是心有顾忌,也知道他怕是并不相信沈家和太子,想要他们表露出适当的“诚意”,可换做他们这边,詹长冬若不开口指证,沈家和太子也不可能表露太多,否则到时候还没拿到詹长冬手里的东西,他们就得先被人扣个勾结漕运官员的帽子。 说白了,沈忠康也并不太相信詹长冬。 两边都难以付出信任,这事就只能僵着。 沈忠康正想着要不要单独找詹长冬聊一聊时,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的声音。 “殿下。” “进来。” 外头有人快步进来,就朝着太子说道,“殿下,潘侍卫刚才传话过来,说詹长冬想见您。” 屋中几人闻言都是睁大眼。 太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潘侍卫说,詹长冬之前在堂上有事未跟太子禀明,想要见您和沈大人。” 太子心有疑惑,跟沈忠康对视了一眼才开口:“去带他过来。” 伍金良连忙让外头的人肃清左右,又让人守着院中,没过多久詹长冬就被人带了过来。 他身上衣衫还算整洁,入内之后见到伍金良时也没太过诧异,之前在堂上时他就隐隐察觉到这位刑部尚书行事时偏向太子,几次想要套他开口,想必这位尚书大人早已投了太子麾下。 詹长冬朝着太子行了个礼,连半句寒暄都没有,就径直说道:“微臣想要请太子殿下送我入宫,面见陛下。” 太子说道:“你要见父皇?” 詹长冬道:“微臣有漕运要事,须得面呈陛下。” 伍金良没想着詹长冬主动过来居然是想要进宫,他在旁连忙开口:“詹大人或许有所不知,陛下已经将漕运之事全权交给了太子殿下来审,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大可直接告诉太子殿下。” 詹长冬摇摇头:“有些东西不适合交给殿下。” 太子眸色微凝。 “之前我曾给了小沈大人一封书信,想必太子殿下也已经看过了,我既向殿下示好,自然是不想让殿下遭了无妄之灾。” “漕运的事情远没有殿下想的那么简单,有些东西我若是交给您,再由您交给陛下,陛下不会觉得殿下办事有力,只会疑心您早就知晓江南之事,甚至与微臣勾结。” 詹长冬没跟太子他们兜圈子,直接就说道, “之前堂上我未曾明说,除了怕被人灭口,也是知道殿下如今在京中处境并不算好,我若是现在就打上殿下烙印,就算于漕运之事有功,陛下也未必肯让我留在京中,更不会放心用我。” 顿了顿,他又笑, “而且太子殿下未必全然信我,我离京多年对殿下秉性也并不熟悉,我手中握着的是我仅剩的能够博弈让我回到朝中的东西,太子殿下总要给我留几分筹码,要不然您与沈大人过河拆桥,微臣到哪儿哭去?” “放肆!”伍金良顿时厉喝,“太子仁厚,岂是你口中之人!” 第91章 赌不赌 詹长冬淡声道:“仁不仁厚,没相处有怎能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你!” 伍金良大气,只觉得这詹长冬不识好歹,张嘴就想喝骂,还是太子朝着气恼不已的伍金良摆摆手:“伍大人先别气。”说完抬头看着詹长冬说道:“詹大人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孤如何能信你?” “那就看殿下肯不肯赌了。” 詹长冬微笑,“赌赢了,多一个能替你达成所愿如臂指使的朝中重臣,赌输了,顶多也就是白白替我做了嫁衣,丢了漕运上的利益。” “说到底微臣手中也没有殿下把柄,是输是赢,总伤不了太子。” 詹长冬立于几人之中,面对他们目光时镇定自若。 太子倒没觉得詹长冬的话冒犯了他,反而很喜欢他的坦白,而且能有胆量与他这般说话,至少证明眼前这人并没有被这么多年外放抹灭了锐气,不愧于当年朝中双璧之称。 他看向身旁沈忠康:“沈大人觉得呢?” 沈忠康微眯着眼看着詹长冬:“你自信见到陛下之后,能让陛下信你?” 詹长冬淡定:“能。” 沈忠康定定看了他片刻,才扭头对着太子说道:“殿下稍后带他入宫吧。” “沈大人!” 伍金良惊愕,怎么能真送他进宫,要是让他直接见了陛下,那漕运上的那些东西岂不是不经太子之手,他们也失了先机? 沈忠康朝着伍金良摇摇头:“詹大人说的没错,有些东西是不适合经太子的手。” “可是他万一反水” “他不会的。” 沈忠康言语肯定,“詹大人手中握着的,无非是漕运上的一些把柄。” “他先前挑拨朱英掺合私盐案已经得罪了徐立甄,后拿了郭跃光之子,又抓着扈家之事不放得罪了四皇子,三皇子府因柴春华的事避嫌都来不及,他既卖了漕司的人,就只有回京一条路可走。” “詹大人是聪明人,我想他不会连太子和沈家也得罪,让自己举世皆敌。” 沈忠康这话与其是在说给伍金良他们听,倒不如是说给詹长冬听的。 詹长冬听出他话中威胁之意:“沈大人说的是,我自然不会那么蠢。” 薛诺见过柴春华出来时眼圈红红的,跟着潘青出来后迎面就撞上了太子他们。 太子打算直接带着詹长冬进宫,见潘青出来正好回宫,倒是詹长冬见到薛诺时顿时笑出了声:“小孩儿,你不是说老天有眼吗,怎么还哭鼻子了?” 薛诺瞪他一眼:“关你屁事!这里可没牢门!” 詹长冬翻了个白眼:“你倒是碰我一指头试试。” 薛诺眼神凶了起来。 沈忠康和太子都是一愣。 太子扭头:“詹大人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之前在江南见过,小沈大人那会儿装晕不肯掺合私盐的事,我白跑了几趟柳园,都是被这小孩儿凶神恶煞撵出来的。” 詹长冬撇撇嘴说道,“她这张脸长得这么招摇,谁见过能忘,只是没想到小沈大人还真把她捡回京城来了。” “这么凶的狼崽子,小沈大人也不怕被反咬一口。” 沈却听着詹长冬的话顿时脸色一沉。 薛诺出身不好的事瞒不过江南的人,可他不喜詹长冬这语气,话里话外带着一股子轻视之意,像是将薛诺当成了随意之物谁都能带走似的。 他侧身就挡在薛诺身前:“阿诺的事情不必詹大人操心。” 复又对着太子: “殿下,您既然要带詹大人入宫就早些去,免得被人察觉从中作梗。” 太子多看了满是凶色的薛诺一眼,颇感兴趣的低笑了声,倒真挺像是狼崽子的:“詹大人,我们走吧。” 詹长冬见沈却袒护薛诺,心中微放松了些,扭头故意道:“小狼崽子,下次请你吃糕。” “吃个屁!”薛诺冷笑,“扭断你脖子!” 詹长冬哈哈笑出声,跟着太子离开。 沈忠康见沈却压着满脸阴沉的薛诺,扭头看向姜成。 姜成刚才也跟着一起去了大牢,虽然没进去,但对里面的事情倒是听到了一些:“潘侍卫带着阿诺进去之后,詹大人把人认了出来。” “詹大人提起阿诺的姐姐,说她无福跟着大公子回京就没了命,还说阿诺是命好才被大公子给捡了回来,阿诺险些跟他打了起来,还是潘侍卫拦着才算了。” 伍金良在旁听了个清楚,忍不住就道:“这詹长冬的嘴”可真够贱的。 专揭人家伤疤。 难怪这小孩儿恨不得撕了他。 他还记得詹长冬这人以前在京城时就心高气傲,占着六科给事中的位置没少因为那张嘴得罪人,后来去了漕运也跟地方上格格不入,没几年就因为得罪小人,被崔乐检举陷害给压了下来。 伍金良瞧了眼薛诺说道:“说起来这小孩儿跟他那死对头同姓,他怕不是被那薛忱压了半辈子,碰着个姓薛的就想着要刺上几句。” 说完看着沈忠康,“沈大人,这詹长冬脾气太难琢磨,不像是个好拿捏的,就这么送他去见陛下真的好吗?” 沈忠康神情微怔,抬眼看向薛诺时,才猛的想起她跟薛忱同姓。 两人都姓薛 “沈大人?” 沈忠康回神:“好不好太子已经将人带走,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詹长冬不管想要什么,终归会咬死了漕运的人,有他在至少能截了徐立甄的胡,让他失了帝心。” 就算詹长冬真的踩着他们当踏板事后翻脸不认人,也好过便宜了徐立甄,况且想要踩着他们上位哪那么容易。 他真敢过河拆桥,他自然也有办法让他在朝中坐不稳。 太子走后,几人也没多聊,沈忠康与伍金良说了几句之后,就和沈却他们一起准备回府。 沈却也知道薛诺去了牢里发生的事,见她沉着脸性质不高的样子,拉着她胳膊对着已经上了马车的沈忠康说道:“祖父,我想起还有些东西要买,您先回府,我稍后回去。” 沈忠康看了两人一眼也没多问:“早些回去。” “好。” 沈忠康放下车帘,马车就离开刑部门前,等走远了时,他鬼使神差的又拉开帘子朝后看了眼,就见自家长孙正低头跟身边少年说着什么。 沈却今日是以“证人”的身份过审,身上穿着常服,长身而立时比着身边少年高出许多。 他低头轻声说了句什么,身旁那少年就仰头看他,露出精致的下颚来,而沈却脸上是难得的耐心。 沈忠康皱眉放下帘子,长垣对这个薛诺是不是太看重了点儿? “孙伯。” “老爷。” “去打听了吗,薛诺进牢里有没有做什么?” 孙伯在外赶车,闻言朝里低声道,“我问过牢中的差役,潘侍卫带着薛公子进去之后就一直跟着,只遵照太子吩咐让他与柴春华独处了一刻钟。” “薛公子除了被詹大人叫住两人吵了几句,后来就只跟柴春华询问了他姐姐的事情,别的什么都没做。” 沈忠康迟疑。 “老爷,怎么了?” 沈忠康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捏了捏鼻梁:“黄磷这几天盯着薛诺,可有什么收获?” “没有,薛公子一直安分守己,身边那个金风也没外出过。” 沈忠康说道:“让他晚些时候来见我。” 第92章 鱼饵 从刑部离开后,薛诺就兴致缺缺,她垂眼跟在沈却身后,瞧上去像是有事忧心的样子。 沈却领着人直接去了京城最大的聚宝斋,等瞧着他让人取了许多东西摆在面前让她选时,她才露出疑惑。 沈却说道:“之前长林和长瑞送你东西,你不是还没给回礼?选两样,待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他们。” 薛诺愣了下:“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长林喜欢读书,长瑞喜欢玩闹。”他在桌上几样东西挑选了一下,指着其中两样说道,“这墨床不错,赤玉为底,琉璃镜面,像长林的性子,送给他正好合用,至于长瑞我看这个就挺好,不如选了送他?” 薛诺见他指着一个檀木镶金的戒尺,啼笑皆非:“我要是真把这个送给四公子,他非得跟我翻脸。” 沈却说道:“他跟你翻脸,你就抽他,自家人揍一顿不碍事。” “哪有你这么对自己亲弟弟的?” 沈长瑞可真是个小可怜。 沈却见她眉心舒展开来,眼里也是染了笑意,这才松了口气,他实在不喜欢小孩儿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你自己选,选一个合眼的送他就成。” 薛诺也被移了心思,想起沈长瑞那闹腾性子,低头挑选了一下,这才选中了个雕着老虎头看着威风凛凛的黄玉铃铛。 那铃铛不大,通体橙黄,表面上是猛虎下山的浮纹,里头挂着颗镂空圆球,下头绑着橙色的穗子。 摇晃时铃铛并无声响,却瞧着剔透精致。 “就这个吧,四公子应该会喜欢。” 沈却扫了眼,点点头道:“你先等一下,我去取点别的东西。” 他转身叫过那边掌柜,指了指薛诺挑中的两样东西让人包起来后,又跟着那掌柜去了一旁。 薛诺作势看着其他东西,金风抱着个油纸包从外面进来。 “方才孙伯去过刑部大牢,见了两个衙差。”金风声音极低。 薛诺淡“嗯”了声,朝着外间扫了一眼。 街头人头攒动,门前有人进来时,她朝后退了两步避让之后,就听金风继续低语:“只是没看见监视的人。” 薛诺微垂眼,那天见过沈忠康后,她就感觉到之前弗林院的那些眼睛全部都撤了,可那种被人盯着的窥视感却丝毫没退。 今天在街头闹了那么一场,除了是想趁机“认识”白锦元外,也同样是想将暗处那人钓出来。 她说:“沈忠康的人没那么容易上钩,有探子继续盯着吗?他应该会去察看那匹马的死因。” 金风低声道:“已经有人去了。” “找到人了,别动他。” 薛诺叮嘱了句,她只要知道盯着她的人是谁,让沈忠康的眼睛变成她的眼睛就行。 沈却提着东西出来,就见薛诺跟金风站在门前等着他。 薛诺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块油糕,她身边金风怀里还抱着个油纸袋,见他出来,薛诺就道:“公子吃油糕吗?” “哪儿来的?” “人家送的。”薛诺说道,“金风刚才不是帮人收拾货物送人回去了吗,那人的娘子就在巷子那头卖油糕,非得送了他一袋子。” 她咬了一口,露出油糕里头包着的红豆馅儿,朝着沈却道, “这油糕外酥里嫩,甜滋滋的,公子尝尝?” 沈却见她吃的高兴,嘴边咬出个油圈儿,吃着东西时早已经没了之前的阴霾,他突然就想起在祁镇初见时她叫嚷着只要两个馒头的样子,忍不住笑:“有这么好吃?” 薛诺点头:“好吃!” 倒不是装的,这油糕里包着的红豆馅儿煮的软烂,混着芝麻香甜,糯米黏软又有嚼劲。 沈却其实不喜甜食,可见她吃的双颊鼓鼓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眼被她举着的油糕,鬼使神差低头就在另一侧咬了一口,嚼着那甜香味说道:“味道还不错。” 薛诺看着缺了一截的油糕微睁大眼:“你吃我的干嘛?” 脏不脏?! 沈却没多想,只以为小孩儿护食,朝着她脑门上就揉了一把:“看你小气的,一个油糕也值得护食?” 薛诺瞪眼,那是油糕的问题吗?! “君子不与人夺食!” 沈却笑出声:“看来这几日学的不错,道理一套一套的。” 见她炸毛的样子,他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她怀里,“别气了,赔你的。” 薛诺低头,还没来得及去看盒子里装着什么,沈却就已经捏了捏她后脖颈的软皮,将人带到了门外:“行了,回去再看。” “吃你半块油糕,还你一顿大餐,走吧,带你去吃点儿好吃的。” 薛诺条件反射地拿着盒子捂着钱袋子:“你付钱!” 沈却哭笑不得:“好,我付。” 薛诺这才顺毛。 沈却领着薛诺在外游荡了一下午,吃了东西,听了小曲,又领着薛诺去裁了两身衣裳,待到天色将黑时才回了府中。 沈长瑞和沈长林早早就等在了弗林院里,瞧着薛诺回来时原本还想着该怎么安慰她,谁想反倒被薛诺给送了礼物。 沈长林对墨床十分喜欢,沈长瑞更是拿着铃铛就换下了腰间的玉佩直接挂在了身上,他来回走了几步时,那黄玉铃铛便来回轻晃。 “这铃铛还挺有意思。”沈长瑞拨弄了下,“我喜欢。” “喜欢就好。” 薛诺拿着沈却给她的盒子打开来后,发现里面躺着的是条金丝红绳,两头挂着两颗镂空金珠子。 “咦,这上面有字啊。”沈长瑞凑近。 薛诺疑惑,将金珠子凑近之后,就看到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是什么?平安绳?”沈长瑞好奇。 沈长林说道:“我觉得倒像是用来串东西的。”他说,“阿诺腕上那手串像是断过,想来是买来串珠子的吧。” 薛诺闻言顿时愣了下,忍不住低头看向腕上,这才发现那金丝红绳大小刚好能穿过她腕间断过的木犀香珠。 她摸了摸珠子,嘴角忍不住轻扬。 沈长瑞和沈长林在弗林院陪着薛诺用了晚饭才各自回去。 夜里沈却教薛诺习字,宫中就有了消息出来,沈却匆匆去了安云堂那边,薛诺才收拾了东西回了跨院。 进屋那一刹那,薛诺脚下微顿,让金风在门外守着,这才转身进去。 第93章 试探 屋中没声音。 薛诺无奈,抓着桌上东西朝着床边的纱缦扔了过去,那边邱长青才探头接住,他纳闷:“少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发现我的?” “不能。” 薛诺拒绝的干脆。 邱长青悻悻然的从暗处出来。 薛诺走到一旁坐下后说道:“有什么消息让人送来就是,你总是这么来沈家当梁上君子,小心哪天被人当小贼抓了。”这沈家虽不比皇宫大内,可也不是什么能够来去自如当自家后院的地方。 邱长青说道:“少主放心吧,沈老头让来盯着您的那人被我哄去了城外,这会儿怕还没回来,这沈家其他人里也就那个姜成功夫高点儿,不过他这会儿在沈老头那边,您这边没人。” 薛诺闻言扬眉:“找到监视的人了?” 邱长青点点头:“金风走了之后没多久,那人就去看了死马,果然是对少主起了疑,探子一直盯着,直接将人抓了个正着。” “不是沈家之前的人?” “不是。” 邱长青说道,“那人名叫黄磷,是十几年前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后来因与人结仇妻儿被杀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与人复仇早就跟仇人同归于尽了,也有人说他也被人杀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替沈家做事了。” 薛诺疑惑:“你怎么认得他?” 邱长青说道:“我当年还没入主上麾下时,曾经见过黄磷与人交手,他一手剑法极为刁钻,轻身功法也与众不同。” “今日探子诱他出城时我认了出来,他长相虽有变化,可依稀还是能看出以前的模样。” 薛诺闻言不由挑眉,她倒是没想到沈忠康手里居然笼络的有江湖人士,而且还让黄磷这种高手来盯梢她。 “少主,黄磷这人身手极高,且精通的都是江湖上的手段,要是让他在旁盯着,您所行之事必会处处落于人眼,要不要”他朝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薛诺摇摇头:“没了黄磷,还有李磷周磷王磷,而且我暂时没想要对付沈忠康。” 杀了黄磷,就等于是跟沈忠康撕破了脸。 邱长青皱眉:“那您干脆从沈家搬出来,那老头子就是个背信弃义的,这沈家未必安全。” “暂时不行。” 薛诺依旧摇头,她需要沈家的庇护,也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能够让她接触京中权贵而不会被人怀疑的身份。 她想要办成想做的事情,不可能一直隐于暗处,如果在江南没有遇见沈却也就罢了,借着扈家入京她可以走别的路子。 可她已经在沈家露了头,现在离开也很难再想要找一个足够安全之地,反而会引人怀疑,而且私盐案出了之后,就算没见过她的人怕是也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想要不动声色接触到能够碰触皇权的人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她心中有疑,她想要知道沈忠康在天庆帝血洗永昭公主府时到底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沈忠康未必会跟您实言。” “不需要他说什么,只看他接下来怎么做就知道了。” 她故意露了破绽,也接触了詹长冬,甚至跟詹长冬争执,京中的人但凡提起詹长冬就会想起薛忱,想起当年京中双璧,沈忠康不会想不到。 他当年若做过什么,势必不会留着与薛爹爹有关的人活着,哪怕只是疑心也绝不会让她继续留在沈家。 可如果他问心无愧,甚至是偏向母亲这边的,那哪怕察觉到什么也会假装不知。 他或许会试探她,会怀疑她,却不会伤她,那她接下来就能更加放手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 “放心吧,沈家这边我有分寸,实在势不可为,我会离开。” 薛诺不想跟邱长青讨论太多沈家的事情,她转了话题问道:“京中的暗线恢复的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早前埋在各府的那些探子虽然被清洗的厉害,倒也留下来了一些,足够用了。”邱长青说道,“还有白锦元那边,他果然派人去查了少主的事情,我也已经让人透了消息给他。” 薛诺低“嗯”了声。 外间有蛐蛐儿声突然大了起来,邱长青从袖中取出一叠东西递给薛诺:“少主,黄磷回城了,我得离开了,这些都是您之前要的这七年间朝中变故,还有几位皇子以及权贵勋爵间的联系。” “我怕金风不够您用,又送了几人进沈家,金风知道他们身份,以后有什么事情金风不便的,您可以交代他们,他们能跟我联络,少主若有急事也可去城西的醉来仙酒坊找那里的掌柜的。” 薛诺接过东西记了下来。 邱长青从房中出去之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待人离开薛诺并没急着去看手里的东西,而是推开窗户安静瞧着院子里,过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她就察觉到那股窥探的感觉重新出现,可院子里却是连半点动静也没有。 她坐了片刻,那窥视感就消失不见。 薛诺这才转身扭头朝着外面道:“金风,去取些水来。” 刑部审理私盐一案,众人都是防着太子和沈家那边,死盯着刑部不放,反倒是忽略了宫中。 谁也没料到太子居然会直接把詹长冬送进宫中,更没料到詹长冬会越过太子和沈家跟天庆帝回禀漕运之事。 等到日过西斜,三皇子、四皇子府各自得到消息时,朱英、郭跃光已经接连入狱,扈家直接被下旨查抄,漕运司入京十三人中八人落罪,连带着四名押解官员,以及跟着徐立甄前往江南领兵围困扈家的崔乐全数被锁拿投入诏狱。 三皇子暴跳如雷,四皇子惊慌失措,就连徐立甄也稳不住。 “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突然下旨锁拿朱英他们,今日刑部堂审不是还没出结果吗?”徐立甄怒声问道。 “听说詹长冬入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堂审后不久,太子亲自将他送进宫中,詹长冬手中还有一份账本,跟扈家那份一模一样,当初他得了账本之后交给朱英之前拓印了一份出来,补全了朱英做过手脚的那一份,而且詹长冬手里还有漕运司这几年贪污纳贿的证据。” 徐立甄神色瞬间难看至极:“朱英他是蠢货吗?!” 第94章 钓鱼 徐立甄万万没想到朱英会这么蠢。 詹长冬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手脚,他居然全不知情,还兴冲冲的将人带来了京中,结果被反咬一口? 想起朱英之前突然冒进,变着花样的跟他抢功,将私盐案越闹越大,后来郭跃光突然被拉进水里,漕运司上下无一幸免,闹到后来收拾不住惊动圣驾,陛下下旨将私盐案挪回京中交给太子来审 这一桩桩一件件原本看不明白的东西,如今却都现了端倪。 原以为是那沈家小子做了什么手脚,却没想到是詹长冬。 那个无耻之徒,他竟是想踩着漕运上下所有人当踏脚石重新回京。 徐立甄回京之后原本准备了很多应付漕运的办法,如今全被打乱,朱胜站在一旁急声说道:“大人,您得想办法救救崔大人” “没救了!”徐立甄隐怒道,“陛下既然下旨拿人,就是已经信了詹长冬,哪怕没有扈家的事情,为着前两年他陷害詹长冬的事他也逃不过。” 那詹长冬手段这么狠,连朱英说卖就卖,毫不顾忌踩死了漕运上下会得罪多少人,他又怎会饶了崔乐? 他眼神冷冽下来,当机立断:“想办法传消息给崔乐,想要活命,要崔家安稳,就别说不该说的东西,咬死了私盐案不知情,光是詹长冬的事要不了他的命,要是说了半句不该说的,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朱胜张了张嘴:“那沈家和太子那边” 徐立甄牙槽发紧,他也没想到太子和沈家明明占了先机,居然会舍了这么大好的机会不去对付三皇子他们,将漕运握在手中。 原是想趁着太子朝着漕运伸手时,想办法挑起陛下跟东宫嫌隙,他再趁机将江南的事情推到沈家头上,岂料他们居然肯让詹长冬越过太子直接面圣,如今漕运之事全数交给陛下,太子没占半分好处,就算肃清漕运惩处朱英等人,得利的也只有詹长冬而已。 他再挑拨,也只会落了下乘。 徐立甄满心隐怒,“沈忠康那老狐狸向来精明,他怎么会甘心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 不对! 徐立甄神色猛的一变。 詹长冬回京,势必要有官职。 朝中六部空缺下来的职位并没有特别适合他的,詹长冬当初在京中任的是六科给事中,干的就是监察、弹劾的事,他如果能重得陛下信任调回京城,分驳的就是他自己的权利,而眼下最适合詹长冬的位置 “佥都御史!” 徐立甄豁然起身,沈家和东宫的目的,竟是这个!! 他脑中通透之时,又气又恼,转身就疾步朝外走去。 “大人”朱胜连忙跟上。 “立刻备车,去三皇子府!” 徐立甄快步走到门外,却又蓦地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朱胜险些撞在他身上,急急停下来时就见他脸上神色变幻:“大人?” 徐立甄紧皱眉头。 不对,他现在哪里都不能去! 南地之行他已经失了帝心,说不定陛下也对账本的事情起疑,那詹长冬不管做了什么取信了陛下,中间肯定有沈家和太子的掺合,他要是现在这个时候还继续插手漕运之事,更与朝中一些人来往过密,只会让陛下更加疑心他起了异心。 朱胜见他站着不动忍不住面露担忧:“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徐立甄微沉着脸朝着朱胜说道,“不去三皇子府了,让人封闭府门,这几日除了宫中召见之外不见朝中任何人,无论谁人来访都全数推了。”他顿了顿才又继续,“你让人暗中替我传几句话出去。” 朱胜连忙上前附耳倾听。 徐立甄低声耳语几句,说完后才叮嘱道:“做的隐秘些,别露了痕迹。” 朱胜低头:“大人放心,我明白。” 宫中,莲台。 冯源匆匆从远处过来时,就瞧见天庆帝穿着玄色广袖,坐在竹编藤椅上把玩着手里拿着的鱼竿。 莲台下湖水衬着日头波光粼粼,鱼饵落在水中却半晌都无鱼上钩,天庆帝倒也不急,时不时的还拿着一把鱼食朝着水里撒去,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哉。 旁边的藤椅上坐着个年迈的老人,穿着褐色常服,须发皆白半靠在椅子上,手里也拿着一根钓竿。 见天庆帝拿着鱼食逗鱼,搅起一潭乱水。 元辅陈寅颇为无奈地说道:“陛下,您邀了老臣跟您钓鱼,又一把接着一把的鱼食下去,就您这搅浑水的架势,老臣今日还能有鱼儿上钩吗?” 天庆帝靠在藤椅上说道:“这满池子的鱼儿总有那么几个不知足的,多放些鱼饵,总有那么一两个上钩的。” 陈寅闻言哭笑不得,有些无奈地扯着鱼竿将线甩远了些。 冯源靠近时,在场两人皆是听到了脚步声,却都没回头。 冯源走到天庆帝跟前低声说道:“陛下,探子来报,陈大人、卢大人,王大人去了三皇子府,平远伯和谢侍郎去了四皇子府,关押漕运一行人的地方也有不少人进去探过,不过都被挡了回来。” 天庆帝闻言朝着藤椅上一靠:“徐立甄呢?” “徐大人一直在府上待着,未曾外出。” 天庆帝微眯了下眼,哼笑了声:“他倒是知趣。” 冯源低着头说道:“詹大人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他这两日可有见过其他人?” “没有。” “沈忠康和太子都没去见他?” 冯源摇摇头:“詹大人去过沈家一趟,只不过沈大人没见他。” 天庆帝想起昨儿个见到沈忠康时,提起詹长冬他那格外冷淡的样子,甚至连带着太子那边的人也出头跟着老三、老四的人一起弹劾詹长冬,就忍不住失笑,感情这詹长冬还真的将太子和沈家老狐狸也一起给得罪干净了? 天庆帝让冯源去唤詹长冬进来,等人到了近前时,詹长冬就朝着天庆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天庆帝未曾让他起身,只指了指一旁檀木小桌上摆着的那叠折子说道:“看看。” 冯源上前将那些奏折取了递给詹长冬后,詹长冬只翻看了两页就放了下来。 第95章 弱肉强食 “怎么不看了?”天庆帝说道。 詹长冬说道:“不必看也知道下面这些写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弹劾微臣以下犯上,私藏私盐账册,阻碍办案之类的东西,说不定还有那么几个人挖出臣在江南为官时与人勾结或是贪污受贿的黑幕,想要陛下严惩微臣。” 天庆帝闻言看他:“那你做过吗?” “贪污的事微臣没做过,若是做过微臣也不至于落到多年只能当个府佐的憋屈,至于与人勾结” 他神色坦然,“微臣要是没点儿手段人脉,当初被人构陷时早就一蹶不振,又怎能糊弄着朱英替微臣出头,将臣留在他麾下。” “你倒是坦白。”天庆帝失笑。 见眼前人跪着时背脊挺直,面对那一堆弹劾的折子脸上也没半点慌乱,他挥挥手,“起来回话。” 詹长冬起身。 天庆帝将鱼竿放在一旁,回身时广袖收拢垂于一侧:“你既说当初你落难时是朱英替你出头,后来又将你庇护麾下,你这次却将他告上朝堂,甚至主动将他罪证呈交给朕,你就不怕被人说你忘恩负义?” 詹长冬闻言扯扯嘴角:“若陛下知道当年崔乐诬害微臣时,那从微臣府上搜罗出来的脏银就是朱英命人塞进去的,就该明白微臣与朱英从来没有什么恩义可言。” 那时候他身为漕司提举,是与朱英争夺副总督位的关键人选之一,栽赃陷害的事情崔乐虽是主谋,可朱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若非他早就替自己留了退路,让朱英看到他身上有利可图,朱英又怎么可能替他说话? “朱英替我出头,庇护我于麾下,不过是因为我于他而言还有用处,能帮他压住漕司其他人。” “他施恩于微臣,利用微臣替他排除异己,为的不过是自身利益,若弄死了微臣能让他平步青云甚至更进一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微臣,拿着微臣的命去当了他的踏脚石。” “微臣如今所做,不过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比起他们诬害构陷凭空捏造,微臣至少从没有冤枉任何人。” 詹长冬对着天庆帝说话时也并没太多惶恐,反而直白的有些过分, “世间之事,弱肉强食,猎户猎狼,狼食猎户,全凭各自手段。” “从微臣当年离京那一日开始,微臣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天庆帝自从登基以来,无论是皇亲权戚还是朝中众臣,哪怕再有心机的人在他面前时也都是表现的纯良,倒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将弱肉强食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的。 他抬头看着詹长冬时眼中多了几分打量:“你这般说话,不怕朕觉得你野心过重?” 詹长冬闻言说道:“朝中为官的人,有几个野心不重,又有几个不想往上爬的?臣在京中一无所有,这次得罪了朝中上下,又糊弄了太子,若是不能得陛下青眼,大抵也是没命活着离开京城的。” “臣想要回朝,想要成为人上人,总得拼上一拼,说不定陛下英明,看在微臣坦诚的份上就对微臣另眼相看了呢?” 天庆帝像是被詹长冬突如其来的马屁给逗乐,笑骂了句:“揣度圣意,朕看该是要了你脑袋才对!” 莲台上有八角挂顶,上面挂着风铃。 有风吹过时那铃铛摇晃时发出清脆响声,湖中水波荡漾泛起涟漪时,陈寅也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詹长冬,然后伸手将手中鱼竿挪了挪。 天庆帝就那么看了詹长冬许久,才收回目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要是不护着你倒成了昏君了。” “漕运之事你检举有功,都察院缺了个佥都御史,你去顶上吧,往后留在京中好好办差。” 詹长冬跪下说道:“微臣谢陛下!” 詹长冬在莲台并没有久留,领了差事之后就转身离开,等他走后,天庆帝才重新靠在藤椅上,将鱼竿扯了回来抖了抖鱼线在手中握着。 见身边老人欲言又止,他开口:“元辅想说什么?” 陈寅开口:“陛下先前不是有意想让徐大人接了都察院的差事?” 天庆帝听到徐立甄时神色冷淡了些:“朕对他委以重任,他却在江南办事不利,将私盐案闹的沸沸扬扬,险些乱了漕运根基,再让他入都察院难以服众。” 陈寅倒是无所谓谁入都察院,他只是不太喜欢詹长冬行事:“可是陛下,这詹长冬目的性太强,漕运大乱有他一份功劳,他私藏账本,鼓动朱英阻拦徐立甄办案,为着的就是想要让陛下将此案挪回京中。” “此人私心太重,为着一己之欲搅乱朝堂,今又巧言令色,实非良臣。” 天庆帝闻言倒没动气。 陈寅是先帝留给他的辅政老臣,在他年少时曾经教导过他,也是朝中最为忠心于他的人,见他眉心紧皱的样子,天庆帝却是说道:“朕倒是觉得他聪明,虽然有些心思,倒也是个明白人。” 就像是詹长冬说的,朝中为官的,有几个不是野心勃勃想往上爬? 尔虞我诈不断,勾心斗角常有。 只是跟那些人藏在暗处争斗表面上一派和气不同,詹长冬把事情都拉到了明面上来。 天庆帝不是看不懂詹长冬在私盐案上做的手脚,也不是看不出来他图谋什么,可不管詹长冬做了什么,最后的结果于天庆帝而言都是好的,让他一举拿了朱英和郭跃光,收回了漕运上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詹长冬一举得罪了所有人,将他自己所有退路全部斩断。 詹长冬想要留在朝中,想要保住自身安宁,就只能依附于他。 天庆帝说道:“詹长冬当年是父皇钦点的榜眼,若非后来惹恼嬴姮也不会被调遣出京。”他还记得詹长冬那会儿占着六科给事中的位置,指着嬴姮鼻子破口骂她的样子,“他是个有本事的,留在漕运当个府佐委屈了。” “可是陛下” 陈寅开口还想要说些什么。 天庆帝就突然一拉鱼竿说道:“有鱼上钩了。” 陈寅朝着水中看去,就见天庆帝拉着鱼竿后扬时,那鱼线拖拽着一条红色鲤鱼上岸。 旁边的几个内侍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将鱼取下来放进桶里,却被天庆帝挥手避开,他拉着鱼线将饵勾取出,瞧了眼手里的大胖头鱼笑了笑后,捏了捏鱼鳍就直接将其扔回了水里。 “元辅,这池子里的鱼从来不少,贪吃的才容易咬钩,朕不缺这点鱼食,只要它们不跳出这池子,有些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陈寅嘴唇动了动,看了眼天庆帝重新抛回水中的鱼饵,叹了声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那詹长冬是入了陛下的眼了。 第96章 信物 莲台上一时静默,陈寅熟知天庆帝性情,也知道他决断之事不容人插手。 天庆帝将鱼竿摆正之后,这才拢着袖子说道:“薛忱有消息了。” 陈寅脸色顿变。 “这几年朕一直派人四处搜查他下落,没想着他没去朔州反而躲在了江南,朕已经命锦麟卫前往江南搜捕,怎料此子奸猾,竟是将所有痕迹都扫的干干净净,翻遍四处也无他下落。” 陈寅闻言面露恍然:“陛下是想要用詹长冬来拿薛忱?” 天庆帝神色淡漠:“他们二人为敌半生,怕是没有比詹长冬更了解薛忱的人。” “嬴姮当年身死之后,手中枭符消失无踪,身边所留之物也全数被人盗走,除却薛忱朕想不到其他人。” 那枭符乃是太祖留下之物,专门用以节制兵权,持枭符者节以专杀,有先斩后奏调遣大业王军之权。 嬴姮之父亡故时,先帝为取信其旧部,也为使朝权尽快归拢,将半块枭符留在了嬴姮手中,后来多年之中,嬴姮也凭借那半块枭符叱咤朝堂。 七年前嬴姮谋逆,天庆帝命人前往公主府搜索枭符时,东西却不翼而飞,连带着嬴姮手中许多旧物也消失不见。 这几年朝中并无大战,偶有调军也未曾用到枭符。 天庆帝虽然不惧有人拿着那半块枭符妄图动摇大业根基,可那东西流落在外终究是祸患,且薛忱手中未必没有别的东西 陈寅是三朝元老,先帝未曾登基之时他就已经在朝,自然更为清楚当年的事情。 他知道天庆帝有多忌惮嬴姮,也知道与她有关之事,陛下都容不得旁人多言,陈寅沉默了下来,没有再提詹长冬的事情。 天庆帝神色慵懒地靠在藤椅上笑道:“朕已经有鱼上钩了,元辅,你可得加把劲。” 詹长冬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任谁都没想到太子会拱手将到手的功劳和漕运的利益让了出去,更没想到詹长冬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是卖了漕司上下所有人。 朱英等人下狱之后,有詹长冬手上证据,私盐案审的格外的顺利,连带着漕运贪污之事也被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来。 太子只负责审案,照着规矩将事情理清之后,将相关人等,证据口供,连带着审案结果全数送交宫中,并将决断之权交给了天庆帝,后面的事情半点都不曾再插手,更没妄图让人接管漕运。 而比起太子的“安分守己”,三皇子、四皇子以及朝中几位不断妄图干涉的老臣就在天庆帝眼里就显得格外闹心。 薛诺再次知道詹长冬的消息时,是看到太子来沈家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你是不知道,父皇动了大怒。” “徐立甄跟老三他们应该是察觉到了詹长冬所图,明里暗里的构陷说孤与詹长冬早有勾结,怎料詹长冬早就在父皇面前提过此事,父皇半个字也没信,不仅申饬了老三,敲打了成国公府,就连老四工部的差事也给摘了,那几个总与孤做对的老臣也都挨了训斥。” “父皇已经赐了詹长冬入都察院,接了佥都御史的差事。” 太子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畅快过了。 自打他跟父皇起了嫌隙之后,老三老四就一直跳的厉害,父皇又屡屡偏向他们,让太子觉得压力倍增,他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崔乐咬死了说他不知私盐的事,去扈家也只是凑巧,更没牵扯上徐立甄。” 否则要是能让徐立甄也一并落罪,那才爽快。 沈却说道:“徐立甄为人奸狡,哪有那么容易让人攀咬了他,能让他失了帝心,截胡了佥都御史之位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而且这次也缓和了殿下跟陛下之间关系,已算得上大获全胜了。” “至于徐立甄,他回京之后祖父本想借着詹长冬的出现激他自乱阵脚,谁料他却有所察觉,早早就舍了崔乐断了首尾,好在先前咱们与詹长冬做了一场戏,殿下也未曾接手过那账本,否则怕是还难以取信陛下。” 太子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徐立甄要是真那么好对付,这几年他们也不会被他像是疯狗一样咬着不放,却拿他丝毫办法都没有了。 他斜靠在黄梨木雕凭几上,眼角眉梢都浸着笑:“詹长冬是个能人。” “前两日朝中多少人弹劾他,那折子垒起来都有厚厚一叠,父皇召他进宫之后本有诘问之意,却愣是因他一番话歇了疑心不说,还直接就让他入了都察院,眼下父皇待他极为信任,连带着徐立甄在他跟前都低上一头。” “不过也好在咱们未与他多来往,否则父皇也不会那般信他。” 要是当初那账本经了他手,詹长冬打上东宫烙印,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好的结果。 沈却闻言也是心情甚好。 薛诺端着茶水进来时,太子正跟沈却低声说着这几日朝中的事情。 本也不是什么隐秘事,二人也没避着薛诺。 见小孩儿将茶水放在桌上,又摆了两碟子点心,太子这才留意到她头上带着的发簪,他不由话音一顿,“这簪子你怎么送了他了?” 沈却说道:“我用不上,正好阿诺束发,就给他了。” 太子挑眉看着薛诺,这玳瑁簪是沈却十八岁生辰时,隋族少君赫连樘送给他的。 当时赫连樘出使大业险遭意外被沈却所救,后来两人一见如故成为挚友,恰逢沈却生辰,赫连樘便取了他自己戴着的玳瑁簪送给了沈却,还曾笑言沈却将来若遇麻烦,可凭此簪当作信物前去隋族求助。 太子没想到沈却居然会把簪子给了薛诺。 薛诺见太子一直盯着自己,不由摸了摸发顶:“殿下,这簪子怎么了?” 太子刚想说话,就被沈却抢先:“没什么,就是朋友相赠。” 薛诺疑惑。 太子见沈却这般说,不由多看了薛诺两眼,虽然疑惑沈却对眼前这少年在意,倒也没去多嘴,只笑着说道:“这簪子是长垣一位挚交赠予他的,虽不算贵重却意义非凡,你好好收着,可千万别弄丢了。” 第97章 一物降一物 薛诺摸着那玳瑁簪,没想到看着寻常的东西居然连太子也知晓。 哪怕太子最后收了话头,她却也品出来这簪子怕是来历不同寻常。她顿时伸手就想去取,沈却像是早知道她想干什么,直接拍了她一下。 “给你了,就好好戴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沈却淡声道,“不过是支簪子,留在盒子里也是闲置,倒不如给你用了。”见她像是还想说什么,他直接扬扬下巴说道,“别愣着了,我与殿下还有事要说,你先过去看书,把今日的课业做完。” 薛诺脸上顿时一垮。 三句不离读书,他怎么不去当夫子! 太子见薛诺丧着脸被沈却催促着去了一旁看书,忍不住失笑:“你这还真把他当自家小孩儿养着了?” 沈却扬扬嘴角。 “对了,后天大长公主在西郊办了马球会,你们府中应该收到了帖子吧?”太子问道。 沈却“嗯”了声:“昨儿个送来的帖子,邀了府中的人。” 太子好奇:“你去吗?” 沈却原想说不去的,他对这种场合向来没什么兴趣,而且眼下忙着私盐案收尾的事,他也没那功夫去凑马球会的热闹。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眼角余光就扫见方才还在看书的小孩儿捧着书本支棱着耳朵的样子,他顿了顿说道:“等到时候再看。” 太子倒没多想,只说道:“孤觉得你还是去的好。” “这马球会虽然是大长公主办的,可最初是安国公府那边起的头,临阳闹着自己想办才被大长公主接了过去。” “马球会那日,赵家那边估摸着也都会去的,他们对你二婶和大妹妹意见大着,先前连帖子都没往你们府里送上一张,如今要是凑在一起,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沈却眉心微蹙。 太子说道:“你那二婶行事不靠谱,光想着攀安国公府这门亲事,奈何人家早有了别的属意之人,好在安国公府多少还顾忌你祖父颜面,没把事情宣扬出去,否则你大妹妹的名声怕是也完了。” “你们沈家的姑娘要什么亲事寻不着,何必非盯着赵煦不可,你有时间也该跟你二叔说一句,让他劝劝你二婶,别真为着一门人家不愿的亲事闹的颜面尽失,白白叫人看了笑话。” 太子说这话时即是真心不希望沈家落的恶名,也同样是在提醒沈却。 沈却紧紧皱眉:“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跟二叔说。” “你心中有数就成。” 太子知道沈家的事情,也知道沈家二房跟大房并不算特别和睦,特别是沈却那个二婶吴氏更是个不省心的。 他提点了一句后就没再多说,扭头朝着薛诺那边说道:“阿诺,后天西郊马球会,你也去玩吧,别学的跟长垣似的窝在府中长蘑菇。” 薛诺抱着书看着沈却。 沈却无奈:“殿下,我每天都很忙的。” “是是是,你是大忙人,可阿诺不是还没进族学吗?长林、长瑞他们都要去的,总不能让阿诺一个人留在府里。” 太子说完瞧着沈却,“阿诺进京也有段时间了,往后既然要留在你这里,总是要出去跟旁人见见的,难不成还一直关在府里?” 要只是把薛诺留在沈家当个下人也就算了,可观沈却言行却大有把人当成自家崽子养着的架势,又是打算送族学,又是亲自教养,怕是对薛诺前程期待颇高。 太子这段时间偶尔也会来沈家一趟,跟薛诺说过几次话后,也挺喜欢这小孩儿的,说不上来的投眼缘。 他觉得沈却既然是想把薛诺当成沈家子侄对待,那早晚是要让她出门与人交际。 “咱们阿诺长得这么好,总不能一直叫他闷在你府上,该出去让人开开眼,省的回头人家说起京中好模样的,只记得康王府那混小子,咱们沈家这位小公子可半点都不输给旁人。” 沈却闻言看了眼薛诺:“我倒是希望他长得平庸些。” 太子顿笑:“暴殄天物了不是,他这张脸要真平庸了,得失了多少颜色?” 薛诺听着这戏谑言语,拿书支着下巴翻了个白眼:“殿下,您和公子当着我的面讨论我的长相有礼貌吗?” 太子扑哧笑出声。 沈却笑斥:“没规矩。” 薛诺轻哼了声。 太子扭头对着沈却说道:“去吧,咱们也许久没好好比一场了。” “正好漕运的事情收尾了,孤也许久没好好陪过太子妃了,趁着眼下还有闲暇,后日马球会孤也过去瞧瞧,就当凑个热闹,也顺道给大长公主请个安。” 沈却闻言疑惑:“大长公主也去?” 太子笑道:“不然呢,临阳已经及笄,你以为她老人家费工夫办这马球会是为着什么?” 沈却恍然。 太子没在沈家停留多久,跟沈却说了会儿话后就领着潘青离开,等人走后,薛诺才抱着书本凑上前来。 “公子,大长公主办马球会,是为了替临阳郡主招婿?” 沈却倚在凭几上,随口说道:“应该是。” “临阳郡主前几个月就已及笄,照理说安国公府早该替她议亲,只是她早年跟着大长公主搬到公主府居住,与安国公府那边关系并不亲近,所以无人提及。” 薛诺倒是知道自己那表妹赵愔愔不得赵家喜欢的事情,可她好歹顶着郡主名头,赵家不至于连替她说亲都怠慢才是。 还有皇姑奶奶,她不是该住在安国公府吗,怎么会搬回了公主府里去住了,还带着赵愔愔一起? 薛诺心头疑惑,面上却没露出多少,她只是凑近说道:“那公子去了,就不怕被郡主捉了当了金龟婿?” “啪!” 他身后就拿着书抵在她脑门上,“临阳瞧不上我,大长公主也不会让她进沈家门。” 薛诺挑眉:“为什么?” 为什么? 大概是临阳觉得他无趣,大长公主又不想让临阳找一门家世过高的人户,免得临阳受了委屈无人替她出头。 沈却对上薛诺满脸好奇,直接拿着书就拍了她脑袋一下:“这么好奇干什么?” 薛诺捂着脑门:“就是问问呀,公子不想娶郡主吗?” “不想。”沈却说道,“沈家已经足够显赫,不需要迎娶郡主彰显尊崇,况且临阳的性子太闹了,我与她不合适。” “那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沈却随口说道:“安静乖巧,不惹事生非的就好。” 最好少言一些,有这小混蛋天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就够闹人了,再来一个他招架不住。 沈却脑子里生出这念头,直接伸手将薛诺按在了身前位置上,“少问点这些没用的东西,昨儿个我问过你逢灾年暴乱之时,灾民闹事何解,你可想出答案了?” 薛诺无语,这人疯了不成,才教她念书不到两月,四书五经都没读全,就想着问她时政了。 她翻了翻眼皮正想随便糊弄两句,就听他道, “答不出来,马球会就别去了。” 薛诺瞬间精神起来,双手放在膝上乖巧回道:“答得出来!” “逢灾乱之时人心浮躁,若遇聚众闹事之人,先问其由,再究其因,非暴民安抚为上,遣散而治,缓解灾情为先,若再遇聚众煽动之人则杀鸡儆猴” 沈却见她认真回答,眼底浸着笑。 夕阳余晖落在院中,些许透过窗棂洒在二人身上,抱朴站在门外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朝着金风偷笑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还是公子能拿得住阿诺。” 金风朝里面瞥了眼。 那也得他家少主乐意被降,换个人来试试,捶爆他脑袋! 第98章 自家小孩 马球会这天,沈却领着府中一众弟妹出门前往西郊时,门前就遇见了刚从城外礼佛数日归来的老夫人。 沈老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瞧见围拢上前的一众孙儿顿时笑得眉不见眼。 沈却上前扶着老夫人说道:“祖母回来,怎么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孙儿好去接您。” “有什么好接的,有你三婶陪着我,又有府里这么多下人,来来去去都有人伺候着,还要你来回跑一趟不累吗?” 老夫人是不知道沈却在江南受伤的事情,见自家大孙子脸色红润康健,比起先前去江南时还要精神几分,她笑着说道,“我人虽然在城外,京里头的事情却还是听说了的,你跟你父亲、祖父都忙着要紧事,可别为着我这点儿闲事就耽误了。” 沈却闻言顿时道:“祖母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事。” 老太太被哄的哈哈大笑。 三夫人赵氏是个模样清冷的妇人,梳着挑心髻,被两个女儿挽着手时,眼眸里带着浅笑,她抬头瞧见跟在沈却身后的俊美少年,声音如沁石:“这就是长垣从江南带回来的孩子吧?” 沈却招招手,薛诺就上前。 “阿诺见过老夫人,见过三夫人。” 沈老夫人望向她时目光温和:“先前就听下人说长垣带回来的孩子长得好看,没想着这么俊。” 沈长瑞闻言顿时笑着凑上前说道:“是吧,我当初瞧见时也吓了一跳呢,没成想这画中的人儿能蹦达出来,以前祖母总说咱们几兄弟没个容貌冒尖儿的,亏了您的花容月貌,如今多了阿诺,往后祖母也能跟人炫耀炫耀了。” 沈老夫人顿时被他逗笑:“拿着人家攀比,羞不羞?” 沈却在旁突然说道:“都是自家小孩,祖母尽管攀比就是。” 沈老夫人闻言诧异看他,就连沈三夫人也是侧目。 沈月婵颇为看不惯沈却对薛诺处处袒护的样子,忍不住在旁开口:“祖母,薛诺可不是外人,他虽然不姓沈,可大哥待他比待我和二哥好多了,人都挪到弗林院里去住了,自个儿占着个跨院,连伺候的下人都是大哥千挑万选出来的。” “大哥对二哥都没这么关心过。” 沈老夫人闻言不由多看了薛诺一眼,见少年抿唇没说话,她神色依旧温和:“来了府里,自然要好好对待,你大哥的朋友自然是要住在弗林院里,你这丫头该不会连这点飞醋都吃。” “祖母” 沈月婵张嘴就想说话,被沈长荣拉了一下。 沈老夫人却没多问薛诺的事情,只朝着沈却道:“瞧你们这身装扮,这是打算去哪儿?” “大长公主在西郊办了马球会,邀了我们去玩。”沈却说道,“不过祖母回来了,让长荣带着他们去吧,我在府里陪您说说话。” 沈老夫人直接摆手:“我坐了大半天的马车,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回去还得好好歇着,没精神头跟你说话。” 见沈却哭笑不得,三夫人赵氏在旁说道:“长垣,大长公主相邀,你若不去终究失礼,既然已经出门了,你就带着弟妹去玩吧,老太太这边有我呢。” 大长公主办的马球会,去的人必定很多,赵氏可不放心把自己一双女儿交给沈长荣,回头连怎么得罪了人都不知晓,她拍了拍两个女儿的手, “待会儿去了马球会,多听你们大哥的话,不许胡闹惹事,知道吗?” 沈香茹和沈香漪连忙点头。 沈却被老夫人拒绝,又有赵氏插话,到底没强留在府中,只是将老夫人送进府中。 “哥,你拦着我干嘛?”沈月婵扭头怒道。 沈长荣皱眉:“不拦着你,又让你口无遮拦回头挨训?” “那我还不是为了你!”沈月婵气恼极了,觉得沈长荣不识好人心。 沈长荣冷着脸说道:“我用的着你替我出头?还是连你也觉得我连那个小叫花子都比不上?那弗林院他们爱给谁就给谁,谁稀罕去住,我承辉院哪里比他差了?!” “我” “你要有本事让人难堪也就算了,没本事就少去招惹,平白让自己成了笑话,还连累我也丢人!” 沈月婵先前见沈长荣因为弗林院跨院的事情难受,一心只想护着自家哥哥,没成想反倒被训了一顿,还没等她争辩两声,那头刚才嬉笑着送了老太太进府中后出来的沈长瑞瞧见她时就直接翻脸,朝着她就是一个白眼,骂了句“告状精。” 沈月婵险些气哭。 “长瑞!” 沈却低斥了句。 沈长瑞这才闭嘴,那头沈月婵红着眼圈气冲冲的撩开帘子冲上了马车。 沈却骑马走在外面,沈长荣不肯示弱也选了骑马。 倒是沈长林和沈长瑞知道薛诺不懂马术,选择跟着一起坐了马车,等马车离开沈家门前,沈长林撩开车帘瞧了眼后后面三个妹妹坐的马车,这才不赞同地说道: “你没事总招惹月婵做什么?” “是我招惹她吗,明明是她话多,祖母才刚回来呢,她就想着替阿诺上眼药,还不准我说一句了?”沈长瑞愤愤。 沈长林闻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沈月婵的性子一向要强,之前在薛诺这儿吃了亏挨了训,心里头自然也就一直惦记着,这段时间薛诺一直留在弗林院鲜少外出,沈月婵怕大哥也不敢过去,今儿个见着自然没好话。 他扭头对着薛诺说:“阿诺,月婵她就是脾气急,没坏心眼的。” 沈长瑞没等薛诺说话就抢先道:“你少替她说好话,她要是真没坏心眼儿就不该一口一个叫花子,闹的满府的人都念叨阿诺出身” “长瑞!” 沈长林低喝了声。 沈长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急声解释:“不是阿诺,我没说你,我是在说沈月婵” “我知道。” 薛诺能感受到沈长瑞替她不平,这傻小子心思单纯一根筋通到底,爱憎分明又护短,没那么多歪心思贬低暗讽。 她伸手拉着愤愤不平的沈长瑞坐下说道,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我都不气,你这么气干什么?” 第99章 嘴欠 沈长瑞嘟囔:“她就是嘴欠。” 薛诺也觉得沈家这位大小姐嘴巴挺欠的,不过到底“寄人篱下”,她也懒得跟她计较,拍拍沈长瑞说道:“好啦,别气了,没来由气坏了你自己,不如跟我说说待会儿马球会的事情吧。” 沈长瑞坐在一旁:“马球会有什么好说的。” 薛诺说道:“怎么没有,我听公子说,大长公主这次给好些府中都递了帖子,京中适龄的公子今儿个都会来,好像是要替临阳郡主择婿,可我之前又听府里的人说,临阳郡主是安国公府的嫡出小姐。” “他们既是一家人,怎么一个马球会闹的像是两家人办的一样,而且郡主说亲,安国公府的人不管吗,怎么是大长公主在操持?” “你说这个啊。” 一说起八卦,沈长瑞顿时就来了兴趣,他坐直了身子说道,“你刚进京没多久,不知道也正常,大长公主跟安国公早就分府别居了,早前他们还狠狠闹过一场,要不是安国公死活不答应,又有陛下和太后压着,他们怕是早就和离了。” 薛诺闻言忍不住睁大眼:“和离?” “是啊。” 沈长瑞叭叭地说道,“具体什么缘由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当时大长公主动了很大的怒气,不仅跟安国公大吵一架砸破了安国公的脑袋,两人还直接闹进了宫里,大长公主执意要和离,谁劝都没用。” 当时大长公主跟安国公都已经年逾五十,两人成亲几十年,儿子都已经娶亲生子,孙子、孙女好几个,这种年纪闹和离的,整个大业也还是头一次见。 大长公主执意要和离,皇室宗亲挨个儿劝了都没用。 她身份高,是皇帝的亲姑姑,先帝的亲妹妹,满京城无人敢对她用强,后来还是安国公的长子领着媳妇、儿女跪在宫中苦苦哀求。 安国公又求了当今太后和陛下出面相劝,大长公主才歇了和离的心思,可从宫中出去之后就直接搬回了大长公主府去住,打那之后再没回过安国公府。 这几年两人分居别住,安国公年年上门,奈何半步都没进过大长公主府。 京中为此不少人笑话安国公,连带着整个赵家都觉得失了颜面,多少都有些怨恨大长公主绝情,连大长公主的亲儿子儿媳对她也生了疏离,唯独临阳郡主当初不知何故也跟着搬去了大长公主府住着。 也因此,赵家那边对临阳郡主颇有不喜,连赵夫人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女儿。 “临阳郡主跟赵夫人他们一直都不亲近,安国公倒是疼她,可临阳郡主更亲近大长公主。” “她的婚事赵夫人也不是没想过操持,可听说她先前找的是她娘家一个不着调的纨绔,因着调戏临阳被她给狠狠抽了一顿直接打断了腿,打那后,大长公主就不准赵家再过问临阳郡主的婚事了。” 薛诺听着沈长瑞的话心中惊愕,倒不是因为赵家那个表舅母的不着调,而是大长公主跟安国公和离 她明明记得,当年她还没离京之前,皇姑奶奶跟安国公的感情是很好的。 那会儿两人一大把年纪,皇姑奶奶却还像刚出嫁时一样娇气,安国公也不嫌厌烦,处处宠着纵着。 她想吃新鲜果子,安国公辟了园子移栽了果树,想穿鲛灵纱衣,就花了重金去南越海族去求。 薛诺记忆最深的,就是那老太太看了个话本子,里头有道凤凰衣的名菜,配着失传的火泉稚羹据说吃过之后就毕生难忘。 老太太看过之后就心心念念想要尝尝,换做其他人不骂声脑子有病就不错了,可安国公愣是费尽功夫寻遍名厨替她做了出来。 大长公主有颗童心,最喜欢领着他们一帮小孩子玩闹闯祸,安国公每次收拾烂摊子从不嫌烦,将她宠的跟小姑娘似的,五十岁时瞧着就像是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眼飞扬半点不显老态。 这般好的感情,怎么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沈长瑞不知道薛诺在想什么,只朝着她说道:“临阳郡主其实挺好的,就是脾气有些火爆,不过不招惹她一般没事儿。” “倒是赵家那头的几个人,性子都是倨傲的很,唯一不错的就是赵煦,他跟大哥关系挺好,早前也来咱们沈家族学求过学。” 薛诺若有所思。 马车晃悠着出了城门,径直朝着西郊而去。 出城之后官道上就不时能瞧见马车朝着同个方向而去,薛诺透着帘子时不时能听到外面沈却与相熟之人招呼,间或还能听到一些高声谈笑的声音 等到了西郊马场,几人才纷纷下了马车。 薛诺今日穿着沈却特意让人准备的青色圆领骑装,云纹翻领处露出细长脖颈,瘦弱却少年感十足,她跟着沈家众人一入马球场时那张漂亮脸蛋就惹了不少人瞩目,更有人朝着这边窃窃私语。 薛诺对着那些目光倒没觉得什么不自在的,只是身边却传来一道不太友善的声音。 “打扮的招蜂引蝶的,怕不是野鸡想要攀高枝。” 薛诺侧头看了一眼。 沈月婵瞪她:“看什么看,土包子!” 薛诺:“” 拳头有点儿硬。 她懒得理会沈月婵,扭头只当没听到耳边聒噪,可沈月婵却不想放过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次吃了教训,这次沈月婵说话声音极小,再加上她刚好走在薛诺后面半步,前头沈却、沈长瑞都与人说话,谁也没留意到她说什么。 沈月婵瞪着一双杏眼骄横道:“我告诉你,别仗着大哥护着你就得意,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叫花子能来的,也就只有沈长瑞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子,才会跟个哈巴狗儿一样跟你厮混。” 薛诺眼神一冷,这死丫头不是嘴欠,是嘴贱。 她脚下一停,扭头嗤笑:“大小姐说的是,我跟四公子的确没你上得了台面,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厚着脸皮送上门去被人拒绝了还敢凑到人家跟前来。” “说好听了是情有独钟坚持不懈,不好听了那可不就是哈巴狗,舔着人家也不见人家回看你一眼。” “你说什么?”沈月婵脸色一青。 薛诺扬唇:“耳朵聋了就去请个大夫,我不治聋哑。” 第100章 表妹 论嘴毒,十个沈月婵拍马都比不上一个薛诺。 “薛诺!” 沈月婵没想到薛诺敢回嘴,还敢这么指桑骂槐,她气得脸皮发抖:“你居然敢骂我?你还想不想留在沈家了?” “沈家人都死绝了,轮得到你来做主?” “你!!” 沈月婵被讽的挥手就想打人,被薛诺不着痕迹挡了下来,就见薛诺侧身挡住外人目光,掐着她胳膊上的软筋说道: “我劝大小姐还是别动手的好,这么多人瞧着,我是无所谓坏了名声,反正都是烂泥里打滚儿的,可大小姐要是没了名声,别说安国公府,就是小门小户怕都不敢娶个母老虎。” 她手中一弹,沈月婵疼的险些叫出声。 薛诺却已经早早松开她的手,挥袖朝前走去时,留了个后脑勺给沈月婵。 沈月婵气得脸色乍青乍白。 “大姐。”沈香茹和沈香漪在后面说话,没留意到前面的事情,这会儿见沈月婵脸色难看,上前低声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身子不舒服吗?” “你才身子不舒服,少咒我!” 沈香茹被骂的莫名其妙。 沈月婵骂完扭头就走了,沈香漪满是无语地拉着沈香茹说道:“姐,你管她干什么,一天天的跟吃了炮仗一样,像是谁都欠她的。”都是沈家的女儿,偏她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怎么着,真以为早出生一年半载就金贵些? 沈香茹有些无奈:“大姐脾气就是这样。” “她脾气大就得咱们让着她,凭什么?” 沈香茹倒没觉得什么,沈月婵那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不去理会就没事了:“好了,不说大姐了,你不是想骑马吗,我刚才见到谢姐姐她们也来了,待会儿跟大哥说一声,咱们去外场骑马去。” 她们骑术也就一般,上场打马球肯定是不行的,可去外围骑骑马倒是可以。 沈香漪闻言这才撅撅嘴,不高兴的“哼”了声:“你就让着她吧,早晚被她欺负死。” 之前在沈家门前耽误了一会儿,沈家一行人来的不算太早,马球场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场上也有人较量开来,马蹄落地时场上嬉笑喧闹声不断,偶有精彩炫技时马球入洞,周围便高声喝彩。 沈却领着他们先去拜见了大长公主,就瞧见帷幕隔开的席间,不仅大长公主在,连太子和太子妃也已经到了。 太子瞧见沈却时就笑:“你这来的可真够晚的,孤和皇姑奶奶都已经看过两场了,还想着你是不是怯战不敢来了。” “你胡说可别带着本宫,本宫可没这么想,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沈家大郎骑术高超,谁怯场了他也不能怯场。” 大长公主穿着朱红色比甲,梳着高髻,虽做了骑装打扮,衣裳上绣着的金线牡丹和发间插着的珠钗却依旧显得艳丽,她已近六十,却满头乌发,笑起来时眼尾皱起来的褶子丝毫不损面上颜色,她朝着沈却笑道, “方才太子就已经跟着本宫念叨了好一会儿了,又是说人家骑术不好,又是说人家打的不热闹,待会儿你可得上场跟他好好较量一番,省的他不知道谦逊为何物。” 沈却笑着行礼:“长垣见过大长公主。” 沈家几个小辈也都跟着行礼。 “都起来吧。”大长公主摆摆手,“出来玩的,不必多礼。” 沈却起身后才开口解释道:“之前接了帖子今儿个一大早就领着弟妹出门,只是临出城时遇见祖母回府,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不是有意来晚。” “你祖母礼佛回来了?”大长公主问道。 沈却点点头:“在城外住了十余日了,祖父才将人催回来。” 大长公主顿时笑道:“你祖母早些年性子惫赖不见求神拜佛,倒是这几年没事就爱往寺庙里走,每年总要去待上十天半个月的,说起来她快要到生辰了吧,本宫记得好像就在这个月?” “对,还有五日。” 大长公主笑道:“到时候让愔愔去拜个寿,替本宫送份寿礼过去。” 沈却连忙道谢:“多谢大长公主。” 沈家众人以前都是见过大长公主的,说话时倒也不算拘谨,几人又纷纷跟太子、太子妃见礼之后,大长公主就瞧见了人群里最漂亮的那一个,她打量了格外安静的薛诺几眼才笑问:“你们沈家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俊的孩子?” 沈月婵撇撇嘴,沈长荣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沈长瑞倒是高兴,攀着薛诺就凑上前笑道:“这是我家新来的弟弟,大长公主瞧瞧是不是跟我一样好看?” 大长公主忍俊不禁,还没等说话,外间就先传来一阵笑骂。 “沈小四,几日不见你越发不要脸皮了。” 赵愔愔穿着一身火红骑装,如同火焰一样驾马从远处跑过来,人还没至笑骂声就先到了,等骑马到了跟前,手中勒着缰绳马儿顿时立住,她身形一跃就从马上跳了下来,衣袂纷飞间英姿飒爽,眉眼飞扬俏丽。 赵愔愔冲着沈长瑞道:“以前光知道你脸皮厚了,如今才发现你还多了个自恋的毛病,亏得这里没镜子,要不然真该拿来叫你自个儿照照你脸有多大,这种昧良心的话也说的出来。” 沈长瑞也不恼,笑眯眯地说道:“脸皮厚才吃的够,再说我也不丑啊,大长公主以前还夸过我长得喜庆呢,大长公主对不对?” 大长公主哈哈笑道:“长瑞说的是,圆脸有福。” “就是。”沈长瑞得意样样,“听见了吗,我可是个有福的。” “呸!” 赵愔愔笑着啐了他一声,朝着他就翻了个白眼。 她边笑边走到薛诺面前,一双丹凤眼颇为好奇地看着薛诺,定定瞧着她半晌才道:“你就是薛诺吧?” 薛诺看着眼前少女,七年不见,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拽着她衣角的小哭包如今变得明媚飞扬。 女孩儿手持软鞭笑盈盈地望着她时,脸上全是灵动和狡黠,不像寻常女子笑时含蓄,她露着牙,嘴角高高扬起,灿烂似火焰又像朝阳。 第101章 金屋藏娇 “薛诺见过临阳郡主。” 薛诺行礼,还没弯腰就被软鞭挡住了动作。 “多礼什么。” 赵愔愔说话时候声音清脆,握着软鞭的手落下时,腕间带着的铃铛叮当作响,“老早就听沈小四提起过你,总是没口子的夸你好看,说你聪明,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只是沈大哥一直把你藏着,今儿个总算是见着人了。” “果然比沈小四说的好要好看些,难怪沈大哥总把你藏在弗林院里。” 太子闻言顿时笑出声:“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垣金屋藏娇了。” “殿下。”沈却颇为无奈。 太子笑道:“好好好,知道你护着你家小孩儿,孤不闹他,不过难得出来热闹,也别让他们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待着了,阿诺还不会骑马吧?让潘青去教教,其他几个想上场的就上场去溜溜,今儿个大长公主可设了好彩头。” 沈却闻言连忙说道:“不用潘侍卫了,待会儿长瑞他们教就行。” 上次猎场太子险些出事之后,潘青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子,更何况让东宫侍卫统领来教薛诺骑马,被人知道了只会惹来非议。 太子妃也在旁柔声说道:“沈四公子的骑术不错,有他教着,薛小公子定然能学的很快,潘侍卫还得顾着殿下这边,殿下就别让他两头分心了。” 太子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担心什么,倒也没强求着让潘青跟着薛诺去。 “祖母,这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开赛了?”赵愔愔问道。 大长公主笑声道:“开吧。”扭头看向太子和沈却,“你们两今儿个要不要上场搏一搏彩头?” 太子撸撸袖子扬眉:“长垣,战一场?” 沈长垣朗声道:“何惧殿下一战?” 两人笑着起身,太子朝着太子妃道:“你陪着皇姑奶奶说说话,看孤去将那彩头赢来送你。” 太子妃是个很温柔的人,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梨涡,她长得不算是很美,却独有一股端庄雅气,笑起来时温柔似水:“那妾身就等着殿下凯旋。” 沈家与大长公主府亲近,席位就安排在离主间不远的地方。 薛诺被人带着入席时,沈月婵她们各自遇见相熟之人都出去玩了,唯独沈长瑞和沈长林留在一旁陪着,赵愔愔也跟了过来。 薛诺坐下帷幕中时,侧头隔着那月白纱缦还能瞧见那边与太子妃说笑的大长公主,她收回目光,就瞧见赵愔愔盘腿坐着时大咧咧的,手中抓着一把松子嗑着,她不是边嗑边吃,而是将松子壳剥开之后,松仁则是垒在一旁。 等着青瓷小碟里的松仁冒尖儿了之后,这才将其扫进了腰间挂着的银丝小鱼篓的荷包里,把荷包填满了之后,才又剥了朝嘴里扔。 薛诺见状眼眸带笑,这么多年不见,这小哭包囤食的毛病半点没改。 沈长瑞趴在围栏上说道:“大哥都好久没打过马球了,我记得他上一次上场都是两年前了。” 沈却衣摆扎在腰间,蹬着马镫骑在马上时背脊挺直,与往日拿着书本说教时不同,他脸上没了素日沉稳端方,眼角眉梢却多了些平日罕见的锐气,驾马而过时刚巧朝着这边看来。 薛诺抬头撞上他目光下意识一笑。 沈却嘴角轻扬,拿着鞠杖朝着这边挥了挥,那璀璨犹如少年郎,干净锋锐的模样顿时让的场边一阵喧哗。 沈长瑞连忙跳起来疯狂招手:“大哥,这里,这里!!” 他趴在围栏上一边摇手一边呐喊助威,叫嚷着让他大哥杀个片甲不留,沈却被他都得朗笑出声,驾马疾驰而过,引得一群姑娘目光熠熠的同时,周围不少人也都朝着沈长瑞这边看过来。 赵愔愔简直没眼去看,抓着几颗松子就扔了过去:“沈小四,丢不丢人!” 沈长瑞侧头躲开就道:“有什么丢人的,那可是我大哥,要知道早几年大哥在京中打马球就没输过,再说你瞧瞧外头,他们可叫的比我厉害的多了。” 沈家大朗和太子同时上场,又有其他几位勋爵公子助战,整个马球场都热闹了起来,两侧不少公子都踮着脚毫无形象的替他们助阵呐喊,就连那些姑娘也褪了含蓄脸颊绯红满眼激动,相比起来沈长瑞的确已经算得上是含蓄的。 薛诺瞧了外间,好奇问道:“公子打马球很厉害?” “那当然,你别瞧大哥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可早前也是习过武的,而且他的骑术是太子殿下的武师傅教的,以前京中办马球会时,但凡大哥上场就没有输过的。”沈长瑞格外自豪。 沈长林也是笑着说道:“大哥以前很喜欢骑马,与太子殿下和赵大哥他们时常会出城赛马,只是后来入了翰林院后事务繁忙,又得兼顾着东宫那边,大哥忙碌起来也就渐渐少骑马了。” 薛诺闻言诧异,她遇到沈却之后,这人瞧着像是个死读书的呆书生,倒没想到还学过武,不过细想当初在江南时的事情倒也恍然,要真的是文弱书生,那一场杖打下去,沈却也没那么快能好的起来,终究还是底子不错。 只是他学的估摸着是君子六艺之类的正经手段,才会在初见时被她坑了一把,想起那会儿沈却拽着她脚踝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忍不住就低笑了声。 场中太子和沈却分为两队,沈却驾马疾驰时,口中低喝,扬手拿着鞠杖将马球击飞,前方立刻有人接上。 赵愔愔磕着瓜子瞅瞅薛诺的脸,赏心悦目之下,瞧她对场上好奇不由说道:“接球的那个穿蓝衣的是我大哥赵煦,紫衣的是平远伯府的次子郝劲峰,跟太子一起的那两个是工部尚书家的方雍和方泽兄弟两” 薛诺仔细辨认了下,赵煦脸上还有几分当年的模样,其他的人都极为眼生。 “太子哥哥马技生疏了好多,倒是沈大哥,这么长时间没上马还这么厉害咦” 赵愔愔说着说着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忍不住就疑惑道:“他们怎么也来了?” 第102章 人又怂嘴又贱 “谁啊?”沈长瑞问了一嘴。 赵愔愔朝着马场边努努嘴。 沈长瑞他们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瞧见马球场边穿着藏青色圆领劲装,留着络腮胡子的高壮男人,他身边还跟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青年,那人身材瘦弱,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走路时速度极慢,跟身边五大三粗的男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靖安伯?” 沈长林瞧见萧池先是惊讶,可当看到萧池身边站着的江毓竹时更是睁大眼。 萧池性情张狂,谁人都不放在眼里,入京之后不怎么爱跟京里头的人往来,他突然来了西郊虽说稀奇,倒也不是不能解释,可跟在萧池身边那位才真的是让人惊愕至极了,他那身子骨,怎么想着来马球会了? 薛诺也看到了萧池,见他与那天在酒楼见时不同,走路时都颇为顾忌身旁的人,她不由也多看了两眼,总觉萧池身边那人瞧着有些眼熟。 还没等她开口去问那人是谁,耳边赵愔愔声音就突然嫌弃:“这骚包怎么也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摇着扇子径直朝着这边过来,松花色的锦袍,配着晃瞎人眼的褚色鞋面,跟只花孔雀似的花里胡哨的一路招惹眼球,赵愔愔嫌弃更深,没等人走到跟前就起身挡住说道:“白锦元,我记得我跟祖母没给你下帖子,你来干什么?” 白锦元同样嫌弃赵愔愔:“你不下旁人会下。” 这马球会早前是安国公府办的,赵夫人那头早早就已经下过一次帖子,后来长公主府操办,前面的帖子也没作废,只是又补了一些人家的。 赵愔愔闻言就明白了,她面无表情:“那你不会蹲在你们康王府那头,跑过来干什么?” “你管我,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他踮着脚绕过身前赵愔愔瞧见坐在那儿的人时,顿时眼前一亮,“薛诺!” 一溜烟凑到薛诺跟前,白锦元眉开眼笑。 “刚才在那边听着他们说沈家的人来了时我就瞧着有个人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薛诺温声道:“白小公子。” “都说了叫我阿元或者锦元就行,叫什么白小公子这么客套。”白锦元不满嘀咕了声后,就笑着说道,“前两天我就打算去沈家找你来着,可我姑姑非说我伤了腿要我养好了才准我出府,今儿个还是我偷跑出来的呢。” “我正准备待会儿从西郊回去之后就去找你,没想到你也来了,你也跟着沈家的人来打马球的吗?” 薛诺摇摇头:“我不会骑马,只是跟公子他们过来凑凑热闹。” “你不会骑马?” 白锦元惊讶至极,那天街头上薛诺拎着他飞来飞去,金风一拳头砸死了疯马的样子凶悍的很,他还以为薛诺什么都会呢,这会儿听她不会骑马,他惊讶了片刻就顿时笑起来,“那感情好,我教你啊,我骑马可好了。” “嘁!” 没等薛诺回话,旁边赵愔愔走回来就直接怼了一句,“就你那蹩脚骑术还好?自个儿能抓稳缰绳不被甩下来就不错了,还教阿诺,可别误人子弟了。” 白锦元呸了声:“你少污蔑我,小爷骑马怎么不好了,再说你个男人婆懂什么玩意儿?” 赵愔愔眼一眯,抓着软鞭“啪”的一声就甩在桌上。 白锦元脸皮抖了抖:“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娘是女人。”赵愔愔冷笑。 眼见赵愔愔抓着鞭子就抽他,白锦元连忙朝着薛诺身后就是一躲:“赵愔愔你能不能有点儿女人样,温柔贤淑你是半点儿都不沾边” “你倒是沾边了,吃喝嫖赌样样不缺,坑蒙拐骗五毒俱全,有种你倒是出来!” “小爷凭什么听你的!” 赵愔愔手里鞭子紧了紧,起身就朝这边来。 白锦元连忙扯着薛诺的袖子躲在她身后,嘴里还不忘骂上赵愔愔几句。 见他嘴又贱人又怂,躲在薛诺身后跟赵愔愔斗嘴,旁边沈长林和沈长瑞都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薛诺也是有些无语,见赵愔愔过来挥着鞭子就朝着白锦元打去,她直接朝着一旁侧开半步,将身后的白锦元露了出来。 白锦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阿诺,你见死不救?” 薛诺微笑,表妹和混球,她当然帮表妹。 赵愔愔冷笑了声,直接软鞭抽到白锦元胳膊上,疼的他嗷呜叫出声。 白锦元娇生惯养疼的直咧嘴,沈长林连忙劝架:“郡主别打了,有人看这边了。” 沈长瑞虽然喜欢看热闹,可也不想让赵愔愔跟白锦元两个祖宗在沈家这边打起来,他连忙说道:“对啊别打了,这么多人呢,你俩打起来非得让人瞧了笑话,要不然郡主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打” “沈长瑞!”白锦元瞪眼。 沈长瑞脱口而出的话显得过于幸灾乐祸,眼瞅着几人都是朝他看过来,他低咳了声闭嘴。 大庭广众之下,又有这么多人围观,今儿个马球会是大长公主府办的,赵愔愔倒也没有真把白锦元怎样,免得闹出事来坏了大长公主的性质,她抽了白锦元两下教训了一顿后,她就冷哼声收了鞭子。 白锦元摸了摸胳膊疼的呲牙咧嘴:“男人婆。” 见赵愔愔眉头一竖,又伸手去摸鞭子,他连忙闭嘴转了话头,一屁股坐在薛诺跟前低声抱怨,“阿诺你怎么回事,咱两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居然都不救我。”要不是仗着薛诺身手好,他铁定带着人才过来撩拨赵愔愔这个男人婆,哪能白挨两鞭子! 薛诺说道:“郡主武艺高超,我敌不过她。” 白锦元闻言就翻了个白眼,他信了才有鬼。 赵愔愔则是嫌弃地道:“阿诺,你怎么认识这花孔雀的?” 薛诺说道:“前几天我跟公子去看漕运堂审的时候,在刑部外面碰见白小公子,当时街头有疯马伤人,我凑巧拉了白小公子一下。” 赵愔愔闻言就满是遗憾:“怎么没叫马把他踢死。” 白锦元:“” 沈长林和沈长瑞听了薛诺的解释倒是明白了,原来是这样,难怪先前在衡云阁时薛诺还不认识白锦元是谁,这次见时两人就这么熟稔,白锦元更是一口一个过命的交情,原来是真有救命之恩。 白锦元懒得理会赵愔愔,听薛诺提起刑部的事揉着胳膊问道:“对了,说起这事,你姐姐的案子审清楚了吗?” 薛诺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半晌,她才扯扯嘴角说道:“审清楚了,那人被判了流徙。” 明明案子审结,可薛诺脸上却不见半点高兴之色,反而连声音都带着嘲讽和冷意,别说是沈长林他们,就连白锦元和赵愔愔也都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 第103章 互怼 白锦元想着那天回去之后小六子打探回来的那些消息,顿时皱眉:“那人害死了你姐姐,怎么就只判了个流徙,刑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薛诺沉着眼。 赵愔愔也听沈长瑞他们说起过薛诺的那些事,眼瞅着气氛冷凝下来,她抓着一把松子就朝着白锦元砸了过去: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成天一张嘴尽嘚吧着瞎胡咧咧,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白锦元被砸了一脑袋的松子壳,捂着脸道:“我又怎么了?” 赵愔愔横了他一眼:“刑部审案照章办事,那日漕运堂审更不只有刑部的人,那么多人都在,审出来的东西哪轮得到你来说嘴,我看上次靖安侯揍你是揍轻了,连朝廷衙门之事都敢多嘴。” 她劈头骂了几句后,这才扭头对着薛诺说道, “我听闻柴春华虽然只判了流徙,可流放的去处是西北苦寒之地,此去北地路途遥远,他又受了杖责,未必能活着走到,就算真活着到了西北,也未必就能比死了轻松。” 薛诺抬眼神情微顿,她记得柴春华之前是流放安州,怎么突然改了西北? 她垂了垂眼帘,再抬眼时声音微哑:“活着未必比死了轻松,可至少还活着,我姐姐要是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阿诺 沈长林和沈长瑞都是满脸担心。 薛诺说道:“我没事,我知道柴春华的事情公子他们已经尽力了,要不是公子和太子殿下,我姐姐的事怕是早就不了了之,也没人会她出头。” 见几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笑,“我真没事。” 赵愔愔见她笑容有些勉强,莫名让人难受。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她总觉得薛诺不该是这般难过的样子,她连忙说道:“你别理这姓白的胡说八道,陵江虽然汹涌,可落水的也不是没有生还的,你姐姐说不定福大命大被人救了呢” 她原是想要劝说几句,可说着说着却觉得不对味儿起来。 那薛妩落水之后就下落不明,听说沈却让人打捞了好几天,找遍了码头附近水域都没见人,她这么说了万一人真的出事了,岂不是白白给了薛诺希望? 赵愔愔语塞片刻,恰逢此时场中欢呼声四起,她连忙强行转了话题说道:“好啦,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你们快瞧,沈大哥进球了!” 场中沈却挥杆进球后,扯着缰绳与旁边还没退走的赵煦碰了下鞠杖,笑容满面时眉眼飞扬,整个马球场都是欢腾起来,周围呐喊声不断,更有近处女子压抑之下的惊呼尖叫,薛诺也是忍不住露出笑来。 旁边几人见她笑了这才都是松了口气。 白锦元这会儿也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我又不是有意的。”他就是听薛诺说起堂审的事,才顺嘴提了一句,见赵愔愔看过来,他收了话头嘀咕道:“沈却还挺厉害的嘛。” “不然呢,谁都跟你一样废物似的。” 白锦元顿恼:“赵愔愔,你不骂我要死?” “谁让你过来找骂。” “我” 他张嘴欲喷,就见赵愔愔伸手拿着软鞭跃跃欲试,白锦元胳膊瞬间疼了起来,撇撇嘴低声说了句“小爷懒得跟你计较”就躲在一旁。 “怂货!”赵愔愔“嘁”了声。 白锦元又气又恼,偏又打不过赵愔愔这个男人婆,他只能不断心里念叨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边扭头就朝着薛诺说道:“这马球赛也没什么好看的,阿诺,不如我教你骑马去?” 薛诺说:“可公子还在比赛” “他比他的啊,你难得出城一趟,难不成还真打算在这儿坐一天?” 白锦元伸手拽着薛诺起身就道,“我跟你说,看球的可没打球来的爽快,而且之前陛下赏了我一匹好马,浑身雪白连半丝杂毛都没有,这满京城就找不出第二匹比它更好看的来,我带你过去瞧瞧,保管让你大开眼界。” 说完他踢了踢沈长瑞的凳子, “沈四,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沈长瑞虽然稀罕看比赛,可更是心痒痒想要去骑马,这会儿被白锦元一说,他瞬间心动:“三哥,不如咱们也去?” 沈长林无所谓:“好啊。” “我也去!” 赵愔愔在这边待着无聊,刚才瞧见赵夫人跟赵家几个人都来了,去了大长公主那边请安,她怕被她母亲唠叨,况且也觉得白锦元这厮不靠谱,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个会教人骑马的,她直接就开口说了句,“你们先去,我去那边骑马,等会儿来找你们!” 薛诺说道:“好。” 白锦元想拦都来不及,眼见着赵愔愔骑马去了,他忍不住就瞪着薛诺道:“你答应她干什么啊,她去了咱们哪还能好好玩儿?” 薛诺皱眉:“可郡主今日是主,她都说了要去,总不能拦着不让。” 白锦元顿时耷拉着脸。 沈长林两人在旁都是忍不住偷笑,这满京城里能让白锦元认怂的人还真不多,满打满算临阳郡主就是那其中一个,沈长瑞咧嘴笑道:“反正都是去玩儿,人多热闹,白小公子怕什么。” 白锦元闻言就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那母老虎,看着就烦! 沈却骑马和太子那边战的激烈,你来我往之间,场边欢呼声不断。 插旗的人不时敲响铜锣,随着两方旗子越多时,场上战况也越发胶着,等到场边点着的长香燃尽时,太子那队险胜一球赢了比赛,瞧着太子着得来的彩头送给太子妃时,周围人都是纷纷笑闹出声。 赵煦从马上下来就碰了碰沈却胳膊:“行啊你,现在让球都能让得不着痕迹了。” 沈却擦汗的动作一顿:“别胡说。” 赵煦顿时笑起来,他可没胡说,刚才场上看着你来我往打的激烈,可他知道好友后半场未尽全力。 比如最后丢掉的那球,以好友的骑术不至于追不上方家那两个小子,可他偏偏就没赶上,还叫太子最后夺了球。 第104章 娃娃亲 太子毕竟是太子,哪怕平日里关系再好,有些事情也不能逾矩,所谓君臣之道可不仅仅是对着陛下的,这位未来的储君也是亦然。 赵煦心知肚明也没拆穿沈却,只笑着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不过难得见你肯下场打一局的,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了。” “平日事忙,难得太子兴致,便陪他战一场。” 沈却擦干了汗后才把汗巾交给了旁边的小侍,随口回了句就扭头朝着席间张望,却没瞧见想见的人。 沈家席位那边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皱了皱眉,叫了旁边姜成过来问道:“长荣和长林他们呢?” 姜成说道:“二公子他们见着朋友各自去玩了,四公子领着阿诺去骑马了。” 沈却对沈长荣他们倒没太过担心,只是沈长瑞领着薛诺骑马总觉得不那么靠谱:“去哪儿骑了?” “就在马场边的空地。” 沈却闻言就转身朝外走。 赵煦跟在他身旁,额间还有些汗意:“你这是往哪儿走,刚打了一场,也不歇歇?” “我去看看长瑞他们。” “有什么好看的,长瑞又不是小孩子,而且他骑术也挺不错的,这么多人又出不了事。” 沈却闻言没说话,脚下却没停。 赵煦见状突然想起姜成刚才提起的“阿诺”,想起这段时间在沈家进学时听闻的那些消息,忍不住促狭笑出声:“你这到底是去看长瑞的,还是看你家那小孩儿的?不是我说你,你还真把人当自家崽子养着了?” 沈却闻言淡声道:“羡慕?” “我羡慕个什么。”赵煦被他这话逗乐,“我都还没成亲,哪有功夫养小孩儿,不过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善心大发的,怎么这次就突然把人拘在自个儿身边养着了?” 沈却说道:“就投了眼缘。” 赵煦“啧”了声,这可不是投不投眼缘的事情。 他跟沈长垣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对他性子还是很了解的,这人性子刚正,却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 若是往常见着处境可怜之人动了怜悯之心,也不会将人带回沈家养着,偏这次例了外,也不知道那薛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赵煦一时起了好奇之心,便也索性跟着沈却朝着马球场外走去。 沈却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沈月婵的事情,朝着赵煦问道:“你少操心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听说你母亲有意让你跟谢三姑娘定亲?” 赵煦点点头:“是有这事。” 沈却看他:“你同意了?” “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赵煦说道,“我母亲喜欢谢三姑娘性子温顺,谢家那边家风也好,谢家大爷跟父亲关系不错,祖父瞧着也说这门婚事可以,想来应该是会定下来的。”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怎么?” “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婚事。” 赵煦听懂了沈却的意思,闻言莞尔:“我的婚事怎么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两府联姻,咱们这种出身的人有几个婚事能由得了自己。” “谢三姑娘名声很好,家教严苛,有父母之命往后嫁过来想必也不会与家中矛盾。” “我所求的不过就是后宅安稳,夫妻和顺。” 至于他母亲瞧上的是谢家,王家还是李家的姑娘,有什么分别? 反正也由不得他来做主。 沈却闻言神情微怔。 赵煦见状不由问道:“我记得你以前不也是这么说的,京中有贵女跟你表达爱慕之意时,你只推说婚姻大事由府中做主,如今突然问我自己意愿,怎么了,你这是有心仪的人了?” 沈却下意识摇头:“没有。” 赵煦挑眉看他,没有的话怎么突然改了口风了? 沈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觉着娶亲无所谓是谁,反正府中替他挑的肯定都是品性极好的大家闺秀,可前几日薛诺问过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之后,他偶尔闲暇时倒真开始思索往后要娶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想着要与人共度一生,好像突然就不想太过随便。 见赵煦满脸八卦地盯着他,沈却说道:“我只是想着你若是定亲了,成婚怕也就不远了,若是能与将来的妻子两情相悦,往后日子也会更顺心些。”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赵煦失笑。 他祖父、祖母当年倒是两情相悦,可老了老了却还闹了和离,就差老死不相往来了,反倒是他父亲母亲当年是媒妁之言成婚生子,婚前也未曾见过,如今倒还和和美美。 赵煦生为安国公府长子嫡孙,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他从未想过要去离经叛道走那些本不该他去走的路,也不会为了情情爱爱就放弃了家族荣耀和他该肩负起来的家族重担,所以对于家中替他挑选的妻子,只要合适他便不会抗拒。 赵煦瞧着沈却说道:“倒是你,这京中不少媒婆朝着你家里跑,怎么不见你家中替你订一个?” 说起来沈却比他还要大上一岁,照理说早该议亲了,偏生沈家那边对于他的婚事却半点不急,也没听说过沈家那边与谁家有意的消息。 他好奇说道,“你该不会还惦记着你小时候那没成的娃娃亲吧?” 沈却皱眉说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乱七八糟的?” “长瑞说的啊,他说你小时候差点被人抢回去当了压寨郎君。” 沈却闻言愣了下,脑海里闪过一道艳红身影,小小的粉团儿一样的女孩儿从树上掉进他怀里,就跟天上掉下的金疙瘩似的,拉着他的衣袍跟她母亲说他是她找来的小郎君。 他祖父闻言哈哈大笑,女孩儿母亲也是被逗的忍俊不禁。 那时候他年岁尚小,被羞的满面通红,小姑娘就笑得眉眼弯弯,脆声叫他“小哥哥”。 他只见过那女孩儿一次,再见时已是垒起来的焦尸和被焚毁的府邸。 那一日跟他祖父笑言说要让他当了女婿定个娃娃亲的人没了,那笑起来像是太阳花的小姑娘也没了,仿佛做梦似的,他从来都没跟那小姑娘遇见过 沈却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知道这事儿,更没想到沈长瑞居然还说给旁人听了,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头,觉得沈长瑞是皮又痒了。 正教着薛诺上马的沈长瑞猛的打了个喷嚏,连忙四顾:怎么回事,大夏天的突然冷了? 第105章 遇袭 薛诺正抓着缰绳上马,旁边沈长瑞扶着她的手时腿上突然一麻,整个人一歪险些把她跌下来,好在白锦元站的不远,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才险险将人扶住。 白锦元撑了一把扶着薛诺坐稳之后,扭头就骂:“沈小四,你干什么呢?” 沈长瑞也是一慌,眼见薛诺好好坐在马上他才说道:“我刚才腿麻了一下” “去去去,一边去。” 白锦元直接抢了沈长瑞牵马的差事,自个儿拉着马绳说道,“就你这样还抢着教阿诺呢,别把他摔了。” 沈长瑞想反驳来着,可刚才的确是差点把薛诺摔了。 他被白锦元一胳膊肘撞开后,悻悻然地退到一旁,而白锦元则是牵着马绳扭头朝着薛诺道:“阿诺你别怕,我帮你牵着马,保准不会让你摔着。” “走慢些。” 薛诺坐在马上,手拉着缰绳时脊背绷紧,像是初次上马的人既有些不知所措,同时抿着嘴唇显得紧张极了。 白锦元见状笑道:“你放轻松些,追影很乖的,只要我在旁边它就不会闹腾。你摸摸它脖子,它很温顺的。” 薛诺闻言将手放在马脖子上,顺着那雪白长毛摸了摸,就感觉到身下马儿乖巧侧头蹭了蹭她的手。 她眼里不由露出诧异之色,以前她也是见过不少马儿,驯服之后多加训练就能十分听话,可也仅限于自己的主人,能够随意让人骑乘还这么乖巧的过分的她还真难得一见。 关键这追影长得的确是好,浑身雪白不见半丝杂色,在整个马场都是独一份的。 她记得白锦元说过,这追影是天庆帝赏赐给他的,天庆帝待白锦元倒真的是好。 “怎么样,是不是很乖?” 薛诺点点头,脸上紧张之色散去了些,身上也随即放松下来。 白锦元牵着马带着薛诺在场中走着,一边教着她如何在马上坐稳,如何去牵缰绳,等走了几圈后。 白锦元尝试着放开马绳,让薛诺自己骑马在场中慢慢走着,而他和沈长瑞他们都站在一旁瞧着。 薛诺装着初学者的模样,从最初的紧张慌乱,到渐渐稳定下来。 等沈却他们过来时,远远就瞧见场中那雪白马上,俊美少年拉着缰绳缓缓绕着平地上走着,沈长瑞他们也各自骑马跟在一旁。 薛诺像是寻到了有趣的东西,骑在马上时脸上笑容好看极了。 几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都是哈哈笑出声,而赵愔愔眼见着薛诺的马走歪了,还帮着拉了一下,伸手护着险些歪倒的薛诺。 赵煦眼里划过抹惊艳,实在是薛诺的容色太过出众。 马场周围那么多人,独独他格外显眼,那白锦元往日里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看,论容色几乎没人能与他比肩,可此时跟薛诺在一起却依旧逊色了许多。 哪怕离了这么远,人群里一眼就能瞧见那桃花眼中涟漪荡漾的少年。 赵煦心中感叹了一声,见赵愔愔也跟在一旁护着薛诺,不由笑道:“难得见愔愔能跟头一次见面的人这么投缘。” 沈却眉眼舒展,他家小孩儿本就招人喜欢。 周围许多人都是被这边吸引,沈月婵他们也是看到了这一幕,有人碰了碰沈月婵的胳膊:“哎月婵,那边那两个是你三哥和弟弟吧?他们旁边那人是谁啊?瞧着可真好看,就是有些眼生。” 沈月婵没好气,原本想要脱口而出说一句就是个小叫花子,可眼瞅着周围好些人都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她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黑着脸说道:“他是我大哥带回府里的客人。” “他叫什么啊?” “薛诺。” “是哪家的公子?” “不知道!” 周围一群小姑娘都是低声议论起来,有说薛诺好看的,有猜测她身份的,见她跟临阳郡主还有康王府的小公子都玩的极好,又是沈家大朗带回来的客人,都在猜他出身不凡,说不准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 沈月婵听着她们叽叽喳喳,不少瞅着薛诺还一副春心泛滥的样子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头就骑着马朝外走,她才懒得看那小叫花子在这儿招眼。 “小姐,别往那边走了,先前下雨那边林子里山崩,听说出了好大一片断崖,来时还有人特意叮嘱咱们别靠近” “废话什么,我又不过去。” 香苓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好,跟上前牵着马低声道:“小姐,你不是想见赵大公子吗,他跟大公子也来了,您怎么不过去?” 沈月婵回头就能看到远处跟她大哥站在一起低声说笑的赵煦,她抿抿唇没说话。 她是喜欢赵煦,打从她懂得男女之情开始,就喜欢这个模样斯文俊秀的大哥哥,她知道母亲想要让她嫁进安国公府,也想借着婚事让二哥能够多一份助力。 可她同样也知道赵夫人看不上她,上一次赵夫人那般直白拒绝已经伤了颜面,后来马球会独独漏了沈家的帖子更是表明了她心中轻视。 母亲虽然说还能再想办法试试,说让她尽量得了赵大哥喜欢,可沈月婵有她自己的骄傲,她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卑微,今天来她只是想远远再看他一眼,可没想到连薛诺那个小叫花子也出言讽刺她 “臭叫花子!”她嘀咕了声,扭头骑马朝前走。 她这会不想见赵煦。 这边薛诺绕了两圈之后,就逐渐放开了一些,她拉着缰绳慢慢绕着空地跑起来时,白锦元骑马跟在一旁笑着说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等你跑熟练了,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到时候策马奔腾才叫爽快。” 薛诺笑着回了一声“好玩”,扭头就见站在不远处的沈却,她直接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朝着沈却招手:“公子!” 沈却眼里浸着笑:“抓好缰绳,小心摔了。” “我才不会!” 薛诺扬了扬下巴,得意的像只小狐狸。 她摸了摸身下追影,想着难得出来,等再“适应”两圈就试着放开跑起来时,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细微响动。 她脸色瞬变,猛的一扯缰绳就伸手朝着身边白锦元推了过去。 “小心!!” 白锦元猝不及防被薛诺一把推的歪倒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就感觉到后肩一疼,整个人手上一松就朝着马下跌了过去。 第106章 意外 “白锦元!!” 赵愔愔猛的瞪大了眼,手里软鞭下意识一挥打掉了迎面来的另外一支弩箭,翻身从马上飞身跃下抓着白锦元就朝着一旁滚去,这才没让白锦元被惊吓到的马蹄踩着。 旁边沈长瑞他们都是吓呆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诺已经半挂在马上,追影身上中了一箭鲜血淋漓,仰头嘶鸣着甩着身上的薛诺就朝着远疯跑了出去。 “阿诺!” “薛诺!!” 所有人都是被这变故惊呆了,沈却脸色大变,快步就朝着场中跑了过来。 “大哥” 沈长瑞惊慌失措叫了一声。 “下来。” 他慌忙下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沈却翻身上马,沈却扭头朝着赵煦道:“子谦,看顾好这边,姜成,去前面告知有刺客混进马场,护着太子!” “公子” “太子不容有失!” 沈却没等姜成反驳,低喝了一声。 姜成脸色一变,咬咬牙直接就腾身而去,而这边沈却见他离开,这才直接一夹马腹厉喝道:“驾!” 赵煦只来得急匆匆上前,沈却就已经驾马追进了林子里,而这边赵愔愔停下来时胳膊上蹭的满是血迹,白锦元更是瘫在地上。 “愔愔!”赵煦脸色焦急。 赵愔愔站起身来,脸色微白地:“大哥,我没事。”她看着地上的白锦元,见他身上血淋淋的,人也昏迷着躺在地上,她蹲下急声道, “白锦元,白锦元” 叫了两声,白锦元脸色惨白毫无反应,赵愔愔也是慌了神。 “赵大哥”沈长林他们都是不知所措。 周围其他人更是惊声尖叫,那些原本在此处附近游玩骑马的闺秀公子都是被吓得乱成一团,赵煦强压着心头怒意,连忙开口安抚。 他唤了所有人都下马到了跟前,让马车边缘的护卫围着他们,这里的公子小姐一个都损伤不起。 薛诺也没想到这马场之上居然会遇袭,更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人动用了弩箭。 那弩机扣动的声音她太过熟悉,可却分辨不出来那暗中的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她整个人挂在马上时死死拽着缰绳才没让自己掉了下去,眼神却是冷冽朝着林间扫去,精准对上了其中某处地方。 她正想从马上跳下去时,就听到迎面有人尖叫。 “薛诺!!” 不远处沈月婵听到身后马蹄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迎面就看到追影驮着薛诺朝着她这边冲了过来。 那雪白马匹身上插着一根利箭,鲜血淋漓时跟疯了似的。 旁边香苓尖叫着喊了声“小姐”,就被撞的摔了出去,追影径直撞在了沈月婵身下的马上,沈月婵手里没抓稳直接就被甩了出去。 凌空而起时,沈月婵吓得失声,她手脚无措挥动朝着地上跌去时,被人一把抓着领子拽了回来。 沈月婵只觉得自己像是重重撞在了什么上面,耳边只听到一声骨头脆响后的闷哼,随即就被人死死抓着说了声“抱紧”。 追影受惊后没停下来,反而疯狂朝前急奔,薛诺死死抓着缰绳才没带着沈月婵一起飞了出去,她一手护着怀里吓得满脸惊恐的沈月婵,身下本就疯了的追影撞了马后更是越发疯狂。 不对劲 薛诺脸色微变,这追影接连受伤怎么还能疾驰,她心中不安之时抱着人就想冒险跳马,却才发现手腕被缰绳缠住,脚下也卡在马镫之中。 “阿诺!” 沈却远远追上来时,就看到被撞翻嘶鸣的马匹,还有被追影驮着狂奔的薛诺二人,他急声叫道:“拉缰绳,稳住马” 他双腿一夹马腹,速度更快了几分,等隐隐追上薛诺时,才发现她身上不对劲。 薛诺一只脚卡在马镫中,手腕被缠住,另外一只手一边试图控制追影,还要护着沈月婵根本用不上力。 沈却快速靠近之后,沈月婵也瞧见了沈却,顿时嚎啕大哭:“大哥大哥救我” “别怕。”沈却安抚了一句,才朝着那边伸手,“月婵,抓住我的手。” 沈月婵被颠的脸色惨白,眼泪糊了一脸,快速急奔的马颠簸的让她死死拉着薛诺的衣裳不敢松手。 薛诺腕间疼的厉害,而且她感觉到身下追影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见沈月婵只顾着哭她忍不住沉喝出声:“不准哭,再哭把你扔出去!” 沈月婵吓得打了个嗝。 “伸手!” 她感觉自己腰上被人扶了一把,竟是被支着腾空起来。 沈月婵吓得慌乱伸手,被沈却用力拉住之后,快速就拽了过去,等落到沈却怀里坐稳,沈却就拉着她的手去抓缰绳:“抓好。” “大哥” 沈却扶着沈月婵坐好,让她拉稳了缰绳之后,扭头就见那边薛诺腕上缠着的缰绳已经解开,歪着身子时脚也从马镫里取了出来。 他朝着薛诺伸手:“阿诺,过来!” 薛诺伸手借力,腾空落在沈却身后。 追影没了控制朝前疾驰直接滑进了不远处的深坑里,而沈却这边抓着缰绳险之又险的将马停在了那滑坡的边缘,还没来得急松口气,就听到身后薛诺传出一声闷哼。 一支弩箭刚好钉在她背心之上,而巨力冲撞之下,三人连人带马直接朝着斜坡下面滚了下去。 “啊!!” 三人消失不见的同时,林间突然传出惨叫声。 萧池手中长刀掷出,直接刺中藏在林间那人的腿将人从树上打落了下来,而他驾马到了斜坡边缘时,只看到上面残留的血迹,还有死在了半山腰被树梢挂着的枣红色马匹,沈却三人却没了踪影。 他脸色漆黑,扭头朝着林中而去,等到了那黑衣人跟前时,就发现那人早已经躺在地上满面黑血。 那人身旁落着一把短弩,蒙面巾下全是疤痕的脸上被污血染的看不出原本模样。 萧池抬脚就踢了那尸体一脚,神色冷凝。 “伯爷!” 萧池的人跟着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地上的死人和倒在一旁的追影。 萧池厉声道:“人呢?” “跑了。” “妈的!” 萧池骂了一句,指着那边断崖的地方就说道:“沈长垣和沈家长女掉下去了,赶紧过去救人。” 沈家大朗要是死了,沈忠康非得弄死他! 其他人也都知道刚才沈却追着人过来,等到了那边掉下去的地方探头一看,那挂在半腰上血淋淋的死马和下头空空如也的高处让所有人都是心头发寒。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还能有命吗? 第107章 诱饵 西郊马场遇袭,护卫反应极快,周围很快有人将马场附近全数围拢起来之后,太子和大长公主也被人护送到了马场边缘临时落脚下榻的地方,而前往马球会的各府之人也都被带了过来,暂时留人安抚。 白锦元中箭昏迷不醒,整个后肩血淋淋的躺在木榻上。 这里离京城有些距离,去请的大夫一时赶不过来,潘青虽然已经替白锦元止血,可见他脸色惨白的样子,别说大长公主,就连太子以及赵家诸人也都是脸色难看。 谁都知道白锦元在康王府有多受宠,更是天庆帝看重的后辈。 他要是在这儿出了事,康王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陛下那里也没办法交代。 “殿下,定远侯府世子求见。” 太子闻言让人进来,见江毓竹缓缓入内朝着他们行礼之后,就低咳着说道:“我听闻白小公子受伤昏迷,此地离京城有些距离,大夫怕是一时赶不过来,我略懂一些医术,不如让我先替白小公子看看。” “江世子懂医?”赵夫人惊疑。 “我身子弱也做不了其他事情,无事时就跟府中大夫学过一些。”他脸色苍白,说话时有些中气不足。 赵夫人对于他的话总觉得不那么靠谱,这满京城谁人不知,定远侯府世子就是个药罐子,他出生时就患有心疾,小时候好几次都险些活不过来,能长到现在已经是整个定远侯府尽其所能将养了。 况且 她看了眼不时低咳一声,唇上都瞧不见血色的江毓竹,总觉得他怕不能把人给医死了:“还是等大夫来吧” “等大夫来人都没了!”大长公主看了儿媳一眼,抬头就果断道,“麻烦江世子先替白小公子看看。” 旁边赵夫人被撅了一句顿时扫了颜面。 江毓竹却是上前半坐在白锦元身旁,他低头察看了一下白锦元的伤势,又伸手摸了摸他见了血的脑袋后说道:“白小公子后肩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被弩箭震伤了一些,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恐怕是因为方才从马上坠地时受了惊吓。” “有性命之忧吗?”太子问道。 江毓竹摇摇头:“没有。” 他看了眼被带回来放在一旁的弩箭,低声说道,“伤口看着严重,实则没伤到骨头,好在这弩箭没有直接落在身上,否则白小公子这胳膊怕是都得废了。” 大长公主和太子闻言都是神色一松,赵家众人也都是纷纷松了口气。 只要人没事就好。 安顿好了白锦元这边,赵愔愔捂着刚刚包好的胳膊说道:“好在刚才阿诺发现不对及时推了白锦元一把,才让他避了过去,可是阿诺身下的马受惊把他带走了,沈大哥也去追他了” 太子闻言也是面露忧色。 “潘青!” 他开口正想让潘青去查探林间的情况,就听到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靖安伯跟沈家护卫在外面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刚才靖安伯过来求见,姜成遇见他就直接动了手。” 太子闻言一惊,他知道姜成是沈忠康特地送给沈却护他周全的,他连忙走到门前朝外看去时,就见到姜成狠狠一拳砸在萧池脸上,直将人打的倒退了两步,然后脚下一蹬继续朝着萧池扑了过去。 萧池伸手挡住他拳头恼怒道:“你再打老子还手了。” 姜成一声不吭,回他的就是狠狠一拳。 “艹!” 萧池吃痛之下脸上也是凶悍了起来,一把抓着姜成的胳膊就跟他打了起来,两人都是走的大开大合的路子,打斗时拳拳到肉。 不过片刻,两人脸上都见了血。 “姜成,住手!”太子厉喝出声。 姜成没停。 太子只能又道:“靖安伯!!” “砰!” 姜成狠狠挨了一脚,人被踢得倒退开来,而萧池胸前也挨了一拳头,疼的闷哼出声,这狗日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潘青上前拦着姜成急声道:“你干什么?太子殿下来了,还不住手!” “姜成,他可是靖安伯,你伤了他是以下犯上” 姜成面色难看,隔着身前人冷眼看着池寒声说道:“他拿着马场的人当诱饵,我家公子被他害的跌落断崖,别说伤他,就是要了他的命也赔不起我家公子!” 太子听到沈却掉崖瞬时稳不住:“长垣出事了?” 姜成眼眶微红:“阿诺救了白小公子后自己的马受了惊,被疯跑带进了林子里又撞上了大小姐,公子为了救他们一路追了过去,却在林子里遇到了另外几个刺客。” “那些人早就埋伏在林子里,手里都有弓弩,公子他们在林间遇袭之后一起跌落断崖,生死不明。”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朝着萧池道,“你把整个马场的人都当了诱饵,要是害死了公子他们,我绝对饶不了你!!” 太子身形微晃,太子妃连忙扶着他:“殿下!” 大长公主此时也跟了出来,刚好听到姜成的话,她脸色难看至极:“什么诱饵?” 萧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成就说道:“他早就知道今天有人要在马场动手,将此处圈了起来。” “我刚才出去看过,他并非一人前来,白小公子遇袭不过片刻,这整个马场就被他带来的兵马司的人围守起来,他更是直奔林间捉拿刺客。” 要不是早就知情,这靖安伯怎么能这么快就做到这些! 太子本就聪慧,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等姜成把话说话完他瞬间就反应过来。 他今日出京明卫暗卫统共十数人,长公主府那边虽有护卫,可想要围住整个西郊马场根本就不可能。 大长公主也是明白过来,这位靖安伯是京中新贵,素日不与其他人往来,这种马球会的活动他也鲜少参加,所以她连帖子都未曾送去靖安伯府。 先前他跟江毓竹不请自来她还颇为惊讶,此时抬眼瞧着外间守着的人时。 大长公主满脸惊怒:“靖安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本宫和太子做饵!!” 第108章 旧怨 周围的人都是满脸惊愕的看向萧池。 赵煦更是大怒:“靖安伯,你疯了不成!!” 萧池眼见着大长公主和太子动怒,周围一堆人瞪着自己,那目光简直像是要将他凌迟了,他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他最是厌烦应付这些皇亲国戚,奈何今天错处在他,闹出了乱子伤了人也是他的过错。 那络腮胡遮住了大半张脸,萧池难得低头说道:“今天的事情的确是微臣有失,可微臣万不敢拿太子殿下和大长公主为饵,这马场周围早有已经有人守着,微臣也派了人保护二位殿下周全,不会有失” 大长公主怒视着萧池,险些骂一句混帐东西:“既不会有失,白家小子怎会受伤,沈家大朗又怎么会出事?!” “那是意外” 萧池辩解了一句。 “那万一出了意外的是太子呢?” 大长公主见他毫无悔意顿时更怒,“你可知道太子意味着什么,你身为人臣,明知东宫储君在此,还敢行此冒险之事。” “既是捉拿贼人,为何不提前与本宫和太子商议,任其闯入马场伤人,你将太子安危放在哪里?!” 萧池动了动嘴还想说话,江毓竹见太子脸色铁青,而萧池直来直去得罪人,他连忙上前拉了萧池一把,在旁开口说道: “大长公主息怒,靖安伯绝无轻慢太子殿下之意。” 他阻了萧池说话,这才朝着大长公主和太子说道, “今日之事虽生意外,可靖安伯也是逼不得已,他所捉拿的那拿贼人在逃已经半年有余,手中操纵一众杀手更是染了无数人命,又与先前朔州谋害朗将军,以及数月前京中军器库被盗布防图丢失有关。” “我与朗家有些联系,无意间得到消息知道他们今日会来西郊马场,等告知靖安伯时已经来不及阻拦。” 江毓竹身体不好,说话太急时就气息就有些虚。 他脸色微白地说道: “那些人手段凶狠,又携带利器,靖安伯也是怕惊动了他们再叫他们伤人逃走,所以只能暗中布防想要将人擒获,怎料他们居然朝着白小公子下手,惹出这种祸事。” 太子和大长公主闻言都是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江毓竹口中的朗将军,是朔州驻军副将朗珂,也是当年嬴姮死后几年,被天庆帝派去朔州想要接管朔州大军的人。 只可惜朔州边军群据太久,且一直握在西陵王袁望山手中,西陵王在军中积威已久,又驻守边关多年手握大权,当初更是跟嬴姮交好。 嬴姮死后本就朝廷动荡,西陵王更是因此对朝中不满,妄图带走嬴姮尸骨,曾险些与天庆帝打了擂台。 后虽退去,可这梁子却是留下了。 天庆帝不敢强夺兵权,就只能把朗珂留在朔州“辅佐”西陵王,这些年想尽办法蚕食朔州兵权,也一直在搜集西陵王袁望山意图谋反证据。 怎奈西陵王行事周全,从不留半点把柄,直到大半年前朗珂突然身死,后来时隔不到一月,京中军器库又被盗,布防图丢失,连带着死了好些人。 监视西陵王的探子表示此事与西陵王无关,可天庆帝总觉得此事跟他脱不了干系,更怀疑与嬴姮余孽有关。 太子只知道宫中枭卫那边一直在暗中追查此事,断断续续也有消息传来,却没想到萧池也领命在查此事,更没想到今日大闹马场的人竟是当初截杀朗珂的人。 太子就算再怒萧池办事仓促害了沈却,也不好再训斥什么。 否则传到天庆帝耳中,怕会以为他跟西陵王有所勾结。 太子咬咬牙:“抓到动手的人了吗?” 萧池摇头:“没有,抓住的人死了,剩下几个跑了,这些都是死士,毁了面容深藏毒药,一旦失手绝不会活。” 太子紧紧皱眉,能够豢养死士的绝非普通人,难道真是西陵王?可好端端的,西陵王的人入京干什么? “长垣那边呢,可派人去搜救了?” 萧池说道:“已经派人去了。” “那断崖是前些时候下雨山崩时生出来的,下面杂草丛生,又有外河连着陵江,微臣已经派人前去搜救,若小沈大人他们还活着,定然能将人找回来。”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赵愔愔闻言就骂了一声,“什么叫还活着,沈大哥他们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 赵煦也是冷声道:“你最好期待长垣他们没事,否则今日之事没这么容易善了。” 真当沈家没人了吗? 萧池深吸口气,磨了磨牙根。 赵家几人都是脸色苍白,看着萧池这土匪头子均是没什么好脸色,原以为白锦元没事了才松了口气,可谁知道转眼又多出来个沈长垣来。 那沈家长子跟长女一起落崖,要是有个好歹 想想就叫他们觉得头晕。 西郊马场遇袭,沈却、沈月婵落崖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京中。 萧池命人护送太子和大长公主等人回京之后,就亲自领了人在断崖附近搜索,沈家这边沈长荣领着三房两个受了惊吓的姑娘回京了,沈长林和沈长瑞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只跟姜成一起带着人留在了马场那边。 沈家得知消息之后,大夫人邹氏险些吓晕过去,吴氏也是惊慌大哭。 沈忠康又气又急,亲自领着孙伯带着沈家的护卫赶去马场。 金风没想到,他只是一时没跟着少主,人就出了事,得知薛诺跟着沈家的人一起掉崖,他连忙将消息传了出去,等邱长青知道后,更是急的跳脚,匆匆领着人就出城。 整个京中都在关心沈却死活,而西郊这边,沈却从崖上滚下来时,一手抱着沈月婵,一手死死抓着薛诺。 三人顺着断崖掉下去时,哪怕有草树挡着依旧受了伤,好在命大掉进水里缓冲了一下。 沈却撑着两人最先入水,随即而来的冲力让得他五脏六腑好像都被移了位,他眼前泛黑时整个人张嘴就吐出血来,呛进肺里的水更是让他手里险些抓不住薛诺二人。 第109章 舍谁 外河开了河道,水流湍急,旁边岸上与水边几乎是垂直的崖壁,连半点着力的地方都没有。 沈却拼力浮起来时,双腿蹬着水拽着两人想要向岸边游去,可他自己本就受了伤,再带着两人根本就游不动,反倒是被水流卷着险些陷进了深处。 “咳” 拼命挣扎向上,好不容易浮起来时,沈却张大了嘴喉间全是血腥味道,手中力道又弱了几分,他拼命抓着险些被冲走的薛诺,又将沈月婵拽了回来,眼睛被浑浊的流水拍打的睁不开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力在快速流逝,整个人也朝着水下沉去,他知道他带着两人谁都活不下去,只有舍弃一个才能保命,可他看了眼被他死死抓着的两人,他却是无论哪一个都无法放手。 月婵是他妹妹,他绝不能让她出事。 阿诺 沈却低头看了眼紧闭着眼的薛诺,明明是梦中那个轻佻狠毒的小千岁,明明当初去江南时是想着斩草除根提前铲除后患,可短短两个多月相处,这小孩儿却早已经不再是陌生人。 只要想着他放手之后她必死无疑,沈却就死死抓着她松不开手。 湍急的水流卷着三人一路朝下,沈却身体渐渐发凉。 沈月婵本来摔得昏迷,被水卷着时呛水之后反倒醒了过来,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口腔鼻腔之中全是浑水,人也被水冲着朝下走,她扭头就看到一旁拽着她的沈却。 “大大哥咕嘟” 一口水呛进嘴里,让她险些憋过气去。 沈却原本有些浑浊的意思却是猛的惊醒过来,他看到沈月婵哭的惊慌失措,连忙用力将人抓着朝上一浮:“别说话,往岸边游!!” “大哥” “别怕。” 沈月婵看着大哥惨白的脸色,想起之前落崖时被沈却抱在怀里的样子,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手脚用力扑腾起来,蹬着水跟着沈却一起被他带着奋力朝着岸边游。 她不会划水,这一刻却无师自通。 有了沈月婵帮忙,沈却压力一轻,强鼓着一口气带着二人朝着岸边去。 三人一路被朝着下游冲去,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好不容易抓到岸边垂落下来的树枝缓了下来,沈月婵被沈却推着上了岸。 刚趴稳还来不及哭,就感觉到身后力气一松,沈却力竭抱着薛诺差点被水冲走。 沈月婵一把抓住他的手惊声道:“大哥!!” 小姑娘力气不大,差点被带的重新掉进水里,她一手抓着树干,死死抵在岸边石头上才稳住身形,可两个人的重量又岂是她能吃得消的,胳膊上疼的直打哆嗦,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可她不敢松手,也不能松手。 沈却被拽住后,一点点被拖了回来,他伸手攀住了枯木,朝着沈月婵道:“先拉阿诺。” 沈月婵连忙松手接住薛诺,两人合力将昏迷不醒的薛诺弄上岸后,沈却才鼓足劲从河道之中攀了上来。 一落地时,他脑海中就一阵眩晕。 沈月婵被吓坏了,胳膊上的疼,今天遇到的意外,让她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沈却想要安慰一句,才刚开口,眼前就一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大哥!!” 沈月婵吓得尖叫。 沈却昏迷不醒,旁边薛诺半趴在地上,后背上还插着弩箭,血淋淋的极为吓人。 沈月婵哭得浑身发抖,脸上更是苍白无措,她踉跄着上前抽噎着叫了几声大哥没回应后,颤着手靠近发现两人都有鼻息时,才狼狈跌坐在地上。 眼泪好像不值钱似的,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她只恨不能哭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河边冷风吹的她浑身发抖,沈月婵哭声才慢慢停了下来,见地上两人脸色越发苍白,她一点点擦掉眼泪,僵着半条胳膊单手拖着沈却和薛诺将人朝着岸里挪去,确定不会被水冲走,她才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朝着周围走去。 这里不知道是哪里,她也不知道被水冲了多远,周围没有路能上去。 沈月婵一边哭一边害怕地在四周找着,想要看看有没有来救他们的人,可什么都没找到,最后走了很远一段才勉强找到个不大的山洞,等返回去后,这才将沈却和薛诺驮着,一点一点挪回了山洞里。 沈却和薛诺一趴一躺,沈月婵将人放好时整个人像是虚脱了,靠在地上大口喘气,等歇了一会让又去找了些干柴过来想要点火。 她在沈却身上摸到了没丢的火折子,可试了好几次都点不燃火。 素来娇贵的大小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委屈地边哭边抽噎,好不容易点燃火时,一张脸被烟熏的脏兮兮的,头发还被烧了半截。 “呜呜” 沈月婵一条胳膊刺疼动不了,腿上也疼,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要捂着薛诺的伤口,可碰一碰那血就浸了满手,想叫醒沈却又毫无反应,那缭缭火光摇曳之下,沈月婵害怕地抱着膝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山洞里有火燃烧干燥起来,外面风声呼呼作响。 沈却是被哭声叫醒的,隐约火光让他身体失温好转,缓过最初晕眩后,他低声道:“月婵” “大哥!” 沈月婵猛的抬头,看到沈却睁开眼时,整个人崩溃,“大哥,我好怕。” 她爬到沈却跟前,缩成一团。 沈却看着向来高傲的妹妹浑身狼狈,再看了看身旁火堆,他撑着地上坐起来后,才奋力摸了摸她头发说道:“别怕,大哥在。” 他说话时有些费尽,缓了半晌才压住了身上憋闷,“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们好像被冲了好远,之前在水边好冷,我瞧见这边有山洞,就先把你们带过来。” 沈却瞧着她惨白的脸,很难想象平时娇气的沈月婵是怎么带他们过来的。 沈月婵哭声道:“大哥,我好怕,这里什么都没有,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还有薛诺,薛诺他流了好多血,一直都没醒,他会不会死了” 第110章 暴露 沈却脸色瞬变,这才想起薛诺中箭。 他扭头看向半趴在一旁的薛诺,连忙就起身朝那边走过去,身形踉跄着险些栽倒,被沈月婵扶着才到了薛诺跟前。 小孩儿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时唇上也不见半点血色,沈却将人扶了起来,看着她后背插着的短箭脸色难看极了,他伸手摸了摸薛诺脖颈,感受着手下微弱跳动,伸手就想去掀衣裳。 可还没动手,就蓦的想到沈月婵是姑娘,男女有别。 沈却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沈月婵:“你身上伤的厉害吗?” 沈月婵藏了藏胳膊摇摇头:“我没事。” 沈却见状道:“过来。” “大哥” “我看看你手。” 沈月婵只能伸手让沈却替她看,沈却见她胳膊有些歪着,伸手摸了摸骨头低声道:“没事,就是扯到了” 话音没落,就突然朝上一抬。 沈月婵疼的叫了一声,尚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大哥捏了捏她骨头:“刚才是脱臼了,我已经替你接了回去,只要不太大动作就不会疼的厉害。” 她闻言动了动胳膊,果然不像刚才那样疼的受不了。 沈却看着沈月婵,见她虽然狼狈,精神却还不错,就直接将自己衣袖齐肩扯了下来,将那颜色还算明亮的衣料扯成一条一条的,然后递给了沈月婵:“你去外面把这些绑上,找几个高一些显眼一些的地方,好能让来找我们的人看到。” 他们现在的情况想要自己走回去几乎不可能,只能等着人来救。 “等一下我要替阿诺拔箭,你在洞口避一避,等替他止血了我再替你看伤。” 沈月婵连忙忍着眼泪抱着衣袖,低声道:“可他流了好多血,大哥有伤药吗?” “有的。” 沈却摸了摸腰间,之前太子出事他受伤之后,去江南时为了怕路上遇到意外,随身都会带着伤药以防万一。 那会儿他将伤药和银票以油纸封起来放在腰封的夹层之中,回京之后这习惯也没改,此时指尖能感觉到夹层里的东西,让他稍稍安心一些。 他朝着沈月婵温声安抚:“别怕,咱们落崖不是小事,无论太子殿下还是大长公主都一定会派人来找咱们,祖父知道消息也会派人来的。” “这里虽然不知道离马场多远,可顺水而下想必依旧还在西郊附近,最多一日就一定会有人找到咱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沈却沉稳淡定的样子感染,沈月婵心中慌乱少了一些。 大哥从来都很厉害,而且有大哥陪着,她也没那么害怕,沈月婵抓着布条低声道:“那我先出去。” “小心一些,别走太远。” “我知道的大哥。” 沈月婵也知道薛诺的情况不好,想要拔箭必定要宽衣,她是个姑娘家留在这里有所不便,她连忙拿着布条朝外走去。 等到了山洞外时,天色已经有些幕黑,她望着空荡荡的眼前,听着远处汹涌的水声,心头“咚咚”直跳。 “没事的,大哥在呢” “还有小叫花子,他也在。” 她在心头给自己壮了壮胆,扭头还能瞧见洞中火光,沈月婵这才放松了些,咬咬牙拿着布条选了个比较高的地势爬了上去。 等沈月婵走后,沈却才有些费力地抱着薛诺将人挪到了火堆旁。 他脱了外衫垫在地上,将人放在外衫上,听着她小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伸手一摸才发现她将短刀绑在了腿上。 沈却直接脱了她鞋袜,将短刀取了下来,垂头时就瞧见她小巧莹润的脚趾。 薛诺脚腕很细,纤白肌肤下脚掌瘦小。 沈却看着那莹白小脚心中闪过瞬间的怪异,却也没有多想,直接就将短刀放在一旁,伸手去解薛诺身上衣衫,衣襟滑落时露出消瘦脖颈和锁骨,箭枝入骨,想要取箭就得将衣衫全部褪尽。 沈却费力地将人扶着靠在怀中,伸手就去扯着半干的衣裳朝下褪时,还未落下就只觉得黑影一闪,下一瞬脖颈被人制住。 “唔!” 沈却被撞翻在地,薛诺趴在他身上时,一手抓着衣襟,眼中赤红。 脖颈上的手几乎刺进了肌肤里,呼吸被窒时,沈却只看到薛诺里衫里一闪而逝贴身的白布,尚且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薛诺伸手朝着他眼睛剜来,那动作大有剜掉他眼珠子的狠厉。 沈却匆匆抓着她手就朝着旁边躲开,薛诺一击不中却不肯罢休,手中为拳就朝着他胸口击来,沈却只能一把卡住她胳膊,双腿缠着她想要攻击的动作,两人“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石台上。 “阿诺!!” 沈却将人紧紧箍在怀里,看着身前红着眼仿佛神智尽失之人。 两人缠在一起时,她眼里赤红戾气横生,这模样让沈却想起在江南时她发狂的样子,他尚未来得及细看,就突然感觉到薛诺猛的低头,像是猛兽一口咬住他脖子,瞬间就见了血。 沈却疼的倒吸口冷气,感觉她尖牙像是想要咬断他脖子,连忙用力卡着她头将人推开,脖子上的皮肉都被带下来一块。 感觉到她像是嗅到血腥越发疯狂的野兽一样,想要扑上来撕咬。 沈却一把制住她脖颈厉声道:“薛诺,你醒醒,我是沈却!!” 沈却 “傻子” 薛诺动作一顿,混沌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刺激似的,眼里血红稍褪了些,她眼前模糊隐约能看到一些影子。 沈却脖颈上血淋淋的,皮肉都外掀开来,而嘴里的血腥味冲击之下,让薛诺脑子清醒了一些。 感觉到身上的人攻击性弱了下来时,沈却松了口气:“我无意伤你,你中箭了,我得替你拔箭。” 薛诺闻言就觉得肩头凉飕飕的,她下意识低头一看,见衣衫还没褪尽时松了口气,伸手拉起来就踉跄着退开半步,后背的疼痛让她脑子里嗡嗡的疼,心头嗜血的欲望没有减弱,反而被沈却脖子上的血色惹得她越发翻腾。 她体内像是有火在灼,骨头却如万年寒冰泡着,一寸一寸像是有什么啃噬,疼的浑身发抖。 她知道她不仅仅是受伤的缘故,血融丹的毒性怕是也发作了。 薛诺眼里红色还没褪尽,嘴角挂着血迹,顾不得沈却还在身旁就伸手摸了摸里衣里缝着的夹层,颤着手撕开油纸取出一个药丸就塞进嘴里。 沈却:“” 看着薛诺疼的浑身发抖,摸出药丸毫不顾忌吃了下去,他整个人呆怔在原地,而薛诺那边随着用了宁敬水给她的丹丸,体内嗜血狂躁的欲望被一点点压了下来,少了扰乱人的疼痛之后,理智也跟着回笼。 抬头对上沈却目光时,薛诺心中一沉。 第111章 调戏 宁敬水给的临时解药药效极好,体内狂躁压下来后,理智回笼的同时身后伤处的剧痛也跟着袭来,箭枝入骨可不是轻易就能压得过去的,少了血融丹毒性爆发的疼痛。 薛诺来不及去想沈却刚才那眼中震惊错愕,就疼的蜷了身子,冷汗直流时,身形微颤着低声闷哼。 沈却脸色微变。 顾不得脖子上的疼,他快步上前,刚想伸手就见薛诺抬眼猛的朝后退,整个人明明站立不稳,踉跄着跌坐在地上时,手中早已经握着之前地上的短刀,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全是防备。 沈却心头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到了此时哪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人对着他时从来都没有过半分真意,那所谓的亲近全是他的一厢情愿,所谓的乖巧听话也都是装出来的,他教她习字,把她当成弟弟亲近,想着凭着自己能引导她向善和从前不同,可到头来才发现她从来都只是她自己。 她是梦里的那个薛诺,甚至比那小千岁更会伪装。 从头到尾,就只有他当了傻子。 沈却脸上一点点冷了下来,撑着地面起身,就直接转身朝着洞外走去。 薛诺抬头看了一眼,心口沉闷闷的,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到头来却只是闭嘴,随即突兀地扯扯嘴角露出抹嘲讽来。 活该不是? 骗人这东西早晚都有拆穿的一天,这傻子好糊弄不代表没脾气。 本来就只是利用而已,还真以为能交好,他喜欢的是那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傻乎乎的黄毛小子,可不是她 薛诺微侧身时,能看到后背上插着的弩箭,鲜血浸湿的衣裳黏住了一大块,她喘息着斜靠在石壁上,只觉得喉头都有些铁锈腥味。 她尝试着伸手想去抓弩箭,却有些够不着。 拿着短刀想着先把箭羽削去,还没动作就有脚步声过来。 沈却脸色冷沉,大步走到薛诺跟前时就直接将她短刀夺过。 薛诺诧异看他。 沈却冷声道:“我替你取箭。” “不用” 薛诺刚想说话,就被沈却打断:“你救了白锦元,又为了护着月婵才没机会逃脱,之前在林子里这一箭有一半也是替我挡的,我不欠人恩情!” 他从未像是现在这么清醒过,薛诺如果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无依无靠单纯天真的小孩儿,那她所谓不会认字,不会骑马十之八九都是假的。 她能伪装这么久不被识破,就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救白锦元这个相识不久的人,除非她有自信哪怕疯马入林她也能够安稳逃脱。 她是为了沈月婵才会被拖累到了断崖附近,后面那一箭也不是冲着薛诺来的。 她替他挡了灾。 薛诺闻言微侧着头看着沈却,他脖子上伤口还在,脸色也难看的很,她以为如他这般清傲的人被人蒙骗这么久,耍的团团转,知晓真相会直接翻脸,可没想到他还替她找了借口。 褪去了往日乖巧,她扬眉:“你就不怕今日马场的事情是我做的?” “你不会,白锦元跟你无冤无仇,你跟他结识顶多就只是想要利用他和康王府,杀他于你无益。” “可今日还有别的贵人” “大长公主手无实权,深居简出对你来说帮不上大忙,太子与我交好,你若想借他做什么也大可不必这般冒险。” 薛诺看着他板着脸的样子,听着他冷漠至极说话,却看出了他掩饰下的恼怒和替她辩解的意思,她突然就笑出声,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口又疼的呻吟,苍白的脸上就见了红润,只是那不正常的潮红伴随而来的是剧痛和冷汗。 她不由暗骂了声,也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今天在马场动手。 “麻烦公子替我拔箭。” 沈却对上她明明疼痛至极却还笑盈盈的眼,气恼的想要动手揍她一顿,却半晌只是咬牙:“宽衣!” 宽衣是不可能宽衣的,要真宽了衣她怕这二傻子就不只是恼怒那么简单了,虽然她这身材干瘪平扁的,胸口那小包子勒一勒连弧度都没啥了,可好歹是个女的。 她怕沈却这二傻子知道自己没事拍拍揉揉还曾同睡一屋的是个女的,会气到脑出血。 薛诺放松的半靠在他身旁说道:“就这么拔吧。” 沈却恼怒:“箭头嵌进了皮肉里,不宽衣怎么拔?” “把箭附近的衣衫割开一些就行了。” 她递了递短刀,见沈却只冷着脸怒视她,她微歪着头浅笑,“公子也知道我这张脸太招摇,您对我另眼相看百般厚待,指不定有多少是冲着我这脸来的,我长得这么好看,万一宽衣解带后公子把持不住怎么办?” “我现在这么娇弱无力的,可挡不住公子兽性大发。” “薛诺!!” 沈却看她恶劣轻佻,就好像瞧见梦里那小千岁将他逼到祠堂挑着下巴调戏他的样子,他气得脑仁充血,只恨不得能直接扔了这小不要脸的转身离开,可半晌却还是恼怒的接了短刀。 撕拉一声,后背上的衣衫被割开了一些,露出的肌肤上满是血。 沈却摸了摸伤口附近,确定箭头没有卡在骨头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身前人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我皮肤是不是很白?” 沈却手里一歪,那短刀差点没戳进她肉里。 薛诺却还嫌不够继续叭叭:“其实我这身皮子是真的好,比姑娘家还白还细嫩呢,只可惜怎么就生成了个带把的,要不然我肯定就加把劲迷得公子神魂颠倒,再有这次英雄救美,就是公子把持不住一夜春宵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闭嘴!!” 沈却忍无可忍,一把掐住薛诺后脖颈上的软肉用力一捏:“再说一句废话把你扔出去!” 沈却像是怕薛诺那张叭叭不断的嘴,捏着她后脖子让人嗷嗷叫疼之后,就只扯开了一小截衣裳,露出箭头刺入的地方后,愣是没敢再朝着周围把衣衫弄开。 那箭头刺进的地方不在裹胸附近,所以他也没瞧见薛诺上身多了两层。 第112章 贱兮兮 抓着箭尾时,感觉到身前的人疼的一僵,沈却正迟疑,就听这不要脸的混球笑嘻嘻地道:“公子你别怜香惜玉” “嗷!!” 话音还没落,薛诺就疼的惨叫了一声。 沈却一把抓着箭就拔了出来。 那箭入肉很深,哪怕没有倒刺扯出来时依旧带出一股血水,将拔出来的箭枝扔在了地上,沈却这才脱了外衫将干净的一面翻了出来,扯成大小适中的布条后,“啪”地一声按在她后背上。 薛诺差点没疼晕过去,合理怀疑沈却是在趁机报复。 沈却对着她惨白的脸面无表情,替她上药后就将布条扔给了薛诺让她自己绑。 薛诺嘴角一抽,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嘴贱,明知道这傻子还在生气撩拨他干什么?她可怜兮兮地扭头,举了举自己抬不起来的胳膊:“公子都救我了,不如送佛送到西?我绑不到。” 沈却冷笑:“薛小公子这尊大佛太重,沈某扛不动。” 薛诺顿时气虚:“我错了。” “可别,薛小公子哪能有错,是沈某有眼无珠,大错特错。” 薛诺:“” 小气鬼! 薛诺眼珠子一转,自个儿扯着布条去绑伤口,偏那地方怎么都够不着,那伤口取了箭后本就流血的厉害,被她一折腾,那血跟水似的就差哗哗的,不过片刻她整个后背的衣裳都红了,而她脸上白的跟纸似的。 沈却捏了捏拳头,胳膊上青筋迭起。 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能上了这小混球的当,这混球就不是个好东西,她是在用苦肉计,指不定心里头怎么笑话他跟个蠢货似的被她耍的团团转,这种人死了也活该,可看到那血落在地上,土里都变成了暗红。 小混球嘴唇惨白惨白的,沈却紧紧咬牙,片刻后依旧“唰”地起身,上前就一把扯过她弄的乱七八糟的布条。 薛诺手中一空,随即就感觉到伤口被他按住,虽然疼的厉害,可瞧着他紧抿着嘴角气怒至极的脸,她却跟偷了腥的狐狸似的,笑得眉眼弯弯。 沈却对上她的笑更气,既气她狡猾奸诈,又恨自己到了这时还舍不得让她去死,替她绑好了伤口沈却转身就想走,打算找个薛诺瞧不见的地方打自己两拳清醒清醒,就被薛诺伸手拉住了衣角。 沈却冷着脸看她。 薛诺说道:“公子,你是好人。” 沈却额头青筋直蹦,神他妈的好人! “所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沈却愣了下,就听小混球说道:“薛忱是我爹。” 沈却瞳孔猛缩,哪怕刚才在察觉到薛诺跟他所想不同时就已经有所猜测,联系到梦里那些事情,还有她举动,猜到她跟薛忱或许真有关系,可真当听到她亲口说出这话时,他心中依旧有些惊涛骇浪。 薛诺对这沈却的目光半点心虚都没有,她可没说谎,薛忱的确是她爹,只是她的爹不止薛忱一个,亲爹也不知道是谁。 她身体虚弱,说话时也有些气虚:“我回京是为了薛爹爹的事情,也跟永昭” 沈却一把捂住她的嘴,没等薛诺说话,就听到后面沈月婵在山洞门口探头,像是看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你那边好了吗,我能进来了吗?” “别进来!” 沈却朝外说了一声,就捂着小混蛋的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命了?” 薛诺眨眨眼满脸无辜。 沈却气得咬牙,这混蛋就是故意的! 他直接掐了薛诺脸上一下,见她吃疼这才咬牙说道:“薛忱的事情回去之后再说,别让月婵知道。” 薛诺眨了下眼。 沈却掌心有些热,印着她嘴唇的地方更是烫手。 离得近了,能看到她眼睛又大又亮,少了温顺后眸子反倒更加吸引人,她皮肤白极了,凑近时能看到浅浅细绒,身上一股子血腥味道,却隐隐还有一股皂荚香味 想起薛诺刚才调戏他的话,沈却脸色一变猛的就松开了手,骂了一句自己脑子有病,然后跟避瘟神似的躲到了一旁。 薛诺:“??”这人毛病了? 沈月婵在山洞门口朝着里面看了一眼,此时已经是盛暑,之前落水时身上虽冷,可后来烤了火衣衫烘干,又在外面绑布条跑了一圈后,她身上倒是暖和了很多。 她就是有些担心小叫花子,也不知道她死了没有。 听到沈却让她进去时,沈月婵连忙一瘸一拐的进去,等走到里面看到薛诺斜靠在旁边坐着,眼睛也是睁开的时候,她才猛的松了口气。 偷偷看了薛诺一眼,沈月婵才去了沈却跟前:“大哥,我把布条都绑好了。” 沈却“嗯”了声:“你先坐一会儿。” 沈月婵挨着沈却坐着时,人就放松了下来,比起之前不知生死的模样,此时有两人陪着,那后怕也就如潮涌袭了上来,她偎在沈却身旁。 沈却也知道她吓到了,低声安抚着道:“别怕,已经没事了,我替你看看腿。” 沈月婵嗯了声。 沈却跟沈月婵虽然是兄妹,可两人到底都已经成年,而且又是隔房兄妹,再加上旁边还有薛诺这么个“外男”杵着。 沈却并没有去褪沈月婵鞋袜,只是隔着衣裙按了按她腿骨,又让她活动了两下,这才柔声道:“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些皮外伤,我这里有些伤药,你先去那边自己用一些,忍一忍,等府中的人找过来再让大夫替你细瞧。” 姑娘家都爱美,他也看到沈月婵裙上蹭破了很多地方,上面留了血迹,怕是擦伤了不少地方。 他又说:“等回去后,我会去求宫中太医替你瞧瞧,也会跟太子殿下求些玉容膏给你,不会让你留疤。” 沈月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圈通红。 以前她总觉得大哥严厉又不苟言笑,对她和二哥总是不如对沈长瑞他们好。 她以前欺负过沈长瑞时大哥教训她,再往后这么多年大哥跟二房一直都不算特别亲近,等薛诺进府之后,他更是只护着这个外人。 她以为大哥是不疼她的,可是之前从崖上跌下来时,大哥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后来在水里大哥也没放开她,她才知道根本不是。 第113章 小混球 小姑娘本来就没有多少坏心眼儿,以前左了性子娇蛮了些,又吃醋沈却“偏爱”庶弟沈长瑞,这才屡屡找麻烦。 可说到底就是个没遇过什么大事的小女孩儿,如今经历一场生死,又被沈却这么一哄,沈月婵突然抽泣了起来。 “对不起大哥,我以前不该跟你闹的。” 她不该任性离开马场那边,也不该听母亲的话,以为大哥讨厌他们,总是找弗林院的麻烦,还说大哥坏话。 沈却见小姑娘抽抽噎噎哭得可怜巴巴的,一直阴郁的心情好了一些,失笑的揉了揉沈月婵的脑袋:“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是我妹妹,闹一闹也就是兄妹间的玩笑,当不得什么大事。” 沈月婵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玩笑。 父亲一直说大哥占了府里所有的好处,祖父偏宠大哥忽略了二哥,就连太子殿下那边的好差事都从来不让二哥插手,也不让二哥跟太子殿下亲近,他还说大房处处跟他们二房别矛头,压着二哥不许出头。 母亲也说大哥故意护着沈长瑞就是为了碍他们的眼,让沈长瑞起来跟二哥争风头 之前她在府里说大哥坏话,闹的好些人都瞧大哥笑话。 小姑娘呜呜哭着就想抱着沈却胳膊靠一靠他,就听到沈却闷哼了声,就听那边薛诺说道:“你大哥伤了肋骨,身上怕是也有内伤,大小姐还是别碰他了,小心让他伤上加伤。” 沈月婵吓得连忙退开。 沈却看了薛诺一眼,才朝着惊慌的沈月婵说道:“我没事,别听他胡说。” 薛诺闻言翻了翻眼皮,她刚才就留意到沈却走路的时候姿势有些不对,而且那会儿替她拔箭头的时候虽然强忍着,可靠的那么近,那呼哧呼哧跟扯风箱一样的喘气声根本就瞒不过人,而且他脸白的跟鬼似的,没事才怪。 沈月婵小心看着沈却,想要看他是伤在哪儿了,却被沈却敷衍了两句说没事。 她急的团团转,又不敢去碰他,只能探头去瞧,冷不丁瞧见他脖子上血淋淋的牙印,顿时瞪大眼:“大哥,你的脖子” “狗咬的。” 沈月婵:“这里哪来的狗?” “谁知道呢,指不定荒山野岭自个儿跑出来的。” 薛诺:“” 别以为她现在重伤就揍不了人了。 见沈月婵朝着她这边看过来,薛诺无辜脸,而沈月婵瞧了眼自家大哥脖子上那伤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 那伤口的位置虽然不大,可是深得很,里头皮肉都翻了出来,那牙印瞧着也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沈却虽然嘲讽了薛诺一句,可被盯着时脑海里也莫名就想到之前被咬时的事情,薛诺扑上来将他压在下面,侧头咬着他时喝了他的血,还好像舔了舔 他脸色瞬间发黑,又扯掉一截里衫衣摆捂住自己脖子。 身为罪魁祸首,薛诺半点良知都没有,见沈却给他自己脖子上绑了起来,打了个结后脖子上被白布缠着格外逗人发笑,忍不住就“扑哧”低笑了声,随即就被沈却冷眼扫过来发了眼刀子。 只是很快,薛诺就笑不出来了。 血融丹毒性发作之后,她服了宁敬水的药,那药虽然有效压制住了血融丹的毒性,可后遗症也是极为给力的,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体内那强撑着的精力就一点点散去,随之而来的就是伤口的剧痛,以及突然急速升高的体温。 薛诺伸手抱着自己胳膊,明明体温极高,可身体里面却是冰凉,她蜷成一团坐在火边,却还是依旧感觉不到半点温度,脑子里疼的迷迷糊糊时,伸手去够火苗,险些一脑袋栽进火堆里。 “砰!” 沈却一把抓着险些栽进去的薛诺将人扯了回来。 “你又做什么妖”他张嘴骂了一句,正想说她就不能安生点儿好好呆着,谁知就对上她红彤彤的脸。 她雪白的皮子泛着粉色,连脖颈都染了红,一双眼里也全是水渍,眼神迷蒙的看她。 沈却察觉不对,伸手摸了摸她脸,就感觉到掌心温度烫的惊人。 “薛诺!” 他拍拍她脸,想要问她怎么了,谁知小混蛋身子一歪就直接倒下去。 沈却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拉着:“薛诺,你怎么了?” 薛诺身体难受的厉害,疼的浑身发抖:“冷” 沈却看了眼火堆,这么大的火还冷? 他皱眉将薛诺揽到身前,就发现她身后伤处又浸了血,而且人也烧的迷迷糊糊,明明肌肤滚烫可却还冷的打摆子。 盛夏的天气好像没有让她感觉到半分热意,薛诺嘴唇微张,一直哆哆嗦嗦地低声叫冷。 沈却心中揪紧起来,连忙伸手想要把人扶起来,谁知薛诺却像是感觉到身旁有热源,下意识地就朝着他怀里钻来。 “唔!” 沈却被撞上胸骨时疼的脸色一白,伸手就想把人推开,可薛诺死死拽着他衣襟,脸也贴在他胸口。 沈却脸上乍青乍白。 这小混球莫不是装的?! 他低头看着薛诺,就见她紧闭着眼,贴在他身上的脸颊哪怕隔着一层衣物都能感觉到发烫,没了之前疗伤时的轻佻。 她难受的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冷的的,紧紧抓着他衣襟时眉头都是紧紧皱着。 “大哥?” 刚因为疲惫靠在一旁睡过去的沈月婵被惊醒后,就看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她微张着嘴满脸惊愕。 沈却连忙说道:“薛诺伤势怕是起了症状,一直叫冷。” 沈月婵连忙起身过来,才听到薛诺嘴里细微的声音,她松了口气,连忙道:“那我再去捡点儿树枝回来,把火堆弄旺点儿?” 沈却看着沈月婵脸上细汗,盛夏的天本就热的厉害,他们身上湿衣干了后,这山洞里就有些闷气,要是火堆点的再旺沈月婵肯定会被热着。 他看了眼怀里的人,见她冷的牙齿都在打颤,忍不住轻叹了声,低骂了声小混蛋后,到底还是将人抱着搂进怀里。 第114章 搜救 沈却避开薛诺身上伤口,伸长胳膊让她靠着自己,然后搂着人离火堆边更近了些。 怀中人肩头没什么肉,那骨头有些膈人。 沈却皱眉捏了下薛诺一把就能抓着的腰身,明明进京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瘦,他压下心头突生的古怪念头后,对着沈月婵说道:“不用弄了,再热你会受不住。” “今天惊吓了一场,你身上又有伤,先靠着睡一会儿,等缓一缓若是还没人来救我们,就得出去看看情况。” 沈月婵此时对沈却无比信任,而且她的确疲惫,身上也是乏力的很,所以乖乖点头后就就靠在一旁继续睡了。 只是这次睡着之前,她侧着脸靠在胳膊上瞧着火堆边抱着薛诺的大哥,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满京城的人都在挂心掉崖的沈家三人,准确来说是挂心沈却和沈月婵,对于薛诺倒是关心的人不多。 兵马司,禁军,马场周围的护军,以及沈家和安国公府的人都在附近搜索,邱长青带着人混在其中半点都不起眼,他顺着斜坡下来,看到那血淋淋的马匹时心跳都差点停了,等下来瞧见崖边草丛里的血迹更是心慌。 “大人,这周围都找过了,没人。” “上面也是,只看到血迹。” “这边也没有。” 兵马司的人四处搜查之后,回来就朝着萧池说道:“伯爷,我方才看过周围痕迹,沈大人他们像是从上面掉下来就直接落进了水里了,这么高的断崖,又是突然跌落,怕是人掉进水里就被顺水冲走了。” 他说话间看了眼湍急的水流,低声道, “这么急的水流,掉下来时又受了伤,沈大人和沈小姐恐怕是凶多吉少” “你放屁!” 沈长瑞远远听到兵马司那人的话时,气得破口大骂,“我大哥他们命大着,绝对不会有事!” 沈长林也是红着眼睛:“靖安伯要是不想找了就走,我们自己会找!”他向来都是好脾气的人,可这会儿也是动了气,扭头朝着身旁道,“孙伯,姜大哥,大哥水性很好,大姐也会泅水,我们带人顺水往下找,肯定能找到人的。” 姜成闷不吭声,只冷冷看了萧池一眼就转身朝下寻找。 孙伯也压着心头怒气说道:“三公子、四公子别急,大公子肯定不会有事的,老爷已经命人去河道口那边拦着了,咱们先顺水找找。” 沈家的人直接走了,安国公府那头自然也不敢吭声,附和着一路去找。 今天这马球会虽然不是他们办的,名义上是大长公主,可奈何最初马球会的提议是赵夫人提的,况且大长公主跟安国公分居别住却还没和离,外人眼中依旧是一家人,沈长垣他们要真死在这里,沈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安国公府那边也会吃了挂落。 安国公府的人委屈,萧池就是头疼了。 他暗骂了一声倒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今天这事办的可真是该抓的人没抓到,还惹了一身骚。 “伯爷” “别废话。”萧池抬脚就踹了之前说话那人一脚,“天都黑了,赶紧去找!” 甭管活的死的,总得要有个结果。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找不着人我回京吃挂落,你们回去也自个儿挂到兵马司门前去。” 兵马司的人闻言都是后背一凉,萧池口中所谓的挂可不是开玩笑的,兵马司门前有一排柱子,早前萧池刚接管兵马司时有人不服他管教犯了事,萧池就直接将人扒了衣裳挂在那柱子上吊了两天两夜。 他们可不敢去赌这土匪伯爷的良心,连忙纷纷就跟上了沈家的人。 邱长青带来的人混在沈家和安国公府的队伍里面,他们本就是探子出身,对于搜捕踪迹远比这些人要来的精通的多。 等着顺水而下走了许久,外头天色都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就突然有人从前方窜了回来。 “那边有血迹!” 邱长青顿时精神大震,连忙领着人就快速过去,沈家和赵家的人以及兵马司的人也都是精神起来,俱都加快了速度。 等到了岸边时,就瞧见那边垂下去的树枝上有血迹,连带着树枝也被扯断了一截,岸边地面上也有血。 他们连忙四处找了找,有眼尖的人瞧见不远处一路石头上和枯枝上挂着的染血布条。 “是沈大人他们,肯定是他们!” “他们从这里上的岸” 众人都是惊喜起来,连忙举着火把大声呼喊了起来。 “沈公子!!” “小沈大人!!” “大哥!!” 沈却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叫嚷声时,顿时清醒过来,怀里的薛诺已经没再叫冷,可身上温度却更高了些,脸上烧的通红,他肋骨疼的厉害,动了动就生疼,沈却连忙叫醒了一旁的沈月婵。 沈月婵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听到沈却说有人找来了,她顿时惊醒。 “应该是长瑞他们,我隐约听到像是他声音。” 洞中火堆已经灭了,外头天色又暗了下来,沈却原是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高看了自己,疼的动弹不得,他只能朝着沈月婵道:“你出去看看,这边火堆熄了,他们找不过来。” 沈月婵连忙一瘸一拐的跑了出去,等站在山洞门口,就远远瞧见夜色之中的那些火光,而且沈长瑞那有些哑了的嗓音她依旧听了出来。 沈月婵连忙叫道:“沈长瑞,我们在这里!!沈长瑞!!” 沈长瑞听到这声音顿时惊喜:“是大姐!” 周围人也是喜出望外,连忙顺着声音找了过去,等绕过外头一段石滩,看到站在崖边格外狼狈的沈月婵时,沈长瑞和沈长林都是连忙跑了过去。 “月婵!”沈长林欢喜至极。 沈长瑞也是满头大汗,靠近后就拉着沈月婵急声道:“怎么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沈月婵听着沈长瑞沙哑的声音,看他眼睛都红了,顿时就掉了眼泪。 “你哭什么,是不是哪儿疼?”沈长瑞顿时手足无措。 沈月婵跟沈长瑞从小吵架到大,每次见面都恨不得能掀了对方桌子掐死对方,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慌乱的样子,沈月婵压着眼泪抽噎道:“我我没事,大哥护着我,我没伤到多少” 第115章 阿诺,松手 “大公子呢?”孙伯急声问道。 沈月婵看到亲人泪水止不住,却还是哽咽着说道:“大哥在里面,他和薛诺都受伤了,很严重,孙伯你快去看看。” 孙伯连忙带着人进了洞里,就看到抱着薛诺的沈却,那瘦小少年整个蜷缩在大公子怀里,而大公子一手护着怀里的人身形僵硬,他来不及惊讶两人这有些不合规矩的姿势,就快步上前:“大公子!” 沈却原以为来的是沈长瑞,看到来人后放松下来:“孙伯。” “您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孙伯急声问道。 沈却见到来人之后,卸了最初扛着的那股锐气,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下来:“肋骨断了,掉进河里时砸到了石头,撞到了后背。”他顾着薛诺和沈月婵,也怕沈月婵惊吓,所以根本没敢说自己伤势。 这会儿后背刺疼的厉害,也不知伤没伤到骨头。 摊开手将怀中的薛诺露了出来,他虚弱道:“阿诺中箭了,伤势很重” 孙伯扫了一眼,就看到烧的满脸通红的薛诺,不用看她身上伤势,光闻着两人身上萦绕着的那股子血腥气,都知道他们这一场有多狼狈。 萧池这会儿也赶了过来,见沈长垣三人都好好活着,哪怕大老粗天不怕地不怕如他,这会儿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开口说道:“既然找着人了,就先回去吧,得尽快让人替他们看伤。” 孙伯自然没有异议。 “把阿诺给老奴吧。” 沈却“嗯”了声,孙伯就伸手去接薛诺,只是刚想将人抱走时,就发现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沈却那头也闷哼了一声,两人几乎同时低头,就见薛诺手中还紧紧拽着沈却的衣襟。 小孩儿指尖细长,抓着衣裳不松手,孙伯伸手去拉没扯开。 沈却无奈,一手覆在薛诺手上低声道:“阿诺,松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那紧紧抓着的手松了开来,孙伯连忙抱着薛诺退开。 “小心点,他伤在后背。” 孙伯点点头就连忙让人过来背着薛诺,邱长青这时候直接蹿了出来,将人背在了自己身上。 山洞里虽然有火把,可黑咕隆咚的,外头又有沈家赵家和兵马司的人守着,谁也没想到会有其他人这么大胆子混进来,赵家和兵马司的人以为邱长青是沈家的人,沈家这头又以为是赵家和兵马司过来“赎罪”的。 见背着薛诺的人十分稳当,他们也没做多想,沈却只虚弱叮嘱了句:“别颠着他。” 萧池站在一旁有些惊讶地看了沈却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被背出去的薛诺身上,早就听说沈家大郎捡回来个小孩儿,没想到居然这般看重,刚才进来时他也瞧见沈却抱着薛诺的样子,要不是都是男的,连他也会想歪了。 姜成扶着沈却出去,外头有担架放着,等将人扶上去后,沈却躺下来时觉得浑身骨头都刺着的疼。 “大哥!” “阿诺!” 沈长瑞他们都是围拢过来。 “你们怎么都来了?二妹、三妹她们呢?”沈却虚弱道。 “大哥放心,二哥先前就已经先带她们回去了,我和长瑞带着人留下来找你们。”沈长林连忙道。 沈却这才松了口气,之前马场混乱,沈香茹她们也在一旁,可那会儿事发突然,他只顾着来追薛诺,虽然有赵煦看着,可他也怕出了问题,此时知道沈香茹他们安好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四公子,大公子和薛诺伤势很重,得立刻回去。”孙伯说道。 沈长瑞见沈却脸色惨白,薛诺也是昏迷不醒,连忙退让开来,沈却他是背不动的,他只能朝着薛诺那边伸手:“我来背阿诺。” 邱长青侧身一让,压低了声音说话时变了个腔调:“四公子,薛小公子伤势极重,经不起半点颠簸,这边回去的路不好走,天色又暗了,还是让我来背吧。” 沈却扭头说道:“长瑞,别折腾了。” 沈长瑞虽然长得健壮,也习武,可到底年岁在那放着,背着薛诺没那么稳当,“你在前面开路,让他背着阿诺早点回去看伤。” 沈长瑞闻言这才乖了起来。 这边姜成他们抬着沈却,孙伯则是背着伤了腿的沈月婵,一行人趁着夜色原路返回时,邱长青背着身后的薛诺脚下走的极稳,而他带来的那几人则是不着痕迹的将他和薛诺护在中间,隐隐跟其他人隔开了一些。 邱长青趁着夜色之下无人留意,朝着薛诺口中塞了枚药丸。 片刻,就察觉薛诺气息重了起来。 脖颈被制之前,邱长青低声道:“少主,是我。” 薛诺手一松:“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沙哑,失血过多让她脑子里晕眩,可面对邱长青时,她却是全然放松的。 邱长青背着薛诺跟着前面的人走着,声音极低:“金风传信来说,少主跟沈家的人出了事,我不放心沈家那边所以混了进来。”怕她担心,他说,“少主放心,我们几人易了容,来寻你们的人又有好几家,事出突然到处都乱着,我们混在里面没人发现。” 薛诺是放心邱长青的。 “少主,这沈家不是安稳之地,今日那行刺本是冲着其他人去的,您是替人挡了灾。” 薛诺自然知道这事,她入京这么长时间,并没暴露过什么,根本不值得有人费这么大功夫来刺杀,况且马场里那一箭分明是冲着白锦元去的,她原是猜测是不是康王府或者白锦元与人结仇,可是后来林子里为什么又突然朝着沈却动手? 她后背疼的厉害,脑子却格外清醒,原是想要借着这次马球会领着白锦元去做点事情,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差点连命都玩儿没了,如今虽然还活着,可沈却那里却是露了馅。 薛诺问道:“动手的是什么人?” 邱长青道:“没查出来,马场这边封锁了消息,太子和大长公主又已经回城,谁也不知道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边出事之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把这里围了,我隐约听说这事跟靖安伯萧池有关。” 第116章 疑点 薛诺进京这么长时间,又有邱长青在旁帮忙,她当然知道靖安伯萧池掌管五城兵马司的事情。 她微眯着眼,就听到邱长青说道:“太子和大长公主都没事,只有白锦元伤重昏迷,连带着您跟沈家这兄妹二人遇了意外。” “刚才来时听说太子和大长公主动了大怒,将萧池训斥了一顿。” 薛诺若有所思,她是听闻过萧池的脾气的,那般桀骜不驯的人按理说是不会来大长公主的马球会的,可他偏偏来了,马场这边一出事兵马司的人就把这里围了,太子和大长公主那边更早就有人护着。 她隐约明白今天这事怕是无妄之灾,那萧池恐怕是想要在这马场里逮什么人,结果那些人慌不择路只能朝着马场里的人动手,可是她又觉得这不合逻辑,如果是慌不择路,当时马场周围那么多人。 公子小姐大把,为什么偏偏是白锦元和沈却? 就算不是赵愔愔以及赵煦他们,那马场里的公子小姐随便死上几个萧池就吃不了兜着走,可那些人只射了两箭之后就直接没了,受伤的只有白锦元这个倒霉蛋,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兵马司有没有抓到什么人?”薛诺问道。 邱长青摇摇头,想着天色太暗伏在他身后的薛诺瞧不见,连忙开口:“没有,探子说萧池他们护送太子回城的时候只是带了具尸体回去,没见有活口。” 薛诺皱眉,她那会儿看的分明,林子里动手的绝对不止一人,至少袭击白锦元跟后来射箭想要弄死沈却的不可能是同一个,可兵马司没抓到活口,连尸体也只有一具,换句话说,动手的人跑了。 邱长青跟薛诺说话时,脚下难免就慢了几分。 那边沈长瑞扭头就看到他们掉队了,直接开口道:“哎那边那个,你走快点,阿诺跟大哥伤势那么重,耽误不得!” “来了。” 邱长青压着嗓音应了声,脚下快了点,好在河道两边崖壁本就狭窄,一次最多能走两三人,他混在后面,有自己人隔开倒是不耽误说话,他低声说道:“少主伤势极重,待会儿回去之后肯定会有人替您看伤。” “我来之前已经传讯给了宁老头儿,他跟大长公主有些交集,又借口刚巧在城外附近已经来了这边,待会儿他会找机会替您诊治,别的人您防着一些。” 薛诺闻言微松口气,她正在考虑待会儿要是有大夫把脉怎么办。 这么重的伤,不治那是等死,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奇怪,可要是治了,男脉女脉这东西根本就遮掩不住,她可从来都不会怀疑那些大夫判断男女性别的手段,可宁敬水来了就让她放心下来。 “去查查萧池今天追捕的是什么人,还有,白锦元受伤,孟德惠那边换个人行事。”薛诺想了想眼下京中局面,低声说道,“我记得成国公府有个纨绔子,引着他过去,记得做的干净一些,别叫人起疑。” 邱长青说道:“好。” “等会儿上去之后,你就找机会离开,别让人发现。” 来寻人时乱糟糟的,天色又暗,混在里面不容易被发现,可一旦回去之后几家对开来,难保不会察觉到不对。 沈却他们落崖之后居然活着回来,虽然受了重伤,可命好歹还在,留在马场这边等消息的人都是惊喜至极,无论是沈家还是安国公府,亦或是大长公主和兵马司这边,谁都不想让沈却他们出事。 打发了人回京报信后,沈却三人就被送到了马场边林临时安置的地方。 萧池见到宁敬水过来都有些惊讶,这位太医院院判怎么过来了? “宁太医,您怎么来了?” 宁敬水说道:“我今天正好有事出城,回来的路上听闻小沈大人落崖,先前与沈次辅有些交集,所以便过来看看。” 孙伯闻言惊喜:“宁太医来的正好,还烦请您替我家公子看看。” 宁敬水点点头,上前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沈却,再看了看旁边闭着眼的薛诺,嘴里说道:“小沈大人可真是福大命大,我方才去瞧过断崖的地方,那么高掉下去落马都被摔得断气,小沈大人还能活着,真是可喜可贺。” 沈却闻言眉心微皱,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个宁院判嘴里说着可喜可贺,可怎么听着像是有些遗憾似的? 他断了肋骨,先前强撑着替薛诺拔箭,后来又一通胡乱折腾,撑着的那口气散了之后,伤势不比薛诺轻多少,只他神智还清醒着,朝着宁敬水说道:“麻烦宁太医先替他看看,他伤的比较重。” 宁敬水见他指着薛诺不由挑眉。 歹竹冒出个好笋子来,这沈家的小兔崽子倒还挺关心少主的。 他上前替薛诺诊脉,她体内血融丹发作,脉象紊乱,可血融丹的解药本就是大补之物,再加上邱长青刚才给的药丸能压制伤势和疼痛,暂时保住薛诺是没问题的,可沈却这边不同。 他是沈忠康最看重的后辈,又是太子和天庆帝都极为倚重的人。 沈家这小子要是死了是或者废了,自家少主肯定背锅。 宁敬水把完脉后又塞了颗药丸给薛诺后,这才重新回来:“她伤势虽重,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小沈大人,您这肋骨断了,内伤又极重,要是不及时医治往后恐怕会成了废人。” 旁边孙伯他们都是急了起来,沈却是沈家下一代的脊梁,是整个宗族希望。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翰林院六品讲学,又是太子最为倚重之人,谁出事沈却都不能出事。 孙伯急声道:“还烦请宁太医替我家公子诊治。” 宁敬水点点头:“你们先把这小孩儿挪到隔壁去,记得不要碰她伤口,也别让人去动她,我替小沈大人看完之后就去替她医治。”他说完又着重叮嘱了一句,“她背上这一箭震伤了脏腑,绝对不能动她,明白吗?要不然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 沈长瑞神情一凛:“宁太医您先替大哥看伤,我亲自看着阿诺,绝不会让人动她。” 宁敬水是听邱长青说起过沈家人的,知道沈长瑞跟薛诺交好,且少年说话时也满目慎重,他这才朝着身边药童说了句:“你跟着沈四公子过去看着。” 那药童极为沉默,点点头就跟了过去。 沈家的人将薛诺小心翼翼的挪去了旁边的屋子,有沈长瑞守着,谁都不敢去碰这个“血人”,宁敬水这边则是替沈却看伤,去掉衣物时才发现沈却胸前后背都是血淋淋的,那肋骨断掉的地方甚至隐隐有些突起。 后背被石头撞过的地方皮肉翻开,有些地方都露出血骨来。 宁敬水吩咐着人替沈却清理了身上泥沙之物后,这才上手替他正骨,他一把按在肋骨之上,沈却疼的冷汗直流,抓着床沿的手上青筋暴起。 第117章 折腾 宁敬水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正骨时大开大合,沈却疼的浑身都冒冷汗。 沈长林见大哥咬着帕子时嘴角都疼的浸了血,忍不住说道:“宁太医,您能不能轻点” “那你来?” 宁敬水一句话堵得沈长林噎了下。 他手上动作没停,让人按着沈却肩膀不允人动弹,就撑着他骨头正位用白布缠了起来:“他骨头断了,如果不固定接好,轻则骨伤难愈,重则戳破肺口,脏腑受伤出血殃及性命,就算救回来了留下隐患,往后别说是骑马,连跑跳都成问题。” “你想让他现在好受点儿,还是将来好受点儿?” 沈长林连忙闭嘴。 “沈大人可还忍得住?”宁敬水一水的坏心眼儿。 “无碍,您继续。” 沈却话音刚落,就感觉胸腹一疼,险些背过气去。 他口齿之间都泛着血腥味,看着低头替自己正骨的老头儿,之前在断崖下时他就知道自己肋骨断了,也知道骨头有些错位,可宁敬水这力道却依旧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他虽然不是专精习武,可从小也是摔摔打打,知道肋骨断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总觉得这位宁院判对他好像格外地“关照”,他以前得罪过宁家的人? 偏宁敬水说的义正言辞,手上虽重却也的确是在替他疗伤,沈却疼的有些痉挛,脑子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跟宁敬水无冤无仇,他折腾自己做什么? 沈却咬着嘴里的东西一声不吭,脑袋上冷汗直流。 宁敬水原是想要暗戳戳地教训这个牵连自家少主落崖的罪魁,谁料这小子疼的都快晕厥却愣是一点儿惨叫都没有。 他按了他肋骨一下,沈却闷哼一声。 宁敬水见他脸都疼白了依旧咬牙忍着,顿时觉得无趣,手脚利落的替沈却固定好了肋骨,这才替他看了其他地方伤势。 “有些内伤,应该是落水时冲击所致,待会儿我开几幅药你们回去熬了给他喝,之后好生养养就行。” 他顿了顿,扫到沈却脖子上的伤,目光落在那血肉边的一点儿牙印。 宁敬水微眯着眼,少主血融丹毒性发作,需饮血方可,莫不是 沈却被他盯着脖子,正想解释一句,谁料宁敬水一句话都没多问,只替他清洗了伤口之后,拿着一贴伤药就直接落在他脖子上,将那牙印遮掩了起来:“这些外伤都不要紧,养好了皮肉就行,这伤药两天换一次,等结痂就不必再包扎,否则天热容易化脓。” 孙伯连忙道谢:“多谢宁太医,麻烦宁太医替我家大小姐也瞧瞧。” 宁敬水让沈月婵上前,替她诊了诊脉又捏了捏骨头:“她无事,都是些皮外伤,没伤到骨头,跟小沈大人一样用药,伤好之前忌口。” 沈却脸色白的厉害,旁边姜成取出他口中咬着的东西时,他嘴里全是血腥味,却还是开口:“宁太医,不知您那里可有玉容膏?” 宁敬水挑眉。 沈却哑声道:“我妹妹是姑娘家,伤的又都是皮肉。” 宁敬水闻言了然,这是不想让沈大小姐身上留疤,他倒是知道世人对女子苛刻,而且这小姑娘瞧着可怜兮兮的,他也没为难他们:“我那有一些,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两盒去你们府上。” 沈却顿时感激:“多谢宁太医。” “不必客气,我与你祖父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宁敬水处理好了这边之后,就去替薛诺看伤,只是他进去时将所有人都轰了出来,只道薛诺伤势极重,旁人在会影响他看伤,宁敬水让药童守着门前,把沈长瑞他们都堵在了外面。 沈长瑞踮着脚也瞧不见里面,只能扭头到了沈却这边:“大哥,你怎么样了,还疼吗?” 沈却脸色苍白:“没事了,你怎么过来了?” “宁太医说他要替阿诺看伤,不许我们在旁杵着。” 沈却闻言愣了下,听沈长瑞嘀咕说宁敬水把所有人都撵了出来,连药童都没留,他莫名就想起之前薛诺猛然惊醒时的防备和毫不犹豫剜人眼球的动作,隐约像是有什么在脑子里划过。 只是还没等他抓住,外间萧池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夜色沉闷,外间暑气又重,萧池进来时像是一团火带着一股子热气就迎面扑来。 他身量太高,又五大三粗看着粗犷不已,这临时歇脚的地方本就不大,萧池一进来,整个屋中都显得逼仄起来,让人很难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沈大人可还好?”萧池问道。 沈却低声道:“我无事,多谢靖安伯关心。”他顿了顿迟疑,“靖安伯怎会在此处?” 马球会上他先是跟太子比赛,后来又去找了薛诺就出了事,所以根本没瞧见萧池他们也来了,此时见萧池在这里不由疑惑,他出事安国公府和沈家的人来找,亦或是太子和大长公主的人都不奇怪,怎么会惊动了兵马司的人? 萧池抿抿唇:“此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屋子里还杵着好些人,他扫了一眼后说道,“我有些事情想要单独跟沈大人说,不知可否方便。” 沈却愣了下,才朝着身旁孙伯他们道:“你们先出去。” 孙伯来之前就已经听闻了马场上的事情,也隐约知道今天这事儿跟萧池有关,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大长公主他们那边却没给消息,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沈却,到底还是领着沈长瑞他们先出去。 等到屋中只剩下萧池和沈却时,沈却开口:“伯爷有什么事?” 萧池才走上前坐在沈却身前的矮凳上:“是关于今天马场的事情,这事我得先跟沈大人道个歉。” “道歉?”沈却疑惑。 萧池说道:“今天本是兵马司这边得了消息来马场围狩贼人,却不想中间出了意外,那些人不知何故察觉到不对提前在马场动手,这才殃及沈大人受伤落崖。” 沈却刚开始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细细一琢磨明白了萧池话中的意思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118章 凭空消失 萧池见状就连忙说道:“我绝无拿马场中人当饵的意思。” 或是之前被姜成揍了,也或是大长公主和太子早已经骂过一回。 这会儿见着沈却脸色阴沉下来,还没等他开口诘问萧池就率先解释说道,“那些刺客并非是被我驱赶到此,而是在我得了消息之前就已经过来,我带着人赶来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混进了马场。” “沈大人也清楚马场之中都有什么人,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大长公主,我都决计不敢拿着他们冒险。” 萧池沉声说道:“我原以为那些人的目的是太子殿下他们,所以派人团团守在马场前面,只要他们敢动手就势必能将人抓个正着,也绝不会伤及太子殿下他们半点,可谁能想到那些人的目的居然不是太子殿下他们” 白锦元他们受伤也是在萧池预料之外。 沈却几乎瞬间就抓住萧池话中重点:“靖安伯为什么一开始会认定那些人的目标是太子殿下?还有你既然得了消息能率人过来,那些贼人是你早就在追捕之人,靖安伯知道他们身份?” 萧池有些惊讶于眼前人的敏锐,倒也没隐瞒:“这就是我想单独跟沈大人说的,沈大人应该知道之前朔州领将朗珂被杀的事情吧?” 沈却脸色微变。 萧池说道:“朗珂身为朔州领将,又是陛下亲自委派,他被截杀掀起风波蔓延整个朔州城,朗珂死后,陛下就一直命人在查此事,只是朔州在西陵王掌管之下,前往调查的人一直遭人暗中阻拦,后来京中军器库被盗,查探之下那些贼人与当初截杀朗珂的是同一批人。” “我因曾在朔州多年,又与那些贼人交过手,陛下就让我与锦麟卫那边一起追查此事。” 沈却若有所思:“所以今天在马场动手的人,是当初截杀朗大人的那些人?” “应该是。” 萧池说道,“那些人都是被人豢养的死士,行事风格和自尽所服的毒药与当初截杀朗珂的人都是同一种,且他们每个人都是毁了面容难以辨清身份,所用短弩也是出自同一批。” 正是因为如此,他最初知道消息时才会以为那些人是冲着太子或者是大长公主来的。 沈却闻言眉心紧皱,他明白了萧池的意思,可正因为明白之后心中疑惑却更深。 朗珂的死,他和祖父都曾怀疑过跟西陵王有关,而天庆帝更是疑心与永昭公主遗部作祟,可无论是西陵王还是当初公主府的人,都断不会谋害太子和大长公主,换句话说,如果萧池追捕的真的是当初谋害朗珂的人,那些人来马场就绝不会是冲着太子他们来的。 可除了太子他们,这马场之中有谁能这么“吸引”他们? 白锦元? 不可能 康王府那边就算在梦境中跟小千岁联手,这个时候也未曾暴露分毫,康王在很久以后才会露出野心,而且就算是康王府惹来的什么麻烦,那些人也不会找上白锦元这个毫无用处的外侄。 那这马场里还有什么吸引那些人的? 难道是薛诺? 沈却脑海里有一瞬间的怀疑落在薛诺身上,甚至疑心那些人是冲着薛诺来的,可是薛诺自打从延陵进京之后就一直跟他在一起,哪怕她有所隐瞒骗了他,却也不至于惊动了其他人才对。 如果今天动手的人真的是西陵王的人或者是永昭公主遗部,又怎么可能去伤薛忱的人?可如果是来找薛诺的,或者是跟她联手的,又怎么可能对她下死手。 那一箭,险些要了薛诺的命。 沈却心中一时间有些麻乱,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可一时半刻又找不到线头。 萧池见沈却沉凝着眼没说话,他直接开口说道:“眼下还不知道那些人来马场到底是为着什么,可显然不是冲着太子殿下他们来的,所以我想问问沈大人,你之前进了林间之后可曾与那些人交过手?” 沈却摇摇头:“没有。” 见萧池有些怀疑的看他,他说道,“我在林子里时未曾看到旁人,后来那些人动手时也是躲在暗处,阿诺替我挡了一箭后,我们三人便直接跌落了断崖,那过程中我甚至都没看到动手的人。” “那沈大人近来可有与人结仇?” 沈却闻言就苦笑出声:“靖安伯这话问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应该听说过我之前去江南的事情,要说结仇,漕运那事儿出了之后我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活的死的怨憎的不计其数,不过大家都是在朝为官,就算心有怨恨也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派死士动手。” 萧池闻言想起这段时间京中闹的最大的事,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语。 这沈长垣掀了漕运的摊子,从上到下牵连朝臣起码十余人,下面的喽啰更是不计其数,虽说后来的事情与他无关,可要不是他拿了扈家账本,也闹不出后来这么多事,可不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小命? 只朝中人想要动手还是暗地里阴谋诡计的多,这么明目张胆派人截杀倒真的罕见。 萧池皱眉:“那沈大人可还有觉得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肯定是有的,比如薛诺,再比如白锦元,还有他心中隐约猜忌,可是有些事情他是不可能告知旁人的,要是让萧池知道这些,光是薛诺跟薛忱的关系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沈却摇摇头:“真的没有,我比伯爷更在意太子殿下安危,且今日我和妹妹更是险些丧命,我若是知道什么断不会瞒着伯爷。” 萧池来问沈却时其实也没抱着多大希望,闻言叹气。 沈却反问道:“伯爷既然早有防备,难道没抓住活口?” 萧池说起这个来就气,他人高马大,坐在矮凳上时双腿都觉得有些没地方放,索性直接伸直了瓮声说道:“这些人滑溜的很,我逮住一个没来得及问话就自尽了,另外几个全跑了。” “伯爷不是围了马场?” 萧池愤愤道:“就是因为围了才奇怪,明明整个马场附近都被兵马司的人给围了,外头进出官道和附近林子更是有人守着,可那些人就跟消失了一样,莫名其妙就没了踪迹。” 第119章 人情 要是他自己没把周围看好,或者出了纰漏人跑了他也就认了,但是他早早就已经让人围了四处,整个马场周围连只鸟儿都休想跑出去,偏偏这种情况下还叫人给跑了,萧池简直气得胃疼。 沈却身上疼的厉害,稍稍后仰在藤靠上借力:“马场之中有人与他们同谋。” 萧池黑着脸:“我知道,可问题是我派人搜查了所有进出的马车,也守在马场边检查了所有进出之人,将这附近地皮都掀了一层,依旧没找着人。” 他实在想不通那几个人到底是怎么混出去的。 沈却听着这话也觉得疑惑,他倒是不觉得萧池会在这事情上面放水,毕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抓住刺客,还险些将太子和大长公主置于险境,这位靖安伯也逃脱不掉干系,可如果全部都检查过了,又有人围困马场。 那些人是怎么逃走的,总不能插着翅膀飞了。 沈却皱眉时侧了侧身子,瞬间疼的脸上一白。 “算了,也怪我多想,原还想着沈大人这里或许会有线索。” 可仔细想想他是亲眼瞧见沈却他们掉崖的,连动手那人也是被他抓住死了的,沈却能知道个什么。 萧池看了眼沈却浑身绑着白布血淋淋的惨样,起身说道,“沈大人这次凶险全是被我拖累,虽是为了抓捕贼人到底牵连了你,这次算萧某欠你一个人情,将来沈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萧某能办得到的定不推辞。” 沈却闻言温和道:“伯爷也是恪尽职守。” 夸了一句,却没拒绝萧池口中的人情。 萧池原还想着这些大家公子好面子,指不定就推脱了,谁料沈却居然应了,他挑眉看了这位沈家大郎一眼,随即笑出声:“那沈大人好好养伤,我还得先行一步回去跟陛下禀告今日之事,待会儿会有兵马司的人护送你们回京。” “好。” 从屋中出来,萧池就见沈家的人陆陆续续进去,他看了眼那头跟着进去的姜成。 见姜成像是察觉到他目光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萧池忍不住揉了揉腮帮子,这个姜成不愧是当年京中第一高手姜武尹的儿子。 哪怕他爹早就死了,这小子成了沈家的下人功夫还这么厉害,下手也真够狠的,牙都差点给他打掉两颗。 萧池舌尖抵了抵牙龈还能感觉到血腥气,扭头看见隔壁屋子守在门前的药童,还有杵在外面的人朝着身旁问道:“那边怎么回事?” 跟在萧池身旁的是他的亲信,名叫谷洪庆,看萧池问的那边开口解释了句:“听说是宁太医脾气古怪,沈家那小孩儿伤势很重,宁太医说有人留在里头妨碍他替人看诊,把人全撵出来了。” “那药童也没留?” “没留,说是他扎针不能有响动。” 萧池闻言顿时嗤了声:“那糟老头子脾气还挺怪。” 他先前就见过宁敬水,也知道这老头子是太后倚重之人,医术也的确是极高,不过为人脾气古怪规矩也很大,京里头能让他出诊的贵人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有太后替他撑腰谁家脸面都不给。 今天他能凑巧看在沈忠康的面子上替沈却他们看伤就已经够给面子了,眼下把人轰出来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萧池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谷洪庆在旁问道:“伯爷,沈家这头可问出什么来了?” “没有,沈长垣没跟人交过手,之前落崖后也跟那些人没什么交集。” 萧池不怀疑沈却说谎,不过这个沈家大公子倒是挺有意思的,跟他之前以为的那种迂腐呆板死脑筋的人完全不同,挺有心眼儿的。 谷洪庆不知道自家伯爷想什么,他只是担心:“那怎么办,沈大人这边也不知晓,那岂不是所有线索都断了?” “断了就断了吧,反正那帮缩头乌龟鬼鬼祟祟进京藏了这么久,突然跑来马场肯定是有所求,这次不成肯定还有下一次,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缩着不动手。” 萧池不怕那些人动手,只要动手,就总能抓住尾巴,况且也不是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他朝着谷洪庆说道:“让人去查查今天来马球会的那些人,不管是哪家的,都去查一遍,一个一个的筛,看他们里头有没有谁有问题的。” “那陛下那边” “我现在回城进宫一趟。” 萧池是被天庆帝赏识才能招安入京的,可他提起天庆帝时却并没太多恭敬之意,他只是说道:“你待会儿送沈家人回城时小心些,别再出了篓子,还有,我下午那会儿在衡云阁定了饭菜,你待会儿记得去取了送回府里,别叫夫人饿着。” 谷洪庆:“” 下午? 下午伯爷只回城了一趟,就是护送太子和大长公主,那会儿送完人伯爷就没了踪影,他还以为自家伯爷去干什么去了,感情去了衡云阁定菜?!“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闲心去衡云阁定饭菜?!” 还有那算是哪门子的夫人,接回府里这么久连个笑脸都没有,而且身份不明连叫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那张脸确实是好看,别的哪点儿能配得上伯爷了? 自家伯爷从水里捞了个美人儿上来就上了头,怕不是美色迷了眼疯求了! 萧池横了他一眼:“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时候都得先填肚子。” 谷洪庆语塞。 “怎么,你有意见?” 谷洪庆缩了缩脖子:“没。” 萧池朝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赶紧滚蛋,记得待会儿取了饭菜送回去,要是饿着了夫人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谷洪庆后跳半步:“知道了伯爷!” 薛诺其实一直都醒着,宁敬水那老头儿喂的药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吃过之后伤口就没了疼痛,反而便的毫无知觉,连老头儿替她将伤口割开,清理周围皮肉又重新上药包扎,她都没感觉到不适。 等伤口绑好,薛诺重新将旁边放着的衣衫换上,衣襟理好之后,宁净水才在一旁水盆里洗干净手,然后走到一旁倒了杯水递到薛诺跟前。 薛诺喝了一口,口干舌燥才被压了下去。 第120章 借力 宁敬水坐在一旁说道:“少主体内血融丹毒性本就未解,又撞上这次意外受伤,实在是凶险,好在那弩箭没伤到要害,否则您这身子根本就扛不住。”说完他便没好气,“那沈家小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招惹来的麻烦,还牵连了少主。” 薛诺握着杯子:“不怪沈却。” “嗯?” 宁敬水闻言愣了下,就听薛诺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那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目的,可显然最初并非是针对沈却,否则白锦元就不该是第一个“中箭”的。 当时情况乱糟糟的,但薛诺依旧看清楚了弩箭射出的地方,那个方向是冲着场中而非场边,在那个方位就算有弩箭也不可能穿过场中射到沈却那边去。 可如果要说是冲着白锦元来的 薛诺抿抿唇,要真是冲着白锦元来的,那种混乱之下想要杀人并不算难,那些人不可能一击不中就直接退走,可偏偏她却看到白锦元中箭落地之后,林间的人就跑了,仿佛虚晃了一招就没了踪影。 连她一时间也有些懵逼那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至于后来他们又突然下手,反倒像是临时起意想要顺道除了沈却,从头到尾沈却就只是个附带的,而她和沈月婵就纯粹就是因为倒霉。 薛诺摸不准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却也能肯定不是冲着沈却来的。 她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今天的事情跟萧池有些关系,应该是兵马司在围捕什么人,让那些人闯进了马场里结果出了岔子,否则萧池也不会那么尽心尽力带着人来找沈却了。” 宁敬水原以为是沈家那小子惹来的祸事牵连了薛诺,没想到不是。 他对于刚才辣手摧花折腾沈却的事儿半点良心发现都没有,只朝着薛诺说道:“少主,您眼下身体情况很是不好,血融丹毒发后您用了解药,接下来几天都会格外虚弱。” “沈家那老东西精明的很,金风一个人怕是守不住您,您留在沈家恐会惹人怀疑,不如我借口您伤势太重想办法将你挪去别处修养?” 薛诺抿抿唇:“不用。” “少主” “沈却已经起疑了。” 见宁敬水神色瞬变,她说道,“之前我毒性发作时咬了他,后来又当着他的面用了解药,这个时候我要是跟你走了,连你也会暴露出来。” 以前糊弄沈却,是因为那傻子从没疑心过她出处,一直以为她是延陵来的难民,如今经历这一遭,沈却要是还不对她起疑,那就真的是蠢货了,所以之前在断崖下的山洞里,她才主动提起了薛忱。 薛诺说道:“我之前就拿詹长冬试探过沈忠康,他估计也已经猜到我跟薛爹爹的关系,我想趁着这次机会,先跟沈却谈谈,试探一下沈家的态度。” “少主是想借沈家的力?” 宁敬水闻言就直接抗拒:“沈忠康他根本就不可信!当初主上出事时,沈忠康袖手旁观,后来天庆帝铲除主上手下之人时沈家更是避之不及,旁人落井下石也就罢了,他当初可是得过主上相救的” 在他看来,别的人避之不及尚能理解,唯独沈家不行。 沈家上下的命都是主上救的,沈忠康能走到今日更少不了主上提携,可当初主上出事,沈家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半句,更未曾替主上辩驳过一言。 沈家这般忘恩负义,怎么能信? 薛诺抿抿唇:“母亲出事非一人之力可救,有人容不下她,就算沈忠康拼死一言也挽回不了局面,顶多就是多了沈家满门陪着公主府上下去死。” 她最初时也是憎恶沈家的,那会儿觉得沈忠康那老狐狸背信弃义,但是这段时间留在沈家,她多少看得出来沈家那老头子对于母亲的死是有愧疚的。 还有太子,当年谋逆案时太子还年少,若非有人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这么多年暗中帮扶教导。 太子早就坐不稳东宫之位,也未必还能保持初心,惦记着母亲当年的冤屈和那些因为谋逆案而被贬黜失意多年的朝臣。 沈忠康或许袖手旁观,但他并没落井下石。 而且沈家对母亲的这份歉疚足以让她省去很多麻烦,要是能借沈家和太子的力,她也不必去筹谋另外的助力。 见宁敬水还想说什么,薛诺抬手压了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贸然相信沈家的人,在确定沈家是否可信之前也不会告知他们我的身份,我是薛忱的义子,是他教养长大的孩子。” “你应该知道因为血融丹的缘故,我身形体貌早就与七年前不同,以我现在的样子,不会有人将我认出来的。” 宁敬水看着薛诺这张脸,她如今好看的过分,但是跟当初在公主府时的模样却是天差地别,不是说她以前容貌不好,只是薛诺真正的容貌像极了永昭公主,肆意张扬,容貌英气锐利,与永昭公主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如今的她容貌却更偏阴柔,再加上干瘪单薄的身子,又有些少年稚气,除了那双桃花眼还有些当初的模样,单单只看这张脸,没谁会将眼前这俊美少年跟永昭公主以及当初的元窈郡主联系起来。 可宁敬水依旧说道:“少主,血融丹的毒性会损伤您身体,不可能一直放任不管,我之前取了您的血已经在尝试配置解药,之后慢慢会想办法替您解除毒性,毒性一旦解除,您身上女子的特征也会慢慢显露出来,容貌也早晚会恢复原样。” 毒性一解,想要靠着这身皮囊哄骗其他人就根本不可能,而所谓女扮男装也是因为薛诺如今身体未曾发育,毒性改变体貌身体太过瘦弱才会不被人察觉,一旦她女子特征显露,再想要这般遮掩根本就不可能。 那话本子上随随便便就能女扮男装的,都是糊弄着小孩儿玩的。 男女体征不同,音色、轮廓、体态随着年岁增长都会变化,除非是天生干瘪豆芽菜,否则瞎子才看不出来。 第121章 薛诺的嘴,骗人的鬼 薛诺之前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早就习惯了这豆芽菜一样的身材。 以前薛爹爹找来的大夫也曾说过她身体跟寻常女子不同,早年受损,又有毒性影响,能够活着不发疯就已经是大幸。 这些年薛诺的身材一直没怎么变化过,个头长高了些,身形却单薄,且到现在也都还没来过癸水,如今突然听到宁敬水说她解毒之后会变得前凸后翘恢复女子体征,她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绑着裹胸之后一马平川的胸前。 “就不能光解毒,身体不变?” 薛诺皱眉说道,“我曾听闻宫廷有秘药,能够改变女子脉象让其阳气大增状若男儿,也有药服用之后让人由男变女” “少主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东西?” 宁敬水脸上都皱出了一层褶子来。 宫中的确是有禁药能够做到薛诺所说的那般功效,可那些东西违背天理伦常,又怎么能是什么好东西。 男就是男,女就是女,生来就是如此,想要改变体貌甚至性别,所用的很多东西都是禁忌之物。 宁敬水的确能够暂时改变人脉象,让女子充作男子,也有能让人长不高或者是长不大,甚至能让男人变成女人没了男性特征的药物,可那些东西一旦服用终生难逆,而且几乎都是以寿命为代价换取一时改变。 薛诺如今已经十五,那血融丹在她体内七年早就已经损伤了她身体底子,薛忱这些年想尽办法替她解毒也只是去了表面毒性,实则那血融丹毒早就已经入了肺腑,发作之时甚至影响神智如同野兽嗜血。 如果再不及时解毒,甚至用别的毒物压制性别,只会彻底毁了她让她短寿。 薛诺听着宁敬水的话迟疑:“那如果暂时不解毒” “不可能!” 宁敬水想都没想就说道,“血融丹毒性太过霸道,已经侵蚀少主神智,若是一直不解任由毒性留在体内,您会慢慢因血融丹毒性影响变得冷情嗜血,七情六欲也会跟着消失,早晚会变成只知道嗜血的疯子。” 薛诺总觉得宁敬水这话是在吓唬她。 宁敬水像是看出她想法,直接说道:“少主最近几次毒发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难以克制心中狂燥,甚至有时还会短暂失去神智?您是主上亲自教养出来的,又有薛侍郎带您逃亡多年,心性何等坚毅,可连您都控制不住毒发后的自己。” “我并非是危言耸听,能被天庆帝拿来曾经妄图用以控制主上的东西,绝非普通毒药可比,早一日解毒,少主才能早一日摆脱这毒性危险。” 薛诺其实不是不知道血融丹的危害,她倒是不怕短寿也不惧生死,只是任谁也不想变成个毫无理智的疯子,且宁敬水这样子想也知道他绝对不会答应她不解毒的事情。 她迟疑了片刻说道:“那那如果从现在开始解毒,多久会恢复容貌?” “短则半年,多则一年。”宁敬水解释说道,“容貌恢复并非立刻的事情,也不是毒性一解就变成别的模样,只会潜移默化慢慢改变,只是解毒之后,您身体的变化会更早一些” “不行。” 薛诺想都没想就说道。 她想要做的事情绝不可能在半年内达成,就算是接下来能拉拢了沈家和太子暂时借力,尽快布局,一切顺利之下少说也得两、三年时间,这还得是中间不起波澜万事顺意的情况下。 她从不小瞧任何人,也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随便动动手就能掀开七年前谋逆真相。 她要面对的不是普通朝臣,而是天庆帝,甚至是整个大业朝堂,别说是半年,就是一年她也没有把握。 “晚一些再解毒。” “少主” “我意已决。” 薛诺没等眼前老头儿反驳就说道,“我并非歧视女子,只是很多事情以我现在的身份做起来要更加方便,而且我既已经暴露了薛爹爹,一旦被人发现女子身份,将来但凡所做越界半点就会让人联想到母亲身上。” 她极为认真地看着宁敬水说道,“我相信你的医术,哪怕晚上一两年解毒也定然能保我周全,要是实在不行,你就给我解毒的东西里面掺点水,至少给我两年时间,这两年内不能让我恢复容貌” 宁敬水脑门上青筋蹦了蹦,想说一句胡闹。 解毒的事情哪有这么掺水的?! 薛诺就说:“可邱长青说你医术绝伦什么事儿都能办到。” 宁敬水:“” 青鸟那个王八犊子!瞎吹什么?! 薛诺顺手抓了邱长青背锅之后,良心半点不痛,她只是满眼透亮全心信任地看着宁敬水说道:“鹿蜀主医,母亲当年让您拿了这称号,您医术定然是谁都比不上的的,这满天下的大夫都不如您,我想您一定有办法帮我对不对?” 宁敬水想说不可能,做不到,他才不会帮着薛诺胡闹,可对上薛诺满是崇拜又信任的眼神,话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我就知道您老最厉害,那就这么说定了!” 宁敬水:“” “解毒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宁敬水:“” 定什么定? 他答应什么了?! 眼瞅着薛诺笑眯眯地没口子夸着他,一个马屁接着一个马屁直接将他拍晕乎了,还没等他说话呢就自个儿把事情定了下来,还一句“您老该不会是不行”的样子盯着他。 宁敬水醒过神来的时候脸都黑了。 事已成定局,宁敬水知道薛诺已经定了主意谁都更变不了,更何况她是少主,要真定下来的事情也不是他劝几句就能变的,最关键的是小老头儿好面子,舍不下一张老脸来说他自己“不行。” 最终他只能黑着脸随了薛诺的意。 薛诺见他心情不好笑眯眯地说道:“您放心,我肯定不会砸了您的招牌。” “我会尽快布置好京中的事情,将该准备的全部准备好,等做完了该做的事后,到时就算您不想替我解毒,我也会赖着您的。” 第122章 小混球 宁敬水翻了翻眼皮冷哼了一声。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少主跟当年主上一样,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骗死人不偿命。 他不想理她。 薛诺也没被冒犯的恼怒,反倒觉得气呼呼的宁敬水有几分可爱,见他瞪眼胡子都翘了起来,她小声哄了老头儿几句,才叫他答应下来想办法一边替她解毒一边“掺水”。 等安抚好宁敬水后,薛诺才想起沈却的伤来,忍不住就问了句。 “对了,沈却的伤怎么样了?” 宁敬水面无表情:“死不了。” 薛诺:“他肋骨不是断了?” 小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肋骨断了怎么了,又不是脖子断了,少主刚才不是还夸我医术绝伦天下第一,什么糟心事儿都能做得了,现在接个骨头都要多问一嘴,是少主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昧良心了?” 昧良心的薛诺:“” 这老头儿脾气还挺大。 等回城的时候,薛诺才真正感受到自个儿糊弄了宁敬水的后果。 马场附近毕竟简陋,想要养伤看伤还是得回京城,等宁敬水从薛诺这边出去之后没多久,兵马司的人就护送着沈家一行将沈却他们送回京城。 宁敬水之前给她出的药丸子药效过了,也不知道是那老头儿忘记了还是故意的,临走前连半颗止疼的东西都没给。 等走到半路上突然没了药效压制之后,薛诺后背上的箭伤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哪怕马车已经放缓了速度,身下也垫了垫子,可路上稍有颠簸时伤口就扯着疼的,薛诺整个人趴在软垫上冷汗直流。 要不是她自小就被血融丹折磨早就比常人能忍得住疼痛,怕是也会忍不住叫出声来。 沈月婵身上也有伤,跟着沈却、薛诺同乘一车。 她看到薛诺半趴在软垫上疼的冷汗直流的样子,迟疑了下才拿着帕子落在她脸上。 见薛诺倏然抬眼看她,沈月婵很是别扭地说道:“你别多想,我只是看你好像疼的很厉害。”她顿了顿才小声说道,“之前我不该骂你小叫花子,对不起,还有在林子里的时候,谢谢你救我。” 薛诺说道:“你不用谢我,是我惊了你的马,才害你遇险。” “那不一样。” 沈月婵刚才已经听沈长林他们说过马场里的事情,也知道薛诺是为了救白锦元身下马儿受惊,才会被那马疯跑着带进了林子里撞上了她的马。 小姑娘虽然性子高傲,可也不是不分是非黑白。 薛诺不是有意要伤她,可她当时掉下马的时候,薛诺但凡迟疑那么片刻,她怕是脑袋都得开花。 沈月婵那会儿虽然惊慌,却还记得薛诺将她捞起来放在身前的样子,想起被她环在身前小心护着的事情,她耳根有些发红:“你又不是故意撞我的马,而且我知道之前掉崖的时候,你还抓着我手想要护着我。” 那时候掉下去时,大哥护着她,薛诺其实也有抓着她的。 两人同时护着她一个,她才会没受太大的伤。 薛诺愣了下,她抓沈月婵了吗? 仔细想了想,那会儿突然中箭之后,她被那箭上带的力道冲着向前,当时她感觉到三人连人带马摔下断崖时,她的确抓住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想要稳住身形来着,没想到是沈月婵的手? 薛诺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沈月婵说道: “反正你救过我,这人情我记着了,以前的事情当我不对,以后你留在府里谁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出头!” 可真是个美好的误会。 薛诺瞬间将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她留在沈家是有要紧事情,虽然不怕沈月婵,可能不让她找自己麻烦终究是好事,而且瞧着沈月婵别别扭扭主动道歉又是怕她拒绝的样子,薛诺险些就忍不住笑出来,其实这小姑娘嘴欠归嘴欠,这会儿瞧着还是挺可爱的。 她没驳了沈月婵的面子,点点头道:“那就谢谢大小姐了。” 沈月婵还怕薛诺记着她骂她的事情,见她答应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你叫我月婵就行了” 薛诺还没开口呢,旁边闭目养神的沈却就突然睁眼。 “胡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让人直呼你闺名!” 沈月婵嘟嘴:“阿诺又不是外人。” 沈却沉着眼看她:“不管是不是外人,男女大防终究不便,况且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更不能没有,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有点心眼,别被人三两句话就哄的团团转什么都信了。” 沈月婵听着这话迷迷瞪瞪,总觉得自家大哥这话有些不对劲,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沈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连带着替薛诺擦汗的帕子也捡起来直接塞回她袖子里,然后冷声道,“路上颠簸,好好坐着,不然待会儿碰到伤处有你疼的。” 沈月婵敏锐察觉到大哥心情不好,不由朝着薛诺看去。 大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薛诺摇摇头,鬼知道这傻子怎么了。 沈月婵有些不高兴,她还想跟薛诺说话呢,只是见自家大哥冷着脸她又有些怂。 薛诺瞧见她瘪着嘴不由朝着她眨眨眼朝着沈却那边努嘴做了个鬼脸,示意她先坐那儿别招惹沈却,沈月婵顿时抿唇一笑,弯着眼乖乖坐在沈却身旁。 沈却发现薛诺趴在软垫上时居然还朝着自家妹子挤眉弄眼,逗得自家妹妹心花怒放,他顿时心里头不舒服起来。 这不要脸的小混球先前戏耍他也就算了,如今竟还想调戏他妹子。 月婵性子浅白,又没什么心眼儿,怕是不留意就能被这小混蛋给骗了。 沈却冷沉着眼突然起身朝着薛诺身边跨了过去,然后板着薛诺的脑袋朝着反方向一扭,拿着旁边桌上的帕子就扔在她脸上。 “看你疼的一脸汗,擦擦。” 薛诺脖子都差点被扭抽筋,忍着疼伸手将脸上的帕子取下来时,就看到沈却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瞪她。 “” 薛诺险些翻白眼。 她从上车之后一句话都没跟他多说,这王八蛋又怎么了,好端端发什么脾气?! 第123章 指桑骂槐 京中有宵禁,到点就会关闭城门,好在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随同护送,且京中早前也已经都知道西郊马场出事的传闻,又有太子殿下和大长公主那边交代,沈却他们才顺利入了城门。 等一行人被送回沈家的时候,沈家那边得了消息都是赶了出来。 等瞧见被抬着进门的沈却他们时,大夫人邹氏泪眼汪汪,二夫人吴氏更是扑上来拉着沈月婵就嚎啕,那哭天喊地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月婵回不来了。 沈月婵有些尴尬:“娘,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你说说你都遭的什么罪,那哪儿跑来的杀千刀的贼人怎么就伤了你了,我的儿啊,你要是出事了你让娘怎么活?” 吴氏抱着沈月婵大哭,那哭声尖利吵得在场的人脑子里都是嗡嗡作响。 一旁跟着送沈却他们回来的谷洪庆被吴氏那架势哭得有些尴尬,他连忙上前说道:“沈次辅,今日的事情是兵马司这边办事不周全,才会连累了贵府公子小姐。” “我家伯爷眼下已经入宫请罪,稍晚些他会亲自来府上跟您道歉,顺带探望小沈大人。” 沈忠康虽然恼怒萧池所做,可也知道他是为了逮捕什么人。 他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心绪,只点点头沉声说道:“多谢这位大人送我孙儿他们回来。” 谷洪庆可不敢接沈忠康这声道谢,况且眼瞅着沈家人瞧着他的目光头皮都发麻,他连忙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眼下小沈大人和沈小姐既然已经安全送到,那小人就先走了,兵马司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做。” “孙伯,送送这位大人。” 孙伯转身送了兵马司一行人出去,府里的下人连忙上前接了沈却和薛诺二人。 吴氏还抱着沈月婵哭着,一边骂着马场动手的人,一边又哭沈月婵遭了连累,顺带的还把兵马司的人也给骂了。 沈忠康听着二儿媳妇那哭嚎谩骂的声音只觉得脑仁都疼,一旁沈正瑜眼瞅着自家父亲面上露出不耐之色,连带着大哥沈正天也因为她意有所指的骂声脸色难看下来。 他连忙扯了吴氏一下皱眉说道:“行了,胡说八道什么,那兵马司拿贼是奉了皇命的,谁能想到那些人会突然动手,眼下长垣他们既然回来了就好了,你还胡咧咧什么。” 骂兵马司不就是在骂天庆帝,她有几个脑袋?! 吴氏哭声小了些,却还是拉着沈月婵心疼的很。 沈忠康说道:“老二媳妇,月婵今天受了惊吓,你先带着她回去好好休息,老大媳妇也别哭了,人安然回来就是好事,先把长垣他们挪回弗林院去。” 他说完看向沈长林和沈长瑞,见他们身上都是脏兮兮的,衣裳上裹着泥浆,脸色温和下来:“你们两个为着找你们大哥也辛苦了。” 沈长瑞摇摇头:“不辛苦,只要大哥能安然回来就好。” 沈忠康目光柔和:“好孩子,先去洗洗歇着吧。” 沈长林和沈长瑞其实都想再陪陪大哥的,可是也知道祖父他们怕是有话要问,两人都是乖巧点点头先行转身离开各自回了院子。 那边邹氏虽然掉着眼泪,可行事却比吴氏靠谱多了,她连忙就让人上前小心抬着沈却和薛诺回了弗林院,沈忠康他们跟着过去,沈正瑜想知道马场的事也一并跟上,不过片刻前院这边就只剩下吴氏母女。 吴氏瞧着几人走了,这才低骂了句:“沈长瑞那小畜生倒是知道在你祖父面前卖乖!” “娘。”沈月婵不喜皱眉。 吴氏见身边还有其他人在,也不敢多说什么怕被人听着,只带着沈月婵回了住处之后,等周围没了外人后这才骂道:“你祖父他们是什么意思,你跟大房的一起掉崖,被他们连累的受了伤,可他连问都不多问一句,就只顾着弗林院那头。” “还有沈长瑞那个小畜生,他倒是机灵的很,抓着机会就在大房面前卖乖,恨不得他自个儿没投了胎当了大房的儿子,果然是什么样的娘就养出什么样的儿子来!” “娘!” 以前吴氏没少在沈月婵面前说这些话,她那会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也都会附和着骂上几句,可是经历过今天一遭,想起之前在崖下沈长瑞找到她时满头大汗惶急地问她有没有事的样子。 她却是突然觉得吴氏这些话格外刺耳:“你别说了,长瑞留在马场是为了找大哥,可是不也是为了找我吗?今天这事也跟大哥没关系,又不是大哥害的我,再说要不是大哥拼命护着我,我早就没命了,咱们该谢谢大哥才对。” “你胡说什么?!” 吴氏听着沈月婵的话顿时皱眉:“我早就听你二哥说了,是大房捡回来的那小子撞了你的马才连累的你落崖,而且要不是你大哥在外面惹了祸事,马场里头那么多人,人家怎么不杀别人偏偏朝他下杀手。” “你被他连累他救你那是应该的,有什么好谢的!” 她不去找沈长垣和大房的麻烦就已经不错了,还谢他?! 沈月婵顿时说道:“二哥胡说什么,薛诺撞我那是意外” 是个人就该知道马场那会儿是个什么情况,沈长荣怎么能把事情按在薛诺脑袋上,她不高兴的沉着脸,“薛诺是撞了我的马,可他也救了我的命,还有二哥,他倒是会跟你胡说八道,那掉崖的时候他有没有带着人来找过我。” “娘你老说沈长瑞不好,可人家冒着危险下了断崖,可二哥呢?” “之前我替他出头教训薛诺的时候他骂我多管闲事,嫌弃我丢了他的脸,现在我遇险好不容易回来他也没来看我一眼,我看他还不如沈长瑞那个庶子!” 吴氏听着沈月婵的话顿时脸色一沉:“闭嘴,他是你亲哥哥,有你这么说他的吗?” 沈月婵紧抿着嘴角扭头不说话。 吴氏见她脸色苍白,身上擦伤的地方到处都还能看到破皮的血印子,语气软了一些:“你别胡思乱想,马场那么多人,当时刺客又还没找到,你哥哥留在那里能做什么,万一有人再动手他岂不是也会危险。” 第124章 住一起 像是觉得这话太冷硬,吴氏又说道: “再说你哥还得护着三房那两姐妹呢,你三叔有多疼香茹她们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还要跟你祖父他们报信,要不是你哥哥及时回来跟府中说了,你祖父哪能那么快就让孙伯他们带着人过去?” 沈月婵却觉得吴氏这话不对,想要报信随便让个人回来就行了,就算马场还有刺客,可当时兵马司的人已经围了附近,又有那么多人护着哪里还有那么多危险。 退一万步,沈长荣回来是为了护着沈香茹她们。 可她好不容易险死脱身,回来都已经这么久了,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脱险了,沈长荣都没来看她一眼,没问问她伤势怎么样了。 这难道也是兄妹该有的吗? 以前沈月婵没觉察出分别,也没细想过这些事情。 她总以为胞兄只是性子冷硬了一点儿,对她还是好的,可是如今跟拼死护着她的大哥一比,甚至跟之前一路扶着她回来,哪怕嘴里不饶人举动却亲近的沈长瑞一比,在意不在意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沈长荣根本就不在意她,所以才会说走就走。 吴氏见沈月婵脸上有些不好看,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她伸手拉着沈月婵说道:“你可别听信了一些有的没的,你跟你哥哥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千万别为着一些不相干的外人坏了感情,他还是很疼你的。” 沈月婵紧抿着嘴唇无声嗤了声,可知道吴氏性情,也懒得反驳。 吴氏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见她气蔫蔫的也没再多念叨,她让人送了热水进来,扶着沈月婵洗了洗身子换了衣裳,又替她擦伤的地方上药。 等瞧见她手背和胳膊大腿上到处都蹭的血淋淋的,她便满眼担忧地说道:“怎么伤到这么多地方,这些伤痕该不会留疤吧,这要是你将来嫁进安国公府,赵公子不得嫌弃” “娘!” 沈月婵脸色一沉,“我都说了我不嫁安国公府了,人家赵家早就已经有了属意的人了。” “有属意的人怎么了,又还没定亲” “定亲那是早晚的事情!” 沈月婵直接打断了吴氏的话,将自己胳膊抽了回来,“赵夫人根本就没想要跟咱们结亲,之前闹的笑话还不够吗,我又不是找不到人嫁,你干什么非得让我攀着安国公府不可?” 吴氏没想到沈月婵反应这么大,皱眉说道:“你这孩子,别的人家那能跟安国公府一样吗,那安国公可是先帝亲封的世袭国公位,能传到赵煦这一代都不降爵位的,更何况赵煦还是大长公主的亲孙儿。” “安国公年岁大了,谁知道还能活多久,你一旦嫁过去就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夫人,将来更是国公夫人,你以后生下的孩子也能承世子位,你以为这京城里有多少能像是赵家这样的门户由得你挑选?!” “他门户再高,人家瞧不上我!” 沈月婵恼怒,“赵夫人要是愿意,上次就不会当众给你没脸,后来马球会更是越过咱们连个帖子都不送!” “可这次你不也去了” “那是大长公主看在祖父的脸面上送来的帖子,我也只是跟着大哥他们顺带去的。” 沈月婵想起赵煦那张俊美好看的脸,深吸口气说道,“你别想着安国公府的婚事了,我不喜欢赵煦,也不想凑上去让人家觉得我没皮没脸,咱们沈家不是什么小户人家,祖父大伯父亲还有大哥都在朝中当官。” “赵家现在顾着祖父的颜面没把事情闹大,你要是再像是上次一样闹出事来,到时候赵家撕破脸皮传扬出去,丢的就是整个沈家的脸!” 见吴氏不以为然,沈月婵说道, “你可别忘了,哥哥还没入仕呢,我要是丢脸,他也不会好过,损了名声可就断了哥哥前程了。” 吴氏听着沈长荣的名,脸上这才迟疑起来。 她是真瞧上了安国公府的婚事,可她也怕真影响到了自己儿子仕途,见沈月婵皱眉不高兴的样子,她忍不住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好了,就你这丫头不识好歹,我这也不是想替你寻门好亲事。” “你不愿意了拉倒,等回头错过了可别来跟我哭!” “我才不会。” 沈月婵冷哼了声,“还有,大哥早就顾虑到我身上的伤了,他找太医院的院判宁大人讨要了一些玉容膏回来让我祛疤,大哥才没你和父亲说的那么坏!” 吴氏听着这话顿时竖眼,伸手就戳了她一指头:“一点儿玉容膏就把你收买了?!” 沈月婵撇撇嘴,“总比二哥一毛不拔的强!” “嘿你!” 吴氏气恼之下就想去拧沈月婵,她连忙一股脑就钻进了被窝里,朝着吴氏做了个鬼脸就将自己捂在被子里。 这边沈却和薛诺被送回了弗林院后,沈正天原是想要让人将薛诺送回跨院那边,却被沈却拦了下来:“让他留在这边吧,他伤势重,身边又只有个金风,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没人照管着。” “正好我这几日怕是不能下地了,让他待在这边正好能跟我说说话,也能让抱朴照顾他。” 薛诺听着沈却一本正经的话心里翻了个白眼。 什么照顾,监视还差不多。 这傻子打从知道她糊弄了他后,好些事情都反应过来,怕是不敢再把她放在跨院那边“散养”着,非得留在跟前盯着才行,她也没有多嘴,只趴在那边安静由着沈却安顿,而沈忠康倒是多看了薛诺一眼,点点头道: “那就留在这边吧,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他。” 薛诺和沈却被安置在屋中之后,抱朴他们过来替两人将血湿的衣裳重新换好,又将身下垫上了软垫后,沈忠康才让几个下人都退了出去。 等屋中只剩下他们几人后,沈忠康就朝着沈却问道:“可知道伤你的是什么人?” 沈却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照萧池的意思,应该是跟之前截杀朗珂的是同一批人。” 沈忠康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旁边沈正瑜直接就说道:“怕不是东宫招来的麻烦,我早就说过咱们府上不能跟太子走的太近,你们非是不信,如今好了吧,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次更是险些没命,何苦来哉?” 第125章 蠢东西 沈正天脸色不好看,沈却也是皱眉。 薛诺趴在软垫上听着这话也是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沈家二爷怕不是脑子有缺。 别说早前母亲还在时,沈家因为永昭公主府的关系就跟太子走的近,就说如今沈家这情况。 一个太子伴读,一个太子少傅,就差在脑门上刻着“东宫所属”四个大字了,这满朝上下早就认定沈家是东宫的人,沈家也早就跟太子绑在同一条船上,他们除了扶持太子登基继位之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才来说走的太近,不嫌太晚了吗? 沈正瑜还在继续说:“先前漕运的事情长垣就不该插手,白挨了一顿打回来,好处全便宜了那詹长冬,得罪人的事儿全落在咱们沈家脑袋上。” “太子殿下说舍就舍倒是丢手的干净,却给咱们惹了一脑袋的祸事。” “还有之前也是,他明知道陛下厌恶什么,却偏替逆贼余孽说话,连累了咱们也被陛下厌弃” “二叔!” 沈却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突然出声,他眼神朝着薛诺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她趴在那里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却脸色微沉朝着沈正瑜说道:“太子殿下是储君,他所做之事不能只顾眼前利益。” “漕运虽然让利给了詹长冬却是为了大局,且也阻了徐立甄的势并非对沈家无益,而且放弃漕运争夺于太子殿下长远之计更是有利” 沈正瑜直接就冷哼了一声:“他是有利了,沈家呢,白忙活一场什么都没得到!” 沈却紧紧皱眉,只觉得二叔有些不可理喻。 旁边沈忠康看着二儿子发着牢骚一脸不忿,他皱眉说道:“所以你是在怨愤太子没让你得利,还是在气恼我没答应让你之前想要顶上都察院之职的事情?” 沈正瑜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忠康沉声说道,“漕运的事情是我跟太子定下的,放弃漕运之利也是我劝说太子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长垣出力,太子从中周旋,沈家并未插手过太多。” “你既没替太子出力,也未曾在漕运之事上尽过什么心思,自打长垣回京之后,你除了知道詹长冬占了便宜得了佥都御史之位来跟我抱怨过一通之外,可曾问过半句长垣在江南经历了什么?” 老爷子声音明明不高,可任谁都听出来他话中动了怒气, “你嫌沈家跟东宫走的近,嫌太子帮逆贼余孽,当初你口中的逆贼救你性命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你这官位还是依附太子而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对东宫不满?” 沈正瑜被老爷子骂的脸色铁青。 “父亲,我” “眼高手低的东西,就你自己屁股底下那点儿污糟事情都没擦干净,还想着进都察院,等着被人扒皮拆骨?” 沈正瑜脸色瞬变,他满是惊愕地看向沈忠康,唇色陡然苍白。 沈忠康见状既是失望又是怒气:“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还是觉得你比朱英人脉还广?” “要不是我替你兜着,长垣和太子殿下替你擦屁股,这次漕运的事情一出你早就跟着滚进刑部大牢了,又那还来的脸怨东怨西!” “我” “滚出去!” 沈忠康冷喝,“滚回去动动你那生锈的脑子好好想想,你刚才的话是不是被狗吃了良心,我沈家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沈正瑜脸色瞬间煞白。 话没说上两句,被骂的灰头土脸的离开。 沈正瑜狼狈出去之后,薛诺就忍不住歪着脑袋看向怒意盈眼的老爷子。 沈正天也没想到老爷子会动这么大怒气,连忙开口说道:“二弟也是一时糊涂,父亲您别生气。” “他一时糊涂就敢伙同人掺合漕运走私,要不是詹长冬那边早早察觉给咱们递了消息,长垣想办法补足了他捅出来的篓子,他这会儿就该滚去大牢,还连累着我们沈家满门都跟着他一起下狱。” 沈忠康眼中隐怒,他一直都知道二儿子眼高手低,贪婪又有心眼,还嫉妒长子仕途比他顺遂。 沈正瑜心眼小,容不得人,总觉得府里事事都偏宠大房有好处都给了沈正天他们。 可他也不想想,他们兄弟二人相差不过三岁,同样的环境进学,同样参加科举,同样入仕为官,就连起点也都是一模一样。 沈正天当年以榜眼入了翰林,沈正瑜却只是个三甲末尾的进士。 沈正天因才学出众得了先帝青眼钦点成了皇子讲学时,沈正瑜还在为着个庶吉士四处疏通关系,他们两兄弟入朝之后。 沈正天一步一点的走到今日,家中虽有扶持可更多的却是靠着他自己,以及当时朝中一些难以言明的机遇。 相比下来,沈忠康自认帮助二儿子的更多。 替他筹谋官职,替他周全同僚关系,帮着他兜着他惹出的麻烦,反倒是大房这边根本未曾废过太多的心。 可沈正瑜却从来看不清楚这一点,反倒死死将眼睛落在大房身上,不仅自己记恨长兄侄儿,连带着将他儿子也影响的与长房关系不睦,更养出个跟沈正瑜如出一辙的性子来。 他又怎么敢把这样的沈长荣送去太子身边? 沈忠康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气不顺,他沉着脸说道:“等过些时候我会想办法把老二调出京城。” 沈正天睁大了眼,沈却也满是惊愕。 京官与外官差距极大,外放任职的大多都是需要积攒资历才能晋升的寒门官员,如他们这种门户之人大多都会要将家中子侄留在京中磨练。 沈却他们虽然知道沈忠康因漕运的事情对沈正瑜失望,却没想到他居然想把沈正瑜送出京城。 沈正天说道:“父亲,二弟虽然有错,也没必要送出京城” “不,眼下不能把他留在京城,否则以他那性子早晚会惹出祸事来。” 沈忠康沉声说道,“数月前太子出事,漕运贪污突然被掀翻开来,詹长冬回京,如今又冒出来这些杀手,如果西郊马场的那些刺客当真是截杀朗珂的人,接下来京中恐怕不会安宁了。” “太子身处漩涡之中,沈家怕也会被拉进水里。” 第126章 野狐狸 老爷子说话时,眼神却是若有似无的落在薛诺身上。 薛诺被他盯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老狐狸教训他儿子就教训他儿子,干嘛还得打个机锋拐弯抹角的试探她。 她直接扭头扯着软垫上的牡丹花绣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沈却闻言却是眼神微变,祖父他早就知道了? 要不是知道了薛诺身份,他也不会说出这些意有所指的话来。 沈却紧抿着唇心中满是羞恼,感情就他一个人被当了傻子,那小混球就糊弄了他一个?! 沈忠康见薛诺趴在软垫上充耳不闻,自家长孙却是脸色乍青乍白的,他微挑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就朝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沈正天说道:“你二弟心性太窄,容易被人钻了空子,而且他干了不该干的事情也该给他个教训。” “长荣也大了,这两年也要准备入仕的事情,正好也让他离他父亲远一些,免得被左了脾性。” 沈正天闻言想起沈长荣那性子,迟疑了下到底没再开口。 沈忠康说道:“这件事情你们不用管,我会找机会跟陛下请了调令,就说让他出去历练一段时间,在吏部调令下来之前不用跟他说,免得他闹事。” 沈正天和沈却都是点点头:“好。” 沈忠康又问了几句马场里的事情,知道萧池没有抓着活口,连带着那些人去马场的目的也不知道,事后更是不翼而飞,他和沈正天也是觉得那马场里必定有人与那些人同谋,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到底是谁。 三人都是各自猜测,却又无法确定,到后来索性只能等着萧池那头去查。 等夜色渐深时,大夫人邹氏送了些好克化的吃食过来,关心了一番沈却二人的伤势后,沈正天才跟着她一起离开。 沈忠康端着大儿媳妇儿送过来的雉羹喝了一口,端着碗朝着门前道:“你们先下去,孙伯,守着门前。” 抱朴和姜成他们都是退了下去。 孙伯走到门前将门闭上后,径直站在门口。 沈忠康将碗放在桌上,抬眼看向薛诺。 沈却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她。 薛诺:“” 就知道会有三堂会审。 碗里香软的雉羹被二人盯得有些难以下咽,可她身体却有些遭不住。 薛诺还是将碗里东西吃完,等填饱了肚子,感觉到血融丹解药服用之后的虚弱感被压下去了一些之后,她才撑着软垫挪了挪身子,稍一起身扯到伤口就疼地“嘶”了声。 沈却指尖动了动,转瞬就压了下来,告诉自己这小混蛋惯会卖惨绝不能被骗。 薛诺无奈:“你们别这么盯着我,我慌。” 沈却冷言:“我看你心宽的很,还能吃下去一整碗雉羹,哪里慌了?” 薛诺:“” 老实人生气时嘴巴才毒,她默默扭头看向老爷子说道, “今天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马场里面混进去的是什么人,掉崖是意外,我没害您孙儿孙女。” “我知道,你这小子这般奸猾,不会拿你自己的命冒险。” “” 薛诺翻了翻眼皮,“老爷子,咱们说话归说话,可不带还骂人的。” “我这儿身份瞒得死死的,打从入京之后就没跟人结过仇,要说起来今天这事我可是帮您家大孙子挡了灾,您不谢谢我也就算了,可不带还骂我的。” 沈老爷子见她歪着脑袋枕在胳膊上吊着眉眼,直接嗤笑了声:“不装了?” “害!”薛诺笑得一脸无辜,“您老这么精明,公子也是睿智,我哪能瞒得过你们?” 沈却冷笑着就将她的马屁给踢了回去:“要不是我今天发现你不对扒了你的皮,你会坦白?” 薛诺心里说了句当然不会,脸上笑容却是乖巧: “那当然了,公子对我这么好,我从来没想过要瞒你呀,要不是形势所逼怕暴露了身份后会牵连了沈家,我肯定一早就对你坦诚相告。” 沈却呸了一声。 他信她个鬼! 以前总觉得小孩儿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透,可如今才发现她就是个裹了十层皮子的野狐狸,又奸又狡还脸皮贼厚,都被他揭穿了还腆着脸说起谎来都不打草稿,一肚子的坏水儿。 沈忠康也是被薛诺的不要脸噎了下,瞧见自家孙子黑着脸的样子,他直接说道:“行了,你也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和薛忱到底是什么关系,借着长垣回京又想要做什么。” 薛诺枕着下巴:“薛忱是我爹。” 沈忠康眉心紧皱:“薛诺,我肯好好问你是因为顾念着薛忱,可你如若到了这个时候还戏弄我们,连句实话都没有,那后面的话也不必说了。” “我没戏弄您,薛忱的确是我爹。” “薛忱当年离京的时候根本没有子嗣,七年而已,他怎么能生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我又没说是亲子。” 沈忠康和沈却都是愣了下。 薛诺微歪着头说道:“我父母双亡,叔伯相欺,族中人觊觎我家中留下产业想要将我赶尽杀绝,是薛爹爹救了我。” “那时候他带着阿姐四处逃亡躲避追兵,可是因阿姐身患隐疾须得到处看诊,所以一直无法彻底隐匿,直到四年前凑巧遇到我,才借我家中庇护改名换姓隐匿下来。” “薛爹爹一直照顾我,帮着我接管家中事务,教我为人处事,后来还将阿姐许配给我,他自然也就成了我父亲。” “我敬他也仰慕他,更心疼他当年遭遇,薛爹爹本是惊才绝艳之辈,却蒙受冤屈心中憋闷亡于延陵之地,至死都背着逆贼之名,我自然要进京替他讨个公道。” 沈忠康看着薛诺的眼睛想要看出他话中是否有假,可薛诺目光漆黑毫无半点说谎的迹象。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查薛忱的事情,的确查到当年薛忱逃离京城之后偶有消息传来,也查到他曾带着一病女孩儿四处寻医看诊。 天庆帝一直下令追捕薛忱,直到四年前薛忱突然消失无踪,像是被人隐匿了踪迹,那之后再无人发现过他的下落。 这一切都跟薛诺所说的对得上。 最关键的是,沈忠康惊愕:“薛忱死了?!”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沈却也是开口,只是他问的问题格外与众不同:“你跟薛妩定过亲?” 第127章 闹脾气的小媳妇儿 祖孙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沈却话音刚落,沈忠康和薛诺都是同时朝他看过来,一个莫名所以,一个神情古怪。 “” 沈却脸上瞬间僵硬起来,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在拷问薛诺来历这般严肃的时候,他怎么就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对着薛诺微挑眉时有些诧异的目光,他连忙找补,“我记得薛妩比你大很多。” “阿姐只比我大三岁,我跟她性情相投,年岁自然不是问题。” 沈却明明得了答案,可瞧见薛诺提起薛妩时眼里有光的样子反而心头闷闷的,忍不住就道:“所以当初扈家招工你也是故意的?” “也不算是故意,阿姐身子不好,我幼时又曾中过剧毒,为了替我二人调养身子几乎耗尽家财,后来薛爹爹病故,延陵又遭水患,阿姐想要替薛爹爹正名,我也想替我们找个出路,所以会去了祁镇。” “我得知扈家跟平远伯府结亲,原是想借机与送亲队伍一同入京,谁想公子横插一脚” 说起这事时,薛诺就想起葬身陵江的薛妩,眸色冷了下来。 沈却先是听到薛诺为替薛妩看病散尽家财,又想起当初在祁镇得知薛妩落水后她满脸疯狂的样子,一时间透心凉,他张了张嘴像是想问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好像问什么都不对。 原以为害死了小孩儿的姐姐,没成想那是她未过门的妻子 沈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沈忠康却没想那么多,他思索着薛诺话中所说,半晌沉声问道:“薛忱是什么时候去的?” “去岁九月。” “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延陵?” “是。” “扈家后来的事情可跟你有关?” 薛诺摇摇头:“我要是知道扈家走运私盐,就不会用那种办法去接近他们。” “您老应该明白,若是扈家之事能被人提前知晓得以拿捏,那之后所能做的事情有多少,若我早就知道,我至少借此拿捏了数人布局全部之后才将其揭发出来,而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沈忠康知道薛诺说的是真的,以这少年这段时间所展露出来的心性,要是早知道扈家和漕运有关,甚至关系京中皇子,她不会那么轻易将此事揭破。 “那詹长冬呢,他回京可跟你有关?” 薛诺扬唇:“算是有关吧。” 沈忠康心中震颤,哪怕早有所疑,可当她亲口承认,他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他沉着眼看着眼前少年,目光落在她漆黑眼眸之上,见她只笑盈盈地看着他,沈忠康忍不住说道:“你既然一直遮掩身份,为什么又突然愿意告诉我们,你可知道这些年陛下一直在命人追捕永昭余孽?” “若被人知道你是薛忱之子,你必死无疑。” 薛诺趴在软垫上仰着头说话时后背扯着的疼,她挪了挪身体换了条胳膊枕着后才说道:“可你并没出卖我,不是吗?” 沈忠康眸色微顿。 “那天夜里您见了我后,我就有意跟您透露过我身份,可这么长时间您除了派人尾随监视却从未动我,甚至就连对您孙儿也未曾多说一句,我想您不是没有起疑,只不过因为猜测我与当年永昭公主谋逆留下余孽有关,所以才会睁只眼闭只眼。” 薛诺对着沈忠康逐渐锐利的目光丝毫不惧,反而极为坦白, “七年前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原以为沈家当了缩头乌龟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可后来发现您和太子是曾想要替永昭公主翻案的,虽然事情没成,可这几年你们一直未曾忘记此事。” “我想要替薛爹爹翻案,洗刷他身上逆贼之名,你们想要推太子上位,咱们所求并不冲突。” 沈忠康眉心紧锁,看着年少的薛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她。 薛诺见状突然笑了声:“我知道单凭我随口一言您很难相信我,不过我既然打算投诚自然不会没有表示,作为投名状,我送您和太子一份大礼。” 沈忠康眼皮子一跳:“你做了什么?” 薛诺笑容灿烂:“明天您就知道了。” 沈忠康总觉得薛诺这笑容有些渗人,眉心紧皱起来言语逼问了几句,想知道这小王八蛋到底干什么了,可薛诺只是笑盈盈地不吭声。 到后来老爷子有些气急败坏:“你要是敢惹出什么祸事殃及太子,别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薛诺眉眼弯弯:“放心吧,跟太子没关系,您老就瞧着热闹得了。” 沈忠康:这混球! 什么玩意热闹,他一点不想看! 见撬不开薛诺的嘴,老爷子只能匆匆离开打算让人去留意着京中的情况,走之前还叮嘱姜成他们盯好了薛诺,不准他离开弗林院半步。 薛诺对此倒也不恼,正好她伤势太重一挪动就疼。 老爷子走了之后,房中就彻底安静下来,眼见着沈却冷着脸靠坐在对面,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薛诺歪着头道:“那个” “唰!” 她才刚开口,沈却就直接扭头过去。 薛诺:“” 她突然有种小媳妇儿闹脾气的感觉。 薛诺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逗笑,扬唇朝着外面道:“金风!” 金风就守在门前,听到叫声就往里走。 姜成直接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伸手刚想拦着就被金风肩头一顶直接“撞”开,他手臂发麻满是诧异,连忙转身就想朝着金风身后袭去,没等动手就听到薛诺懒洋洋的声音:“姜大哥,金风就只是有些蛮力而已,你可别欺负他。” 姜成说道:“老爷吩咐了,让你呆在公子这里。” “我知道啊,我这不是没走吗?”薛诺支着下巴,“我这身上血淋淋的,总得换件衣裳,要不然姜大哥进来替我换,我也是不介意的” “让他进来!” 沈却看不惯薛诺故意挑眼招人的模样,黑着脸就断喝出声。 金风怀里早就准备好了干净衣物,之前就想过来只是被人挡在了外面,这会儿快步进来之后就径直到了薛诺跟前。 第128章 恼羞成怒 “公子” 金风看着薛诺脸苍白的样子懊悔不已,他就不该听少主的话,该跟着一起去马场才是。 “行啦我没事,就是受了点儿伤。” 见金风满是愧疚的样子,她说道,“别红眼眶了,我身上黏腻腻的难受的慌,帮我换身衣裳。” 金风顿时神情微愕,在这里? 可是少主她是 “快点儿!”薛诺见他木讷样子说道,“放心吧,你家公子我虽然长得好,可人家小沈大人是正经人,就算垂涎我美色也干不出来偷窥的事儿” 她说话间自己就先去扯了衣裳。 刚露出肩头,沈却就脸色漆黑的暴怒:“薛诺!” 薛诺无辜:“怎么了?” “你!” 沈却对上她满是促狭的眼又气又恼,只觉得这小王八蛋打从崖下露了痕迹之后,简直连半点脸都不要了,他指着屏风后面就骂道:“滚去后面换!” “干嘛呀,大家都是男人,再说山洞里你又不是没看过我身子” “闭嘴!!” 沈却脸色腾的涨红,纯属被她给气的,眼见着抱朴和姜成都是被这满是歧义的话引得瞪大了眼,他气得肋骨好像又断了一回,朝着金风就怒道:“带着你家主子滚到后面去换!” 金风眼瞅着沈却捂着身前疼的脑门都冒汗了,平日里翩翩公子这会儿恶狠狠的像是想把自家少主给剁了。 他连忙一把将薛诺抱了起来,转身就去了屏风后面,等再出来拿衣裳的时候都像是被眼刀剐了一遍,而躲在屏风后的薛诺却是抱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嘴里笑声泄出来时外头沈却脸色更加难看。 刚想骂人,就听到里头的人乐极生悲扯到伤口,朝着金风嗷嗷直叫,“疼疼疼,伤口裂了,快扶我一把” 沈却怒气一顿,随即冷骂了声。 “活该!” 两人本因揭穿薛诺骗局生了隔阂,被薛诺这么不要脸的一闹,沈却虽然还气着,可对着她那死皮赖脸的狡赖样子却冷不下脸。 薛诺也不嫌他故意冷淡,缠着沈却叭叭儿的说话,时不时逗他几句,险些将人气得再找一回太医过来,可闹腾了一通,等晚上消停下来,两人如同上次一样同一屋睡下之后,沈却居然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气薛诺骗他? 可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撞上去的,要不是他因为梦境故意为难,坏了她一早的打算,薛诺早就顺利进了扈家,跟他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她又何必费心思来骗他? 气薛诺装模做样糊弄他? 可那般情况下她要是不伪装,他恐怕从最初相遇时就已经将人当作了梦里的小千岁斩草除根 沈却躺在床上时肋骨生疼,那股怒气过了之后,心里反倒是茫然起来,他静静看着头顶上黄梨木梁,突然开口问道:“扈容的伤是你做的吗?” 薛诺趴在枕头上:“是。” 沈却恍然:“那有想过杀我吗?” 薛诺侧头看不清楚那头沈却的模样,不过还是老实说道:“想是想过,你那会儿身边跟的人太多了,又有姜成和石安寸步不离,我实在不好动手。” 沈却抿抿唇,他就知道,她若真是梦里那性情怎么可能饶过害死薛妩的人 “不过后来就不想了。” 沈却愣了下,就听不远处小孩儿像是将头压在枕头上,说话有些模糊,“扈家的事情是我自己顾虑不周,我要是考虑到了意外情况先安顿好阿姐,就算有你为难也不会因为耽误时间就让阿姐出事。” “我能感觉到你最初找上我时是对我有杀意的,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你只是阻拦我进扈家,甚至没亲自出面对付过我,后来阿姐出事后你更是满心愧疚,明明对我心有戒备,还是帮了我。” 薛诺动了动脑袋,满是黑暗的房中传出窸窣声, “你能被我骗不是因为你傻,是因为你心怀正直行事也有底线。” “我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还是挺喜欢你这种讲规矩重情义又能克己复礼的人。” 屋中一时沉默下来,沈却原以为这段时间薛诺糊弄着他时恐怕觉得他是个傻子,说不定更是在暗暗看他笑话觉得他这人蠢的可笑,可没想到她是这么看他的。 他原本闷着的心口郁气突散,耳根也有些发烫。 好在屋中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闷声说道:“别以为你拍几个马屁我就忘了你怎么糊弄我。” 明明熟知诗书,装着什么都不会让他教了这么久,明明狡猾的跟什么似的,还装着一脸傻白甜随时都像要一脚踏入歧路让他操碎了心,他跟带崽子似的想着她前程仕途,哪知道她暗地里装模作样的看笑话。 沈却一想到自己干的蠢事就觉得气闷。 薛诺扑哧轻笑:“那我也办法,谁让你当初为难我。” “说起来咱两以前也没见过吧,我瞧着你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就找我麻烦?” 沈却突然沉默。 “不能说?” 薛诺是真的好奇,沈却这人克己又守规矩,按理说不该为难当时可怜兮兮的她才对,可偏偏他对她就是有敌意,别说当年在京城时她跟沈家交集最多的只有沈家那老狐狸,对沈却见过的时候并不多。 时隔多年,她容貌都变了,连太子和赵愔愔都没将她认出来,所以沈却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就对她有敌意? 沈却抬头看着床顶,原是不想说的,可也不知道是薛诺带笑的声音影响,还是夜色之中一时间脑子糊涂,他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梦见你砸了沈家祠堂” “嘎?” 薛诺神情呆滞,嘛玩意儿? 沈却紧抿着嘴唇望着横梁眼里带气,她不仅砸了沈家祠堂,杀戮无数,还挑着他下巴当着所有人的面戏谑逼迫,一口一个沈家玉郎不过如此,就跟今天一样,仗着自个儿长得好就卑鄙无耻不要脸。 郁气上胸,沈却怒哼了一声,“唰”地拉着被子就盖住脸,直接不跟她说话。 薛诺:“???” 哼什么哼?! 你倒是说清楚,我啥玩意儿就砸了你们家祠堂了?! 第129章 纸老虎 薛诺压根儿没把沈却的话当真,只以为这人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她。 瞧他扭头不说话了,薛诺也心里哼了声。 “小气鬼!不说就不说!” 她拉着被子蒙住脑袋就嘀嘀咕咕地趴那儿睡了过去,等一觉到天明再醒过来时,后背的疼密密麻麻的袭来。 薛诺整个人手脚发软连挪动一下都费劲,不像是休息了一夜,反倒像是被掏空了似的,脸色比昨天还难看。 沈却原还气着,一早上都没跟她说话,等过午膳时发现薛诺还趴在隔扇那边没动,昨天夜里叭叭不停的嘴一早上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沈却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叫了声:“薛诺。” 里头一声不吭。 “薛诺!” 沈却声音重了些,那小混球依旧没有回应。 他脸色瞬变,撑着架子起身挪到屏风一旁就急声道:“阿诺!” 薛诺只觉得耳边的人跟叫魂似的,好像不回一句就能叫到天荒地老去,她只能回头虚弱道:“干嘛。” “我叫你听不到?” 沈却见她没事松口气的同时紧跟着恼怒,只以为薛诺故意吓唬他,正想骂她就瞧见她脸白的跟鬼似的,嘴里的话咽了回去,“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别胡说,我盛世美颜什么时候都好看!” 见沈却噎的脸漆黑,薛诺顿时笑了两声,只随后就感觉到后背扯着的疼。 她人虚弱地趴在胳膊上时,心里头一边吐槽着宁老头儿给她那药后劲太强,一边没什么力气地说道:“昨天失血过多,又做了一晚上噩梦。” 见沈却皱眉看过来,她幽幽地道,“我梦到有个人觊觎我美色强抢我入府,结果还非得赖我长得太过好看。”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捧着自己的脸, “哎,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沈却:“” 妈的智障! 他关心她简直就是脑子有毛病! 眼见着沈却被气得脸色铁青,怒扶着赶过来一脸黑线的抱朴气冲冲的走了。 薛诺趴在枕头上闷笑出声,胸腔颤抖时只觉神清气爽,让这傻子昨天夜里套了她的话后找那种鬼都不信的借口敷衍她。 “公子,您别招惹大公子了。” 金风总觉得这沈大公子早晚得被气得剁了自家少主。 薛诺闷笑了几声,让金风替她换了药后,就照着薛诺的吩咐将人抱到窗边能见到阳光又不会晒着的地方。 等薛诺刚趴好,抱朴就端着东西过来:“薛公子,这是厨房今天炖的鸡茸粥,您先喝一些垫垫肚子,待会儿好喝汤药。” 薛诺瞧了眼桌上摆着的粥和包子,瞅着不远处冷着脸的沈却:“你家公子吃了吗?” 抱朴默了默,没吃,但他估计公子已经饱了。 薛诺后背受伤的地方偏一侧,她让金风扶着她避开伤口搭在引枕上,朝着那边叫了声:“沈却,吃饭了。” 沈却冷着脸。 薛诺叹了口气,自己惹得还得自己哄:“公子,别生气啦,过来吃饭了。” 眼见着沈却一动不动,她顿时可怜兮兮, “我错了还不行吗?公子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沈却依旧一声不吭。 薛诺心里头嘿了声,她还就不信了。 她突然脸上一垮,“算了,我知道公子厌烦我。” “当初带我回来的时候说不会让我饿肚子,还说会对我好,如今却连跟我同桌吃饭都不肯,我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全靠公子怜惜才能活下去,如今群狼环伺,公子都不肯看我一眼” 群狼抱朴和金风:“??” 沈却怒道:“闭嘴!” 薛诺捂着脸:“呜呜呜果然世间最是薄情郎,得到了就不珍惜了金风,我们走吧,这沈家已经没有咱们立足之地了” 金风:“” 眼见沈却眼刀子飞过来,他恨不得捂住自家少主这张叭叭的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屋中几人都是朝外看去,就对上了沈月婵和沈长瑞他们满是震惊的脸。 沈月婵手里的东西啪的掉在地上,对上里头人的目光既惊且慌又无措,结结巴巴:“大大大哥,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沈却脸上瞬间漆黑下来,扭头怒视着薛诺。 这混蛋!! 他要掐死她!!!!! 沈却真被气走了之后,眼瞅着沈长瑞和沈月婵都是惊疑看着她。 薛诺才发现这玩笑闹大了,搞不好真能让人怀疑沈却有断袖之癖,她不过跟沈却闹闹,可没真想毁他名节,连忙解释道:“我跟公子开玩笑呢,你们别当真。” 沈长瑞怀疑地看她。 薛诺立刻道:“我喜欢女的!” 沈长瑞见她就差拍胸口发誓了,这才松了口气:“你胆子可真大。” 大哥一黑脸他心口都慌,薛诺居然敢这么跟他闹。 沈月婵也是在旁认同点头,这府里头除了祖父之外,他们最怕的就是大哥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大哥气成这样的,那走之前的眼神都能把人皮都剐一层下来,连她在旁都看得心惊肉跳。 薛诺倒是不怕沈却,那就是个纸老虎,气成河豚了也不见真咬人,要是换成是她自己这种小心眼儿又记仇的她才不去招惹。 “你们两怎么一起过来了?” 薛诺趴着喝粥有些费劲,索性扯了馒头朝嘴里塞。 那馒头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里头加了枣仁和蜂蜜,枣仁也磨碎了去了皮,蜜糖也揉进了面里面,吃着又软绵又甜滋滋的。 “谁跟他/她一起!” 沈长瑞和沈月婵同时说话。 等话音一落,沈月婵就忍不住瞪了沈长瑞一眼,然后朝着薛诺说道:“我昨天看你脸色也没这么不好,怎么休息了一晚上瞧着好像更难看了?是不是宁太医没给你看好,要不要再请他来替你看看?” 沈长瑞直接就在旁回嘴:“你以为宁太医是什么人,说请就能请吗?” “昨儿个人家要不是凑巧就在城外,谁搭理你。再说阿诺受的是箭伤,那么长一根弩箭射在身上,哪能休息一晚上就好,你当是神仙呢!” “我又没跟你说话。”沈月婵瞪他。 沈长瑞回了过去:“我也没跟你说。” 沈月婵瞪着沈长瑞气恼,果然昨天看到的都是错觉,这庶子还这么讨人厌! 第130章 小结巴 沈长瑞早就被沈月婵瞪习惯了,毫不迟疑就冲着她翻个白眼。 “瞪什么瞪,显你眼大?” “谁有你脸大!!” “那也比你好,之前还骂阿诺呢,这会儿跑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 沈月婵气得脸都红了,说又说不过他,伸手就想去掐沈长瑞。 沈长瑞朝后一退就躲了过去,连带着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君子动口不动手,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哎哟!” 他脚下一麻整个人就朝前一栽,险些一脑袋撞在了桌角上,连带着沈月婵也将人抓了个正着。 小姑娘气得双手齐上拧着他软肉满脸凶狠。 沈长瑞顿时被掐的嗷嗷直叫,扭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薛诺。 薛诺瞧着不小心落在地上的馒头满脸无辜:“呀,手滑了。” 沈长瑞挨了一顿锤,捂着腰间嘶嘶叫疼,那张嘴总算是消停了,倒是沈月婵怒气泄了之后,瞧见沈长瑞呲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就噗哧笑出声,紧跟着骂道:“活该,下次再敢叨叨我就揍你。” “怕你啊?要不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 “你什么?”沈月婵竖着眉毛看他,“你敢动我一个指头,我就找大哥,说你不敬长姐欺负我!” 沈长瑞顿时瞪圆了眼敢怒不敢言,半晌扭头懒得跟她计较。 沈月婵得意洋洋。 旁边薛诺瞧着他们打闹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直笑。 沈月婵收拾住了沈长瑞后,这才问起了薛诺的伤势。 薛诺说道:“我伤就那样,要不了命的。” “可你脸色好难看”沈月婵担忧。 薛诺顿笑:“昨天流了那么多血,脸色不好也是应该的,等回头养上几天就没事了,倒是大小姐,你昨天不是也受伤了,伤势要紧吗?” “我不是都说了让你叫我名字就好。” 沈月婵顿时嗔她一眼,“昨天你跟大哥一直护着我,我就是蹭破了点皮。” 腿上摔到的地方没伤到骨头,今天起来的时候虽然疼,可比起沈却和薛诺受的伤根本算不上什么, “而且早上的时候宁太医还让人送来了玉容膏呢,有好几盒,我自己用不完就取了两盒给你送过来。” 说完她意有所指哼了声,“人家宁太医可不是有些人嘴里那种小气人,那药童还说等过上两日,宁太医还要来替阿诺跟大哥看伤呢。” 沈长瑞撇撇嘴。 薛诺倒是没想到沈月婵会给她送玉容膏过来:“我用不上这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吧。” “那不行。” 沈月婵连忙说道,“你跟大哥脸面上都有伤,虽然看着不严重可万一留疤怎么办?我可听大哥说了你往后也是要入仕的,朝中有规矩面容受损者不能为官,还是小心点儿好。” 薛诺脸上的确是有刮蹭到两处,可都是皮子上一点儿破损,倒也没到留疤的程度。 再说就算留点小疤也不至于毁容,她也没想着要入朝为官,倒是沈却,她突然想起沈却脖子上被她咬了一口,大夏天的也穿着高领的衣裳竖着领子遮掩,这玉容膏刚好能给沈却用。 薛诺难得良心发现,收了那玉容膏放在一旁。 “对了,白锦元那边怎么样了?”薛诺状似无意随口问道。 沈长瑞说道:“听说伤的挺严重的,那一箭虽然被你推着避开没伤到要害,可他从马上摔下去的时候好像撞到了脑袋,打从回去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康王府昨儿个夜里还请了太医过去,眼下什么情况倒是没人知道。” 沈月婵在旁皱眉:“我听说康王妃可是很疼白锦元的,那个白锦元又是个不讲道理的,他落马是阿诺推的,康王妃他们不会找阿诺麻烦吧?” “他敢!” 沈长瑞顿时脸色一沉,“昨儿个要不是阿诺推他一把,那一箭早要了他小命了。”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亲眼看到那一箭是朝着白锦元去的,哪怕事发突然后来白锦元一时没坐稳跌下了马,可说到底薛诺是情急之下救人心切,且后来甚至还将自己也陷入危险之中差点儿没命。 康王府要是为着这事来找薛诺麻烦,那他们还要不要脸了? 沈月婵想想觉得也对,她虽然听说那个康王妃护犊子,也格外疼爱白锦元,可那么多人看着总不能颠倒黑白。 她说道:“其实白锦元也真够倒霉的,我听说他之前险些被马车撞了才伤了腿,后来被禁足府里呢,结果昨儿个偷偷跑出来就差点没命。” 薛诺神情微怔了下,只还等细想就听到沈长瑞说道:“他倒霉个什么,阿诺和大哥才叫倒霉还不好。” “鬼知道是不是那花孔雀平日里招惹了什么麻烦别人找上门来了,说起来这事也蹊跷,昨天不仅萧池去了,连江毓竹也去了马场。” “江毓竹?” “哦,就是定远侯府世子,昨儿个你见过的,走在萧池身旁的那个。” 沈长瑞不太清楚马场里的事情,见薛诺问起就说道,“江世子天生患有心疾,身子一直都不好,那定远侯府想尽办法替他将养着,可听说不管是找了太医还是江湖上的名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 薛诺想起昨天跟在萧池身边的那个瘦弱纤细满脸病容的青年,神情微讶。 难怪她瞧着那人眼熟,原来是小结巴。 只是她记着他小时候瘦的一把骨头的,人也阴郁不爱说话,就连难得进宫时都是躲在角落里才被人欺负,这长大了反而变的不一样了。 说起江毓竹,沈月婵也是不由觉得可惜:“那位江世子才学极好,为人也很是温和,我听夫子说他诗书上面就连大哥都比不上,而且还得过陛下亲口夸赞。” “他年年都带着人在城外布施,每逢大灾时定远侯府也必定会出钱出物,江世子还在城中善堂收养了好些孩子予以钱物照顾老人。” “他们一家子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只可惜江世子身子不好” 沈月婵也是见过江毓竹的,长得很好,笑起来很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从不与人冲突。 整个京中的世家公子之中,就连大哥和赵煦他们这般天资出众的,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嫉妒不和甚至说他们坏话的。 唯独这位江世子,琉璃般清透温善的人,谁提起来都忍不住赞一句好。 第131章 他真是欠了这小王八蛋! 薛诺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病弱青年,脑子里是他小时候阴郁模样,她挑眉:“有这么好?” 沈月婵说道:“那当然了,不信你问沈长瑞。” 沈长瑞虽然惯来喜欢跟沈月婵对着干,不过对着江毓竹倒真挑不出错来,他点点头说道:“那个江世子的确是很好,陛下和太后对他都极为优待,几位皇子与他关系也都不错。” “这京里头好些世家公子都愿意与他交朋友,哪怕脾气再暴躁的,对着他时也都会多三分忍让和耐心。” “只是他身子骨太弱,寻常很少出门交际,素日里也不怎么能瞧得见他,所以这京里头但凡能请得到江毓竹露面的宴会,就会显得格外珍贵。” 薛诺看得出来沈长瑞和沈月婵提起江毓竹的好时是真心的,而且听两人话里的意思,那小结巴在京中人缘居然出奇的好,就连向来不合的几位皇子都能私下与他关系不错,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而且小结巴那身子骨一惊就能出事,他跑去马场干什么? 薛诺身上还有伤,血融丹解药的后劲也让她变得跟个废材似的,说了没几句话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眼里困倦上涌时哈欠不断。 沈长瑞和沈月婵见她困的眼里都冒了水花,整个人蔫蔫的,他们也不敢拉着她多说话,叮嘱她好生休息让金风好好照顾她后就先行离开。 两人刚走,薛诺就趴在窗边睡了过去。 金风原是想将人挪到里面去的,可才刚碰到她,就听到薛诺疼的小声哼唧。 醒着时薛诺还能忍着疼,脸上云淡风轻的好像完全没感觉似的,可睡着了她白着脸皱着眉头,疼的嘴唇都哆嗦,之前被气走的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压着金风肩头说道:“让他在这睡吧,别挪动了。” “大公子。”金风连忙起身。 沈却沉着眼:“里头闷热,对他伤势不好,让他在这睡会儿。” 金风瞧见薛诺身上衣裳穿的严严实实,趴在那睡着了挪动碰到伤口的确会疼,他就依了沈却的意思没再动薛诺,只杵在一旁站着。 沈却走到一旁翻了翻书,觉得他碍眼:“你先下去。” 金风没动。 沈却眼神微嘲:“怎么,怕我伤了你家主子?” 金风嘴唇动了动,他虽然才跟着少主没多久,可也看得出来平日里大多都是自家少主欺负这位沈家大公子,那嘴巴毒的怕是换个人都恨不得药哑了她,反倒是这位沈大公子从头到尾没伤过少主。 他瞧了眼睡熟的薛诺,顶着沈却的目光退到了门外。 沈却见他站在门外隔着窗户依旧能瞧见这边,显然像是对他不甚放心,他顿时打鼻尖冷哼了声,“砰”的声就关了窗户。 睡着的薛诺被吵得脸都皱了起来,哼唧了声。 沈却下意识的连忙按住弹回来的窗门撑着,见小孩儿脸上缓缓舒展开来才松了口气,可随即脸上一僵,抓着窗门的手青筋都爆了起来,看着自己这狗腿子的动作脸上乍青乍白的难看的很。 他怒气盈眼的瞧着睡熟的薛诺,收回手磨着后牙槽就想掐她脸,可手落下去后对上她眼下青黑,瞧着她嘴唇上白的没半点血色,睡着时也不算安稳,那手上动作就有些下不去。 半晌,沈却满是挫败垂头靠在一旁。 他真是欠了这小王八蛋的! 屋里不透气,薛诺睡的脸上通红脑门上都冒了汗。 金风之前瞧见窗户被关上时还有些怕沈却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正当他想着要不要进去时,就见那边窗门重新被推开。 沈却坐在薛诺身旁,手里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把扇子,板着脸替睡的正香的薛诺扇扇子。 薛诺这一觉睡的极沉,却不知道京中因她风波突起。 邱长青昨夜得了她吩咐之后,知道白锦元这边指望不成,就将目标放在了成国公府身上。 成国公府家大业大,对家中子嗣管教也还算严格,可如这般庞大的家族里总会养出那么一两个爱折腾的异类来。 成国公的孙子里有个庶出子名叫郑禄,才学平平性情也不算出众,比不上嫡子亮眼,又不如其他庶兄得府中看重,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其生母出身商贾外祖家产颇丰,所以哪怕是庶子,郑禄也比府中其他人过的要阔绰的多。 郑禄喜欢美人,碍着府里管教表面上不敢胡闹,可暗地里却流连京中花楼,也纳过几个出身不好的女子养在府外,日子过得格外潇洒。 近来郑禄新纳了一位“夫人”,身段娇小体态惑人不说,那一口吴侬软语说起话来能叫人骨头都酥了。 “我说郑禄,你小子可不地道,嫂夫人这么好看的美人儿你居然藏着?” 一群公子哥瞧见那叫如儿的女子眼睛都直了,朝着郑禄就挤眉弄眼。 郑禄一把搂着女子腰身哈哈笑道:“这美人当然要藏着!” 他说话间就朝着如儿脸上吧唧了一口,亲的女子顿时不依娇嗔。 那软绵绵的声音别说是把郑禄迷得三魂跑了七魄,就连其他几人也都是色迷迷地,瞧着如儿笑时衣衫滑落露出的娇嫩肌肤眼睛都绿了。 郑禄深知这帮好友的性子,拍了如儿屁股一下:“去准备点儿酒水过来,今儿个不醉不归。” 等如儿走后,其他几人就七嘴八舌的开口。 “我说郑禄,你从哪儿找来的这极品?” “对啊,瞧那身段儿,那小腰,走起路扭得魂儿都快没了,怕不是那什么的功夫也是了得。” “我说你小子应付得来吗?可别给榨干了,要不然兄弟几个帮你一把?” 旁边其他几个都是哄笑出声。 郑禄呸了声,对着他们污言秽语的调笑也半点都不恼怒,只吊着眼得意道:“再厉害的女人,上了本公子的床那都乖得跟水做的一样,本公子能应付不了她?” “真的假的。” “你可别吹牛!” “不过这种极品,你哪天不要了记得也让我们尝尝鲜,叫我们也瞧瞧是不是水做的。” 其他几人听着这话都是古怪的桀桀笑出声,那句水做的让他们彼此意会,都是笑得一脸下流。 第132章 事发 郑禄半点不以为意,这如儿本就是青楼女子,只是被他瞧上了才带回来养着,如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没少交换身边人,他得意笑道:“行,正好我瞧上你身边那个柳枝,回头把她送过来。” 美酒当前,那如儿又颇为放的开,唱着小曲舞着腰肢衣衫半解的,哄着几人不过一会儿就喝多了。 等喝高起来后,几人说话时就越发不知收敛。 郑禄摸着如儿的腰上了火气:“如儿可真是个美人儿” 如儿娇笑着躲开他凑过来的嘴:“要说美人奴家算是什么,这隔壁住这个姐姐,那才叫长得美。” “姐姐?”郑禄喷着酒气。 “对呀,听说是个寡妇,家里死了男人,就带着个小孩儿自个儿住在这边,奴家瞧着有时候有男人进去一呆就是半宿,倒是那姐姐很少在外露面,前几日才瞧了一次,那才叫好看呢,要是放在云香楼那也是能当头牌的。” 周围一群人听的眼前发亮,那香云楼里的头牌可长得美的很,芙蓉玉面杨柳腰,一双玉手迷死了京中一堆男人,况且妇人别有一番滋味。 这死了男人的寡妇,带着个孩子深居简出,又偶有男人出入进去一呆就是半宿。 这不就是变相做着皮肉生意的吗? 几人平日里都是胆子大的,玩的花样也多,这青楼的良家的都有碰过,唯独这俏寡妇却还是头一次见,都是火气旺盛的年轻人,喝完酒后又一股子邪火上头,再加上如儿在旁娇声撺掇了几句。 郑禄他们心神摇曳,直接就翻墙去了隔间。 孟德惠难得来见彭氏一次,跟小儿子亲近了一会儿让奶娘将人抱下去之后,扭头瞧见彭氏柔美模样心头火旺:“怎么站着,过来坐。” 彭氏声音柔媚,有些怨怪:“你这一次怎么这么久才来。” “最近刚出了漕运的事情,京里头不太平,三皇子他们被人摆了一道正在气头上,我这不是忙着正事吗。” 孟德惠伸手拉着彭氏坐在身前,瞧见女人有些哀怨的目光骨头都酥了,搂着她说道,“我可是一得了机会就来看你和延儿了,而且我已经打点好了,等过几日就找个借口把延儿带回府里去,说他是我表弟家的孩子。” “柳氏那母老虎这些年一直没生出来个儿子,延儿又这么懂事,等他在府里待上一段时间跟刘氏好好亲近一下,我再说服她把延儿认在膝下,到时候延儿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彭氏闻言脸上露出欣喜,可片刻又化作忧愁。 孟德惠心疼:“怎么了这是,你不是一直想让延儿回府?” “我当然想。” 彭氏说道,“我能跟着孟郎就已经知足,也不求什么名分,可是延儿不能这么一直跟着我,他要是能跟你回府我当然是高兴的,可是只要一想到他以后要叫别人母亲,我这心就揪着的疼。” 她本就是受过训的瘦马,长相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哪怕生过孩子却依旧肌肤紧致白皙。 此时梨花带雨时,美人含泪让人心碎。 孟德惠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忍不住跟着心疼,连忙将人拉进怀中轻哄:“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委屈你,你别着急,那柳氏留着还有用处,而且永顺侯府那老头也不好招惹。” “我已经让人在她膳食里动了手脚,再等几年,等延儿大些了,她再顺理成章的病逝,延儿能在府里站稳脚跟不说还能得了永顺侯府那边的亲近,到时候我再迎你回府中,我们一家三口团聚” “你说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我早就厌烦了柳氏那个泼妇,要不是永顺侯府那老东西,我早休了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彭氏依偎在他身前泪眼盈盈:“孟郎你对我真好。” 外头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屋中已经点了灯。 灯火摇曳下美人容貌更胜往常, 孟德惠瞧见彭氏满是依赖信任的看着他,泪眼盈盈下脸上羞红娇媚,他顿时喉头滚动,忍不住就搂上彭氏的腰,两人凑近之后不过片刻就衣衫落地,屋中传出异响,而刚翻墙过来的郑禄等人刚巧摸了过来。 几人都是情场老手,听着屋里头那动静哪能不知道里头的人在干什么。 他们都是瞬间心热,这寡妇的滋味儿他们还没尝过呢。 屋中女子低吟不断传出时,几人都是软了骨头,只觉得下腹一股邪火朝上涌。 郑禄伸手戳破窗户纸就朝内偷看,哪想到跟旁边几人挤动时动作太大,一脚踢在了窗边摆着的花盆上,一声巨响后,直接跟里头精溜光的彭氏对了眼。 “啊——” 彭氏尖叫一声,一把推开孟德惠时将正在兴头上的人差点吓萎。 眼见着彭氏裹着被子惊恐出声,孟德惠听着她说外头有人,光着屁股扭头就撞上醉酒红了脸趴在窗边偷窥的郑禄几人 “动手的那几个都是京里头的纨绔,喝醉了酒下手没个轻重,孟德惠私会外室又不敢叫人知晓,身边只有个小厮跟着。” “两边打起来后,孟德惠被打的头破血流的,隔壁人家听见动静见情况不对直接就报了官,恰好兵马司巡逻的人就在附近,孟德惠又昏了过去,那些巡防的人直接把他们当成闹事的全都抓进了大牢。” “等在牢里头人醒过来知道是户部尚书时,已经来不及了。” 孟德惠他们打起来的时候天色还没全黑,也没到宵禁的时候,那整条巷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 听说当时那情形可谓是人山人海,无数人围观了这位户部尚书光着屁股遛着鸟的样子,也看清楚了旁边那个被另外一个同样衣衫狼狈的女子死死抱在怀里,嚎啕大哭朝着孟德惠一个劲叫“爹爹”的小孩儿。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孟德惠家中只有两女,他妻子柳氏就没生过儿子。 往日里也不是没人提及过柳氏生不了儿子孟家就断了香火的事情,可孟德惠一副深爱柳氏不愿另娶的痴情样子。 这么多年孟家连个妾室都没纳过,哄得柳氏这么对他百依百顺,拿着娘家贴补孟家不说,京里头也不少人羡慕柳氏得了位好相公。 可如今 “属下回来时,柳氏已经赶去兵马司大牢了,差点剁了孟德惠。” 潘青想起那个拿着大刀满脸狰狞的女人,再想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孟尚书,只觉得那孟尚书怕是凉了。 第133章 大礼 沈忠康和太子都是面面相觑。 打从昨天知道薛诺身份之后,沈忠康就直接告知了太子,也提起过薛诺说过要送他们一份“大礼”的事情。 两人今天一整天都在等着薛诺口中的大礼,可一直都到了快天黑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消息,京中也没什么异常。 他们还以为薛诺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哪里想到这份大礼这般惊人。 这简直简直叫人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跟孟德惠动手的是什么人?”沈忠康问道。 潘青回道:“都是京中纨绔,领头的是成国公府的六公子郑禄,还有几个都是与成国公府关系不错的。” “郑禄伤的很重是被抬走的,另外那几个人被带进大牢时就醒了酒,非说他们以为那彭氏是个死了男人出来卖身的寡妇,还说他们把孟德惠当成了彭氏的恩客” 潘青打听来的消息比他说的还要火爆很多。 据说郑禄几个人喝高了“旁观”孟德惠跟彭氏行房的现场,孟德惠恼羞成怒之下先动的手,把郑禄那话儿险些给踢废了。 那群公子哥怒气上头,再加上之前喝的酒水里估摸着也被人下了药,看见“兄弟”被打直接追着光着屁股的孟德惠一路从宅子里打到了巷子外。 太子闻言满脸古怪。 那孟德惠本就是三皇子的人,跟成国公府关系也很是亲近,这些年仗着户部一直给三皇子送钱,孟德惠对三皇子和成国公府可谓是忠心耿耿,可没想到今天送他人头的居然也是成国公府的人。 他忍不住就扑哧笑出声:“这薛诺可真够损的。” 成国公要是知道是他孙子砸了他的摊子毁了孟德惠,怕不得气得吐血。 潘青说话间拿着一叠东西呈了上来:“这是那个叫如儿的女子给属下的,说是薛小公子送给太子殿下的见面礼,还说让殿下和次辅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扫清了尾巴,就算有人查探也只会查探出薛小公子让他们查出来的东西。” “那个如儿人呢?” “走了。” 太子挑眉。 潘青告罪:“那如儿瞧着像是暗门中人,身边又有人接应,属下一时不妨中了招。” 当时他也没想到那如儿瞧着柔柔弱弱身手却是极好,原是想把人带回来问话,可谁知道冷不防一把药粉连他也没挡住。 等他清醒再想去追的时候人早就已经不见了,连带着那小院里所有跟那女子有关的东西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太子闻言摆摆手:“罢了,薛诺既然不想让我们接触他的人,恐怕早就有所准备。” 那个如儿跑了也不碍事,反正薛诺这个正主还在沈家住着,有什么回头问她就是。 太子问完了潘青,才低头看着潘青带回来的东西,等翻看完后顿时嘶了一声。 “怎么了?”沈忠康问道。 太子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沈忠康:“您瞧瞧。” 沈忠康接过也看了一遍,眉峰就跟着皱了起来。 等他看完之后,太子才开口说道:“没想到那个彭氏居然还有这般本事,孟德惠对外看着清廉,府里也是柳氏的嫁妆撑着,却不想家底竟然这么丰厚。” “父皇这段时间本就因漕运的事情气着,这东西要是交上去,孟德惠算是完了。” 私德不修闹出今天夜里这种丑事也就算了,孟德惠还能狡辩几句,有成国公府和三皇子求情说不定还能糊弄过去,可有了他们手里这些东西,再加上被抓住的彭氏,孟德惠可谓是死定了。 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那户部尚书的位置更是别想了。 太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感慨:“这薛诺小小年纪,手段这般老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部尚书,还直接断了他后路将人置于死地。” “次辅,您说他当真是薛忱的人吗?” “不知道。” 沈忠康也难以确定。 哪怕薛诺眼下看来无害,可单凭她眼下所做,他也难以断定她是敌是友。 最关键是,当年的薛忱光风霁月行事磊落,可薛诺这手段却不像是薛忱教出来的,可要因此说不是他又难以肯定。 毕竟经历过七年前的事情之后,谁又能知道那薛忱变成了什么样子? 太子想起薛诺那张脸,起身说道:“既然不知道,那就过去问问吧。” 他对薛诺前所未有的感兴趣。 太子跟沈家走的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来探望沈却伤势也没避着任何人,外头人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两人去了弗林院时,就瞧见沈却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书走神。 “长垣。” “嘘!” 沈却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先看了薛诺一眼,见她还在睡着这才让抱朴过来扶着他起身。 太子和沈忠康到了近前,才发现薛诺就在沈却身边趴着睡着了,小孩儿脸上没什么血色,闭着眼时不像醒着时狡黠,反而难得乖巧模样。 见沈却已经起身绕了过来,太子也下意识噤声。 等到了隔间那边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失笑:“你这以前不知道他是谁也就算了,怎么知道了还当自家崽子养着?” 沈却沉默了片刻,才抿抿唇说道:“他帮我挡了箭。” 太子挑眉看了他一眼,就连沈忠康也是不由将目光落在长孙身上。 沈却脸色不变:“出什么事了?” “先坐吧,你身上还有伤。” 抱朴扶着沈却坐下,太子和沈忠康也是入座之后,沈却就让抱朴他们先退了下去。 等人走后,沈却就开口问道:“祖父,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他也还记着薛诺昨天说的大礼,知晓小孩儿性情后自然不会以为薛诺是开玩笑,他迟疑着道,“薛诺动了谁?” 沈忠康皱眉:“你怎么知道?” 沈却今天一天都没出过府,那孟德惠的事情连他们也是刚知道不久,他是怎么知道薛诺会对人动手? 沈却神情平静:“薛诺既然说是大礼,就势必不是小事,而眼下殿下最为急迫的莫过于是朝中与日俱增的压力。” “他既然想跟殿下和沈家示好,甚至展露自己手段取信殿下,那也唯有动了朝中那些人了。” 第134章 手段 “你倒是了解他。” 太子笑道,他也没卖关子,直接就说道,“他动了孟德惠。” 沈却微眯着眼。 太子低声将今天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指了指薛诺让人送来的那些东西。 “我们早前放弃漕运利益的时候,就想过要动六部,原本只是想拿个侍郎之位,没想到他送了我们这么大一份礼。” 孟德惠行事太过谨慎,这么多年也一直没被人抓住把柄,再加上有永顺侯府那块滚刀肉当着他岳父。 没有确凿证据跟能肯定将人拉下来的办法之前,朝里的人就算想要找他麻烦,也先得顾虑一下能不能扛得住永顺后柳林能的撒泼打诨。 他们先前放弃漕运利益,原只是将目光落在户部侍郎上面,再加上兵部两个主事,工部一位员外郎,已经收获颇丰,可没想到薛诺送给他们这么大一个惊喜。 这事情要是运作好了,他们未必不能将户部归入囊中。 “你家小孩儿这份见面礼可真的是不小。” 沈却听着太子感慨抿了抿唇。 薛诺让人设计孟德惠这手段简直太过熟悉,熟悉到跟梦里那小千岁算计人时一模一样,狠辣而又不留余地,一击便是要人性命。 若说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梦境里面只是凑巧,如今却能肯定,梦里那肆意张扬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只不过很多事情都跟梦里变得不一样了。 太子见沈却脸色不好不由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沈却问道:“太子过来是找阿诺?” 太子嗯了声:“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沈却没理由拦着,也知道自己拦不了,打从薛诺昨天开口跟他们坦白身份开始,她就是冲着太子来的,而且她已经朝着孟德惠动手,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 薛诺其实早就醒了,之前沈却突然起身时她就已经清醒,也听到了太子和沈忠康的声音,甚至听清楚了外头发生的事情。 她赖在榻上又趴了一会儿,就听到外头几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太子他们还想着抱朴将人叫醒,哪知道进来之后就瞧见薛诺睁着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们。 少年双手搭着,脑袋枕在胳膊上,一边脸颊上还有些睡觉时压出来的红痕,见几人进来她就露齿一笑。 “你醒了?”太子惊讶。 薛诺说道:“刚才殿下来时就已经醒了。” 她说话时声音沙哑,脸色丝毫没有刚醒的红润。 太子走到近前看了她两眼:“你这伤怎么瞧着比昨日还重了,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薛诺道:“还好吧,就是睡太久有些懵了。” 太子被她逗笑。 三人入内后都是各自坐着,沈却依旧是坐在薛诺旁边不远。 薛诺瞧见身旁放着的扇子,隐约想起她之前睡觉时模模糊糊好像有人在替她打扇来着。 她只以为是金风并没多想,拿着那扇子放在一旁后,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斜靠在引枕上,不至于趴着跟太子他们回话。 屋中安静下来时,太子也没跟薛诺兜圈子,直接就说道:“今天傍晚孟德惠进了兵马司大牢,成国公府的郑禄也一并进去了,这事是你做的?” 薛诺扬唇:“我不是说过吗,会送殿下一份大礼,这礼物殿下可还喜欢?” 太子说道:“要是孤说不喜欢,会不会显得孤太虚伪?” 薛诺眼中泛起笑意:“那倒不会,殿下是储君,不动声色不露喜好才是对的,再说您要是什么都说了,下头的人又哪还有机会察言观色讨好上意,那不也就显露不出来他们的本事了?” 太子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你胆子倒大,什么话都敢说。” 他跟薛诺统共见了不过几面而已,算起来其实并不亲近,薛诺这话有些越界甚至堪称放肆,可他却半点都没觉得冒犯,反而瞧着她笑得跟眉眼灿烂的样子忍不住就弯了眼睛,觉得心情甚好。 “孟德惠这事你就不怕孤怪你擅作主张?” “殿下要真怪就该拉着我出去打板子了,哪能跟沈老爷子一起过来,您愿意跟我这么说话,想必这礼物您还是满意的。” 太子只觉得她的确狡猾,可却越发笑容灿烂,虚点了点她就朝着沈忠康他们笑:“你们瞧瞧他这滑头样子,真该拉出去打上二十板子好叫他知道什么叫怕。” 沈忠康和沈却都听得出来太子这话不过是玩笑而已,而且两人其实也不常见到太子这般毫无防备地与人说笑。 太子性格温和,脾气也好,但他身为储君与人相处时却大多守着分寸,可如今对薛诺那笑容却不带半分作假。 沈忠康看着薛诺时心里已经没了半点轻视,他在旁开口:“薛诺,你这次的礼的确让我跟太子殿下都觉得出乎意料,孟德惠养着外室做的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诺随口道:“这事儿能查到其实也是个意外。” “我原只是想着漕运的事情闹的这么大,户部那边不可能全不知情,谁想让人一摸就查到了彭氏头上。” “彭氏手中有个布庄,短短数月毛利便有近十万两,就是销金窟也没这么厉害,下头的人觉得奇怪,顺藤摸瓜也就找到了孟德惠头上。” 沈忠康微眯着眼:“你叫人引诱郑禄揭穿此事,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那头必会知道他们被人算计。” “知道又如何?” 薛诺笑了声,“孟德惠豢养外室是假的,还是他贪赃枉法是被人诬陷?就连今天这事他们要怪也只能怪成国公养出来个管不住自个儿三条腿的孙子。” “再说勾引郑禄的可是云香楼的人,老爷子该不会告诉我您不知道那云香楼是谁开的。” “三皇子在江南砸了四皇子的摊子,想借柴春华搜罗瘦马算计扈家才惹出来后来祸事,如今四皇子为求报复要了他一个户部尚书,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至于成国公府” 薛诺脸上憋着坏笑, “那孟德惠的外室是成国公千挑万选送过去的,我想孟夫人和永顺侯肯定有很多话想跟成国公府的人说。” 第135章 论脸皮还得薛诺 沈忠康听着永顺侯三字脸色僵了僵,连太子和沈却听到柳氏父女也是忍不住嘴角微抽。 那永顺侯当年可是敢在金銮殿上撒泼打滚,对着皇帝都能浑不讲理的滚刀肉。 他身上有先帝的“救命之恩”,府里还摆着非谋逆不可杀的丹书铁卷,关键这永顺侯不涉政不掌权,除了贪吃好玩喜欢斗鸡遛狗其他混吃等死啥也不干,就算说他谋逆都没人相信。 这么一个滚刀肉,也唯有当年永昭公主被他烦的要死,将人按在议政殿前狠抽过一顿鞭子,后来能叫他安静些,其他人谁见了他不是躲着走,就连天庆帝看到他都脑袋疼。 这父女俩要是知道那彭氏是成国公府送给孟德惠的,还一直帮其遮掩让孟德惠用着柳氏的嫁妆在外养着娇妻佳儿,怕是能直接提刀闯进成国公府将人头盖骨都给掀了。 太子张了张嘴:“你这是要成国公的命。” 薛诺笑容无害:“这可不怪我,谁让他破坏人家夫妻感情。” 太子被他说的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可随即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原本还有些担心薛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算计孟德惠后,会留下破绽和把柄,甚至等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那边回过头来察觉不对找他们麻烦,没想到她连后面的事情也给一并解决了。 沈却沉吟了片刻在旁说道:“云香楼虽然是四皇子的,可三皇子没那么蠢。” “所以咱们才要推他一把。” 薛诺朝着太子他们带过来的那堆东西扬了扬下巴,笑眯眯地说道,“那东西殿下手里有一份,四皇子那儿也有一份。” 太子蓦地睁大眼:“你想借老四的手” 薛诺无辜看他:“什么叫借他的手,这事不就是四皇子为报复三皇子做的吗?” 太子为她厚颜无耻叹服。 沈忠康也是嘴角抽了抽:“那四皇子要是不把这东西交上去呢?” “不交就坐等孟德惠脱罪,任由大好的机会从手头溜走,从此再无能跟三皇子抗衡之物。” 薛诺说道,“四皇子先是丢了扈家,又没了漕运上的利益,被陛下训斥去了差事之后元气大损。” “这次的事情虽然是公子跟徐立甄闹出来的,可追根究底也少不了三皇子和成国公府的锅,四皇子左膀右臂被砍了大半,三皇子却跟没事人一样,您老觉得四皇子能放过这机会?” 沈忠康心里头下意识就回答,不可能。 哪怕知道这送去的东西有诈,也知道是有人想要利用他,可对如今的四皇子来说,能把三皇子一起拉下来就已经足够,更何况江南的事情最初都是因柴春华开始,要不是他掳走了薛妩,沈却不会追究,沈却不追究也就不会那么快就扈家的事掀翻开来。 四皇子恨沈却和徐立甄,同样也恨三皇子和成国公府。 更何况那户部尚书的位置谁不觊觎,四皇子元气大伤必定会想把孟德惠拉下来让他自己的人顶上,所以薛诺这么做可谓是明明白白将算计摆在了明面上,她送给四皇子的是一个明知道是坑也只会毫不犹豫踩进去的阳谋。 四皇子不会放过这机会。 “可这样一来,户部尚书未必会落到太子手上。” 沈忠康沉声说话时,眼里带着逼视和考校,“你与成国公府本就有仇,如果这尚书位落不到我们手上,你做的这些也顶多只能算是泄了你自己私怨,于殿下而言算不上什么大礼。” 薛诺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似的,她扯着引枕朝着身下垫了垫,笑眯眯地说道:“您老这是在玩笑呢?” “四皇子刚闹出漕运的乱子受了陛下训斥,三皇子虽然没在明面上被罚,可他跟成国公府做的那些事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几年国库空虚,户部年年叫穷,莫说地方上施政要钱,就连各地军中钱粮欠缺陛下都快要养不起了,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去了一个孟德惠收拢户部寻找能人,又怎么会纵容朝中再出第二个孟德惠来。” 她抬眼看向太子和沈忠康, “三皇子和四皇子必会因户部尚书之位相争,朝中依附他们的人也会因此闹腾起来,你们觉得这个时候若是有一个跟朝中皇子毫无关系又身份背景清白,且行事深合上意又熟悉户部的人出来,陛下会怎么做?” 沈忠康微眯着眼:“你说的是?” “户部左侍郎,张钧。” 薛诺淡声道:“张钧在侍郎位已经五年,从无半分错漏,前几个月延陵水灾他随同靖安伯南下赈灾,事必亲躬,安抚灾民及时,又从延陵贪官手中清缴十一万两白银缓解延陵灾情。” 太子紧锁眉头,他倒是知道张钧那人,的确是个人才,可那人却并非是他们的人 薛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说道:“张钧出身寒门,性情忠耿,若他掌管户部绝不会出现中饱私囊之举,而且这个人的妻子姓方,她父亲有位至交好友曾替永昭公主管过皇家银库,七年前张钧得他提携方才入的户部,殿下对他应该不陌生。” 太子先是怔了下,随即脸色微变:“鲁山鸣?!” 薛诺点点头:“当年永昭公主府出事时,鲁山鸣被打断双手施以黥面发配出京,却于四年前在发配之地身亡。” “几乎在同年,张钧府中多了一位被火烧伤毁容的远房长辈,那人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出府。” 她对着神色震惊的太子说道, “我知道殿下是担心张钧接管户部之后不为您所控,可说一句不该说的。” “您是太子,是大业将来的陛下,您想夺回户部不过是不想让其落在其他皇子手上成为他们私欲助力,而并非是想要借户部搜刮银钱满足您自己私心,那户部尚书是不是您的人又有什么要紧?” “张家家底清白,张钧守规矩,重情义,为人忠耿正直,也未曾与其他皇子往来。” “太子殿下如果这个时候肯举荐他一回,他必会记您恩情。” “您既不用出面招揽祸事让人疑心孟德惠的事情与您有关,惹来其他皇子甚至是陛下的猜忌和针对,又能将户部交到放心的人手里,由他来肃清整个户部,将来为您臂膀,何乐而不为?” 第136章 半真半假 薛诺每一句话都直接落在了太子心坎上,甚至将他所有的顾虑全部提前解除,而且她有一句话正好击中他心里。 他其实并不在意是谁来当这个户部尚书,也并不是一定要把自己的人推上去,他只是不想让那位置落在老三、老四的人手中。 这两年户部年年欠收,国库空虚,延陵赈灾时朝中几乎拿不出来银子来,险些闹出天大的笑话。 老三他们却是吃的满嘴流油钱袋子鼓鼓。 太子虽然没去过延陵却也知道那灾情有多严重,可这般情况下朝中无银赈灾,只能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要不是张钧在延陵“搜刮”出来的那十余万银钱暂缓灾情,靖安伯又带兵镇压乱局,恐怕延陵灾情还会闹的更大。 太子几乎被薛诺说动。 沈忠康眼里的逼视和深究也缓缓褪去,反而生出一丝温和来。 这少年并非只有诡计和狡猾,她能看得清大局,也知道太子心胸抱负。 户部尚书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决定下来的,哪怕他们都觉得薛诺说的有道理,太子也没一口应下。 薛诺本也没觉得自己三两句话就能让他们把事情定下来,她只是将自己想好要说的话全部说了,也将后面的局面告诉了他们,至于具体该如何便由得他们自己决定,她觉得太子和沈忠康只要不傻就不会拒绝张钧。 太子见薛诺言行坦然,又知晓鲁山鸣他们的事情,甚至对于他和沈家都很是熟稔,他心中对于薛诺的身份已经信了大半。 他忍不住问道:“薛忱可有跟你说过,他当年是如何逃出京城的?” 薛诺摇摇头。 “那姑姑的事呢,他有没有说起过?当年谋逆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诺听到太子一声姑姑,心中有些触动,面上却依旧是说道:“没有。薛爹爹很少跟我说起永昭公主的事情,他只说七年前公主府出事时,他因不在府中才得以避开追杀之人带着阿姐逃出京城,但他对于谋逆真相也所知不多。” “当年公主府的人并没有死绝,昭云十四骑逃出来了一个,也带走了公主府暗中留下的一部分扈从,这些年薛爹爹一直跟他们有联系,我进京之后与他们联系上了,便也得了他们手中暗线。” 太子和沈忠康他们都是恍然。 原来是昭云十四骑 难怪薛诺能有手段这般清楚京中之事,甚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就布下这么大的局。 薛诺知道想要取信眼前三人,单靠谎言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三个之中没有一个是好骗的,而且他们也曾跟薛忱甚至跟她母亲打过交道。 很多事情如果全靠着谎言,就算能遮掩一时也瞒不过他们后面的探查,甚至将来若是做了什么与她今日所说相悖还得拿无数的谎言来遮掩,倒不如索性真假掺着来,昭云十四骑的存在是可以告诉他们的,这样能解释她手中突然多出来的能力。 至于薛忱当年离京后的经历,她半真半假的说了一些,也足以取信三人。 薛诺没提昭云十四骑逃出来的人在哪里,也没提那些暗线藏在何处。 太子三人虽然好奇却也有默契的没有追问,他们心知肚明有些东西是眼前这少年的底牌,她愿意透露是因为想要取信他们免得他们猜忌,可他们如果追问甚至妄图将其收拢夺走,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三人都是知道薛忱当年对嬴姮的深情,也只以为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筹备回京翻案的事情,丝毫没想到薛诺是后来才遇到邱长青甚至得到公主府暗中势力的。 太子有些感慨地说道: “孤还记得当初薛侍郎在京中风采,没想到他居然走了。” 薛诺早已经过了悲恸的时候,她神情平静地说道:“薛爹爹当初逃出京城时就受了重伤,后来带着阿姐躲避追兵好几次都险些没命,他身子骨早就已经毁了,要不是心有执念可能都熬不了那么久。” 薛忱的执念是她,也同样是她母亲。 他放不下母亲唯一的血脉,也同样不想让当年的事情就这么过去。 “薛爹爹走时其实很平静,他说他要去见他想了很久想到骨头都疼的人。” 薛诺抬头看着太子格外认真地说道:“薛爹爹救过我的命,也将阿姐托付给我,我弄丢了阿姐,就一定要完成他心愿,所以殿下不必担心我的诚意。” “只要你我目的相同,我与殿下永远都不会成为仇人。” 太子看着薛诺的眼睛,恍然间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永远站在姑姑身后的男人,俊朗兮皎若云月,惊才绝艳前途一片大好,可他心甘情愿为了姑姑留在公主府,任由世人唾骂也不肯离开半步。 姑姑是个肆意张扬从不讲规矩的人,养着满院子的面首连个正经驸马都没有过,可他知道姑姑待薛忱是不一样的。 太子抿抿唇说道:“孤信薛忱。” 谁都可能背弃姑姑,薛忱不会。 那个男人一辈子都折在了姑姑身上。 姑姑就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命。 太子在沈家停留了许久,跟薛诺也开诚布公谈了很多事情,等离开的时候沈忠康跟着他一起走的。 等他们走后,沈却就看到薛诺垂着眼窝在那里不说话,他抿抿唇不想搭理她,扭过头片刻,忍不住回头时就看到小孩儿呆愣愣地望着外面出神,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薛忱的事情殿下和祖父他们会放在心上。” “七年前的事错不在永昭公主,也不在薛侍郎,太子殿下也一直坚信他们无罪,这世上总有公理在的,他们早晚能够洗刷冤屈,恢复清白之身。” 薛诺听这话愣了下,回头看着沈却脸上别扭就反应过来他是在安慰她。 她心头一暖,觉得这人别别扭扭关心人时还挺可爱的。 薛诺歪着头道:“公子,你真不能告诉我你当初在祁镇为什么找上我吗?” 沈却闻言就知道自己昨天夜里脱口而出的实话这人根本没信,他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把这事敷衍过去,就听那小孩颇为自恋的说道, “我那会儿脏兮兮的是个人都想躲着,公子却主动找上来,难不成你是一眼就发现了我邋遢衣着下面隐藏着的美貌和不屈权贵的傲骨,你自愧弗如愤而生妒,才忍不住朝我下手?” 沈却牙根一紧,抓着手里的东西就朝着她脑门上砸了过来。 薛诺疼的哎哟叫了一声。 金风和抱朴站在门外,心里头几乎同时生出个念头来。 这么好看一人,怎么偏就长了张嘴? 第137章 一物降一物 孟德惠的事情闹的很大。 柳氏夜里得了消息冲进兵马司大牢,差点没直接剁了勉强扯了件衣衫遮体下三路却光溜溜的孟德惠。 孟德惠哭爹喊娘,好不容易才在兵马司那些人的“掩护”下保住了自己的命根子,可当时那场面热闹的隔了两条街都能听到动静,这事儿也就彻底瞒不住了。 萧池昨儿个夜里要的太狠闹的身边人生了气,好不容易哄着人露了点笑脸愿意让他碰碰小手,前脚搂着她细腰和丰腴身躯真想要更进一步时,后脚就被闯进来的谷洪庆坏了好事。 眼见到嘴的肉没了,他整个人原地爆炸。 “鬼吼什么!!” 萧池站在门前一巴掌拍在谷洪庆脑袋上,直接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等将房门关上转过身走回来再想去勾美人柔荑时,就见她朝后一躲:“谷大人看着好像是有急事,伯爷还是先去看看吧。” “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急事” “可谷大人在叫你。” 门外谷洪庆大声叫着伯爷。 “别理他!” 萧池朝外骂了句滚蛋,对着谷洪庆的叫声充耳不闻懒得理他,娇妻在怀谁他妈管外头有什么事情。 只是他刚皱眉凑上前去,还没碰着就被怀中的人躲了开来。 白嫩手指抵着他胸前,女子声音娇软:“伯爷,公事要紧。” 萧池被她撩的火气上涌,偏女子执拗非得让他先办正事,那柔柔弱弱的手抵在他胸前愣是不让他前进半步,再加上外头谷洪庆跟叫鬼似的。 他顿时气得虎目圆睁,配着那一脸络腮胡子显得凶狠,低头就在怀中人嘴上啃了一口: “小娘皮,老子看你就是寻着机会不想跟我亲近!” 话才刚落,缩在怀里的人就突然眼圈一红。 萧池就是个狗脾气,从来不是个谦逊忍让的主儿,他想要什么就非得到嘴,甭管人乐意不乐意,不管在朔州还是招安入京之后都从来没有半点收敛,多的是人叫他疯狗,可偏偏碰着个能捏着他狗链子让他奈何不得的女人。 明明刚还凶狠,瞧着怀中人红了眼顿时泄气。 打又打不得,骂又不忍心,这娇气极了的样子,多碰几下就能泪汪汪的叫疼。 早前从水里捞出来时,萧池对这记不得过往的女人只不过是见色起意,想着掳回来当个暖床的,可后来自个儿先动了心,心甘情愿拱手将伯爵娘子的位子送给人家不说,更把人当姑奶奶似的供了起来。 见怀里的人红着眼圈看他,萧池怒气哧溜没了:“哎你别哭,这又是怎么了,我又没干什么,哎哎哎别哭啊阿无,你一哭我心肝都疼。” 阿无眼睫轻颤眼泪就掉了下来,微侧身低泣。 “我知道我来历不明,记不住过往,伯爷是贵人又救过我性命,你想要我身子我给了你,可我从未想过要乞尾求怜,你何必这般低看我?” “别胡说,我什么时候低看你了。”他都恨不得把这祖宗供起来了。 阿无哭声道:“你若不是低看,怎就只顾得拿我当暖床之人,我怕你有正事耽误,可你居然居然那么说我” 女子细细哽咽的声音委屈极了,眼泪啪嗒掉时,萧池顿时心疼。 他极为熟练地将人抱到了床上塞进被窝里,也不管周围还有丫头看着,毫不要脸地半跪在地上就讨饶:“我那没骂你,就是一时顺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粗人。” 他们那寨子里都是些浑人满嘴粗话从不讲究,后来被招安进京虽然改了些,可有时候脱口而出还真没骂人的意思。 萧池替她抹着眼泪:“别哭了,我错了,下次我保证改。” “可你刚才吼我。” “我的错,是我太大声了。” “你昨天夜里闹的我好疼,我,我都说不要你还强来” 萧池想也没想就低头认错:“是我不知轻重太过粗鲁。” “那你十天不准碰我” “那不行!” 吃了肉的狗哪能放过半点儿腥味,听到十天不准亲近,萧池脑袋一抬条件反射地就吼了出声,等说完就见床上女子环着被子眼泪汪汪。 阿无长得好看极了,杏眼媚色,面如芙蓉,一身肌肤比豆腐还嫩,红艳的嘴唇微张时,一双眼里全是控诉。 萧池个大老爷们顶不住:“最多一天。” 阿无扭头。 “两天!” 阿无依旧咬着嘴唇掉眼泪。 萧池见她被子滑下来时身上那些印子,顿时想着他是不是真闹的太凶把人给吓着了。 见她红着眼圈不说话,他半晌才委委屈屈:“顶多五天,不能再多了。”他血气方刚孤寡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找着个媳妇儿,总不能让他一直憋着。 旁边的小丫头看着萧池半跪在床边跟夫人为着床上那点儿事跟夫人讨价还价,简直有些不忍直视。 伯爷脾气狗的很,唯有夫人压得住。 萧池死皮赖脸外加打滚耍赖也没讨价还价成功,等从房里头出来,想着自己十天都不能亲近自家媳妇,他整张脸都是黑的。 一旁的小丫头见他乌云罩顶地离开,忍不住憋着笑上前:“还是夫人能拿得住伯爷。” “我没拿他,是他自己闹的太过。” 床上的女子说话时柔声细语,眼圈依旧还红着,脸上却被小丫头说的多了丝羞色,那本就极盛的容貌像是盛开的芙蓉花,又娇又艳。 她有些不好意思:“秋儿,去烧些水来,我想沐浴。” 小丫头知道夫人脸皮薄,见她红霞满面,偷笑着应声道:“奴婢这就去。” 房中人都走了,房门关上时,原本娇艳的阿无脸上笑容才慢慢淡了下来。 她皱眉从床上起身时,身上裹着的被子滑落下来,丰腴却无赘肉的身子玲珑有致,如同熟透了的蜜桃带着极致诱惑,哪怕还套着白色寝衣依旧遮不住满身风华。 阿无一动腰上就疼的厉害,她吸了口气揉了揉腰肢,慢慢挪到铜镜前坐着。 萧池这狗东西,平时看着五大三粗也就算了,于床事上更是毫无收敛,要是再不让他克制些她怕腰都得断了! 她身上酸疼的厉害,稍一抬手胳膊上到处都是那狗男人留下的痕迹。 阿无将衣袖扯了下来,抬眼就看到铜镜里那张人间尤物的脸。 第138章 她是谁? 镜中美人巧蹙娥眉,一双杏眼里清冷带着嫌弃,可哪怕如此那张脸却依旧极美。 阿无不由轻叹了声:“你到底是谁?” 她不记得过去,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水的,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从船上苏醒那一刻。 身边的人都说她是被萧池从陵江里捞出来的,被救时一条腿受伤,身上衣裳也瞧着狼藉。 那时候的她没有任何过往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脑海里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叫阿无。 萧池救了她,垂涎她也从不遮掩。 那个男人性子凶狠,就像是野兽盯准了猎物就不撒口,她第一眼就看出萧池不是好人,而等她看到过自己这幅容貌,发现那行船上的男人盯着她身体眼神黏着挪动不开时,她就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 阿无明明没有以前的记忆,可她下意识却知道该怎样选择对自己有利。 在知道自己逃离不了之后,她就果断选了萧池,如同藤萝依附乔木寻找庇护,也在知道注定要从了他的情况下拼命汲取养分,替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她让萧池从对她从见色起意到后来逐渐上了心,让他对她的轻慢消散,让那男人动了真心。 再凶狠的野兽多了链子被驯服后也就没了威胁,而萧池不仅许了她这个来历不明之人正妻之位,将她带回京城百般宠爱,就连这偌大的靖安伯府内务也全都交给了她。 她知道怎样能让萧池顺毛,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美色扯着链子让那男人对她言听计从。 阿无摸了摸自己脸颊,她不记得过往,却也知道这些手段不该是普通女子该有的。 所以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明明没有记忆却还能知道这些东西? “夫人,水来了。” 门外有人敲门。 阿无揉了揉腰肢,想起床上格外凶猛的萧池就忍不住低骂了句狗男人,收敛脸上清冷之色,再起身时又是那个娇弱貌美的靖安伯夫人,朝着门前进来的丫环柔声道。 “送进来吧。” 萧池火气在身,跟着谷洪庆出了府里骑在马上时还黑着脸,一副见谁都想揍的架势。 等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谷洪庆说他们的人把户部尚书给抓了时,他才总算给了谷洪庆一个正眼:“抓了孟德惠?怎么回事?” 谷洪庆连忙将孟德惠的事说了一遍,等说完后才道: “原本这事要是闹的不大,咱们偷偷把人放了就是了,可谁想当时在场的人太多,而且那柳氏也不知道打哪儿得了消息,拿着刀就冲进牢里就险些剁了孟德惠。” “您也知道咱们那衙门有好些权贵子弟混吃等死的,柳氏这么一闹,那些人哪还有不知道的,消息怕都已经传出去了,咱们想遮都遮不住。” 五城兵马司是京中枢要,可同样也是那些皇亲权贵府中子弟混资历的地方,一些紧要职位轮不上他们,可里头有些闲职挂名的差事却几乎都是那些权贵府中酒囊饭袋占着。 这些年没什么本事,大多也都是各府不受看重的庶子或是幼子,送进来攒攒资历博个差事,平时倒也好管束,有萧池镇着没人敢惹是生非,一些要紧事情也轮不着这些混进来的人。 可这种看热闹的时候有了这些人的嘴,兵马司大牢的消息怕能被传出花来。 谷洪庆忧心忡忡:“伯爷,这事该怎么办,这要是遮掩不住可就真闹大了。” 萧池却是直接呸了一声:“遮什么遮,这种不守男德的狗东西,剁了也活该。” 谷洪庆瞪大眼。 你说啥?你再说一次?! 你一个捡了人家姑娘都敢逼着人家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死缠烂打非弄到手的土匪跟人讲男德?! “看什么看,老子说错了?” 萧池一脸络腮胡子脸皮极厚,压根没觉得自个儿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像是他对他家阿无,有阿无一个就行了,谁跟孟德惠那狗日的一样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关键他之前也听说过那柳氏的事。 孟德惠平日里装的两袖清风家中度日不易还吃着人家柳氏的大米,眼下连锅都想给人砸了,忒不是个东西! 萧池朝着谷洪庆就骂道:“就这么点儿破事你来找老子?” “伯爷,那可是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咋地,多个鸟还是多条腿?他光屁股露鸟当众寻衅滋事抓了就抓了,谁还能咋地?” 谷洪庆听着萧池这话险些翻个白眼,你说的容易,这一步尚书进了兵马司大牢,搞不好回头兵马司都得被人给掀了。 他知道自家这位爷行事不讲规矩,或许真没把这事放心上,他只能耐着性子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孟德惠是三皇子的人,今天跟他打起来的又是成国公府的庶子,三皇子和成国公府的人都去了兵马司,说是让放了孟德惠他们,还说这事情他们私下和解” “和解个屁!” 萧池虽然是武夫,可也不是蠢货。 这事情要是没闹起来也就算了,兵马司走个过场把人给放了就是,他们私底下怎么闹都跟他没关系,可是眼下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了,那人哪里是那么好放的,别说其他,光是永顺侯府那边他这头把人放了指不定回头要背什么黑锅。 萧池没好气地说道:“让他们滚蛋!” “孟德惠跟郑禄聚众闹事当街殴打犯了事,明儿个把人扔去京兆府衙,让他们去京兆府要人去。” 谷洪庆惊讶:“京兆府?” “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本就是京兆府衙门该管事情” 萧池话音一转,“算了也别等明天早上了,待会儿我去审问一趟你就把人给京兆府那头送过去,告诉三皇子和成国公府的人,兵马司无权放人,让他们找京兆府那头要人去。” 至于京兆府放不放人就跟他没关系了。 谷洪庆早熟悉了萧池的性子,而且细想了一下被一起带回去的那个孟家外室,也觉得孟德惠他们不能从兵马司大牢被放出去,他点点头刚让身边的人回兵马司去传话,就听到有马蹄声疾驰过来。 兵马司下头的人骑马而来,才刚靠近就大声道, “伯爷,永顺侯打上成国公府去了。” 第139章 撒泼打滚 永顺侯把成国公给打了。 整个朝中都是哗然。 听说永顺侯连夜带着一群人上门,不仅打了成国公和他几个儿子,连成国公府门前天庆帝亲赐的牌匾都给砸了个稀碎,国公府里跟进了贼似的几乎没个完好模样,一群女眷吓得尖叫声四起震醒了前后左右的邻里。 第二天早朝时,还没等鼻青脸肿的成国公状告永顺侯擅闯府邸殴打命官的事情,永顺侯就先直接当朝哭了起来。 永顺侯模样不大好看,又黑又胖,还长着双眯眯眼。 那本还威武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滑稽,也让他整个人更圆了几分,这会儿直接毫无形象的跪在殿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帮不要脸的人就可着我家闺女往死里糟蹋,我那可怜的女儿,以为找到了良人,我们柳家恨不得连家底都贴给了那姓孟的白眼狼,可谁知道他居然伙着成国公府这群不要脸的这么欺负我家闺女。” “他们成国公府一群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货,给我女婿送个调教好的瘦马,伙着生了儿子帮着瞒着还给我家闺女下药,要不是我闺女福大命大怕是连命都没了。” “他们成国公府图的什么,想要让我一把年纪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永顺侯又哭又嚎,指着成国公就劈头盖脸一顿骂。 “陛下可要替老臣做主啊!” 天庆帝脑瓜子嗡嗡作响。 满朝大臣瞧着被永顺侯打的瞧不出原本模样的成国公也都是一脸唏嘘,原还以为是永顺侯撒泼劲又犯了,可感情是成国公府的人伙着孟德惠欺负这老泼皮的闺女。 所有人看着成国公时都是一脸勇士的模样。 惹谁不好,偏去惹永顺侯? 天庆帝瞧着下方哭嚎的永顺侯深吸口气:“你先起来。” “陛下” “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永顺侯呜呜哭着,闻言伸手在脸上一擦,起身时顺势在地上抹了一把,那脚边多出来的像是鼻涕的东西让得天庆帝眼皮子直抽抽。 天庆帝额上青筋蹦了蹦,忙不迭地移开目光沉声道:“成国公,到底怎么回事?” “老臣冤枉!!” 成国公脸上肿了一块,嘴角都破了皮,连忙跪下就哭喊:“陛下明鉴,老臣绝未做过这等事情,又怎么可能给孟大人送什么女人,分明是这永顺侯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浑言,连事情都没搞清楚就带着仆人强闯老臣府邸见人就打。” “老臣府里的人被他打伤了好些,连老妻都被吓得去了半条命,永顺侯嚣张跋扈,伤人不止还砸了陛下钦赐的牌匾,老臣实在是委屈,求陛下做主!” 永顺侯闻言就直接骂出声:“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你以为你给那姓孟的塞女人我不知道?你让人给我我闺女戴绿帽子,还想骗着我闺女给那龟孙子养儿子来算计我们侯府,我没打死你都是便宜你的!” 周围一群人都是一脸的“”。 男人三妻四妾其实都算正常,也就只有这永顺侯能说得出男人给女人戴绿帽子这种话来。 成国公怒声道:“你别冤枉老夫,你们跟孟家的私事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永顺侯顿时瞪眼:“你有脸给他送女人如今倒不敢承认。” “老夫说了这事跟老夫无关,你个泼皮别随便污蔑人!” “我污蔑你?我看你是做贼心虚!” “你!!” 两人当朝吵得不可开交,成国公气得毫无形象破口大骂,永顺侯更是撸袖子就想动手。 眼见着两人险些当朝要打起来,天庆帝脸皮抽了抽,猛的一拍龙椅怒声道:“行了!闹够了没有!!” 群臣齐刷刷的噤声。 “你们当这儿是菜市口,由得你们撕扯打闹?堂堂侯爵国公,朝堂之上吵着这个样子也不嫌丢人现眼,再吵都给朕滚出去!”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永顺侯却还朝着成国公吐口水。 天庆帝瞧着他这动作气得脑仁疼,眼不见为净地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先跟朕说清楚!” 萧池上前两步:“回陛下,此事与兵马司这边有些关系。” 见天庆帝看过来,他说道, “昨天傍晚时,兵马司这边负责巡城的人前往城南巡防时听到有人聚众闹事,过去时就见两拨人当街打了起来。” “当时围观的人太多,情况也乱糟糟的,其中一人光着身子被打的当场昏厥,另外一拨人也各自有伤,打闹之时嘴里还叫喊着什么寡妇恩客的话,实在有伤风化,臣手下那些人只能先把人带回衙中大牢。” “原以为是泼皮滋事,谁知回去后才发现被打晕的那人是户部尚书孟大人,另外一拨人则是京中几个纨绔,臣原想先了解事情原委,没想此事闹的太大收拾不住。” 殿中这些人有好些昨天夜里就已经听过这八卦,可有一部分却还不太清楚。 这会儿听到萧池的话后,知道孟德惠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那都是瞪圆了眼支起了耳朵,恨不得就在八卦现场。 萧池淡声说道:“孟大人是朝中重臣,臣怕是有人故意伤他,连夜审了那几个纨绔,才知道他们与孟大人之间是起了误会。” “孟大人去城南是私会他养在外面的外室和儿子,那外室平日里对外说她自己是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因容貌娇美引了那几个纨绔垂涎想要趁夜占点儿便宜,哪知道就撞上了孟大人与她亲热之时,将孟大人当成了那外室的恩客。” “孟大人一怒为红颜,那几个纨绔也喝了点酒上了头,两边才打了起来。” 周围的人听着萧池说的这些后都是心里头“嘶”了声,这孟德惠可真是玩儿的开,养外室也就算了,还给自个儿戴绿帽子咒自己早死,想起萧池话里那句与人亲热,还有之前的衣不蔽体,脑子里已经有了他光着屁股遛鸟的画面了。 天庆帝脸色黑沉沉的:“此事跟成国公府有何关系?” “这” 萧池迟疑着没开口。 天庆帝沉声道:“有话就说!” 第140章 柴春华死了? 萧池看了眼成国公,这才低声道:“最先与孟大人动手的,是成国公府的六公子郑禄。” 天庆帝一愣,连带着周围人都是瞪大了眼。 他们没想到这事这么滑稽,谁不知道孟德惠跟成国公府交好,结果还是被成国公府的人给送了人头。 成国公跪在地上时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看来的目光,听到郑禄的名字时只觉得胸口憋着淤血。 那户部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拿稳的地方,孟德惠与他们关系亲密也是最为要紧的臂膀和助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居然会毁在自家那不争气的庶出孙子身上。 打从昨天夜里被永顺侯打了之后,知道这事怎么发生的,成国公就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这事要是别人做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他们自家人。 他杀了郑禄的心都有了! 天庆帝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他皱眉沉声道:“那永顺侯口中所说成国公府送那外室是怎么回事?” 萧池说道:“这微臣就不清楚了,那程氏被带回后一言不发,微臣也不擅长刑讯,且这等官司也不该兵马司插手,所以臣昨天夜里就已经连夜让人将他们几个送去了京兆府衙。” 背锅侠的京兆府尹听到萧池这一推二五六的话,险些破口大骂。 这靖安伯简直不要脸,这种事兵马司管不起,他们京兆府就能管得起了吗? 堂堂一部尚书让他怎么审?! 京兆府尹面对天庆帝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这微臣还没弄清楚那程氏来历” 见天庆帝脸色冷沉,他连忙低声解释说道, “孟大人官居二品,微臣无权审他,那程氏又是孟大人的咳臣也不敢擅自对她用刑” 况且昨儿个靖安伯这不要脸的把人扔给他之后,没多久三皇子和成国公府的人就找上门来,他能顶着没把人放了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真对这两人动刑,没有陛下开口,万一审出什么不该审的事情,他这京兆府尹哪还能坐得稳。 天庆帝听着下头人的话,就知道这京兆府尹不过是推脱之词,怕审的太过得罪了人。 他狠狠剜了成国公一眼,这才朝着永顺侯道: “永顺侯,既然那程氏都还没审,事情都没弄清楚,谁给你的胆子带人打上国公府?” “我” 永顺侯语塞,他闺女亲眼看到孟德惠跟他那外室,又听人说那外室是成国公府送过去的,最关键是当时在场的有人说听到孟德惠跟那程氏算计,说想要毒杀了他闺女鸠占鹊巢把那外室的小崽子养成永顺侯府的“外孙”。 他一听之下这还得了,怒气冲头哪管得了什么弄没弄清楚,直接领着人去了成国公府。 成国公好不容易抓住机会顿时道:“陛下,这永顺侯分明是仗着先帝之恩肆意妄为,老臣是陛下亲封国公却被他如此对待,求陛下做主” “你别胡说八道,那程氏就是你们送去的。” “那你有证据吗?” “我” 永顺侯被问住,脸上顿时乍青乍白,就在这时,殿中却有一人就突然开口:“永顺侯没有证据,微臣这里有。” 殿中众人都是回头,就见一人越众而出走到了人前。 那人是大理寺少卿,上前后就朝着天庆帝恭敬道: “陛下,微臣曾侥幸查到过一点儿那妇人的东西,或许能证实永顺侯之言,孟大人的那位外室姓程,表面是江南富商程家的庶女,实则却是专人调教的瘦马,精通驭男之道,且于商贾之事上极有天赋。” 天庆帝皱眉:“你查过程氏?” “微臣并非查她,而是查旁人时恰巧查到了那妇人身上。” 见周围人都好奇,那大理寺少卿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刑部判罚于江南强掳民女,且牵涉进私盐案中谋利的柴春华。程氏便是由他送入京中,最开始是送进成国公府跟在郑二爷身边,后来才辗转跟了孟大人” “你胡说八道!!” 成国公眼里终于露出慌色。 那少卿说道:“大殿之上微臣怎敢胡说欺君。” “当日判处柴春华时,微臣就察觉到柴春华豢养瘦马行径可疑,且他强掳民女安抚州官的手段也太过熟练,微臣试图审问,只可惜他大抵是怕被人灭口或是被人威胁,所以咬死了不肯招人半句,可微臣依旧觉得此事有问题,事后就一直派人留意。” “柴春华被发配出京之后,不到半月就死在了半路上。” “事后柴家之人也被灭口,与柴春华熟识之人相继出事,只余一名叫周奇的人侥幸逃了出来,他曾在柴春华身边当差,也跟他数次往返江南,大肆搜罗容色出众的女子多加调教之后带回京城谋利。” “周奇虽不主事,却也知道一些关乎柴春华的事情,而他跟微臣吐露的有关带回京中的女子之中,就有那程氏。” 成国公满脸惊容。 沈忠康和太子也是忍不住挑眉。 柴春华死了? 当初刑部判罚之后,他们就没太过关心那被发配出京的人,没想到他居然死在了半路上,两人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突然冒出薛诺那脸来,是她做的吗? 这大理寺少卿是四皇子的人,他会出头指证成国公不算是奇怪,可顺着柴春华这条线倒有些出人意料,两人都只是安静站着,就听那人沉声说道:“微臣本想顺着此事暗中调查,有所结果后再呈交陛下,谁料昨夜事情突发。” 他沉声说道, “那程氏并非寻常瘦马,不仅暗中替孟大人在外营商赚取钱财,将户部的银子以她手中布庄铺面高买低卖的方法清洗一遍转为私银,且还暗中与人一起走售一些朝廷禁物牟取暴利。” “之前私盐案孟大人也有掺上一脚,只因一直是程氏出面才没人查到他身上,除此之外,延陵水灾时他还曾与人囤粮转运受灾之地高价售卖,就连延陵官仓被抢都与他们有关” 天庆帝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第141章 一锤接一锤 整个大殿之中都是安静至极,所有人听到那大理寺少卿的话时都是面色各异。 养个外室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种事情官宦权贵府中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干过,孟德惠被人发现闹出笑话也顶多是私德有亏,那官位都未必会丢,顶多也就是被人笑话几句。 成国公府送女人给孟德惠拉拢他也没什么,可如果这个女人关乎户部贪污,甚至像是这大理寺少卿说的一样替孟德惠洗钱,甚至走私,那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三皇子脸色死白。 成国公更是压不住的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人群里的詹长冬突然开口: “陛下,臣在江南时的确听闻过京中有一波极为神秘之人,每隔数月便以高于市面三、四成的价格在江南各地大肆收购棉锦蚕丝,然后隔上半月便会有一大批丝绸布料以平价甚至低于市价两、三成的价格抛售。” “此事差不多已有三、四年之久,呈州那边更有好几个富户因此发家。” “臣那时候觉得奇怪还曾查过,不知是何人这般大方任由人赚取差价,拱手将银钱赠与他人,如今想来倒与卢少卿这话对得上。” 殿中众人都是倒吸口气。 哪怕再不精通商算之人,也知道詹长冬所说这东西利益有多大。 高于市场三四成收购原料,再以低于的价格贩卖成品,这一来一去至少损失小半的利益,这还不算人工、押运以及中间的损耗。 如果不是为着洗贪赃的银子,谁会这么脑子有病拿着自家银子高买低卖造福旁人? 萧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位少卿说道:“说起来臣在延陵赈灾的时候,也听延陵府衙的人说起过官仓被抢的事情。” “听闻那日抢劫官仓的人来去如风,不像是普通百姓山匪,反倒像是训练有素之人,且事后官仓里被劫走的粮食也不知所踪,没过几日城中就有人以十余倍的价格贩卖粮食。” “延陵府衙的人想要彻查,那些人却是神通广大,而且他们好像很熟悉朝中前往赈灾的流程,刚好卡在臣和张大人到延陵前两日就消失不见,臣当时还有些纳闷这些人怎能这般敏锐,连朝中的消息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刑部左侍郎张钧想起在延陵赈灾时见过的惨况,冷笑一声直接说道:“寻常人当然不知道,可要是有朝中的人替他们通风报信呢!” 一个接一个的巨锤,砸的孟德惠连翻身之力都没有。 萧池和詹长冬虽然没有明言那些事情是孟德惠做的,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大理寺那位卢少卿原本编了个谎言,只是为了将四皇子手里的东西找个理由呈交圣前,却没想到这两位朝中新贵居然会开口说话,他心中一喜,连忙说道:“陛下,臣昨夜听闻孟德惠之事就察觉不对,今日特意将臣所查之物也全数带来,其中便有程氏所做之事。” “程氏手下布庄高买低卖,数月便能盈利近十万两,除此之外还四处搜买书画珍品,撒出无数银子。” 成国公那被揍的五颜六色的脸上猛的抬了起来,人群中三皇子脸色更白了几分。 孟德惠豢养外室名声毁了也就罢了,贪污之事没有证据就不作数。 可有这东西拿出来,孟德惠完了不说,还会牵连了成国公府。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外室之事居然会扯到户部的事情上面,想要开口辩驳时已经来不及,而且这个时候要是开口,那等于是不打自招将自己绑在孟德惠身上。 眼见着内侍上前取了大理寺少卿呈上的东西交给天庆帝,成国公心中急转,哪怕慌得后背上都冒了冷汗,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三皇子脑子里也在思索对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孟德惠完了,他们该怎么让他闭嘴。 天庆帝拿着卢少卿呈上的东西,刚开始时还能保持平静,等翻到后面时脸色已然阴沉下来,连带着呼吸也逐渐加重。 片刻后,只听“砰”的一声,天庆帝震怒。 “他好大的胆子!!” 殿中众人“唰”的下跪:“陛下息怒。” 天庆帝声音沉怒:“来人,将孟德惠、程氏打入诏狱,锦麟卫查抄孟家。” “传旨冯源,让他去给朕查,朕倒是要看看他一个户部尚书的肚子到底有多大,吞了我大业多少银钱!” 所有人听到锦麟卫时,就知道孟德惠完了。 那可是号称帝前枭犬的锦麟卫,行事阴狠不择手段,唯皇命是从,更何况还有个深得陛下信重的冯源,朝中之事本该交给刑部大理寺去查,可如今直接动用宫中之人,显然陛下是动了真怒了。 成国公和三皇子也都是眼前一黑。 完了! 撞上天庆帝的目光,成国公哪还顾得之前跟永顺侯撕扯,他连忙跪在地上沉声说道:“陛下,那程氏之事老臣实在不知情,老臣也断然不敢做出如此忤逆大事。” “你说不是就不是?人家卢少卿都说了,有人可是亲眼看到过那个程氏以前跟着你二儿子,她跟着孟德辉之前可是在你们郑家的。”永顺侯第一个不信。 三皇子哪还顾得其他,连忙就上前开口:“父皇,一人之言怎可相信,说不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成国公府” 卢少卿在旁说道:“三皇子慎言,此事乃是那周奇亲口所说,微臣也只是如实禀告陛下。” 成国公背脊是汗,可他知道这种时候急不得,越急越显他心虚。 柴家的人早就已经死了,柴春华那边也不可能留有证据。 那个周奇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可想必应该没有实证,或者说是没有能将成国公府置于死地的东西,否则刚才那个卢少卿送上去的东西就不仅仅是孟德惠的,也该有他和三皇子的 成国公开口:“陛下,老臣从未做过此事,在今日之前更是不知道那程氏是谁,也没见过卢少卿口中的柴春华。” “虽然不知道那周奇为何要污蔑成国公府,老臣与那孟大人更只是泛泛之交,又怎会做这种送人妇人的事情。” “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容不得有人这般冤枉,还请陛下下旨搜查国公府,还老臣一个清白!!” 第142章 有苦说不出 搜府? 沈忠康他们听到成国公的话后先是一惊,可等反应过来之后,却都忍不住骂了一句狡猾。 派人搜府是何等大事,这跟抄家有什么区别? 别说是成国公府,就算只是寻常官员府邸,想要抄家那都得像是孟德惠这样有确凿证据才行,否则一个不好搜不出什么东西,就等于冤枉了忠臣。 更何况成国公是两朝老臣,曾辅佐天庆帝登基,他是宫妃之父,又是三皇子外祖,在朝中盘根错节关系极为复杂,又岂是说搜府就能搜府的,他这般理直气壮,府里必定不会藏着什么不该见人的东西。 今上要真派人搜查查不出什么,堂堂国公被人这般“折辱”,上位之人定会落得个苛待老臣的恶名。 天庆帝怎敢冒险? 果然天庆帝脸上颜色难看,却迟疑着并未开口。 成国公心中一定,开口时越发沉着:“若不然老臣也愿自请入诏狱,那孟德惠所行之事实在可恶,殃及朝堂天下,只要能查清他的事情,清除朝中蠹虫,替陛下和大业尽忠,老臣不惧一时冤枉。” 天庆帝眸中阴沉了几分,磨着后牙槽。 这老匹夫敢要挟他?! “成国公别说这般气话。” 眼见着天庆帝有些骑虎难下,成国公咄咄相逼,首辅陈寅突然开口。 陈寅年纪大了,胡子花白,说话时有些温吞, “成国公在朝多年,为朝廷肱骨,又曾替大业立下汗马功劳,想来也不会为一己之私做下这种事情。”他抬首看向天庆帝,“陛下,这件事情或许是有误会,程氏的来历也得慢慢细查。” 永顺侯心思简单,他根本就瞧不出来成国公要挟天庆帝的用意,只见陈寅突然替成国公出头,气得就想骂人。 只他还没张嘴,就脚下一疼,却是一旁詹长冬突然上前时不小心踩在他脚背上。 詹长冬站在永顺侯前半步说道:“陈大人说的对,陛下,此事关乎一朝国公,岂能轻下判断。” “若真只因人随口一言就将堂堂国公下狱,不查清楚来龙去脉就这般对待老臣,那往后岂不是谁人随便说上一句就能冤枉了朝中之人,这不仅会让人质疑陛下苛待朝臣,也会让朝中诸位大人寒心。” 成国公听到这话心觉不对。 沈忠康他们也都是看向詹长冬,不解他为何突然替成国公说话。 下一瞬就听詹长冬话音一转, “不过成国公刚才说的也有道理,孟德惠所做之事实在可恶,也殃及朝堂天下,成国公府断然不能因他就蒙上污名,这件事情要是就此放过不查,往后也会有人质疑成国公府清白,疑心陛下偏私。” “倒不如这样,那周奇既然指证的是郑家二爷,说程氏是由他转送给孟德惠的,也未曾言及整个成国公府,其实也不必成国公如何,只需要让郑二爷去诏狱里坐坐,待到事情查清楚后自然就见分晓。” 成国公心中顿时沉了下来,刚想说什么。 就见詹长冬扭头看他:“成国公连自请入狱都肯,想必不会不答应吧?” “反正那周奇说不定是胡乱攀咬,等到查清事情真相,郑二爷就能安然出来。” 成国公:“” 他刚才大义凛然说的那些话被詹长冬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打的他满口苦水倒了回来还不能说话。 不答应? 那不就表明了他刚才那番举动是在作戏?! 天庆帝不是个能容人的,朝中这些老臣这几年越发势大,更有蹬鼻子上脸之人。 刚才成国公言语逼迫他心中本就恼怒至极,偏偏他还不能轻易发作了成国公府,如今眼见詹长冬几句话说的成国公哑口无言,他就像是六伏天喝了一大碗冰水,从头到脚都觉得舒爽。 太子瞧了眼詹长冬,莫名在他身上瞧出了一股子薛诺作弄人算计孟德惠的那味道,一水儿的蔫坏不说,还叫人有苦说不出。 他险些笑出声来,低咳了一声才压下笑意说道: “父皇,儿臣觉得詹大人说的有理,这件事情不是小事,不管那周奇所说是真是假都得仔细调查清楚,免得冤枉了成国公府,况且程氏所涉不仅仅是与孟德惠私事,还关乎户部贪污,绝不能轻放。” 沈忠康开口:“老臣附议,不管为着成国公府清白,还是朝中清朗,此事都该严查。” 天庆帝难得对太子露出和煦之色,眼底阴沉散去之后,脸上和缓下来,朝着殿前其他人道:“诸位爱卿觉得呢?” 其他人到了这会儿也都是看出道道来了。 成国公偷鸡不成蚀把米,那詹长冬是陛下新宠深肖上意。 又有太子和沈次辅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开口:“臣觉得太子所言甚是,此事须得严查。” “朝中法度不容挑衅,必须查清此事。” “臣附议!” 天庆帝这才看向成国公:“成国公,你觉得呢?” 成国公觉得? 他觉得自己这会恨不得吐血,强压着心头慌乱,那满脸青肿都掩不住脸皮血色消退,低声说道:“老臣愿听陛下旨意。” 天庆帝见他这般狼狈样子顿时越发舒坦起来,望向詹长冬时目光就格外的和煦:“那就先将郑家次子收监,由都察院来单独查程氏与成国公府,以及柴春华、周奇之事,这件事情就交给詹御史来查。” 谁料詹长冬开口:“陛下有所交代,微臣本不该推辞,可微臣刚回京不久,对京中诸事皆不熟悉。” “事关户部贪污及国公府清白,此事断不能轻忽,原都察院御史徐立甄能力出众,且在江南时也极为熟悉柴春华此人,又知晓与程氏有关的漕运私盐诸事,陛下不如将此事交给徐御史来办,他定会比微臣出众。” 徐立甄:“???” 徐立甄前段时间才受了训斥,漕运的事情也叫他失了圣意,再加上因漕运得罪了朝中一大波人,又被詹长冬抢了佥都御史之位,他最近半点都不想冒头。 今天这事情出了之后,打从詹长冬开口时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也隐隐觉察出这成国公府和孟德惠怕是被人下了套了,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就是不想招惹这麻烦事。 哪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詹长冬居然拉着他出去接这烂摊子! 徐立甄张嘴就想谦虚拒绝,只没等他开口上方天庆帝就已经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徐立甄来查。” 詹长冬像是安抚似地说道:“成国公放心,徐御史最擅查案,漕运之事若无他也没这么快查清。” “他定会还国公清白。” 成国公怎么想先不说,上首的天庆帝却是瞬间想起之前徐立甄在漕运之事上的私心,还有他故意拖延想要私拿扈家账册的事。 他看着徐立甄时脸色微沉了几分:“成国公是朝中重臣,不容人污蔑。” “三日内,朕要知道结果。” 徐立甄:“” 詹长冬这个贱人!! 第143章 好不要脸一男的! 徐立甄哪怕再恨詹长冬,可对着天庆帝的话也只能跪下接旨。 整个早朝可谓是高潮迭起,户部尚书下狱,成国公之子也被抓,詹长冬在朝上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更是叫所有人都侧目。 等到下朝之后,那些朝臣陆陆续续从大殿中出来。 迎着外头扑面而来的热风,这会儿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回过味儿来,看清楚了早朝上藏在那激烈争锋之下的较量,也看出来了成国公府和孟德惠十之八九是被人下了套。 等再瞧见持笏走在前面的詹长冬时,哪怕他身上穿着的只是四品官袍,却也再没有一个人敢小瞧这位离京数载,刚回来就连坑数人的佥都御史。 众人小声议论着孟德惠的事情,纷纷朝着宫外走。 谁料刚离开大殿没多久,迎面就见三皇子就堵了詹长冬,一众朝臣都是停了下来,竖着耳朵瞧着那边。 三皇子开门见山:“成国公府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们!” 詹长冬面色微讶:“殿下说的什么话,微臣何时害过国公府?” “你别装不知道!” 殿上时他只顾着孟德惠的事情没反应过来,刚开始还以为詹长冬替成国公府说话是想要卖他们的好,可谁知道他话音一转就坑了成国公府。 要不是詹长冬,有成国公之前那些以退为进,今日早朝上的危机足以化解,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们大可以从长计议再想办法。 偏偏詹长冬横插一脚,不仅拿着成国公自己的话来堵他不说,还将二舅舅也送进了大牢。 三皇子阴沉着脸咬牙说道:“你回京之后我屡次想要与你交好,你拒绝也就罢了,可如今居然来害我外祖,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詹长冬顿时皱眉:“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微臣食君之禄替君分忧,所做不过是微臣该做的事情。” “且朝上微臣也是一心想要替成国公爷洗刷冤情,更不愿让程氏之事牵连了国公爷,何曾到了您嘴里就成了想害成国公了?” 他手中拿着玉笏,抬头对着三皇子说道, “微臣知道国公爷绝非那等欺君罔上贪赃枉法之人,郑二爷肯定也饱受冤屈,所以才会提议让陛下严查此事尽早还他们清白,难道殿下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早些查清真相?” 三皇子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我当然想!” “既然殿下也跟微臣同愿,那您为何还要动怒?” 詹长冬微侧着头满脸的不解,“微臣本不愿掺合此事,全因不忍让国公爷受屈才会勉强冒头,早知殿下居然会这般误解我,刚才朝上我也不必帮国公爷说话了,如今反倒还被殿下这般怪罪!” 三皇子:“” 竖着耳朵偷听的一众朝臣:“” 好不要脸一男的! 三皇子打小在皇室长大,虽不是太子却也是继后嫡出,又有成国公府从旁辅佐,身份地位都远超过其他皇子。 朝中那些人谁见了他不给三分颜面,说话都是恭恭敬敬,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敢当着他面这么不要脸的朝臣,要不是詹长冬脸上那笑意和声音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他都快信了他的鬼话了。 “詹长冬,你别以为你进了都察院我就奈何不了你,你信不信我” “殿下!!” 三皇子气得有些口不择言,只一句狠话还没放出来,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成国公断然打断。 成国公快步走到三皇子跟前,深深看了詹长冬一眼。 他深知自己小瞧了眼前这人,也知道三皇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激怒时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成国公朝着恼怒的三皇子压了压手,这才对着詹长冬说道:“詹大人离京数载,不知道老夫何时得罪过你?” 詹长冬诧异:“国公爷说什么呢,难不成连您也跟三殿下一样,觉得我提议贵府之人与周奇对峙有错?” 成国公闻言沉默了片刻,有些事情哪怕众人皆知,却也不能宣之于口。 下旨让他儿子入狱受查的是天庆帝,为的也是替他们成国公府“洗刷”清白。 詹长冬的提议乍一看根本没有任何毛病,甚至这一切还是他当时自叫冤枉自己“求”来的,他话里话外也都向着他们成国公府的,偏偏就是如此才坑的他们有苦说不出。 他要应了詹长冬的话,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们成国公府做贼心虚不敢让人问话。 成国公眼神阴鸷,片刻冷然开口:“詹大人当然没错,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何惧这些。” 詹长冬回以一笑:“国公爷说的是。” 三皇子简直气到爆炸。 成国公脸色越发阴沉,看出了詹长冬油盐不进,他不想再跟他多说,直接抓着想要上前开口的三皇子道:“殿下,走吧!” “外公”三皇子恼怒。 成国公沉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回府。” 三皇子反应过来这里还在宫里,抬眼就见周围那些朝臣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朝着这边打量,他狠狠剜了詹长冬一眼,这才紧闭着嘴跟着成国公一起拂袖而去。 亲眼看了这么一场大戏,眼见着詹长冬将成国公他们气走,周围那些朝臣都是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这詹长冬才刚回京不久,就敢这么给成国公府挖坑,他就不怕回头出事。” “他怕什么,他如今在都察院担任要职,又得陛下上意,只要自己不犯大错谁敢动他?” “可三皇子毕竟是嫡出” “再嫡出又不是太子。” 有人说了一句后,想起宫中那几位皇子的事情,还有这几年太子跟陛下之间的紧张关系,也没敢多说,只话音一转说道, “而且你们怕是不知道,这位詹御史早许多年在京中任六科给事中的时候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当年朝里头没被他弹劾的就没几个,他牛脾气上来时可是连当年谋逆的那位都敢指着鼻子骂的,又岂能怕一个成国公府?” “谋逆那位?谁啊?” “你说谁。” 那人无声说出两字来,其他人都是脸色瞬变。 第144章 人走茶凉 人群里面有几位是寒门出身这几年才从京外挪回京中的朝中新臣,对于当年之事所知不多。 瞧见那人无声说了句后,他们压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道:“嬴姮?谁啊?” “嘘!!” 有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听到这名字连忙阻了说话的人让他闭嘴,“你不要命了?!” 在场的人有好些都是变色,只要长居京城早年就在朝中的人,谁不知道那嬴姮是谁,又有谁不知道七年前的事就是陛下逆鳞,当年永昭公主府被血洗时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京中血流成河都不算夸张,这些年里但凡与嬴姮二字有关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站在宫里提这个,他们怕是不想要命了。 人群里最早说话的人左右看看,这才青着连说道:“好了好了,别说了,该出宫了。” “对,赶紧出宫吧,少说闲话。” 他们还没活够呢! 詹长冬隐约听到那些人散去前说的声音,脸上却没什么异常神色,只眸子里满是嘲讽。 当年永昭公主在朝时何等威风凛凛,今日这些提起她就胆惧的人当年也曾跟在她身后歌功颂德,恨不得将她捧到天上去,虽然看不惯永昭公主豢养面首行事太过招摇,可詹长冬却从来不曾否认她对于大业所做的事情。 清朝堂,建雄军,领兵征战,丰裕国库。 如今大业领土有多少都是永昭公主当年夺下来的,就连朝堂若非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杀伐手段清除先帝之前就留下的那些毒瘤,以天庆帝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哪能稳坐皇位玩弄权术? 本该声名赫赫煊于朝野,可如今却人走茶凉,就只落下个逆贼之名,当真是可笑,可悲! 詹长冬想起死在延陵的好友,心中冷嗤了声,正想转身离开时就察觉到有人看他,他抬头就撞见了不远处窥视的徐立甄。 徐立甄阴狠瞪着詹长冬。 谁想詹长冬却是突然扬唇一笑,无声说了句什么 徐立甄脸色顿时一黑,转身就走。 “你跟他说什么了?” 永顺侯从旁边冒了出来,瞅了眼那头浑身冒着冷气的徐立甄,他怎么觉得那位徐御史好像都快炸了? 詹长冬浅笑:“没什么,就是谢谢徐大人之前在江南照顾之恩。” 要不是徐立甄,他没这么容易回宫,要不是有他为踏板,他就算能趁着漕运之事回来也未必能得天庆帝青眼,这么快就入都察院抢了众人眼红的差事。 他是真心感谢徐立甄的,就是徐立甄对他这谢意恐怕不想要。 永顺侯总觉得詹长冬这笑有些古古怪怪的,而且他再迟钝也知道徐立甄跟詹长冬不是什么“朋友”。 詹长冬也没跟他解释,只笑着道:“侯爷怎么还不出宫?” “出什么宫!我还要去见陛下。” 永顺侯哼声道,他闺女的事情还没解决,出什么宫,再说今天没把成国公那老王八弄下来他心有不甘。 说到这儿他就想起殿里的事情忍不住道,“你刚才在里头踩我干什么?” 詹长冬看了直肠子的永顺侯一眼,并没立刻回答他的话,反而领着永顺侯朝着宫门走。 那些官员都有些怕被永顺侯找上,对他避之不及,四周空下来后,前后左右几乎都瞧不见人。 詹长冬才朝着永顺侯说道:“我要是不踩侯爷那一脚,侯爷是不是还要继续缠着陛下闹腾孟德惠的事。” “那当然!”永顺侯瞪眼,“他欺负我闺女,难道我还不能闹了?” “侯爷是能闹,可就算你撒泼打滚缠着陛下又能闹出什么结果?” 永顺侯话一噎:“我!” 詹长冬说道:“我知道侯爷心疼你女儿遇人不淑,可你也该明白你所指证的事情并非是小事,别说你手上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彭氏的事跟成国公有关,光是你昨天夜里擅闯国公府伤人的事情,就足够让成国公反咬一口。” “怎么没证据,那个周奇不是” “周奇指证的是成国公的儿子。” 见永顺侯眉心紧皱看着他,詹长冬说道, “成国公膝下有三子,且都并非是不懂事的幼童,卢少卿说的很清楚,周奇只是知道那彭氏曾经跟在郑家老二郑宏安身边一段时间,后来去了孟德惠那里,单凭这一点就想说程氏是成国公府搜罗的瘦马根本不够。” “你觉得单凭这一人之言,就能让陛下因为你撒泼打闹就处决了成国公府替你出气?” 永顺侯被詹长冬的话说的噎住。 他哪怕脸再大,也知道光凭他几句话就要天庆帝弄死成国公根本不可能,更何况那成国公府也不是吃干饭的。 昨天夜里要不是他去的突然,成国公府那边根本没有防备,估计连揍那老小子一顿都难,更何况是想要将他那国公位撸了。 詹长冬见一盆冷水泼下去后,永顺侯冷静下来,他这才温声说道: “成国公没那么好对付,你打他一顿虽是为了出气可到底还是犯了忌讳,你要真想不过,倒不如去盯着都察院那头早点查清楚程氏跟成国公府的关系,也总比你在宫中纠缠惹恼陛下失了圣心要强。” “如今当权的是陛下,不是先帝,您有丹书铁卷也只能救一人。” 永顺侯性子直,做事也冲动,可詹长冬话都说道这份上了,他哪还可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想起天庆帝这两年对他越发不耐,刚才在朝上时阴沉神色,还有明明成国公自请入狱天庆帝也没有答应反而满脸迟疑的样子,他总算反应过来詹长冬那一脚是为了帮他。 詹长冬又提醒了一句: “而且有件事情侯爷怕是也忘了,你再恨孟德惠,可你女儿还是孟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那两个外孙女也是他们嫡亲的骨肉。” “孟德惠一旦因户部贪污的事情落罪,以他今日罪名轻则抄家重则灭族,三族九亲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你的亲人一个是罪臣之妻,一个是犯官之女,哪怕你手中有丹书铁卷怕也保不住她们。” 第145章 薛诺的目的 永顺侯听着詹长冬的话脸色大变,他光顾着找成国公府的麻烦,却忘记了最紧要的事情。 他脸上凶色顿时散了,人也慌乱起来:“那怎么办?” 詹长冬安抚:“侯爷也别急,眼下人人都知道孟德惠私德有亏,不仅养了外室还想毒害妻女,让外室母子鸠占鹊巢,如此不义之人,侯爷大可以让孟夫人带着女儿与孟德惠和离归家,旁人也不会觉得孟夫人有错。” “还有陛下虽然下旨抄家,可孟夫人的嫁妆以及永顺侯府送去的东西却不在其列,侯爷现在可以去一趟孟府,将孟夫人他们接回去。” 永顺侯闻言脑子瞬间透亮,他连忙拍了拍詹长冬的肩膀就道:“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脑筋转得快,我这就回去让我闺女和离去,我柳家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孟家那些白眼狼。” 他看向詹长冬时满是感激之色, “你这人倒是跟都察院里那些牛鼻子不同,是个仗义的,你这个朋友我交了,往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老柳说,我老柳记你这人情!” “今天的事先谢了,等回头请你喝酒。” 詹长冬说道:“侯爷客气了。” 永顺侯心里头挂念着女儿柳氏还有两个娇滴滴的外孙女,跟詹长冬说了没几句就迫不及待的转身走了。 瞧着他那风风火火像是被鬼撵着的样子,詹长冬失笑出声。 这永顺侯还真好糊弄。 詹长冬想起刚才离开的徐立甄,冷嗤了一声,正想着待会儿出宫之后,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去一趟沈家见见薛诺。 那小丫头掉崖之后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了,听说后背上落了好大一个窟窿险些没了命。 他摸摸下巴想着,也不知道沈家发没发现她女子的身份,要不要去瞧瞧情况,只是还没等他出宫,半道上就被人截了,说是天庆帝召见。 “陛下可有说是何事?”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不知。” 詹长冬猜测着天庆帝或许是为了早朝上的事,想了想点点头:“烦公公引路。” 夏声蝉蝉,烈阳耀眼。 沈忠康他们回府之后,人还未至就先听到太子笑声,等瞧着两人联袂而入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笑意,沈却和薛诺就都知道早朝之上必定有极好的结果。 果然,太子将孟德惠入狱的事情告知他们,连带着还有早朝上成国公的事情也都说了一遍。 提起詹长冬坑成国公时,太子笑得险些打跌:“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场面。” “那成国公自作聪明,以退为进想要逼父皇将此事放过,哪想到詹大人却顺势将郑宏安坑了进来。” “如今郑宏安也已经下狱,只要能证实彭氏是他送去孟德惠那里的,让成国公府牵扯到户部贪污之事上,成国公也别想好过!” 沈却细细听着太子说着早朝上的事,见一旁祖父只沉默不厌,他缓缓开口:“想要定成国公的罪,恐怕没那么容易。” 太子笑容一顿:“为什么?”他神情不解,“彭氏被抓了,郑宏安也下狱,有那周奇为人证,想要咬死他们应该不难” “难的不是彭氏这里,而是陛下的态度。” 沈却说道,“陛下未必想在这个时候动成国公府,也未必会让这件事情闹到成国公府身上。” 他虽然入朝不久,可跟在太子身边也已经有好几年。 这些年除了有沈忠康时常跟他提及朝中事,又亲眼看到过朝中势力变迁和天庆帝一些行事手段,自觉对于他们这位陛下还算是有些了解。 他们这位陛下刚愎自用,也极为自我,而且最喜用他自己所谓的权术来平衡朝局,借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他们来牵制太子。 他要是真想动成国公府,早朝之上就不会轻易放过,就如同当年对付永昭公主一样,根本无需太多借口就能直接将成国公拿下。 他要是不想成国公府,就算有周奇为证,甚至后面徐立甄真的能找到一些所谓的证据,那成国公府最后也未必会有事。 最重要的是 沈却看了薛诺一眼:“那个周奇应该不是柴春华的人。” 太子闻言诧异。 沈忠康也是神情微怔,顺着沈却的目光落在薛诺身上。 薛诺被三人盯着时耸耸肩:“别这么看我,那周奇可不是我找来的,是四皇子他们想要找个借口将那些东西送交圣前临时找了个人罢了。” 她只不过是让人稍稍透露了几句那彭氏以前跟过成国公府的人,也透露过柴春华的主子是成国公的二儿子,其他什么都没做。 太子和沈忠康闻言有些惊讶,可仔细想想那个卢少卿早朝上说的话却又恍然。 难怪他在朝上不敢直指成国公,只说彭氏以前出现在成国公府过,原来那周奇是假的,他们手头根本没有确凿证据。 沈忠康想了想说道:“你一早就没想过要拿下成国公?” “成国公要是那么容易拿下,老爷子早就动手了,哪还轮得到我?” 薛诺笑眯眯地说道,“成国公府在朝中势力颇深,又有三皇子这个皇子在手,其一脉朝臣枝叶繁杂,就连陛下也不敢轻易去动他们。” “就像是公子刚才说的,陛下还想要借着三皇子、四皇子来打压太子,要是没有确凿证据,他是不会让在四皇子刚伤筋动骨失了臂膀之后,也毁了三皇子的依仗,让太子独美于前的。” 柴春华被人灭口,柴家人也死了个干净,要想拿此事咬着成国公不放,根本难以让他们伤筋动骨。 没有实证,怎么可能要了成国公的命? 况且天庆帝未必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真动成国公。 沈忠康他们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三人听到薛诺的话后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沈忠康说道:“以我对成国公的了解,他恐怕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你们手里并无实证,就算周奇咬死了他曾在郑宏安身边见过彭氏,单凭这一点也奈何不了他们。” 薛诺笑道:“那又如何,只要周奇不改口,就算没有实证成国公府也休想全然撇的干净。” 第146章 心够黑的 见三人都是凝眸看着她,薛诺趴在引枕上说道: “周奇说了那彭氏入京后在那郑宏安身边待了很久,后来才去的孟德惠那里,他们想要告诉世人彭氏并非成国公府的人,他们也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是遭人陷害,那总得找个能够说服所有人的借口才行。” “可柴春华是他们的人是事实,彭氏出入过国公府也是事实,不管他们找什么借口都太容易被人戳破,且眼下人人都盯着成国公府,他们稍有轻举妄动就会落人把柄,普通的借口也根本不足以取信早就生疑的陛下。” “他们想要全身而退,那就只有舍弃郑宏安保全成国公府这一条路可走。” 太子忍不住在旁问道:“那如果真有人出来当了替罪羊呢?只说是有人想要送彭氏给郑宏安不成,这才转送给孟德惠,其他事情郑宏安全不知情不就行了?” “那也得要徐立甄答应啊。” 见三人都是错愕,薛诺笑嘻嘻地说道, “徐立甄在江南就已经办砸了一次差事,之前想要私藏账册也已经让陛下疑心他与皇子勾结,回京之后就一直对他格外冷待。” “要是这个时候他再让成国公府这么简单地就将彭氏的事情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被成国公府倒打一耙,你们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怎么想? 三人设身处地的将自己代换到了天庆帝身上,那肯定是觉得徐立甄无用,甚至怀疑徐立甄早就已经投奔了三皇子和成国公府,所以暗中替他们撇清关系,彻底将他打上三皇子的标签,从此往后绝对不会再重用他。 薛诺见三人脸色古怪起来,笑着说道: “徐立甄要是放过成国公府,他就得背了勾结三皇子的黑锅,他要是想重新取得陛下信任,甚至弥补在江南所犯过错,那他就绝对不能让陛下觉得他无能甚至是跟成国公府勾结。” “二选一,我猜他更看重陛下圣意,也是愿意让成国公府倒霉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彭氏的事情哪怕没有实证,可天庆帝以及那些朝臣其实已经都认定了跟成国公府有关,再加上孟德惠早前跟三皇子和成国公交好,徐立甄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让成国公府那么容易逃脱。 而成国公府这边,柴春华跟他们的关系他们心知肚明,这几年间彼此往来并非没有留下痕迹,很多事情根本就经不起细查。 他们如果想要尽快平息此事,不想在折损了一个孟德惠后再被挖出其他的东西,那他们就不得不舍弃点儿什么,否则又怎能从这件事情里安然脱身。 薛诺从头到尾算计的就不仅仅是成国公府,还有徐立甄。 这件事情,要么是徐立甄倒霉,从此圣心尽失落得个废物之名,再也别想得天庆帝看重。 要么就是成国公舍了他儿子。 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总有一个入套。 而且更倒霉的还属徐立甄,遵从了圣意就得罪三皇子和成国公府,选择三皇子就失了圣意,里外不是人。 沈忠康和太子他们知道薛诺真正的目的之后,瞧着笑眯眯一脸无害的少年就跟看怪物似的。 太子更是张了张嘴:“你这心可真够” “嗯?” 太子本想说她心黑,可对上薛诺微微上扬带笑时格外冶艳的桃花眼时,却是下意识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一本正经的夸赞,“我是说你这心思真够聪慧的。” 薛诺挑挑眉,她怎么觉着太子是想骂她? 太子轻咳了声,连忙转了话题:“那徐立甄要是真查出来什么,父皇重新重用,之前的事岂不是白费了?” 薛诺说道:“这个不用担心,他起不来的。” “嗯?” 太子疑惑。 薛诺只是笑笑却没多做解释。 徐立甄也在骂着詹长冬心黑,他倒是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太子和薛诺他们捣鬼,只以为詹长冬算计他是还记恨早前崔乐诬陷他的事情。 他那会儿根本没把詹长冬放在心上,还曾帮过崔乐一把,谁知道会给自己埋下这么大一个坑。 徐立甄心里骂的再狠,弄死詹长冬的心思都有了,可圣旨已下,他也不得不接了这烫手山芋,而且也如薛诺所说为着重获圣心,犹豫之后便选择了得罪成国公府那头,丝毫不敢在这事上疏漏大意。 郑宏安咬死了不承认跟柴春华的事情,更不承认成国公府豢养瘦马勾结朝臣之事。 成国公府那边也找上了徐立甄,给了一个看似周全的说法想要将此事糊弄过去,哪想到徐立甄根本就没接受,反而严审了彭氏,甚至顺着柴春华的事情往深了细查,一路查到了这几年柴春华在京中的形迹。 柴春华本就是成国公府的人,这些年也一直替成国公府办事。 早前成国公府和三皇子势大,再加上搜罗瘦马本在江南,他们行事时根本就没遮掩,那柴春华每年搜罗女子入京之后都会在国公府走动,甚至也曾私下跟国公府的人见面被人看到。 那彭氏在跟着孟德惠前,有人亲眼看到过她跟在郑宏安身旁,也曾有人看到过郑宏安跟柴春华一起饮酒作乐,眼见徐立甄越挖越多,短短两三日就几乎要将柴春华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成国公一边气得掀桌子,一边却又不得不狠心弃车保帅,舍了已经入狱的二儿子。 郑宏安,招了。 沈老夫人寿辰这一日,沈家大摆宴席,京中各府之人皆来道贺。 外头热闹异常时,薛诺还趴在弗林院里养伤。 盛暑的天热的人浑身冒汗,屋中摆着冰盆依旧热气升腾,薛诺一边拿着扇子替自己扇风,一边听着沈却说着郑宏安的事。 “这么快就招了?”她以为还能扛个两三天。 “徐立甄已经查到了柴春华跟成国公府的关系,他要是再不招,整个成国公府都会被拉下水来。” 薛诺好奇:“怎么查到的?” 沈却说道:“徐立甄不知道打哪找到了几个曾经被柴春华送进京中的瘦马,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在京中的据点,又寻到了柴春华一个相好的。” “那人以前跟着柴春华帮他训练和看守瘦马,也帮着那些女子学习京中礼仪,那个彭氏当年入京之后也去过她那里训练过一段瞬间,后来就送去了郑宏安那里,还曾住在郑宏安别院数月。” 第147章 心口乱跳 那个女人是柴春华最早收罗的瘦马之一,只是因为后来跟了柴春华,也就慢慢开始帮他做事成了老鸨一样的人物,躲在京中一处花楼里面,平日里干着替柴春华和京中权贵牵线的事情。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忍不住好奇:“那个彭氏还真跟过郑宏安?” “不仅跟过,这两人关系就一直没有断过,你还记得彭氏跟孟德惠有个儿子吗?”沈却问道。 “记得,那孟德惠还想着把他那私生子过继到柳氏膝下当了永顺侯的外孙来着”她说着说着,瞧见沈却脸上有些古怪又有些一言难尽的样子,脑海里闪过道什么,忍不住惊愕,“你该不会告诉我那孩子不是孟德惠的。” 沈却点点头:“是郑宏安的。” 薛诺顿时“艹”了一声,整个人垂死惊坐起,瞬间扯到伤口又哎哟疼的跌了回去。 沈却连忙一把扶着她:“乱动什么,伤口都还没好。” 随即又瞪她一眼, “说多少次了,不准说脏话!” 薛诺后背扯着的疼,可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孟德惠的私生子居然是郑宏安的儿子,哪还顾得着什么脏话不脏话的,她就着沈却的手还没趴好就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彭氏那儿子是郑宏安的,孟德惠居然不知道?” 她只觉得那孟德惠怕不是个傻子,这女人跟没跟过人他看不出来?再说头顶青青草原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别人的儿子当个宝贝疙瘩想着让他继承家业,为此不惜杀妻弃女替他腾位,他脑子进水了? 薛诺听着八卦激动时,却没留意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沈却身上。 因为天热,她身上只穿着薄衫,斜领交叉时领口微敞,露出的锁骨和脖子白的晃眼,沈却手指扶着她卷着袖子的手臂,肌肤相贴时触手细滑,而她整张脸凑在跟前兴奋说话时,嘴唇张张合合瞧着红润极了。 “嘿!” 薛诺见他没声儿,朝着他眼前就是一晃。 沈却猛的回过神来,撞上她满是疑惑目光,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连忙松手将人放回榻上时,下意识蜷着手指退开时心口还有些絮乱地跳着。 “沈却?” “嗯?”他有些迟钝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薛诺纳闷看着他,这傻子突然中邪了?“不是说孟德惠的事吗,你发什么愣啊,快说快说,那私生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沈却见她桃花眼圆睁,目光在她脸上晃了晃,觉得这小孩儿是不是又长得好看了些? 他下意识将手藏进袖中之后,这才低咳了声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彭氏先跟了郑宏安几个月,后来一次酒宴孟德惠喝醉了酒跟彭氏同榻有了夫妻之实,郑宏安就把人送给了孟德惠。” “彭氏跟了孟德惠后手段了得,勾的孟德惠对她情根深种,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跟他之前早就已经有了身孕,孟德惠也一直以为彭氏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薛诺微张大嘴:“那孩子月份不对怎么瞒得过的?” “据说是早产。” 沈却说道,“彭氏生孩子前不小心摔了一跤,腹中孩子对外也说不是足月生的。” “当时孟德惠被其他事情耽搁了,没有亲自过去,替彭氏接生的人就是柴春华那个相好的找来的,她一口咬定那孩子早产了两月,孟德惠也就没有怀疑过,后来那孩子生下来后,彭氏也没跟郑宏安断了关系,两人一直都有往来。” 薛诺听着沈却说的这些到底没忍住噗哧笑了起来:“这孟德惠还真成了绿头王八了。” 替人养了女人又养儿子。 到头来女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是。 沈却见她笑得幸灾乐祸也是忍不住摇摇头,觉得那孟德惠挺倒霉,听说永顺侯已经带着柳氏强行跟孟德惠和离了,不仅将柳氏和她一双女儿带回了永顺侯府,连带着还入宫请旨将柳氏的嫁妆也全都抬了回去。 孟家那边被抄了家,孟德惠的兄弟因为替他做事也接连入狱,孟家女眷也没逃过。 永顺侯府那边不仅没有半点想要帮孟家的意思,那永顺侯反而还落井下石成天朝着都察院跑,一副生怕成国公府和孟德惠逃脱的模样。 徐立甄能这么快查出柴春华的事情,甚至翻出孟德惠那私生子跟郑宏安的关系,少不了永顺侯的“督促”。 沈却看着薛诺笑得东倒西歪的,脑袋差点磕在木几角上,伸手挡着尖锐处后,这才继续说道: “那私生子的事情曝光,彭氏也就开了口,承认她跟过郑宏安的事情,成国公府那边怕再查下去会掀出更多事情,而且也察觉到徐立甄想要死磕此事怕最后会牵连到三皇子,所以不得不舍了郑宏安。” “昨天夜里郑宏安就招认,说他因为好色收过旁人送的瘦马,后来被孟德惠瞧见被他讨要了去,还说他只是贪图美色并不知道彭氏底细,这两年彭氏和孟德惠送过他一些银钱,但他也不知他们拿的是户部的银子。” 薛诺嗤了声:“他可真会避重就轻,徐立甄信了?” 沈却说道:“没信,但是成国公今天凌晨赶在徐立甄入宫前亲自带着请罪书入宫请罪,跪于议政殿前痛哭自己没教好儿子,还说任凭陛下处置。” “陛下让他出宫他也不肯,听说他一直跪到了今天早朝前,活生生跪晕了过去,陛下才收了他的请罪书,让人将他抬回了成国公府。” 薛诺斜趴在一旁,想着成国公那年岁,还真希望那老头子就这么跪死在了宫里,不过想想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忍不住道:“那陛下呢,他怎么说?” 沈却说道:“罪证确凿,郑宏安被逐出郑氏一族,罢免官职永不录用,挨了五十板子,送去西荒服役十年。” “成国公教子不善,但念其不知郑宏安所为,且于大业有功,罚了他两年俸禄,收了他手里一半儿的兵权。” “一半儿?”薛诺挑眉。 沈却道:“怕全部收了,成国公府狗急跳墙。” 第148章 护短 “呵!” 薛诺听完就撇撇嘴冷笑出声,她早就知道天庆帝没那胆子撸了成国公,可没想到这证据都送到嘴边了,他居然才撸了成国公府一半的兵权。 成国公手里那些兵权,是七年前从她母亲那里散出去的,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影响不到大局。 要是母亲在时,朝中有人敢像是成国公这样伙着户部尚书贪朝廷的银子,甚至殃及民生。 母亲定会将人抽的死去活来,与其相关从上到下涉事之人一个都别想跑掉,不扒掉一层皮不可能,也就只有天庆帝这种人才会这么怂,现成的把柄送到跟前都不敢动手,居然还忌惮所谓的狗急跳墙。 怂货! 无能! 越老越不中用! 沈却瞧着小孩儿趴在一旁,脸上都那讥讽都快要溢出眼来,嘴里更是冷笑着啧啧有声,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她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在祁镇时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她砸了太庙里先帝的牌位,满脸冷漠的让人摁着天庆帝给那重新摆在正位上看不清楚名字的牌位磕头。 当时她眼里也是这般憎恶。 薛诺心思深沉,总是笑嘻嘻的挂着一幅笑脸,很少情绪外露。 她对于天庆帝好像格外的厌恶? 沈却瞧着她满脸不屑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的起疑,她的这些厌恶当真只是因为薛忱吗?见她伸手去抓桌上放着的点心,他突然说道:“对了,徐立甄今天早上去都察院时,在半路上被人给打了。” 薛诺手里动作一顿。 沈却定定看着她:“听说是路上马车陷了轮子,下去抬车的时候被人罩了麻袋狠狠打了一顿。” “那些下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拿着棍子一通乱打,又刚好避开了他各处要害,等闻声赶到的人过去时,徐立甄除了断了一条腿以外,浑身见血却没伤到其他地方的骨头,你说奇怪不奇怪?” 薛诺“哇”了一声,十分做作地道:“这是哪位大侠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啊,不过他可真倒霉,天子脚下都能被人打的这么惨,啧,真可怜。” “你脸上的幸灾乐祸少点儿,我就信了。”沈却无语。 薛诺嘿嘿一笑,半点没被沈却抓包的懊恼。 沈却看着她皱眉说道:“他这次已经被你坑的这么惨,那成国公府和三皇子恨他入骨,你还打他做什么?” 薛诺伸着爪子摸了块点心塞进嘴里:“你不觉得他欠打吗?” 见沈却脸色微黑,她这才正经了些说道, “徐立甄这次办事这么利索,对成国公府没有留情又恰到好处的合了陛下心意,万一陛下突然起了心思又开始重用他那怎么行,我可不想让咱们的算计替他做了嫁衣,让他重得帝心之后再来找我们麻烦。” “打断他一条腿,让他在府里好好歇歇,等成国公府这事儿过去了以后,陛下对他那点子圣意淡了,三皇子和成国公那边估摸着也已经能缓过劲来有功夫收拾他了,到时候狗咬狗,也免得他们坏了咱们的事。” “一举两得呀。” 薛诺说的理所当然,这在她一早算计徐立甄的时候就想好了,甚至连吩咐邱长青他们动手时该怎么打他的手法都交代过了。 沈却觉得薛诺行事手段有些邪性,而且她今日能打断徐立甄一条腿,来日就能为了其他事情为达目的去做更为狠辣的事情。 他一直记得梦里那小千岁冷漠绝然的脸,也记得她手染鲜血众叛亲离的模样,也记得她一步步走到高处时不择手段让人惧怕的阴戾,哪怕知道薛诺之前那些乖巧都是伪装,他也不想让她变成梦里那个模样。 沈却正想开口说她几句,可话还没出口呢,就见小孩儿嘴里嚼着点心有些模糊不清地说道: “再说他还欠你一顿板子。” 沈却猛的抬头。 薛诺瞪他:“怎么,你该不会忘记他在江南怎么打你的吧,你可是差点被他弄死在那县衙大牢里了。” 要不是她机灵,要不是她那会儿一时觉得沈却还有用处所以心软了那么一点点,这傻子就真烧成傻子了,想起她当时也挨了两棍子,后来沈却护着她被打的血淋淋的,沈却还咬了她一口。 薛诺摸着指节上到现在都还极深的牙印冷哼:“你忘了我可没忘!” 她这人别的没有,就是记仇。 她当初都忍着没动沈却了,徐立甄凭啥打他? 要不是怕弄死了徐立甄断了谋逆案的线索也给沈家惹麻烦,当初在祁镇她就能拧断徐立甄他脑袋,哪会让他好好到现在。 沈却听瞧着她吃着东西圆鼓鼓的脸颊,明明说着戾气十足的话,可仰着下巴时小气记仇却无端端有些可爱的模样,整个人有些走神。 所以。 小孩儿是为了替他报仇才打了徐立甄? 她是在护短? 薛诺见他呆怔只以为他担心这事牵连到他们,摆摆手说道:“好啦,你就放心吧,没人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再说徐立甄先得罪了漕运的人,后又搞了成国公府,那三皇子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 “他就算是被人当街打了,人家也只会以为是成国公府或者是三皇子在报复他,想不到咱们头上。” 她干坏事才不会被人抓着尾巴。 沈却觉得自己心态有些不对劲,明明觉得薛诺做的是错的,天子脚下四处都是巡卫,她这么肆意妄为随便殴打朝臣容易惹出事端,而且徐立甄那人更是疯狗,未必不会联想到他们身上,她直接朝着人动手根本不对。 可对着她笑盈盈的脸,听着她说是为了替他报仇,他所有该说的教训的话却全都堵在了喉咙里,甚至隐隐有一股子愉悦和欢喜生了起来。 沈却告诉自己,这情绪不对。 这跟他自小学的不同,他也不该助长薛诺这种肆意而为的性子,他强行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心绪正想说话,可还未出声,就被人打断。 “阿诺!!” 外头传来一阵兴奋叫声,屋中薛诺他们抬头朝外看去,就见外头抱朴领着两人进来。 第149章 可惜你不是个姑娘 那两人一踏进院门就露出笑来,远远地朝着薛诺这边招手。 薛诺没留意到沈却刚才的奇奇怪怪,也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只抬眼瞧见进来的赵愔愔和白锦元顿时笑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 赵愔愔依旧是一袭红裙,腰间别着鞭子,头上青丝挽起来时,连发饰和耳坠子都是耀眼的红。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白锦元身上穿着月白云纹锦衣,绑着同色的发带,难得身上没有戴着花里胡哨的佩饰,他本就长得好看,此时素白着一张脸时倒比之前花孔雀时瞧着更精致了些。 等两人走到近前时,着薛诺半趴着的样子,白锦元顿时道: “怎么还趴着呢,瞧你这干柴棍一样的身板,真惨。” 薛诺翻了翻眼皮:“之前还听长瑞说你摔了马昏迷不醒,脑袋没事吧,有没有摔傻?” 白锦元“呸”了一声:“你才傻了。” 两人绕进了屋里,才瞧见坐在靠里面一些的沈却。 赵愔愔叫了声沈大哥,白锦元原本是不想叫的,可瞧见赵愔愔瞪他的模样只能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这才快步走到了薛诺跟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爷就是掉下来时脑袋碰了一下,睡了两天醒来就没事了,哪跟你一样这么惨,这都多少天了还只能趴着。” 薛诺面无表情:“我这是为谁?” 这小渣渣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早知道那天就该让他被人弄死得了。 白锦元见薛诺模样顿时笑起来:“是是是,你是为了我,加上这次你可都救了我两回了,我这不赶紧就跑来亲自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薛诺扫了他一眼:“空着手感谢?” 白锦元察觉到薛诺这次见他明显熟稔许多,而且两人在马场里也有“过命”的交情,他不仅没觉得恼怒反而哈哈笑起来:“那怎么能,小爷的命可是很值钱的,哪能空手谢你,我还等着你好起来后专程设宴谢你呢。” 说道这里他颇为遗憾的啧了声, “只可惜你怎么就不是个姑娘,你要是个女的,我就干脆以身相许了。” 薛诺闻言就直接翻了个白眼:“那你不是报恩,是在报仇。” 这花孔雀要是以身相许,她宁肯弄死他得了。 旁边赵愔愔顿时哈哈笑出声,就连沈却也是忍不住嘴角轻扬。 赵愔愔在旁插嘴:“你就别觊觎阿诺了,别说他不是个姑娘,就是个姑娘那也不能眼瞎了看上你。” 白锦元顿时怼了回去:“凭什么看不上我,小爷芝兰玉树家世殷贵,长得好看又能带着人玩儿,哪里不好了?你知不知道这京里头有多少小姑娘想要嫁给小爷?” “呸!” 赵愔愔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不是想嫁给你,是想嫁给你身后的康王府和白家,再说就你这样能玩儿什么?跟你一样逛窑子玩女人,还不到十五,花花公子浪荡名就传遍京城?” 白锦元顿时语塞。 赵愔愔扭头对着薛诺说道:“阿诺你别被他糊弄了,往后离他远点儿,他这人名声差的一塌糊涂,喜欢的那些东西又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你可别被他带坏了。” “赵愔愔!” 白锦元瞪眼。 “干嘛,想打架?”赵愔愔伸手就朝腰间摸。 白锦元瞧见她腰上挂着的鞭子顿时怂了,无声骂了句男人婆,到底没敢招惹他,只嘀嘀咕咕:“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再说我把阿诺当兄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出府来看他的。” 赵愔愔呵了声:“的确是不容易,来沈家一趟身边还跟着七八个随从护卫,连太子哥哥都只带着个潘青,你这排场比他还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的是什么龙潭虎穴。” 白锦元顿时尴尬。 今儿个是沈老夫人寿辰,来贺寿的人很多,刚才他领着那些人来时不少人都瞧他,那目光像是瞧什么似的,好在康王妃知道沈家今日设宴提前还准备了一些寿礼让他带过来,不然哪怕脸皮厚如他,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薛诺和沈却都瞧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是我想带他们,主要是姑姑觉得我的最近老遇上麻烦,怕我出事,我要是不带着那些人姑姑就不准我出门。” 薛诺瞧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最近是挺倒霉的,多带几个随从也好。” 白锦元闻言连忙说道:“是吧,我就说我最近倒霉,之前差点被马车撞了,这次又差点没命。” “也不知道是闯了哪路的神仙了,好像什么倒霉事情都朝着我脑袋上撞过来了,我正打算过段时间去城外的寺庙里烧香拜拜,阿诺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正好讨个平安符去去晦气。” 薛诺说道:“我就不去了,我运气挺好的。” 白锦元顿时白她一眼:“哪儿好了,先前在江南你就出事,回京这次又差点没命,说起来你这运气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必须去改改运才行。” “我跟你说,我听我姑姑说那寺里有个高僧,批命最准了,而且擅长替人改运,等咱们去了就去找他,让他给咱赐个福去去霉运” 薛诺见他说的兴起,虽然不怎么信命途这一说,对所谓的高僧也没什么兴趣,不过也没有扫兴。 反正等她身体好起来,能够出城动弹的时候起码都得月余后了,以白锦元这爱玩闹的性子,说一出是一出,指不定到时候早就忘了这事了,她点点头说道:“好吧,到时要是有时间就去。” “好兄弟!” 白锦元顿时笑得阳光灿烂,伸手就攀着她肩膀。 薛诺衣领被勾的朝旁落了些,一直在旁显得格外安静的沈却突然开口:“白小公子。” 他目光落在薛诺肩头搭着的那只手上,淡声道, “阿诺背上还有伤,你最好别碰他。” 白锦元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薛诺之前伤到的地方是在后背,他连忙将手收回来朝着她道:“你没事吧?我都忘了你伤在后背上,刚才有没有碰着你伤口?” 第150章 骄阳 薛诺顿笑:“哪那么容易碰着,伤口又没在肩上,没事,别紧张。” 白锦元这才松了口气。 赵愔愔骂了他一句马大哈,这才朝着薛诺说道:“我来时带了点儿好药来,对于外伤最是有效。” 她取出几个瓷瓶放在一旁说道,“这伤药可是我独门秘药,比寻常的都好,你晚上让下人替你涂了试试,能让伤口好的更快。” 薛诺拿过闻了一下,神情微怔了下:“这药味道挺好闻的。” “那是,这可是我表” 赵愔愔脱口而出的话猛的顿住,随即话音一转,“这可是我最要好的姐姐专门找了最好的大夫替我调配的,药效可好了,专门针对的就是你这种外伤了,而且用过之后还能不留疤,比玉容膏还厉害。” “我那里也没多少了,你先用着,等你用完了就托人来说一声,我再让人配了给你送过来。” 小姑娘说话时脸上虽然笑盈盈的,手中却是不自觉地拨弄着腕上带着的铃铛。 薛诺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才说道:“那我就收下了,多谢郡主。” “客气什么,我还要谢你呢。” 赵愔愔心绪很快就恢复过来,她坐在薛诺旁边,脸上满是感激和后怕,“你不知道,要不是那天你救了这白痴,没让他死在马场里,我们摊上的事儿就大了。”倒不是他们怕了康王府,只是这白锦元有些不同。 康王妃的兄弟就这么一个儿子,康王妃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比对亲儿子还好,再加上陛下也喜欢白锦元,真出事了康王妃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大长公主和安国公府那头都得担了责任。 薛诺救了白锦元,也等于是对他们有恩。 赵愔愔说道:“还好这白痴没事,要不然康王妃非得闹的不可开交。” “你才是白痴。”白锦元忍不住回嘴。 赵愔愔横了他一眼:“你别忘了我对你还有救命之恩。” 白锦元:“” “怎么,不想认账?!”赵愔愔竖眉看他。 “没不认账” 想起那天跌落下马时赵愔愔拉了他一把,抱着他滚了一截才避开了马蹄践踏保住他这张倾城绝色的脸,白锦元就没啥底气跟她还嘴,他悻悻然说道,“我都记着呢,可你也不能随便骂我啊。” 赵愔愔白了他一眼:“骂你怎么的,你就是欠的!” “成天混吃等死,干啥啥不会,你那天要是能会点儿武,自个儿能躲开那暗箭,也不至于连累阿诺跟沈大哥他们险些出事。” 白锦元被骂的无言以对,瘪瘪嘴嘟囔了两句,到底没还嘴。 薛诺在旁瞧着两人斗嘴,见赵愔愔三言两语就骂的白锦元缩着脖子,掐着腰柳眉倒竖的样子忍不住直笑。 她跟赵愔愔幼时几乎一同长大,两人年岁极近,算起来她也只比赵愔愔大不到三个月而已。 比起她打小胆子就大,上房揭瓦爬树掏鸟什么坏事都敢干,赵愔愔胆子却小的很,跟个泪包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偏偏却喜欢粘着她,表姐长表姐短的叫着,像个跟屁虫似的她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那会儿她总跟宫里的皇子打架,还爱揍那些大臣的儿子,每回赵愔愔都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替她望风,然后被逮住了之后两人就一起挨训。 赵愔愔怕疼又爱美,有时候摔了碰了就得哭好久,她记得七岁的时候她跟人打群架时被人抽冷子来了一下,赵愔愔为了护着她,两人不小心一起撞翻了戏楼的横栏摔了下去,腿上都留了疤痕。 她倒是无所谓没当回事,可小姑娘哭哭啼啼差点没淹了公主府。 后来她就去求了母亲找人配了药,既能止疼又能祛疤,还特意添了玫瑰花露弄的香香的送给赵愔愔后才让她露出笑来。 薛诺摸着手里的药瓶,其实她也没想到当年爬个墙都笨手笨脚的小姑娘,如今却习了武变得英姿飒爽,性子也跟以前南辕北辙,她记得赵愔愔以前不爱穿红衣,反倒是她跟母亲喜欢。 没想到七年不见。 赵愔愔反倒像是骄阳似的,从头到脚都是艳丽的红色。 沈却被抱朴扶着从房中出来时,回头就能瞧见薛诺跟赵愔愔他们说话时眉眼皆笑的模样。 不是那种带着心思不及眼底的假笑,也不是故作乖巧的伪装,她嘴角上扬时,黑眸看着身前两人带着很少见的温暖,那笑意像是由心而发,时不时地还被赵愔愔和白锦元打闹逗得哈哈出声。 赵愔愔一个郡主在旁主动替她倒水。 白锦元那个向来矜贵倨傲的小公子也端着点心,怕薛诺伸手太远麻烦。 三人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赵愔愔踹了白锦元一脚,白锦元连忙躲在薛诺跟前,而赵愔愔去抓他时几乎都半扑在薛诺身上。 薛诺不仅没将人推开,反而还下意识伸手护着,脸上也笑得露出酒窝来。 “还很少见薛小公子笑得这么开心呢。” 抱朴扶着沈却站在院子里荫凉的地方,瞧见里头打闹的三人说道。 他虽然不知道薛诺到底是什么人,可也明白他并非真的是公子从江南捡回来的“乞儿”,而且薛诺这人瞧着温温和和,乍一相处觉得她好像时刻都带着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可实际上抱朴却能感觉到她跟府里的人是隔着一层的。 特别是今天这笑容对比之下,很容易就能看出之前那些笑容的分别。 抱朴忍不住说道:“临阳郡主他们跟薛小公子关系可真好,往日临阳郡主来府上时也不见与人这般亲近过,还有那白小公子也是,平日里哪能瞧见他这么殷情地替人端茶倒水。” 沈却抿抿唇。 抱朴扶着他嘀咕说道:“其实白小公子性子也还不错,没传闻里那么不好,还有临阳郡主,听说大长公主在替她寻赘婿呢,说是不考虑家世背景,只要郡主喜欢就行。”他笑嘻嘻地说道, “我瞧着郡主跟薛小公子这般亲近,可别回头真招了他入赘了,那咱们府里还能出个郡马爷呢” 沈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151章 挑剔 夏日艳阳高照,烈日将地面都晒得烫脚,刚出了房门就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抱朴没瞧见沈却神色,只扶着他在荫凉的廊下坐着,一边拿着扇子替他扇风,一边望着那边屋中说话的三人。 “要说起来薛小公子跟郡主还挺般配的,两人年纪相当,性子也相投,瞧着又都长得格外出众。” 说话间他看了看薛诺那张格外好看的脸,忍不住叹道, “前几天马场里好些人都在赞薛小公子容貌好,就连京里头那些贵女也都悄悄打听他身份,大长公主瞧着也挺喜欢他的,也就是薛小公子身份差了点,否则指不定家里门槛都能被说亲的踩破了。” 这般貌盛,谁不多瞧两眼? 沈却蓦地抬头:“很多人打听他?” “是啊,有些找到我这里,还有些估计找到三公子四公子那里,听说就连大小姐那边也都有。” 抱朴看见那边临阳郡主笑推了薛诺一下,半靠在榻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忍不住说道:“这京里头也并非人人都看重家世,薛小公子聪慧貌盛,脾气又好,说不定还真能找个良配” 沈却没来由的突然将手里原本拿着的东西朝着栏上一放,“砰”的一声,抱朴吓了一跳。 垂眼就对上沈却微冷的眼神。 “公子?” “你很关心他亲事?” 抱朴愣了下。 还没等他开口,就听沈却说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了官媒衙门了,这么喜欢做媒,不如待会儿就让人送你去当了媒官儿,成全了你这替你保媒拉线见着人就想凑成对的心?” 抱朴脸色瞬间僵住:“公子” 沈却脸色冷沉:“还有临阳郡主的婚事也是你能随便说道的?大长公主为她招婿那是皇家的事情,由得你在这里议论。” “你是嫌你脑袋挂在脖子上长得太牢靠了想要栽下来晾晾,还是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言,要我教你?!” 抱朴被训的灰头土脸。 沈却扫了瞬间安静下来的抱朴一眼,只觉得他嘴巴太碎,却又忍不住抬头朝着屋中方向看去,远远就瞧见那边说笑的三人。 隔着窗棂能瞧见那边赵愔愔笑靥如花,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地歪倒在薛诺旁边,薛诺眉眼全是笑意的杵着下巴看着赵愔愔。 两人脑袋都快要凑到一块儿去,肩膀碰着肩膀,那白锦元则在旁碎碎念着,愤愤不平的指着两人讨伐他们。 哪怕隔了半个院子,依旧能听到那屋中时不时传出的笑声。 小孩儿好像很高兴。 眼瞅着薛诺凑在赵愔愔耳边说了句什么,赵愔愔嗔怪地横了她一眼,伸手就去拍她,薛诺朝后仰了仰避了开来脸上盈满了笑意。 沈却眉心都皱了起来。 这个临阳郡主是不是太过不讲规矩了些,男女有别,来探望伤势也就算了,她怎么能跟小孩儿这般打闹亲近?难不成是真看上了她? 还有薛诺,她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平日里旁人碰一碰就会躲开来,如今跟个女子反倒是靠的这么近,她该不会也喜欢临阳郡主吧? 沈却眉心拢起的痕迹越来越重。 他倒没觉得小孩儿配不上赵愔愔,以薛诺的性情和本事,远超京中很多权贵子弟,只要她愿意,将来必定不缺权势地位也能前程似锦。 这京中的姑娘没他配不上的,可是赵愔愔毕竟是皇家的人,那位大长公主更是天庆帝的亲姑姑,她未必会偏向早已经逝去多年几乎被抹去痕迹的永昭公主,更不一定会心向着当年公主府中的一个“面首”。 薛忱惊才绝艳,可如今的身份却只是逆贼余孽。 若没有当年的事情薛诺身为他“义子”自然配的上赵愔愔,大长公主说不定也会不计较身世高低成全了他们,可是当年事发之后薛忱到现在还是在逃逆犯,薛诺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她所做的那些事情也不能被外界知晓。 莫说薛诺曾与薛妩定亲,就算没有定亲,她明面上也只能是他从江南捡回来的难民,无父无母无亲眷家世。 一个延陵水灾里逃出来的难民,大长公主哪怕再平易近人,嘴里说着只要赵愔愔喜欢就好,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一个这样的人。 更何况还有安国公府。 沈却跟赵煦关系极好,自然也清楚安国公府的情况。 赵家那些人极为看重家世门第,也绝不会容许府中出现薛诺这种拖低他们家世让人笑话他们的“异类”,虽说赵愔愔的婚事归了大长公主去管,可她要真选了薛诺,安国公府那边绝对会大闹一场,那位赵夫人就不会善罢甘休。 沈却只要一想到赵煦那位母亲就忍不住直皱眉头。 还有这位临阳郡主! 他略显挑剔地看着那边穿着红衣露齿大笑的赵愔愔。 容貌勉强能跟阿诺相配,可是不够温柔,性情也太过大大咧咧,早前还曾拿着鞭子抽过好几个皇家子弟,这般凶悍的性子也不适合阿诺 沈却脑子里想了一堆,越想就越看着那边凑到一起的三人碍眼。 赵煦从院子外进来时,颇为稀奇地看着自家好友跟开了染坊似的脸色。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他进院子到走到跟前,沈却都没留意到他来了。 一旁的抱朴刚想要张嘴,赵煦连忙比了个动作让他噤声之后,自己才绕到了沈却身后,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嘿!” 沈却一惊回头。 赵煦顿时笑道:“干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来了也没听见?” 沈却收回思绪:“没什么。” 没什么? 赵煦挑挑眉,自家好友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刚才那愁眉苦脸的模样他都好些年没在沈却脸上瞧见过了。 他直接跨过栏杆就坐在沈却身旁,然后扭头朝着一旁抱朴问道:“谁招惹你家公子了?” 抱朴这会儿正心虚着,刚才他不过是玩笑几句就被公子训了,再加上他说的还是赵公子的妹妹,对着正主时多少有些不自在,连忙摇摇头不敢多嘴:“赵公子先坐坐,我去替您沏茶。” 第152章 沈却的婚事 眼见着抱朴溜了,赵煦先是愣了下后随即恍然大笑:“感情是你家抱朴惹祸了?我记着他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招惹你了?” 沈却硬梆梆地说道:“没有。” “没有才怪,我还不知道你?” 赵煦取笑,“你这家伙每次一生气就这样,板着个脸忒吓人,快跟我说说他怎么招你了能叫你这么动气,也好让我好好乐乐。” 沈却闻言就朝着赵煦横了一眼,见他哈哈大笑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今天我祖母寿辰,你们不在外头好好贺寿,一个个的都往这里跑干什么?” 当他这院子什么地方,想来就来? 赵煦刚才进来的时候也瞧见那头正跟薛诺说话的自家妹妹还有康王府那小子,闻言顿时叫屈:“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一个个的都往这儿跑,那白家小子和愔愔是来探望你们家小孩儿的,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你这么说话我可伤心了。” 沈却面无表情。 “别这样,我可真的是来看你的。” 赵煦攀着他肩头顶着他嫌弃的目光说道,“你都没瞧见你今儿个没出去,多少人旁敲侧击跟我打探你伤势的。” “特别是那秦家二姑娘,人虽然在前面,可那眼神一个劲儿的朝着后院瞟,要不是怕来了你这弗林院会被人说道,指不定赶在我前面就过来了。” 赵煦口中的秦家二姑娘叫秦敏珊,早前就衷情沈却,德行品貌样样皆是上乘。 秦家跟太子妃娘家是表亲,关系十分亲近,秦家也有意跟沈家行婚嫁之事,只是沈家这边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爷子沈忠康一直没松口,可在赵煦看来,秦、沈两家联姻是早晚的事情,那秦二姑娘跟好友也是极为般配的。 “秦二姑娘可是很关心你的,要不要派个人过去跟人家报个平安?”他忍不住戏谑了声,眨眨眼碰碰沈却肩膀,“别叫人家担心嘛。” 沈却伸手就一巴掌打掉肩膀上的手:“胡说八道什么,我跟秦二姑娘清清白白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你别胡说污了人家清名!” 赵煦道:“可秦家不是有意跟你们沈家结亲?” 沈却沉声道:“结亲之事尚不说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没定下来之前都由不得你拿人家姑娘清白开玩笑。” 刚才的抱朴嘴碎,赵煦怎么也这么嘴碎。 他满脸凛色说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也不懂?” 赵煦见他满脸肃然,像是动了气,连忙举着手说道:“好好好,我的错,我不该拿你开玩笑。” 沈却看他:“不是我,是秦二姑娘。” 赵煦无奈:“好,是秦二姑娘,我不该拿她清誉开玩笑,我这不是觉着你们两家早晚能成吗”话没说完,就对上沈却冷眼,他连忙竖着手讨饶说道,“别瞪我了,我错了还不成,往后绝不多拿她玩笑,成了吧?” 沈却横了他一眼:“别的人也不行。” 被教训了两句,赵煦倒也没恼,他早就知道好友性子,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生气。 他依旧挤在沈却身边坐着,没再继续拿着秦家的事情开玩笑,只转了话题说道:“其实我来你这儿也不全是为了秦家的事,你家老太太的寿宴真的是热闹,太子殿下让人送了礼来不说,就连靖安伯和定远侯府那位江世子也都来了。” “你也知道那靖安伯跟江世子都是稀罕人,他们一来一堆人围着他们转,我是嫌外头太吵闹了才来你这儿躲躲清静,等待会儿开宴时就过去。” 沈却听着这话皱眉:“靖安伯和江毓竹?” 赵煦道:“对啊,刚还在前厅瞧见他们。” 那位江世子病怏怏的,瞧着跟个陶瓷人似的,大夏天的还穿着夹衫,站他身边跟他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了,怕惊着他。 倒是那靖安伯,来时还带着他新娶的夫人,那容貌将满屋子的人都压了下去。 沈却听着赵煦的话眉心都拧了起来。 太子跟沈家的关系亲近,不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怕今儿个来了之后沈家光顾着照顾他也会影响了其他宾客也乱了主次,所以昨天就已经提前过来跟老太太贺过寿了,今日只让亲随来送了寿礼。 可萧池跟江毓竹怎么来了? 沈家跟他们关系向来不算亲近,那靖安伯还能说是为着马场里的事情走个过场,江毓竹呢? 定远侯府就算要祝寿也不该是他来,而且这位世子爷什么时候跟靖安伯府走的这么近了? “想什么呢?”赵煦见他不说话不由摇摇手。 “没什么。”沈却说道,“我就是在想着祖母寿辰我该出去招呼宾客的。” 赵煦失笑:“你可别出去了,你这伤的不轻,外头又闹哄哄的,别不小心又撞了回头还得养上好久。” “说起来你们那天可真是命大,那面断崖我去看过了,又高又陡,崖壁上连个着力的地方都没有,下面又是急流。” “当时知道你们掉下去之后我心里头都以为完了,谁知道你们三个居然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我母亲这段时间一个劲的念叨阿弥陀佛,还打算去烧香还个愿,谢谢佛祖保佑没让赵家担上麻烦。” 沈却白了他一眼,哪门子的佛祖保佑,他们是真的差点死在了断崖下面,被那急流冲走,后面能活下来纯粹就是侥幸。 要是再来一回,连他也不确定他们还有没有那么大的命能够活下来。 院子里的下人知道主子说话都退的远远的,抱朴送了茶水过来也就退到了一旁。 赵煦自己拿着扇子扇着风,想起马场里的事情就道:“那天树林里的人还没抓到?” 沈却摇摇头:“靖安伯这几天带人搜遍了京城,连带着那天去马场的人也全都挨着筛查,只可惜没结果。” 那天的事情闹的大,天庆帝也有关注,再加上动手的人跟谋害朗珂的那批杀手有关,连锦麟卫那边都有插手进来,可依旧没什么结果。 那些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打从那天从马场离开之后就没了踪迹。 第153章 以退为进 沈却想起老爷子带回来的消息忍不住抿了抿唇,他总觉得那些人应该还没离开京城,甚至有可能就躲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没找出那些人为什么要去马场,也不知道马场上是谁放走了他们。 这种不知底细,不知目的,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现的不可捉摸,让他觉得危机感十足,心中也难安生。 赵煦却比他看的开,见沈却忧心忡忡的样子拍拍他肩膀说道:“你也别担心了,甭管那些人是谁,终归不是冲着你去的,后来朝你动手怕也是发现靖安伯他们之后狗急跳墙想拉个垫背的,你这纯属倒霉。” “我知道。” 沈却喟叹了声,他知道那些人不是冲着他去的,甚至也不是冲着薛诺,就连那个白锦元说不定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可就因为是这样他心里才总有忧患。 要是知道目的好歹还能防患于未然,什么都不知道心才悬着。 赵煦打着扇子扇着凉风,想起这几天朝里头的事情:“对了,成国公府那头的事你知道吗?” 沈却不以为意道:“什么事。” “就郑宏安那事儿。” 赵煦满是兴味地说道,“他跟孟德惠勾结的事已经定罪了,听说冯源前脚才带着锦麟卫的人抄了孟家别院挖出一堆金子,成国公长子后脚就带着国公府大半的钱财主动进宫,几乎将家底都掏了出来填充了国库。” “我听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成国公自打今晨被抬回府中之后就高热昏迷不醒,郑宏裕捧着家财跪求于圣前,只言郑家养出不孝子孙枉负圣恩有愧于心,愿舍了家财弥补郑宏安糊涂闯下的祸事。” “除了这些,皇后娘娘也跪在御书房外脱簪素衣替兄请罪,言及未曾约束家人涉足户部贪污之事自请废去后位,那阵仗闹的都惊动了宗亲,连我祖母都进宫了一趟。” 赵煦来沈家之前还听到他祖父跟父亲议论这事,他听了一耳朵。 他一直都知道皇后等人与太子不睦,原是想说出来让沈却惊讶一下的,没成想他淡定的过分了。 赵煦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 “皇后自请废后啊,她可是成国公府和三皇子最大的依仗。” 三皇子为什么能那般倨傲自得,一直觉得自己能与太子争锋,不服储君之位落在太子身上,就是因为他是继后嫡出,自持跟太子一样都是中宫之子。 一旦皇后被废,他跟其他皇子又有什么不同? 沈却听着赵煦的话神情淡漠:“那陛下废了她吗?” 赵煦一愣。 沈却言语嘲讽:“皇后的确是成国公府的依仗,可成国公府又何尝不是她的依仗。” “成国公在朝多年,依附者众多,只要成国公府不倒,皇后一系势力不减,陛下就不可能贸然废后,他们明知道这一点却还闹上这么一出,不过就是以退为进想要递个台阶给陛下,让他不再深究郑宏安之事罢了。” 这事情看似闹的很大,可实际上他们能损失什么? 皇后顶多被人嘲笑两日,之后依旧是一国之母。 成国公府好像是舍了大半钱财伤筋动骨,可只要三皇子还在,皇后还在,他们就依旧屹立不倒,谁又能肯定成国公今日舍出的钱财,到底是不是他们多年积攒下来所有的底气,还是明面上拿来敷衍应付朝堂的。 只要能将郑宏安的事情安稳平静的渡过去,成国公府表面上是吃了大亏,可等将来稍稍运作一番便会叫人觉得是成国公和皇后重情大度,忠义明理。 人家只会遗憾郑家出了个不孝子贪婪好色牵连了他们,却无人会再拿着此事来指责成国公和皇后。 一劳永逸,既能绝后患,又能免隐忧,还能博个大义灭亲之名。 成国公府和皇后简直好算计。 赵煦虽然也是少年英才,可终究于这种算计之事上并无太多见地。 听着沈却有些嘲讽的言语,他蓦地就想起来之前他祖父说的,陛下虽然收了成国公府上交的银子,却亲自扶了皇后起身只字不提废后之事,后来更是派了太医前往国公府替成国公诊治 沈却冷嘲:“你且看着,这事若无后续,郑宏安之事怕也到此为止了。” 于旁人而言抄家灭族的大罪,郑家示弱作戏一番就能撇的干干净净。 他伸手捻了捻指节满是嘲讽:“往后别对宫里那些闹剧太过真情实感,有些事情不过是掌权之人权衡利弊之下各方博弈罢了,陛下若真想做什么,不会等到人来求他。” 惩处郑家如是。 废后依旧如是。 沈家老夫人今年做的是整寿,所以办的很是热闹。 沈家大摆宴席之时,请来的宾客也都各自凑着热闹说着一些吉利话,倒也没有那不识趣的人选在今日来触沈家的霉头。 萧池和江毓竹拜见了沈老夫人跟她贺完寿后,萧池便去寻了沈忠康说话,倒是江毓竹因为身子不好并没去前厅那边,反而留在后面跟沈老夫人她们说话。 江毓竹虽然病怏怏的,可容貌长得俊俏,加之他性子温和,与人说话时未语便有三分笑,所处的地方又是开阔花厅在场之人众多,倒也不用太过避嫌,所以厅中的那些夫人小姐们倒也没觉得冒犯。 与沈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周围便有人夸赞起来今日府中瞧着喜气极了,听着老太太夸赞沈大夫人邹氏能干,江毓竹眼角余光见到那边沈二夫人吴氏沉着脸出了厅中,他突然捂嘴低咳出声。 厅里一众人都是忍不住看过来,沈老夫人也是话语停了下来,关心道:“江世子怎么了?” 江毓竹有些抱歉地说道:“可能是这里人多所以有些不适,扰了老夫人的谈兴。” 他身形消瘦,面容也苍白,说话时还捂着嘴边低咳了两声, “老夫人寿辰,别叫我这个药罐子影响了喜气,不知道可否让我去外面透透气,待会儿等到靖安伯与沈次辅说完话后再一同离开?” 第154章 打探 谁都知道这位定远侯府世子是个琉璃似的人儿,碰不得,招不得。 见他难受,沈老夫人哪敢留他,连忙就道:“那我让人陪着世子出去” “不必了。”江毓竹轻柔一笑,“今天是老夫人喜日,不可为了我这个外人分心,我在外面站一会儿就好了,不会走远。” 沈老夫人看着他温柔懂礼的样子,想起江毓竹在京中名声向来很好,且他生来体弱却从不自怜自哀反而才学极好让人怜惜。 她忍不住温声说道:“那便随你,只是夏日酷暑,世子别去日头下面,免得晒着。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府里的下人。” 江毓竹嘴角微弯:“好。” 定远侯府的小厮扶着江毓竹出去时,他还不忘礼数周全跟周围各位夫人告罪了一声,瞧着他出去之后,不少人心里头都是在感慨,这位江世子人品样貌无一不好,芝兰玉树风度卓然,可怎么就生了这么副病弱的身子。 江毓竹身边带着他自己的随从,等到了外面时果然没有走远,只留在花厅不远处廊檐下开阔之地站着。 周围几株月季开的正盛,红如烈火燃烧,衬的青年肤白如玉,清冷淡雅。 沈家的下人远远看了一眼,见江毓竹站在廊柱边的石阶前并未再朝着后院走去,就也安心回去回话,而江毓竹伸手摸了摸那盛放的月季花,耳边还能听到远处厅内重新热闹起来的说笑声,抬眼还能看见厅边门前挂着的百寿图。 他突然低笑了声:“葫芦,沈家今天可真热闹。” 葫芦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黝黑,身材壮实,他闻言瞅了眼厅中那些簇在沈老夫人身边说笑的妇人哼了声:“不过是冲着沈家如今显赫来的。” 江毓竹睇他一眼。 葫芦低声说道:“世子,你说这次的事,是沈家做的吗?” “不知道。”江毓竹脸上笑容不变,“不过等下就知道了。” 沈二夫人吴氏扯着帕子从外面回来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今天老太太寿辰,之前明明就说好这事交给大房和二房一起来办的,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能从库里拿东西,可谁知道大嫂邹氏那眼睛利的跟什么似的。 活儿她没少干,心思她没少操,可这小半个月了愣是没捞到一点儿油水,连带着刚才在花厅里那些人也都只夸邹氏孝顺周全,老太太提都没提她半句。 吴氏险些被气炸了。 “什么东西,不就仗着自己是萧河邹氏的人,还真以为高人一等,那府里的东西是她一个人的吗,管个库房钥匙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还有老太太,这次寿宴里里外外我做了多少,可她倒好,提都不提一句。” 嘴里就一口一个大儿媳妇,好像她不是沈家媳妇一样! 吴氏扯着绢子低声咒骂,气得恨不得将绢子都扯碎了。 “她这么偏心眼,难怪日日求神拜佛,怕不是知道自己亏了心了” “夫人!” 两人从花丛边绕出来时,旁边跟着的丫环一眼就瞧见石阶前站着个人,连忙吓得扯了吴氏一下。 吴氏也是惊住,怎么都没想到那月季花丛后居然站的有人。 她想起自己刚才骂的那些话,脸色顿时乍青乍白,一时既怕被人看了笑话,也怕自己刚才那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面遭了厌恶。 倒是江毓竹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主动开口化解了尴尬气氛:“你是沈二夫人吧,实在抱歉,那边厅中人多嘈杂,我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出来透透风,没想到惊着二夫人。” 吴氏见他只字不提刚才的事,心中微松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没留意这边有人。” 怕他提起自个儿刚才的话,她连忙关心道, “世子身子不适,要不要我让人去请大夫?” “不用了。”江毓竹浅笑,“我这身子骨打小就这样,缓一缓就好,只要没惊吓到二夫人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否则倒是我的罪过。” 或是因为体弱,他声音比寻常人要软和一些,笑容也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再加上这般善解人意主动缓解尴尬。 吴氏只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对他生了好感。 见江毓竹大夏天还穿着夹层的衣衫,身上带着披风,她想起这位定远侯世子的传言,对他多了些怜悯和同情:“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惊着,就是没想到这边还有人才被吓了一跳,倒是世子脸色不大好。” 江毓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失笑:“我一直都是这样,大抵是药吃多了连带着脸都没了血色,今日原也是我母亲想要来给老太太贺寿的,只临时有事耽搁了,所以我才代劳,没想到还差点吓着夫人。” 吴氏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心神彻底放松下来:“世子说的是什么话,你可是各府求都求不来的贵客,今日能来我们府上那是蓬荜生辉,哪里就吓着人了?我瞧着世子好的很,往后若想走动了随时来就是,咱们沈家可没那么多讲究。” 江毓竹扬唇:“多谢夫人,夫人这般大气,难怪能将二公子教养的那般出色。” 吴氏听闻自家儿子被夸赞,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世子知道长荣?” 江毓竹笑道:“当然知道,先前就听闻沈家有双杰,沈大公子已经入朝,沈二公子才学品貌都不输他,于文试上也极为出众,连我叔父都曾夸赞沈家教子有方,沈二公子将来成就必定不会比大公子低。” 吴氏蓦的瞪大了眼,她要是记得没错的话,定远侯是没有兄弟的,唯一能被江毓竹叫一声叔父的,也就只有定远侯的义弟,那位极为有名的大儒文士陆弢。 果然她忍不住激动的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吴氏眉开眼笑险些没兴奋的上了天。 沈长荣能被这般高人夸赞几句,甚至言及将来成就不比沈却低,简直让她如饮蜜糖甜进了心坎里。 江毓竹仿佛知道吴氏想听什么,言语间不着痕迹夸了沈长荣几句。 吴氏简直将他当成了亲人似的,喜笑颜开的,拉着江毓竹就坐在一旁滔滔不绝起来,一个劲儿的夸赞自家儿子出色,得到回应附和之后更是高兴至极,以至于江毓竹仿佛随口问起沈却的事情时也没多做防备。 “今日怎么没瞧见沈大公子?” “他上次不是在马场掉崖了吗,找回来后就一直在府里养伤,今儿个在自己院子里没出来。” “那沈大公子伤势好些了吗?” 吴氏撇撇嘴:“哪能不好,太子三天两头的过来探望,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来的勤。” 江毓竹不着痕迹地说道:“我记得那天掉崖的好像还有一个人。” “对,是有一个,叫薛诺。” 说起薛诺吴氏就更气,她扯着帕子就冷哼着说道:“那小叫花子也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被长垣捡了回来,当成眼珠子一样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不说,就连太子和我公公对他都另眼相看。” “那天他们三一起掉崖,我那女儿被他们两个连累的落了一身伤,可宁太医来了府上两次半点都没瞧她一眼,反而还亲自替那小叫花子看诊上药,连太子都送了药材过来,他凭什么?!” 第155章 又蠢又傲还没脑子 吴氏说话时的怨气太重,一口一个小叫花子,别说是江毓竹,就连站在不远处的葫芦也听得出来她对那个叫薛诺的鄙夷。 江毓竹虽未同仇敌忾,可言语间却隐约偏向吴氏:“怎会这样?我记得沈大公子极为疼爱弟妹,怎么会因为旁人越过了自家人,那薛诺什么来头?” “鬼才晓得!” 吴氏翻了个白眼,“说是延陵逃难出来的,碰巧被长垣捡到,好像还说在江南救过长垣的命所以被他带了回来。” 要说薛诺那张脸见过的就没有不觉得惊艳的,包括吴氏也是,她当初第一次瞧见时还觉得长着不错以为是个乖巧的,哪想到进府就惹了一堆麻烦。 又是换小厮,又是害的她女儿受罚,连带着这次马场掉崖也有他的份。 吴氏打从心底就觉得那个薛诺就是个灾星!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江毓竹不过开了个头,甚至都没怎么询问,吴氏就将薛诺来了沈家之后的事情吐了个干干净净。 连带着沈老爷子纵容薛诺留在弗林院,沈却对她格外庇护,甚至每次太子过来时不曾见沈家其他子嗣却从不让薛诺避嫌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吴氏并没有单独多说薛诺的事情,话里话外更多还是沈忠康偏宠长房忽视二房。 江毓竹半点不耐都没有,反而细心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句,慢慢从她话中提炼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花厅里不知是什么人说了笑话,一众人哈哈大笑时外头都能听的清楚。 江毓竹眼见着吴氏将话题越说越歪,正想再问别的时,就突然看到葫芦朝着他这边走了半步。 他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温声宽慰:“我觉得二夫人是多虑了,沈次辅为人公正,疼爱府中子孙必是一视同仁,况且二公子才学出众,下次再试时定能中举,就算没有府中庇荫也是前程似锦。” “您若是愿意,等回头我见到叔父时与他问问可能让二公子去他那里进学。” 吴氏闻言顿时欣喜:“世子说的是真的?” 江毓竹浅笑:“我也是只问问,能不能去还得看我叔父那边怎么说。”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陆弢是什么人? 那可是名满天下的文士! 这满京城多少人想要投奔他门下都没门路,江毓竹能问上一句已经是不错了,能不能成吴氏都对他感激至极,她连忙说道,“不管事情能不能成,世子开口便是帮了长荣大忙了,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娘?” 沈长荣刚巧过来时,就瞧见吴氏满脸激动的朝着定远侯府世子道谢。 吴氏没想到他会过来,连忙欣喜招手:“长荣,快过来!” “怎么了?”沈长荣满脸莫名走过去。 吴氏神情激动地拉着他说道:“你刚好过来,快来谢谢江世子,他答应替你引荐陆先生。” 陆先生? 沈长荣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还是吴氏在他耳边快速说了两字之后,他才瞪大眼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居然是陆弢?! 这次不用吴氏说话,原本冷淡的沈长荣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他完全忘记刚才瞧见两人说话时的疑惑,连忙也跟着道谢起来。 江毓竹谦逊道:“二公子先别谢,我也只是与叔父说上一声,只是他收徒严格你们是知道的,就算是赏识之人也未必肯接纳亲自教导,到时候若是拒绝,还望二公子和夫人别怪罪就好。” 沈长荣哪会怪罪,连忙道:“世子说笑了,能得你在陆先生面前提上一句就已是荣幸,我又哪会怪罪。” 江毓竹没跟两人说多久,萧池见过沈忠康回来,两人就一道去了弗林院。 等他们走时,吴氏和沈长荣满眼热切恨不得能亲自将两人送到沈却面前。 等两人走远之后,吴氏还拉着沈长荣的手兴奋道:“太好了,要是陆先生能收了你,以后还有谁敢说你不如你大哥。” 沈长荣还算矜持,可眉眼间也是掩不住的喜色。 吴氏忍不住感慨:“这位江世子可真是个大好人,脾气好,长得也俊,最关键是有眼光,不会像是旁人那样专瞅着长房的好。” 她实在是喜欢这位江世子,说话温温柔柔,体贴又善解人意,更能瞧见她儿子的好,只可惜他身子太弱了,好些太医看过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要不然若是能让月婵嫁给她,怕是比那安国公府的赵煦还要好上许多 萧池都走了一截了,还能感觉到身后那沈家二房两人的目光炙热,他不由朝着身旁道:“你干什么了,让人家脸都笑开花了。” 江毓竹温声道:“我说在弢叔那边举荐沈二。” “” 萧池沉默了下,想起那个外头拱的火热盛誉满满,实则脾气古怪酷爱饮酒自比圣人还贼不要脸的男人,有些古怪的扯了扯嘴角:“你确定不是推人入火坑?” 江毓竹笑:“弢叔又不会收他。” 那沈二又蠢又傲还脑子不好,三两句话就能糊弄了,别说是狡猾如沈忠康,就连沈却都差上一大截,弢叔瞧不上他。 “那你还糊弄人家。”萧池睨他。 “我只答应举荐,又没说事情能成。” 那母子二人只随便得了点儿甜头就已经高兴的找不着北了,半点不知他所说不过是随口一言,连承诺都算不上,就算他事后不跟弢叔举荐也算不上违约,那母子二人又有本事亲自去问吗? 江毓竹笑容依旧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无情:“我既未承诺,成与不成又跟我何干?等回头将弢叔的随笔扔给他们一本就成。” 萧池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 江毓竹口中的随笔那是真的随笔,陆弢性情随意,喝醉了酒时就爱写点儿什么东西,也惯爱给人批注。 每次江毓竹灌了他酒就会拿着一堆东西让他去写,写完就就让人收拾起来,“珍藏”着奇货可居。 遇着想求学拜师的,送一本。 遇着性情孤高难以拉拢的文人雅士,送一本。 江毓竹说谎不打草稿,每次送出去时都睁眼瞎话说是陆弢呕心沥血亲笔批注,以至于那些东西格外受人追捧,甚至一度被炒至千金。 可谁能知道,那东西在江毓竹那里就是拿来垫桌脚的,江毓竹手头没个百八十,也有三五十。 第156章 作戏 萧池说道:“你就浪吧,别哪天被人知道了,你那些宝贝一文不值不说,你也小心被人锤爆狗头。” “那我就说是靖安伯与我同谋。” “呸!” 萧池送他一个白眼,外加啐了一声。 江毓竹低声轻笑了起来,只是片刻后就胸口一窒,随即脸色一红压着嗓子咳了起来。 旁边葫芦连忙上前扶他,他摆摆手:“我没事。” 萧池见他脸上涨红,嘴唇却越发没了血色,忍不住说道:“你这身子就别折腾了,要不然让葫芦先送你回去,我去见沈却他们,你告诉我要问什么我问过就是,等回去再告诉你。” 江毓竹摇头:“你问不出来。” 萧池皱眉想说什么,只还没开口就被江毓竹抢了先。 他扯着披风将自己裹紧了一些,这才微哑着声音如同耳语:“那个薛诺有问题,沈家这头怕也藏着事,孟德惠这边咱们筹备了两三年本是用着回头对付三皇子的,却在这个时候爆了出来绝非意外。” “你方才去见沈忠康,可有从他那问出什么来?” 萧池噎住。 沈忠康那老狐狸哪里是那么容易问的,他每次话题才刚朝着漕运和户部的事情一扯,就会被他转开,他又不敢问的太过明显,两次之后就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别的,这才没饶昂沈忠康起疑。 江毓竹低声道:“沈却虽不如沈忠康老练,可他心思缜密,你贸然去问容易被他察觉。” 萧池闻言撇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在玩心眼这方面他的确不如江毓竹,他只能问道:“那个薛诺有什么问题?” “暂时还不确定。” 江毓竹见不远处有沈家下人走过,压低了声音道,“等下去见见他和沈却,等回去之后再说。” 萧池也知道这里不是多言之地,点点头后没再多问。 沈却和薛诺见到萧池他们来时有些意外,特别是薛诺,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江毓竹。 二人入内后与沈却寒暄了几句,江毓竹察觉到一旁有人在看他,他朝着那边看去,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眼眸的主人半趴在榻上,脑袋上青丝扎成了小啾啾,双手枕着个长方引枕,对上他目光直接就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眼格外晃眼。 江毓竹愣了下,莞尔出声:“那日就听人提起薛小公子容貌惊人,只是无缘一见,如今方知传言未曾夸大。” 薛诺歪着脑袋:“是丑的惊人吗?” 江毓竹扑哧轻笑:“你要是丑,怕就没好看的了,自谦过头可就是自傲了。” 他话音一落,就见那尤带些稚气的少年笑了起来,桃花眼弯起来时一脸美滋滋的,像是被夸得高兴,那模样生生让人觉得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一夸尾巴都恨不得能摇到天上去。 江毓竹瞧着有些好笑,温声道:“你伤势怎么样了?那天你们寻回来时,唯你伤的最重,我原是想去看看你,可宁太医不准任何人进去。” “已经好多啦。” 薛诺像是趴的久了,一听他问起就忍不住叭叭开了,“其实我觉得我这伤都没什么了,可宁太医非说他既然看诊了就不能叫我砸了他招牌,还专程交代不让我下地,我这几天趴在床上都快起热痱子了。” “那老头子大惊小怪的,我以前跟人抢吃的被打的比这严重的时候多了去了,养上几天就生龙活虎了,哪用的着这么麻烦” 沈却原本坐在一旁没说话,听到薛诺嘴里碎碎念后神情微顿,下一瞬直接拿着手里的书拍在她脑门上:“胡说什么,宁太医既是长者又是救你命的人,他肯替你看诊是你的福气。” “我才教过你言行守礼不得不睦尊长,你就全忘光了?待会儿去将格言慎物再背一次!” 薛诺顿时捂着脑门:“我又没说什么” 沈却看了他一眼。 薛诺悻悻然闭嘴。 沈却沉声道:“宁太医那一日凑巧才能捡回你的命,于你是有大恩,下次要是再不敬他,罚抄十次!” 薛诺顿时蔫了,低低“哦”了声,连刚才飞扬起来的尾巴也垂了下来。 江毓竹见到沈却教训薛诺,少年瘪着嘴时见他扭头还忍不住小小声的嘀嘀咕咕,那样子就跟被兄长训斥的顽劣小孩儿一样,就差把不服气写在脸上了。 他在旁温声开口:“薛小公子也是一时失言,不过沈大人在教他念书?” 沈却对着他时收敛了些厉色,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脑子聪慧,又能过目不忘,是天生读书的好苗子,就是性子有些太野了。” “之前在江南时他险些一脑袋撞进扈家那事情里面,要不是我拦着他非得闯出大祸来。” “我跟他有些渊源,将人带回家里来后祖父怜他年幼失怙,又觉得他的天赋若不读书可惜了,便想将人送去族学的,只他性子太懒了,惰性又重,我只能先将人留在身边自己教着。” 他说话时对薛诺是毫不掩饰的亲近,既有欣赏,又有怒其不争。 薛诺忍不住辩驳了句:“我很勤快了!” “你的勤快就是让金风帮你雕树根,蘸墨印字当你练字了?” “” 她脸色顿时潮红,羞恼出声,“你给我点面子啊。” 沈却顿时没好气:“这会儿要面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薛诺不高兴的瞪他一眼,扭头露个后脑勺。 江毓竹瞧着这两人互动微眯了眯眼,随即轻笑:“沈大人跟薛小公子关系真好。” 沈却听到这话没直接回话,只看着薛诺后脑勺神色淡了几分:“我欠他的。” 他也没多说欠什么,随即就若无其事转了话题, “对了,世子和伯爷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一直安静的萧池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知道今日老夫人寿辰前来贺寿,二也是过来探望一下沈大人伤势。” “既然沈大人伤势大好,我也就放心了。” 屋中几人各怀心思,薛诺看似扭头置气,沈却言语有礼与二人闲聊,等坐了一会儿,萧池和江毓竹他们就起身告辞。 那两人被抱朴送出去后,沈却原本带笑的脸就沉了下来。 薛诺也是抬头瞧着院前出去的二人,慢吞吞地说道:“他们起疑了。” 第157章 扮猪吃老虎? 萧池和江毓竹突然造访,沈却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存有着提防之心。 刚才薛诺故意提起宁敬水又一脸不逊模样,与她这几日显露形状完全不同,她虽偶尔顽劣却不至于主动在外人面前提起府中的事情,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不对劲,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此时听她说着那二人起疑,沈却眉心紧皱说道:“祖父早前派人去江南查探你身份时就有石安在旁帮衬着,延陵那边你做的干净连我们都查不到过去,他们怎么会起疑?” 薛诺闻言就知道沈却误会了:“我说的是户部的事情。” 沈却抬眼看她。 薛诺扯着引枕靠坐起来,慢吞吞地说道:“延陵那边我不担心,水灾过后想要查之前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薛爹爹早前也做了准备,就算有人疑心我身份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倒是孟家那事” 她突兀笑了声,“公子还记得我昨个儿跟你说的吗?” 沈却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昨天夜里两人闲聊时薛诺说起的事,她说户部的事情另有推手,这朝中除了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另外的人在搅浑水,还说孟德惠出事之后,也许能抓住那人尾巴。 他蓦地开口:“你是说萧池?” “他没那心思。”薛诺说道,“靖安伯就是个莽汉,我倒觉得那位定远侯世子挺有意思。” “先前找到那个彭氏时我就觉得奇怪,这京城虽大,各方眼线从来不少,可彭氏做着那么玄乎的生意,就算有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遮掩也不该没人发现才对,更何况那户部肥缺人人眼红。” “延陵水灾高价贩粮不可能不留痕迹,孟德惠养个外室好几年连儿子都有了,就算再隐蔽也不该丝毫没人察觉才是,除非” “除非早有人知道,且除了成国公府外还有旁的人替他遮掩!” 沈却脑子转得快,薛诺几乎一提他就直接反应过来。 薛诺懒洋洋的抬眸,看着沈却脸上如同开了染坊似的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震惊。 她忍不住笑道:“这京里头可真有意思,皇子争斗不断,朝臣勾心斗角,如今连个病秧子也掺合进来。” “公子,那位江世子当真活不过二十五吗?他该不会扮猪吃老虎吧。” 沈却也万万没想到定远侯府会掺合进来,他沉声说道:“定远侯是武将起家,曾是先帝身边最为倚重的人之一,后来今上登基之后他因与陛下政见不合便逐渐隐退,也将手中兵权全数交了出来。” “江毓竹生来便有心疾,我以前曾经见过他病发,且定远侯府多年以来遍寻名医替他诊治,就连宫中太医每隔数日都会前往定远侯府一趟,所有人都断言他活不过而立之年,此事绝不可能作假。” 他记得幼时江毓竹受了惊吓曾在宫中病发过一次,当时连呼吸都断了。 定远侯夫人伤心泣血,定远侯在宫中差点提剑杀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毓竹意外被人给救了回来,可也气息微弱,那之后更因不能挪动还在宫中养了整整两个月才能下地,此事许多人都知道。 沈却想起定远侯府的情况就忍不住皱眉:“定远侯已经好几年不上朝了,江毓竹因为身体原因也从未参加过应试,就连京中各地也甚少走动。” “他们若真想掺合朝争,不该是这般无欲无求才对。” 说句不好听的,无论他们跟的是谁,想要捞个从龙之功都得有相应的“资本”,可定远侯早早就交了兵权,定远侯府又只有江毓竹这么一个病秧子的独子,与朝中各派都不算亲近。 说好听了是侯爵,说不好听了,定远侯府如今无兵无权只有个虚衔,就算想要投奔哪家恐怕都没多少人看重。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引枕上的绣线若有所思。 她是知道定远侯的,当年他在宫中提剑杀人的事她也亲眼见过,那不是个会为了权势不折手段的人,江毓竹的情况照理说也不该掺合皇家的事情。 可若不是为了朝争,他们今日上门试探又是为了什么? 沈却见她难得沉默的样子问道:“你觉得江毓竹和萧池是谁的人?” 薛诺抿抿唇:“反正不是太子和三皇子的人。” 若是偏向太子,当初崔乐调兵,萧池刚好从延陵北上,察觉不对大可绕道呈州前往祁镇替他们解围,又何至于让沈却那般凶险,险些叫徐立甄得逞。 若是心向三皇子,朝堂之上萧池不会落井下石,孟德惠事发之后,彭氏那条线就会立刻被人斩断,而不会被他们顺藤摸瓜一路查到了户部贪污上面。 至于四皇子 薛诺皱了皱眉,她私心觉得他们也不像是四皇子的人。 扈家的事情四皇子吃了大亏,就如同太子这边一样。 如果他们投奔的是四皇子,察觉到崔乐有所异动漕运出了问题之后,以萧池当时手握兵力大可横插一脚,扈家的事情也不会闹到后面那么大,甚至让詹长冬得了便宜。 她跟沈却说不定那一夜早就死在扈家了。 沈却听着薛诺的话皱眉:“先前你跟祖父也说过徐立甄怕是早就认了主子,后来才有机会欺负,萧池他们会不会跟徐立甄是一起的” “不会!” 薛诺几乎脱口而出。 沈却看她。 薛诺说道:“徐立甄跟太子有仇,一直死咬着沈家不放,先前漕运之事他吃了大亏,必恨你入骨,他们若跟徐立甄目的相同,马场之上受伤的就不会是我们和白锦元,而是太子了。” “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敢贸然让人趁乱袭杀太子,可光是那些刺客跟截杀朗珂之人同属一人就已经足够让他做很多事情。” 她要是徐立甄,既跟东宫已成死敌,明知有刺客混入马场。 要么索性取了太子性命,或是放任那些刺客在马场做些事情,事后再抓住把柄以永昭余孽嫁祸太子跟逆贼勾结,要是运气好还能拉下去一个沈却和沈家。 第158章 较智 天庆帝视永昭为逆鳞,太子这些年又屡屡犯禁,只要一些证据。 不 或许都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要徐立甄能拿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猜测,将太子跟当初截杀朗珂的人牵连在一起,甚至将那些人前去马场说成是跟太子暗中勾结见面,就足以让天庆帝大怒甚至对太子降罪。 徐立甄才不会那么蠢,让人惊动了马场里的人白白放过大好机会。 也就是说,萧池和江毓竹跟徐立甄目的不同,就算真投奔了谁,也不会是同一个主子。 沈却听着薛诺的话忍不住紧紧皱眉:“徐立甄很大可能是跟了某位皇子,暗中蛰伏想要寻机夺权,先前你提过之后太子就派人暗中查探,发现他投效的极有可能是二皇子或是六皇子。” 二皇子生母钱贵妃在世时极得天庆帝宠爱,病逝后天庆帝将其葬入帝陵不说,平日里对她留下的二皇子也极为偏宠。 二皇子性情恬淡,这些年一直不争不抢,十来岁时还兴起主动离京外出游学,每隔一两年才回来一趟,直到去年才回京久居,可帝心恩宠却从来不少。 六皇子今年十四年岁虽小,其母慧妃却是东阳郡荣庆王的女儿。 荣庆王虽然不如西陵王那般大军在握,能威慑朝廷让天庆帝坐立难安,可同样也不容小觑。 东阳郡商业发达靠近海域极为富有,荣庆王为人大方,人虽不在京城可靠着银钱开路也跟许多朝臣关系都维系的不错。 这两人都极有可能蛰伏示弱,且也有能力让徐立甄起复重新入朝,换句话说他们二人都有可能是徐立甄的主子。 沈却越说越觉得事情变得复杂:“也就是说,除了三皇子,四皇子,太子,以及徐立甄身后的人之外,还有第五方势力隐在暗处窥视朝堂?” 薛诺闻言手中抠着绣线的动作一停,也突然就觉得有些棘手。 她不过离开京城七年,朝中之事就变得这般复杂。 明面上的好对付,哪怕是徐立甄身后那所谓的主子她也不惧,可萧池和江毓竹突然冒出来,看不清楚底细和目的才最为难以对付。 薛诺想起刚才江毓竹话里话外的打探,朝着沈却说道:“咱们得想办法探探他们的底,免得这两人坏事,还有,公子该找人查查今天谁跟他们二人说话了。” 沈却皱眉:“怎么?” 薛诺冷然:“江毓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宁太医。” 她眸中寒光微闪, “我不怕有人去延陵查,他们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可我怕身边有人漏了口风。” “宁太医受太子吩咐替我诊治照理说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外人眼中我该是公子捡回来的乞儿才对,可如果叫人知道太子前来弗林院议事从不对我避嫌,甚至沈次辅和你都对我另眼相看,连太医院院判都再三上门替我诊伤,是个人都得起疑。” “一个小乞丐,可得不了这般看重。” 沈却脸色微变,明白薛诺意思之后脸色陡然冷沉了下来:“姜成!” 外头姜成快步进来:“公子。” “去问问前院的人,看江毓竹跟萧池今天来了府里后都见了谁。” 这头萧池跟着江毓竹出了弗林院后,两人面上丝毫未露分毫径直就去了前院。 等送他们出来的抱朴转身回去,不远处席间人声鼎沸无人留意这边时,江毓竹才低叹了声:“大意了。” “嗯?” 萧池正跳目在人群里找他媳妇,闻言扭头,“什么大意?” 江毓竹说道:“咱们今天不该去见沈却的。” 萧池闻言费解:“为什么?” 刚才去了之后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那沈却温和有礼,薛诺也瞧着就是个小孩儿性子。 几人闲聊了几句也没瞧见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就叫江毓竹发出这种感慨来,还说出不该来的话? 他想起刚才在弗林院的事朝着江毓竹道:“对了,你不是说要试试那薛诺吗,刚才去了怎么什么都没问?” “问了。” “问了?”萧池络腮胡子一脸懵逼,“什么时候问的?” 江毓竹说道:“就刚才。” 萧池依旧在状况之外,刚才他一直跟江毓竹在一起,就连他们说话他也一直听着,可完全没察觉到江毓竹什么时候试探过薛诺了。 他忍不住说道:“我怎么没听出来你什么时候问的,那你既然问了瞧出什么来了没有?” “我觉着那薛诺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崽子,跟白家那小子一样,你之前是不是想错了?户部的事情怎么会跟他有关?” 江毓竹闻言失笑:“他要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那你恐怕就是没开智的巨婴了。” 萧池脸色一黑:“什么意思?!” “你要是跟他对上,怕被他耍的团团转都不知道。” 江毓竹想起刚才薛诺和沈却的反应低叹了声,他没想到这二人这般谨敏,他不过才提了宁敬水一句,就惹了这两人反击。 那薛诺一脸懵懂像是无知少年说话任性又肆意,那沈却更是一唱一和将薛诺底细交代了个干净,连带着堵了他所有想要打探的话, 这个薛诺要不是真的如沈却所说野性难驯徒有聪慧却没脑子,就是心思深沉机灵的有点儿过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更偏向后种。 而且江毓竹也反应过来,如果薛诺和沈却真有那般机敏,户部的事情又真跟他们二人甚至沈家、太子有关。 那他今日上门打探消息,怕是也露了痕迹让他们起疑,说不定还泄漏了自己早就知道户部之事却一直隐瞒的事,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毓竹脸色苍白却没恼怒,他拢了拢披风,想起薛诺狡赖模样,那向来孤高正直的沈长垣说谎不眨眼的默契配合,突然低笑出声。 还真有意思。 萧池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被他骂了失智后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不满地瞪他:“江毓竹,别以为你是病秧子骂了老子,老子就不敢揍你。” 江毓竹轻飘飘地道:“你夫人来了。” 萧池满身戾气瞬间消散,跟套了脖套的大狗似的快速扭头:“哪呢?” 第159章 为色所迷 萧池转身寻人,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他家媳妇的踪迹,他扭头时顿时恢复凶色,络腮胡后一双眼睛微眯带恼:“江毓竹,信不信老子揍你!” 江毓竹被他这模样逗笑。 一旁葫芦有些无语:“伯爷,那边。” 萧池朝着葫芦指的方向看过去后,就瞧见迎面走过来的阿无。 夏日烈阳耀眼,沈家院中花色繁多,阿无朝着这边走来时,比常服要正式许多的衣裙略略遮掩了一些纤细腰身,可行走时颈间缨络微晃依旧显得身前丰盈。 时下女子以纤细素雅为美,阿无却与他们不同,她穿最艳丽的衣裳,带最美的珠钗,丰腴的身材曲线玲珑,偏四肢纤细脸蛋也小,那张脸略施脂粉时妩媚又俏丽,行走在花间比最好看的花还要招眼。 萧池快步迎上去时就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尽数落在他们身上。 “伯爷。”阿无先叫了萧池。 “萧夫人。” 江毓竹待她到了近前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阿无笑容微敛,颔首叫了声“江世子”。 她不喜欢江毓竹,哪怕他神情温和笑意盈盈,可她却莫名觉得这位江世子瞧人时目光锐利的很,好像能将人心都看透似的,随意回礼了一句,阿无就扭头对着萧池说道:“伯爷的事情办完了吗?我想回去了。” 萧池一大老粗说话时愣是压着声音柔情似水:“怎么了,不好玩吗?” 阿无摇摇头。 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隐隐约约觉得这般场景她好像是见过的,甚至于她能听得懂那些夫人小姐话里的隐喻,也能看的出来他们虽然顾忌萧池颜面对她表面亲近,可转身时就迫不及待流露的鄙夷。 这些人瞧不上她这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靖安伯夫人,而且落在她身上那些打量猜忌的目光也叫她觉得膈应。 阿无心中厌烦面上却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有些累了。” “沈老夫人那边见了宾客去歇着了,咱们也拜访过了主家,伯爷的事情要是办完了,咱们就回去吧,早晨出门时张妈还做了伯爷喜欢的柴炉鸭。” 萧池倒是无所谓,他本就不喜欢这种应酬场合,今日是陪着江毓竹来打探消息,带上阿无也是想要让她出来走动走动,眼下见她面露疲倦他一口就答应下来:“行,那就回去。” 扭头对着江毓竹说道, “你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要再待一会儿?” 江毓竹说道:“你们先走吧,我跟葫芦还要去一趟衡云阁。” 萧池道:“成,那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些。” 周围倒无外人,沈家那些下人也离得很远,萧池声音微低地道,“那薛诺的事儿你也别急,若是真有问题不怕查不出来,我记得沈却在江南那会儿徐立甄也在,回头我找机会去他那探探消息。” 江毓竹闻言却是拦着:“你别去了,徐立甄那人不好招惹,别消息没打探到反而惹了麻烦上身。” “可薛诺” “他的事我自有办法。” 萧池知道自个儿脑子不如江毓竹,论心眼儿眼前这病秧子胜过十个他,既然江毓竹让他别管,他也就心大的直接答应下来:“那我就不管了,我先跟阿无回去,回头要有什么事让我做的,你就让葫芦来找我。” 江毓竹点点头:“好。” 萧池跟江毓竹说完后,扭头对着阿无时下意识声音柔和许多:“我们走吧。” 两人朝外走时,萧池侧头询问着刚才沈家这边有没有人为难阿无,与她低声说着话领着她朝外走,见身边女子扬唇笑起来,他也咧嘴露出个笑,那张本是粗犷的脸却愣是瞧着像是个二傻子似的。 葫芦有些不忍直视,扭头嘀咕道:“这萧伯爷还真动了真心了” 江毓竹看了眼阿无若有所思:“之前让派去打探到萧夫人来历有消息了吗?” 葫芦一说起这个就一言难尽:“您还说呢,咱们派去查探的人被萧伯爷的人给打了回来,愣是不准人打探萧夫人的过去。” 这个萧池以前就是土匪出身,行事张狂不讲规矩,肆意妄为的厉害,听说他在江面上捞起这落水的女子见色起意就想着掳回来当暖床丫头,那会儿压根没想过要去打听人家出处,好像自个儿捞着就该是他所有物似的。 后来为色所迷日久生情动了真心,将人带回京城当了“压寨夫人”不说,成天一副怕人想起过往跑了的架势,不仅自个儿不去打听,连带着也不许其他人去,就连他们派去江南的人也给轰了回来。 江毓竹闻言也有些无语。 葫芦说道:“那陵江横跨十三州府,水运船只众多,每年落水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萧伯爷捡着人的地方是个三不靠的,周围还有不少水匪,指不定是哪家船只被劫掉了人,除非去州府打听消息否则很难知晓是谁。” “世子,要不我再让人偷偷去趟江南” “算了。” 江毓竹轻叹了声,“萧池性子与人不同,他既然不想让人打听就不打听了,让萧夫人身边的丫头多留意些就是。” 萧池毕竟才入京两年,跟他们也并非同路,要不是萧池未必肯如现在这般与他亲近甚至听他所言。 终归萧池跟他们不同,也并非是个绝对安全的人,他不想为着个女子跟他起了嫌隙。 江毓竹看了眼沈家周围,朝着葫芦道:“走吧,去衡云阁。” 这头阿无跟着萧池出了沈家之后,萧池扶着她上了马车,就发现她一直在走神。 萧池揽着她腰身将人拉进怀里。 阿无顿时挣扎:“伯爷,还在外面” 萧池大手将人困在身前,下巴搁在她肩头说道:“马车遮着,又没人瞧见。” 他耍赖不肯松手,仗着身高手长将人整个儿都抱进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低着脑袋凑在她脖颈上嗅了嗅说道,“抹什么了,这么香。” 阿无见他跟狗似的亲她下颚,热气喷在脖子上时熏的她脸颊都红了起来,而萧池那双大手摸着她腰肢敏感地方游弋,甚至指尖还朝着里头探去,她忍不住伸手推着越凑越近的脑袋怒道: “萧池!” 第160章 馋肉的萧池 阿无平日里都是温温柔柔唤他伯爷,只有动气时才会叫他名字。 萧池抬头见她红着脸瞪圆了眼气怒模样,连忙讪笑:“都五天了” 他都五天没碰媳妇了! 开了荤的狗子哪能不吃肉?! 阿无无视他狗子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俏目瞪他:“说好了十天的,你想食言而肥?” “我不怕胖” “萧池!!” 阿无气恼,“你再这样,十天之后再加十天!” 萧池禁肉十天就已经快要了老命了,哪还敢再来十天,他悻悻然地认怂,偷偷摸摸将探进小褂里的手取了出来,顺带将腰带替她重新绑好。 阿无明明粗犷凶悍极了,这会儿却愣是可怜巴巴的,感受到男人明明起了欲望却妥协地只抱着她没敢多动,她嘴角忍不住轻扬了扬,倒也懂得松弛有道的道理。 主动斜靠在他身前,阿无圈着他腰间羞声说道:“我不是不想与你亲近,只是你那样我怕,而且大夫说我落水后身子一直没有好全,体内寒气未散,若是想要孩子就得将身子养好” 她声音越说越低,羞怯的脸颊通红。 萧池听着“孩子”二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是眉开眼笑。 他一直都怕阿无想走,也知道她是被自己“抢”回来的,总怕她心中抗拒自己,如今听她柔声细语计划着将来,甚至还想着要替他生崽,他心里头跟喝了蜜似的浑身上下都舒坦起来,搂着怀中人就亲了一口,被哄的找不着北。 “是我粗鲁,以后都听你的,你好好养着,等回去后我就再去请个太医过来替你瞧瞧!” 阿无低低“嗯”了声,如同小兽在他颈间蹭了蹭,萧池就软了骨头。 她纤细手臂缠着萧池腰间,柔声说道:“对了,伯爷跟沈家很要好吗?” “怎么?”萧池问她。 阿无低声道:“你专程带我来跟沈老夫人贺寿,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京中那些礼仪,刚才有好些人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失礼,我怕让人笑话了伯爷” “笑话个屁!” 萧池软玉在怀毫不在意,“你家伯爷我以前就是个土匪,哪有什么礼不礼的。” “再说我跟沈家也不熟,今儿个不是特地来给他们家老太太祝寿的,只要你没闹了人家寿宴当场打了沈家的脸都不是什么大事,其他人怎么瞧我你都甭理会,谁要是敢在你面前来说道什么,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说完他就道: “刚才在沈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阿无连忙摇头:“没有,我还以为伯爷跟沈家关系很好,怕闹了笑话。”她说完好奇看着萧池,“伯爷既不是贺寿的,怎么会来沈家?” 萧池这会儿心情正好,对她也没什么防备直接就说道:“还能为着什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户部尚书出事了吗?江毓竹怀疑这事跟沈家有些关系,觉着沈家大公子之前捡回来那小孩儿有点问题。” 阿无疑惑:“小孩?” “叫薛诺,说是延陵那头遭灾的难民,被沈大公子撞见捡回来的。” 萧池随口说了句,“我觉着江毓竹就是大惊小怪,那小孩儿除了长得格外好看点,别的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我就是跟他过来探探情况,顺道才替人祝寿。” “你别多想,失礼不失礼的,往后又不怎么来往。” “那就好。” 阿无听他说完就安静了下来,没再继续多问,反倒是萧池抱着人低声说着过几日带她出城去玩。 阿无一边回答着萧池的话,微垂着头窝在他怀中时柳眉却是轻皱了起来。 薛诺 这名字从之前就让她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她想要去想,可脑子里关于过去依旧是一片空白,但是她却莫名觉得那个叫薛诺的人应该是她曾经认识的,否则不会记忆全无却依旧对这名字熟悉。 阿无闭眼靠在萧池颈边,想着找机会见见那薛诺。 萧池说着话时没见人回应,低头见阿无靠在他怀中像是睡着了,他连忙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人靠着更舒服些,一边还敲着车壁朝外压着声音道:“走慢些,别颠着夫人。” 沈老夫人寿宴上来宾极多,沈家的下人也进进出出,虽说瞧见吴氏跟江毓竹说话的人不多,可姜成出去打听了一番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吴氏不是个藏得住话的,沈长荣性子高傲却也没经大事,骤然得了好处恨不得宣扬天下。 沈月婵如今跟弗林院这边亲近,薛诺颇有技巧的引着她问了几句,等到第二天她过来时,就将江毓竹允诺吴氏的那些事情给说了个干干净净。 “我娘说江世子答应替二哥引荐陆弢陆先生,还说陆先生之前夸赞二哥颇有天赋,说他有机会说不定能拜到陆先生门下。” 沈却眉心紧皱。 薛诺也是挑眉。 沈长荣的学业的确不算差,在沈家族学之中也能排上前十,可放在整个京城甚至天下文人士子之中却根本算不上什么,要说他已经好到能得了陆弢夸赞鬼才相信,那陆弢连今科进士都未必看进眼里,何况沈长荣一个举人都不是的学子。 江毓竹摆明了是在糊弄吴氏。 薛诺啃了口手中的李子,酸的牙都差点倒了,她面无表情将剩下半颗也咽下去后,这才忍着口中泛滥的酸水问道:“这江世子这么好?二夫人以前跟他很熟吗?” “不熟啊。” 沈月婵握着李子摇摇头,“江世子身子不好,又不怎么外出,我娘哪能跟他相熟。” 沈却在旁问道:“他跟二婶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吧,好像就闲聊了几句,我也没细问。” 沈月婵有些疑惑地道,“大哥,你们问这个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吗?要不然我再去找我娘问问去?” 薛诺笑着说道:“那天江世子来弗林院时夸了二公子几句,又说跟二夫人聊得投契,我们就是好奇才问问你,你可别去多问,要不然回头万一陆弢这事没成,二夫人还怪罪我们多嘴。” 沈月婵也知道吴氏不喜欢长房的人,跟她说起陆弢这事时还一个劲拿着大哥跟二哥比,说二哥要是拜师陆弢之后往后就能踩在大哥头上。 她顿时也歇了去问的心思,免得又惹了吴氏不高兴,回头嘀嘀咕咕的说长房坏话。 第161章 李子 沈月婵歇了去找吴氏的心思,忍不住嘀咕出声:“其实我觉得这事挺不靠谱的,我听说那位陆先生都好些年没有收徒了,平日里眼界也是高的很,二哥今年应试都差了些许,哪能因为江世子举荐就入了那陆先生的眼?” 不是她唱衰自己亲哥,而是她有自知之明。 她哥那人什么都想赢了大哥,可学业上面真比不上,那陆弢早前听说连皇室宗亲想要延请给自家子侄开蒙都给拒绝了,怎么能瞧上她哥? 沈月婵噘着嘴:“我娘今儿个脸都笑开花了,搁谁跟前都炫耀的厉害,早上时还跟三婶说起,那个江世子说不定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就当了真,回头要是这事情成不了,二哥还不得丢了大脸了。” 指不定有多少人说他们脸大上赶着攀那陆弢的关系,简直丢人。 薛诺在旁听着沈月婵嘀嘀咕咕说话,只觉得那吴氏和沈长荣蠢的可以。 连沈月婵一个小姑娘都清楚的道理,吴氏和沈长荣居然想不明白,明明跟江毓竹不熟,又跟定远侯府无亲无故,他们凭什么以为真能借着江毓竹跟陆弢攀上关系? 沈月婵在弗林院待了一会儿才离开,走时还兴高采烈的提着薛诺送给她的李子。 那李子又大又红,瞧着饱满多汁。 她哼着小曲儿回去的路上就撞上了沈长荣,笑着上前就道:“二哥。” “去哪儿了?”沈长荣随口问了句。 “我去看大哥和阿诺啦,阿诺伤势好多了,大哥也能让人扶着走动了” 沈长荣脸色顿时一沉:“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让你少跟那薛诺来往。” 沈月婵闻言就不高兴了:“来往怎么了!阿诺很好啊” “好什么好!” 沈长荣脸上毫不掩饰地嫌弃:“你忘记他打哪来的,还是忘记他什么身份?” “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要是让人知道你堂堂沈家小姐跟个乞丐来往,你以后还想不想要嫁个好人家了?” 沈月婵只觉得他无理取闹:“二哥你胡说什么呢,我嫁不嫁人跟阿诺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不过是跟他说几句话怎么就能影响我嫁人了,他还救过我命呢。” 沈长荣冷声道:“他怎么就救过你了,要不是他你能掉下断崖?” “我都说了我掉下去跟他没关系了,阿诺和大哥掉下去的时候还拼命拉着我呢,要不然我早就没命了。”沈月婵瞪圆了眼看着沈长荣,“二哥你这是有偏见,先前是我们误会阿诺了,连祖父都很喜欢阿诺,他很好的。”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沈长荣脸上就更黑。 祖父素日里偏宠沈却也就算了,他是长子嫡孙,又是祖父亲自教养的,可这段时间连带着沈却捡回来的小乞丐也得了祖父的眼。 前两天他好心去弗林院探望沈却,恰巧碰到太子和祖父过去,他本想留下来趁机跟太子亲近几分看能不能得了太子赏识,走东宫的路子早些入仕,谁知道话没说两句就被沈忠康借口撵了出来。 沈却跟太子亲近留在屋中与太子说话也就算了,可就连那小乞丐也留了下来,太子还对他和颜悦色,偏偏就他一个被撵出来,丝毫没有亲近太子的机会。 沈长荣满眼黑沉地怒声道:“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个小乞丐赖在府上不过就是觊觎沈家想要攀附沈却,还仗着那张妖媚模样帮着沈却谄媚祖父和太子,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况且他是个男的,你一个大家小姐不思男女有别,一口一个阿诺叫着成什么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那小乞丐,简直丢人现眼!” “你才丢” “小姐!” 沈月婵真的恼了,她本就不是个忍气的性子,张嘴就想反骂沈长荣才丢人现眼,只话没说完就被香苓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香苓可不敢让小姐跟二公子在这里吵起来,回头夫人知道又得罚她,“二公子,小姐从不跟薛小公子独处,也只过去看大公子时才顺道看看他罢了,而且旁边都有大公子和下人在,而且小姐处处念着您呢。” “您瞧,小姐还特地拿了李子想送给您吃。” 香苓捧着的是刚才薛诺送给沈月婵的李子。 沈月婵伸手就想说那是阿诺送给她的,见香苓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气呼呼地鼓着脸没说话。 沈长荣看着那袋李子,想起沈月婵到底是他嫡亲的妹妹,他脸上的凶色才缓和了一些:“我也是为了你好,长房这些年一直处处压着咱们,你别跟他们走的太近,免得被那薛诺缠上了,回头坏了名声。” 沈月婵想说阿诺才不想缠着她,这么长时间都没主动跟她说过话。 可瞧着沈长荣的神色,想起之前沈长瑞跟她说薛诺是“寄住”在沈家的,也不是沈家子侄,他们要是对薛诺不好或是跟她不好,下头的人都会见风使舵为难薛诺,回头要是二哥更讨厌阿诺的话,阿诺在府里肯定不好过。 沈月婵到底没发脾气,只不高兴地嘟囔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二哥吃李子。” 她不想跟沈长荣多说,怕回头气着自个儿,也怕压不住脾气,逐道, “二哥,我跟二妹妹和三妹妹她们约好了要去做衣裳,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了!” 见沈月婵拉着身边丫头一溜烟的跑了,沈长荣嘴里教训的话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忍不住就说了句:“没规矩!” 旁边的小厮连忙讨好着道:“二公子,大小姐这是真性情,不像有的人弯弯绕绕的满肚子心眼,而且她还是最顾念着您的,这不一得了好东西都惦记着您,这李子瞧着这么新鲜,一准儿是她特地给您准备的。” 沈长荣闻言这才脸色松缓了些,瞧着那李子又大又红,拿了一个就说道: “算她有良心” 他走了一路了本就渴了,拿着那李子就咬了一口,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随即一股酸味直冲天灵盖,酸的他猛的打了个哆嗦,脸都扭曲了起来。 沈长荣嘴里酸水直冒,连忙呸了几声,满脸嫌弃的捂着嘴。 “什么鬼东西!” 第162章 不死不休 知道是吴氏那里出了问题,被人忽悠套了话,沈却身为晚辈自然不好去管长辈的事情。 他也没耽搁,直接将这事告诉了沈忠康。 沈忠康闻言后皱眉:“她还说什么了?” “旁的倒是没什么。” 沈却说道,“阿诺进府之后行事一直很谨慎,知道他身份的也就只有我们几个,二婶那里怕也只晓得皮毛,被套去的估计也就是平日里的一些事情,只是祖父,那位定远侯府世子目的不纯,他好像怀疑孟德惠的事跟我们有关。” “太子时常在咱们府中走动,且东宫有时不便咱们也在府中议事,要是连府中都不安生随意便将消息漏了出去,万一有一天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怕是悔都来不及。” 沈忠康知道沈却的意思,孟德惠这事沈家和太子会被怀疑其实很正常。 哪怕薛诺已经将尾巴处理的足够干净,且也有云香楼在那扛着,四皇子背了黑锅,可若有足够聪明的人,光看既得利益也会多多少少猜到太子身上来。 只这事有四皇子在前顶着,所有证据也都是指向四皇子,就算有人怀疑也做不了什么。 他恼的是二儿媳妇蠢钝,也恼怒沈长荣学了这么多年,光学到他父亲眼高于顶无知狂妄,却连半点精明都没有。 沈忠康沉声说道:“我原是想着等年后再送你二叔出京,如今瞧着还是让他早些走的好。” 东宫如今危机四伏,三皇子、四皇子看似被打压了气焰接连受挫,可并未伤及根本,之后也定会有反击。 徐立甄身后那人还隐在暗处,那定远侯府又突然冒了出来不知道是敌是友。 家中这些人里,老四人在西北当官,四儿媳妇出身不高却懂事安静,留在京中照顾幼子幼女,这几个月来因家中母亲病重大多时候都留在娘家那边侍疾尽孝。 老三虽然中庸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可胜在顾全大局,也向来听老大的话,老三媳妇更是个秀外慧中极为聪明又守得住嘴的,加之三房只有两个女儿,不爱争抢,在府中一贯不与人闹腾。 唯独二房。 二儿子沈正瑜心眼小,容不得人,又眼高手低,贪心十足。 往日里他还觉得有他管着出不了大事,可这次发现二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敢掺合户部贪污的事情,为着些毛头小利险些酿成大祸,他才惊觉二儿子恐怕不能任由其留在京中了。 沈家辅佐太子,注定将来的路不好走,群狼环伺之下,稍有行差踏错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这一次吴氏不知道什么事情,那江毓竹看似也无恶意只是打听了一下薛诺的事情,可万一下一次遇到更凶狠恶毒的人呢? 若是二房两口子被人利用,哪怕只是替人在沈家藏点儿什么东西,亦或是帮着人以沈家的名义做点什么事情,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沈家的过错,有什么后果也得沈家来承担,到时候沈家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你四叔再有大半年也该回京述职了,正好赶在他回来之前让你二叔过去,让他帮忙盯着一些,等你四叔回来时他也差不多能够熟悉那边的事务,不给实权也惹不出什么大祸。” 沈却迟疑:“那二婶?” “让她跟着一起去。”沈忠康沉声道,“她留在京里只会误了长荣和月婵。” 先前安国公府那事他不是没听说,只是想着赵家不可能跟沈家结亲,也明确拒绝了吴氏,他才没做理会,如今眼瞅着吴氏将沈长荣也给带歪了,马上及冠的年纪还满脑子天真思想,被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沈忠康哪敢再让人留在京中耽误了沈长荣。 “等他们走后,你多看顾着点长荣,好好把他性子板正板正。” 沈却点点头:“好。” 七月的天一日热过一日,热浪翻涌之下哪怕穿着薄衫坐在摆着冰盆的屋中,也依旧是浑身散不去的暑气。 薛诺身上的伤口哪怕精心养着,也因天热起了炎症,原本长好的伤口突然反复起了脓疮,连带着薛诺还发了高热,还是沈却求了太子特意请了宁敬水又跑了两趟沈家,她那伤口才渐渐好转起来。 沈却的伤恢复的更快一些,月中时已经能够随意走动,恢复了日常点卯。 薛诺留在沈家这边养伤倒也不无聊。 白锦元隔三差五地往沈家跑,每次来时都会带些新鲜玩意儿。 赵愔愔偶尔也会跟着一起过来,送些话本说些京里头的新鲜事情,再加上太子三五不时的过来一趟,每次来时都得撑着精神应付,再加上沈长瑞、沈长林他们 薛诺这伤养的比在外头跑动还要忙碌。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八月,弗林院墙边种着的两棵桂花树开了,黄澄澄的花瓣挂满了树上,哪怕站在房中时都能闻到外间飘来的香气。 离中秋还有几日时,薛诺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而孟德惠和成国公府那事也有了结果。 户部的事情从孟德惠起,又牵扯到了刚落幕不久的漕运贪污,沸沸扬扬的闹了一个来月,最后的结果也一如沈却他们之前所想。 孟德惠处死,孟家三族落罪。 郑宏安这边后来又相继查出别的事情,且经手户部钱财与孟德惠牵扯颇深,本也该被判死刑,可念及成国公年迈,且成国公府也及时补足户部亏空。 天庆帝网开一面,依旧维持之前判决,除了那五十板子之外只让起流放西荒,从之前的服役十年改为永不召回。 除此之外,户部里郎中主事被清查出犯事六人,全数处决,因彭氏牵扯出来收受瘦马的几位官员也被查出,凡有劣迹者均被惩处。 反观成国公府,除了成国公那一日在宫中跪到晕厥,回去大病至今外,成国公长子郑宏裕舍了家财亲自入宫告罪之后便再未受过其他处罚。 天庆帝没有因为郑宏安的事情就迁怒成国公府,反而派了太医多次前往国公府替病重的成国公看诊,就连对待皇后也一如之前,更未曾因此训斥过三皇子。 这叫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的三皇子狠狠松了口气,也叫等着三皇子倒霉的四皇子气得挠墙。 四皇子恼恨天庆帝偏心,护着三皇子,又怨恨扈家之事,处处瞧三皇子不顺眼。 三皇子也查到那一天算计郑家老七撞破彭氏之事的如儿出自云香楼,他折了一个户部尚书,还险些死了一个舅舅,成国公府更不得不暂时安静不敢冒头,连皇后也跟着丢人,他更是将四皇子恨进了骨子里。 二人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只因都刚犯错,怕再招到天庆帝的眼暂时不敢胡来,可憋着一口怒气无处发泄。 徐立甄也知道自己在户部和漕运案子相继得罪了三皇子、四皇子,深知自己怕是把人得罪狠了,连带着成国公府那头也恨他入骨,他原是想要趁着腿伤躲在家里“避祸”。 谁想隔日早朝之上,詹长冬突然提了句都察院内也查出一些与人勾结的行径,天庆帝就顺嘴夸了一句徐立甄这次办事得力,像是有意重新重用他。 三皇子和四皇子就如同找到了发泄口。 当天夜里,腿伤还未愈的徐立甄起夜时,脚滑栽进了恭桶里。 第163章 倒霉蛋 徐家的人口风很紧,可耐不住有心打听,再加上徐家也并非铁板一块。 徐立甄这几年得罪了不少人,平日里混进去的探子摸不到跟前,可这种事情却瞒不住内外院。 徐家连夜请了大夫,本该过几日就回都察院点卯的徐立甄又请了病假,且月余都难以上值,这消息悄摸摸的就传了出来。 薛诺听说徐立甄起夜栽进恭桶里,刚长好的腿骨又折了不说,连带着撞在恭桶上人也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撞晕的还是被自己的秽物给臭晕的,她险些没笑的背过气去。 太子简直惊呆了。 沈却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薛诺。 薛诺边捂着肚子一边大笑一边擦着眼角的眼泪说道:“你们可别看我,这次的事儿不是我干的,真不是哈哈哈这也忒损了”她笑得想拍桌子。 太子想想徐立甄那倒霉样也是憋着笑,他都吃了徐立甄多长时间的亏了,被那人疯狗似的咬着不放这么两三年,处处提防好几次险些中招,他还头一次见徐立甄被人恶整成这样,还偏偏有苦说不出。 上一次大街上被人打了也就算了,父皇以为是成国公府的人将事情按了下去,徐立甄也不敢多提,可这次他是在府里“摔”的,还是摔进了恭桶里,哪怕他自己知道是被人害了怕也没脸朝着外头说。 太子只要一想想徐立甄脑袋插恭桶里的模样就忍不住地笑,骂了句“活该”后说道:“这事儿估摸着应该是老三或者老四干的。” “眼下可不止咱们不想让徐立甄回朝,老三、老四更不想,也就是他们这段时间出的祸事太多,怕再闹出事来引得父皇动怒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徐立甄,等他伤好回朝,往后他们还有得闹呢。” 一个漕运,险些将四皇子势力捣尽。 一个户部,砍了三皇子一条胳膊连带着成国公府伤筋动骨。 罪魁虽然不是徐立甄,可谁让他倒霉每次经手的人都是他,老三、老四那般小气的人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可不就得抓着徐立甄不放。 等徐立甄养好伤回朝之后还有得他受的,光应付老三老四都能叫他焦头烂额,到时候也没工夫再像是以前一样跟疯狗似的咬着他们不放,更何况有那两边盯着,他们想要对付徐立甄和他身后的人也容易许多。 太子怎能不高兴? 沈却知道徐立甄倒霉也是忍不住嘴角轻扬,这手段虽损,可看着狗咬狗也挺有意思。 旁边小孩儿笑得东倒西歪,半倚在桌子上眉眼飞扬,他眼中隐着笑意拉着薛诺让人坐好:“别笑得太厉害了,待会儿伤口疼了又叫唤。” 不说还好,一说后背就抽疼了一下,薛诺哎哟一声歪着身子瞪沈却:“乌鸦嘴!” 沈却横她一眼:“自己放肆还怪我?” 桌边的汤药已经放了很久,上头热气儿都已经散尽,沈却拿着碗给她,“今早的药都热了三次了,赶紧喝了。” “我伤都好了,还喝什么药。”薛诺顿时抗拒。 沈却端着碗:“宁太医说了,你身子需要调理。” 薛诺闻言依旧满脸嫌弃,她都喝了多少年的药了,那药汤泡的浑身都快腌制出味儿了,好不容易才不用再碰了,如今闻着这汤药味儿都反胃。 宁敬水那老头子缠着她解毒不成,就变着法的拿别的药来灌她,美名其曰调养身子,实际上是为了之后解毒做准备。 太子见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毫不掩饰对那药碗的嫌弃,顿时笑道:“都这么大了还怕喝药?我瞧着你这身子的确该养养,十五六岁了,瞧着还跟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似的,不长肉又不长个儿。” 要是女儿家纤细些尚能勉强说句小巧玲珑,可少年来说却真的是太瘦小了。 太子瞅了眼薛诺脖颈间细白的好像一折就断,忍不住就皱眉, “说起来你进京也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儿都没见长肉,沈家也没克扣你吃的吧,吃了那么多东西都长哪儿去了?” 他伸手拎着薛诺的胳膊, “瞧你瘦的跟猴儿似的。” 薛诺“啪”地拍掉太子的手:“你才像猴儿。”有她这么好看的猴子吗? 太子被拍了手也不恼,他跟薛诺熟悉起来,又知道她本事跟她亲近后,就很少再在她面前自称“孤”,大多都跟沈却他们一样你你我我的。 这时候瞧她瞪眼忍不住笑: “我可不像你又瘦又小的,我跟长垣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壮实多了,出去打猎都能猎了大虫回来。” “你这怕不是之前亏损了身子,宁太医的医术很好,你听话让他替你调调,赶紧把个儿长长,要不然再过两年长不高了,等将来该娶个媳妇时成个亲还没人家姑娘壮实像什么话。” 薛诺听他这话不含蓄的翻了个白眼:“我这叫秀气雅致,再说我还小呢,有的是时间长个儿,别回头药喝多了长得跟靖安伯似的。” 又高又壮又粗犷,浑身的腱子肉不说,那满脸络腮胡子黑黝黝的瞧着就不是她喜欢的菜。 她还是喜欢白点儿,俊俏点儿,斯斯文文温柔漂亮的美少年。 沈却横她一眼:“不许议论人家靖安伯。” 把药递到跟前,见薛诺一副抗拒不接的样子,他说道,“中秋还想不想去灯会了?” 薛诺淡哼:“你让我出去?” 打从她受伤身份暴露之后,沈却就天天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一副怕她出去搞事的架势,后来他伤好回去当值之后,也让姜成看着她。 薛诺倒不怕姜成,只是她能感觉到沈却对她没恶意,正好要养伤,户部那事闹腾开来她也没工夫去折腾别的事儿,所以索性就留在沈家没外出过让这二傻子安心,可这不代表她不知道沈却一直防着她。 沈却被薛诺当面指出自己让人盯梢的事情脸色半点变化都没,只朝着她说道:“我没想把你困在府里,也知道困不住你。” 第164章 开荤 像是在祁镇时,那么多人守着,薛诺照样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去了扈家废了扈容,还能不惊动所有人回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她要是真想跑出去,怕就算来十个姜成也没用。 “我之前让姜成看着你是因为你伤势没好,眼下伤好了,你想去哪里自然都可以。” “真的?”薛诺挑眉。 “真的。” “随便去哪里?” 沈却迟疑了瞬,还是点头:“随便哪里。” 薛诺倒没想到沈却能这么大方,还真敢放心让她随意出去。 她挑挑眉看了他片刻,这才接了药碗仰头一咕噜就喝了下去,等喝完之后那苦味瞬间涌了上来。 旁边沈却下意识递了颗蜜饯给她,她看也没看就拿着塞进嘴里。 “那中秋我要跟长瑞他们出去玩,公子不许跟着。” “我也出去” “不要!”薛诺拒绝,“谁家出门还带长辈啊,而且公子太正经了,出去不好玩,长瑞他们跟你在一起紧张。” 长辈沈却:“我跟你同辈!” “那不一样,你可比我们长好多岁,再说你是正经人,去的都是高雅地儿,咱们玩不到一块,我还想让长瑞带我去花船上瞧瞧热闹呢” 沈却:“!!!?!” “花船?”他咬牙。 薛诺一本正经睇他:“怎么了,我都十五了,也该开荤了,我可不想像是公子一样二十好几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薛诺!”沈却脸一黑。 薛诺早知道他要发火,嬉笑着矮身躲开他的手,直接就钻了出去溜到了门前: “可说好了,中秋我要跟长瑞他们出去玩儿,公子不许跟着,也别让姜成跟着,不然就食言而肥!” 说完火上浇油, “你放心,我要是遇见漂亮姑娘回来肯定跟你分享。” 沈却脸都黑成锅底了,眼见着薛诺转身就溜了出去,起身就想去抓她,却被太子拦住。 沈却恼怒:“殿下别拦我,我非得收拾他不可!” 说的什么混账话! 小小年纪居然敢去逛花船,还找姑娘开荤!! 太子在旁扑哧笑出声:“他都十五了,稀罕姑娘也没什么奇怪的,京里头那些富贵人家十五六岁不少都养了通房丫头了” “殿下!” 沈却瞪向太子,一副你在教坏小孩儿的架势。 太子笑的不可自已,被沈却瞪了几眼这才勉强压着笑意将人拽了回来: “好了,跟你玩笑的,你没瞧出来阿诺逗你呢,就他那身板儿都没长齐的样子谁敢给他开荤?不怕闹出事儿来?” 那花楼、花船里虽然行的是男女之事,可终归也得看对象吧,素日里就算有各府公子上门寻欢那也得身子骨长成了。 薛诺那脸虽然好看,可她那身板瞧着就是个小孩子,连十四岁的沈长瑞都比她壮实的多,那行当里的人就算再如狼似虎也瞧不上这么个小孩儿,要是真闹出事来惹了官司他们也收拾不住。 太子笑着劝:“再说长瑞、长林他们都是你教出来的,性子你还不放心吗,他们哪敢真把阿诺朝着花船里带,不怕回来被你打断腿?” 沈却刚才被薛诺气得脑子都糊涂了,这会儿听着太子的话才反应过来,黑着脸骂道:“那小王八蛋,尽会气我。” “那还不是你纵的,你要真能狠得下心收拾两次,他哪敢这么戏弄你?” 太子笑着说道,“不过阿诺那话倒也没错,你瞧瞧你这脸一沉的确跟沈次辅有八成像,谁能喜欢跟你一起出去玩,有你杵着也放不开,而且他们小孩儿出去玩让他们玩去就行了,中秋有宫宴,你还得进宫,哪有时间跟他们去闹?” 沈却这才想起中秋宫宴的事。 这几年中秋、年节宫中都会设宴,再加上皇帝万寿皇后千秋,太后寿诞以及乱七八糟的宫宴不断,所花银钱更是如流水,他原以为今年会例外。 沈却皱眉说道:“今年朝中出了这么多事,延陵灾民还没安顿妥当,南地一直要银子朝中也拨发不出,就算成国公府和孟家查抄的银子补了一些亏空,朝中也不富裕,陛下怎么还要大办宫宴?” 太子听到他问这个,脸上笑容也淡了下来:“我跟父皇提过,可父皇那性子你是知道的。” 他先前也因国库空虚,提过一句今年要不然就不办宫宴了,中秋就小宴一次皇家自己人聚一聚就好,先拨了银子将延陵灾民安顿妥当。 可他才刚起了个头,天庆帝就给了他脸色,后来他多说了两句就被四皇子嘲讽他越俎代庖假装仁义,说他是在暗指天庆帝不顾民生贪图享乐。 东宫这几年处境艰难,四皇子话音一起,依附者众多,太子险些成了众矢之的。 最后还是冯源在旁说了句今年是多事之秋,须得好好办一场宫宴冲冲晦气,才勉强安抚住了天庆帝,也没叫他当场难堪,可太子知道天庆帝当时是恼了他的。 太子虽然没说这些事情,但沈却瞧着他脸色也能猜出一二来,知道太子怕是又因此事招了天庆帝不快,他忍不住就道:“殿下不过是尽储君职责规劝陛下,陛下这两年真是越来越” 大不敬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说出来。 可那没出来的话别说是沈却自己,就连太子也心知肚明。 太子脸上笑意收敛,半晌轻叹了口气:“长垣,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姑姑。” “姑姑在的时候,朝中从来没有像是孟德惠这种事情,也没有人敢在国库民生上面动手脚,甚至为着私心损害朝廷利益。” “那时候父皇很英明,朝臣也大多清廉,偶有小鱼小虾也只敢收着尾巴贪图一点儿小利,如同漕运这种欺上瞒下甚至殃及百姓的事情没有一个敢胡来,那时大业军中战力强横,戍边之人英武威望,诸国遥望我大业谁不心怯?” “可如今才短短不到八年,朝中蠹虫多生,天下更不太平,一个水灾便能叫朝中拿不出银钱,那漕运十三州府贪污的占了大半。” 军中之人畏死,戍边之人畏战。 南越蠢蠢欲动,朔州边关更是几次遭人突袭。 若不是西陵王镇守,要不是姑姑当年还留下那么一两个人,如今这大业怕连国土都保不住。 第165章 京中还不够乱 太子当年其实跟姑姑嬴姮的时间更多,他向往姑姑的杀伐决断,也喜欢姑姑的肆意洒脱。 姑姑在朝时,朝中何等人心所向,连父皇也是励精图治,于朝政之事从不敢懈怠,大业国力蒸蒸日上。 可姑姑走了之后,朝中变得一塌糊涂。 父皇只顾着收拢朝权玩弄权术,可能力却压不住朝臣,他自以为朝中尽在掌握之中,以制衡之术制约朝权,却不知道派系林立之下各自争斗皆有私心,如今的大业早已经不是当年姑姑在时的大业。 朝政争斗,皇子夺权。 耗去的从来都不是彼此势力,而是大业朝力。 父皇坐视不理,反而主动挑起皇子争斗,借以达成他所谓平衡朝局,殊不知野心一起后果又岂是他能掌控得住。 太子这些年和沈次辅一起竭尽全力想要维持住姑姑留下的局面,可到后来他们才发现他们不是姑姑,也永远都做不到姑姑当年的决断,他们顾忌太多,牵累太多,身后跟随的人既是助力也是拖累,无论何时他们都要顾忌着身后那数百上千的性命。 他们做不到姑姑那样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也做不到姑姑那样为着大业毫无私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魄力。 也是到了这时,太子才明白,若大业是汹涌海域,姑姑就是那支定海神针,没了姑姑,谁也压不住朝中浪起云涌,更不会再有一个像是姑姑那样的人,以绝对杀伐之力震慑住所有人,让大业重新回到过去的样子。 太子声音晦涩:“我自幼为储君,学的是治国之策而非阴诡算计,若是姑姑还在” 若是姑姑还在。 他宁愿亲赴延陵安抚灾民,亲往边关击退来犯之人,也不想留在京中算计父君,谋算兄弟,小心翼翼的保着他看似尊贵的东宫之位,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朝争谋算之上。 “姑姑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很失望。” 沈却听着太子的话也是忍不住陷入回忆之中。 他是见过当年永昭公主在时朝中盛况的,也曾看过大业朝会之时诸国来拜的盛景,可不过短短几年,那般盛况便江河日下,这几年更是各地大灾四起,难民无数,朝中派系林立混乱至极。 听着太子说永昭公主在时天庆帝英明,他险些就嘲讽出声。 或许就是因为永昭公主在,天庆帝才不敢不英明,也不能不英明,否则这大业王朝早就成了永昭公主的天下,永昭公主以一己之身替天庆帝压住了朝堂,让他有了施展的空间,能够在朝中肆意挥洒他所谓的帝王之术。 可他忘记了,没了永昭公主,也就没了镇压众人的“利刃”。 他压不住其他人,自然也就原形毕露。 沈却神情萧瑟:“这世上只有一个嬴姮。” 天庆帝亲手毁了大业镇国柱石。 薛诺站在隔窗之外,听着里头太子低声喃喃说着朝中腐朽乱局,说着天庆帝糟蹋着母亲当年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局面,她扯扯嘴角低嗤了声,看似不屑转头时却是眼角微红,母亲才不稀罕他们的怀念。 领着金风离开门前,薛诺微红着眼说道:“去告诉邱长青一声,中秋夜我要见孟德惠。” 孟德惠处斩是在中秋之后,因为孟家一些贪污的钱财还没彻底清算清楚。 她还有些事情要问孟德惠。 金风点点头应下后道:“彭氏跟孟德惠一样,被判了死刑,不过那孩子留了下来。” “在哪儿?” “好像还在刑部。” 薛诺脚下一停:“外头的人知道彭氏那孩子是谁的吗?” “应该不知道吧,成国公府花了心思把这事儿压了下来,知道的也就审案的那几人。” 薛诺闻言若有所思,成国公府这次撇的干干净净,孟德惠一个人背了黑锅,她原还想着怎么让人开口,如今多了那孩子她冷然说道:“去给成国公府加把火,别让他们太安生。” 这京中还不够乱! 金风应了声,扶着她道:“公子走慢些,这边有台阶。” 户部的事查清之后,孟德惠定罪,户部尚书的位置就空缺了出来。 偌大一个肥缺放着,人人眼红。 三皇子、四皇子为此争得不可开交,谁都想要将户部这钱袋子揽进自己怀里,恨不得立刻推着自己的人上位,不想便宜了别人,朝中为着户部尚书这位置也是争得不可开交。 天庆帝案上几乎天天有人上折举荐户部尚书人选的,后宫中也有妃嫔吹着枕头风。 谁知道天庆帝半点不为所动,一直拖着像是犹豫不定不知道该定谁。 冯源手里握着锦麟卫,又管着司礼监,朝中的动静几乎都在他眼里。 天庆帝将他叫去御书房询问时,他也没有隐瞒照实说着:“自打户部尚书位空出来后,朝里好些人就坐不住了,三皇子、四皇子表面虽未参与,可府中长史这几日跟一些朝臣走动频繁,朝里头的大臣也都关心着户部尚书的位置花落谁家。” “老三、老四想推的是谁?” “三皇子那边是宋登,四皇子选的人应该是褚敬业。” 这二人天庆帝倒是熟悉,只没想到他们投了两个儿子麾下。 天庆帝冷笑了声:“看来朕还是太宽纵他们了,才刚惹出祸事就敢这么不消停。” 冯源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低声说道:“先前奴才奉陛下之令前去调查徐大人受伤的事情,发现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顺着线索查到了三皇子府上,只是那一日动手的,是四皇子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人。” 天庆帝在知道徐立甄“又”受伤了之后,就猜到怕是被人下了黑手,否则哪有那么巧成国公府刚出事徐立甄就被打断了腿,只他原先还以为是有人趁乱伤了徐立甄想要嫁祸三皇子,可既然冯源都查出来是他们,那肯定一准没错。 他将徐立甄两次受伤的事都算在了两个儿子脑袋上。 天庆帝忍不住骂出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堂堂皇子,尽用些污糟手段,也不嫌丢人!” 第166章 合适的人 冯源如同影子一样安静的站在旁边,任由天庆帝骂着两个“不孝子”,外头的小太监也早就退了出去,不敢朝着里面探头,等过了一会儿天庆帝才将手里举荐的折子摔在桌面上。 “户部的位置不能交给这两人,你觉得谁更合适?” 冯源头垂的极低:“奴才不懂朝政,不敢妄议。” 天庆帝皱眉。 他也没指望着冯源能说出个什么来,他要是真说了他也未必会信。 见冯源低着头表示不知,天庆帝手中在桌上轻敲着,眼神突然瞄到了桌上的奏疏,想起这次徐立甄办案时曾出过的插曲,朝着冯源问道:“之前帮着徐立甄清查户部的是谁?” 冯源想了想:“好像是户部侍郎,张钧。” 一提到名字天庆帝就有印象了:“朕记得上次跟着靖安伯去延陵的也是他?” 冯源点点头:“张大人跟靖安伯一起去的延陵,路上遇到些意外,其他人都退了唯独张大人跟着靖安伯到了延陵官衙,后来还态度强硬关押了一批延陵官员,抄家之后搜出脏银缓了朝中一时之急,陛下还曾夸赞过他。” 冯源并未多说,只点到即止。 却不妨碍天庆帝听了他的话想起一些事来。 这次孟德惠事发,查抄孟家和清查户部就成了油水颇丰的事情,天庆帝怕有人从中伸手便让詹长冬去办这差事,后来詹长冬拉上了这张钧,等查抄回来时据说张钧几乎将孟家地皮都刮了一层。 不仅抄走了现银珠宝,玉器摆设,就连孟家女眷身上的金银首饰衣物之类全都被带了回来,孟家房梁都险些被他给拆了。 不过也正是因此,反倒还查出几处藏的极为隐秘的地方,替朝廷多寻回至少有七八万两银子。 天庆帝顿时就觉得有意思起来。 那天永顺侯刚把事闹出来时,张钧就曾头铁的跟着萧池那浑人一起怀疑成国公府,之前也因为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天庆帝记得那个张钧不是个喜欢谄媚的,也很少在他面前露脸,但是办事倒是比谁都靠谱。 眼下户部好不容易才将那些个倒霉玩意清理干净,绝不能再上一个玩忽职守的。 户部如果交给张钧,倒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 “去查查张钧素日在京中都跟谁往来。” 冯源知道天庆帝想要他查的是什么,无非是想要知道张钧跟几个皇子有没有牵连,他点点头应声下来。 解决了户部的事,天庆帝心情总算好了些。 见冯源在旁替他斟茶,他突然问道:“薛忱有下落了没?” 冯源手中微顿,片刻后那茶水继续淅淅沥沥地落在杯盏之中:“还没有,派去江南的人只查到他两三年前曾在呈州附近出现过,也在霍安一处村落中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不知所踪,奴才已经让人顺着线索去查了。” 天庆帝脸上阴沉下来,想起薛忱,他就想起那个最不想想起的人,还有薛忱手里的东西。 哪怕已经时隔数年,可他总觉得若不尽快找到,总叫他心里不安。 “加派人手,尽快把人找到。” 冯源放下茶壶,将杯盏端着递给天庆帝:“奴才明白,等中秋之后,奴才会亲自去一趟江南。” 天庆帝闻言这才神色微松,捧着茶盏轻饮起来。 张钧身世背景格外干净,平日里也从不与皇子交际。 府中清清白白只略有薄产,也没与朝中谁人关系较深,再加上他这么多年因为不愿同流合污被孟德惠或明或暗的打压。 天庆帝让冯源查过他后,于中秋前三日就定下了户部尚书归属。 谁也没有料到,众多举荐的人中,那张钧居然不声不响的就得了这天大的好处。 三皇子、四皇子气急,朝中其他人也都是或震惊或疑惑。 有人试图交好,有人试图探听,三皇子、四皇子他们更有暗中接触想要拉拢,只是张钧一概不理,得了户部尚书之位后谢绝了一切应酬,直接一门心思扑在了户部重整之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清查国库,收拾孟德惠留下的那些烂摊子。 天庆帝得了消息之后对他格外满意,而三皇子他们却是恼怒异常,觉得此人太不识趣。 偏偏户部之事已定由不得他们插手,张钧不愿与他们交好,他们也不敢强求,只能在心中暗自安慰自己虽没将自己人推了上去,可至少张钧不是对方的人,不必怕户部入了对方的囊中,谁也得不到,总比对头得了强。 转眼就是中秋。 薛诺身上伤势好了大半,脸上总算养出来点儿血色。 沈忠康得知她要出门时也没为难,倒是沈却拎着沈长瑞的耳朵交代了一通,才随了沈忠康一起进宫赴宴。 等薛诺跟着沈长瑞、沈长林收拾妥当出府时,外头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入秋后天气逐渐凉爽,几人乘着马车朝着灯会的上阳坊去时,沈长瑞还满脸愤愤地揉着耳朵: “大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跟我念叨着说不准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还说什么年纪小不要贪图美色,别被人带歪了什么的!” 沈长林闻言一脸茫然:“什么美色?” “我哪知道!”沈长瑞恼道,“我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我贪什么美色啊,简直莫名其妙!” 薛诺忍不住肩头抖了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挺莫名其妙。” “对吧,我都不知道大哥到底在想什么,他居然还说我逛花楼,我这么正经的人哪敢去逛什么花楼,要真去了回来被知道了还不得叫祖父打断了腿?” 沈长瑞不高兴地嘀咕,觉得大哥小看了他,他有那么不着调吗? 薛诺扭头憋着笑。 “阿诺你笑什么!”沈长瑞瞪她。 “没什么,你这么正经的人哪会逛什么花楼,我觉得公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薛诺随口忽悠。 沈长瑞顿时找到了知己,狂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大哥怕不是自己找不着媳妇想去玩了还非得说我” 沈长林在旁幽幽开口:“你这话要是被大哥听到,腿别想要了。” 沈长瑞:“” 他连忙闭嘴,揉着耳朵怂不唧唧地哼了一声,“我才不怕呢!” 第167章 中秋灯会 中秋夜是京中难得不宵禁的日子,整个上阳坊附近灯火通明,四处悬挂着的彩灯远远瞧着像是星子落入城中,星星点点连成片后格外的好看。 薛诺一行人到了之后,让府里的下人将马车停在了上阳坊外候着,这才下了马车步行朝着坊中走去。 吴氏知道沈家要入宫赴宴,缠闹着让沈月婵跟着邹氏进宫去了,倒是三房的沈香茹和沈香漪跟着他们一起出来。 周围人流太多,入了坊市两旁摆着各种摊位,叫卖声不停,说笑声不断,他们挤进人群里时更是时不时被人擦肩撞着,偶有遇到那跑动玩闹的更被带的踉跄着朝后跌去。 沈长瑞拉了一把差点被人群冲散的沈香茹,那边沈长林也拽着沈香漪的手将人拉到身边。 “你们两个跟紧些,别离我们太远。” 虽说京中治安很好,可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坏人,他们男的也就算了,女儿家不能吃了亏。 沈长林朝着身后的人叮嘱道,“你们几个好好跟着二小姐和三小姐,别叫他们被人冒犯了。” 见几个下人连忙点头之后,他这才又对着姐妹两说道, “今天夜里坊中人多,你们两个若是要去别处玩的话,一定要跟我和长瑞说一声,而且身边必须带着下人,不准单独四处乱跑,知道吗?” 三房姐妹也是同声道:“知道了三哥。” 薛诺瞧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姑娘,笑着仰头瞧了眼挂着的花灯:“今天可真热闹。” 周围说话的人太多,还隐约有敲锣鼓的声音。 沈长瑞在旁扯着脖子大声道:“当然热闹了,这京中一年也就这么几天没有宵禁能够随便玩闹还不怕被巡卫逮了去的。” 他指着周围说道,“这边都是京里头的铺子和一些小商摆的摊子,有吃的用的,往那头走就能到了月华湖,那边有些唱曲儿喝酒的花船,不过若说最热闹的,还是靠近衡云阁那边搭台子猜灯谜,杂耍比试什么的,每年那边的人最多。” 薛诺听着身旁人叽叽喳喳,好奇问道:“衡云阁的人也办灯会?” “倒不是,就是每年灯谜啊文比之类的都是衡云阁的人出,猜出的人除了能得到相应的花灯和金银奖励之外,还有衡云阁单独奖励的好东西。” 沈长林让人跟着三房姐妹之后,走上前就刚巧听到薛诺问话,跟在一旁解释说道, “去年的文比头名奖的是一块满堂红的福寿鸡血石,据说采出来时里头便是仙鹤拜寿的图样,后来被齐阁老家里的人赢了送给了家中长辈做了刻章,日日都带在身边让人羡慕。” “听说今年奖的是一对儿碧水戏鱼的翡翠莲花盏,是难得的五彩云翡,色泽通透极为珍贵,早在好几天前衡云阁就已经拿出来让人瞧过,引得好些人都打算拼力一试将那莲花盏赢回来。” 五彩云翡的莲花盏? 薛诺眸色微怔:“衡云阁的人倒是挺大方的。” 沈长瑞在旁说道:“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那衡云阁身后站着的人是谁,那地方说到底可是皇家在外的耳目,又是替陛下招揽人才的地方,要是不大方点儿岂不是显得咱们陛下抠门?” “别胡说。”沈长林瞪他一眼。 沈长瑞也反应过来这话有点儿歧义连忙改口:“我不是说陛下,就是衡云阁向来财大气粗,每次有类似的比试时给出的彩头都是极好的。” 沈香漪脸蛋圆圆,笑起来极为讨喜,她凑在一旁说道:“那云翡本就难得,更何况是五彩云翡,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三哥四哥,咱们也去看看呀,说不定你们加把劲还能赢回来。” “可别,我可没那本事。”沈长瑞直接说道。 沈长林也是笑着摇摇头,极有自知之明。 这满京城的能人数不胜数,他跟长瑞那都是排不上号的,要是别处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取巧一番,可衡云阁向来重规矩,每年文试出的题那都是难得很。 最重要的是衡云阁的东西不仅仅是贵重,能赢回来代表的意义更是不同。 比如去年齐阁老府中那位公子,得了头名之后,才子之名传遍京城,连陛下都有所耳闻出言夸赞,今年殿试时更是被天庆帝钦点成了探花郎,以至于好些人都盛传这衡云阁的比试就是小金科,得了透明便能入了圣上的眼。 有齐公子那“珠玉在前”,今年衡云阁的文比只会比去年更加激烈。 哪怕不是冲着奖品贵重,能在圣前混个耳熟这一点也足以让所有文人士子跟着疯狂。 沈长林和沈长瑞虽然学业不错,往后也会走科举的路子,可他们还没狂妄到觉得自己才学压得过那些人,也没自信能在那些人里杀出一条“血路”来,不过去凑凑热闹还是可以的。 沈长瑞看了眼周围说道:“这会儿还早,咱们先在这边逛逛,等会儿再过去。” 一行人在周围晃了一圈,买了点儿小玩意,又吃了些平日里不常见的小食,等听到远处铜锣声愈响,又有呼喝笑闹声传来,周围人有说着衡云阁开始猜灯谜了,他们便被吸引着直奔衡云阁那边而去。 等沈家众人到时,衡云阁前那两根红柱旁擂台早已经摆好,下面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人多高的台面上摆着许多几处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精巧的花灯。 台上站着个穿着锦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铜锣笑着朝下出着字谜,下面的人则是在抢答,最先答出谜底的就能参加下一轮,或是选择放弃得了当轮奖赏的花灯,而最后的赢家则是能得了挂在最上方的那盏琉璃走马灯。 在那高台正前的地方摆着个方正的檀木台子,上头摆放着一些奖品,而最招眼的莫过于中间那两只碧水戏鱼的翡翠莲花盏。 薛诺被沈长瑞拉着挤进人群里后,一眼就瞧见那莲花盏。 鱼儿托着莲盏,鱼尾绕在花瓣上。 离奇的是那两只鱼儿一金一红,鱼尾则是完全相反。 周围烛光落在上面时,那层层叠叠盛放的莲花花瓣上隐隐能瞧见五彩之色。 第168章 见孟德惠 薛诺目光落在那莲花盏上时顿了顿,就听一旁沈香茹轻声道:“真好看啊。” “是好看,瞧着好精致呀。”沈香漪也是快速点头,“不过这莲花盏是做什么用的?” 原以为是点茶的,可瞧着那一层层莲花瓣包裹着的小盏,那般奇怪的模样瞧着又不像。 沈长林看了两眼,迟疑道:“拓香用的吧。” 那形状倒有些适合打香篆。 沈长瑞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都不怎么熟悉,他只是觉得那两只莲花盏格外好看,而且那么点儿大小要是能拿回家当摆件肯定让人羡慕,只可惜大哥不在,不然还能让他试试。 他瞧了眼高台之上说道:“这文比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呢,猜灯谜得好长时间,你们要不要试试?” 沈香茹她们蠢蠢欲动,沈长林也有些意动。 待会儿的文比他们肯定不行,可猜灯谜倒是可以玩一玩,衡云阁摆出来的花灯都好看极了,要是能赢两盏回去挂着倒也不错。 薛诺瞧了眼高台上,朝着他们说道:“我没猜过灯谜,也看不懂这些东西,而且这里人太挤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撞了我一下,我背有些疼。” “没事吧?”沈长林连忙道。 “我躲得快,被蹭到了点儿。”薛诺说道。 沈长瑞想起薛诺身上那伤还没好全,看了眼周围越聚越多的人,朝着她说道:“你伤才刚好些,别跟我们在这儿挤了,我昨天就让人来衡云阁定了位置了,你先进去坐会儿,反正是靠着正街的地方,你在楼上也能看到下面。” 沈长林诧异看他:“你定的?” “怎么,我不能定啊!” “你哪来的银子?” 沈长林满是怀疑。 沈长瑞最近穷的发慌,也不知道是谁跟府里打了招呼,月例被减半不说,连带着在府里“借贷”的路也断了,三五不时来找他蹭吃蹭喝连出门请个朋友都得寻他支援,他哪来的银子定衡云阁的位置? 这衡云阁楼上的包间本就贵,赶上这种时候那靠窗的位置更是翻了几倍不止。 “你前两天还来找我借银子了,那也不够定位的。”沈长林有些怀疑,“你该不会干什么坏事了吧?” “呸,你才干坏事了!” 沈长瑞原本还想炫耀一番的,结果被自家三哥揭了底,见薛诺他们都是盯着他,他瘪瘪嘴说道:“不是我的银子,是大哥给我的,大哥说阿诺伤还没好全,香茹她们又跟着,让咱们别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文比的时候可以进去坐着看。” 沈长林顿时恍然。 三房姐妹也是欣喜:“大哥真好。” 薛诺也没想到沈却人都进宫去了,还惦记着外头,想起那人嘴硬心软的样子,她忍不住嘴角轻扬了扬:“那我先进去坐一会儿,你们猜完灯谜再进来。” “你进去就说是我定的,有人领你上去。” “好。” 沈长瑞他们跟着沈香茹姐妹二人留在外头凑热闹,薛诺领着金风进了衡云阁后,里头的人知道她是沈家的人,直接就领着二人去了二楼上早前就定好的房间,那边靠近正街,窗户一开就能瞧见擂台,也能听清楚那边人说话。 擂台四周挂着无数花灯,灯火透亮如同白昼。 薛诺靠在窗边片刻,就瞧见了混在人群里的沈家兄妹。 沈长瑞眼尖看到她,拉着旁边沈长林还朝着这边招了招手,薛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就见那头沈长瑞咧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薛诺低笑了声,收回视线才朝着金风说道:“有人跟着吗?” 金风摇摇头:“没有。” 从沈家出来之后,他就一路跟着,没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 后来进了上阳坊,他也趁着人多时跟探子接了头,一路跟过来的暗卫也没察觉到有人跟踪,就连当初沈忠康派来跟着少主的那个江湖高手也没了踪迹。 薛诺闻言眼底带笑:“沈家这些人倒还讲规矩。” 她已经给了足够的诚意,也替太子捞回了户部尚书,打压了三皇子四皇子,若是沈家的人连这点信任都没有,甚至还叫人时时刻刻盯着她,那她才真的要考虑一下还要不要跟他们“联手”了。 薛诺从窗边走回去之后,窗户依旧还开着,过了一会儿衡云阁的人送了茶水过来。 金风替薛诺沏了盏茶,还未喝上几口,房门就再次敲响。 待到金风将门打开后,门前站着三人。 “是沈家公子吗?”领头的小二问道,“这两人说是应您的话来送您要的东西的。” 那小二身后是一老一少,老叟头发花白,一张脸跟树皮似的皱皱巴巴,身形也瘦如干柴。 旁边那中年男人则是穿着一身青衣,胡子拉碴,站在门外问话时微弓着身子,手里还提着个木盒。 楼道上有人瞧见这奇怪的一幕时,都是忍不住朝着这边看来,就听到里头有人说道: “是来找我的,刚才在路上瞧见他们卖的小玩意挺有意思,就叫他们过来替我做一副,让他们进来吧。” 衡云阁的人都是专门训练过的,哪怕这两人衣着不好,他也没露什么鄙夷之色。 那小二笑着说道:“既然是来寻公子的就好,那小人就先退下了。” 薛诺让那两人进了房后,便让人关了房门。 外头那些人听闻刚才的声音也都收回视线,这京里头勋贵颇多,各种各样的脾气都有,像是刚才这种瞧见喜欢的就让人上门的也不是没有的,只是多给点银子就能解决的事,算不得稀奇。 门外那一老一少走进来后,搀着老叟的中年男人才松开手:“公子。” 旁边那老叟突然得了自由,张嘴想要说话时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瞪大了眼却发不出声音。 邱长青伸手在他后颈上轻点了一下,那人这才满是惊恐的后退了半步,猛地出声时赫然不是老叟该有的色厉内荏:“你们是什么人,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孟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坐。” 孟德惠死死看着眼前这少年,根本不敢去坐,只是满是防备的捏着拳心,余光朝着四周看去想着该怎么逃跑。 第169章 交易 薛诺看着孟德惠眼珠子飞转,忍不住失笑:“孟大人可别想着去跑。” “这衡云阁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从我这儿逃出去,怕是走不出这衡云阁就能被人抓个正着,而且今天夜里你要是回不了诏狱,明天孟氏一族上百口人都得给你陪葬。” “你总不忍心看着他们全部去死吧?” 孟德惠身形一颤,那被做了易容贴了假面的脸上依旧掩饰不住眼里惊慌。 “你是什么人!” 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打那天在彭氏那里被带走之后,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柳氏大打出手险些要了他的命,后来从兵马司大牢连夜被送去了京兆府牢里,关了不到半日又挪到了刑部,紧接着就下了诏狱。 孟德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跟他动手的人是谁。 彭氏之事被人察觉,多年老底被掀了个精光,他还来不及挣扎一下,所有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甚至就连他和成国公府在延陵抢了官仓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 三皇子和成国公府只送来了一卷孟氏族卷,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孟氏宗族上百人的姓名。 送东西来的人只说了一句,彭氏招了。 孟德惠就歇了所有挣扎的念头,将那纸卷一口一口吞进腹中之后,就咬牙认了所有罪名。 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被查出来后绝无活路可走,结果也一如他所想,审讯后天庆帝甚至没有见他就直接判了他死罪。 孟德惠歇了所有逃跑的念头只安静在牢中等死,却不想今天夜里突然腹痛不止,狱中之人怕他毙命扰了户部清算,带了大夫替他诊治,那大夫进去没多久他就被人打晕。 等他再醒来时人已经到了诏狱之外,被人强行带着来了衡云阁。 孟德惠看着眼前这容貌妖冶的少年只觉惧怕:“你将我带出诏狱,到底想要干什么?!” 薛诺笑了笑:“我想跟孟大人谈笔交易。” “交易?”孟德惠死死看着她,“我如今不过一个将死的阶下囚,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跟你交易的?” “值不值得孟大人说了不算,我觉得值得就行。” 薛诺能感觉到孟德惠对她的抗拒,“孟大人也先别急着拒绝,不如先听听我想跟你交易的东西?” 孟德惠沉着眼看她。 “户部贪污的事情并非孟大人一人所为,彭氏所得钱财大部分也进了三皇子和成国公府的腰包。” “孟大人这些年没少替他们做事,为三皇子所谓大业源源不断掠取钱财,就连延陵水灾时都冒险替他们抢了官仓抬高粮价牟利,可如今出事却只有孟大人家中上下受过,孟大人难道甘心?” 孟德惠闻言像是明白她来意,冷声说道:“你是冲着成国公府和三皇子来的?如果是,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我当初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已经知道失败后会有什么后果,是我技不如人遭人算计,有这下场也活该。” “我不知道你是太子的人,还是其他哪位的人,无论你什么身份都不用想着借我之手攀咬旁人。” 薛诺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笑了笑道:“是不是攀咬你心中清楚,你一人扛下罪过不过是想要护着你那儿子,亦或是成国公府和三皇子应诺过你什么,可你知不知道,彭氏的儿子并非你亲子。” 孟德惠愣了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个捧在掌心里想要承继家业的外室子,根本就不是你的血脉,你替人养了几年的儿子。” “你胡说八道!”孟德惠瞬间大怒。 “我何必跟你胡说。” 薛诺托着下颚看他,“你也说过你是将死之囚,糊弄你能有什么好处?” “彭氏和郑宏安都已伏法,当初审理户部一案的人全都知道此事,连你们孟家亲眷也都知晓。” “朝中上下都在嘲笑你为着个不守妇道的外室跟别人的种舍了妻女毁了前程仕途,只有你自己身在牢中,又有人故意隐瞒消息,所以才不知道而已。”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薛诺见他恶狠狠的样子说道:“孟大人人过中年样貌不显,家有悍妇又靠着岳父过活,要不是觉得你是个好拿捏又能舍弃的棋子,人家青春貌美一姑娘,即有手段又能赚钱,为什么甘于你外室?总不能是为了你那半秃的脑袋跟肥硕的肚腩吧。” 金风默了默。 邱长青也是嘴角抽了抽,这少主的嘴一如既往的毒。 “彭氏在跟你之前就已经跟了郑宏安,当初你们醉酒糊涂那一夜之前,她就已经有孕在身,后来怕暴露孩子身份才会故意早产。” “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一个意外早产孩子怎么会那般康健,而且这么长时间,你就没觉得你儿子眉眼之间跟你那至交好友越来越像?” 薛诺的话可谓是诛心。 孟德惠又羞又气又恼又恨,瞪圆了眼珠子时气得浑身发抖。 他不愿意相信她说的这些,可那一字一句却像是刀子一个劲儿的朝着他脑子里面钻。 彭氏的能力他是亲眼见过的,他也曾无数次感慨自己好运能碰到这么一个有手腕又贴心的解语花。 他想起郑宏安偶有几次跟他在外宅见面时对他儿子格外和气,想起他儿子那眉眼间跟他和彭氏都不相似。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彭氏只说孩子长得像他舅舅,如今想来竟是真的有些像是郑宏安的模样 孟德惠死死咬牙:“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人,别以为你随便说上几句就能挑拨我和成国公府关系!” 薛诺状似好笑:“我挑拨你干什么?” “眼下户部案子已结,宫中也已经下旨论罪,成国公府舍了大半家财以手中一半兵权换取了从这事之中抽身,天庆帝拿了好处就不会再对付他们,就算你此时改口也根本没什么用处。” “我对你跟成国公府的恩怨不感兴趣,跟你说这些也不过是觉得你这人可怜罢了。” “被人当了绿头王八耍的团团转不说,最后还心甘情愿地替便宜儿子他爹背了黑锅,到死都蒙在鼓里。” “你自以为扛下了所有罪责就能保住你那好不容易求来的血脉,却不知郑家享着天伦之乐骂你蠢货” 第170章 蛊惑 “你闭嘴,闭嘴!!” 孟德惠想要怒吼出声,可嗓子里像是压着什么,浑身绷紧,恶狠狠瞪着薛诺,妄图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来,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只懒洋洋地回看着他,脸上笑容恶劣至极。 孟德惠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手心里掐的出了血,脖颈上青筋也浮了起来。 这个人没有说谎 她说的都是真的。 屋中气氛凝滞,孟德惠喉头涌出腥甜,他恶狠狠瞪着薛诺时恨不得杀了她,可慢慢地那凶色却维持不住,身形也一点点塌下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 孟德惠难堪至极,他已是死囚,不日就将处斩。 眼前这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救他性命,她把他招来反而像是故意戏耍于他,恶劣至极的将他当成了猴子似的看着他知道真相后丑态百出。 薛诺笑了笑:“我刚才就说了,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你休想!”孟德惠牙间满是铁锈味道。 他是恨郑宏安耍了他,也恨对彭氏多年深情喂了狗,可他还没蠢到与虎谋皮。 成国公府不是好人,眼前这少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比之成国公府的人还要更加恶劣。 薛诺托着下巴说道:“别这么决绝,我知道孟大人心知必死自然无畏,可你总该顾虑一下死了之后的事情。” “若你死后满京城都知道你堂堂户部尚书替人养了儿子被人带了绿帽,跟你至交好友同睡一个女人数年,那多难听?” “而且成国公答应保你孟氏一族,让他们不至于血脉尽绝,可要是有人天天在他们耳边说着孟大人跟他儿子的风流韵事,戳着他们郑家的脊梁骨,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遵守诺言护你族人?” “你你无耻!!” 孟德惠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明明那般好看的一张脸,可说出来的话却恶毒至极。 原本的怨憎变成了惊惧,却见眼前少年笑容灿烂,让人背脊寒意弥漫,孟德惠如同困兽低吼:“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薛诺说道:“我就是有个疑惑,想要孟大人替我解答。” “我想知道,七年前永昭公主谋逆查抄公主府时,抄出来定罪的是什么东西。” 孟德惠神色剧变,整个人吓得倒退半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诺神色慵懒的看着他:“你用不着否认。” “七年前你是都察院吏官,随同成国公一起前往公主府抄家,不问罪,不下狱,永昭公主府所有人血洗当场,后来公主府抄出来的东西全部封存送往宫中,对外只说是永昭公主与南越勾结意图谋逆的罪证,却无人见过那里头的东西。” “我很好奇,那罪证到底是什么。” 大抵是母亲得罪的人太多,也或者是当时想要置母亲与死地的人是龙椅上的那人,母亲的死“人心所向”。 那罪证封存送往宫中之后甚至都没示众,也未曾拿给三司过目,母亲就直接被定了谋逆之罪,钉死在了耻辱柱上,甚至都没人知道那被送进宫里的证物到底是什么。 所谓谋逆,闹的跟个笑话一样。 薛诺微歪着头看着满脸惊恐煞白,仿佛将她当作妖魔一样的孟德惠:“孟大人可否告诉我,当年搜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你你是永昭余孽” 孟德惠被她灼灼目光逼得倒退,触及那双眸子转身就想逃跑,只刚走了一步就撞上站在身后的邱长青,肩头被轻推了一下他就被迫踉跄着跌了回来,整个人进退无路。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永昭公主的事!” 薛诺坐直了身子,脸上笑意隐退时,无端让人觉得危险。 “孟大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我费尽心思将你弄出来,让你临死前还能看看这京中繁华,享受人间热闹,这么大的人情你总不能辜负,我这人最是小气不过,我带你赏了灯过了中秋,你却不满足我这么小小愿望,我可是会生气的。” 孟德惠只觉得背脊发凉,想要强硬说一句你就算生气又能怎样,反正他都快死了,他难不成还怕她。 谁知还没开口,眼前少年就突然指着窗外轻笑: “想不想见见你两个女儿?” 孟德惠脸色大变,猛的冲到窗前,就瞧见擂台边缘正跟在柳氏身旁东张西望瞧着热闹的两个女儿。 邱长青将人拉了回来。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而来,让得孟德惠脸色煞白,“孟大人替人养了四年私生子,如今就剩下这么点儿血脉,永顺侯求了陛下让你们和离,两位孟小姐也不必受你牵连,可你说她们要是在灯会上出点儿什么事,那多不幸。” “你别动她们!!” 孟德惠想要大吼,可被压在肩上时像是被人卡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你别动她们” “那就要看孟大人懂不懂礼尚往来了。” 耳边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动不该动的人。” 孟德惠浑身发抖。 他往日里虽然不喜欢柳氏,可对一双女儿还是疼爱的,更何况如今那外室之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这两个女儿就显得越发珍贵。 可是 可是嬴姮的事情说不得,说了就是滔天大祸。 要是被人知道是他抖落出来,整个孟氏上上下下谁都别想活 薛诺示意邱长青将人放开,她伸手就轻松将孟德惠从地上拉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衣裳。 “我其实也不喜欢伤人,孟大人反正都要死了,何必藏着这点儿没什么用处的秘密。” “你告诉我那些我想知道的东西,我替你报复成国公府如何?” 她如同巫语低喃,蛊惑人心底欲望和怨念, “成国公府害了你,就算天庆帝忍了他们,他们舍了郑宏安,我也能帮你将成国公府的脸皮撕下来在地上踩,让他们从此往后没脸做人。” “没了成国公府,孟氏那些族人才能远离麻烦彻底安全,你那一双女儿也能不再被人盯着,好好跟着她们母亲重新开始生活。” “不过就是些时过境迁的事情,你随口说说,就能换你仇人万劫不复,说不定将来有缘我还能送他们下去跟你团聚,总好过你一个人在地底孤单。” “孟大人,这很划算,不是吗?” 第171章 罪证 薛诺太懂得人心,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孟德惠的心坎里。 先是以彭氏之事击溃了他心里防备,再以柳氏母女和孟氏族人安危要挟,最后许以利益替他报仇,勾起了孟德惠所有心里最隐秘处的念想。 哪怕孟德惠心中清楚她未必能做到她所说的那些,可他依旧舍不得拒绝。 他怕血脉出事,也怨恨成国公府所有人。 外头擂台四周掌声欢呼声不断,那铜锣敲击时灯谜会已经进行到了胶着状态。 孟德惠坐在薛诺对面低声说道:“当年陛下突然下旨查抄公主府,我和徐立甄奉命跟着成国公和康王前往公主府时,那里杀戮已起,他们带人抄了公主府,搜出来了一些罪证。” “是什么?” “一封信,一面南越显王的令牌,还有一枚先帝丢失多年的印信。” 南越显王? 她倒是还隐约记得那人,是她母亲的风流债,当年那显王垂涎母亲美色想要求娶不成,还以出使为名赖在京中足足三月,没事就朝着公主府跑,让母亲厌烦极了,还曾抽过他几鞭子。 母亲出事前两个月他就离开了京城,他的令牌怎么会在公主府里? 薛诺皱眉:“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不知道。” 见薛诺黑眸定定看他,孟德惠捏了捏汗湿的掌心:“我是真的不知道,成国公只说那信是永昭公主勾结南越显王的罪证,和那令牌、印信一起封存起来送进宫中交给了陛下。” “当时只有徐立甄和康王看过那信中的内容,我那会儿还不得他们信任,也不过只是区区都察院吏官。” “后来永昭公主身死定罪之后,陛下便以信中内容除谋逆外还攸关皇室清誉为由将其扣押下来未曾公布,只说永昭公主勾结南越,所以谁也不知道那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薛诺看着孟德惠神色,知道他说的不是假的,他既然已经开口就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面隐瞒。 她摩挲着手指淡声问:“永昭公主是怎么死的。” 孟德惠脸色苍白。 薛诺半点不急,就那么安静看着他。 过了许久,孟德惠才低声道:“陛下对外说,是公主行刺于他被人当场斩杀,可后来我偷偷看过公主尸骨,她是中毒死的。” 永昭公主的容貌极盛,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柔美,而是大气飒爽眉眼肆意攻击性十足。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往人群里一站,再多的姹紫嫣红也抵不过她一袭红衣骄阳似火,可那天他匆匆一眼,只看到她脸上满是污血,眼耳口鼻全是乌青,手脚上也是铁链横刺束缚后几乎皮肉翻滚露出的泛了黑的骨头。 邱长青咔擦一声,直接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薛诺垂眼时指尖透凉:“她的尸骨送去了何处?” “不知道。” 当年孟德惠也只是匆匆一眼,那尸骨就被人抬走,他跟着成国公他们进大殿之后只看到满地的血腥和禁卫尸体。 天庆帝受了伤,嬴姮谋逆,不只公主府,就连宫中也遭了清洗。 那时候的天庆帝太过可怖,他根本不敢多嘴去问,也不敢去探听相关的事情,至于后来永昭公主尸骨被送去了哪里也根本就没人知道。 薛诺微垂眼帘:“当年从公主府搜出来的那些证据还在吗?” 孟德惠摇摇头:“东西送进宫中之后,不知道是如何处置的,不过永昭公主死后,朝中曾有不少人想要为她正名,包括西陵王和太子在内许多人都不相信她会谋逆,是被陛下强行压了下来。” “那之后足有近两年时间,朝中动荡不止,陛下派人锁拿永昭公主府余孽,又相继查出许多谋逆罪证,处置了一大批朝臣。” 刚开始时朝中还陆陆续续有人进言,想要替永昭公主平反,可那些人不是被打为永昭余孽一同处置,就是抄家灭族流放他地。 京中血流成河,朝中格局也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随着永昭公主麾下搜出的谋逆罪证越来越多,也开始有人站出来指证她与南越勾结,其中有几个更是永昭旧部,朝中那些替永昭公主说话的声音也就渐渐没了。 众人都看出了天庆帝在此事上的决绝,也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这件事情才慢慢没人敢再提及,逐渐成为朝中禁忌。 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照理说,当年永昭公主摄政,如她谋逆这种大事堪比宫变,与其有关证据是会归档留存在史馆之中以鉴史记,不能销毁的,只是陛下好像没将那些罪证送去史馆” 邱长青听着这话顿时就冷笑出声:“本就没什么谋逆,又哪来的证据,那些东西不过是他们随便编造出来的,他又哪敢将证据留下来,不怕被人撕了他那张伪善的皮吗!” 成王败寇,史书都是赢家来书写。 哪怕就算当初有人存疑,可主上已经死了,甚至当年留下的那些人怕也没有多少还记得主上曾经为大业所做的一切。 短短七年时间,朝中就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主上,等到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之后,主上留下的痕迹通通被人抹去,所有事情都任由天庆帝信口胡言,他说主上是逆贼,那就是逆贼。 所有人都只会记得逆贼嬴姮,还有谁会知道大业朝永昭公主? 孟德惠听着身旁那人口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嘲讽,忍不住猜测他们身份。 朝中已经很多年没人敢提及永昭公主的事情,更没人敢提起嬴姮之名,眼前这两人追查当年往事,十之八九是永昭旧人。 他却只佯装不知,也根本就没打听二人身份: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问当年的事情,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当年我官位还低,根本就触碰不到一些关键的事情,你们如果想要打探谋逆真相,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 “那可未必。” 孟德惠眉心一跳,就听薛诺说道, “当年天庆帝清算公主府时,我听说孟大人曾负责清缴公主府财物,上交的册子里公主府里光是现银就足有近三十万两,金子银票等物数不胜数,其他珠宝饰物田地财产更是堪比国库。” 第172章 再遇 “孟大人算学惊人,区区一个公主府就搜出了皇宫都藏不下的银子,也因此才被天庆帝赏识进了户部。” 孟德惠脸色顿时苍白。 薛诺看着他:“麻烦孟大人给我誊写一份。” 孟德惠心虚:“时隔多年,我记不清了。” 薛诺闻言直接朝着邱长青道:“去请柳夫人和二位孟小姐来做客” “你!!”孟德惠一把抓着邱长青怒视薛诺,“你说好不伤害她们。” “这都说了多久了,我忘了。” 孟德惠脸上涨红,又恼又怒,眼前这人的话摆明了是在堵他刚才那话。 他恨恨盯着薛诺,而薛诺却丝毫不曾恼怒,她只是朝着邱长青看了一眼,那边邱长青一挥手就将孟德惠的手甩开,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孟德惠急声道:“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公主府零碎之物那么多,我怎能一一记得” “我不需要你记得详细,你只用誊写最紧要的那几样,如现银,房产,田舍,皇家御赐之物有个大概就行。” 薛诺说完见孟德惠还想要推脱,她眉眼间染上寒霜之色, “孟大人,当年你敢跟着成国公他们作假,短短几年时间就一路走到尚书之位,我不信你没有替你自己留下后路。” “你要是真记不得,那我们刚才所说全部作废,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妻女族亲下去与你团聚。” 孟德惠脸色泛白,若是之前他还能说一句眼前之人是吓唬他的,可经历过刚才之事,知道他们是永昭旧人,他便明白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 从之前开口说了永昭旧事之后,他就已经没了反悔的机会,也没了回头路可走。 “我只记得大概” “写!” 衡云阁这边的房间里都是有纸笔的,邱长青去取了过来在桌上铺开,孟德惠就低头写了起来。 永昭公主府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七年,可当年那一幕却犹如昨天才发生,那是孟德惠第一次做那么大胆的事,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皇权的血腥和残酷,所以哪怕时隔这么长时间他也依旧记得清楚。 当年永昭公主府查抄出来的东西其实并没多少,除去皇家赏赐不好随意变卖的,现银不足五万,田地庄子也大多都是先帝和天庆帝赏赐的,那名册地契收回之后,永昭公主府便没再剩下什么。 他知道薛诺要的是什么,凭着记忆将当年永昭公主府真正查抄出来的东西写了出来,那曾经洋洋洒洒一厚本被当做永昭公主贪污纳贿谋逆罪证的东西,如今写出来不过区区一张纸。 薛诺拿着那纸扫了一眼:“就这些?” “就这些。” 薛诺瞧着纸上寥寥字迹之间堪称寒酸的东西,似笑非笑说道:“孟大人这算学当真出色。” 孟德惠低头面色难堪。 当年天庆帝欲置永昭公主府于死地,成国公也暗示他要坐实了永昭公主罪名,搜刮公主府后他第一次进宫送去查抄名册时,宫中直接打了回来,隔了三日他再将新的送去时,上面所有东西十倍数十倍地翻涨,这一次名册送交圣前被公之于众。 永昭公主继谋逆之后再添搜刮民脂民膏假借权势利欲熏心贪图享乐的恶名人,而他得了天庆帝赏识,入了户部,从此开始平步青云。 薛诺将纸折了起来收入袖中:“送他回诏狱。” 邱长青简直恨极了眼前之人,上前抓着孟德惠起身就打算带着人离开,只还没等他们转身朝外走,就听到门外金风突然传来声音:“江世子,萧伯爷,三公子、四公子还在下面凑热闹,里头只有薛小公子。” “不方便进去吗?” 江毓竹声音传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萧池说话:“我记得薛诺那伤势挺重的,能出来了?” 邱长青脸色瞬变,旁边孟德惠也是一惊。 他认出了萧池的声音,脸上随即露出狂喜。 他恨极了薛诺刚才戏耍玩弄的模样,下意识就想着萧池要是能将人拿了就好了,可谁知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头薛诺就突然将刚才塞进袖中的东西又取了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孟德惠神情僵住,蓦地想起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他卖了成国公,卖了康王,更卖了天庆帝。 换做一刻钟前他还没说过永昭公主的事时,肯定会毫不犹豫让萧池拿了眼前这人,可有了那张单子。 要是他们真落到萧池手上,这一屋子的人跑不了,孟氏上下也没一个人能活得下去。 孟德惠脸色乍青乍白,张大的嘴紧紧闭上。 旁边邱长青见他模样嗤笑了声,以防万一伸手在他后颈一按,让孟德惠如之前那般“失声”。 外头金风正欲拦着江毓竹二人,就听到里头传来薛诺的声音。 “是江世子和萧伯爷吗,金风,快让他们进来。” 房门被打开时,江毓竹和萧池站在门外,一眼就瞧见屋中三人。 薛诺坐在那里,旁边站着一老一少像是父子一样的两人,两人身上都穿着麻布短衫,其中那个中年男人脸上透着一股子精明。 薛诺瞧见两人就起身说道:“江世子,萧伯爷。” 江毓竹目光扫过邱长青他们后才温和说道: “我跟萧伯爷来衡云阁凑热闹,忘了提前订位置了,方才又瞧见守门的人眼熟,还以为是小沈大人也来了,冒昧过来有没有打扰到你?” “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今天能来这里本就是图个热闹。” 薛诺让金风请了二人入内之后,这才说道,“公子赴宫宴去了,怕我在府里待着无聊,就让我跟三公子、四公子他们出来玩,没想到能遇见世子和伯爷。你们快坐,金风倒茶。” 萧池大马金刀地坐下,就瞧见桌上摆着笔墨:“你这是干什么呢?也在猜灯谜?” “我哪儿猜得准。” 薛诺说了句后就毫不避讳地将桌上的纸推给了两人, “之前在前面街头瞧见个卖木头小狗的,那木头不需人力就能摇头晃脑的,康王府的白小公子快到生辰了,成天缠着我要礼物,我就想着让他们给我定做一个回头送给白锦元。” 她拍了拍桌上的纸, “我想做只孔雀来着。” 第173章 碰瓷 纸上画着只黑漆漆的东西,大大的尾巴朝下垂着,乍一看像是插着扫帚尾的野鸡。 萧池喷笑出声:“你这是孔雀还是野鸡?” 薛诺脸一黑。 萧池见她伸手来抢那纸连忙后仰着哈哈大笑,扭头看向那边父子二人:“你们会做机关兽?” 邱长青面露茫然:“什么机关兽?” “你不知道?那木头小狗怎么动的?”萧池问道。 薛诺忙献宝似的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个巴掌大的小狗来递给萧池:“他们说这是他们祖传的手艺,满京城就他们会做,我想着做只开屏的孔雀回头送给白锦元,省的他一天跟我得瑟。” 萧池闻言脸上笑容更大,白锦元那小崽子可不就像是只开屏的花孔雀一样,成天花里胡哨的。 他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就见那木头小狗只有巴掌大小,木头被磨得极为光滑,上面还打了蜂蜡,样子倒是活灵活现,伸手碰一碰尾巴,脑袋就能动起来,瞧着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萧池伸手玩了两下就看出了其中门道,朝着薛诺说道:“这算哪门子的独门手艺,不过就是木头中间做了两颗柳丁,连了木骨,就跟摇头翁差不多吧,碰一下就能来回晃上很久。” 薛诺顿时“啊”了一声:“伯爷会做?” “会啊,你随便寻个木工也都能做。” 萧池话一落,薛诺就扭头瞪向邱长青二人:“你们不是说这是你们独门手艺?!” 邱长青眼珠子快速转动起来,那样子像极了被拆穿后的心虚。 薛诺顿恼:“好啊,你们骗我!” 邱长青连忙抓着一旁孟德惠倒退两步,一边哈腰说道:“小人可没没骗公子,这的确是祖传手艺” “你还说,什么狗屁祖传手艺,萧伯爷都能一眼看穿了,我要是真让你们做了当成宝贝送给白锦元还不得被他笑话死!!” 薛诺恼怒就瞪眼,“两个骗子,亏得遇到萧伯爷,要不然我就丢人丢大发了。” 她抓着那两木头小狗就扔在桌上, “我不要了,赶紧赔我银子!!” 邱长青闻言就一把捂住身前说道:“你这小公子怎么能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说让我们收了摊子过来要给我们一笔大生意的,怎么转头就成我骗了你了,再说这银子是你买了东西给的,哪能要回去。” “我不要了” “关我什么事,你都玩了半天了,做旧的东西哪还能退货!” 薛诺闻言撸袖子就想上前动手。 金风连忙拦着:“公子,公子你别去,大公子说了不准与人动手。” 邱长青那模样也是恼怒的很,又像极了市井小民舍不得银钱又要贪便宜怕几人不好招惹,他也顾不得做生意了,拉着身旁伪装成老叟的孟德惠就道:“这生意我不做了,爹,咱们走。” “慢着!” 江毓竹突然开口,门前站着的葫芦就伸手挡住了两人。 孟德惠心头狂跳生怕是身后两人看出了破绽,吓得脸色都白了,反倒是邱长青横身往前一撞,直接将葫芦撞了个趔趄,然后像是被惹急了的泼皮抓着一旁孟德惠扭头就大声嚷嚷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想强抢东西不成?” “我们爷俩摆摊摆的好好的,东西放那明码标价他自己付的银子,还叫我们收摊过来砸了我们不知道多少生意,如今还想动手打我们” 邱长青抓着孟德惠就朝着门外走廊上一倒,然后就哭嚷起来, “没天理啦,欺负我家哑巴老头儿,快来人看啊!!” 葫芦张大嘴气得脸通红,伸手就想去抓邱长青。 邱长青推着孟德惠往前一送:“你抓,你抓,我家老头子身子不好,要是伤了他皮毛我就去京兆府衙告你们去!!” 孟德惠身上本就有伤,再加上之前受刑之后身上干瘦的厉害,被他一推就朝着葫芦砸了过去。 葫芦下意识的一躲,孟德惠“砰”的一声摔地上。 邱长青开口就喊“杀人了”。 江毓竹原是怀疑这两人身份,也疑心他们来找薛诺是为了别的事情,所以才想要将人留下来,可万万没想到这中年男人这般不要脸居然当场撒起泼来,就连旁边萧池也被这一幕精准碰瓷给震惊的目瞪口呆。 衡云阁里从来都不缺看热闹的人,楼上过道里本就人来人往,邱长青一嗓子就嚎来了无数目光。 葫芦脸上铁青,江毓竹也是神情僵硬。 薛诺“嘿”了一声抽袖子就想上前揍人,被萧池一把拦住后说道:“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 他在腰间摸了一把,掏出几钱碎银子就朝着邱长青扔了过去,直直打在他叫嚷不停的嘴上。 “赶紧闭嘴,拿了银子滚蛋。” 见那中年男人眼珠子一转还想说话,萧池横声道, “我劝你见好就收,今天过节爷不想跟你计较,那木头狗儿就当是买了当个玩意儿,你要是再敢赖在这里瞎嚷嚷,我立刻送你去蹲大牢!” 他说话间指节拨弄腰刀发出声音。 邱长青脸色变了变,顿时闭嘴。 他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有些不情愿的起身拽着一旁摔到腿的孟德惠起来,这才啐了一口:“还什么世家公子呢,连几两银子都舍不得,居然还想退货,白瞎我们爷俩跑这一回” 孟德惠吓得头皮都麻了,扯着邱长青叫他见好就收。 邱长青嘴里却还骂骂咧咧的,直到瞧见屋里萧池脸一横,这才连忙拽着孟德惠跑了。 薛诺气恼的想追人,被萧池拉着,她顿恼:“你拦着我干嘛,那两骗子你还给他们银子,就该抓他们去蹲大牢!” 萧池瞧见这小孩儿气得脸都圆了,顿时笑出声:“你当我是土霸王呢,你们这钱货两讫的我拿什么借口去抓人?” “他骗人” “人家骗你什么了,那揉面做饭的手艺都能是祖传,何况是木工。” 萧池没好气,“人家那木头小狗摆在那是你自己买的,东西也还在你手里你就让我去抓人,搞不好回头反咬你一口仗势欺人,你还得去大牢里蹲上几天。” 第174章 自我怀疑 见薛诺不高兴的跨着脸,萧池拍了拍她脑袋, “你可还顶着沈家人的名号,没瞧见外头多少人看你,那男人一看就是个泼皮,要真闹起来撒泼耍赖什么事儿都能做,为了几两银子闹起来,回头丢的还是沈家的人,你可替你家那沈大人省省心吧。” 薛诺不高兴地拍掉脑袋上的爪子。 江毓竹在旁看着她扭过脑袋像是气性,再想起刚才跑走的那两人,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葫芦就默默跟了出去。 外头那些人瞧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就慢慢散了。 金风忙不迭的将门关上之后,萧池才说道:“我瞧着沈却对你挺好的,沈家也没苛待你,不过几两银子值得这么动气?” 薛诺闻言就道:“沈家是沈家的,我是我的,往后等我进学能赚钱了这些银子我是要还给公子的,再说那是银子的事吗”她嘟嘟囔囔满是气愤,“要是被人知道我被那两骗子给糊弄了,我多丢人!” 萧池见她垂头丧气愤愤不平,哈哈笑出声,然后就得了一个眼刀子。 江毓竹一直安静看着薛诺,那目光像是要将人看透似的,可薛诺好像完全察觉不到一样,只扭头瞪了他一眼:“江世子看我干什么,你也笑话我蠢是不是?” 江毓竹静默了片刻,才扬唇莞尔:“怎会,薛小公子赤子心肠。” “” 薛诺翻了个白眼就不想理人了。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这小结巴在骂人。 萧池只觉得这小孩有意思的很,在旁逗弄了她几句,偏小孩像是生了闷气扭着脑袋不搭理他。 外头擂台上猜谜已经结束,呼天啸地的掌声和欢呼声后,有人上台领走了挂在最高处的那盏琉璃走马灯,楼下呼喝声不断时,沈长瑞他们几人也各自提着几盏赢来的花灯从外间笑闹着过来。 瞧见萧池和江毓竹在时,沈香茹姐妹两人笑意瞬间收敛,人也拘谨起来。 听着萧池说他们之前没有定好位置所以过来坐坐,沈长林他们也不好拒绝,好在这屋子不小,旁边也有屏风。 沈长林让人将屏风抬来搁在桌边不远,将一旁的侧边小横隔分了出来,让两个妹妹过去,沈香茹他们不用直面不算熟悉的两个外男之后这才放松下来。 “姐姐,江世子他们怎么也在” “嘘!” 沈香茹拉了沈香漪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沈香漪这才安静下来,只还是忍不住朝着屏风那边探头。 她记得定远侯府和靖安伯府跟家里都没什么来往,以前也不见这两位跟府里头走动,这两人上次来给祖母贺寿就够稀奇了,惹得好些人都在悄悄问她江世子跟他们的关系,怎么这次又来了? 下头擂台上换了一拨人,原本摆在上面的那些架子撤走后,就有人抬着桌子上前,又将文房四宝在上面放好。 “要开始文比了。” 沈长林说了一句,果然就见擂台下好些人朝着台上走去。 沈长瑞透过窗台朝下看了一眼,这才扭头说道:“江世子,你不去试试?” 江毓竹摇摇头:“下头人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倒是两位沈公子怎么不去玩玩?” “我们就算了吧。” 沈长瑞丝毫不觉得自己文采不如人有什么不好说的,一边如牛饮茶一边大咧咧地说道,“三哥还好点儿,上去说不定能战个一两轮的,我要是上去了指定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我可不想去丢人。” 沈长林比沈长瑞要细心些,他刚进来后就发现薛诺像是兴致不高,在旁问道:“阿诺,你怎么瞧着不高兴,是伤口又疼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薛诺虽不是话唠可也不是个特别安静的,可刚才他们进来后她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薛诺抿着嘴没吭声。 倒是萧池在旁笑起来:“他这不是伤口疼,是被人糊弄了银子心肝疼。” “伯爷!”薛诺瞪他一眼。 沈长瑞在旁顿道:“怎么回事,谁糊弄你银子?” 薛诺有些羞恼不肯说话。 萧池坏心眼地指着桌上的东西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话还没说话就被薛诺恼怒打断。 旁边沈长瑞这才瞧见那两只有些眼熟的木头小狗,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还真叫金风去把那两人叫过来了?” “刚才我看你瞧见那木头小狗眼睛都挪不开了,我说给你买你还不肯,要真在摊子上讲讲价顶天了也就百来个铜钱,哪要得了五两银子?” 薛诺脸都涨红了。 江毓竹神情微怔:“你们也瞧见那两人了?” “怎么没瞧见,就在牌坊那头摆摊子的,我们来衡云阁前在那边逛了会儿,那父子两就摆摊卖些木雕,我们过去时那人还将这木头小狗说的天花乱坠的,糊弄着一些门外汉说是什么独门秘技,没想到阿诺平时那么精居然被骗了。” 沈长瑞笑得不行。 沈长林见薛诺脸皮透红一脸的羞恼,伸手拍了下沈长瑞:“行了别笑了,阿诺刚来京城,以前没见过这些东西才会被人给骗了。” 他宽慰薛诺, “你也别生气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每年这种热闹时候就有不少这些行当的出来糊弄人,长瑞以前还被人骗着买了块黄沙石当了上好黄玉,赔了好几十两银子。” 沈长瑞顿时瞪眼:“三哥,不带你这么出卖我的!” 沈长林说道:“那我说的是事实,阿诺才赔了五两银子,比你当初少多了,所以阿诺别难过,你比长瑞强多了。” “真的?” “当然真的,不信你回去问大哥。” 薛诺被安慰到了,桃花眼微扬时,脸上缓和下来,意味深长地瞧了沈长瑞一眼,没想到沈长瑞这么蠢。 沈长瑞顿时炸毛:“你那什么眼神?!” 薛诺哼了声扭头。 沈长瑞缠了上去,非得让她说出个好赖来。 萧池瞧着沈长瑞扒拉着薛诺打闹,旁边沈长林笑着劝架,三人根本不像是江毓竹说的那么复杂,薛诺见那两人也纯属是巧合来凑热闹,越发觉得江毓竹之前那猜测不靠谱。 江毓竹也是心中生了迟疑。 他怀疑上薛诺身份,原以为薛诺与那两人之间有些什么,说不定相见还是为了密谋一些事情,可如果那两人连沈长瑞他们也见过,也在坊市里摆摊子卖了东西,根本不曾隐藏踪迹。 难道他真的想错了? 第175章 忠君 楼下文比开始后,热闹更甚之前。 几人坐在楼上也能听到下面那些叫好声。 衡云阁出的题目都堪比应试之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刚开始的诗词歌赋到民生百态,八股常文到治世之道,下面原本涌上擂台的人一波一波的被刷掉,留在台上的人也越来越少,而彼此之间较量交锋也越发激烈。 沈长瑞他们趴在窗边看的不断叫好,连带着沈香茹二人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均是凑到了跟前瞧得目光熠熠。 萧池对于这种文绉绉的比试向来不感兴趣,而且他也大多都听不懂。 瞧着台上又有人被刷下来时,薛诺有些兴致缺缺,江毓竹突然开口问了句:“薛小公子觉得他们几人之中谁能夺魁?” 薛诺朝下看了一眼:“那个叫鲁澄的吧。” 窗边几人都是回头。 “为什么是他啊?”沈长瑞脸上满是不喜,“那个鲁澄之前诗词平平,刚才关于延陵治水的案题也答得中庸,后来提起朝中一些朝策时也瞧着跟墙头草似的,没点儿自己的主意。” 沈长林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我倒是觉得那个严成安能得头名。” 萧池也颇为好奇地看着薛诺:“为什么看好那个鲁澄?我看下头那些人都更喜欢严家那小子。” 薛诺有些无聊地托着下颚说道:“下头的人喜欢有什么用,不过是老百姓凑凑热闹,头名是谁还不得靠着衡云阁出来的那几个‘考官’来选?” “那个严成安说话看似处处向着百姓,不管是水灾防治还是一些朝策他都说的头头是道,也几乎样样都是利民之策,可关键他说那些东西有哪一样不是要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甚至好些年功夫才能做到的?” 比方说陵江筑堤,这事谁不知道? 可那陵江途经十三州府,横跨整个大业东西,几乎每隔几年暴雨之时都会出现决堤水灾之事。 当年母亲在时就曾说过要修建水库分流筑堤的事情,可那绝非是一两年之事,甚至母亲曾经说过,想要真正杜绝陵江洪灾一劳永逸,至少也得花费十数年时间,甚至无数人力物力。 那时候大业强盛尚且如此,何况是如今大业这国力。 区区延陵水灾灾后重建和安抚难民都做的一塌糊涂,还筑堤防洪 呵! 薛诺撇撇嘴说的毫不客气:“这严成安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口一个为民做主,说话看似忠耿实则夸夸其谈,说了一堆没半点儿实用的东西,而且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这衡云阁最初存在的目的就是替陛下纳听选贤,充裕朝堂,而朝廷挑选官员头一件事就是得忠君。” 忠君是什么? 那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想要天下如何就是如何。 天庆帝要的可不是什么能处处替百姓着想,挖朝廷墙角富裕百姓的人,而是要能替朝廷,替天庆帝办事,甚至帮着“愚民”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就严成安刚才说话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简直就是在踩着如今朝廷的一些国策来回横跳,打着自认英明睿智千古一帝的天庆帝的脸,他在衡云阁那些“考官”眼里怕就是个没脑子的傻缺。 要真把头名给了姓严的,岂不是表示衡云阁反对如今朝策,甚至觉得天庆帝昏聩? 薛诺那句“忠君”说的意味深长,在场几人也都不傻,除了沈香茹和沈香漪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之外,其他几人都是听出了她话中那嘲讽。 江毓竹默了默:“薛小公子悍勇。” 萧池也是咧嘴笑道:“你小子倒是个敢说的,这话要是搁别处指不定能治你个大不敬。” 薛诺闻言嘁了声:“伯爷可别吓唬我,我又没说什么不能说的,这为官之人忠君爱国难不成还有错了?我要是将来能跟伯爷一样当了官儿,一准儿比您更忠君。” 萧池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小子信口雌黄。 江毓竹也是忍不住笑出声。 沈长林和沈长瑞刚才听到薛诺说的那些时还觉得心惊肉跳的,只觉得他胆子大的厉害,什么话都敢瞎说。 见萧池二人没当回事,依旧跟他闲聊,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只沈长林还是忍不住扯了薛诺一下,帮着薛诺圆话:“其实阿诺说的有道理,这种比试本就算不得公平,那几个考官都是衡云阁的人,出的题目又大多没什么标准答案,全看谁给的答案更能得那几位考官的心。” 其实仔细想想,何尝是衡云阁这比试,就连每次科举时不也都是这样,哪怕学的再好才智再高,应试时也得猜测着主考官的心意来答题,这几年也不是没有本来才高八斗却连府试都过不了的人。 这话题有些沉重,屋中几人都是没了谈兴。 楼下擂台上传来锣鼓声音,紧接着没过多久,就有人大声道:“今夜文比头名是,鲁澄鲁公子!” 欢呼声顿时喧嚣而起,败走的那位严家公子有些气急败坏,像是不服气地争辩了几句,气得眼珠子都圆了,倒是那鲁澄依旧是那副稳重模样,被推到台前听着众人欢呼,脸上也只露出些浅笑。 “严家那小子气性不行。” 萧池啧了声,那严成安要是输了还能大大方方跟姓鲁的小子道声贺还能让人高看一眼,偏之前将自己立的太高,一输就翻脸,就这性子还想入朝,怕不得被人把骨头渣子都吞了。 沈长瑞探着脖子看着衡云阁的人把那两只碧水戏鱼的翡翠莲花盏放进盒子里给了鲁澄,叹气说道:“这鲁澄是谁家的人啊,赚大发了。” 沈香漪忍不住道:“那两只莲花盏肯定很贵” 江毓竹开口:“何止是贵,那莲花盏本身价值就极高,且以前还是皇室之物。” “皇家的东西?”沈长林惊讶。 江毓竹温声道:“听闻是当年永昭公主第一次带兵打了胜仗归来时,先帝赏赐给她的,永昭公主随时都放在身侧,只不知道怎么到了衡云阁手里。” 沈家兄妹几人一听到“永昭公主”几字顿时噤声,谁不知道那人是朝廷禁忌。 倒是薛诺有些好奇看了眼江毓竹,一副不知者无畏的问道:“江世子跟永昭公主很熟吗?连她惯用什么东西都知道。” 第176章 造谣 “阿诺!”沈长林拉了薛诺一下。 沈长瑞也觉得自家这小兄弟有点猛。 倒是江毓竹略带病容的脸上却没恼怒:“我和永昭公主不算熟悉,只是以前跟元窈郡主关系不错,曾经被她带着去过公主府几次。” “元窈郡主就像是我妹妹,小时候很喜欢缠着我一起玩,只可惜” 薛诺瞧着他脸上露出的遗憾和痛惜,皮笑肉不笑地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这不要脸的小结巴。 明明小时候是他缠着她玩,死皮赖脸要跟着她回府,不然就拿着那双阴恻恻的招子看人,随时来个原地就倒。 真他妈当她死了就胡乱造谣?! “隔了这么多年世子还记得,真是重情之人。”沈香茹忍不住夸了句。 江毓竹满是忧郁的轻叹了声:“当年的事谁也没想到,只可惜了阿窈妹妹,她最是善感,也不知道死前受惊是不是哭的很厉害” “只可惜我当年病着,否则哪怕送她一程呢,也能让我心安些。” 沈香茹和沈香漪看着他病容之下,脸上满是怀念和痛惜,抿唇时眼神都好像带着痛楚,顿时觉得这江世子重情重义简直是世间顶好的男儿。 薛诺却是抿抿唇紧了拳头。 老子流血不流泪!! 还他妈造谣上瘾了? 这小结巴这么遭人厌,打死他应该不妨事吧? 萧池和江毓竹并没久留,文比结束之后就与沈家几人告辞离开,等他们走后,沈家兄妹几人还在感慨江毓竹重情重义。 那永昭公主是什么人,这么多年朝中连敢提她的人都少,也唯独这位江世子还敢说出怀念的话来。 几人又感慨了一番江毓竹体弱带病的话后,这才提着花灯出了衡云阁,等穿过灯市最繁华地时,沈长瑞轻“咦”了声:“那不是白锦元吗?” 薛诺扭头就瞧见远处人群之中,白锦元正跟他身边的小六子说着什么。 “那花孔雀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低调?刚才我还以为是看错人了呢。”沈长瑞满是纳罕的说道。 那白锦元往日里不管去哪儿身边都跟着一大堆的仆从,身上更穿的招摇至极,最喜欢附庸风雅拿着把扇子摇着恨不得把尾巴翘上天去。 刚才乍一看到那般“朴素”的半大少年,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薛诺挑挑眉,可不就低调吗,一身素锦袍子,惯用的佩饰都少了,要不是那脸蛋还是一样的漂亮,还真没认出来。 沈长瑞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那边白锦元就领着小六子钻进了马车,他只能作罢,朝着身旁几人道:“你们还要逛会儿吗,还是现在回府去了?” 薛诺打了个哈欠:“我有点累了。” 沈香茹他们都是点点头,先前在擂台下站了好久,他们腿都酸了。 沈长林道:“那就回去吧,也逛得差不多了。” 薛诺他们回府时,宫宴那头居然还没散,沈忠康和沈却都还没回府。 薛诺跟着沈长瑞他们瞎闹了一会儿,就拎着两盏兔儿灯回了弗林院,然后借口累了回了跨院那边。 应付完抱朴“洗洗睡了”没多久,主仆两就蹲在沈家院墙边打算翻墙出府,临要走时薛诺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了一趟跨院,过了小半会儿才又出来。 金风一脸疑惑:“少主,你落东西了?” 薛诺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两人翻墙出府没多久,在宫中饮了些酒回来的沈却就来了跨院,听姜成说薛诺睡了刚生疑惑,进了跨院推门而入瞧见桌上的兔子灯旁放着张茶杯压着的纸。 他拿起来瞧了眼就忍不住笑出声。 “去送点醒酒茶过来。” 姜成迟疑:“公子夜里要宿在跨院?” 沈却摇摇头:“我有点事情要跟阿诺说,等他浪回来。” 姜成抿抿唇:“公子,他又偷偷出府,万一惹出是非” “他有分寸。” 那小混蛋比谁都精明,更何况是去见詹长冬了,出不了什么大事。 沈却把纸条折起来塞进袖笼里,然后揉了揉眉心。 刚才在宫里就不该多饮那几杯酒,那酒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后劲上头的很,还有慧妃那边居然打上了他的主意,想要磨缠着陛下替他赐婚。 沈却脑海里蓦地就想起刚才回来时祖父跟他说过的话。 今夜陛下是因为近来朝中事多,三皇子、四皇子相继出事,才拒了慧妃那试探性想要替他赐婚的话,也不想让六皇子跟他们沾染上关系,可他一日不娶,沈家少夫人这位置就一日有人盯着。 今天是慧妃,明天就能是别的人,指不定回头天庆帝也会起了心思想要借婚事挑拨沈家和太子。 想要杜绝这一切,他就得尽早将婚事定下来。 秦家那位二姑娘是个合适的人选,秦家跟太子妃娘家关系很近,这些年又一直辅佐太子从无异心,那位秦二姑娘他见过几次,是个很得体的人,性情温顺品性也好,祖父和母亲他们也都觉得满意。 只是 一想起要娶她,沈却心头却下意识迟疑,甚至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抗拒。 酒意上涌,沈却一想起刚才祖父跟他语重心长说的那些话就头疼,仰靠在贵妃榻上时,他有些醉地想起薛诺平日里缩在这里跟只猫儿似的一脸惬意的样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了个引枕在怀里,闭着放任身体落在榻上,身下垫着的皮子软和的不像话。 他蹭了蹭脑袋上的软绵,嘀咕出声: “小王八蛋还真懂享受。” “阿嚏!” 黑夜里一个响亮的喷嚏,吓得正在爬墙的金风差点没跌下去。 薛诺连忙揉了揉鼻子低骂了声,哪个王八蛋又在念叨她? 詹长冬府里没什么外人,只有他夫人和一双儿女,早知道有人要来,詹夫人他们都避了出去,而詹长冬站在院子里瞧见骑在墙头的两人时就忍不住黑脸:“好好的大门不走,也不怕爬墙摔着。” 薛诺嘿嘿一笑,从墙上跳下来,一旁的金风也跟着落地。 “我要是走了大门,赶明儿就得满京城的都晓得你跟沈家的人混在一起了。” 詹长冬没好气:“你以为现在没人知道?” 不说徐立甄那倒霉蛋,估计连成国公府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要是他们到了现在还没半点怀疑,那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薛诺笑嘻嘻地道:“知道归知道,可毕竟没挑明的事情,他们也只是怀疑又没证据,再说詹四叔眼下可是陛下眼前红人,这不该沾染的事儿还是避讳着点,免得回头咱们那小气吧啦的皇帝陛下寻你麻烦。” “况且这中秋月圆夜,美人爬墙来相会,詹四叔该高兴。” 詹长冬是鲜少知道薛诺是女儿家身份的人,虽然把她当成了薛忱当年养在膝下的那个侄女,可到底是亲近的。 他被薛诺这不要脸皮的话逗得忍不住破功,朝着她就笑“呸”了声: “我看你这脸皮倒是比墙厚。” 第177章 麻烦 詹长冬带着薛诺去了一旁的亭子里,里头摆石桌上摆着美酒点心。 金风守在亭外。 薛诺进去后就叼了块月饼朝着嘴里塞,入口咸甜软绵让她眼前一亮:“咸蛋黄的?” “我记得薛忱以前就好这口,又甜又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詹长冬满是嫌弃,瞧薛诺大马金刀的朝着对面一坐,直接就皱眉,“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斯文点儿。” 腿叉的比男人还开! 薛诺咧嘴一笑:“习惯了。” 詹长冬见她沿着月饼边缘将饼皮啃干净后,留着中间咬缺了一牙的蛋黄馅儿整个塞进嘴里,一张俊脸半边鼓了起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总扮着男人也不是回事,而且你这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忱当年带你来找我时我就觉得你瘦弱的过头了,如今怎么还瞧着跟没怎么长大一样?” 薛忱那个兄弟的遗孤具体有多大年纪他也不太清楚,可他记得他当年跟薛忱干架被“遣”出京时,那孩子已经能跑能跳了,按他出京的时间到现在,她怎么着也得该有个十六七八的样子。 可眼前这薛诺瞧着撑死了都不像十五的。 薛诺嚼着嘴里的蛋黄一本满足:“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时候那病,那会儿本就伤了底子,薛爹爹带着我满天下的找大夫也没好全,我就是幼时积弱所以瞧着才比年岁小上一些。” 詹长冬皱眉:“那你现在?” “没什么大事,就偶尔一些小毛病。”比如发发疯啊,咬咬人啊。 薛诺说的毫不在意,詹长冬见状也只以为真的是什么小毛病,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还年轻,别为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毁了身子。” 薛诺被蛋黄吃的有点儿噎,自己倒了杯酒灌下去后,又替詹长冬也倒了一杯,听他语重心长的叮嘱乖巧点头表示知道,然后默默又摸了一块山楂糕塞进嘴里。 詹长冬见状被逗笑:“沈家这是苛待你了?” 饿死鬼投胎呢? 薛诺一说这个就来气:“沈家倒没苛待我,是定远侯府那个江毓竹,一晚上凑我跟前叨叨叨的想要扒我跟永昭公主府的关系,明里暗里的内涵我,害的我食不下咽,简直倒尽了胃口!” 那狗日的还她造谣。 小仙女哪里会哭?小仙女都是金刚佛陀,她只会锤爆别人的脑袋! 詹长冬眉心紧皱:“怎么又是他。” 薛诺看他:“怎么,他也找四叔麻烦了?” 詹长冬说道:“麻烦倒不至于,只是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在江南查薛忱的消息。” 薛诺身子坐直:“查薛爹爹?” 詹长冬抿抿唇:“从你入京后没多久,呈州一带就一直有人在查,我那会儿怕你尾巴不够干净,就留了人在江南,瞧见领头的是沈却身边那个石安,引着他们视线去了别处也就没当回事。” “可一个多月前,又有人去了呈州,且其中有一批人还是锦麟卫的人,去后就在呈州一带打探薛忱的消息,也查到薛忱几年前带你出现在呈州后又隐匿的事情。” 薛诺眉心一紧:“有没有查到詹四叔身上?” “那倒没有。” 詹长冬不是什么蠢人,当年永昭公主出事的突然,薛忱又是“畏罪潜逃”的逆犯,他虽然不信薛忱谋逆也暗中帮了好友,却不至于傻到明面上跟天庆帝作对留了线索将自己一家坑进去。 他那时候把事情做的很隐蔽,替薛忱改换身份也并非是自己亲自经手,中间花了银子过了五六道手续,那其中有两人如今都已经不再当差,也有举家迁往别处,甚至还有一个已经亡故了,就算是锦麟卫去查也查不到他身上来。 薛诺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会有人查到薛忱在呈州出现的事情,而且这么多年,锦麟卫还对薛忱紧追不放。 她眸色微冷说道:“我刚才提起江毓竹,詹四叔说又是他,是定远侯府也派人去了江南?” 詹长冬点点头:“对。” “他们在查我?” “没有,在查我。” 薛诺眉心紧皱,詹长冬说:“他们让人打探我以前在云麓书院的事情,还有后来被永昭公主送出京城‘发配’江南入了漕运的事,以及在祁镇时的事,我觉得他们可能是疑心上了我当年出京的真相,更或者说” “他们怀疑你跟我?”薛诺接话。 她冷笑了声,“江毓竹怀疑我跟永昭公主府有关系,估计也疑心上了户部的事情,他们恐怕以为您也是永昭余孽,当年被贬出京是苦肉计之类的,这次回京是有图谋别的事情。” 詹长冬也跟薛诺想到了一块去,要不然他今夜也不会让薛诺过来了。 桌上的酒入口有些涩,回味倒是甘甜。 詹长冬拿着酒杯轻磕在桌上说道:“这个定远侯不问朝政多年,江毓竹也是个病秧子,早前几年也没听说过他们跟永昭公主有什么关系,仇怨更是谈不上,他们打探这些干什么?” 薛诺也是一头雾水。 要说定远侯府这两人是跟他们有仇的,当年母亲在时也没得罪过他们,而且以江毓竹那般敏锐的心思大可起疑之初就捅了出去,哪怕只是沾点边都够他们喝上一壶。 可要是没仇,他们费尽周折打探母亲的事情,甚至探知她身份和詹长冬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江毓竹是真的有病。 那天沈老夫人寿宴之后,她怀疑那小结巴扮猪吃老虎,就曾问过宁敬水。 那老头儿很肯定地告诉她江毓竹的身子绝对活不过二十五,大罗神仙都救不了,而且想要活到二十五还是得好生将养才能勉强活够,费心费力只会更快耗他自己的命,指不定连二十五的边都摸不着。 江毓竹今年已经快要二十一,剩不了两年的命不好好享乐保着,他折腾个什么东西?就算有皇位给他,他也没那命能坐得上去! “麻烦!” 薛诺忍不住低骂了声。 一个江毓竹,一个萧池,这两人都是难缠的,要真被他们盯上,往后做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178章 门禁 薛诺琢磨着是不是该先想办法把这两人给弄了,省的碍事。 江毓竹暂时没看出来怎么能弄他,倒是那个萧池 土匪出身,五大三粗脑子一根筋,据说还好美色,不知道被哪儿弄来的女人迷了魂儿,愣是不顾规矩连婚宴都没办就让人当了伯爵娘子,被人笑话了好久。 薛诺捻了捻指尖,对付这傻大个倒不是没办法 詹长冬见她脸色冷了下去,微沉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安抚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从江南回京时就已经防着这一手,不管是锦麟卫还是定远侯府的,不会让他们查到些什么。” “我就是觉得奇怪,薛忱离京这么多年,当年在公主府时也不是什么手握大权的人物,否则他当初怕就已经替公主报了仇,他不过是个小小侍郎,照理说就算是逆贼宫中也不该这么紧追不舍。” “锦麟卫是皇家鹰犬,统领的人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冯源,这段时间先是漕运后是户部,冯源那锦麟卫都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了,怎么还有功夫去管薛忱的事?” 薛诺神情微愣了下,也是摸了摸下巴,她也觉得奇怪,到底有什么能让天庆帝对薛爹爹穷追不舍的? 薛诺将这疑惑放在心中,转了话题问道:“那个冯源很得陛下信任吗?” “当然。” 詹长冬说道,“他管着司礼监,下辖锦麟卫,宫中司刑和一些要紧的事情都归他管,权势堪比内宰辅。” “暗地里也有人拿着九千岁来称呼他,不过这个冯源却是个谨慎低调的,人前从不倨傲,也不擅权,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对他也很是放权。” 薛诺心中疑惑:“司礼监的大太监不是胡志仪吗?” 詹长冬顿笑:“你说的那都是好几年前了,薛忱带你出京后没两年,冯源就冒了出来。” “我对他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据说他原本只是御马监的一个掌司,后来得了胡志仪干儿子的赏识进了司礼监,短短两年就从随堂、秉笔一路到了掌印,后来更是干掉了胡志仪,得了陛下的眼直接接管了司礼监当了十二监提督,还接管了锦麟卫。” “说起来这个冯源也是个厉害的,满打满算冒头的时间也就六七年。” 这皇宫就是个大染缸,里头想要冒头的人多了去了,可多少人一辈子都只能在最底层仰头望着上面的人,能做到冯源这种跟吃了神药似的短短几年就走到巅峰的恐怕也就这么一个。 薛诺之前回京之后大多都将目光放在朝堂上,那个冯源反倒也只是听邱长青提过一嘴。 她心里好奇起来,这般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薛诺跟詹长冬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有朝中近况的,也有一些过往事情。 两人边饮边说着,等到天上圆月被阴云遮挡,外间甚至响起了敲更声时,金风才提醒了一句:“公子,该回去了。” 薛诺放下酒杯:“詹四叔,彭氏儿子那事就拜托你了。” 詹长冬说道:“陛下忌惮成国公府,他们舍了家财兵力就想把这事糊弄过去,我之前还在想着怎么再搅合一通,如今有你说的这办法倒省了我绞尽脑汁了,虽然确实有那么点儿损。” 薛诺顿笑:“损是损,可有用不是吗?对成国公府来说,只要陛下不下狠心再多的罪名都奈何不了他们,倒不如扯了他们的皮子先乐呵乐呵。” “你呀,心眼忒坏!”詹长冬没好气。 薛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起身朝着他招手:“那我先回去啦,沈家有门禁,再晚回去就得挨训了。” 詹长冬挑眉,沈家还有门禁能制得住这野丫头的? 见薛诺领着金风翻上墙头,他连忙说了句:“喝了酒,路上慢点。” “知道啦,詹四叔赶紧去休息,值此佳节,您加把劲儿争取跟婶婶再生个弟弟妹妹。” “呸!” 詹长冬老脸一红,“赶紧滚!” 薛诺笑了声,顶着詹长冬抬手扔过来的核桃一溜烟的就跳下了墙头,转瞬没了影。 詹长冬见状笑骂:“这臭丫头!” 天上阴云遮了月光,詹府所在的街巷静悄悄的,偶有风吹过时,墙头树梢摆动时树叶掉落在地。 薛诺领着金风走在阴影里,整个人几乎和夜色融于一团,等到了沈家院墙边时才瞧见躲在阴影里等着她的邱长青。 邱长青见着她时就发现她眼尾有些红,身上还有点若有似无的酒气。 “少主喝酒了?” “不碍事。” 薛诺神智清醒的很,她这身子早被药泡入了味儿,寻常的药和酒对她都没啥用处,那点酒也就是过过干瘾,她踩着步子顺着暗处朝沈家走时低声问道:“人送回诏狱了吗?” 邱长青低声道:“已经送回去了,也将里头的人换了出来,没叫人察觉。” “之前我领着孟德惠从衡云阁出来时,那个江毓竹的随从果然一路跟着,好在少主叮嘱我做戏做全套,我带着人在摊子上晃了一圈,又去了提前准备好的民宅那边,那人才退走。” 他说着说着就瞧着薛诺的神情,有些迟疑开口, “少主,那个鲁澄那边,要不要我走一趟” 那莲花盏不仅薛诺认了出来,邱长青他们也认了出来。 那东西是以前主上最爱把玩的摆件,时常放在案头手边,公主当年被抄之后就什么都没剩下,如今难得能见到主上的东西,怎能落在旁人手上。 薛诺冷哼了声:“你去走这一趟,怕就回不来了。” 邱长青愣了下。 “那个江毓竹怕早就让人等着你去了。” 邱长青微张大嘴:“不是说那是衡云阁的东西” “衡云阁早就不是从前的衡云阁,要不是有人手脚,逆贼的东西怎么能送得上擂台。” 先是试探她身份,后又拿出母亲遗物做饵,还话里话外造谣。 薛诺呵了声,给那小结巴又记了一笔。 “那东西不急着拿回来,你先去办彭氏的事。” 她朝着邱长青低语了几句,等说完后才又道,“你去的时候小心些,别真伤了人,要把那孩子完完整整的送到成国公府的人面前,不过尽量闹大点儿” 邱长青连忙点头:“是,少主。” 薛诺爬沈家院墙时,邱长青下意识也跟着爬。 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跟着我干嘛?” 邱长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跳了下去,而这头薛诺轻车熟路的翻过院墙,一溜小跑回了弗林院时,瞧见里头灯光灭了黑漆漆一片,她这才放心大胆地朝着自个儿跨院走去,一边走一边无声哼着小曲。 太好了,晚上不用挨训了。 第179章 别闹 屋中黑漆漆的,月光洒进来时隐隐绰绰有些模糊不清。 薛诺拒了金风伺候,让他去歇着之后,自个儿进了屋中就将鞋甩到了一旁,一边哼着小曲朝着贵妃榻上走,一边赤着脚拿着手里那张纸哼声道: “三万两敢说成三十万两,千亩良田敢写成千顷,这账做的吓!!” 斜身倒下去时就撞进柔软里,薛诺吓得一个翻滚跳了开来,条件反射抬脚就踹,被人一把抓住了脚踝,才见她心爱的贵妃榻上有道黑影磨磨蹭蹭的坐了起来,一双眸子在月色下有些迷瞪: “是我。” “公子?” 薛诺听到声音才猛的放下心来,蹬了下腿示意他放开自己后,这才道,“你怎么在这?” 沈却眯了一会儿,酒气没散,说话声音都比平时要迟钝些,却还惦记着这小孩儿坏了门禁:“几更天了才浪回来,忘了约法三章” “停停停,今儿个中秋,你不会还想训我吧?”薛诺拿眼瞪他,“我可告诉你,再训我可翻脸了!” 月色透过窗边照进来时,她双手环胸仰着下巴,眼尾上扬时骄矜又恼怒,那双眸子黑白分明格外有神,哪怕是怒冲冲剜着人时也依旧好看至极。 沈却脑子迷瞪瞪的,望着月下美景突然就愣了神,抬眼看着眼前之人一时间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嘿!”薛诺挥手,“看什么呢?” 沈却心中微跳,侧目扶头时忍不住低哼了声。 薛诺这才察觉不对劲,将手里东西重新塞回袖子里后,这才凑到沈却跟前,就闻到他身上一股子酒味儿。 “喝酒了?” 她鼻头耸了耸,就闻到一股子熟悉的酒酿味道,见他依旧捂着脑袋,她顿时笑了起来,使坏的非得凑近将人拉了开来露出那张俊脸,就看见他脸上泛着薄红,那平日里清冷自持的眼里泛着些水光。 薛诺顿时笑着戳了戳他脸:“感情不只喝酒,还喝醉了?” “没醉。” 沈却脑子有些蒙,却还没蒙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 脸颊被戳的凹陷时,他抓着薛诺的指头闷闷道:“别闹。” 薛诺还鲜少见到沈却这般模样,说着生气的话语气却跟猫儿似的,好像随便都能被捏着后脖颈揉一把,她蠢蠢欲动,反手拉着沈却的手腕,另外一只手飞快的捏了把沈却脸颊,见他慢半拍的还没反应过来,她有揉了一把将人脸都揉变形了。 沈却吃疼想要抓她:“薛诺!” “哈哈哈” 薛诺一弯腰就想撤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脖子,她乐极生悲整个人后仰险些一脑袋栽地上,好在沈却捞了一把,抱着后腰将人拽了回来,两人一起跌回了贵妃榻上的皮毛里。 她整个人摔进沈却怀里,沈却伸手护着她。 脑袋撞在沈却胸前,薛诺疼的惨叫了声,沈却这会儿也醒了些神:“怎么了?” 胸前半晌没声。 “阿诺?” “没事。” 沈却听她声音嗡嗡的,连忙退开些想要看她脸,薛诺却死埋着不肯抬头,最后耐不住沈却用劲,脑袋露出来时,那张本是绝色的脸上糊了一脸的鼻血让得沈却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爆笑出声。 薛诺抹了一把鼻血,朝着沈却胸前就擂了一胳膊肘。 信不信我发疯咬死你?! 金风送水进来的时候,瞧见薛诺那狼狈样子肩头耸动了下。 等洗干净脸上血迹后,薛诺拿着两卷东西堵着鼻子,那模样滑稽的让沈却酒醒了大半,他喉间发出诡异的吭哧声,在小孩儿眼刀子甩过来时立刻抿紧了嘴唇,只那上扬的弧度和眼里止不住的笑意让薛诺脸色越发黑了些。 薛诺忍无可忍,抓着帕子就朝着沈却扔了过去:“你信不信你再笑我弄死你!” 沈却连忙躲开:“我不笑扑哧” “沈长垣!” 见她恼羞成怒,沈却连忙压住笑意,将手里湿淋淋的帕子放回了盆子里说道:“不怪我,谁叫你动手动脚。” 薛诺瞪他:“我还没怪你大半夜跑我房间里来睡我的地方。” 沈却理亏,他本来是来等着薛诺回来想要跟她说点事,哪想到后来靠在那软绵绵的贵妃榻里竟是睡了过去,怪那垫子太舒服,他轻咳了声说道:“我是等你有事,谁让你忘了约法三章回来这么晚。” 薛诺横了他一眼。 两人各自有那么点理亏,最后以沈却不追究她过了门禁回府,她也不追究他睡了她的榻告终。 屋里的灯点了起来,之前被薛诺带回来的兔子花灯也被挂在了窗边上。 沈却瞧她仔细理了理花灯下的坠子,又将有些歪的灯罩摆正,一张脸在光线下格外乖巧,他目光也忍不住跟着柔和了下来。 “今天上阳坊热闹吗?” “热闹啊,人多的比肩接踵,衡云阁那擂台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的” 说起衡云阁,薛诺神色柔软了些, “要不是你之前就让长瑞去定了位置,我们怕还挤不进去,只可惜你去了宫宴,不然也能去看看热闹。” 沈却眼里带笑:“我在京中多年了,那上阳坊灯会也去过几次,只这几年衡云阁才掺合进来举办擂台文试。” “那比试我先前也瞧过两次,问的都是一些历届殿试里曾经给过的题目,或是一些挑选出来的朝策之类的,倒也算不得新颖,不过凑个热闹还是挺有意思。” 薛诺摆弄了下兔子耳朵,将花灯挂好,这才返回已经空下来的贵妃榻上坐着。 她直接将腿盘了起来,大咧咧的抱着引枕放在腿上。 沈却也是到这时才看清楚她光着脚,想起刚才两次抓着薛诺脚踝时指尖滑腻。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移开眼端着茶杯说道:“怎么不穿鞋袜?” “回来就脱了啊。” 她也不知道这身体怎么回事,打从宁老头开始替她调养之后。 那一碗碗的汤药下去,解毒没解毒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个儿火气旺得很,嘴里时不时冒个燎泡也就算了,那手脚四肢更像放在火炉里一样热得慌。 第180章 纸老虎 薛诺在府里时从不穿袜子,没外人时更是赤脚走路。 她自个儿没把自个儿当姑娘,对着沈却也没啥男女大防,见沈却一脸不赞同,她索性还将脚伸着朝前晃了晃,然后笑眯眯地说道:“你又不是外人,再说大家都是爷们,露个脚怎么了?” 沈却端着茶杯就见那莹白的脚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想说什么,可对上薛诺那促狭眼神,蓦地就想起前几次被戏弄的样子,生怕自己说一句后这小破孩子来一句是爷们就得光着膀子然后自个儿脱了衣裳赖他垂涎她美色。 他面无表情闷了一口茶,只当没看见那只又白又嫩晃花人眼的脚丫子。 薛诺晃了几下,见那边男人稳如泰山,半点不像是之前那么好逗弄,她也顿时就没了兴致,将脚收回来盘坐在贵妃榻上时才说起了正事:“你在这等我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宫里头出事了?” “没,就是见到薛家本家的人了。” 薛诺挑眉。 “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是薛家那边一个女儿,嫁给了平远伯当了继妻。” 薛诺闻言顿时好奇:“薛家这几年应该不好过吧,居然还能有本事把女儿嫁进平远伯府?” 沈却说道:“当年薛忱还没出事前,就因为永昭公主的事跟薛家闹的极近决裂,后来永昭公主出事后,薛忱逃亡,薛家第一时间就将薛忱那一脉逐出了宗族。” “薛家也算得上是比较大的氏族,且当时族中有位阁老在薛忱逃亡之后就主动请辞告老还乡,陛下便格外开恩未曾因薛忱之事牵连整个薛氏一族,他们这几年虽然不如以前风光,但是底蕴还是有的。” 薛诺捧着杯子挑挑眉,薛爹爹跟薛家不和的事她是知道的,她微歪着头道:“再有底蕴,平远伯刚惹了扈家的麻烦,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再招惹薛家惹陛下恼怒吧?” 沈却有些一言难尽:“薛家嫁的是府里嫡女,今年十六。” 薛诺身子一歪,险些没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记得她当年离京的时候那个平远伯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如今怎么着也得四十来岁,上次在马场见到他二儿子都二十出头了,薛家居然将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嫁过去给平远伯当继妻? 薛诺面色古怪的啧了声:“一枝梨花压象床?这平远伯也不怕肾虚” 沈却听出了她在开黄腔,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别瞎说。” 薛诺瞧着他耳根子都红了,脸皮子薄的跟什么似的,一本正经调侃:“哪里瞎说了,这男人家讨论这个不是很正常吗,再说这闺房趣事公子也得早体验体验,要不要我教教你,免得回头你娶了媳妇儿无从着” 手字还没说出来,迎面一个引枕就砸了过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沈却气急败坏的骂声:“薛诺!” “哈哈哈。” 薛诺顶着鼻子上两团东西抱着枕头大笑,沈却起身就想收拾她,薛诺连忙举着引枕投降。 沈却瞧她弯着眼又讨嫌又满是狡黠机灵的模样,瞪了她一眼:“再胡说早晚收拾你。” 薛诺半点儿都不怕沈却。 这人就是个纸老虎,嘴硬心软不咬人。 薛诺也没招惹的太过,只抱着引枕说道:“这薛家以前好歹也是大族,虽然抵不过那些个传承百年的世家,可到底也出过几个人物,如今把黄花小姑娘送去给平远伯糟蹋,这是连脸都不要了?” 沈却对于薛家做的事也有些不耻:“我今天看到那位薛夫人就想起了薛家来,本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见他们干什么?看他们无耻呢还是瞧他们下贱?” 薛诺撇撇嘴满脸的嫌弃,“薛爹爹早就跟他们断了关系了,他们也把薛爹爹和阿姐赶出了宗族,不过说起来阿姐应该还有份嫁妆是放在薛家的,估摸着已经被薛家给吞了”她这人从不吃亏,阿姐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她眼珠子一转:“嫁给平远伯的叫什么?” 沈却想了想:“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好像是薛家七姑娘。” 薛诺想了想,脑子里隐隐约约冒出个模样秀气有些胆怯的小姑娘来。 她那会儿跟薛家人没打过什么交道,薛家人不耻薛忱自甘堕落给她母亲当“面首”,倒是薛家几个小的挺喜欢薛忱,她也见过薛家好些小孩,其中就有那个薛七姑娘,好像是叫薛湘? “你想干什么?”沈却见她眼珠子滴溜转就知道她在打坏心眼。 薛诺大义凛然:“我想为民除害。” 沈却面无表情:“你看我信你?” 薛诺瘪瘪嘴,正想着怎么糊弄这二傻子,就听沈却说道: “薛家虽然今非昔比,到底底蕴还在,如今又攀上平远伯府变相跟四皇子牵扯上了,他们跟薛忱的关系非比寻常,你要找他们麻烦也别现在。” “户部的事刚出,三皇子和四皇子正对上,我听长瑞说江毓竹和萧池今夜找你了,还拿着永昭公主的遗物试探你,他们怕是真的对你身份起了疑,你现在去动薛家,就等于送上门的把柄。” 薛诺倒不意外沈却知道今夜的事情,她只是有些疑惑沈却这话里的意思居然只是让她暂且将薛家的事情放放,而不是直接教训她不该起了坏心思,她破有些稀罕说道:“你居然不反对我搞薛家?” “我反对你就不做了?” “那当然不行。” 薛诺理直气壮,她得替阿姐把嫁妆拿回来,还得找机会替薛爹爹清算以前的事,薛家非搞不可。 沈却没好气:“那不就行了,我就算反对了,你该折腾他们还得折腾,况且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愚直?” 薛家嫁女这事不止薛诺吐槽,沈却也觉得倒足了胃口。 况且薛家那头做的有些事情也活该被收拾,他说道:“你动薛家我不拦你,只是不能是现在,别为着他们把你自个儿折进去。” 薛诺想了想也是。 眼下手头的事情够多了,薛家那头先放放,回头再收拾他们。 不过沈二傻子今天格外让人顺眼 薛诺靠在贵妃榻上打了个哈欠,从袖子里拿出个东西朝着沈却一扔。 沈却疑惑接着:“什么东西?” 薛诺见他有些茫然的打开那纸张看着,懒洋洋地朝着椅背上一躺,翘着腿说道:“孟德惠写的,当年查抄永昭公主府真正的物册,你拿去送太子,全当谢他之前替我请宁太医了。” 沈却手一抖,险些将纸扯破。 第一反应不是手里的东西有多要紧,而是咬牙切齿:“你居然让人去劫!诏!狱?!!” 薛诺撞上他怒火中烧的眼顿时一激灵。 “薛!诺!!!” 薛诺拔腿就跑。 完了! 吾命殆哉 第181章 欲望 沈却哪能让人跑了,眼疾手快冲了过去扯着她后脖颈就将人拉了回来。 薛诺个儿矮,脚尖几乎离地被他揪着回了贵妃榻边,拎着她朝着榻上一蹲,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然后撞上沈却满是怒气的眼顿时缩着脖子急声道:“没劫诏狱!” “那这哪来的?” “就让人偷渡把人弄出来,又送回去了” 沈却脸黑,那诏狱是什么地方,里头多少人守着,就算真有人帮忙想要换个人出来多大的风险,更何况是孟德惠那种死囚。 他伸手就想敲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豹子胆了。 薛诺看他挥手就想躲,可被扯着后脖颈压根儿跑不掉,她索性一脑袋撞在沈却身前,抱着他腰身就耍起了赖: “我做的很周全的,又没人察觉,有詹四叔替我扫尾,我还有大理寺衙差的令牌,出不了事儿” “你哪来的大理寺令牌。”沈却捏着她后脖子阴渗渗地道。 薛诺:“” 她恨不得打她自己这张破嘴。 捏着后脖子的力道大了些,薛诺吃疼低叫。 沈却凶声道:“说,哪来的?” 薛诺心虚:“就上次去刑部碰上了,顺手借了两个” 沈却想起薛诺唯一一次去刑部就是柴春华被审那次,三司会审,大理寺的人的确也去了。 薛诺可怜兮兮地说她不求替她姐姐做主,要去刑部观审,他心中正因不能挖出成国公府这罪魁替薛妩报仇对她有愧,就答应让薛诺去了,后来也让她进了刑部私下去了大牢。 没想到一个错面的功夫,她居然就摸了人家大理寺的牌子! 沈却脑门上青筋直蹦,险些被她气笑:“你可真厉害。” “哪里那里,也就一般厉害,我知道刑部是太子的人,背黑锅也不会找他们” “薛诺!” 薛诺皮一紧,眼瞅着沈却黑着脸一副要弄死她的架势,伸手就来掐她脸。 她连忙矮身一蹿就想开溜,沈却哪能让她如意,他本也习过武,有了防备避开薛诺攻击的手肘抓着人肩膀朝后一拉。 薛诺被拽了个趔趄,转身朝他踢了过来。 两人交手几招,薛诺边打边跑: “行了啊,再打我可还手了” “嗷,你来真的啊!” “沈长垣,我可真还手了嘶” 薛诺被胳膊挨了一下,眼瞅着沈却还想过来,一时间恶向胆边生,猛的一个虎扑就朝着沈却扑了过去。 沈却一时不察,直接被他扑倒在地,而薛诺快速压着他胳膊骑在他身上将人摁在地上,一只手横压在他脖颈上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就搞了两个牌子,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让着你,你可别得寸进尺哦,要不然,弄死你。” “就两牌子,你知不知道被人知道你脑袋没了。” “哪那么容易知道,我摸的神不知鬼不觉好吗” “你还说!” 沈却抓着她胳膊就想起身,被薛诺猛的朝下一压,人又倒了回去,只能下意识抓着薛诺的腰稳住身形。 他仰躺在地上又气又恼,衣衫皱巴成了一团,而薛诺也好不到哪去,有些气喘吁吁地半趴在他身上。 脑袋上的玳瑁簪掉了,头发乱糟糟的落下来些许。 薛诺骑在他身上凶狠的磨了磨牙:“你这人就是假正经,阴谋算计都搞了,怎么还不许我顺个牌子行个方便。” “我都为着太子避开刑部了的人了,再说又没伤人,你还想怎么着”搁以前她才懒得管刑部谁的人。 想要借着身份入诏狱,刑部可比大理寺顺手,她都退而求其次了他还想怎样? 沈却听着身上人愤愤不平,咬牙正想说话,眼神却猛的顿住。 只见身上人气冲冲时完全没顾着姿势,此时身子前倾时候衣衫滑落许多,脖颈白皙离得很近,甚至能看到锁骨。 沈却被压着脖子,稍一抬眼就能看到满目白皙,而她说话时候热气落在脸上,两人距离近的都能瞧清楚脸上细绒。 她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双腿骑在他腰间,细白的胳膊压着他时,两人肌肤相触,他下意识掐着那格外纤瘦的腰。 朱唇夺人目,眼如桃花泉。 喉间轻喘时脸颊绯红,眼波微荡突生媚态。 沈却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忘的一干二净不说,之前褪去的酒气好像又涌了上来,口干舌燥时掐着那纤细腰身更是火热。 体内突如其来的欲望陌生至极,还没来得及细品就已经让他心生惊恐。 “喂,我已经很乖了,咱们讲和成不,今天还过节呢,君子动口不动手” 薛诺没注意到他脸色,只压了下他脖子讲条件。 谁知道下一瞬沈却就抓着她胳膊翻身,薛诺直接摔地上,而沈却跟抓了火炭似的飞快松开手倒退了好几步。 “沈” 薛诺被摔得有些恼,正想爬起来揍他。 谁知道沈却见她靠近却跟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 薛诺:“???” 搞什么?! 她满脑袋的不明所以,看着那头沈却快步出了房门,险些被门槛绊倒,可他却依旧头也不回径直快步离开,连之前她给的孟德惠写的那张物册也忘了带了,薛诺越发茫然。 金风之前去了耳房歇着,听到这边动静出来后就撞上沈却朝外走,他叫了声“大公子”却连回应都没有,沈却只闷头朝外走。 金风忍不住走到门前,就瞧见里头薛诺坐地上像是跟人打架了:“公子,你跟大公子动手了?” 薛诺扯了扯头发从地上爬起来:“谁跟他动手了。” 她学的都是杀人的功夫,要真动手沈却早就缺了胳膊腿儿,不过是闹着玩。 金风一脸懵:“那大公子怎么了,我刚才见他脸色难看的很。” 薛诺将孟德惠写的东西捡起来折了折放好,这才吐槽:“鬼知道他怎么了。” 刚才她还挨了几下呢,打出来的火气都没散人就跑了,总不能真因为她摸了大理寺两块牌子让人进了一趟诏狱就生气了吧? 薛诺揉着胳膊嘟囔着嘴:“小气吧啦的,懒得理他!” 第182章 疯了 月亮从云层里出来时,银辉笼罩着整个沈府。 沈却脚步凌乱的从跨院出来之后,就如同身后有人追似的头也不会地回了自己住处。 “公子” “砰!” 抱朴听到动静连忙上前,只谁知还没踏进房门就被关在了外面,里头只传来沈却有些压抑的声音:“你去休息,不用伺候。” 抱朴茫然: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眼听到动静的姜成,姜成摇摇头让抱朴先去歇着,他自己看了眼房门有些皱眉,难不成是薛诺惹了什么祸事? 房中黑漆漆的,沈却整个人有些脱力的靠坐在门后,隐在黑暗之中的脸上惨白至极。 他疯了吗? 他刚才居然对薛诺起了欲望。 哪怕他没成亲,也未曾经历过男女之事,可男子最基本的欲望他却还是知道的。 他自诩正人君子,也从不贪男女情事,可刚才薛诺扑在他身上时,两人肌肤相触,呼吸交缠,他居然对她起了欲望。 像是疯了一样想要将人抱进怀里,甚至去想做更亲近的事情。 他居然对他捡回来当成弟弟养着的孩子起了不该起的贪念! 沈却嘴唇发抖,靠在门上时眼里全是惊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起了这种念头,可只要一想到那陌生至极的贪念和欲望就对自己满是厌恶和排斥,紧紧咬着牙关时,一张脸上半点血色都不剩。 月色随着时间逝去而倾斜,沈却靠在门后满脑子乱七八糟一夜没睡,好不容易合眼已是天明。 他又梦到了薛诺,梦到他被堵在沈家祠堂。 那容貌昳丽的青年挑着他下巴说着“沈家玉郎不过如此”,依旧满是戏谑嘲弄,只这一次说完后那青年突然俯身上前。 他眉眼如勾,红唇灼人,一张脸艳如桃花勾魂摄魄。 他满脸绯色地将他逼退在沈家祠堂里,步步紧逼,而他欲念将起受不住诱惑与他俯身缠绵,满目尽是脸红心跳的暧昧 “长垣!!” 沈却是被沈忠康的厉喝声吓醒的,满头冷汗靠在房门后面,依旧还能记得梦中祖父看着他和薛诺纠缠时满是失望厌憎的目光。 他捂着胸前大口大口的喘气,脸色难看的像是大病了一场。 “咚咚咚!” 沈却吓得险些跳起来:“谁!” “是我,抱朴。”身后的敲门声停下来,抱朴在外低声道:“公子,该起了。” 沈却眼下带着青黑,踉跄着起身时险些跌了回去。 靠在门后窝了一夜,他手脚发麻,仿佛四肢都不是他自己的。 “先去打水,等下洗漱。”沈却哑声说道。 抱朴应了一声后有些疑惑,公子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就在门后一样?而且声音这么哑,是病了? 等抱朴得了吩咐能进去时,沈却已经换好了衣裳,脸色虽然依旧不好却不如之前那般几乎不见血色。 抱朴端着铜盆到了跟前,服侍着沈却洗漱,等外间的人陆陆续续送了早点过来退下去后就问道:“公子可是着凉了,怎么声音都哑了?” “昨夜喝了酒吹了点风,不碍事。” 沈却说完之后,看着一桌子吃食却没半点胃口。 他强压着思绪告诉自己昨天夜里是喝酒生了幻觉,他不可能觊觎一个男子,更何况还是个小孩儿,可安抚之后那心惊肉跳的余悸依旧没散。 沈却只勉强喝了两口白粥,就再难下咽。 抱朴有些担心:“公子,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沈却放下碗揉了揉眉心:“不用,我去翰林院点卯之后,还要去东宫一趟。” 他开口让抱朴下去准备马车,等缓过了那阵头疼之后,这才起身走到门前。 外面天光微霁,入秋后冷风从脖颈灌进来时,冷的他一哆嗦。 沈却脑子清醒了许多,忍不住看了跨院那边一眼,目光落在薛诺住处的方向一瞬就快速将目光收了回来。 “姜成,你去那头一趟,找薛诺把昨天夜里他给我的东西拿回来,我待会儿要带去东宫。” 姜成没听出什么不对的,点点头就走了过去,不过小片刻就回来。 “拿到了吗?” “拿到了。” “他醒了?” 姜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沈却嘴里的是他是谁,摇摇头说道:“还睡着呢,是金风把东西给我的,说是昨儿个夜里他吩咐的,还有这两块令牌,说是交给公子一起去处置” 他不知道那张纸里写的是什么,可这两块令牌他却是认得出来的,这分明是官家的东西,而且瞧着像是大理寺的。 姜成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公子,这大理寺的东西,怎么会在薛诺手里?” 沈却接过那东西抿抿唇,下意识隐瞒薛诺偷了大理寺令牌的事,只说道:“她之前不知道打哪弄来的,想是捏着烫手,你待会儿去把这牌子处理了,弄干净些,别叫人察觉了。” 姜成也没多想,点点头答应下来。 沈却迟疑:“金风还有说什么吗?” 姜成摇摇头:“没说什么了,只说他主子这几天嗜睡,让谁都别找她。” 沈却沉默了片刻,想起昨天夜里他“逃走”时薛诺满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他心头微松口气。 “吩咐门房那边,要是有人找他就替他挡挡,弗林院这边也是,别叫人扰了他休息。” “好。” 姜成送沈却出府时,突然想起件事来,“对了公子,石安那边来信了,说是也许有薛妩下落了。” 沈却猛的一停,抬头道:“薛妩还活着?” 姜成说道:“暂时还不确定是不是她。” “石安沿途打探了消息,又在呈州附近州府码头都派人去问过,后来在雍安码头附近问到说有人曾在那一带打探过一个女子身份。” “那女子曾经落水,容貌极好,被人捞起来时身上还有伤,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打探的人突然就又没消息。” 容貌极好,又受了伤,又刚好是从陵江捞出来的。 沈却脸上动容:“知道是什么人打探的吗,有没有人看到过那女子容貌?” 第183章 荒谬 沈却没想到薛妩真有希望还活着,哪怕冷清如他也忍不住急声问道:“知道是什么人打探的吗,有没有人看到过那女子容貌?” 姜成摇摇头:“没有,石安说码头上的人说,那些打探的人只是途径雍安,看模样也是随口一问,在那里只待了不到一日就离开了,那之后也没人再打听过此事,不过倒是有人说,打听消息的那些人像是京里头的人,穿着富贵,说的是官话也是京中的口音。” 沈却神色微敛,京中的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薛妩当日落水之后极有可能被路过那附近的京城人士给救了,而且雍安离薛妩落水的祁镇已经有些距离,且一路是逆水北上,不可能是薛妩自己在水中飘到那附近的。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打捞她的人在北上,顺便打听她身份。 那是不是意味着,薛妩有很大可能已经被人带回了京城? 沈却想到这种可能脸上就是一喜,他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唯独在薛妩的事情上愧疚难安。 若薛妩活着,他便能坦然面对薛诺,只是 他脸上喜色一顿,这偌大的京城,要怎么去找一个女子? 最重要的是,薛诺曾说她跟薛妩最初的打算便是要借着扈家入京,薛妩也知道她的打算,那她如果真的已经到了京城,当日漕运的事情闹的那般沸沸扬扬,哪怕留在后宅按理说也应该能打听到祁镇的事情,甚至能打探到薛诺下落才对。 可她一直没有现身 姜成问道:“公子,薛妩的事要告诉跨院那边吗?” “先不忙。” 沈却迟疑了下就道,“阿诺一直以为薛妩已死,现在告诉他,万一那不是薛妩” 虽说有可能是,可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事有万一,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薛妩落水后薛诺发疯的模样。 薛诺好不容易才能暂时按捺住薛妩的死,要是给了希望又破灭。 他怕薛诺会再疯一次。 也怕她受了刺激会不择手段对付成国公府。 “你传信给石安让他不急着回京,继续沿着雍安一路北上打探消息,看看还能不能打听到点儿什么,你这边也去京中各家探探,看有没有谁家近三、四个月内带过容貌姣好的陌生女子入京。” 顿了顿,想起薛诺和那个王大曾经形容过薛妩的容貌,他说道,“顺便去查查这段时间京中那官宦富庶人家,有谁家中纳妾娶妻的,或是京中那些寻欢之地有没有突如其来特别美貌之人” 姜成愣了下:“您是说” 薛妩有可能入了欢场? 沈却抿抿唇,不怪他将事情想的最坏。 那薛妩若真活着又在京城,却一直不来寻薛诺,要么就是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被限制了自由。 她落魄断腿故意遮掩时尚且能引人垂涎,甚至让柴春华不惜当街强抢,那容貌恐怕不会比如今的薛诺要差。 这般人,谁也不知道落难后会遇到什么。 姜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连忙将沈却说的话放在了心上:“我待会儿就让人去打听。” 见沈却心事重重,他说道, “您也别太担心,断腿落入陵江都能被救,那姑娘定是福大命大的,而且如今这般总好过之前半点消息也没有,您将石安他们留在江南这么长时间也没白费。” 沈却扯了扯嘴角,低“嗯”了声。 眼下的确比全无消息要来的好。 因着薛妩的事情,沈却心中杂乱好歹暂时平复了些,满脑子乱七八糟暂时压了下来。 他带着孟德惠写的那张物册去了东宫,太子看到后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哪怕早就知道姑姑当年是被冤枉,可当真看到那物册和当年“查抄”出来的东西天差地别,甚至不及十一,太子心中也遭了重击。 “怎么可能父皇他,他怎么能” 太子紧咬着牙根时面色难堪。 当年永昭公主享乐奢靡,擅权贪贿,强占民脂民膏欺压百姓,私吞朝廷银钱。 这是她除去谋逆和弑杀朝臣之外最大的罪名,也是引得百姓群情激奋甚至谩骂诅咒恨不能掘其尸骨噬其血肉之事。 永昭公主府查抄之后,据说光抬出来装着金银珠宝箱子就摆满了整个皇城主街,那田地铺子的契书更装了无数箱子,那些东西后来更是入了皇库的,也是天庆帝亲自过目点头,甚至有户部亲自清算过的。 太子没有怀疑孟德惠说谎,也不觉得薛诺会在这种事情上面糊弄他们,可如果这物册上所写的是真的,当年那查抄的册子和经皇帝过目入库的东西又是什么? 若非得了上头示意,甚至是有人替他扛着,孟德惠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卖弄他的算学以那般夸张的数目报进宫中,否则若宫里较真,他哪来的东西去填其中空缺? 沈忠康和太子麾下几人看到那物册时也是沉默至极。 任谁都难以相信,谋逆之事尚未查清之前,却先掀出皇帝、朝臣联手栽赃的事。 “这简直简直是荒谬!!”刑部尚书伍金良忍不住低骂出声。 沈忠康哪怕老成持重,这一瞬也是难以忍住嘲讽:“一朝摄政公主,掌朝中大权万万人之上,区区三万银钱就是擅权贪贿,呵!” 何其悲哉! 太子看着那纸脸色变化不断,对天庆帝也是失望至极,那是他父皇,他曾经以为是天神之人,哪怕这几年二人嫌隙颇深,父皇也逐渐昏聩喜欢弄权,他也未曾如现在这般对他失望透顶。 那是姑姑,是亲手辅佐父皇登基,替他平定天下的人,他也能如此,这也叫太子越发坚定了某些东西。 太子深吸口气,将那张纸小心收了起来,这才抬头看着沈却道:“薛诺让人进了诏狱?” 沈却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没说薛诺让人换了孟德惠出去又将人送回的事情。 不论是偷盗大理寺令牌,还是能随意进出诏狱的本事,这些都太过让为君者忌惮。 如今太子用得上薛诺或许没什么,可万一将来太子上位 沈却默认了太子的话。 第184章 灭口? “他拿什么让孟德惠开口的?” 旁边伍金良忍不住问道,“那姓孟的入诏狱也有好些时间了,该用的手段都已经用过了,他半句不肯攀咬成国公府,宁肯一个人将户部之事扛了下来也不肯顺其他人的意。” 他们虽然派人进过诏狱,但是四皇子那边是派人去过的,就连徐立甄身后的人也是去过。 伍金良管着刑部,也曾暗地里使过劲想要借着孟德惠把成国公府拉下来,可任他们用尽了办法想要孟德惠开口,他也一直咬死了户部的事情是他一人所为不肯将其攀扯到成国公身上。 薛诺是怎么让他开口的? 太子和沈忠康也都是看着沈却,显然很是好奇。 沈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昨夜领着长瑞他们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把这东西给了我让我转交给殿下,至于他是怎么让孟德惠松口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太子闻言看了眼那纸,倒也没深究薛诺怎么做到的,他有些感慨说道:“之前他说与薛忱关系时孤还有疑心,如今看来他怕是真的是想要替薛忱翻案,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逮着七年前旧事不放。” 沈忠康闻言却是皱眉,他依旧没办法全然信任薛诺,总觉得她像是藏着什么事未曾真正跟他们交过底,不过她与薛忱相熟应该是真的,至少眼目前看来她跟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们想要送太子上位,亦想查七年前真相。 她想替薛忱复仇,也必定要掀出永昭公主旧事,他们目的相同倒是能互为助力。 沈忠康沉吟着道:“暂时能信他一二,也能试着合作,不过殿下也不能全然将后背交给他。” 伍金良点头:“次辅说的是,殿下还是要留着防备之心。” 太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在朝中处境本就不好,虎视眈眈之人颇多,以前也不是没有想尽办法取得信任后又反水的,若非是如沈家这般能够全然信任之人,他是断不会轻易将后背交付出去。 太子抬头对着沈却说道:“长垣,薛诺行事手段与咱们不同,且有时候剑走偏锋,不过我瞧着他待你倒有几分真心,连这东西也愿意让你来给我。” 薛诺若真想讨好他或者亲近东宫,大可越过沈家将东西给他换取信任,可她只是把东西给了沈却,丝毫不曾怀疑他会藏私甚至揽取功劳贪了她在中间所花费的心思,足可见薛诺对沈却是信任的。 她对沈家也好像格外不一样。 沈却闻言想起刚认识薛诺时她满脸桀骜不驯,一把药粉将他放倒骂他多管闲事,暂时将心头烦绪抛开说道:“那殿下是没瞧见她以前在江南把我耍的团团转的样子” 他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 “那小混蛋要不是上次落崖后被我瞧见了不对劲,怕是这会儿还能搁我跟前装乖。” 太子也想起薛诺之前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几人聊了会儿薛诺的事,又说起孟德惠给的那物册要怎么处置。 这东西暂时是用不上的,时机不对,贸然拿出来只会惹出大祸。 可要说全无用处也不是,如果真到了关键时候,这东西足以力挽狂澜,甚至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更有甚者还能替太子收服一些他一直想要收服亲近却不得其道之人。 眼下比起手里这东西,他们更重要的是得想办法趁着三皇子、四皇子势弱之时,徐立甄又被他们和成国公府闹的焦头烂额没工夫咬着他们不放,尽可能的将他们的人送上之前的位置。 漕运和户部事发,撸了一大批朝臣,六部之中空缺了很多位置,这些官位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 沈却坐在软垫上有些皱眉:“想要大批送我们的人上位肯定会被三皇子四皇子盯上,陛下那边也不会准允,朝堂失衡让东宫独大只会激陛下越发纵容三皇子他们,甚至扶植其他人起来与殿下作对。” 太子闻言倒没那么担心:“孤没打算送自己人上去。” 周围三人都是看向他。 “孤一直想要招揽朝臣,好能让自己有能力稳住东宫之位且与老三他们争锋,可上次薛诺倒是提醒孤了,朝堂之上也不是非得人人站队,若是能提拔一些有能力且又忠贞的纯臣倒也不错。” “太子是说,如张钧那般?” 太子点点头:“孤要的是朝政清明,要的是将来主政之后左膀右臂皆是贤能,朝中所留都是能替朝廷办事之人,这些人只要能办实事,未必非得要跟孤表了忠心。” 就像是薛诺说的,只要是能做事的,心向朝廷没有二心,无论眼下有没有跟他投诚那又如何。 他当了皇帝,忠君之人自然忠于他。 他要是坐不上皇位,就算眼下跟他表了忠心又能如何。 他不为揽权也不为像是父皇那样摆弄朝政,甚至以所谓独掌大权来显示自己的尊崇,那他又何必非得摒弃一些有志之人推一些表了忠心却庸碌无能之人上位。 “东宫本就是他们眼中钉,孤一举一动怕是都会惹父皇猜疑,与其跟老三老四那样强行送自己人上位跟父皇僵持,闹的朝中不得安宁,倒不如学张钧那样。” 太子也是个有决断的人,他朝着沈忠康他们说道,“孤不方便露面,不如就由次辅和伍大人筛选一些有能力的人,只要身家背景干净,没有投了其他皇子派系,且忠于朝廷又有能力,就让他们先行补缺。” “可这样的话,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伍金良皱眉,“漕运、户部之事之所以能成,虽有外力,可其中不乏跟随殿下的一些人出力,您若将所有好处全部推出去,难保他们不会心生不满。” 太子闻言愣了下,随即皱眉。 沈忠康见太子迟疑下来,开口说道:“这个倒好解决,其实也不必全部挑选外人。” “殿下是储君,不必在意短暂得失,可那些愿意追随之人无外乎是谋利谋名,若半点利益不得会让人心涣散易生异心,且殿下若真半点都不争不抢,陛下和其他那几位才会怀疑。” “不如这样,殿下这边的人选几个,也要让下头的人吃到甜头才能尽心尽力替殿下办事,至于其他人老臣会尽快跟伍大人筛选出合适的,到时再让殿下过目。” 太子闻言想了想觉得也好:“还是您老想的周全,就照您说的办。” 旁边伍金良闻言这才安心,只要不是什么都没有就成,全给人做了嫁衣怕是下头的人会有意见,也会“造反”。 几人商量着空缺出来的位置适合哪些人,太子也留了他们在东宫用饭,等到摆膳的人将饭菜放好。 几人正准备动筷时,潘青就突然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 “怎么了?” “刑部出事了。” 伍金良抬头:“出什么事了?” 潘青说道:“有人在刑部饭食里下毒,想要取彭氏之子性命。” 第185章 不是他 伍金良猛的起身:“下毒?” 太子也是一惊:“可有人出事?” 潘青说道:“那下毒的人放错了饭食,彭氏的儿子没事,刑部差役死了五人,还有几人毒性稍浅的已经送去了药堂。” 伍金良脸色瞬时难看至极,连太子和沈忠康他们也是惊住。 那刑部是什么地方,看守极严不说也从来没人敢这么大胆子在里头闹事,可眼下居然有人敢在刑部里下毒,别说是彭氏之子死在刑部会有多麻烦,就是死了五个差役,伍金良首当其冲就得倒霉。 太子沉着眼道:“抓住下毒的人了吗?” 潘青点点头:“抓住了,是刑部后衙放饭的两个衙差,其中一个直接撞柱死了,另外一个咬死了说是成国公府下的手,想要杀彭氏儿子灭口,只不知道为什么毒药会放错了牵连了其他人。” “不可能,成国公没这么蠢。”沈却断声道。 孟德惠的事情好不容易才按下去,成国公府舍弃了一堆东西连带着将亲儿子推了出去才将郑家脱身,成国公就算是再蠢,再不想要让彭氏那个私生子留着污了郑家门楣,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动手,还堂而皇之的在刑部下毒。 伍金良听到抓住了下毒之人后却是松了口气,刑部出事他别想安好,可如果有罪魁祸首就赖不到他身上。 他虽然也恼恨有人敢在刑部动手,可听了潘青的话后第一时间反应却是此事值得利用:“殿下,成国公之前逃掉了户部的事情,咱们正愁让他轻易脱身,如今出了这事,倒正好能找他们麻烦” “不行。” 太子和沈忠康几乎同时出声。 “这件事情不是成国公做的,他也犯不上为了一个私生子冒险。”沈忠康眉心紧皱,“这件事情太过突然,且哪有敢在刑部下毒做的这般不谨慎的当场就能被抓住罪魁的,你别贸然行事,小心中了圈套。” 太子也是说道:“次辅说的对,孤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伍金良闻言迟疑:“那就这么放过这机会了,万一真是郑家人脑子进水,咱们岂不是白白错过能拿下成国公的机会” “不是放过机会,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太子沉吟着说道,“成国公府元气大伤,能将他们咬下来最好,可不值得拿伍大人自己去冒险。事情出在刑部,万一真是有人设局想要做什么,你贸然针对成国公府将来出事之后首当其冲就是你。” “孤倒觉得此事暂且不急,既然抓住下手之人,你该审的审,该问的问,该上禀的上禀,照着寻常办案来做就是。” “不必添油加醋,也不用替谁遮掩,到时将你查到的东西交给父皇让他决断就是,你别去冒头针对成国公。” 伍金良闻言脸上冲动缓了下来,他虽然想要拿下成国公,可也不是真的蠢货。 听着太子替他着想不愿他冒险,心中感动的同时倒也被他们说服,而且想想这次的事的确是太过蹊跷,他点头答应下来照着太子说的先去处置,如果有机会自然不放过成国公府咬死了他们,没机会也不强求。 刑部出了事,伍金良急着回去处置匆匆出了东宫。 等他走后,太子就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刑部动手”他说话时就见沈忠康神色有些不对劲,迟疑了下,“次辅?” 沈忠康凝声看向沈却:“是不是薛诺。” “不可能!” 沈却条件反射开口:“他答应过我不会伤及无辜之人” “可他之前也说过他要送成国公府一份大礼,他姐姐死在成国公府的人手里,昨天夜里又让孟德惠开口吐露七年前真相,若没什么东西与他交换,你觉得以孟德惠的精明他可能服软吗?” 沈忠康不信薛诺,也觉得那人行事邪性。 户部这事爆发,再到孟德惠入狱成国公府被牵连,短短时间内她就做到了常人不能做到的地步,甚至还敢入诏狱让孟德辉吐出七年前旧事,此子手段非比寻常,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去做的? 沈却被沈忠康的话说的心中动摇,脑子里出现梦里薛诺视人命如无物的样子,可下一瞬那画面就换成了昨天夜里薛诺扑在他身上说的话。 她说,刑部是太子的人,她没动他们。 她为了怕牵连太子和沈家,宁肯去偷大理寺的牌子让他们背黑锅,也没去动刑部 “不是他!” 沈却刚升起来的那点动摇转瞬变成了坚定,他沉声说道: “祖父,我知阿诺行事有时与我们不同,也如殿下之前所说剑走偏锋有些像是旁门左道,可他有底线在的,我也相信他不会拿着无辜之人性命去算计成国公府,这事情肯定是其他人动的手。” “可万一是他” “不可能!” “长垣” “我不信他那般冷戾无情。” 沈忠康皱眉看着沈却。 沈却掐着掌心时神色冷静至极。 梦里的薛诺弑杀嗜血,杀人无数,可现实早就跟梦境不同。 薛诺没有进扈家,也没有被人当成瘦马送进京城当人栾宠,更没有被人折辱甚至脾性变得狠辣阴戾,她虽然依旧如梦里手段了得,可她做事慢慢在讲究周全,顾着沈家也顾着太子。 沈却被她骗过,也知道她对自己依旧有所隐瞒,可心中天平却还是偏向薛诺,笃定她绝不会像是梦里那样视人命为儿戏。 “祖父,阿诺不会明知刑部与我们、与殿下相关,还让人在刑部动手,他更不会无端要人性命。” “你凭什么就认定不是他?” 沈忠康看到孙子执拗时突生一股怒气,“他来历不明,手段叵测,就算不是他也该先将人拿下再问,你跟随太子,将来更要接管沈家,你这般容易轻信于人就不怕万劫不复!” “那祖父又凭什么认定是他?” 沈却抬头,“阿诺与旁人不同,太过聪慧之人心防也越重,她好不容易才信了沈家愿意袒露身份,祖父拿了他,若此事与他无关,将来怎么收场?” 第186章 信任 梦境的那些事情太过可怕,哪怕有一丝可能将小孩儿推到那般地步他也不愿。 他能感受到这段时间以来薛诺虽然未曾全然信任他们,却也在慢慢接纳他们,她行事顾虑了沈家顾虑了太子也远比梦中温和,哪怕不为着那丝杂念,他也不愿意亲手将好不容易掰回来些许的人重新推回原地,那才是真正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 “这件事情我会回去找他问清楚。” 眼见着沈却说完后就大步离开,沈忠康又气又怒,更陡然生出一股不安来。 他懊恼将沈却教的太直,不懂人心之害,他更担忧自己这孙儿是不是太过信任薛诺,甚至两人的关系亲近到了他连怀疑都不愿? 他这般毫无防备,万一那薛诺真的别有居心,将来沈家 “次辅,这事情未必就是薛诺做的。”太子见沈忠康脸色变幻忍不住开口。 他对薛诺亲近,也仿佛有天然的好感。 哪怕知道薛诺不如他们之前所以为那般单纯,可怎么也不像是这般狠毒的人。 沈忠康见太子居然也是向着薛诺,他迟疑了一瞬才忍不住叹气:“我也不希望是他,只是事情太过巧合了,他刚见过孟德惠,彭氏儿子就出事,还将成国公府也牵扯进来” 以孟德惠那骨头,薛诺若非承诺了他什么,或者拿了什么交换,他怎么会开口? 而且虽然相处时日不久,沈忠康却看得出来那薛诺性子睚眦必报。 成国公府害死了薛妩,薛诺怎会放过他们。 她闹出那么大的事情都没拉下成国公府,必不会让他们就此安顺,而眼下最能为难成国公府的就是彭氏生下的那个私生子 太子安抚着说道:“也许他用了别的办法,他如果不择手段,回京这么长时间有的是机会能借长垣和沈家甚至我的手来行事,您先别急,先让长垣回去问问,伍大人那边也会查着。” 沈忠康闻言抿抿唇,也只能如此。 沈却急急从东宫回去之后就直奔弗林院,抱朴他们见他这个时候回来都是满脸惊异,而沈却得知薛诺还在跨院那边,几乎不做停歇就直接过去,远远就听见沈长瑞他们的声音。 “我说你赶紧起来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今天不读书了?” “不读。” 薛诺脑袋蒙在被子里,将自己卷了起来瓮声道,“公子说了今天我能休息,你烦死了,别打扰我” 沈长瑞顿时不依:“你都休息多少天了还休息,不怕脑袋上闷出蘑菇来?我跟你说,夏侯夫子今儿个心情特别好,大哥之前不是说要送你进族学吗,我带你过去在夫子面前晃晃混个脸熟,要是能叫夏侯夫子喜欢你,回头进族学一准儿能成” “不去不去!” 薛诺昨儿个想事情大半夜才睡着,这会儿正是困觉,况且她压根儿不想进沈家族学,她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去。 她一巴掌就拍掉沈长瑞的爪子,自己扯着被子蒙住脑袋。 沈长瑞见状伸手就去掏她,想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只薛诺将自个儿团的跟个蚕宝宝似的,闷着脑袋只露出个颅顶。 旁边金风眼瞅着沈长瑞伸手顺着薛诺头那儿就想朝被子里探,他脸一黑刚想上前将人扯开,就听后面传来沈却声音。 “长瑞。” “大哥?” 沈长瑞爪子放了下来,“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薛诺被沈长瑞闹的睡意也去了大半,听着外头沈却声音,磨磨蹭蹭地探出脑袋来,瞧着穿着官服的沈却有些稀奇,这人昨夜还发了老大的脾气见她跟见鬼似的,怎么今儿个又来了? 沈却走进去时,就见着裹着被子只露出个毛茸茸脑袋的薛诺。 像是才刚睡醒,她脸上红润,头发也披散下来,比起平日的机灵和精明,这会儿桃花眼里将醒未醒雾蒙蒙的显得格外无害,他看了眼就扭头对着沈长瑞皱眉:“我有点事情就提前回来了,倒是你,你这个时间不在族学,跑这里来干什么?” 沈长瑞只觉得后背都凉渗渗的,顶着沈却的目光不敢造次:“我来找阿诺拿个东西” “拿完了吗?”沈却沉着眼看他。 沈长瑞一缩脖子:“拿完了拿完了,夫子等下还要讲课呢,我先走了!!” 他朝着薛诺无声说了句什么,还没说完呢就见沈却眼风扫了过来,连忙闭嘴一溜烟就跑了。 薛诺见沈长瑞怂不兮兮的样子抱着被子笑出声:“你干嘛故意吓唬他啊,每次长瑞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沈却朝前走了几步进了屋里:“我没吓唬他,是他总逃学。” “这么大年纪不喜欢听夫子念叨很正常,再说长瑞挺聪明的,也有分寸,逃了课十之八九是夫子讲的东西他已经会了。” 沈家人对学业都很看重,沈长瑞虽然年少但是最基本的分寸还是有的,他瞧着时常逃课,可学业并不比沈长林差多少,只是沈长瑞的性子不如沈长林那样安静反而跳脱有些坐不住,人也比较喜欢玩闹。 薛诺说了两句才好奇瞧着沈却道:“你没去找太子吗,孟德惠的东西给他了吗?” 沈却说道:“已经给殿下了。” 薛诺惊讶:“给了?那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跟太子他们商量事情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从被子里钻出来,入秋的寝衣已经变得厚实了起来,长袖长裤的将人遮掩的严严实实。 薛诺睡觉不太老实,裤腿卷起来一节,她伸手捋了捋放下盖住小腿,这才起身搂着头发随便束起来,赤脚走到一旁屏风上挂着的衣服旁边,丝毫没留意到沈却看到她陡然露出的脖颈时仓促挪开的眼,只伸手去够挂在上面的外衫。 沈却垂眼让自己不去看不该看的,只说:“刑部出事了。” 薛诺手一顿,只以为是邱长青做的事情被发现了,扯着衣裳随口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在刑部下毒想要取彭氏之子的性命,却误伤刑部差役致使数人丧命,让刑部乱成一团。” 第187章 死脑筋 “下毒?”薛诺惊愕回头。 沈却此时已平静了些,抬眼看着薛诺。 薛诺原是惊奇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刑部捣鬼,可撞上他目光之后,脸上惊愕一点点褪去,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挑眉微眯着眼时,脸上也如同染了寒霜冷了下来:“你怀疑是我?” 沈却摇摇头:“我知道不是你。” 薛诺寒霜稍霁:“为什么?” “不知道。” 对着薛诺莫名所以的目光,沈却抿抿唇说道,“我本该怀疑你的,你昨夜见了孟德惠,让他开了口,以他心性必是有所交换,且你憎恶成国公府有仇必报,绝不会让他们折损一些就放过他们,你是最有可能动手的人。” “可我又觉得不该是你,你虽然行事无忌了些,可断然不会拿无辜之人性命儿戏,你也不是那种毫无底线的人。”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看着他有些苦恼又莫名信她的样子,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没因沈却信她而高兴,也没因为他笃定的话欣喜,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种真挚信任且笃定一口咬定不是她的信任让她突然生出些奇怪的自惭形秽。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薛诺作势拿着衣衫遮掩脸上神色。 她不是好人,也没什么底线。 当年亲眼看到天庆帝屠了永昭公主府,后来那几年血融丹毒发作时的生不如死,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又亲眼看到薛爹爹病逝,母亲变得臭名昭著,天庆帝却享着帝王尊崇,那些仇人过的安乐富贵。 她怎还有什么底线。 只要能复仇,她能舍弃一切良知,能做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包括利用沈家。 她知道自己并没真将太子和沈家放在心上,如今收敛也不过是因为沈家于她还有用,且太子也是跟她目的相同值得利用,可如果当他们目的相悖之时,为了替母亲洗刷冤屈,让天庆帝付出代价,她不会顾忌他们。 薛诺一直以为她戏耍过沈却一次,他不该再像是之前那么信她,也应该对对她起疑才对。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表面彼此妥协后,心知肚明各退一步的平静而已,根本经不起半点波折。 可沈却 薛诺微垂眼帘,她宁肯面对彼此猜忌、各凭手段的输赢,也不想面对他依旧毫不犹豫信任的坚定。 将衣衫套在身上,薛诺再抬眼看着沈却时神色冷漠下来:“沈却,你总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早晚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你不是别人。”沈却说道。 薛诺嗤笑:“可我比别人更可恶,我骗过你的。” 沈却嘴唇紧抿,有那一瞬间脑子里嗡嗡的。 眼前的人褪去了惯有的和气,冷着眼时如利刃褪去故意遮掩的雾芒,这样的她是他没见过的,可却又隐隐熟悉,与梦中那站在太庙之中冷漠至极的小千岁重叠,仿佛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薛诺。 冷厉,无情,淡漠又戾气横生。 沈却脸色微白,却依旧执拗:“你是骗过我,可我不信你会拿那些人的命来算计成国公。” “若真是我呢?” 沈却张了张嘴,半晌哑声道:“不是你!” 薛诺头一次见这么死脑筋的人,也是头一次见这么蠢的人。 她原是想嘲讽几句的,嘲笑沈忠康聪明一辈子怎么养了这么个容易相信人的孙子,也觉得白瞎了她之前还觉得沈却挺精明的认知,可对上眼前这人满是执拗的眼神,见他眼眶都因咬牙时用力绷紧了而有些泛红。 到了嘴边嘲讽的话突然就说出来。 薛诺低骂:“死脑筋!” 亏得她人美心善不想要他的命,要不然就这蠢蛋不知道被搞死多少回了。 薛诺有些烦躁,就好像一拳头撞进了棉花里,对着微红着眼的沈却凶一些也不是,不凶也不是,她满是郁闷的扯着腰带将衣裳弄好,这才朝着门前道:“金风。” 金风快步进来。 “去找邱长青,让他来见我。” 金风迟疑看了眼沈却。 薛诺瞪他:“赶紧去。” 金风这才转身离开,等他走后,薛诺就径直走到门前,扭头见沈却还直愣愣杵在身前不远,她翻了个白眼,“杵那干嘛呢,当木桩子?你不是想要知道刑部的事?” 沈却连忙抬脚跟了过去。 两人去了隔壁书房,薛诺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憋闷,也不是厌烦,就是觉得沈却盯着她的目光让人脑袋疼,她闷不吭声在那坐着,沈却就坐在她对面,两人就那么待了约有小半个时辰。 金风回来时,身后就跟了个人。 邱长青做了伪装,哪怕是薛诺的吩咐他来时也没用他的真容,进来瞧见沈却时他没有太多的意外,只开口道:“公子。” 沈却知道他这声公子是在叫薛诺。 薛诺皱眉道:“刑部怎么回事。” 邱长青看了眼沈却。 “你说就行,不必顾忌他。” 薛诺开口后,邱长青这才如实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原是打算今天夜里在彭氏儿子那边放一把火,佯作成国公府想要将人劫走,到时将彭氏儿子藏进郑家别院,再引着刑部的人过去。” “本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内应也已经混了进去到了彭氏儿子身边,可谁知道我们还没动手刑部就出了事,我们混进去的内应也死了。” 薛诺凝声道:“死了?” 邱长青脸色有些不好:“就是那个据说被抓住后畏罪自尽撞柱而亡的。” “他一直跟在彭氏儿子身边,不可能去后厨下毒,而且他也不是自尽的,我估计他可能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或者知道了什么消息,所以才被人灭了口。” 沈却听着邱长青的话后脸上神色变幻,难怪只是下毒居然动用了两人,更难怪之前潘青说起有一人撞柱而亡另外一个却活了下来时他觉得有些古怪。 要真是死士怎么可能只死了一个,原来那两个被抓住的人根本就不是一起的。 薛诺也是觉得这事情棘手,她对着沈却说道: “我的确不想这么容易放过成国公府,昨夜见孟德惠时也答应过他要让成国公府身败名裂,只是我没想要刑部里面那些人的命,我只让人将那孩子劫走假作是成国公府做的,引着刑部去查成国公府。” 第188章 我们阿诺,心肠最软了 “郑宏安无子,那私生子被成国公府珍视也不奇怪,到时就说这是郑宏安愿意顶罪撇开郑氏一族的条件也不会有人起疑。” “我还安排了一批人,暗中假意是三皇子和皇后容不得成国公府污名,想要除了那私生子,到时线索会直指中宫,郑宏安离京之后也会遭人暗杀,且他会被人相救送回京城,以此挑拨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 她没隐瞒自己原本的打算,也将吩咐邱长青去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薛诺在郑宏安的事情上面留了很多后手,她最终的目的是挑拨皇后、三皇子和成国公府的关系,让他们心生嫌隙好能趁虚而入。 沈却听着她的话心惊肉跳的同时,却还忍不住说道:“刑部的事果然不是你做的。” 他就知道,阿诺不是梦中的小千岁。 薛诺听着他的话,对上他陡然亮起来的眼睛忍不住低骂了句蠢蛋,扭头时脸上冷漠却是淡去,眼眸也是忍不住微弯。 嘴角翘起了一瞬就被压了下来,薛诺对着邱长青说道:“知道是谁在暗中搞鬼吗?” 邱长青摇摇头:“那个下毒的人被刑部抓了,口口声声说是受成国公府指使,刑部死了好几个人,大牢附近加强了戒备,我们的人混不进去,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个被抓的人底细去了,不过估计没什么收获。” 无论今天动手的人是谁,敢明目张胆在刑部下毒,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就不可能留那么明显的把柄给人。 那下毒之人底细要么查不出来,能查出来的恐怕也是人家愿意让查到的,最终的用处都不大。 薛诺也知道邱长青的意思,交叉着手时,一只手杵在颊边托着下颚:“能做这件事的,无非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为了嫁祸成国公府,想要借这件事情整死了成国公,要么就是冲着刑部来的。” 沈却想起之前在东宫的事情,朝着她说道:“陷害成国公府几率不大,这么明显栽赃的事情陛下那边不会相信的,成国公府刚罚过正是龟缩之时,陛下也不会轻易再行问罪,反倒是伍大人那边,怕是有人做局想要害他。” 薛诺没好气看他:“你这不是挺精明的吗?” 沈却顿了顿,知道她在说什么,忍不住道:“不一样。” 薛诺嘁了声,倒也没再说沈却,只是想着刑部的事情。 栽赃这东西,皇帝愿意相信再明显是有人做局也能定罪,他要是不信就是证据确凿也不会动郑家。 敢在这个时候在刑部动手的人不会看不出来宫里并不想清算成国公,估摸着也应该知晓成国公府跟天庆帝之间“平衡”,所以这局应该不是对着成国公的。 薛诺也是因为知道天庆帝眼下不可能去动成国公,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灭口彭氏之子嫁祸成国公府这一招,因为根本不顶用,她不过是想要离间一下三皇子跟成国公府的关系,让他们彼此生疑不再信任,为之后的事情做打算。 她指尖摩挲着嘴唇:“想要算计伍金良,光是刑部死人不够,你们既然能识破必不会让伍金良跟成国公纠缠,伍金良不冒头这计策也就不顶用”可那些人会白白闹出这么一场吗? 薛诺微眯着眼,沈却也是皱眉。 片刻后,两人同时抬头。 “太子。” 沈却豁然起身:“他们的目的,是太子。” 薛诺也是放下手说道:“太子与三皇子较量已久,吃亏无数,见成国公府虽失势陛下却没严惩,不甘户部之事没将人拉下来,指使伍金良做出今日这一出意图嫁祸成国公府” 她说完却是突然皱眉, “不对,这么简单的话太过容易被人识破,且就算被抓的人反咬一口,也未必能定太子的罪。” 太子是储君,就算跟天庆帝不和,可有沈忠康他们这些老臣支持也没那么容易被人随便攀诬一口就拉扯下来,且单只是一个人为证也不能定太子的罪,想要将太子彻底钉死,除非是有更大的罪名。 她在原地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窗边挂着的兔子花灯上。 那灯里灯芯早就灭了,夜里的露水浸湿了花灯表层,那纸软趴趴的贴在灯框上,里头竹篾都露了出来。 薛诺想起昨天夜里衡云阁突然现身的两只碧水戏鱼莲花盏,神情陡然冷冽下来。 “邱长青,你让人去一趟云香楼,查刑部被抓那人是不是出入过云香楼或者四皇子府邸,还有,立刻派人去跟詹四叔说一声,让他现在就进宫去见陛下,弹劾刑部尚书伍金良就说他管理刑部不善,让贼人祸乱刑部衙堂。” “还有成国公府那边也不放过,就说成国公不曾约束其子,私德不修,纵容私生子留于刑部惹出大祸,记得怎么难听怎么来。” 邱长青见她说的又快又急,丝毫不敢耽搁领了话后转身就走。 薛诺这才看向沈却:“太子身边有没有当年永昭公主留下的人或者东西?” 沈却迟疑了下:“有。” 薛诺脸色微变:“你立刻去东宫,让太子把这些人和东西全部处理干净,要快。” 沈却本也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也隐隐猜到了什么,看着薛诺脸上从未有过的凝重,哪怕依旧有不解之处也没去多嘴询问,甚至都没追问她为何要让詹长冬弹劾伍金良,反而直接起身就道:“我这就去。” 薛诺见他这般果断反而愣住,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骗你?” 沈却回头看着依旧赤着脚毫无形象的薛诺,神色认真地道:“我说过了,我既然把你带回来,你就是我的责任,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我信你如同信我自己。” “薛忱光风霁月,永昭公主亦是光明磊落之人,我虽不知道你跟他们到底有什么渊源,可我相信若非是没得选择,你绝不会去走最决绝的那一条路。” “我们阿诺,心肠最软了。” 他说完朝着薛诺露出个笑,然后转身就匆匆离开。 薛诺站在原地瞧着他背影越来越远,掐着掌心半晌才忍不住低骂了声:“蠢不蠢,要是信错了我,来年就真能看到坟头草了” 第189章 冯源插手 刑部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伍金良匆匆乘车赶回刑部时,那边因中毒闹出来的狼藉没人敢收拾。 周围有人围了现场,地上除了那一滩滩黑血和被打翻的饭菜秽物外,就只剩着几具盖着白布并排放在地上的尸体。 其他中毒较浅的差役已经被全部抬走。 伍金良蹲在地上看着那几具七窍流血脸上都变了颜色很是恐怖的尸身,连忙盖上白布脸色极为不好看:“除了他们五个,还有多少人出事?” 刑部侍郎许岱今日在衙里当差,出事时人就在衙门,也对下毒的事最为清楚。 听伍金良问他就连忙在旁低声回道:“他们五个是当场就毒发身亡的,后来送往医馆途中又死了两个,还剩下七个本来也毒性颇重差点丧命,好在我在医馆外面遇上了宁太医,有他出手这才把人给救了下来。” “宁太医?”伍金良惊讶,“这么巧。” “可不就是巧了,宁太医今天带着药童在城中医馆里找寻一味药材,恰好就撞上了,也亏得他出手,否则那七人的命怕也保不住。”许岱说起来就心中后怕。 刑部光天化日叫人混了进来下了毒,一下子还死了这么多人,哪怕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他们这些顶头的也跑不掉一个失职罪名。 眼下虽然还是要担责,可少死几个是几个。 那毕竟是人命,谁能做到无动于衷。 伍金良拿着帕子一边插手一边站起身来:“彭氏那个儿子呢?” “受了惊吓,已经先安排到别处去了,也让人守着出不了事,只是大人”许岱说话时有些迟疑,“这件事情怕是牵扯到了成国公府,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成国公府拿人回来问话?” “你敢去郑家拿人?” 许岱顿时语塞。 伍金良说道:“郑家不是寻常门户,事情没查清前别贸然去闯。” 想拿国公府的人那是得请旨的,否则除非他亲自去,要不然那些差役去了也是白去,怕是连成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伍金良说道:“先不急着管成国公府那头,你们抓住的那个下毒的人呢?” “已经关进大牢了。” “我先去见见他,你安排仵作验尸验毒,让人去查一下撞柱死的这人身份。” 伍金良脚下没停就去了大牢,见到了那个下毒的人。 那人名叫马程,是刑部的皂隶,原本负责的是执笞杖刑的事情,今日放饭的民壮伤了腿脚他就主动请缨帮忙。 马程平日里为人机灵人缘也好,以前身上没出过问题,谁也没料到他会在饭食里下毒。 刑部大牢刑讯和关押的地方是分开的,马程被抓起来后就已经有人审过一轮,此时他人身上血迹斑斑,手脚捆绑起来时整个人垂着头像是昏死了过去。 见伍金良过来,里头的人连忙行礼:“大人。” 伍金良透过铁门窗口朝里看了一眼才问:“怎么样,招了吗?” 刑讯的人摇摇头:“还是那套说词,说是收了成国公府的银子替他们杀彭氏儿子灭口,还说那毒原本是下给彭氏儿子的,结果弄错了才叫那些兄弟误食” 伍金良闻言顿时冷笑:“十几个中毒,当场毙命好几个,剩下的饭菜里那些毒怕还能毒死好些人,他杀彭氏的儿子,是觉得那小孩百毒不侵还是怎么的,生怕他不死所以拿了一堆毒药就为了毒死那一个小娃娃?” 毒死一个人的剂量,就算放错了饭食也毒不死那么多人。 那差役也是说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这人分明就是在信口胡言,许大人之前已经来审过一遍,可这马程咬死了成国公不松口,能用的刑罚都用上了,全都没用。” 伍金良眉心紧皱:“口供呢。” “属下去拿。” 那人打开门进去了一趟,片刻出来后就将马程刚才的口供取了出来。 伍金良垂头看着手里的口供,句句直指成国公府,可实则有用的一句没有,他捏了捏那纸张说道:“继续审,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不过人不能弄死了,得留着他的命” “大人,大人!!” 伍金良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干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锦锦麟卫来了” 伍金良脸色一变。 那人喘息着急声道:“冯大人亲自带的人,眼下就在外头,许大人让我来跟大人说一声让您赶紧出去,说锦麟卫的人要把彭氏的儿子和今日刑部涉案之人全部带走” 锦麟卫的人行事如同土匪,闯进刑部时根本不顾什么礼节,直接开口就要带人走,那冯源一直安静站在一旁,可有他身边狗腿子开口,许岱跟刑部其他的人根本就不敢去拦,也拦不住疯狗一样的锦麟卫。 伍金良万没想到今天这事还没查出个究竟来,锦麟卫就找上门来,他心中急转思索着冯源为何会掺合此事,面上却是对人说道:“你们几个,把马程拾掇拾掇,我先去前面看看。” 刑部大牢在衙门里的西南角,伍金良领着人匆匆过去时,远远就瞧见领着人站在堂前的冯源。 绯红飞鱼蟒纹服,黑底金纹梁冠之上,红缨绕簪挂耳系于颌下。 不似于寻常太监那般面容阴柔或是身姿不正,冯源站在那时背脊挺直,长眉星目之下轮廓深邃,透着一股子凛然,乍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权臣之人。 “冯大人。”伍金良调整了下情绪才快步上前。 冯源回头时看到伍金良时露出抹浅笑,眼角纹路皱起时人显得很是随和:“伍尚书。” 许岱见到伍金良来松了口气,连忙后退半步主动站到了伍金良身后。 伍金良这才开口:“不知冯大人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冯源温声道:“陛下听闻刑部出了乱子十分震怒,命我带着人过来看看,听闻今日之事源起那彭氏之子,伍尚书也已经抓住了下毒之人了?” 伍金良哪怕早知道冯源是冲着下毒之事来的,可真当听他说起宫里那边已经知道这事时就眼皮子直跳。 他连忙就将刚才带出来的口供拿了出来: “冯大人来的可真是正正好,我正觉得这事棘手呢,那人抓住倒是抓住了,衙门里的人也已经审过了一遍,可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第190章 发怵 “哦?”冯源疑惑。 伍金良将口供递给冯源:“那人招认说他是奉成国公府之命来杀彭氏之子,还说那毒本是下给彭氏那儿子的,结果弄错了才导致衙门里的人误食中毒,可我觉得那人十之八九是在撒谎。” 见冯源低头翻看着口供,他斟酌着说道: “彭氏之子怎么说也是郑宏安的骨血,成国公就算再狠毒也不可能赶尽杀绝,况且衙门里光是中毒之人就有十余数,其中更是好几人都直接丧命,这毒怎么看着也不像是误食这么简单。” 那口供只里倒是写的详尽,将马程的身家背景连带着被人收买下毒所有都写了出来。 冯源看完之后将那纸折了折放进袖中:“伍尚书觉得是有人陷害成国公府?” 伍金良犹豫了下才说道:“是不是陷害我不清楚,但那个马程肯定没说实话。我正犹豫是不是要去见一见成国公或是进宫去见陛下将此事禀报,没想冯大人就来了。” 冯源问道:“马程现在在何处?” 伍金良道:“就在刑部大牢。” 冯源直接说道:“烦请伍尚书将人交给我,我带他回刑司去坐坐,再硬的骨头也定能叫他开口。” 伍金良一听“刑司”大名,心里头顿时生毛。 锦麟卫管着的刑司向来有着活人进死人出的“美名”,但凡是被锦麟卫以罪名抓紧去的就很少有能活着走出来的,而且那些被抬出来的尸体也不见囫囵个儿,几乎都是死状凄惨。 伍金良曾经因为一桩案子进过刑司一趟旁观,那次审问简直给他留下了心里阴影,但凡入了刑司之人,再硬的骨头都能被打磨平了,以他们的手段,这满天下就没有刑司的人问不出来的话。 “冯大人愿意接手自然是好,我这正焦头烂额,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伍金良挤出笑来满是感激,“那彭氏那个儿子” “也一并交给我带走吧,等到案子审结之后我会让人送去郑家,也省得伍尚书麻烦。” 冯源亲自上门,这事情就不再是刑部能管得了的。 伍金良察觉事情不对不愿惹火烧身,连忙就答应下来让人去把马程和彭氏的儿子带过来。 等他们人来时,马程身上已经换了身衣裳,头发打理了之后没之前那么乱了,那些刑讯后留下的血迹和伤痕也被遮掩了大半,只是手脚和脸上还留下几道。 伍金良把人送过来时还担心冯源追问动刑的事,谁知道冯源像是根本没看见,挥挥手就有人上前接过了满脸惊恐的小孩儿,连带着将那马程堵了嘴押了下去。 冯源为人很是和气,相比于他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锦麟卫,他反倒极好说话。 叫了刑部这边知情的人过来询问了一番,又让仵作将验尸的结果以及混了毒药剩下的饭菜取走了一份。 冯源就直接起身说道:“今日麻烦伍尚书了,接下来的事情锦麟卫这边会接手,成国公府那边我会让人去查问,接下来若是有什么还要询问伍尚书和刑部这边的” “冯大人尽管让人来问就行,本官这头定然知无不言。”伍金良自然不会扫了冯源颜面。 冯源脸上露出抹浅笑来。 锦麟卫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冯源拿了人问了话,就领着人直接离开。 等他走后,许岱这才有些腿软的拍了拍胸口,天知道刚才锦麟卫的人闯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撞上了什么抄家灭族的事情,那架势像是要把刑部所有人都逮了去一样,好在没什么大事。 灌了两杯茶缓和下来,许岱就说:“这冯源看着倒是挺和气的,半点不像是那些人说的凶恶。” 伍金良冷嘲:“那是你没见过他不和气的时候。” 冯源是什么人? 半道去势,入宫当差,短短几年时间要是没点儿手段和见不得光的狠辣,光靠着与人为善和和气气,可走不到他现在这位置。 那九千岁的名字是白叫的吗? 伍金良心中对于这位内廷第一宦臣忌惮颇深,这位是天庆帝身边最为信任之人,又管着锦麟卫这群皇室枭犬。 折在他手中的朝廷大员可从来都没少过,所以哪怕身为一部尚书,伍金良也绝不愿轻易得罪了他,瞧着他时更是心里头发怵。 许岱站在一旁见伍金良眉心深锁一脸愁绪,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下毒的事儿已经转交给锦麟卫了,有冯源他们去查您还愁什么?” 伍金良抿抿唇:“我愁的不是这个。” 许岱疑惑。 伍金良皱眉看着他:“你就没想想,刑部的事才出了多久,陛下那头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就算有人先一步回禀,可这事也没到动用锦麟卫的地步,何况还是让冯源亲自带人来查,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许岱闻言也是反应过来,这事说到底就是他们刑部自己的事情,要是查不出来回禀之后动用锦麟卫就算了,怎么查都没查锦麟卫就自己上门了? 伍金良总觉得事有反常必为妖:“你交代下去,叫衙门的人这几天小心些,别再出了岔子。” “马程的事情该查继续去查,还有自尽的那个,想办法把他身份查出来。今日中毒的那些人安顿妥当,不幸身亡的也派人去他们家中通知一声,该给的抚恤银子就给,记得将人安抚好别闹出什么乱子。” 许岱连忙点点头:“是,我这就去交代。” 马程被锦麟卫带回刑司之后,不出一个时辰就招了个一干二净。 锦麟卫的人随即出马,不到天黑就顺藤摸瓜查到了马程底细,还查到了马程在云香楼里有个相好的姑娘,动手之前曾数次出入云香楼,且在最后一次离开云香楼时得了一大笔银子替那姑娘赎了身。 冯源将这结果送进宫中之后,原本因为成国公府闹出大笑话,连带着刑部出事盼着太子的人倒霉,正欢欣鼓舞躲在府中嗑瓜子看热闹,等着让人捡便宜的四皇子连夜被招进了宫里。 一进御书房,刚叫了声“父皇”,一个茶杯就径直朝着四皇子脑袋上砸了过来。 “砰!” 四皇子额头鲜血冒出来,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第191章 示弱 御书房内,三皇子和满脸病容的成国公并肩站着。 一旁还站着冯源、伍金良。 “父皇”四皇子头破血流,跪在地上满是狼狈,“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情,还请父皇息怒” “你不知道?朕看你就没什么不知道的!” 四皇子闻言越发茫然和惊惧,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天庆帝动了这么大的怒气,竟是直接朝他动了手。 他瑟缩着张嘴正想询问,就听天庆帝寒声道:“那云香楼可是你的?” 四皇子心中一跳:“父皇” “今日刑部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四皇子脸色大变:“儿臣没有!” “没有?!”天庆帝冷怒出声,“冯源!” 冯源上前半步低声说道:“今日有人在刑部下毒谋害彭氏之子,谁料累及刑部差役致使数人身亡。” “下毒之人名唤马程,被捕之后供出是受成国公府指使欲杀彭氏之子灭口,伍尚书觉得事有不对,便将人交给奴才带回刑司去审,后那马程招供,他是在云香楼内被人收买,故意闹出今日之事嫁祸成国公府。” “奴才又带人查过云香楼,马程在云香楼内有一相好之人,名唤兰秋,数日前马程得了一大笔银子替其赎身归得良籍,将人带回家中。” “马程出事之后,那兰秋就不知所踪,先前与她相熟之人以及马家的人都不知其下落。奴才审过云香楼的人才得知,那兰秋和先前哄骗郑七公子冲撞彭氏的那个如儿关系极好,两人又都是闹出事端就消失无踪” 冯源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可四皇子已经面如土色。 刑部下毒的事情也就算了,孟德惠的事才是大事。 谁都知道户部那事是郑家老七被人哄骗撞破彭氏之后才被掀了出来的,而其中最关键的那个如儿就是云香楼出来的,四皇子自己尚且一脸懵逼。 老三为此跟他打的不可开交,父皇这边也对他有疑,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兰秋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 四皇子想也没想就朝着地上磕头,“那云香楼的确是跟儿臣有些关系,是府中侧妃娘家妻弟弄的,他所图不过是个乐子,儿臣身为皇子万万不敢掺和这种东西,更遑论是让人在刑部下毒。” 他额上血迹糊了眼睛,脸色急的惨白, “上次郑七公子那事之后,儿臣就已经训斥过李氏姐弟,李氏也让他弟弟仔细查过,那如儿虽是云香楼的人,可入楼不过才一个多月,身世来历更全部都是假的,她所做之事李氏姐弟完全不知情” 天庆帝闻言冷斥:“还敢说谎!” “儿臣没有!” 四皇子之前不怕跟三皇子对上,是因为两人本就有仇。 三皇子和成国公折了他的扈家和漕运,让他损失惨重,他才不介意在户部的事情上面落井下石,哪怕被三皇子针对也在所不惜,可这会儿在天庆帝面前,他却不敢应了如儿和兰秋的罪。 “父皇,儿臣的确跟三哥有所误会,可户部的事情才刚出不久,如儿的来历我都还没查清楚,我怎敢再用同样的招数来害人?” “如儿不是云香楼的人儿臣都背了黑锅被三哥屡屡针对,那兰秋在云香楼内数年,刑部一旦事发马程定然逃脱不过。” “父皇这般英明,一旦查到兰秋就会牵连到儿臣身上,儿臣就算是再蠢也不会拿自己去陷害成国公。” 他心中着急之时,脑子里反倒格外清晰,顶着脑袋上的血说道, “儿臣真的没有让人陷害成国公,更不认识那马程,求父皇明鉴。” 天庆帝看着说的斩钉截铁的四皇子露出些迟疑。 他知道老三、老四不和,也知道他们一向喜欢对着干,可就像老四说的,他不该蠢成这样,拿同样的招数来坑成国公府。 “父皇,儿臣也觉得此事也许跟四弟无关。”三皇子突然开口。 四皇子蓦地抬头,就连伍金良和冯源他们也都是纷纷朝着三皇子看过去,就听三皇子说道:“四弟虽然跟儿臣不和,可大多也都是明来明往的较量,他从未用过这般阴损手段。” “先前那个如儿蛊惑郑七,如今又有兰秋哄骗马程,这两件事情都是针对成国公府,可四弟也未曾从中得利,他不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天庆帝诧异看他:“你觉得不是他?” 三皇子恭敬道:“欲行害人之事总该有所图谋才对,云香楼跟四弟的关系瞒不住父皇,他没必要拿着自己的人去做这种事情来害成国公府。”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老四不该这么蠢。 天庆帝若有所思。 成国公大病未愈,唇色苍白容貌像是老了一大截。 他强撑着进宫已属不易,听着三皇子的话后就忍不住悲愤: “陛下,老臣未曾管束好府中子侄得了教训罪有应得,可老臣实在不知是得罪了谁人,竟是要将我郑家赶尽杀绝。” “刑部死了那么多人,就是为着陷害老臣要那孩子的命,如今还把四皇子牵扯了进来,老臣和四皇子出事他到底能得了什么好处” 他说着说着就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花白的头发瞧着像是风烛残年格外凄惨。 “那柴春华的事情郑家是有干系老臣认罪,可户部之事老臣绝未插手,陛下因此与老臣疏远老臣也认了。” “四皇子与扈家亲近,可漕运之事可大可小,他又怎敢贸然插手其中,仅凭一个扈家牵扯就几乎定了四皇子的罪让他险被陛下严惩,如今又冒出个云香楼” “细想起来,四皇子与老臣处境何其相似。” 成国公老目含泪:“老臣精明了大半辈子,没想老了老了还被人算计至此,老臣咳咳咳!” “国公爷” 三皇子眼见成国公摇摇欲坠,连忙伸手去扶,等将人扶着重新站稳,成国公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停下来将捂在嘴上的手放下时,掌心里已见猩红。 还没等他惊呼出声,成国公双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第192章 剑指太子 “外祖父!!” 天庆帝和伍金良他们都是吓了一跳。 冯源连忙上前就人扶着,搭手一摸鼻息就道:“晕过去了。” 天庆帝黑着脸:“传太医!” 成国公突然晕厥,打乱了天庆帝问责,冯源将人抬到了偏殿,等太医匆匆过来诊过之后,就说是气急攻心急怒上头导致的晕厥。 那太医对着满脸寒霜的天庆帝时战战兢兢:“国公爷年岁本就大了,先前大病一场又未曾痊愈,身体还虚弱着,刚才急怒攻心才会一时晕了过去,微臣替他扎上两针缓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天庆帝隔着屏风看着里面,想起刚才成国公悲愤的模样:“成国公身子怎么样?” 太医迟疑了片刻才道:“回禀陛下,国公爷内里亏损,大疾伤了根底,若是好好调养也得大半年时间才能缓过来,可若再来这么两次,怕是” 怕是什么他没说,可天庆帝却已明了。 也打消了成国公苦肉计示弱的猜疑。 天庆帝挥挥手让他去替成国公扎针,好生替他诊治,而他站在屏风外时身边只有个冯源。 三皇子、四皇子都被留在了外面。 天庆帝沉着眼看向冯源:“你说这次的事情是不是老四做的?” 冯源沉默片刻才道:“应该不是。” 天庆帝看着他。 冯源低声道:“云香楼的事情并非隐秘,三皇子,成国公,甚至朝中不少人都知道,想要从中动什么手脚嫁祸四皇子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就像是四皇子说的,他就算想要借着彭氏之子为难成国公府,也断不会用同样的办法。” 天庆帝面色冷厉:“之前怎么不说?” 冯源直接跪了下去:“是奴才疏忽,奴才今日得了南地的消息忙着去查薛忱之事,云香楼的事就交给了下头的人去查,怕陛下这边等急了,奴才得了消息就急着来跟陛下回禀,一时间也没想到那么多。” “刑部之事是奴才办事不够周全,委屈了四皇子,还请陛下责罚。” 冯源认错认的干脆利落,半点都没有推诿责任。 天庆帝瞬间被他转了心思:“有薛忱消息了?” 冯源回道:“查到了一点,薛忱失踪前曾跟京中有过联络。” “当年逆贼嬴姮身亡之后,朝廷搜捕余孽时昭云十四骑逃掉了几个,其中有一人也去了江南,锦麟卫的人查到那人也在呈州附近现过身。” “又是呈州?”天庆帝面带寒霜。 他自然知道昭云十四骑,也知道那是嬴姮身边最为精锐和信任之人。 这十四人只听从嬴姮号令,且除了明面上跟随嬴姮身边的那十个忠心不二的黑甲卫之外,还有四人隐在暗处,掌握着嬴姮手中所有的探子和她多年经营留下的隐秘力量,那四人在血洗之时逃脱。 天庆帝早料到他们会去找薛忱,亦或说嬴姮留下的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齐聚江南,又都在呈州 “陛下,成国公醒了。” 小太监的声音打断了天庆帝的思绪。 天庆帝暂时放下薛忱之事,朝着冯源道:“起来吧。” 冯源却是摇头:“奴才办事不利,一时大意险些让陛下误会了四皇子,奴才会自去刑司领罚二十棍以作警醒。” 天庆帝原本还有些怀疑冯源,他办事向来周全,不可能察觉不到刑部的事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可他半句没提。 天庆帝疑心向来都重,只刚起疑片刻就被冯源自请领罚给打消:“朕又没怪你,你非完人,哪能事事知晓” “可奴才是陛下的奴才,既得陛下信任就该万事周全,今日还好未曾冤枉了四皇子,要是真因奴才之过折损陛下英明,那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冯源执拗,“这二十棍是奴才该受的。” 天庆帝闻言连仅剩那点疑心也打消,他无奈说道:“你这奴才,哪有人自个儿求着挨罚的?” 冯源没说话。 天庆帝摆摆手:“先起来,朕还有话要问成国公。” 他没说不让冯源领罚,也没说要罚他。 冯源顺从起身,微垂头站在天庆帝身后。 两人进了里间时,太医行礼之后就格外自觉地退了出来,有小太监守在屏风外面。 先前昏厥的成国公此时已经醒过来,躺在榻上时脸色依旧病气苍白。 听到脚步声扭头见到天庆帝进来,他连忙撑着榻边就想起身行礼,被天庆帝几步上前按了回去,这才作罢。 “太医说你身子未好又急怒攻心,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就是,哪就能让你至此?”天庆帝训斥。 成国公闻言颓丧:“老臣怕再慢慢说下去,怕是得被人算计死了” “胡说什么!” “老臣何曾胡说,老臣自诩聪明一世,却不想被人笼在瓮中,若不是陛下还惦记一点儿君臣之情,怕是老臣如今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成国公大病一场早不如从前健朗,说话快了就有些喘息,没了素日朝堂里的强势和精明,此时满脸颓唐苦笑。 “陛下,老臣知道孟德惠的事情您对老臣有疑,也觉得老臣心有三皇子却忘记陛下君恩,可您仔细想想,打从三月漕运出事,再到户部贪污被掀出来,这区区数月之间朝堂之上天翻地覆,老臣和三皇子可曾有半点得利?” “别说是三皇子,就连四皇子那边也是接连出事,陛下身边近臣换了又换,连朝堂之中也臣子更迭,就好像是有人在暗中拨弄一切” 冯源站在一旁垂眼看不清脸色。 倒是天庆帝因为成国公一席话神色微滞。 “你到底想说什么?”天庆帝寒声道。 “老臣想说,这一切都是从沈家之人去了江南开始。” 成国公抬头看着天庆帝,对着他陡然冷厉的神情凝声说道, “沈却是太子伴读,无缘无故前往呈州,又莫名其妙撞上扈家的事情,扈家走运私盐多年,怎会那么轻易被人抓住尾巴?这一切倒像是早就有人查清了扈家底细,等着沈却上门一样。” “一个漕运,与沈家有仇的徐立甄被陛下冷待,詹长冬被提拔起来。” “一个户部,与太子有仇的三皇子、四皇子全被牵扯进来,唯独东宫置身事外。” “孟德惠处死,户部牵连无数,陛下厌弃了二位殿下,之后朝臣新选必不会让他们插手,没了三皇子、四皇子制衡,朝中便是太子一人独大。” “新臣上位,朝权归拢东宫陛下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这段时间谁得利最多吗?而且陛下可知,嬴姮余孽曾出现在呈州。” 成国公剑指太子。 “太子殿下可是嬴姮亲自教出来的。” 天庆帝眼神阴鸷下来。 一旁冯源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听到“嬴姮余孽”时,抬头看了眼成国公,脸上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微妙。 第193章 “死谏” 房中安静至极,榻边连盏宫灯烛影摇晃。 偶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后,天庆帝神情莫测:“你想说,詹长冬与太子勾结,漕运之事也是太子命沈却前往江南故意为之?” 成国公原以为天庆帝会震怒。 他太清楚天庆帝对嬴姮的忌惮,更清楚他心中逆鳞。 这些年太子之所以接连遭阻,东宫势力大不如前,与天庆帝关系更是逐渐疏远,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太子顾念旧情行事之时偶有牵扯嬴姮旧事。 但凡遇到这般情况,天庆帝几乎不问缘由便会训斥打压。 可谁知道这一次明明提及嬴姮余孽,天庆帝虽然神色阴沉却不见怒气。 成国公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事已至此他却只能继续说下去: “陛下难道就没觉得奇怪,为何沈却独独去了祁镇,为何偏他撞上了扈家的事。” “当日徐立甄、崔乐二人都在祁镇,又有重兵围困,以徐立甄与沈家之间的嫌隙,如果没人帮忙沈却怎能将扈家账册送去呈州,又那般刚好落在詹长冬手上,让他得了便宜能够借着回京堂审面圣之后得了陛下青眼平步青云?” “朱英、郭跃光是何等人,他们怎么可能那般容易被人算计,就连徐立甄也着了詹长冬的道,他要真有这般本事,怎会在江南蹉跎多年今日才回京?” 成国公撑着榻边起身,不顾身体虚弱就那般跪了下去,重重朝下磕头, “老臣知陛下英明,可耐不住有小人作祟,嬴姮谋逆身亡之后,太子与沈家便一直想要替她翻案,太子身边留有嬴姮旧物想尽办法启用嬴姮旧人,如今更有逆贼余孽现身” “还请陛下明鉴,莫要被那心怀叵测之人坏了我大业百年基业!” 天庆帝沉着眼看着成国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冤枉太子勾结逆贼乃是重罪!” 成国公抬头时红着眼:“老臣知道,可老臣实在是怕极了,老臣永远忘不了当年嬴姮在朝弄权时眼中毫无陛下天威,若嬴姮余孽卷土重来,甚至蛊惑太子乱政,陛下难道要任由他们祸乱朝堂毁了大业” “闭嘴。” “陛下!”成国公老泪纵横,“老臣只是不愿陛下被人蒙蔽,也不想好不容易才换回的朝堂清明再被嬴姮余孽所占,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上一查,就算是老臣多心冤枉了太子也总好过陛下被人当成傻子愚弄。” “你放肆!” 天庆帝听着成国公一口一个嬴姮,满嘴余孽之说,不仅提及当年往事甚至还敢出言不逊犯上骂他,整个人怒火上涌。 可还没等他训斥出声,成国公就因情绪激动伏在榻上咳得撕心裂肺。 隐见血腥落到衣袖上时,成国公如同脱力一般直接朝着榻下栽了下来,“砰”的一声撞在木阶上,让天庆帝染了杀意的脸都吓得一顿。 眼瞅着成国公一脑袋撞的出了血,天庆帝胸口不断起伏,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让冯源将人拎了起来。 “叫太医滚进来!” 成国公的“死谏”不可谓不狠毒,若他身体无恙,光是犯上一条就足以要了他脑袋。 偏他此时气息奄奄脸色惨白,一副风烛残年随时都会丧命的模样。 天庆帝气过之后,成国公的那番话却还是犹如剧毒一点点浸入心头,灼的他坐立不安。 等太医说成国公又晕了过去,且这次若是缓不过来怕是会伤及性命时,天庆帝对他的怒气反倒缓和下来,成国公那声嘶力竭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冯源看着烛光之下天庆帝阴晴不定的神色,就知道成国公这一出戏成了。 果然,天庆帝片刻后开口:“冯源。” “奴才在。” “去传太子过来。”顿了顿又改口,“算了,随朕去东宫。” 天庆帝交代太医照管成国公后,领着冯源出了偏殿大门,就看到守在外面的三皇子和四皇子。 四皇子脑袋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只脸色依旧不好,倒是伍金良总觉得今天事情有些不对劲,而且刚才隐约听到里头天庆帝跟成国公提起“太子”二字,便也假借没得吩咐不敢离开留了下来。 等见天庆帝出来带人直去东宫,甚至还让冯源带上了禁卫以及锦麟卫时。 伍金良脸色大变,三皇子却是露出几分欣喜来。 唯独四皇子一直到现在都还没闹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满脸茫然不解。 太子住的地方叫德盈殿,前面是太极殿,后有廊桥湖泊连接东侧宫苑。 冯源让人围了东宫拿下太子左右卫率时,没有惊动德盈殿中任何人,而天庆帝没让人通传就直接进了殿门,站在外面时还能听到太子像是与人在内议事。 门外东宫从属跪了一地,锦麟卫捂着他们的嘴。 天庆帝不准人出声,只安静站在门前听着。 太子坐在蒲团上,身前矮桌一旁摆着饭食丝毫未动,而他不知道在写什么,拿着笔时有些心不在焉: “父皇招了伍大人进宫,也不知道刑部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事发突然,要是父皇怪罪伍大人就麻烦了” 沈却盘坐在一旁,桌上摆着厚厚一摞册子,他一边翻看一边说道:“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陷害成国公府,伍大人跟刑部那些差役都是遭了无妄之灾,陛下向来英明,断不会被这种小伎俩所蒙蔽。” “可是”太子放下笔低叹,“我就怕父皇因为伍大人跟我走的太近才迁怒他。” 他眼下有些阴影,瞧着忧心忡忡, “自从姑姑谋逆的事情出了后,不管我做什么父皇都觉得我怀有逆心,连你们也被我牵累,总觉得只有将这太子之位让了出去,父皇才能待我如从前,信了我不曾有忤逆之心。” “殿下别这么说。” 沈却见太子面露颓唐忍不住劝说道,“陛下与您不过是有些误解,朝中又时常有人借着永昭公主之事挑拨,您从未有过逾矩之心,陛下早晚会知道的,只不过都时隔七年了,最近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有人重掀旧事。” “殿下可知道昨天夜里衡云阁擂台的事情,竟然有人拿着当年公主府旧物当了头名奖励,偏这获了头名的居然还是户部新上任的那位张大人家中子侄。” 第194章 阿窈 太子闻言愣住,显然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拿着永昭公主的东西来当奖赏,他连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姑姑的东西,什么东西?” “好像是两只五彩云翡的莲花盏。” 沈却皱了皱眉,“听闻是永昭公主生前极为喜爱之物,那东西见过的人不多,要不是我家弟弟撞上了定远侯世子和萧伯爷,无意间听江世子提了一句,怕也难以认得出来。” 太子闻言说道:“江毓竹幼时倒是去过几次姑姑府中,见过府里的东西倒也正常。” 沈却说道:“殿下,当年公主府被抄时所有物件全部归了皇库,如今却突然有人拿出来,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寻常。” “我记得殿下这里也还有几样早年永昭公主赠您的东西,要不要想办法处理了,免得回头万一有人拿着此事说话再让陛下误会” 太子迟疑了一瞬,还是摇摇头:“算了,父皇不会来东宫,而且只是几样儿时的东西,父皇应该不会在意。” “逆贼的东西,你怎知朕不在意!”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太子一跳,他扭头看到门外进来的天庆帝时脸色大变,就连沈却也是匆忙起身,因为太过着急腿边还撞上了桌子,跟随太子身后跪在地上时脸色惊慌。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叩见陛下。” 天庆帝没让二人起身,径直就朝着里面走来。 等坐在太子之前所坐的地方时,天庆帝这才冷声说道:“元煜,你简直太让朕失望了,你可知道私藏逆贼之物是死罪。” 太子闻言脸色苍白,像是没想到天庆帝会突然过来,更没想到他会在外面听到了自己的话。 他急声说道:“父皇,儿臣没有,那不过是几件儿时玩物” “那是逆贼的东西,当年清缴之时就该全数毁了,你身为太子却将逆贼之物留在身边,是还惦念着她,还是想要替她报仇?” 天庆帝寒声道, “元煜,你是真觉得朕舍不得废了你?” 太子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神情冷冽的天庆帝,原是想要辩解几句,亦或是解释他没私藏。 可对上天庆帝冷漠的眼,嘴唇动了动后,突然就失了说话的心思。 半晌,他才苦笑了一声:“父皇想废儿臣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没有这些东西,难道父皇就能容许儿臣一直占着这储君之位?” “放肆!你敢这么跟朕说话?!”天庆帝震怒。 沈却也是惊愕,连忙急声道:“殿下” 太子挥手拦了沈却,只抬头看着天庆帝说道:“父皇何必作此惊怒之状,打从七年前开始您便容不下儿臣,无论儿臣做什么您都觉得不满意。” “儿臣上进就是有逾矩之心,儿臣与谁交好就是结党营私心怀不轨,儿臣插手政事是目无君上,儿臣做什么都是错,说到底您不过是因姑姑的事情迁怒了儿臣。” 天庆帝被太子胆大包天的话说的脸色铁青,张嘴就想怒喝。 太子却不管不顾:“儿臣承认,儿臣是顾念旧人。” “嬴姮是逆贼,儿臣本该跟她划清界限,与三弟、四弟一样破口大骂将她踩进泥里来讨好于您,可她也是儿臣的姑姑,是曾经救过儿臣性命,也曾救过父皇性命,替您斗过朝臣帮着我嬴家固了皇权的人。” “她走错了路做错了事已经得了惩罚,尸骨无存满身骂名,就连阿窈和阿络也都一并丧命,儿臣只是不愿让自己变成恶毒之人,踩着至亲血肉来保全太子之位,那会让儿臣觉得自己无耻又卑劣” “砰!” 天庆帝抓着桌上的东西就朝着太子砸了过来,落在他身前时怒骂:“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骂朕恶毒,还是想说朕无耻卑劣?!” “陛下息怒。” 沈却眼见太子触怒龙颜,连忙急声说道,“太子绝无此意,陛下也知太子性情秉直,又与永昭公主曾有数年师徒之情,他厌憎永昭公主谋逆却也不愿落井下石,若真对陛下有不逊之心,殿下大可顺着陛下心意又怎敢直言于圣前” “你给朕闭嘴!” 天庆帝怒声道,“情谊?一国储君却对一个逆贼有情谊,怎么,你是觉得朕当年之事判错了,还是想要替你那谋逆的姑姑跟朕讨公道?!” 太子看着盛怒的天庆帝,眼眶突然便红了:“父皇,你何必拿这种话来激儿臣,你明知儿臣不会。” 天庆帝鲜少见太子落泪,更从未见过他这般红着眼的模样。 他怒气一滞,就听太子说道, “儿臣若真向着姑姑,七年前就不会知道她谋逆后坐视不理,后来宫中围剿永昭余孽时也不会丝毫未曾插手,父皇应该知道姑姑亲自替儿臣训练的人,就算敌不过锦麟卫,胜不过宫中禁军,却也未必不能将阿窈姐弟救出来。” “可儿臣没有!” 太子眼中通红,一字一句犹如泣血,“因为儿臣知道,姑姑留在朝堂,嬴氏基业不稳,更明白谋逆之人罪无可赦。” “您是君,更是父,是儿臣绝不能忤逆之人,姑姑死后那些人若留着也会是后患,所以哪怕看到姑姑府中血腥漫天,看到锦麟卫杀尽永昭余孽,看到阿窈他们被一把大火烧死在了人去楼空的永昭公主府,儿臣也从未动出手。” “您可知道那之后很长时间,儿臣夜夜都能梦到阿窈哭着叫着太子哥哥,梦到她哭着说她好疼,梦到她满脸是血地质问我,问太子哥哥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带她出来” 天庆帝听到“阿窈”二字,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那个一身红衣笑起来像极了小太阳,总喜欢扑进他怀里叫他舅舅的小姑娘。 他嘴唇微抖了一瞬,就听太子再也压抑不住哭腔。 “我本能救阿窈的,我可以救她的” 太子跪在地上落泪时捂着脸痛哭失声。 沈却微侧过脸时也红了眼。 天庆帝看着哭得狼狈的儿子,看着他低声说着元窈的事情,原本的怒火像是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散了个一干二净。 面对太子的重情,他突然生出一抹难堪来。 第195章 示忠 已经七年不曾有人提及的名字让太子痛哭失声,也同样让天庆帝气虚。 天庆帝紧抿着唇坐在那里时神色晦暗不明,瞧着神色虽然依旧阴沉,却没再开口训斥太子私藏嬴姮的东西。 殿中安静极了,外间的宫人跪了一地。 天庆帝不想直面太子,低头时就瞧见桌上摆着的东西。 刚才他来的突然,太子惊愕时手中的笔散落在纸上,墨迹污了一大圈,可依旧能看清楚上面写着一些官职和官员名单。 天庆帝神情微怔,低头仔细去看,就发现那些官职是之前户部出事后空缺出来的。 其中那份官员名单上有一些被太子圈了红,而官职那张纸上每一个职位下面都写了好几个名字。 有些他眼熟,有些却瞧着眼生。 天庆帝对东宫从属极为熟悉,那些跟随东宫的朝中要员他也大多都知晓,可这份单子上面,从属太子的加起来不过只有五六个,反倒是其他的人名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张纸。 那几个太子从属的人名之上,还有两个被划了斜杠像是排除在外。 太子本就是一时激愤才落泪,等到平息下来久久不见天庆帝出声,有些破罐子破摔:“儿臣冒犯父皇,父皇若要废了儿臣,就废吧。” 天庆帝:“朕何时说要废你。” 出尔反尔还是一国之君,天庆帝到底有些别扭,只佯作训斥道, “朕刚才不过一时气话,堂堂储君岂是说废就废?” “朕知道你重情,也知道你仁善,可为君者有些东西不该惦念当舍则舍,否则只会成为旁人攻讦借口。” 太子沉默着没说话。 天庆帝此时其实已经不太相信成国公说的那些。 太子重情是他一直知道的事情,况且正如他所说,当年绞杀嬴姮时太子没有冒头,便是选择了储君之位和他这个父君。 这天子之位将来是太子的,嬴姮余孽想要搅乱朝堂憎恶于他,对太子又何尝不是,太子何必舍近求远与乱党谋逆? 天庆帝没再追究嬴姮的事情,只拿着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太子不想说话。 一旁沈却连忙说道:“回陛下,户部出事之后朝中许多位置缺员,殿下见陛下近来烦忧,便与祖父等一众老臣商议看能不能先行甄选出一部分合适的人来让陛下挑选。” “其实在此之前殿下就已经送过一份名单给陛下,这一份是后拟的,都是关乎一些比较重要的职位,因为怕再闹出孟德惠的事情,所以殿下不敢轻易定论还有犹豫。” 天庆帝指着其中一个被化掉的名字道:“朕记得田宝芳之前在东宫当差,为何把他划掉?” 太子沉默片刻才沙哑着声音说道:“田宝芳为人虽然还算正直却耳根子极软,且他家中关系复杂,宗族那边也曾出过私放印子钱的事,户部刚出了贪污的事情,他不适合上去。” “罗东呢?” “他为人太过圆滑,又有些好大喜功,放在一些不甚要紧的位置上能够有些用处,但是不适合掌实权。” 天庆帝听着太子的话,脸色越发缓和下来:“这名单上的人都是你选的?” 太子回道:“不全是,次辅选了些,伍大人也提了几人,还有一些是这几年新科中举之后一直耽搁在翰林院里,或是先前有些实干才能却因各种原因郁郁不得志的。” 他看了眼天庆帝,抿唇迟疑了片刻才继续, “除了这些,还有几人是因当年谋逆之事牵连被贬出京的,儿臣查过他们底细,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与谋逆旧事牵扯也不深。漕运和户部事后朝中急缺有能力的人,儿臣便与次辅商议想让父皇重召这几人回京” 太子说着说着,话音就没了,显然像是认定了天庆帝会发火似的。 天庆帝瞧着太子垂着脑袋的样子,明知道他刚因嬴姮之事动过怒气,他居然还敢提这些人。 他突然就想起太子小时候性子执拗认准的事就死不回头,这几年更每每都会因为嬴姮旧事跟他吵闹。 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若能服软也就过去了,可他从不愿多解释,又有老三老四拱火,到了最后吃亏的就总是太子。 天庆帝将那纸折了折:“你倒是胆子大,明知道朕不喜他们还敢再提,也不怕有人借此挑拨说你与逆贼勾结。” 太子有些赌气地道:“儿臣就算什么都不做,不还是有人会说?” “再说儿臣是储君,顾虑的是江山社稷朝廷安稳,儿臣只想帮着父皇甄选贤能之人替父皇分忧,免得任由孟德惠、朱英之流蚕食朝堂,毁了嬴家先祖留下的基业。” “这些都是有才之人,也与旧事关联不深,任由他们留在京外太可惜了。” 天庆帝被他的话说的有些心情复杂,见他难得赌气甚至将不高兴的情绪明晃晃地露在脸上时,倒突然觉得这个儿子顺眼起来。 天庆帝叹了声:“起来回话。” 太子看他:“父皇不废我了?” 天庆帝瞪他一眼:“想挨板子了?堂堂太子趴在地上撒泼掉眼泪像什么话!” 太子听他虽是训斥却略显亲昵的话,红着眼圈想起自己刚才嚎啕大哭的样子不由耳根泛红,连忙从地上起身。 天庆帝看向沈却:“你也起来吧。” “谢陛下。” 沈却退到太子身后半步站着,天庆帝方才朝他问道:“先前说是你坠马落崖受了重伤,伤势可好些了?” 沈却恭敬道:“已经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天庆帝像是对着寻常晚辈一样带着些责怪说道:“你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出事,之前好端端跑去江南搅合进漕运之事就险些丧命,这一次又受了伤,也难为你祖父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跟着替你操心。” 沈却闻言顿时露出苦笑来:“微臣也不想,上次太子殿下关心延陵灾情又不便出京,微臣才借着探望谢老的名义走了这一趟,哪晓得途径祁镇就被扈家的事情缠上,还这么凑巧陛下派了徐立甄前去,我那一顿板子吃的冤枉的很。” “这次马场更是,微臣不过带着府里弟妹出去散心,谁想那些贼人居然敢在大长公主办的马会上动手,还将微臣朝死里逼。” 第196章 成国公要倒大霉了 沈却丝毫不避讳沈家跟徐立甄的不和,甚至提起在江南徐立甄假公济私打他板子时,也毫不掩饰的自己在圣前上眼药的心思。 天庆帝倒没恼他这点小心机,只问他:“你去扈家当真是凑巧?” 沈却愣了下:“不是凑巧还是什么?” 天庆帝见他茫然模样,一旁太子也是一脸莫名,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天庆帝顿了顿后摆摆手:“没什么,朕就是随口一问。” 他扭头看向太子, “今天刑部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冯源带着锦麟卫查过,在刑部下毒那人曾经出入过云香楼,也跟老四有些关系” “怎么可能?” 太子闻言下意识就皱眉,“那云香楼谁都知道是四弟的,他就算动手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人牵扯进去。” “况且四弟跟三弟虽有不和,也没到了殊死相争的地步,刑部下毒何其恶劣,一旦查到就算是皇子那也是死罪,四弟虽然争强好胜可不会那么冒失。” “那你觉得是谁做的?”天庆帝问道。 太子摇摇头:“儿臣不知,这事表面上看着像是想要陷害成国公,可细查又牵扯到四弟。” “儿臣总觉得这下手之人有些古怪,要说想要对付成国公和四弟,那这局也该做的严谨一些。” “父皇这般英明,朝廷也不乏善于刑案之人,要是想陷害他们也该让事情没那么容易查到云香楼才是,四弟又不是蠢的,一旦宫中问罪他很容易就能洗脱嫌疑。” “可要说不是为了借刀杀人或是陷害他们,儿臣也想不明白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天庆帝看着太子满脸不解的样子,一旁沈家那小子也是冥思苦想搞不清楚状况,他目光微闪想起自己之前盛怒之下来东宫的目的。 刑部之事若意不在成国公和老四,若他刚才直接命人锁了太子,那倒霉的就只有太子和沈家 天庆帝眼神冷沉了几分:“不管为着什么,终归是恶毒至极。” 太子颇为认同地点头:“拿着人命算计旁人的确是恶毒,父皇定要将此事查清,不能任由罪魁逍遥法外。” “朕自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天庆帝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将那两张官员名单塞进袖子里, “行了,朕原是想要过来问问你刑部之事,没成想还闹了一场,这名单朕先拿走了,明日你早些去书房,朕召陈寅和沈忠康还有几位阁老进宫一同议议,看若有合适的就好早些定下来,免得朝中人心散乱。” 太子闻言急声道:“那那些人” “哪些人?” 太子欲言又止,天庆帝见状故意逗他。 眼瞅着太子憋着想说又怕他动怒的样子,天庆帝忍不住笑出声: “行了,那些人也一样,你之前说的也有道理,当年之事有不少人被牵连贬黜。如果他们真是有本事的,也与旧事无关,等跟元辅他们议后合适的就调回京城重新启用,省的你觉得朕卑劣无情” 太子顿时面红耳赤:“儿臣没有,父皇最是英明,之前是儿臣胡言乱语。” 见他又羞又恼又欢喜,天庆帝心情也不由好了些。 这几年他的确疏远了太子,也因嬴姮的事情对他偏见颇深,可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几个儿子当中太子是最为纯良秉直的那一个。 太子幼时得嬴姮教导,也是几个皇子之中跟嬴姮关系最为亲近的,可再亲近他也未曾选择嬴姮。 他们是父子,太子的性子也并非是忤逆不孝的,反倒是他这几年因为心结处处打压,才让得东宫势弱,也叫一些人生了不该生的心思,竟是想要利用他来铲除太子让他们父子反目。 天庆帝难得温和地走到太子身旁,拍了拍他肩膀:“你是朕的儿子,是大业储君,过往你我父子有所误会,往后你若有什么大可与朕直言,别给旁人挑唆的机会。” “你要记住,只要你不做不该做的,那就谁也动不了你的太子之位。” “父皇”太子眼眶通红。 天庆帝拍了拍他:“行了,朕别处还有事情,你记得明日早些来御书房。” 太子和沈却连忙恭敬跪地。 “儿臣恭送父皇。” “微臣恭送陛下。” 天庆帝来德盈殿时气势汹汹,离开时也是面带寒霜,只是眼里那杀意不再是针对太子,而是对着旁人。 冯源跟在天庆帝身旁,等离开德盈殿后,他小心提着灯笼替天庆帝照着身下的路。 天庆帝背着双手寒声道:“太子之前可有送过官员名单给朕?” 冯源低声道:“奴才也不清楚。” 跟在后面管着天庆帝近务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回陛下,今日早朝后没多久,太子殿下的确是上了一份折子给陛下,陛下当时有些忙便放在了一旁。” “去找出来。” 圣驾从东宫离开之后就返回了偏殿那边,三皇子已经去见了成国公,四皇子和伍金良依旧在那边候着。 天庆帝站在御书房外,冯源则是跟着那小太监入内在一摞折子里面找到了东宫早上就递交的折子,顺带还瞧见旁边压着的几封奏折。 他佯装寻找打开看了一眼,等瞧见其中一封时面露诧异,看清楚里头写的是什么时更是惊愕,随即便饶有兴致的挑挑眉。 成国公怕是要倒大霉了。 冯源将两份折子一起拿着,等将太子的折子递给天庆帝。 见他看过之后脸色越发阴沉,才佯作迟疑着道:“陛下,方才奴才去找太子的折子时,还瞧见了一封詹御史写的折子。” “詹长冬?” 冯源点点头,双手捧着折子递给天庆帝。 天庆帝看完折子之后,眼神已经彻底阴鸷下来:“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朕怎么没看到?” 一旁跟出来的小太监见他动怒“噗通”跪在地上:“陛下息怒,先前陛下与元辅在琅嬅亭那边说话,宫外送进来了三、四本折子,陛下当时说不想看,奴才就先拿回来放在了龙案上。” 小太监一说,天庆帝就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那会儿刑部的事情刚出,他正心烦跟陈寅说着朝中的事,下头的人捧着几份折子进来,因里头有朔州西陵王那边传来的近报。 他看着心烦只随意翻了一本就让人拿了下去先放着。 没想到里头还有詹长冬上的弹劾折子。 天庆帝“啪”的一声合上了折子,冷笑出声: “好,好的很!!” 好一个郑玮雍,好一个三皇子! 他真是养大了他们的胆子,竟敢将他当成棋子耍弄!! 第197章 反转 偏殿里烛火通明,三皇子和成国公都在焦急地等着。 “外祖父” 久不见天庆帝回来,甚至也没听到外头有什么大的动静,三皇子有些坐不住,张嘴就想要说什么,却被成国公伸手按住。 成国公看了他一眼,三皇子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成国公脑袋上缠着白布,半躺在榻上时喘息都觉得费劲。 为了取信天庆帝,也为了能达到“死谏”的效果,他身上病情丝毫不敢作假,甚至进宫前还特意服了一些东西。 此时他脸上满是青灰之色,胸前更是绞痛难忍,可只要一想到太子的事情他就觉得今天这一出值得。 成国公太了解陛下了,也太清楚他疑心有多重。 刑部事发突然,所有人目光都在成国公府和伍金良身上,太子、沈家必定没有准备,只要陛下去查,哪怕有丝毫线索也足以让他厌了太子。 那詹长冬纯臣之位不保,到时不仅能动摇储君替三皇子解围,成国公府也不必再受桎梏 门前吱呀一声,隐约听到外头有人低声唤着“陛下”。 成国公和三皇子都是猛的抬头,三皇子更是险些要压抑不住脸上喜色,连忙起身就见那边朝着里面走过来的天庆帝。 “父皇。” “陛下” 成国公也是撑着榻边起身,那煞白的脸和颤颤巍巍的动作,落在天庆帝眼里就如同唱台上的戏子,哪怕竭力掩饰也依旧能看到他眼里的迫切和渴盼。 他在盼望什么? 盼他跟太子父子反目,还是盼着他知晓太子私藏嬴姮旧物废了他储君的位置?亦或是信了他的鬼话对太子生疑以为他和詹长冬勾结,漕运户部刑部之事皆是太子所为,成国公府全然无辜? 要说之前天庆帝还被成国公那副凄惨模样打动,此时就只觉得这老头子的把戏拙劣至极。 天庆帝冷眼看着成国公作态,丝毫未曾开口免他行礼,更不曾提及刚才之事半句。 整个殿中安静的有些诡异。 成国公看了眼跟在天庆帝身后的冯源,隐隐察觉到不对。 三皇子却一心惦记着太子倒霉,眼见着天庆帝满脸寒霜,只以为他是在对太子的事震怒,忍不住就开口: “父皇,太子这些年一直都惦记逆贼嬴姮,更屡屡跟当年余孽牵扯不断,前些时候儿臣还看到他殿中留有逆贼之物,父皇不要太过震怒,当心伤了龙体” 天庆帝看着他冷然道:“你看到他殿内藏有嬴姮之物?” 三皇子迟疑:“儿臣也是无意间看到” 天庆帝声音更冷了:“那你为何从来没提过?” 三皇子听他带了怒气的声音就是一喜,正想假意说几句兄弟情深不忍见他太子为此获罪的话,谁料还没张嘴就被天庆帝的话给吓蒙了。 “你以前不提,是打算等着朕厌弃了他再拿着此事来落井下石,还是打算挑着时候见太子失势时,再借着此事来挑唆朕意让朕疑心太子与逆匪勾结,好来替你的野心腾路?!” “父皇” “啪!!” 三皇子满脸震愕抬头还没说话,脸上就突然挨了一巴掌。 他吓得满脸惶然,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急声道:“儿臣没有,儿臣从未想过这些,是不是太子说了什么让父皇误会” “误会?!” 天庆帝怒哼出声,抬脚就踹在他肩头将人踢了个仰倒, “你以为太子是你?心性狠毒,满肚子狡诈,不仅觊觎储君之位,毫无兄弟之情,还满口谎言野心勃勃,恨不得将所有罪名都赖在你兄长身上。” “刑部出事,太子从未想过借此对付你和郑家,反倒处处替你们和老四说话,更求朕彻查此事还你们公道,可你们呢?” “想尽办法拖太子下水,还敢拿嬴姮旧事来算计朕,你们好大的胆子!!” 三皇子从地上跪爬起来,听到天庆帝的话后如遭雷击。 成国公此时也顾不得之前病弱之态,眼见着天庆帝怒火直烧三皇子。 他喘息着急声道:“陛下,太子求情不过是想要撇清干系,他定是察觉不对才想要借此哄骗陛下,他与嬴姮旧人勾连,漕运、户部之事更是他一人得利,太子跟沈家分明图谋朝堂” 天庆帝直接抓着手里的折子就砸在成国公脸上:“图谋朝堂?图谋什么朝堂,是替朝廷选拔贤能,还是一心替朕分忧?” 成国公被劈头盖脸砸的懵住,他连忙拿着落在身前的折子打开来看,就看到上面那些名单。 冯源在旁低声说道:“国公爷,早在刑部事前,太子殿下就已经上书给陛下,将朝中缺位之人应选名单提了上来,其中与东宫有关之人拢共只有三五之数,且几乎不在要职。” “太子殿下未曾从中牟利,也没趁机安插自己的人。” 成国公脸色陡然惨白。 不可能! 怎么可能?! 漕运和户部的事情让三皇子、四皇子都损失惨重,唯有太子一人置身事外,东宫这几年日渐势衰,太子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没在朝中安插自己人手? 他怎么可能平白将本可拉拢的势力拱手让给旁人?! 成国公紧紧抓着那折子颤声道:“可沈却突然去了呈州,那詹长冬替他脱困二人合谋” 天庆帝将詹长冬的折子也扔在成国公身前:“刑部出事之后,詹长冬就已经上书弹劾你跟伍金良。” 成国公脸色大变,待看清折子里所写弹劾之言,他彻底慌了: “不会的,他们定是早有预谋,詹长冬肯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才会假意弹劾,他分明是太子的人” 天庆帝冷眼看他。 冯源瞧着方寸大乱的成国公低声道:“詹大人的折子送进宫后并未直接交给陛下,若非凑巧也不会被陛下看到,如果他只是作戏定会亲自入宫,否则这折子陛下看不到的话,便会真误会了他与太子合谋。” 天庆帝听到冯源的话后也觉得詹长冬冤枉。 要不是他一时兴起去了东宫,要不是他想要去找太子之前送来的折子,这弹劾奏折到现在都没人能看到。 詹长冬那般聪明之人,他要是真跟太子合谋假意弹劾,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疏漏之事,这成国公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攀诬旁人。 第198章 犯了大忌 成国公听着冯源的话心神剧颤,怎么都没想到本该顺利的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所有事情都安排妥了,明明所有线索都直指太子,甚至就连后续的事情也已经有所准备。 只要天庆帝去查,太子必死无疑,沈家也绝对逃不过。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直接折在了宫中,就好像是有人早就知道了他们想要做什么,处处占了先机截了他们所有的打算。 面对着天庆帝满是寒色的目光,成国公心慌意乱之时胸前绞痛至极。 先前的成竹在胸此时全都没了,他冷汗淋漓地趴在榻边嘶声道: “可太子和嬴姮余孽勾结是事实,当初徐立甄在呈州围困沈却,若无人相助他怎能脱困,要不是早有准备,他怎会撞上漕运之时,詹长冬又怎能拿到账册那么凑巧就到了圣前见了陛下,分明是有人替他引荐” “陛下,您莫要忘了嬴姮逆贼,莫忘了她当年在朝时猖狂,老臣是一心为着陛下,为着我大业江山万世基业!!” 成国公太知道天庆帝忌讳什么。 天庆帝心中迟疑刚起,旁边冯源就突然说道: “昭云十四骑现身呈州的事情,锦麟卫也刚查到不久,消息传回京城也才两三日而已,国公爷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成国公脸色大变:“我” 冯源见他吞吞吐吐皱眉:“难不成国公爷口中与沈家勾结的是薛忱?可薛忱现身呈州乃是绝密,知晓此事的除了陛下之外,就只有奴才和锦麟卫中寥寥几人,国公爷是怎么知道的?” 冯源一句话就让天庆帝眼神阴鸷下来。 锦麟卫是皇家枭犬,唯皇命是从,也是皇帝身边最为亲信之人。 染指锦麟卫是大忌。 冯源一句话就扰了成国公方才竭力维持出来的忠耿,几乎将成国公送入了死路。 成国公神色慌乱:“陛下,陛下听老臣解释” “你不必解释!” 天庆帝面无表情,只觉得眼前之人可恶至极, “成国公诬陷太子谋逆,以永昭旧事攀诬太子妄图染指东宫,更与刑部毒杀一案牵扯不清,将他送回成国公府囚于府中。” “郑家上下一并禁于门内,命锦麟卫看守,无朕旨意不得任何人出入郑家,待到查清刑部之事后再行处置!” 成国公心慌意乱就想解释,可惊怒交加又突逢骤变,张嘴时就一口血喷了出来歪倒在地上,只这一次没人再去管他。 三皇子慌乱无措,眼见天庆帝看向他时连忙跪爬着上前扯着天庆帝衣摆:“父皇,父皇儿臣没有,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儿臣” “砰!!” 天庆帝一脚将人踹开:“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今日怎敢跟着郑玮雍进宫,话里话外诬陷太子?!” “算计父君是为不孝,陷害太子是为不悌,妄图染指东宫是为不忠。” “来人,将这个不忠不孝不悌的东西拖出去,杖三十!” “父皇!!”三皇子惊恐哭求。 天庆帝却不为所动:“别叫朕查出来刑部的事情与你有关,否则你这个皇子也别做了!” 三皇子被人拖了出去,成国公吐血昏迷被抬出偏殿。 守在门外的四皇子眼睁睁看着向来眼高于顶的三皇子被人按在阶下,锦麟卫的人拿着棍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后背上,那凄声惨叫和片刻间就浮出的血迹吓得他脸色惨白。 伍金良也是心中直哆嗦,刚才殿内的事情他听了个大半,也隐约将今夜的事情全部连了起来。 这个成国公和三皇子竟是想要借着刑部下毒案来陷害太子,更牵扯到了朝中补缺和永昭旧事,想起太子之前未听他的将补缺之人全部挑选为自己人,如今这事居然成了太子救命稻草。 伍金良满心后怕时牙齿都抖的上下磕碰,手脚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还好太子没听他的,要不然 “伍金良!” 天庆帝的声音差点吓得伍金良咬到自己舌头,他连忙上前:“微臣在。” “刑部既是你在管,下毒的事情也该由你来查,三日内朕要一个结果!” “微臣遵旨。” 天庆帝看向冯源,尚未开口冯源就说道:“奴才会彻查锦麟卫这边,也会将司礼监内外肃清一遍。” 天庆帝寒声道:“自己去刑司领板子。” 冯源早知道会有此劫:“奴才领旨。” 天庆帝抬头看向四皇子,四皇子顿时眼皮子一跳,脸色煞白满是惊慌,好在天庆帝什么都没说,只冷漠移开眼将目光落在台阶下的三皇子身上,就让着在场几人看着三皇子被打。 三十杖完,三皇子血淋淋的昏过去被人抬出宫,禁足府中。 四皇子强撑着走出宫门,等瞧见等着自己的马车时才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殿下!”赶车之人吓了一跳。 四皇子被人扶着时说话都发虚:“走,赶紧走!” 那两人连忙搀着四皇子上了马车,马车离开宫门时后面像是有鬼在撵,四皇子更是瘫在马车里面,手脚都在发抖,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天庆帝走后,东宫这边就一直在等着外头的消息。 等得知成国公吐血被送回府中,三皇子杖责三十昏迷禁足,太子和沈却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潘青说道:“陛下动了大怒,当场训斥成国公心怀不轨诬害殿下,还言及三皇子不忠不孝不悌,说他野心勃勃妄图染指东宫。” “成国公被抬出宫时气息奄奄,陛下却没留情,没叫太医跟随也不准郑家请医,反而让锦麟卫封了整个成国公府,说是没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三皇子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殿前杖责之后就直接禁足,陛下还说,若是刑部之事与他有关便废了他皇子之位。” 皇后那边大抵是事后才得了消息,慌忙想要求情就被天庆帝迁怒一并禁足在了凤禧宫。 太子听着潘青的话沉默良久才低嘲出声:“父皇果真还是一贯的绝情。” 成国公病重吐血昏迷却不准请医,这分明是想要逼死成国公。 三皇子当庭被杖责,更被天庆帝亲口说出不忠不孝不悌之名,就算事后能保住皇子之位也与皇位彻底无缘。 这位曾经深受圣宠的继后嫡子,天庆帝也丝毫没留情面。 潘青满是欣喜地说道:“殿下该高兴才是,陛下还是在意您的,要不然也不会知道成国公和三皇子陷害殿下这般动怒” 太子冷笑了一声:“在意?呵!” 沈却也是不置可否。 天庆帝在意太子,那这几年冷待算是什么? 之前来时悄无声息封锁东宫,擒拿所有东宫戍卫,甚至让锦麟卫和禁军围了德盈殿不允任何通传。 要不是他和太子早有准备,要不是阿诺提醒他们探听到成国公他们进宫,留在正殿那边的人又察觉到锦麟卫异常调动,他和太子一遍一遍说着重复的话,只为了能让天庆帝听个正着,让他释疑甚至引出后面那些事情。 此时下场凄惨的就是太子! 第199章 初闻血融丹 沈却和太子都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天庆帝教训成国公和三皇子是为了替东宫出头。 他震怒,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被成国公和三皇子当了刀子,他生气也不过是因为被人利用后又得知成国公他们将手伸到了锦麟卫,甚至插手到了宫中内卫之事,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和安危。 换成以前太子可能还会感动一二,觉得天庆帝在意他。 可如今 太子只觉得讽刺,在天庆帝心里,无论是他还是三皇子,亦或是这满朝大臣,都不过是附庸讨好能够如他意时就恩宠一二的棋子。 什么父子之情,什么君臣之谊,都不过是个笑话。 他那父皇,心狠着呢。 沈却见太子脸色阴沉,一旁原本还高兴的潘青不知所措,只能朝着潘青说道: “你先去安顿好东宫戍卫,管好殿内那些人的嘴巴,让他们不该说的话别说,也别议论三皇子的事情,还有去仔细查查殿下近前伺候的那些人,看是谁走漏了消息。” 太子留有嬴姮遗物从未张扬,这次想要提拔永昭旧臣也做的隐秘。 还有詹长冬,为了怕被人抓住把柄,他们与詹长冬一直都是私下派人送去消息,除了偶尔宫中碰面时说上一句两句,太子表面上跟詹长冬从无往来。 潘青也是想到今日危机神色一凛:“我这就去查!” 殿内的人退走之后,沈却才对着太子说道:“今日之事好在平安度过了,殿下也别多想。” 太子想起之前危机朝着沈却说道:“多谢你替我保住了姑姑和阿窈的东西,也将那些旧臣过了明路。” 沈却摇摇头:“是殿下自己保住的。” 他得了薛诺的提点匆匆进宫之后,本是想将那些东西直接处理了,也提前改了太子列的名单以撇清干系。 可太子看着那些搜罗出来的东西却突然红了眼睛,说他这些年步步退让,如今连仅剩的一点念想也保不住。 沈却从未见过太子那般模样,满是颓然又带着愤恨。 他想起薛诺已至京城,薛忱之事逐渐翻起,往后嬴姮旧事也会屡屡被人提及,就算他们能躲得了这一时也不可能一直避开,只要太子还是储君,只要他身上嬴姮烙印没有洗去,往后但凡有类似的事情便会牵连太子。 天庆帝忌惮太子已久,父子关系更是难以维系。 与其提前避开成国公他们算计,让天庆帝抓不住把柄却疑心不散,倒不如将计就计让太子跟天庆帝来一场“坦白”,让天庆帝彻彻底底知道他对永昭旧事的态度。 沈却说道:“祖父不想殿下冒险,最安全的办法本就是避开此事,殿下明知道我提的并非万全之策,稍有不慎就会触怒龙颜,是殿下重情义选择了更难的路,有如今结果也全是殿下的功劳。” “你用不着恭维我。” 太子眼睛还有些肿胀,斜靠在矮桌边上低嘲出声, “我有时候觉得我不愧是父皇的儿子,当年公主府血洗我没去救阿窈,后来连尸骨都不敢去认,如今还要拿着她来作戏。” “阿窈最是讨厌有人利用她了,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指着鼻子骂我无耻。” “殿下”沈却低声劝道,“当年的事不怪您。” 那时太子年少,天庆帝执意要灭永昭公主,太子又能如何。 他救不了永昭公主。 太子红着眼将脸埋在臂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你先出宫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却从殿中出来时,站在门外还能瞧见里面太子微颤的背影,隐约还有压抑至极的哭声。 太子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殿门前,看着里面低声哭着的太子,她也是红了眼圈。 “殿下当年其实是去救过元窈郡主的。” 沈却回头,就听太子妃红着眼低声说道, “永昭公主死在宫里,陛下以谋逆罪名下旨血洗公主府,殿下闻讯不管不顾便冲出了宫想要去救元窈郡主和小公子,甚至还让东宫戍卫动了刀剑,是大长公主和安国公让人打晕了太子绑了他,将他强行送了回来。” 沈却面露惊色。 太子妃神情微黯:“当时殿下回来后就被绑在寝宫里称病不出,任凭他怎么哭闹大长公主都不肯替他松绑,后来殿下曾以自尽想要要挟大长公主放他出去,大长公主还动手打了他,也告诉殿下,陛下从动手之时就没想让元窈郡主他们活命。” “永昭公主中毒而死,元窈郡主他们也早就被陛下赐了血融丹,就算没有血洗,没有那场大火,他们也会跟永昭公主一样毒发之后,气血筋脉逆流之后被活活折磨而死。” 沈却从未听沈忠康和太子提及过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当年居然还有这么一桩。 他满是惊疑:“血融丹?” 太子妃涩声道:“听说是宫中密药,服后会乱人心智,毒发时气血筋脉逆流痛苦至极,就算侥幸不死也会变成以人血为食的疯子。” “这东西向来被皇室用来操控人心,永昭公主当年便是死于此毒。” 天庆帝最初或许是想要控制永昭公主,可那般桀骜张扬之人怎甘受制于人。 太子妃看向太子时满目心疼:“殿下当年不是不想救他们,是救不了,陛下执意要灭永昭公主一脉,殿下去了也只能赔上他自己。” “我嫁进东宫之后就听潘青说过,公主府血洗之后殿下夜夜梦魇不得安宁,就连到了现在,每逢永昭公主他们忌日时他都还会被噩梦惊醒。” 今日的事情若非逼不得已,太子是绝不会拿元窈郡主来博取陛下一时心软。 太子妃心疼太子,朝着沈却说道:“殿下不是在作戏,他是真的想元窈郡主了。” 沈却从东宫出来时,心情格外沉重。 外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瓢泼而下的雨幕像是将天都捅破了一样,让入秋后本就冷冽的天气更添了寒意。 沈却走在雨中,大雨落在伞上再滑落下来,砸在地上晕出一个个的水坑来。 前头的小太监撑着伞提着灯笼引路,他淌过一滩水迹后忍不住抬头去看周围高耸的宫墙,从没有任何时候像是现在这般明白,权利倾轧之下这四方围城之中的冷漠和无情。 “前头就是宫门了,奴才只能送到这里。”那小太监停在宫门前道,“雨夜路滑,沈大人回去时一路当心。” 沈却颔首:“多谢公公。” 第200章 落汤鸡 沈家。 伍金良出宫之后就径直来了沈家,薛诺本已经躺下了也被叫来了沈老爷子的安云堂。 沈家这边没人知道宫里的事情,所有女眷都已经睡了,二房、三房也安静至极,唯独知情的沈正天留在这边。 外头雨声淅沥沥的,偶尔还能听到惊雷。 伍金良坐立不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不时看一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幕,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沈却怎么还不回来。 薛诺有些烦地翻了个白眼,塞了一块点心进嘴里说道:“伍大人,你来来回回走了这么久脚不疼吗?” 伍金良扭头瞧见薛诺嚼着东西没心没肺的样子就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么心大,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吃的进去东西!” “那不然你想怎么着,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干等着还不能吃点儿东西了,您要是着急要不去宫门前瞧瞧去?” “你!” 伍金良瞪眼。 薛诺毒舌:“要不然你找个借口进宫去,亲眼瞧瞧太子?” 伍金良瞪着她语塞,他要是敢进宫去打探消息,谁还等在这里,这种时候他进宫去不是找事儿吗?! 薛诺堵的他没话说了之后,才又塞了一块芙蓉糕,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 “你出宫时不都说了太子没事了,陛下杖责了三皇子,又把成国公府给封了,你还这么着急干什么。你这来来去去地走个不停,你不累我都累了,眼都让你给晃花了。” 一旁沈忠康也是说道:“薛诺说的对,陛下既然动了三皇子和成国公,就不会再动太子,长垣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伍大人先且坐坐喝口茶,安心等一会儿,他估计也快回来了。” 伍金良闻言只能瞪了眼薛诺然后坐下,绷着心神喝了口茶却依旧感觉到心里怦怦直跳:“您老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有多凶险,那会儿陛下都动了锦麟卫和禁军,还让冯源跟着一起去东宫,我真以为他会拿了太子殿下” 天知道他被吓得到现在还腿软。 “还好小沈大人和太子殿下早有准备,这才让成国公他们自食恶果。” 一说起成国公,伍金良就忍不住骂道,“成国公那老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居然朝着刑部下毒害了那么多人命来算计太子,他就不怕这事查出来后他们整个郑家都跟着陪葬吗?” 薛诺听着他的话莫名:“谁跟你说刑部的事是他做的?” 伍金良闻言一愣:“怎么不是他,今天这事要不是他和三皇子拿刑部下毒的事做局想要拖太子下水,怎么会有后面宫中那一出?” 薛诺闻言上下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伍金良顿觉自己被侮辱了:“你那什么眼神?” “伍大人聪明绝顶。” “” 伍金良怀疑薛诺是在骂他。 沈忠康看着薛诺逗着伍金良玩儿,伍金良气得跟乌眼鸡似的,脸上也忍不住染上些笑意:“他说的没错,这事应该不是成国公做的,至少刑部下毒的事不是。” 伍金良没想到连沈忠康也这么说,他满脸不解。 沈忠康说道:“成国公虽然想要推三皇子上位,可这几年行事一直很稳妥,他也不是冒进之人。” “刑部下毒的事可大可小,一旦查出就算他是国公也逃不过,他刚因孟德惠的事情得了陛下责罚,陛下虽然没有怪罪成国公府,可圣心难测,连他自己恐怕都没把握陛下到底是因为证据不够才不动他,还是因为有其他顾虑。” “这种时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都该暂时蛰伏以保全自身为上再做图谋。” 他跟成国公同朝也有好些年了,熟知成国公性情。 成国公就算想要自污算计太子,也不会选择刑部下毒这种手段,太容易出纰漏,也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一旦出事整个郑家都没了退路。 “刑部的事情,成国公十之八九也是事后才知道,算计太子估计也是临时起意。” 沈正天在旁凝声道:“父亲是说,成国公被人当了刀子?” 沈忠康“嗯”了声:“若无人撺掇,他不至于这般糊涂。” 屋中几人听着他的话都是安静下来,沈正天眉心紧拢,伍金良更是觉得满脑袋晕乎。 唯独薛诺依旧懒洋洋地赖在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东西。 她手边的盘子空了,顺手灌了一口茶水,那苦了吧唧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叫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薛诺不由格外思念弗林院里沈却让人准备的花茶,甜滋滋的清香好喝,跟沈却一样好看又下饭,哪像是这安云堂的茶水,跟老狐狸一样像是皱了皮风干了的桔子,瞧着碍眼,入口也难以下咽。 外头雨势大的泼天盖地时,沈却满身水汽地回来。 听着外头说大公子回来了,薛诺扭头就瞧见他站在房檐下,本是俊朗矜贵的世家公子愣是被淋成了落汤鸡,几缕乌发贴在脸上,肩头湿了大半,正拎着衣裳下摆拧水。 像是察觉到她目光,沈却抬头看过去时,就见她歪着脑袋不知道笑什么。 屋中光线昏黄,少年笑起来时脸上像染了柔光,眼眸弯弯嘴角高扬,杵着下巴又娇又懒像极了猫儿。 沈却忍不住就柔了眉眼,从宫里带出来的沉重突然就散了许多,他嘴角忍不住扬了扬,这才接过孙伯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朝着房中走了进去。 “祖父,父亲。”复又看向伍金良,“伍大人。” 沈正天见他身上淋湿朝着他道:“怎么湿成这样,没撑伞吗?” “撑了,雨太大了。” 沈却之前心里头有事,出了宫门又走了一截这才回府的,只他没跟几人说。 沈忠康说道:“先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沈却摇摇头:“不碍事,让孙伯取张毯子来我裹一下就好,这里回弗林院一来一去耽误时间。” 伍金良还在,沈忠康他们也还在等着宫里头的消息。 见沈却不愿回弗林院去更衣,沈忠康也没再劝,只是让孙伯去取了毯子过来让沈却披着,又让人送了热茶让他喝了暖身。 第201章 虚伪 沈却湿淋淋地坐在薛诺旁边,伍金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小沈大人,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沈却张嘴刚想说话,就被突然送到面前的茶杯挡住。 “伍大人,投胎也得先让人喘口气。” 薛诺没好气地看着伍金良,没见人冻的脸白的跟鬼似的? 伍金良一噎。 沈却瞧着她举着茶杯瞪人的样子,黑眸染上了笑意,接过她手里的茶就顺手拍了拍她脑袋,让她别太扫了伍金良的面子。 “伍大人放心,太子那边已经没事了。” 等一口热茶进了嘴里驱散了身上寒意后,沈却才说道: “东宫外的锦麟卫和禁军全部撤走了,陛下对太子也没了嫌隙,短时间内不会再因为永昭旧事为难太子,而且陛下也已经答应,明日早朝后会跟朝中几位元老商议,重新启用之前咱们提过的那几位旧臣。” 伍金良震惊:“陛下答应了?” 沈忠康和沈正天也是忍不住侧目,天庆帝怎么会这么容易松口? 沈却也没隐瞒他们,简单说了下今天夜里的事情。 伍金良早知道宫中凶险,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听着沈却和太子作戏糊弄天庆帝他不由吓得冷汗直流。 沈正天忍不住训斥出声:“你们这么做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帝心难测,万一天庆帝未曾动容,万一他对元窈郡主没有那点所谓的心软和愧疚,反认定了太子和逆贼余孽勾结,毫无敬上之心。 那他们今夜简直就是褪了所有防备将自己罪名送上门去,废了太子都有可能。 沈忠康也没想到太子和沈却最后居然会选择这么做,他皱眉看着沈却:“是太子要这么做的,还是你提的?” “我提了,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沈却拿着茶杯放在手心里暖着,指尖摩挲着杯沿说道, “殿下说他当年护不住永昭公主,也救不了元窈郡主,如今不想连她们仅剩的那点儿念想也毁了,而且殿下本就是重情之人,这几年因为永昭旧事处处受挫,他要是突然跟永昭公主撇的一干二净,那才会让陛下怀疑。” “陛下疑心极重,也只信他自己看到的东西,与其费尽心思让陛下觉得太子虚与委蛇、假意奉承,倒不如让他觉得殿下重情重义却分得清主次轻重。” “只要陛下知道,太子殿下虽然记得姑侄兄妹之情,却更看重他这个父皇和储君之位,往后就算再有人拿永昭公主的事情攻讦太子,陛下也不会轻易动怒再因此疏远太子。” 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他自己为着皇权能够狠毒绝情,却不愿意他的儿子也跟他一样。 在知道太子选择了父子之情和储君之位的前提下,天庆帝是会愿意看到一个重情重义、秉直率性,且对他没有半点隐瞒和算计的儿子。 这个儿子还有他随时能够拿捏的软肋。 沈忠康他们闻言都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薛诺靠在椅子上撇撇嘴无声冷笑:虚伪! 知道太子没事,伍金良他们就都放下心来,而且天庆帝答应启用永昭旧臣,显然是对太子隔阂尽消,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伍金良和沈忠康他们商量了接下来的事情,又分析了该如何去查刑部的案子。 等他离开时哪还有之前腿软忧心的模样,拎着伞踩着大雨朝外走时,那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欢喜。 薛诺嫌弃屋中闷的慌,自个儿站在廊下等着。 风雨吹打着门前挂着的灯笼,那雾蒙蒙的灯光摇晃着落在薛诺身上,让人瞧不清楚她脸上神情,只能看见她像是小孩儿似的百无聊赖靠在梁柱上,伸着手有一下没一下撩拨着房檐上落下的雨水。 沈忠康看了眼外面说道:“今天的事是我冤枉了他。” 沈正天在旁开口:“这事不怪父亲,刑部出事后咱们只以为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对付伍金良和成国公,哪晓得他们目的居然是太子。” “长垣寻薛诺不过说了个大概,他就能那么快想透其中关键,甚至还提前让人准备退路替太子解围,就里詹长冬那边也提前想到了,传闻之中智计如妖也不过如此。” 薛诺来沈家来的太过突然,出现在江南也巧合的过分。 别说沈忠康怀疑,连他之前其实也是疑心的。 沈正天说道:“此子绝非寻常人,我总觉得他恐怕不是薛忱义子那么简单” “不管他是不是薛忱义子,他都不会伤害太子。”沈却望着薛诺的目光格外温和。 沈忠康扭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沈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能感觉到阿诺对太子和沈家是不一样的。” 对旁人动手时,薛诺从不克制。 可关乎沈家和太子时,她却总会心软三分。 沈忠康想起今日的事情,想起薛诺替太子周全解他危局,想起她将詹长冬送进京城,替他们收拢张钧,甚至于朝政格局格外通透,也引导着太子让他成长拥有为君心胸,不拘一格启用朝臣。 太子选拔贤能不仅替他自己解了围,得了天庆帝信任,也同样博得贤名。 待到明日早朝之后,那补缺官员名单为人知晓,东宫地位必会更加稳固。 贤君纳贤臣,不需另行招揽,太子也能得朝臣拥趸。 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漕运还是户部的事情,薛诺从未替他自己谋利,这沈忠康不由缓了神色。 他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太过多疑,他对太子和沈家也没有恶意,可是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宁肯多想也不能轻信,无论沈家还是太子都经不起波折。” 沈却神色温和:“我知道。” 他并没怪沈忠康疑心薛诺,也没资格去怪,要不是祖父这些年谨慎周全,太子怕早就丢了东宫的位置,沈家也被打入谷底。 沈却没再说薛诺的事情,反而提起了太子:“祖父,我今天听太子妃说起七年前的事情,她说当年永昭公主府出事时太子是去过的,只是后来被大长公主和安国公强行绑了回去,这事您知道吗?” 沈忠康点点头:“知道。” 沈却疑惑:“那您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 沈忠康神色平静:“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大长公主为此犯了忌讳,说出来只会给她惹来麻烦。” 第202章 凭什么? 沈却闻言忍不住皱眉,总觉得沈忠康没说实话。 当年永昭公主出事时他就觉得奇怪,要说沈忠康对永昭公主的事情在意,可他丝毫未曾出面替永昭公主澄清,也没有插手过宫中血洗清算,甚至在京中闹的最厉害那几天将自己锁在祠堂里避世不出。 可要说他不在意,那短短几天时间沈忠康鬓边就生了白发,从祠堂出来改了他的名字,连带着一改往日打算将他送进东宫辅佐太子,且这些年都从未打消过太子替永昭公主翻案的心思,甚至还暗中引导。 沈却忍不住追问:“大长公主当年冒着风险绑了太子才拦住了太子,那您呢,您与永昭公主曾为莫逆,当年公主府血洗,以您的心性本不该坐壁旁观什么都不做” “长垣!”沈正天想要打断他。 沈却满心疑惑不肯停下:“以前我总觉得您是为了保全沈家,可如今想来,您若真想保全沈家,就不该在陛下意图废黜太子时出面力保,更不该在那时候送我进东宫,将沈家前程尽数绑在太子身上。” “我还记得我年少时永昭公主曾想让我进宫陪伴太子,您分明拒绝过,也曾说过不希望我与太子走的太近让沈家成为众矢之的,可后来您却态度大变,我不相信您是为了从龙之功就拿着沈家全族去赌” “沈却!” 沈正天猛的起身怒斥出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忠康伸手拦着动了怒气的沈正天,脸上倒没太多恼怒。 刚才沈却提起太子时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问,他朝着沈却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当年形势复杂,永昭公主的死牵扯的并非京城一地,也并不是嬴氏一族,稍有不慎大业将倾。” “我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救不活已死之人,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竭力让局面不变得那么一发不可收拾。” 沈却微睁大眼:“什么意思?” 沈忠康声音微沉:“永昭公主身死之前,东阳郡荣庆王府就曾有驻军调动,南越蠢蠢欲动几次试探边关,更陈兵关外图谋不轨。” “永昭公主身亡当日,本该在朔州驻守的西陵王却带兵出现在衢安,离京城只有区区两百里不到。” 沈却面露震惊之色,就连站在门外原本撩着雨水的薛诺也是手中一顿。 “若永昭公主还活着,我就是拼尽一条老命也必定护她周全,可她当时已经死了,就连府中血脉也已身亡。” “我不惧沈家替他陪葬,可京中大乱,西陵王必会进犯京城,一旦朝中内乱,南越也绝不会放过机会。” “永昭无罪,有罪的就是陛下。” “到时候战事一起天下大乱,王朝倾覆之下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薛诺听着屋中的声音,拳心紧握时桃花眼里遍布寒霜。 这就是沈家不曾出头的理由? 这就是她母亲恶名昭著,天庆帝高坐玄堂的借口? 她想问沈忠康天下百姓是人,她母亲就不是?她想质问他凭什么要拿着他们公主府上百条性命和她母亲多年冤屈去成全他所谓的大义?! 天下人跟她有什么关系,那些人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 她只知道她母亲护着的朝堂背叛了她,她母亲维护的皇帝杀了她,就连她救过的朝臣也舍了她 这天下曾经是她母亲护着的,就算毁了那又如何。 凭什么要用她母亲的死,用她弟弟和公主府上百冤魂枯骨来换天下太平? 凭什么?! 胸前郁气翻涌之时,薛诺眼中一点点猩红,唇齿之间隐现血腥味,那层层急蹿上来的剧痛让她脑海里几乎全是血腥念头。 薛诺直接扭头就冲进了雨幕中,没听到身后沈却沉默良久后朝着沈忠康说出的话。 “可是祖父,这对永昭公主何其不公。” “她护了苍生,稳了朝堂,却恶名加身。” “您曾与我说过,这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天庆帝所为之事不配为君,凭什么要拿永昭公主来成全他的名声?” 沈忠康愣了一下。 沈却一字一句地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是永昭公主死了,就能抹去她曾经做过的事情,更不是她死就活该被人践踏。” “她若地下有知,会心寒的。” 沈却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沸腾,既有愤怒,又有憋屈,甚至还有替那绝世之人的不甘和怨愤。 他起身离开之后,屋中安静极了。 沈忠康呆坐在原地神情仲怔,一旁沈正天朝着他低声道:“父亲,您别听长垣胡说,他不知当时情况”随即低骂,“这混账东西,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胡言乱语,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他!” 沈忠康摆摆手,神色黯然:“不怪他,他说的没错,是我愧对嬴姮。” “父亲” 沈正天看着沈忠康侧过头去时疲惫又泛红的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沈却憋着一口气从房中出来之后,就见原本站在门前廊下的薛诺没了踪影。 “阿诺呢?”沈却问。 姜成说道:“刚才突然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叫了他好几声都没理我,连伞都没拿” 沈却脸色瞬时变了,外间雨大的砸在房梁顶上都噼啪作响,那雨幕接天连地几乎看不清楚附近的东西。 听闻薛诺走时连伞都没拿,他难得动了气:“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拦着他?!” 姜成无辜,他拦了,只是没拦住。 沈却瞪了眼姜成,一把拿过他手里的伞撑着就急匆匆踩着台阶朝外走。 姜成见状连忙跟上。 弗林院这边,薛诺湿淋淋地回来时就撞上了抱朴。 抱朴见她踉踉跄跄地狼狈至极,像是走路都不甚稳当,他连忙撑着伞就上前:“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没撑伞,快进来躲躲” 他举着伞就想去拉薛诺,谁知薛诺一抬头,那满是猩红冷漠的眼睛吓了他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撞倒摔在水潭里。 抱朴看着薛诺踉跄着回了跨院,满是惊疑地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院前传来沈却的声音。 “抱朴?” “公子你回来了!” 沈却看着他模样皱眉道:“这是怎么了?看到阿诺了没有?” 抱朴想起薛诺刚才的样子急声说道:“薛公子刚才回来了,可他样子有些奇怪,我见他没撑伞想叫他进来躲躲,可他就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直接就把我推开了,而且他眼睛红了,看着好吓人。” 沈却脸色大变:“他人呢?” “回跨院了。” 沈却连忙抬脚就朝着跨院那边跑了过去。 第203章 毒发 雨势极大,落在地上溅起一地水花。 天边偶有雷声乍响,白光划过雨幕照亮了跨院,哪怕撑着伞,等沈却到了薛诺门前时半身几乎已经湿透了。 “阿诺!” 他推门想入,就被听到动静快步出来的金风直接挡在了外头。 “阿诺呢?”沈却急声问道。 金风一只手抓着门边:“我家公子说他困了已经歇着了,大公子请回吧。” 沈却皱眉看着金风,刚才抱朴的话说的清楚,薛诺那样子分明像是之前一样发了疯。 他亲眼看到过薛诺病发时神智全无痛苦的样子,怎能让金风轻易糊弄过去:“他才刚从安云堂刚回来,哪那么快歇着,我还有事要同他商议” 金风横身朝前一挡:“我家公子今日为着替太子殿下解围,劳心劳力心神俱疲,回来后便歇下了,眼下太子已经没事了,烦请大公子让公子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我只看他一眼” “大公子!”往日格外老实的金风显得格外强势,他伸手一挡重复道,“大公子请回!” 沈却拧眉看着金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连跟过来的姜成也露出疑惑来。 刚才在安云堂时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不肯见人? 沈却抬头看着金风身后,屋中未曾点灯,透过门缝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心中着急,可金风是薛诺亲自带进沈家的,也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且沈却从小到大的教养也让他不可能去强闯他人住处。 沈却忍着急切说道:“阿诺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若真有什么隐疾耽误不得,我可以不去看他,可总要找大夫过来。” “不用了。”金风说道,“多谢大公子关心,我家公子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沈却闻言虽然心中担忧,可见金风笃定了薛诺没事,也不肯去找大夫,他只能满怀心事地退开半步,迟疑着转身。 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屋中却是突然传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像是有重物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阿诺!”沈却猛的回头,上前就去推金风,“阿诺出事了,你让开。” “大公子” “我叫你让开!” 金风不肯退让。 沈却顿怒:“姜成,把他拉开!” 姜成闻言就身形一转,手如疾风朝着金风肩头抓去。 金风退避不及只能伸手去挡,被姜成一拳撞在身上倒退了几步,沈却趁机朝着里面进去。 “大公子” 金风连忙伸手就想去抓沈却,就被沈却横手挡了开来,没等他再动手,后面姜成又一次缠了上来抓着他胳膊朝外一甩。 金风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后背生疼时也起了怒气,抬手就朝着姜成脸上砸了过去。 姜成早知道金风蛮力极大,根本不跟他硬碰硬,避开他攻击之后无比滑溜的只缠着他不让他脱身。 外头两人纠缠打了起来,沈却快步进了屋中,等撩开帘子朝着床边过去时,眼睛已经适应了屋中的光线。 黑漆漆的房里原本放在床边的架子倒在了地上,瓷器碎了一地,一道身影正趴在旁边的地上。 “阿诺!” 沈却连忙快步过去就想将人扶起来,哪知才刚伸手就被攻击。 薛诺如同失了神智,手中直朝他要害而来。 “阿诺!” 沈却一边闪躲一边低喝出声,岂料身前的人毫无反应,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手里没擒住他脖子就反手朝他腹部一肘撞去。 剧痛来袭,沈却疼的倒吸口冷气,后背撞在一旁倒地的架子上胳膊撑地时被瓷器划破。 鲜血滴落在地上时,血腥气传来。 沈却眼见着薛诺朝他扑了过来,顾不得疼痛就一把擒住她手臂,用力将人一扯时他就地翻起带着薛诺朝着一旁撞了过去。 等落地时,他将人用力困在怀中,双腿一抬便绞住薛诺想要攻他的腿,而薛诺整个人都死死被他压在怀里。 两人倒在地上时格外狼狈,沈却的湿衣绞着薛诺身上湿淋淋的衫子。 身体纠缠在一起,呼吸交缠,袖衫半露,可沈却生不出半点绮念,他低头看着怀中青丝披散下来,像是疼痛极了浑身忍不住痉挛的少年。 她唇边有血,脸上看不到半点熟悉温软,眼神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似的赤红中透着凶狠。 薛诺脑子里疼的模糊,只厌烦极了身旁困着她的人,下意识地攻击身前一切。 “滚!” 沈却死死抓着她说道:“阿诺,你清醒一下,我是沈却唔!”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胳膊上一疼,却是之前受伤的地方被人咬住。 怀中原本拼命挣扎的人陡然停了下来,像是遇到甘泉咬着他胳膊拼命吸允着,就像是上次在山洞里一样,仿佛那血能让她安静。 “你干什么!” 金风好不容易凭着蛮力把姜成打退,进来时就见薛诺被沈却困在怀中。 他一把将薛诺拉了起来,鲜血四溅时沈却来不及拦着,就见金风将离开血后就又突疼癫狂的薛诺束缚着按在了榻边。 “公子,您醒醒” 感觉到薛诺丝毫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金风也是急了。 怎么回事,明明用过药了,为什么不起作用? 刚才少主回来后毒性发作就已经用了解药了,宁太医分明说过那解药能暂时压住毒性。 金风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取出个瓷瓶,倒了半晌却没将药倒出来,而这边薛诺毒性发作起来疼地朝他动手。 金风几乎要压不住她,急的满头冷汗。 眼见薛诺要挣脱时,沈却突然将胳膊递到薛诺面前,那血腥味引的她低头。 等薛诺咬住他胳膊吸允时,沈却才朝着满脸震惊的金风说道: “还不取药!” 金风回过神来连忙将药倒了出来,手忙脚乱有几颗落在地上。 他顾不得去捡,只将手里的药拿着在沈却和姜成压制之下喂给薛诺,等过了片刻,有些癫狂的薛诺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这一次她却没像上次在山洞里服药之后一样很快就恢复神智,反而脸色惨白的直接就朝着地上栽了过去。 第204章 “少年”是女郎 沈却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了回来。 金风慌了:“公子!” 薛诺披头散发瘫在沈却怀里,人虽昏迷过去,可手脚依旧轻微抽搐,像是疼极了,哪怕昏过去时也掐着自己。 沈却将人抱着:“到底怎么回事?!” 金风想将人抢回来,却被姜成拦着,面对沈却质问他只闭着嘴一声不吭。 沈却深吸口气压着心头怒气:“你不愿意告诉我他怎么了,那总该知道他这些药是哪里来的,上一次他落崖时就曾发病过一次,只那时这药还能压得住他,这次却这般严重,你真想看着他活活疼死?” 旁边姜成已经吹燃了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灯烛,就着摇晃的光晕,金风一眼就能看到薛诺不时抽搐的身子。 她紧闭着眼时嘴边下颚上全是血,喉间时不时还溢出细碎吃疼的声音。 金风犹豫片刻才白着脸说道:“药是宁太医给的。” 沈却没有追问,扭头就朝着姜成道:“去找宁敬水!” 顿了顿又说了句, “走角门,别让人看到,还有今夜的事情不准告诉祖父。” 姜成脸色微变。 沈却面上从未有过的严厉:“祖父既然让你跟着我,便是将你交给了我,你若往后想要跟着我,那就要懂得忠谁。” “祖父若是知道今夜的事,你往后也不必留在沈家了。” 不是不必留在弗林院,而是不必留在沈家。 姜成听懂了沈却话里的警告,低头说道:“公子放心,我明白。” 姜成走后,屋中一时安静至极。 外间雨声敲打屋檐,沈却见金风满是忌惮地看着他,甚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心虚,他垂头看了眼薛诺,将人抱起就朝着床榻边走去。 金风顿时急了。 今夜事发突然,那药已经暴露了宁敬水了,要是再让沈却知道薛诺女子,那麻烦就大了。 金风连忙跟了上去,见沈却将人放在床上,伸手就朝着薛诺探去,他惊喊出声: “大公子!!” 沈却手一哆嗦,还没等他回头,金风就朝前一挤横身一撞,将本想替薛诺整理脸上黏着血迹发丝的沈却撞了开来。 他张开手挡在床前护着床上的薛诺,张嘴想要找个理由让沈却先出去。 可事到临头反倒像是锯了嘴,急的满脑袋都是冷汗。 沈却见金风一时间没找好借口,沉默了片刻主动退后半步:“你替他整理一下,换身衣裳,免得待会儿宁太医来了失礼。” 金风微怔:“大公子” 沈却侧开眼:“阿诺不喜欢旁人近身,我先去外面等着。” 见沈却没有追问,也没有非得留下来,甚至好像半点没怀疑公子身份。 金风傻站了下才猛地松了口气,跟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连忙跟出去将门关上插了门栓,这才返回来替薛诺整理身上。 沈却看着紧闭的房门嘴角抿紧。 刚才两人靠的太近,薛诺浑身上下又全都湿透,两人打斗时衣衫撕地滑落不少,他猝不及防就看到了那白腻肌肤之下衣衫里露出缠着胸前的白布。 “少年”手脚纤细,容貌妖冶,唇红齿白的雌雄莫辨。 他一直以为她身量娇小是因为幼时生病底子不好没将养过来,没有男子喉结是体弱还未发育,可若“少年”是个女郎。 那金风对他的防备,薛诺以前不让人碰触,甚至就连当初在马场宁敬水替她看诊都不准让人在场就都说的通了。 可是 怎么可能? 那梦里乱了京城,玄堂之上杀人如麻的小千岁,居然是个女人?! 沈却只觉得自己满脑子嗡嗡地响,像是认定的事情全被推翻,哪怕早就知道薛诺对他有所隐瞒,也从未跟他坦诚相见过,可怎么也想不到薛诺居然是女子。 而且她的病 沈却缓缓摊开了手,一颗药丸躺在掌心里,他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不久前太子妃说过的话。 “永昭公主中毒而死,元窈郡主他们也早就被陛下赐了血融丹” “血融丹?” “听说是宫中秘药,服后会乱人心智,毒发时气血筋脉逆流痛苦至极,就算侥幸不死也会变成以人血为食的疯子” “当年永昭公主便是死于此毒。” 那日初揭身份,“少年”素白着一张脸一本正经说话时眼里全是认真。 “薛忱是我爹。” “我父母双亡,叔伯相欺,族中人觊觎我家中留下的产业想要将我赶尽杀绝,是薛爹爹救了我。” “我幼时曾中过剧毒,后来虽然调养多年已经好了,可身子总比旁人弱些,至于我回京,当然是替薛爹爹报仇啦,他那般惊才绝艳之人,蒙冤受屈至死都背着逆贼之名,我自然要替他讨个公道” 沈却手心渐渐收紧,眼中染上震愕。 有些事情不曾去想时从不会怀疑,可如今想起来。 詹长冬,宁敬水,薛忱,昭云十四骑 若非是她,怎能轻易调动当年旧人,若非是她,又怎会那般熟悉太子秉性,甚至熟悉天庆帝,将帝王心绪拿捏的那般恰到好处。 沈却垂着眼时整个人都站在柱子边的阴影里。 半晌,他将那药丸小心收了起来,贴身放好之后,这才神色莫测地抬头看着外间风雨。 宁敬水大半夜被人闯了房门,险些没一把毒药弄死来人。 等他裹着披风点了灯,从床上起身瞧见门前脸都被毒绿了瘫倒在地上的姜成时,紧皱着眉头有些恹恹。 “当梁上君子也不先打听一下地头,什么人的府邸都敢闯,老夫看你是活腻歪了。” 姜成默了默,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瞧着一本正经的太医院院判府邸居然是个毒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东西,浑身发麻四肢都动不了,甚至胸口一股窒息感好像要让他憋闷过去。 姜成强撑着断断续续:“我是沈家的人” “沈家?” 宁敬水瞬间皱眉,连忙端着油灯靠近时,果然发现门前快要蹬腿儿的是之前曾经在沈却跟前瞧见过的下人。 他连忙转身回去在床边上摸出个瓶子来,倒了两粒药塞进姜成嘴里,不过片刻姜成脸上的僵青便褪了下去,人也从阎王殿里往生回来。 “出什么事了?” “薛公子发病了。” 姜成也不废话,爬起来后就说道,“金风给薛公子用了药,可是那药像是不顶用,薛公子吃了之后就晕了过去,手脚还在抽搐。” “我家大公子怕薛公子出事,就让我来找您,还请您跟我去沈家一趟替他看看。” 宁敬水刚才听是沈家人来就已经心觉不好,此时听到姜成的话后更是脸色大变。 他不怕姜成是骗他的,要不是少主出事露了口风,沈家人是不可能知道他能治少主的病,而能让沈家察觉甚至找上他,怕是少主的情况很是不好。 宁敬水连忙回去把外衫随便套上,穿上鞋子就走到碧纱橱后的柜子旁,一通噼里啪啦倒腾后,将一堆东西塞进了药箱里,这才拎着药箱跟着姜成离开。 姜成带着宁敬水,两人出了宁家之后就乘车疾驰,好在雨势极大街头也无巡夜之人。 等到了沈家外,姜成并没带宁敬水走角门,而是直接走了院墙,等两人回到弗林院那边时,几乎没惊动府里任何人。 第205章 癔症? “公子。” 姜成带着宁敬水冒雨到了跨院前,就见沈却站在门外。 宁敬水一眼看到他衣袖上染着的大片血迹,心中忍不住一咯噔。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说话,就听沈却主动开口:“薛诺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病,状若疯癫还会伤人,金风在里面伺候着。” “她又伤人了?”宁敬水试探道。 沈却皱眉看着他:“你既然给了她药丸,难道不知道她病症?” “上次在崖下也是,她突然发了癔症像是认不得人了,攻击撕咬所有靠近她的活物,这一次更甚。宁太医,薛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敬水定定看着沈却,见他脸上虽有惊疑担忧,却好像完全没有联想到薛诺攻击人时是为了饮血之用,也没有疑心他被咬不是意外。 而且金风守在里面,定不会让沈却靠近半步。 以沈却眼下毫无异样的神情,他是没有发现少主的身份? “宁太医?”沈却声音重了三分。 宁敬水平静道:“薛公子的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她病症奇特,若不及时解决恐会伤及性命,沈大人有什么问题不如等老夫先替她看完再说?” 沈却脸色有些不好看,可到底还是让了开来。 宁敬水敲门时,里头金风吓了一跳,待听到宁敬水的声音才满是欣喜的过来开了门。 只是等宁敬水进去之后,金风就下意识挡在门前,反倒是宁敬水朝着他说道:“让沈大人也进来吧。” “等一下我要替薛公子施针,烦请沈大人不要出声。”说完又扭头看向姜成,“那木头桩子,杵那儿干什么呢,去弄点温水过来替你家大人洗洗胳膊上点儿药。” 姜成:“” 你才木头桩子! 外头姜成替沈却处理着被咬伤的胳膊,这边宁敬水替薛诺检查。 见她昏睡之中依旧手脚轻微抽搐,眉间吃疼皱紧时脸上白的不像话,他让金风解开薛诺肩头衣裳,将人抬着侧躺时,就见她后颈往下的地方肌肤隆起。 “宁太医”金风震惊。 那薄薄一层表皮之下,一条条血线像是蛛网遍布在薛诺背脊之上,缠绕着她肌肉骨骼,甚至隐隐有朝着身前蔓延的趋势。 宁敬水连忙拉开薛诺衣袖,就见她手臂上也现了血线,他脸色微变朝着金风道:“扶着她!” 金风连忙伸手将人扶着,固定她手脚。 宁敬水侧身取了针囊,先是在她后脊上方落针,那针头刺入血线最浓的地方时就听到薛诺惨哼出声。 不远处沈却急地回头,却触及她脱掉外衫的样子又连忙转了过去,手掌捏在桌角上时力气大的青筋都冒了起来。 “公子”姜成刚想去看。 沈却身形极快朝他面前一挡:“好好上药!” 姜成:“?” 宁敬水没听到外头动静,也不知道姜成满头雾水,他只全神贯注的盯着薛诺背上的变化。 见银针刺中之后,那些血线像是受了阻挠,朝外蔓延的趋势停了下来,他这才又快速取了银针刺入她四肢关节处。 揉捻着银针片刻,薛诺脸上的痛楚渐渐缓解下来,连带着紧咬着的牙关也松了开来。 宁敬水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扶着薛诺喂进去了一些,眼见片刻后她四肢上的血线完全消退,这才将银针取了下来,让金风将人重新放好。 金风替薛诺整理好衣物,宁敬水才坐在一旁把脉。 原本缓和不少的脉象变得异常,他脸上神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朝着金风说道:“去倒半杯清水过来。” 等金风取水回来,宁敬水抓着薛诺的手将银针刺进她腕脉附近,片刻有血珠冒了出来落进水中。 银针针尖变得漆黑,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里也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乌红色,隐隐还带着一股不正常的腥臭。 宁敬水顿时黑了脸。 怎么可能,血融丹的毒性怎么加重了?! “这段时间老夫送过来的药她有没有按时吃?” “都吃了,照着您的吩咐一顿不拉全部吃了。” 宁敬水老脸皱了起来,他送来的那些药虽然不能解毒,可都是能压制她体内毒性慢慢调养身子的,为着的就是之后替少主解毒提前做准备。 既然药全部吃了,怎么还会毒性加深了? “她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宁敬水问道。 金风摇摇头。 宁敬水追问:“那她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或者是吃过用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外头沈却起身站在几步外的距离问道:“宁太医,出什么事了?” 宁敬水沉着脸说道:“薛公子以前就中过剧毒,身体好不容易调养好了一些,可体内毒性仍在一直没有全部拔除。” “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本被压下去的毒性像是被什么东西诱导了出来,甚至毒性还加重了些,所以老夫之前送给她的那些药才会失效。” 沈却闻言一惊:“那她现在怎么样?” 宁敬水说道:“暂时没什么大碍,老夫替她施针能暂时保她周全,可如果找不到诱发毒性的源头,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让她体内毒性加重,那她往后还会再次毒发,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沈却垂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脸色难看至极。 宁敬水说道:“想要诱发毒性,那东西若不口服,就定然是在薛公子身旁,且还是长时间接触的” 薛诺一向谨慎,有异常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入口。 沈却看了眼房中之后,直接上前就将人抱了起来:“先把她带到我那边去,宁太医替她施针诊治。” “姜成,你和金风、抱朴将整个跨院都搜一遍,特别是阿诺住处,任何异常之物都别放过。” 沈却抱着人大步离开,金风顿惊:“公子!” 宁敬水拦了他一下,若有所思地朝着沈却背影看了眼后,朝着金风说道: “听沈大人的,你留在这边搜一搜你家公子住处,特别是近身之物,还有这段时间突然出现的东西,全部都找出来。” “那公子” “不必担心,老夫过去。” 宁敬水按了按金风的胳膊,才将人安抚下来。 他拎着药箱转身出门时,回头说了句:“把薛公子今日换下的衣物还有随身之物也收起来,待会儿一并送过来让我看看,记得搜仔细些,别有遗漏。” 第206章 选择 外头风雨未停,沈却抱着怀中的人走过连廊,只觉她轻的仿佛感觉不到重量。 瘦瘦小小的人昏睡着靠在他怀里,没了平日里的锋芒狡猾,也没了素日坏心眼逗人的毒舌,反而苍白的好像风一吹就能散了。 他臂弯收紧,一路将人抱到了自己房中。 宁敬水跟进来时就看到沈却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人一放好就快速退了开来,甚至像是避讳似的不太敢去触碰薛诺。 他眸色不由越深了几分。 “沈大人,老夫得继续替薛公子施针压制毒性” “那我先出去。” “不必。”宁敬水深深看了沈却一眼,“外头风雨太大,沈大人身上还有伤,别出去吹了冷风再入了风寒,不如沈大人就在屏风外等等,说不定等一下还要沈大人帮忙。” 沈却闻言只能退到了屏风外,隔着烛光隐约瞧见里面宁敬水替薛诺褪去外衫,他连忙扭头转过身去背对着屏风这边。 宁敬水见屏风外那道身影绷紧了背脊捏着拳心,半点没有朝里探望不说,甚至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沈家大公子怕是真的知道了少主女子的身份,否则以他们之前那般亲近,沈却绝不会突然这般避讳。 想起刚才来时这位沈家玉郎主动遮掩,假意什么都不知道,又想起少主毒发动静绝不会小,可整个沈家除却弗林院外却无一人知道,就连那姜成带他过来都是走的院墙像是怕惊动了旁人。 宁敬水忍不住垂头看了眼依旧昏迷的少主。 明明这副容貌虽艳丽却不及主上当年,却没想她男儿身份依旧能引得少年郎痴情。 这沈却不管猜没猜到少主身份,也不管他知道了多少,可他没追根究底,没主动探寻,甚至还想方设法替她遮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宁敬水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主上当年府中那群莺莺燕燕,还有那位对主上痴情不已的薛侍郎。 “啧。” 他轻笑了声,对薛诺处境倒没那么担心了,安心替她解决起身上的毒。 血融丹的毒性宁敬水本就钻研多年,薛诺这边虽然事发突然,好在情况不算太坏,等花费了近半个时辰。 宁敬水才将银针取下放回了药箱中,然后替薛诺拉上了被子起身朝外面走去。 “宁太医。”沈却听见动静连忙回头,“阿诺怎么样了?” 宁敬水拿着帕子擦手:“已经无碍了,只是毒发一次到底损了身子,我之前给她的药服后也会虚弱,接下来数日她怕是都得好好养着。” 沈却这才放下心来,他朝着屏风里看了一眼迟疑着道:“宁太医,阿诺体内这毒能解吗?” 宁敬水原是想说能,可触及沈却目光,话到嘴边突然改口。 “不能。” “薛公子中的毒极为罕见,老夫以前也未曾听说过,若非老夫与她长辈有故交,且又受人嘱托多年研制,恐怕连压制她体内毒性一时的药物都没有。” “薛公子中毒多年,毒性早已深入骨髓脏腑,全赖她家中长辈遍寻天下名医费尽心力才让她活到现在,以她的情况最多只能再熬两年,要是过了两年还不能找到下毒之人拿到真正的解药,恐怕就只能等着毒发身亡了。” 宁敬水一边胡扯,一边在心里朝着已逝的永昭公主拜拜。 不是他故意咒少主短命,他就是想瞧瞧沈家这小子在知道少主命不久矣的情况后会怎么选择。 沈却丝毫不知宁敬水心思,他猜测到薛诺中的极有可能是血融丹后,太子妃说永昭公主死于此物的话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他只以为宁敬水说的是真的,这宫廷秘药只有天庆帝手上才有解药,紧握着拳心时力道大几乎掐破掌心。 “那这两年” “只要好好服药,不受刺激,不见血腥,我能保她两年无忧。” 沈却脸色苍白,将宁敬水的医嘱谨记在心上后才道:“多谢宁太医。” 那边金风他们将跨院搜了一次,特别是薛诺住处和书房,几乎将所有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等把可疑的东西堆在一起,抱朴才过来唤了宁敬水和沈却过去一一过目。 宁敬水看了一遍就道:“只有这些?” 金风说道:“这段时间跨院这边添置了不少东西,有些是府里下人去买的,也有一些是旁人送的,这些都是公子用过和碰过的,还有一些送过来后公子就直接让我堆在了另外的房里从来没碰过。” 既然没碰过,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宁敬水闻言这才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将每样东西都过了一遍,半晌他突然停了下来,将刚才拿过一次用了约莫有一小半的墨条放回了鼻间,轻嗅了片刻方才问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金风惊愕:“这是三公子送的。” 沈长瑞跟薛诺要好,也知道她“没钱”,所以隔三差五就会朝着跨院这边送东西。 有的时候是吃喝,有的时候是纸笔,这墨条就是前几天沈长瑞给薛诺送话本的时候一并捎带过来的。 沈却看着他:“这墨条有问题?” 宁敬水拿着递给沈却:“这里面加了很多龙荔和九金草的汁液,应该是在制墨的时候就混了进去,用特殊手法封存了药性,因为有墨味压盖,只有研磨的时候才会将药性透出来些许。” 沈却皱眉:“龙荔和九金草?”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宁敬水说道,“龙荔又叫疯人果,是南地特有的东西,九金草更是能要人命的毒物,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辅以一些特殊药材炼制之后,长沾人身能让人精神不济,逐渐产生幻觉。” “这两种毒物原本都是需要服食之后才会让人中毒,若只是置于身旁长期接触,只会慢慢让人变得体弱甚至出现癔症,寻常大夫也查不出来是中毒。” 沈却看向金风。 金风急声说道:“前几天三公子过来的时候送来了一小盒墨条,说是他新得来的,他自个儿那的墨还多,还说这墨条研磨之后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所以往大公子那边送了些,剩下的全给了公子。” 抱朴也吓了一跳::“前几天三公子的确给大公子送了些墨条,只是大公子原本的还没用完,我就都先收了起来。” “东西呢?” “在公子书房。” “去取。” 抱朴连忙去了沈却书房那边,没过多久再回来时手里就拿着个木盒子。 等将东西递给了宁敬水,宁敬水取出盒子里的墨条放在鼻尖轻嗅了嗅就道:“是同一批。” 沈却脸色阴沉了下来。 宁敬水将墨条扔回了盒子里:“沈大人,按理说以这些墨条里面搀着药物的份量,恐怕得将它们用掉一大半才会让人染上毒性,可是薛公子体内的毒本就不寻常,那九金花与她体内毒性相克,所以才会这么快毒发露了痕迹。” 换句话说,要不是薛诺倒霉用了这半块墨条,凑巧激发了血融丹的毒,恐怕这些墨条到用完了都没人知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 墨迹干了,毒性也就挥发干净了。 哪怕最后沈却出了什么事被人诊出中了毒,沈家也找不到罪魁是谁,甚至都难以查到到底是何处出了纰漏。 第207章 美人计 “龙荔虽少,在南地也不算罕见之物,可识得九金草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要是这次薛公子没有毒发,这些墨条又被沈大人用完,待到察觉不对时沈大人恐怕已经中毒极深,频发癔症被人当了疯子。” 宁敬水的话让得整个屋中都安静至极。 抱朴和姜成都是心惊肉跳,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会用这么阴损的手段来害大公子。 沈却沉默片刻,才伸手接过木盒将墨条封存起来放在一旁:“麻烦宁太医再帮忙看看,我和阿诺这院子可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有问题。” 宁敬水惊讶沈却的冷静,见他脸色虽然不大好看却没无端暴怒,他对这年轻人倒多了几分好感。 沉稳聪慧又有分寸,更何况还是少主的“爱慕者”,他自然不会拒绝举手之劳的事情。 抱朴带着宁敬水将跨院里里外外检查了一次,又去沈却书房和住处查看了一翻。 等看完没发现其他不该有的东西,沈却这才神色微松。 宁敬水就着房檐雨水冲了下掌心:“沈大人,这墨条你打算怎么处置?” 沈却站在他身旁:“我会问清楚长瑞这东西是从何处而来,待到查清动手之人,定不会放过他。” 宁敬水喜欢沈却爱憎分明,就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九金花一般长在地火炎热之地,能识得九金花炼毒之人必定极为精通药理。” “他既敢用这种法子朝着沈大人下手,一击不中说不定还有后招,往后沈大人经手之物都得小心再小心。” 沈却点头:“我知道,多谢宁太医提点,那阿诺这边” “薛公子暂时没什么事了,等缓过来人自然就能清醒,至于体内的毒仍需靠着汤药压制,明日我会让药童送药过来。” 宁敬水说完后顿了顿,“对了沈大人,薛公子脾气倔强,没人奈何得了她,可她这毒发作一次便会伤她一分,时间越久就越会短寿。” “我之前就想将她带回家中亲自盯着她好好调养,可她不肯离开沈家,我能看的出来她待沈大人不同,如果可以的话烦沈大人多看着她一些,让她按时按量地吃药,还有,少见血腥。” 当年主上还在时,就是嘴硬心软最受不得美人计。 凡她不想做的事情,每次薛忱纠缠在旁唠唠叨叨念经一通,主上哪怕再不情愿最后也多少总会让步。 少主这性子比主上当年更犟,可有些方面却也跟主上像极了。 比如她待沈家这小子心软。 宁敬水心里头搓了搓小手,这沈家玉郎长得不错,比起当年薛忱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定这小子的美色能管点儿用,要是能念叨的少主烦了早些答应解毒就更好了。 沈却哪知道宁敬水那些小九九,只神色认真地道:“宁太医放心,我会看着她服药。” 夜色更浓,雨势渐渐小起来时已近五更。 折腾了一宿,沈家内宅有了仆人起身,怕惊动了外头的人,宁敬水不便久留,叮嘱完了沈却之后就拉着金风到了一旁跟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完事后才叫姜成送他出了沈家。 沈却送走了宁敬水,回来就见金风想要挪薛诺回去,他伸手将人拦了下来: “今天就让阿诺歇在这边,我还要去书房准备一些待会儿进宫要用的东西,你在这儿守着她,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来叫我。” 金风正愁等下要替薛诺擦身不能叫人见着,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沈却绕过屏风进去看了看薛诺,见她安睡过去,站了片刻就领着抱朴离开,等到了门外才扭头道:“今天夜里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抱朴连忙点头:“公子放心,我不会多嘴。” 沈却揉了揉眉心。 “公子去歇一会儿吧。”抱朴说道。 沈却“嗯”了声:“去把朝服取过来放在书房,再叮嘱厨房那边给阿诺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晚些时候宁太医送药过来,你亲自盯着让厨房煎药,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替阿诺补身的汤药,别说漏了嘴。” “好。” 抱朴去替沈却取了朝服,整理好放在书房的架子上就去忙其他的。 沈却放松下来半靠在房里临时休憩的小榻上,拉开衣袖低头看着小臂上的牙印时,一直稳着的脸上才再也绷不住。 那天塌地陷的震惊和今夜所有事情撞在一起的纷纷扰扰狂涌而来,让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害怕。 伸手轻轻摩挲着牙印,那隐约的刺痛让他脸色苍白。 当年那场大火,永昭公主府血流成河,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扛着血融丹毒发作时的痛苦和折磨,一日日地熬到了今日? 她恨皇室,恨朝堂,恨整个大业,也恨负了她母亲的那些人。 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有理由毁了大业江山的人,那梦中的小千岁本就是为着复仇回京,而他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在江南杀了她 想起初下江南时想要找到薛诺提前斩草除根的心思,沈却忍不住指尖都在颤抖。 还好 还好他没动手。 还好他及时收了杀念没想要赶尽杀绝。 沈却仰躺在榻上,睁眼看着房顶横梁上落着的虚影,想着他与薛诺相识后的点点滴滴。 乱七八糟的思绪几乎将他脑子都要撑爆,可最后所有的思绪就全都化成了宁敬水的话。 他说阿诺只剩两年,她只有两年时间,若是拿不到解药,血融丹毒发作,她就会像是当年永昭公主一样受尽折磨痛苦而亡。 雨声渐歇时,天边微霁。 沈却就那么睁着眼不知躺了多久,外间传来敲门声。 沈却声音沙哑:“进。” 姜成推门而入:“公子,该准备进宫了。” 沈却眼下青黑一片,昨夜的湿衣未换,此时早就被体温烘干,皱巴巴贴在他身上。 姜成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道:“公子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无碍。” 沈却脑子发胀地走到一旁将朝服换上,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问道:“祖父他们起了吗?” 第208章 不是同路 沈却是太子伴读,也在翰林院当值,可论实际官品却不高,若无特殊的事情一般不用跟着一起上早朝。 沈家这边只有沈忠康和沈正天需要每日上朝议事,他今天进宫更多是为着昨天夜里成国公和三皇子的事情。 姜成回道:“老爷已经起了,跟大爷都在前厅。” 沈却整理好衣物洗漱完后,这才去了隔壁卧房,待看过薛诺依旧睡的安稳,脸色也比昨夜稍微有血色了些,这才叮嘱了金风几句朝外走去。 沈家三人同乘马车入宫。 沈忠康看着沈却脸色皱眉:“你这是一夜没睡,脸色这么难看?” 沈却回道:“昨天回去后光想着成国公和三皇子他们的事了。” 沈正天倒是很能理解自家儿子,在旁说道:“别说是长垣了,就是我昨天回去后也一宿没睡。” “父亲,您说陛下昨天夜里盛怒之下严惩了成国公和三皇子,可到底刑部的事还没定论,待会儿上朝若是有人求情,陛下会不会又反悔了?” 三皇子是中宫嫡出,这几年一直压着太子,成国公也在朝中经营多年,他总觉得这么容易就把他们弄下去有点像是在做梦似的。 沈忠康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说道:“如果是别的事情陛下可能会反复,可成国公和三皇子犯了大忌。” 冤害太子事小,构陷刑部也不是破了天的大事,说到底天庆帝震怒的是他们朝着锦麟卫伸手。 帝王卧榻之处绝不容他人染指,成国公和三皇子犯了忌讳,天庆帝容不下他们。 沈正天想起昨夜的事忍不住说道:“说起来昨天夜里多亏了冯源,要不是他将锦麟卫牵扯进来,陛下恐怕还没那么震怒,不过冯源向来不亲近太子,也甚少与咱们来往,昨天夜里他为什么会突然帮太子?” 刚开始他们未曾多想,可后来仔细想想却惊觉昨夜事情是冯源手下留情。 东宫派去圣前刺探消息的人其实并不隐秘,以冯源的心思若不想泄漏消息,东宫那边根本不可能提前知道锦麟卫调动。 沈忠康淡声道:“他未必是帮太子。” “这几年陛下一直都在暗中搜查薛忱下落,江南那边也传回消息,说是他们在查薛诺时撞上了查探薛忱的人。” “按理说薛忱就算还活着,时隔这么多年陛下也不该一直紧追不放,我总觉得陛下捉拿他的目的不像是为着他这个人,反倒像是想要从他身上找什么东西。” 沈忠康说话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眯着眼, “冯源本就一直替陛下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薛忱的事估计也是经他之手,这次成国公假借薛忱嫁祸太子和沈家,如若太子获罪,冯源也同样逃不掉渎职之名,陛下不会任由一个无能之人掌管锦麟卫留在他身边当他心腹。” “冯源不过是在帮他自己,顺带给了太子一个人情。” 沈正天若有所思。 沈却靠在车壁上却是突然走了神,他想起第一次梦到薛诺的情形。 那梦里太子死了,沈家像是出了问题远不如现在安稳,康王府撕开了表面祥和掺合进了夺嫡之中,几位皇子更是斗的不可开交。 在那断断续续的梦境中,薛诺将整个京城当了猎场,隐于暗处搅弄风云,她像是熟知朝中所有人的底细和软肋,轻而易举便能拿捏旁人,挑唆朝中各个势力彼此争斗,而她做到这一切,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冯源。 梦里的薛诺认了冯源当义父,与他内外勾结把持朝政,甚至后来还从他手里接管了整个锦麟卫,连带着将皇室也扯了下来。 所以冯源也是永昭旧人? “长垣。”沈忠康见沈却脸色奇怪,不由叫了他一声。 沈却抬眼:“祖父。” “你怎么了,瞧着神思不属的。” “我只是在想冯源。” 沈却迟疑着道,“祖父,我听闻冯源以前并非是宫中之人,也不像是那些宦官自幼入宫?” 沈忠康“嗯”了声:“他的确不是自幼入宫的,冯源的父亲曾是朝中言官,先帝在位时因言获罪累及全族,冯源自幼饱读诗书十分有才,按理说家中获罪后他该与族人一起被发配边关,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入了宫。” 冯父是言官,在朝时得罪了不少人,落罪之后自然有见不得他子嗣安好。 冯源几乎可以说是被半强迫进的宫,等进宫之后也一直被人打压,一直留在御马监那边当了好几年没什么存在感的扫洒太监。 一直到天庆帝登基之后,永昭公主处理了一大批朝中佞臣,连带着十二监里一些与朝中勾结的内侍太监也都被处置。 那会儿冯源才慢慢在御马监冒了头,成了御马监掌司,只不过他依旧没什么存在感,一直安心待在御马监里,从未在十二监冒头。 “说起来也挺奇怪,冯源在御马监里待了好些年,一直都不争不抢。” “我以前也曾见过他几次与他有过交谈,他虽入了内宫,可依旧温文有礼守着世家公子那份矜持,从未染过宫中野心,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像是变了心性,短短几年时间就一路进了司礼监,踩着胡志仪的尸骨博了陛下信任掌了大权。” 胡志仪熬了四十几年,服侍过三代皇帝,说一句堪比宰辅都不为过,可依旧折在了冯源手里。 若非沈忠康亲眼看到冯源是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看到他不择手段扫清身前一切障碍,他也很难将现在这个手握大权的宦臣,跟曾经那个哪怕落难也依旧不染尘烟的冯家公子当成一人。 沈却张了张嘴,想问冯源认识永昭公主吗?可话到了嘴边却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问祖父。 祖父心思太过敏锐。 梦境里冯源虽然看似帮着薛诺,可他从未引导过薛诺,也好像完全不在意事后薛诺会变成何种模样,反而像是在纵容她杀戮,一手送她走上再无回头可言的绝路。 薛诺那血腥狠戾之名,至少有一半是来自冯源。 梦里后来冯源消失无踪,天下大乱,薛诺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大业朝堂早就被她毁了根基。 薛诺杀的人太多,行事太过暴戾,所做也太过不折手段,永昭公主留下的那些并非人人都是残暴之人,她众叛亲离。 虽然梦里没看到结局,可沈却知道。 大业毁了,薛诺下场也不会太好。 沈却总觉得,这不该是永昭旧部对待她遗孤的态度。 他不敢将薛诺身份告知沈忠康,更不敢将梦境的事情告诉他,因为他很清楚,沈忠康在意的是天下大义,是百姓苍生。 若是叫他知道梦境里阿诺他们毁了大业,他绝不会容她。 沈忠康见他沉默不由皱了皱眉,总觉得沈却有些不对劲,不过眼下宫门在即他也没有多说,只叮嘱了一句: “冯源的事情别多想,那人心思深沉,也向来让人瞧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不过他终究与太子不是同路。” “别试图跟他走的太近,免得引火烧身。” 第209章 丧家犬 马车停在宫门前,沈忠康和沈正天径直去了议政殿,沈却则是绕道去了东宫。 昨天的事情经过一夜发酵,成国公和三皇子一个吐血昏迷,一个受了杖责血淋淋地被抬回府中,锦麟卫连夜就封了两家府邸,再加上永顺侯那头天不亮就带着人拎着鞭炮去成国公府门前,就差敲锣打鼓在外炸了小半个时辰。 如今就算原本不知道的,也全都知道了。 圣驾还没来,一群朝臣站在外间抱着笏板低声议论着。 “我来时隔着两条街都听到那鞭炮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送丧呢。” “我也听到了,那会儿还想着谁这么早就搁正街上放鞭炮” “这永顺侯也太缺德了,听说成国公昨天夜里被抬回去时本就病得厉害,早上又被气了一回差点直接断气。” “可不是,我来时还特地让人绕到了永正街那边,远远瞧见成国公府的人跪在门前哀求,说是成国公快要不行了,想要让人请个大夫回去,可那些锦麟卫的人只说是没有圣旨不肯放人出来,也不肯去请大夫替他们通传。”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永顺侯还叉着腰搁人家门前幸灾乐祸,说他一早就让人去了城东的棺材铺,订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说只等着成国公咽气就给人送去。” 永顺侯那人嘴巴毒得很,郑家的人被他气得仰倒。 要不是锦麟卫的人在外拦着,那郑家人怕是能拼着抗旨都得冲出去跟他拼命不可。 詹长冬站在人群中间,听着旁边那些人絮絮叨叨说着成国公府的惨况,他颇为满意地伸手勾着腰间的佩绶理了理。 不愧他连夜送信去了永顺侯府,那永顺侯倒是个妙人,往后有机会该多走动走动,说不定下次还能有意外惊喜。 太子倒是没想到永顺侯落井下石能这么顺溜,有些目瞪口呆的同时,扭头对上沈忠康同样惊愕的脸。 沈忠康默了默,那永顺侯这么多年没被打死也真不容易。 “陛下驾到!” 圣驾入殿,所有人陆陆续续地也都进了殿中。 待到早朝开始,正事还没说完就有三皇子一系的人上前替成国公求情,更有言及中宫皇后禁足有损天家颜面。 成国公先前因户部之事在朝中势力虽有损伤,可到底根基深厚,且跟随三皇子之人也不愿就此罢休。 陆陆续续求情辩解之人跪了一地,开口闭口便是二人冤枉。 天庆帝脸色难看的很,隐忍着怒气未曾发作,而本该落井下石的四皇子昨天夜里被吓了之后,这会儿反倒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眼见着那些人将成国公病重之事上升到了天庆帝无体恤之心,又拿着永顺侯所行之事说话,暗指天庆帝意欲逼死成国公。 詹长冬正想开口,却没想久不上朝的徐立甄反倒拖着还没彻底长好的腿突然厉声斥责: “照诸位大人的意思,成国公诬陷太子事小,意欲谋夺东宫之位也不是大罪,陛下连查都不该查他?是否往后无论是谁做下此等谋逆犯上的事情,只要仗着年迈体弱卖惨一番,就能逼着陛下退让前尘不究?” 求情的那些人瞬间脸色大变。 “徐大人胡说什么,我等不过觉得昨夜事出突然,刑部之事尚未定论,成国公未必就是冤枉了谁” “那韩大人的意思是孤有罪?”太子微侧着脸。 那姓韩的朝臣哪敢去应太子这话,他只想替成国公解围,不是想把自己也送进去。 他跪在地上朝着天庆帝沉声道:“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微臣只是觉得成国公毕竟是两朝老臣,行事断然不会这般妄为,这些年成国公所行之事皆是为着陛下和大业,就算真有行差踏错,念及过往功劳也不该任其病重无医。” 旁边瞬时有人附和:“韩大人说的是,陛下,刑部的事情还没查清,成国公本也是被人陷害,若此时成国公当真病逝于府中,世人怕会议论陛下凉薄,苛待老臣” “放肆!”天庆帝怒喝出声。 说话那人连忙闭嘴。 徐立甄眼见着天庆帝盛怒,正想继续附和讨好上意。 谁料沈忠康突然开口:“陛下,其实韩大人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不管是诬陷太子,图谋东宫,亦或是刑部下毒都绝非是小事。” “陛下既已下旨彻查,就不急在这一时,成国公在朝多年交好之人无数,若陛下因太子殿下受了委屈便任成国公在府中生死,怕是就算事后查出他有罪,朝中也依旧会有人心存怨怼腹诽陛下凉薄。” 韩大人等人都是怒目而视,只觉沈忠康这话诛心。 天庆帝更是因那一句意有所指的凉薄之言,瞧着朝下这些人时满面阴沉。 詹长冬凉飕飕地说道:“既然韩大人他们所求,陛下倒不如顺了他们的意,也免得韩大人他们腹诽陛下鸟尽弓藏” 天庆帝横了詹长冬一眼。 那几名朝臣脸色瞬间苍白,特别是被点名的韩大人急声道:“微臣不敢!” “朕看你们没什么不敢的。” 天庆帝冷声道,“你们既然这么在意成国公,朕若真不管不顾怕是回头就成了逼死老臣的昏君了。” “你们不是怕他死在府中吗,好,让太医去看,让宁敬水亲自去,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病的有多重!” 早朝可谓是不欢而散,正事一句没提,光是成国公和三皇子的事情就让天庆帝憋足了怒气,那几位替成国公求情的人脸上也丝毫没有喜色。 他们得罪了圣驾,失了圣心。 徐立甄断腿还没痊愈,走路时腿脚微跛,没行多远便险些被人撞到在地。 “哟,这不是徐御史吗?这腿都还没养好就急着上朝,小心夜里再一不留神栽进恭桶里。”那位韩大人正气着,瞧见徐立甄就忍不住冷嘲出声。 徐立甄杵着旁边宫墙站稳,腿上疼的厉害,他脸色微白地说道:“这里还是殿前,韩大人想报私仇也多少顾着些地方,若是陛下知道了定不会轻饶” 第210章 致仕 “我呸,还惦记着陛下能向着你呢?” 那韩大人身旁站着的稍胖的朝臣忍不住就啐了声, “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那都察院里有詹长冬,太子和沈家也重得圣宠,陛下如今哪还能记得你这个没了用处的丧家犬,还想踩着我等讨好陛下,做你的春秋大梦!” 刚才在朝上,徐立甄的那些话让这几人记恨不已。 这些人本就是三皇子的人,他们也还记得上次户部的事情,要不是徐立甄跟个疯狗似的咬着不放。 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也不至于损失惨重,以至于铤而走险,想要借着刑部的事陷害太子落到现在这地步。 那朝臣忍不住就骂:“别以为落井下石就能得好,陛下可还厌着你” “好了。” 韩大人拦着他,“别跟他说了,不过就是只没了牙的疯狗,早晚有人收拾他。” “何必早晚,太子和沈家缓过神来,就定会要了他狗命。” “也是,当初可就他跟太子和沈家闹的最厉害,寻着机会就找人家麻烦,如今人家得势,徐大人就等着倒霉吧。” 几人冷嘲热讽一番,直接转身就走。 那身形微胖的官员走前更是故意朝着徐立甄断腿撞去,将人绊倒在地。 昨夜大雨之后,殿前台阶下本就有积水,徐立甄一头栽在水坑里,官服头发都被溅湿,等好不容易扶着旁边的石柱站起来时,整个人都显得狼狈至极。 周围那些朝臣见状都是纷纷避让开来,徐立甄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瘸着腿离开。 天庆帝下朝回了御书房时依旧带着怒气。 太子在旁劝道:“父皇别生气,朝中的人一贯都是如此,成国公到底也是老臣,说不定昨夜之事真有误会” “你懂什么!” 天庆帝瞪了太子一眼,有些怒其不争,“你就是性子太好,不知道这些人一肚子弯弯肠子。你可知道成国公说你与永昭余孽勾结,还言及漕运之事也是你一早就知道的,是你跟沈家一起与詹长冬勾结,意图为自己谋利!” 太子睁大眼,一脸惊愕。 天庆帝见状忍不住训斥:“朕知道你心善,可你也该多长个心眼儿,别真叫这些人骑到了头上还不知道。” 陈寅等一众老臣站在一旁看着天庆帝训子,见他一夜之间态度大变,不仅不再如前段时间那般疏远忌惮太子,反而像是回到了几年前时对太子亲近言语提点,几人都是忍不住面露惊愕。 昨天夜里除了成国公的事情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陛下待太子怎么突然就变了? 若是天庆帝待太子亲厚让几人惊讶也就算了,等接下来谈及朝中补缺,天庆帝主动提及重启永昭旧臣,将当年因谋逆案被无辜牵连贬黜之人重新调回京中启用之事,就更让几人险些惊掉了下巴。 太子所提的那些人本就都是看着官职挑选出来最为适合的,众人商议之后几乎没太多反对的余地。 唯一争论的大概就是要将那些人放在什么位置,在官职高低,还有遇到同样有才能之人从中取舍。 天庆帝答应启用那些人,便没再反悔。 陈寅等人商议着从中选取合适之人,而在这期间,太子言之有道,谦逊也不倨傲,对于众人意见也大多愿意认真听着,不一味盲从也不会听不进谏言,而且对于这次补缺不仅未曾趁机安插人手,反而一心为公。 等到补缺之事确定下来,那几位阁老从御书房出来时,都是忍不住对太子另眼相看。 “太子殿下不愧为储君,这心胸便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可不是,哪像是三皇子他们,总想着替自己安插人手,只不过没想到陛下居然真的答应启用永昭旧人,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说服陛下的” 陈寅听着周围几人低声议论淡然开口:“那几人都是有能力的,当年也大多是受了牵累,太子殿下能够说服陛下启用他们,不管是怎么做到的,对于朝廷来说都是好事。” 他说完朝着几人吩咐, “陛下既已经定下了补缺之人,就赶紧交代下去,别耽误了朝中正事。” 其他几人点点头都是应声下来。 等其他人离开,陈寅才看向一旁沈忠康:“你将太子教的很好。” 沈忠康眼底带着笑:“不是我教的好,是太子本就生性纯良。” 他有一个很好的启蒙之师,幼时又跟的都是心性正派之人,他所见所闻皆是正确的为君之道,耳濡目染,太子自然也与天庆帝不同。 陈寅听懂了沈忠康话中未尽之意,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白玉石阶。 能当帝王的,有几个是纯良之辈,天庆帝未曾登基之前也曾如太子待人宽厚仁善,可后来不也变得面目全非。 权势地位乱人心,朝堂倾轧更是容不下纯良之人。 有些事情陈寅看的比谁都明白,就算曾经不明白的,这么多年细想之后也都一一明白了。 只是他老了,老的动弹不得,也不像是沈忠康有一个才德兼备的儿子,又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孙儿。 所以他不能插手,也没那个能力去插手。 陈寅衣袂被风吹的来回轻晃:“再过一个月,我便准备致仕了。” 沈忠康豁然抬头。 陈寅说道:“你准备准备,待我致仕之后,你来当这个元辅。” “陈老” 陈寅挥挥手打断了沈忠康欲说的话,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疲惫来: “其实七年前我就该退了,只是后来怕你以私心乱政,所以才坐着这位置不放。” “这几年哪怕陛下允我不需日日上朝,阁中之事也大多都是交给你们去做,可我这身子依旧一日不如一日,时常都怕哪一日突然睡过去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陈寅已经七十四了,再过两个月便七十五,整个大业也从未有过他这般高龄权臣。 七年前若是永昭不出事,他早该退下来让沈忠康替了这元辅之位,可后来突逢剧变,他不敢退,天庆帝也容不得他退。 陈寅须发皆白,一笑时脸上沟壑就更重了。 见沈忠康欲言又止,陈寅说道:“你不必如此,这位置本就该是你的,这整个朝堂之中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这几年你所做之事我都看在眼里,眼下陛下难得对沈家和太子改观,正是能让他答应你上来的契机,这几日我就会找机会跟陛下提及此事,待到月余生辰之后便正式致仕。” “陛下的性子你也知道,他定会选一个能与你牵制之人来补上你的位置,到时阁中也会进了新人。” “你早些准备着,免得出了乱子。” 沈忠康听着陈寅叮嘱,见他决心已定,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他入朝时,陈寅已经当权。 他入阁时,陈寅便已是元辅。 亦师,亦友,也曾为敌,彼此猜忌,可如今所有的所有都化作遗憾和尊敬,沈忠康退后半步朝着陈寅行了个大礼: “您老放心,我定会顾好朝中。” 第211章 秋猎 太子留在了御书房里陪着天庆帝下棋,冯源脸色微白地进来回禀锦麟卫的事情时,天庆帝也没让太子避开。 听冯源说起锦麟卫副使被三皇子收买,连带着下头也几人私下与外间暗传消息。 天庆放下棋子说道:“杖杀。” 冯源低声应下后便请罪:“是奴才御下无能,才会让下面的人惹出这般是非,还请陛下责罚。” 天庆帝见他跪在地上时背脊虽然挺直,可额头隐见冷汗。 昨天夜里送走了成国公和三皇子后,冯源就自己去刑司领了三十杖责,虽然行刑的人未必真下了狠手,可他这态度已经足以让天庆帝对他缓了怒气。 “行了,这次的事就算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多谢陛下。” “起来吧。”天庆帝随口让冯源起身后,才朝着他说道,“刑部的事情你多盯着些,让伍金良早些给个结果。” 冯源恭谨:“奴才明白。” “宁敬水还没回来?” 天庆帝垂头看着棋盘,心里头却琢磨着成国公的病,早朝之上那些朝臣跪求时他虽震怒,可怒气消减之后倒也想知道那成国公是不是真的病的有那么重。 冯源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低声回道:“早间永顺侯去了成国公府一趟,成国公被气的呕血不止,宁太医让身边药童回来了取了很多药材,又叫上了胡太医他们,只是他们在宫门前撞上了徐大人耽搁了一会儿。” “永顺侯,他去成国公府干什么?”天庆帝疑惑。 冯源有些欲言又止:“放鞭炮。” 天庆帝:“” 虽然早就知道柳家那滚刀肉撒起泼来让人头疼,可这么损也的确出乎人意料。 “他还干什么了?” “听说柳侯爷还去城东棺材铺里定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要不是锦麟卫的人拦着,他还打算敲锣打鼓给成国公送去。” 天庆帝嘴角微抽,半晌忍不住笑骂出声:“那老东西!”难怪把人气得吐血。 天庆帝原本还阴云满面,听了永顺侯干的缺德事反而露出笑来,他笑着摇摇头一边与太子下棋,一边想起别的事不由多问了句: “你刚才说胡太医他们在宫门前撞上了徐立甄,他怎么了?” 太子原本还在旁听笑话,一听徐立甄的名字瞬间警醒。 冯源说道:“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急着回来跟陛下回禀锦麟卫的事,只路过时匆匆看了一眼,徐大人瞧着挺狼狈的,像是跟人动了手。” 在宫里跟人动手? 天庆帝不由挑眉,徐立甄那性子向来谨慎,断然不会做这么不着调的事情。 他朝着一旁的随侍太监看了一眼,那人便走了出去打听消息,等过了一会儿回来后就朝着天庆帝道: “回禀陛下,奴才问过了,听说是早朝散后韩大人他们找上了徐大人,为着朝上徐大人说要严惩成国公的事情在殿前争执了几句,推攘之中徐大人吃了些亏。” 天庆帝微眯着眼:“吃亏?” 那随侍太监低声道:“徐大人腿伤未愈,被人故意撞倒伤了腿,人也摔进了积水潭子里。” 天庆帝倒没想到会是这样,徐立甄的性子向来好强,打从几年前起复回朝后就从来都是只有人怕他的,近来这段时间他对徐立甄颇为冷淡,却没想着连韩金园几个都敢在宫里朝他动手了。 天庆帝摩挲着棋子,挥挥手让那太监退了下去。 太子坐在天庆帝对面心中隐道不好,他忍不住看了冯源一眼,猜测着他刚才提起徐立甄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啪。” 棋子落盘,天庆帝收走了数枚棋子说道:“元煜,你这棋艺可是退步了。” 太子连忙回神笑着说道:“儿臣前些日子还得太傅夸赞了,是父皇棋艺精进,不过父皇可别让我,儿臣今儿个定能赢您一局。” 天庆帝闻言顿时朗笑出声:“是吗,那朕等着!” 父子难得和煦,太子陪着天庆帝下棋闲谈,偶尔提几句朝堂之事,等陪着天庆帝用了午膳见他闭眼小憩之后,太子这才脱身回了东宫。 沈却一直在东宫等着,见太子回来就连忙起身:“殿下” “不必多礼。” 太子压着沈却让他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就说道,“这陪着父皇下棋简直比让我看一天折子还累。” 输的多了不行,显得他无能,可赢得多了更不行,那扫了帝王颜面。 太子已经很久没这么费尽心思做一件事情,满脑子想的都是让自己既要输,又不能输的太明显。 他揉了揉指腹:“本想早些回来跟你说事的,可父皇难得兴起非得让我多下几局,而且还定下赶在入冬之前再行一次秋猎。” “又要秋猎?”沈却皱眉。 太子点点头:“父皇说重阳要祭祖,正好要去皇陵那边,皇陵隔壁就是九黎山。” “今年朝中事情不断,父皇觉得烦心,正好想要趁着祭祖让一众朝臣都去九黎山散散心,还说要把这次秋猎和祭祖的事情交给我来操持。” 沈却闻言就眉心皱的更紧,祭祖让太子操持是很正常的事情,既能显示储君之位稳固,也能让人知晓天庆帝对太子的态度。 可是秋猎的事情 如果是寻常猎狝自然不麻烦,可圣驾也要去,又要带上朝中的人,随行必定还有宫妃、女眷,到时候光是御守方面就是一脑袋的包,而且三月他随太子狩猎在猎场出事,太子坠马不了了之。 沈却还记得梦里大概一年多后太子已经身亡,却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出事的。 他如今对于这种危险性十足的事情下意识排斥。 沈却忍不住说道:“秋猎之事本该交给冯源和禁军四营的人准备,殿下还要理政怎不推掉?” 太子叹口气:“我说了,可父皇只说是给我历练,他这几年难得主动交代我一件事,而且还答应将禁军和锦麟卫暂交我调用,甚至连五城兵马司那边也随我安排。” “我要是推了,父皇怎么想?” 祭祖和秋猎的事情放在一起,他总不能只答应操持祭祀不管秋猎。 天庆帝向来自我,觉得交给他事情是委以重任和信任的表现,他要是拒绝了那就是不识好歹,恐怕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得完蛋。 太子说道:“我知道这事情安排起来麻烦,可麻烦也只能去做,好在离重阳还有小半个月,来得及准备。” 沈却也知道圣言已出容不得拒绝,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太子想起秋猎的麻烦也颇为心烦,让人送了些凉茶过来压压燥气,等感觉心头气顺了些才说道: “好在父皇已经定下了补缺之事,黎峥他们能够顺利回京了,李尚荣运气好,能进了户部占了空出来的侍郎位,其他几人也都还不错。” “不过有件事情怕是麻烦,今天早朝上老三的人替成国公求情时跟徐立甄起了争执,下朝之后就拦着徐立甄动了手。” 第212章 男女,有别 见沈却疑惑,太子将早朝上的事情还有后来的事都跟徐沈却说了一遍。 等说完后太子才道:“父皇听了之后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看他神色不对,怕是对徐立甄起了怜心了。” “徐立甄闲赋在家这么长时间,父皇若要用他怕会稍作补偿,没了老三和成国公那头牵制,徐立甄恐怕又得来找咱们麻烦。” 沈却对此倒没多大反应,徐立甄这人本就跟旁人不同,当年落到那般境地后来还能博得圣心重新起复得了重用,如今只是暂时困局,他又怎可能甘心就此沉寂。 更何况上次户部的事情徐立甄虽然得罪了无数人,也让三皇子、四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可不得不说他办的极为漂亮,也足以让天庆帝对他改观一些。 要不是薛诺让人打断他的腿,后来又出了“意外”让他因断腿困缚府中,徐立甄早就该重得圣心了。 沈却说道:“徐立甄这人心思深,他早就知道韩金园几人会替成国公求情,也知道那几人心性狭隘,朝上争端必会蔓延到朝下,所以才做了这出苦肉计给陛下看。” 太子说道:“我知道他这是苦肉计,可你知道这事是谁在父皇面前提起来的吗?” 沈却抬头。 太子道:“是冯源。” 沈却脸色变化:“冯源?” “就是他。”太子说道,“徐立甄失了圣意,你也知道宫里头伺候的人大多都是捧高踩低的,要不是冯源突然提了一嘴,就算徐立甄的苦肉计做的再真,父皇一时半刻也很难知道。” “你不知道当时父皇本来是在问成国公的事情,偏冯源突然提起徐立甄,可要说他是故意又没有替徐立甄说话,反倒问及什么都推脱说是不清楚。” “长垣,你说这冯源到底想干什么?” 昨天夜里刚帮了他们,压下了成国公和三皇子,今天转头又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帮了徐立甄。 沈却对于徐立甄冒头毫不意外,可对冯源帮了徐立甄却是心中震愕。 他不像是太子疑心不定,不知冯源意图,反而下意识觉得冯源是故意的,否则以冯源在宫中多年谨慎,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圣前提及一个失了圣意的人。 可冯源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是永昭旧部吗? 当年出卖永昭公主的,那徐立甄可是头一个! 沈却原本还想着寻个机会试探一下冯源,看他是否知道薛诺的事情,或者血融丹解药的事,可如今却是念头全消。 那个冯源,太过危险。 “长垣?”太子见他脸色不对唤了声。 沈却紧抿着唇看着太子:“徐立甄这事端看陛下如何去想,他毕竟没犯过大错,陛下重新用他也是早晚的事情。” “倒是冯源,殿下还是多防着他一些,这次秋猎殿下也别将所有事情都交给冯源和锦麟卫去做,让禁军、兵马司那边与锦麟卫彼此牵制,免得出了差错。” 太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会让潘青亲自盯着。” 冯源突然插手徐立甄的事情,让沈却心里蒙上层阴影,他正想着冯源用意,打算回头跟祖父他们商量看看时。 那头太子就突然招了下人去取了些东西过来。 等将东西放在沈却身前时,太子直接推给了沈却。 沈却疑惑:“这是?” “给阿诺的。” 太子点了点那锦盒说道,“这次要不是阿诺机灵及时发现事情不对,提醒咱们提前防备,咱们恐怕都要倒了大霉了,他入京这么长时间也帮了我不少,我一直想着该送点他什么东西。” “他在沈家跟着你吃穿不愁,别的东西估摸着也用不上,上次在马场时我见他好像很喜欢骑马,一直盯着愔愔那条马鞭瞧,我就特意让人打了一条马鞭给他,正好秋猎的时候你也带着他一起去玩。” 沈却打开盒子,就瞧见里头躺着一条红色马鞭。 握手的鞭杆头尾都是赤金浮纹,上面雕着翱翔的飞鹰。 鞭子通体赤红,连尾稍的穗子都是红色的。 太子拿着鞭子笑着说道:“上次我瞧着阿诺选东西时挺喜欢红色的,连腰间挂着的穗子都是赤红,而且愔愔的鞭子也是这般颜色,我就索性照着打了一条给他,他应该会喜欢。” 沈却接过后突然就想起少时见到薛诺那次,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穿着红彤彤的衣裙,拽着他衣角叫他“小哥哥”。 那女娃娃发带是红的,衣裙是红的,连脖子上带着的缨络也嵌着红宝石。 沈却忍不住眸中泛着柔软:“殿下的心意,她会喜欢的。” “喜欢就好,等去九黎山时我再送他一匹好马,正好前几天御马监的人说他们新得了一批不错的,刚驯养下来,里头有几匹模样不输给白家小子那匹追影,愔愔缠着我想要都没给她,到时候让阿诺先挑一匹,就当是我的谢礼” 太子说话时笑容满面。 沈却坐在他身旁,瞧着他脸上的笑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没有张口提薛诺可能是元窈郡主。 他本想问太子血融丹的事,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问,最终拿着马鞭离开东宫时什么都没说。 回到府中时沈忠康他们还没回来,沈却寻了外院的人说了几句就回了弗林院。 等到了院中时,他陡然停了下来望着自己住处发呆,直到抱朴端着汤药过来瞧见他时才满脸惊讶:“大公子,您怎么站在外头?” “我刚回来。”沈却抱着锦盒上前,“阿诺醒了吗?” “醒啦,刚用过了饭,这会儿正准备吃药呢。” 沈却闻言走到门前刚想像往常直接入内时,想起薛诺是女子男女有别,脚下停住举手想敲门时又蓦地悬在半空。 薛诺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身份的,他要是敲了门岂不是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了。 以她心性,她还会继续留在沈家吗? 沈却一时间头大极了。 抱朴端着汤药入内,扭头见自家公子举着手傻愣愣的站那儿,不由疑惑:“公子,您手疼?” “”沈却不着痕迹放下手:“没。” 入秋后天气凉了下来,昨夜一场大雨更是添了些寒意。 薛诺缩在榻上抱着引枕,神色恹恹地听着金风絮絮叨叨交代着宁敬水的医嘱,巴掌大的小脸上白的不见血色,一双桃花眼也半垂着昏昏欲睡。 她头发没有束起,只随意拿着发带绑了个小啾啾,人盘着腿缩在榻上时,半张脸都埋在了引枕里,显得她整个人都更小只了些。 第213章 我们阿诺长命百岁 “沈却!” 薛诺正被金风念叨的昏昏欲睡,见沈却回来犹如见到了救星,她连忙抬头朝着进来的沈却挥了挥爪爪,咧嘴露出个不那么精神的笑容。 一旁的金风也只能先停了念叨,朝着沈却行礼:“大公子。” “你回来了,快过来。” 薛诺朝着金风撞了一胳膊,将人挤开后就拍了拍榻边,等沈却过去后就被她拽着衣袖拉着坐了下去。 沈却目光落在她抓着袖子的手上,目光下移就瞧见薛诺光着脚又没穿袜子。 她人长得瘦小,脚掌也小,脚趾小巧莹润这会儿微翘着,他只看了眼就连忙移开了眼:“怎么又不穿鞋袜?” 薛诺撇撇嘴:“自家屋里,又没出去。” 沈却训道:“自家屋里也得注意些,眼瞅着天气越发凉了,你昨夜发病本就还没好,要是再着了风寒有你受的。” 薛诺眼见着沈却开口念叨她,连忙将脚缩回了薄被里:“好啦好啦,我待会儿就穿,金风都嘀嘀咕咕我半下午了,你就别念叨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抱怨,“我这耳朵都快被你们念得起茧子了,年纪轻轻跟我爹似的,穿个鞋袜都管。” “薛诺!”沈却脸色一黑。 薛诺瞧他竖着眉毛伸手就想掐她后脖子,连忙笑嘻嘻地躲了开来,到底没再去撩虎须,只转身把手里的引枕挡在身前拦着沈却后说道: “我听金风说我昨天夜里发病的时候又咬你了,有没有伤着你?” “你说呢?” 沈却见她躲在引枕后露出小半张脸,没好气地将枕头扯了下来塞在她身后垫着。 薛诺挪了挪身子靠着更舒服了些,难得良心发现:“给我瞧瞧。” 沈却不愿:“有什么好看的” 薛诺倾身就去扯他袖子,沈却拗不过只能撩开衣袖让她看了看,等瞧着那一圈牙印深得吓人,过了一夜不仅没消还血红血红,连带着周围也乌青一片。 薛诺凑近左右看了看才忍不住“啧”了声:“真狠。” 沈却险些被气笑:“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旁人咬的。”这么理直气壮瞅着自个儿造的孽啧啧有声地评价真的好吗? 将袖子扯下来盖住胳膊,沈却才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每次发作起来都是逮着人就咬?” 薛诺眼珠微转:“宁敬水没跟你说?” 沈却将衣袖放了下来:“他只说你是以前中了毒余毒未清,这次是因为有人在身边的东西里动了手脚才会诱发了毒性,还说你要是再这么毒发几次会殃及性命,别的就没再多说了。” “你这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就没有找人仔细看过吗?” 薛诺看着沈却满脸疑惑的模样,原本有些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揪着枕头上的绣花说道:“鬼知道是什么毒,我小时候被人下了黑手差点死了,后来遇到薛爹爹后他找人帮我解了毒,可这毒有些古怪总是除不了根。” “没有解药?” “有啊,已经派人去找了,等找回来就没事了。” 沈却皱眉。 薛诺见他忧心忡忡忍不住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马上就要蹬腿了一样。” “这毒的确麻烦,可宁敬水那边能暂时替我压着,况且下毒的人已经找着了,等回头拿到解药也就没事了。” “我这种人可没那么容易死,祸害遗千年呢。” 沈却听着她胡说八道,明明脸白的跟鬼似的还拍着胸脯糊弄他,他心里突然生出几分难受来。 明明是比谁都痛苦的过去,她却能说的那般随意,不是不在乎,只是习惯了独自承担才能笑着将苦咽下去,笑得比谁都没心没肺。 沈却庆幸他没贸然告诉太子她的事情,也没追根究底去问她的过去。 她不想说,他就不知道。 沈却垂眼遮去那一瞬间的心疼,忍不住伸手按着她脑袋轻揉了揉:“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阿诺长命百岁。” 薛诺被揉乱了头发,满是嫌弃的抖抖胳膊:“噫,肉麻!” 沈却待她如常,两人说笑间也没半点不同,连带着沈却与她说话时也跟之前一样,再加上金风说她昨天夜里毒发之后他就一直守着自己,沈却与她独处拢共也就只有一小会儿。 薛诺心里放松下来就说道:“你胳膊上那伤可别赖我,反正之前你咬过我一口,这次我咬你一口算是扯平了。” 沈却睨她:“那之前坠崖那一次呢?” 薛诺假装没听到,只伸手拍掉脑袋上乱揉的爪子。 “公子,该喝药了。” 抱朴送来的汤药被放在一旁,金风瞧着不烫了就凑上来说道,薛诺翻了个白眼就想骂他跟个管家公似的:“等会儿再喝。” “等会儿就凉了。” 沈却接过药直接递到她面前,见她皱着鼻子想要耍赖,便抢先说道,“你乖乖喝药,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薛诺挑眉,见他一本正经不像是说谎,这才接过药碗仰头就闷了下去,等喝完之后脸都皱成了一团。 沈却递给她颗蜜饯。 薛诺将蜜饯塞嘴里后才恹恹地道:“宁老头的药越来越苦了” 她怀疑那老头子故意加了黄莲。 沈却无奈:“宁太医的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里都是拔尖的,多少人求他看一眼都求不来,倒是你,之前也没听你说过跟他那么熟。” “昨天夜里姜成去找他时,知道是你出事,他连衣裳都没穿好就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忙了半宿。” 薛诺倒没奇怪沈却会问,他要是不问才奇怪了。 说辞早就想好了,她直接说道:“宁敬水跟薛爹爹早年就相识,当初薛爹爹替我解毒时就求助过他,之前在江南时我体内的毒就隐有发作迹象,跟你来京城之后我就找机会见了他一面。” “他也是看在薛爹爹的面上才肯替我压制体内的毒,不过那时候我不是还藏着身份吗,要是让你知道我见过宁敬水哪还能瞒得住。” 沈却闻言佯装信了:“原来是这样,难怪上次马场出事他会去的那么及时。” 薛诺点头一本正经:“对啊,不然呢?” 第214章 动手动脚干什么? 薛诺不想围着宁敬水的事说话,怕不小心漏了口风,直接转了话题。 “对了,你不是说要给我什么东西?”她伸手看他,“东西呢?” 沈却见她难得心虚的样子眼里隐着笑意,倒也没拆穿她,顺着她的话说道:“不是我给你的,是太子,太子殿下说你这次帮了他大忙,所以特意让我带了谢礼给你。” 薛诺瞧见沈却放在她手里的东西顿时惊讶:“马鞭?” 沈却说道:“太子说他上次在马场时瞧见你好像很喜欢骑马,而且盯着临阳郡主那条鞭子目不转睛的,他也想不出什么旁的东西送你,索性就让人打了条马鞭送你,想着你会喜欢。” 薛诺刚才看见这鞭子时就觉得眼熟,听了沈却的话才反应过来这鞭子是仿着赵愔愔那条打出来的,除了鞭杆上的图纹不同,连颜色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她眸色微软,太子哥哥还跟以前一样,总能猜到她喜欢什么。 薛诺拿着鞭子问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还有成国公他们,早朝上没出差错吧?” 沈却摇摇头:“没有,朝上虽有人替成国公求情,可陛下因锦麟卫的事震怒未曾松口,不过倒是派了宁太医去成国公府看诊,免得刑部的事还没查清楚成国公就出了事。” 薛诺惊讶:“成国公病的这么重?” “病的重不重不知道,但是肯定气得挺严重。” 沈却将早上永顺侯干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外头传闻永顺侯替成国公定棺材的事说了出来, “听说成国公本来就病的厉害,被永顺侯这么一气直接就吐了血,宁太医去时他人已垂危,好不容易才吊住一口气。” 薛诺听得目瞪口呆,片刻后忍不住就扑哧笑起来:“这永顺侯可真是个妙人。” 沈却也是忍不住笑:“这话也就你说了,旁人只道他缺德。” 落井下石没人比他做的更娴熟。 薛诺嚼着嘴里的蜜饯,等将核吐了出来,又拎着颗扔进嘴里。 或是心情好,薛诺含着蜜饯把玩手里鞭子时笑地露出颊边酒窝,脸上也多了些血色:“有什么好缺德的,一报还一报,成国公他们当初朝着孟家送女人,瞒着人家柳家人时就该想着会有今日,真当柳林能那滚刀肉的名是白叫的?” 敢在皇宫里撒泼打滚被她母亲抽的,满大业也就这么一个了。 薛诺跟沈却一边说着闲话,听他说起早朝上的事情,又听他说起冯源和徐立甄的事。 她对冯源不熟,却知道锦麟卫在查薛爹爹过往,而且詹长冬也说过那人极为难缠,如今知道冯源替徐立甄解围的事后,薛诺对那人多了几分警惕,不过对于徐立甄重得圣宠的事倒和沈却态度一样,觉得那是早晚的事情。 打断腿这种“意外”,可一可二不可三。 要是再来一回,那就不是为难徐立甄,而是在给他苦肉计上添柴加火,让他越发能得圣心偏倚。 薛诺一边跟沈却说话,一边有些爱不释手地玩着手里的马鞭。 这鞭子比寻常马鞭要更长一些,鞭尾细软,而且配着鞭子还有个护手,戴着时刚好能将鞭尾缠在腕上。 薛诺原本想要试试,可昨儿个夜里嗑药嗑多了,虚弱状态上来了这会儿浑身发软用不上力气,她只好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又将鞭子缠在腕上试了试手感,眼角眉梢都透着高兴。 “这么喜欢?”沈却忍不住问。 “喜欢啊,先前瞧着临阳郡主那鞭子时就挺眼馋的。”她挥了挥,“这鞭子抽人肯定疼。” 沈却满脑门的黑线,伸手就想薅她,被薛诺笑着躲开之后,对上她笑盈盈的眼才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 他有些无奈说道:“殿下给你这鞭子可不是让你抽人用的,陛下今日下旨重阳要去皇陵祭祖,到时候顺道去九黎山秋猎。” “等重阳秋猎时你要是能养好了身子,我就带你一块儿去九黎山,殿下还答应说到时候送你一匹好马,再让府里替你做两身合适的衣裳,正好配了这马鞭。” 薛诺听到秋猎的事眼前一亮:“真的?” 沈却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想去九黎山得先养好身子才行,要是这般病怏怏的就不准去。” 薛诺连忙道:“你放心,我到时肯定活蹦乱跳。” 知道能去九黎山狩猎,而且太子还允诺送她好马,薛诺心情极好,将那马鞭十分宝贝地放回了盒子里叫金风拿下去收着后,对上抱朴送上来说是跟汤药分开服用的药丸子也没了抗拒乖乖吃了下去。 等服完药后,外头姜成才进来通传,说是沈长瑞下学回来了。 沈却余光看着薛诺衣着还算整齐,脚也藏在薄被里,这才朝外道:“叫他进来。” “大哥不是在里面吗,怎么还得通传?” 沈长瑞一脸茫然,都是自家兄弟,他来弗林院还是第一次被人挡在外头要让人通传的。 等进来瞧见薛诺窝在榻上,他下意识就朝着那边走过去:“这都什么时辰了,阿诺你怎么还赖着呢,还有你这脸怎么白的跟纸似的,病了”吗? 啪! 手还没摸到薛诺脑门,旁边沈却直接一巴掌就拍了过来。 沈长瑞疼的“嗷”了一声,抱着发红疼得都有些发麻的手委屈巴巴:“大哥,你打我干嘛?” 沈却拧着眉:“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成什么体统。” 沈长瑞:“” 都是男的,咋动了还能少块儿肉了? 他简直莫名其妙,正想说话呢,就被沈却冷眼扫了过来:“去那边站着,我有事情要问你。” 沈长瑞见自家大哥沉着眼一脸严肃,被他支配的恐惧升了上来,捧着手悻悻然地走到不远处站着嘟囔: “大哥,我最近没逃学,也没斗鸡遛狗跟人出去瞎晃,前几天谢三来找去碧河湖瞧热闹我都拒绝了,今儿个夏侯夫子还夸我上进来着” 能不能别这么看着他,他慌。 薛诺抱着薄被,险些被沈长瑞怂不兮兮的样子逗的喷笑。 第215章 无心之失还是居心叵测 薛诺肩膀微抖有些憋不住笑,旁边沈却是被沈长瑞闹的绷不住脸,他没好气地训道:“谁跟你说这个!” “那怎么了?”沈长瑞无辜。 又不是为着他做错了事,干嘛像是祖父上身了一样,忒吓人。 沈却原本还挺严肃的,被沈长瑞这么一闹只觉得脑仁生疼,他横了沈长瑞一眼只觉得手痒想要抽他。 旁边薛诺朝着他笑道:“我就跟你说了直接问了就行了,你非得先吓唬他。”她朝着沈长瑞道,“你大哥是想问你,你之前不是给弗林院这边送了些墨条吗,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沈长瑞说道,“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好东西,怎么样,那墨是不是比平常的好用?” 沈却瞪了他一眼:“是挺好用的。”差点把他和薛诺的命都给用没了。 薛诺憋着笑问道:“那墨条是哪儿来的?” 沈长瑞随口道:“二哥那顺来的啊。” 薛诺闻言忍不住看了沈却一眼,就见他眉心微锁。 那头沈长瑞还有写得意洋洋地说道:“前几天二哥不知道打哪儿搞来些好墨,在族学那边还跟我和三哥炫耀呢,后来我问了沈月婵才说是父亲特意给二哥带回来的,我想着这种好东西哪能都给了他,所以缠了父亲好久才让他答应让二哥分给我一半。” “我自个儿用了下,见那墨色浓郁,入纸不晕,而且用着还有股淡淡的花香,想着三哥不是送了阿诺一个砚滴吗,我就索性把墨条送她了,这阿诺有了,大哥和三哥肯定得有,所以又分了些给你俩。” 沈却沉着眼:“长林也有?” 沈长瑞道:“有啊,不过他不肯多要,就只拿了两条。” 沈却问他:“那你那里还有吗?” 沈长瑞点点头:“还有几个,大哥你的用完了吗,要是用完了我待会儿让守真取了给你送过来。” 薛诺团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引枕上的绣花,见沈长瑞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忍不住说道:“你当是吃墨呢,那半盒子墨条哪有那么快用完,不过你说你从二公子那分了一半走,你确定他那还有一半?” 沈长瑞迟疑着道:“应该还有吧,当时他不肯给我,我缠着父亲出面他才抠抠搜搜的给了我那么两小匣子,以二哥的性子,这么好的东西他哪肯全部给我,自个儿少说都得留下一半。” “那你见他用过吗?”薛诺追问。 沈长瑞点点头:“用过啊,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他在族学那边用了才被我看到。” 沈却眉峰紧拧:“你确定长荣用的,跟他后来给你的是同样的墨,还有除了那一次在族学,之后你还有没有见他用过这墨?” 沈长瑞见两人一直追问,也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来,他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应该是一样的,当时他跟我说时一脸得意的样子,好像这墨格外厉害,我还偷偷闻过他写的纸呢,那上头的确有股子极淡的花香,跟那墨条的味道是一样的。” “那墨条上刻的有银花,瞧着挺稀罕的,后来我也见二哥用过好几次,一直都随身带着。” 他说完后有些迟疑地道, “大哥,你们问这些做什么,是不是这墨条有什么问题?” 沈却听着沈长瑞的话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就连旁边的薛诺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些墨条显然是有人过了二房的手,借着沈长荣送进沈家来的。 如果沈长荣自己也用了,那还能勉强说他和沈正瑜是被人蒙在鼓里让人利用了,可他如果给沈长瑞的墨条跟他自己用的不一样,甚至只有在那次族学里拿着墨条当了诱饵引沈长瑞时才用过一次,那其中所意味着的事就大了去了。 一个是无心之失。 一个是居心叵测。 哪怕沈长荣平日里总喜欢跟沈却攀比,也性子倨傲与府中弟妹不和,甚至二房一直跟大房关系不睦,可沈却绝不愿意看到沈长荣心思歹毒到伙同外人来加害自己的亲人。 那不是天真无知,而是心思歹毒。 沈却轻出了口气,对着神情忐忑的沈长瑞说道:“这墨条里头混了些有毒的东西,若是一直用着能让人精神不济体弱发狂,你送给我的那些因为没用所以没事,可阿诺用了一些,昨天夜里险些闹出大事来。” 沈长瑞脸色“唰”的变了:“阿诺中毒了?” 薛诺见他紧张温声说道:“没有,我只用了半根墨条,还没来得及染上毒性,只是因为我之前吃的补身的汤药里有些东西和那毒性相冲,所以才会提前发现。” 沈长瑞脸色依旧发白,他没想到自己抢回来的东西居然有毒,更没想到差点害了薛诺和大哥。 “是不是爹和二哥”沈长瑞手心发抖。 “别胡思乱想!”沈却见他脸色难看一副急怒之状,朝着他说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别下妄言。” 沈长瑞咬咬牙。 沈却朝着他叮嘱:“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你这墨的来历,眼下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想害我们,所以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暂时别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你回去后把剩下的墨条装好送过来,长林那里我也会让人去要,你想办法去缠着二叔问他再要一些这墨,就说太子殿下先前瞧着这些墨好将你送给我的全都拿走了,你还想再要一些,看能不能打听出来这墨条是从哪儿来的。” 薛诺见沈长瑞神思不属,满是稚气的脸上更是惊疑不定。 她不由也在旁出声说道:“你也别害怕,这东西不知道时能害人,知道了也就没事了,眼下重要的是得探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人送进府里来的,你大哥要是亲自去问肯定会惊动了幕后的人。” “你就像是平日里跟你父亲他们闹腾那样,就当是想要争宠要些喜欢的东西,撒泼打滚胡闹都成,要是实在问不出来也不碍事,我们会另外想办法。” 沈长瑞心里憋着一口气,将两人的话仔细记下来后才忍不住道:“大哥,真的不是爹和二哥?” 第216章 思春 沈正瑜和沈长荣平日里就对大房不满,也不是没有气恼时说过泄愤的话,沈长瑞心中不安,怕真的是他们狠下心来想要毒害沈却。 沈却见他神色惶惶绞着手心神不宁的样子皱眉认真道:“我说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别胡思乱想。” “二叔是沈家人,他再有不满也不可能借你的手来向我下毒,更将长荣也牵扯进来,至于长荣平日里虽然争强好胜,可他本性不坏也做不出这种恶毒事情,更何况你刚才不是说了,那墨条他自己也在用,且还随身带着,他总不至于害他自己。” 沈长瑞这才明白刚才沈却他们为什么一直追问沈长荣自己用没用那墨条,原来是为着确定这个。 他脸色有些苍白,实在是他难以想象自己府中会有条随时咬人的毒蛇,那人还是自己的兄弟,他更是后怕自己险些害了大哥和薛诺。 沈却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你别多想,你等下先回去看看情况,若是能问出来这墨的来历自然就能知道是谁想害我们” 沈长瑞捏着拳头道:“我这就去找他们!” “长瑞” 沈却还想叮嘱沈长瑞别露了痕迹,谁知道他人就已经跑了。 眼看着他风风火火冲出了弗林院转瞬就没了踪影,沈却满是无奈,长瑞这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些,他朝着姜成看了一眼,让他跟过去盯着沈长瑞一些,又交代抱朴去找沈长林将那些墨条要回来。 等几人都走了,沈却才走回来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怎就让人盯上了长荣和二叔。” “沈家这头就他们最蠢。” “阿诺”沈却无奈看她。 薛诺收了毒舌面色冷了些:“早前就跟你说那江毓竹有问题,我让邱长青去查他都被挡了回来。” 这段时间他们唯一接触过想要打探她身份,又对沈家善恶不明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而且能送墨条这种东西,又能被沈正瑜和沈长荣珍之重之甚至视为骄傲拿出来炫耀的,除了不久前曾说要收沈长荣为徒的陆弢还会有谁? 陆弢名声斐然,在文坛本就是大家,以他名义送出来的东西定会被沈长荣父子当作宝贝。 沈长瑞跟沈长荣兄弟不和,看不得沈长荣炫耀,两人争抢一物也不是头一回的事情,就算没有族学那边恐怕也会有旁的人跟沈长瑞提起这“好墨”,沈长瑞又向来敬爱沈却,亲近薛诺和沈长林,他缠着沈长荣好不容易得了这般好的东西,哪有独享的道理? 这墨一定会送到弗林院,也一定会交到沈却和薛诺手中。 宁敬水说,能以九金花制毒之人精通药理。 江毓竹那病秧子从小吃药到大,上次在马场时还曾出手替白锦元诊治,据传略懂医术,而且出入定远侯府的大夫怕是比江毓竹见过的人还要多,能知道九金花这么稀罕的东西也不奇怪。 薛诺冷笑了声:“那天他突然来跟老夫人贺寿,又意外撞见你二婶说起陆弢的事情,引着他们满心欢喜怕就是为着今日,你明知道你二叔二婶心比天高,沈长荣也是个一哄就找不着北的,你居然还敢放任他们跟江毓竹往来。” 衡云阁里,江毓竹拿着母亲遗物试探她,如今又朝着沈却下毒。 那病秧子是活腻了,真不想寿终而寝她不介意成全了他! 沈却见薛诺冷着脸也知道她怕是动了气。 沈家跟定远侯府这些年一直都没什么交集,就连他见过江毓竹的次数也两只手翻了个翻就能数得过来,沈家从未为难过定远侯府,他也没跟江家人交恶,江毓竹却无端朝他下毒手,还险些害了薛诺。 “是我大意,上次他来时我以为定远侯府意在夺嫡,这段时间跟祖父也在查这个,原是想留着长荣这边看能不能探出江毓竹目的,谁想他这般歹毒。” 薛诺见他认错认的干脆利落,一时噎了噎。 半晌,她扭头恼怒:“等长瑞那边看他能不能打听到什么,要是确定是那墨跟陆弢有关系,我饶不了那病秧子。” 沈却看她:“你想做什么?” “自然一报还一报!”薛诺桃花眼里满是戾气。 她这人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 昨天夜里险些误了大事暴露了身份,还害得她白白遭了一回罪。 薛诺抬头瞧着沈却说道:“你可别跟我念叨什么以德报怨不能动手,我只知道谁想要我的命,我就要谁的命,况且这次要不是你运气好撞上我体内的毒正好跟九金花相克,你恐怕被人害得变成了疯子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以德报怨的那都是蠢货,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去做。” 沈却见她冷着眼的样子不由说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般愚善之人?” 薛诺撇撇嘴:“那谁知道” “砰。” 沈却朝着她脑门轻弹了一下,见她捂着脑袋仰头瞪他,他才说道:“我知道你时常腹诽我假正经,性子也没那么变通,可我不是不通事理,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要以德报怨听之任之。” 沈却从小所得的教导就是要正直善良,不主动为恶,可他又不是圣人,对着想要害他性命、伤及他在意之人的恶徒还能毫不生怨。 这世上比恶更恶的,是伪善。 可比伪善还恶的,是愚善。 “江毓竹毕竟是定远侯世子,而且他身子你也知道,碰不得,挨不得,这件事情他敢经长荣他们的手,怕是早就将证据扫了干净,就算咱们找上门去他也能推的一干二净,甚至反咬一口说是长荣和二叔想要加害我们。” 江毓竹就是易碎的瓷器,碰一碰就能当场倒下。 定远侯爱子情切,为着江毓竹所做的不比那永顺侯护着柳氏时蛮横不讲道理,江毓竹又向来表现的温文儒雅翩翩如玉,不仅在京中名声好的不得了,就连太后和好些贵人也对他另眼相待。 要是贸然朝着他下手,搞不好还没将人怎么着就被反咬一口,反倒惹得一身骚。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想起先前赵愔愔跟她说过江毓竹在京里的好名声,微眯着眼片刻冷哼:“搞不了他,就先搞别人。” “你是说” “萧池。”薛诺说道,“江毓竹跟萧池极为亲近,上次连来试探户部的事情,中秋衡云阁试探我时两人都是一起。” “定远侯早年就已经交了兵权,定远侯府就是个空壳子,那病秧子就算再有本事,想要在京中打探消息或是做什么布局都离不开萧池帮忙,上次马场的事情本就稀奇,萧池也一直在想方设法打探我的事。” 自打上次萧池来过一次后,邱长青就说沈家这边时常有探子盯着,就连他那边也有人一直在查。 江南去的人不少,其中就有江毓竹和萧池一份。 既然是一丘之貉,那就先弄了萧池那个土匪头子,等解决了萧池再去动江毓竹那个病秧子。 沈却想了想萧池几次和江毓竹同进同出,且萧池手里还握着兵马司,要是能将他压下去的确能给江毓竹教训:“好,你想怎么做?” 薛诺眼珠子一转,朝他招招手。 沈却杵在原地没动。 薛诺莫名:“过来啊!” 沈却迟疑了下就被薛诺直接拉了过去,没等坐稳小姑娘就撑着引枕一手扒拉着他肩头,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一番。 薛诺的办法损得很,朝着萧池软肋下手。 萧池那土匪头子又莽又直,脑子单纯,又好美色,想对付他专捏他短处就行。 沈却原是迟疑不肯觉得太下作,可她又凑近嘀嘀咕咕缠着他说: “我知道拿女子下手是阴损了点儿,可我又不伤她,只拿她当饵,况且我听说那姑娘本就是被萧池强要了的,说是成婚了却连个正经的迎娶都没有。” “谁家姑娘会这么委屈的?那萧池本就是个土匪头子,八成也是图人美色,说不定咱们还救人出水火了” 她身上裹着薄被,小脸细白,凑近说话时嘴唇开开合合跟念魂儿似的。 到了后来说了什么沈却只记了小半,反倒是她说话时热气一个劲儿地朝着他耳朵里钻,身上还有一股子莫名气息让他脑子有些晕。 薛诺没注意沈却逐渐僵直想要退开的身形,只哥俩好地攀着他道:“我觉得你有时候就是太正经了,所以才老是被人盯上。” “要不然这样,只要那姑娘跟萧池不是一伙的,我保证到时候让她全须全尾脱身,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见沈却直愣愣的没说话,薛诺忍不住撞了撞他肩膀:“问你话呢,到底成不成?” 沈却恍惚间脱口而出:“你熏的什么香?” 薛诺:“??” 沈却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胡诌了什么,连忙端着杯子假装喝水强行挽尊:“这香味太呛人了。” 薛诺莫名其妙朝着周围嗅了嗅,一鼻子的汤药味儿,她不由翻了个白眼说道:“这满屋子都药味儿,哪来的香,我看你怕不是思春了。” “噗——咳咳咳咳!!” 沈却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惊天动地。 薛诺冷不防被他喷了一脸,伸手抹脸抬脚就踹:“沈长垣,你是不是有大病!!” 脏不脏!! 第217章 贵人 沈长瑞知道墨条有事之后,又见薛诺整个人脸白的像是大病了一场,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恼怒,回了二房那边就直接找上了沈正瑜。 “你还要墨条?之前不是给了你那么多?”沈正瑜惊讶。 沈长瑞跟没骨头似的赖在椅子上:“那才多点儿啊,我给大哥送了哪还够用。” 沈正瑜原以为是这臭小子贪心,哪想到好东西给了大房,他顿时恼怒道:“你这浑小子,你到底是我儿子还是你大伯的儿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惦记着大房的人,怎么不见你有什么先给长荣送去!” “那大哥能处处记得我,有什么好的都先给我送一份,二哥有吗?” 沈正瑜被他的话说的一噎。 沈长瑞不屑撇撇嘴就道:“二哥不欺负我就不错了,还想我送他东西呢,不过这次可别赖我,前几天太子殿下过来的时候瞧见我送大哥的墨觉得好,大哥就全送给太子殿下了。” “今天大哥回来说太子殿下问起那墨,像是还想要一些,我想着二哥不是总想讨好太子殿下在他身边谋个职缺吗,所以才来找父亲,我这可是在帮他。” 沈正瑜没想到那墨是给了太子,顿时欣喜:“真的?” 沈长瑞道:“我骗你干什么,父亲,那墨是从哪儿来的,既然太子殿下喜欢,不如你再去买一些回来送给他?” 沈正瑜自然是想要讨好太子的,就算不为着他自己,长子沈长荣也到了要入仕的年纪,沈忠康一直都不提此事,也不允他们跟太子多来往,每次他多问一句就只是跟他说等沈长荣中举之后再谈其他,可是当年沈却早早就进了东宫依附太子。 沈忠康明明就是偏心。 沈正瑜自然要自己替长子谋划。 只不过“那墨买不到。” “为什么?”沈长瑞连忙追问,“难不成那墨很贵?” 沈正瑜说道:“不是贵不贵的问题,那墨是别人的东西,说是制作不易极为稀少,上次也是因为你二哥得了贵人青眼人家才愿意分了一些给他,要不是你死缠着我闹着说你想要,你二哥哪能给你。” 沈长瑞:“贵人?” 沈正瑜道:“陆弢,知道吗?” 沈长瑞拳心一握:“那墨是陆弢送的?” “怎么可能。”沈正瑜白了小儿子一眼,“陆先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送墨给你二哥,这墨是旁人特意制了送给陆先生的。” “那天陆先生被人宴请在衡云阁里与人品墨赏诗,我有幸旁听了几句,陆先生早前曾听人提起过你二哥,听说我是长荣的父亲,又知道他念书上进,就分了些墨让我带给长荣算是提携小辈。” 沈正瑜说起这事时格外的自豪。 陆弢在京中极有名望,想要讨好亲近他的人很多。 文人瞧不起士官,越是有名望的就越是清高,特别是像他这种不上不下没什么权势的官员,如陆弢那般人平日里完全不会正眼看他。 那天他恰巧和友人一起去了衡云阁,那场品墨大会他原也是没资格进的,后来还是借着长子的脸面才被人请了进去,后来人家给陆弢赠墨时,陆弢言及沈长荣颇有几分欣赏甚至还分了墨给他。 友人和周围那些文人羡慕的目光,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让沈正瑜觉得飘飘然。 “我跟你说,你二哥这次给咱们沈家涨脸了,陆先生对他另眼相看,说不定真能收了他当弟子,要是你二哥能拜在陆先生门下,往后看谁还说他不如大房那沈长垣” 沈长瑞对沈长荣能不能拜陆弢为师的事半点都不感兴趣,他只是越听越迷糊,原以为是陆弢想害大哥,可怎么又变成是旁人送给陆弢的,他打断了亲爹的炫耀问道:“那送墨的那个人呢,父亲认得吗,他长什么模样,是哪家的?” 沈正瑜没好气:“那我哪认得,京中这么多卖笔墨纸砚的,谁不上赶着巴结那些个文人大家,说不定是哪家商户想要讨好陆先生好能借他的名声抬举自家东西的,再说当时那么多人,谁能留意他长相” 他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有些怀疑地看着沈长瑞,“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沈长瑞一惊连忙佯装不高兴道:“还能干什么,就是想再买点墨条回来,既然找不着人,那父亲你把二哥剩下的那些给我呗。” 沈正瑜想都没想就拒绝:“你二哥肯定不答应。” “那我不管,我的那些都被太子拿走了,我自己都没用的,让二哥再分我些” 沈正瑜不答应。 沈长瑞就撒泼耍赖缠着不放,他虽是庶子,可辛姨娘得脸,他又得沈忠康喜欢,再加上小时候被欺负差点出事沈正瑜对他心有歉疚多少偏疼一些,沈长瑞委屈巴巴地缠着沈正瑜哭怏怏地闹腾一通,到最后沈正瑜只能头大的去了沈长荣那里。 沈长荣听着他又替沈长瑞来要墨,气得当场就发了脾气:“父亲,你是不是糊涂了,他只是个庶子,上次缠着我分了他一半就不错了,这次又还来要,他把我这里当成了什么,他自个儿的库房吗?!” “那他的墨不是给了太子了” “关我什么事?” 沈长荣闻言顿恼,“还有那不是他给的,是沈长垣给的,就算太子得了东西高兴那脸面也是给了沈长垣和大房的,跟咱们二房有什么关系,再说那墨是陆先生给我的,凭什么给他,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庶子配用这么好的墨吗” “长荣!” 沈正瑜低斥出声,“他是你弟弟。” “我可没这么吃里爬外的弟弟!” 沈长荣本就不喜欢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弟,更何况沈长瑞亲近沈却和沈长林,对他却从来都是阴阳怪气,他冷哼道:“他不是跟大哥亲近吗,想要墨就让大哥替他去跟陆先生要去,我这里的他休想,我自己用还嫌不够,您也别想着从我这里替他要。” “长荣” 沈正瑜还想再说几句,就被沈长荣气冲冲地从房中撵了出来。 第218章 沈公子是正经人 那房门“砰”的一声关了之后,片刻连窗户都给扫了下来。 沈正瑜有些没脸,扭头瞧见站在拐角外朝着这边探头探脑的沈长瑞就骂:“我早说了你二哥不可能答应,你非得缠着我来。” “怪我?” “那不然怪我?”沈正瑜瞪他。 沈长瑞可不给自己亲爹面子,有些嫌弃地撇撇嘴:“当然怪您,要不是父亲您没威望,二哥哪敢撵您出来,您还是他亲爹呢,连个墨条都要不来,还指望着他将来给你端汤送药床前伺候” “我也是你亲爹!” “所以您得对我好点儿,要不然将来连个摔盆的都没有。” “沈长瑞!!”沈正瑜抬手就想抽他。 沈长瑞拔腿就跑,等到了院前还扭头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沈正瑜险些仰倒:“你个小王八蛋,下次再想要什么东西别来缠老子!” 沈长瑞扒着墙头探出脑袋:“你是我爹,我就找你。” “嘿你!” 沈正瑜作势伸手就去扯身边的树条子,沈长瑞见状抬脚就溜,徒留沈正瑜站在院门前被气得七窍生烟。 沈长瑞溜走之后脸上就沉了下来,沈正瑜和沈长荣不像是说谎,也就是说那墨的确是旁人给的,他在府里绕了一圈就回了自己住处,把剩下几根墨条小心装好封存起来送去了弗林院那边,顺带着将打探来的消息也一并送了过去。 听他说那东西是旁人送给陆弢再凑巧分给沈长荣的,早有预料的沈却二人都不意外。 江毓竹既然敢算计沈家,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将陆弢也拉了进来做筏子,他自然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短处让人拿捏,他们早料到沈长瑞就算问出什么恐怕也难以当成证据去找人对质,对于他带回来的消息倒也算不上失望。 沈长瑞精神有些萎靡:“大哥,你说那陆弢到底知情不知情?” “你觉得呢?”沈却回问。 沈长瑞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觉得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爹一心想攀高枝,喜欢去衡云阁“撞大运”沾染文人气息的事知道的人很多,可这段时间府里事多,沈正瑜已经很长时间没去过了,难得出去一趟,就那么恰好撞见了陆弢,又那么刚好的被人送了墨。 可要说是故意的,这般明目张胆下毒害人,就不怕被查到吗? 沈长瑞还年少,又不像是薛诺经历颇多有副九转玲珑心肠,他脑子里就跟塞了浆糊似得只觉得乱糟糟的,忍不住说道:“我刚才看到二哥还在用那墨条,就连去族学那边也随身带着,他桌上的墨条都用掉了一大半了,咱们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毕竟是有毒的东西,沈长瑞还做不到视而不见。 沈却见他虽然讨厌沈长荣,平日里也处处跟他对着干,可真有危险时依旧还记着想要提醒他。 沈却眼神温软朝着他说道:“长荣那边我有别的打算,你先回去吧,记得这事暂时别与旁人提起,长林那边也别多说。” 沈长瑞点点头:“好。”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外头起了风,窗边摆着的金菊被风吹的来回晃荡,那凉风透过窗棂而入,吹的窗边灯烛都摇晃起来。 沈却领着沈长瑞又叮嘱了几句,等将人送走之后,就起身走到一旁将敞着的窗关上。 薛诺朝着他道:“你不打算告诉沈长荣那墨的事?” 沈却淡声道:“我说了,他信吗?” 薛诺想起沈长荣那性子不由心中摇头。 沈却走到她旁边坐着,榻上的小几上摆着一叠盐酥花生,他伸手拿了几颗剥着一边说道:“长荣不小了,这几年他性子越发要强,也一直想要与我较个高低。” “当年祖父让我进东宫伴读他本就不满,也一直觉得祖父偏心不肯让他与太子来往是怕他抢了我长子嫡孙的风头,他对我心存偏见,性子也被二叔带的越发左了,就算我与他说起这墨条的事情他也未必肯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心存嫉妒,不满他能得了陆弢青眼。” 沈却手指细长又灵活,只听着轻微的咔擦声,手里的花生仁便取了出来, “而且你不知道,二叔这两年行事太不着调,之前他在漕运上插手,后来户部的事情他也不干净,祖父早就已经打算调他出京,让他去地方任职几年磨磨性子,正好避过夺嫡之事免得被人所害,可二叔和长荣都是偏激性子。” “我一直在想这事要是告诉他们,要怎样才能让他们不心怀怨愤” 薛诺闻言咬着花生壳的动作一顿。 沈却这是想借着这次墨条的事情让二房父子“犯错”,既不伤沈家根本,又能让沈正瑜和沈长荣得到教训,沈正瑜犯了大错就算被沈家“发配”也只能受着,沈长荣因自己心高气傲吃了大亏险些害了兄长,自然也没脸去记恨。 要是这中间能有人再顺势拉他一把,让他从这事上得了教训,知晓人心险恶,懂得兄友弟恭,那沈家往后也就能安枕无忧再无内患。 薛诺将嘴里的花生壳吐了出来,挑眉瞧着沈却有些意味深长:“沈公子,我原以为你是正经人来着,没想到还会用这种手段。” 沈却继续剥着花生壳:“近墨者黑,都是跟薛小公子学的。” “我呸。”薛诺笑啐了他一声,“你才黑!” 她得意的撸着袖子朝着沈却手边一比,那腕子比沈却小了一圈,皮肤也白的晃眼,倒衬的本还算白的沈却都黑了许多。 沈却瞧着比他手掌小了许多的手,见她比划了一下就缩了回去,他指尖动了动虚握了一下,而那边薛诺已经次出声:“不过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你那弟弟就是欠教训,沈家将他护得太好了些。” “教训一顿,让他吃吃亏,也省的将来再叫人随意糊弄了去惹了大祸。” 沈家跟的是太子,危机四伏,群狼环伺。 沈长荣窝里横闹点笑话不要紧,自家人也能忍着他让着他,可要是再像这次一样被人哄上几句就找不着北,被人利用对付沈家还不知道,可不是每一次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及时发现。 自家人教训,打疼了皮肉伤不着骨头。 要是外头人教训,那可就是连皮带骨累及全族,十个沈长荣他也扛不起。 薛诺身子还弱着,那药丸子的副作用让她浑身提不起劲。 沈却没提让她回跨院的事,外头天黑又冷她也懒得挪动,索性就继续赖在沈却这边。 屋中灯烛轻晃着,衬得二人影子时有交缠。 沈却跟她说了会儿话,因着还要去见沈忠康商量刑部的事先走了,走前还特意叮嘱金风看着薛诺吃完药再休息。 薛诺对着他背影满脸嫌弃:“跟我爹似的,管真多。” 金风假装没听到,只将药碗递到了薛诺面前。 见她捏着鼻子一口闷了后,原是想拿点蜜饯让她甜甜嘴,哪想到扭头就瞧见桌上摆着一碟子剥好了壳的盐酥花生。 金风诧异:“好多花生啊,公子您剥的?” 薛诺闻言瞧见那满满一碟子去了皮的花生仁愣了下,随即就看到沈却刚才坐过的地方,手边那桌面上堆着一堆花生壳。 她顿了顿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桃花眼微弯起来,黑眸里笑意轻漾。 薛诺抓了几颗花生扔进嘴里咯嘣咬碎,眼见着金风伸手去拿,她直接一巴掌拍在他手上:“你干什么?” 她的!! 薛诺瞪了金风一眼,取了腰间荷包拉开将花生仁全部倒了进去,等装满了后才挂在腰间轻拍了拍:“走,出去赏月!” 金风看了眼外头乌漆嘛黑的天:“公子,今天没月亮。” 薛诺脚下一顿,扭头眯着眼看他。 金风头皮发麻:“天色真好,适合赏月,公子我这就去替您取披风。” 第219章 “雪中送炭” 沈却知道东西是从沈长荣那进沈家的后,就让人去了一趟宁家问过宁敬水。 那九金花的毒要长年累月接触着才会影响人身体,用个三五条墨都染不上多少。 沈却就直接收拾了收拾带着墨条去见了沈忠康。 沈忠康得知长孙被人下毒险些出事如何震怒自不必提,两人也不知道在安云堂说了什么,隔天沈却就将那些墨条全部送进了宫里给了太子,跟太子商议着替那些墨条寻了个更好的去处。 薛诺被沈却强行要求窝在弗林院里养病,每天最大的乐子就是听他下朝回来后说起外头的事情。 永顺侯真把棺材送去了成国公府,还说要配套免费送个寿衣,被天庆帝训斥禁足了三天。 成国公病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真病的厉害,病危了好几次,郑家上上下下守在床前夜不敢寐,又有宁敬水和太医院好几个太医接连昼夜轮流守着,才勉强吊住了成国公的命。 三皇子挨了板子回去后伤口发了炎症,府中人想要求陛下宽赦却被挡在了宫门外。 据说等皇后哭着求着强闯了凤翎宫宫门,后更是险些跪晕在御书房前,二皇子和太子又轮流求情好不容易才让天庆帝同意叫太医去看时,他下半身血淋淋的都生了腥臭,差点废了。 薛诺跟听笑话似的,每天磕着瓜子喝着药瞧热闹。 刑部的事也有了结果。 之前被抓住的那马程一口咬定自己是在云香楼被人收买,只知道给他银钱的那人让他在刑部下毒,之后攀咬成国公,其他一概不知。 锦麟卫并刑部的人全城搜捕,又有兵马司的人帮忙,总算在三日限期内找到了那个逃匿的兰秋,只是人被抬回来时已经是具尸体,仵作看过后说她是被人从后活活勒死再抛尸在了河道里,全身上下没留下半点证物。 毒药来历不明,马程一问三不知。 那唯一可能知情的兰秋被人灭了口之后,刑部下毒的案子就彻底成了悬案。 唯一查出来的就是成国公和四皇子都是被人算计了,三皇子也和下毒一案无关。 伍金良将这结果送进宫中,不出意外被天庆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朝中三皇子一系的人见刑部之案跟成国公无关,就又开始上折子替他们求情。 天庆帝最后只能以成国公无端揣测太子、嫁祸其勾结逆贼犯上为名,去了郑家国公之位,将成国公贬为成安伯,收回他手中所有实权让其在家“修养”不说,更格外开恩,将郑宏安和彭氏之子送回了郑家,让成安伯享天伦之乐。 隔了几日,朝中又下一圣旨。 三皇子也成了朝中除太子之外第一个受封王位的皇子,以中宫嫡子的身份却只得了个郡王之位,封号为敛,意其收敛、约束之意。 这满是告诫和屈辱意味的封号几乎断了他上位的可能,更是在警告那些跟随三皇子的朝臣。 哪怕天庆帝未曾真像是那夜说的废了他,可三皇子依旧难以再跟其他皇子去争,至少在他缓过劲来之前,没了成国公府这个母族,他也没能力再争。 成安伯偷鸡不成蚀把米,整个郑家都满目凄然。 四皇子缓过那天夜里的劲儿后,知晓宿敌三皇子再无起来的希望,整个人都跟活过来了一样,每日都神采奕奕精神极了。 三皇子麾下有不少人见势不对,心生戚戚想要转投他人,太子对那些墙头草看不上眼,其他人看得上眼的又没能力去收,倒是如今除了太子之外独一份的四皇子来者不拒,在朝上活跃的有些过了份。 外面的消息陆陆续续的送进来,薛诺听的热闹。 天天汤药灌着,宁敬水隔三差五还给她开个小灶。 等着重阳祭祖前,薛诺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身上瞧着虽然依旧有些单薄,可这小半个月好吃好喝养着,脸蛋上倒是养出了点儿肉来。 沈却答应带她出门也没食言,等到重阳前一日,她换上沈却叫人新给她做的衣裳。 听着沈却在外间随口说着四皇子的动静,她从屏风后走出来说道:“他收那么多人,也不怕撑死他自己?” 沈却拿过桌边放着的发带,将人叫到身前,一边替她束发一边说:“四皇子本就不是多稳重的人,骤然得势光顾着欢喜了,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陛下不喜他与朝臣走的太近,可一边是权势,一边是帝心。” “敛郡王麾下的那些人都是有实权的,若收入囊中对他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要是放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要拉拢那些人就难了。” 说到底四皇子贪心,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 “头低一些。”沈却说了声。 薛诺站在他身前低着脑袋,感觉到头发被他拢了起来,压着脑袋说话时声音有些不清:“那二皇子和五皇子呢,就真没趁机拉拢几个人?” “五皇子那边的确有些动静,也拉拢了几个人,倒是二皇子” 沈却手指将她头发梳拢,小心理顺之后才说: “他那天跟着太子替敛郡王求情之后,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掺合朝上的事情,只这段时间突然跟敛郡王走的有些近。” 三皇子自打受封郡王后,地位一落千丈。 成国公变成了成安伯,皇后也因那日替他求情被天庆帝训斥禁足在凤翎宫,敛郡王闭门不出,那郡王府几乎都快成了人人避之不及之地。 倒是二皇子心地善良,怜惜敛郡王受伤,这段时间时不时会过府探望,也会让人送些衣食过去。 薛诺闻言就抬头:“他这是博仁名呢嘶!” “别动。” 沈却压着她乱动的脑袋,替她揉了下刚才被扯到的地方。 薛诺有些烦地嘀咕了声“你快点”,然后就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敛郡王就算被帝心厌弃,母家也接连被贬,可这么多年在朝中的家底还在那放着,哪就缺了衣食了,他倒是聪明。” 比起四皇子落井下石,二皇子雪中送炭,于敛郡王落难低谷时还肯探望关怀,可不就得让人感动的痛哭流涕。 第220章 惊艳 薛诺还记得她这个二表哥,小时候就一副笑脸跟谁都要好,平时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让着弟妹,显得格外与世无争,可那会儿母亲却说他心思深。 如今瞧来,可不就是心思最深的那个。 成安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敛郡王还有个只禁足没被废的皇后亲娘。 他自己没希望夺权得那皇位,自然也要找个人来依附以全将来,能雪中送炭心地善良的二皇子可不就是个最好的选择? “你好了没有啊!”薛诺脖子都有些酸了。 沈却快速给她发带打了个结:“好了。” 他退开半步,看着穿戴整齐的薛诺时眼中闪过抹惊艳。 白色云纹窄袖直衫,衣领和袖口的襕边是红色夔纹,她身材很瘦,这衣裳稍大了一些却不显累赘,反而多了些随意倜傥,腰间的红色腰佩和同样红底夔纹的马靴,再配着绕在腕间那条金纹赤红的鞭子,让得薛诺本就艳丽的容貌更盛几分。 薛诺甩了甩垂下来的发带,走到一旁照了照镜子,等瞧见镜子里那一身时顿时笑了:“还挺好看。” “喜欢吗?”沈却带着笑问。 “喜欢,不过你怎么突然喜欢红色了?” 她记得沈却的衣裳大多素雅,黑白青灰的颜色偏多,瞧着矜贵又清冷,连带着给她做的衣裳也差不多。 沈却浅笑道:“不是为了跟你这鞭子配?” 薛诺瞧了眼缠在腕间的鞭子笑起来:“也对,毕竟是太子殿下赏的,该有的牌面还是得有的。” 见她揪着袖口仔细瞧着,又对着镜子上下打量身上脸上满是欢喜的样子,沈却脸上笑容更盛了些,心里琢磨着等从九黎山回来府中也该准备入冬的衣裳了,到时候多给她做几身红色的,这颜色衬她。 外头抱朴来说,沈长瑞和沈月婵他们几个来了。 沈却取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两件披风搭在手臂上,朝着薛诺道:“走吧。” 沈长瑞几人知道沈却他们今早就要出城,而且这次秋猎要祭祀又要去九黎山,少说好几天才能回来,他们一早就过来送沈却他们出门。 瞧见二人从房中出来,沈月婵顿时眼前一亮。 她先是瞧了瞧沈却的衣裳,又瞧了瞧薛诺的,然后笑着上前就道:“阿诺,你这一身儿可真好看,大哥的也是!” 两人衣裳有些相似,只沈却是白衫黑底夔纹,玉冠将发簪起。 一个翩翩如玉,一个骄矜俊美。 沈却拿着披风说道:“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来送你们啊。”沈长瑞站在沈月婵身后,瞧着他们二人装扮和薛诺手里的鞭子忍不住道:“大哥,这次真不能带上我吗,我保证去了之后一定听话” “不能。” 沈却对着沈长瑞时面色清冷,“陛下秋猎,每个朝臣能带的家眷都是有定数的,这次祖父不去只有父亲和我伴驾,阿诺是太子亲自开口才能随行,父亲要带着母亲还有长荣,府里其他人就不便去了。” 沈家人口其实不多,四叔沈正勤在外地任职,四婶安氏前些时候安家老太太病重领着孩子回去侍疾,前几天安老太太去了,她还得在娘家府里待上些日子送葬守孝操办完丧事才能回来,沈老夫人和沈忠康这两日也要去那边一趟吊唁。 三叔沈正咏忠厚老实不爱争抢,三婶也不喜欢出头,平日里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二叔沈正瑜是没资格伴驾的,沈家这头能去猎场的也就只有沈却父子,可沈家的孩子加起来却还有好几个,带了沈月婵,就不能不带三房双胞胎,带上沈长瑞,沈长林也得跟着去。 这么多人,再加上随行伺候的丫头下人,几个马车都装不下。 沈却与沈忠康商量了,索性只带上了大夫人邹氏和沈长荣,其他一个不带。 沈长瑞早就被告知这次去不了,可听沈却再说一次依旧沮丧:“既然都不去了,那大哥你带二哥干什么,还不如带我去呢。” 沈却说道:“长荣到了年纪了,回头科考中举后就要入仕,提前带他去圣前露露脸于他而言有好处,倒是你,有事没事就知道往外跑,那城郊马场你去的还少吗?又不缺这一次玩乐。” “那能一样吗”沈长瑞嘀咕。 城郊那马场又小又偏,骑个马盏茶时间就能跑个来回,看来看去就那么点儿大地方,人多又挤,哪能跟能骑着马可以随便撒欢的九黎山比。 况且还是随驾去狩猎,到时候肯定热闹,而且每次皇室狩猎都有彩头,据说去年还有人猎了头熊瞎子呢。 沈长林在旁温声说道:“好啦,大哥他们带二哥去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再说九黎山也不算是皇家猎场。” “等陛下他们回京之后你若还想去玩,到时候再让大哥带我们去一趟就是,没了旁人你还能随便撒欢,这次陛下、太后还有宫中那些贵人也在,你去了不规规矩矩的,哪还能随便去玩?” 沈月婵虽然有些遗憾不能跟着去,可瞧见沈长瑞在旁垂着脑袋的样子就惯性地怼他:“就是,你该不会以为跟着陛下他们去狩猎就是玩儿吧,要是惹出点祸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就你那骑术也别去九黎山了,免得在陛下面前丢人。” “沈月婵!”沈长瑞顿时瞪她,“你烦不烦,怎么哪儿都有你。” 沈月婵朝着他脑袋上就是一爪子:“没规矩,叫大姐。” 沈长瑞:“呸!” “大哥,沈长瑞骂我。”沈月婵扭头就告状。 沈长瑞:“你还要不要脸?” 以前跟他对骂,叉着腰瞪着眼誓死不肯服输,非得掐一嗓子被她怼哭都不肯求人的沈月婵呢?! 沈月婵如今可聪明了,她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管我,反正大哥疼我,你要是再敢骂我,我就让大哥揍你,打的你屁股开花。” “沈月婵你是不是女人,什么屁股不屁股的,你羞不羞!” “关你屁事,快点叫大姐,不然揪你耳朵” 两人打闹起来,沈月婵笑眯眯地动手,沈长瑞一边躲着一边骂她不讲武德,院子里笑闹成一团。 第221章 过继? 沈却见两人闹着玩也不由露出些笑来,听外头姜成来说沈正天他们准备好了唤他们出去了,他才朝着几人说道: “行了,你们好好在府里待着,我和阿诺得走了。这次秋猎前后怕是得五六天时间,长林,你在府里多盯着长瑞一些,别让他瞎胡闹。” 沈长瑞不满:“我哪有胡闹” 沈长林笑着道:“大哥放心,我会看着长瑞的。” 沈却无视了不满的沈长瑞,扭头对着沈月婵说道:“我记得你生辰也快到了,上次不是说想要只兔子,这次有机会捉到给你带回来。” 沈月婵眉开眼笑:“谢谢大哥。” 沈却交代好几个小的,领着薛诺出去时,前头几人都已经准备妥当。 沈正天和邹氏正说着话,见两人出来就招呼他们上车,而大夫人邹氏瞧着沈却和薛诺那身装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等他们和沈长荣去了后头马车里,邹氏扶着沈正天的手上了马车坐稳了后,感觉着身下的马车走动起来,她这才忍不住朝着沈正天说道:“你有没有发现,阿诺那小孩儿好像越长越好看了。” 之前刚来府里时又瘦又小,那脸虽然出众却没现在这般耀眼。 这才短短半年多时间,那小孩儿个头虽然不见长,可脸上有肉了一些,人也像是蒙尘的珍宝去了外头那层雾纱,乍一看过去真就像是打小养在富贵窝里金尊玉贵浇灌出来的小公子似的,骄矜又漂亮。 那通身气派不输京里头那些世家公子,而且模样又特别出众,一身皮子站在阳光下白的都有些像是上好的净瓷,桃花眼笑起来颊边酒窝深陷,瞧着格外招人。 沈正天知道薛诺身份不同,却没太留意她模样变化。 他实在有些不懂女人看人的点,闻言满脸莫名奇妙:“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你懂什么!”邹氏嗔了他一眼,“那两只眼一张嘴的人多了去了,可能长成他那模样的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要是年轻个二十来岁遇着这般好看的小公子,指不定她都得被迷了眼去。 邹氏没把这话拿出来刺激长得不那么好看的沈正天,却不妨碍她抨击沈正天不懂美。 “你去问问上次去过长公主那马球会的,谁瞧见阿诺不打听,哪个人能昧着良心说他不好看的。” “要真论起长相来,恐怕也就康王府那姓白的小子勉强能跟阿诺比一比,可那小子就是个小纨绔,哪有阿诺乖巧?” 沈却打小懂事,又养在沈忠康身边,平日里事情大多他自己打理。 邹氏虽然不怎么管弗林院的事,可偶尔见面时薛诺都极有礼貌,每次对着她也礼数周全,嘴巴还甜,比起白家那只声名狼藉的花孔雀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沈正天听着自家夫人没口子的夸着薛诺乖巧懂事,想起这段时间被她接连搞死的那些人,还有关在诏狱即将问斩的孟德惠,以及病重垂危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后来虽然被拉了回来了,郑家却一夕之间从一等国公变成闲散伯爷。 他不由默了默。 “你这是什么表情?”邹氏不满。 “没什么。”沈正天牙酸,违背良心说道:“薛诺是挺乖巧的。” “对吧,阿诺模样好,性子好,跟长垣他们几兄弟处得来不说,连父亲也夸他聪明。” 邹氏板着手指头数着薛诺的有点,越说越觉得这小孩儿讨人喜欢。 她忍不住就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阿诺父母不是没了吗,他家里头也没什么亲人,老三和宛若膝下又只有香茹、香漪那一双闺女,你说要不然我跟宛若提提,把阿诺过继到他们膝下怎么样?” 邹氏越说越觉得这打算不错。 那薛诺机灵又讨巧,眼瞅着将来是个能干的。 他跟府里几个孩子关系都好,要真能成了沈家孩子,三房续了香火,将来薛诺也能跟沈却他们几兄弟彼此照顾。 沈正天却是被自家妻子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惊住,见她踌躇满志像是迫不及待就想去跟三房提这事,他连忙拉了邹氏一把:“你这胡想什么呢,你可别瞎出馊主意。” “什么叫馊主意,阿诺不好吗?”邹氏瞪他。 沈正天语塞:“我没说他不好,可你也总得先知道人家乐不乐意过继?” 那可是薛忱的“女婿”,也跟永昭旧案说不清道不明的,她入京才不过半年多时间,就差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了,户部,三皇子,成国公相继折在她手上。 把人留在沈家已经让他心惊肉跳了,再叫他过继到三弟膝下成为沈家人,这沈家上下有谁能管得住她? 沈正天怕自己有一天扛不住薛诺在外造的那些事儿。 只是这些话没办法跟邹氏说。 沈正天只能想了借口说道:“薛诺是家中独子,父母虽然去了,可也断然没有改弦易辙更换门庭的。” “况且三弟和弟妹那么疼爱香茹她们,也从没觉得没有儿子就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么冒冒失失地突然凑上前去说要给人家一个儿子不是讨嫌吗,你让三弟妹怎么想?” 邹氏闻言也有些反应过来,可她还是忍不住道:“可我这不是想着香茹她们都是姑娘,将来嫁人了总得有个依靠,而且三弟他们年纪大了,身边也总得留个人照顾吧?” 沈正天没好气:“家里这么多儿子,长垣、长荣,还有长林、长瑞,哪一个不能给香茹姐妹两当依靠?” “再说退一万步也还能招赘进府,三弟他们年纪大了,也自然有长垣他们帮衬着,哪就非得要个儿子在身边照顾着?” 邹氏被他驳了话有些不高兴。 沈正天生怕她真去说让薛诺过继的事情,朝着她说道:“这事你别想了,长垣早前就说过,等薛诺将来能顶门立户时还要替薛家那头承继香火呢,你有这操心的功夫倒不如多想想长垣的亲事,别把眼睛总落在别人身上。” 邹氏闻言就瞪他:“你以为我不想管,那你儿子的亲事轮得着我管吗?” 第222章 沈却婚事 邹氏一说起儿子的婚事就满腹牢骚。 “秦家那头都托人跟我说了好几次这事了,连秦夫人也亲自跟我暗示过,我瞧着敏珊那姑娘样样都好,巴不得能早些让长垣跟她定下来,可每次我跟父亲提起这事儿他都不松口,长垣那边也不应。” “我总不能先斩后奏强把这婚事定下来,这万一回头出了乱子,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沈正天也知道邹氏为难。 沈却年岁早就到了,放在别家早该议亲,像是安国公府那赵煦,婚期都定了下来,沈却还没着落。 沈正天不是不知道他父亲的心思,那会儿太子处境艰难,徐立甄又跟疯狗似的咬着沈家不放,连带着三皇子、四皇子势力越大,沈家这头想要保住太子处境实在艰难。 沈忠康不松口沈却婚事并非是觉得秦家不好,只是不想太早定下来把秦家也拉进浑水里,而且沈却要辅佐太子,要四处替他办事,若是成婚后府中有了牵绊也太容易生了软肋被人抓住错处。 沈忠康不想耽误秦家姑娘,也早早就婉拒过此事,只秦家那小姑娘对沈却痴心一片一直不肯放弃。 秦家也想跟沈家结亲,便也任由秦敏珊在家中待着未曾再跟别家议亲。 沈正天也是见过秦家那小姑娘的,是个好孩子,模样好性子也好,嫁进府中也跟长子般配。 听着邹氏抱怨,他忍不住宽慰:“你也别怪父亲,之前府中事多他有自己的思量,而且父亲这次不是也松口了吗,只要长垣自己点头,这婚事就能定下来。” “秦家这次估摸着也会带秦二姑娘去九黎山,他们年轻人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能见,说不定长垣就能跟她瞧对眼了。” 邹氏闻言眼前一亮:“对啊,秦家这次也会去九黎山。” 秦敏珊在家中很受宠爱,又是太子妃的表妹,跟太子妃关系极为亲近,这次秋猎她必定会来,到时候也有机会能跟沈却见见。 沈正天见她总算高兴起来松了口气,却还不忘叮嘱:“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长垣跟秦家姑娘的事毕竟还没说定,你也别表现的太刻意了,免得万一不成坏了人家姑娘名声,也叫大家难堪。” 邹氏没好气:“这还要你说?这么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不过她觉得这事应该能成,沈却性子冷情,对于婚事也没什么太大意见。 以往她问过一回,沈却也都说让家中做主。 秦敏珊脾气秉性、才学见识样样都不错,又是个温顺大方的,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宗妇人选,以她儿子的性子,当不会拒绝才对。 邹氏想着自家儿子能说媳妇,刚才的不满全都没了,她已经有些兴冲冲地想着等和秦家定下来后该怎么挑选婚期,替自家儿子准备大婚的事情。 后面马车里的沈却突然就觉得鼻头泛痒,抬手揉了揉后,见薛诺趴在车窗上朝外瞧,脑袋险些撞在窗框上。 他拉了下:“小心点。” 薛诺被他带着坐稳才道:“咱们这是直接出城?” 沈却“嗯”了声:“陛下和太子他们先领着一些朝臣去了皇陵下的皇庄,等着明日祭祖之后再去九黎山,一些不能去皇陵的官员家眷和随行之人就先乘车去九黎山猎场扎营,估计要明日晚间才能见到陛下。” “等下出城后,父亲母亲会去皇陵那边,明日随陛下一同去猎场。” 薛诺小时候去猎场都是跟着永昭公主一起,那时候也不讲什么规矩,对于这些朝廷里默认的东西一知半解。 她原还以为他们会随行一同去皇陵那边,待会儿就能见到她天庆帝了,倒没想到现在的她压根儿没资格去皇陵。 沈长荣对于这些规矩都是知道的,见薛诺一知半解皱眉开口:“陛下狩猎,去的都是朝中的人,大哥带他干什么?他这么半点规矩都不懂,万一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薛诺感觉到沈长荣明晃晃的敌意,翻了翻眼皮懒得理他。 沈却淡声道:“阿诺是太子殿下亲自邀请去九黎山的。” 一句话就让沈长荣变了脸。 沈长荣以为是沈却引荐薛诺跟太子相识,又让她在太子面前得脸与太子亲近,他心中恼怒沈却宁肯让太子亲近个来历不明的叫花子,也不愿意让他这个亲弟弟去太子面前露脸,压着他不肯让他冒头。 沈长荣瞪着薛诺怒哼了声,气冲冲的扭头不再说话。 薛诺:“” 她莫名其妙被瞪了一脸,不由翻了个白眼,朝着沈却无声道:他脑子进水了? 沈却朝着她给了个安抚的眼神,扭头看着沈长荣时目光深了些:“长荣,这次去了猎场你好好表现,若能得陛下的眼,来年应试也有好处。” 沈长荣半点都不感激,反而冷冰冰地道:“我知道,用不着大哥提醒。” 他只觉得沈却虚伪。 要真想让他出头,早该引荐他见太子。 如今却来说这些,假惺惺! 马车出城之后没有停留,一路顺着官道就朝着九黎山而去。 九黎山离京城很远,中间还隔着两处林郊,路旁农田、坡地交相而过,等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九黎山下脚下,周围已经陆陆续续能够看到一些官眷的马车,隐约也能听到一些男男女女说笑的声音。 沈却他们在山脚就碰到了安国公府的人,除了赵煦和赵家一行人,旁边还有一些比较相熟的公子哥。 等上山进了猎场到了营地附近时,周围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零零散散能瞧见一些人聚在一起说笑,而在围场里面,远远还能看到赵愔愔一身火红骑装已经领着一群年轻人在场上跑马。 薛诺他们这行人进来时,周围便有人不断招呼。 赵愔愔策马疾驰,眼角余光瞧见他们时顿时勒马慢了下来。 “阿诺!” 她骑在马上朝着这边挥手,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时笑容灿烂。 薛诺挥手朝着那边打了声招呼,周围不少人目光落她身上。 “好漂亮的小孩儿,谁家的?” “像是沈家那边的,上次长公主马球会出事的那个。” “是他啊” 人群里有上次去过马球会的,瞧见薛诺已经混了个脸熟。 有更多的则是没见过她的,对于能让临阳郡主这般热情的人,都是颇为好奇地望过来。 第223章 哄小朋友 薛诺对着那些打量神情坦然,反倒是之前在山脚下碰到的那几个同路的人,感受到周围突如其来的火热目光,都是面露诧异。 有与沈长荣相熟的人轻撞了他一下:“你们沈家这小孩儿挺招眼的啊?” 沈长荣冷着脸:“谁说他是沈家人。” 旁边人挑挑眉:“那是你家亲戚?” “沈家可没这种亲戚。” 其他人听沈长荣语气冷淡嫌弃都忍不住愕然,之前说话那人更是说道:“不是吧,我看你大哥挺照顾他的啊。” 既不是沈家人,又不是沈家亲戚,怎么能被沈却带来猎场,而且这一路上都处处关照? 沈长荣板着脸想说什么,可到底周围人多他怕丢脸,也不想让人知道太子殿下抬举薛诺。 他有些厌烦前面薛诺太过招摇,那张脸本就惹眼却还不知低调,如今还跟临阳郡主不清不楚,大哥不知道拦着反倒一味纵容。 沈长荣低哼出声:“不过装模作样!” 说完他也没理周围几人诧异,扭头就朝着扎营的那边走去。 那几个与他相熟的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沈长荣这性子越发古怪了。 其他人也颇为好奇这薛诺的事情,而且沈长荣跟薛诺不合,连带着言语间对沈却也颇为不满。 那位沈家大郎在京里向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优秀的过头,凡是与他年龄相近的就没少听他们父母拿着沈却来打击他们的,如今骤然得知沈家兄弟不合可太有乐子了。 有几个眼珠子转了转就连忙朝着沈长荣那边追了过去。 沈却余光看到这一幕,扭头朝着姜成看了眼。 姜成默不吭声地悄悄跟在那些人后面离开。 周围的人都各自离开去了宿营的地方,那些打量的目光依旧在,沈却和薛诺他们却不以为意都留在场边。 赵愔愔对着身旁几个姑娘说了一声,直接骑马朝着这边跑了过来,等到了跟前才停了下来:“大哥,沈大哥,你们怎么这会儿才来,我都已经跑了好几圈了。” 她翻身下马时,红裙飞扬。 跳着落在地上,手腕上的铃铛脆响。 赵煦面容无奈地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说走就走?” “这次祖父、父亲和三叔都来伴驾,我还得陪着母亲她们,母亲刚还问起你,说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回府去看看,待会儿你随我去见见母亲。” 赵愔愔原本还挺高兴的,听他说起赵夫人顿时就不想接话。 赵夫人虽然是她亲娘,可待她还不如待她娘家来打秋风的那些个外甥女。 每次见她不是念叨她不懂规矩,就是嫌她言行粗鲁丢了赵家的人,要么就是在她跟前抱怨着祖母待祖父冷漠让安国公府丢人,然后指责她不该跟着祖母“胡闹”,那神情都恨不得能把她塞回肚子里去再造一次。 赵愔愔可不想去见赵夫人,直接忽略了赵煦后面的话就道:“你可别怪旁人,我都陪着祖母去了一趟皇陵又回来了,不过今儿个天气真好,适合跑马,要是再冷一些跑起来就没这么畅快了。” “愔愔”赵煦见她直接略过了赵夫人想要说话。 赵愔愔不想听他念叨,赶在他继续说话前就扭头朝着沈却道:“沈大哥今日这身打扮真俊朗。” 沈却笑道:“你这么夸我,不怕你大哥吃醋?” “那他得酸死。” 赵愔愔哈哈笑了声就朝着着薛诺看去,先是有些惊讶薛诺衣衫跟沈却款式差不多,被惊艳了一瞬后,目光就落在她脸上:“我说阿诺,你这脸色怎么瞧着还这么病怏怏的,上次的伤没养好吗?” 薛诺失笑:“都这么长时间哪还能没养好,我就是前两天吹了风着凉了,没什么大事。” 赵愔愔见她唇色虽然有些白,人倒是精神,这才放心下来:“我还以为你上次受了伤还没养好呢,要真没养好这回狩猎你可就只能眼馋了,这林子里有好些野物,我上次来还猎了两只狐狸,其中一只毛色特好看。” “这么厉害?”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赵愔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余光一扫才瞧见薛诺手腕上缠着的马鞭,她顿时惊讶:“阿诺,你这鞭子” 薛诺大方伸手让她看。 赵愔愔惊讶:“跟我的好像啊。” 薛诺笑出两个酒窝:“是太子殿下赏的。” 赵愔愔闻言瞪圆了眼:“我就说太子哥哥上次干嘛找人问我要鞭子,感情是给你仿了一条。” 她仔细瞧着薛诺手里的鞭子啧啧有声,“这颜色纹路都是一样的,也就鞭杆不同,乍一看还以为咱两的鞭子是一对儿呢。” 薛诺听着这话没觉得什么奇怪,倒是旁边赵煦神情微顿。 见赵愔愔直接拉着薛诺嘀嘀咕咕,两人凑在一块儿比对着手里的鞭子,脑袋都快碰在了一起。 赵煦脸色有些古怪,转头对着身旁的沈却说道:“太子给薛诺打了条鞭子?” 沈却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淡声解释:“之前太子殿下去我那儿时跟阿诺闹着玩打了个赌,太子殿下输了,就答应送条马鞭和一匹好马给阿诺,我想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让她收着了。” 薛诺的身份肯定不能告诉旁人,她之前替太子解围助东宫得势也不能让人知晓,可太子与她亲近,又送马鞭还让她来猎场,接下来恐怕也会时常往来。 有些事情肯定瞒不住,所以沈却早前就跟太子和薛诺商量好了借口。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薛诺投了太子眼缘。 两人兴趣相投,也能找个借口让二人来往过了明路。 赵煦闻言神色微松,只是看着薛诺时依旧惊讶:“你家小孩儿居然能赢了太子殿下?” 沈却听着那句“你家小孩”心情甚好,却还是谦虚道:“又不比琴棋书画、执政朝策,不过是些民间的小把戏,殿下以前没玩过,阿诺讨巧赢了他,况且阿诺本就性子好,太子殿下也挺喜欢她的,愿意让她赢些好处。” 赵煦了然:太子这就是在哄小朋友呢。 第224章 未来妹夫 赵煦跟沈却闲聊着时,忍不住多看了薛诺一眼,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又看了自家那眼跟少年说话时笑的眉不见眼的妹妹。 他这妹子性子看着大方实则并不那么好相处,这京中能跟她玩到一起的人不多,能入了她眼的少年郎就更少。 赵煦是知道大长公主的打算的。 先前府里母亲他们早就想替赵愔愔说亲,可寻来的人祖母瞧不上,还被愔愔给打断了腿,连他也有些恼怒母亲对愔愔婚事的糊弄和不上心。 祖母动了怒后直接将愔愔的婚事管了过去,放言不准赵家这边插手,还要替愔愔招赘。 上次马球会时大长公主就瞧了不少人,只赵愔愔一个能看顺眼的都没有。 如今瞧着这薛诺到好像有戏? 赵煦有些苛刻地打量着薛诺。 太瘦,太小,这身形瞧着也太单薄了,除了那张脸好看,这胳膊腿儿细的好像一折就能断。 赵煦目光在两人脸上绕了一圈,努力忽略心中不满,瘦弱斯文点儿也好,成婚后愔愔才能拿捏得住,而且这小子除了瞧着瘦弱了点,出身低了些,样貌性情上倒是与愔愔相配,最关键的是,她能被沈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品性肯定差不了。 要是将来能再加把劲考个功名,给他妹妹当个赘婿倒也合适。 赵愔愔和薛诺完全没想到她们两被人给拉郎配了,两人比划了比划鞭子。 赵愔愔就道:“要不要跑一圈?” 薛诺有些心动,她都好久没有骑马了。 沈却见她蠢蠢欲动地扭头回来看他,像极了贪欢的猫儿眼巴巴地望着他,他眸子里染着笑意说道:“想玩就玩,今天这边没什么贵人,也不怕冲撞了谁。这马场比京郊的开阔些,你跟郡主去跑几圈,我先回营地那边,待会儿玩够了就早些回来。” 薛诺眼睛亮晶晶的:“好!” 沈却见她欢喜模样,顺手把披风递给她:“天凉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别玩得太疯了。” “太子殿下先前说要送你的马就在驯马场那边,御马监的人都知道这事,你可以去挑了再跑,正好熟悉熟悉,之后几天狩猎时才好进林子。” 薛诺连忙答应下来,手脚利落地接过披风,就被旁边迫不及待的赵愔愔拽着离开。 场上有马,赵愔愔却惦记沈却刚才说的御马监送来猎场的那群好马,知道太子之前答应送薛诺一匹,缠磨着薛诺就先去驯马场那边挑马,场中的那几个原本跟赵愔愔一起玩儿的少年男女也跟了过去,吵吵嚷嚷地都想要见识一下。 一群人嬉笑着走开,沈却瞧着薛诺混在人群中开怀的样子,忍不住跟着高兴。 他喜欢她这般鲜活的模样。 赵煦在旁瞧着沈却一脸“慈笑”,忍不住就推了他肩膀一下:“行了,别看了,有愔愔在没人敢欺负你家小孩儿。”说完他忍不住嘲笑,“我说你这还真把薛诺当儿子养了,看看你这一脸老父亲的样子。” 沈却顿时黑了脸:“你才老父亲。” 他风华正茂! 赵煦跟他一边走一边笑:“你别不承认,以往你带长瑞他们出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细致过,哪一次不是让他们自个儿去疯,还跟说我什么男孩家家的摔了碰了都很正常,只要不缺胳膊断腿就没事。” “那时候我还说你这大哥当的忒心狠,你怎么说的,你说这是对他们的磨砺,怎么着,轮着薛诺时就舍不得磨砺了?” 沈却有瞬间的不自在。 赵煦还在叨叨:“还有这次来九黎山,皇家狩猎你连你家长林、长瑞都没带,就带上薛诺了,而且你俩这衣裳仔细瞧着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怎么着,这捡来的弟弟比家养的香?你就不怕长林长瑞吃醋?” 沈却被戳穿衣服上的小心思后,有些羞恼抬手就朝着赵煦擂了一拳头:“别胡说八道,什么捡来的家养的,我待阿诺和长林、长瑞一样。” “嘁,你看我信你?” 赵煦捂着被打到的肩膀嘲笑他,“咱两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 沈却打小性子板正,又因为跟着沈忠康被教的一板一眼。 他对家里的弟妹关心肯定是关心的,可教训起来那也从来不手软。 以前赵煦也看到过沈却教训家里的弟弟妹妹,沈长林和沈长瑞犯错时,他罚起来可比沈家老爷子还狠,沈月婵他们敬怕沈却也就算了,沈长瑞那么皮的性子,对着他这大哥都乖的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那可是打小积出来的威。 沈却对薛诺却是宽纵的很,那态度简直就是双标。 赵煦睨他:“说起来你跟薛诺满打满算认识还不到一年吧,就这么投缘?光看你两这相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你亲弟弟,你这就差把人捧掌心里了,你可说的要好好教他不带溺爱的。” 他未来的妹夫可不能被沈却给纵坏了。 沈却心里有鬼,那句溺爱就跟触了他神经一样,他眼神飞快飘了下沉声道:“我本就把阿诺当弟弟” 想起薛诺女子身份,他话中瞬时噎住。 君子了二十年,到底干不出来跟好友睁眼说瞎话的事,怕将来打脸,他快速把这话题越了过去:“况且我怎么待阿诺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那可是我”赵煦一句未来妹夫到了嘴边,思及周围还有旁人呢,怕坏了赵愔愔名声连忙咽了回去。 沈却满是危险地微眯着眼:“是你什么?” 他目光有些凌厉,阿诺如今虽然是男子装扮,可她长得实在太好,赵子谦这个王八蛋该不会起了别的心思有了垂涎之心?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却脸都黑了:“赵子谦,你可别忘了你已经跟人定亲了。” 赵煦没反应过来:“定亲怎么了?” 沈却看着他:“既然定亲了就好好操心你自己的事,少管别家有的没的。” 赵煦莫名其妙:“咱两谁跟谁,你的事儿怎么就成别家的事了?再说我和谢三姑娘亲事都定下来了,聘礼也下了,只等着婚期到了就行大婚之礼,两家的事都有长辈操持着,轮不着我操心。” 他说的一脸坦然,言语间对谢家也颇为亲近。 沈却盯着他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想多了,赵煦虽然有时候不着调,可怎么着也不像是个断袖。 而且赵煦要是敢养小倌,安国公能抽死他。 沈却眼里凌厉散去转身就朝前走。 赵煦连忙跟了上去扭头拿眼剜着沈却:“我说沈长垣,你这不对劲啊,我跟你说薛诺呢你跟我扯谢家干什么,顾左右而言其他的,你怎么瞧着心虚?” 沈却横了他一眼:“我心虚什么?” 那就是他家小姑娘,他捡回来的,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赵煦左右上下地看他,像是想把人盯出个窟窿。 沈却面无表情懒得搭理他。 沈却板着脸时还挺能唬人的,赵煦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刚才怕是眼花了,沈却就算疼薛诺那小孩儿些又有什么好心虚的? 见沈却走了,他连忙追了上去:“行了行了,你不乐意听我不说了就是。” 反正回头要是薛诺和愔愔成了,他可就是那小子的大舅子,往后有的是时间跟沈却“交流”御弟心得。 沈却觉得他笑得一肚子坏水准没好事,一巴掌就拍掉赵煦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没长骨头?” 烦不烦! 第225章 我阿姐说的 薛诺混迹在人群里,周围全都是一些世家公子小姐。 她模样好看,笑起来大方爽朗,一身打扮更是芝兰玉树格外讨人喜欢。 周围人本就对她好奇,再加上赵愔愔带着薛诺一副护短的架势,众人都看得出来赵愔愔跟她关系好,所以甭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都颇为善意的与她招呼。 薛诺大大方方地应了,挨个儿与人回礼,言语之间既不忸怩小气又谦逊有礼,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倒让其他人高看几分。 能和赵愔愔玩在一起的人都是家世极为不错的,且性格能合她的眼。 薛诺与他们说笑了一会儿,很快就熟稔了起来。 其他人她只是记了个大概,其中有两个人却是特意放在了心上。 一个是康王府的表小姐,叫徐喜月,是朔康徐家嫡出的姑娘,母亲跟康王妃是堂姐妹,算起来白锦元也得叫她一声表姐,这次是随着她父亲调任上京,跟着康王府的人一起来猎场玩的。 另外一个身形矮胖说话大大咧咧的叫葛冲,是通政使葛向东的独子。 薛诺有意之下,很快就摸准了二人脾性。 等到了驯马场那边,一群人关系已经亲近了起来,那几个公子小姐也都纷纷跟着赵愔愔一起直呼薛诺名字。 驯马场这边都有御马监的人守着,瞧着这群人过来立刻就有人上前。 赵愔愔说了太子赠马之事,那御马监的管事太监顿时笑的一脸褶子:“是有这么回事,太子殿下早前就交代过了,说让薛小公子自己挑一匹喜欢的,还说临阳郡主也可以选一匹。” 赵愔愔顿时欣喜:“我也有份?” “那是当然,太子殿下惦记着郡主呢。”那太监恭维。 赵愔愔高兴极了,指着眼前那些马问道:“这里的马都能选吗?” 那管事太监回道:“围栏这边的都可以,这些马都是驯养过的不会伤人,靠那边围栏边上单独隔起来的还有几匹性子烈的不让人近身,郡主和薛小公子待会儿挑选时别靠太近,免得烈马伤人冲撞了二位。” 赵愔愔闻言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忙吧,等我们挑好了再叫你。” 那管事太监退走之后,几人就都到了围栏边缘。 周围都是插着木头栅栏,里头围着的那些马膘肥体壮,毛发光亮,一看就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葛冲望着那些马,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羡慕:“这些马可都是好马,我爹之前跟人瞧过一眼都眼馋来着,可他说这是御马监那头专程驯养出来供给皇家人的,其他人想都别想,郡主你得了也就算了,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愿意送给阿诺。” 其他几人也都是纷纷看向薛诺。 薛诺笑道:“我也是借了沈家大哥的光,先前跟太子殿下玩闹时殿下让着我赢了个赌约,我垂涎这马就厚脸皮的受了。” 几人被她这话逗笑。 他们出身都高,也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对于薛诺得了太子的赏虽有羡慕倒也不觉得嫉妒,更何况薛诺这人有趣难得能入他们的眼。 几人都催促着薛诺和赵愔愔上前选马,还笑闹着要让他们挑两匹最好的。 薛诺和赵愔愔早就对这些马垂涎不已,两人走近后左瞧瞧又看看,赵愔愔顺了一遍眼珠子一转,叫着薛诺去了另外一边。 “郡主,这边可是烈马”徐喜月说道。 赵愔愔道:“就要是烈马驯服起来才有意思,那些温温吞吞的马跑起来也不够爽利,况且我阿姐以前说过,烈马忠贞,性子越烈的马就认主之后就只会顺从这一个主子,只要能够驯服,往后任何人都骑不了它。” 那才是独数一人的优待! 其他人闻言只以为赵愔愔口中的阿姐是安国公府那边的人,或是皇家哪位公主,倒是薛诺神情愣了下,想起她小时候拉着赵愔愔偷偷跟着公主府的人混去逮野马,差点被乱马踩死的事。 那会儿她颇为不逊,摔得头破血流还指着马场里的马大放厥词,说要骑最烈的那匹。 赵愔愔哭着拽她袖子说要去骑旁边的小马,她却不愿意,还说了这番话,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赵愔愔还记得。 “阿诺,你发什么呆呢,快来!” 赵愔愔朝着薛诺叫了声,自个儿就先跑了过去。 薛诺和其他几人也跟了过去,等到了跟前就突然见赵愔愔不知道瞧见了什么,指着其中一个方向扑哧笑出声来:“你们快看,那匹马长得可真有意思!” 薛诺顺着她目光看去,就瞧见马场边缘停着的一匹马。 那马脸上纯白,往上的耳朵、背脊以及头尾其他地方都是黑色的,鬃毛也黑的透亮,要是光看这些也是威武极了,可关键是马鞍下方却有一团团的白毛连接起来,从侧边一路蔓延到了马腹,甚至连前面一条腿和蹄上都是白色的,乍一看就像是染了色似的格外斑驳。 那马在围栏边上溜达,周围其他马都离它远远的。 它却半点没被孤立的自觉,反而悠哉悠哉地啃着地上的青草,甩着尾巴慢悠悠地踱步。 薛诺几人满是稀奇的凑上前去,徐喜月惊讶:“这马怎么长这样啊?” 葛冲瞧着那斑驳颜色有些嫌弃:“它长得可真丑。” 那马像是听懂了这话,突然扭头就朝着这边看来,像是在打量马栏边上对它品头论足的小胖子,半晌扭头时,那铜铃大眼里竟是透出几分鄙夷来。 葛冲:“卧槽,它看不起我?!” 周围的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赵愔愔捂着肚子:“谁叫你骂它丑,人家都没嫌你胖。” “就是,你还当着人家面儿说,活该被马嫌弃!” “葛小胖,连马都嫌弃你,你该减减肥了。” 葛冲听着几人笑他,没好气地“呸”了声。 薛诺也是被逗得发笑,她走近了些仔细瞧着那马身上的花纹。 刚才乍一看觉得马身上的颜色斑驳,可等走近细看时才发现这马身上白色毛发从脊下一路蔓延到马腹,要是这马立起来时,倒像给黑马身上穿了件白色比甲,除了多出来条“袖子”外,竟是没有丝毫违和。 第226章 驯马 薛诺尝试着招招手。 那马在原地瞧了薛诺两眼,打了个响鼻后继续溜达。 赵愔愔哈哈大笑:“它这是看不上你呢?” 薛诺也觉有意思,这马瞧着长得特殊,脾气也大,而且明显比其他马要更加通人性。 她试探着上前两步,那马就抬头看着她,脚下蹄子在原地踩来踩去,神情间露出些焦躁来,不时朝着这头喷气像是在警告她不准靠近。 赵愔愔瞧着稀奇,也试着上前,这次那马反应更大,还没等她伸手去扯缰绳就直接一蹄子撅了过来。 “小心!” 葛冲几人吓了一跳。 赵愔愔身形灵活的让了开来,等站定之后才道:“这马脾气可真大。” 薛诺见状反而更喜欢了。 葛冲见她跃跃欲试不由道:“阿诺,你该不会瞧上这马了吧?” 徐喜月有些担忧:“这马看着可烈性的很,郡主还没靠近就撅了她一蹄子,怕是没那么好驯服。” 赵愔愔原是觉得这马有意思,可到底是薛诺要骑的,性子太烈怕会伤人、 她也是在旁劝了句:“阿诺,你先前才学会骑马,这马有些太烈了,不然去那边挑一匹温顺些的?” “不是你说烈马才有意思?” 薛诺骨子里本就不是个安份的人,七、八岁时就敢偷偷去骑比她个头还高的大马,如今遇到喜欢的又哪轻易能放过。 “之前虽然刚学,可后来沈却带我去骑过几次,我可不是初学了” “可是” “没事,我先试试!” 薛诺取下披风朝着赵愔愔扔了过去,在她伸手去接的时候整个人就突然蹿了出去,在众人惊呼和那马的嘶鸣声中抓着缰绳踩着马鞍就飞身而起。 赵愔愔抱着薛诺甩过来的披风,眼见着那原本晃悠悠的大花马突然立起蹄子仰头嘶鸣,不断跳腾着想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她连忙拉着身旁的徐喜月退了几步,心头提了起来:“阿诺小心。” “你们站远点儿!” 薛诺轻喝了一声,就死死抓着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腹,脚下勾住马镫时身形如巨浪中的孤舟。 身形左右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甩下来,可每每这时她都能及时调整,抓着缰绳把身子直了回去,任凭那马怎么嘶鸣,她都巍然不动地伏着身子贴在马背上。 周围几人看的是心惊肉跳,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御马监的人听到动静也都是赶了过来,等瞧见那俊美少年竟是骑在那匹花马上,管事太监脸都白了。 “这这这不是说去那边挑选吗,薛小公子怎么上了这马?” “这马怎么了?”葛冲一边朝着那边瞅一边问。 那管事太监急声道:“这马不是马场里出来的,是在北边草原上捕回来的野马,带回来当种马的,性子烈的很,别说不让人靠近,就连这附近的马也都怕它,被它踢伤了好几匹。” 赵愔愔脸色微变,旁边几人也都是吓了一跳。 “阿诺,快下来!” 薛诺骑在马身上,对于不远处的声音听的不是很清楚,可骑上马后也发现这马不对劲。 这马的烈性分明不像是马场里的。 她手中抓着缰绳,想着一个“新手”要是驯服了这种烈马怕会惹来麻烦,听着赵愔愔的叫声正想着是不是要下去时,就突然见到不远处有道身影朝着这边疾驰过来,低喝了声“胡闹”之后就直接飞身上马。 萧池上马后就伸手朝着薛诺肩头抓去,谁料她却下意识避了过去,腰肢一软手中反朝萧池要害袭来。 哪怕薛诺反应很快,出手到一半就收了回去,作势贴在马背上被甩的来回晃荡,可萧池脸上依旧露出惊疑之色。 刚才那一下 这薛诺分明是杀招。 身下的马本就躁怒,察觉到身上多了一人更加疯了起来。 萧池脑海里飞快闪过些念头,却也没功夫多想,一把抓着薛诺衣领就腾身而起:“先下去。” 薛诺也顺势被他“拎着”落地。 那匹花马将人甩下去后,嘶鸣着就想朝着林子里冲,御马监的人都是慌乱起来不敢上前阻拦,怕被疯马撞伤。 薛诺哪能叫它跑了:“金风!” 金风早就守在一旁,在马冲出去的一瞬间快步上前,一把拉住缰绳,一手抓住马鞍,在那马匹嘶聿声中脚下蹬地弯着腿朝后用力。 地上面被拉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来,那疯马像是被什么困住蹄子朝前却硬生生被往后拖了一截,最后硬生生停了下。 周围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萧池也是被吓了一跳。 金风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拽着那马停下来后,确定它不会再狂奔,这才扯着缰绳将其硬拽到了薛诺面前。 “公子。” “伤到了没?” “没有。”金风憨憨摇头,“就是胳膊有点麻。” 疯马之力堪比千钧,萧池听这小子居然只是胳膊发麻,连皮肉都没伤着,顿时吃惊:“你这力气是吃什么长大的?” 薛诺早前就知道金风力气大,之前街头能一拳砸翻疯马时就已经震惊过了,她上前尝试着想要伸手去摸摸那花马,却被它一鼻子热气喷在脸上,抬着蹄子就想踹她。 金风眼疾手快一脚就蹬在马蹄子上:“不准乱动。” “”聿! 那马扭头想咬金风,被他啪叽一下捏住了马嘴。 上下颚被扳着时,那马疯狂挣扎。 金风“啪”一巴掌落它脑袋上:“安静点。” “” 那马委屈。 薛诺在旁看着金风折腾着那花马,见它安静下来伸手道:“我摸一摸?” “嘶!” “金风。” 金风扯着缰绳强行将马脑袋转了回来。 薛诺笑眯眯:“你乖乖的,让我摸一把,我就不让金风揍你。” 那马铜铃大眼直瞪她,仿佛在说她不要脸。 薛诺:“金风。” 金风抓着马脑袋朝前一凑,那马顿时委屈了起来,嘴里不停叫着,可金风却耿直的举着拳头想要揍它。 眼瞅着那硕大的拳头悬在脑门上,对面那坏人更是笑眯眯地瞧热闹,那马半晌才打了个响鼻,委屈巴巴的垂着脑袋,连带着颈后黑亮的鬃毛都耷拉了下来。 薛诺心满意足的摸了一把:“以后就叫你小花了。” 马蹄子乱踢了两下,表示不满。 “小花真乖。” 薛诺无视了小花反对,就这么把名字定了下来。 让金风先把马牵到一旁绑着之后,薛诺才朝着御马监那管事太监说道,“这位公公,太子殿下答应让我选一匹马,我就要小花了。” “这” 那管事太监目瞪口呆,他迟疑着道,“薛小公子,这马是能给您,可是它这性子可没那么容易驯服,眼瞅着暂时虽然安份了,可一旦贵仆不在,恐怕没人压得住它。” 薛诺毫不在意:“不碍事,等这次狩猎之后带回去,不听话就揍一顿,多打几顿就听话了。” 熊孩子嘛。 一顿打不行就顿顿打,总能学乖。 旁边葛冲几人莫名打了个冷颤。 第227章 挖墙脚 薛诺生的好看,那脸蛋漂亮的像是画里描出来的,偏生一本正经说起凶残的话来,莫名让人觉得她不是在说假的。 葛冲他们几个心惊胆颤之后,瞧着她笑盈盈的样子就觉得这人也许没表面上看着那般温顺。 赵愔愔早就知道薛诺性子,只在旁扑哧笑出声。 倒是萧池微眯了眯眼。 薛诺其实不是没能力驯服这马,想要烈马服人,给她几个时辰她也能将这马慢慢磨的没了脾气,可这猎场附近多有不便,人多眼杂的,她一个刚学骑马两三个月的人要是第一次就把御马监都驯服不了的马给驯服了,那才是自找麻烦。 御马监的人之前就得过太子吩咐,见薛诺执意想要那匹花马,最后也只能随了她。 赵愔愔眼见着薛诺选了匹最烈的,有些眼馋也跟着选了一匹,有金风和小花在,她倒是很快就驯服了挑中的那匹取名叫黑耳的枣红马,骑着马跑了两圈就让人先将马牵回去,准备着这两天慢慢磨合磨合再进林子。 葛冲他们看够了热闹也都散了。 金风牵着小花缀在后面,赵愔愔这才一甩鞭子问道:“萧伯爷不在皇陵那边,怎么来猎场了?” 萧池说道:“皇陵有冯大人和燕统领他们带人守着,我先过来看看猎场周围布防,免得明天陛下他们过来时出了什么岔子。” 谷洪庆不远不近地跟着,听到自家伯爷睁眼说瞎话,直接翻了个白眼。 猎场布防的事情是禁军和锦麟卫在做,他们兵马司负责的只是协调四营驻守外围,按理说伯爷该随圣驾去皇陵祭祀,他不过就是因为糊弄着他家那夫人将人哄来了猎场,怕有人欺负了她,这才眼巴巴儿的跟着过来,还非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赵愔愔和薛诺都不知道其中内里,闻言还真以为萧池是为着正事来的,也没再多问。 倒是萧池盯着薛诺说道:“你小子倒是胆子大,那野马性子那般烈也敢直接就去骑,也不怕被甩下来摔断了胳膊腿儿。” 薛诺扬唇:“我就是试试,再说有金风在,就算真降不住也能保我周全。” 萧池目的本就在金风,闻言瞧了眼后面强行拽着小花脑袋压着它走的金风,顺着薛诺的话就问:“你说的金风就是后面那个?我看他力气大的离谱,那疯马他都能降得住,我记得你进京才不过半年多时间,打哪挖出这么个厉害的人来?” “路上捡的。” 萧池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薛诺说道:“您别不信,金风家中遭难吃不饱肚子,被沈家的人捡到就带了回去,后来因缘际会到了我身边伺候,我才知道他天生神力,他自个儿大概也不清楚这力气能干什么,所以才会流落街头。” 萧池一言难尽:“你觉得我傻?” 这理由,糊弄鬼呢! 薛诺笑容无辜,耸耸肩表示他爱信不信。 萧池哪怕不信她说辞,可人家借口给了,信不信也没辙,况且就连那金风听到这边薛诺胡说八道也没开口反驳。 他只能随口说了声:“他那把子力气给你当随从可惜了,要是能从军定能博个好前程,与其让他在沈家虚耗,倒不如让他跟了我。” 薛诺没想到萧池挖墙脚挖到她跟前来了,闻言睨了他一眼:“这世上奇人异士多了去了,总不能人人都去从军跟了伯爷,况且萧伯爷早几年不也是在朔州山头逍遥自在,要不是朝廷招安许您个爵位,又让您担了兵马司指挥使的名头,恐怕您也不愿意进京受这束缚。” “我虽然身份不高,可给我当随从也有随从的好,至少我从不约束金风,他在我这里也是来去自由。” 萧池是个大老粗,可不代表他蠢笨,他总觉得薛诺这话意有所指好像是在内涵他一样,而且这次见面眼前这小孩儿比上次在沈家见时尖锐了许多,眉眼少了些内敛,多了些锋锐。 “我就是随口一说。”他想起刚才在马背上薛诺偷袭他那一手,朝她问道:“你学过武?” 薛诺扬唇:“萧伯爷想什么呢,像我这种出身的人哪能有机会习武,不过就是会点儿街头厮混打架的招式。” 萧池:“” “还是萧伯爷英武,飞身上马,智擒小花,举手投足都可见您威武英姿,而且您虽出身草莽却心向着朝廷,瞧见厉害的人便想着招揽进军中一心为忠,难怪陛下会那么倚重伯爷。” 萧池:“” 他确定了,这小崽子是真的在嘲讽他。 薛诺说话时笑容满面,嘴巴却毒,瞧着像是在夸他,可是个人都能听出话中讥讽。 萧池可不是什么会忍气的人,伸手就朝着薛诺衣领抓了过去,想要教训教训这小崽子。 哪想薛诺早有防备,矮身朝后一躲,挥手时腕上鞭子狠狠朝下一甩,“一不小心”就重重抽在萧池手背上。 “啪”的一声,那鞭痕瞧着都浸了血色。 薛诺哎呀一声,连忙倒退了两步:“伯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这鞭子太子殿下赐给我后还没来得及用习惯呢,您突然伸手吓了我一跳,伯爷没事吧?” 萧池听她拉着太子出来挡枪,还牙尖嘴利指责是他先动手,气得络腮胡子都抖了抖。 还没得他动真格,旁边赵愔愔就抢先开口:“伯爷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计较你无心之失,不过你这鞭子也该好好练练了,别下次再不小心伤了人,旁人可未必有萧伯爷这般心胸开阔。” 萧池:“” 不,他小肚鸡肠! 赵愔愔拽着薛诺盯着萧池黑森森的目光讪笑:“伯爷还要巡防,替皇帝舅舅他们排查危险,我和阿诺就不耽误伯爷正事了,先行告辞。” 她话音一落拉着薛诺转身就溜。 萧池眼瞅着两人一溜烟的跑了,从头到尾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顿时被他们气笑,揉了一把自己被抽的泛红的手背疼的“嘶”了一声:妈的,早知道就该让这小崽子被摔死,好端端地冒什么头? 之前江毓竹那病秧子说这小崽子不安分,他还觉得是他想多了。 可如今看来,这个薛诺之前的乖巧怕都是装的,这一离开沈家和京城就原形毕露。 第228章 老子有媳妇,你有吗? 谷洪庆在旁瞧热闹,等人跑了才凑上前开口:“伯爷,您怎么得罪沈家这小子了?” 萧池瞪他一眼:“老子怎么知道?” 见谷洪庆伸着脑袋瞧他手上的伤,他没好气地朝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子这么英俊的男人?” 谷洪庆被踹的一趔趄,瞧着萧池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实在难以违背良心说一头老熊英俊。 萧池冷声道:“赶紧滚去巡防去,把周围仔仔细细都排查一次,要是回头出了篓子拎着你脑袋去谢罪。” 谷洪庆摸了摸屁股:“那伯爷呢?” “老子有媳妇儿,你有吗?”他当然是回去找他媳妇儿求疼爱去! 谷洪庆闻言顿时小声骂骂咧咧:“有媳妇儿了不起”他赶明儿也去找一个! 萧池眼风一扫。 谷洪庆就道:“我这就滚。” 萧池见人走了,这才嘴里骂了几句小王八蛋,然后朝着扎营的那边走去。 等寻着其中一个帐篷却没直接进去,见周围四下无人,他用力在自己手背的鞭痕上搓了两把,那本来只有一小道的鞭痕瞬间红肿了起来,本来不深的伤口破了皮见了血。 猎场营地这边是照着官爵高低分配的住处,整个营地占据了很大一片空地,除了皇帝、宫妃还有大长公主几个皇亲住处单独划分了出来,其他各府驻扎的地方则是密密麻麻麻的扎满了帐篷。 每一处扎营的地方中间都隔开了一些,既能保证私密又不会因为离得太远不安全。 靖安伯府的帐篷在武将这边。 萧池挑着帘子入内时,丫环秋儿正帮着阿无收拾东西。 听见动静瞧见是萧池,她连忙行礼:“伯爷。” 阿无手里拿着两卷书册正往一旁摆着,扭头见他进来便声如黄鹂:“伯爷不是去巡防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遇着点儿事。” 见说完后阿无继续低头整理手中东西,萧池晃悠悠地走到她身旁,佯装不在意地道,“刚才出去时恰巧遇见个小孩儿胆子大破天的去驯野马,结果险些被甩下来,我便顺手给救了。” 阿无对他说的不甚感兴趣,只颇为应付地温软道:“伯爷心地真好。” 萧池要的可不是她这夸赞,他站在榻边来回晃了几次,又没话找话跟阿无闲扯,后来就差直接把手伸到自家夫人面前了,可阿无忙着整理东西愣是没抬头,反而扭头低声吩咐着秋儿让她将衣衫放回旁边的箱笼里。 萧池顿时郁气地朝着旁边一坐。 阿无推了推他:“伯爷让一让,压着东西了。” 萧池:“” 她眼里果然没他!! 萧池脸色黑了下来,本就一脸络腮胡子瞧不清表情,这会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人时让人觉得瘆的慌。 阿无总算察觉到不对劲,抬头道:“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伯爷了?” 萧池一口郁气闷在胸前。 旁边秋儿眼尖,瞧见萧池放在膝盖上的手顿时惊声道:“伯爷,您的手流血了!” 阿无这才低头朝着他手看去,就见他手背上多了一条鞭痕,上头都浸了血,总算反应过来这男人到底在发什么疯,她连忙朝着秋儿道:“去问问外头的人,取些干净的水回来。” 秋儿离开后,她才手脚利落拿了帕子按在萧池手背上,“怎么回事,跟人动手了?” 萧池闷声道:“没有。” “那这手是怎么了?” 萧池闷不吭声。 阿无瞧见男人像是憋着气沉着眼,跟个气包似的就差把“老子不高兴”写在脸上,再想起他刚才在身边一个劲儿晃荡没事找事的模样,只略微沉吟就明白他在气什么。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到底知道萧池这性子就是驴子,顺毛摸着自己才不会受罪。 阿无脸上瞬间挂上了担忧,捧着萧池的手时神情急切地伸手推了推他肩膀:“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怎么了,没跟人动手怎么会伤成这样?是谁打了你,还是出什么事儿了,这皇家猎场你都能受伤,你是不是要急死我?” 她本就长得美,急起来眼睛泛红。 萧池抬眼见她满脸惊慌,心里头被忽略的郁气瞬间散了大半。 眼见着自家媳妇儿要掉眼泪,他顿时后悔不该吓唬她,明知道她胆子小还弄这血淋淋的在她面前,连忙自个儿伸手夺过帕子压在手背上盖着:“你别哭啊,我没事,就是被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给抽了一下” 阿无夺过帕子:“你疯了,这么压着不疼吗?” 见她红着眼睛小心翼翼替他擦着手上血迹,时不时还像是哄小孩一样呼呼伤口。 萧池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忍不住咧嘴就笑。 阿无见状恼他:“你还笑,到底怎么回事啊,是谁伤的你?” 萧池被打了下就跟被挠痒痒似的,反倒凑近亲了亲媳妇儿,趁她拿眼嗔自己时就咧嘴躲了开来:“就沈家之前在江南捡回来那小孩儿,我跟你说过的,先前以为他是小白兔,没成想长了副钢牙。” 阿无顿了下:“你说薛诺?” “对,就是他。” 萧池拉着人坐在身边,要不是顾忌着大白天抱着她肯定不乐意,他只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人搂在怀里亲近。 他贴在阿无身旁说道,“那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敢去驯野马,我刚好路过怕他摔死回头沈家找我麻烦,就想着上去把人拎下来,谁想那兔崽子不识好歹,下来就冷嘲热讽一通,还甩了老子一鞭子。” “别说粗话!” 阿无瞪了他一眼才道,“你救他,他伤你干嘛?” 萧池撇撇嘴:“老子我哪儿知道” 被嗔了一眼后,萧池连忙改口,压着习惯性的粗口尽量斯斯文文地说道, “我可没招他,救他那也是念着上次马球会时欠着沈家的人情。” “不过上次江毓竹那病秧子说的倒没错,那个薛诺不简单,他身边有个力气极大的随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而且薛诺恐怕是习过武的,今儿个就算我不出手帮他,他也出不了事。” 第229章 狗男人,死色胚! 其实萧池想说的是,那薛诺手里恐怕是见过血的。 在马上她哪怕只出手过一招,不,连一招都算不上,薛诺出手之后大抵就察觉到是他及时收手,可萧池依旧感觉到她出手那一瞬间迎面而来的杀意,而且当时薛诺那眼神也不像是个乖驯之人会有的。 只是他怕吓着阿无,稍稍委婉了些。 之前沈家贺寿那一次,阿无就觉得薛诺这名字有些熟悉,如今又知道这薛诺也是从江南而来,而她自己当初更是在江南附近被萧池捡到。 她掌心生出些细汗来,一边低头替萧池擦手,一边佯作无意地道:“我记得你不是说,他是被沈大公子捡回来的?” 萧池点点头:“江毓竹那病秧子不是一直怀疑他吗,之前漕运和户部出事他也疑心跟这薛诺还有沈家有关,所以我就让人去打听过这薛诺身份,据说是延陵受灾的难民,家里头人都死光了,后来机缘巧合被沈却捡到带回京中。” 他派去江南的人有詹长冬和沈却留下的人遮掩,根本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薛诺的事情还是他找当初和徐立甄一起去江南的人才打听出来的。 萧池之前对于薛诺的事一直不怎么上心,就连沈家其实他也不大乐意搭理,他被招安进京本就嫌京里头规矩繁多,宁肯多抱着自家媳妇拱拱被窝,也懒得去管他们这弯弯绕绕的算计。 他虽跟江毓竹看似交好,可萧池总觉得定远侯府和这病秧子古古怪怪。 江毓竹让他去打听薛诺的事,他也只随便让人打听完就把消息送去了定远侯府,连到现在他也只知道薛诺有个姐姐被成国公府的人掳走害死,丝毫没联系到身边人身上,而因他不在意,江毓竹那边也因为消息不全完全没想到这一茬上。 秋儿送了水进来,阿无拉着萧池替他将手洗净。 没了那看着恐怖的血迹之后,萧池手背上露出来的鞭痕只有细细一条,那伤口连上药都嫌浪费。 阿无抬头看了眼萧池:就这?! 萧池瞧见消肿后的手背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好在阿无体贴,温温柔柔地替他上了药,还拿着帕子给他绑了个蝴蝶结,等伤口遮住之后主动转了话题:“那薛诺为什么打你?无冤无仇总不会主动招惹你。” “我哪儿知道他发什么疯。”萧池说道。 阿无走到一旁就着盆里的水净手:“我听闻沈家家风极好,沈大公子也是个性情秉直之人,能被他留在身边带着,还能一起来猎场陪同陛下狩猎,那薛诺应该也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伯爷是不是什么时候无意得罪过他?” 萧池朝着榻上一靠,大马金刀的撑着大长腿:“我管着兵马司的事儿呢,他成天都在沈家那头,我哪能得罪他,就算真得罪他的那也该是江毓竹那病秧子” 那病秧子一直疑心薛诺身份,早前去沈家打探过一次不说,中秋那夜还拉着他去试探过。 他不爱与人耍这些心计,可江毓竹却惯会这些手段,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江毓竹得罪了沈家和薛诺那兔崽子。 阿无闻言手中顿了顿,这才继续撩着水:“江世子心思多。” 萧池哼了声:“可不是,他那人就跟扎了窟窿眼一样,满肚子心眼儿,要不是朔州招安时他帮过我,我也懒得理他。” 阿无拿着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走了回来,想起那个温文尔雅却让她格外不舒服的定远侯府世子,坐在萧池身边时柔声道:“伯爷,你和江世子往来频繁,还时不时替他做事,可我听说定远侯府早就已经交了兵权不问朝政了。” “我虽然不知道您跟江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觉得那个江世子心思太多,你别太信他” 萧池回头看着她。 阿无微垂着眼睫:“我自知出身低微,可我既嫁给伯爷在外便是你的脸面,可江世子待我却总是戒心极了,就好像我会借着伯爷做什么事一样。我只想守着伯爷好好过日子,不想看人眼色。” 萧池闻言皱眉。 阿无知晓如萧池这般男人,不会喜欢一个嘴碎爱说人短处的女人,她只点到即止地提了一句便低声说:“往后伯爷见江家人的时候,可不可以不带我,我不想跟定远侯府的人往来。” “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 阿无垂着头虽然说着没有,可轻搅着的手指却让人能察觉到她委屈。 萧池之前怕她在京中没有相熟之人,也怕其他人欺负她,所以才总喜欢让江家还有与江家相熟的那些妇人带着阿无一些,却没想到那些人会让她受了委屈。 他眸色微暗了些,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不喜欢就不见了。” 萧池顺了顺阿无的头发, “你家伯爷虽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也不是什么皇亲权戚,可在京里头还是能说上话的。” “你既是我夫人,那便只有旁人来讨好你的,断没有让你去讨好旁人的道理,这京里头那些妇人,你喜欢的就多处处,不喜欢的就直接拒了,她们要有意见就让她们家里的男人来找我。” 萧池没说什么温柔细语,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是护着阿无的。 阿无靠在男人胸前,听着他的话眼眸微弯。 这男人虽然狗了点,可到底护着自己女人。 “谢谢伯爷。” “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我萧池的夫人,没人能给你委屈受,谁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有什么篓子你家男人扛着。” 萧池一边承诺,一边搂着自家媳妇玲珑有致的身子心猿意马。 鼻息间全是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他手指顺着她腰线游移,满脑子都是昨夜床上她软语嘤嘤的画面。 阿无心里正想着萧池如今向着她,难得有机会能出京,她得找个时间避开萧池去见见薛诺,看看她是不是认识自己,转瞬就察觉到自己衣带被人解了开来,一只大手顺着边缘就摸了进去。 她一巴掌落在他手上,恼怒:“萧池!!” 狗男人。 死色胚! 萧池半点不嫌臊,见秋儿自觉退出去还将帐篷帘子拉起来,他搂着人就死皮赖脸凑上去亲她小嘴:“又没人,我就亲亲” 第230章 “姐妹” {"code":0,"content":"nmcxxs64b/sswes2cb5t4smphgmvr7zd4e95ty8pkh9gg6tzjcwnuznhvowdhw2olqcppxpdbxetquahx/nz5ykyaoq8c9jeuvqfzzxbcauijkbhi9x/ho7wuweilzzvwezm9uvoxs92bmz6nwpqtahddpvwqq2rt2r4k4mvrt6j/7wb/v39/tayjshnrmfbq8b/n4ks3e4trs2tygll15pfd34e+gyorw3yhx/ow8+e3g+n29kxfrfpup+ftietly+asdpvtatsrghm5wjlfmujnhuahgumu0ew/d4pmsqrnjuzxk0a5oazofyrnlmkfahgu/kkgader+up4zmwphcqa+f23hx0veve4hk8oeiopzzipywtizmxqub3bgzt397ffvppw7qaigwjub+n8dnhujwpizoohoitokv+++biu9cfykdwc8yle3y76vusp2yqx08dsfw9zra1efoykyvm/rg2yd16uvw6vgpfzlflkvi9mgywec0jgnueictzhgy12/+cmtecqwewfoimsqlgv49ciaxj3rsqzsg7o4p9pyd47ihdjvmo7mr1rviqrmmnqppyikm2xhcmwycfyyt4vpyjsrqeqhdawhebrhou81a2dmhacezee9gproelh80o583qn21lbz4x8sjjrt4qjvrkyr+c2xplvkxe4vra6gbm6c0/3uvzt1vos+torspb2cevxgme/54pgwar5ux0birezirgrreuky90mkywekte6bjuqfsagyo3elny36znnxsgp69rrpxtwhqdgmneoueetth7nm+3aov7mukxki8i7mtf4bpr+bmhjt57da8os0r9kl4ytp5anyduwm42lmdlbn3pxdinwtqbttusapb+jr3rctq6fc2wjcdrh8niqolsfvatn0zlhivg2ws0cxcsn5opw43fcb1abcacivbekhyutf4gzx3ji5s/zed+qenfpx2hxel3lh/iiblza8gosxu/6ksj1hxgvn4+c0xj79jvprf1pgbzlq1ey7mjqf0zevrsxdaz0zkmbhz1k+1vzw55ek9scu5kqzgbxn2uypxickpmy5jrgcinjxj3skp++idsamtflgcgacisy2fuxgti1fijyymbx0esedn4lyduout4qoe47ug44kokyrhstokpncgbskh6iixdzzciywsjh9pdoyodwl3/2wtub4vngkjbjuj0kg1gquarmjojmwkqdrgkfcaq8nnzgkx9jrrmtpclgkmig2xnunuc0hzj5ahi0ljwyfafvxtklx6adpeyfu66ty7oyyliam7bgjyi+m2cytztwdd/9trk4npawpnkz8flxwbzei5qcd09/ve+d0kxyqk7akjker9c5vzrk/jch0uk1yu8qdw7vgrukroxrf1uas6dvwgzrojqstbor2boha6tpt6i1mklsvdjs0ypemu8cebwcukazfwnur/c+jv8j4b2yruqz61kggnwfwdezfuty8uot5na+xw1gw+kta1y5mdleyybjprbbm6srhufeasi/q7rvbgukseux7edixjyj8i1rt9whqngd+vyk0fkgxjgprhrxwwafnbahibzj6ob3uu2matia4+hmge9wkwb61tpwpqyveibda4rjff4qqjlormnztpvrk1dtsdyw+nxc14r0ulgsomij75pcs+7o3rs88idrp1ywktm5dommved+yrakcqzgxiwejlilo61bazq89osyjeng24k3it2cqacb0e1slxreqqahvm+ctmqrapg5ozyvmmbm8nio1qmpwpowdfam/fvn4hgpsr0gl/znrenrgqztsetoquhsjdyudqqdgvoqgbtouh0ljmvetdgn4fuma78n5gvmgl9uq2n5v25kmqkhgcskmrri1ybxrfkuygyggv/6otrgmko5vjttuapxr1x+wfb+8asso7j3vdl575glthjnvkh1xseejhewrw0drs8p0x9ett73rzvfs+tda4+2z8zyb6yqmrhvsu34pm3hsepbuskkjc2lp3pewb3atprkxo48bw7nheoskfwmo3nz1eof/o3et48fug0tif5cz4u9pgyowk/plj8sonhdxphctagsj2nk7qd0q7mgtzn0bpnhadoiwggprhsya9nevsrdd6wvd0normr5wqjcrfmdopdlj+wpvym/svb6jnasyw71sy4cr9jjcl2mtt6jzopr8xu4spdlrggcydpk6mj0ykunxgn3+gfhkfb0pvb6cesaouhvhtiz5nworu/enznlprbp17+m4jlrdfczvt/8j/wp2pcr8qbwqiruyxuqgnxvbeqpnvxglqtmsbmpovwuf2ntnaqbfztvneclxfkwb6zrt/bbpgrwr6kpfv+mr5bfunvwvui6feilqzlhyrbo9135/al7neh2arimblstlj1sh8jwihh/w2lutsgrnvdp0lmuc7lts91xosipzfzvidl9wligcd1wvwn1xglyljy6tcsyzf0xutzy8imm16q2ni88+tcxhljygczkzi0blm5mza5378oay4ma05sn76bkylhcogbahpjx5uimjtiuwdzibn23il1g7sq6nbmjdh1hpbvwkevp0ns29zs3il3scvh09xsrrthoka9c37p95tkarcznuyvgcg31aempdnlbgxwgz9yvzwrisol3bp2ud03rqpfklfw9hozkw3umxu3uzfiphzkxmj9yij1x4bydoy4hwmcs3c4rhekbptmbgpftdjkspywq0wpoob+kmpqdpqsnjlddvvizbpznvbu8+hakmasxp4yo2xxkwwlmbebklgtyglylo0pe6jcvckgciz4otmaibn+ezqofu4utrnxt7ub155y2xsfuc7ov611wn8psduuadab3psxd3twbnohuho3e5ovpcdkstjk/xvmvy1q1ru9snpz3xkqyaknz1xwd9vja7jrvqnqf4ymm7oh7wq42wr97vsrpt2dym9fbaucjaap960aaw0ngrib0iibi2otbntmjo4dhehlxfy5o26qy07upl+/qhe1pr1desxcge2elimjs3kd646uvfu6cq5jej8e1jntrs9pdjd6y+7s/5tj+anzodqlctsvamz3uqrqs2fozxtanxc4wjabtcxycl/sti1adz0ibmvx7/rfrqbqhokcobuezaqdwnvndh9t/j55wowifdkxegjn2eyxbgw6jgyicdguuznlmjcpc6faakvfejub0y/rzievvgzg6yorfyazvk2xhc2qg1mxzgxz4ioaa+cf0r2nqzdfmegnfosysz/qof+ismtbw6+wv4tzuyyrpji1tbatawom61rxlms2qkxa2rokzr8suyypttahhnp5t4tmlml62xn4sadyuyxjdtdllhxrgtwgfqrgyoped7ihxbedijw/lf930ap3xvkcwowya25sh8xgv76qurqbfwiwuj4fibezsawcqwfkfuvtevoc+fmqyoufsyrs/fzx+3umorxndyjbjo7qxvln9rqzekke57kes8nzb1qowngbtjyk2douit4sxpokqcdpifcwj44/gj3gryyzefyxnmiwgd7y/khl+yejfsbix+rezu3urmnowooggolgc6zjwuhikaka+ucp9h6ewo6gic7l13y8c3c4nikhemjqgkgus+bj0djmd7nfxtariutb1xjrei4gxmzw9vjdyizytt2ixemlserlsbx+9titq1xeo+7t9t2spa71+jahhuxs9t0lqlnamgijlikzcb1nqgpamvh9ndj36lbqgc5h64ic87byq9voz+ifijxr3uw6nkbepjz9k3yqj723kdr/36ukxlfm9bontalokamxks2dq8nglwhvqdueyobuzrszazsqomtsdvhunk+kkqi/5k5o8pmp6fuzsgepbbwab0gaqt9/bl0tvpf2jtmferqrrescoac1bwdajsoq7k6hffemukypmzvbufqm7gk4woxba1z4cd4rf3r44/phoa599qlnwlpdmxv/yxirdhp3wel1f825ehgklt/fnhblgp8f77nehutpgofvdegih5hs3tga9mu4sdib7jykwbn6zujwzibwelkkpgpzek1rhsj1pncqxpmwej3bb3ywe5o16m62o3ncrbahqtqrwm9yss/njlfn610fakqgrgm2tpmidmkhudfgtw+gtgcjyhl2r/zsl5mfz9pijjkw1sftchoojfzfxpj+u02owo4ga3xtwxotcr6odsrlgorbmqzobcrf7hlmddb6ak6nz6nplbxbioxjylx0lcmoj7xkprko25bgdtb4+k7kl466vatt0/0gey/ll2vpdimaf9akgdw6qalumb/kxxam99fiymoiefzudw23irbllijc/nm+is1dgc2zkhzy6unqz7ucoo3/k4hfyk8f3pwchba+zunzygqjpfqr5vlwztw4t1s2bojab2k+nbqzixvmbo7ul1fp645kayzavwiyspq9sranfkbck5scrsyb3nuyo+/bl1ohzcopuuyfbmiqfesukgy/onrledynjcutwv1eqhwjnqholj+prmd4b02/yt5wmgmzep8p+y2p/6flox+zo1mijvkdyaoqqgik1ulmrkcgcvrrdsf0pqa/nj/p89stukdheatjtvagm18rmevcb2g9ownbl3psb2bsz3t9yixt63rrrwdz3apjj5gngrnmjyjvykuhxxv2nieoygyy9yjjgtm5+uhwz0wlzn+x7st9syo4t3adl9dlcpwhlduwo/paux2uezuvxndmmpdcmu7aslwxiivj+mnodjhwmkepynubxrnqaca6lwdo8mbs0nal0rdmmufpsssgyryds59iieihammsja7gvvgzpnozluqqkxhn8ljzu+rhh9vggkgm5qjscmvoniolobnbmdfxhpawzlxfds2bucokpzcgolcfd3lowwsj/60rswm7gtntlxuunkg9x6ewonvfo8lgljcqiaxy44u4a7bsmd7hjqdgqctvhevoidomj6d/lybwewotcuyaiez5g6oustjaj6edc+rsestulyepzlehojn4dosnpvywzuffksfbahhl5elwvj1vsuoqovya4vt2d3jgxt1hgmfw4icqasngavas1j47hxoofw2giefqurv9ihgn72qu214iidya6ibqhiitpcpkhmhgn7jtrbhfdj1aehs5yvdg2tgmw9hyhmwzdapmonx3q9rhzr0k9ahjgwg5ydzvxobglic112svxghox+lpopbhbnggztntnw2i1121fvhj15hww+qvi/smwazoty3eiuofdwtkwzdm6jou6bvmw4dwqnj8w33pmfv4worjtawnbqmkhb5hu9yollblv2tmutc7a2iywdtrifwzusmer2oxedxwozfa20pksoymep+qbt4hk6afaq4uw2sy65ndrmvvq32gpc4pbi0fkypzjfb+3uerjwz0qmckhrgbz3jqme5tlil+4rajk012f8ydkgw4wejmeckp5wpws1tsggwhkhzbyweyrce8cmmcghj/+wge1hjcve6wdx2cxe4kqwt3t4y1+7lotenl/czj5ifretwg+gfljw7nseypmf3nexbp5c4e2ylwrpkukappq2uyuv+rzi0jep0yjp2f3zexqhyvp6szxa9pi6qtmehuy/a+nqtshi0mwxjgf6wtp0l5fy/qufexkk8fuwvgpddv5yjqqg3ql1pim5gis9ptuqzzqi+kiwpepimo6eaaj/fnffqo91s+q2y0mgpvo1xka/frk+ujucmqokczsghdqfky3wahd/5b/qf2o4p5squemhidk0bonflm0rmkithwv5udjeahgd9+8n89hqlvlqbiumvvxnxbhsqugma4lhs1jij11euuoijgbjl0pmgvlpmv3v7plonpaidqauho7i2yu5ybpke2j9avcr64z34kbaumzqsygftl6ykdpam8rnl3gfhe2/yrrdqkjjxzdiajexw2s7nez3ymoak0lf0anz9otn/ezjctmpglw8a/wrbu7qahkcvmoed9zczkykmi+y3p7rmt0riwaoc7og0molv+xtsonvnamlxpoz+wpfblwxfx6jchlgzampqhh3uj3kxoptgclbwq47gmoycxceh08zmyuot1aiwhubzl4tioogvw6vcvhus9iaprd/hhhkergxzfmr34j0rf0pwnckc/euc0pmjdotblqjwojng3spj5j4fi7qsv53vqcepyqpbr44/10p8by7x+wax35sweuyyxp6gbbido4wnzulb8vru4p3ceyaqh8tr0n+ixpkljzyyftustfzueqsj8flumbu8pph48skv8w6fggtcpysjhhko2wtszyjitgcfmpxieqigh70ncdsmyhmjb5wh8xjfd0xnvrhexxmwu1yemxpiopbcyjudl7hxksbyf8wlgagfu9c6og6jusz64vq+ffanpktrrve8xbrlkchsnvtmjudnvphcx7xar6azhjqg4inwr9o9xyhtln9bva1+sr1nfd09kcp5mzmozc1zztvuhrhdp9mu9r2v0hyhxq3n4wmrncgmh8xdn5ltzbivsen2ezn1vme2yni23ntnojiyfxmxwy3trfkorftf6qkx5bx3bhwlmmqqmfmink7bug5sbtprlybgivj6mua1o11z4u+inepnj04jql99dyrjsz/pudy9ycrhuxvdisq+hcfbwvdfjlpz5oelqdpsmgplljuofdzzsg6+vgruvyo4nkkfqlpkvbset84rd07rqcgkg/qseo5axaofzejiovsskadyvvgqqe7a3f56klcxnwvj9if9nvzrp1vbugqabrayq643wx8oos8nt3dozifo34uwie7bmbpyk5isntdnlymbigakcjvzhxzlysqnkqxyv6iynspdwdayf34hbsvc7t8q40rs+9mysjracbdskf+qdkdktl5oydrjnxc9ppb0ua6ckyy08creuxykc/2+yxylsvcfiqqkfvu969i3c3bxx078rfforrw/i2ulu+n/vgb3+tlohf7mycafr29lmxhs0hbc8ihy9d4qnjx1af0zbm4tngjy2xtf9pew8vuj9mpoyso+wzaxpq+knqljt7y/j7uj2vrqcemmbppyapyso9xactg0btrhjneybtdj47dumzlqf1p6dtw7mauqgveipylyvbkrdjayzoyo4jc+fkd7siev+gkkzrujh5nlgsbyhx5hrn58simjbdhrc7itznkdr43pwe0wkrhnn1srgri387stzhvi+5kc4vthggplc/vzsl+hu3kzolbnroxsb8garyajthnyzf4omffd5jqu5m2q+4kg7g5vrskrybsndcmply59i2zyflsmwozd/fzzw5axg8ebzfsrgmlmf8kpmh8wburwykgwqr2cfme03x3r4wrx1htjeqwfhabtnzoxqfs8z81+hy+jzteevydrwtq7vkf8w9+au86b4vh5pm5ewe4ppsmhxkq4thn5xe2byenfqf5zzftksnpwjnd8lsoaj+1syrcuxjetw8gitosgcvrnme/tj/hhutb0sdbzw2qzywikx3fspbzfjxyvvaopmuhz/euwsmxp3c0zypsvqvefcskakub9l7ohltylulcif6t/cbpo2w0emopoqkz3vm0bixcpfalftlkiq9ks/8p3ierjwx02dna4hwl9s7faq3ppmjbyhehl2smmapooqia8h6bpfdseqr1fd+lej7+cobc8nbggreqzgalztbxbdlsbbolu+c9wr/qujpt4zgvtimrodjcu9qk80gokth+ltys7udamrrf7pyy05glerb5xuodmreqkdf5u+57d4zyarohkci3rprkaa4ql7jx21xz9x1u2wp1pe6chk7bzsbwqduufhci8h6w3/wespii5mwcxw/uar/fqq5kpb+7sfuqgjz/o6ghwiw9nn24r36p6rchvkwnq3nedocdshsigknsisquo6c0z5ev8ah2i2jv5tlhkaltto6i5l//7r08ge8bikcpjqevwqkxvluzmvky4b7vb/mivoglqjamn/uytwmgungl9xpwyfcvvtyvqnhdsfwcpc/jiy/vizryec4vzriz+cdpu9szz3daykqqhvysfumh+blmpxcmag+jeg26verk6a8d2am4e5lt4z5hfpcorvbyfdd0xl8vztse/c9hblng+z1+42vmceieojbhn8rxevthsmvnpbphcyoydwgh41j6+ufgxdpnsrncgfvfg87rtbxll5+gpiepukjdhkbgzk+z1fltvbeff/cgxa/lr6vsq9qxackeyvoxuuyaara10tix9fxzojwh8z8kkwroca0wpt9u+dhdapx0si8c42e6vcpliqffgz7mj8bae86dqvk/oppsmc7wywc80rhsqpzwgz+4y8nej+3xha33b+9n0hg3qvjye0uwa309gm5c/iyatxb+u32mtmgzs6g/1vhtrlxmlmafntz1zgnuadw8rxhvrwgr8ov/wztiuxx68kz37j9as4nsd3ghuyqztrei4dwmlu6besiqecosk+kgmbjkf1uit7wwimgdgy7z5pnd7gtezjo/nkwdohy9ktmrtxubgsycbfyudxs59k2heub7w5cm6+dpevurg+k9tkcodkykaqda00lqlvugrwio1yw8rmwsd76yytcdkr/zjckfde9yusk7idlf7f2wq5oppombfrvtt1tne1+40+evzbwmjoca=","msg":"","type":1} 第231章 薛小花,你认真点! {"code":0,"content":"nmcxxs64b/sswes2cb5t4smphgmvr7zd4e95ty8pkh9gg6tzjcwnuznhvowdhw2olqcppxpdbxetquahx/nz5ykyaoq8c9jeuvqfzzxbcauijkbhi9x/ho7wuweilzzvwezm9uvoxs92bmz6nwpqtahddpvwqq2rt2r4k4mvrt4nbrov4cothjkuc548mjctdoeqoq5whp8ljbsu7ytil2lpap3zcimsieq9kdvw44sekvrlyrojdjaa1pwyw8u2hhoamzpmtrxsgqwjwmydyfaps1surs9hadrtpne4e8bgrf8eovcfd0tkb574gycaiuur6puem3yklcudux7a5r3kayfk6biampkzleuoed0tfc/nn/3+shiblsz+dpwcsbjggtifgf36rds+cjnqxh38zlmmfskbm/nip0icv6seijjt0mgday3s6qyoiuyty/jejznm5dnh91so+0uwf/mlnjcpuw9xgwgdqiadaa95kxbfdtbcmevtahk0rwfduygftpqmwhzcexlvjikgfs93u9wy9fyjurav/ugpvfkuwt4y5pglz9nr9t6gtnhkt70rudmkbfgwb3rvhc1om7+lkwk0zodwcym1gi+qjjyibjz5c6vaheraempkefone1q2iaa3jespgaw+nmkwe+axejqadmrna2h/e7hwjwv8vtyz3vmhshwb9sfw66bcmu/rlrbai74hviqykdbp0xhximm8lr1rhdv16hjfhzlayiqq12bhqoozic8e0h+2cpvysop6nuvs4bpbqnizfco47zxq5etn65lmv5fruiuge16ivdszykvomceua1c42i3gkvn6fj8ywc3vhl3mjg/yxmp3ttobkvct9v+ngsyjg0l7wcvvqhp8rjzqiu6nudqgn69iiftwwadfiuooujeptphmlbfqqeyc9/qzctatesr1qtuvxqawpwywec+lcas3ibz4y8b6zfrhwyzf3sqtunn6fci3ptbbfwdmwmg1ugblvemkqwydg9cqkxnr8ahm7dv+ro5kjtcbv8wxfnzc6iagnb5qu0lokp1jfjrntllhz6fqvnyosksj6kseni8+y3fqvbqtxzpabg6jkdqy0rhmsrabrnt6g6pflvead1vqbtiwu1uykdftzataqnoqvgrhinoaisojsbb9u5qfdk190elwvp4ng9gq8h7uqrfez/fgbm1tn6mnt5oe1va4dsoql06xqcffyfqjaxoq6t+imqgsg5tiz0/alpadp+z0cgjpuptygsq+twvvn2dp5tq71vlj8nscsfgieegotnkbtddmms/fd2wbp0rdihe1qryechvwt4dsh9epraaaqxbyubmta1hgkozdvzhdveowpoxae88+l1w7xachjpbpi+sknorjavkztvhxiicw68ms7cxk65hekrrz01tn3lwfo+lomto+rjknrvxucdjexfqgaji66vvzgiu0fpes40jgnuyfg4oehecadp1w0eo1ph5d7oqceuu3zvjphyutb81pthmmnr/kq1bp6z7uwdz7el5jpxsorc8bjssscsvyne9dnhthmuqjmgjruansfyzwml7o5mzljz5xbhj2ial4cfu4jknpfakbvxvzrsa8vk6+8awnp5bzrwfw21hoebjk1knicduo9nsbwy2b17jwjanuf78guz40wnjj+5jxsheexiz0ecf36d6tvh6d8nrbbp3ttmxudhsc1g8h2bef2c1l5w58rgqghipsdfy6xwgsvf24kbgcu+em5gysl8wp+v3f1rwxdqmj1e7t4oke374naddoddvvpfngewncs7slyf583r5ev1bngqf1/xzc9+wptcykbpft7nlyvomf1zzf6f5yzcmnidmnqy69knmt1hnf7ynq0rq2v5ra2toqdiugrregpqe6ya32psuqt5ir2o66ynyu/k797ys3iq+zorklplkoxsooc/kpjn2b2gyoxwf0x1oo0wrk7vsq21rzq58w7nqorq6bye1biwftrqcb1mvfsly0pdfxw0o7uc+rjslykcaq+qfhmjkhsqm+6df7fg3unbysp9pqgapwbalpp5jtjjxffnu89zi7g6tyoaudkqf+cl647ridlqg9bmxnr9+9wtibfhzicxlz9lnffykphfrum4lz66vycse2holgd/dx2pf7kuyb0vsmpkiora7w4b6dfzxjs8m5nee104pgzhpinh1pceopook+cpqcie3q4w1odd4jpyg6ijl5eojoody/m8yfhzyfmja5kywpzixrwsqa++rrydhjrjeu2ovreg+rxdtuh4/qzctuu/kwjfnvgspt4a8svoo8lv72ekjo37wvvmp2t9y4pwykkjqfdabuykckfuxmdarj171zyqhgovvpt/neohqt7f1rtv+t4lpoipglhfskxddmhn/lvst2zcyzxliu/u72dscsxnhxuyfk7ubdh6pyhmyohjtgbov91ktjrmmufngkrxguds2aroimditkxmd1vsoxbwlhfkhl+664obodscoruxt98bubkw2n2snkmn5odysf7/eaw4dsof8zy6iewf01uc9j+zqh1xa3aqz0yuuxigdfmqlu18zl0wm4aemdgu38zlekyrtot9bf/w4bhh0dkzs4l8gyamrg9o5yzhvttm+qvgjeettjproy71tmfxtct3acydxgs4ycyxaz3kmf1esjwqohfdmt6m75khfaq5x8hh+o97dr+auqbkjdhfjun0es2pl8kkdmbdwmrdly5e76npv4hn6avs3mze29kh6byb7cltqt8fffpdlybktpsgqsdg8isimcj4j6vqrnatp29hpygxhfnyrxb1xkyr25dtubky2/o0jjbnyejhujsfuj8w4ewu8ho9b6ctrv2x8gr1m/pp/j225rltntr/ik98oioib3xwibdlydo3szoybrf2wrjrmiy7dbzhbxyudgxujzkd9w86gampvkuzq5j/mj34aa0kc1eic4e1etxxxwmh32qkjh6f1wqedaysazogzeaywph28p1rs7yrdbgmgzut85o5ofadelngozl5mzqds3iogyf8elcvem/v/ut/tgglxw+cmziouc8lyltu0ws83vkb9/on/ubk/evbiyrpfxypy0rxkqxivqbmqqxq8xdiyjswwejnevbmw9zzzc7nz4w8oc9gw6igk0azjmhcgz0oxkcl6+xst6lijnisfgegny88du781e1vx3eff+0bovr6dz3kp6qmytkg8xcb/ibzjybfalbwdi3ib5xog8izjekkbhkjqt4swm+t9tnszu9/awozrt1xivhw0q2gkpuxayhpkpqdbrjmjgx5doq2eu3zx+tm8unmpmfj/tbmhqgq1y2zchcsfjclh79mk3ca0xtxdwxy2vvtiaeamuezrynh30fvicxl1hifee/2us/1xwgkzz/adcakh6kfmdmegvjdch1lslg9cisqsmbzofsikuap4iryurprmratz4ipr8rom9hzh5r+ctpytxwdlobqgjjzh6n3ua1fxcq42gbwootuczx5fyrcfe/x8+veix7m96hfujiq1orxed/4eetgqfvpfanukkcwcrda9hrxaowgc/hz3yobfmpn8ldscp5bmzga7ld0e5vokos3rdtxc1dwachyeb15spknrh0tpxrnzsedc569m0eymd7irzrwkswpp2bg+xksty2wkhzngrzgk1qzfvx2b5veoheuruizhaklpniwf4vmqlbjaeauz2zkzprmwj3wzxrferepg/+bhu4wpwkvozbxizckywc8nydsrfpk4aebcfbd6pikutsvxh359uipskkmbywh8s34bfph3zbxzv+wwhdvwhptoxaezclrom4fanzxa0bzetuupu6hwtb9u980ilwulhtw3rkfbz49xobyzzpv4j6kgm9n40jax9rxqaefdbpnuin0yqx7+97b8qikzmfut+3hexq/tjcja1sacs0wkksqrlhb3gkvrvg3r5jlpfho7jucdxyeji8yr3ft6rhbync9cdzp49l+yxpt5hjduay5vcuvc5xmg70xdrkjrbumhrbqet/cx+mhnt+elfwg/yb3aig3age7gfcwxo5i/nfhwuwvkr4kuz+59d+efo8kzzfar+a0gfn8ud3gbvwtn55qxi367nm13z1syxrbetix+hisy1dlht3yjpvb7mcyr3gwza/yvjrfvehiirn6u+ua+su58kzdncvhkkfowg3nhjt+yoiaugwxjzvmcxyddgvi5qlrhqvpf+mmapeczz6ije7rat/upynqgjpez0i5n3tp5w3v9m5ykqs2f0x3xu5991htlsf+/dcz6tttcutkbjkscvybmq5mldqn/rnyy2jk3jadsripbn7j71uzb7bqikbiuj5o8m4gabsshl9/d9hcv5epsmslfwl5ra10+pl0ock9xfebzwd1wmdc48bvyqibbbxsszvewmbsz8i9gvw8wetgl8lbkq7pfz3puigdatqh6yql9llbcl6slxb2hmk634msnhhe2voehtlznii7jcload0kqi5j7ambgtvxnfj8ytdgraoopi8bbg7mhm0whbwrtqvomr7pv10wvknf0bj5bpwn5pi5nkd96yeb5ahbcdi3onnknb0yfkmgjijox9sshorsnudge6mhwfesdxrd3ijgp17+wd/xrcoxpu1ve/n9nfihtu5tij3irv/f024ahhdsrub1fwdb6iohe6hayx1jn5grxynewofdmgewvj4mat7fm2jm5a718n1aobm1qritvntizwxxnoywuz8fprfjbxcevnfx3xglpr+jgw/hj5o1ueeogjzghiwjmt0nimetwdtbkfbabofrzb3xri/+jsxitzpo40x2ycyv3mxm0mmg5u3kl/t/ru1aepsxykfz7nv5za9ecmbgsq9wsnfsafzbcquuf0l3mrkditk+hehuoghluyyorxaes9kmcxqmfoknppqadxvn9iqacyadhegujqen+/b+lqxjo++9sjpeulitanmzfj9l1igek1a252y4wb9tgxu4td0xbkvflbpfutqvynaxz6sa7caqvzmves1yvq5li16qtlhfg/rmmwet4222g6jc79vpb1euknvrpvv9sovinbu2f92ycwbxwqygglwbuqmb5zlbpvnxxzapfmm9nuhbxxmcal1grfk3tsjo1qevhybkhn0fqnrngogajlrpx3xrlkdc3acsijo3kyw6bzm9+1cwtiirqxbnoh1xaare0mebgguq7prg+vgvk6jnqmdfraye3lsshhvmsb7t15/tzjs/y+hhfo6lir/s41h+ua2p4dby5ppvftrvwmsjzghxe7c+xn1vgbh3wxlfwxuclw3hyhtuf3evqukjflchghah9fgpqcby/8z09yfflkuurzvndrmqwpc/oggruoryaphvekbvxarhsdcqxwlnivyb+jiqus9ji6ju9sz9fegds0afrkpchwenukns6n8ihrlmdwspgxom8kxpmy3a+jovveilub1xbyu3mwzhsgg9yyg82c9g4vdifcoiswnkrmrgz58w3vd/4lh7zsnpvhnf6amyhcko0i8ja1i5t3tjnzyxww3aamnpfjjl6skxbpminikfry2lp2qqkbk+sbh4tonp5f6s0rzehzsukvb/mywgcaxh8zqpe/x24db5i9s4iaogkbyeyebg7n9xqm+iwjnqlm1+nrzeytugxb8i6yjff06it6r03xjj85m+sk9suxdxvsmhh6yh+brwmpxiijrpgyag7c3xow+fbsryvs44yjsag0oouvssfftd/zot/fwmt5vhofpwotuuyfut2bt90xpadzo4ymh7e0o7sywr55b5uatbohtbgbvkguaeaauei8tvr9n3rtayjg0o4a8c2uh++ujmannxgmibonsip5+akfelgk3b1owicbplzdqqseftrjmyns7e2cg7vr/zo3tjqzx5glsbhzfjy/bcr7uy7xbyp15bq0pzrkcphpe3m/rulp0kl0hborvkhid4teppvydqrqhidmoj2bwbuqv8h4f/yeywoylzdvamro7vm1g0vjjentw9i8/gw4eshblds79tf7cbzoqj1rdsownox5d9bo1yhf3niazvecpigrvkuw1kahzjsor1lswkftczncuuoozva1t3v9bf0j9/wz+gsgv6opdw0jopcm7ph9l8lbctlcvomuyrsyjh94v2ilfsesmrevo1p5ddcqnszdfhd8gsymqbk9tc2s7x9hkb9befnq5gw6a0sqt4jaehuyzeslcp12n4qs4bhdrkpm5y3q2qzyowqamyjylsh/0mlk+q/gjxybzbtt9ae6yqarvfhdc76hln9n4wfssk4pmc/fvls9iipvpegkh73kq+dw4awd+vhfjmvgrub+brxl95/it5jv9+20bak8atscdnp5mqaahhjokunkah8iyk7pnlwstafxczpf2+4wxlflfxvhgdx06lnupsmrjjfkmz14fbrmihjf2/8dlnejvohiig8eljemjctuevdt2vli5k2kgq79cotlk3+vjr/s2o29ltydad+azy3ggjhvoajzfop0k6xjvdn6usxe47gfawmngw79+arogm+rlwk0iiajm5qv+f3bt5l19pdmesvssnsnwfcytejtjljsn9b8iz4ykx/twwdpueup334sxqyhtfpupb3t0i1zgnrx59bvyjhrr5xrurt6g+go5fu9rmuhlvtnsrmvx/b3fomivywnoskl7mppe+ev4iam0f/oitq0ik1n7hwdpt3/ism6pumkvv+p+hm3q+sjca6d1pkqhlm21zombbim4wj8/3c8ejveggctj2ibwho7csypiy0+ddfejowzer9d09jpxf79r3egie86o3wmfbykqqpez7ajqjozadpalnw+10av7d5hs22+gwuym+n6pbyuwpd+hxmr5mbnnmcm8ulyegalqtydwowdxa5u22rnzi/upywk9v8ek4jrydjhqyjqd91wua6if4hdq0gdulrwmg26td/ovgmekyoskrtmnnadxotmw0drgsuhefxq/4ebyfttqzey+eggj4tojbwtgwrobyrvqsw0ewozq/ixx6txvgkc+elovgtkslilpnfnqzbemjd4tykquo66remmx6smqf8eopyta/xs+5ka/pxb+ooyyy+dbgcxma8dhn/whyoeipq7s9hfzgkst7tmkzlesgor9smxhpiwzeyoiughatsgp4wvgv6yxj1wjepprmap+epb7ukp18n6rovcp3grhb20pnczbkorhbcsjp9xrijz4jw0eejb7hevplstoevl9y5awzk/7ip4fndqygxjixbis513attl1tthvocxwosal/k54ls8c5m+slzsdd5xcyyemc6oecqm/kab6jiay9dps1yogcfiiar7p8ibgz8ckynatn+vc15zi1mvd5ytlqheb0lq/96lm8sykfflsra4jkw0wg+vi08q0zfyayvcy/6lwusdkjdc/rfstklv+hbbblf8rhq+ajlhtdvk6ileex+lggsx39fqk6upndyfpj9xyzqqcioyur+m50qeioazgnngdu96rjsykftsdao02igwp+fzjrl2etxderih5ukrcz2tebf3pjtpv3wuyrka5snrdlto1eyr7r5buuoal/wikmx4cg5quqxromlxnvkaod9aqplygngywtpykzzut+k/sdlqgvdfhdrok96zkhk+rj6obpbkxdstnubzslc2hvjilufbtoippbfoni9xgbguf8plqer8jbfrw9biv5meisi+zfnpfgn4nwuk0m6t0vxph9kqyqbp/2pzkwp9b93bhgttvh//ykuw1vmmumgybutzbak6fsyjhb5wyhtfiltrxw85fyk2diqtjgzywzymn2/rph9/immahzds1nyj5qlwonqbcai1u1hhbchq1yup9wx4thucfc8pc2ruv1inysijiqdufxitlsgohzt2kem6+x+sexukfpd/r1et66gzbpjutpkxjigdasosyverfvifuarv4v3zcwta3smgftgbpis5n542touotdh1lt/mdfm6ayfazyz007oels0yutfxgyp2rjttlixadlztw+xhwfckumicg391+0ponx/pyfsspjcs29vkdr/rddzmyrufzmqvhmqzpz/32gwu1u1birb/jnldhhaww/tr8nv/lkc8m0scphbxryowgnwbtbmcx7ufpbdhogu+9+udv5q9cmzoqqhbmdjj8k3sssab/ovsgwkgfiwki5r8qpmo3gdjx+itpyexuc5w4d7nz8z/qp0odzsbfpnwgxoljs8dble8kkz1fny1icdqbg1le5e9xscr3wh6oaxhqx3x8holtzxulbufiuimogdzbche1atj8ehjvot7niudezhllkpwxz8bwfed6v6qfpg3rdgl8bq1bvulop3v9g6xlni/+qz4afm3qum28r3htcq4eywob5twkrsjh53sss3ygpu8biqfwpfdijzhvw8okcxt3kyfzjovhys3lj7bjrjzd+tcgziglihgkd2n/kfxno6lc7ir9faltxfwddu+t/9qu1yjb7akvg0u6jb7hmbpqb2lkyzafcrgbbvcuiclwvkxrvrxfmb+qkc2pqaamwjqxrwuc1zcuck+3usamjq37eme25rsns9xpg0fw0+9+w7bzpazumz7yyjyjbiaszkooct2xr/kpmkmztowwcg7ivc1atz5z4ll/geg8wj6ikx+qlney5hntu2ulsbje1u+kvd0wpojn5tamdz5nf+moiyay8xq0ng/jr1cux8msziocqpi40jgb/nhk/47azvliww+aotcpthz7jeqamuveagwisdixxzk6e+qgtdo1nkn5gbtb6boqx+tomeeqzn4dyn+hco5osjfztdinkv8sooio86f7yi94mnttx1wz3eesr5mbc9badbzsi+yycytpr9yssc0ohl02yvr4vrspxxbk35awrp9ymjbd0hrpbfpmtgzodpgv+zc2lfxuz5pwn/vz37he17nwzfkkmenxazr9zxik/wthfvbdljverrnzzn7fi8h1snuhl8ckzuwyk4a/rscrmkk2s+qet+62zuxlghian8ry/bouxgs+d1cueym61vxood1hpd8rrbjokfosh94k5nvplhlnbyd0+fwsoeprqrucyioqgbksbosv+5t+b4a6lozx82y25u/amwobde20awdg4+3hm6z73lbzyfvg64hwshjsfag45f87wwaqhpd37sgy8gg4axs/kh/krwmibai0lgdrlsrsgldy7xtrg5yboxxanxtikmc1gpa/otu6sx+uorjkgab5dz0jkhytome7kkf8aoeo+sny3gjisseltyk0wvl18eajjn7xnh45d3u3th0ly0lpfwzd3paxygzqvbyg7i1ptc525zn4aaqlsujbhdcrl5nos+fj48gisr3hpd72ijr9jxdhkb3okt5lc7ugrau3mwpakkx3svvzh9zna7spgb8qyq0bwjyz9hn9l0p2uihkozf1uzk06uncix7mcheu2dem009tdwef7qxskgyt4hrsgxzpbxf4ljq8a9d+je1nz6sgspudvk6lrhppzscbaihcempe5azg89jxrdrnqt7x3pzol2eqxm2zqyhtq8si75w/f+fhagsknpbtjums1wnoqq9xzgklifjra8ufucrguhzmkxs0d07ki0","msg":"","type":1} 第232章 沈却的桃花 秦敏珊也是刚来围场不久,她母亲身体不好,这次是随太子妃来的。 太子妃跟着太子去了皇陵祭祀,她便先随东宫其他人来了猎场,方才安顿好想要出来走走就撞上了赵夫人她们。 秦敏珊跟安国公府的人不算特别熟,奈何赵夫人热情非得拉着她说话,那位赵家表小姐又一个劲儿示好,她也只能应付着跟赵夫人一起想跟临阳郡主打声招呼,哪想到赵夫人见着临阳郡主就那般不客气,丝毫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 临阳郡主跟赵夫人母女争执,薛诺走后更是闹的不可开交。 赵夫人一口一个“不孝”。 临阳郡主也不是吃素的。 秦敏珊不想留在那儿掺和,找了个借口就告辞离开,出来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薛诺正跟那匹大花马“讲道理”,她瞧着有意思就多看了两眼,身边的丫环见薛诺说的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敏珊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从这里路过凑巧听见你说话,不是有意偷听,公子见谅。” 薛诺见这女子气质温雅端庄,说话也十分有礼,笑了笑道:“没关系,这大路朝天谁都能走,谈不上偷听不偷听。 秦敏珊松了口气。 薛诺朝她点点头转身叫着金风就想走。 “薛公子。”秦敏珊连忙叫住了她。 薛诺扭头。 秦敏珊温声道:“我方才听闻临阳郡主身边的人说贵仆是沈家的人,早前又有所耳闻沈大哥这次是带着薛公子来猎场的。” 她心仪沈却,自然对沈家的事情十分关心,也早就知道沈家有位容貌出众的薛小公子跟沈却关系极好。 太子妃曾跟她提点过几句,说这薛诺虽然出身平平却极得沈却袒护,她与太子和临阳郡主还有康王府那位小公子的关系都不错,所以刚才她才一眼就猜出薛诺身份。 薛诺听她叫沈却带着些亲近,有些疑惑:“你是?” “我叫秦敏珊,太子妃是我表姐。” 薛诺恍然,原来是秦家的人。 她先前在沈家倒是见过一次秦家二公子,仪表堂堂,跟沈却关系也还算亲近,再加之太子妃是眼前女子表姐,既是自己人薛诺脸上也柔和了些:“原来是秦小姐。” 秦敏珊道:“方才事情不好意思,莺月她不是有意的。” 薛诺猜着莺月应该就是秦敏珊身边那个小丫环,笑着摇摇头:“这地方本就开阔,我不过逗着这马儿笑闹几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秦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秦敏珊闻言笑容温软:“薛公子这是要回营帐?” 薛诺点点头:“天色暗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 秦敏珊听她提起沈家人就说道:“秦家与沈家是世交,我也该去见礼一下,不如与薛公子同路。” 秦敏珊长相不算是顶好,可秀美有余,笑容大方,言语更是亲切中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哪怕主动提出来要同路时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薛诺还挺喜欢这温温柔柔的姑娘的,见她说要见礼,以为她跟沈却十分相熟便也没拒绝。 围场中扎营的地方靠近东北角,从皇帐这边到文臣那一圈有些距离,中间营帐错落林立,时常有人搬着东西来来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身边又各自带着丫环仆人,路上被人瞧见也顶多好奇看上一眼,倒是没有人异样看她们。 秦敏珊有意交好沈家的人,对于能得沈却庇护的薛诺自然也不例外。 她路途之中偶尔会与薛诺闲聊一两句,若是遇到相识的官眷时,与人招呼时虽不会带上薛诺一起,可等离开后便会轻声跟她介绍那些人身份。 薛诺一路上认识了不少人,却未曾被带着强行露脸,她不由对于分寸拿捏的恰好到处,言行体贴的秦敏珊越发多了些好感。 等到了沈家营帐前,沈却久不见薛诺回来正打算领着抱朴去马场那边找人,谁知抬头就瞧见不远处走过来的身影。 “沈却!” 薛诺朝着这边招手。 沈却笑着迎上前来朝着她脑袋上就是一敲:“还知道回来呢,我还当你这难得出门一趟,玩野了就不知道归家了” “都说了别敲脑袋!”薛诺捂着脑门瞪他,“敲成傻子了你赔得起吗?” “怎么赔不起,二两银子够不够?” “你脑子才值二两!” 沈却见她没好气瞪着自己,笑得眼都弯了起来,正准备领着她回营帐问她饿了没有,哪曾想目光错过薛诺时却冷不丁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人。 沈却到了嘴边的话顿住不说,牙一磕还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薛诺见他目光这才想起身后跟着的人,退开道:“对了,有人找你。” 秦敏珊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她认识沈却好几年,寥寥数次见面时沈却都是端方有礼从未曾这般情绪外露过,可此时眼前青年笑容灿烂不似往日含蓄清冷,眼角眉梢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暖意。 她突然有些明白,太子妃为什么特意跟她提起薛诺了。 “沈大哥。”秦敏珊福礼。 沈却脸上笑容一收:“秦二姑娘。” 一个叫大哥,一个却只叫姑娘。 薛诺想起秦敏珊刚才对她刻意流露的亲近,歪着脑袋时脸上露出八卦神色来。 这秦家姑娘该不会是沈却的桃花? 秦敏珊见沈却恢复素日冷淡,君子有余却格外疏离,眼神不由黯淡了几分。 可想起太子妃与她说过,沈家并无跟其他人联姻的心思,沈夫人待她也很是亲近,而且沈却是君子。 沈家家教也极好,他与她疏冷避嫌是稳重懂礼。 秦敏珊心中劝服了自己后脸上柔和下来:“方才在临阳郡主那边碰巧遇见薛公子,知道你们来了,我便过来探望伯母。” 沈却看了薛诺一眼。 薛诺满脸懵逼,秦敏珊只说秦家和沈家是世交,又一口一个沈大哥,她还以为秦敏珊跟沈却很熟是来看他来着。 沈却见薛诺一脸无辜,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后,扭头对上秦敏珊温柔似水的眼眸有些头疼。 他说道:“多谢秦二姑娘,只是我母亲有诰命在身,跟着父亲一起去皇陵了祭祀了,得等到明日才能随圣驾同来猎场。” 第233章 我有心仪之人了 秦敏珊闻言也是愣了下,随即脸上便浮出尴尬红霞。 她光顾着找个借口来见见沈却,忘记了沈大夫人是朝中鲜少有资格能去皇陵的官眷之一,如今借口没了,倒显得她热切的过头了。 秦敏珊压着心中臊意说道:“抱歉,我忘记伯母能去皇陵,那我明日再来拜见。” 薛诺眼见着那姑娘脸红的跟染了胭脂似的,恨不得将脑袋垂进地里去,她这会儿也是反应过来。 这秦二姑娘哪里是来拜见沈大夫人的,明明就是找个借口来看沈却。 见沈大傻子跟个木桩子似的,人家姑娘都臊的没脸了,他也不知道接句话给个台阶下、 薛诺忍不住就朝着沈却后背撞了一下:“天都快黑了,秦小姐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你不去送送?” 秦敏珊脸更红了。 沈却压根儿不知道薛诺已经将他打上了秦家姑爷的标签, 他送着秦敏珊离开帐前之后,便跟她前后让开了距离。 天色微暮时, 夕阳悬挂在天边。 林间空地上还算敞亮,秦敏珊一路上想要找话跟沈却说上几句, 只沈却每次都应一下就没了声儿,从头到尾也没主动与她闲聊的意思,几次下来秦敏珊也有些尴尬止了话语。 沈却知道秦敏珊这次是随太子妃前来,便只送秦敏珊到了文官营帐边缘便停了下来。 “沈大哥?”秦敏珊疑惑看他。 沈却长身玉立平静说道:“再往前便有许多官眷营帐,人多眼杂我不便相送,免得让人看见生了误会。从这边回东宫营帐一路都有人,秦二姑娘与贵仆可以放心回去。” 秦敏珊闻言不仅没觉得他体贴,反而从他话中听出了满满的疏离避嫌,她忍不住道:“我那里有些上好的白雾茶,上次听伯母说喜欢,这次特意带了过来,正巧顺路,沈大哥不如随我去取些回来。” “不必了,府中前几日才得了些日铸雪芽,家母最近换了口味正馋着这茶,秦二姑娘的好茶还是留着与家中人同享吧。” 沈却一句话就让秦敏珊脸上笑容维持不住。 夕阳暮色落于身上时,明明温暖的昏黄却让沈却眉眼冷淡:“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送了,秦二姑娘慢走。” “沈大哥!” 见沈却转身就想离开,秦敏珊忍不住开口:“你就这般不愿见我?” 沈却脚下微顿:“秦二姑娘想多了,你我既不相熟又无旧交,何来不愿见你,我只是不想无故让人误解,耽误了秦二姑娘清誉。” 家中与秦家商议结亲之事沈却不是不知道,赵煦和太子也多次拿秦敏珊与他的事情调侃。 秦家和沈家的事情一直都没挑明,秦敏珊与他也未曾有过婚约。 沈却点到即止说完之后就没再多言,直接就转身离开,等他走后秦敏珊身形微晃了晃,饱受打击的红了眼。 “沈公子?” 跟在远处的莺月没听清楚这边的声音,只是见沈却突然离开不由惊愕。 沈却朝着她点点头就错身走了。 莺月有些疑惑地走到自家小姐身旁,就见她神色不对,惨白着脸红着眼:“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沈公子怎么走了?” 两人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秦敏珊从未想过沈却会有心仪之人,也未想过会被这么直接拒绝的难堪。 她以为秦、沈联姻是两家早有默契的事情,也以为沈却待她冷淡不过是他矜持含蓄,是他顾念未定亲前不愿让她名声有损。 母亲说沈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早晚能成,她也以为自己早晚是要嫁进沈家,与沈却成为夫妻的,可刚才沈却提起心仪之人,说不想让她误会时眼里毫不掩饰的温柔却刺的她心口生疼,更让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认知都变得格外可笑。 秦敏珊眼里有泪意时慌忙垂头遮掩,手脚发凉地拉着莺月说道:“我累了,回去吧。” “可是沈公子” “我说回去!” 莺月听着自家小姐声音不对劲,又见她掌心冰凉,她不敢再多言,只能压着满心疑惑扶着秦敏珊离开。 沈却刚才转身后并没走远,他站在不远处的林影里见秦敏珊像是哭了,带着丫环离开时更是脚步匆忙。 第234章 气死他算了 沈却回去时,薛诺正懒洋洋地翘着腿靠在那儿翻书。 她一手杵着脑袋,一边哼着小曲儿,脚尖随着口中调子一上一下的轻晃着,就差把没心没肺写在脸上。 见他回来,薛诺顿时笑眯眯地调侃:“沈公子,艳福不浅啊。” 沈却剜了她一眼:“坐直了。” 薛诺自打身份“暴露”之后,对于他的教训那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眼见着沈却走到一旁坐下后,她卷着手里的书就挪挪屁股凑上前去:“别害羞嘛,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还没几朵艳桃花了?” 哥俩好地攀着沈却肩膀,薛诺八卦, “我瞧着那秦二姑娘对你可是痴心一片,抱朴也说秦家有意跟你们沈家联姻。怎么样,月黑风高,郎情妾意,沈公子,我不是该等着喝你喜酒哎哟!” 靠着的肩头突然朝后一退,薛诺重心一歪险些一脑袋栽到地上。 沈却丝毫没有扶她的意思,只冷眼朝着抱朴扫去。 抱朴一哆嗦,连忙垂着脑袋。 薛诺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觉得后腰都闪着疼,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腰上,满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沈却皱眉道:“我跟秦二姑娘没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事没定前名节要紧嘛,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薛诺!” 沈却沉着眼看着她,“无关名节,我也不会娶她。” 薛诺原以为沈却玩笑,可见他冷着脸的样子面露不解:“为什么?那秦二姑娘不是挺好的吗,温柔大方,家世斐然,又是太子妃近亲,跟你挺相配的。” “这世上相配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要全娶了?” “可秦、沈两家不是在议亲” 沈却看着薛诺没心没肺惦记着替他撮合旁人的样子,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没好气道:“秦家和沈家的事情不可能, 我与太子君臣之谊也不必再加上联姻这一层俗物。” “我不喜欢秦二姑娘, 之后也会跟家中说清楚,你往后别瞎撮合让大家难堪。”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不像说假的,迟疑了下:“真不喜欢?” “不喜欢!” 薛诺定定看了他半晌, 这才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难得八卦的心思散了后, 缩回一旁怏怏道:“你这眼光也太高了吧, 这么好的姑娘都瞧不上。” 她忍不住扫了沈却一眼, “我说沈大公子,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了, 人家赵煦都已经定亲快要成亲了,你也别太挑剔了。” “你可别跟宁敬水那老头子一样,年轻时挑三拣四谁都看不上, 老了老了就只能捡几个药童养在身边, 还得被人传他好龙阳娈少之风, 他孤家寡人不怕被人说道, 你要真传几句出去,你家老爷子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沈却听着她叨叨儿地吐槽, 嘴巴毒的叫人气恼,扭头就道:“你怎知道我是眼光高,说不定是瞎了眼。” 薛诺:“?” 谷爺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抓住重点顿时来了精神:“你这意思是有中意的了?” 薛诺一骨碌凑到跟前满脸激动, “居然真有仙女儿能叫咱们沈大公子下了凡尘, 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瞎了眼的?是那女子长得不好,还是性子不好?出身太低, 还是你爹娘瞧不上眼,你祖父棒打鸳鸯?” 沈却:“” 见她桃花眼里满是兴奋, 八卦二字都写脸上。 沈却气得磨了磨牙,愤愤道:“她无耻狡诈,心黑嘴毒,没心没肺,又蠢又笨!” 薛诺满眼震惊地看着沈却,半晌才有些一言难尽地悠悠道:“那你还真是瞎了眼了。”这么倒霉催的姑娘都能瞧得上,那得多瞎。 沈却:“” 气死他算了! 沈却成功被薛诺气走之后,一晚上都没睡安宁。 闭眼时就是薛诺敲锣打鼓送他跟其别的女人入洞房,然后站在一旁吆喝着祝沈大公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倒霉模样,然后生生被吓醒过来。 沈却满头冷汗地坐在榻上,扭头见对面穿着里衣裹着被子躺在那里,抱着怀里枕头睡得香甜的薛诺,目光幽森森的盯了她一晚上,恨不得能盯出个洞来。 等早上姜成回来时,就瞧见自家公子眼下青黑一脸的憔悴。 “公子” 姜成才刚出声,沈却就阻了他说话,看了眼不远处睡的正香的薛诺,他起身取过挂在一旁的披风罩在身上,这才放轻脚步领着姜成到了帐外。 秋后的清晨已经有了渗人的凉意,林子里露气极重,也比外间更冷一些。 沈却生了一晚上闷气,等踩着落叶领着姜成朝外走远了些,呼吸着林间泛着凉意的空气,感觉着人彻底清醒了之后,这才觉得缓下来些。 “怎么样?”沈却问。 姜成说道:“昨天来了猎场之后,二公子便与几位交好的世家公子四处游玩,其间曾有人试探薛公子身份,也有人问及二公子与公子不睦之事,拿着太子亲近薛公子行挑拨之举。” “二公子并没否认, 言语间对公子和太子殿下都多有不满, 入夜之后更被建威将军府荣三公子留在了荣家的营帐里。” “荣家武卫警敏,我不敢靠的太近, 不过远远瞧见了平远伯府的公子以及童家、岳家的几位公子也进了荣家的帐子。” 沈却扯了一根枝条拿在手中,听着姜成的话面色冷凝。 建威将军荣广胜是已逝的钱贵妃的表兄,二皇子叫他一声舅舅,荣、钱两家关系极好。 平远伯府与四皇子亲近,童家、岳家曾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落败之后明面上就已经转投了四皇子,暗地里也跟二皇子不清不白。 沈却不知道沈长荣是真的不明白其中厉害关系,还是明知这些人不怀好意还与其靠近,他掰断了手里的树枝冷淡道:“定远侯府呢,江毓竹这次可来了?” 姜成回道:“江世子与江夫人都来了,昨天夜里见过萧伯爷。” 沈却冷笑了声,那江毓竹这么多年都借着病重缩在乌龟壳子里,连京中各府邀约都大多拒绝,言及便是身体不适不宜外出。 可这段时间他倒是出来的勤快,又是去长公主的马球会,又是来皇家猎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病体痊愈了。 第235章 野狼 姜成见沈却站在林间神色冷漠,想起昨天沈长荣与那些人言语间透露的不满,忍不住低声说道:“公子,荣家和平远伯府的人接近二公子恐怕没安好心,要不要提醒二公子一声” “提醒了有用吗?” 沈却冷声说道,“荣家和童、岳两家的事情他或许不知情,二皇子素日里也伪装的极好,他不知道厉害关系我也不怪他,可平远伯府与四皇子关系亲近他不可能不知道。” 明知府中与太子同乘一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皇子对东宫也一直不安好心妄图取而代之。 沈长荣不仅不知道避嫌反倒还与四皇子的人来往过密,甚至信了旁人挑拨兄弟不合之言,一副将他当成仇人的样子在外毫不掩饰对他不满,全然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般自大愚昧,他就算提醒又有什么用? 沈却从未像是现在这般体会到薛诺那天跟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沈长荣就是欠教训! 沈家这些年将他护得太好,他也念着沈长荣比他年少几岁不愿跟他计较,可谁知道沈长荣早就被二叔带歪了心思,能力不足,心比天高,丝毫不懂什么叫做家族兴衰,甚至全然不顾他与四皇子往来被太子知晓之后沈家要如何自处。 他这般蠢钝无知,自高自傲。 要是不一次打疼了他,让他学会收敛,知道人心险恶,他早晚会惹出大祸来。 沈却神情冷漠地扔了手里的枝条:“靖安伯府的事安排的如何了?” 姜成回道:“薛公子吩咐的都已经办好了,其他的未曾让我插手,不过昨天夜里薛公子的人送了几个眼生的人到猎场附近。” 沈却沉吟了片刻说道:“阿诺不做没把握的事,你让人好生配合就是,至于长荣那边,先暂时让人跟着他,只要不危及到沈家和太子殿下,其他的他想做什么都不必拦着,哪怕是针对我。” 姜成应声道:“是。” 薛诺醒来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大亮,她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回想着昨天夜里的梦境、 她好像梦到自己在野地里遇到了野狼,那野狼也不知道是饿了多久, 睁着双绿油油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流口水。 薛诺躺平瘫了一会儿, 回神时就听到外头喧闹声。 “金风?” 她叫了声, 没听见回应。 起身时才发现帐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沈却和抱朴也没了踪影。 人呢? 薛诺揉了揉眼睛,套上外衫出了帐子后, 就看到不远处的平地上围着一圈人里头正鸡飞狗跳。 身形狼狈的白锦元正一边尖叫一边撒腿满到处的乱躲,旁边葛冲和赵愔愔一个劲儿的大笑, 而白锦元身后则是撒蹄子狂奔朝着他嘶鸣的小花。 她走近了些就道:“干什么呢这是, 大清早的就这么闹腾?” “还大清早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 赵愔愔回了一嘴后,眼瞅着那边金风一把拽着小花急停下来, 白锦元却还是被小花撩蹄子一脑袋顶翻在地。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说白锦元,你丢不丢人,没点儿本事还去手贱撩拨小花, 活该被踢!” 白锦元被马蹄子扬了一脑袋的泥巴, 要不是金风扯着发狂的小花, 他能当场体验马踏飞熊。 葛冲好歹还有点儿兄弟情谊, 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上前将白锦元从马蹄子前面拖了回来,等退到一旁时, 白锦元一身精致云缎锦袍被扯破了一截不说,脸上更带着黄泥印子,脑袋上还顶着一坨泥巴。 旁边其他人都是憋着笑肩膀抖动。 薛诺满脸稀奇:“你这一大早就过来蹿猴戏呢?” 谷譵 “呸呸呸!” 白锦元一边吐着嘴里的泥巴, 一边拍掉脑袋上的东西,听着薛诺的话他抬头就朝着她瞪了一眼:“你才猴子呢!” 金风好不容易拽住发了飙的小花, 将马半拽到远处时,小花还朝着这边喷气, 那模样像是恨不得能踢死了白锦元。 薛诺稀罕:“他怎么得罪我家小花了?” 赵愔愔幸灾乐祸:“手贱呗。” 昨天她跟薛诺挑马的事情传了开来,好些人都知道薛诺挑了匹最烈最野的马, 白锦元来了之后就闹着要看小花,等瞅着人家时又怀疑小花身上的花纹是有人染了色的,非得凑近去拔人家身上的白毛看看。 小花被绑了一夜正躁着,金风的拳头都有些压不住。 白锦元这一去可不就踢到了马蹄子上,一撮毛拔下来后就被小花撅了一蹄子撵的满场子乱跑。 薛诺听的哈哈大笑,对着白锦元那张花里胡哨的脸半点同情心都没有:“该!” 白锦元没好气:“你这什么破马,脾气这么大。” 薛诺回怼:“那是你手贱,怎么不见薛小花欺负临阳?” 白锦元语塞:“那我没见过这么丑的马,不得好好看看” “你才丑,我家小花这叫万中无一,你懂个屁!” 薛诺回了一嘴之后,就走过去跟气得原地踏步焦躁不安的薛小花联络了联络感情,撸了一把它鬃毛让它安静了些后,这才让金风牵着薛小花去外间的草地上放风。 几人回了帐子里没一会儿,一身劲装的沈却才带着抱朴回来。 抱朴手里拎着个食盒,沈却进来先扫了白锦元几人一眼,这才朝着薛诺道:“什么时候起的?” “刚起没一会儿,你这是去哪儿了?” 薛诺说话间顺手取了旁边的帕子递给沈却。 沈却接过擦汗:“跟赵煦去马场跑了几圈,顺道在围场附近看了看。” 这次太子负责秋猎事宜,虽说防卫之事交给了锦麟卫和禁军,又有兵马司从旁帮忙,可万一出了乱子太子依旧首当其冲担了罪责,他跟赵煦在围场附近转了一圈,倒也没狩猎,只是确认了一下附近防卫周全。 沈却点到即止也没多说,只擦完汗后才拿过抱朴手里食盒放在薛诺跟前:“赵家那边做了吃的, 我带了些回来,你先用些。” 薛诺打开盖子:“你吃了吗?” “吃了。” 薛诺这才取了个包子啃着。 白锦元早上起来还没吃饭, 闻着香气就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个, 只还没碰到东西就被薛诺一巴掌打开。 见薛诺颇为护食的直接将食盒挪到一旁, 白锦元瞪眼:“小气。” 薛诺回应他的就是直接将半个包子全塞嘴里。 白锦元:“噎死你得了!” 幼不幼稚! 薛诺哼了声,嘴里塞了东西之后两颊鼓鼓的多了几分可爱。 沈却在旁看忍不住笑, 全然忘了昨夜被气得半死,还体贴地递了杯茶给她:“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赵家这厨子手艺不错。”薛诺赞了一声后接过茶一口饮尽,这才想起正事来:“对了,圣驾什么时候来?” 第236章 画风清奇 薛诺“惦记”着天庆帝,也“惦记”着一些久未曾见过的熟人。 沈却听她问起这话神色微顿:“陛下和一众朝臣早起去皇陵祭祀,等祭祀仪式走完怕都得午后了,从皇陵到九黎山也有些距离,若是走得快的话,天不黑应该就能到围场。” 薛诺“哦”了声表示知道。 赵愔愔一听天庆帝要来了就忍不住说:“皇伯父他们来了之后这围场里头规矩就大了,到时候就连出去跑个马都有一堆人盯着,阿诺你快点儿吃,等吃完咱们出去溜溜,要不然明儿个就没这么自在了。” 薛诺说道:“这围场里跑马也没什么意思。” 白锦元在旁说道:“那不然咱们等会儿去林子里跑一圈,看能不能猎几只兔子烤了吃。” 薛诺朝着沈却看去:“现在能进林子吗?” 沈却点点头:“可以,不过别往深处走,而且圣驾来之前你们就得回来。” 见薛诺疑惑,他解释道, “每年秋猎惯例,开弓第一箭都是陛下来。” 薛诺了然,这是怕他们提前进林子狩猎扫了皇帝颜面。 她有些不屑撇撇嘴,觉得天庆帝这几年事儿忒多,先帝在时每次狩猎都是铜锣一敲就算是开了场,所有人一拥而上只为抢那头名。 当年母亲最爱狩猎,先帝其他几个儿子也有不少马上功夫极好的,每次为着头名的奖励都争得不可开交,反观天庆帝是福窝子里长大的,还是皇子时就文文弱弱,每次宫猎回回都是最后一名。 母亲怕他丢脸常把自己的猎物分给他,狩猎完便督促着他骑马。 要是照着天庆帝以前那个熊样,估摸着放他进林子里连只山鸡都射不到,居然还搞个开弓的规矩,也不嫌丢人! 薛诺几人说好了一起进林子狩猎,白锦元他们就各自散去准备东西。 沈却原是打算陪同着一起去的,只是临行前赵煦找了过来,说是有事要跟他商议。 沈却只好叮嘱了一番,让薛诺跟着白锦元、赵愔愔他们进了林子。 薛诺没骑薛小花,只随便选了匹顺眼的马,一行人进了林子之后就放开了野。 赵愔愔的骑射之术算是几人里最好的,进了林间之后就如鱼得水。 薛诺也拉了沈却和太子当了挡箭牌, 射箭时十次总有个五、六次能中, 唯独白锦元跟葛冲显得格外废材, 一个拉弓射不中,一个连弓都拉不开。 眼瞅着葛冲骑在马上跟个肉圆子似的,手里那弓拿着费劲, 好几次都差点摔下马。 赵愔愔吐槽:“我说葛小胖,你还是去那边玩儿去吧, 别兔子没打着你先摔折了腿。” 葛冲悻悻然:“都怪几个姨娘, 老给我做好吃的, 害我圆了一圈。” 赵愔愔翻了个白眼。 薛诺也是忍不住笑。 这小胖子家里情况与人不同,葛向东位高权重, 那通政司又是要职,讨好他想要与他联姻走裙带关系的人多了去了,葛向东也不拒绝, 挑拣着几个乖巧的收入府中, 屋里头姨娘一大串, 可整个葛家却愣是只有葛冲这么一个独苗苗。 谷瘭 跟其他那些官宦人家后宅女人一多就斗的不可开交不同, 葛家的画风格外清奇。 葛夫人不爱折腾人,没事就跟府里的姨娘推推牌九赏赏花, 变着花样地给那些姨娘做衣裳送珠宝养得跟娇花儿似的。 葛家那些姨娘也都知情识趣,入府好些年都没子嗣也早就没了争斗心思,反都把葛冲这小胖子当儿子宠着, 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记着他。 能入葛府的女子要么是官家庶女,要么是商户之女, 家中没钱的有权,没权的有钱。 葛冲这小胖子嘴巴甜, 二娘三娘四娘叫下来,便宜外公一大堆, 那几个姨娘家里兄弟姐妹生下的表哥表弟更都跟他玩的来。 赵愔愔还跟薛诺开玩笑地说过,这京里头掉块钻头砸下来,未必能砸到王孙公子,可一准能砸到葛小胖拐了弯的便宜兄弟。 而且在葛家地位最高的也不是葛向东,而是葛小胖,这小胖子就是女儿国里那个唯一的香饽饽,要星星不给月亮。 白锦元说道:“你这真该减减了,下巴都能见三层了,我听太医说过这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葛小胖被下头人扶着呼哧呼哧地爬下了马,等落地才摸了摸自己下巴:“真有三层了?” 赵愔愔没好气:“给你块镜子自己照照,再不减都五层了!” 葛冲闻言有些自闭,早知道早上就不吃那盘酱猪蹄了。 葛冲在马上费劲,为着安全只能领着下人牵着马在附近溜达。 赵愔愔叮嘱让人护着葛冲之后,才跟薛诺和白锦元一起又进了林子,只走了许久都没瞧见猎物。 林间倒是安静,几人骑马又走了一截,薛诺就道:“咱们这么多人聚一起,猎物怕都被惊走了,不如咱们分开走?” “也行。”赵愔愔瞧了眼天色,“眼下天儿还早,分开也能多找些猎物,不过你俩别往林子深处走,这九黎山深处有猛兽。” “知道了,咱们就在外围绕一圈。” 薛诺和白锦元答应下来后,赵愔愔就抓着缰绳笑道:“那走,咱们比试一番看谁猎到的东西多,输了的待会儿烤肉!” 白锦元哼道:“比就比,谁怕谁!” 三人彼此对视时眼里都多了些好胜之意。 “驾!” 马蹄疾驰时,三人朝着不同方向各自散开, 林间惊起无数飞鸟。 那马蹄声逐渐远去后, 葛冲有些羡慕地嘀咕着这次回去后一定不啃猪蹄子了, 招呼着剩下的人在空地上点了火堆,他颇为熟练地削了根树枝,然后从随身挂着的小包里掏了块年糕饼挂在火上烤着。 吃素总不长肉了吧? 难得出来放开了玩,周围又无旁人,薛诺策马时找回了几分幼时跟随母亲狩猎的感觉。 三人在林间玩了很久,等日头晌午,天色突然阴了下来时,三人才陆陆续续地从林子里出来。 赵愔愔手里拎着好些猎物,薛诺和白锦元也都没空手而归,笑闹着在林中烤了野味吃饱喝足,几人才恋恋不舍的回了营地。 第237章 那你就陪着我孤独终老 圣驾到围场时,天色已经黑了。 深秋入夜后天气就格外的冷,那风刮得围场中点满的篝火苗子四处乱晃,可先到围场的那些官眷谁都不敢轻呼,纷纷收拾妥当出来迎驾。 皇后还在禁足,太后年纪大了不爱动弹。 天庆帝这次秋猎就只带上了几个得宠的宫妃,其中位分最高的便是四皇子的生母慧妃。 与天庆帝同路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子和大长公主,三人正低声说着什么,而往后便是康王和康王妃以及其他几位皇子和朝臣官员。 薛诺混在人群之中,抬眼看着从龙辇下来朝着皇帐那边走过去的天庆帝。 近八年时间不见,这个便宜舅舅与印象之中变化了很多,或是大权在握不受人桎梏,或是没了忌惮的眼中钉让他觉得朝权在手。 天庆帝舒心之下容貌倒没变老多少,只神色间比之数年前少了和煦温善,眉眼间满是帝王权势在手的锐利。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天庆帝时,他让御膳房准备了她和弟弟最爱吃的点心,满目慈爱地跟他们说,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带她和弟弟去放风筝,让他们去看九黎山下那盛放的桃花。 三日后,他下令血洗公主府,杀了母亲,害死了弟弟。 她被薛爹爹带着狼狈逃出京城,第一次毒发时便险些咬断了薛爹爹的胳膊,靠着他险些喂干了自己的血才活了下来。 薛诺死死看着天庆帝时,心中像是有什么翻涌,眸中戾气翻涌染上淡红,下意识地想要朝着皇帐那边靠近,只刚抬脚手腕处就被人牵住。 渗凉的肌肤上传来一抹温热,耳边响起沈却的声音。 “陛下他们已经到了,今夜也无须再另行参拜。” 沈却手中下滑,握住薛诺冰凉至极的手,“外头天冷,咱们先回去吧。” 薛诺垂眼时目光森寒。 “阿诺?” 沈却见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一声不吭,手中不由收紧。 薛诺顿了顿,再抬头时所有情绪都已经压了下去,她佯装嫌弃地甩开沈却的手:“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 晦气不晦气, 要是被人瞧见了我以后还怎么娶漂亮媳妇儿?” 沈却宽纵:“那你就陪着我孤独终老。” “呸!你才孤独终老。”薛诺翻了个白眼, “我还要娶媳妇儿替薛家传宗接代呢,你可别咒我。” 她眉眼都带着笑,神情自若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就是这般冷静的模样,才叫人沈却看着时心里忍不住密密麻麻地泛着疼。 她才十五岁, 本是张扬肆意任性骄矜, 可一朝跌落云巅, 多年颠沛流离。 当年的嬴元窈有多纯粹灿烂,如今的薛诺就有多隐忍不甘。 沈却想抱抱她, 拍拍她后背,告诉她他在,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夜色中哪怕有篝火在旁, 光线昏暗也叫薛诺看不清沈却神情。 见他杵在一旁一动不动, 薛诺伸手推了沈却一把:“不是要走吗, 赶紧的, 我肚子好饿,也不知道抱朴把逮回来的山鸡炖好了没。” 说完她扯着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 垂着头将脸都半埋进了领子里, “什么鬼天气,冷死我了。” 薛诺一边吐槽一边闷头朝前走。 谷凔 沈却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眼皇帐的方向, 灯火透亮之下,天庆帝与众人言笑晏晏, 被一众朝臣众星拱月般恭维着送进了帐中,哪怕离得远远的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说笑声。 浮华盛世下锦绣繁花, 却无人在意黑暗中有多少枯骨冤魂。 沈却抿着嘴角沉默了许久,久到那头薛诺回头唤他, 他这才同样将披风朝身上拢紧了些,抬脚跟了过去。 “今天逮着的那山鸡特别肥,加点儿野菇炖汤肯定好喝。” “那你多喝两碗。” “才不要,喝汤多没意思,我要吃鸡腿,鸡翅膀给你。” 沈却站在她身后挡着夜风,风吹树叶飒飒低语时,他柔声道:“好。” 圣驾到了围场之后,整个围场附近的守卫就远比之前还要更加严了许多,四营守着围场边缘无关人等半步难以靠近,而围场之中皇帐周围也日夜有人巡逻,哪怕附近官眷极多,也鲜少有人敢擅自靠近。 赵愔愔被大长公主拉着伴驾,没时间来找薛诺玩。 白锦元也被康王妃叫了过去训斥他从皇陵偷跑的事儿,一脑袋包的更没时间瞎晃。 葛冲几人家中长辈来了也没之前自由,再加上皇家也在的缘故不敢太放肆。 没了小伙伴找她,薛诺耳边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待在帐子里翻着先前金风找回来的话本,要不然就去折腾薛小花“培养感情”,倒是沈却除了去见了见太子和沈正天夫妻之外,几乎一直都待在帐中。 天庆帝休整了一整天,直到第三日才开始秋猎。 这一天整个围场都格外热闹,所有人齐聚空地之中,女眷大多都聚在不远处的席间观看,天庆帝领着一众朝臣开始言说这次秋猎彩头时。 薛诺跟在沈却身边瞧见了许多多年未见的“老熟人”。 慧妃与几个年轻妃嫔还有大长公主坐在一起,哪怕穿着华服容貌也不及当年娇美,脸上添了些岁月痕迹。 二皇子一身素锦长衫, 站在天庆帝身旁不远处, 看着笑盈盈的十分和气。 四皇子还是少年模样,只块头长大了不少,比着当年时常被她戏弄蠢呼呼的样子,如今多了几分野心和欲望,眉眼间越发像是天庆帝。 五皇子从小萝卜头长成了半大少年,满脸稚气。 除了几个跟来的皇子,朝臣之中也有眼熟之人,那些人有些是当年曾经跟过她母亲后来反水踩上一脚的,也有一些是当初便与母亲不和的。 她还看到了定远侯,看到了安国公,看到了一些颇为眼熟的武将文臣,等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人群最前方一身绯红长袍长身玉立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就是冯源。”沈却声音极低,“管着司礼监和锦麟卫。” 薛诺微侧着脸,那冯源她好像见过。 她记得詹长冬说,冯源是从御马监一路爬上来的,未曾进司礼监前在宫中甚至从未曾冒过头,更鲜少有人知道他。 御马监。 御马监 薛诺嘴里无声咂摸着,目光落在冯源眉眼之间,许久后脑海里闪现出当年母亲带着她去御马监挑选战马时,有个因为家中获罪刚进宫不久的太监因为不合群,被一群人围在马槽边上踩着手脚欺辱,拿马粪涂抹在他脸上取乐玩笑。 是他? 第238章 轻蔑 冯源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扭头朝着人群里扫了眼,却见所有人都是微垂着头听着天庆帝说话,仿佛刚才那窥探之感只是错觉。 上方天庆帝让人将摆着彩头的托盘端出来,激励了众人一番后,却没如往常一样直接宣布狩猎开始,反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 人群里不少人都露出诧异之色,薛诺更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陛下这次也进林子?” “听闻是太后圣寿快到了,太后自开春后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利,陛下听人说这林子里出了白鹿祥瑞,想亲手猎一只给太后娘娘贺寿” “陛下孝心有加。” 薛诺扯了扯马儿的鬃毛莫名低笑了声。 天庆帝骑在马上拉弓朝前射出一箭入林之后,便有宫人敲响铜锣,高喝狩猎开始。 天庆帝一马当先领着萧池等人进了林子,太子、沈却还有一众皇子、皇亲也都紧随其后,薛诺跟着翻身上马,和葛冲等一些年轻公子跟在后面。 冯源退回了皇帐那边,尘土飞扬之间,看席上不少人都发出欢呼声。 “夫人,您快看,伯爷跟着陛下呢。”秋儿神情激动。 阿无指尖把玩着腰间挂着的穗子,俏目只在萧池身上扫了一眼,便在人群里找着沈家所在。 只可惜她和沈家的人并不相熟,也辨不清楚那些世家公子里谁是沈却,更别提想要在一堆骑马疾驰的人里找出身形偏瘦小的薛诺来。 还没待她看清楚那些人容貌,所有人就都已经骑马进了林子里面。 秋儿站在阿无身后满是兴奋:“伯爷马上功夫最是了得, 连陛下都夸过他英勇无双,这次秋猎伯爷必定能拔得头筹赢了彩头。” 阿无有些敷衍的应了声, 半倚在矮桌上时, 妩媚眉眼间满是意兴阑珊。 昨夜萧池那狗东西缠着她闹得厉害, 床笫间弄得她非哭着求他才肯罢休,今儿个要不是想趁机看看那薛诺, 她才懒得来围场前边。 阿无腰间酸疼的厉害,纤手掩住红唇打了个哈欠,眼里水润润时袖口滑落了些许, 露出一截皓白腕子。 “那是谁家的?” 慧妃不经意瞧见那帐中美人慵懒脸色不由微变。 这几年她姿色不如从前,天庆帝待她也不如以前宠爱,后宫中比她年轻貌美的小贱人从来都没断过,如今又冒出来这么个一看就是尤物的美人。 慧妃危机感顿生, 忍不住就道:“以前怎么没见过她?” “那个啊,靖安伯家那位小夫人。” 坐在不远处的赵夫人是见过阿无的,说话时言语带着轻视。 慧妃听闻那女子已经嫁人不由神情微松,旋即疑惑:“小夫人?” 赵夫人轻蔑:“娘娘大概不知道, 靖安伯身边虽然就她这一个妇人, 可您何曾见过哪家勋贵人家正儿八经的夫人,连个迎娶婚嫁的仪式都没有就直接跟着男人入府的?” “听说这女子来历也不那么清白, 没进府前就跟靖安伯有了首尾, 没准儿那靖安伯就是贪她那张脸一时新鲜。” 谷篈 慧妃闻言忍不住多看了那靖安伯夫人一眼。 本朝女子以瘦为美, 身姿纤细柔美为上佳。 宫里头那些女子为了讨天庆帝欢心,恨不得一日三餐如小鸟进食, 就怕多出那么一丝半点儿的赘肉显得不够纤巧, 可眼前这女子却身材丰腴。 她懒懒斜靠在那里,胸脯高耸, 那微宽的衣裳都遮不住她曲线玲珑,偏腰肢又盈盈一握,莹润的脸颊白里透红, 乍一看就像是熟透的桃子, 愣是将周围其他女子都衬的格外寡淡。 慧妃哪怕见惯了美人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若她是靖安伯怕也扛不住这美人一笑。 “靖安伯好艳福。” “可不是, 只可惜空有美色不够端庄, 靖安伯怕也没想让她当正儿八经的大妇, 否则怎会那般轻视, 连个大婚都舍不得给?” “说起来靖安伯出身也不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锣配什么鼓” “那可不一定,靖安伯毕竟得陛下青眼,前途无量,可这女人啊光漂亮可不当饭吃,色衰而爱驰,眼瞅着心肝宝贝,以后有的苦头吃。” 旁边几个妇人听着赵夫人的话后,说起这位靖安伯夫人时也都带着掩不住的轻蔑。 言语冒犯不说,连带着冷嘲热讽。 大长公主正吃着旁边丫头送上来的果子,听着这些人酸溜溜的语气,也是忍不住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只当瞧见阿无容貌时,她脸上神色却是突然一空,去拿果子的手“啪”的一声掀翻了果盘。 “皇姑母?”慧妃扭头。 大长公忍着心头翻涌,垂眼说道:“年纪大了,连个果子都拿不住了。” 慧妃连忙说道:“您可别这么说,陛下前儿个还说您精神头一如年轻时呢,要不是临阳拦着您今儿个指不定还得进林子里狩猎去,您要是服老了,那我们这些人可就真没脸自处了。” 旁边几人也都是笑着恭维出声。 下头的宫人上前收拾地上的果子,捧着那些打翻的退下去后,没过一会儿就送来了几叠新的。 见那榛子都剥了壳,枣子也去了皮捶成泥揉成了丸子,上头用削细了磨光滑的木签插着,一口便是一个。 旁边一位夫人笑道:“惠妃娘娘宫里的人可真体贴,这枣泥里加了梅子吧?味道可真新奇。” 慧妃顿时笑道:“我宫里头那些榆木疙瘩可想不出这主意,这是赵夫人这次特意带来的。” 赵夫人见几人都是朝她看来,顿时笑道:“母亲以前爱吃酸的,父亲就总变着法儿的将所有吃食都换成了母亲爱吃的味道,这酸梅枣泥就是父亲特意做给母亲的, 想着母亲会喜欢就让我带来” 大长公主闻言直接拿着帕子就掩着嘴,将刚准备咽下去的枣泥吐了出来,然后随手将裹着的帕子扔在了一旁。 “本宫就道这东西味道怎么古里古怪, 酸了吧唧倒人胃口。” 赵夫人笑容一僵。 大长公主脸上还笑着, 只那话格外刺人:“本宫回公主府多年,你虽为儿媳却从未过来跟前伺候过,不知道本宫的口味也不奇怪,不过下次别拿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来扫了本宫的兴。” 第239章 狼群 周围原本说笑的几人看着赵夫人乍青乍白的脸都是安静下来,就连慧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三皇子出事后,皇后禁足,慧妃就格外想要替自己皇儿拉拢一些有用之人,而安国公无疑是一份很大的助力。 安国公与大长公主早年和离的事闹得满朝皆知,这些年安国公屡屡挽回不成,却年年上门从不间断,慧妃这才想着要从大长公主这里下手。 慧妃忍不住就道:“皇姑母,您何必这般绝情,当年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安国公也一直都想要接您回去” “你很闲?” 大长公主朝着慧妃扫了一眼,“若是闲得慌,正好本宫之前听皇后娘娘说起过几个不错的姑娘,都与四皇子年纪相当,不如本宫去跟陛下说一声,让陛下早日替四皇子赐婚?” 慧妃:“” 皇后跟她向来不和,替老四找的媳妇儿能有什么好的。 这明晃晃的威胁之下,慧妃强撑起一抹笑来讪讪道:“皇姑母言重了,元洺的婚事怎敢麻烦皇姑母。” 大长公主笑容温和:“本宫不嫌麻烦。” 慧妃:“” 她嫌! 眼瞅着大长公主动了怒气,慧妃歇了心思不敢再多言,这位可是如今皇室里头身份顶顶尊贵的哪一个,她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误了她儿子婚事。 赵夫人那边更是被大长公主那一句从未在跟前伺候,暗指她不孝的话给打趴了下去,白着脸一声不吭。 大长公主满是厌烦地扫了两人一眼, 懒得理会她们满肚子心眼儿。 她斜靠在椅子上时目光落在那边打着哈欠一脸困倦的靖安伯夫人脸上,神色微凝时, 袖中藏着的手心也不由轻握了起来。 那是当年那小姑娘吗? 眉眼像, 容貌也有几分像, 那眼角眉梢的风情更与薛忱那早逝的嫂嫂极为相似。 若真是那小姑娘,那阿窈呢, 当年血洗时她们一同没了踪影,若那小姑娘都能逃脱,是不是阿窈也趁机逃掉了? 是被薛忱带走了, 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所以那一日她翻遍了永昭府里都一直找不到她? 薛诺骑马时心悸了一下,只一转瞬的功夫,不远处的狐狸就被人抢了先。 眼瞅着身后有人掠过, 一边大笑着一边朝着那被射中的狐狸快速过去,薛诺拉着缰绳朝着周围看了一眼,见四周的人格外的多,她索性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等进了林子深处时, 周围的人逐渐少了起来。 薛诺看似狩猎, 实则悄无声息地甩开了其他人。 等骑着马在林中深处绕了一圈,才嗅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而去。 “驾!” 薛诺朝着那边而去, 周围没了外人时, 她便也没了遮掩。 不似初学骑马的小心谨慎, 勒马疾驰之时她腰背挺直,目视前方时眼如鹰锐。 马蹄才在落叶枯枝之上毫无半点停留, 一直到空气里那腥气消散的差不多, 地上更有马蹄走过的痕迹后,她才翻身下马。 随意将马绑在附近, 薛诺便背着身后的弓囊朝着一旁绕去,等隐隐听到前面呼喝声时,她就停了下来, 整个人隐在山林阴影之中, 而今日特意换上的那身骑装几乎让她融于林影之中。 “快,快捉白鹿!” “别让它跑了!” 不远处的林间几人围着一头白鹿, 眼见着萧池拿刀上前, 被几个禁军护着的天庆帝急忙开口:“萧池, 别见血, 抓活的!” 白鹿是瑞兽,活着才是祥瑞,见血则视为不吉。 天庆帝这次来狩猎就是为着这头白鹿,一大群人进了林子后就分开搜寻许久,又一路追的狼狈好不容易才堵着这东西,天庆帝可舍不得伤了它。 谷笭 萧池对这些东西压根不在意,可奈何皇帝有命,他只能舍了手里的刀上前想要力博。 谁知那野鹿力气极大,而且灵活至极,似乎也知道这些人有所忌惮不想伤它性命,左突右冲之下竟是跑了。 天庆帝顿时恼怒:“快追!” 萧池领着人朝前追去,天庆帝也是紧随其后,禁军统领燕凌寸步不离地跟在天庆帝身旁,几乎随他一同进退,且哪怕进了深林,二人周围也一直都有五六禁军前后护佑,将天庆帝周围护得密不透风。 薛诺站在高地没动,只静静看着天庆帝一行人消失在眼前朝着林间深处而去,她从腰间摸出块儿糖来塞进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惊叫声。 薛诺连忙站直了身子攀在树上眺望,当看到那边情形时顿时“哇哦”了一声。 只见天庆帝他们骑马而逃,而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的野狼,甚至还有一头棕熊一口咬断了一个侍卫的胳膊。 她有些震惊的眨眨眼,她不过就是趁着给萧池放追踪粉儿时在他身上涂了点儿东西,前儿个进林子后又掏了那母熊窝将小崽子带走,剪了一小戳毛发让探子塞进了萧池换洗衣物里。 按理说顶多就能惹来那母熊罢了,可他们这是闯进狼窝里了吗?怎么还招惹了这么多野狼? 那些狼群凶猛,片刻就伤了不少人。 那母熊更跟红了眼似的盯着萧池不放,萧池往哪儿跑那母熊就嘶吼着朝哪冲。 萧池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了被那母熊追着不放,一边心中骂娘, 一边朝着燕凌道:“燕统领,你先带陛下走!” “萧伯爷当心。” 燕凌拽着天庆帝的胳膊说了声后,就带着他退走,“陛下, 走!” 天庆帝也早被这一幕吓慌了神, 被燕凌带着朝后退时有些慌不择路,萧池一边应对身前棕熊,一边命人拦着那些狼群。 可谁知那些狼群却跟认了人似的,丝毫不跟身前人纠缠,舍了萧池他们就去追天庆帝,萧池顿时着急想追,奈何那母熊跟发了疯一样朝他扑过去,连带着咬伤了两人直接阻了他的路。 没人拦着那几头野狼,他们径直就朝着天庆帝那边扑去。 “陛下当心!” 燕陵手起刀落砍掉一头野狼的脑袋,那血腥不仅没震慑住其他狼群,反而还越发激怒了他们的凶性,朝着天庆帝疯扑的更加凶狠。 薛诺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天庆帝被咬住了胳膊惨叫出声,好不容易挣脱之后,那些狼群却像认准天庆帝的架势丝毫不顾旁人,她忍不住微眯了眯眼。 这情形,怎么就像是那头棕熊认准萧池一样。 燕凌也是察觉到不对,可想要察看天庆帝身上却根本来不及,他只能护着天庆帝边打边退,让人带着他逃离。 “陛下先走!!” 天庆帝顾不得身后燕凌转身就跑。 薛诺站在树荫后面,手中搭着箭在弓弦之上,箭尖瞄准了天庆帝的方向。 眼见着人群混乱之中,天庆帝不知踢到了什么狼狈跌坐在地上,旁边护卫的禁军被一头狼缠住。 她手指死死抓着手里的箭。 只要她一松箭尾,她就能要了天庆帝的狗命。 只要这一箭射了出去,她就能替母亲报仇,替永昭公主府那百十余口冤魂,替那些死在血洗之中的无辜之人杀了仇人。 林间风声骤起,惨叫声伴随着野兽嘶吼四起时,薛诺眼里满是冷厉和杀意,弓弦微松那一瞬间,眼角余光却看到对面林间出现的黑影。 远处有马蹄声靠近,那黑影手中拿着短弩正对着场中之人。 薛诺突然拉弓转了方向,那绷得极紧的弓弦“砰”的一声松开,离弦之箭没入对面林间。 随着那边一人从树上摔了下来,不远处太子声音响起。 “父皇。” “陛下!” 第240章 救驾 寒光直照面门,天庆帝仰在地上瞳孔猛缩时,就听耳后一道呼啸声疾驰而来,堪堪撞在他面前险些刺入他脑袋的弩箭上。 “叮”的一声,两支箭同时被打偏落地。 跟在太子身旁的沈却射出箭后就猛的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林间拿着长弓孑然而立的薛诺。 两人目光对上,薛诺只一瞬就猛的扭头,拉弓射杀了另外一道黑影, 然后舍了手里的弓箭直接就从高处滑了下来,快步便到了天庆帝身前。 野狼呲牙几乎要咬断天庆帝脖子,薛诺拽着天庆帝受伤的胳膊将人朝后一拉,无视天庆帝伤口被她抓住时的惨叫身,她只抽出短匕就原地打了个滚用力刺进狼腹之中,鲜血淋了一脸。 眼看着另外一头野狼到了天庆帝身旁,薛诺横身一挡后肩顿时挨了一下,旋身短刀就刺进那野狼眼中。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护驾!” 沈却厉喝出声的同时,人已经冲上前去。 薛诺的血和野狼的血同时落在天庆帝脸上,让天庆帝只能隐约瞧见个影子。 身前格外眼生的瘦弱少年满脸是血的伸手拉着他:“快走!” 天庆帝伤口抓着疼得险些晕过去,可他根本没想过这少年是故意的,反而忍着疼满是仓惶爬了起来,被这陌生少年带着后退,身后沈却和太子射箭击退着野狼,那些野狼却依旧如同发疯似得朝着这边扑。 薛诺抹了把溅到眼里的血迹,体内剧痛陡生时,血融丹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她边护着天庆帝后退,边击退野狼,一边故意抓着天庆帝被咬伤的胳膊,一边留意着太子他們围拢过来的方向。 既已选择救人, 她自然要利益最大化。 眼见着太子他们已到跟前, 薛诺一把将天庆帝推开,转身与野狼缠斗时避开要害的地方又挨了两下,血流如注时衣裳都染红了,而被她推倒在地的天庆帝则是被赶过来的太子等人搀扶起来。 “父皇” “陛下!” 天庆帝浑身都染着血,有他的,有野狼的,有薛诺的。 他被咬伤的胳膊上早就被薛诺抓的血淋淋的,扭头见救他那少年被两头野狼围着独木难支,惶急便道:“救他!!” 沈却早已经冲了过去,太子见是薛诺也是一惊,连忙下令让人上前帮忙。 薛诺体内血融丹毒受了血色刺激几乎压制不住,眼看着沈却到了她身旁,抵在舌尖的药丸瞬间咽了下去, 体内翻滚的血气压了下来,筋脉逆流的痛楚随着那药液入口缓和之时,薛诺的脸也瞬间苍白了下去。 四肢力气消解时,她踉跄着后退撞上沈却。 沈却一把揽着她腰身将人带到了身前,手里握着的箭枝直接插在袭来的那狼身上。 身后跟来的那些禁军此时也都冲了上来,刀剑砍在那狼身上将其逼退后,沈却才带着薛诺旋身后退。 等快退到天庆帝那边时,薛诺脑子里的晕眩越来越重,眼中血色还没褪尽,脸色惨白如纸,那模样看着格外诡异。 沈却突然伸手按住她头埋进自己怀中,沉声道:“晕过去!” 谷诪 薛诺见天庆帝看过来,微闭着眼顺从倒在沈却身上,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阿诺!” 太子急声上前,见薛诺瘫在沈却身上顿时大惊。 天庆帝也是急声道:“他怎么了?” 沈却抱着薛诺不着痕迹避开太子的触碰:“阿诺先前受过伤本就还没好全,她也不会武,只懂些街头与人拼命的招式,刚才为了保命与野狼厮杀受了伤。” 他半句没提薛诺救驾的事情,只抱着人回头看了眼哪怕厮杀之中依旧想朝天庆帝这边扑过来的野狼, “陛下,这些狼群有些不对劲。” 天庆帝皱眉看他。 沈却说道:“这九黎山里虽有猛兽,可这一片早就被清理过了,且野兽惧怕人群,若无缘由这些野狼也不会齐聚一起,方才臣就发现这些野狼像是认准了陛下一样,丝毫不顾燕统领他们阻拦,怕是陛下身上有问题。” 天庆帝想起刚才乱局之中的异常,也顾不得帝王尊严,直接将外衫脱了下来,又把身上佩饰全部取下。 太子脱下自身衣袍披在天庆帝身上后,这才让人抱着那堆东西去了侧边,果然片刻后就见原本朝着这边不断突围的狼群突然转了方向。 天庆帝脸上黑沉如水。 太子也紧抿着唇。 天庆帝这边没了危险之后,燕凌那边又有了人增援,让人引着那些野狼退走被一一斩杀,而那边萧池也好不容易才制服了那头棕熊,回来时也满身是伤。 当得知天庆帝衣物被人动了手脚引得狼群发疯,萧池也想到了自己刚才被那熊瞎子发疯似的追个不停的模样,很快也在自己衣物夹层里找到了那一撮细软的幼熊毛发。 天庆帝捧着血流如注的胳膊怒声道:“好,好的很!!” 在场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 狩猎开始的热闹,结束的突然。 天庆帝林间遇袭险些丧命,满是狼狈地穿着太子衣物扶着一条差点被咬断的胳膊回营,让得整个围场之中都犹如热油泼进了冷水沸腾至极,可下一瞬等太子带人围了猎场四处搜查时,众人又都察觉到风雨欲来。 萧池衣物被人动了手脚,护驾不利外加失职,挨了二十大棍。 锦麟卫未曾提前察觉危机,更让人近了天庆帝的身,甚至还叫人在他衣物之上动了手脚,伺候天庆帝的奴才被打死了两个,剩下的几个全部严刑拷问。 冯源也因此被问责,甚至连带着天庆帝对他也有些失了信任。 安国公和几位重臣匆匆而来,站在帐外等着里头天庆帝召见。 皇帐之中,宁敬水替天庆帝包扎伤口的时候,就看到那被咬伤的地方被抓翻的皮肉:“这伤口本就极重,又被人抓伤带进了污泥,微臣得将其清理干净,陛下忍着些。” 天庆帝咬着布巾疼得冷汗直流。 宁敬水垂头清洗伤口,看到天庆帝疼的直抽搐,他不为所动让人按着天庆帝。 第241章 这功劳,稳了 等半晌宁敬水上好药后,天庆帝头发湿了,身上更像是泡过水一样全是冷汗。 旁边慧妃连忙上前取了天庆帝嘴里咬得渗出了血的布巾,然后拿着帕子替他一边擦汗一边红着眼心疼道: “下头的这些狗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护着陛下时也不知当心些,将陛下抓成这样” 天庆帝面若寒霜:“群狼围困,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那种混乱之下谁还能顾得其他?” 虽然疼的是他自己, 可只要想起那少年拼死挡在他面前将他护在身后,那温热血迹溅在脸上时分不清是那少年的血,还是那野狼的血。 他不是没被人保护过,可生死一线拼死一搏竭力相护。 哪怕他胳膊上伤口是那少年留下的,天庆帝也生不出半点怨怪之情,反而极为恼怒慧妃这句“狗奴才”。 慧妃神色微僵:“臣妾是心疼您” “行了。” 天庆帝心烦意燥没心思享受慧妃软言细语,只觉得她那样子碍眼的很,伸手挡了她想要替他擦汗的动作就冷声道,“你先下去。” “陛下” 天庆帝抬头看了慧妃一眼。 慧妃被他目光所慑后脊突生寒意,连忙闭嘴不敢再多言。 帐中还有太子在,见慧妃走后太子上前帮着天庆帝将衣衫披好,又避开伤处扶着他坐到一旁之后,外头安国公等人才纷纷进来。 等看到天庆帝脸色苍白的样子,安国公便急声道:“宁太医,陛下伤势怎么样?” 宁敬水回道:“陛下被咬伤的地方深可见骨,那一下又刚好卡在关节处,要不是救得及时,陛下这胳膊便真废了。” “眼下微臣已经替陛下上了药, 不过接下来也得好生养着, 至少这一月内都不能动这条胳膊,也不能用力, 防着伤势恶化。” “至于陛下其他地方的伤都只是擦伤, 上了药别见水,好好养几日就无碍了。” 一众朝臣这才松了口气,天庆帝若真出了大事,那朝廷也会大乱。 太子直接上前便跪在天庆帝身前愧疚道:“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没有保护好父皇,竟让贼人趁机而入险些伤了父皇性命。” 天庆帝难得没有迁怒太子。 他虽将秋猎之事交给了太子打理,可他近身之事太子却根本插不上手,那些奴才也都是太子使唤不动的。 若只是单纯林间遇袭被人所伤说不定他还会动怒,可衣物被人动了手脚,连带萧池那边也出了问题。 哪怕天庆帝此时恨不得杀了那暗中动手之人,也脑子清醒知道此事怪不到太子身上。 “你先起来。” 天庆帝脸色难看,“此事是锦麟卫、禁军护卫不利,连朕身边的人都被他们动了手脚,你又怎能防得住?” “今日要不是你和沈却及时赶到,又有沈家那孩子拼死相护,朕恐怕就真的没命回来了。” 太子闻言也是忍不住满心后怕:“父皇说的是,还好阿诺追着狐狸阴差阳错进了那片林子,要不然” “他叫阿诺?”天庆帝问。 太子连忙回道:“他叫薛诺,是上次长垣去江南时偶然遇到的延陵难民, 父皇还记得柴春华吗, 阿诺的姐姐便是被那柴春华掳走后迫害殒命江中,长垣见阿诺颇为聪慧又身世可怜,便把他带回京中放在身边教养着。” 定远侯听到“殒命江中”几个字时,眉心微跳了跳。 安国公穿着便装,人虽年迈却背脊挺直,容貌儒雅可一身武将气息依旧显露无疑: 谷帉 “老臣也记得那孩子,听闻小沈大人最初查扈家时就是为了替那孩子找她姐姐,徐御史在江南关押小沈大人时,那孩子也一起进过大牢。” “老臣那孙女儿跟他关系不错,说他性子极好,没想到他今日能救了陛下,也算是小沈大人种的善因结了善果了。” 天庆帝还隐约记得私盐之事,先前成国公陷害太子和沈却说他们与永昭旧属勾结时,他便下令让人查过沈却去江南后的事情,也知道沈却掺合进扈家之事,察觉漕运上有人走运私盐纯属巧合,而其中缘由就是因为他替一位流民出头。 此时听了安国公和太子的话后恍然,原来那流民便是薛诺。 薛诺从林子里出来后便昏迷不醒,浑身上下几乎变成了血人。 天庆帝命人将她安顿在了皇帐旁边的帐子里,更命宁敬水亲自过去替她看伤,自己这边却与安国公几人说着林间遇袭的事情。 等过了一会儿,宁敬水再过来时,一双手上全都是血,脸色也极为不好。 “他伤势如何?”天庆帝问。 宁敬水低声道:“回陛下,薛小公子身上多处被野兽所伤,后肩伤的最重,整个肩后皮肉都被撕扯下来。” “她前不久才刚受过重伤,身子未愈又失血过多,再加之之前一战力竭,所以现在还在昏迷着。” “之前受过重伤?”天庆帝皱眉。 太子忙在旁解释:“阿诺之前曾跟着长垣去过皇姑奶奶的马球会,就是萧伯爷和江世子他們缉拿逆匪的那次,他为了救长垣替他挡了一箭伤的极重,是儿臣求了宁太医去替他诊治的。” “阿诺性子好,又救过长垣性命,这次狩猎是儿臣知道他伤势好些了才提出让他来玩,哪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太子抿抿嘴角,眼神沉黯。 天庆帝听闻薛诺救过沈长垣的命,这才恍然。 难怪之前在林中时沈家那小子那般紧张那孩子的命,一路抱回来都不曾易手,回来后更是守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天庆帝朝着宁敬水道:“好生替薛诺诊治,务必保他性命,绝不能让他出事。” 宁敬水闻言就明白,自家少主冒险一搏这“救驾之功”,稳了。 宁敬水出去后,帐中便有朝臣开口。 “陛下,今次这番遇袭绝非意外,定要严查。” “那野狼群是被人引来,想要置陛下于死地。” 太子也是说道:“父皇,这围场周围有人看守,却被刺客混了进来,连父皇近身衣物都被人动了手脚,如此情形与上次城郊马球会何其相似。” “靖安伯曾说那些人是朔州谋害朗将军的逆贼,如今混入京中定是对皇室不安好心,他们一次又一次挑衅,这次更险些害得父皇丧命,若不将人抓住儿臣实在难安。” “冯源” 天庆帝沉声开口,原是想让冯源去查,可转瞬想起太子的话,想着林间差点丧命,近身之物也被动了手脚,冯源却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冯源几次办事不利,萧池那莽汉被人动了手脚也不自知,他实在难以信任两人。 原是想要让冯源去查的心思瞬间没了。 天庆帝转声说道:“自然要查,此事交给安国公去办,太子协查,定要查出到底是谁敢谋害于朕!” 安国公和太子领命。 “臣遵旨。” “儿臣领旨。” 冯源看了眼须发皆白的安国公,神色有些阴沉,在天庆帝目光落过来之前便快速垂眼退到一旁。 第242章 各有心思 天庆帝伤重又受了惊吓,强撑着交代好安国公负责调查之事后,就让一众人退出了皇帐。 等到了帐外,安国公与太子在前,其他朝臣在后。 几人都在低声议论着这次林间遇袭的事情,猜测着那几具抬回来的尸体与先前谋害朗珂,还有大长公主马球会上动手险些害得沈却落崖差点丧命的人是不是同一批。 安国公扭头叮嘱身旁内侍,让他們去唤萧池、燕凌来见他和太子后, 扭头见冯源离开开口叫住了他:“冯大人。” 冯源脚下一停:“国公爷有何吩咐?” 安国公平声道:“吩咐谈不上,只有些事情须得冯大人帮忙。” “陛下近身之物被人动了手脚,恐是内廷出了问题,宫中十二监向来都是冯大人做主,还要劳烦冯大人的锦麟卫先帮忙过一遍这次秋猎随行的内侍,将陛下近身之物也都查验一遍,免得再有疏漏。” “至于内廷那边,我会派人过去,只十二监向来只认冯大人的印,还得冯大人手书一封让他们配合。” 冯源仿佛听不出安国公话里意有所指,也丝毫没因安国公插手十二监甚至可能动他的人而有愠怒。 他只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国公爷稍等片刻,我会让人将东西给国公爷送来。” 安国公道:“好。” 冯源温和道:“国公爷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没了,我还得去让人打点陛下那边伺候陛下服药。” 安国公道:“暂时没了,冯大人自便。” 冯源眉眼不染戾气,本就是温雅模样瞧着和善至极,他朝着其他几位朝臣点点头算是与他们招呼, 然后才淡然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半点异样来, 就连离开的身形也从容至极, 就好像刚才在帐中被天庆帝冷待的人不是他一样。 哪怕见惯了冯源这幅模样,依旧还是有人忍不住道:“他可真是稳得住。” “不稳得住, 他能踩着胡志仪爬到现在这位置?”旁边人嗤了声。 这没了根的东西哪一个不是满肚子心眼歹毒算计,前几年那威风凛凛的胡志仪死的有多惨?那内廷十二监又有多少人命给冯源上位当了踏脚石? 别看冯源像是与人为善性子温和,早几年那朝中跟他做对的多少人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的。 心慈手软的人掌不了十二监,没点儿定性轻易就乱了方寸的,也握不住锦麟卫这淬了毒的利刃。 天庆帝对冯源的信任岂是这么容易动摇的。 只要冯源依旧握着锦麟卫,只要那内廷还在他手中,朝中谁人见着这阉人不得恭恭敬敬叫声“冯大人”,那三品往下的人路上瞧见都得行礼避让。 众人听着那人的话,一时间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晦气。 安国公神色淡淡,既没掺合他们议论冯源,也没应和他们的话,只等几人说完后才道:“陛下身上伤势太重,林中刺客也还在搜捕,今日天色太晚不便起驾回宫,你们各自回去也交代好下头的人好生待在帐中,别惹了麻烦。”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 太子叫住了定远侯:“江侯爷,你以前也曾掌兵,不如留下一同商议搜捕刺客之事?” 定远侯摇摇头:“我不涉朝政已久, 以前懂的那些东西也早就荒废了,留下怕会误了殿下的事, 而且犬子今早受凉身子有些不大好,我还得回去看着他,免得他母亲一个人守着犬子心慌。” 谷騡 太子眸色微顿:“江世子身子又不好了?可要请太医过去?” 定远侯说道:“多谢太子,犬子那是老毛病了,来时也带了药,无须劳烦太医。” 太子见他拒绝也没强求。 定远侯走了之后,安国公和太子便朝着一旁东宫营帐走,安国公突然开口感慨:“定远侯夫妇爱子情深,这些年恨不得把江世子捧在掌心里护着,前些时候还听闻江世子才犯过病,这次又来猎场受了惊吓,他们怕是要操心了。” 太子脚下停了停,神色微沉。 沈却早前就已经跟他说过那江毓竹有问题,定远侯府也绝非表面上远离朝堂不问世事。 江毓竹那身子三天两头都会病上一场,十有九次见他都是病怏怏惨白着脸,所有人都知道定远侯他们这些年小心翼翼养着江毓竹,就怕他受半点惊吓,可这次怎会让他来围场这种地方,偏围场还出了事 安国公仿佛不经意说了句,抬眼就道:“靖安伯他们来了。” 太子收回思绪:“先问问他们刺客搜捕的如何了。” 围场之中气氛紧凝,所有人都呆在自己帐子里不敢擅自外出,唯恐担上个谋害圣驾的罪名。 锦麟卫和禁军的人四处搜捕林间行刺之人,连带着守在外围的京郊四营也将猎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搜了一遍,绝不放任何一个刺客逃离。 白锦元和赵愔愔知道薛诺受伤,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只是二人还没入内就被沈却挡在了帐外。 “宁太医还在里面替阿诺看伤,陛下也已叮嘱了人好生伺候。”沈却伸手拦着他们,“宁太医说了不许旁人入内。” “阿诺要紧吗?”赵愔愔也没强求,只担忧道。 沈却说道:“伤的有些重,不过性命无忧。” 赵愔愔这才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天知道她在林中突闻天庆帝遇袭,薛诺救驾重伤昏迷,魂儿都被吓没了一半。 白锦元在旁忍不住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狩猎怎么会惹了狼群,而且陛下身边全是禁卫,阿诺怎么会跟陛下扯到了一起?” 赵愔愔闻言也是在旁恼怒说道:“对啊,我之前看萧池、燕凌他们都没怎么伤着,萧池挨了二十大棍还能走动来着,怎么就阿诺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些禁卫都是吃白饭的吗?!” 沈却目光落在二人脸上片刻,才缓声说道:“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白锦元问:“就没查出是哪个王八犊子下的手?” 沈却摇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查清楚,能在陛下身边动手十之八九是内廷司与外间勾结,锦麟卫和禁军也已经搜查九黎山,陛下身边的人也都在一一排查,想要结果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只点到即止说了一句,就朝着二人道, “阿诺还在昏迷,陛下破例让她留在皇帐这边看伤,可其他人终究都还有疑。你们先回去吧,免得惹了旁人的眼。” 第243章 薛诺是狼,沈却是绳 赵愔愔和白锦元虽然担心,可到底也知道天庆帝刚刚遇袭如惊弓之鸟,见谁都有几分可疑,他们哪怕身份不同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麻烦,知晓薛诺并无性命之忧后就先行离开。 沈却站在帐外,陆陆续续又有几人来打探消息,都被他挡了回去。 等过了许久,身后帐帘才被掀开。 金风走出来低声道:“大公子,宁太医请您进去。” 他说完就站在帐前守着,沈却连忙转身入内,等快步到了床前就见外界口中因救驾伤重“昏迷不醒”的薛诺,此时正靠在那儿疼得呲牙咧嘴。 她脸上血迹还没擦干净,身上包扎好后那身血衣已经换了下来,人蔫蔫地靠那时唇色苍白极了。 薛诺一边摸着后肩疼的嘶嘶吸气,一边声音虚弱地道:“宁神医,您这医术是不是退步了,包个伤口能疼死个人。” “别拍我马屁!” 宁敬水面无表情拿着沾了水的帕子就甩薛诺脸上,“疼死也活该!” 薛诺连忙接住帕子还没来得及说他粗鲁,迎面就被宁敬水盛怒之下的口水和骂声喷了满脸。 “你还知道疼?我看你是皮糙肉厚嫌你自己死得还不够快,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体内的毒性只能压着不能频繁发作,发作一次就会伤你一次短你寿数,可你呢,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三天两头来一回。” “你自己想死也别砸了我招牌,要真活腻了老夫索性一碗药毒死了你,也好送你早死早超生!” 薛诺捏着帕子挡着脸:“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外头还有人呢” 宁敬水:“你还知道有人?怕被人听到你倒是听话一些,这次是你命好,可你以为每次都能这么及时有我替你施针调理压制毒性?要是下次我不在呢,下次没人帮你,你是想提前去见阎王?” 薛诺不怕死地嘀咕:“这不是还有您给的药吗?” 宁敬水气得吹胡子瞪眼,撸着袖子就想上手抽她。 沈却连忙侧身挡在薛诺身前。 “你让开!”宁敬水怒道。 沈却没动:“有话好好说。” 宁敬水咬牙:“我跟她没法好好说!” 死犟着不肯解毒也就罢了,如今仗着有临时的解药压制就把自己身体当儿戏,要不是看在她是永昭府的血脉,要不是他还欠着主上的命,他非得一针扎瘫她! 沈却感觉到后腰被薛诺扯了扯,见她躲在自己身后狗狗祟祟让他应付宁敬水,他伸手拦着身前的人说道:“我知道您老是气她胡来,可她眼下还伤着,这里离皇帐不远,教训起来终归不那么方便,而且容易让人听了墙角。” “眼下外头都以为阿诺伤势极重,您也在圣前为了她博了那救驾的功劳,总不好再出了岔子,您若是生气,等回京以后随便教训她,再不然给她的药里多加点黄莲,到时我必不拦着。” “还是不是好兄弟了?”薛诺闻言就抓了沈却后腰一把,“多加黄莲,你是要苦死我?” “那我走?”沈却扫她。 薛诺:“” 她探头看了眼气到脸都抽了的宁老头,默默缩回了自己爪子,掐着他一点儿衣裳角躲在后面嘀咕:黄莲就黄莲,大不了回头把药倒了 沈却佯装没听到她的话,只朝着宁敬水道:“她顽劣不知事,您老别跟她计较。” 宁敬水见沈却挡在他面前伸手护着后面的薛诺,而他家这位少主不要脸地躲在人家身后缩着脑袋嘀嘀咕咕,一副全然没上心的样子,他没好气地骂道:“你就护着她吧,她这么胡闹早晚把命给玩儿没了。” 薛诺探头:“这不是有您宁神医吗?” 宁敬水抬手欲打。 沈却连忙按着她脑袋将人塞回了身后,朝着眼前老者恭维:“宁太医医术绝伦,定能保她平安。” 宁敬水:“” 他不想担这神医之名! 一对儿马屁精! 薛诺身上的伤看着严重,可几乎都没伤到要害,但皮肉伤牵扯到时候疼的才是最厉害的,她自个儿不消停小动作不断,这会儿扯到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哎哟不断。 宁敬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沈却也想无视的,可听着她一直低声叫疼,仿佛不叫到人心软不肯罢休,他到底还是磨不过她伸手将猴儿似的小姑娘扶着坐好。 薛诺挪了挪屁股:“后背疼。” 谷粴 沈却替她调整了下姿势。 “胳膊没处放。” 沈却又取了个枕头垫在她胳膊下面。 “脖子酸。”薛诺却不消停,仰着脸说道:“脸上也有东西,沾着不舒服” “别得寸进尺。”沈却横了她一眼。 薛诺瘪瘪嘴就那么睁大了眼看着他,也不说话。 瞳仁里写满了可怜巴巴。 半晌沈却黑着脸扭头取了帕子过来,见她伸手想拿直接“啪”的一下打在她手背上,然后将帕子糊她脸上:“不准动!” 薛诺被动仰着脑袋被沈却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又感觉到他伸手在她脖颈上隔着衣领捏了几下,还没舒坦呢,沈却就僵着手转身。 等他去拧帕子时薛诺偷偷瞄了过去,笑得跟个狐狸似的。 宁敬水看着薛诺使劲的作天作地,偏沈却还纵着。 那夜之后,沈却大概还没跟少主说知晓她是女子的事情,所以少主仗着男儿装扮不仅没跟沈却翻脸,反倒还得寸进尺欺负人家。 反倒是沈却 宁敬水看了眼走到一旁搓洗帕子的沈却,他不知道沈却到底猜到了多少,可观他言行是没打算拆穿少主身份,甚至还主动帮着她遮掩。 沈家实在是个太好藏身的地方,沈却若是动了情愿意帮着少主行事也会容易很多。 最重要的是。 宁敬水一直觉得薛诺跟当年的主上不同,或是幼年经历,也或是血融丹影响,她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无所顾忌,疯起来恐怕连她自己都能舍得出去。 少主是狼,沈却的情就是那根绳。 哪怕薛诺自己未曾意识到,也全然没有开窍,可她也在为着沈却慢慢学会周全,有所顾忌甚至开始惜命。 宁敬水一直未曾揭穿沈却,就是不想见薛诺为了复仇变成七情寡淡嗜血冷酷的疯子。 薛诺扭头看着宁敬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宁敬水认真说道:“你这次实在太冒险了。” 薛诺知道他在说什么,在天庆帝面前毒性发作,要是惹他起疑她性命堪忧,可薛诺却依旧不觉得她冒险这一次有什么不好。 她收了刚才玩笑淡声道:“虽然冒险,可很值得,不是吗?” 宁敬水默然。 他不是不懂薛诺为什么要冒险,也不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明知血融丹毒会发作,却依旧要让自己受伤看起来那么“凄惨”。 薛诺进京这么长时间,哪怕留在沈家,接触了太子,可能见到圣驾的机会却是屈指可数。 有些事情她想要去做就注定不可能只靠着沈家和太子,她也不会一直隐于幕后,早晚有一日是要在人前露面的。 而一个出身低微空有美貌寄人篱下的少年,远不如一个出身不显遇到危险时却能拼死护驾的后辈更容易站稳脚跟。 这救驾的功劳,便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这一点。 宁敬水清楚。 沈却也清楚。 宁敬水叹了声,最后只能道:“你这几日又得虚弱着,好在外头的人都以为你重伤,你这模样倒也能糊弄过去。” “待会儿我会让药童将煎好的药给你送来,让金风在外头守着,你昏迷一夜明早再醒,省得皇帐那头的人瞧出异样来。” 薛诺闻言露出个笑:“好。” 宁敬水扭头:“你盯着她些,别让她乱来。” 沈却点点头:“我会的。” 第244章 心照不宣 宁敬水没有久留,写了药方让人下去煎药之后,就去皇帐那边复命。 沈却拧干净帕子递给薛诺:“你骑射的事情我已经替你遮掩了过去,之后若是再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教的。” 薛诺接过帕子手里一顿,抬头露齿笑道:“好哥们!” 她之前在赵愔愔他们面前就已经拉了沈却出来背书,如今这冤大头自个儿肯扛着锅当然更好。 拿着帕子想要擦手指上的血迹, 谁知道扯到肩膀上的伤。 薛诺疼的脸都皱到了一起也懒得再搞,直接就把帕子扔在一旁:“对了,林子里还有其他刺客吗?” 沈却点点头:“有,禁军活捉了两个,还有几个打斗间毙命当场,那些人连同被你射杀的那两具刺客尸体都已经带了回来, 交由安国公那边审讯,应该能审出点什么来。” 薛诺诧异:“安国公?怎么是他来审?” 沈却淡声说道:“萧池护驾不利, 被人钻了空子受了杖责,冯源因陛下近身之物被人动了手脚管束内廷之事大意也遭陛下迁怒。安国公最早时是武将出身,心思细腻且一向忠君,他虽与大长公主翻脸却依旧极得陛下信任。” “这次围场出事之后陛下显然不信其他人,便将此事交给了安国公来查,让太子协助。” 薛诺闻言了然,原来如此。 沈却说完之后倒了杯水放在薛诺身旁,然后退后半步:“刚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不少,除了跟沈家来往的那些人外,白锦元和临阳郡主也来了。” 他顿了顿, “白锦元很是关心林间的事情。” 薛诺愣了下,还没想清楚沈却这特意说了一句是什么意思,就见沈却突然起身:“你既然已经没事了就好生休息, 我会让抱朴和姜成过来跟金风一起守在帐外, 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帮你。” 薛诺见他说了一半突然就走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叫住他:“沈却。” 沈却看她。 薛诺迟疑:“你在生气?” 沈却眉眼疏冷:“没有。” 薛诺见他脸上淡淡的, 虽然神色如常,可她敏锐察觉到这人跟往常不一样,就像是闷在乌龟壳子里憋着一股子郁气,浑身上下都让人瞧着不那么舒服。 她忍不住皱眉:“你怎么了?是太子那边出了问题,还是陛下因为猎场遇袭的事迁怒了太子和沈家?” 她神情满是不解, “秋猎的事虽说是太子筹备,可负责防卫的是锦麟卫跟禁军,就算他怪京郊四营的人护卫不力让刺客混进猎场,也不该把事情迁怒到太子身上吧?再说那林子里遇到野狼是他自己身边人出了差错与人勾结。” “内廷十二监全在冯源之手,他身边伺候的人更是精挑细选过的,太子要是能将手伸到那些人身上,那他才该坐立不安吧?” 薛诺眉心几乎皱在了一块儿。 她在林间之所以没有直接朝着天庆帝动手,就是因为察觉到天庆帝身上被人动了手脚,这围场之中并非只有她一人想要天庆帝的命,甚至有人想要像是她害萧池那样弄死天庆帝。 那一瞬间她头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天庆帝要是死在林子里,太子和沈家会如何,她又能不能全身而退? 谷阪 答案是,不能。 天庆帝就这么死了,太子负责安排狩猎事宜,必会遭人质疑与刺客勾结。 刚被压下去的成国公和三皇子会再跳出来,四皇子也不会甘心让他继位,藏在暗处的二皇子、五皇子蠢蠢欲动,还有个手握重兵的西陵王目的不明,甚至隐在暗处的定远侯府和病秧子也不知其意。 朝中虽有老臣支持东宫,可太子手里没有兵权,冯源、燕凌和萧池都不会听他调动。 一旦天庆帝死了,太子和沈家甚至包括她恐怕都得丧身在这猎场之中。 朝中大乱时,那储君之位就是太子的催命符。 薛诺持弓那一瞬间脑中想了很多很多,她绝不会让自己,让太子和沈家成了他人算计的牺牲品,所以那一箭才会选择射向林间刺客,而她出手那电光火石之间也已经想好了后续的事,确定事涉内廷,太子插手不了内宫之事,天庆帝应该不会怪罪于他才对。 难道出了差错? 沈却见她眉心紧拢的样子说道:“你别乱想,太子没事,陛下也没迁怒他。” 薛诺顿时松了口气:“那你怎么了,谁招你了?” 沈却见她卸了紧张之后就避开伤口靠在枕头上一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子,跟之前在林中手持长弓冷厉杀伐时判若两人,他张了张嘴:“你” 薛诺歪着脑袋看他,像是在等他下文,可对面人只说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我什么?”薛诺莫名。 沈却突然就不想问了:“没什么,你好生休息。” 薛诺瞪他:“你逗我呢?” 沈却缓了神情温声道:“没逗你,我就是想说眼下陛下对你另眼相看,那林间救驾的功劳就算不许以官职也会有所封赏。” “你要是没事的话倒可以想想明日见了陛下后跟他要些什么,至于刺客的事情有安国公和太子在,你别操心。” 薛诺顿时来了劲:“真能讨赏?” 沈却说道:“救驾之功,什么不能讨?陛下薄情却又重情,你救了他,除了不该要的,你都能要。” 薄情是指天庆帝本性凉薄,为着皇权帝位万事皆是蝼蚁。 重情是说他在不伤害到他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不介意对外表露出有情有义的一面。 他爱惜羽毛,也想让人称颂明君,所以只要薛诺对天庆帝没有威胁,不贪得无厌,天庆帝定会好好赏赐她。 薛诺听懂了沈却的意思,眨眨眼坏笑起来:“我知道了,我肯定好好敲他一笔!” 沈却叮嘱了薛诺几句让她好生休息之后,就先行离开。 等瞧见他身影出了帐外,薛诺笑眯眯地看了垂下来的帘子片刻,想起沈大傻子刚才明明欲言又止却又忍了下来,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愣是半点没问不该问的。 她忍不住扯扯嘴角,桃花眼里沁着笑意低哼了声:“还不算太傻。” 第245章 她和梦中,终究不同了 沈却站在帐帘外,才发现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四周巡逻的人比之前增加了一倍有余,走动间盔甲碰撞的声音传来时,到处都能瞧见星星点点的火光,而之前还能偶尔瞧见出来走动的那些官眷几乎都呆在自己帐篷里,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出来冒头招眼。 沈却朝着金风道,“阿诺伤重, 待会儿不管谁来探望都拒了,别叫人扰了她休息。” “抱朴今夜留在这边跟你一起陪着阿诺,待会儿我会让姜成过来,跑腿的事情让他们去,你就守在这边。” 金风点点头答应下来。 沈却叮嘱了抱朴几句,让他有事就来唤他,等安排好后这才朝着太子营帐那边走去。 冷风吹过山林, 飒飒间树叶飘落。 沈却行走间想着刚才在营中的事情,他其实想要问薛诺,她动萧池的目的到底只是因为江毓竹之前做的事情,还是因为这次萧池随行伴驾时刻跟着天庆帝。 林间她追寻而上,若非是有其他人混入九黎山行刺,若非是天庆帝身边出了问题引来了那些狼群,若非他和太子一行刚巧那么及时赶到 薛诺那一箭会不会射向天庆帝。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问。 不管之前猎场之中薛诺追上天庆帝时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管她持弓时是否心中有过杀意,可最后的结果是她射杀了那些刺客保了天庆帝。 她没有选择玉石俱焚的方法去替她母亲报仇,也没有不顾一切拼着毁了大业毁了太子去杀天庆帝,这就足够了。 沈却伸手捻着落在他肩头的叶子,看着秋风寒意弥漫的林间,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 薛诺和梦里,终究不同了。 沈却去了太子营帐里时,安国公和沈正天都在。 沈却行礼后太子就忙叫他起身:“阿诺怎么样了?” 安国公和沈正天也是看着他。 沈却说道:“宁太医已经看过了, 伤的很重, 不过好在她运气好避开了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又有些力竭才会一直昏迷,我让抱朴和金风在那边守着, 让她好好休息一晚上, 明天应该就能醒来。” 太子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安国公坐在太子身旁有些庆幸地朝着沈正天说道:“这次多亏你家这孩子替陛下挡了一劫,拦住了那些狼群和刺客,否则陛下若是出事,这大业朝怕真就要乱了。” 沈正天也是满心后怕:“是啊,幸好陛下没事。” 安国公忍不住夸赞:“他叫薛诺对吧,瞧着年纪轻轻没想到身手倒好,而且也有胆量,是个好苗子。” 沈却连忙在旁说道:“国公爷可别夸她,阿诺先前缠着我学了骑射没多久,也是她胆子大才敢一个人跑进了林子里。” “陛下遇险时她也是一时情急才能爆发出那般能耐,要是平日里她那些市井街头学来的招式可顶不了事,我还想着等这次回去之后找个武师父好好教教她。” 安国公闻言顿时笑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市井街头的招式怎么了,对敌时管用就好,我瞧着你们学的那些个把式要真打起架来,指不定还比不上那小孩儿。” 沈却笑了声,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 谷伖 几人各自落座之后,沈却才问起那些刺客的事情。 安国公一听这个脸上笑意顿时收敛:“那两个人都是豢养的死士,骨头硬的很,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来。” “其他刺客的尸体呢,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沈却问。 太子摇摇头:“那些人身上一个比一个干净,浑身上下除了武器和藏在嘴里的毒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而且我问过萧池和燕凌,他们都说后来围剿的时候那些人用的都是些寻常的招式和武器,瞧不出什么来路。” “倒是被阿诺射杀的那两个,其中一人手里找到的弩箭跟上次在大长公主马球会上那些人用的有些相似。” 沈却闻言皱眉:“单是弩箭,恐怕没法断定身份。” 太子叹了声:“对啊。” 天下兵器千千万,能被用来行刺的也无非就是刀剑弓弩。 那些弩箭上面没有半点标记,只是形制相同也说明不了什么。 安国公说道:“内廷司那边已经派人去了,天亮前应该就会有结果,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查清楚陛下衣物是谁动的手脚” “还有靖安伯。”沈正天突然插了一句,“他那边也同样出了问题,说不定也是有人早前就动了手。” 安国公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所以已经让人将靖安伯夫人以及他们府中随行的人都全部羁押,等一一审过之后再说。” 安国公行事周全,几乎也顾虑到了方方面面,只这次行刺太过突然,先前也没半点痕迹,眼下不管是刺客审讯还是内廷司那边都要时间才能送回消息。 帐中几人也知道这事情急不来,能筹谋行刺圣驾的人又岂会那么容易被抓住尾巴。 安国公朝着几人说道:“殿下今日也累了,不如先休息,等有消息老臣会第一时间命人告知。” 太子点点头道:“少傅也回去休息吧。” 沈正天的确是累了,闻言点点头:“好。” 几人与太子告辞出了帐中之后,沈却正想说话,就察觉到不远处有人朝着这边打量,他豁然回头,当看清楚是谁时脸色瞬间冷淡了下来。 安国公和沈正天也留意到了那边动静,扭头看过去时就发现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安国公瞧着眼生没认出来那人是谁,倒是沈正天认出秦敏珊后眉心微动,忍不住朝着自己儿子看了一眼,只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却就已经面色冷淡将目光收了回来。 “国公爷,我想去看看那两个抓住的刺客,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沈却道。 安国公回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审讯之地怕有血腥,你若想去等下跟我同去就是。” 沈却自然不怕血腥,他突然想起薛诺之前曾跟他说的一些事,说不定能探清楚那刺客身份,所以扭头对着沈正天道:“父亲,母亲今日怕是受了惊吓,您先回去陪陪她,我跟国公爷去一趟,待会儿再回去。” 沈正天闻言就皱眉,他是文臣,在朝堂上跟人唇枪舌剑自然不惧,可对于刑讯那些血腥之事却是敬谢不敏。 他不懂沈却为何要去见那两个刺客,可长子自小行事就有分寸,且也比他灵活变通。 沈正天也没多问,只叮嘱了句:“那你早些回去,免得你母亲担心。” “好。” 第246章 重燃斗志 沈却从头到尾都没多看秦敏珊一眼,安国公虽有好奇也没多问,只同沈正天招呼了声就领着沈却离开。 沈正天倒是惦记着来时自家夫人说的那些话,只到底今时情形不同,且沈却都已经走了,他与秦敏珊说话也多有不便,所以也什么都没说, 只朝着秦敏珊那边点头示意后就直接离开。 秦敏珊瞧见几人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些委屈地轻咬着下唇。 “敏珊?” 听到身后太子妃叫她,秦敏珊连忙吸了口气压下眼里委屈转身回去。 等入得帐内太子妃便问:“瞧见小沈大人了吗?” 秦敏珊低“嗯”了声。 太子妃见她有些落寞的样子,只以为她是因为没跟沈却说上话而难受,在旁安慰出声:“这次本来是想要寻机会让你跟小沈大人好好相处相处的,哪想到会出了这起子事情。” “眼下行刺之事不明,陛下那头又烦闷着,小沈大人得帮着殿下处理正事, 你们这个节骨眼私下相处不是好事。” “你别难受,等回京之后我会再找机会替你们安排。” 秦敏珊低声说道:“表姐,我不想嫁沈家了。” 太子妃一惊:“怎么了?” 秦敏珊低声说道:“我就是觉得沈大哥他不喜欢我。” 太子妃闻言顿时失笑:“你胡说什么,你这么优秀,连太后她们都曾夸赞过,满京城闺秀里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你比的,他不喜欢你喜欢谁?” 她只当是小姑娘置气,拉着秦敏珊的手笑道: “沈夫人你也是见过的,那看你的眼神满意的不得了,而且秦、沈两家门当户对,沈夫人虽未明言可显然对你也是有意的,你们这桩婚事不仅是秦家,沈家那边估计也是乐见其成。” “至于小沈大人, 他为人虽然冷淡了些,可他又不只是对你一人这样,这么多年你何曾听闻他跟哪家姑娘亲近过?” “这男人啊性子冷淡些也有冷淡些的好,这样成婚后才不会沾花惹草桃花不断,只要你婚后好好经营用心待他,哪愁没有捂热他的一天?” 秦敏珊没听到其他的,却只抓住了那一句沈却从未曾跟哪家姑娘亲近过,她迟疑了片刻:“表姐,母亲先前便与沈家提过婚事,可那边迟迟不应,会不会是沈大哥早就心有所属?” “越说越不着调了。”太子妃嗔了她一眼,“他要真心有所属,哪会耽误到现在?” 沈却年后就二十二了,沈家又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之家,沈却本人也是少年英才,这满京城就没有他配不上的姑娘。 他要真有喜欢的,沈家早就该去提亲的,哪会一直耽误到了现在还没动静? 况且太子妃也算是时常能见到沈却的,那人性子清冷成天不是在沈家待着就是在翰林院和东宫走动,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心仪之人,身边除了沈家那几个姑娘更是连个女子都不曾见过。 谷筴 他哪来的什么心仪之人? 秦敏珊听着太子妃的话眼神亮看起来,那天沈却说起心有所属时她大受打击,只觉得几年倾心都变成了笑话,可表姐说的对,沈却这几年一直在东宫走动,要是真有心仪之人太子殿下怎会不知道?表姐也不会这般殷切替她撮合。 她捏着指尖想着沈却会不会是因为对她不满才想让她知难而退?可她喜欢了他这么久,难道真要放弃吗? 太子妃见自家表妹一会儿欢喜一会儿蹙眉的,忍不住道:“是不是谁碎嘴跟你说道什么了?” 秦敏珊连忙摇头:“不是,我就是怕他不喜我” 太子妃闻言拉着她道:“你呀,别胡思乱想了,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这种世家结亲有几个是成婚前便能相知相许的?你看看我与太子,你家中姐姐与她们夫君,就连谢家那位三姑娘跟安国公府公子不也都是。” 怕秦敏珊钻了牛角尖,太子妃将事情摊开了掰碎了格外认真地跟她说, “世家联姻最讲究的就是合适二字。” “沈却不管喜不喜欢,你都是最适合沈家宗妇的人选,就如同你父母愿意纵容你对沈却的这份心意,留你及笄之后依旧待字闺中,也是因为你们二人合适。” 若非对象是沈却,若非秦家早有意与沈家联姻,甚至将沈却当成了未来女婿。 秦敏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出“喜欢”二字,秦家夫妇早就已经教训她了,又怎还会纵容甚至暗中寻她撮合。 太子妃有些语重心长地道:“莫说沈却没有所谓的心仪之人,就算他有,他既然没让沈家上门提亲,也从未曾对外表露过心意,十之八九是对方身份不如意,或是根本不适合进沈家大门。” “沈家是世家望族,沈却将来更是要掌管沈家撑起沈氏一族,他的夫人不仅仅是要他自己喜欢,还要能入沈家的眼,能匹配沈家宗妇的身份,帮着他料理沈家后宅之事让他安心于前朝,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你明白吗?” 秦敏珊本就是聪慧之人,太子妃的话更是点醒了她。 如果沈却真有心仪之人沈家也上门提亲,她自然不会枉做插足之人强求亲事让家中蒙羞。 可如果像是表姐说的,那她凭什么退让? 秦敏珊能在当初沈老爷子婉拒联姻后依旧等了两年,就不是那种轻易退却的人,她连忙打起精神说道:“我知道了,多谢表姐提点。” 沈却丝毫不知道秦敏珊在太子妃的提点之下重燃斗志,在他看来他已经跟秦敏珊说的清楚明白,待到回去之后跟祖父表明不愿与秦家联姻,让祖父推拒了秦家之后,这件事情便算是彻底了结。 遇见秦敏珊的事甚至没在他心中掀起半点波澜,跟着安国公一路到了临时关押刺客的地方后,沈却就见到了那两个抓回来的活口。 那两人身上的黑衣早被扒了,身上到处可见刑讯后留下交错恐怖的伤痕,地上污血淌了一地不说,其中一人身前还落着几根断指和被拔掉带血的牙。 哪怕什么都不说,沈却也知道这两人必是遭了严刑。 第247章 西陵王 负责审讯的是跟着来猎场伴驾狩猎,最后却倒霉催的赶鸭子上架的伍金良。 见安国公来了,伍金良苦着脸就上前:“国公爷,小沈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安国公见那两人被吊在一旁像是昏过去了,伍金良脸色有些不好,估计是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 却不想一旁的沈却抢先一步朝着伍金良说道:“我和国公爷是来叫你一起去见陛下的。” 伍金良一愣:“见陛下。” 沈却笑道:“是啊,刚才已经抓到陛下那边动手脚的人了。” 安国公顿时愣住扭头看着沈却。 倒是伍金良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沈却说的是真的,顿时满脸惊喜:“真的?” 沈却眼角余光留意到本该昏迷的那两人中,有一人眼皮轻颤了下,他便继续说道:“当然是真的, 陛下进围场之后才被人动的手脚, 既能进猎场又能近陛下身边的人就那么几个,全部抓了刑讯一遍哪有问不出来的。” “陛下险些丧命, 动了大怒,凡有可疑的一个没放过,原还以为是内廷司那边出了问题,没想到罪魁就在猎场。” 那人眼皮颤动的更加厉害。 沈却朝着伍金良道:“陛下那边动了大怒了,这次怕是要波及不少人,说不定还会出了大事,你赶紧跟我和国公爷过去吧。” “可他们”伍金良扭头。 沈却说道:“管他们做什么,不过是两个没了用处的死士,像是他们这种人都是嘴比骨头硬,宁肯寻死也不会出卖主子的,反正现在已经抓住了动手的人,这两个也没什么用处了, 绑好了让人看着回头有时间让下头的人应付着问问就是。” “你先跟我们去见陛下吧,别晚了惹了陛下动气, 那可真的是要倒霉的。” 沈却说话时情真意切,拉着伍金良就走。 安国公虽然不知道沈却这一出是闹什么, 可到底沉得住气也没开口说话,配合着朝外走。 三人在刚才说话的声音不大,外间有帐子遮掩,帐外又都有安国公府和刑部的人守着,其他人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沈却和伍金良他们到了外间时,沈却就大声道:“好生守着这两人,别叫他们死了,我和伍大人先随国公爷去面圣。” 伍金良糊里糊涂地就被沈却拽了出去。 安国公刚开始还不明白,可等出瞧见沈却动作后就隐隐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外间不知道还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也没多嘴,只沉声叮嘱让人好生守着这边,跟沈却对视了一眼后就领着两人去了皇帐中,假借需要取天庆帝身边之物顺道与他说行刺之事,在皇帐里待了许久,等出来后便下令让燕凌带着禁军围了官眷营地。 禁军动静极大,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穿着盔甲手持刀剑,那架势险些吓晕了那些官眷妇人。 凡有想要上前打听的都被挡了回去,所有人都是胆颤心惊,生怕祸从天降俱是彻夜不敢眠,而冯源听到这动静也只淡声交代一切听国公爷吩咐,就继续守在天庆帝那边伺候。 夜深之后,整个营地安静极了,关押那两个刺客的地方也没再有人进来过。 之前沈却来时就伪装昏迷的那人满脸木然地看着帐帘那边,他下巴被人卸了,手脚绑在木架上,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他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跑动的声音,也听到门前看守的人说禁军围了整个官眷营地。 那些人小声说着国公爷怕是发现了什么,面圣之后就直接动手,怕是找到了罪魁。 那刺客脸上满是冷寂之色,只冷笑觉得这些人可笑至极,竟是拿这种把戏糊弄他们。 他只安静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像是被人捂着嘴时的闷哼声时,那人心中嗤笑一声抬头时,就看到帐外倒下去的身影。 片刻有人掀开帘子进来时,却不像是他想的那样黑衣蒙面,反而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那人手上的血迹还没干,见他醒着时愣了下,又快速将他同伴弄醒,一刀斩断了两人身上绳索,将他同伴下颚接上后便沉声道:“你们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同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这人是来救他们的,顿时道:“我们什么都没说。” 那人道:“很好。” 之前就醒着的那刺客心道这人下一瞬定是要假装救他们离开,再从他们口中套取消息,他手指缩回袖中已经按住了藏着的木屑,想着趁乱杀了他逃离。 怎料还不等他爆发,那人就突然狠下杀手,一刀朝着他对面同伴脖颈上斩去。 寒光入骨,鲜血四溅时,本还欣喜的同伴瞪大了眼捂着脖子倒了下来,脑袋歪斜着时,那瞪大的眼还朝着这边。 他猛地抬头:“你” “主子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事败,死!” 那人手中寒光朝他袭来时,本该等死的他下意识朝后躲了开来,奈何他受过刑讯身体慢了一步,只能面前避开要害,却被一刀砍在他右肩上。 骨头都仿佛被劈裂了似的,那力道大的险些将他半条胳膊都削断,面对对面那人满是杀气冷意的眼睛,还有毫不留情下手的狠辣,只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人根本不像是他所以为是那几个朝官儿为了作戏找来的人。 这人是真的想要灭口! 反应过来是主子的人后,身旁同伴的死刺激的那刺客急声道:“我没出卖主子” 谷暛 “那也得死,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对面那人冷声一句之后就朝着他面门而来,他慌忙朝后一滚撞在了架子上,顺手抓着手边的东西就朝着那人砸了过去,只奈何手上的伤让他力气少了大半轻易就被躲了开来。 那人朝他扑过来时,他慌忙闪避,踉跄着摔倒时,一刀被砍在背心。 那刺客只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就听外头突然传出厉喝声:“抓住他!” 那人看着突然灯火通明的帐外,还有那些多出来的人,扭头就朝着地上重伤的那刺客嘶声道:“你敢出卖主子!” 他想继续杀人,却被人拦住,见势不对转神就逃,怎奈何四处都被人围住。 沈却厉声道:“作了一晚上的戏,等的就是你,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一群人围拢时,原本帐外不知何时竟是布了猎网。 那人双拳难敌四手,边打边退被逼到了猎网周围,等听到“嗖”的一声,竟是直接被猎网捆绑了起来,里头险些丧命那刺客亲眼看到那人想要自尽,被人一剑斩在胳膊上,像是断了胳膊似的那人惨叫出声时,人群之中鲜血都溅了出来。 “别叫他死了!” 周围的人快速上前将那人按在地上,转瞬便卸了他另一条胳膊堵了他的嘴,直接用猎王罩着捆绑起来时,就有人将他押去了一旁。 伍金良脸上满是欣喜:“沈大人妙计,居然真的有人敢来劫营灭口。” 安国公也是露出几分喜色:“我还以为你之前那番作态是想要哄骗这两人,没想到是去面圣是为了激怒他们灭口。” 沈却淡声道:“这两人没那么好骗,与其设计他们,倒不如算计留在这里的罪魁,哪怕是死士也未必不会开口,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沉不住气。” 伍金良笑容满面:“太好了,他可跟这两个刺客不同,能在此时混过来的肯定是猎场里的人,只要一一排查不怕查不到他的身份!” 那刺客身上受伤,感觉到自己被人翻了过来,趴在地上还能看到外间几人如释重负般毫不掩饰的笑意。 “国公爷,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重伤。” 安国公笑意微敛:“既然抓着正主了,他们也就没用了,死了就死了。” 沈却看了眼地上血淋淋的那人说道:“国公爷说的是,反正这两个嘴硬什么都审不出来,也亏得他们替人出生入死严刑拷打都不肯开口,可最后居然是死在自己主子手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早就交代了还能死的体面点。” “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有没有亲人,照他这下场,怕都得死绝了。” 安国公冷声道:“既敢行刺圣驾,有这下场也是活该,不用理会他们,赶紧去审刚才那人,让人排查他身份,这次定要抓住藏在暗地里那见不得人的老鼠!” 沈却点点头,和伍金良都是转身跟着安国公就走,谁也没有在意地上那刺客的死活。 那刺客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不断朝外淌,眼前已经开始模糊。 身旁躺着的是满脸欣喜死不瞑目的同伴,而他脑海里全是沈却刚才的那些话,还有之前那人杀他们时说的话。 他不是生来就是死士,他出生入死只为保在意的人安宁。 可是主子,主子这般狠心 他突然生出些不甘来,一把抓住身旁最近的人的脚腕。 “救我” “我是西陵王的人。” 帐外安国公和沈却同时回头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那刺客,两人脸上都是露出震惊之色,可是转瞬之后,那震惊却又慢慢平复下来,像是早就有所猜测似的,对视一眼后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麻烦了”三字。 安国公眉心紧锁沉声道:“替他包扎,去请太医过来。” 沈却追了一句:“让宁太医亲自过来,务必保住这人性命!” 伍金良这会儿还有些在状况之外,他虽然也震惊那刺客口中吐露的“西陵王”三字,可见安国公和沈却都是眉头紧锁站在原地不动。 他不由叫了二人一声:“国公爷,小沈大人,不是还要去审刚才那人,走啊?” 沈却看了伍金良一眼,见身后安国公府的人已经抬着那刺客去了一旁的帐子里安顿,他这才朝着那边说道:“放开他吧。” “?”伍金良顿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安国公也道:“放人。” 那边几人都是松了开来,手忙脚乱替压在地上那人扯掉了猎网,而刚才被堵了嘴“砍”了胳膊血淋淋的人就一把扯掉嘴里堵着的东西,寻了个硬挺地儿卡在那里一抬接上了刚才被卸掉的胳膊,然后皱着脸“呸呸”了几声,朝着沈却就抱怨道: “沈公子,你们这是哪儿弄来的血,也忒腥了,刚才差点把我熏吐了。” 沈却温声道:“事急从权,见谅。” 安国公神色平静:“是鹿血,干净的。” 伍金良:“???” 第248章 师出无名 眼见着刚才还喊打喊杀的人转瞬间就跟沈却十分熟稔,连带着安国公也像是早就知情,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伍金良满脸懵逼地看着安国公交代其他人收拾现场,将死掉的那刺客尸首抬走。 伍金良才像是反应过来,指着沈却满脸震惊:“这人是你找来唬他们的?” 沈却“嗯”了声。 “那他怎么把人杀了,那可是行刺陛下的人” “没用的人留着也是废物,不是还有一个活着吗?”邱长青一边擦着血一边道。 “可”伍金良说道, “这也太冒险了,万一他还是不肯招呢?” “不肯招就不肯招呗,全当是审讯的时候他咬舌自尽你没来得及救,再说就算真什么都没招不也跟你之前审的结果一样,先前你们把人抓回来这么久他们开口了吗?” 伍金良语塞,想起之前他怎么让人严刑拷打都不开口的刺客, 刚才死死拽着禁军的脚想要求一条活路的样子,一时间竟还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老邱!” 沈却眼见伍金良被怼的脸上乍青乍白的,朝着邱长青低喝了声,那声老邱是他如今这幅面貌在外的化名。 见邱长青闭嘴,沈却这才朝着伍金良说道:“我这朋友江湖厮混惯了,不懂京中规矩,伍大人见谅。” 伍金良倒没小气到跟一个江湖匪气极重的人计较,况且这人还是沈却的朋友,刚才又冒险帮他审出了刺客来路。 他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眼邱长青,这整个九黎山猎场早就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这人先前显然是没露过面的,他是怎么进来的? 直到安国公审问了那重伤的刺客,有些沉重地领着沈却和伍金良,跟随太子一起再次去了皇帐,将审问出来的事情告知天庆帝后,伍金良就没了心思去想这事、 天庆帝靠在临时搭建的软榻上, 神色阴沉难辨:“你说, 这次行刺的主使是西陵王?” “那刺客是这般招供的。” 安国公回道,“他说他是奉西陵王之命入京,后来便一直与其他几名细作潜伏在京中,以暗探身份替西陵王传递京中消息。” “据他所说, 他上京之前西陵王并未交代他行刺之事,此次刺杀陛下乃是临时起意,所以才会布置不够周全” 安国公的话让天庆帝盛怒,抬脚便踹翻身前之物,胸口起伏时怒声道:“还不够周全,连朕身边都混进了他的人,他还想怎样周全?!” 西陵王,他好大的胆子!! 伍金良面对盛怒之下的天庆帝垂着脑袋不敢吭声,太子和沈却也是站在一旁没说话。 帐中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最后还是安国公开口劝了句:“陛下息怒,当心龙体。” 天庆帝怒道:“朕怎么息怒?那狗胆贼子都欺到朕头上来了,竟还敢命人行刺想要取要朕性命,朕若再容了他,岂不是将来有一天连这江山也要拱手让给他袁望山?” 谷陯 “他盘踞朔州多年,拥兵自重不敬圣意,朕都忍了,可他得寸进尺,这次哪怕拼着战事一起朕也非得要了他的命” “陛下!” 安国公没等天庆帝把话说完,就皱眉说道:“西陵王拥兵三十万,整个朔州尽在他手,且朔州一旦战事一起,朔雍关便无人驻守,南越必会趁虚而入,陛下要面对的何止是西陵王一人?” 伍金良瑟瑟发抖,暗道安国公这话说的也太直了些,哪怕劝说陛下也该委婉温和不伤颜面,可安国公这番话一出,岂不是在打着陛下的脸说朝廷怕了西陵王吗? 果然天庆帝大怒: “放肆!朕会怕了他?!” 安国公却没被天庆帝吓到,他只是稍稍收敛了些认真道:“老臣绝无此意,说这些也并非是觉得陛下该惧了西陵王,若他真有反意弑君犯上朝廷是不能容他,可陛下想要打朔州总得师出有名。” 天庆帝冷道:“那刺客还不是证据?” 安国公看着天庆帝:“那只是个刺客!” 他话音极重, “不管他身份如何,可眼下他就只是个行刺失败之人,既无与西陵王往来书信,也无任何可以证明他与西陵王关系的东西,全凭他一张嘴说是西陵王指使,陛下觉得西陵王会认吗?” “就算将刺客推到西陵王面前,他也大可说是旁人假借他名想要离间陛下与他君臣关系,除非陛下能拿到铁证证明这次行刺是他所为,否则只是一个刺客,能奈西陵王如何?” 天庆帝被安国公说的变了脸色,就连旁边太子等人稍想了片刻,也都是明白了安国公的意思。 如果西陵王只是西陵王,毫无实权只有虚衔,别说是抓到了刺客,就算只是稍有怀疑,天庆帝也能将他下狱言行拷问甚至砍了他脑袋抄家灭族。 可西陵王却是西南之主,手里握着朔州三十万兵权,更管着整个朔雍关。 天庆帝若真敢因一个刺客随口几句便朝西陵王问罪,甚至派兵前往西南。 西陵王大可反咬一口对外言说是天庆帝容不下西南袁家,随意寻了个人假意遇刺嫁祸于他,搞不好还能卖惨说动各地藩王联手,届时再以天庆帝残暴无德为名,就算真打了起来,天庆帝也必定落得个恶名满身。 安国公看着天庆帝劝诫说道:“陛下莫要忘了七八年前袁望山陈兵衢安的事情,他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怕是巴不得陛下能以此罪名问罪于他,甚至大动干戈主动挑起战事。” “届时昏聩不能容人的是陛下,毁了天下安宁的也是陛下。” “西陵王只不过是一个镇守西南多年却遭帝心猜忌,被迫揭竿而起为平定天下护百姓周全的义王。” “到时候人人拥趸,天下顺服,这难道是陛下愿意见到的吗” 天庆帝本就不是无能的人,刚才一时盛怒之下才想派兵收拾了西陵王,可被安国公这盆冷水当头泼下之后已然冷静了下来。 他脸色难看地坐在高位之上,哪怕知道安国公说的是对的,却依旧满眼阴鸷郁气至极,心中更是怒火难发。 第249章 萧池倒霉 安国公见他冷静下来阴沉着脸的模样,主动给了台阶跪下请罪:“老臣言语冒犯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天庆帝冷眼看他。 太子连忙开口:“父皇,国公爷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失了分寸,可若非对父皇忠心耿耿又怎敢拼死劝谏,况且那个刺客之事并非只关乎西陵王,据他交代他入京已有近一年, 期间一直有人在借他与西陵王暗中来往消息。” “他虽不知那人身份,可定是朝中重臣,送出的消息也有许多都是朝廷机密,眼下他既已开口,先行将藏在京中之人抓出来才是要紧之事。 天庆帝闻言戾气消解了一些,他知道安国公那些劝谏之言都是忠言,虽然逆耳却也的确是为了他好。 且安国公这些年忠心耿耿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他缓和了神情开口说道:“姑丈起来吧。” 他没用安国公称呼,反而以大长公主这边关系表示亲近。 等安国公谢恩起身之后, 天庆帝才靠在软枕上缓着气息说道:“朕知道你忠心为朕,可此事实在难忍。” “西南这几年一直都不安分,难保袁望山此次不是想要试探朕意,若朕当真就此抹过佯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白白受了这行刺之危,那岂不是会纵容他越发得寸进尺。” 若袁望山知道他有所忌惮不敢动他,以他脾性必不会就此退去,反而说不定还会继续再来。 这次是刺客混进了狩猎场,那下一次会不会就是他寝宫? “这”安国公眉心轻皱。 太子和伍金良也是迟疑。 虽然不想贸然挑起战事,可天庆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若那刺客当真是西陵王的人,朝中要是半点都不发作的确会纵容西陵王气焰。 沈却一直安静站在一旁, 只听着几人说话,此时见气氛沉凝下来, 他突然开口:“其实陛下想要问罪西陵王也不难。” 几人都是看向他。 沈却说道:“那刺客招认之时并非只有我等几人听到,而他到底是不是西陵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西陵王才知道, 既然陛下难以分辨真假, 行刺圣驾之事也绝不能轻纵,那倒不如直接问西陵王。” 天庆帝微怔,随即眼前顿亮。 “陛下既不想起战事,也不想给西陵王反咬一口的理由,那便索性直接将围场遇袭之事以及刺客招供宣扬出去,再以明旨召西陵王入京与刺客对质。” “您愿意相信西陵王绝非弑君犯上之人,可天子遇刺总要给朝臣,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天庆帝闻言怒气顿消:“那若西陵王假意推迟不肯入京,或是随意打发一人入京对质呢?” 沈却淡声道:“陛下召见的是西陵王,他若抗旨不尊便是他违逆在先,况且陛下宽宏仁德,西陵王若真不肯入京对质,那陛下也大可派遣官员押解刺客前往西南寻他。” “只是这山高路远的,谁也难以保证这一路上会不会有人将行刺之事宣扬出去,且那刺客若是路途之上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情,怕是西陵王谋害圣驾的冤屈就洗刷不掉了。” “西陵王向来以忠君自居,必不会愿意蒙上这等污名。” 天庆帝听着眼前之人平静说着西陵王冤屈时不仅没恼,反而突然笑了起来。 他看向沈却时突生几分惊奇,往日里只知道沈却才学不错,心思也机敏,可比起沈忠康那老狐狸却少了几分灵变和城府。 这次却让他刮目相看。 沈却这主意听起来无赖至极,可却极为管用。 谷菍 就算他现在顾忌南越不能真派兵拿了西陵王,也能毁其名,灭其威,顺带着让袁望山憋上一肚子闷气,顺带泼他一脑袋屎。 而有了西陵王“弑君”在前,抗旨不愿入京对质解释在后,将来若有机会与朔州交战,朝中也师出有名。 “好!你是个好的,不愧是沈卿的孙儿!” 沈却恭敬道:“微臣不过想要替陛下解忧,且若陛下真派人前往西南,也正好能查清另外一件事情。” “方才那刺客招供之时,不仅言及西陵王,还提到了朗珂朗将军之死,他说西陵王当初的确有意杀了朗将军免得他留在朔州分驳兵权,可却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先他一步要了朗将军的命,西陵王惊疑之下还为此大动干戈命人搜捕朔州,只可惜没抓住动手之人。” “陛下与西陵王的事情先且不提,谋害朗将军却嫁祸西陵王,且还故意偷盗京城布防图,甚至被靖安伯撞上,以至于上次大长公主马球会上,靖安伯也将那行刺之人当成了谋害朗将军同谋。” “此事还是要尽早查清,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太子闻言一愣,扭头看他:“朗珂不是西陵王所杀?” 沈却摇摇头:“微臣先前其实就有过猜疑,方才那刺客又证实了此事,且微臣一直疑惑,西陵王人在朔州,若真起兵便是大事,实在没必要偷盗京城布防图。” “那一次靖安伯撞上的当真是朔州来的人吗?会不会是他看错了?” 天庆帝闻言眼神冷了下来。 他可还记得当初兵器库被盗,布防图丢失,萧池口口声声笃定他曾在朔州见过谋害朗珂之人,与在兵器库中交手之人如出一辙,可如若朗珂不是西陵王所杀,甚至西陵王就像沈却所说根本没必要偷盗京城布防图。 那萧池两次撞见的是什么? 京城这次还能说他认错了人,那在朔州呢。 若西凌王府压根就没杀过朗珂,甚至连西陵王都不知道朗珂是如何身死的,萧池一个山匪看到的所谓刺客是哪儿来的? 鬼吗?! 天庆帝重要萧池不仅是因为他武力超群,更因为那次兵器库被盗时原兵马司指挥使办事不利,让得西陵王府的暗探摸进了京城要地。 萧池是个莽汉不与京中权贵往来,一心忠于他,可如果连他这份忠心都是假的呢?甚至连他招安入京也是被人安排 天庆帝心中猛的一个寒噤:“来人!” 外头燕凌连忙入内。 “萧池呢?” 听闻天庆帝询问萧池,燕凌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靖安伯去了西营马厩那边” 天庆帝:“去那干什么?” 燕凌看了眼安国公。 安国公愣了下才说道:“回陛下,因陛下林中遇袭时萧伯爷身上也被人动了手脚,老臣担心是靖安伯府那边混入了细作,便下令先将靖安伯夫人并府中下人一并看押起来,连带一些可疑之人都先送去了马厩附近的木屋关押。” 那些木屋都是平日里九黎山围场看守之人所住,只他没想到萧池居然会找了过去。 安国公话音才刚落,外头突然就有人疾步过来,只在帐前不敢入内。 天庆帝看了燕凌一眼,燕凌连忙出去,等片刻回来时便低声回禀:“陛下,靖安伯与人在马厩那边打起来了” 第250章 见色起意,卑鄙无耻 萧池的确跟人打起来了,只是跟沈却预先料想的不同,等燕凌带着人亲自过去将萧池几人“请”过来时,跟在萧池身旁的居然不是邱长青,而是崩裂了伤口惨白着脸却依旧杀气腾腾的薛诺。 她紧紧抓着一女子的手,将人挡在身后,哪怕后肩血色渗透了衣裳, 望着萧池时那目光依旧恨不得撕了他。 天庆帝也没想到动手的居然会是薛诺,蓦地见到本该昏迷的人时顿时愣住,又抬眼看到她身后那女子,哪怕见惯了美人依旧忍不住晃神了片刻,等移开眼时才瞧见对面进来的萧池脸上青青紫紫满脑袋的血,身上更像是泥地里滚了一圈, 狼狈极了。 燕凌朝着天庆帝回禀:“微臣去时问过下面的人,靖安伯是担心他夫人前去探望, 后来突然去了一群人, 不由分说就朝着靖安伯动了手,口口声声说靖安伯欺压良民,再往后不知怎的薛小公子也去了,两边打了起来。” 薛诺身上有伤,论真起来也干不过萧池,可奈何有邱长青和金风帮忙,还有个拉偏架的姜成,几人愣是将萧池按着胖揍了一顿。 燕凌带着人再去迟些,指不定薛诺能将萧池脖子都拧了。 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燕凌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索性将所有人都全部带了回来。 天庆帝听得糊里糊涂,眼带厉色:“谁来给朕解释一下?” 萧池跪在地上说道:“臣也不知道他们是谁,突然冲上前来就朝着臣动手。” 邱长青怒了:“你居然敢说不记得我,当初在朔州你个不要脸的带人劫了我们的镖,害死我镖局师兄,让得我们镖局上下因丢了那镖活不下去, 老子这两年去了朔州好几次, 就是为了想找你报仇,没想到你个土匪居然混进朝里头当了官儿。” 萧池顿恼:“我什么时候劫过你的镖?” “你还敢不认?”跪在地上的邱长青顿时跟炸了毛似的怒视他,“朔州城外江关山黄岩寨的土匪头子是你吧,我们不过途径黄岩寨附近就被你带人劫了道,你就算是化成灰老子都认识!” 邱长青本是带着那两人来打算伪装成萧池捡来那位失了记忆的夫人至亲,以萧池强占民女为由闹到圣前,在加上他们暗中布局怎样都能将萧池扯进泥潭,可万万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他们才刚动手闹事少主就赶了过来。 那民女竟然是当初落水的薛妩,原本所有的计划全都泡汤。 邱长青只能临时编一个跟萧池动手的借口,信口雌黄说起谎来连脸色都不变一下,那情真意切不共戴天的样子,让哪怕毫无印象的萧池也忍不住不确定起来。 当初他在黄岩寨的时候,隔三差五的确会带着兄弟劫掠途径附近的那些镖局行商队伍换点银子花,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人,可也不敢一口咬定这人是不是当年被他薅过羊毛的倒霉蛋。 邱长青见他语塞的模样状越发谩骂:“怎么,心虚了?老子就说找遍江湖都没你踪影,没想到你居然来了京城,也不知道哪个瞎了狗眼的居然让你个杀千刀的土匪当了官儿” “瞎了狗眼”的天庆帝脸色有些青。 燕凌厉喝出声:“休得胡言乱语,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邱长青对着穿着盔甲的燕凌,如同普通江湖人顿时蔫了几分。 沈却见邱长青改了最初打算突然换了说词,再加上薛诺异常,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上前道:“陛下恕罪,老邱是江湖人,并非有意冲撞陛下。” “今夜那刺客不肯招供,微臣无奈之下才想起些江湖手段,让人请了老邱过来冒充同谋诈那刺客开口,可没想到他居然跟萧伯爷有旧。” 谷阵 “此事是臣顾虑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天庆帝之前便已听安国公交代过他们是如何让那刺客开口,闻言倒没怪罪沈却。 萧池被招安前本就是土匪,有些江湖恩怨也很正常,他扭头看向薛诺:“那你呢,浑身是伤怎的还跟靖安伯动手?” 薛诺怒道:“他无耻!” 天庆帝眉心紧皱。 燕凌在旁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靖安伯夫人是薛小公子的姐姐。” 天庆帝蓦地睁大了眼,就连太子和伍金良也是满脸震惊。 他们不比外间人,特别是天庆帝。 萧池是天子近臣,更是他钦点掌管兵马司之人,他想要娶亲自然也会提前请旨。 当初萧池就曾一五一十交代过他这位夫人来路,丝毫不避讳他贪图人家美色将人留在府中的事。 那会子天庆帝只以为他口中女子是落难之人未曾多想,也觉得萧池只要忠君,府里多少一两个女人也不碍事,而且他夫人出身不显更好,能免了萧池与权阀联姻后生了异心的危机。 可万万没想到,他捡来的女子竟是薛诺的姐姐。 沈却刚才就隐有猜测,此时再听燕凌的话,忍不住压下心中情绪上低声说道: “陛下,微臣当初在江南遇到阿诺时,她与她姐姐从延陵逃难刚到了呈州,后她姐姐被柴春华所害掉落陵江生死不知,微臣曾派人沿江打捞搜寻一直杳无音讯,却不想她居然被靖安伯带走。” 萧池立刻出声辩解:“我是在陵江将她救起来的” “然后就见色起意贪图我姐姐美貌,仗着她落水失忆逼着她委身于你,不允她寻找亲人,也不准她前往官府报官,明知她是良家女子还强行将人带回京城当了你靖安伯的禁脔!”薛诺声音如同淬了毒。 “我” 萧池想说一句他没有,可对上薛诺那满是戾气的眼神时却说不出来。 他最初时,的确是贪了阿无的美貌,也动了匪心。 那时候他天不怕地不怕,也不觉得要了一个女子有什么不对,甚至于她就算反抗最终也会被他带回京城,后来阿无大抵是察觉到他态度才委身于他。 他的确可以反驳他没有强占阿无,可如果这么说了,所有的骂名就全都会落在阿无身上。 第251章 马前卒 天庆帝也从二人这番言语之中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朝着萧池沉声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萧池跪在地上反驳:“臣没将她当成禁脔” “砰!” 天庆帝见他这个时候还说着话,抓着手边东西就砸他脸上:“丢人现眼的东西!” “你是朕亲封的靖安伯,不是那朔州山寨的土匪,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在那荒山野地里由得你无法无天?堂堂伯爷,竟敢干出强占民女的事情,你是要让人耻笑朕识人不明, 朕看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 萧池能感觉到天庆帝对他动了怒,低声说道:“臣娶了阿无” 一说“娶”这字,薛诺就更气。 她抬脚就朝着萧池心窝子踹去:“娶?你拿什么娶?婚书在哪?聘礼在哪?无媒无聘你就想娶我姐姐,你把她当什么,当你萧池随随便便就能养在府里的花枝玩意儿,你算个什么东西” “阿诺!” 沈却见她动手的样子连忙伸手将人拉了回来, 而薛诺踹翻了萧池却依旧半点不解气。 只要一想起之前她满心感慨被萧池这土匪头子强掳进府怠慢轻视, 之前更险些被她自己用来算计萧池的那个倒霉姑娘居然是她姐姐, 她就恨不得能将这王八蛋挫骨扬灰。 沈却拦着薛诺低声道:“你别急,此事自有陛下做主。” 他怕薛诺情急之下毒性发作,也怕她为着薛妩的事乱了分寸,紧紧抓着她手腕扭头对着天庆帝时,脸上也染了几分怒意: “陛下,阿诺和她姐姐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她姐姐出事时阿诺险些疯魔,事后微臣也一直派人在江南寻找。” “靖安伯相救之恩本该感激,可他断不该以此为挟强逼他人,此等行径与小人有何分别,若是传扬出去,外间之人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提携于他的陛下?” 天庆帝脸上染上寒霜。 太子和安国公也是不喜地看着萧池。 救人本是好事, 可萧池行事却完全变了味道。 薛妩落水之后,沈家派了大批人在江南找寻,萧池若是有心,救人之后只需将人送往官府便能知其身份让其归家, 可他偏偏看上人家美貌强占了人家姑娘。 靖安伯府的事情他们早有耳闻, 既无婚宴也无嫁娶之礼, 只对外宣称给了个靖安伯夫人之名便算是完事。 京中多少人嗤笑萧池土匪出身没个规矩,那位靖安伯夫人更被人讽刺嘲笑上不得台面,暗地里揣测她出身低贱,否则不会无媒无聘与人苟且。 萧池若真喜欢,哪怕明媒正娶将人娶进门也不至于让人这般不堪。 偏他做了最恶心人的事情,别说是薛诺,换做他们也难以容忍。 薛妩一直被薛诺挡在身后,骤然见到薛诺,她其实已经记起了大半的事情。 她记得死去的薛忱,记得小郡主多年毒发的痛苦,记得当年永昭公主府血流成河的模样,也记起了她们当初入京是为了什么。 眼见着皇帐之中气氛冷凝,天庆帝更大有想要处置萧池的架势,薛妩突然出声道:“不知陛下可否容民女说几句话?” “阿姐?”薛诺扭头。 薛妩阻了薛诺拦着她的动作,只安抚看了她一眼,就款款上前福身说道:“民女薛妩参见陛下。” 天庆帝哪怕刚才就已瞧见她容貌,此时到了近前露出全貌时仍旧忍不住再次晃了眼。 眼前女子大概是漏夜被带去了马厩那边,一身素衣显得格外干净,却肤若凝脂眉眼如画,他突然有些明白萧池这土匪为何会对半道捡来的人念念不忘起了强占之心。 天庆帝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对着美人终归多了几分耐心:“你有何冤屈尽管说。” 薛妩柔声谢恩之后,才正色说道:“民女并无冤屈。” “阿姐!”薛诺皱眉欲言,被沈却按住。 萧池也是忍不住抬头看向身旁之人。 薛妩面色宁和盈盈说道:“民女当日被人掳走险些命丧陵江,若非萧伯爷的官船凑巧路过将民女捞起,民女恐怕早已丧命。” “救命之恩大于天,且当日民女失了记忆忘记过往,萧伯爷善心收留,民女感激于心。” 天庆帝闻言诧异:“你不怨他?” 薛妩摇摇头:“不怨。” “阿无”萧池满脸动容,忍不住想要上前去牵薛妩的手,却不想被她躲了开来。 往日总是柔顺依附在他身前的女子依旧貌美如最初相见,只比起那时小意温柔,如今笑盈盈的眼中却多了几分疏离, “民女感激萧伯爷救命之恩,也多谢伯爷这段时间收留,只如今民女已经寻到亲人,能与阿弟团聚,往后就不便继续叨扰。” 她说完才抬头对着天庆帝道, “萧伯爷未曾亏待过民女,民女也只愿今后与伯爷各自顺遂,还请陛下莫要再追究此事,若为此惹了陛下忧心便是民女的不是了。” 薛诺紧紧皱眉看着薛妩,她实在想不通阿姐为什么会替萧池说话,阿姐就算失忆也绝不会主动委身于人,更何况是萧池这种土匪,定是那不要脸的强占阿姐。 可阿姐言语之间却还替他开脱,就连旁边安国公和太子他们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女子竟会恩怨分明至此。 她完全没有羞于提及与萧池这段过往,反而平静而又温和地感激萧池收留,只将萧池所做丑事与救命之恩抹平。 最后惟愿各自顺遂,却无半点怨怼之言。 太子和伍金良他们都是忍不住高看薛妩一眼,就连天庆帝瞧着跪在眼前的薛妩也缓和了脸色:“你起来吧。” 复又对着萧池道:“你倒是好眼光。” 谷螹 萧池紧握着拳心直勾勾地看着薛妩。 他本以为薛妩会恼恨当初船上之事,或与薛诺一般恨他,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解释去求她原谅。 可她不怨,不恼,柔声劝说天庆帝不追究此事的冷静,反而让他突然生出慌乱来。 他满心惶惶看着薛妩,虎目之中全是哀求,可薛妩却只退到了一旁垂着眼再没看他,仿佛那几句话后便是要与他撇清了干系,从此再无来往。 萧池那目光太过直接,薛诺冷哼一声横身朝着薛妩身前一挡。 天庆帝瞧着他那熊样也是突然怀疑他自己刚才想法,就他这幅色色授魂的样子当真能是西陵王送来的细作? “萧池。”天庆帝开口。 萧池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薛妩。 天庆帝没好气:“靖安伯!” 萧池勉强回头。 “当初在朔州,你可曾亲眼目睹朗珂被杀?” 萧池心不在焉:“没有。” 天庆帝神情微异,就听萧池说道:“微臣在朔州时并不在城内,朗将军被杀是死在朔州衙门,官匪本是天敌,微臣又怎能看到。” “那你为何说你曾与谋害朗珂之人交过手?”天庆帝问道。 萧池这会儿满肚子心思都在薛妩身上,没想到天庆帝会问这个,他下意识就回道: “朗将军死在衙门之前就被人追杀过,那时他慌乱逃命跑到了微臣山寨地界,微臣见他穿着不凡就顺手救了一把,原是想敲些银两,后来才知他是朝廷官员,也是朔州驻军副将。” “当初第一个招安微臣的就是朗将军,他说以微臣身手留在朔州当了山匪可惜,还领着微臣随他进营当他副手,只后来朗将军突然死了,招安的事情才换成了陛下派去西陵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直抓着朗珂之死不放。 朗珂死后他照应朗家,后来时过境迁所有人都忘记了朗珂的死,唯独他还一直搜查谋害朗珂那些人的下落,甚至一度怀疑西陵王身上,所以那日大长公主马球会上,他听闻消息才会急冲冲赶去。 天庆帝看着萧池理所当然的样子,哪怕他魂儿都被薛妩勾走了,可神情却不像是说谎。 他皱眉问道:“当日军器库被盗,你一口咬定那些人是谋害朗珂的人,也是因为这个?” 萧池点点头:“我救下朗将军那次曾跟那些人交过手,虽然他们所用兵器招式路数都无定数,可两拨人都被绞了舌头毁了面容,且连藏毒的地方都如出一辙。” “虽然说江湖朝堂培养死士还有其他势力,可将身份毁的这么一干二净的,臣只见过这么两次” 他顿了顿改口, “不对,还有上次大长公主马球会那次,唯这三次之外,再没在旁的地方见到过。” 帐中众人原都想着萧池或许会狡辩,或许会一口咬定什么来洗清嫌疑,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别说天庆帝了,就连沈却和一旁冷静下来的薛诺也是察觉出不对劲。 这个萧池好像从头到尾都没疑心过朗珂之死有什么问题,也没察觉到天庆帝问这些话的深意。 他提起朗珂时是带着亲近的,且若他说的是真的,朗珂才是最初招安他的人,他也曾在朔州救过朗珂二人关系甚笃,那他就必不会是与那些刺客勾结之人。 先前他们以为谋害朗珂的只有一批人,可如今陡然发现,除了还没来得及动手的西陵王外,竟是还有其他人意图取朗珂性命,若兵器库萧池撞见的真的是曾经追杀过朗珂的人,那那些人突然出现在京城意图是什么? 京畿布防图用处不大,丢失之后随时都能换防。 反倒是萧池,他因此得了天庆帝重用,入主五城兵马司,更一跃成为圣前红人掌了兵权,那些人反倒像是在“成全”他。 可这一点,萧池好像全然不知情。 沈却眉心紧皱,薛诺也是沉着眼。 放下这些不说,就只说上次马球会萧池如果真的是意外得知消息冲着那些刺客去的,这次天庆帝遇袭他也全然不知道。 那算不算是意味着他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其中,极有可能只是脑子单蠢地被人当了马前卒,培植成了掌兵的傀儡。 这也就是说,他未必知晓江毓竹和定远侯他们想做什么,甚至跟那病秧子都算不上是一伙的。 他信了江毓竹,江毓竹行事却骗了他? 薛诺看了眼跪在那直勾勾望着她阿姐,长得跟狗熊似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眉心紧拢时下意识觉得不对。 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如果真的只是想要培植一个人出来掌权,为什么要选萧池? 京中这么多武将,比他知情识趣的人不少,愚钝好糊弄的也不是没有,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在朔州选一个人出来送进京城? 朔州 朔州! 薛诺眉心剧跳,突然想起了什么。 朔州有苍鹭! 原本想要弄死萧池的心思强压了了下来,薛诺快速掐了沈却腕间一下,在他低头时就就佯作失血力竭身子摇晃朝着他身上倒了过去。 沈却将人接住:“阿诺!” 第252章 老太监 薛诺出来的匆忙,身上只着单衫,这一倒下去被血染红的后背就露了出来。 天庆帝白日里受伤本就虚弱着,这会儿被闹了一晚上更是头疼欲裂。 眼见着薛诺突然倒下去,沈却、薛妩都乱成一团,他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 原是以为萧池跟西陵王有些关系,可经刚才的事, 再看那蛮子到了现在还盯着那薛妩不放,天庆帝反倒觉得他要真是西陵王布局的人那才有鬼了,要真是送个这种脑子一根筋见着美色就挪不动脚的人入京,袁望山也不值得他费心这么多年。 萧池是得他重用的人,难得心思莽容易掌控。 如若他真勾结西陵王天庆帝自然不会容他,可如果只是强占民女这一条, 薛妩又不曾主动追究, 天庆帝肯定是不会轻易处置了他。 眼前一堆人闹哄哄的, 安国公看着天庆帝眼中露出不耐之色,且也没有直接处置萧池之意。 他在旁递了个台阶:“陛下伤势未愈,眼下既已知行刺之人是谁,倒不如先行休息,至于靖安伯的事情现在尚不清楚,不如等回宫查清之后再说。” 天庆帝杵着额间说道:“国公爷说的有理,来人,先把萧池这混帐东西押下去看守起来。” 又看了眼薛诺那边, “把他送回去安置着,传太医替他止血,别闹腾着将命都丢了。靖安伯的事情查清之后朕会严加处置,必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沈却抱着薛诺:“陛下,那薛姑娘可否随微臣先回沈家?” “这事你自己看着办。” 天庆帝有些虚弱的摆摆手, 萧池这婚事办的糊里糊涂连个婚书都没有,薛妩就算是走了谁也说不出二话。 那边萧池一听薛妩要走顿时急了:“不行, 阿无是我妻子” “你给朕闭嘴!” 天庆帝没好气就瞪了他一眼,“你做的混账事朕还没跟你清算,再敢多嘴半句,朕现在就要了你脑袋!” “滚下去!” “陛”萧池张嘴还想说话。 燕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嘴, 绞着他胳膊就直接让人拽着萧池将他拖了下去,怕他再多嘴几句真惹恼了天庆帝后血溅当场。 沈却见萧池被关押这才心中一松:“谢陛下。” 所有人退去之后,皇帐之中总算安静了下来,天庆帝有些疲惫地靠在软榻上时,受伤的地方疼得厉害,他脑子里梳理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即有回宫之后该如何对西陵王传旨,又有萧池、沈却之前的话。 蓦然间脑海里闪过薛妩、薛诺姐弟的脸,感慨着这二人父母不知长成什么模样,竟能生出这般出众的姐弟来,特别是那薛家女 等等,薛? 天庆帝神情凛然,突然就想起薛家姐弟自江南而来,那薛忱也在江南,只这念头才刚划过他就忍不住哂笑出声,觉得自己怕真是想找薛忱想疯魔了。 先不说这天下姓薛的人何其多,就说薛忱当年离京的年纪,他哪儿来这么大两个孩子? 谷朤 更何况要真是跟薛忱有关的,这姐弟二人怎会沦落成为延陵难民,姐姐被成国公府的人迫害,弟弟更被徐立甄下过牢狱,就光是沈家那边也决计不敢让他们顶着这薛姓在他面前晃荡。 天庆帝有自知之明,以薛忱待嬴姮的心思,他怕是恨他入骨。 这二人要真跟薛忱有关,那薛诺在林间也不会拼死救他,不直接落井下石送他一程就不错了。 天庆帝揉了揉眉心,身旁便有人低声道:“陛下可是头疼了?” 他近身内侍出了问题,所有人都被送去了审问,留在身边的是连夜从京城赶过来从他皇子府时就伺候到今的老太监刘海。 感觉到刘海手指在他头侧轻轻按压,天庆帝说道:“这些个不省心的东西,都不叫朕消停。” “陛下万金之躯,还是得当心龙体。” 刘海替他揉捏了一会儿,见天庆帝眉心放松下来之后才道:“宁太医之前留下了安神药,老奴去取来陛下用一些?” 天庆帝“嗯”了声。 刘海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就端着一碗汤药到了天庆帝面前。 他没直接递给天庆帝,反而先舀了一小勺药喂进嘴里,半晌无事,天庆帝这才伸手接过药喝下。 等放下药碗时就见旁边放着一个白瓷荷花碟,里面摆着几块长白方糕,他不由顿了顿:“这是” “是冯大人让老奴送来的,说是陛下喝了药后能甜甜口。” 冯源? 天庆帝淡声道:“他人呢?” 刘海说道:“说是去查查陛下身边之物了,他说陛下身遭出事是他御下不利,国公爷已经派人回京去查十二监那边,他不便插手,又怕留在陛下身边碍了您的眼,所以便领着人在一一清查陛下随身之物,免得再被人动了手脚。” 天庆帝抬眼看他:“他这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都替他说好话。” 刘海不像其他那些内侍一样对着天庆帝毕恭毕敬,闻言反而笑容满面:“冯大人答应回京后送老奴一尊上好的玉佛,可价值不菲呢。” “只一尊玉佛你就卖了朕了?”天庆帝顿时没好气。 刘海笑着道:“那不能,玉佛哪能跟陛下比。” “老奴不过是瞧着冯大人对陛下忠心,带人查看东西时也一直守着药炉替陛下温着汤药,连这长白糕也是他特意着人做好自己先入口尝过没问题,才敢让老奴端来给陛下的。” “老奴知晓陛下气着他,他这不也躲着陛下一整夜都没靠近过皇帐吗,老奴收了他东西,总要替他说句好的,要不然该多丧良心。” “佛祖会怪罪的。” 天庆帝听着刘海的话先是好气,可气着气着又觉得好笑起来。 刘海是他还是皇子时就伺候他的人,那会儿替他挡过不少灾,他刚登基时宫中出过一场乱子,刘海为了救他身子毁了还瘸了一条腿。 等他登基之后刘海就主动退居宫中养老,既不掌权也不理事,平日里也只偶尔在他身边伺候一二,而满皇宫能这般跟他说话的也就只有他了。 第253章 拜佛 这宫里头来来去去也就这些事情,冯源的心思天庆帝也知晓,刘海自不会因为一尊玉佛就被收买,他不过是明白遇刺之事跟冯源没多大关系。 内廷出事,冯源第一个倒霉,他断不敢与西陵王勾结。 天庆帝因刘海的话神情缓和了些,看了眼那长白糕, 想起刘海刚才说安国公派人去查十二监的事皱了皱眉。 之前一时情急只顾着想要抓宫中细作查出行刺之人,他就把调查之事全权交给了安国公,可十二监是内廷机要之处,外臣插手容易惹出事端,而且万一被人趁机安插了人手只会更加麻烦。 天庆帝朝着刘海说道:“看在他孝敬你玉佛的份上,你去告诉冯源,安国公彻查内廷那边时让他从旁协助,该查的查,该清理的也清理, 只别叫人冲撞了安国公。” 刘海回道:“陛下圣明。” 天庆帝横了他一眼:“就知道糊弄朕,若你肯替朕管着内廷大印,朕哪来这么多事情,偏你天天宁肯躲在宫里求神拜佛也不肯帮朕。” 刘海取了薄被回来,一瘸一拐地到了天庆帝跟前:“老奴这幅残区哪能掌什么大印,若出了篓子岂不是让陛下丢人,况且老奴也不白吃陛下皇粮,守着那广宁殿日日替陛下祈福,祝祷陛下万寿无疆,长乐无极呢。” 天庆帝听到“广宁殿”三字,歪在榻上不知想起了什么,然后就没再提掌印之事。 外头有风吹着帐帘, 屋中火烛摇曳。 天庆帝道:“马上入冬了。” 刘海浅笑:“是啊,天冷了。” 天庆帝微闭着眼靠在枕上,身上搭着被子。 刘海背过身去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剪了两处灯烛。 帐中光线昏暗下来,只余不远处一根烛火微微摇晃,隐隐将他影子拉的极长,也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早就睡着的天庆帝突然出声。 “刘海,回宫后替朕给你那菩萨添几炷香吧,近来朕总做梦。” 刘海拿着灯罩的手顿了顿,才温声道:“老奴遵旨。” 薛诺昏迷,沈却将人抱回去后,薛妩自然也跟着去了沈家那边。 刺客招供之后,也诈出了西陵王来。 禁军那边也就没了围困官眷作戏的必要,等禁军撤走之后,担惊受怕一整夜的众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可随即听闻行刺之人招供出的主谋竟是西陵王,靖安伯萧池也因与人在营中动手被抓之后,整个围场都炸了锅。 大长公主原本是想去寻个借口单独见一见靖安伯夫人,知道她被安国公抓了正想去寻人,没想到就先得了皇帐那边的消息。 听着身边嬷嬷的话,她惊愕:“你说什么,靖安伯被抓了?” 那嬷嬷姓陈,跟随大长公主多年,她连忙回道:“可不是吗,听说是在围场里跟人动了手惹怒了陛下,而且靖安伯那位夫人,公主今日不是才刚跟奴婢提起过吗,您可知她是谁?” 大长公主心口剧跳,只以为那女子身份被人察觉,亦或是出了什么其他意外,可谁想陈嬷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整个人愣住。 “那靖安伯夫人,居然是白天救驾那位薛公子的姐姐。” 大长公主猛的抬头:“姐姐?” “对啊,您是不是也觉着意外?奴婢刚听说时都惊呆了。” 陈嬷嬷一脸感慨,“那位夫人闺名叫薛妩,据说是江南被成国公府的人迫害落水,凑巧被南下赈灾回京乘官船路过的靖安伯给捞了起来,这本是好事,孰料那靖安伯仗着人姑娘落水失了记忆强要了人家身子。” 谷獼 “今夜在营地时,薛小公子将人认了出来,可不就动了大怒了,带着一身伤愣是跟靖安伯扭打了起来,再加上又碰巧又遇到几个跟靖安伯有旧怨的,这事儿也就闹大了。” “陛下遇刺本就怒着,再知道这事更是动了气,直接命人将靖安伯关押起来回京后再行处置。” 大长公主忙问:“那薛妩呢?” 陈嬷嬷说道:“听说是去了沈家营帐,跟薛小公子在一起。” 大长公主坐在椅子上时紧抿着唇时眼神变幻不断。 那孩子叫薛妩,虽然跟当年的薛玲珑南辕北撤,可她容貌跟薛忱早逝的嫂嫂长得那般相似,轮廓更隐隐还有几分他父亲的模样,她若真是当年那个小姑娘,那被她当作弟弟的薛诺又是谁? 大长公主记得很清楚,薛忱兄长只留下一个女儿,根本没有什么儿子,而以薛忱性子,他当年若真有机会带着玲珑逃出京城,断然不可能舍弃跟玲珑同时失踪的元窈。 隐隐有个猜测破土而出,大长公主手心都轻颤了起来。 她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上次马场上见到薛诺时的情形,想起这段时间赵愔愔与薛诺格外投契,想起太子和沈家境遇突变,徐立甄、三皇子和成国公府接连受挫,连带着东宫与陛下关系也被修复,那沈家如此款待一个陌生少年 是阿窈吗? 可她的脸 大长公主陡然想到了血融丹,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去。 陈嬷嬷见她情绪不对忍不住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我” 大长公主压下到了嘴边的激动,不,不能告诉旁人,谁都不能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元窈,那薛家小姑娘的身份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她不想再像是当年的元璟,她明明已经救了他,明明将他好好藏了起来,可却被赵玄穆那个贪生怕死之徒一手毁了 大长公主垂着眼微哑着声音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猎场的事还有些后怕,好在没有出事。” 陈嬷嬷只以为那句没出大事指的是天庆帝,连忙附和:“是啊,好在陛下没事,否则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大长公主心中冷笑了声,谁管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去死! 她面上没说什么,只想起元窈可能还活着,那当年拉着她衣袖唤她皇姑奶奶的小太阳近在咫尺,她压下激动之情朝着陈嬷嬷道:“你去叫愔愔过来” 大长公主想要问薛诺的事情,想要求证些什么,可想起赵愔愔的性子却又连忙改口,“算了,别叫她了,去跟愔愔说一声,让她好生待在帐中别出去乱跑,等到天亮之后就随圣驾一起回京。” 元窈的事不能告诉她,免得露了痕迹。 陈嬷嬷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陈嬷嬷走了之后,大长公主站在帐中来来回回地走动了半晌,又坐立不安的望着沈家那边。 听说那孩子伤得不轻,又被萧池那土匪头子欺负,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沈家知不知道他们身份?又到底知道多少? 还有太子 太子他知道吗? 第254章 一物降一物 大长公主坐立不安时,心心念念着薛诺是不是嬴元窈。 大概是被念叨得多了,薛诺刚包扎好后肩的伤口出来,坐在那儿就猛的一个喷嚏,惊天动地之下不仅吓得旁边沈却一哆嗦,就连正在替她包扎胳膊上的宁敬水都手一歪,拿着的药瓶径直戳在了裂开的皮肉上。 “嗷!” 薛诺疼的惨叫。 沈却连忙按着她, 旁边邱长青已经怒道:“宁老头,你轻点!” 宁敬水没好气道:“你来!” “我来就我来,跟谁不会包扎”邱长青瞪眼就想动手,谁曾想宁敬水抓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面无表情看着他,想起他一言不合就撒毒,邱长青嘴里话锋一转,“我脑子蠢笨我粗手粗脚不如宁神医医者仁心,您继续。” 薛诺:“” 这么见风使舵还要脸吗? 邱长青默默咽下了叫嚣缩回一旁当鹌鹑, 倒是沈却护着疼得满脑门是汗的薛诺说道:“今夜事发突然, 阿诺不是故意弄裂了伤口来麻烦您,还请宁太医轻些,要不然回头还得劳烦您受罪。” 宁敬水面色微霁,冷扫了邱长青一眼:“学着点,这才是求人的样子!” 邱长青敢怒不敢言。 宁敬水倒也没故意折腾薛诺,知道她跟萧池干架后提心吊胆半宿,能全胳膊全腿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他手脚利落替她上药包好伤口,又将错骨的地方替她正回去,这才没好气道:“你这小胳膊小腿跟萧池那莽汉干架,也不怕真折了。” 薛诺冷哼道:“要不是怕弄死了他麻烦缠身,小爷早刀上抹毒要他狗命了” 宁敬水戳了她伤口一下,刚还杀气腾腾的薛诺顿时疼的“嘶”了声。 “别天天喊打喊杀的,毒杀了他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薛诺被老头子冷嘲热讽了几句捂着胳膊哼唧了声, 由着沈却帮她将衣袖拉了下来后, 这才朝着宁敬水能屈能伸:“宁神医,你替我阿姐瞧瞧。” 有事宁神医, 没事宁老头。 宁敬水白了她一眼,扭头看着貌美至极的薛妩像是看着根木头:“伸手。” 薛妩也瞧出这太医极有性格, 而且大抵是跟阿诺几位熟稔的,否则说话也不会这般随意,她连忙顺从伸手。 宁敬水手指搭在她腕间片刻,等收回来后就随口道:“脉象有力,不浮不沉,身子倒是康健,就是有些肾气阴亏,补补就成。” 薛妩听到“肾气阴亏”四个字,脸上瞬间涨红。 旁边邱长青和沈却都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其中意思后都是撇过脸去不自在地低咳了声。 “谁让你说这个!” 薛诺忍不住瞪了宁敬水一眼,心中骂着萧池那个狗东西!! 宁敬水没好气:“那你让我说什么?” 薛诺气得瞪眼:“我让你帮我阿姐看看她是不是有伤,先前她落水之前就断了腿骨,后来落水又失了记忆。”谁他妈让他看是不是纵欲过度! 谷湳 宁敬水也反应过来薛诺不是让他给薛妩请平安脉来着,眼见着一屋子人要不就是满脸通红,要不然就是撇过头去耳根子发烫,他嘀咕了一声男女情事又不是见不得人,就被薛诺恶狠狠给了个眼刀子。 宁敬水这才对着薛妩说道:“我刚才看你走路并无异样,腿骨应该已经长好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薛妩压着面上臊意说道:“平日里还好,就是偶尔下雨或是走的太久就会疼。” 宁敬水说道:“那没事,应当是断骨处有寒气,我给你几贴药,回去后每日贴一贴就没什么大碍了,至于失忆,你落水时是不是撞着了脑袋?” 薛妩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被人救起来后脑袋上的确有伤,后脑勺的地方还有个大包,后来吃了药消下去之后也隐隐与别处不同。” 宁敬水闻言伸手摸了摸薛妩说的地方,就感觉到她脑后青丝之下有一块地方依旧有些硬,且还有一点凹陷与别处不同。 薛妩轻声说着自己的状况:“我进京之后吃过不少药,可这段时间依旧偶尔会头疼,也会做些看不清楚的梦,只是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直到刚才看到阿诺时我突然又头疼发作,再然后就记起了一切。” 宁敬水皱眉看她:“现在还头疼吗?” 薛妩点点头:“有一些。” 宁敬水眉心皱的更紧:“一些?” 薛妩见宁敬水质疑,只能迟疑着道:“比一些还多一点吧,尚能忍耐。” 宁敬水闻言顿时没好气:“你们姐弟倒真有意思,一个拿受伤毒发当儿戏,一个脑子受创针扎刺骨的疼也能忍着一声不吭。” “你这脑后的伤看似养好了,可实则淤血一直没化尽,受创的地方血脉受阻稍有刺激便会疼痛难忍,你眼下虽然记起了过往,可这头疼的毛病却还有得受。” 沈却他们都是忍不住看向薛妩。 刚才在皇帐之中,薛妩一直温声细语进退有度,面对萧池和天庆帝时半点都没看出她身子不适,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忍着疼,本该柔弱的女子性子却坚韧至此,沈却忍不住就想起薛诺先前受伤时笑嘻嘻的模样。 他忍下心头不适开口问道:“那她这病要怎样医治?” 薛诺也是睁大眼看着宁敬水:“您老医术绝伦定能治愈我阿姐对吧。” 宁敬水瞪她一眼,他真是欠了他们永昭府的,捡一个是病秧子,再捡一个还是,偏偏两个都不是听话的主,他没好气说道:“我要是治不好她,你是不是还得砸了我宁府的门牌子?” 薛诺眨眨眼:“那当然不会。” 宁敬水冷笑,他信她才有鬼! “等下我替她行针先止了疼,那脑中的淤血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解决的,等回京之后针灸配合着汤药内服,再好好静养,等着伤处的淤血化尽之后就没事了。” 薛诺顿时高兴起来。 薛妩朝着宁敬水福身一礼:“多谢宁太医,麻烦您了。” 宁敬水对着温柔似水又礼仪周全的薛妩,还真没办法像是对薛诺那臭丫头那么恶声恶气,看着性格南辕北辙的姐妹两,他没好气地指着薛诺说道:“你要是往后能管着这不省心少费点儿我药材,我才多谢你了。” 薛妩顺手摸了摸薛诺的脑袋:“您放心,我会的。” “阿姐!”薛诺不满。 薛妩压着她翘起来的炸毛,只美目看了她一眼,薛诺就撅着嘴耸拉下来。 沈却在旁看了看摸着薛诺脑袋的手,忍不住捻了捻指尖。 第255章 贵不可言 宁敬水没久留,他走后薛诺他们才说起之前的事情。 原是一切就照着之前计划来的,沈却惹天庆帝起疑之后,邱长青他们便带着人冒充薛妩亲人,“意外”见到薛妩和萧池之后跟他扭打控他强占民女,且他们还在朔州那边动了些手脚,一旦事情顺利定能将萧池按死在了西陵王那艘船上。 谁料姜成出去查探消息的时候却赶上刚回京的石安送来消息, 说当初在江南河道附近救了薛妩的竟是南下赈灾后返航的官船,而乘船之人就是萧池和户部张钧等人,曾下船替薛妩询问身份的便是张钧的人,只后来被萧池拦了就再没人查探过。 石安不敢耽搁连夜送消息过来,当时沈却已在皇帐,薛诺只能匆匆赶去了马厩那边。 好在万幸邱长青他们还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薛诺冲过去破口大骂几句,跟萧池打了起来, 再加上旁边薛妩也突然忆起往事, 邱长青他们才临时改口将最初的计划全咽了回去,变成了后来在皇帐之中那一幕。 沈却听完后忍不住后怕,好在石安消息来的及时,好在邱长青还什么都没说,否则前脚萧池才刚扯上朔州西陵王,后脚薛妩就一下子冒出两家亲人,还牵扯到救驾的薛诺,到时候天庆帝就算是再蠢恐怕也都会疑心他们目的。 “好在这事算是平安过了,阿姐的身份陛下也没起疑,就是便宜了萧池那狗东西。”薛诺说道。 薛妩见薛诺说话并没避开这位沈家长子,甚至就连算计萧池的事也有他掺合其中,她忍不住朝着薛诺问道:“阿诺,你和沈大人他们” “他们知道了。” 薛妩心口一跳, 以为阿诺身份暴露, 没想却听她说道,“当初阿姐出事后沈却就帮着找过你,后来我跟着他回京之后就一直住在沈家, 他们知道我是薛爹爹的义子, 也知道薛爹爹隐姓埋名在延陵多年。” “你放心,沈却是好人,沈家和太子殿下也与咱们所求一致,况且有昭云十四骑的人跟着我一路上京,也有薛爹爹留下的人护着我,我没事的。” 她看似安抚薛妩,却三言两语将二人分开后的境遇告诉了薛妩。 薛妩原本狂跳的心一点点落地,哪怕不知道薛诺到底怎么糊弄住沈家人的,可至少有一点,沈家和太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身份,只以为她是叔父的义子,而且薛诺这话也告诉了她眼前这个之前跟萧池扭打的中年壮汉的身份。 他竟是昭云十四骑的人,她曾听叔父提起过这些人,却没想到阿诺能够这么快就联络道了当初公主府旧部。 薛妩心中安稳下来后,脸上丝毫没露出破绽,仿佛这些人当真是薛忱留下似得:“那就好,我还担心叔父留下的人护不住你。”随即抬头看向沈却,“阿诺性子顽皮,又惯来没规矩,这段时间我不在她身旁,多谢沈公子照料。” 沈却说道:“应该的。” 薛妩顿时眉心一跳,应该? 薛诺却没那么多心思,她跟沈却也算同历生死,两人也狼狈为奸过好几次,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而且这么长时间相处,她也没觉得沈却这句“应该”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道:“就是,我可是他贵人,救过他的命。” 沈却闻言带笑:“是,你是贵人,贵不可言。” “那你当初连二两银子都舍不得!” 谷畤 “我后来不是连钱袋子都给了你?” 薛诺想起被她拿来栽赃,后来就一直留在自个儿屋里的钱袋子,总算找回了那么点儿良心,哼了声没再怼他。 薛妩眼瞅着二人彼此间熟稔甚至到亲近的模样,柳眉轻皱时忍不住看向沈却。 沈却对着她打量不避不让,只朝着薛诺说道:“好了,不跟你玩笑了,你们姐弟久未见面想必有话想说,我也得去见见父亲他们,免得他们担心。” “邱长青暂时还不能走,等回京之后萧池那事恐怕还得有人问话,让他今夜带着那两个人跟我一起,萧池的事暂且先放放,等回京之后看看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再说,至于朔州的事,回去问问祖父再决定。” 薛诺也有事情想问沈忠康,不仅仅是关于西陵王,只这些事情不能明面上去问,她得好好想个借口看怎么才能糊弄住那老狐狸。 还有一直隐在暗处的蛊雕,她总觉得京中的事情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之前蛊雕一直不肯相见只说时候未到,可如今她却隐约察觉到,或许蛊雕不是不肯见,而是不能见,以今天夜里露出的边角,蛊雕身遭或许也遇到了麻烦,或有人窥测。 薛诺对苍鹭和蛊雕的身份都有了猜测,可这份猜测得需要做件事情才能证实。 无论如何,都得回京之后再说。 “明日咱们随圣驾回京吗?”薛诺问。 沈却“嗯”了声:“应该是,等回去后陛下说不定还会找你问话,所以你好生休息,别再去找事了。” “你身上这伤折腾了一宿,要是再弄裂了可就不止是多点儿黄莲了,宁太医非得扎晕了你不可。” 沈却交代了薛诺几句,就领着邱长青跟薛妩点点头转身离开,出去后顺带还带走了姜成和抱朴,只留了金风在外头守着。 将邱长青几人安顿好,沈却就去见了沈正天和邹氏,被担惊受怕一整夜的邹氏拉着就一阵唠叨,沈正天也问起刚才的事。 沈却安抚着二人,这边薛诺则是抱着薛妩的胳膊就蹭了蹭:“阿姐,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薛妩柔声说完,伸手就抵住了她朝着自个儿胸前乱蹭的脑袋,避开她伤口拉着人就到了一旁榻前,有些嗔怪地说道:“你这毛病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改改,你如今可是男装,就算是姐弟旁人见了也非得骂你色胚不可!” 薛诺哼唧:“怕什么,我可跟沈家说了薛爹爹有意将你许配给我,让我入赘薛家传宗接代来着。” 薛妩:“”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觉得薛诺能糊弄住沈家,怕不是仗着她这张胡诌的嘴。 第256章 担忧 “他们就信了?” 薛妩挑眉,沈家的人这么好糊弄? “为什么不信,阿姐风华绝代,我又绝色倾城,咱两一看就是一对儿。” 薛诺说的理所当然,“薛爹爹出京时的情况满京城都知道,他总不能这么几年就冒出我这么大个好大儿, 我想要借沈家和太子的势,也想试探他们对于旧事的态度,就只能说是侄女婿了。” “薛爹爹救了我的命,又将你许配给我,我替他昭雪也是理所应当。” 薛诺将她当初到了沈家之后,刚开始是怎么糊弄沈却,到后来察觉到沈家和太子与徐立甄之流不同,而且沈家那老狐狸也对她起疑后, 她索性借着薛家义子的身份, 将她编纂的那套来历告诉了沈家。 薛妩听的是哭笑不得,可也不得不说她这套说辞虽然有那么点儿离谱,可里头混了些真的东西,再掺了点儿假的,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倒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成了最靠谱的理由,也难怪她能将沈家和太子他们瞒了过去。 外头刮起了夜风,吹的帐帘唰唰地响。 薛诺和薛妩坐在榻上,两人没有久别重逢地抱头痛哭,甚至都有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可彼此靠着时却都是心神放松。 薛诺一直靠在薛妩肩头,低声将她们分开这段时间的事情一点点地告诉她。 薛妩安静听着,听她遇到危险时紧张至极,听她混入沈家后放下心来,听她见到了太子, 见到了赵愔愔, 见到了许多许多过往的“故人”, 也从孟德惠那里知道了永昭公主真正的死因。 见她或是带笑,或是冷漠,偶尔还会露出些很久不见的恶劣和戏耍人时的欢愉,她桃花眼微弯时黑眸泛着光亮,十句话中总有那么一两句会提到沈却,间或才会说到太子和沈家。 说起旁人时她是冷漠的,可提起沈却,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取笑沈却傻,说他蠢笨,说他们相识时那人被她糊弄的一愣一愣的。 她说最初时那人傻得让她觉得可笑,将他当成接近沈家隐藏身份的踏脚石,可后来却又觉得他板着脸教她为善,明知道她性子恶劣,却一意孤行想要竭力将她从黑暗里拉出去,不愿让她走错了路的执拗又挺有趣的。 连薛诺自己都没察觉,她提起沈却时语气都温和许多,一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永昭公主还没去时,千娇百贵恣意快活的小郡主抱着她最喜欢的那只小肥猫,跨坐在墙头上朝着刚进公主府不久的她喋喋不休,告诉她公主娘亲送给她的小肥猫有多好,说那猫儿有多讨她喜欢。 “看样子那位沈大人人还不错。”薛妩说道。 薛诺歪着脑袋:“是挺不错的,他大概就是薛爹爹说的那种身处光明正直又有菩萨心肠的?”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先被逗笑,咯咯地笑着歪倒在身上,“不过阿姐,他这人也不是一味的心善的,别看他瞧着一本正经古板老实,可实则心眼儿也多着呢,而且还挺孺子可教。” 他错了会认错,对的就一定会坚持。 正直却不迂腐,最关键是学什么都快,没瞧见比起先前在江南遇到时傻乎乎好骗的样子,如今那大傻子心眼多成窟窿了,也开始学着不那么光明正大地朝着人下黑手,比如之前在天庆帝面前坑了西陵王。 谷蠙 换做是以前,他可绝不会出这种“馊”主意,换做沈忠康那老狐狸还差不多。 这大概就是那傻子之前说的。 近墨者黑? 薛妩坐在一旁听她滔滔不绝,眼里既有高兴,却又忍不住露出些担忧来。 她和小郡主一起长大,太清楚她的性子,幼时无法无天,到后来被体内的毒磨得性子固执偏执。 她能言笑晏晏间置人于死地,也睚眦必报到了极点,性格偏执之下藏在这幅乖巧皮囊下的人却没太多善恶是非,她只靠好恶行事,是真正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叔父竭力拉着她,这些年也从未带着她报仇,就是怕她走到绝境。 血融丹毒性一日日影响她心性,也或许是年幼时亲眼看到公主府被血洗的痛楚,她提及京城旧地时眼里只有杀意和冷漠,叔父在时还能约束着她,可叔父死后她就像是脱了缰的猛兽,再无人能拦得住。 薛妩随她去祁镇投奔扈家时,早就知道她入京后的计划。 她被柴春华掳走落进江里的那一瞬间,薛妩没惧怕死亡,也从未怕过那未知的黄泉,她只怕她死了后小郡主怎么办? 可时隔大半年再相见时,小郡主没有因她的离开而变得阴戾嗜血,也没像是叔父担心的那样因毒性影响变得冷酷漠然,反而性子还变好了些,甚至连笑起来时也有了几分小时候的模样,可薛妩却隐隐担忧。 如若这变化是因沈却而起,一旦沈家与她们所图起了冲突甚至背道而驰时,小郡主怎么办? 还有那沈却。 他不知阿诺身份才对她这般好,要是知道了,以沈家当年面对永昭公主府血洗时的坐壁旁观,他还能像是现在这样始终坚定如一地跟在小郡主身后,而不是与她反目? “阿姐,你想什么呢?” 薛诺见她走神不由招了招手。 薛妩压下心中担忧:“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我既然相认,往后怕是就不便再住在沈家了。” “你虽然毒性没解,身份暂时无忧,可宁太医替你调养身子进出多了,留在沈家难保会露了破绽,况且像是沈家那种人家规矩必然多,你那弗林院我也住不进去。” 薛诺愣了下,她倒是忘记了阿姐回来之后,她就不便再留在沈却院中了。 她倒没觉得搬出去住有什么不好的,正好回京之后她要办些事情到时也得避开沈家和沈却,如果能搬出去住的话倒也正好,她对着薛妩说道:“那等回京之后先处理完眼下的事情我再跟沈却说一声,到时候让邱长青他们寻个宅子搬出去住。” 薛妩留意着她神色,见她说要离开时没半分不舍,心中微松了几分。 第257章 我能让萧池对你死心塌地 薛妩试探着问道:“你舍得搬出去?” “干嘛舍不得?”薛诺莫名,“那沈家吃的住的虽然好,可到底是在人家屋檐下,我每次想干点儿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沈家那老狐狸精明的很,她稍微动作大点儿就得惹他怀疑。 薛妩看着她:“那沈却呢?” “沈却怎么了?都在京城,又不是见不着了,再说他往后还要娶媳妇儿呢, 我总不能一辈子赖着他?” 说起媳妇儿,薛诺就想起秦家那位二姑娘,还有沈却眼瞎瞧上的那个一听就不着调的女子,也不知道那傻子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世家女不要,偏偏看上个脾气又坏还听着就不怎么滴的姑娘。 她忍不住啧了声,只觉得沈大傻子有福不会享。 薛妩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嫌弃的, 嘴里倒对沈却没什么不舍, 她又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而薛诺早就撇开这念头,自个儿的事情说完之后就忍不住问道:“阿姐,我的事跟你说了,那你呢?” 薛妩淡声道:“不都跟你说了,我落水后被他救了,后来就来了京城。” 薛诺不满她话中敷衍:“那你跟萧池那土匪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在皇帝面前你明明有机会跟他撇清干系锤死了他的,你干嘛替他说话解围?而且我看到他望着你那副色魂与授的样子就想揍他!” 她说着说着就顿了顿,有些怀疑,“阿姐,你该不会喜欢上那土匪头子了吧?” 薛妩嗔她一眼:“我有那么没眼光?” 薛诺想了想觉得也是,她和阿姐都长得好,薛爹爹也是人间绝色, 再加上当年的公主娘亲和那满院子的莺莺燕燕, 哪个不是有副好皮囊,阿姐被熏陶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不至于喜欢上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熊瞎子。 薛妩拉着被子朝上盖在薛诺腿上, 这才柔声说道:“你其实不用对他那么大恶意,萧池对我其实不错的。” “他救过我的命,后来也没亏待过我,选择跟他回京是我自愿的,而且我要是真的不想从他,当时官船上那么多人,我只要撞破了脑袋割了脖子也未必就躲不过去。” 可她当时没了记忆,脑子里一片空白,却下意识觉得命比什么都重要。 那艘官船赈灾归来,船上都是些旷了数月的男人,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她这张脸太过招人,别说是萧池,那船上的男人瞧着她时多多少少都有垂涎之意,唯一能稳得住的恐怕也就只有户部那位张大人。 薛妩那会儿脑子空空,可有些东西却是刻进骨子里的。 她隐隐知道自己是极为惜命之人,伤势未愈的情况下不跟着萧池也未必能保全自身,更何况那时候萧池浑身匪气对她势在必得,与其宁死不从闹的两败俱伤,她只不过是做了最有利于她自己的选择。 薛妩知道,就算那一日不是萧池是旁人,她也不会拿命去换清白。 “咱们的命是叔父拼了命才保住的,当初被人追杀到绝境都没放弃过,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我又怎会为了那区区清白就舍命相博?” 那日被掳走时,她从没想过跳江,落水也是意外,后来没了记忆时她只想惜命,跟着萧池才能护得住自己。 薛妩说起她和萧池的事情时神色坦然,既没矫情当日迫于形势委身萧池,也没觉得有什么委屈。 萧池贪恋她美色,她也借着他权势保护自己,对他从无半点真心。 谷庇 他们之间其实也没有谁欠了谁。 薛妩说道:“我知道你回京之后要做的事情有多凶险,如今虽然与沈家、太子看似联手,可他们未必肯舍了荣华和前程替你谋事,况且我早前就听萧池说过,太子虽是储君可手中却没太多实权,掌兵之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萧池虽莽,但他手里有实权,也得皇帝信任,若有他帮你,你往后行事能容易很多。” 薛诺闻言紧紧皱眉:“我不需要!” “你需要的。” 薛妩见她赌气的样子,像是安抚孩子似的揉了揉她脑袋, “我知道你恼他跟我的事,可是阿诺,我跟萧池之间我并没有吃亏。他占了我的身子,可我却占了他的心,那个人心思简单是个一旦动心就不会回头的莽牛。” “换成别的事情我或许帮不了你,可是对于萧池,我有把握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绝不会背叛。” 薛诺拧着眉毛看着薛妩,并不是觉得薛妩拿感情利用萧池有什么不对,阿姐自小便跟她一起进学,后来薛爹爹教她们时也从未教过她们女子三从四德男尊在上,她只是不想让薛妩为了她的事情委屈自己。 她不喜欢萧池,不喜欢他对薛妩的怠慢。 薛妩伸手替她捋平了眉心:“你也别恼他,其实当初他对我没有明媒正娶是我自己要求的。” 见薛诺面露诧异,她说, “我那会儿并没有打算一直留在靖安伯府,更没想一辈子跟着他,我虽然不记得过去,可隐隐又知道我不该如此,所以那会儿我主动跟他说不想婚事办的太大惹人议论,也不想搞那些迎娶婚嫁的俗礼。” 萧池本就是粗人,得了美人满心开怀哪顾得其他。 他倒是想要昭告天下,可薛妩一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又哪会让自己和萧池的婚事闹的沸沸扬扬,彻底将自己绑死在了靖安伯府。 至于那婚书更是。 萧池是野着长大压根不知道有这东西,她却是知道没提,也不准下人去提。 薛妩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倒有些冤枉了他。” 萧池除了性子有些莽,男女之事上不知收敛,其他的对她倒是真的好。 什么的好吃的好用的费尽心思都得给她弄来,自个儿能委屈巴巴的蹲在门外吃清汤寡水的白面啃着馒头,也能变着花样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薛妩不喜欢他,可不妨碍她觉得那是个适合的男人。 既能帮阿诺,又好拿捏。 至于见色起意,哪个男人不是这样? 古人都说食色性也,这世上男女情事有几个是能摒弃外貌先瞧内在的,就连京中那些所谓秀外慧中端庄有礼的闺秀,至少也得有副过得去的脸,不是吗? 第258章 睡吧,阿姐在 薛妩从不觉得自己长着一张招男人喜欢的脸有什么不对的,更不会因为男人对她见色起意就来怨怪自己,别说是男人,这女人择婿不也得挑挑长相吗,那要是长得跟夜叉似的,不怕夜里睡醒时吓死自己? 薛妩朝着薛诺说道:“你别因我而对他有偏见,你只说若萧池真被收服, 你觉得可好?” 薛诺抿抿唇,哪怕违心也说不出不好来。 太子这几年受困,沈家也是文臣,苍鹭下落不明,满京城掌兵权的人就没一个好接触的,不是有天庆帝盯着, 就是早已经投了旁人,根本就不给她下手的机会。 如果能收服了萧池,不管是对她的事情,还是对太子的大业都是百利无一害。 而且若真收服了萧池,定远侯府和江毓竹那边就不足为惧,她甚至能够顺藤摸瓜搞清楚定远侯府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也能借着萧池弄清楚很多事情,甚至以最快的速度将京中隐在暗处的势力全部分辨清楚。 最重要的是。 有了兵权,她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薛妩见她没说话就轻声道:“所以其实你也明白,眼下没有比萧池更好的选择,对吗?” “你曾经跟我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初你为了能够顺利进京连去扈家为奴伺候旁人你都愿意,如今怎么换做我就不行了?” “阿姐不一样!”薛诺靠着她喃喃说道。 薛妩闻言失笑:“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既叫我阿姐, 我就想要让你早日得偿所愿,而且能够帮到小郡主我很开心。” 薛诺听着她一声小郡主, 眼中忍不住发涩。 自从母亲走后, 也只有薛爹爹和阿姐会偶尔这么唤她。 薛诺忍不住在她肩头蹭了蹭道, 难得脆弱地喑哑着声音说道:“阿姐,我想薛爹爹了。” 薛妩被她扑了个满怀,想起病逝的叔父也忍不住眼角微润。 “我还想阿娘, 还有元璟” 薛妩顿了顿,伸手拍了拍她后背轻声道:“我也想他们。” 薛诺是靠在薛妩身上睡过去的,她睡着时并不安宁,就像是小时候她们刚逃出京城时惶惶不安,她整个人团成一团儿,失了血色的小脸埋在被子里时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仿佛怕不小心就惊到了追捕他们的人。 薛妩轻拍着她身上,低声哼着江南的民谣。 见她渐渐睡熟了之后,薛妩才轻轻拉开她捂着脸的被子。 脸上骤然一空,薛诺眼皮一颤就像要惊醒,薛妩连忙伸手轻拍了拍她:“睡吧,阿姐在。” “阿姐” “我在。” 仿佛听到了回话,有些不安的薛诺脸上才再次放松下来,抱着怀里的东西慢慢呼吸悠长。 一整夜都没有再做梦,失血过多再加上折腾了大半宿,薛诺这一觉睡得很沉,等睡醒的时直愣愣地看着棚顶有些迷瞪,她抱着被子蜷在床头走神了片刻,才蓦地想起昨夜找到了薛妩,抬眼见帐中没人她顿时一慌。 谷姥 “阿姐?” 没有回应,薛诺推开被子赤着脚就下地,等快步朝着帐前走去时,冷不丁就撞上了站在门前正在跟金风说话,听到里面动静刚想进来的沈却。 两人撞了个满怀,沈却连忙伸手拉住了朝后仰倒的薛诺。 等人站稳他就斥道:“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有没有撞到?” “我没事,我阿姐呢?”薛诺急道。 沈却见她就想往外冲,连忙把人拉了回来:“你这是朝哪儿去,薛姑娘没丢,她在我母亲那边。” “我知道你们姐弟久没见面也十分亲近,可薛姑娘毕竟是女子,你们二人哪怕再亲也不好同处一室一整夜吧?” 薛诺顿时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是个男的,阿姐是女子,两人同住一处的确不那么合规矩,可是“薛爹爹早就替我们定亲了,我和阿姐早晚要成亲的,就算住一块儿也没什么。” 沈却:“” 见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脑门上青筋蹦了蹦,没好气地说道,“别说你两只是定亲,就算真成亲了眼下也不适合住在一起。” “薛姑娘才刚从靖安伯府里出来,这营地里闹的沸沸扬扬的多少人议论,她要是转头就跟别的男子厮混一起,旁人可不知道你们二人身份,只以为你们是姐弟,你想叫你阿姐身败名裂吗?” 薛诺语塞。 沈却睨了她一眼:“况且昨儿个夜里是谁在皇帐里指着萧池鼻子破口大骂,说他不尊重薛姑娘轻视了她的?你要真相娶薛姑娘,那也得等靖安伯府的事情了结,甚至问过薛姑娘意见再说。” “你要真让薛姑娘不明不白就先跟你住一起,你这跟萧池有什么分别,土匪吗?” 薛诺被他的话说一时间噎住,想反驳吧没话,总不能说她和阿姐都是女的住一块儿没事? 可不反驳吧又觉得沈却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这不是嘲讽她只需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拿着萧池泄私愤吗? 沈却难得在口舌上占了上风,眼瞅着薛诺脸上乍青乍白,只觉得心里舒爽极了。 让她成天小嘴儿巴巴儿地胡诌,害他当初还真以为自己害死了她未过门的媳妇,愧疚的夜难安寝,后来心生绮念以为自己喜欢男子时,又怕喜欢女子的她知道他心思后满心厌恶觉得恶心。 如今好了,自个儿说的话自个儿吞下去。 不是想娶媳妇儿吗,她倒是娶一个瞧瞧。 沈却避开她伤口将人拉到榻边坐着,见她脚上踩得都是草屑,忍不住就唠叨:“跟你说多少次了,离床便穿鞋袜,这地方是临时扎营什么都没铺,你也敢光着脚到处乱跑,也不怕踩着个什么扎破了。” “哪就那么娇贵了” 薛诺反驳了一句,有些恼地顺手扯着沈却落下来的衣摆就擦了擦自己的脚。 沈却:“” “你脏不脏?!” 薛诺翻了个白眼,仰头避开他想要扯自己头发的爪子,哼了声后就趴在一旁顾左右而言其他:“那我阿姐昨夜在哪儿歇息的?” 第259章 骟了! 沈却对薛诺的无赖向来是没什么办法的,眼瞅着她避开之后还没忍住继续伸着脚在自个儿衣裳上瞎蹭,那草屑子全沾他衣摆上了。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放心吧,没委屈了你姐姐,昨天你睡着后,我就请母亲将薛姑娘留在了她帐中,我与父亲去了旁边卢大人营帐暂住。” 薛诺闻言疑惑:“干嘛去卢大人那借住?” 沈家又不止一个营帐, 就算阿姐跟邹氏同住,沈却父子也没必要去别人家吧? 沈却见她脑子没转过弯,走到一旁取了外衫递给她说道:“我和父亲若是不去,旁人怎能知道你阿姐和萧池的事情?薛姑娘往后想是不会再回靖安伯府,可若随我们回沈家总难免被人揣测。” “那位卢御史秉性刚直不阿,最是急公好义,见不得权贵仗势欺人欺男霸女,有他出去与人言说,能免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也免得回京之后陛下万一改了主意有意轻纵想要将此事敷衍过去,到时候委屈了薛姑娘。” 有个不怕死的御史天天上折子,天庆帝就算有意将这事儿放过去也不可能。 沈却其实不怕萧池不死心前来纠缠,他怕的是天庆帝脑子一抽嫌此事麻烦,回头想当个月老撮合二人索性赐个婚将事情钉死了,到时候薛妩再想抽身可就难了。 薛诺刚才是刚睡醒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听了沈却的话后也是明白过来。 沈却这是在替阿姐铺路,不管阿姐在萧池的事情上怎么选择,他都得先替阿姐扫清了障碍,将所有的错处落在萧池身上。 薛诺瞧了眼他被蹭的皱巴巴的衣摆,难得生出点心虚来, 起身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沈却蓦地被抱住直接愣在当场,手里的外衫险些都抓不住, 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怀中人就突然退开喜笑颜开地退了开来,然后伸手就朝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好兄弟, 你这么替咱姐姐着想, 以后我罩你!” 沈却:“” 脸都还没来得及红, 就被这她哥俩好的话刺了个透心凉。 他面无表情将外衫扔在薛诺脑袋上。 这木鱼疙瘩。 谁他妈跟你是好兄弟! 圣驾回京是大事,特别是在遇刺之后,天庆帝龙辇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锦麟卫和禁军的人都是持刀护在一旁,薛诺没想往前凑,只缩在一旁看着不过一晚上就已经跟沈大夫人邹氏言笑晏晏关系极好的薛妩。 昨天夜里沈却刚把薛妩带回来的时候,邹氏吓了一跳,也还担心这位靖安伯夫人不好相处,可谁知道这女子容貌虽然极盛,可说起话来却是温温柔柔进退有礼,且半点都不盛气凌人。 得知她遭遇之后,邹氏本就觉得怜惜,再知道她居然是薛诺的姐姐,立刻就觉得亲近了起来。 沈正天和沈却跟着圣驾先行离开,邹氏她们晚一步收拾着东西,还要带上薛小花。 营中大多官眷都没资格跟着圣驾一起走,与邹氏她们一样都是恭送了天庆帝后再回来收拾东西,等邹氏让人准备好领着薛妩、薛诺出来时,周围不少人都朝着他们这边看来,更有甚者压低了声音隐隐像是在议论什么。 “那就是靖安伯夫人?” “没听说吗,两人连婚书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夫人” “先前就觉着那薛氏瞧着不像是来路正的,没成想是水里捞出来的。” “你们也别这么说,说到底她也挺可怜的,好好的良家出身却遇着靖安伯那土匪山大王,被人占了清白名节也全毁了,如今靖安伯下狱,她往后可怎么活” 那些人看似压低了声音,可那细碎话音却根本遮掩不住。 见薛妩她们看过去时,她们脸上也没半点惧怕,反而说的更兴起了些。 那些人嘴里叹息着薛妩遇人不淑,可怜她之前的遭遇,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满是戏谑嘲讽,更有甚者高声说着若是她自己落到这般地步,非得直接绞了头发当了姑子或是一头撞死了事,也不想沦为他人笑柄。 薛诺听着那些议论声,脸色难看的厉害。 反倒是被议论的薛妩神色平静好像完全没听到她们说什么,她只是朝着身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邹氏说道:“沈夫人,多谢您昨夜收留,只眼下阿诺身上有伤,待会儿回京恐会拖了行程,不如您和府中的人先走。” 谷頮 邹氏出身望族,何曾被人这般指指点点,可她恼的却不是薛妩,而是说话的那几个贵妇人。 她听着薛妩的话就知道这小姑娘是怕连累了她的名声遭人指点,所以才让她先走。 邹氏反倒生出逆反心思来,直接拉着薛妩的手就开口道:“胡说什么,这荒郊野外的,我要是先走了你和阿诺怎么回京?” 薛妩抿抿唇:“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邹氏拉着薛妩的手冷声说道, “我知道你这孩子懂事,不像是有些没脑子光长了一张嘴的长舌妇,不知怜惜受了委屈之人,反倒议人长短踩着旁人嘲笑取乐,也不怕犯了口舌孽障回头遭了报应!” 邹氏声音极大,那句没脑子的长舌妇更是将刚才说笑的那几人全都骂了进去。 那几人顿时脸色难看,被围在后面的赵夫人本就极为不喜欢薛妩,更因先前赵煦的婚事对沈家没什么好感,她闻言便直接开口道:“沈大夫人,你怜惜弱小心善是没错,可也得看看是什么人。” “这位靖安伯夫人” 她顿了顿,眼露嘲讽, “哦,不对,她跟靖安伯连婚书都没有,怕是连个妾都算不上。” “身份不明时就跟了靖安伯,我瞧着她也没那么不愿意,要不然早一头撞了柱子保了清白,怎还顶着那不清不白的靖安伯夫人名头这么久?而且那靖安伯虽然行事莽了些,可待她却是如珠如宝生怕受了半点委屈,可她转过头就将人送进了大牢,这般心狠手辣的,沈大夫人可别一时大意捡回去个白眼狼。” “况且她长成这幅模样,短短时间便能叫靖安伯对她痴心不悔的,换做是我可不敢将人带回府里,咱们府里可都有大老爷们儿呢,也不怕引朵野花儿进了屋中引得人魂儿都没了” 邹氏闻言顿时大气。 赵夫人这话简直恶毒至极,既是暗示薛妩当初是贪念权贵主送送上门去,又是嘲讽她忘恩负义转头就将人送进大牢。 薛诺眼神一冷就想开口,却没想话刚到嘴边,旁边突然一块东西飞着就砸在赵夫人脸上。 “哎哟!” 赵夫人一声惨叫,周围的人都是吓了一跳,与她站的近的人连忙上前将人扶着,而当赵夫人再抬头时周围人都是愣住,只见她鼻头上快速青肿了起来,两道殷红顺着鼻间淌了下来。 薛诺“扑哧”笑出声。 周围人也有些忍俊不禁,肩膀微抖着有人没压住笑声。 赵夫人顿时大怒:“谁,谁打得本夫人!” “本宫打的,怎么着?” 赵夫人捂着鼻子扭头,迎面就撞上穿着一身华贵衣衫被赵愔愔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一的脸煞气,赵愔愔跟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完全没瞧见自家亲娘那张鼻血长流的脸。 反倒是赵夫人吓了一跳。 “母亲” 明明圣驾都已经走了,连太子、康王他们都随陛下启程了,为什么大长公主居然走在了后头? 对上大长公主走过来的举动,赵夫人条件反射就后退了半步,连带着她身旁那几位夫人也都是齐刷刷的行礼。 “参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径直上前,没叫众人起身,只走到赵夫人面前:“人都长了根舌头,不会说话就绞了。” “你以为你们赵家的男人是什么天姿国色人间谪仙,是个人都得垂涎?要真是个女人就能勾得他们色授魂与,那你该直接把他们拉出去骟了,省得丢人现眼!” 第260章 彪悍 周围的人都是被大长公主这番彪悍至极的话说的目瞪口呆。 赵夫人的男人可是大长公主的亲儿子,那赵家自上朝下哪个不是跟她沾亲带故。 拉出去骟了 这大长公主到底是多厌恶赵家的人,竟是能说出这般话来。 赵夫人捂着鼻子脸煞白:“母亲” “可别叫本宫母亲,本宫可不敢有你这种说话跟放屁一样,没过脑子先过嘴的儿媳妇。” 大长公主昨天一夜没睡,好不容易忍到了天亮,满心满眼的都想着该怎么去见薛家“姐弟”, 怎样不着痕迹试探薛诺身份看她到底是不是元窈。 刚才她正拉着赵愔愔小心打听着薛诺喜好和性情,冷不丁就听到赵夫人那堆屁话,简直气得险些一佛升天。 眼见着赵夫人跪在跟前,大长公主教训的是毫不客气: “这京中比你身份地位高的人多了去了,真想立规矩能叫你跪断了腿,别说你男人只是个区区奉侍郎,就算他真越了他老子得了那国公位,你也没那资格来教训陛下救命恩人的姐姐。” “不会说话就滚回府里去待着, 下次再敢胡说八道连累了愔愔和阿煦, 本宫打烂了你的嘴!” 赵夫人颜面扫地,白着脸跪在地上捂着鼻子垂头时,眼里全是怨毒。 大长公主却懒得理这蠢货,上前走到沈家人面前就朝着邹氏三人道:“你们起来。” 三人起身。 大长公主目光落在邹氏身旁的二人身上,离得近了越发瞧着薛妩像极了已逝的薛家夫妇。 她不敢多瞧,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多落在薛诺身上,只朝着邹氏说道:“李氏是个糊涂的,你倒分得清是非,不像是有些人满脑子污秽尽长了张嘴了。” 她扭头对着薛妩, “你的事本宫听人说了,此事错不在你。” “本宫觉得你这孩子很好,过些日子临阳小生辰,她总闹着想要办个小宴, 本宫懒得随她折腾,我瞧着你是个懂事的,不知道你可愿意帮本宫替临阳操持?” 薛妩忍不住瞪大眼:“民女?” 大长公主淡声说道:“临阳跟薛诺这小子玩得好,她昨日救了陛下更是整个大业朝的恩人, 你既是她姐姐本宫自然相信你的为人。” “你若是愿意的话,等下就跟本宫一起回京,顺道跟临阳那皮猴子商量一下,若不愿意本宫也不强求。” 说完她描补了一句, “都说相由心生,你长得跟天仙儿似的,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个恶人。” “本宫最是喜欢长得好看的,那模样出众的什么都不做,光搁跟前站着都能让人赏心悦目。” 周围的人:“” “相由心生”是这么用的吗? 感情大长公主就是个颜狗,瞧着人家长得好看了就替人出头?! 薛妩听着大长公主的话有些莞尔,虽然不知道大长公主为什么会突然替她出头,可她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位长者对她的善意,而且听大长公主说让她们随她一起回京,显然是想要替她们和邹氏解围。 谷竢 她也没矫情,大大方方地说道:“民女自然愿意,多谢大长公主垂青。” “起来吧。” 大长公主没表现的太过亲近,仿佛只是随意帮了她一把,顺带捎上了薛诺:“你小子身上还有伤,怕是也担心你姐姐,等下你也随她一起跟本宫回京。” 薛诺恭顺道:“是。” 大长公主顺利让薛诺二人跟自己同行之后,这才转身朝着依旧跪了一地的众人说道:“行了,都起来吧。” 跪了一地的人才纷纷起身。 大长公主神色严肃地说道:“本宫不管你们听了什么流言,也不管你们心中如何想的,你都得记清楚了,薛诺救过陛下性命,薛家于皇室有恩。” “诸位都是朝臣官眷,也都是知书识礼懂是非的,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去做了那些无知妇孺才会做的糊涂事情,连累了你们各自府中之人。” 众人听着大长公主再三提起薛诺救驾的事,都是忍不住心中一凛。 在她们看来,若不是陛下当真看重薛家姐弟,大长公主也不会一提再提。 众人都是不由有些后悔,她们家中男人都在朝中当官,想要晋升就得知晓上意,她们可不能得罪了陛下跟前在意之人。 之前没说过薛妩的那些人连忙低声附和表示绝不会胡言乱语,而张过嘴议论过的那几人也都是各自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赵夫人脸上青白交加,看着大长公主教训了一番众人之后,领着薛妩、薛诺上了公主府的马车,从头到尾都没多看她一眼,她又气又恼又羞又怒。 还不待起身站稳,那边憋了许久的邹氏就轻飘飘地说道: “果然这人呐,近朱者也不一定会赤,大长公主这么明事理,赵夫人当人儿媳多年怎么也没学着点儿?” 她理了理袖子笑容刺眼, “这管不住男人的女人才会怪别的女子长得太好,我就可怜了,没这机会操这闲心。” “我们沈家那堆老少爷们眼里除了朝堂君上就只有妻儿老小顾不着旁人,我成天瞧着我家那傻儿子都急得慌,就盼他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动点儿凡心知道女儿家的好,也好能早些给我娶个儿媳妇入府。” 邹氏说完后不顾赵夫人铁青的脸就啧了声, “不过想来赵夫人体谅不了我这急切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担心你家那些个男人瞧见朵野花就勾了魂儿。” 赵夫人:“你!!” 眼见着赵夫人一副要被气晕过去,张嘴就想破口大骂。 邹氏早已经出够了气,才不愿在人前撕扯没了身份,她赶在赵夫人开口之前扭头招呼着沈家的下人就走,走的远了还佯作无意地朝着身旁的丫环说道: “瞧见了没,这落水狗可凶着呢,打一棒子就赶紧走,要不然疯狗咬人得多痛,往后学着点儿。” 沈家的丫环笑眯眯道:“是,夫人。” 周围的人:“” 眼瞅着赵夫人拧着帕子就想去追,被自家丫头死命拦着气得浑身发抖,众人都是有些侧目。 没瞧出来,这位沈大夫人的嘴也能这么毒。 第261章 瞎了眼 只可惜出了大长公主这一出,眼瞅着那薛家姐弟得了大长公主的眼,又被大长公主认定了是皇家的恩人救过陛下性命,话里话外都是护着他们的,就算平日里跟安国公府交好的人也不敢这个时候替赵夫人出头凑上去找骂。 没见赵夫人的下场有多惨? 几人只能手忙脚乱的拦着赵夫人,生怕她冲上去跟沈大夫人打起来,而大长公主府的马车里面, 赵愔愔扯着帘子听到沈大夫人那番话,眼见着赵夫人被气得跳脚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收敛着点儿。” 大长公主拍了她脑门一下,“那是你亲娘。” 她教训赵夫人那是因为她是晚辈,大长公主跟安国公翻脸跟赵家也闹得不可开交,这几年除了赵煦以外本就没什么往来,骂一顿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可赵夫人是赵愔愔亲娘,被人瞧见她幸灾乐祸, 她还想不想要个好名声了? 赵愔愔吐吐舌头,顺手拉着身旁的薛妩就坐下:“又没旁人瞧见,再说了,她那张嘴真的是没停歇过,有时候我都想拿点儿针线给她缝起来。祖母,您当年怎么就选中她给你当儿媳妇儿了?” 大长公主闻言瞧着那头跳脚的赵夫人半晌,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大概是眼瞎了吧。” 她以前不管事,府里婆婆操持着她也懒得去“夺权”。 儿子虽然已经成年,可她跟赵玄穆关系极好,身份尊贵赵家那些人又不敢磋磨,更没有任何为难之处,她每日里活得都依旧跟个小姑娘似的,万事都不操心,每日里就带着一帮小孩儿四处疯玩。 长子说亲时, 媳妇是卓阳李家的嫡女,跟赵家这边沾亲带故, 她那个婆婆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孙媳妇没口子的夸她温柔贤惠跟她孙儿匹配, 公公也觉得卓阳李家不错。 大长公主见过李氏两次, 那会儿她懂礼仪知进退,长得也还不错,再加上性子温柔小意,哄的她儿子也蛮上心的。 大长公主也就随了他们去了,答应了让李氏入门。 以前她还在赵家住着时,李氏也还算孝顺守礼,她不爱管儿子院子里的事情,也不像是寻常婆婆苛待儿媳让李氏她们几个早晚请安伺候,她们婆媳之间从没有过什么大的矛盾,可后来她跟赵玄穆翻脸大闹皇宫之后。 大抵是觉得她闹和离丢了赵家的脸,儿子们都怨她不说,这儿媳妇们也跟变了脸。 其他两个平日里还偶尔过来请安,表面上维持着以往的恭顺,唯独李氏,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的怨恨,这么多年从未上门请安问好,平日里见了也是苦大仇深像是她欠了她的。 大长公主想起李氏一言难尽,有些嫌弃地道:“这人嘛,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两次眼瞎的时候。” 赵愔愔闻言叽咕叽咕地笑歪了身子。 薛妩和薛诺也是忍不住嘴唇微颤,险些笑出声。 薛诺幼时就很喜欢这个皇姑奶奶,概因她跟皇家其他那些长辈不同,也跟她母亲最是合得来,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跟当初一样性子那般有意思。 薛妩小时候也见过大长公主几次,每每都是肆意洒脱玩的很开,只那时候她父母双亡寄住在薛家,薛忱自个儿不顾名声执意留在永昭公主府,可对待她却要求很严半点不想让她遭人议论。 直到公主府出事前几个月,薛忱跟薛家那边因琐事起了争执,又知晓薛家婶婶亏待了她,才一气之下将她接到了永昭公主里。 薛妩年幼失怙,刚去永昭公主府时不愿见生人,只薛诺天天缠着她,所以皇室其他人见过她的很少,唯独赵愔愔幼时曾经跟她玩过几次,可大抵是那时候年岁太小所以早就记不得她了。 谷蔉 大长公主有意说笑之下,马车里气氛倒是和缓起来。 薛妩柔声说道:“多谢大长公主方才替民女解围。” 大长公主闻言说道:“本宫可不是单纯为着替你解围,那个李氏自个儿没规矩搁人堆儿里大放厥词丢人现眼,没得回头自己蠢还连累了愔愔和她大哥。” 薛妩听她这么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和大长公主非亲非故,哪怕大长公主刚才目的是为了教训赵夫人,可说到底依旧替她解了围,而且有了大长公主刚才那番话和表态,至少明面上不会再有人拿着她和萧池的事情来冷嘲热讽。 薛妩浅声道:“不管为着什么,您的确帮了民女。” 大长公主目光落在她眉眼上,见她哪怕不便也依旧躬身福了个半礼,连忙摆摆手:“好了好了,哪就那么多礼了,这马车还走着呢,你赶紧坐着吧,别回头摔了。” 见薛妩重新坐好,大长公主才坦然说道, “你跟萧池的事本宫也听说了,这事情本就不是你的错。” “若他当真仗着权势和你失忆强迫了你,别说是将他送进大牢,就算拉出去乱棍打死那也是应该的。” 大长公主说话向来不怎么给人颜面,提起萧池干得那些混账事时也半点不替他遮掩,她有心打听之下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薛妩落水之后,沈家一直都在派人找她,而当初在江南张钧也曾派人替她问询出处,可萧池那混账东西贪念人家美色,强行拦了张钧他们不说,后来哪怕跟薛妩在一起了,也从未想过要替她寻找家人。 旁人道萧池深情舍不得薛妩离开,可在大长公主看来就只觉得那混账自私。 要真心悦一人,就算最初相遇时不那么美好,可后来既想让人当他夫人,想要人真心待他,那他也就该竭尽全力的去弥补好好珍视人家姑娘,而不是将人当成禁脔留在身边暖床就好。 赵愔愔坐在一旁也是说道:“薛姐姐,我祖母说的对,这事情你本就没错,你可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就软了心肠,照我说萧池那种男人就该骟了他命根子,省得他再祸害人家姑娘。” 薛妩:“” 大长公主:“赵愔愔!” 赵愔愔连忙缩了缩脖子朝着薛诺身后一躲。 大长公主伸手没拧到她耳朵,只能横了她一眼教训道:“你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女孩子家家的,什么命根子不命根子的,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那不是祖母您说的,守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就该拉去骟了”见大长公主瞪她,她瘪瘪嘴,“那祖母还说要替我招赘呢。” 大长公主噎了下,随即怒道:“招赘也得有胆子入赘才行,你动不动就要人家命根子,谁敢跟你这个妻主?!” 赵愔愔想说一句这话您不是也说了吗,说的还是您亲儿子。 可到底惧怕大长公主真生了气之后拧掉她耳朵,只能嘀嘀咕咕小声吐槽了几句,就在大长公主的眼刀子下悻悻然地闭嘴。 第262章 试探 马车回京时山路颠簸,薛诺身上有伤,大长公主特意叮嘱着外头的人走得慢些,车中放着的几个软垫都被赵愔愔拿去让薛诺靠着。 大长公主不是个特别多话的人,反倒是赵愔愔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薛诺和薛妩时不时回答她一句,而大长公主则是恰到好处的亲近, 隐隐对二人,特别是薛妩露出几分初识的好奇。 如同寻常长辈,她问过二人家中情况,也简单知道了薛妩和薛诺的“关系”并非亲姐弟。 当得知二人定过亲,赵愔愔张大了嘴满脸震惊,大长公主也是险些没坐稳。 “定亲?!” 薛妩有些无奈地瞪了薛诺一眼, 朝着满脸惊愕的二人解释道:“您别听阿诺胡说,爹爹当初虽然救了阿诺, 可万没有挟恩图报的心思,他收了阿诺当义子,我们二人虽不是亲姐弟却也差不离。” “爹爹是有意让我二人定亲,可阿诺少年心性,我也只把她当成亲弟弟,她就是跟您和郡主闹着玩才会胡说,我与他未曾定亲的。” 为怕被人怀疑,薛妩对外依旧唤薛忱爹爹。 薛妩既然已经打算要收服萧池替薛诺掌兵,就断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替薛诺惹来麻烦。 薛诺是她弟弟跟是她定亲对象完全不同,要是弟弟,无论她怎么折腾萧池,薛妩都有信心能拿捏着萧池理亏认错不敢还手,可要是订过亲的未婚夫,以那头蛮牛可怕的过了头的占有欲。 别说降服之后让他心甘情愿帮着薛诺,怕不悄悄弄死她都是好的。 薛妩可不想回头再花心思来安抚萧池,也不想节外生枝。 要不是顾忌薛诺早就在沈家那头胡诌过一次, 怕说的太过泄了底,她连薛忱有意让他们二人定亲都不会说。 薛妩对着薛诺道:“我知道你恼靖安伯,可这话不许胡说,往后你还要说亲呢。” 薛诺撇撇嘴,忍不住有些恼地扯了扯垫子上的绣花。 大长公主瞧见她指甲扣着那花心恨不得挠瞎了的动作神色微顿了顿,扭头头说道:“我还当你二人真订过亲,那靖安伯就真是造了大孽了,活该被乱棍打死,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回京之后再有人攀扯你们二人。” “只是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可还要回靖安伯府?” 薛妩闻言抿了抿嘴唇,垂着眼既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大长公主想起她如今的处境不由心生怜惜,薛妩和萧池真的是一笔烂账,不管当初怎么在一起的,她终归跟过萧池,外人眼中她也并非是完璧之身,除非远离京城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否则她回去旁人会议论,不回去也依旧会有人碎嘴。 这满京城的好男儿虽多,可顶着萧池那么个土匪在前,怕也没哪户好人家敢娶她过府。 大长公主轻叹了声:“别怕,若不想回去了就不回,你瞧瞧本宫,这些年多少人暗地里议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咱们女人本就艰难,还得顾着那些流言蜚语,你若是真不打算回靖安伯府,等萧池事了之后沈家那边不便收留你的话,你就来本宫这里,本宫身边正好缺个女官,你留在本宫府里,料那些人也不敢嘴碎到了你面前来。” 谷詄 赵愔愔在旁道:“对,要真不行你就来公主府,有祖母和我在,断没人敢为难你!” 薛妩只以为大长公主是因为她自己和安国公的事感同身受,才会对她和萧池这事这般关心,她柔声说道:“多谢大长公主,若真有那么一天阿妩活不下去了,定会厚着脸皮来求您庇护。” 大长公主拍了拍她手:“那这话你可记着。” 薛妩扬唇露出个浅笑:“好。” 旁边薛诺腆着脸突然说道:“那您老收留阿姐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大长公主睨他:“你姐姐给本宫当女官,你能干什么?” 薛诺格外的不要脸:“弹琴唱曲儿啊,您瞧瞧我长得这么好看,搁您府上那也赏心悦目,要您喜欢回头我再去学个戏法耍给您玩,包您日日过得快活似神仙。” 大长公主闻言就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那本宫可消受不起!” 一大把年纪,突然养个绝色小倌儿在府里。 先不说赵玄穆那乌龟脑袋上绿不绿,光是皇室宗亲那头都得将她念叨的耳朵起了茧子不可,大长公主可不觉得自己能像是当初永昭那样凶猛,跟开收纳馆的一样养一屋子花花草草各色美人。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入了官道,路上平稳起来后,,马车也就走得快了些。 大长公主没什么架子,薛诺、薛妩也都好相处,再加上有赵愔愔在旁插科打诨,里头不时传出些笑声,就连大长公主也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后头跟车的女官朝着前头马车看了眼,听着自家主子那笑声,忍不住朝着身旁道:“主子好久没笑得这般开心了。” 陈嬷嬷橘子皮似的脸上也露出笑来:“郡主在时公主总能开心些,那薛家姐弟瞧着也是好的,能入了郡主和公主的眼倒也是他们姐弟两人的造化。” “可那位靖安伯夫人我瞧着陛下好像没想要严惩靖安伯?”那女官忍不住道。 她们跟随大长公主已经好些年,自然也比旁人更多知道当今圣上脾性一些。 陛下从来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特别是当年那位出事之后,这几年陛下行事也就越发的随自己喜怒。 如若天庆帝真想严惩萧池,昨天夜里怕就已经棍棒伺候命人接管兵马司了,哪能只关押起来扔在一旁,今儿个全须全尾的送回京里头去。 陈嬷嬷脸上笑容淡了些:“陛下的心思咱们怎能知道,公主既然喜欢那薛氏女,那她是不是靖安伯夫人又如何?” “我看沈家那头是有意庇护薛家姐弟的,再加上薛小公子有救驾之功,就算陛下真不严惩萧池,薛小公子也能护得住他姐姐。” 哪怕舍了那救驾之功换薛氏女自由呢,薛诺只要一口咬定萧池和薛妩婚事无效,且薛妩执意想要离开,天庆帝总不可能不答应,除非薛诺自己舍不得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保全他姐姐。 他若如此,也配不上自家公主和郡主对他另眼相待了。 第263章 一个伤,一个病 深秋的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 马车快到京城时,外头已经偶尔能遇到换上了棉衣的行人。 到了城门附近出入的人多了之后,赶车的人也跟着慢下了速度,薛诺扯着帘子朝外探望时,大长公主心里几乎已经有六、七成能确定她就是元窈。 哪怕她遮掩的再好,哪怕她改了所有的习惯,如今体态不似女子, 容貌也跟当初完全不同,可有些东西却是刻进骨子里的怎么也抹不去痕迹。 大长公主曾经带着她疯玩了好几年,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哪怕是一点点细枝末节的习惯她也能看得出来。 眼见薛诺被赵愔愔拉着低头分着她先前囤在荷包里的零嘴儿,大长公主仿佛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眼前两个小孩儿还不及她腿高时,鬼机灵似的阿窈糊弄着老实单纯的愔愔分糖吃的样子。 “你一个, 我一个。” “我一个,你一个。” “我一个,我一个,你一个,我一个” 最后愣是哄得赵愔愔手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三个,元窈却笑得像是偷了腥的小狐狸捧着满满一大把,然后逗哭了小丫头后,再眼巴巴的捧着骗回来的糖块去哄赵愔愔,一块儿一块儿的塞进赵愔愔的荷包里。 “祖母,您笑什么呀?”赵愔愔嘴里嚼着东西说话不清楚。 大长公主眉眼微弯:“本宫笑你这么多年了还跟只小老鼠似的,就知道藏东西。” 赵愔愔嘟囔:“我要是不藏,就全被表姐抢了” 脱口而出之后,她话头瞬间止住连忙闭嘴。 当初永昭公主府出事,祖母伤心不已,连带着后来不知怎的也跟祖父闹了起来。赵愔愔曾偶尔听见过祖母骂祖父,说祖父是个没胆子的孬种害死了元璟弟弟, 害得她没机会救元窈表姐。 那之后祖母最不喜欢她提起以前的事情。 赵愔愔生怕惹了大长公主伤心,可没想到这次大长公主却没露出异色来,反而只低声说了句:“傻,她现在跟你抢不了了。” 赵愔愔心口微窒,嘴里的东西瞬间泛了苦。 马车突然安静下来,薛妩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薛诺,就见她仿佛没听出大长公主和赵愔愔话中的深意,她只像是好奇外头街两旁的热闹,靠在马车边上抓着帘子朝外瞧着稀奇,嘴角轻轻上扬着。 只落在膝边的那只手悄无声息的藏回了袖中,抓着几颗杏仁的掌心收拢,手指用力时掐的指节都泛了白。 “祖母”赵愔愔低声想说什么。 大长公主叹了声:“我没事。” 猜到薛诺是元窈后,大长公主反而平静了下来。 那汹涌翻滚的心绪就犹如找到了落足之处,不再悬在半空之中让她心神难安,她高兴于阿窈如今能够伪装的这般好,好到让她若非十几年前见过薛妩那早逝的父母认出了她也难以猜到什么,这样阿窈才能足够安全。 她没让身前三个孩子看出分毫来,也想安静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护着阿窈她们。 等马车走过正街停在了沈家门前,大长公主才再次朝着薛妩开口:“小姑娘,之前在猎场时本宫说的话不全是为着你解围,愔愔马上就要过小生辰了,你若有时间便来替她打理吧。” 薛妩知道大长公主的庇护之意,点点头:“好。” 谷鉆 赵愔愔扶着薛诺小心踩着马凳下了车,等站稳让金风将人扶着之后,她才说道:“你这打从进京之后就真的是灾祸不断,不是今儿个受伤就是明儿个中箭的,十次有八次见你都灌着汤药养着伤,这弱柳扶风地都快赶上江毓竹那个病秧子了。” “我看白锦元那花孔雀说的对,你真得找个时间去庙里拜拜,要不赶明儿我去拜了给你求个平安符回来,要不我真怕你哪天被人折腾没了。” 薛诺哭笑不得:“别乌鸦嘴,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看了眼坐在车内没有下来的大长公主,见马车帘子也垂着,她便像是无意间朝着赵愔愔问道, “对了,白锦元呢?还有那位江世子,今儿个怎么没瞧见他们?” 赵愔愔顿笑:“可别提了,那花孔雀比你还倒霉,说是昨个儿夜里起夜时栽到营地外的土坡下面了,被坑里的树条子抽的满脸满身都是血印子没脸见人,赶在今儿个天亮之前就先跑了。” “至于江家那个病秧子,说是昨天受了惊吓,夜里高热不退后来不知道怎么吐血了,定远侯府的人早上跟着皇伯父他们一起走的,我偷偷瞧了一眼,那脸色惨白惨白的,跟断了气似的。” 说起江毓竹,赵愔愔话可多了, “定远侯府的帐子不是挨着皇帐边儿上吗,早上天不亮的时候那动静闹的可大了。” “红豆说他瞧见江毓竹发病时定远侯还把帐中的下人全都遣了出来,那病秧子好像还疼的惨叫了,后来没多久就有下人捧着血衣出来,那红彤彤的也不知道吐了多少血。你说他一个病秧子,风吹了都能倒的,好端端非得跑来猎场,没事白遭一回罪。” “早上定远侯抱着他上马车时,那脸色都像是死了儿子。陛下怕他半道上断了气,让徐太医全程跟着,连冯大人也带着锦麟卫护送,他这规格都快赶上圣驾了” 只可惜,快死了。 早前就听说那江毓竹没几年好活,今早一看,别说三年,赵愔愔觉得一年都勉强。 薛诺听着赵愔愔的话眉毛轻挑了挑。 江毓竹患的是心疾,幼时发病她也见过,那会儿蜷成个虾子连喘个气儿都难,一张脸憋得跟大茄子一样青紫青紫的,可没见他惨叫过?难不成那病秧子除了心疾还有别的什么病? 她倒是觉得有意思,白锦元半夜栽坑里,满脸伤疤先跑了,那江毓竹也发病吐了血冯源亲自送他,这可真是够巧的。 赵愔愔脑子里没那么多心思,只噼里啪啦地嘀咕了一通就说道:“反正我瞧着那病秧子怕是没两年好活了。” 薛诺说道:“你这话可别往外说,小心定远侯府找你麻烦。” “你当我傻啊?” 赵愔愔翻了个白眼,这种话脑子进水了才会去人家爹娘面前舞,那不找抽吗? 外间起风了,吹的赵愔愔脸皮子疼,她朝着薛诺二人道,“行了,外头天冷,你赶紧回去好生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对了薛姐姐。” 她拿着块牌子给了薛妩,“这是祖母让我给你的,是公主府出入的牌子,等阿诺这头安顿好了,你可别忘了来替我操持生辰宴。” 薛妩接过后蹲身行了个半礼:“郡主放心,我记得的。” 赵愔愔笑着挥手:“行了,快进去吧!” “你们先走。”薛诺道。 赵愔愔也没跟她争执谁送谁,笑着就转身上了马车,撩开帘子正想跟薛诺他们说话让他们进去呢,就听到有马车疾驰过来缓缓靠近。 瞧见那边掀开的帘子,赵愔愔惊愕:“祖父?” 第264章 怨恨 安国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们,他透过那边帘子瞧见坐在赵愔愔身后的大长公主,又看了眼站在外间的薛诺二人,半张脸都被马车里的阴影遮掩着瞧不出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开口:“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赵愔愔回道:“阿诺身上有伤,我和祖母正好回来就送他和薛姐姐一程。” “沈家的人呢?”安国公皱眉。 赵愔愔刚想开口解释猎场那边遇了事,她和祖母替阿诺他们解围的事,只谁料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大长公主的声音:“你同不相干的人说这么多做什么?本宫累了, 回府。” 安国公眉眼中带着疲惫:“长乐,我只是担心你” “不劳国公爷费心。” 大长公主面色冷冽,她对着旁人时还能有几分威仪,可惟独赵玄穆,她却连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她不能让他知道元窈还活着,不能让他怀疑薛诺, 更不能让他把阿窈当成了讨好圣意的踏脚石。 大长公主眼里满是嘲讽:“怎么着,国公爷管天管地, 还要管到本宫头上来不成?这京城里头高门权贵之地只能你安国公来了,本宫连顺路送两个小辈都还要跟你解释?” “长乐” 安国公看着大长公主对他的憎恨和厌恶,放在腿边的手紧握了起来。 大长公主冷笑了声:“早知道你会来沈家本宫连这顺路一趟都不走,没得恶心了自己。” 她说完越过赵愔愔扯着帘子“啪”地摔了下去,那摇晃的帘子遮住了她阴沉下去的脸,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走等什么,让本宫亲自赶车吗?” 陈嬷嬷知道自家公主跟安国公之前闹的有多天翻地覆,更知道他们之间横着那小公子一条人命,自家公主绝不会原谅了国公爷,她连忙就催促着前头的人赶车离开,从头到尾都不敢多看安国公一眼。 马车轮子碾过青石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赵愔愔抬头看了眼脸寒霜的大长公主低声说道:“祖母,祖父只是随口问一句,您别动这么大的气。” 大长公主闻言却是心中冷笑,随口一句, 是啊,当年他也是随口一句。 她信了他, 信他与旁人不同, 才将元璟藏身之地告诉了他,她甚至信了他那口口声声与她说会护着永昭血脉的谬言,将元璟的事情全部交给了他去做,可是他呢?他竟是一手将元璟送上了绝路。 大长公主狠狠掐着大腿肉时,眼里满是悔恨。 当年永昭出事,她知道天庆帝容不下与永昭有关的人,更怕拖累了赵家上下,她安顿好太子后便想借故与赵玄穆和离,然后带着元璟离开京城寻个寺庙清修。 是赵玄穆告诉她,他能想到周全之法。 也是赵玄穆说,他一定能护得住永昭的孩子,护得住元璟。 可最后呢 元璟死无葬身之地,他赵玄穆得了天庆帝青眼,表了忠心。 哪怕后来她闹得再大,以死相逼,甚至将元璟的事都捅了出来只求离京,可太后和天庆帝都不允他们和离,甚至还可笑的帮着赵玄穆遮掩了元璟的事,就怕落得个赶尽杀绝连稚童都不放过的恶名。 人人都道永昭的孩子死在了公主府那场大火里, 谁能知道元璟的命当了他赵玄穆的踏脚石?! 大长公主死死咬着牙根寒声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若他从最初就贪生怕死, 顾全宗族想要保全赵家,如同当初沈家见势不可为退让保命坐壁旁观,她或许还不会那么恨。 赵家上下百口,没有谁活该替永昭陪葬。 谷荀 她撇开赵家之后若护不住元璟是她无能,她无话可说。 可赵玄穆骗了她,骗她亲手将元璟推了出去。 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祖母” “行了,你若再提他,那你便回赵家去。”大长公主话中带了怨恨。 赵愔愔顿时不敢再多言。 大长公主见她垂头时知道自己是迁怒,可有些事情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她缓了几分沉声说道:“愔愔,祖母从不拦着你与赵家人亲近,可赵玄穆不一样。” “太子和沈家这些年做的事情我虽没跟你说过,可想必你多少能猜到一些,你要是不想让薛诺无辜丧命,不想让太子和沈家好不容易缓和的局面毁于一旦,就绝不要与赵玄穆提及半点你在沈家所见所闻。” “祖母”赵愔愔脸色微变。 “你是个聪明孩子,别害了你太子哥哥。” 大长公主不能明言元窈的事情,怕赵愔愔忍不住心绪露出痕迹来,她只能以此来告诫。 赵愔愔想起这几年东宫的处境,想起太子好不容易才能缓了下来,不再被其他皇子逼得几近绝境,她连忙警醒起来: “我知道了祖母,我不会乱说话的。” 大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开,安国公府赶车的人被甩了一脸泥尘。 看着转瞬就没了踪影的马车,他回头有些担心地看向车里,就见自家国公爷坐在那时一动不动,整张脸都隐在马车阴暗之中,有些瞧不清楚脸上神色。 薛诺和薛妩站在沈家门前,亲眼看到曾经神仙眷侣的安国公和大长公主如同“怨偶”撕扯当场,也瞧见了大长公主对安国公毫不客气厌恶,两人早前都是听过这二人闹和离的事情,可万没想到彼此关系恶劣到了这般地步。 特别是薛诺,瞧见安国公府马车停在门前,安国公坐在车上神色不明一声不吭,她满肚子的疑惑和费解。 曾经皇姑奶奶和安国公有多恩爱,如今翻脸的这般决绝就让她有多难以置信。 那般恩爱的两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他们走到这般决裂的地步? 薛妩轻拉了拉薛诺衣袖:“进去?” 薛诺摇摇头,朝着安国公府的马车看了眼,示意先等等。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那边安国公撑着车辕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国公爷。” 薛诺和薛妩都是行礼。 安国公身上穿着常服,鬓边全是白发,不知道之前是什么心情,至少眼下他脸上已经丝毫瞧不见刚才被大长公主扫了颜面的难堪。 他只走到薛诺二人身前说道:“我是来见沈次辅的,一起进去吧。” 薛诺、薛妩都没所谓。 沈家的门房自然也不会拦着安国公,早在刚才大长公主与他说话时就已经有人去通禀,这会儿更有引着三人朝里走。 第265章 上眼药 沈家前院十分开阔,几株已经开谢了的桂树上还有零星几朵飘黄,淡淡香气弥漫在整个院中。 安国公入了沈家之后,前头有人引路。 三人踩着台阶快入前厅时,他才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老夫记得你们与沈夫人同乘马车,怎会跟愔愔她们一起回来?” 薛妩说道:“回国公爷的话,是大长公主垂青, 我跟阿诺在猎场被人为难,大长公主替我们解得围。” 安国公闻言看着二人:“长乐从不喜多管闲事。” 薛诺眉尾一挑,安国公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刺耳。 皇姑奶奶以前最是嫉恶如仇,她生在皇家自小尊贵,瞧着不过眼的事情就会教训上几句。 当初母亲还曾笑言说皇姑奶奶要是个男子,指不定能当了那种整天扯着朝臣小辫子肃着脸殿前上折子的御史言官儿, 怎得落到安国公口中就变成了不喜多管闲事?而且这句“闲事”是在暗指什么? 薛诺护短,护的只是在意的人。 安国公要还跟大长公主一起那是自己人, 可大长公主跟他翻脸,那这曾经的姑爷爷在她眼里跟外人也没啥区别,况且她总觉得以皇姑奶奶那性子,要不是安国公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也不会将人恨到这种地步。 薛诺有些“虚弱”的让金风扶着她,一边随口讥讽:“大概是大长公主瞧不过眼那个欺负我阿姐的赵夫人,怕她满嘴胡言乱语下去牵连了临阳郡主吧。” “李氏?”安国公眉心微皱,停步瞧着两人,“她做什么了?” 薛妩状若难以启齿低声道:“没什么,国公爷别问了。” 她这么说,安国公就越发生疑,扭头看向薛诺,就听薛诺冷笑着道: “赵夫人自持矜贵,觉得萧池强占民女无罪,还劝沈家别收留我们,说我阿姐长得这般好看,要是放在赵家那就犹如野花进了蜂群, 赵家的男人会被勾的没了魂儿。” “大长公主说, 国公爷和赵家男人要真这么没出息见个美人就挪不动腿,就让索性拉去骟了,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安国公:“” 腿间生凉。 薛妩容貌极盛眉眼却是似水的温柔,她有些难堪地朝着安国公说道:“民女实不知赵夫人为何会这般诋毁,民女已经与大长公主禀明绝无半点觊觎国公爷之意,更不想攀什么权贵,还望国公爷回去后转告赵夫人,往后民女绝不敢碍了国公府贵人的眼。” 薛诺在旁靠着金风凉飕飕地说道:“不碍眼怎能能够,赵夫人这般担心国公爷和赵家男人清白,我觉着阿姐你得听着赵家人的名儿就退避三舍才成,否则国公爷和赵家男人万一哪日闹出点什么花花事情栽在阿姐脑袋上,那得多委屈?” 薛妩想了想:“你说的对。” 她直接拉着薛诺的胳膊,满是避嫌地后退了几步,瞧着安国公像是瞧瘟疫的一样。 安国公:“” 谷衋 脸色铁青。 撇开了安国公在前院,薛诺领着薛妩回了弗林院那头之后,想起安国公刚才那副表情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笑得扯到了肩膀嘶嘶吸气。 “你慢点儿,小心扯到伤口。”薛妩伸手拉着她。 薛诺捂着肚子笑得生疼:“阿姐, 你看到安国公刚才那脸没有,都快赶上锅底黑了,我觉莫着等他回去之后他儿子肯定得挨捶。” 安国公一个男人,不好去训儿媳妇,可儿子总好抽的。 她可记得安国公以前教训起府里的儿子那可是直接抽断过棍子的,赵夫人的男人挨了教训,赵夫人又哪会好过。 薛妩神色淡淡:“那赵夫人言语嚣张,又仗着安国公府说话肆无忌惮的,让安国公给她点儿教训也是好的。”她扶着薛诺走到一旁坐下后才道,“只是我瞧着刚才大长公主和安国公那样子可不像是寻常矛盾。” 她跟大长公主虽然不熟,可当年却也听闻过这二人是如何的神仙眷侣,于天下顶贵之家还能恩爱数十年,怎么就一朝反目成仇了? 薛诺靠在引枕上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只是问过其他人都不知就理,只道他们是突然反目,大长公主还将国公爷打得头破血流闹进了宫里。” 也不知道安国公到底做了什么,能叫皇姑奶奶厌恶至此。 薛诺身上的伤都是外伤,大长公主府的马车走的很是平稳,她伤口没受半点颠簸,她和薛妩回府还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知道他们回来后的沈长林、沈长瑞几人就都赶了过来。 沈长瑞还没进房门就大声吆喝着“阿诺”,等一脚踏进来,瞧见倚身立在榻边已经梳回了少女发髻的薛妩时,张大了嘴险些咬了自个儿舌头。 “沈长瑞,你傻愣着干什么呢,进就进了,杵这儿当木头桩子?”沈月婵走在他后面,冷不丁就撞在他后背上疼的捂着脑门。 沈长瑞脸色涨红,结结巴巴:“我没” “没什么没,你是遭水煮了吗,脸红个什么鬼?” 沈月婵一把推开沈长瑞就想进去,抬头就撞上薛妩那张脸,而跟在后面的沈长林和沈香茹姐妹俩也都是愣住,沈香漪脱口而出:“靖安伯夫人?!” 薛妩早前是来过沈家贺寿的,沈家众人大部分都是见过她。 三房香茹、香漪姐妹两还就这位靖安伯夫人的容貌私底下议论过,觉着这么美的女人怎么就配着那满脸大胡子跟头熊似的靖安伯,可万没想到她会在薛诺屋里。 薛诺见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像是吓呆了的鹌鹑似的,沈月婵更是瞧着她欲言又止,而沈长瑞一会儿瞄瞄薛妩,一会儿又瞄瞄她,那样子像是怕她们有什么奸情似的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薛诺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说道:“收收你们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这是我阿姐,不是什么靖安伯夫人。” “可是”沈香漪微睁大眼,这明明就是靖安伯夫人啊。 沈长林想起母亲他们回来时,曾交代府里一些事情,几个跟去猎场的下人言语间也露出来些口风,又见薛妩不像是上次来时梳着妇人发髻,反而做了闺中女子装扮。 他忙扯了扯想要开口的沈香漪说道:“原来是薛家姐姐,失礼了。” 第266章 长住? “沈公子有礼。” 薛妩朝着几人回礼后,就走到薛诺身旁。 几人进了屋中之后,对于靖安伯夫人怎么会成了薛诺姐姐的事情都是好奇极了。 薛诺也没瞒着他们,只捡着能说的说了一遍,等听完薛妩遭遇后,沈月婵顿时就一拍桌子:“那靖安伯怎么能这么做,他简直就是个土匪!!” “他不就是土匪出身吗, 我早就说他这人没规矩,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会让个土匪管着兵马司这种要职,我看这次就该赏他百八十大棍将人打死了事,省的他祸害薛姐姐!”沈长瑞也是愤然道。 沈香茹和沈香漪还是小姑娘,两人虽然不谙世事, 可也知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薛妩的遭遇有多可怜。 沈长林是个温雅性子,虽没像是沈长瑞那般拍桌子瞪眼,却也坚定说道:“薛姐姐不必怕那些人,尽管住在沈家就是,我父亲和祖父他们绝不会任由人这般欺辱一个女子,到时候靖安伯若敢找上门来,我沈家也不是吃素的!” 沈长瑞在旁撸了撸袖子:“就是,看小爷不把他乱棍打出去!” 薛妩瞧着沈家几个小孩儿满脸的义愤填膺,几人待她没有半点轻视,反而满满都是替她气愤。 她突然就有些明白短短时间阿诺怎会接纳了沈家的人,甚至在提起沈家时总是神色温和的。 薛妩眉眼微弯:“多谢你们。” 她笑起来如芙蓉盛放,本就艳丽的脸越发好看。 沈月婵离得最近被她笑得晃神了片刻,只觉得自个儿是女子都险些迷了眼,她脸颊红扑扑地忍不住就上前主动拉着这个漂亮姐姐说道:“薛姐姐,你别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而且还有大哥和阿诺呢,他们才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 薛妩觉得沈家这小姑娘挺可爱,笑着说道:“好。” “那你这段时间就留在沈家, 弗林院这边肯定不好住,那要不然先跟我住吧?” 沈月婵格外的积极,只要想想这么个美人天天能看到她就觉得空气都是香甜的。 沈长瑞在旁直接就打断了她的臆想:“你可别了,你娘那张嘴可比外头的人还要厉害,瞧不起人来那眼睛都能长在脑门顶上,况且咱爹那人好面子,二哥又是个假正经,薛姐姐要真跟你住一起还指不定他们会说什么。” 沈月婵闻言想反驳来着,可想起吴氏那性子,还有沈长荣沈正瑜平日里的为人,一屋子都是极好脸面生怕沾惹上半点不好听的,薛妩要真跟她住到二房去指不定还真像是沈长瑞说的,能被吴氏给唠叨死。 沈香茹开口:“那薛姐姐跟我还有妹妹住,正好我们那儿也有地方。” 薛妩挺喜欢沈家这几个女孩子,正想开口说随便住哪里都可以,反正是暂住。 等到萧池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她和薛诺就搬出去,可没想还没开口呢,外头就传来沈却的声音:“不用去叨扰三叔三婶,母亲已经替薛姑娘安排好了住处。” “大哥!” “大哥你回来了。” 几人回头, 瞧见沈却都是欣喜。 谷雭 沈却解了披风递给身后跟着的抱朴之后,就径直走了进来, 习惯性地朝着薛诺说道:“我随太子殿下进宫了一趟。” 薛诺闻言道:“太子那边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陛下伤势未愈,宁太医说他这段时间不能执笔,便让太子暂时理政帮忙看折子,我跟太子议事了一会儿,想着你们也该回来了,所以先回来看看。”他走到薛诺身旁,“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薛诺摇摇头:“还行吧,没多疼。” 沈却闻言看了看她脸上,见她比之昨天夜里要好上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他坐在薛诺身旁不远处的圆墩上,朝着几人说道:“薛姑娘的事情我已经禀明了祖父、祖母了,母亲也已经替薛姑娘安排了住处,就在合欢苑那边。” 他说完对着薛诺和薛妩说道, “合欢苑离弗林院不远,阿诺之前也去过的,那附近十分安静寻常也不会有人打扰。” “薛姑娘暂且安顿在那边,想要来见阿诺或是她去寻你也都方便。母亲的院子就在合欢苑西侧,若有事也能直接让人去找母亲。” 沈却说道这里顿了下才继续,“对了,薛姑娘身边可有近身伺候惯了的下人,我想办法去靖安伯府将人要出来。” 薛妩原是想说她进伯府时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可转瞬想起什么却又改了口:“倒是有一个,叫秋儿,之前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着,沈公子若是有办法,暂且将她带出来吧,也不必送进沈家来,只需找个地方暂时将人关着就行。” “关着?”沈却挑眉。 薛妩淡声道:“只要人在就行。” 沈却若有所思:“好,我会交代下去。” “那你这边就先从我母亲那边调两个老实的丫环暂且用着,等过两日我寻个牙行的人过来,让他带些人来让你挑选着,届时薛姑娘再挑几个合眼的丫头留在身边伺候。” 薛妩神色有些微怔,沈却这是打算将她一直留在沈家? 她以为沈家多少会有所顾忌。 沈却见薛妩没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左手捏着右手的手腕说道:“府里的人都是知道规矩的,断不会胡言乱语,薛姑娘且安心住着,若有人敢嚼舌根子你便让阿诺来告诉我,咱们沈家容不下多嘴闲话的人。” 薛妩欲言又止,想说打算离开的事,没成想旁边薛诺就先应了下来:“我找你,你可别觉得我和阿姐闹腾。” 沈却失笑:“你什么时候不闹腾了?说的跟以前有多乖巧似的。” 薛诺翻个白眼瞪他。 沈月婵他们本就是过来看望薛诺的,见沈却过来了之后也纷纷问起了猎场里的事情,天庆帝遇袭这么大的事情外间根本就瞒不住,他便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几个小的是惊呼连连。 几人拉着沈却想问详细,沈却直接拍了沈长瑞后脑勺一下:“皇家的事情不该问的别问,反正你们记着这段时间消停点儿,少出去惹祸就是。” 沈长瑞揉了揉脑瓜子这才歇了话头。 第267章 两败俱伤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薛姑娘他们还有些事情要说。” 沈长林他们都是懂事的,猜测着沈却要说的可能与靖安伯有关,几人也没强留,都是乖乖跟薛诺、薛妩告辞后就离开。 等几人都走了之后,沈却正想说话, 就见薛诺突然开口:“金风,去把上次用剩的药油拿来。” “什么药油?” “就我之前练字用的那个。” 金风了然转身出去,不过一会儿就取了个小瓶子回来。 薛诺打发了金风出去,就朝着那瓶子努努嘴:“诺,揉揉吧。” “嗯?”沈却微怔。 薛诺皱眉说道:“你不是手疼?我看你刚才回来就一直揉着腕子,是伤着了?” 沈却没想着她能留意到自己的动作,眼瞅着她皱眉瞧着自己手腕, 眼底忍不住就泄出笑意来,他伸手接过药油, 倒了一点儿在掌心揉热了覆在腕上后才说道:“没伤着,就是帮太子打理那些折子的时候不小心抻着了,缓一缓就不碍事了。” 薛妩坐在一旁瞧见二人彷如无人之境一样,一个拿着药油笑容满面,一个嘀嘀咕咕下意识关怀。 她眉毛都拧了起来,把前不久才刚放下去些的心又提了起来。 阿诺没有男女大防,而且也没开窍,这位沈大公子不知晓她是女子亲近些也正常,可这未免也太亲近了。 两人对视一笑那默契,让薛妩都觉得自己搁一旁有点儿多余。 薛妩轻咳了声表示自己还在,沈却对上她有些怀疑的目光脸上笑容收了些,将药油放在一旁:“对了,我过来除了是为了薛姑娘安顿的事情,还有就是萧池, 萧池被送进了大牢, 可陛下没动他五城兵马司的位置。” “我跟太子商议之后, 觉得陛下恐怕想要大事化小。” 原先如果照着他们准备的事情进行下去, 萧池就算不死也一定会丢了兵权, 只要他挨着西陵王的边儿,甭管他怎么狡辩天庆帝都会对他起疑。 当初徐立甄多得天庆帝宠信,可只因为起疑就被冷待了这么久,费尽心思又有人暗中帮忙才能勉强重新得了圣前信任,更遑论是萧池这个莽夫,他进京之后行事肆无忌惮,得罪的人数都数不清楚。 猎场的事才刚透出来点儿消息,弹劾萧池的折子都险些摆满了太子案头,里头说什么的都有,要是再让天庆帝对他失了信任,那萧池在京中也没了立锥之地,更多的是人想要落井下石置他于死地。 可之前碍着薛妩,他们却临时将准备的计划舍弃了。 光只是薛妩的事情,天庆帝不会去动萧池手里的兵权。 沈却抬眼对着薛妩说道:“太子让我问一声薛姑娘,对于靖安伯你是如何想的。” 薛妩皱眉看他:“沈大人想说什么?” 沈却说道:“我不是在暗示你什么,也不是在诘问于你,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对靖安伯的态度。” “你若恨他,我与太子殿下会设法留住他在牢中一段时日,就算不能真要了他的命,也必会想办法夺了他兵权让他空剩爵位不敢再来叨扰你, 可你之前在陛下面前对他有所留情,太子殿下怕你有旁的想法,才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谷梑 薛妩平视沈却时,见他目光丝毫没有闪躲,而且面上神色也半点都不见心虚,她脸色这才柔和了几分。 “沈大人,你救过阿诺性命,与她也算是莫逆,你既知道我和阿诺的身份想必就该明白我叔父当年的冤屈。” “我和阿诺所求不多,只想替叔父昭雪,而太子殿下手中实权不多,若有萧池投诚,想必于殿下和沈家来说都是好事。” “你想继续留在靖安伯府?”沈却面色微讶。 薛妩摇摇头,回去是不会回去的,求而不得才会心生执念,她就算要回萧家也不会是现在。 “我暂时不会再回靖安伯府,可不妨碍我能让萧池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 薛妩说道,“我对京城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可也明白就算你们将萧池拉了下去,那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巡防的兵权也落不到太子殿下手上。” “沈大人方才也说了陛下无意严惩萧池,我跟他的事情就算是闹大了也顶多就是些风流韵事伤不到他根底,只要帝心仍在,哪怕有御史弹劾,想要夺他手中兵权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萧池跟定远侯府的江世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而且我也知道他进京之后一直有人暗中推着他朝前走,太子若想动他,势必会跟那些人对上,到时候若是一不小心便会两败俱伤。” 沈却和薛诺都是脸色一变,薛诺忙问道:“阿姐,你知道江毓竹的事情?” 薛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萧池一定知道。” “那位江世子并非表面上那般病弱姿态,萧池在他面前甚至有些处于下风,我曾听萧池无意间说过几句他在暗中替江世子他们做些什么,他厌烦极了江世子他们做的那些事情,而且当初他入京后能那么快得看陛下青眼,也全是有人在暗中帮他。” 薛妩说完之后,看着沈却和薛诺认真说道, “太子也是近来才跟陛下修复了关系,可想必陛下对他的忌惮和疑心并未全然释去。” “陛下好不容易才愿意让他代理朝政批阅奏折,放手一些政事给他,若此时他贸然插手兵权甚至朝着萧池动手,难免会让陛下疑心,也恐会被人抓住把柄进而攻讦,那你们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与其这样,为何不收服了萧池为我们所用。” 沈却闻言眉心轻拢起来,他当然知道薛妩说的办法是最好的,而且今日回城之后见到祖父,祖父也是这般说的,说若能趁机收服了萧池远比动他要更加得利,可是 “那薛姑娘呢?” 薛妩浅笑:“沈公子,我并非是无知女子,也懂得顾全大局的。” “我和萧池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解决,你只要告诉太子殿下,让他不必刻意为难萧池,也不必替他在圣前说话,平常心待他就好。” “我会让萧池顺服,也会让他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绝不背叛。” 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薛妩跟薛诺说过一遍,如今又跟沈却说过一遍。 她神情坦然地半点都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的确会让萧池帮太子,前提是太子与小郡主目的一致,也会替永昭公主平反,如若他顾全前程皇位改变了初衷,与阿诺背道而驰,那萧池自然也只忠于她的小郡主一人。 第268章 安国公的提点 沈却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他忍不住看了薛诺一眼,就见她虽然脸色不好却没出口反驳薛妩的话,显然两人早就已经就萧池的事情私下谈过,而且薛妩也说服了薛诺不再对萧池出手。 屋中沉默了一瞬,沈却才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将薛姑娘的话转告太子。” “多谢沈大人。”薛妩浅笑。 沈却摇摇头:“是太子和沈家该谢你。” 若真能收服了萧池, 太子如虎添翼,他们也不必再忌惮军中之势。 薛妩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跟他去争辩这个,有些东西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的多了反而显得矫情。 薛诺实在不想听萧池那土匪头子的事,哪怕薛妩说服了她,可她总还是有一种将她姐姐送出去“和亲”换取他国联姻后的助力似的。 她伸手去摸放在一旁凉了的果饮,被薛妩拍掉了爪子递上了杯温开水。 薛诺悻悻然地捧着白水杯子有些不高兴的问沈却:“邱长青呢?” 沈却道:“他们几个也去了大牢了。” 见薛诺挑眉, 他解释说道,“他们擅闯营地关押之处,还朝着朝廷命官动手,虽然情有可原到底也是过了界。” “安国公先前问过他们身份,那样子看似是想要详查,太子殿下怕陛下回头想起来了找他们麻烦,也怕被有心人惦记如安国公那般起了查探的心思,索性就主动将他们送了过去。” “一人打了十板子,关上几天就放他们出来。” 邱长青是沈却“请”去营地帮忙审问刺客的,遇到萧池这个宿敌旧怨也是“凑巧”。 太子已经教训了他们擅自动手殴打朝臣的罪过,之后再将人放出来也不会有人再抓着他们不放,至于那十板子,行刑的是伍金良的人,下手都有轻重,也就是做给旁人看的。 薛诺闻言神色微顿:“你说是安国公问了他们身份,太子才将他们下狱的?” 沈却听她这话瞬间想到了什么:“你是觉得安国公在提点太子?” 他仔细想了想, 突然觉得安国公此举好像真的有些刻意了,他若真想知道邱长青他们的身份对他们起疑就断不会轻易放过。 可若没有起疑,他何必多此一举在太子面前提这事,反倒提醒了太子扫干净尾巴别被人抓着。 沈却眼神微凝了几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之前太子跟我说过,陛下出事后安国公好像提醒过他定远侯有问题,还说起了江毓竹” “有这回事?” “就审讯刺客的时候,太子故意邀定远侯同去想要试探他时,安国公便说起江毓竹病体难愈还去猎场。” 后来太子有意试探过两次,安国公又没表露出什么来,这让太子也有些拿捏不定安国公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辨不出安国公到底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是在借故提点他定远侯父子前往猎场是别有所图,让他心生防备。 薛诺若有所思:“对了,我听说江毓竹昨夜病发,是冯源送他回来的?” 沈却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冯源和定远侯府很熟?”薛诺追问。 谷艣 沈却摇摇头:“以前从未听说过。” “冯源把持着锦麟卫,为了避嫌甚少与朝中权贵来往,不过定远侯府的人离开时我看了一眼,江毓竹的确病得很重,早间离开猎场的时候还昏迷着。” 薛诺抿了抿唇琢磨了片刻才问道:“那白锦元呢,你瞧见了没?” 沈却摇摇头:“他没跟着圣驾一起走,说是昨夜摔了伤到了脸不想被人瞧见, 天还不亮就领着康王府的人先回京了,连康王都没将人拦住。” 薛诺心里隐隐有些念头浮了起来, 而先前的猜测也越发明显了些, 她微眯了眯眼片刻朝着沈却说道:“先前沈长荣送你那墨你是送进了宫里了吧?照时辰,锦麟卫的人也该找上门来了?” 天庆帝出事,内廷被查,他身边之物必定会被太医院和锦麟卫一一过一遍。 锦麟卫那些人都是些狗鼻子,冯源更是极为谨慎,那墨送进宫里之前她跟沈却做了点儿手脚,比之前可要容易查的多。 要是这般情况下冯源查不出来,那就是真有问题了。 沈却说道:“若要找来,最迟明日。” 明日之后,他便能知道冯源到底是敌是友,是否是永昭旧部心向着永昭旧人。 薛诺也是垂着眼帘手指轻点,哪怕未与沈却说穿一些事情,可这会儿两人的思绪却都想到了同一个方向去。 也许明日之后,她就知道蛊雕到底是谁。 沈却没在弗林院久留,见过薛诺他们安顿好了薛妩之后,就去见了沈忠康。 安国公不知在跟沈忠康说些什么,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眼见沈却进来,二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言语。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会安排下去。”沈忠康说了句。 安国公“嗯”了声:“次辅做事向来有成算,自然不需我担心,我这次来主要还是因为西陵王的事情。” “元辅那边已经跟陛下递了折子,月底便会告老,接下来阁中之事恐怕都得交给次辅来打理,那送给西陵王的圣旨你也得好生琢磨琢磨。” 天庆帝既想要逼西陵王入京,又不想落人话柄,而这其中的分寸都得阁中来把握。 陈寅退了,这事自然就得落在沈忠康头上。 但凡出了差错这锅就得沈忠康来背。 沈忠康也知道其中轻重点点头:“我明白。” 安国公看了眼外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说道:“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我送国公爷出去吧。” 沈却在旁开口之后,扭头对着沈忠康说道,“祖父,陛下手臂伤得极重,吩咐了太子暂时理政,我等下还得去东宫一趟,今天夜里就不回来了。” 沈忠康也知道太子突然代理政事,朝中想要趁机为难的人不少,而且他还得顾着去查猎场的事情,否则难免会被天庆帝质疑重权不孝,两头牵扯怕是忙不过来。 他没拦着沈却,只低声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办差时格外小心些,也多留意着东宫那头,切莫让太子在这种时候出了岔子。 第269章 疯狗 送安国公出府时,沈却慢半步走在安国公身后。 天色昏暗下来时府中各处已经点了灯笼,沈却因刚才薛诺的提点便格外留意了些安国公。 等到了府外,沈却提着灯送安国公上马车时,突然发现安国公撑在马车边缘衣袖下滑了些的腕臂上像是受了伤,两道红痕从袖口之中一路朝下到了掌心。 “国公爷的手?”沈却疑惑。 “你说这个?”安国公抬手瞧了眼随意道,“昨日进林间查探时不小心划伤了。” 划伤的? 沈却想起刚才那瞬间瞧见的伤痕, 的确像是被什么东西扯过皮肉划破的,只昨天林间探查的时候安国公去了吗,而且也没听说安国公受了伤? 他心里头有些疑惑,只安国公神情太过平静,他也不好多问。 安国公将袖子扯了下来拢着手,人端坐在马车上说道:“小沈大人,陛下顾着西陵王的事情暂时没时间问罪靖安伯, 可他与薛氏的事早晚还是要过圣前的, 接下来若有需要我可能还会来找薛家姐弟。” 沈却收回眼神说道:“阿诺和她姐姐就在沈家住着,国公爷到时若有什么需要问的尽管过来就是。” “那就好。” 两人闲话了几句,安国公就放了帘子让马车离开,等走得远了侧头透过车窗边摇曳的帘子,还能瞧见站在沈家门前的颀长身影。 安国公拉开衣袖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伤有些皱眉。 昨天夜里太过恼怒,抽条子教训那兔崽子时一时忘了分寸。 原以为沈忠康那老狐狸敏锐,却没想到沈家这小子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还有长乐她突然跟薛家姐弟亲近,还主动送他们回来,是察觉了什么? “沧山。”安国公轻敲了下车壁。 外头赶车的人缓下了速度低声道:“国公爷?” “那兔崽子怎么样了?” 安国公没说口中的兔崽子是谁,可沧山却是知道他说的谁。 沧山拉着缰绳一边留意着外头动静,一边回道:“小公子擅自动了陛下的东西险些酿成大祸,被您抽了一顿怕被人瞧见,早早就躲回康王府里养伤去了,只康王妃好糊弄, 康王那边怕是有些起疑了。” 小公子那身伤,瞧着可不像是掉进草窝子里摔的。 安国公眉眼微讽:“你当他没怀疑过?” 有些事儿康王比谁都精明。 他眸色微沉地道,“锦麟卫那边呢?” 沧山道:“小公子下手时做得隐蔽, 又有西陵王府突然动手的那批刺客替他背了黑锅,内廷那边的痕迹已经命人抹干净了,冯源和锦麟卫的人肯定查不到他身上来,不过薛公子这边怕是瞒不住了。” 安国公有些头疼。 他忍不住拉着车帘回头看了眼夜里的长街,就瞧见不远处隐隐缀在他们马车后的人。 那人做着探子的事情,却明目张胆到撞上他的目光也丝毫不避,反而只佯装无事继续跟在马车后面。 谷琶 安国公哪怕性子再好也忍不住暴躁了一瞬。 冯源那个疯狗! 沧山顺着目光看去顿时恼怒:“这些人没完没了了!我去教训他。” 安国公神色阴翳地伸手拦了沧山。 这几年他只要一出国公府,跟着他的眼线就从来没有少过,就算是在宫中也随时随地有人留意他一举一动。 但凡他让人动手擒了,那些人要么死不承认,要不然就是寻常“路人”。 偶有两次被他抓住锦麟卫的暗探闹到了天庆帝面前,冯源也坦然至极在圣前直言,只道他当年杀了元璟怕会被永昭旧人针对,特别是宫中进过刺客,后来朗珂又死了之后,连天庆帝也纵容着冯源所为。 天庆帝将他当成了自己人,锦麟卫也是在“保护”他。 他若是不愿,总要给个理由。 安国公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暴躁, 只皱眉沉声道:“先回府。” 沧山恶狠狠地瞪了眼马车后跟着的人, 口中低骂了冯源几句,这才一扯缰绳驾车离开。 靖安伯夫人突然成了薛诺的姐姐,并住进了沈家里来,这事儿让沈家上下都极为吃惊。 邹氏命人收拾好了合欢苑那边,将里头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让薛妩安顿了下来,又挑了两个老实乖巧的丫头一并送了过去。 那两个丫环一个叫荷香,一个叫杏雨,都是邹氏自己院中的人。 两人对着薛妩时恭恭敬敬没有半分逾越,显然是早就得了邹氏的吩咐,开口都是唤她“薛姑娘”。 薛妩沈家安顿了下来,有邹氏开口,府中其他人也不敢怠慢。 沈月婵和沈香茹她们怕薛妩孤单,还特意去合欢苑帮她“暖房”,连沈长林、沈长瑞也都送了东西过去,三夫人赵氏还亲自带着人过去探望了一番,也送去了些日常所需的东西。 府里众位主子都与合欢苑这边交好,其他下人自然待薛妩越发恭敬。 第二天用早膳时,二夫人吴氏去跟老太太请安时就撞上了薛妩,哪怕极尽素净,薛妩的容貌也压得一屋子男男女女都有些失色。 其他人大多都只是多瞧了两眼,唯独吴氏忍不住说了两句,话里话外暗指薛妩名声不好。 薛妩原本只是碍着礼节才来跟沈老夫人问安,之后也不会再出现在沈家群聚之时,刚开始碍着吴氏是沈家人被说了两句她也没当回事,可后来吴氏得寸进,话里话外打探她和萧池私事言语尖酸刻薄,薛妩便不客气地地递了软刀子。 吴氏没伤着薛妩脸面,反倒被她的话割得肉疼,回来之后就气得摔了东西。 “她不过就是个被人占了的破鞋,跟我面前摆什么谱,居然还敢暗讽我不如邹氏,说我的长荣天资不如沈却,她算个什么东西!!” 吴氏像是被捅了肺管子,破口大骂: “这大房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咱们沈家是什么地方,前脚捡一个叫花子回来闹得府上不得安宁,后脚又捡个声名狼藉的。” “他们这是生怕咱们沈家烂不了名声,还是怕人家议论的太少了?” 沈正瑜前天着了风寒告假在家养着,正捧着碗喝粥呢,被吴氏拍桌子摔碗的声音震得耳廓都嗡嗡的响,一口粥险些呛进了鼻子里。 第270章 锦麟卫拿人 沈正瑜捧着碗瞧着跟个泼妇似的吴氏,忍不住就皱眉呵斥:“你小声点儿,多大点儿事就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多大点儿事?!” 吴氏闻言就怒,“你是没看到她刚才在母亲面前有多嚣张,一口一个长荣不如沈长垣,而且你以为她进府事小吗?”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可是萧池那土匪的女人, 上次他们来府里给母亲贺寿的时候你没瞧见他那架势吗,旁人多瞧一眼他都能跟人急眼,这会子把人弄进府里来,回头萧池还不打上门来?” “她跟萧池的事情都还没闹清楚,一个女人不清不白地跟了人家大半年,现在转手就把人送进了大牢。” 这得多狠? 在吴氏看来女子清白比什么都重要, 那薛妩不管当初怎么跟的萧池,她进了靖安伯府这么长时间都不是假的。 两人早就不清不楚, 薛妩也不是完璧之身, 就算薛诺他们再不满也该关起门私底下跟萧池解决,哪能闹到圣驾面前甚至还把人送进大牢,如今还将人带回了沈家来,这不是把麻烦朝着沈家脑袋上引吗? 吴氏在原地团团转,一边走动一边低声咒骂: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多少人议论她的事情,大嫂把人捡回府里来,她叫旁人怎么看我们沈家的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沈家的女儿跟这种人一样,你叫月婵她们还怎么跟人说亲?” 见沈正瑜还捧着碗喝粥她就恼, “你还有心思吃饭,我跟你说话呢!” 沈正瑜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就被吴氏劈头盖脸一顿喷,那口水沫子都险些溅在了脸上。 他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瞬间没了胃口,“砰”的一声将碗放在桌上:“不吃饭干什么, 跟你一样瞎嚷嚷, 你得是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对大嫂不满?跟个泼妇一样背地里叨叨那薛氏的事?” 吴氏顿时气结:“那就让那薛氏就这么在府里住着?” 沈正瑜没好气:“那你还想着怎么着?父亲母亲都同意了, 大房的几个又都护着,要不你去父亲面前说你不想让人住在府里将人撵出去?!” 吴氏顿时一噎,她要有那胆子去沈老爷子面前闹腾,又怎么会只是关起门来跟沈正瑜发牢骚。 沈正瑜堵了她的话后,这才扯过一旁的帕子擦着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人家骂长荣,她一个寄人篱下的没事没干地说长荣干什么,还不是你主动去撩拨人家找人家麻烦,人家才把长荣拉扯进来。” “沈正瑜,你居然帮个外人?”吴氏大气。 “我这是帮外人吗,我这是在跟你讲理!” 沈正瑜伸手压着被吴氏尖利声音嚷得嗡嗡直响的耳根子,声音也大了几分, “你看看你这样子跟个泼妇有什么区别,平日里叫你跟大房争些有用的东西没见你这么上心,如今旁的事情倒计较个没完。” “那薛氏我也见过,是个性子温柔说话都细声细语的弱女子,大嫂已经在外头说过要让她入府暂住收留于她,那薛家姐弟昨儿个更是大长公主亲自送回来的,你这个时候将人往外撵, 是想明晃晃地打大长公主的脸吗?” “还有你别忘了,薛诺刚在猎场救过圣驾,你现在把他们朝外撵, 你让沈家跟陛下交代,说沈家容不下陛下的救命恩人?!” 那薛诺都在府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了,该忍的不该忍的都忍了。 谷揿 那会儿都没想着把人撵出去,干什么如今那薛诺好不容易翻身了,眼瞅着在圣前得脸,反倒把人撵出去。 先不说怎么跟陛下交代,沈家不好好供着救驾的功臣还将人撵出去会不会让陛下多想,就光是那薛诺救驾之功能带来的好处岂不是也白白便宜了旁人。 薛妩是名声不好,可比起圣前得眼,被人家议论几句怎么了? 府里一直是大房当家,上头还有大房几个人顶着呢,就算外头的人真要议论什么能说得到他们二房这里来吗。 人家大房几个都还没急,吴氏急个什么劲儿?没得蠢的将到了手的好处都朝外推,简直一脑子豆腐渣! 沈正瑜说着说着看着吴氏就觉得她简直蠢得让人厌烦:“你看看人家三房弟妹,眼巴儿的就带着人过去又是送东西又与薛氏亲近的,人家还两个闺女,她难道就不怕坏了香茹、香漪的名声。” “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薛氏才刚入府,满京城都知道她跟靖安伯的事情,谁会跟你似得没脑子的觉得我们沈家姑娘的教养跟她有关系?” 薛妩再声名狼藉,那也是薛氏女! 吴氏被骂得脸都青了。 沈正瑜见她就烦,将手里帕子朝着桌上一扔,起身就朝外走。 “你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还要出门?”吴氏见状连忙上前。 沈正瑜没好气:“你也知道我不舒服,我好不容易在家休息休息还得被你叨叨个没完,有听你这咋呼的,我还不如去衙门当值!” 好歹还能清静点儿! 吴氏闻言就伸手去拽他袖子:“你以为我愿意管这破事,我还不是怕那薛氏影响了月婵和长荣,月婵要说亲,长荣要入仕,随便沾上点儿污名就能影响了前程” “行了吧,你赶紧闭嘴!” 沈正瑜眼瞅着她呜呜哭了起来,还拉着儿女出来挡枪,烦得甩掉胳膊上的手就想转身离开,只谁知道才刚走到门前,外头吴氏身边的丫环冲了进来就一头撞在他身上。 “瞎了你的狗眼了?!” 沈正瑜被撞的倒在门框上,胸口也岔气险些晕过去,疼得抬脚就踹在那丫头身上。 那丫头“噗通”跪地就求饶:“二爷恕罪,二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是外头出事了。” 沈正瑜怒道:“出什么事就能让你这么毛毛躁躁的,是天塌了不成?!” 那丫头脸色惨白:“锦麟卫的人围了咱们府上,说,说是要抓二公子。” “唰——” 沈正瑜怒气如同凉水冲头散了个干净,旁边吴氏更是瞬间失了血色。 第271章 进宫 沈家前门大开着,里里外外站着的那些佩刀的锦麟卫让得不少人都朝着这边打量,沈家老老少少站了一院子。 沈忠康和沈正天都去了朝里人不在府中,沈却昨夜在东宫一夜没回,只有三房沈正咏因为有事回府,凑巧撞上了锦麟卫上门拿人,这才跟着沈家老夫人一起应对着来势汹汹的锦麟卫众人。 锦麟卫来的是冯源的副手, 名叫谢田玉。 他并没带人擅闯沈家,而是留在沈家门外等到沈家人主动开门之后,才被沈老夫人迎了进来,说明了来意。 等沈正瑜夫妇赶来的时候,被沈老夫人命人从族学那边叫回来的沈长荣已经被人锦麟卫的人抓着,旁边沈长林和沈长瑞他们都是脸色发白,锦麟卫的人腰间带着佩刀,一脸凶神恶煞地压着疯狂挣扎的沈长荣。 “祖母, 祖母救我, 你们放开我” “老实点!” 锦麟卫拿过的高官权贵多了去了,哪会惧个世家公子。 抓着他的人见沈长荣挣扎的厉害,直接拧着他胳膊朝后一压,沈长荣顿时疼的惨叫出声,而刚赶过来的吴氏见状就急了眼。 “长荣!你们放开我儿子!” 吴氏上前就想撕扯抓着沈长荣的人,被旁边的沈老夫人一把抓住。 “母亲” “闭嘴!” 沈老夫人死死拽着吴氏的胳膊,压着声音低斥了声后,才将人交给了一旁的三夫人赵氏让她盯着。 沈老夫人沉着眼朝着锦麟卫领头的那人说道:“谢大人,老身未曾拦着诸位入府擒人,也不耽误你们锦麟卫办差,只眼下陛下只是传唤我孙儿入宫问话,罪名未定之前谢大人莫要将他当成了你们锦麟卫的犯人。” 谢田玉神色冷淡:“沈老夫人言重了,锦麟卫奉旨拿人,贵府公子若不配合也怪不得我等粗手粗脚伤了他皮肉。” 沈老夫人闻言顿时怒气。 沈家众人也是忍不住怒目而视。 谢田玉不为所动:“涉及陛下安危,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还请老夫人见谅了。”说话间他目光落在一旁赶过来的沈正瑜身上,“沈二爷,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正瑜心慌,他到现在都还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求救似的看向一旁沈老夫人和沈正咏。 沈正咏拉着他低声说道:“陛下在九黎山猎场遇袭,身边之物遭人动了手脚,内廷司清查的时候在陛下所用墨条之中查出了不该有的东西” 沈正瑜听着“墨条”二字脸色煞白。 沈正咏并不知道那墨条的事情,可见着沈正瑜父子二人这反应就知道那墨条恐怕真是经这两人手的。 他又气又恼,只能快速朝着沈正瑜说道:“父亲和长垣他们都在宫中,太子也被牵扯了进来,虽不知陛下为何唤你入宫,可你和长荣进宫之后切记老实说话,对着陛下别有所隐瞒” 当着锦麟卫的人他不敢说太多不该说的,可沈正瑜的性子他却太过清楚,不得不提点。 如果沈正瑜父子是冤枉的,那墨条是被人算计了,那就实话实说千万别替人隐瞒,可若真是他们有心害人却无意将东西送到了陛下那里被人抓住,那也千万不要说谎连累了太子和沈忠康。 否则沈家上下都得给他们父子二人陪葬! 谢田玉哪会给沈家人交代的机会,只横声打断了沈正咏的话:“沈二爷有官职在身, 我不好强行锁拿,还请吧?” 沈正瑜不想去, 可对着团团围住沈家前院的锦麟卫, 知道他今天要是不走恐怕就真得像是沈长荣一样被捆进宫里,他只能惨白着脸点点头:“烦请谢大人稍等,我去换身衣裳” “不必了,陛下还在宫中等着。” 谢田玉一挥手,锦麟卫的人便上前将沈正瑜围在中间,丝毫不给他耽搁的机会,直接裹挟着沈正瑜父子二人推攘着就想出沈家大门。 沈正咏追上前说道:“二哥,我们沈家都是忠君之人,绝无犯上之意,你和长荣记得有话实说就是,不必害怕” “行了,沈三爷这是想要跟他们一起?” 谢田玉手中没出鞘的长剑一挡,言辞厉了几分。 谷盲 沈正咏这才闭嘴。 锦麟卫的人押着沈正瑜父子就朝外走,只才刚到门前就又被人叫住:“等等。” 前院中众人都是纷纷扭头,就见薛诺被薛妩扶着苍白着脸色快步出来。 “阿诺。”邹氏连忙开口欧,“你出来干什么?” 沈老夫人也是说道:“你身上还有伤,赶紧回去。” 薛诺摇摇头说道:“我跟阿姐在弗林院那边听到这边的动静特意赶过来的。” 她解释了一句后就朝着那边谢田玉说道,“这位大人,您来拿人可是为着太子前些天从沈家带走的墨条?” 谢田玉神色冷漠:“宫中之事,无可奉告。” 薛诺说道:“我无意打探宫里的事情,可您若真是因为之前送于太子那墨条前来拿人,那此事也与我有关,我理应随您入宫回话。” 谢田玉闻言顿时皱眉。 沈家众人纷纷大惊,万没想到薛诺会主动要求入宫。 “阿诺!” 沈长瑞脸色瞬变,他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知道那墨条早就有问题的。 眼见薛诺撞上前去,他也连忙就想开口想要跟着一起入宫,只尚未说话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跟前的金风伸手拽了回去。 薛诺苍白着脸说道:“当日太子从沈家带走墨条的时候我也在,那墨条还是我献给太子的。” “大人若因此拿人总不能疏漏了罪魁,锦麟卫办差向来谨慎,您可先带我入宫,若陛下真要问起我也好回话,也省得到时候若真提起我时还得劳烦你们多跑一趟,而且也会让陛下觉得你们办差大意。” 谢田玉闻言眉心一跳,想起陛下近来看锦麟卫都颇有失望,连忙挥挥手:“把他一起带上。” 周围有锦麟卫上前就想动手,薛诺还没被推攘时就因走的吃力踉跄着险些跌倒,被旁边金风扶着时才满是虚弱地抱歉道:“对不住,我身上有伤,恐怕走得不快,还请大人见谅。” 谢田玉见她脸色苍白走路都像是站立不稳,蓦地就想起她这身伤是为救驾落的。 锦麟卫向来都是看圣意办事,这薛诺身上还背着救驾的功劳,万一陛下另眼相看 他脸色微变了变,对着薛诺时不敢像是对沈正瑜父子那般随意,也怕她这么浑身伤的入宫不小心弄丢了小命自己吃排头。 “这位大人,阿诺救驾后还有伤在身,且陛下也在宫中候着,久等怕是不好,我让人牵了马车过来?”沈正咏连忙开口。 谢田玉皱眉,他得的吩咐是要下沈家人的脸,怎么让人难堪怎么做,乘车入宫像什么话。 可薛诺只捂着嘴白着脸摇摇欲坠,瞧着就跟站不稳的一样:“算了沈三叔,锦麟卫捉拿要犯,怎能乘车,我自己走就是。” “胡说什么,陛下旨意只是传唤问话,怎就是要犯?!”沈正咏沉着脸。 “可是” 薛诺看向谢田玉。 谢田玉脑门上青筋蹦了蹦,这二人的话直接将他架了起来,对待沈家哪怕是锦麟卫也不能直接动粗,毕竟宫里真的是“传唤”,而非下狱。 沈忠康不死,沈家就没人敢动。 谢田玉咬牙:“去牵马车!” 沈正咏回来办事,马车就在外面。 他连忙让人牵了车过来,薛诺被扶着上了马车之后,沈长荣父子自然也不可能再被刻意押着招摇过市,让锦麟卫落个针对沈家的名头。 谢田玉只能让沈正瑜和沈长荣也上了马车。 第272章 收拢人心 锦麟卫的人撤走之后,沈老夫人就命人关了沈家大门,隔绝了外头那些窥探的视线之后,沈家内里才乱成一团。 一直被赵氏让人捂着嘴按在一旁的吴氏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径直就冲到沈老夫人面前:“母亲,你怎能让他们带走了长荣他们,还有二爷, 二爷可是您的亲儿子” “那你还想怎样?” 沈老夫人本就心慌,被吴氏尖声的话说的恼怒, “陛下旨意拿人,锦麟卫亲自上门,是我能拒绝得了的吗?” “你没看到那些人带着刀剑,你信不信我要敢说不准拿人, 今天沈家上下就都得被安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到时候也不必审了, 直接就问罪行!” 薛妩见沈老夫人被气得不行, 吴氏却糊涂了脑子根本安静不下来,她上前扶了吴氏一下说道:“二夫人,您先别急,沈次辅和沈大人他们都在宫中,阿诺也去了,只要二爷没做什么,不会有事的” “用不着你幸灾乐祸!” 吴氏挥手就打在薛妩胳膊上,将人一把推开。 “薛姑娘!” 周围人见薛妩撞在地上都是一惊,等将人扶起来就瞧见地上蹭出了血。 邹氏扶着薛妩怒道:“你干什么?” 三夫人赵氏本是个极为冷清的人,可这会儿看着发疯的吴氏也是沉了脸:“二嫂,你干什么朝着薛姑娘发疯!这事情本就是二哥他们自己招惹来的,他们若真冤枉,刚才正咏跟他们提起那墨条时他们就该反驳,而不是一脸心虚。” 吴氏顿时怒道:“你” “我什么我!” 赵氏挥手就打掉吴氏指着她的手指:“阿诺已经帮了二哥和长荣了, 要不是他主动出来承担了一部分,你以为锦麟卫的人会好好让他们乘车入宫,以为那些人会对二哥他们那么客气,你想没想过要是锦麟卫的人今日压着二哥和长荣一路从沈家招摇进宫。” “别管今日之事到底是对是错, 他们将来都休想再入仕了!” 锦麟卫是什么人,办的又得什么差事,但凡被他们拿走的谁不落得个恶名满身。 沈家何等门楣,寻常哪个办差的来了不是客客气气,只要罪名没落实谁敢冲撞堂堂次辅家眷,可那个谢田玉来了沈家之后办事就雷厉风行,对沈老夫人也没半点恭敬之意,摆明了锦麟卫那边跟沈家是不睦的,甚至此事牵扯的远非是沈正瑜父子。 赵氏平日不争不抢,不代表她不聪慧。 锦麟卫若诚心想毁了沈家名,压着沈正瑜二人招摇过市,哪怕事后无罪,他们父子二人也算是完了,更重要的是,有这么一出之后,陈寅退下来,本该上元辅之位的公公沈忠康怕也是无望了。 沈正咏跟赵氏想到了一起,在旁沉着眼说道:“那墨条的事情本就与薛诺无关, 他出头已是保了二哥和长荣颜面, 二嫂你别闹了。” 吴氏被众人指责,神色惶惶。 薛妩扶着自己胳膊低声说道:“沈公子之前救过阿诺,沈家也与我们有大恩,阿诺说她相信二爷和二公子绝无谋害圣驾之心,可难保陛下不会因遇刺之事迁怒。” “阿诺毕竟救过陛下,那一身的伤怎么也能换陛下几分容情,若陛下当真动了大怒,她或许能以救驾之功换二公子他们性命。” 沈家众人听到薛妩的话时都是忍不住动容。 谷齮 薛妩看着脸上乍青乍白的吴氏,丝毫没有被推攘过的恼怒,反而柔声安抚:“二夫人,您先别急,阿诺会尽力保住二公子他们,您好好在府中等消息就是,这个时候沈家乱不得。” 邹氏有些怒地朝着吴氏道:“听清楚了?连薛姑娘都知道沈家乱不得,你还发什么疯,生怕旁人抓不住我们沈家把柄?” 沈长林也是说道:“二婶,你先安静安静,父亲和祖父都在宫中,他们不会让二叔他们出事的。” 沈老夫人也是皱眉:“你好好待着,出不了事!” 吴氏站在院中,听着所有人都或是指责或是怨怪,就连沈老夫人也有些怒气地看着她,她一时间既是慌乱又是害怕。 她本就不是个什么胆大的人,被众人一番说了,突然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沈老夫人眼不见心不烦,扭头朝着薛妩道:“伤的厉害吗?” “我没事” 薛妩将胳膊朝后藏了藏,嘴里说着没事,可一旁邹氏却眼尖看到她脚挪动时吃疼的皱眉。 她背对着沈正咏的方向拉着薛妩衣袖朝上了些,就瞧见她胳膊蹭破了皮,上头还有刚才被吴氏推开时用力留下了印子,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的碍眼,而薛妩站着时一条腿像是不敢用力。 邹氏顿时有些恼怒地瞪了吴氏一眼:“还没事,都成什么样了。” 赵氏也是开口:“薛姑娘怕是崴着脚了,母亲,我去取点伤药过来,你们先扶她进厅里。”复又对着沈正咏说道,“你也别在府里待着了,去打听打听消息,有什么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们,免得母亲着急。” 沈正咏点点头:“母亲您先别急,我这就去打听消息。” 沈老夫人忙让他先去,其他人则是小心翼翼拥着薛妩进了前厅。 吴氏一个人被晾在了外头,连半个关心她的人都没有,她捂着脸哭得更加伤心。 沈月婵送了薛妩进去,等出来时就看到吴氏哭得好不狼狈,她有些心软地上前扶着她低声道:“娘,你先别哭,爹和二哥不会有事的,大哥和祖父他们会护着他们的。” 吴氏有些六神无主:“可可你爹和二哥一向跟大房不和” 沈月婵有些无奈:“你说的不和不一直都是爹和二哥自己在闹吗,你看大哥和大伯父他们什么时候为难过父亲和二哥,府里有什么好东西大哥有的,二哥什么时候没有?” “大哥对我们一直都好,祖父也是疼二哥的,你别哭,不会有事的。” 吴氏心中慌的不行,刚才沈家其他女眷的冷待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听着沈月婵格外笃定的话,下意识的将女儿当成了支柱和依靠,顺着沈月婵的意进了前厅之后,就瞧见那边被众人围着的薛妩,再对上她时早没了之前的嚣张和咄咄逼人,反而垂着眼避了开来。 薛妩看着吴氏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的样子,还有周围沈家人的关心,神色越发温柔了几分。 沈家很好,可不妨碍她替阿诺多做一些。 若真有一天反目,也得让沈家欠了阿诺才行。 第273章 莽撞? 沈正瑜和沈长荣被带进宫中的一路上都是紧张得不行,两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提到墨条就想到了之前沈长瑞曾经找他们说过,他送去沈却那里的墨条被太子带进了宫里。 如果谢田玉刚才说的墨条,就是被太子带进宫里的那些,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却害他们?不对。 那是太子?也不可能 沈家出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如果都不是,是不是意味着墨条在进府的时候就已经有问题, 只是他们不知道? 二人心里乱糟糟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对上垂着的车帘外不时朝着里面打量的谢田玉。 两人什么话都不敢说,生怕一不小心落了话柄,而比起他们二人的满眼惶惶不安的模样。 薛诺斜靠在车壁上撑着头看似疲惫的闭眼小憩,实则不着痕迹的拿着袖子擦了擦脸上。 阿姐这粉打得也忒厚了点儿。 这扑鼻子的脂粉味儿, 也不怕露了馅。 马车到了宫门前时,薛诺已经扯着袖子将脸上的东西抹干净了大半,只她本就失血过多,再加上故意做出的虚弱姿态,白着嘴唇时倒也没人发现她不对劲。 宫门前有禁军守着,马车不能再前行。 薛诺站在宫门前,瞧着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红瓦高墙,想起到宫中议事的地方还有老长一段距离,她病怏怏地撑着车辕微微喘息,跟着几人走了没多远就一步三晃好像随时都能断气。 谢田玉眼瞅着她越走越慢到底没忍住:“你还行吗?” 薛诺苦笑:“我没事。”低喘了声,“大人先走,我慢慢来。” 谢田玉:“” 他要是能先走才有鬼了。 宫廷禁地,哪由得薛诺随便走,何况陛下还在等着沈家人。 谢田玉瞧着薛诺那副虚弱样子,生怕她再走一会儿能直接倒下去,或是磨蹭到天荒地老,他果断扭头就指着沈长荣道:“你背着他。” 沈长荣:“我?” “那不然本官?或者沈大人?” 谢田玉是不可能背的,沈正瑜官职在身背着薛诺像什么话。 沈长荣脸上乍青乍白地被堵了回去,满是憋屈的上前背着薛诺进宫。 薛诺懒洋洋地靠在沈长荣背上, 感觉着身下的人走了没多远就气喘吁吁, 连带着腿都发软。 等到了宣阳殿前放下她时险些一脑袋栽地上, 她忍不住就“啧”了声满是嫌弃:这沈长荣比起沈却差远了,就他这脑子又蠢,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素日里哪来的自傲觉得他能跟沈却比的? 谢田玉让人在外面守着三人,他入了殿内片刻,再出来时便传旨让他们三人一同进去。 谷鬡 薛诺早有预料,维持着伤重的模样,大半身子都靠在沈长荣身上进了殿内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时突然将人推开,然后动静极大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那墨条是我的,不是沈却的,求陛下饶了沈家人。” 天庆帝:“”?! 沈忠康:“”!! 安国公瞧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皮子跳了又跳,眼瞅着那边冯源微怔了片刻后嘴角轻扬露出的笑,险些没拎着薛诺耳朵问她想干什么。 他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她居然还往里头闯?! 天庆帝先是被薛诺入内就跪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听到她求饶的话脸色微变。 只还没等他猜测些沈家借着墨条谋害圣驾,或是太子对他生了异心想要夺权, 就听跪在地上那少年小脸惨白地噼里啪啦就道: “那墨是我缠着沈却求来的,太子殿下也是见我用的好才非得带进宫里,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把墨送给陛下。” “我不知道那东西会害得陛下惹了狼群险些丧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陛下别冤枉了沈家人,沈却他也是无辜的,陛下别杀他!” 天庆帝:“” 他脸上的沉凝和惊疑不定瞬间变成了惊愕,眼瞅着薛诺跟个憨憨似的“砰”的一声磕头,重重落地时仿佛地面都震了一震,他连忙叫住还像把他这大殿都磕穿了的少年说道:“谁跟你说朕要杀沈却的?” “啊?”薛诺抬头瞪大了眼,脑门上一坨红肿,滑稽而又狼狈。 天庆帝见她满脸茫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还有谁跟你说那墨条害朕遇到了狼群?” 薛诺桃花眼瞪得更圆了些,忍不住扭头看了沈却一眼,然后才结结巴巴:“可,可是不是说谋害圣驾吗?要不是的话,锦麟卫的人怎么那么凶,冲进沈家就跟要抄家的一样” 天庆帝见她满脑袋懵逼险些被她逗笑,眼瞅着她压根儿连情况都没搞清楚,怕是以为沈却他们牵扯到了行刺的事情里,还以为那墨条的原因才害得他遇刺才急急揽了罪名,他既是好笑又觉得这薛诺实在是莽。 他望向谢田玉道:“谢田玉,你在沈家动手了?” 谢田玉听到那句“抄家”就直觉不好,连忙就道:“微臣绝无冲撞沈家人,前往拿人也未曾伤及无辜,只将沈二爷和沈二公子拿进宫中,薛公子你可别冤枉我!” 天庆帝挑眉看向薛诺。 薛诺像是蒙了似的呆怔在原地,像是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随即脸上涨的通红,朝着天庆帝说道:“谢大人没动手,是我是我自己误会了” 像是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她整个人羞窘至极,那本来还因为受伤苍白的脸上瞬间浮出羞臊红霞,嘴里的话说到一半就有些说不下去。 天庆帝板着脸:“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挨板子的。” 薛诺眉眼耷拉下来,整个人都丧丧的:“陛下打吧” 天庆帝瞧着她脑袋都垂到了胸口,说话时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脖子脸上都通红,一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个儿给埋了的架势。 天庆帝脸上肃容维持不出乐出了声。 旁边太子几人见他笑了也是忍耐不住噗哧跟着笑了起来,肩膀抖动着显得忍俊不禁。 薛诺被笑得羞臊至极,脸上红的都像是要冒烟了。 第274章 阿诺心思单纯 沈却见她作戏作的炉火纯青,那垂眼丧气的样子像极了莽撞憨直闯了祸后臊红了脸的小孩儿,天庆帝和太子他们都是被逗得直乐,就连旁边其他几位老臣也是忍俊不禁。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当初被她糊弄也不冤枉。 沈却仿佛瞧见在江南时憨了吧唧的自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后调整了脸色像是看不过眼似的上前站在薛诺身前,将人挡在身后低声请罪。 “陛下恕罪, 阿诺心思单纯,是臣怕走漏了消息没将猎场行刺的内情告知于她,她也不知陛下已经找到罪魁才会让生了误会了,阿诺不是有意冲撞陛下的。” “朕也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个憨的。” 天庆帝忍着笑朝着薛诺说道,“你小子这身板风一吹就没了,还敢来跟朕讨板子,朕要真赏你几板子,你怕是都没命出宫。” 薛诺讷讷。 天庆帝心情甚好地道:“行了, 起来吧。” 薛诺垂着脑袋没脸起身。 天庆帝叫沈却将人拽起来后,瞧着躲在沈却身后又羞又窘,藏着脑袋不肯见人的半大少年,他眉眼都是忍不住泛着笑:“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刚才那么莽撞干什么,什么罪都敢往自个儿脑袋上揽?” 沈却连忙护着她:“是臣的错” “你有什么错,你守着宫里的规矩不曾将朕的事情告知旁人那是你忠心。” 要是沈却什么事情都跟旁人说,天庆帝反倒不敢用他了,只该训斥的还是得训斥,“是这小子莽撞,你还护着,就他这一根筋的早晚闯出大祸来。” 沈却抿抿唇低声回了句:“阿诺很好,是陛下误会了。” 天庆帝闻言挑眉。 沈家的事情他听说了些的,也听冯源说起过沈忠康跟沈却待这薛诺格外不同,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他本有些疑惑,一个被捡回府中不过数月的流民怎就值得沈家另眼相看, 可瞧了眼躲在沈却身后, 像是因为他偏袒偷偷咧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又蓦地想起地方不对竭力板着脸的半大小子, 好笑的同时心里倒是有些理解了。 这小孩儿凶狠起来格外凶狠,跟狼群厮杀护着他时半点没退,如今瞧着倒真跟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一样,莽撞冲动脸皮子又薄。 关键护着沈家的心不是假的。 也难怪沈却待她不同。 沈忠康眼见着天庆帝脸上阴云散去,对着沈却说话时都柔和了不少。 他忍不住就看了薛诺一眼,原是以为今天这事怕还有得大闹一通,没想到薛诺装傻充莽这么一通胡闹,竟是就让天庆帝释了疑,不仅对他们恢复了往日亲近,更将先前冯源刻意布下的局面和气氛全毁了个干净。 沈忠康有些无奈地道:“这孩子入府前就莽,当初在江南差点跟徐御史他们动了手,为着他姐姐更险些染了人命,得罪了不少人。” “老臣一直觉得他天资聪颖却性子太急又无人教导,行事冲动妄为,进府之后更是受不得半点委屈,还动手伤了府里欺主的下人,让老臣也险些误会了他性子凶狠将人赶出府去, 倒是长垣跟他投缘一直护着他。” 沈却皱眉:“那不是阿诺的错。” 谷坶 沈忠康顿恼:“陛下您瞧瞧, 这是连老臣说都说不得!” 天庆帝见他气恼的样子顿时笑起来,倒没想到薛诺是这般性子, 他朝着沈却说道:“你祖父说的没错,他是该好好教导。” 他看向薛诺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险些闯出大祸来?你就庆幸着朕那日在林间遇刺跟那墨条无关,且也未曾疑心过沈家,否则就你刚才那莽撞话,就算沈却他们本来无罪也被你一股脑都拖进了水里,连太子都得跟着你一起遭殃,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薛诺神色有些慌:“我不是故意的” 天庆帝见他像是被吓住了,这才缓和了神情:“朕知道你重情义,也不想让沈家遭殃,可有些时候也得先弄清了事情原委,若非知晓你不是故意的,连朕都得怀疑沈家和太子是不是跟你有仇。” 他但凡疑心再重点,或是有人早上了眼药。 就薛诺那话,沈家和太子都得倒霉。 薛诺被天庆帝训了,整个人跟霜打的小白菜似的,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安国公目光温和地笑道:“臣倒觉得这孩子冲动归冲动,心却是好的,也不枉沈家疼她一场,只陛下也别教训了,没瞧着眼圈都红了,这要是待会儿哭了鼻子旁人还不得说陛下欺负个小孩儿。” 薛诺顿恼,抬头就瞪安国公。 天庆帝见她炸毛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冯源站在一旁,眼看着殿中君臣和谐,天庆帝满脸笑意。 他心中一点点沉了下来,抬眼看着站在沈却身后的半大小子眸中全是暗色。 这个薛诺 坏他好事! 眼见着沈家捡来的这小孩儿三言两语就移了帝心,甚至让天庆帝说出未曾疑心过太子和沈家的话来,他心中泛着寒意,抬头时却是笑容满面:“安国公说的是,薛公子也是赤诚心肠,不过方才奴才是真吓了一跳,薛小公子冲进来那一脑袋磕得地板都差点裂了。” 天庆帝闻言笑出声:“可不是,回头还得让沈家拿银子来修。” 薛诺越发的窘,捂着脑门又缩回了沈却身后不肯露头。 天庆帝取笑了薛诺几句,这才说道:“行了,朕让人带沈正瑜父子进宫只是问话的。”他此时已经信了沈家不知情,神色懒懒地朝着冯源道,“那墨条既是你查出来的,人也带来了,你问吧。” 冯源看向一旁因为天庆帝缓和了神色早没了惊恐之状的沈正瑜父子俩,知晓今日之事恐怕再想圈了沈家入内已不可能。 殿中有人盯着,冯源自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他命人将搜出来的墨条取了出来,朝着二人询问。 沈正瑜瞧见那墨条果然是他之前带回府中交给沈长荣的,心里头还记着入宫前沈正咏说过的话,再加上旁边沈忠康和沈却都是神情轻松。 他隐隐知道自己不会有大事,跟着放松下来之后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不说,还一股脑地将是如何在衡云阁遇到陆弢,后来又如何得他青眼赠墨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 第275章 定远侯府 “陆弢?”天庆帝看向众人。 安国公说道:“是文坛大家,颇有才名。” 沈正瑜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墨到底有什么问题,只低声说道:“陆先生夸赞了长荣几句,微臣念着这墨是他相赠说不定能沾沾他文气,便都给了长荣和长瑞,长荣的自己留着用着,长瑞因跟长垣交好将墨赠给了他。” “你说这墨你儿子也在用?”天庆帝道。 沈正瑜连忙看向沈长荣。 沈长荣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回陛下, 这墨墨迹清晰,又带异香,我一直都随身带着随手取用。” 他一直把自己被陆弢看重视为最得意之事,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己不比大哥沈却差。 之前他是被沈老夫人直接从族学里叫回来的,走之前那没用完的墨条也下意识地塞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这会儿见天庆帝询问,他连忙将那荷包解开,取出用纸包着的墨条。 安国公上前看了看后,方才说道:“的确是用过许多了, 他手上还沾了些墨迹。” 天庆帝扫了眼旁边:“徐太医。” 那徐太医本是被冯源留在殿中以策万全的, 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眼见着事不如冯源之前交代的样子,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先是察看了墨条,又替沈长荣诊脉片刻,甚至嗅过他手上沾染的墨迹后,忍不住就看了眼冯源。 冯源面色无异也半点都没看他。 徐太医只能低声说道:“沈二公子手上的墨迹与墨条,跟陛下身边搜出的那些墨条一模一样,只或许他这墨条研磨过了,也或许是已经见过了水,毒性要轻上几分。” “他体内可有毒?”天庆帝问。 徐太医摇摇头:“陛下恕罪,老臣也是头次见这九金花的毒,若非宁院判提醒老臣怕都难以辨别得出来,不过宁院判说过这墨条里的毒性不重,想要乱人心智让人疯癫少说也得用上数条,日积月累之下才能奏效。” “沈二公子月余前才得了这东西,体内就算有毒, 毒性想必也还不深,这想要判定, 恐怕得让宁院判来。” 乱人心智,让人疯癫?! 沈长荣和沈正瑜都是吓了一跳,随即看着那墨条面露惊恐。 天庆帝也是不由微眯了眯眼。 太后身子不适,宁敬水一早就被叫去了慈安宫。 不过有徐太医这话,再有沈长荣父子那满面惊恐的态度,就算沈长荣体内诊不出毒性,天庆帝此时也不会再怀疑什么。 沈忠康直接上前就请罪:“是老臣管束府中之人不严,竟是让他们将这等害人之物带进了府里,更阴差阳错被太子送给了陛下,若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因此有所损伤,那老臣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谷輱 太子满脸的懊悔:“都怪儿臣,儿臣那日见阿诺用着时是难得的好墨,便想着得了献给父皇,可却大意忘记让太医查验一遍,还请父皇责罚。” 天庆帝有时候的确不怎么讲理,可有时候又是个精明至极的。 不伤害到他利益时,他既是仁君也是慈父, 见太子和沈忠康都是一脸的愧疚, 他倒是没有怪罪二人的意思。 这墨里的毒本就下的精巧, 要不是这次猎场出事, 内廷司搜查他身边之物,怕是任谁都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在这墨里下毒借此来谋害于人。 沈家老二和沈长荣那小子一看就是着了人的道,那害人之人恐怕下手之时也没料到东西会被太子看上之后带进宫里。 如若太子没有拿走,东西留在沈却手上,没有人发现这墨条有问题。 等到沈家人用上个一年半载的,府中几个年幼的俱都身子病弱疯癫,指不定外人还会以为沈家冲撞了什么邪物才会接连出事,谁会想到那早就被用干净的墨条上面? 天庆帝抚了抚还绑着伤口的胳膊:“这事跟你们没关系。” 叫着两人起身之后,天庆帝才道:“只是你们沈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是叫人费尽心机将这种歹毒之物送到你几个孙子手中?” 沈忠康皱眉:“老臣也实在不知得罪了何人要被这般针对。” 安国公站在一旁说道:“这墨既是经那陆弢之手送到沈家,此事和他恐怕脱不了干系。” 天庆帝闻言正想说话,就见原本躲在沈却身后的薛诺眉毛皱了起来,那脸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迟疑之色,然后扯了扯沈却的袖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开口:“薛小子,偷偷摸摸说什么,有话大声说!” 薛诺吓一跳,眼瞅着周围人都瞧着她,她这才迟疑着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早前沈二婶婶曾经跟府里的人说过,说是江世子要替他们引荐陆弢,还说那位陆先生早就耳闻二公子名声,有收他为徒的打算” “这事微臣也听人说起过。” 旁边有位朝臣看了沈长荣一眼突然开口:“前几天在猎场时有好些人都议论过此事,说沈家二公子得了陆弢青眼。” “京中不少文人都推崇那位陆先生,前日猎场上沈二公子还与人办过小文会,听说还答应选了两个朝臣之子的诗词,说等回头陆弢收徒后让他帮忙掌眼,让我家那小子都羡慕的不行。” 沈长荣脸色顿时一白。 陆弢赠墨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不输给沈却,在猎场里时众人恭维,就连往日那些瞧不上他的也对他百般亲近,邀他喝酒时言语推崇。 那些人的态度好的让他有些忘乎所以,这才喘了大气开了小文会。 眼见着沈忠康沉着眼看向他,沈长荣顿时急声辩解:“我,我只是与他们说笑的,江世子只说替我牵线,可我还没见过陆弢” 沈正瑜也连忙说道:“长荣没说谎的,江世子说那陆弢是他叔父,还赠过他随笔,可长荣没有见过陆弢的,那墨是我带回府里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真知道那墨有问题又哪敢留在身边用着。” 沈忠康狠狠瞪了二人一眼。 安国公在旁问道:“你口中的江世子是” “定远侯府世子江毓竹。” 第276章 言语交锋 沈长荣本就饱受惊吓,又未曾经过大事,眼见着自己有可能会被牵扯进来,连忙就把所有事情吐了个干净。 他将沈老夫人寿诞那日,江毓竹是如何跟他和吴氏说的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还将江毓竹说要替他引荐,甚至言语之中暗示他陆弢对他另眼相看的事也说了。 随着沈长荣的话说完, 别说是安国公和沈忠康,就连天庆帝闻言也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先不说那陆弢和江家到底什么关系,那江毓竹说的话本身就很奇怪。 那个陆弢若真如众人所说在京中极有盛名,多的是王公贵族想要拜在他门下,京中也不缺比沈长荣更好的人。 沈长荣上次科举未中,人也不算出彩, 既无文名也无才名,陆弢打哪儿听来的沈长荣的名?又怎么可能会略过那些个远比沈长荣更厉害学子,偏偏瞧上了个落第的? 要么, 那个陆弢别有所图想要谋害沈家。 要么,江毓竹说谎。 那他又想干什么? 这墨条跟定远侯府有关?! 冯源心底一点点沉了下来,眼见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牵扯到了江家,他在旁连忙开口:“陛下,此事怕是有问题,奴才这就带人去定远侯府拿人?” 天庆帝冷声说道:“将那陆弢一并抓回来,给朕好好的审!” 他倒是要看看,定远侯府和那陆弢到底想干什么! 安国公原本想要开口去拿人,哪想到被冯源抢了先,眼见着冯源领命之后就出去拿人,他直接朝着天庆帝说道:“陛下,定远侯世子身子不好,定远侯护短至极, 冯大人一人独去怕是不好应付,不如老臣也同去。” 天庆帝想了想,准了安国公。 冯源带着锦麟卫的人准备出宫时,迎面就撞上了带着人赶来的安国公。 听闻是天庆帝让他同去拿人,冯源微眯着眼道:“国公爷这是不放心我?” “怎会。” 安国公神色温和地笑了笑,“冯大人得陛下倚重,我哪有不放心的,只是定远侯府就只有江世子那根独苗苗,陛下担心人没拿到先闹出乱子,这才让老夫跟冯大人随行走一趟,冯大人切莫多想。” 冯源面无表情。 两人联袂出宫,同乘一车时,冯源淡声说道:“国公爷这几年修身养性已经好极少插手朝中之事,这次却突然出头,方才更是替沈家和太子开脱,想来国公爷也不是之前所示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安国公闻言说道:“陛下遇刺,朝中不安,冯大人管着内廷和锦麟卫已然吃力,陛下既有旨意,我这把老骨头也只能尽力而为。” “至于太子殿下” 他神情温和,“太子是储君, 更是一国根基,东宫安稳朝堂才能安稳。那墨条之事本就没有证据是太子有谋害圣驾之心,冯大人误会了太子殿下,我总得提醒一二。” “那我还得多谢国公爷了。” 冯源眸色微冷,想起方才殿中之事带上三分试探,“陛下这几年对太子殿下误会颇深,好在自江南归来太子殿下便重得圣心,说起来那位薛小公子也是从江南来的,这次倒是误打误撞替太子殿下和沈家解了围。” 谷迮 “先是猎场救驾,眼下又帮了太子,他倒是个有福气的。” 安国公闻言笑道:“是沈家行善在前,才能得了福报。” 冯源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国公半晌,这才收了目光跟着轻飘飘地说了声:“沈家的确不错。” 善有善报? 呵! 冯源微垂着眼帘遮掩了眸中阴冷,接下来一路上都没再跟安国公再没说过一句话。 两人同乘一车,外间锦麟卫开路。 谢田玉偶尔透过车帘瞧见里面时二人都是一派和睦,可唯有冯源和安国公自己才知道他们各自在想些什么。 一个起了疑。 一个生了忌。 安国公余光瞧见若有所思的冯源时,袖中拳心微握时心中低骂:两个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麟卫的人去了定远侯府拿人,而皇宫这边,太子和沈家洗脱嫌疑之后,沈正瑜二人自然也不会落罪,只天庆帝到底觉得这二人无知,竟是会入了这么明显的套,简直跟沈忠康他们显得格格不入的愚蠢。 沈正瑜和沈长荣先出去后,沈忠康却主动提出将沈正瑜调离京城之事。 天庆帝皱眉:“此事既与他们无关,何必请调?” 沈忠康摇摇头:“老臣感激陛下宽宏不曾怪罪,可是犬子这次行事实在是没有防人之心,好在陛下洪福齐天方能化险为夷,可是下次呢?” “他这些年过的太过安稳,能力平庸又没什么大的功绩,反倒因为留在老臣身边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连带着让长荣那孩子也变得自负狂妄。” “老臣身处朝中难免会有得罪人的时候,那些人对付不了老臣,却总会拿着府中人下手,陆弢之事这般明显他们都能上套,老臣实不敢再将人留在京城。” 天庆帝想起沈正瑜父子也是被蠢的直摇头:“那你想将他调去何处?” 沈忠康沉吟:“先前西北晋河县缺个县令,就让他去。” 天庆帝挑眉,万没想到沈忠康能这么狠,那晋河是什么地方,又荒又穷,几乎都快到西北边地了,他还想着沈忠康所谓的历练是将人送去富庶之地,哪想到居然送去那么荒的地方。 太子忍不住在旁说道:“次辅,那晋河太乱,又离朔州不远,这次您替父皇拟诏传旨给西陵王,说不准会被他记恨,若将人送去晋河,我怕西陵王府的人会为难他。” 天庆帝点点头:“太子说的有道理,你就算要叫人历练也不必送去那般荒凉之地。” “朕记得呈州下辖不是有个县令因为之前掺合到漕运的事情,后来被罢免了?那位置可还空着?” 太子想了想才迟疑着说道:“应该还空着,那个陶县令阳奉阴违,暗地里干了不少事情,先前还差点害了长垣,呈州官员调换前些日子才彻底定下来,祁县的县令应该只是让人暂代。” 天庆帝道:“那就让沈正瑜去。” 第277章 无知小儿 “陛下不可,那地方事关漕运” “朕相信沈家人。” 天庆帝或许对沈家有过嫌隙,也因为太子和永昭的事怀疑过沈家,可关乎沈家人人品他却是信得过的。 况且漕运上如今都是他的人,若沈正瑜前往江南沈家也必会让人同行,有人盯着,沈正瑜就算真在漕运之地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可是”沈忠康想要说什么。 天庆帝就打断了他:“朕知道你想历练子侄, 可晋河那地方不合适,况且朕有意让你接了陈卿的位置,这个时候将你儿子发配到西北,旁人会怎么看你,那阁中之人又怎会服你?” 最重要的是,天庆帝是不会让沈家的人跟西凌王府的人靠的太近,既是防备西陵王抓了“人质”,也是怕沈正瑜成了西陵王和京中的桥梁, 万一再勾连上太子 天庆帝决不允许。 “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便让吏部下调令,太子去办。” 太子点点头:“儿臣遵旨。” 沈忠康见天庆帝旨意已下,也只能皱着眉答应下来。 元辅的事情天庆帝早已跟陈寅商量好,既露了口风便也打算正式将旨意发下来,低声说了几句关于西陵王的事后,天庆帝就让太子和沈忠康他们走,将薛诺留了下来。 沈却虽然早知道薛诺今日入宫是为着什么来的,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薛诺满是担心,他担心的不是天庆帝会将薛诺如何,而是怕她会忍不住朝天庆帝动手。 这一幕落到天庆帝眼里,却只以为他担心薛诺,他忍不住朝着站在一旁的少年说道:“这沈家小子一副朕要吃了你的架势,倒也不枉费你一片真心待他。” 薛诺嘟囔:“陛下又不是老虎,干嘛吃人。” 天庆帝闻言睨她一眼:“你倒是敢说。” 领着人到了后殿休憩之处, 见她脸色不大好, 站在那儿跟风一吹就能跑似的,天庆帝朝着对面扬扬下巴:“坐吧, 不必多礼。” 薛诺谢恩坐下之后,天庆帝才问:“伤怎么样了?要不要找太医替你看看?” 薛诺连忙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些皮肉伤,我以前在延陵的时候跟人打架时伤得比这厉害的可多了去了,这点儿皮肉伤我多吃几顿好的养一养就没事了,不用找太医!” 天庆帝要不是那天亲眼瞧见她伤势,又听宁敬水说她伤势多重,恐怕就信了她这番鬼话了:“朕看你不想找太医才是真的。” 薛诺顿时苦了脸:“陛下,那太医扎人可疼了,他给的药也好苦” 宁敬水那老家伙寻着机会就折腾她。 早上起来喝的那碗药里起码放了三四倍的黄莲,苦的她胆汁都快吐出来。 天庆帝被她皱着脸的模样逗笑:“药哪有不苦的?” 薛诺敬谢不敏:“反正我不要,求陛下开恩,可别让太医再来折腾我了。” 谷杛 天庆帝见着这半大小孩儿喜形于色,那长得好看的脸上一会儿一个表情的,就跟开了染坊似的,他觉得颇为有趣。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性子这般直白之人,也难怪那沈家小子离开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薛诺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性子还真的容易闹出是非。 不过天庆帝倒是很喜欢,他身边的人哪怕再忠心的,也多多少少会有点儿自己的小心思,像是薛诺这般浅显易懂的倒显得特殊起来。 天庆帝逗着薛诺说了会儿话, 这才说道:“之前林间你救了朕也算立了大功,朕还没想好怎么报答。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不如朕赏你个官当当?” 薛诺连忙摇头:“我可不想当官儿。” “为什么?” “当官多累啊。”薛诺满脸嫌弃,“沈却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点卯,有时候忙到半夜才回去,我看沈次辅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忙的跟驴似的,天天都没个停歇的,我可不想跟他们一样。” “没出息!”天庆帝斥道,“好男儿志在朝堂,建功立业是多少人的梦想,年纪轻轻的嫌什么苦累?” 薛诺被训斥有些不服:“可不当官也能干其他的啊,这当官有什么好的,当清官儿委屈自己,又穷又累还被人排挤,到死都出不了头,当贪官倒是富贵一时,可祸害百姓不小心就会掉了脑袋。” “陛下您瞧瞧这朝里的官老爷,有几个不是活的战战兢兢的,而且一旦当官处处都是规矩。” “我这人最小气了,受不得委屈又忍不住旁人指点,沈却和次辅还说我睚眦必报小心眼,说我这种不小心就能走了歪路,您说我要真当了官万一跟人闹起来最后成了大奸臣怎么办?” “我娘知道了棺材板会压不住的。” 天庆帝被她的话说的无言以对,忍不住就冷嘲地瞪了她一眼:“朕看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会道的。” 薛诺半点没察觉被嘲讽,反而乐淘淘的:“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要是去当个说书的保准能天天满堂。” 天庆帝:“” 出息! 他就没见过这么没志气的人,这满京城的小子混账的不少,可再混账的见了他那也都得正正经经做出个勤奋上进的样来,可薛诺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有多不上进。 还说书的! 哪怕这不是他儿子天庆帝脑仁突突的,这要他生出个这么摆烂不上进的,非得抽条子打死不可。 薛诺半点儿没意识到天庆帝心里想什么,反而探着脑袋在旁叭叭: “我觉得当官的还不如经商的呢,活的自在又富贵,您瞧瞧白锦元那花孔雀,比我还不如,可有白家给的底子过的多滋润。” “我以后也想经商去,当大晋第一商人,赚很多很多的银子,到时候陛下朝中要是缺银子了尽管问我要,我不收陛下利息” “你想的倒美!” 天庆帝没好气的拿着个果子就砸薛诺脑门上,又是好气又是带着薄怒,“朕的朝廷要是都没银子要管个私商借了,那朕这皇位也不用坐了,天下早完了。” 第278章 敢不去,打断腿 薛诺原本还笑嘻嘻的,见天庆帝动了气这才抱着果子收了嬉皮笑脸,只那眼珠子还不老实憋着一股子倔劲儿,摆明了不服气。 天庆帝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子就是个没志气的,只想着吃喝玩乐,什么不比非得跟白锦元那小子比浑。 他神色微沉地说道:“你拿白锦元来比, 可你有没有想过,白锦元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康王府替他撑着,你呢?” “我有沈却啊。”薛诺脱口而出。 天庆帝冷哼了声:“沈却待你是不错,可那是因为他还年轻性子也没染了欲望野心,谁能保证他浸淫朝堂多年后能一直不变, 永远都像是照顾弟弟一样照顾你?你可别忘了,你不是沈家人,你还有个姐姐。” “等沈却将来成婚生子有了自己更在意的人后, 你确定他还能一直护着你们姐弟两?” 薛诺愣住。 天庆帝见她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忍不住摇摇头。 这就是个孩子,眼皮子浅的哪想过将来? “朕记得刚才沈忠康说过,你之前教训沈家欺主的下人时就险些被他误会赶出府去,这次沈却拦了,可下次呢?沈氏一族族人极多,不是人人都像是沈却能容得下你们,人生还长,你难道真想把一辈子寄托在沈家身上?” “万一沈家哪一日待你不如现在,又万一将来你和沈却生了嫌隙,你又该如何?” 薛诺张了张嘴,瑟缩着没说话。 皇室尔虞我诈太多,天庆帝面色冷淡:“你说你想行商不想入仕,那你有没有想过行商若真那么好, 又何来的士农工商商最低贱?多少商户想尽办法供养子侄念书就是为了能得个一官半职庇佑宗族,为此散尽家财的不在少数。” “白家的确是商户起家,可百年氏族也出曾过不少能人,姻亲更是有康王这般皇亲国戚,足以庇护那诺大家产,可你呢。” “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你就算能赚得再多的钱财,没有足够的能力那就是抱着金子招摇过市的稚童,谁都能够要了你的小命。” “远的不说,就说沈家,你能保证你富可敌国之后沈家还能容得下你,沈却他们也还能初心待你?” 薛诺听着天庆帝的话,脸色微白了些:“沈却不会” “他是不会,沈家其他人呢?” 薛诺:“” 天庆帝冷声道:“还有你姐姐,你依附沈家,难道也让她一个女子跟着你一起依靠沈家?远的不说,就说靖安伯的事情你想过没有?” 薛诺扯了扯袖子低声道:“我姐姐又没跟他正式成婚” “那又如何?” 天庆帝觉得眼前这小孩实在是单纯,“他是堂堂靖安伯,是朕亲封的五城兵马指挥使,他若想要个女子多的是办法让你姐姐从了他,到时你欲如何?求沈家?还是求太子,亦或是仗着救驾的功劳来求朕?” 薛诺紧抿着嘴唇,像是被天庆帝说中了心思, 沉默了半晌才像是试探着的问了一句:“陛下会护着我和姐姐吗?” 天庆帝没说话。 薛诺脸色一点点的白了下来,桃花眼微垂时,刚刚还跟只小公鸡似得扬着尾巴炫耀的样子这会儿像是落汤鸡。 见他半晌不说话,眼前的少年一点一点揪紧了手指,脸色也绷紧了苍白。 天庆帝说道:“朕自然会护着你。” 谷嵂 薛诺猛地抬头,眼里全是猝不及防的惊喜。 “这一次看在救驾的功劳上,朕自会给你姐姐一个公道,可下次呢,你让谁来帮你?你姐姐那容貌,你护得住她吗?” 薛诺下颚绷紧。 天庆帝见她沉默时眉眼间多了些思索,心道这小孩儿也不是无药可救,他点到即止并没再多说,只淡声道:“你姐姐的事情朕会好好考虑清楚,至于你,往后别说什么不想入仕的话了。” “朕听太子说过你天资聪颖,之前在林间与野狼搏斗时也有胆识,这般好的天赋别浪费了,等养好了伤就去国子监读书。” 薛诺张嘴就想拒绝:“我不” “这是圣旨。” 天庆帝没等他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就说道,“抗旨是要掉脑袋的,救驾之功也没用。” 薛诺眼儿瞪大。 天庆帝说道:“到时朕会跟国子监的人询问你学业,要敢惫赖,朕就把你姐姐赐给萧池。” 薛诺桃花眼都瞪圆了,半晌恼怒:“陛下你不讲道理!” 天庆帝淡声道:“朕是皇帝,不用与人讲道理。” 薛诺语塞,瞪眼了半晌只能生了闷气,扭头时气得脸都圆了。 天庆帝心情甚好的轰走了气冲冲的薛诺之后,瞧着她跟个炮仗似的离开,忍不住就笑出声,原还想着随便给点儿好处打发了这小子,可没想着小家伙这般有意思,心思纯粹却不愚钝,好好培养一下倒的确是个好苗子。 “去沈家交代一声,回头让这小子去国子监读书。”顿了顿道,“敢不去,打断腿。” 旁边太监瞧着完全是说笑口气的天庆帝,垂头感慨那薛小公子是真的入了陛下的眼了,低声应道:“奴才遵旨。” 想起那小家伙气冲冲的样子,天庆帝又笑:“去库中取些东西送去沈家给他们姐弟,免得那小子嘀咕朕小气。” “那靖安伯” 天庆帝神色微顿,手中摩挲着指尖的玉扳指。 萧池既跟西陵王无关,他倒不想为着那薛氏就严惩了这难得能由着他驱使的悍将,只薛氏之事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否则薛诺那小心眼的小子非得闹翻了天不可。 “先关几天,去去他身上的匪气。” 那太监闻言应是后,就悄然退了出去。 薛诺出了大殿,脸上还气着,等被领路的小公公领着去了东宫之后,周围再无外人,她脸上那股子被逗弄的气恼才散了个一干二净。 眉眼清冷下来,薛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想起刚才天庆帝那笑容满面的样子就忍不住嗤笑了声。 果然皇帝当久了,什么样式儿的都见过了后,反倒对又莽又纯还没脑子的格外欣赏。 如同刚才装疯卖傻的她。 又比如萧池那头蛮牛。 第279章 废物利用 “薛公子这边走。” 太子身边的潘青领着薛诺进了东宫正殿,就见沈却和太子都在那边等着。 沈却见她回来就连忙起身:“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薛诺神色淡定的走到一旁,朝着太子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后,这才说道,“陛下可比有些人好哄多了。” 只要姿态放低些,人蠢点儿,别显得太过精明和野心, 既满足了他高高在上的心里,又能让他觉得聪明好拿捏,天庆帝就不介意格外仁善些。 薛诺瞅了眼太子有些意味深长:“殿下先前到底是为着什么,能被人逼得那么惨?” 太子:“”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这小兔崽子是在嘲讽他。 沈却轻拍了她后脑勺一下:“别放肆。” 薛诺沈却带到一旁坐下,下头的人就送了茶水过来,只沈却和太子跟前都有一盏热茶,唯独薛诺面前的托盘上摆着的居然是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闻着那扑鼻的药腥味道,薛诺脸色比汤药还黑。 沈却朝着她说道:“你先前进宫动静闹的不小, 宁太医怕你在宫中误了喝药的时辰,特意让他身边的药童踩着点儿送过来的。” 他摸了摸药碗,滚烫的汤药放了一会儿已经温热,端着药碗递到薛诺面前, “刚好不烫了,喝吧。” 薛诺:“我肚子饿了,吃完再喝。” “宁太医说了,饭前服药。” “” 那老头子害她! 薛诺想要狡赖不喝,可沈却就那么端着碗盯着,旁边太子也是笑眯眯看着她,她只能捏着鼻子一口将药灌了下去,随即被那冲头的酸苦味道弄的脸都绿了。 旁边沈却熟练的将掌心的糖莲子塞进薛诺嘴里。 太子见状直笑:“有那么苦吗?” “殿下尝尝?” 薛诺汲取着糖莲子的甜味,却还有股子药苦味道在唇齿间。 太子见她皱着眉眼一脸丧气的模样笑得不行,倒也没跟薛诺斗嘴,只让人送了几盘点心过来, 又吩咐下头的人备膳, 留了薛诺和沈却一起在东宫用饭。 东宫是单开了小厨房的,只太子年少时从不曾开灶,直到近几年宫中乱起来,几位皇子成年之后夺嫡之心日益膨胀,太子屡次遭遇危险,这东宫里的小厨房才用了起来。 太子妃领着人送了饭菜上来,知道太子要与二人商量事情,便与沈却他们招呼了一声,主动带着宫中下人离开。 等人走后太子才指着桌上饭菜说道:“尝尝吧,我这宫里的厨子可是连御膳房都比不上的,特别是这道鱼羊烩,别看食材简单可最是考验火候” 薛诺执箸瞧着碗里放着的细嫩羊肉,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太子。 她记得太子是不喜羊肉的,总觉得味膻,反倒是母亲最喜欢吃羊肉,每次带着她进宫陪着天庆帝用膳时桌上总会有一道羊肉的膳食。 谷璉 薛诺低头尝了尝味道,那汤汁裹着的羊肉炖的软烂入味,鱼肉的鲜香溢满口腔,羊肉连半点膻味都没有,反而汤汁带着一丝丝的辛辣味,可当回味时又有一丝的甘意。 她眸色微变:这是 “怎么样,好吃吗?”太子笑问。 薛诺点点头:“好吃!” 太子眼眸弯起来:“喜欢就多吃一些, 我问过宁太医,她说你身子虚的很,羊肉温补又能强身,等回去后让沈家的厨子也做些给你吃,早些将身子养好起来,免得天冷了难捱。” 太子性子本就温和,说话更是温声细语。 见薛诺碗里空了,他顺手拿着汤勺舀了些放在薛诺碗中,顺口说了句“小心烫”。 有那么一瞬间,薛诺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跟太子一起吃饭时,那时候他也总像是这样替她和元璟盛汤夹菜。 太子盛完汤后替沈却碗里也舀了些,见沈却一动不动顿时笑道催促: “还愣着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在我这用膳还要客气一二?赶紧自己动筷,我特意让膳房做了两道你爱吃的。” “多谢殿下。” “谢什么,又不是外人。” 桌上饭菜味道都是极好,太子用饭并没太过精细,反而饭里混着些粗粮。 三人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太子一边夹菜一边说道:“那墨条的事情算是过去了,你二叔和沈长荣这次吃了教训想必都会收敛,父皇已经答应将沈正瑜调往呈州祁县接替陶纪的县令之职,估计最迟下个月就得走。” 先前沈忠康跟天庆帝商议此事时薛诺在外面候着,闻言她皱眉抬头:“为什么将人送去江南?” 薛诺神色不解:“祁镇那边有私盐矿井,规模还不小,陶纪走后也必会有其他人觊觎,那般富庶之地寻常人都容易出了问题,更何况是沈正瑜。” 虽然接触不多,可薛诺看得出来沈正瑜贪功冒进心性也不算好,最重要的是,他先前敢在漕运动手就说明他贪财。 沈家满门清贵,沈正天沈正咏他们也都是正派人,唯独那沈正瑜就跟一片好竹林里突然冒出来的坏了根茎的笋一样,把人送去江南就不怕出事? 沈却伸手夹了点青菜放在薛诺碗中,等放下公筷后才说道:“是詹大人建议的。” 薛诺挑眉:“詹四叔?” 太子在旁点点头:“沈次辅和长垣最早是打算将沈大人送去偏远之地,是詹大人说,与其将人送往无用之地倒不如送去江南。” 沈却在旁说道:“二叔性子本就有些左,长荣更是,这次的事情虽然能让他们吃了教训,可如若真将他们送去偏远之地,二叔恐怕会以为是沈家放弃了他们。” “祖父月底便要接了阁中要职,眼红他想要找茬的人绝不会少了,将二叔他们送走固然省事,可就怕有人拿了他们二人来对付祖父和沈家。” 除非能将两人驱逐出沈家,否则一旦沈正瑜和沈长荣惹出是非,沈家谁都逃不掉。 沈却神色淡淡地说道:“二叔那性子已经很难改了,但是长荣还有得救,将他跟二叔二婶隔开好好板正板正还能改的回来,而且祁镇那地方特殊,若叫旁人占了去了反倒麻烦” 照詹长冬的意思,与其将沈正瑜远远发配了,倒不如废物利用。 等沈正瑜去了呈州后,沈家派人随行,届时漕运上很多事情太子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沈长荣和沈长瑞继续留在京中进学,有这两个儿子牵制着,沈正瑜想来也不敢做什么。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死性不改敢乱伸手去贪些不该贪的,詹长冬留在江南的那些人脉也足以剁了他爪子。 第280章 陆弢死了 薛诺想了想觉得沈却说的也有道理,有詹长冬的人看着,沈忠康也不会就那么放任沈正瑜一个人去江南。 祁镇那地方别看着不大,可于漕运枢纽,又在呈州要害之地,再加上扈家私开的盐井。 这次漕运出事之后,祁镇附近新扩的码头大了好几倍, 几乎成了整个呈州往来消息最为灵通之地。 与其便宜了旁人倒不如找个自己人去,回头漕运上有什么消息沈家和太子这边也能及时知道,还不用担心被天庆帝怀疑。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吃着。 太子胃口不大,吃了些后就停了下来,倒是薛诺继续吃的满足。 旁边沈却见她没有停筷也跟着慢悠悠地吃着,时不时拿着公筷替薛诺夹几根青菜。 薛诺本就不喜欢菜叶子,筷子灵敏地避开去夹肉时, 就听到沈却若有似乎的低哼了声,她这才勉勉强强将那两根儿孤零零的青菜混着肉饭一起塞嘴里,颊边鼓鼓时趁着沈却扭头时就翻了个白眼。 沈却似有察觉突然回头。 薛诺跟变脸似的条件反射咧嘴就露出个笑来。 扑哧—— 太子在旁瞧着二人这番互动忍不住就笑出声,阿诺瞧着城府深,可有时候却孩子气的厉害,还有沈却,他跟沈却认识也有好些年了,哪怕对着沈家那几个小的也未曾见过他待谁这般仔细过。 事无巨细,哄药喂饭。 这还真把薛诺当儿子养了? 两人听到笑声同时回头看太子,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太子脸上笑意更重,眼见着二人茫然他摆摆手说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就是想起点儿好笑的事情。” “说起来今天这事还多亏了阿诺了,要不是他机灵,父皇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对咱们释疑,等会儿安国公他们把江毓竹锁拿回来之后,咱们再想办法探一探定远侯, 看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薛诺嘴里还包着饭,说话有些不甚清楚:“那殿下恐怕要失望了,他们十之八九带不回江毓竹。” 太子闻言挑眉。 沈却在旁解释说道:“那墨条毕竟不是经的江毓竹的手, 且他从猎场回来时就已经病重昏迷,眼下还不知道人醒过来了没有。” 要是寻常人拿了就拿了,可一个随时能倒下去的病秧子,想要不跟着安国公他们回来多的是办法。 比如朝着地上一躺,两眼一闭跟快断气似的,谁能将一个快要没命的人怎么样? 太子闻言忍不住道:“可还有定远侯呢。” 江毓竹能躲得过,定远侯难不成还能躲。 薛诺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嗤了声:“定远侯虽然是江毓竹他爹,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掺合进这件事情里来,他大可以说他不知情,而且江毓竹虽然跟沈长荣他们提过陆弢,可这件事情未必就能落罪在他身上。” “那墨是陆弢送的,跟沈正瑜他们接触的也是陆弢,江毓竹跟沈长荣说的那些话大可以推说是他从陆弢那里听来的,他也毫不知情只不过是去沈家贺寿时遇到了沈长荣有感而发顺嘴提了一句。” 只要他推说自己毫不知情,甚至说他从不知陆弢对沈家心怀恶意有加害之心,谁能奈他如何? 谷訹 所以这件事情最关键的还是在陆弢身上。 太子听着薛诺的话眼神疑惑:“既然难以入罪,那你们为何还要引着沈长荣说出定远侯府?” 沈却淡声说道:“因为我们的目标一开始就不在江毓竹。” 太子神色微怔。 “殿下可还记得那墨条搜出之后, 当时大殿之上众人的反应?” 沈却沉声说道,“如果今日这事不是个局,如果阿诺没有被召进宫时便先在圣前替殿下和沈家撇清了干系,甚至压着锦麟卫的人,让他们没有将二叔和长荣以罪犯之姿进宫,那今日之事会有什么后果?” 猎场出事,天庆帝身遭之物被人动了手脚险些丧命,人本就还在盛怒之中。 这个时候查出太子送的东西有剧毒,甚至还经了沈家的手。 沈正瑜和沈长荣都不是能经得住事的,惊慌恐惧之下很容易被人下了套,若再有人引导两句,或是提前准备了些什么,哪怕沈正瑜二人当着天庆帝的面说出东西是旁人给的,以天庆帝的多疑恐怕也会以为他们所说是借口。 天庆帝对东宫和沈家的信任从来都薄弱如纸。 太子细想之前大殿之中父皇刚听闻墨条有毒时的震怒,还有让锦麟卫锁拿沈正瑜父子时的冷然,忍不住后脊发凉。 当时殿中所有人的反应,包括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也都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冯源”太子说道,“你们想要试探的,是冯源?” 沈却点点头说道:“定远侯早年就交出了兵权,江毓竹又体弱多病寿数不久,那定远侯府说到底就只是个虚有其名的空壳子,可他们却能驱使萧池为他们所用,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无论是朗珂死后萧池突然被招安入京,还是后来萧池得陛下青眼入五城兵马司掌权,这都绝非是江家父子能够做得到的,而朝中能够左右陛下之意,甚至掌控京中局势得以随时应变的人屈指可数。” 沈却话音刚落,门前就突然传来脚步声,只见潘青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出事了。” 太子眉心一皱,就听潘青说道,“那陆弢死了。” 太子:“怎么死的?” “说是早间去陆家书房阁楼取东西时失足摔了下来,掉在了下面摆着的鹤嘴灯盏上,安国公带着人去时血流了一地,尸体都已经凉了。” 太子:“” 沉默了片刻,他才微嘲,“可真巧。” 宫中刚才出去拿人,陆弢就死了,还死的这么离奇。 沈却和薛诺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陆弢死了,那墨条的事就死无对证。 沈却朝着潘青道:“江毓竹也没带回来吧?” 潘青点点头:“安国公他们去定远侯府时,府中围了一大堆的大夫,江世子病重昏迷危在旦夕,那些大夫束手无策。” “安国公他们不仅没把人抓回来,定远侯还主动跟着进了宫,哭求着陛下请了两位太医去府中救人。” 第281章 穿帮 “呵!”薛诺冷笑出声。 太子紧抿着嘴唇,脸色也是忍不住沉了下来。 以他对父皇的了解,江毓竹若真病危,恐怕定远侯这一哭求,父皇刚对定远侯府升起的那点猜疑就会跟着烟消云散。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快要死的人会在暗地里搅风搅雨? 殿中气氛一时沉凝,薛诺问道:“宁太医从慈安宫出来了吗?” 潘青点点头:“已经出来了,刚回了太医院。” 薛诺朝着太子说道:“殿下不如让宁太医走一趟定远侯府。” 江毓竹若是真的命不久矣也就算了, 可他要只是伪装出来糊弄天庆帝想要撇清嫌疑的,薛诺就得让他假的也变成真的。 想要骗过宁敬水,那病秧子不折寿两年算她输! 太子显然也明白了薛诺的意思,如果江毓竹所为真有冯源撑腰,那先前很多针对沈家和东宫的事情锦麟卫那边就脱不了干系。 他不是一味仁慈手软之人,旁人都欺到眼前了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太子冷着脸朝着潘青说道:“去传孤的话,江世子病重, 孤心甚忧, 让宁院判亲自走一趟定远侯府,务必竭力保住江世子性命。” 从东宫出来时,外头天色阴沉沉的。 太子命人驾车将薛诺他们送出宫门之后,二人坐上沈家的马车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薛诺身上披着沈却的大氅,下摆太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她窝在马车边上扯着帘子瞧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薛诺说。 沈却顺着她目光看了眼:“深秋的天下一场雨就冷过一场,再过几日就该换了冬装了。” “你的衣物抱朴已经交给金风了,薛姑娘那头也不用着急,母亲已经交代下去让人准备了,过两日便能送过去。” 薛诺懒洋洋靠在一旁。 马车走动起来,离宫门远了后就能听到周围人声多了起来。 薛诺走到半道让赶车的姜成去买了几根糖葫芦,小心拿着油纸包好,就听到沈却问道:“你觉得陆弢的死是冯源做的,还是江毓竹提前就设好了局?” 薛诺头也没抬:“有区别吗?” 不管是江毓竹提前就准备了退路, 还是冯源临时让人动了手脚,陆弢一死,事情就断在了他一人身上。 薛诺将糖葫芦放好之后才说道:“不过有件事情倒是能确定, 不管定远侯府跟冯源之间有什么交易,江毓竹那病秧子跟冯源不是一条心。” 至少他动沈家这事,冯源绝不知情。 “还记得猎场里面那些行刺的人吗?” 薛诺见沈却皱眉只平静说道,“那刺客招供他早就已经到了京城,西陵王派他入京只是为了探听消息,与京中内应联系。” “可这次九黎山突然动手袭击圣驾,不仅暴露了他们和西陵王,甚至还殃及了西陵王在朝中的眼线。” 西陵王固然有反心,可他按捺多年显然不是那种会贸然行事的人,九黎山的计划漏洞百出,就连那刺客也说是突然接到消息才有猎场行刺一事。 这般匆忙且事先连半点布置都没有的计划,怎可能是西陵王和那内应会做的事情? 沈却闻言道:“你觉得西陵王的内应是谁?” 薛诺莫名挑眉:“你不是猜到了吗?” 谷罄 沈却神色阴沉了下来,他的确猜到了,可就因为猜到才越发心冷,那梦中薛诺与冯源为伍,却从头到尾都被冯源利用了。 哪怕后来的梦境之中冯源也没了踪影,哪怕最后站在高处的只有薛诺一人,看似权柄在握无人能以制衡,可那般弑杀阴狠、众叛亲离的小千岁却是冯源一手推出来的。 梦境里没有江毓竹, 可沈却满心的后怕。 他此时无比庆幸没有因为那梦境就贸然试探冯源。 马车刚走到主街时外面就下起了雨,等停到沈家门外时雨势已经瓢泼。 大雨砸在马车车棚上发出噼啪的撞击声,顺着车边落在青石地面上砸出一个个的水坑来。 门房的人撑伞过来接车中二人, 沈却先下了马车,一手执伞一手手扶着薛诺下来时,就听身前人突然出声。 “沈却。” “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却疑惑了下,刚想问她知道什么,抬眼就撞上薛诺微冷的黑眸。 她半蹲在车辕上,细碎的雨水顺着她头顶伞面滑落时,薛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疑心冯源,是把他当成了邱长青一样的人,你呢?” “成国公府的事情冯源帮过太子,他也从未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你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起疑,还借着沈长荣的事试探他?” 薛诺微眯着眼时,眼里透出几分危险。 沈却因她的话脸色瞬变,心口也剧烈跳动起来。 薛诺定定看着他,见沈却张嘴想说什么,眼神也露出些漂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哂笑了声收回目光,然后避开了沈却的胳膊跳下了马车。 赶来的金风连忙撑着伞在旁替她挡雨,而沈却站在马车前一动不动,垂眸看着自己伸出去的胳膊缓缓捏紧了掌心。 “公子?” 姜成忍不住出声。 刚才公子和薛诺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吵架了? 沈却嘴唇抿成了线,握着手中的伞柄片刻,才朝着姜成道:“先进去。” 沈家这边因着沈正瑜他们的事乱成一团,沈忠康去了一趟陈寅府中也才刚回来不久。 沈却跟在薛诺身后回府之后尚且来不及寻她说些什么,就被府里的人也请去了议事厅那边。 沈忠康刚与沈正瑜说了外调的事情,沈却他们走到厅外就听到里头沈正瑜的声音。 “为什么要调我出京?陛下都没问罪,这事情也跟我和长荣无关,是那陆弢算计了我” 沈长荣也是急声说道:“祖父,我和父亲无意害大哥和太子,我们也不知道那墨有问题,是定远侯世子算计我们,求祖父不要将父亲调出京城。” 薛诺心情不好,刚巧听到沈长荣这话站在门外就冷嘲出声: “不调出京城,留在京中好让陛下时时记得你们的愚蠢,还是让陛下心中留根刺,记着你们父子两曾险些害他性命?” 沈长荣怒目而视。 薛诺讥讽:“沈二公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天真的以为陛下未曾问罪你们,今日之事就能当作从没发生过?” “要不是太子替你们求情,要不是我入宫后装疯卖傻替你们全了今日之事,将沈家和次辅摘了出来。” “光是将毒物送进宫中谋害圣驾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你们整个沈家替你们两个的无意和不知情陪葬!” 第282章 薛怼怼 沈长荣被薛诺毫不客气的话说的脸涨红。 沈正瑜怒道:“我们沈家议事,与你何干?” 薛诺淡嘲:“沈二爷这般硬气,先前锦麟卫来带你们进宫时倒是别腿软。” “” “那马车送二位进宫损了你们的威风,早知沈二爷骨头这么硬,我就不该多管闲事,白白耽误了京中百姓瞻仰二爷英姿。” “你!!” 继沈长荣之后,沈正瑜成功被薛诺怼的脸色铁青。 薛诺心情不好, 不耐烦应付沈家的事情,她满脸冷淡地朝着沈忠康拱了拱手:“老爷子处理家事,我不便掺合,就先下去了。” 沈忠康瞧着薛诺嘴巴毒的跟开过光的一样,三两句话就将自家那二儿子气得抖成了筛子,而她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他不由看向跟在薛诺身后进来的沈却, 却见自家孙子紧抿着唇脸色也不大好。 他朝着姜成挑挑眉:谁招惹这两了? 姜成无声摇摇头,他到现在也还一脑袋的茫然, 明明出宫的时候大公子和薛小公子还有说有笑的,可门前突然就翻了脸,他也是搞不清楚怎么了。 沈却看了薛诺走远的背影片刻,才收回目光朝着沈正瑜说道:“二叔,你既是被锦麟卫带进宫的,想必也该知道他们来时的态度。” “今日之事陛下是对沈家起了疑的,否则锦麟卫的人不敢冒犯沈家女眷,若非阿诺保了你和长荣颜面,进宫就立刻替你们二人和沈家撇清了干系,沈家没那么容易脱身,恐还会牵连到太子。” 沈正瑜和沈长荣都是脸色难堪。 吴氏捏着帕子躲在一旁,这会儿见沈却教训二人忍不住就出声:“他帮了长荣他们又怎么了,沈家供他吃喝收留他和薛妩,将他养的跟府里公子似的,他回报一二不是应该的吗” “娘!” 沈月婵脸都色一变, 伸手就拽吴氏袖子。 沈老夫人更是被吴氏的话气笑:“应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旁人就活该拿命替你们拼死拼活?你们自己惹来泼天祸事,人家帮你们那是仁义, 不帮你们就算真死了那也怨不得别人。” “你哪来的这么多理所当然,还敢说应该?!” 吴氏被骂的抬不起头,却还是忍不住辩解:“我们又不是故意惹祸,都怪旁人算计” “要不是你心比天高,处处都想跟大房别矛头,还怂恿着长荣什么都要跟长垣攀比,人家怎么能找了机会算计你们?这沈家满门子的人,人家怎么不找长林,不找长瑞?不找老三他们?!”沈老夫人气声骂道。 等骂完了吴氏,她才看向一旁的沈正瑜:“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知情,说你不知被人算计,你到底是不知道还是被名利蒙了眼,明知那陆弢找上长荣不切实际,却只顾着跟人炫耀得意,丝毫没想过中间有什么问题?” “我”沈正瑜张了张嘴。 沈老夫人见他说不出话来,直接骂道:“你要是真没想过,那就是你没脑子,要是想过却还存侥幸,那就是坏了心眼!” 谷潀 她看向二儿子时满眼都是失望, “你总说你父亲偏心你大哥, 可你不想想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让你父亲看得上的。” “这几年沈家不好过,连府中孩子都知道收敛言行不敢行差踏错,怕被有心人所害,可你倒好,一脚踩进旁人挖好的坑里深怕人家算计不到你,你只一心惦记着让长荣走了捷径,就半点没想过陆弢能看上你们什么。” “是看上你们好高骛远,还是看上你们自负无知?!” “你还有脸推脱说你不知道,宫里走一遭险些落罪都不知道错在哪里,沈正瑜,你简直太叫人失望了!” 沈老夫人是个性子很好的人,特别是这几年开始礼佛之后,她性子更加平和,将府中所有事情都交给儿媳打理,也从未曾这般疾言厉色地训斥过府里的人。 沈正瑜脸色发白。 沈长荣在旁也是死死垂着脑袋,紧咬着嘴唇时红了眼睛。。 沈忠康并没急着开口,他是一家之主,也是沈正瑜和沈长荣心存怨怼的人,他们本就觉得他偏心,有些话若他来说沈正瑜他们只会心生怨恨越发不满,可由向来慈爱也对府中一视同仁的沈老夫人来说却不一样。 见沈老夫人气得厉害,沈忠康伸手轻拍了拍她,这才神色平静地看向沈正瑜:“你不想出京?” 沈正瑜抿唇没说话。 沈忠康看着他:“陆弢死了。” 沈正瑜猛的抬头时脸色大变。 “你和长荣进宫之后不久,陆弢就从阁楼上失足摔了下来,本该在桌上的鹤嘴灯落在地上穿胸而过要了他的命,安国公和冯源奉命前往拿人时,他尸体还温热着,血流了一地,死不瞑目。” 沈正瑜脸皮子一颤,一旁沈长荣更是吓得脸惨白。 他们进宫是乘的马车,进宫后不出片刻陛下就下令让安国公他们就出宫拿人,期间连半点消息都没走漏,可陆弢就那么被人灭了口。 沈忠康看着二人说道: “江毓竹病重垂危,陆弢死了罪魁也没了,要是找不到那个献墨给陆弢的商人,这次的事就会跟刑部下毒的案子一样不了了之。” “陛下不会***家,也寻不到罪魁,但这件事情却会成了他的心头刺。” “他每见你一次,就会想起你的贪心和愚蠢,每多见你一次,就会想起你和长荣被人算计险些连累了太子危及皇室。” “你也不是第一天入仕了,想必不用我提醒你在朝为官圣意有多重要,哪怕今日陛下没有严惩你,可你在他眼中就是个小利便可诱惑,为人蠢钝、贪功冒进又不堪大用的人。” “你以为你留在京中还能坐稳你现在的位置?还是觉得你将来还有什么前程?” 沈忠康比起沈老夫人刚才的怒骂,可谓是格外的心平气和,可他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开了锋的利刃,剐的沈正瑜皮开肉绽。 这比棍棒加身还要让他难堪。 第283章 想好怎么糊弄我了吗? 沈正天坐在一旁一直格外的安静,不仅仅是因为他和沈正瑜关系不好,也是不想让二房的人觉得他是在落井下石。 可到了这时候他依旧忍不住开了口:“二弟,谋害圣驾哪怕是无心之举,朝中御史也不会放过你。” “攻讦沈家的人会把你当了靶子,想要拉父亲下去的人也会把您当成了能将沈家砸下去的凿石,一次两次陛下不会计较, 三次五次也能压了下去,可若是日日有人在他耳边提及,二弟觉得沈家和父亲的脸面能够保你多久?” “你已经入仕,就算帝心猜忌左不过就是再无晋升,可是长荣和长瑞呢?难道你也想要让他们陪着你从此再无前程可言?” 沈正瑜忍不住扭头看向沈长荣,再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沈长瑞。 厅中其他人都是不敢说话,沈正瑜沉默不语。 沈忠康也没逼他, 只是说道:“让你离京是我跟陛下求来的,既是想要你离开京城出去历练一番, 也同样不想让你落到陆弢的下场,你如果真不想走沈家也能庇护你,只从此往后你就只是沈二爷。” “只要你说一句你不想离开,我立刻就进宫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沈正瑜听懂了沈忠康的意思,也知道那一句“沈二爷”意味着什么。 他若应了这话,就能安安稳稳的留在京中,在沈忠康和沈正天他们的庇护之下过他富贵显耀的生活,可从此之后他也只能是沈家二爷。 沈家将来如何,族中所有决策,甚至于沈家的前程和门楣都与他无关。 整个厅中的人都是一声不吭,就连之前叫着不肯离京的吴氏也是闭嘴不言。 众人皆是看着沈正瑜,想知道他怎么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沈正瑜只觉得沈忠康的目光和周围凝滞的气氛压得他肩头都抬不起来,眼里的的不忿褪去之后,他沙哑着声音道:“我离京后, 长荣呢?” 沈忠康说道:“长荣性子偏激, 眼界也太窄, 我会将他送去云麓书院交给山长亲自教导。” 沈正瑜闻言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我去江南。” 沈忠康留了沈正瑜他们几兄弟说话,既是交代沈正瑜离京后的事情,也是安排府中随行之人。 吴氏看着沈正瑜离京的事定下来后,总觉得其他两房妯娌跟她说话时像是在看她笑话,从厅内出来之后脸色不好的领着沈月婵匆匆离开。 沈却从厅内出来时候,心思早就飞到了弗林院那边。 他正思索着薛诺那话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猜到了什么,想着他等下该怎么去面对显然动了气薛诺时,就听到身后沈长荣匆匆叫他。 “大哥!” 沈却停了下来,撑着伞回头时就见沈长荣快步走了过来。 沈长荣先前被锦麟卫的人动过手,身上衣衫皱巴巴的,鞋上沾着泥浆,半点没有平日里处处留意形象的光鲜。 等到了近前之后站在沈却身前不远,他嘴唇开合了几次,才说道:“那墨条,我没想害你。” “我知道。”沈却道。 沈长荣蓦地抬头。 沈却神色温和:“你平日里固然要强了些,也处处都想要与我别矛头,可你断然没有害人的心思。” “你我是至亲兄弟,血脉相连, 就算关起门来闹得再厉害,你也绝不会帮着外人来害我。” 猎场时沈长荣虽然跟着沈家政敌来往, 可他的确没有做过危及沈家的事情,哪怕有平远伯府那些人撺掇,他也没答应来害他。 沈长荣眼圈忍不住泛红:“我以为你会怪我” 沈却失笑:“为什么?” 见沈长荣欲言又止,他笑着说道:“难道因为你总跟我别矛头?” 沈长荣有一瞬间的心虚。 谷棋 沈却笑了笑:“你是我弟弟,在我眼里你和长林、长瑞没什么区别。” 他脸上多了些正色,很认真地看着沈长荣说道, “你一直不服气我,也觉得你不比我差,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比我出众的人比比皆是,我也只是因为生在沈家才能于起步时便胜人一筹,你要强没错,可你不该把眼睛放在我身上。” “云麓书院汇集天下英才,出类拔萃的更是比比皆是,祖父送你去那里就是想要让你知道,你一直想要攀比的人放在那里只不过是个寻常人。” 他说完后拍了拍沈长荣的肩膀, “去了书院好好用功,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沈却持伞离开之后没多久,姜成就拿着个瓷瓶快步走了过来。 “二公子,大公子说之前在宫里时就瞧见您胳膊有些不对,怕是伤着了,这药油是他自己用的,您拿回去让人替您揉揉。” 沈长荣接过瓷瓶,眼里酸涩时连忙斜了伞挡住了自己的脸:“替我谢谢大哥。” 姜成点点头:“好。” 沈却踩着风雨回了弗林院时,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抱朴踪影。 他原是想回房去的,可想起薛诺迟疑了下,脚步一转就朝着跨院那边走去。 等到了月牙拱门附近,就隐约听到那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熟了没?” “熟了吧,皮都炸开了,我瞧着里头肉都软烂了。” “好香啊,嘶好烫!” 沈却早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甚至都想好了薛诺真要发火时,他该怎么解释,该怎样让她不对他起了戒心甚至不误会他,可谁想到进了跨院却瞧见这般情景。 院中大雨滂沱,那屋前房檐之下,之前还一脸寒霜毒舌的薛诺蹲在那里,旁边站着薛妩和金风,而本该在正院那边的抱朴则是蹲在薛诺身旁,手里拿着个东西拨弄着中间放着的碳炉子。 薛诺手里捧着个烤番薯,烫的嗷嗷叫也舍不得松手。 旁边薛妩连忙递了帕子给她包着,她却还趁机咬了一口扒开皮的地方,然后烫的张大了嘴直吸气。 沈却:“” “公子。”抱朴瞧见沈却后连忙起身。 薛妩扭头见是他来了也是笑道:“沈大人来了,你这来的可真巧,正好这番薯也烤好了,沈大人也尝尝?” 薛诺在旁哼了声:“沈公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东西哪能入了他的眼。” 薛妩:“?” 薛诺面无表情地将番薯给了薛妩他们一人一个,剩下的直接用衣裳兜着,连个崽儿都没留,板着脸就扭头直接进了里屋。 沈却:“” 他就知道没那么好过。 见薛妩他们都是有些茫然,显然不知道薛诺怎么了,沈却颇为头疼地说道:“薛姑娘,我有点事情想要单独跟阿诺说。” 薛妩只以为两人闹了别扭,善解人意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合欢苑。” 抱朴识趣的抬着炉子去了一旁,金风却杵在门前一动不动。 沈却也没想着自己能叫金风离开,只假装没瞧见这么个人,对着那敞开的房门像是有洪水猛兽似的,思衬了半晌说词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只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那头薛诺就“砰”的一声将手**薯扔在桌上,抬眼看着他。 “沈公子想好怎么糊弄我了吗?” 第284章 表明心迹 沈却瞧了眼滚到桌边的番薯,总觉得薛诺砸那玩意时有点儿像是在砸他脑袋,他头皮莫名麻了一瞬,原本的说辞愣是忘了个干净,半晌只憋出来一句:“没想糊弄你。” 薛诺嗤了声:“那沈公子倒是说说,你当初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沈却张嘴想说话。 薛诺就冷嘲:“你可别告诉我扈家门外你是路见不平,还是你又想跟说你是梦见我砸了你们沈家祠堂, 所以第一次见面你就跟我过不去!” 沈却:“” 他倒是想说一句他是真梦到了,可总觉得他要是说了,薛诺能立刻跟他翻脸。 沈却气虚:“我当初去江南的确是为着你。” “唰!” 薛诺摸刀就想宰了他。 沈却眼疾手快一把抓着她腕子急声说道:“你先别动手,我去江南的确是为了你,可我一早并不知道你身份,我在祁镇时也根本不知道你与永昭公主府的关系。” 薛诺冷笑:“接着编!” 沈却紧紧抓着她手腕,想要找个什么说词能让她相信他从没骗她,可想来想去却发现不管怎么说都有漏洞,他去江南寻人是事实,后来屡次为难薛诺与她交际也是事实,无论说什么都绕不过去。 眼见着薛诺寒霜覆面,眼里全是冷怒疏离。 沈却突然便觉得他这次要是骗了薛诺,他们便就此完了。 薛诺的性子太决绝,永昭旧事磨去了她所有的忍耐和心软,她也容不得身边人有半点欺骗,一旦他现在说了谎,往后就要源源不断的去圆谎,他既不想骗她,也不觉得他有能力瞒得住她一辈子。 “不管你信不信,我之前是真不知道你身份。” 见薛诺冷眼看他,沈却松开她手腕退后了半步, “今年一月初,太子坐骑被人动了手脚,我为救太子受伤昏迷了三日,那三日便被困在一场梦境之中。” “梦里已是几年后, 太子身亡,皇室倾轧, 朝堂更是乱成一团,你以瘦马身份混入四皇子府,挑拨他与其他人争斗,一步步得权之后大肆杀戮朝臣排除异己,后来更是认了冯源当义父。” “梦里你冷绝狠辣,对人从不留情,为夺权与冯源内外勾结,挑唆皇子争斗,拉拢康王谋逆,最后坑了康王拿了陛下,推了年幼的六皇子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千岁爷。” 薛诺听着沈却缓缓说着他梦中之事,说她是如何祸乱朝堂,说她是怎样挑拨诸人争斗。 她想说一句荒谬,想说他不想说实话信口雌黄编这种可笑的东西来糊弄她。 可沈却神色太过认真,认真到了连她都觉得他是真的做了这样一场梦,而梦里种种清晰可见仿佛就在眼前。 薛诺冷着眼:“所以你就去了江南?” 沈却摇摇头:“刚开始我只以为是一场梦, 可后来连续数日我只要一合眼就会梦到你, 看着梦里你一步步走上高位, 看着你乱了朝堂,看到你带人砸了太庙,压着陛下朝着看不清楚名字的牌位磕头。” 谷恑 “我看着你将朝堂当了猎场,看着你将杀人当成儿戏,梦里的你几乎成了心魔,日日夜夜扰得我不得安宁。” 刚开始他不愿意相信,也根本不觉得凭一人之力能将朝堂祸乱到那般地步,可后来梦的多了,他试探着照着梦里去查了一些事情,当一一对上之后,就算再荒谬也由不得他不信。 沈却对着薛诺的目光不闪不避,沉声说道:“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可决定去江南时却对你动了杀心。” “我不知道是你是从什么地方进的四皇子府,只隐约记得梦里旁人议论你时,说你最早是被人在江南的育孤堂找到,后因容色出众以瘦马身份入京进了四皇子府,我只能顺着江南一路找过去,几乎翻遍了所有的育孤堂。” “到了祁镇时我其实已经歇了找你的念头,打算回京盯着四皇子府等你出现,可没想到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却在扈家门外看到了你。” 明明她与梦里那锦衣华服不同,满身狼狈,脸也涂黑了,可他依旧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薛诺想起初见时沈却对她的针对,想起他屡次试探她好像总觉得她会做什么坏事,时时刻刻都想将她放在跟前,一有机会就教她那些大道理想要引导她向善,她皱眉说道:“所以你突然试探冯源,也是因为那些梦?” 是她误会了他知道她身份? 沈却像是听出了她话外之意,直接道:“你没误会,我知道你是元窈郡主。” 薛诺脸色微变。 沈却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男儿身,也从未想过梦中的小千岁会是女子。” “我原是想将你斩草除根提前扼杀于江南,可见到你后却下不了手,你姐姐因我出事我心怀愧疚,后来数日相处我更自省不该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断定了你的将来。” “那时候我不知你身份,却对你生了怜惜之心,我知你与梦中不同,可心有忌惮依旧不敢轻易放你离开,所以就只能将你带回京城留在身边。” 沈却原是能够顺着薛诺的话说的,也能解释了试探冯源的原因。 可他突然就不想了,他低声说道:“我原本只想将你当成弟弟照顾教导,可后来却生了绮念。” “阿诺,我从未想过要骗你。” 薛诺其实是信了沈却的话的,而他猝不及防的一句“绮念”更是让她愣在原地。 薛诺本该诘问沈却冯源的事情,也该好好问清楚他梦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会儿她却只目不转睛地像是瞧稀奇一样看着沈却。 沈却刚开始是淡定的,哪怕表明了心迹也觉得自己能稳得住。 心口狂跳着时,他却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手都蜷了起来,他活了这么多年头次做这般大胆的事情,可又怕错过今日下一次没了机会。 可谁知道他说完后薛诺就那么看着他,直勾勾的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沈却脸上一点点的发热,身上也僵硬了起来,许久没听到薛诺的声音,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开始发虚。 薛诺她 不会跟他翻脸吧? 第285章 沈长垣,你心眼坏了 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沈却被瞧得心慌极了,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再开口说什么时。 薛诺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沈却迟疑了下:“那天夜里你毒发,宁敬水过来之前。” 薛诺挑眉,原来如此。 她就说沈却怎么会那么好糊弄,居然没追问宁敬水的事,被她一句故交就骗了过去。 薛诺撑着下巴上下看着沈却, 那眼神古怪的让沈却有些坐立不安。 沈却忍不住解释说道:“我不是故意探知你身份的,当时事发突然,后来我也没想故意瞒你,只是你一直遮掩身份不想让人知道,我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这事” “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怕你说了知道我不肯再住在沈家?” 薛诺一句话让沈却僵住。 她脸上寒霜褪去之后, 靠在桌边似笑非笑, “你若知道我女子, 就不能留我在弗林院里住着,你若知道我是女子,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与我亲近。” “沈家教养出来的都是正人君子,男女授受不亲刻进了骨子里,只有不知情,才能继续留我在身边。” “沈长垣,你心眼儿坏了。” 沈却:“” 薛诺托着下巴见他瞬间僵硬的神情,忍不住嘲笑: “说起来你往日里脸皮子最薄,我露个肩头逗逗你你都能面红耳赤,那天夜里你到底看了多少,才能叫你脸皮也跟着厚成了这样,连君子二字都顾不得了?” 沈却眼前闪过那天夜里软玉在怀,那纤细白皙之下隐约露出的沟壑,脸上瞬间爆红:“我没有!” 薛诺信他才有鬼,见他嘴硬, 她轻叹了一声满是遗憾:“原来没有啊,我还想着你要是看了的话就得负责呢,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沈却:“” 眼瞅着薛诺意兴阑珊地起身就想走, 他一把拉着她手。 薛诺回头。 沈嘴唇开合了半晌,才有些狼狈道:“我看了。” 薛诺眨眨眼:“好看吗?” “” 沈却挫败。 薛诺瞧他又气又恼又羞怒,跟只煮熟的虾子似的脖子都红了一片,笑眯眯地说道:“你老实交代,你到底什么时候动了这心思的?是那夜前还是那夜之后?” 沈却眼皮子一颤。 薛诺留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顿时满是惊奇地看着他:“可以啊沈公子,我可真是小瞧了你,荤素不忌啊” 沈却又羞又恼,哪里看不出来她在逗他,他气得咬牙:“嬴元窈,你别太过分。” 薛诺挑眉:“谁叫你喜欢呢?” 沈却“” 薛诺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叹了一声:“都怪我长得太好,叫沈公子这般君子也迷了眼。” 沈却无言以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屋中最初时那绷紧了的气氛消散一空。 金风站在门外瞧着自家少主跟个流氓似的,骚话一句接着一句,那沈大公子却跟被调戏的小媳妇儿一样臊的满脸通红。 他默默朝外走了几步,简直没眼看下去。 薛诺逗弄了沈却几句,见他脸红的都快冒烟了,总算放过了他。 被表明心意的人一脸坦然半点羞涩都没有,薛诺指了指刚才扔在不远处的番薯, 见沈却愣着没好气道:“我要吃番薯。” 谷敧 沈却怔了下, 连忙捡看番薯仔细将皮剥了递给薛诺。 薛诺接过之后这才哼了声:“这次就算了。” 沈却心头瞬间一松,见她没有疏远自己,也没有拒绝他,他忍不住低声道:“阿诺” “别叫的这么亲近。”薛诺咬了口番薯,“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唯独没说沈家,那梦里沈家怎样了,你呢?我真带人砸了沈家祠堂?” 沈却顿了顿。 薛诺扫了他一眼:“不许说谎。” 沈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太子身亡之后,沈家受其牵连处境艰难,祖父没有接了陈寅的位置,父亲也被剥夺了少傅之位,后来你得权势上位后,将与永昭旧事有关之人全数拎了出来,不问缘由大肆杀戮。” “祖父带着沈家与你周旋,而后事败” 薛诺低头看着手里的番薯,哪怕沈却没说事败之后怎样,她也能知道那结局必定不是好的。 她自己知道自己,如果当初没在江南遇到沈却,如果她后来没有来到沈家,真的走上了梦里那条路,她遇不到邱长青,也见不到宁敬水,更不知道血融丹毒能解,她会变得嗜血冷情。 那时候,与她作对的沈家败后她绝不会容了他们。 这沈家上下怕是没一个能活。 薛诺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沈却在江南时问过她的话。 他说如果有一个人,你明知他将来可能会要了你的命,毁了你身遭一切,你会怎么做? 薛诺还记得她自己的选择。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明明那么聪明一个人,却选了最笨的法子,将她这个祸害留在身边。 薛诺咬了口手里的番薯,入口的滋味却是泛苦,她忍不住就嘀咕出声:“蠢不蠢” 院中大雨依旧下着,落在房梁上时噼啪作响。 抱朴过来说沈正天来了,在书房等他时,沈却起身:“我先过去了,你记得待会儿把药喝了,早些休息。” 薛诺见他走到门前叫住了他:“沈却。” “嗯?” “我挺喜欢你的。” 沈却蓦地回头。 薛诺说道:“我喜欢你不骗我,也像是喜欢我阿娘和阿姐,还有薛爹爹一样,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 “等以后解决了该解决的事情,你来跟我住吧,到时候买个大宅子,我分你一间。” 沈却听着她说喜欢时先是欣喜至极,可笑容到了一半就直接僵住,猛的就想起当年永昭公主府后院里的那繁花似锦。 他脸色陡然黑沉了下来。 买个大宅子,却只分他一间? 那别的呢?!! 她是还想养其他野男人?!! 沈却走的时候浑身都在冒着黑气,薛诺一脸不知所以然。 扭头见金风笑得抖成了筛子。 薛诺瞪他:“你笑什么?” 金风忙站直了身子:“没笑,风太大,刮的脸抖。” 薛诺:“” 你当我瞎?! 第286章 宁太医的凶残 外面狂风暴雨,泼天的雨幕几乎将天地连成一线,整个定远侯府气氛低凝到了极致。 宫中的太医刚走,宁敬水就突然过来,随同的是太子宫中的侍卫长潘青。 听闻太子担心江毓竹病情,特意请了宁敬水过来,定远侯神色疲惫地说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只徐太医他们已经救回了我儿,就不劳宁院判了” 潘青皱眉说道:“徐太医医术虽好,可自打猎场回来之后,世子经他诊治不仅未曾好转反而病况愈重,太子殿下关心世子身体,这才特意请了宁院判走这一遭。” 定远侯依旧拒绝,只推说江毓竹用惯了徐太医的药,不劳烦宁敬水。 潘青见定远侯一副将他们挡在外面的架势,神色冷了下来。 江毓竹和那陆弢谋害沈家, 显然对太子殿下也是不怀好意,那墨条的事摆明了他脱不了干系,如今这般拒绝殿下派来的太医,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潘青正想说话,旁边宁敬水就淡声开口:“算了潘侍卫,太子殿下虽是好心,可侯爷不愿也不用强求。” “这治病救人的事情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我还从未听过大夫强逼着人看诊的。正好陛下那头伤势未愈,我还急着回宫去替陛下请平安脉,侯爷既然用不上我那就先回去吧。” 潘青愣了下:“宁院判” “走吧,别耽误了陛下那头。” 宁敬水让药童背着药箱转身就走。 潘青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那头定远侯见他们转身就走不仅半点没松口气,反而脸色变得难看,连忙快步上前拦住了宁敬水:“宁院判且慢!” 宁敬水皱眉回头:“侯爷还有何吩咐?” 定远侯说道:“您别误会, 我不是不愿让您看诊,只是我儿用惯了徐太医的药, 改用旁人的怕会出了差错” “我明白, 侯爷怕我害世子。” “我没这意思” “那侯爷是什么意思?” 宁敬水冷眼看着他, “我行医数十年, 进太医院的时候徐闽仪还只是个药侍,我难道连药物冲撞这点分寸都没有?” “侯爷是不信我医术,觉得我和太子殿下会故意害了世子性命,还是觉得我医术不如徐闽仪?你放心,今日这遭当我没来过,我高攀不起你们侯府。” 定远侯被宁敬水怼的语塞,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得罪了眼前这位太医院院判,而且他哪敢应了宁敬水的话。 太子“好心”请太医过府,他拒之门外还污蔑太子想要谋害江毓竹,上一个冤枉太子的成国公如今成了成安伯。 三皇子禁足成了敛郡王。 这话要是传出去,他怕不是嫌命长了。 定远侯脸色有些发青,连忙追上宁敬水拦着他急声道:“宁太医别误会,我绝无此意,也不敢误会殿下,您既来了,还烦请您替犬子看看。” 宁敬水冷声道:“世子用惯了徐太医的药,我可不敢。” “”定远侯语塞,他连忙说道,“是我想错了,徐太医虽然交代了不可与旁人一起用药, 可宁院判医术高超,自不会出了差错。” 他怕宁敬水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可又不敢真把人撵走。 宁敬水的天庆帝身边近臣,万一说一句什么让天庆帝知道他拒绝宁敬水诊治恐怕会生疑。 谷畖 定远侯硬着头皮低声说道: “我儿这次险些没命,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我也只是一时心急才想岔了,还请宁院判不要与我计较,劳您替他诊治一下。” 宁敬水闻言这才缓和了神情。 定远侯虽然心惊胆颤,可到底觉得宁敬水不敢真做什么,江毓竹的病是真的,就算与之前所说有些出入想必也不会有大的问题。 他领着宁敬水去了后院住处,江毓竹还在昏迷之中。 宁敬水上前替他诊脉了片刻,又要了徐太医之前开的药方子,等看完之后才拉开江毓竹的衣襟伸手顺着他脖颈朝着胸前点了几下。 定远侯正想上前询问,怎知下一瞬宁敬水指尖就突然多了枚银针,径直就刺入江毓竹身前。 “宁太医!”定远侯夫人顿时一惊,“你干什么?” 宁敬水又取了两根银针说道:“我看过徐太医给世子写的脉案,心疾衰竭,血凝心脉淤积以致世子昏迷不醒。” “方才我把替世子把脉,他病情的确极重,若不及时医治恐真会伤及性命,我早年间曾经习得过一套针法,正好能应对世子此症状。” 定远侯脸色大变:“别” “唰!” 宁敬水手中银针连续落在江毓竹敞开的胸前,接连几针之后,就见床上原本昏迷的江毓竹胸口猛的起伏,随即豁然睁眼,翻身朝着床边呕出一口血来。 “毓儿!!” 定远侯夫人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前去。 定远侯更是怒声道:“宁敬水,你!” 宁敬水早在江毓竹吐血之前就后退了开来,对着怒目而视的定远侯温和说道:“侯爷莫急,世子血淤于心脉,吐了这血算是好事。” 定远侯拳心捏紧。 宁敬水神色悠哉:“侯爷不必谢我,世子人既苏醒,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配合着徐太医用药,少说也能保他一年性命无忧。” 他扭头看向床上脸色惨白的江毓竹, “江世子这心疾乃是先天不足,要切记不可多思多虑,须得修身养性少受刺激的好,否则下次若再病发怕是药石无医。” 定远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定远侯更是血脉膨胀大有想要拔剑弄死了宁敬水的冲动,只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边江毓竹虚弱着道:“父亲” “毓儿!”定远侯连忙上前。 江毓竹虚弱道:“父亲,我没事” 他面无血色地抬头对着宁敬水,“宁太医医术高超,多谢救治” “世子不必客气,为人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 宁敬水仿佛看不到定远侯夫妻二人眼中杀气,淡定上前替江毓竹取了银针,这才朝着他说道: “我看过徐太医脉案留下的方子,都是对症之药,世子既然已经苏醒之后继续用药就好,下次若有不适再来找我。” “虽不能药到病除,可让世子好受些还是可以的。” 第287章 江毓竹的敏锐 江毓竹感觉着胸口那一阵阵如同锥子刺骨的剧疼,往日不病发时虚弱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搅得他气血翻涌。 江毓竹有些吃力的扯了扯嘴角:“多谢宁太医” 宁敬水淡声道:“我还要回宫去替陛下请平安脉,就不多留了,世子好生修养。” 江毓竹笑容苍白:“我身子有恙,就不送宁太医了。” 宁敬水点点头,示意潘青拿着药箱转身就走。 定远侯脖间青筋直冒, 想要动手,却被江毓竹死死按着手,而这头潘青跟着宁敬水出了房门时,仿佛还能看到定远侯那阴沉冷厉恨不得弄死了宁敬水的眼神。 潘青生怕定远侯会对宁敬水下手,小心护着人快步出了定远侯府大门,等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之后,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宁敬水拿着帕子将方才用过的银针仔细擦了擦:“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潘青低声道:“您没瞧见定远侯那眼神像是想要杀人” “你也说了,只是像而已。”宁敬水慢悠悠地说道,“他今日要真敢动我,定远侯府也别活了。” 潘青眼皮子一跳,隐约猜到宁敬水做了什么,忍不住就问:“宁太医,那江世子的病当真是装的?” 宁敬水将银针放进针囊:“谁跟你说他是装的?” 江毓竹的确有心疾,且病症极重,寿数不久,可他一直精心养着不至于突然病发这般严重。 宁敬水方才在他脉象之中诊出了一些东西来,江毓竹这次之所以这么惨,倒像是提前用了什么激发了病症才会突然虚弱昏迷。 徐闽仪那脉案没什么毛病,只是没替江毓竹遮掩了许多而已。 宁敬水不过是帮帮他,让江毓竹附和了脉案。 敢伤少主,短寿两年算是成全了他。 潘青听着宁敬水平淡至极的话背脊有些发凉:“您贸然对他下手,万一定远侯当真闹起来怎么办?” “他闹什么?” 宁敬水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他儿子昏迷不醒,宫里几位太医轮番出诊都说他命不久矣, 老夫好心替他诊治,保他儿子一年安俞,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哪来的理由找老夫浑闹?” “他要是不知足,那便去陛下面前告老夫的状,老夫也是不介意下一次让他儿子从此下不了床的。” 潘青看着他轻描淡写说着格外凶残的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他们岂不是知道您偏向殿下”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 那墨条的事薛诺一早就交代过他,可事发之时太后却突然凤体违和召他去了慈安宫,由徐闽仪顶上了他去圣前验毒。 薛诺的身份未必暴露,可宁敬水偏向太子和沈家的事情恐怕已经露了痕迹了,否则江毓竹身后的人也不会将他困在慈安宫里。 宁敬水将针囊收好说道:“行了,定远侯府这边出不了事,赶紧回宫复命去吧。” 噗—— “咳” 宁敬水走后,江毓竹就伏在床边又吐了几口血。 那猩红血迹蔓延开时,他脸色白得几乎透明,额上因为剧痛青筋浮了出来,整个后背衣裳更被冷汗浸湿,连带着抓着床沿的手指都有些痉挛。 谷脟 “毓儿!” 定远侯夫人庞氏抱着他痛哭,“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定远侯扭头就想出去,被江毓竹低声叫住。 “别去。” 他靠在庞氏怀中,唇边血迹衬得脸白如纸,“我没事, 不能找大夫” “还说没事,要怎样才有事?你看看你吐了多少血,那宁敬水分明就是太子叫来害你的,他想要你的命!”定远侯夫人哭出声。 江毓竹心口疼的厉害,可头脑却越发清醒:“他不敢害死我的,徐闽仪已经稳住了我病情,若他来一次我就死了,他和太子也都逃不过。” “他只不过就是想要替太子和沈家教训我一二,宁敬水刚走,府里就去找大夫,瞒不过陛下的” 庞氏又气又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要瞒!” “我早就说过了让你别掺和太子的事情,让你别跟着你父亲胡来,那冯源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们替他做了多少事情,可他翻脸就不认人,要不是他你怎会突然病发” “夫人!” 定远侯低喝出声。 庞氏话语一顿,随即就忍不住掉着眼泪。 屋中一时间安静极了。 定远侯也是眼睛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庞氏,既恨冯源绝情,又恨太子和宁敬水居然真敢下手。 江毓竹吐了几口血后,身上的疼痛虽然没散,可人倒是古怪的精神了起来,就好像宁敬水那几针替他驱除了沉疴,光看他如今模样,任谁怕都不会觉得宁敬水害了他。 江毓竹低声哄了庞氏几句,只说自己饿了将人哄着出去替他准备饭食,等人走后,这才让定远侯扶着他靠在枕头上坐着。 定远侯声音沙哑:“都怪为父,我不该放宁敬水进来,我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子竟真敢朝你下手。” 江毓竹低笑了声:“不怪父亲,太子既然让他来了,您若不让他看过我,怕是陛下就该起疑了。” 定远侯脸色难看的厉害。 江毓竹反倒平静的很:“其实也是好事,宁敬水的医术比徐闽仪要好的多,您瞧我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那手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层皮,“若宁敬水不来,冯源那药起码能让我一两个月下不了床。”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想一直躺在床上,眼下虽说短寿了些,可好歹人精神了,而且对我而言,剩下两三年还是一年也没什么区别。” “毓儿” 定远侯闻言眼中微颤,脸上全是痛苦之色 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为什么上了冯源那疯子的船! 江毓竹伸手覆在定远侯手臂上:“父亲别难过,我真的没事,他这般直接动手了倒也好,否则我还担心他们会暗中做了什么。” 他靠在床头有些气喘,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这次是我连累了父亲,我没多久可活,原是想借西陵王的手挑起争端让陛下对冯源起疑,可谁想中间出了岔子,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声音有些虚弱, “父亲,永昭府的旧人回京了。” 第288章 父慈子孝 定远侯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我说永昭府的人回来了。” 江毓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哪怕脸色苍白至极,却依旧忍不住笑出声:“冯源一直忌惮安国公,想方设法要拿永昭府的旧人,甚至一度将您也当成了他们的人,可真正永昭府的人回来了他却一无所知。” “他自诩藏在暗处万事尽在掌握之中,却不知他这次杀了陆弢灭口, 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他们的目的是冯源,他又何尝不是。 “您且看着吧,这京中要热闹了” 江毓竹眉眼间多了些锋芒,说着说着就突然咳了起来,脸上潮红疼得满头大汗。 定远侯连忙压着他:“你别说了,怪我当年一时糊涂上了冯源的贼船,也怪我不该生了野心信了他的鬼话,才会连累你至此。” “他既盯上了您,又哪容得了您退缩?” 江毓竹潮红着脸,“西陵王想入主京城,冯源与他内外勾结,这两人一个疯狂,一个自私,明明各有心思却都还打着替永昭公主复仇的名号,当真是可笑至极,好在您早一步交了兵权,他们如今也就只能拿着我和母亲的命来要挟您了” 他声音喘息着,低低笑了起来, “不过这次也好,虽然没成事,可也逼出了永昭旧人,让他们与冯源对上, 您瞧着,那萧池冯源怕是握不住了。” 冯源心思阴狭,费尽心思才将萧池推了上来,既想拿他当饵吊出当年的永昭旧人, 又想让他掌了兵权把控京畿,可如今却白白便宜了太子和沈家。 当初他没动薛妩倒是件好事。 他倒是真想看看萧池反目后,冯源那张脸脸会不会比猎场那夜更精彩。 冯源如何尚且不知,可安国公的脸色挺精彩的。 没抓住陆弢空手而归之后,安国公沉着脸回府就瞧见长子春风满面迎面走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未散的酒气:“父亲回来了,可用过饭了?今天福源楼那边新出了两道菜式味道不错,赶明儿我让人买了回来您尝尝” 赵家大爷才刚开口说了一句,就瞧见自家父亲抓着身旁的树条子,抬手捋掉了上面已经枯黄的叶子。 “父亲” 赵晋荣心头一跳,酒醒了大半。 转头想跑时,安国公一树条子就直接抽在他大腿上。 “父亲您干什么?” 赵晋荣被打的惨叫了声。 “我干什么,老子辛辛苦苦替陛下办差,你跟人在外头吃喝玩乐,连媳妇家事都管不利索,老子抽死你这个没用的兔崽子!” 安国公想起昨日大长公主对着他时满面寒霜,后来薛诺、薛妩的冷嘲热讽,脸色黑如锅底。 昨儿个夜里回来就他想教训赵晋荣,可奈何半夜长子和媳妇早滚了被窝,他总不好去将人逮出来, 正愁没时间去找赵晋荣, 没想着他自己就撞了上来。 安国公撸着袖子抽条子就朝着赵晋荣身上招呼。 赵晋荣被抽的满院子乱窜,疼得嗷嗷直叫: “我没吃喝玩乐,是同僚宴请” “嗷父亲你别打” “那李氏做了什么我又不知道,爹你有话好好说嗷!” 谷玗 安国公:“老子跟你没话说!” 院子里鸡飞狗跳,安国公手里的树条子挥的唰唰作响,抽的赵晋荣满院子乱窜,原本过来想要跟安国公商议事情的赵煦在门前看到这一幕,冷不丁就朝后退开。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直接一脑袋撞在他后背上。 “公子?” “祖父和父亲在议事,等等再进去。” 庆俞眼瞅着自家公子退到了门外,捂着脑门听着院中动静。 “” 公子,咱不能睁眼说瞎话。 赵晋荣被狠狠揍了一顿,偏安国公什么理由都没说,打完了就叫他滚蛋。 他想问自己造了什么孽了就挨这一顿打,可才刚开口就见安国公转身就又折了一根条子,忙闭了嘴打了个寒颤转身就跑。 等赵晋荣从院中一瘸一拐地出来,迎面就撞上站在外面的赵煦,他脸色一变连忙站直了身子板着脸:“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祖父。” “什么时候来的?”赵晋荣质疑。 赵煦茫然:“刚过来,正准备进去呢,父亲这是怎么了?” 赵晋荣有些怀疑地看了眼自家儿子,见他神色茫然脸上没有半点取笑之意,不像是瞧见自己被打那丢人事情,这才心神松了下来挽尊说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 赵煦立刻上前:“怎么会摔了,要紧吗,我这就让人找个大夫来替您看看?” “不用!” 赵晋荣急声说完后,见赵煦疑惑看他,他连忙摆摆手道,“我没事,就是磕着膝盖了,回去揉揉药油就可以了。” 他衣裳下面一身树条子抽出来的印子,哪敢请什么大夫,要是被人知道他老大不小了还被安国公揍成这样,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赵煦迟疑:“可是” 赵晋华断声道:“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不是来找你祖父的,赶紧去吧,别磨磨蹭蹭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煦只能说道:“那父亲慢走。” 赵晋荣摆摆手将人撵进了院中,挺直了背脊一路回了自己院子,等周围再没了旁人之后,这才捂着自己大腿疼的呲牙咧嘴。 “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院中人连忙过来扶着,就瞧见他袖子外头手上留下的红痕,“您这是这谁跟您动手了?” “除了老爷子还有谁!”赵晋荣疼的直吸冷气,不小心碰到被打的地方疼的皮都裂了,“轻点轻点,疼死我了” 那人连忙避开伤处扶着人入内,才刚坐下赵晋荣就道:“这几天夫人做什么了,怎么招惹老爷子了?” 不问缘由就一顿揍,那架势简直恨不得能抽死他! 那人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古怪起,有些欲言又止。 赵晋荣皱眉:“让你说就说!” 那人迟疑着道:“如果是老爷子,那怕是先前猎场的事情。” “我听下头的人说,夫人前儿个从猎场回来时与靖安伯夫人起了冲突,言语有些失当时恰巧被路过的老夫人听到,老夫人当场就动了怒气,斥责了夫人一顿。” 第289章 见她 母亲? 一听跟大长公主有关系,赵晋荣就忍不住皱了眉头:“李氏都说什么了?” “这” 赵晋荣抬脚就踹了他一下:“让你说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那人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将外间听来的传言低声跟赵晋荣说了一遍,连带着还有大长公主说的那番将赵家男人骟了的话。 “那天猎场的人很多,老夫人教训夫人时也没曾留情,夫人跟靖安伯夫人还有沈家大夫人都闹了一场,场面很是难看。” 关键周围的人都是些有身份的, 其中不乏不怕事的。 大长公主那番彪悍的话早就跟着那些人回京之后传了开来,只是没人敢在赵家人面前提。 赵晋荣闻言脸都绿了,瞬间就知道他爹为什么揍他揍的那么狠。 李氏她疯了不成,一张嘴瞎嘚嘚什么?! “李氏人呢?” “夫人带着表小姐出去赴宴了” “她还有脸去赴宴,去把人给我叫回来!” 赵晋荣气的拍了桌子脑袋上青筋直蹦,觉得他这顿打挨得实在是冤枉,气急败坏地就叫人去找李氏回来。 这头赵煦送走亲爹进了院子里后,就见安国公将卷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 神清气爽的半点都不像是刚跟人动了手。 “祖父。” “你怎么过来了?” 安国公回头见是赵煦,领着人直接进看屋中,沧山就送了茶水过来。 赵煦主动上前替安国公斟好了茶,等人坐定之后这才坐在他对面说道:“我是想问问您,陈元辅是不是要退了?” 安国公皱眉看他:“谁跟你说的?” “朝中好些人都在议论此事,说元辅已经递了折子,不日便会告老。” 赵煦也没瞒着安国公便与他说道, “三叔这段时间突然跟岳家的人走得很近,昨儿个还来找我试探口风,询问长垣可知道沈次辅接了阁中的消息。” “我想着岳家跟四皇子府向来都是同声同气,怕三叔被岳家糊弄着惹出祸事来,所以才来跟您说一声。” 安国公闻言就冷了脸。 岳家今年有人入阁,在四皇子一派里算得上是极有利的支持者。 自打成国公和三皇子出事之后,四皇子便跳的越发厉害,收拢了不少三皇子那头摇摆不定另投门庭的人。 老三突然问这个显然不可能是替他自己问的, 十之八九是岳家想要搞事情。 “你不必理他。”安国公扭头朝着沧山说道, “你去告诉老三,他要是想跟沈正瑜一样离京历练,让我送他去西北, 就尽管跟岳家的人厮混,赵家不缺安分的人。” 沧山点点头。 安国公几个儿子当中不是没有本事的,可有本事的心眼多,心思正的资质又不好。 当年他跟大长公主闹起来之后,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大长公主有了怨言,好一些的心里头埋怨,坏的如李氏这般表面功夫也不做的更是一大把。 安国公瞧着府中人厌烦,可耐不住都是他自己的种,好在孙子赵煦还算懂事,不掺合长辈的事情。 这几年成长起来之后,倒胜过了他那几个不中用的儿子。 安国公朝着赵煦说道:“你跟谢家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赵煦回道:“一切都好。” 谷棥 安国公叮嘱:“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大婚了,别的事情都暂且先放放,多顾着谢家那头。” 赵煦自然是答应的,他虽然跟谢三姑娘没多少感情,可这门婚事却是他自己应承下来。 既然要迎娶人家过门,他也自然会将心思放在谢三姑娘身上,这段时间虽然不便见面, 可隔三差五也会命人送些小物件过去让她安心。 谢家对赵煦的体贴也很满意, 至少谢老爷子提起这个孙女婿时都是满口的夸赞。 赵煦陪着安国公说了会儿话, 才忍不住道:“祖父, 有件事情我想与您商议,我成亲的时候想请祖母来替我主婚。” 安国公神色微顿。 “这几年祖母从不愿踏足府中,也不跟府中之人往来,我想着她就算再生气,可我大婚之日亲自去请她,她应该会来。” 赵煦知道自家祖父对祖母感情有多好,这几年也是亲眼看到祖父年年上门年年被赶出来,他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到底还是想要看到祖父、祖母和好,所以便想趁着大婚之日去请大长公主回府。 安国公是心动的,可是想起昨日大长公主的冷漠,那丝心动便散了个干净。 “不用了,她不会来。” “祖父”赵煦皱眉。 安国公说道:“你和谢三姑娘成婚是大事,你祖母性子直不会给人留脸面,别到时候闹出乱子让谢家难堪。” “你祖母不喜见我,到时你只带着谢三姑娘去大长公主府拜见她就是,不必强求她回来。” 赵煦还想说什么,可安国公不想再言:“行了,没事就回去吧,好好准备婚事。” 赵煦只能闭嘴:“是,祖父。” 从院中出来,赵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里面。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叫本该恩爱的祖母那般厌恶祖父,明明已经过去数年,祖母从不曾有半点缓和,更连带着对赵家也不假辞色。 赵愔愔或许知道一些,可她嘴巴却实在太紧。 这几年赵煦曾有意无意地试探着问过好几次,每次都被赵愔愔嘻嘻哈哈地敷衍了过去,一句实话都不肯跟他说。 “国公爷,您为何不告诉公子?” 沧山站在安国公身旁神情不解,前几年时赵煦年幼,又有冯源时时刻刻盯着,有些事情半点消息都不敢泄漏。 可如今薛诺回来了,沈家和太子也走上了国公爷想要他们走的那条路。 赵煦已经成年,也足够有担当,为何还要一直瞒着? 安国公闻言垂着眼帘:“还不是时候。” 赵煦心性是好,可他太年轻,兹事体大,稍有露了痕迹便会满门遭殃。 安国公捏了捏桌上的杯子,对着沧山说道,“去给冯源找点事情,让他没工夫盯着我这里,传讯给青鸟,找个时间见见薛诺。” “您要见她了?”沧山神情惊讶。 安国公闻言没好气:“她都将我逼到这份上了,再不见她,她怕是要把天都捅破了。” 那小兔崽子试探冯源也就罢了,怕也猜到了他身份,明明起疑了却不主动找他,反倒是故意找事激他。 沧山迟疑:“那小公子呢,可要告诉他?” 安国公眉心拧了拧,这两个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想起白锦元在猎场里动天庆帝的东西,险些害得薛诺露了馅,而薛诺之前也几次想借着白锦元搞事。 他颇为头疼地说道:“把他也一起带上。” 薛诺被薛忱调教的手段老辣,心思城府极深,对人也不留情。 安国公怕再藏下去,不是薛诺弄死了白锦元,就是白锦元坏事撞在薛诺手里两人自相残杀,到时他哭都来不及。 第290章 起疑 西陵王派人行刺圣驾,消息震惊朝野。 随后锦麟卫上门,沈家人被带进宫中。 原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甚至不少人都在等着看沈家的热闹,谁知沈家众人却平平安安从宫中出来。 沈家上下无一人出事不说,时隔几日之后,元辅陈寅告老, 沈忠康即将接任阁中的旨意一出,跟天庆帝传召西陵王入京与刺客对质,清查猎场刺客余孽的消息一样,让得朝中上下沸腾。 徐立甄头一个不答应,联合极为朝中大臣就想上书弹劾沈忠康包庇其子谋害圣驾,可谁知道还没等他们动作,沈正瑜就被“发配”出京, 连降数级被撵去江南当了从八品的县令, 连带着与此事有关的沈长荣也被打包送去云麓书院。 沈家上下对于沈正瑜父子所做之事丝毫没有遮掩, 沈忠康更大义灭亲想将沈正瑜送往西北,据说还是陛下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主动将人调往江南小惩大诫。 如此之下,任谁都挑不出沈忠康半点错处来。 “沈家明明谋害父皇,那墨条也是太子送去圣前的,父皇竟不追究!” 被封敛郡王的三皇子气得砸碎了一屋子的东西,满地狼藉之下,眼中全是怒红。 凭什么? 凭什么他和外祖父只是错了一次就得这般严惩,可沈家和太子撞上前去居然无事! 父皇不是一向都忌惮太子疏远沈家,为什么这次这么容易就放过了?! 二皇子身着素锦披风,坐在一旁低声劝道: “今时不同往日,大哥早已不是从前,这段时日他也不知是得了何人指点,手段诡谲不说, 行事也变了许多,连带着父皇待他和沈家态度缓和下来。” “这件事情若放在半年前,父皇必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如今” 二皇子轻叹了声,“连你和国公爷都栽在他们手中,东宫地位又岂是那般容易撼动。” 敛郡王闻言脸色越发狰狞。 二皇子说道:“我原是想着这次父皇若对大哥起疑,疑心沈家近来举止,说不定能趁机洗清你与国公爷的冤屈,可怎料事不如人意。” “太子和沈家近来事事占尽先机,特别是漕运之事沈却归京之后,就仿佛有人在暗中襄助一样,事事都能抢先一步化险为夷,有时候我都怀疑当初国公爷说的那些是真的,太子当真是得了永昭旧人相助了” 二皇子仿佛无意感叹了一句,就摇摇头,“罢了,也许是我多想。” 他抬眼对着敛郡王说道, “沈忠康掌管阁中之事已成定局,东宫如虎添翼,我总觉得大哥如今行事越来越像是当初的姑姑了,三弟往后避着他些吧。” 敛郡王神色阴沉,让他避着太子,做梦! 太子害他落到这般地步,他休想安宁! 谷髪 二皇子没在敛郡王府多留, 只与敛郡王闲话了几句,又送了些日常所需之物后就带着人离开。 等马车驶离敛郡王府之后,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随从才低声道:“殿下,您这般说,敛郡王会上钩吗?” 二皇子淡声道:“三弟本就性子冲动,被父皇惩治之后更是偏激,不管他上不上钩他都不会放过太子。” “成安伯当年是跟随父皇一起办过永昭姑姑的案子的,没人比他更不想让太子和沈家起来。” 成国公被贬为成安伯后就大病一场险些没了命,郑家上下如今都格外收敛低调至极,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显赫多年的郑家又怎么会甘心就此落魄?而且成安伯明面虽被夺权,可这么多年又怎会没有些其他手段。 太子和沈家越得势,他们就越坐立不安,就算没有他这一番话,郑家和老三也不会放过太子和沈家,他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点儿如何找沈家麻烦的办法罢了。 那人闻言那迟疑:“徐大人一直说那薛诺有问题,您方才又提起永昭旧人,您当真觉得太子这段时间突然变化是跟永昭余孽有关?” 二皇子微沉着眼:“太子性子刚直,凡有与永昭旧案有关的事情必定会与父皇有所争执,而沈家也被徐立甄和成安伯他们咬着多年困顿,他们处境如何你没看到?可短短大半年时间,从私盐案开始太子和沈家就有如神助一路走出困局。” “这段时间太子变了很多,心思更深手段也更厉害了,我前些日子故意让人在他面前提起永昭旧事,他居然半点都没有被激怒,就连在父皇面前毫不避讳提及那些旧臣,父皇居然也没有怪罪之意” 明明父皇那般忌讳永昭旧事,从不愿让人在他面前提及,这些年凭着那些旧事挑拨,父皇与太子更是几乎反目,更曾动了易储的心思。 可如今父皇却变了。 这变化就是从私盐案开始。 二皇子不知道那薛诺到底是何人,可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太子和沈家的变化也他格外忌惮:“徐立甄向来灵敏,他说那薛诺不寻常定是有问题,而且猎场救驾的事情也太过巧合。” 随从闻言低声道:“可那些刺客的确是西陵王的人” 二皇子紧拧着眉心,神色有些阴沉:“让你去找冯源,他怎么说?” 那人低声道:“冯大人只说猎场之事他不知情,也不知道西陵王的人混进了九黎山,否则不会险些将内廷司和锦麟卫赔了进去,不过他已经让人去查那薛诺的底细。” 二皇子闻言脸色却没半点好转,清秀眼眸里反而露出狠色:“那阉人定有事情瞒着我!” 当年永昭公主府出事,内廷清洗时冯源找上了他。 他助冯源上位,冯源也答应辅佐他夺权,这些年他退出京城之外将京中交给了老三老四,让他们与太子斗的你死我活,眼看着东宫日危这才回京,可回来后才发现冯源早已不在掌控之中。 那人表面上还与当年一样待他恭敬,事事顺从,暗中也帮着他行事,可二皇子分明能感觉到那厮有事瞒着他。 九黎山遇袭,冯源肯定知情。 马车路过沈家门前时,远远就听到那边喧哗,二皇子掀开车帘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就瞧见有好几辆马车停在沈家大门外,陆陆续续有人下来朝着沈家府中而去。 身旁随从说道:“沈家这几天可热闹的很,听说日日都有人上门。” 二皇子神色阴鸷了瞬,松开帘子冷声说道:“回府。” 第291章 萧池上门 沈家后宅。 薛诺换上了初冬的衣物,蜷在薛妩房中。 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吵闹声,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今儿个又有人来?” 被送来伺候薛妩的杏雨在旁说道:“来的是乐安伯府的林老夫人,说是来探望老太太的,可那架势不像是来看老太太,反倒话里话外都在说着她府里几位表公子,还想跟府里亲上加亲。” 乐安伯府这位林老夫人是沈老爷子隔了好几房的庶出妹妹, 两家以前倒还算亲近,可前几年沈忠康护着太子在朝中举步维艰,乐安伯怕事,这位老夫人就开始避讳着府中。 如今瞧着太子得势,沈忠康也成了元辅,倒第一时间就凑上前来。 薛诺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怎么个亲上加亲法?” 杏雨说道:“林老夫人想他家公子娶大小姐。” 薛诺顿时笑起来, 想起沈月婵那小辣椒的性格就笑道:“沈家这头应了吗?” “哪能啊。” 杏雨说道,“那乐安伯府家的表公子有好几位,大的早就已经娶亲了, 剩下的两个适龄的都是庶出子,唯一没定亲的嫡出小公子今年才十二岁,比咱们大小姐还小几岁呢。” “奴婢刚才去取东西时路过安云堂那边听了一耳朵,说是老夫人被林老夫人这话都给气笑了,二夫人更是直骂她不要脸,要不是大夫人她们在旁拦着,她能直接将人打出去。” 吴氏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沈正瑜和沈长荣刚出事,她正准备打包行李跟着沈正瑜去江南赴任,哪想到林家这个关口就上门来说这事。 他们要真是替那位嫡出小公子说亲也就算了,虽然荒诞了些倒也不会让吴氏这么恼怒。 可问题是林家那位老夫人话里话外竟是为着庶子求亲,还提及沈正瑜得罪圣前,沈月婵婚事堪忧, 一副勉为其难为着沈家着想才来兜底的样子。 吴氏不翻脸才怪。 薛妩在旁听的直摇头:“难怪这般吵闹,那乐安伯府的人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薛诺嗤笑:“这世上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 想捡便宜也不先撒泡尿照照镜子。” 沈正瑜就算犯再大的错, 可沈老爷子和沈正天还在呢,沈月婵是沈家嫡长女,怎么着也不可能嫁给个落魄伯府的庶出子。 这要真订了这么亲事,得是把沈忠康的脸面扔在脚底下踩? 薛妩拍了她一下:“别说粗话。” 薛诺嚼了颗瓜子儿,假装没听到。 等杏雨退下去后,薛妩才朝着薛诺说道:“这沈家如今鲜花着锦,沈老爷子接管了阁中之后,沈家的人都成了香饽饽,我听说这几天来沈家给几个公子小姐提亲的人多了好些,就连四房那位小公子都有人提。” 薛诺翻了个白眼:“谁这么没脑子?” 四房那小家伙才几岁,况且四夫人家中有丧,人都还在娘家守孝呢这个时候上门提亲,脑子被门夹了? 薛诺偎在桌边突然就想起沈却来,想起那傻子这几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几乎脚不着地,连沈月婵几个都有人惦记,那傻子估计怕也不少人念想。 沈却本就优秀,年纪轻轻又得太子倚重,沈家困顿时觊觎他的人就挺多,如今他怕是更跟那肉包子似的招人惦记,人人都想啃上一口。 薛诺突然就想起猎场里见过的秦敏珊, 心里隐隐有一丝不舒坦,仿佛自个儿的东西遭人惦记了,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薛妩见她跨着脸问道。 薛诺撇撇嘴:“没有。” 薛妩挑眉看她,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她哪能瞧不出来薛诺心思,正想问她呢,只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前出去的杏雨又突然回来了,脸色有些迟疑地看着薛妩。 “怎么了?”薛妩问道。 谷娊 “靖安伯来了。” 薛妩怔了下。 杏雨明显感觉到旁边薛小公子脸色黑了,她硬着头皮低声说道:“大公子先前交代过府中,说若是靖安伯找过来了不准放他进来,所以门房将人挡在了府外,可是靖安伯不肯走。” “他像是刚从牢里出来,身上还有血瞧着也狼狈得很,老夫人让人过来问姑娘,说您可愿见他一面,若不愿见就叫人将他撵走,免得一直守在门外被人瞧了热闹。” 萧池跟薛妩的事先前闹的沸沸扬扬,萧池被关进牢中这么些天,薛妩就一直住在沈家这边。 沈家宅子本就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周围也全都是权贵朝臣的府邸。 人来人往的,萧池就那么往门前一杵,不用多久就能人尽皆知,到时候对薛妩也不好。 薛诺眉毛一竖就想说话,被薛妩抢了先:“你去跟外头人说一声,让伯爷进来吧。” 她想了想又改口, “你先去问一问老夫人,看可否方便请伯爷过来合欢苑,若是不便的话就让他在外间侯一会儿,我去见他。” 杏雨连忙道:“老夫人吩咐了,说只要您愿意,可以直接请靖安伯过来。” 合欢苑这地方是独门独院,虽说是在沈家内宅,可与沈家其他女眷的住处相隔开来,倒也不怕有所冲撞。 薛妩闻言道:“那就请他过来。” 杏雨连忙点点头退了出去。 薛诺直接扭头:“阿姐,你干嘛让他进来!” 薛妩说道:“早晚要见,何必在小事上为难?” “可是” “没可是。”薛妩柔声说道,“沈家现在风口浪尖,烈火烹油,萧池的事又有多少人盯着,咱们既然暂住沈家,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情给沈家招惹口舌。” 见薛诺想要说什么,薛妩就率先堵了她的嘴, “你不是答应过我,萧池的事情由我自己来吗?” 薛诺顿时闭嘴,有些闷气地坐在那里。 萧池原本已经做好了会在沈家门前等上几个时辰都见不到人的打算,哪想到没多久就有人出来跟他说薛妩请他进去。 他愣神了一下,旁边谷洪庆连忙推了推他:“伯爷,还愣着干什么,去呀!” 萧池迟疑:“这么容易就进去了?” 他怎么觉着心慌。 谷洪庆险些翻了个白眼,他都这番模样来见人家了,人家哪有不让他进去的话,没瞧见周围看热闹的都快把沈家门外大街给堵了? 心里白眼翻上天,可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只能安抚着道:“夫人对您还是有情的,早前不还替您跟陛下求情来着?” “我瞧着夫人挺心软,您进去好好跟她说说话,求一求,没准儿她就原谅您了。” “真的?”萧池扭头看他。 谷洪庆只觉得周围那些人八卦眼神快把他皮都看裂了,他满是敷衍地哄着萧池说道:“真的真的,您就把您平日里不要脸那劲儿用出来,夫人一准回心转意。” 萧池:“” 你想死?! 第292章 护短 萧池踹了谷洪庆一脚,狠狠剜了他一眼后,这才提着心跟着沈家下人进去。 府里还有其他客人,怕撞上了不该撞上的惹了闲话,沈家下人早得了老夫人吩咐绕路带着萧池去了合欢苑。 等进了院子里后,萧池迎面就撞见冷眼看着他的薛诺,随即就想起那天夜里在猎场时这小兔崽子对他下的黑手。 要换做旁人, 以萧池的脾气非得打得他叫爹,可对着薛诺时他却是心虚气短,更何况旁边还有薛妩在。 杏雨他们领着人进去之后,就默默退了出去,将整个合欢苑都空了出来,而萧池一大老爷们进门后就束手束脚地站在那里,眼巴巴望着薛妩时, 那满脸络腮胡子之下眼里全是可怜兮兮。 “阿无” “这里可没伯爷的阿无。” 薛诺看萧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见他像是受了杖责,身上还有血迹,刚才过来时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她忍不住就讥讽出声,“怎么着,伯爷刚从牢里出来就这幅德行杵在沈家门前逼我姐姐见你,你是想卖惨恶心你自己,还是想恶心我阿姐?” 萧池:“” 他有些心虚,卖惨的确是卖惨,可被薛诺这么点出来了他还是气短。 对着薛妩没什么起伏的神情,萧池忍不住就低声辩解:“阿无,我只是想见见你,你若真不愿意见我,那我现在就走。” 薛诺抬手:“杏雨, 送客!” 萧池:“” “怎么,伯爷不是要走?” “” 萧池抬眼瞅她, 拳头硬了。 薛妩瞧着萧池僵立在原地, 被薛诺堵得一脸自闭,那络腮胡子都翘了起来像是强忍着气, 她扭头朝着薛诺说道:“阿诺,你先出去。” “阿姐!” 薛诺哪肯走,萧池这头黑熊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牛高马大不说还是个色坯,阿姐长得倾城绝色的,保不准她走了之后他对阿姐做什么,可薛妩却是朝着她道:“听话,你先出去,我有话想要跟伯爷单独说。” 薛诺抿抿唇想要耍赖,可跟薛妩对视了片刻就败下阵来。 她有些不高兴的起身,朝着薛妩说道:“那我先去外面等你。”说完她瞪着萧池,“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欺负我阿姐,我打断你的腿!” 薛诺说话朝着萧池下身扫了一眼,哪里的腿不言而喻。 萧池汗毛直竖,磨了磨后牙槽。 这小兔崽子,要不是他是阿无的弟弟, 他扒了他的皮! 等薛诺一走,萧池就忍不住朝着薛妩说道:“你还总说我粗俗, 可你这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动不动就瞄人下三路,比我还像土匪” 薛妩瞬间冷了脸:“谁准你说阿诺?” 萧池:“” 薛妩皱眉看着他:“阿诺是我唯一的亲人,伯爷要是嫌弃她那就走吧,薛家高攀不上伯爷。” 谷璆 萧池:“” 本只想抱怨一句,谁知一脚踢在了马蹄子上。 眼见着刚才还神色和缓的薛妩转瞬就翻了脸,对着他时寒霜覆面,萧池连忙急声解释:“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他是你弟弟我怎么会嫌弃。” “随口一说也不行!” 薛妩俏脸冷凝,“我就只有阿诺一个弟弟,她就是我的命,我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可唯独阿诺,谁要是敢伤她半点,我跟他拼命!” 薛妩甚少这般疾言厉色,也从未这样冷着脸与他说过话。 她总是温柔似水,说话语气轻柔笑意盈盈,哪怕之前将她闹的生了恼,她也从不曾这般对他动过怒,就连那一日在皇帐之中,明明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她也依旧没动过气 可如今他只不过是说了薛诺一句,甚至都没碰她一根指头,薛妩便与他翻脸。 萧池一时间嫉妒的不行,又心酸的厉害,可对着薛妩毫不掩饰的护短只能服软:“你别动气,我错了,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一定护着他,当我命一样的护着,行吗?” 薛妩轻抿着唇,稍稍缓了神情。 萧池这才松了口气。 屋里安静下来之后,萧池才忍不住抬头看着薛妩,明明才不过几天没见,他却总觉得眼前的人变了很多,可就算再变依旧牵动他心弦。 “阿妩”他试探着说道,“之前的事是我错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薛妩看着他:“回去?回哪去?” “当然是回家” “那是伯爷的家,不是我的。” 萧池脸色微变,就听薛妩垂着眼道:“况且我以什么名义回去?伯爷可知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是你在陵江捡了我,我不明不白跟你回了府中当着那所谓的靖安伯夫人,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天大的笑话。” “事情闹到了圣前,牵扯进了沈家和阿诺,你让我跟你回去,以什么名义回去,你又让旁人怎么看我?” 萧池急声说道:“我知道我之前错了,我重新娶你,三媒六聘正正经经的迎你过府” “不必了。” 薛妩摇摇头,“我不过是一介孤女,与伯爷本就身份不配,伯爷救我性命,我伺候伯爷一场全当还了恩情。” “这京中的流言蜚语我扛不住,我也不想承受那些人看我时鄙夷嘲讽的目光,伯爷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往后别再来找我了。” 萧池闻言就急了,他要什么其他的女子,他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薛妩。 他大步上前就想去抓薛妩的手,可还没碰到就撞上她眼眸, “伯爷还想像之前一样强迫我吗?” 薛妩不闪不避,就那么看着他:“当日我失了记忆,也知伯爷不会放过我,委身于你是我贪生怕死苟且想要活命,可如今已经寻到阿诺,也无遗憾了,伯爷若再如之前羞辱于我,大可看看我惜不惜命。” 萧池仿佛被她话灼伤,猛的缩回手满是挫败:“阿妩!” 薛妩脸上露出个笑来,可眼圈却是通红:“伯爷从不问我意愿,只将我当成暖床妓//子,我随你回京这么长时间,你可有半点在意过我想什么?” 第293章 非礼勿视 “我……”萧池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你从未在意过我想什么,也从不理会旁人言语,可你知道吗,我在意的。” 薛妩强撑着抬头看他时,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意, “你说是将我当成了夫人,可你知外人怎么说我,说我下贱卑劣,说我不知廉耻,就连你府中那些人又有几个能将我当成正经夫人?” “你从未有半点尊重过我,男女情事你想要便要,床笫之间您更将我当成了随意摆弄的玩意儿,如今就连在沈家你也不愿给我留点颜面,您是觉得我有多贱才会明知你轻视于我还要委身你。” “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不知廉耻能随意折辱的女子?!” “我不是……”萧池被薛妩说的脸色发白,急声想要解释。 薛妩却是猛地打断:“你若不是,那你现在是想要做什么,强迫我跟你回去?” 萧池连忙后退:“我没有……” “既没有,你方才在沈家门前不肯走又是为什么?” 薛妩的言语格外逼人,“你明知我和阿诺借住在沈家,明知流言蜚语有多伤人,明知你我之事被人当成个笑话闹的沸沸扬扬,可你还这幅模样逼着沈家的人放你进来。” “你站在沈家门前不肯离开之时,可曾有半点想过我和阿诺的处境,可曾想过你这么闹下去旁人会怎么看我?” 她说话时全是质问,偏偏神情又柔弱至极,美目泛着红时,满是脆弱的退了半步,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砸在萧池心上。 “你明知我和阿诺无处可去,早就已经没有家了,可你却还这么逼我。” “若是连沈家都恼了我们,我们之后该如何自处?” 薛妩的话每一句都砸在萧池身上,萧池一个大老爷们被她逼得节节败退,对着她的眼泪更是心慌气短。 他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我没想那么多,我真的没有想过要逼你,我只是想接你回去,我怕你不要我了……” 见薛妩垂头哭的更厉害,他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弱。 当了半辈子土匪,杀人凶狠的事做多了,唯独哄女人却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哄,见薛妩哭得身子发抖,萧池想要上前即将人搂进怀里不敢,想让她别哭了又不敢出声,团团转之下那络腮胡子遮掩了大半的脸上满是冷汗。 他站在原地见薛妩越哭越厉害,情急之下突然“砰”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那震天的响吓得正哭得专心的薛妩都是一哆嗦,眼泪差点儿有些续不上。 蹲在门外听墙角的薛诺扒着门框,瞧着那头黑熊熟练的让人惊愕的跪姿目瞪口呆:“……” 她总算知道,阿姐为什么那般肯定说她没被欺负了…… 薛诺扒着门框瞧着里头萧池跪的笔直,探头想要看自家阿姐的表情,只还没等她动作衣领就突然被人拉了下。 薛诺扭头,就见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干嘛?”薛诺无声问他。 沈却朝外努努嘴:“出去说。” 薛诺扒着墙,她还没瞧够呢,可沈却听着里头萧池开始低声下气,拉着她就朝外走。 被迫打断了吃瓜,薛诺几乎是被沈却拎着到了院子外面,等离得远了她还忍不住朝着房门那头打量,想要听听萧池那土匪说了什么,奈何沈却拦着,她只能歇了这念头不满瞪着沈却:“你干嘛?” “非礼勿视。”沈却说道。 薛诺直接翻了个白眼:“那你看我那会儿怎么不非礼勿视了?” 沈却:“……” “薛诺!” 他咬了咬牙! 薛诺见他耳根子都红了,满是恼怒地伸手就想来捏她后脖颈,她连忙退了半步强行转了话题:“你不是在忙吗,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沈却见她又怂又爱撩,深吸口气瞪了她一眼:“陛下先前让人召萧池进宫单独跟他说了会儿话,对他和薛姑娘的事只小惩大诫杖责了二十罚俸半年,我想着他从宫里出来恐怕就会来找薛姑娘,所以回来看看。” 薛诺冷哼了声,那狗皇帝果然想大事化小。 沈却说道:“邱长青他们也出来了,只是因着先前猎场的事情冯源的人一直盯着他们,我怕他们出事,索性将人直接带回来了。” 薛诺这才被转了心神:“人呢?” 沈却说道:“先送去弗林院那边了,我跟祖父解释过他们身份,对外只说是我以前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祖父答应让他们暂时留在府中暂住,等风声过去一些了再让他们假装离京,不过冯源那人向来谨慎,这段时间邱长青他们恐怕不能随意来去了。” 薛诺也猜到了猎场事后邱长青几人没那么容易脱身,不过他们先前去猎场本就没用真容,等锦麟卫那边稍微放松些混出京城换副容貌再进京就是了。 她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沈却:“你没告诉老爷子?” 沈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薛诺问什么,他摇摇头:“你自己不想表露身份之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祖父也不说?” “不说。” 薛诺忍不住挑眉:“你该知道我回京为的是什么吧,也该明白我早晚都会跟皇室对上,你现在不告诉老爷子和太子,就不怕我把你们当了踏脚石?” 沈却平和看着她:“那你会吗?” 薛诺对上他的眼,眼前这人眼睛很好看,微微带笑时便容易让人晃了神,此时低头对着她时,黑眸里印着她微愕的脸。 薛诺撇开眼冷哼了声:“那可说不一定。” 她侧身转过去瞧着院子里枯了枝头的柿子树,几片叶子打着漩儿的落下来时,薛诺说道:“我这人心狠手辣,你不是梦里见过?指不定哪天就把你们给卖了。” 沈却低笑:“那就请千岁爷手下留情?” 薛诺:“……” “甘为马前卒,任千岁驱使。” 薛诺听着他软语“相求”,扭头对上他带笑的眼睛,见本该是一本正经的人却能放得下身段跟她说着不着调的话。 她扬着下巴轻哼了声:“我看沈公子是油嘴滑舌,不过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罩你了。” 沈却弯腰行了个半礼:“那,多谢薛公子?” 薛诺翻了个白眼,扭头时眼角眉梢却都带着笑,低哼了声德行,旁边沈却见状也是忍不住跟着笑出声。 第294章 冯源的目的 深秋天冷,站在院中时有风吹过刮得脸疼。 薛诺“伤重”无法外出,头发也没束髻,只随意用玳瑁簪挽起来。 沈却见风吹的她青丝飞扬,取了自己披风罩在她身上,又侧身替她挡着风:“冯源的事情我让人暗中查了,只早年间御马监与他相熟的人没剩下几个,你提起过的那几个人也都死了。” 薛诺正扯着几乎将脸盖住的披风领子,闻言抬头:“都死了?” 沈却“嗯”了声:“几乎都是犯了错被打杀了,要么就是被调去做苦役后因为各种意外身亡。” “冯源入了司礼监后,他在御马监那边的痕迹就被扫的一干二净,也没查到他与你母亲有什么交集,倒是照着你说的去查了胡志仪的案子发现了些端倪,当初出来指证胡志仪的那人,跟建威将军府荣家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 “荣家?”薛诺一时半会没对上号。 沈却说道:“荣广胜。” 薛诺顿时面露恍然:“他啊。” 沈却继续:“当年指证胡志仪的那人名叫蔡永根,因与胡志仪同流合污,在后来内廷清洗时也被判了斩刑,但念其戴罪立功未曾牵连亲族。” “你疑心冯源对付胡志仪是有人相助,我便顺着那蔡永根亲族去查,发现蔡家上下在蔡永根身亡之后就全部离了京城,但是蔡家有一女却嫁入了洛南金家,成了金家三老爷金林的续弦。” 薛诺看他:“金家和荣家有关系?” 沈却点点头:“金林的原配是荣广胜夫人的远房表妹。” “……”薛诺嘴角轻抽,“这关系可真是够拐弯抹角的。” 荣广胜是二皇子生母钱贵妃的表兄,当年母亲还在时荣家便算是京中鼎盛的人家,只荣广胜是武将鲜少掺合朝中争斗,跟后来二皇子不争不抢有那么点儿异曲同工的味道。 荣家与二皇子关系极为亲近,二皇子妃更是出自荣家。 能哄的金家帮忙,让蔡永根出卖胡志仪,当年帮冯源上位清除胡志仪的人是谁也就自然不言而喻了。 薛诺不由轻嗤了声,她就说内廷是何等要地,胡志仪掌管十二监也非一朝一夕,那冯源就算是再有本事想要在短短几年时间就一路爬上来得了天庆帝信任,甚至还将积威多年手的胡志仪取而代之,无人相助怎么可能。 沈却心中也是有些复杂:“冯源入主司礼监那两年,二皇子在外游学,因为远离京城所以从未有人怀疑过他,也根本就没人会疑心荣家那边会与冯源勾结。” “那几年陛下憎恶太子,因旧事屡次生出废储的心思,又扶持三皇子、四皇子打压太子与朝中老臣,逼得祖父节节退让,若非那次宫中行刺之时太子意外救驾,怕是东宫早就已经易主。” 薛诺闻言淡声道:“意外?” 沈却看她。 薛诺冷哼了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的事情。” 天庆帝前脚刚下定决心要废储,后脚宫中就进了刺客,偏偏太子还刚好救驾,逼得天庆帝不得不压下易储的心思,否则难堵悠悠众口,而这京中能做到这一切又能帮助太子的,恐怕就只有一人。 当年趁乱放走邱长青,保下永昭府留下的势力,这几年又一直留在京中与冯源等人周旋,如今还救过太子帮着天庆帝稳定朝纲…… 薛诺面露讥讽,就是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惊喜”等着她。 “阿诺?”沈却总觉得薛诺眉眼有些戾气。 薛诺垂了垂眼帘:“二皇子什么时候归京的?” 沈却道:“年后太子坠马出事之后。” 薛诺后退半步倚在院中枯树上:“京中有冯源替他搅浑水,挑起诸皇子和太子相争,他只需与世无争,事后再来渔翁得利即可。” “这位二皇子最初怕是打算好要置身事外,坐壁旁观等着京中天翻地覆之后他再来捡便宜,怎料冯源不受他掌控,又有人突然对太子下手,他怕晚一步东宫之位旁落,这才急匆匆地回京。” 二皇子助冯源上位,为的是想让他助他夺权,可冯源那人不好掌控未必想要反哺于他。 二皇子和荣家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沈却闻言若有所思:“你是说,冯源与二皇子翻脸了?” “翻脸不至于,可冯源肯定不是全心全意帮着二皇子,否则这朝权混乱这么几年哪还有三皇子、四皇子的事。” 薛诺将手缩回披风里面,拨弄着腕上的木犀香珠: “宁敬水之前让人送了口信,说江毓竹体内被人下了药,那病秧子不像是察觉不到的样子,他跟冯源不和倒不难理解,他本就没几年好活,定远侯府又被冯源胁迫拉到了烂船之上,他死前想要搞点事情反咬冯源一口替江家脱身也不奇怪。” “这次九黎山猎场突然行刺,还有年后太子坠马估摸着都跟江毓竹有关,至于冯源,他拿捏定远侯府,跟西陵王勾结搅合京中。” “他与二皇子之间怕也只是表面合作,就像是江毓竹与他并非一条心一样……” 说着说着,薛诺就忍不住皱眉。 江毓竹的心思好看穿,目的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可是对于冯源她却总觉得他行事古怪,叫人看不清楚。 要说冯源投奔了西陵王,先不说西陵王能给了他什么,就说这几年他深得天庆帝信任又手握重权,他多的是机会利用皇室让京中大乱,甚至也不是没有机会助西陵王削弱皇室入主京城,可他没有。 母亲死后短短数年,大业朝力衰退,天灾人祸不断。 朝中贪污横行,母亲当年以杀伐血腥强行镇压的朝堂也只剩个表面光鲜,天庆帝根本压不住那些朝臣膨胀野心。 若说冯源和西陵王勾结是图谋权势地位,西陵王能给的,天庆帝也能给他。 若说勾结是为当初灭族仇恨,可他又没有放西陵王入京。 天庆帝依旧好好的坐在皇位,西陵王派来的探子他也只是留在京中传递消息,诸皇子夺权他坐壁旁观,朝臣争斗他也不曾插手,若说是想谋逆,机会太多太多,可冯源一次都没动过。 连薛诺都有些看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295章 戏谑 薛诺细想着这几年朝中变化,一时间也有些弄不明白,她沉着眼半晌才朝着沈却问道:“你说梦里冯源一直在帮我?” 沈却点点头。 “那他最后结局呢?” 沈却摇头:“不知道。” 薛诺挑眉,就听他说,“我最后一次梦到你时就是在太庙之中,当时朝中的人已经被你肃清了干净,冯源也没了踪影, 朝权尽在你掌控之中,而且不仅是冯源,就连西陵王也没在梦中看到过他。” 薛诺闻言不由琢磨,也就是说冯源并没有得到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势,反倒没了踪影? 她脑中划过抹灵光,正想细问梦中情形,就突然发现沈却原本沉凝的眼中突然飘了下,她眯眼:“沈长垣, 你心虚什么?” 沈却条件反射:“谁心虚了?” 薛诺歪着头看他:“没心虚你声音这么大干什么?” 沈却噎住,正想狡辩两句,就见原本靠着树干站着的人突然朝他靠近过来。 他下意识就退了半步,等反应过来不对抬头时,就见身前站着的薛诺桃花眼一绽露出坏笑来:“沈长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说谎了’四个大字?” “那梦里的事情你早就已经跟我说过了,连我砸了你们沈家祠堂的事你都未曾隐瞒,想必也不该在冯源这事上撒谎,所以你在心虚什么?” 她话音一落,就见沈却耳根猛的泛红。 薛诺逼近了半步,绕着浑身僵硬的沈却摸了摸下巴:“让我想想你刚才都说什么了,哦太庙,你说你最后一次梦到我是在太庙撒谎了吧?” 沈却:“” 脑海里猛地出现当初刚察觉心意尚不知她是女子时,梦到被她堵在沈家祠堂, 那容貌昳丽的青年挑着他下巴一边说着“沈家玉郎不过如此”, 一边满是戏谑俯身上前。 红唇灼人,艳若桃花,步步紧逼地与他交缠。 那满目的艳红,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犹在耳边 沈却脸上瞬间炸红,后退了半步就想离开,怎料被薛诺一把抓着衣襟朝后一推就撞在了枯树上,他踉跄了下就被人压住脖颈动弹不得:“想跑?” 薛诺凑上前瞧着他脸红的脖子都染了绯色,顿时凑上前仔细瞧着,那张本就好看的脸近在尺咫放大了数倍,几乎能感觉到她坏笑时呼出的热气。 沈却喉间滚动了下,忍不住就哑声道:“放开。” “放什么开,还没说清楚呢。”薛诺拍了拍他脸颊,跟个流氓似的,“我说沈公子,你这脸这么红,该不会是做春..,.//梦了吧?” 沈却:“” “还真是?” 薛诺顿时笑出声,丝毫没觉着沈却冒犯了自己,反而逗趣说道,“沈公子这君子的皮子挂不稳了啊。” “你是什么时候梦见的,该不会是刚惦记我美色那会儿吧, 我记着你说那会儿我还是个男人来着。” 她促狭眨眨眼, “原来沈公子好这口?怎么样,好玩儿吗?” 沈却脸红。 沈却快炸了。 面红耳赤, 羞臊的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眼瞅着薛诺流氓地压着他追问梦里情形,一脸八卦仿佛那梦里对象不是她自己,沈却眼尾都羞耻地泛了红,一把抓着薛诺咬牙切齿:“你知不知羞!” 薛诺顿笑:“沈公子都不知羞,我羞什么?” 沈却:“” “再说你梦里做都做了,还不能跟我说说?” 谷笯 见她嘴巴开合叭叭个不停,满脸促狭朝他使坏。 沈却脸红的都能滴出水来,只想堵了她的嘴。 他反手抓着薛诺胳膊,抬腿朝着她膝上一顶,将人逼退了些后转身就将薛诺压在了枯树上,见她张嘴还想说骚话,伸手掐着她嘴边脸颊一捏,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嬴元窈,你是女子,不是流氓!” 薛诺想说话,嘴巴被捏只能说出些细碎的声音来:“素拟先做春瓮” “闭嘴!” 沈却气急,用力一捏,薛诺嘴巴瞬间成了鸭嘴。 薛诺:“菌只懂叩布东收” 沈却:去他娘的君子! “吱呀——” 那边房门突然打开,萧池沮丧着脸刚出来时,一眼就瞧见了院中枯树下的两人。 见沈却捏着薛诺的脸将人压在树干上,薛诺仰着头时伸手扒着沈却的后腰,而沈却低头凑得极近,从他这边看过去像是将那漂亮少年整个都搂在怀中。 萧池瞪大了眼:“” 他是不是出来的不是时候? 沈却和薛诺?! 脑子里两个念头同时浮现出来,萧池握着门栓想着是要退回去,还是替小舅子出头揍沈却讨好薛妩。 只还没等他有所决断,那头沈却就已经松开了手。 沈却瞪了薛诺一眼,用力揉了揉她脑袋说了句“回头再收拾你”,这才将人从树干上拉了起来站定。 “萧伯爷。”沈却主动出声。 萧池这才从那边走了过来:“小沈大人。” “方才与阿诺玩闹,让伯爷见笑了。” 沈却对着外人时,脸上红霞快速压了下去只剩一丝薄红,倒像是刚才与薛诺“玩闹”时留下的。 萧池见沈却神色正经,旁边薛诺也是笑盈盈的,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想歪了,堂堂沈家大公子怎么可能会起了那种心思,他说道:“沈大人与阿诺关系真好。” 薛诺翻了个白眼:“叫什么阿诺,跟你熟吗?” 萧池:“” 沈却拍了拍她脑袋:“不得无礼。” 薛诺冷笑:“有礼那是对人,他这种欺负我阿姐的人,没打断他三条腿都是我阿姐心善。” 她凉飕飕地瞪了萧池一眼,扭头就朝着屋里走,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萧池:“” 拍到的马蹄子又多了一只。 沈却见萧池被薛诺怼了,脸上却没什么恼怒之色,反而垂着眼有些沮丧,他便明白薛妩是拿住了萧池的心了,他朝着萧池说道:“阿诺性子急,不是有意冲撞伯爷,还请伯爷见谅。” 萧池摇摇头:“是我的错,他替他姐姐生气是应该的。” 他叹了口气,才朝着沈却拱手, “还没多谢沈大人收留阿妩姐弟,庇护他们周全。” 沈却看着离开的薛诺神色柔和:“我与阿诺投缘,在我心中她就是沈家的人,她的姐姐自然也是沈家的姑娘,就算没有萧伯爷沈家也会照顾她们姐弟,所以伯爷不必言谢。” 第296章 劝说 萧池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沈却一眼,他以前是见过这位沈家大公子的,年纪轻轻就得太子倚重,在圣前也颇有几分脸面,又有沈家家世在后,在京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进京之后虽未深交,可江毓竹好几次都曾让他暗中对沈家动过手脚, 就连那次在京郊马球场见沈却也都是冷清性子。 可如今提起薛诺时,他眼里却是温柔至极。 萧池只以为二人投缘也没多想,既是感慨薛诺运气好,也同样是庆幸出事之后有沈家能庇护着薛妩。 他说道:“不管如何,这次都要多谢你们和太子手下留情,否则我怕是出不了那大牢。” 沈却摇摇头:“伯爷谢错人了,是薛姑娘不愿意追究, 也是她拦着阿诺不愿让她为难伯爷。” 萧池神色微变:“阿妩” “薛姑娘说,伯爷未曾亏待过她。”沈却眼见着萧池目光动容, 朝着他问道,“伯爷,你和薛姑娘接下来?” 萧池眼神黯淡:“阿妩不愿跟我回去,怕是恨极了我。” 沈却闻言皱眉:“怎会?薛姑娘若真恨你就不会在圣前替你求情,今日也不会见你。” “我们沈家虽然都是文人,可并非奈何不了伯爷,只要薛姑娘说一句她不愿相见,伯爷今日进不了沈家大门。” 见萧池猛地抬头看他,沈却说道, “我不妨与伯爷实言,猎场出事之后,我祖父和太子殿下都曾想过要趁这次机会将你拉下来,夺了你手中兵马司的权。” “是薛姑娘替你求情劝服了太子,也是她力证你未曾与江毓竹他们同流合污只是遭人利用,太子殿下这才罢手。” “你应该知道薛姑娘和阿诺相依为命, 可上次京郊马场阿诺险些丧命, 这次江毓竹利用我二弟算计沈家又险些要了阿诺的命,而且早前薛姑娘还在靖安伯府时身边也尽是江家眼线,这如何能让她不惧?” 萧池神色怔住:“江毓竹害薛诺?” “伯爷不知?” 见萧池眉心紧拧,显然像是完全不知情,沈却直接说道,“上次京郊马球会,那批所谓行刺朗珂的刺客与江毓竹有关,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他目的,可那些人的确险些害阿诺丧命。” “前些时候江毓竹以陆弢之名引我二弟上当,将带毒的墨条送入沈家落到阿诺手上,若非太子凑巧将其带进宫中,这次搜查内廷司和陛下身边之物时被太医察觉,恐怕阿诺也早被其所害。” 沈却说着说着,见萧池神色难看至极,忍不住皱眉疑惑: “萧伯爷,我观你与江毓竹关系莫逆,与他身后人想必也很清楚,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次九黎山行刺之事也与他有关?” 萧池神色阴沉。 他不知道! 萧池寒声说道:“上次马球会那些刺客, 当真跟他有关?” 沈却说道:“虽无证据, 可至少有七八成把握。”他顿了顿道, “我以为伯爷上次与他一起,是知道此事的,薛姑娘也以为是你害了阿诺。” “我没有!” 萧池神色阴沉,“我跟薛诺无冤无仇,京郊出事四营落罪我也逃脱不掉,更何况朗珂对我有提携之恩。” “朗珂死后我一直都在追查当初谋害他的人,上次我意外得知那些人入京会在京郊现身才匆匆过去,江毓竹” 江毓竹是半道凑巧遇到他的,当时只说陪他同去,可如今才知道他分明是来拦着他的。 难怪那天那些刺客会“不翼而飞”! 难怪他搜遍了整个马场让人封锁四周都没找到那些人! 沈却闻言神色间全是惊讶:“难怪了,我就说那些刺客若真与伯爷有关,你怎会带兵去抓自己人。这般说来,这次九黎山的事情伯爷恐怕也不知情。” “他们贸然动手,闹出这般大祸事,陛下身上遭人动了手脚也就算了,连伯爷也” 沈却说话时言语未尽,只状若无意说了声, “那一日若非阿诺拼死相救,太子殿下也凑巧路过附近,恐怕在场所有人都逃脱不掉,他与西陵王勾结谋害圣驾也就算了,伯爷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值得下这般狠手。” 萧池听着沈却的话就想起那天林间的事情,想起那头缠着他的母熊,还有那源源不断撕咬天庆帝的野狼,背脊生寒。 “江!毓!竹!我从未害他,他为何要害我?” “谁让你碍了他的道。” 薛诺不知道在门边上听了多久,突然出声,“马球会时他们既然派人混进马场必有所图,你带人过去坏了他们的好事,那些刺客若真与谋害朗珂之人有关,那当初朗珂的死便跟江毓竹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你握着京中兵权,管着京畿防卫,能有今日本就是他们暗中助你。” “他们推你上来是想要个能替他们掌兵的傀儡,当这傀儡不肯听话屡屡坏他们好事,甚至掌控不住,谁能容得下你?” 萧池蓦地想起当初江毓竹几次劝他不要再追查朗珂死因。 薛诺套着沈却的披风倚在门前冷淡道:“我先前还以为你们一丘之貉,没成想你这么蠢,也难怪人家能把害你的人都送到你眼皮子底下。” 萧池抬眼:“什么意思?” 沈却在旁叹了声:“伯爷可知道你们府中有个名叫秋儿的丫环?” 萧池当然知道,那是薛妩身边最亲近的丫头。 沈却说道:“薛姑娘来了沈家之后,担心那丫环出事,就求了我将她带来沈家,可谁知我的人去时却见她卷了细软想要逃跑,他们觉察事有不对将人拿了下来,顺藤摸瓜查了之后才知晓她是定远侯府的人。” 萧池脸色一变。 “我知道我一人之言伯爷或许不信,不过那秋儿如今就在府中,伯爷若有兴趣可以问上一问。” 合欢苑里很宽敞,沈却他们也没去打扰薛妩,只寻了旁边一间厢房让姜成去把秋儿带了过来。 秋儿被人蒙了眼堵了嘴拉到房中之后,吓得“呜呜”直叫。 等有人取了她来眼上缎带,又将嘴里堵着的东西去了之后,她一眼就瞧见屋中坐着的萧池,连忙哭道:“伯爷,伯爷救命!” 第297章 坦诚 小丫头哭得眼睛通红,满是惊惧地看着沈却他们时,小脸惨白一副被吓怕了的样子。 薛诺嗤了声:“装的还挺像,你跑路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 秋儿心慌意乱:“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却没说话,只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姜成直接拎着个包袱就扔在了秋儿身前,那包袱上面半敞开着,落在地上哐啷一声, 里头就滚出个上好的玉镯子来,敞开的包袱里面还能看到些金银首饰,和一些银票、碎银子。 秋儿脸色瞬间惨白。 薛诺朝着萧池道:“伯爷家中可真是富贵,一个小丫头就能有这般身家。” 萧池沉着眼看向秋儿。 秋儿顿时打了个哆嗦急声说道:“不,不是的,奴婢只是, 只是” “只是什么,是瞧着你家夫人落难了觉得活不下去了想要偷盗主家东西当了逃奴,还是怕你主子交代给你的事情完成不了,所以卷了细软想要提前跑路?” 薛诺的话让秋儿面露惊恐。 萧池早在看见那包袱里极为眼熟的物件时就已经满面冷霜,他起身走到秋儿面前寒声道:“你是要自己交代,还是要我动手?” “伯,伯爷奴婢不知道伯爷在说什么,奴婢只是一时贪心,绝没有背主之意” “啊!!” 秋儿话还没说完,就见萧池突然上前,一脚便踩在她落在身边的腕骨之上。 只听一声脆响,手腕扭曲时秋儿疼的惨叫出声,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就感觉腿骨也被人踩断,疼的蜷缩成一团。 萧池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不断惨叫的丫环,俯身时手中扣着方才捏碎的茶杯碎片落在她脸上,那尖锐离肌肤只余一丝距离:“我这人脾气不好,若再不说,下一次花的就是你的脸。” 秋儿疼的直哆嗦:“奴婢,奴婢” 萧池手中用力, 尖锐瞬间刺破肌肤,鲜血划过脸上的触感让得秋儿尖叫出声:“不要, 奴婢说,奴婢说,伯爷饶命!!” “说!” 秋儿瘫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奴婢奴婢收了江世子的银子,江世子让奴婢盯着伯爷和夫人,将府中之事事无巨细全数告知,还还说让奴婢时时留意伯爷动静,看伯爷与谁往来” 萧池眸色黑沉:“还有呢?” 秋儿刚露出迟疑,就觉脸上剧痛,她顿时尖声道:“还有江世子给了奴婢一种香料,让奴婢放在夫人房中,伯爷和夫人每次同床时都在屋中点燃,能让夫人无法怀上伯爷子嗣,免得伯爷对夫人贪念过重影响了大事。” “他还说,说若是伯爷生了异心,或是与其他人有所往来,便让奴婢加重了那香料” 萧池面无表情的看着秋儿。 秋儿哭声道:“奴婢什么都说了,奴婢其他都不知道, 奴婢只是一时贪财才拿了江世子的好处求伯爷饶了奴婢, 求伯爷饶了奴婢” “姜成。” 姜成上前堵了秋儿的嘴。 薛诺才凉飕飕地道:“这江毓竹先是墨条下毒,如今又在香料下药,也不知是想要了伯爷的命呢,还是想让你和沈家一样变得痴傻疯癫,伯爷还能与他谈笑风生引为挚交也算是心大。” 萧池脸色阴沉。 “阿诺!” 沈却按下了冷嘲热讽的薛诺,这才朝着萧池说道:“我知道伯爷性情直率,也与江毓竹交好,可他却未必真心待你。” “其他事情尚且不提,只说你与薛姑娘的事情。” “伯爷是草莽出身,对于京中规矩不甚明白,可江世子应该是懂得,他明知你和薛姑娘之间动了真情,更知道你们那般于礼不合,薛姑娘就那般跟了你会被多少人笑话,可他何曾提醒过你半点?” “薛姑娘在靖安伯府时就常遭人嘲讽,其中不乏与定远侯府相熟的女眷,这次猎场出事之后,你被押解回京她骤然失了庇护更被人当众羞辱。” “若非阿诺和我母亲护着,若非大长公主一时怜惜相护,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能逼死了她。” 萧池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站在那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着沈却沉声道:“沈大人,你今日跟我说这么多,总不会只为了我和阿妩。” 沈却如实说道:“伯爷睿智,你既跟着江毓竹他们这么长时间,想必也该知道他们手段。” “阿诺以后会留在沈家,她姐姐亦然。我不想与伯爷为敌,也同样不想让薛姑娘难做,伯爷若对薛姑娘还有那么几分心意,不妨好好想想将来如何,否则若你身边尽是虎狼,薛姑娘如何敢回?” 萧池哪怕早有猜测今日这一遭是沈却想要替太子收拢于他,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坦然跟他挑明。 他忍不住看向一旁薛诺:“你和你阿姐都选定了太子?” 薛诺淡声道:“不是我们选定了太子,而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阿姐的叔父名叫薛忱。” 薛忱? 萧池先是疑惑了一瞬,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上全是震惊。 薛忱!! 他猛地看向一旁,就见沈却神色淡定显然早就知情。 萧池嘴唇微颤之下就听到薛诺冷声说道:“我受过薛爹爹恩情,早年被他所救,虽与阿姐不是至亲骨血却如嫡亲姐弟。” “你欺负阿姐我本该要了你的命,可阿姐心软不愿让我跟你对上,所以这次我不找你麻烦。” “可江毓竹和他身后之人我势必不会放过,你如果继续留在他们那边就意味着早晚为敌,下一次再交手就是你死我活。” 萧池没想到会听到这般隐秘之事,更没想到薛诺会直接告诉他,他入京便一直跟江毓竹在一起,自然知道薛忱是谁。 他忍不住就道:“你就这般告诉我,不怕我出卖你?” 薛诺冷笑了声:“你要是跟人说了那正好,绝了我阿姐那丝心软,全当她眼瞎看错了人。” 沈却在旁温和说道:“薛姑娘说萧伯爷性情秉直,虽是草莽出身却能辨是非,不管薛姑娘将来还会不会回靖安伯府,可她待你的心意是与旁人不同的,我和阿诺也不想与你为敌让她为难。” 他朝着萧池道, “今日这些伯爷暂且听着,如何决断全看你自己,至于这秋儿,她既是萧家家奴,也该交给伯爷处置。” 萧池心里乱极了,可低头对上被堵了嘴满脸祈求的秋儿时却是说道:“背主家奴,直接打死。” “呜呜——” 秋儿顿时惊恐。 萧池无视她哭求目光朝着沈却一拱手:“麻烦沈大人帮我处置干净。” 沈却点点头:“好。” 第298章 沈长垣,你耳朵红了 萧池满心混乱地走了,从沈家出去时脸色格外的难看,配着他后身渗出的血迹和一身狼狈,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这一趟来沈家结果如何。 姜成亲自送了萧池离开之后才返回了合欢苑这边,低声与沈却二人说道:“外间窥探的人散了大半,只还有人守着。” “冯源没那么容易罢手。” 不说坏他好事的薛诺,就只是邱长青三人, 锦麟卫那边都势必会如眼中钉一般盯着,更何况如今沈忠康位列阁首,沈家更比之前招眼。 沈却朝着姜成吩咐:“把这人带下去处置干净,别留痕迹。” 姜成点点头,一掌击晕了满是惊恐的秋儿,让人将她带走。 薛诺瞧着几人离开,屋里再无旁人时, 她忍不住扭头看着沈却。 沈却莫名:“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下不了手。”薛诺侧着脑袋说道, “当初在江南时你几次放过我,如今怎能心狠手辣了?这可不像是沈公子的作风。” 沈却抿抿唇:“你们不一样。” 薛诺挑眉:“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却张嘴正想说话,就见薛诺突然凑上前来,踮着脚时那张脸几乎快要凑到他脸前,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狡黠, “是我比她好看,还是沈公子一早就垂涎我美色舍不得下手?” 瞧着沈却脸上又红了,僵着身子朝后想要退开,她伸手抓着他衣襟将人拉了回来, “沈公子,色令智昏哟你。” 沈却被她拽着衣襟时下意识俯身,低头时脸上几乎快要与她撞在一起。 她肌肤莹白,或是服药养了数日,嘴唇上多了艳丽红色。 说话时呼吸落在他脸上, 隐隐还能嗅到一股药香, 那勾人的桃花眼似真似假地轻挑时溢满了笑意,微仰着下巴时风月无边。 “薛诺”沈却神色微恍,忍不住抓着她手低声道,“放开!” 薛诺却越发凑近了几分,笑眯眯地道:“沈却,你脸好红呀,是不是又在想有的没的” “啊!” 后腰被一把抓住,满是调笑的薛诺被突然拽着撞到沈却胸前,她眼眸蓦地瞪大了几分,就见他突然低头,却在险些落在唇上时又猛的停住,快速扭头停在了她脸颊旁边。 呼吸急促时,那快要涌出胸膛的心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阿诺,别招我。” 沈却声音嘶哑,带着极力掩藏的克制。 薛诺歪着头看他,见他眼尾都泛了红,紧绷着下颚时,白皙脸皮像是上好的白瓷染了红霞,好看极了。 她心神晃了晃,突然踮着脚就朝着他脖子上啃了一口。 “沈长垣,你耳朵红了。” 沈却:“” 她伸手摸了摸他耳廓:“好看呢。” “你!!” 沈却猛地松开薛诺,跟受了惊吓的虾子一样快速退开了几步,一把捂着自己被咬过的地方瞪着薛诺,声音都抖了。 薛诺扑哧就笑出声来。 “金风?” 薛妩见萧池走后薛诺二人久久没露面, 过来时就见金风背着屋里僵着脸,她忍不住皱眉,“阿诺和沈大人呢?” 金风:“” 少主调戏沈大人呢。 他想起刚才看到那一幕忍不住就想要捂脸,人家都是地痞调戏小姑娘,搁少主这就成了女流氓调戏良家美男。 见薛妩朝里探望,金风连忙不着痕迹地侧身挡在门前,免得沈大人这幅模样被人瞧见后羞窘地跳河。 然后提了些声音唤了声:“公子,沈大人。” 里头哐啷一声,也不知道撞倒了什么,随即就安静下来。 片刻后只听到有人朝着门前走过来,就见沈却率先出来,只是出门时诡异的同手同脚,险些磕在门框上。 跟在他后面的薛诺扑哧笑了声。 沈却背脊微僵。 “沈大人?”薛妩疑惑。 沈却喉咙里紧的厉害,压着脸上臊红轻咳了声:“薛姑娘。” “您这是”薛妩看着他还红着的脸。 沈却竭力淡定:“吃错了东西,上了脸。” 薛妩尚且还有些疑惑时,薛诺那边就已经忍不住又笑了声,被沈却狠狠剜了一眼。 见他快要恼羞成怒,薛诺这才憋着笑说道:“阿姐,萧池的事儿解决了,我也照你说的跟他提起了薛爹爹,只是就这么直接告诉他我们身份,是不是太冒险了?” 她原只是想糊弄萧池一番,可薛妩却主动让她跟萧池提起薛忱。 薛妩本就没有多想,被薛诺这一转了话题便没再多留意沈却脸上神色,只摇摇头说道: “萧池跟定远侯府本就有了嫌隙,他也一直不喜江毓竹和他身后之人行事手段,我跟着他这段时间知道他一直在查朗珂死因。” “若知道朗珂之死与江毓竹有关,他入京后又一直被他们算计利用,他势必会与他们翻脸。” 薛妩虽然只在萧池身边半年,可对那人却极为了解。 萧池虽是山匪却有武人自负,入京之后江毓竹他们便一直推着他向前走,他早就不耐江毓竹等人,只是念着提携之恩和当初入京他们帮扶,所以才一直帮他们做事。 可如今知晓他们本就没安好心将他骗的团团转不说,更下手动了他身边人,甚至想要他的命。 萧池必定会跟他们反目。 薛妩有把握让萧池对她死心塌地,而告诉他薛忱的事情也能让萧池尽快做出抉择。 薛妩刚才也看到那秋儿被带走的事情,朝着薛诺说道:“萧池既然处置了秋儿,就代表他已经有了选择。” “放心吧,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况且这次你动了冯源和江毓竹,叔父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萧池若真归心,他自然会扫清尾巴保她们周全。 要真是看走了眼,萧池是个外憨内奸的,也顶多就是提前跟冯源他们对上。 以沈家和太子刚被人迫害,薛诺又有救驾之功,且如今太子在圣前也算得脸的前提,就算萧池揭穿他们与薛忱关系,天庆帝也未必会信。 薛妩在萧池身边这么长时间,自然有办法能撇清干系。 萧池若是不能为她所用助小郡主一臂之力,那也就没必要再留他了。 第299章 别欺负老实人 薛妩轻言细语,对着萧池毫无半点愧疚之心,反倒是沈却听出了她话外之意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他虽然不认同萧池先前所为,可却看得出来萧池待薛妩是动了真心。 方才在屋中时薛妩虽然一直拒绝萧池,但言语之间一直都留有余地,话里话外也都让人能感觉到她对萧池是有情谊的,只是迫于无奈才不肯回去。 萧池未必看不出来, 所以才越发情根深种不肯放手。 沈却原以为,薛妩对萧池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在意,可谁知眼前这女子利用起人心来毫不留情。 他莫名就想起了当初在江南刚遇到薛诺的时候。 明明是姐妹两。 一个看似温柔似水,实则心硬如铁。 另一个看似心狠手辣,可只要能走进了她心里,她比谁心肠都要柔软。 “想什么呢?” 薛诺见沈却走神,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放心吧, 我阿姐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要真出什么意外大不了舍了萧池就是,这满京城也不是只有他一个武将,回头另找一个就是。” “先前对付萧池那些东西回头还能继续用,他要是真出卖我和阿姐,保证让他先一步去见阎王。” 沈却被她攀着肩膀陡然就想起刚才屋中那一幕,下意识身子僵了僵侧了开来。 薛诺手中落空歪着的身子顿时一个趔趄,抬头莫名:“你干嘛?” “站有站相,别吊儿郎当的。” 沈却说了一句后就板着脸,“邱长青他们人在弗林院,我已经叫抱朴将人安顿好了,这几天宫中事多,太子那边还在等着,我得先走了。” “哎”薛诺张嘴正想说话。 沈却就已经朝着薛妩说道:“薛姑娘, 萧池的事还要麻烦你了。” “沈大人客气。” “那我就先回宫了,若有旁的需要薛姑娘命人与府中说一声就好。” 薛妩应下之后,沈却朝着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喂!” 薛诺叫了一声, 沈却假装没听到,反而脚下更快了些,转眼就出了院子。 薛诺:“” 眼瞅着人走了,她直接被气笑。 不就是逗了逗他吗,跑什么? 他做春///梦的事她都没计较,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薛妩眼瞅着沈却离开的仓促,哪怕刚开始没瞧出不对劲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想起前两天见着薛诺欺负沈却搁人跟前作天作地的样子,忍不住就朝着薛诺道:“你又欺负沈大人了?” “谁欺负他了?”薛诺低哼。 薛妩想起薛诺跟她说沈却发现她身份时,她说的那些子不着调的话,伸手就戳了下她脑门:“还没欺负?这沈家上上下下都是精明人,难得出了这么一个老实的,还一心一意地护着你,你别作的太过。” 她也不知道薛诺是没开窍还是怎么了,能理所当然的将沈却的“喜欢”说出来,得意洋洋的像是得了糖块的小孩。 问她对沈却什么心思,她说喜欢。 可要说是男女之情却又不像,她能朝着人动手动脚,能理所当然的炫耀沈却待她的特别,可有时候却又木讷的像是将人当成了兄弟,对着沈却就跟对着她和薛忱一样, 半点女儿家的羞怯都没有。 薛妩那天骤然得知沈却知情时,还曾想过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可如今对着这位沈家大公子却只剩下同情。 也不知道他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栽在自家小郡主身上。 薛妩伸手捏了捏薛诺的耳朵教训道:“沈大人对你动了心思就够可怜了,你别仗着人家喜欢你就将人欺负的过头了。” 薛诺顿时不满:“我哪有” 耳朵被捏住,薛诺连忙哎哟一声,歪着脑袋嘶嘶吸气,“阿姐,疼!” “疼就对了,沈大人是正经人,别成天跟人胡闹。” “他哪儿正经了哎哟!” 耳朵被揪了起来,薛诺疼的连忙歪着脑袋吸气,“好好好,他正经,我错了别揪了阿姐,耳朵快掉了!” 金风瞧着薛诺捂着耳朵直叫,忍不住笑出声。 薛诺眼刀子扫过来。 笑屁啊! 金风连忙一本正经的扭过头去,只肩膀抖得跟筛子似的。 薛诺刚起了杀气,耳朵就被提了起来:“跟你说话,你看什么呢?” 薛诺连忙收回眼,捂着耳朵求饶。 这头沈却出了沈家大门,脸上还有些发烫,他手里捂着刚才被薛诺咬过的地方,指节都有些发颤。 那小混球! 外头有风吹过时,姜成解了自己的披风递给沈却:“公子,天凉了,先披着吧。” “不用。” 沈却只觉得身体热得慌,恨不得能去泡个凉水澡,等压着心头躁意上了马车之后,他才扭头朝着姜成说道:“让人盯着萧池一些,若他与定远侯府那边来往记得及时回禀。” 姜成点头:“是,公子。” “对了。”沈却叫住了姜成,“石安现在在哪儿?” 姜成说道:“还在城外,靖安伯的事出了意外,原先留在猎场外的那些东西派不上用场,怕留了痕迹让人查到,所以石安跟薛公子他们的人一起留在城外扫干净尾巴,估计今儿个夜里也该回来了。” 沈却叮嘱:“让他小心些,别被锦麟卫的人跟上了。” 姜成点点头表示知道。 沈却乘车进宫之后,就径直去了东宫。 太子这段时间暂代天子理政,下头的人仿佛是不想见着他太过舒心,各种折子、大事小事都朝着宫里头递。 沈却过去时,太子整个人都淹在了那高高垒起来的折子里头,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满是怒气的将手里折子扔在案头。 “殿下怎么了?”沈却行礼后问道。 太子没好气:“还能怎么着,你瞧瞧这折子里头都写了些什么鬼东西,他们这是欺孤无知还是觉得孤蠢,趁着父皇养伤就把什么玩意儿都弄上来让孤决断,孤要是真批了那才真成了傻子!” 沈却上前捡起折子看了一眼,就知道太子为何这般动气,这些人分明是欺太子第一次理政想方设法的给太子挖坑。 第300章 谁冒头,谁找死 太子怒声说道:“你看看他们写的什么东西,开国库,调军税,更改征丁之法,他们也敢开口!” 这些东西岂是他一个储君随随便便就能定得下来的,哪怕这些人在折子里吹的天花乱坠,将他捧上了天, 可只要不蠢就能知道,这些人简直是踩着他的脸去讨好军中武将,也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 太子若是应了,文臣这边必不会答应,以东宫如今势力也根本就做不到这些。 若是不应,得罪的就是被这些人高高挑起希望哄的满心欢喜的军中武将。 沈却见太子气得不行, 将折子归好放回案上温声劝道:“殿下何必动怒, 朝中之事向来如此, 他们不过是寻个由头想要将您推出来挑拨朝中纷争罢了,您代陛下理政只是尽储君本分,如调动国库、整理军中的大事,终究还是要陛下来决断的。” “你是说让我将这些折子交给父皇?” 太子听懂了沈却的意思,忍不住皱眉,“可父皇头一次让我理政,我若什么事情都推给他,父皇岂不是会觉得我无能?” 沈却闻言说道:“殿下怎会这么想?您也说了您是第一次理政,六部之事本就不甚了解,更遑论是军中,您怕误了朝中大事向陛下讨个主意不是很正常吗?况且陛下养伤,可朝中闲着的皇子很多。” “为君分忧本就是他们本分,殿下只要开口,多的是人想要在陛下面前表现才能,压过殿下一头。” 太子先是皱眉,随即若有所思。 “陛下极为看重皇权, 对朝中权势掌控欲望也极重, 连太子都对六部和军中之事都难以掌控须得陛下帮衬, 可其他几位皇子却能轻松解决太子所不能决之事,压住那些怀有异心之人,届时陛下会怎么想?” 怎么想? 太子嘴角抽了抽,老三和成国公不过是稍稍插手了锦麟卫,将手伸到了父皇身边,就被一棍子打死,更何况是堂而皇之插手军中。 父皇不喜欢他归不喜欢,可皇权却容不得人挑衅。 以父皇那脾气,谁冒头谁找死。 沈却见太子神色松懈了下来,继续说道:“这些人本就是受人指使故意为难殿下,殿下大可让他们身后之人出面解决,况且既是殿下理政,让谁帮忙,怎么帮,不全凭殿下说了算。” 太子心中一动。 朝中那些臣子无缘无故自不会与东宫为难,冒头的无非就是老二、老四,以及老三和郑家那头留下的那些人。 他自己不好收拾,可不代表不能让他们彼此狗咬狗。 太子忍不住就阴云散去,颇为稀奇地瞧着沈却:“长垣,你这心眼开了光了?” 以前可没瞧出来他这么损。 沈却闻言眼眸微弯:“大概是,近墨者黑?” 他没将薛诺教导多少, 反从她身上学了一堆算计人心的东西。 见太子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他也不欲解释,只朝着太子说道: “殿下其实不必将这次理政的事情看的太重,陛下只是受伤,最多一个月这朝政还是要还回去的。殿下将该分出去的分出去,该留下来的留下来,既不会让朝臣觉得殿下无能,也不会让陛下觉得殿下私心过重。” “微臣明白殿下能力出众,可有些事情若越于皇权之上,陛下是容不下的。” 太子闻言一惊,想起天庆帝的性情猛地清醒过来。 “是我迷障了,原是想着趁此机会压过老四他们一头,却忘了父皇多疑。” 太子将桌上奏折朝着一旁推开,这才揉了揉眉心,“打从父皇让我代理朝政之后,下头的人就一直不断找麻烦,搞得我焦头烂额的,好在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怕不等我理清这些东西,父皇又该多想了。” 沈却见太子明白过来,这才说道:“殿下能想开就好,祖父让我跟您说,让您不必在意一时。” “他这段时间忙着阁中之事,又要操心西陵王那头,无暇顾及其他,让殿下善用朝中之人,不必万事都揽于自己身上,至于陛下那里,他向来强势,殿下就算偶尔对陛下示弱也没有坏处。” 太子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东宫里没有旁人,沈却和太子说话倒也没什么顾忌,等开解了太子聊完了朝中的事后,潘青那头见殿中气氛和缓下来,才端着茶点送了上来。 太子喝了口热茶,朝着沈却问道:“你之前匆匆忙忙地回去,萧池那边怎么样了?” 沈却说道:“没什么问题,萧池顾念着薛姑娘,不会在沈家大闹。” 太子闻言就明白,萧池对薛妩依旧有意,他不由问道:“那他和定远侯府?” 沈却说道:“萧池性情直接,先前跟定远侯府本就已有嫌隙,这次江毓竹又那般算计他险些害了他与薛姑娘,两边反目已成定局。” 太子闻言就露出笑来:“阿诺和他姐姐这次又帮了咱们大忙了。” 沈却想起薛诺就忍不住柔了眉眼。 太子靠在桌边一边饮茶一边说道:“早前我还一直觉得是你帮了阿诺,可如今瞧着他倒是个福星,打从他进京之后就办成了多少事情,若这次真能拿下萧池,我可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谢谢他和薛姑娘。” 沈却说道:“殿下已经送了阿诺马鞭,她很喜欢。” 太子闻言笑起来:“那马鞭算是什么,他那般机灵,我还真想直接给他个官职把人留在我这宫里。” 沈却连忙道:“阿诺性子顽劣,怕是受不得束缚” “行了行了,知道你疼他,不会跟你抢。” 太子见他着急那样儿直接笑了起来,“以前也没见你跟谁这般亲近过,如今倒真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他当儿子养了。” “你这般将人拴在身边,要是将来阿诺有了心仪之人跟人成亲了,你这老父亲难不成还得跟着一起搬过去住?” 沈却听着那句“老父亲”脸色一黑:“殿下,我拿阿诺当弟弟。” 他只比薛诺大六岁,哪有那么老?! 第301章 犯官之女 太子哈哈笑了起来:“你家那几个弟弟可没见你这么操心的,不过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太子妃前几日还跟我提起过你跟秦家的婚事,说秦家那头可是早就认准了你这个女婿了,你到底怎么想的,要不要我替你保个媒?” 沈却皱眉:“我无意秦家。” 太子笑容一顿:“你不喜欢敏珊?” 沈却眉心皱得更紧,他对秦敏珊无意, 自然不想与人谈论她,他也以为那天跟秦敏珊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也表明了他自己心意,可是太子妃依旧让太子来探他口风,显然秦敏珊并没有跟太子妃说清楚此事。 沈却不想引了误会,直接跟太子说道:“我对秦二姑娘无意,殿下不必费心。” “为何?” 太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 你对你的婚事并没有什么想法, 对秦家也不排斥。” “敏珊性子温柔娴静,为人处事也算大方,秦家与沈家门第相当,她算是不错的宗妇人选,我记得太子妃说连你母亲对她都颇为满意,有意促成这桩亲事,你为何不愿?” 沈却抿抿唇没说话。 太子却是上了心,他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长垣,我并非一定要你迎娶敏珊,沈家与秦家也并非一定要联姻不可。” “但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京中多少人都瞧着你的婚事,先前皇子这边就已经有人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意图借着后妃撺掇父皇替你赐婚, 虽然次辅拒绝了, 可你婚事若不定下来, 觊觎的人就不会断了这心思。” “以前尚且如此, 何况如今次辅掌管阁中, 这京中盯着你的人只会更多,想从你婚事下手的人也绝不会少了。” “敏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与太子妃亲近是个好性子的姑娘,秦家那头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总体来说还算是老实,将来也不会拖了你后腿,你不愿迎娶敏珊总该有个理由。” 沈却听着太子的话不由有些沉默,他知道太子说的对的,若放在以前他的确会应了秦家的婚事,秦敏珊也是极好的人选。 可如今 他本不愿与人说起薛诺,可想要绝了太子妃说亲的心思,有些事情不说明白,秦家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 沈却说道:“不是秦家不好,是我早已心有所属。” 太子蓦地睁大眼。 沈却说道:“我知道殿下好意,可我已有心仪之人,秦二姑娘纵有万般好也不是我心头所想。” “我不愿耽误了秦二姑娘,也不想委屈了我喜欢的人,还请殿下与太子妃说清我心意,让她转告秦家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心思,早些替秦二姑娘另觅良婿。” “你” 太子原以为沈却是推脱之言, 可仔细瞧了瞧,见他说起心仪之人时眼中都带着光,那般温柔的神情做不了假,他忍不住就惊愕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沈却抿抿唇:“还未表明心意,所以未曾告知殿下。” 太子满眼惊奇,如沈却这般出身,若真有喜欢的大可直接让府中去提亲,哪能这般小心翼翼珍之待之,他忍不住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我可曾见过?” 沈却沉默。 太子见他不肯说,只能换了个说法:“你不肯告诉我是哪家的,那总该跟我说说你到底什么打算吧?既有心仪之人,那你为何不让府中上门提亲,若将婚事定下来秦家那头自然也就断了心思。” “你可知秦家几次托太子妃说话,想要让我撮合你和敏珊,若你定亲又还会惦记。” 太子是知道秦敏珊有多喜欢沈却,也知道秦家一心想要跟沈家联姻。 太子妃心疼她表妹,时不时便会跟他提上一嘴,太子也有心想要促成,才纵容着秦敏珊偶尔留宿在东宫偏殿,让她偶尔能借机跟沈却碰个面,要是早知道沈却有心仪之人,他何必做这种事。 见沈却只干愣着,太子催促:“你倒是说句话!” 沈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他才说道:“她身份有些问题,不便上门提亲。” 身份有问题? 太子忍不住皱眉:“是出身太低?” 这话才刚出口,没等沈却回答太子就先自己否了。 他对沈家还算了解,沈家门第虽高,可沈忠康不是个会太过看重家世之人,沈夫人邹氏出身氏族可能会讲究门当户对,可若是沈却坚持要迎娶,以沈家其他人的性子也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可沈却没提,只说身份有问题。 太子有些惊疑地看着沈却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是出身不好,还是家中有什么问题?你总不会找了个犯官之女吧?” 原不过是随口一句,哪想沈却居然没有反驳。 “你该不会告诉孤,你真找了个犯官之女?!” 太子见沈却依旧没反驳,顿时“唰”地站起身来脸色难看。 “你疯了?!” 太子既是震惊也是愕然, “这京中多少好姑娘轮着你挑选,世家女子哪一个你娶不到,你怎么怎么”他说着说着就原地来回走动,神情间全是怒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哪怕喜欢皇家公主,宗室郡主,孤都能替你去说项,可你居然瞧上个犯官之女!” “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你这心思要是传出去一点半点,先不说你自己前程如何,光是你祖父和沈家都得被你拖累而死!” 沈却也知道太子怒意,起身跪下说道:“微臣知道,所以微臣并未跟府中提及,也没想要眼下娶她。” “微臣只是不想让殿下为难,也同样不想欺瞒殿下,还请殿下暂且替微臣隐瞒。” 太子顿怒:“你不死心就算了,居然还想孤替你瞒着!” 沈却对着他盛怒抬头说道:“微臣视殿下为知己,所以才与殿下实言,殿下若是告知旁人,又岂是君子所为。” “你!” 太子顿时瞪眼。 沈却这一次说话时没再称臣:“我与殿下相交多年,知殿下心胸,殿下也当知我为人,她家中之事本就有冤屈,也绝非什么穷凶极恶心思歹毒之人。” 第302章 非卿不娶 沈却想起薛诺平日里跟他耍赖那劲头,见太子气怒忍不住就说了句:“我活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动心一次,殿下难道舍得逼我放手,愿意见我痛失所爱从此难解心忧?” 太子:“你何时脸皮这般厚了?” 说起话来脸都不要了? 沈却弯着眉眼:“不厚一些,我怕孤独终老。” “” 太子忍不住就横了他一眼,压着脾气说道:“你既说她家中冤枉, 那为何不替她平冤,你告诉孤她是谁家之女,孤也能帮你。” 哪知沈却摇摇头:“她幼时家中遭难,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这些年历经磨难很难相信旁人,我费尽心思才能靠近她一些,让她待我与旁人不同。” “我知道殿下是好意, 可她的事情我不想假手于人。” 太子刚开始还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可琢磨了琢磨顿时不对味儿起来,等转过弯来弄明白之后直接被他给气笑。 感情沈却这是怕他替那女子平反申冤之后专美于前,坏了他在那女子心中的“特殊地位”?! “你简直混账!” 太子骂了一声,咬牙说道,“你当孤是什么人,还跟你抢女人不成?!” 沈却闻言回以一笑。 太子被他这笑内涵到了,气得就瞪了他一眼。 沈却顶着太子满是怒气的目光也没办法。 薛诺的身份暂时不能告诉太子,因他无法确定太子对待永昭遗孤到底是什么想法,君心似海,特别是皇家之人,太子就算再怀念嬴元窈,也不代表他真能为着永昭旧事就跟天庆帝翻脸。 薛诺所做之事与皇权逆行,将来势必会伤及皇室颜面和威严, 而且她自己不愿袒露身份, 他也答应过她不告诉任何人,在薛诺自己有所决定之前, 她身份不该从他口中让任何人知道。 沈却不愿与太子提薛诺,又怕太子妃继续撮合他跟秦家的婚事,只能出此下策。 太子原地恼怒走动了几步,见他一脸执拗的样子忍不住就问道:“当真非她不可?” 沈却神色认真:“此生非卿不娶,还请殿下成全。” 太子定定看了他半晌,见劝不动他到底是无可奈何。 当初东宫势危之时人人避之不及,唯独沈却自愿入了东宫伴他左右,他曾在落魄时得沈却相助,也曾在低谷时得沈家庇护,这几年东宫屡次出事,若非沈却冒死相护,他恐怕早就已经没命。 二人之间早已不是普通君臣之情,他也不愿为着个女子让沈却寒心。 “她家中当真冤屈?可会伤及到你?”太子问他。 沈却神色舒缓:“我不会拿着殿下和沈家的安危玩笑。” 太子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心思要是次辅知道了,非得打断你腿。”什么样的好姑娘不要,非得找个犯官之女。 沈却忍不住轻笑:“殿下不说,祖父又怎会知道。” “那你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无须那么久,等到她家中平反,事情告一段落,我便会跟祖父表明心意,只是在此之前,还请殿下替我保密。” 太子见他把什么都说了, 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 孤还能如何?” 沈却浅笑:“谢殿下。” 太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行了,起来吧。” 沈却起身,他也知道这事儿对太子而言已是他宽容,毕竟朝中虎视眈眈,东宫如今虽然不再困顿可到底群狼环伺,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般情况下太子能容他心仪“犯官之女”不是易事。 沈却上前替太子斟了杯茶:“殿下别气,我不会因为私情便误了正事。” 太子知道沈却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实在好奇。 沈长垣以前多冷清一个人,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面对女子示好巍然不动。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就一脑袋栽了进去,非她不可? 太子端着茶杯扭头看着沈却:“你不跟我说她身份,那总能跟我说说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她比敏珊要好?” 沈却摇摇头:“她性子无赖,又最是喜欢逗弄人。” 想起那无赖至极,老是逗得他面红耳赤的小混蛋,沈却脸上难得带上些臊意,“她不知书达礼,也不温柔娴静,还总是凶巴巴地喜欢欺负人。” 太子:“” 你眼瞎了? 这都喜欢的什么女子。 沈却对上太子那一言难尽的目光低笑出声:“她瞧着顽劣,满肚子坏心眼,可实则护短又心软,每次凶起来跟炸毛的猫儿似的,摸一摸脑袋就能安抚下来。” “其实我最初见她时也觉得世间怎会有这般无赖狡诈之人,可后来才发现刺猬的肚皮比谁都柔软,我喜欢她无关乎品性容貌,无关乎身世背景,在不知道他是她之前就已经动了心。” “只因为是她,所以非她不可。” 太子觉得沈却这话说的奇奇怪怪。 什么叫不知道她是她? 他难得不雅地翻了翻眼皮,推着茶杯放在一旁:“我真该找面镜子让你照照自个儿现在的模样,满脸春色肉麻至极,堂堂沈家玉郎,你能含蓄些吗?” 沈却笑出声:“抱歉,实在喜欢太久没处说,殿下忍忍。” 太子无语,并送了他一个白眼。 外间不知什么时起了风,刮着落叶满天飞时,吹的窗边挂着的铃铛也叮铃作响。 太子倚在桌边,瞧着沈却说起他心仪之人时眼里都像是带着光,神色温柔的一塌糊涂,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这还真是栽得彻底。 太子倒也没强求着沈却非得说出那人是谁,他只是朝着沈却说道:“你既然已经有了心仪之人,秦家那头我会让太子妃替你拒了,只是长垣,你这婚事是拖不了太久的。” “秦家想要跟沈家联姻的事你母亲他们也是知道,他们突然放弃你家中也定会疑惑,到时候你总要给他们个交代,而且父皇的心思你也清楚。” “万一他哪天真被人说动了,到时候你的婚事可就由不得人了。” 沈却笑容微敛。 第303章 抢功 太子看着他:“我知道你行事有分寸,可有些事情该了结就早些了结了,免得夜长梦多,还有你心仪之人身份特殊,你也得多当心些,别被人抓了把柄。” 沈却抿抿唇:“殿下放心,我明白。” 父母和祖父那边得提前说一声, 免得家中当真直接给他定了亲事。 可如何说他得先好好想想。 对太子的这番说词自然是行不通的,莫说是邹氏那边不会答应,就连沈忠康也根本瞒不过去,他得另找一份说词能够让府中暂时放下他亲事不再提及,至于薛诺那边她等不了太长时间,也不会按捺太久。 沈却微垂着眼帘捻了捻指尖,朝着太子看了眼,说不得到时候还得让太子帮忙。 “你看孤做什么?”太子扫他。 沈却微笑:“殿下俊朗。” 太子:“” 你要是个美人, 这话我就应了。 随着陈寅退去,沈忠康接管阁中,朝中局势也逐渐生了变化。 太子代理朝政,却未曾揽权,朝中决断尽数询问天庆帝不说,连带着还放权二皇子、四皇子,让他们帮忙理政。 刚开始时朝中不少人都笑话,觉得太子无能,这般好的机会都不知把握。 二皇子还好,性子温和,遇事也不会擅断,反而四皇子处处争强好胜,眼见着太子行事优柔寡断,便什么都想胜他一头, 连续数日廷议之上风头都压过了太子,一时间得意至极。 直到遇到军税之事,四皇子上折取缔各地驻军纳征, 更改征兵之事, 也不知那折子里说了什么,被天庆帝抓着砚台砸出了议政殿。 二皇子和太子从旁劝说,四皇子才没被拖出去杖责,可尽管如此也被天庆帝斥责了一顿,更于次日突然将禁足月余的敛郡王放了出来。 四皇子原本的差事全部归还了太子,由二皇子和敛郡王从旁辅助,四皇子白忙活了一通不说,还惹怒了圣上。 朝中原本觉得太子无能之人都是纷纷变了态度,太子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却得了天庆帝盛赞,连带着朝中知晓是他替四皇子求情,后更求了陛下放敛郡王出来,纷纷觉得他极为大度,有储君风范。 “这个不要脸的!” 成安伯府,敛郡王气的脸色铁青,“明明是二哥替我筹谋,明明是外祖父让人安排好了一切,让老四激怒了父皇为平衡朝局放我出来,就算没有他开口父皇也会解了我禁足,可如今倒好, 白叫他捡了个仁善大度的名声!” 二皇子脸色也有些不好。 徐立甄坐在一旁,眉心紧皱:“殿下,太子身边除了沈家,绝对还有其他人替他出谋划策。” 他跟沈忠康交手多年,对沈家上下都极为了解,沈忠康那老狐狸虽然狡猾行事却极有底线,很多事情根本就不像是沈家的人会做得出来的。 若说太子以前行事正派有些迂腐不懂变通,屡屡被他抓了短处逼得无处可退。 如今的太子就多了几分“阴险”。 先前他两次“断腿”,绝了陛下重用他的心思。 后来成国公、三皇子栽在他身上,落得降爵圈禁。 这次他们算计四皇子,明明已经做的极为隐蔽,二皇子也一直都未曾显露要替敛郡王脱困的心思,原是想着让四皇子惹怒圣前,再让人引陛下以平衡朝权放三皇子出来,可谁想太子又抢先一步。 二皇子算计一通到头来什么都没落下,反倒太子不仅在圣前卖好得了圣心,还踩着敛郡王和四皇子揽尽了仁善之名。 这般堪称不要脸的手段,怎么都不像是沈家人会用的。 成安伯因先前重病,整个人衰老了很多,整个人靠在床前瞧着急怒的敛郡王说道:“元灏。” 敛郡王停了下来:“外祖父,不能便宜了太子” “事已至此,你再急怒又有何用?虽说此事不如之前预料,可你好歹是解了禁足,不必再像之前困在府中。” 成安伯的话让敛郡王安静了一些,他这才朝着二皇子和徐立甄说道,“我已经让人查过太子身边,未曾有陌生面孔出现,先前陛下准允回朝的那几位永昭旧臣虽然已经进京,可太子为了避嫌也没有跟他们有太多往来。” “太子素日里除了出入沈家之外,大多时间都在宫中,他身边若真有其他谋士,不可能藏得住。” 二皇子抿了抿唇:“那薛诺呢?” 成安伯摇摇头:“派去江南的人只查到他是延陵难民,延陵遭灾之后去了祁镇,其他一无所获。” “就没去延陵查?”二皇子问。 “查了,但什么都没查到。” 成安伯靠在椅子上时神色有些倦怠,说话也显得中气不足,“延陵遭过水灾,除了城中之外,周围村落被洪水席卷一空,活下来的人要么四处逃难,要么就死在了路上,根本没人知道薛诺来历。” 徐立甄问道:“那些跟薛诺姐弟一起逃难的人呢?” 成安伯摇摇头:“那些不过是流民,官府没有籍案,早就不知去向,我派去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其中一个还留在祁镇的,可谁知去之前那人早就失足滚落山崖没了命。” “死了?”二皇子抬眼,“这么巧?” 成安伯知道他的意思,只说道:“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反正人已经没了,我的人亲自看过,尸骨都被狼啃得没剩几块。” 屋中几人闻言都是忍不住皱眉。 徐立甄坐在一旁,想起在江南初见薛诺的情形,沉着眼说道:“查不到才有问题。” “我与那薛诺在江南打过交道,性子狠辣,手段凶残,那份机敏和遇事沉着绝不像是普通难民,我曾经查过他跟沈却相识的经过,在沈却认识他之前,他便曾经想过要入扈家,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出了意外。” 扈家与平远伯府结亲,早前更替四皇子在江南走运私盐,先前成安伯和三皇子派柴春华前往时便是得了扈家的消息,假借搜罗瘦马之名,真正的目标是在扈家。 第304章 薛诺,薛忱! 徐立甄的话让成安伯和敛郡王都是脸色微变,显然想起了扈家的特殊。 徐立甄沉声说道:“沈却和薛诺在江南时关系就极为密切,初见后不久沈却将人圈在身边百般庇护,当初被我杖责时甚至以身替他,待薛诺全然不像是什么初识之人,而且我了解沈忠康。” “若非这薛诺身上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沈忠康就算收留于他, 也断不会让他这般出头,更不会让他跟太子相交。” 太子和沈家当时处境艰难,三皇子、四皇子势大,贸然留一个不知底细的难民在身边很容易惹出麻烦来。 “最重要的是,二位殿下可曾想过,沈家和太子变化,都是从这薛诺出现开始。” 从江南闹出私盐之事, 再到后来漕运大乱,户部贪污,三皇子圈禁,成国公降爵,连带着东宫日盛 哪怕从头到尾这薛诺都未曾现身,可徐立甄却莫名觉得这些事情都跟那人脱不了干系。 成安伯紧紧皱眉看着徐立甄:“你是怀疑,薛诺就是帮太子的人?” 敛郡王在旁顿时说道:“怎么可能,那薛诺顶天了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是再妖孽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徐立甄闻言却是摇头:“殿下可别小瞧了他,您可知他入京不过大半年时间就做了多少事情?他不仅得了沈家上下偏爱,让太子亲近不说,还救过康王府的人,跟临阳郡主关系莫逆。” “他姐姐与萧池牵扯不清,他又救过陛下性命,只大半年时间而已,他过的可是比旁人小半辈子都精彩。” 屋中三人听着徐立甄的话脸上神色变化, 哪怕是最初瞧不起薛诺的敛郡王也是忍不住皱眉。 有些事情无人提时都未曾注意, 可被单独拎出来, 成安伯他们也隐隐觉得不对劲起来。 徐立甄见他们神色动容,这才抬头朝着成安伯说道:“老爷子可还记得您当初是因何事被陛下严惩?” 成安伯脸色顿时一沉:“你什么意思?!” “您别动怒, 我并非揭您伤疤,只是想提醒您一句。” 徐立甄连忙解释说道,“当日您和三殿下算计太子并非是什么稀奇事情,早前陛下甚至还默许你们朝太子下手,哪怕更过分一些陛下也从未动怒,他对太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偏护之意,可那天为何会大发雷霆严惩你们?” 他缓缓说道, “陛下气的,从不是你们算计太子,而是您知道了只有锦麟卫才该知道的消息,更借此消息利用他来坑害太子,这才会让陛下那般不留情面。” “您可还记得当日您从锦麟卫得来的消息是什么?” 成安伯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 他当然还记得! 那天刑部遭人下毒,他那逆子留下的私生子被人利用。 动手之人显然是想要借刀杀人,借着伍金良来对付郑家。 他当时只以为是太子设下圈套想要借此算计他们,恰巧他又刚知道锦麟卫在江南搜查永昭余孽,甚至查到了逆贼薛忱的下落,知道永昭旧人一直是天庆帝心中逆鳞, 太子又因此屡次冲撞圣上,才会想要顺水推舟坑上太子一把。 他假借自己被人陷害,“死谏”太子勾结逆贼。 于天庆帝面前指证沈却当初前往江南是早知私盐之事,是奉太子之命与薛忱等人勾结,祸乱漕运嫁祸朝中 等等。 薛忱! 成安伯倏然一惊,猛地看向徐立甄:“你是说,薛忱?” 徐立甄点点头:“薛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江南,锦麟卫能查到呈州附近必定不是作假,薛诺姐弟偏偏就出现在那祁镇,又那般巧合的于扈家门前出事,跟着沈家人一起掺合到私盐案中” “我一直在想,以沈家和太子当时处境,若非是极为信任之人怎敢放于身边,就连私盐之事也让他全程知晓甚至插手其中,还有那詹长冬,他在呈州多年一直隐忍不发,从未曾借手中搜罗之物想要朝上爬,可为什么偏偏是薛诺出现之后,他便突然改了初衷。” “如果薛诺是永昭旧人,如果他与薛忱有关,那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詹长冬跟薛忱相识,哪怕曾是“敌人”,可难保暗中关系如何。 沈家和太子一直都对永昭旧案有平反之心,前几年为此冲撞陛下险些废了太子,若是薛忱的人,若薛诺手中还有些永昭余孽,那沈家和太子对他庇护有加,百般照顾甚至亲近信任也就不奇怪了。 成安伯脸色变化不断。 敛郡王也是睁大了眼。 那薛诺,居然与薛忱有关?他是永昭姑姑的人?! 成安伯忍不住皱眉:“可我记得薛忱无子。” 二皇子佯作迟疑了下,有些犹豫地说道:“薛忱的确无子,可我当年去永昭府时,曾听府中下人说过,薛忱和薛家决裂时将他兄长的女儿养在了身边,算年纪,应当与那薛妩差不多,只是我当年没有见过那位薛姑娘,所以难以断定她到底是不是薛妩。” 敛郡王顿时站起身来:“这还不简单,旁人认不出来薛妩,薛家的人总该认得。” 二皇子一提,他也隐约想起当年是有这么一回事。 薛忱当年以侍郎之身去到永昭姑姑府上,自甘堕落当了外人眼中的“面首”,薛家觉得丢尽颜面为着此事跟薛忱闹的不可开交,后来听说薛忱长兄留下的遗孤被薛家苛待。 薛忱为此还大闹过薛家一场,将人带走之后留在身边养着,也就是放在了永昭公主府。 敛郡王那会不喜欢嬴元窈,跟她关系也不亲近,连带着更厌恶永昭公主行事放荡,所以甚少去永昭公主府,自然也没有见过那个薛家小姐。 “薛妩就是薛家女,那薛诺是薛忱的人,一定是这样!” 敛郡王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 “我就说太子怎么会突然开了窍了,原来他勾结逆贼,当初外祖父说的也根本就不是假的,他分明早就跟薛忱一伙哄骗父皇,父皇要是知道此事绝对饶不了他!” 第305章 借刀杀人 二皇子连忙拉住兴奋不已的敛郡王:“三弟,此事毕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兴许是我们想错了。” “怎么可能有错!” 敛郡王眉眼之间全是戾气,“当年父皇派兵围了永昭府,薛忱却能提前逃掉,后来那么多年朝中百般追捕都没将人拿下, 其中定然是有沈家帮忙,说不定就连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同样姓薛,又同在江南,还跟沈家、太子这般亲厚,算计父皇得了救驾之功,他们定然是薛忱同党!” 二皇子急声道:“可是万一是弄错了” “弄错了又如何?” 敛郡王的话让二皇子愣住,而他则是满脸戾气地说道, “这世上没有人比薛家人更清楚他们自家人, 就算那薛妩不是薛忱长兄之女, 可只要薛家人一口咬定了她是,那她就一定是。” 二皇子脸色瞬变:“三弟不可” “二哥!” 敛郡王打断了二皇子想要劝说的话,只沉声说道:“我知道你心善,也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们兄弟反目,可是太子踩着你我时可从来都没有留情,而且我早就已经跟他不死不休,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和外祖父被他害成这般模样,我怎能饶了他?” 二皇子急急抓着他的胳膊:“可这件事情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害故意害他” “有什么不能的?” 敛郡王闻言直接冷笑着道,“他能抢了本该是你的名声,能害我和老四,凭什么我不能动他?沈家是他最大的依仗,沈忠康如今得了阁中,那詹长冬也跟他们不清不楚, 再加上那薛妩和萧池” “再这般下去,朝中哪还有我们容身之地?!” 只要废掉了沈家, 只要能“证实”沈家和逆贼勾结,收留薛忱同党,甚至先前江南和户部的事情就全都能推到沈家身上。 只要让父皇信了这些,他绝对不会饶了沈忠康和沈家上下。 沈家一废,太子必受牵连。 勾结逆贼余孽,祸乱朝堂。 不仅他和外祖父先前所受“冤屈”能够全数洗清,让父皇相信他们当日未曾陷害太子,也同样能动摇了太子东宫之位,让父皇彻底厌恶了他。 敛郡王越说越兴奋:“父皇向来忌惮永昭余孽,若叫他知道薛忱的人进了京中还被送到了他面前,太子和沈家必死无疑。” 哪怕只有半分疑心,太子这段时间所得圣前信任就会消散的一干二净。 父皇绝容不下一心向着逆贼的储君。 二皇子见敛郡王越说越狠,言语之间更是想要置太子于死地,他连忙就劝说着敛郡王想要让他歇了这念头,可不管他怎么说,敛郡王都跟认了死理一样不肯罢休,反而还兴致勃勃地思忖起来该怎么去办这件事情。 二皇子见规劝不行,只能扭头对着成安伯道:“伯爷,您劝劝三弟, 这般行事实在不妥, 太子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们兄长,他若真做错了也就罢了,可怎能以强加罪名置他于死地?” 成安伯深深看了二皇子一眼,朝着他说道:“殿下仁善,只是太子欺人太甚,我们也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可是” 成安伯摆摆手:“此事我们心中有数,二殿下不必操心。” 二皇子闻言眉心紧皱,脸上更是露出懊悔之色,像是后悔自己刚才不该提起薛妩。 敛郡王得了对付太子之法,兴奋之下无暇理会二皇子。 二皇子规劝无用也只能满脸担心地从成安伯府离开。 等从府中出来,趁着夜色坐上马车之后,车帘刚一放下,二皇子脸上刚才还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懊悔瞬间便散了个干净。 “殿下,这一招实在有些太冒险了。” 徐立甄拉着车帘看了外间一眼,回头说道,“郑玮雍虽然因为上次的事大病一场,可他到底浸淫朝堂多年,心思城府极深,他不会看不出来咱们这点算计,怕是已经看出了咱们挑拨之意了。” 二皇子闻言淡声道:“他看出来又如何?我本就没想过要瞒他。” 老三脑子简单,再加上因为先前的事情被困在府中多日恨极了太子,只需随意糊弄几句便能挑起他对太子仇视,可是成安伯郑玮雍可不是老三那种蠢货,否则早前郑家也不会位列国公多年。 刚才郑玮雍看他的时候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可那又如何? 二皇子倚在车壁上说道: “他跟老三因为太子之事受困,彻底断了问鼎皇位的机缘。” “皇后如今还被禁足在凤翎宫中,郑家更是因为上次的事元气大伤已有衰败之像,他如今未必还有推老三上位的心思,可替老三寻个好去处,替他和皇后娘娘安排下半辈子,以太子和沈家当作问路石却是可以的。” 徐立甄微睁大眼:“您是说” “郑玮雍是个聪明人。” 二皇子把玩着手中扳指,“太子是容不下郑家和老三的,老四上窜下跳也惹了父皇厌恶,老五虽有些心思却没足够的实力,且他已有生母,就算上位也不会庇护皇后和郑家,老六他们又还年幼。” “唯独我。” 他嘴角轻扬,“我母妃早逝,母族不显,虽然有表舅舅和荣家帮我,可若郑家投诚我必定会珍之重之。” “我若上位,皇后会是太后,郑家便是国戚,哪怕为了彰显君恩也不会对付郑家,而且以老三那般好糊弄的性子,只要他不谋逆我也不会将他赶尽杀绝,郑家除了我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徐立甄本也是极为聪明的人,二皇子的话说道这般份上,他也是反应了过来。 郑玮雍大病一场,看那苍老模样怕也寿数不久,郑家也跟着元气大伤,如今有他撑着才能勉强继续留在世家之列,再加上敛郡王先前被当庭杖责,又得了陛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语,他是没可能再登上皇位,郑家也没那个能力推他上去。 这种时候,郑玮雍必定要替郑家和敛郡王寻一条退路。 第306章 真面目 朝中除了已是储君的太子之外,其他几位皇子各有短处,又都有生母还在后宫,或是与敛郡王早生仇恨不可化解。 正如二皇子所说,如今这朝中上下除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郑家想要投诚,就势必要拿出一份诚意来,再加上郑家与太子的“私仇”, 就算郑玮雍知道二皇子算计,知道他们今日不过是想要借刀杀人挑唆郑家动手,他们也只能去做,甚至还要将事情做的极近周全。 二皇子脸上笑容扩大了些,那素日温雅的脸上难得露出锋锐来:“平远伯的续弦是薛家嫡出小姐,当年也曾与薛忱长兄之女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你说,若她亲口指证薛妩是薛氏女, 沈家会如何?” 如何? 以天庆帝的性情, 沈家收容薛忱同党,暗中与永昭余孽往来,沈家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徐立甄也是恨极了沈家,他摸了摸先前断腿的地方,只要一想到沈家和太子会有的下场,脸上就露出残忍笑意来。 “还是殿下英明。”徐立甄恭维了一句,才问道,“只是殿下,那薛诺当真与薛忱有关?” 二皇子神色一顿:“不知道。” 徐立甄忍不住疑惑:“那您为何突然” 怎么会突然将薛诺跟薛忱想在一起,甚至还想到借此来唆使郑家动手? 二皇子眸色瞬间冷了几分。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冯源。 打从上次猎场事后,他对冯源起疑开始,便让人留意冯源的动静。 冯源屡次派人前往江南皆是为了薛忱,而近来更是一直在查探薛诺底细,还暗中派人去过薛家。 二皇子能想到这些不过是因为冯源这番举动的提醒, 再加上太子这段时间手段的变化让他生疑,除此之外他实在是好奇,以冯源的狠辣若想对付谁人早该直接动手, 可为何轮到薛诺, 他只查不抓,明明有机会却不下手。 他让郑家去动薛诺,不仅仅是为了沈家和太子,也同样是想知道冯源的目的。 送去朔州召西陵王入京的圣旨已经出了京城,他总觉得冯源对他生了异心,也瞒着他很多事情。 他必须在西陵王入京之前解决了太子和沈家,免得当真替人做了嫁衣。 至于冯源 二皇子神色阴沉的捏紧了扳指,等他解决了太子,有的是时间跟他周旋! “殿下?” 徐立甄看着二皇子陡然阴鸷的眉眼忍不住唤了声。 二皇子扫了他一眼:“薛诺的事情你无须多管,好好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其他的,不改问的别问。” 说道这里,他神色有些冷, “早前让你查詹长冬你一直没有动静,从江南回来之后更屡屡被他压制,如今父皇好不容易态度好转,你该想的是怎样抓住父皇的心, 别再因为一些有的没的着了旁人的道, 平白还得累得我和表舅来帮你。” 徐立甄心中顿恼,可面上却是低头:“殿下教训的是, 我会小心的。” “不是小心,是要让你自己有用!” 二皇子对着徐立甄时没了对着外人时的温文儒雅,“徐大人,你该记得当初沈家和太子置你于死地时,是谁助你重获圣心,又是谁送你回朝被父皇启用。” “这些年我想尽办法让你得父皇信任,助你入都察院手握重权,可偏偏临到头来却全替他人做了嫁衣,还险些坏了我大事。” “你要明白,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徐立甄脸色微白:“殿下” “你好自为之!” 二皇子说完之后,面色冷漠的扫了徐立甄一眼,就直接靠在车壁上闭目小憩,一副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 徐立甄后脊微凉,忍不住捏紧了拳心。 马车“哒”、“哒”地朝前走着,车中两人各有心思,微弱的月光罩在马车棚顶上时,落下一层厚厚的阴影,也将青石路面之上罩上了一层浅浅白霜。 朝中风云变化,外间之人心思不断,薛诺则是安静留在沈家“养伤。” 邱长青三人在沈家待了约有十余日,才趁着锦麟卫那边稍有松懈之时暗中离开。 十月初,吏部交接结束,沈正瑜领着满心不甘的吴氏,还有陪同他前去“监督”的孙伯赴任江南,沈长荣也收拾包袱被送去了云麓书院。二房一下子空了下来,沈月婵和沈长瑞越发地爱往弗林院跑。 萧池自打去过沈家一次后就突然偃旗息鼓,既没再上沈家的门,也没再去找过薛妩。 薛妩半点都不担心,只安心留在沈家,除了中途去过一趟大长公主府拜见之外,其他时间就一直留在沈家后宅,仿佛全然听不到外间那些对她的议论,还有那些对她和萧池之间关系的揣测。 薛诺待在府中“养伤”,每日除了听着沈却从外间带回来的消息,跟沈长瑞、沈月婵他们胡闹,或是逗弄逗弄偶尔过府探望她的赵愔愔,其他时间就是溜去马房那边跟薛小花“联络感情”。 沈家上下都知道那匹花马是陛下赏赐,单独开了个马厩好吃好喝的供着。 只薛小花脾气大,稍有人靠近就朝人撅蹄子。 薛诺每次去时都带上金风,薛小花一闹便挨拳头,几乎被金风压着让她撸毛。 等着薛诺伤势“好转”时,天气越发寒冷换上冬衣时,原本是马场一霸的薛小花蔫得像是被人抽去了精气魂儿,顶着满脑袋的彩色小辫缩在马厩角落里郁郁寡欢。 十月二十一,元辅陈寅寿辰,陈家大摆宴席。 送来沈家的帖子中单独夹杂了一份宴请薛诺姐弟的。 薛妩刚开始还疑惑陈家为何会邀请她,是邹氏说大长公主也会去,约莫着这帖子是大长公主的意思,想要她出去走动走动,她这才接了帖子。 寿宴这日薛诺姐弟随着沈家人一同前往陈家,马车还没到陈家所在的地方,周围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不少马车都与他们一样朝着升云巷那边去,拐过弯时马车便走动不得只能停了下来,薛诺二人还能听到外头沈却他们与人打着招呼的声音。 第307章 逃难? 薛诺拉着车帘朝外看了眼:“人可真多。” 薛妩说道:“元辅在朝几十年,从先帝还没登基时就一直到现在,所积攒的人脉远非朝中任何人可比。听闻这次大寿之后他就会正式退出朝堂,之后打算带着陈家上下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陈寅的确是退了,陈家子嗣之中也没什么特别出众之人,可他所代表的意义却是不同。 朝中文臣有许多都是陈寅门生,若能得陈寅青眼, 将来仕途必然顺遂。 薛诺听着薛妩这话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阿姐,你有没有觉得陈家有些奇怪。” 薛妩疑惑:“怎么了?” 薛诺说道:“你说陈寅在朝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底蕴是旁人求之不得的,他就算想要告老返回祖地,也没必要带上陈家一家子老老小小吧?” “我听沈却说,陈家老大三个月前被调往南地,老二这次也要跟着陈寅回乡伺候他终老,陈家那几个小的都已成年, 可居然没有一个留在京中为官的” 陈寅虽然年迈,可上次在宫中瞧着时精神头还不错,也没到了随时要躺棺材板子的地步。 陈家这么一撤,等于将他们在京中所有的筋骨都全部抽了,陈氏不留人在京中,过上几年若再想返回京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陈寅这举动不像是在告老还乡,反倒像是在举家逃难。 薛妩闻言扑哧一笑:“你这话说的,陈寅可不是旁人,以他的本事,这京中有谁能逼得他带着家人逃难的?” 薛诺眨眨眼:“皇帝?” 薛妩摇摇头,天庆帝是有这能耐,可陈寅都要退了,陈家手上又无权势顶多就只是有些盛名而已,他干嘛要冒着得个苛待忠臣的恶名去为难陈家? “别胡思乱想了,兴许是陈寅怕陈家子嗣平庸,他离京之后应付不了朝中之事。”薛妩放下帘子说道,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是觉得奇怪, 你我与陈家并无交集, 他们这次却突然邀我们赴宴。” “沈大夫人说是因为大长公主特意叮嘱了, 可先前我去大长公主府时,她却没跟我提及过这事。” 大长公主待她很是和善,或许是为着赵愔愔的原因,也极为体谅她和萧池的事。 按理说若是想要她去陈家赴宴,如邹氏所说那样外出走走的话,大长公主应该会提前跟她露个口风才是,可之前却半句都没提及,难道是没来得及? 薛诺也觉得陈家邀他们奇奇怪怪的,她想了想道:“不管怎样,总不至于在寿宴上害我们吧,今天去陈家的人多,阿姐待会儿记得当心些,跟沈大夫人她们待在一起,别落单了。” 薛妩点点头:“你也是。” 外头马蹄声不断,周围聚集起来的车辆越来越多,马车时不时走动一小截就停了下来,反而周围人声逐渐多了起来,隐约有些混乱。 前面喧哗声起, 隐约传来争执时,一身墨青色披风的沈却过来。 “怎么了?”薛诺扯着车帘子问道。 沈却说道:“前面有马车碰撞了,过不去了,你和薛姑娘恐怕得下来,我们走过去。” 薛诺扶着薛妩下了马车,就瞧见前面熙熙攘攘的人头,她忍不住说道:“这陈家就没人管管?” 沈却无奈:“今天过来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人人都想体面去陈家,前头撞上的两家本就早有嫌隙,如今谁也不肯让谁,非得先让对方低了头不可。陈家倒是有人在旁,可都是贵人谁也不好得罪。” 薛诺闻言就明白了。 搁人家寿宴砸场子,这些人可真行。 沈却领着薛诺、薛妩朝前走了几步,才在另外一辆马车前扶着邹氏下了马车。 “你祖父呢?”邹氏忍不住道。 “祖父前头先走了,刚好与那些人错开,我与你们一起。” 邹氏抬头看了眼那边还在争执的几人,见一时半刻怕是没个结果,忍不住就摇摇头,什么大事儿非得在陈家这头吵闹,没得丢人又惹人厌烦。 “早知道今儿个陈家人多,可也没想到多成这样,咱们赶紧走吧,别待会儿真被挤在这头动弹不得了。” 邹氏说话间就伸手拉着薛妩, “阿妩,你待会儿进了陈府之后你记得跟着我,可别叫人给挤散了。” “你们几个待会儿记得多护着薛姑娘些,别叫人冲撞了。” 薛妩模样太好,萧池那事又太过招眼,先前还得罪了安国公府的人,邹氏怕有那不长眼的过来招惹。 薛妩柔声说道:“夫人放心,我会跟着您的。” 沈家一行人舍了马车直接步行,原本被堵在升云巷外的人瞧见他们动静,也有不少人舍了马车。 周围彼此招呼的声音不断,邹氏也遇见了几个相熟之人,等众人绕过一小段路到了陈家门前时,陈家门房的人连忙就将他们迎了进去。 进了陈家大门,男女宾客就各自分开。 邹氏领着薛妩去了后院女眷那边,薛诺则是跟在沈却一起朝着另外的方向而去。 陈家这宅子占地极大,前院巍峨空旷,等绕过垂花门走到中庭后,就能瞧见院中种满了花草,几个大缸立于院侧,里头是谢了荷花留下的花梗和荷叶,旁边绕着一圈金菊和盛放的芙蓉。 沈却见她四处打量低声说道:“别担心,母亲会护着薛姑娘。” 薛诺倒不是怕有人欺负薛妩,阿姐看着柔弱,可真要有人敢欺到她头上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更何况今天是陈寅寿辰,哪怕陈寅马上就要退了,但至少今日他依旧还是朝中元辅,再不长眼的人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在陈家闹事,打了陈寅的脸面。 薛诺见沈却无须人带路,直接熟门熟路地领着她朝里走,她不由好奇:“你以前来过陈家?” “来过几次。” 沈却低声回道,“元辅年迈,陛下特准他不必日日上朝,大概四、五年前开始元辅就不怎么再入宫中,除非是朝中有要事需要廷议,或是陛下特意召见,否则大多数时候与他议事都是直接来他府中。” 第308章 我这人胆子小 沈却低声说道:“祖父虽然一直都是次辅之名,可实则阁中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做,元辅只在某些时候才开口。我先前跟祖父和太子来过陈家几次跟元辅议事,所以对这边还算是熟悉。” 薛诺闻言挑挑眉:“陛下对他倒是信任。” 当年母亲掌权时,也不喜进宫。 可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从不将政事带回府中,平日里也鲜少让朝臣过府, 有什么都是在宫里与天庆帝商议,母亲跟她说帝王多忌,行事须得避嫌,可就算是如此依旧没逃过被清洗暗害的结局。 明明母亲与天庆帝至亲,更曾扶他登上帝位,帮着他稳固朝政是他手中之刀。 可天庆帝宁肯信一个毫无血缘的陈寅,不怕他与人私下勾结, 也不信母亲从未有过野心。 沈却听出薛诺话中嘲讽,看了眼周围与他们有些距离的人, 朝着薛诺低声解释: “元辅不贪权势,陈家上下也没人身居要职,我听祖父说早几年元辅本就想要退了,是陛下强留他的。” “当年那事之后,朝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特别混乱,陛下不知何故执意绞杀余孽,下头的人也不怎么安份,那段时间陛下因太子格外忌惮沈家,亦怕朝中有那些残余,所以不允元辅告老。” 陈寅是朝中难得能压得住其他人的,且他从不替陈氏一族谋权,显得毫无私心。 再加上天庆帝需要有他来占着元辅之位平衡朝局,压着沈忠康和那些辅佐太子的老臣,甚至有可能永昭公主留下来的旧臣,所以陈寅哪怕年迈也依旧不得不在元辅之位上一直留任到了现在。 周围偶尔有陈家下人路过, 会远远朝着他们行礼。 沈却领着薛诺一变绕过风雨连廊,一边耳语着陈家的事。 等走了一截绕过前院, 顺着陈家下人指点快要到了这次宴客的与仙台附近时, 一旁的横叉路口的短廊上突然冒出来道声音,踩着疾风从侧边连廊扑了过来。 “阿诺!” 那声音带着惊喜,如风眨眼就到了身前。 沈却眼疾手快拉着薛诺朝前走了两步避了开来,薛诺错身而过时更是落井下石,抬腿就朝着来人屁股上踹了一脚。 白锦元原本满是欣喜上前想要给薛诺一个熊抱,哪像到扑空之后就挨了“偷袭”,只听他“嗷”地叫了声,踉跄着朝前摔去,一脑袋就撞上了薛诺他们身侧的梁柱,“砰”的一声撞的脸都挤变了形。 小跑着跟过来的小胖子葛冲猛地打了个哆嗦。 嘶—— 好疼! 葛冲愣了下才连忙过去:“小白,白锦元,你没事吧?” 白锦元被撞的脑子有些犯晕,屁股生疼,挥着手哭丧着脸:“快,快扶我一把,腰折了” 葛冲连忙手忙脚乱将人从柱子上扒拉下来,等扶着白锦元站定时才发现他那张本来俊俏的脸上被撞红了一片,鼻子上浸了血,牙都差点崩断了, 连带着他身上那身花里胡哨的衣裳也报销了大半。 白锦元疼得眼泪直流:“阿诺,你踹我干什么?” 薛诺眼皮轻掀:“怪我?” “谁知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还以为又像上次在猎场一样遇见了刺客,没给你一刀就不错了。” 白锦元哭丧着脸:“我哪像刺客了,我不是叫你了吗?” “没听见。” 薛诺说的理所当然,等说完后瞧着他脸上都蹭破了皮疼地呲牙咧嘴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这人胆子小,白小公子下次再想要偷袭时可记得提前打声招呼,否则脑袋没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怕收不住手。” 白锦元:“” 葛冲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疑惑来,忍不住看了看白锦元,又瞧了瞧薛诺,伸手扯了扯白锦元的袖子。 他怎么觉着薛诺说话时带着一股子杀气? 白锦元捂着脸“嘶”了声:“我得罪你了?” 薛诺扬唇露出个笑:“怎会,我们是朋友。 白锦元被她笑得头皮发麻。 葛冲也是打了个哆嗦。 沈却站在一旁等着薛诺“寒暄”完后,这才朝着白锦元说道:“白公子,我和阿诺方才没瞧见你,阿诺身上伤势刚好些,怕被人撞着这才让开的,没想到扑过来的人会是你。你怎么样,可要我找个人过来替你看看?” 白锦元那股剧痛过了之后,揉了揉脸颊说道:“算了,没事了。” 葛小胖总觉着气氛有些古古怪怪,生怕他们闹了起来,连忙在旁说道:“我跟小白都是来给陈老爷子贺寿的,方才听着人说你们来了,特地来瞧阿诺。”他冲着薛诺问道,“阿诺,你伤势怎么样了?” 薛诺对着小胖子脸色温和许多:“已经没大碍了。” “真的,难怪瞧着脸色好了很多。” 薛诺浅笑:“你也不错。” 葛小胖见薛诺还挺好说话的,连忙就拽着白锦元替他说好话:“好在你没事,你不知道那天你受伤之后,小白有多担心,先前你没来的时候他还拉着我说想要去沈家瞧你来着。” 薛诺似笑非笑地乜了白锦元一眼:“是吗,那怎么没来?” 白锦元讪讪:“我姑姑不准” “是吗?”薛诺嗤了声,“我还当白小公子是那天夜里滚进草窝里,没脸见人了。” 白锦元:“” 她在内涵他! 葛冲也是被薛诺的话噎住,他可是亲眼瞧见白锦元脸上那树条子划出来的银子,再瞎也能看出来薛诺这话里摆明了是冲着白锦元去的。 薛诺说完之后拉了沈却转身就走,葛冲忍不住碰了碰白锦元的肩膀:“你怎么得罪他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 “我瞧着阿诺脾气挺好的,跟临阳都能玩得来,先前在猎场的时候咱们不是还一起进山打过猎吗,他还让你吃他猎到的兔子呢,怎么转过眼就跟你闹掰了,你干什么招他了?” 白锦元揉了揉耳朵:“我哪有招他。” “没有才怪,那他干嘛跟你翻脸?”葛冲质疑。 白锦元白了他一眼:“谁跟你说翻脸了,我们关系好着呢,别瞎猜。” 第309章 “闹着玩” 葛冲满脸怀疑。 关系好?他怎么没瞧出来。 白锦元扯了扯刚才被挂皱的衣袖,也没理会旁边葛冲满脸质疑,扬起个大大的笑脸就朝着那头凑了过去,攀着薛诺的肩膀就说道, “好阿诺,你别生气呀,我也不是不想去看你, 可这不是那天晚上脚滑了摔进树笼子里伤了我这张脸吗,我总得在家里养养才敢出来见人。” “你说咱们长得这么好,要是不好好护着,暴殄天物可是会被雷劈的。” 薛诺:“” 她看这不要脸的才会被雷劈。 薛诺翻了个白眼,挥手就打在勾搭在她肩上的爪子上,见他快速缩回去, 抬脚就踹向白锦元腿窝, 直接将刚才躲开得后意洋洋的白锦元踹了个趔趄。 白锦元歪着身子伸手就去勾薛诺脖子,哪想到还没碰着就被抓住胳膊就反身扭着撞在横栏上, 一脚踩在白锦元想要抬起来的脚面上,在他想要惨叫时,抓着他自个儿的手捏成拳头就塞他自己嘴里。 沈却见薛诺轻松压制住白锦元,一手卡着他后脖颈将人压得唔唔直叫唤,他这才收回目光朝着身旁听到动静赶过来后,目瞪口呆的陈家二爷拱了拱手:“陈大人。” 陈家二爷四十来岁,此时瞪大眼:“小沈大人,他们这是” 沈却笑着道:“几个小孩儿闹着玩,您别介意。” 陈二爷看了眼那边打闹的两人,康王府那位白小公子他是认识的,通政使葛家的嫡子他刚才也见过,跟白锦元玩闹的那人倒是有些眼生,可瞧着容貌极盛,又是跟沈家长子同来,他便也猜到了薛诺身份。 “那位就是薛小公子吧?” 沈却“嗯”了声:“小孩儿性子顽皮, 陈大人见谅。” 陈二爷顿时放松下来:“这有什么,半大小子厮混在一起不都是这般模样。” 知道是薛诺后, 他倒也不担心两人真会闹起来。 听闻先前这位薛公子可是救过白家公子的命的,他也只以为二人是在闹着玩。 歇了那丝担心后,陈二爷才笑着说道:“方才父亲还跟次辅说起小沈大人呢,还说让我来瞧一眼你们进来了没有。” 沈却问道:“祖父和元辅在一起?” 陈二爷笑道:“在后面院子里,还有几位朝中的老大人,小沈大人可要过去?” “是该拜见元辅才是。” 沈却猜测着今日来陈家的会有谁人,一边朝着那边唤道,“阿诺,别玩了,过来。” 薛诺掐了一把白锦元后脖颈,疼得他嗷呜叫了一声后,这才将人松开,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回头再收拾你!” 眼见着白锦元踉跄着被葛小胖接住,薛诺这才满是警告地扫了白锦元一眼,朝着沈却那边走了过去。 沈却见她过来递了帕子给她。 薛诺便接过擦着手。 沈却说道:“这位是陈家二爷,陈世元陈大人。” “陈大人,她是我家中小弟,薛诺。” 薛诺将帕子塞回袖子里,这才恭恭敬敬朝着陈二爷行礼:“见过陈大人。” 陈二爷有些好奇地看着薛诺,目光落在她眉眼之上忍不住叹了声“好颜色”。 他早就听闻过薛诺的事情,知道这少年在猎场救驾, 早先也极为得沈家人的眼,如今瞧着沈却待她视若亲弟,刚才这一句话中的袒护之意毫不掩饰。 陈二爷脸上堆着笑说道:“早就听闻过薛小公子那日救驾时的英姿,今日得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薛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沈却顺手拍了拍她脑袋:“就是小孩子胡闹罢了,陈大人,我和阿诺先去拜见一下元辅吧。” 陈二爷笑着道:“当然好,我父亲也想见见薛小公子。” 他见白锦元二人站在远处,也知道这般大的少年不愿与他们这些人相处,他只朝着二人点点头,吩咐下面的人好生照顾贵客后,就领着沈却二人朝着后院而去。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人声也变的模糊,三人走了约莫小盏茶时间,才在一处庭院前停了下来。 陈二爷进去通禀了一声,过了片刻就有人出来引着沈却二人入内。 等进了屋中,沈却和薛诺才发现里头有不少熟人。 一身朱红盘锦长袍的陈寅跟沈忠康正说笑着,旁边坐着安国公,他身后还站着赵煦,再往下首一些则还有两位瞧着五十来岁的老人,跟一个四十出头眉眼间带着几分武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见他们进来,赵煦朝着二人眨眨眼。 沈却和薛诺回以一笑,那头沈忠康就教训道:“赶紧过来,我还当你们两个臭小子走丢了,还不过来拜见诸位大人。” 沈却领着薛诺上前率先跟陈寅行礼叫了声元辅,这才扭头顺着几人各自招呼: “见过国公爷,安阁老,岳阁老,荣将军。” 薛诺应着沈却的话瞬间便将几人与先前所得的消息里的朝中之人对上,面上跟在沈却身后同样与几人行礼之后,这才朝向陈寅:“元辅今日寿辰,祝您寿共岁梅,笑指青山,年年今朝。” 陈寅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这嘴巴倒和容貌一样出众。” 薛诺笑容乖巧:“小子可没说谎,若不是来之前知晓您高寿,我还以为您今年就只有六十出头。” 陈二爷顿时笑起来。 陈寅笑容也是越发盛了些,没有人会不喜欢旁人夸他年轻力壮,他扭头朝着沈忠康虚点了点:“瞧瞧瞧瞧,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是不是你教的?” “我可没教过他,都说小孩儿眼尖,您本就老当益壮,他不过是实话实说。”沈忠康说道。 陈寅哈哈大笑起来,倒真显得有几分声如洪钟:“你呀你,老夫瞧着你这张嘴才是最滑的,这小家伙全是随了你了。” 旁边几人都是跟着促狭。 荣广胜坐在一旁神色有些不愉,瞧着那薛家小子进来花言巧语两句话的功夫,就哄得陈寅眉开眼笑,他不由朝着薛诺看了眼跟着说道:“这位薛公子瞧着的确是个机灵的,难怪猎场之上独独是他碰上陛下行刺还能救了驾。” 第310章 憋坏心眼 屋中瞬时一静。 陈寅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几分。 荣广胜则跟没看到似的,只笑睨着沈忠康说道:“听闻陛下对这孩子格外看重,连带着对沈家也多有奖赏,沈老也是个有福气的,你家孙儿这随随便便捡个小孩儿回来,就能得了这般大的造化,我等自愧弗如呐。” 沈忠康仿佛没听出荣广胜话中有刺, 只笑了笑道:“可不就是沈家的福分,也是咱们大业的福分,若非如此阿诺又怎能凑巧救了陛下得了这般造化,不过他呀就是个没脱性的皮猴儿,比不过荣将军府中孩子乖巧。” “贵府三公子文武双全,肖似荣将军,想必将来定能承了荣家衣钵。” 荣广胜:“” 周围人:“” 沈忠康嘴里的那位荣三公子先前在猎场时“勾搭”了沈长荣,原是瞧着他与沈家长子不睦想着借机挑拨挑拨,顺带着给沈家挖点儿坑,可他一时糊涂撺掇着沈长荣办了个小文会不说,还领着沈长荣与人私下聚赌,哪想到后来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陆弢死后,那墨条的事虽然就此断了线索,可天庆帝到底记在心上。 也不知道是谁将此事捅到了圣前,听闻荣三格外推崇陆弢,甚至早前还曾跟陆弢有过往来,在猎场时更是领着沈长荣与人“赌斗”。 天庆帝简直就跟拂了逆鳞,他本就震怒那一日禁军、锦麟卫护卫不利,让刺客混进了九黎山中,如今知道荣三带头玩忽职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仅训斥荣三不学无术,卸了他禁军护卫的官职,叫他闭门思过,连带着荣广胜也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教子无方, 将怒气全洒在荣家脑袋上。 荣三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府中思过呢,说他肖似荣广胜,简直就是在捅荣广胜心窝子。 荣广胜当场就他黑了脸。 他冷哼一声:“再出色也比不过您老府中之人,谋害圣驾之物都能随便送于圣前。” 沈忠康笑了笑:“是我教子不善,府中才会出了这般蠢钝之人,犬子被人算计,我那孙儿也心性纯良被奸猾歹毒之人唆使险些酿成大祸,所以我将他们送出京城让他们好好历练,也能有些识人之明。” “比不得荣将军府中三公子乖巧安静。” 荣广胜:“” 脸更青了。 屋中几人都是被沈忠康的话说的险些忍不住笑,赵煦更是肩膀微抖,连忙侧过脸去不敢再看荣广胜那张脸。 这沈老爷子的嘴巴厉害的慌,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儿。 眼见着荣广胜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生怕当场撕扯起来,岳阁老在旁开口:“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咱们是来替陈老贺寿的,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他活了稀泥后就朝着陈寅笑道, “说起来我今儿个过来时还瞧见您老府中请了戏班子,好像是玉家班的?” 陈二爷在旁说道:“岳阁老厉害,的确是玉家班的人,我父亲喜欢他们唱的戏, 所以特地早一个月前就定下来了。” 陈寅说道:“我过几日便要返乡了, 今日多听听,省得回头听不着了惦记。” 屋中众人都是安静下来。 安国公皱眉看着陈寅:“当真要走?” 陈寅笑了笑:“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总要落叶归根,以前是顾着朝中之事无法抽身,如今朝里有你们这些肱骨,陛下也正值壮年,我也能安心离开了。” “我呀早就想走了,要是再不走的话,怕是回不去了。” 几人闻言都以为陈寅是在说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怕这次不走的话回头身子支撑不住。 唯独薛诺觉得他话里有话像是在暗指什么似的,忍不住就看了陈寅一眼,却不想她目光刚过去时,那边陈寅也恰好朝着这边看来。 两人视线一触,薛诺愣了下。 陈寅目光温润地朝她笑了笑,就移开眼:“那玉家班可是京中极为难得的好班子,乡下可听不到这般好戏,待会儿你们也记得好好点上一出。” 众人原本觉得陈寅离开的急,就算要告老也不必立刻回乡,可看着须发皆白笑起来时容色苍老,再想想他今年高寿。 所有人都歇了劝说的心思。 七十余岁,谁也说不好他还能再安稳渡过几年,这般年纪稍有病痛熬不过去的比比皆是,谁敢劝他? 安国公抿抿唇没再说话,沈忠康他们附和着笑说待会儿要饱饱耳福。 屋中气氛和缓下来,哪怕荣广胜依旧看沈忠康不顺眼,其他几人也各有心思,可对着即将告老离朝德高望重的陈寅时,所有人都不愿在这时扰了他兴致,荣广胜只是看了薛诺一眼就没再多说。 沈却和薛诺没在屋中久留,等着外头说二皇子、敛郡王等人过来贺寿,二人就避了出去。 与他们一同出来的还有赵煦。 三人刚才门前,就撞上从外间过来的二皇子几人。 “见过二皇子,敛郡王。” 三人朝着众人行礼,二皇子依旧如平日温和唤三人起身,倒是向来冲动的敛郡王难得安静地看着他们,与他们寒暄了两句时,神色间居然没有半点阴沉之色,更没冷嘲热讽,显得诡异的和煦。 等他们被陈家的人引着进了屋中,赵煦拉着沈却二人走远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这敛郡王怎么回事?前几天见着你时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突然又这么和善了?” 沈却忍不住皱眉。 前些时日太子劝说天庆帝放了敛郡王出来,看似是帮了敛郡王,实则却抢了二皇子的功劳,还顺带踩着他刷了一波朝臣的好感,敛郡王那性子记仇又小气,不对他们横眉冷眼就不错了。 薛诺在旁低声道:“总觉得他在憋什么坏心眼儿。” 赵煦在旁认同地说道:“敛郡王这人向来记仇,先前长垣帮着太子让他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他必定怀恨在心,太子那头他如今攀咬不上,你们两个可得当心些,千万别被他给咬了。” 第311章 小舅子 赵煦可是见识过敛郡王发疯的样子。 以前他是皇子,又是继后嫡出,觊觎储君之位时为着贤名和大度,行事多少会顾忌、隐忍一些,可如今敛郡王无缘皇位,郑家也因太子险些一蹶不振。 这泼天的仇恨,谁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会出什么损招。 沈却听着赵煦的话, 想起敛郡王刚才那神情眉心就越发皱紧,他朝着薛诺说道:“待会儿记得跟在我身边,寿宴结束咱们就走。” 薛诺点点头:“知道了。” 赵煦叮嘱了两人沈却几句,见他们将敛郡王的反常放在心上这才安心下来,三人出了那庭院后,赵煦扭头瞧着薛诺面色红润的样子说道:“看你这脸色,你身上的伤应该没事了吧?” 薛诺“嗯”了声:“已经好多啦,多谢赵公子关心。” 赵煦瞪她:“叫什么公子, 跟着愔愔叫大哥吧。” 薛诺也没多想,顺从叫了声“赵大哥”。 赵煦笑着说道:“愔愔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朝着沈家跑,连祖母那头也时不时问起你伤势,要不是这段时间沈家事多,怕去叨扰了沈次辅他们,也怕叫人想到了旁处去,我也早该就去沈家探望你。” “今儿个来陈家前之前愔愔还跟我嘀咕,等待会儿你记得见见她,免得她又唠唠叨叨。” 薛诺听到赵愔愔的名字,顿时就想起府里那些从大长公主府搬进沈家,几乎都快要堆成小山的东西,眼里忍不住就沁出笑意:“郡主也来了?” “当然来了,不过她跟着祖母去了女眷那边。” 赵煦说话间留意着薛诺神情,见她提起自家妹子时笑意盈眼,越发觉得这小子对自家妹妹也有意思。 赵愔愔难得这般喜欢一个人,就差见天儿地住在沈家了, 赵煦也不想让自己拖了后腿,朝着薛诺说道:“上次在猎场时我母亲说了些不着调的话, 冒犯了薛姑娘, 我本该早些去跟你们道歉。” “只是近来府里事多,我父亲跟母亲外出时不小心惊了马受了伤,我才一时抽不出空来。听闻薛姑娘今日也要过来,待会儿陈家寿宴散后,还请她与我一见,我好亲自跟她致歉。” 也替赵愔愔把把关,见见未来“大姑姐”。 沈却闻言惊讶:“伯父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赵煦道:“就月初那会儿,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府中的马向来都温顺得很,赶车的也都是府里的老人,偏那日出门时那马突然就发了疯。” “我父亲和母亲都在马车上,愣是被摔了出来,好在不在闹市,赶车的护卫也救得及时,父亲只是跌下来摔断了胳膊,就是母亲受了惊吓病了一场, 断断续续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 沈却闻言忍不住就看向薛诺, 好端端的落马,这桥段怎么这么耳熟? 薛诺也莫名觉得这赵家大爷倒霉的事情挺熟悉的,见沈却看她不由瞪他一眼。 看什么看,又不是她干的。 她要真弄赵煦他爹,哪能只摔断他一条胳膊。 “萧伯爷,这边走” 三人正说着话呢,就听着不远处传来陈家下人的声音,紧接着抬头便瞧见一身玄衣留着络腮胡子的萧池迎面走过来。 萧池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却他们,愣了一瞬方才开口:“沈大人,赵公子。” “许久不见,萧伯爷神采依旧。”赵煦笑着寒暄。 萧池自喉间嗯了声。 赵煦也不恼他没夸赞回来,只笑着问:“伯爷也是来给陈老贺寿的?二皇子和敛郡王刚进去。” 萧池闻言就皱眉:“他们在就他们在,又不是见不得人,我是来贺寿的,妨碍不到他们。” 他对朝中几个皇子向来都没好感,敛郡王是个又蠢又毒的,至于那位二皇子虽然名声很好,待人也和善。 可萧池经过江毓竹的事情之后,对着这种温文儒雅的人简直有了心里阴影,总觉得二皇子笑起来像极了江毓竹那病秧子,叫人看着就厌烦。 萧池让陈家下人先去通禀,自己则是扭头看向薛诺,迟疑了下才开口:“阿诺,你姐姐还好吗?” 周围有外人瞧着,薛诺倒没当着赵煦的面驳了萧池脸面,只神情冷淡地道:“多谢伯爷关心,有沈家庇护着,我阿姐很好,至于旁的,左不过就是被人骂上几句,指着鼻子笑话两声罢了。” 萧池张了张嘴。 薛诺像是不想跟他多说,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就朝着他拱拱手,“伯爷既是来贺寿的,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了,沈却,赵大哥,我们走吧。” 沈却和赵煦被薛诺拉着走。 萧池站在门前眼中忍不住露出恼怒,倒不是恼薛诺对他不客气,而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讨好这明显脾气不好的小舅子。 薛妩那般在意薛诺,连句不好的话都容不得人说,他想要将人追回来,没有这小舅子点头简直难于登天。 见三人快要走出院子时,他隐约听到那头薛诺低声说话。 “沈却,我想去看看阿姐。” “薛姑娘在后院女眷那边,不好过去探望,不过你别担心,母亲会护着她的。” “可我担心有人欺负她” 赵煦的声音跟着传来,“谁敢欺负薛姑娘,今儿个可是陈老寿宴,陈家女眷那边有陈老夫人照看着,愔愔和祖母她们也都在,不会有人敢在陈家撒野的,而且等下开宴之后,薛姑娘也就过来了。” “真的?” “当然真的,陈家设宴的地方就在与仙台下面,那附近搭了个戏台子。今日来陈家的人太多,又是寿宴这般热闹之事,待会儿男女宾客都会在一处入席听戏,只以横栏稍稍隔开一些。” 薛诺像是放心了些:“那就好。” 萧池站在那里瞧着三人背影消失,隐约听到三人对话时忍不住就抿了抿唇。 薛妩也来了? 他原本打算进去贺完寿送了贺礼就直接离开的心思瞬间飞了。 “萧伯爷。”陈家下人出来唤他:“老爷请您进去。” 第312章 人到齐了 萧池回过神来在陈家下人引路之下朝着里头走,等到了那边庭院前时,突然朝着身旁问道:“你们府上几时开席?” “啊?”陈家下人懵了瞬间。 萧池耐着性子:“我说,你们待会儿几时开席。” 陈家下人磕巴了一瞬,要不是涵养好,今日待客引路的也都是陈家特意挑选出来性子老成的,他能当场跟萧池表演个花式变脸。 谁家来贺寿开口就问几时开席的, 得是八辈子没吃过席?! 那人扯出抹笑:“还得一会儿,等正午。” 萧池皱眉了片刻,脸上明显露出几分嫌弃开席太晚的神色:“怎么那么晚?” 那人:“” 撑着笑脸默默念了三遍这是圣前红人,得罪不起,然后假笑着道,“不是我们府中晚, 是各府备宴都是如此,萧伯爷是饿了吗?要不然小人先人去厨房取些吃的给您垫垫口?” 萧池看他:“你当我是讨饭的,要什么吃的。” 陈家下人一脸懵逼的眼瞅着萧池说完就嫌弃看他一眼, 然后像是觉得他脑子有病似的,撇下他就大步进了屋中,他气得脸皮子都抖了抖。 妈的。 智障! 陈家寿宴办的极为热闹,薛诺他们等到了与仙台那边才算是真正知道来的人有多少。 京中权贵收了帖子的无一不来,就算没收到帖子过来贺寿的那些人家也都让府中备了寿礼。 薛诺被沈却和赵煦带过去后,就与相熟之人打起了招呼,听着沈却低声与她说着周围人的身份,而赵煦在旁也亦步亦趋地照顾着,不时笑着与其他人介绍着薛诺,言语亲昵至极。 周围不少人都忍不住纳闷。 “那个就是救驾的薛诺?” “瞧着模样挺好的,可沈家人护着他也就罢了,安国公府的怎么也掺合?” “谁知道,瞧瞧那赵公子亲热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安国公府的人。” 不少人低声议论着,觉着这沈家人护着那薛诺也就罢了, 薛家姐弟与沈家亲近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可那安国公府的公子怎么也与她走的那般近? 白锦元站在人群外头, 眼瞅着赵煦拉着薛诺在一群好友之间哈哈大笑。 葛冲碰了碰白锦元:“这赵家公子怎么跟阿诺这般要好了?” 白锦元瞧着薛诺眉开眼笑的样子有些酸:他哪知道?! 被踹过的屁股十之八九肿了,后脖颈的皮更跟裂了似的,也不知道薛诺用什么法子,让他到了这会儿还一阵阵的刺疼,白锦元整个人都耸拉着,总觉得薛诺之前那句“回头再收拾他”有些意有所指。 葛小胖不知道白锦元在想什么,只瞧着赵煦攀着薛诺亲近模样眼珠子转了转:“我记得临阳很喜欢阿诺吧,与他也亲近极了,早前大长公主不是说着要替临阳招赘吗,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瞧上了阿诺?” 薛诺虽然出身不好,可耐不住跟沈家关系亲近,况且又有救驾的功劳。 听说陛下特许让她进国子监进学,对她极为看重,显然是打算将来提携的,再加上她容貌出众,又与赵愔愔关系亲近 葛冲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临阳这大哥向来都不与我们这些人厮混,就算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也不该这么尽心尽力的,他怕是真瞧上了阿诺这个妹婿,提前替他铺路呢, 不过阿诺跟临阳还挺相配。” 白锦元闻言就瞪了葛冲一眼:“你瞎了?哪只眼睛看他们相配了?” 葛冲说道:“哪里不配了?” “阿诺好看又聪明, 一看就讨长辈喜欢,再说临阳那性子这京里谁没被她抽过,可她对阿诺时脾气就好得不得了,先前猎场里你没瞧见吗,她一见阿诺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看就是喜欢的不得了” 白锦元听他絮絮叨叨直接就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喂,小白。” 葛冲连忙跟了过去,一把攀上白锦元的肩膀,“你走什么啊,跟你说话呢。” “说个屁,尽是废话!” “哪儿废话了,再说我说他俩呢你生什么气,你该不会是” 葛冲脚下一停满脸怀疑地看着白锦元,盯得白锦元心中一咯噔。 白锦元正想说什么来着,就听葛小胖满脸怀疑,“你该不会是喜欢临阳吧?” 白锦元脸色顿黑,伸手就拍掉葛冲的爪子“呸”了一声,满是晦气:“谁喜欢那个母老虎!” “那你干嘛黑着脸?” “我” 白锦元刚想说话,就听到人群那边传来嘈杂声,抬头瞧见陈寅、沈忠康他们联袂朝着这边走来,身旁还跟着二皇子和敛郡王。 白锦元站直了身子踢了葛冲一脚:“别胡说八道了,开宴了。” 皇子亲自道贺,太子虽然没来也命人送了寿礼,京中权贵齐聚一堂不说,就连开宴后不久,司礼监掌印冯源也带着天庆帝的贺仪过来贺寿,毫不掩饰帝王对于这位即将退下来的元辅有多看重。 贺寿的宾客瞧着那被抬进陈家的寿礼,再看着伺候于圣前的冯源待陈寅也是十分尊敬,对于陈寅的态度越发热切起来。 只谁都没留意,陈寅瞧见冯源来了之后,脸色有瞬间的不好看。 薛诺坐在沈却身旁压低了声音:“今儿个来的可真齐。” 安国公,冯源,萧池,荣广胜,还有二皇子和敛郡王 就差江毓竹那个病秧子了。 薛诺目光扫过主桌那边,就见那些人都是言笑晏晏,再扭头朝着旁边看去,大长公主与陈老夫人她们一桌,席间皆是极为身份高贵的妇人,本该留在主桌旁的赵愔愔则是拉着薛妩混在一群年轻女子之中,之前在猎场见过的秦敏珊也赫然在列。 那桌上的人瞧着薛妩时都有些别扭,倒是薛妩神情自在,有赵愔愔在旁坐着,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瞧。 沈却见薛诺东张西望打量着四周,夹了些青菜放进薛诺碗里:“陈老大寿,能来的自然都来。” 若非是太子怕来了之后,会抢了陈老的风头,陈家也得特意安顿他,他今日本也该过来的。 薛诺撇撇嘴。 她收回目光正想起筷,突然就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看过去时就撞上冯源的目光。 冯源依旧是一身绯红官袍,哪怕坐在那时依旧背脊挺直,人到中年却丝毫不损容色,只静静看着她时目光有些幽森。 薛诺倒也不怕他,歪着脑袋朝着冯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第313章 鱼饵 宴上菜色十分丰富,众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等着宴席结束之后,旁边戏班子就上了高台,人群或是赏花或是闲谈散开后,台上就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薛诺跟着沈却混在人群之中,听着台上唱调热闹不已,她不由朝着陈寅他们那头看去, 就见大长公主也与他们坐在一起,旁边二皇子正低声说着什么,周围人都是带着笑意。 薛诺扯了扯沈却袖子。 沈却回头:“怎么了?” “敛郡王不见了。” 沈却快速朝着那边台上看了一眼,果然就见先前还跟二皇子形影不离的敛郡王没了踪影,他不由皱眉:“兴许先走了。” 薛诺摇摇头:“没走,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随从还在那边。” 台上锣鼓声太大, 薛诺说话时几乎凑在沈却耳边, “咱们右后那人,穿灰色长衫的,已经来来回回在这边绕了三次了。冯源向来不与朝臣往来,这次送完寿礼却没离开,我总觉着他有些不对劲,怕真被赵煦猜着了,有人想要搞事情。” 沈却眉心微跳。 他们坑了冯源一回,诈出了他底细,二皇子、敛郡王也不安好心。 这般人多的地方虽说不好直接下死手,可要真闹出点什么事来也很容易得手。 沈却不着痕迹看了眼隐回人群里的那人,朝着薛诺说道:“反正宴席已毕,不如找个借口先走?” 薛诺低声道:“我去找阿姐,你跟老爷子说一声。” “小心些。” 薛诺和沈却分开,转身进了人群之后,原是想直接过去找薛妩,可走了没多远就见方才那人竟也远远吊着她跟了过来,她眼神微眯, 拉住个陈家下人问了茅厕所在, 脚下一转就朝着另外个方向走去。 陈家后院假山林立,薛诺像是内急走的极快,从与仙台绕出去快步出了短廊,朝着拐角绕过去后,转瞬就没了踪影。 原本远远吊着她的那人脸色一惊。 人呢? 短廊后空旷至极,半点没有藏身的地方,那人满是惊疑的朝着四周探望,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顿时脸色难看,他居然把人给跟丢了,嘴里低骂了一声转身正想离开,却不想身后突然有冷风袭来。 那人下意识想跑,却被人一把擒住,随即被抓着脖颈“砰”地一声撞在身后青墙之上。 萧池掐着那人脖颈寒声道:“你鬼鬼祟祟跟着薛诺干什么?!” 方才消失不见的薛诺站在萧池身后。 那人倏然一惊:“萧伯爷说什么,我只是内急” “你当老子瞎?” 萧池手中一用力,那人呼吸被掐掉,张大了嘴满脸痛苦,“老子亲眼看到你一路跟过来的,还敢说你没有?!” 他刚才在席上见到薛妩,恨不得能直接凑过去, 可又怕给她惹麻烦,只能压着自个儿远远瞧上两眼以解相思之苦,他不敢凑去女眷那边,只能想着该怎么先搞定了小舅子,哪想瞥一眼就瞧见这人鬼鬼祟祟跟在薛诺身后。 刚才他一路过来,薛诺走多远这人就缀了多远,还敢说没跟着? 萧池问扭头看着薛诺到:“这人是谁,认识吗?” “不认识。” 薛诺皱眉,见萧池掐的那人快要断气,她说道,“你手松些,别把人弄死了。” 萧池这才松开那人脖子,朝着他肚子上就是一拳:“说,你鬼鬼祟祟,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还敢撒谎!” 萧池抬脚就在那人腿腕上,将人踢得跪地上,“老实交代,否则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人自然不认,被萧池揍了疼得蜷成一团,依旧只辩解说他是内急才过来,凑巧遇上了薛诺。 “老子亲眼看到你跟了一路,还敢说是凑巧?”萧池顿怒。 薛诺见萧池下手极狠,几脚下去那人吐了血也依旧不肯说实话,她拦了萧池说道:“别打了。” 萧池看他。 薛诺冷声道:“不过是有人养的马前卒,就算将人打死了也没用,他不承认就算了,把人交给陈家,让陈老爷子他们处置。” 萧池皱眉想说这般处置太轻了,可见薛诺冷着脸也不想驳了她的意,免得又惹恼了这阴晴不定的小舅子,他直接将人拎了起来,扯着那人的衣裳撕了一截下来堵了那人的嘴:“我带他去找陈家人!” “我也去。”薛诺说道。 萧池拎着那人走时忍不住问她:“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在陈家都敢朝你下手?” 薛诺说道:“还能有谁,左不过就是那些个瞧着沈家不顺眼的。” 陈家按理说不会动手,否则惹出事陈寅哪能退的干净。 能干这事的,不是冯源就是二皇子、敛郡王他们,不过他们找个人来跟着她能干什么,难不成还想直接朝她下死手?就算她出事了也牵连不到沈家和太子,动了她还可能会惹恼天庆帝和陈家,总不能只是为着出口气吧 不对! 薛诺脚下一顿。 不管是冯源还是二皇子他们,最终的目的肯定是沈家和太子,就算要找人跟着也该是沈却才对,除非他们能确定从她这里下手能咬上了沈家和太子,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她的身份。 可如果真知道了她身份,又怎么可能是这般“温和”? 薛诺自信这幅模样无人知晓,就算他们猜到薛忱也根本没有证据,如果真想要做什么,唯一的漏洞就是阿姐。 薛家! 薛诺脑海里如同被雷劈中,整个人脸色大变。 她猛地看向被萧池抓住那人,见他被萧池推攘着朝前走时,神色之间虽有惊恐,挨过打后也身形踉跄,可是他从头到尾居然都没想过要“自尽”或是逃跑。 若是冯源他们安排的人,怎会这么轻易让她拿住? 能被派来在陈家下手的,定然不会留下把柄,也绝不会愿意闹到陈家面前。 薛诺突然快步绕到那人身前,一把抓住他领子:“你故意跟着我,拿你自己当饵引我跟你撕扯,真正的目的是我阿姐?” 那人瞳孔猛缩。 “调虎离山?你们要对付的是我阿姐?!” 第314章 她是薛玲珑 哪怕那人竭力镇定,可被看穿心思那一瞬间,依旧忍不住变了脸色。 薛诺瞬时明白,伸手就朝着那人后颈一掌。 眼见着那人直挺挺倒了下去,萧池惊愕:“薛诺?” “我阿姐出事了。” 萧池脸色一变。 薛诺看着萧池急声说道:“我得去找阿姐,你现在去找金风,就是我身边那个随从, 他就在陈家外面,告诉他立刻去找邱长青,把先前猎场准备的人送去你府上,要快!” “我记得你离京了几日是不是?” 萧池连忙点头:“我去了一趟衢安” “不!你去的是奉阳!” 薛诺语速极快:“你要记住,你只是途径衢安,目的是奉阳。” “当初你在陵江捞起阿姐时,她身上有一面玉牌, 后面刻着我父亲的名字薛思远,你曾暗中查过我阿姐身份, 只是怕她离开才一直隐瞒,阿姐恢复记忆后怨你骗她不肯见你。” “我和阿姐有个姑姑名叫薛思语,二十三年前走失之后流落到了奉阳,后来因缘际会嫁给了奉阳富商孙家老爷孙霖。” “孙老爷年初暴毙,薛思语无儿无女,曾带家仆返回呈州一带想要寻找幼时记忆中的大哥薛思远,与人提及过那面玉牌,你前不久得了这消息,猜测薛思语与我们有关系,这次特意去奉阳就是想将薛思语带回京城,借着替我和阿姐寻回至亲,求得阿姐原谅。” 薛诺的语速极快,可每个字都说的极为清楚。 萧池早前就听薛诺就跟他提起过薛妩身份,如今听这般交代自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阿妩她”萧池眼神焦急。 薛诺朝着他沉声道:“有人想拿薛家来害阿姐,我会护着阿姐拖延时间, 你现在立刻去找金风,回来时记得装得像些,还有,记清楚我刚才跟你说的每一个字,若有人问起一个字都不能错。” “一旦错了,阿姐万劫不复!” 萧池绷紧了下颚,仔仔细细的将薛诺的话记在了心上。 “快去!” 薛诺催促了萧池一声,萧池也不敢耽搁,快步走到陈家院墙翻身而过。 薛诺站在原地看了眼四周,见周围无人这才朝着自己做了点手脚,然后捂着脑袋叫来了两个陈家下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那人朝着与仙台那边过去,还没靠近远远就已经听到那边传来的嘈杂声。 原本高台上唱戏的已经停了下来,人群虽然散开,可中间一圈却被人围了起来。 赵愔愔将薛妩护在自己身后,朝着对面站着穿着湖蓝色衣裙,明明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打扮的格外成熟的女子说道:“什么你们薛家的人,薛姐姐祖籍可在江南,半年前才跟着靖安伯进京,怎么可能是你们薛家的人, 你别瞅着个姓薛的就说是你们家亲戚。” 沈却也是挡在前面:“冯夫人,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薛姑娘是江南人氏, 她怎么可能是你口中之人。” 平远伯夫人,也就是薛湘说道:“我怎会认错,当年薛清意外亡故,他女儿薛玲珑被留在族中养了几年,我与她一同长大怎会认不出她容貌。你们口中这位靖安伯夫人,分明就是我那位当年跟着逆贼薛忱一同失踪的玲珑堂姐。” 周围人都是倒吸口冷气。 逆贼薛忱。 永昭余孽。 众人看着场中的薛妩都是脸色变化。 白锦元混在人群之中嗤笑出声:“我说这位冯小夫人,八年前你也就还是个孩子吧,这么长时间你还能一眼将人认出来,当真是厉害。” 薛湘被那一声“小夫人”给气的噎住,咬牙说道:“薛忱当年跟着嬴姮谋逆,险些连累宗族,我薛家虽将他们逐出族中,可族中上下谁人能忘记他们容貌?薛玲珑变化的确很大,可眉眼间依旧能见当年模样。” “我幼时与她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日日相见,我怎会认错了她!” 人群议论纷纷,陈寅等人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薛忱是谁在场谁不知道,永昭旧事更是陛下逆鳞,若薛妩真是薛玲珑,那这事儿就麻烦大了。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惊疑声:“你们干嘛呢,都挤在这里?” “阿诺?”赵愔愔扭头。 薛诺捂着脑袋朝里走时,旁边的人连忙让开,她挤到人群中间才说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不是看戏吗?” “你去哪儿了?” 沈却方才一直不见薛诺,正担心她出事,见她过来刚松口气可随即就瞧见她指缝间的血,“你头怎么了?” 大长公主从刚才薛家人闹出事时就心慌至极,强忍着才没露出异色,这会儿将目光落在薛诺身上,当看到她松开手时满脑门的血,顿时像是受了惊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沈忠康也是惊声道:“怎么回事?” 薛妩手忙脚乱拿着帕子替薛诺按着伤口。 薛诺疼得吸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我突然内急想去上个茅厕,哪想到就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人打了一棍子,好在我闪得快避开了些,要不当头一棍我怕是命都没了。” 沈忠康顿怒:“是谁动的手?!” “我也不知道,以前没见过,我把人给打昏了,诺,就那个。” 陈家下人在薛诺说话的功夫,也抬着那昏迷不醒的人进来,等把人扔在地上。 沈忠康扭头看向陈寅。 陈寅顿时沉声道:“怎么回事?” 陈家的下人连忙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刚才我们路过净室那边时突然听到有人惨叫,等过去的时候就瞧见薛公子满头是血地趴在地上,瞧着狼狈极了,他旁边这人也昏迷不醒” 薛诺身上衣衫不整,地上那人更是,一看就是动过手了。 陈家众人都是脸色不好看。 薛诺隔着帕子捂着脑门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黑了心肝的,搁您老寿宴上就跟我下黑手,好在沈却先前教了我点儿拳脚功夫,要不然我小命都得没了。” 说完之后,她才像是刚瞧见周围人神色有异,忍不住就道, “老爷子,你们围在这儿干嘛呢,还有阿姐,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薛妩摇摇头:“没人欺负我,就是方才这位夫人突然冲上来说我是什么薛玲珑,非说她是我堂妹” “阿爷就爹一个儿子,哪来的堂妹?”薛诺脱口而出。 薛妩无奈:“我也不知道,我从未见过这位夫人,可她非说我是她堂姐” 薛湘闻言顿时道:“薛玲珑,你装什么!” 薛妩神情无措:“这位夫人,我真的不是什么薛玲珑,我叫薛妩,眉妩新月的妩,我祖籍延陵,从小就在江南长大,以前也从未来过京城的。” 她说话时声音温温柔柔的,微微上扬的音尾带着一丝吴侬软语特有的调子,与京中人说话全然不同。 “你瞎说!” 薛湘可还记得今天来之前平远伯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更何况她的确觉得眼前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她上前就指着薛妩说道:“我幼时跟你同住过数日,那时候你没了父母日日哭泣,夜里不敢睡觉。” “祖母心疼你,特意让我和五姐一起陪着你同住了三个月,我们三人牙床都并在一起,祖母那般疼你,可你后来却跟薛忱一起气死了祖母,我一直都记得你的模样,哪怕你化成了灰我都能认得出你!” “啪!” 薛诺没好气的就拍掉薛湘几乎快指到薛妩鼻子的手指,单手捂着脑袋就说道:“你是不是有毛病?我祖母早二十年前就没了,那会儿我阿姐都还没出生呢!我跟我阿姐一起长大,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孩子,你哪儿冒出来的抓着人家就非说是你亲戚?!” 薛湘怒道:“不可能,她就是薛玲珑!” 沈却在旁说道:“冯夫人,你执意说薛姑娘是薛玲珑,总得要有证据。” “我父亲他们都能作证!” 旁边赵愔愔听到薛湘这话就直接“呸”了一声:“你那父亲是个什么好东西?能送着刚及笄的女儿去给人当续弦,嫁了个比他还大的老头子,最小的儿子都比你还大几岁。” “这种老不修,谁知道他是不是见着薛姐姐貌美想要干什么混账事情,才死皮赖脸非要认亲!” 薛湘脸都绿了。 “愔愔!”上首安国公低喝了声。 赵愔愔手里还拿着鞭子,叉着腰就道:“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他们薛家丧良心,阿诺难得出来来给元辅贺个寿,结果先是被人打了闷棍,接着又被人凑上来攀亲戚,张嘴就说是逆贼。” “他和薛姐姐要是逆贼,九黎山上拼死救驾是有病吗?” 赵愔愔面色嘲讽地看着薛湘, “你们薛家的人也真是有意思,谁家出个逆贼不是捂着瞒着,就算逐出族中也会避嫌生怕惹祸上身,可你倒好,瞅着人家就非说是你堂姐,抓着谋逆的黑锅就朝着人头上扣。” “怎么着,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们薛家出过逆贼,还是嫌你们薛家脑袋挂脖顶上累的慌,想要皇伯父替你们摘了?” 第315章 探究 赵愔愔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更何况她本就对薛家厌恶。 当年旁人都以为薛忱是姑姑“面首”,可赵愔愔却知道姑姑最初无意于薛忱,若非是薛家诋毁薛忱在前,薛湘的父亲和薛家其他几个嫡出子弟嫉妒薛忱出众,构陷薛忱险些让其丧命,姑姑是不会“捡”了薛忱入公主府。 薛忱爱慕姑姑, 却守着君子之礼。 姑姑说薛忱不该留在后院之地,虽偶尔调笑戏谑几句,却也没将他当成她后院那些依附她的菟丝花。 薛家一面嫌弃薛忱自甘堕落、攀附权贵,一面却又想借着薛忱从姑姑那里掏好处,眼见着没有好处可拿,薛忱又死活不愿让姑姑替薛家说项,他们就翻脸跟着朝里那些与姑姑不睦之人一起百般诋毁践踏薛忱。 赵愔愔一身红裙, 慢条斯理地将鞭子缠在了腕间:“说起来我记得当年薛忱出事,你们薛家就迫不及待地将他们一脉逐出了薛氏一族, 连带着将薛玲珑的名字也划去了族籍,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堂姐叫的亲热。”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着薛湘, “说起薛玲珑,本郡主倒是想起件事来。” “幼时我出入永昭府时曾听闻薛玲珑的生父曾富甲一方,给她留下了一大笔家业,只待她成年之后当作嫁妆。” “薛忱一脉谋逆,你们将人逐出族中,按理说这些东西也该抄没入了国库。” 赵愔愔歪着脑袋似笑非笑, “可我怎么记得,你们薛家如今住的那宅子,好像就是逆贼家业。” 薛湘脸色陡然发白,跟过来一直站在人群里一声不吭的平远伯脸上也是脸色难看。 他原本没打算出头, 只想着让继妻出面, 拿着薛家咬死了薛妩再攀扯上沈家,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薛妩姐弟还没说什么, 沈家和太子也没牵扯进来,就先被赵愔愔这么一搅和,一把火烧到了薛家脑袋上。 “临阳郡主何必顾左右言其他。” 平远伯直接走上前来沉声说道,“我夫人与薛玲珑一同长大,安有不识她的道理?” “当年嬴姮倒行逆施,谋害圣上,薛忱与其一起谋逆犯上后趁机逃脱,我夫人不愿见逆贼混入京中,谋算圣上救驾之恩,与朝臣勾结祸乱朝堂再现当年嬴姮之祸,这才当场揭穿薛玲珑身份。” “她本是忠心一片,郡主却这般维护逆贼诋毁薛家,莫不是你也与薛氏姐弟勾结替其遮掩?” “放肆!” 大长公主闻言顿时就厉喝出声,“何瑜阳,你敢污蔑临阳?!” 安国公也是神色冷沉:“平远伯还是慎言的好。” 平远伯今日是豁出去了,事情闹到这地步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他顶着二人盛怒说道:“我何时污蔑?” “临阳郡主当年本就与嬴姮亲近,如今又句句维护薛家姐弟,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敛郡王也是突然冒了出来:“皇姑奶奶, 我知道临阳惦记着旧人, 可嬴姮旧属是逆贼, 您可别纵着临阳一时糊涂” “嬴元灏!” 大长公主顿时动气。 旁边冯源见她盛怒淡声开口:“大长公主何必这般动气, 敛郡王和平远伯说的也不无道理。” “此事关系逆贼余孽,陛下这几年一直命锦麟卫搜查,如今现了踪迹,不管是真是假总得弄清楚。” 大长公主袖中拳心紧握,她怎敢让查? 薛妩就是薛玲珑,薛诺是阿窈,那锦麟卫是天庆帝手中的疯狗,这些年为着搜查嬴姮旧人杀了多少人。 今日这一场分明是有人设局阿窈她们,甚至想要谋算她们身后的沈家和太子。 若她们真落到冯源手上,又岂能有好下场?! 大长公主沉声说道:“本宫气的说他们胡言乱语,当年嬴姮未出事时,本宫见过薛忱那侄女,虽然模样标志却绝无薛妩这姿容。” “况且当年薛忱逃出京城时根本没有子嗣,他哪里冒出来薛诺这么大一个儿子?” 她解释说道, “本宫无意插手你们锦麟卫办案,可薛诺才刚拼死救过陛下,是我大业功臣,本宫实不愿见到她被人这般污蔑陷害,若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 敛郡王闻言就在旁出声:“皇姑奶奶说笑了,薛忱是无子嗣,可凭嬴姮残势收容个人替其复仇能有多难?” “我看薛妩和薛诺容貌并不相像,况且那所谓救驾的功劳说不定本就是他们故意为之,勾结逆贼想要取信父皇。” 大长公主气得下颚绷紧,恨不得一耳刮子甩在敛郡王脸上。 冯源也是开口:“我知道您的意思,可薛妩是不是薛玲珑须得查过才知,只要将人带回锦麟卫所,自能知晓孰真孰假。” “再不济还有刑司,只要进了刑司,没人能在里面说谎。” 冯源说话时目光紧凝在大长公主身上,看到她听到“刑司”二字时脸色顿变,眉眼间也露出急色,他微眯着眼像是想要透过她神情看出什么。 安国公坐在一旁瞧见冯源神色,再见大长公主这般激动心中就一咯噔,他突然上前伸手按着大长公主的手:“好了长乐,此事你别插手了。” “赵玄穆” “长乐!” 安国公没等她说话,就手中用力压着她沉声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两个孩子,愔愔也与她们亲近,可此事关乎嬴姮,锦麟卫有权去查。” “不管是真是假,薛家姐弟的事情总要查清楚才能安心。” 大长公主下颚绷紧,目不转睛看着安国公。 安国公扭头朝着冯源说道:“冯大人,嬴姮之事可大可小,陛下对此也极为忌讳,这件事情你的确得查清楚才行。” “只是薛妩毕竟是靖安伯夫人,薛诺又有救驾的功劳,贸然将人送进刑司未免有些不合适,不如先行禀告陛下,等陛下决断?” “祖父!” 赵愔愔顿时一急就想说话,却被旁边薛妩突然按了下胳膊。 薛妩脸色有些苍白:“这位冯大人?” “我不是那薛玲珑,也不惧诸位去查,你若是不信大可将我下狱,我也愿意与你们去圣前分说,只是可否先请你们去请个大夫过来,我阿弟头上还伤着。” 第316章 当老子死了? 薛妩抬头看着陈寅,脸色苍白地道: “我和阿弟本与陈家无甚往来,阿弟救驾后伤势刚好也不该外出,今日是你们特意送了帖子我和阿弟才会过来赴宴。” “我们诚心想要贺元辅大寿,却不想陈家居然是龙潭虎穴。”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又为何非要将我们姐弟与逆贼放在一起,可至少先让我阿弟止了血可好?” 薛妩的话让得周围的人脸色都是不由变化, 今天这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莫说眼前这薛妩是不是那所谓的薛玲珑,就说今日之事,她若真是薛玲珑怎会朝着这般人多的地方瞎凑、 更何况陈家好端端的,为何给他们单独下帖邀他们过府? “去请大夫!”陈寅说道。 陈二爷连忙低声道:“已经让人去请了,应该快回来了。” 陈寅闻言之后这才看向薛妩:“你刚才说是我们府上给你们单独下了帖子?” 薛妩点点头,从袖中取出来份请帖。 陈寅扭头看向一旁。 陈家二爷脸上全是惊愕:“怎么可能, 我送去沈家的只有一份帖子,我以为他们是跟着沈次辅一起来的。” 沈忠康神色顿冷:“薛诺身体不好, 陛下特意叮嘱让他好好将养,薛姑娘又因靖安伯之事深陷流言,陈家今日宾客众多难免会有冲撞,若非你们特意送了帖子不好拒绝,我不会带他们过来。” 陈二爷:“” 他真没送! 父亲最后一次在京中办寿,过后便要告老回乡,他知道这次寿宴极为重要,所以每一张帖子都是他亲自过目的,就怕中间出了差错。 送往沈家的帖子是他亲自写的,陈二爷接过薛妩手上那帖子,看了下就说道:“这不是我们府中送的。” 沈却皱眉:“可这帖子是夹在送给祖父的帖子里一并送进我们府上的。” 哗—— 能在朝为官的没几个是蠢人,看到这里都是不由哗然。 “陈家没有下帖,那薛家姐弟的帖子哪来的?” “这还不明白吗,这分明是有人下套啊” “能在陈家的请帖里动手脚, 这得是谁这么大本事?那薛诺前脚刚挨了闷棍, 后脚就闹出薛玲珑的事, 怎么瞧着像是有人故意搞事?” 周围人低声议论着。 陈家没有下帖,薛家姐弟却收到了帖子,来了陈家之后就出了事 这不摆明是有人借着陈家设局,请君入瓮吗? 陈寅沉着眼就看向平远伯。 平远伯背脊微寒。 二皇子坐在一旁瞧着场上形势变化,见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薛妩一句话引到了帖子上面,甚至形势隐有偏向薛妩姐弟的架势。 他不由深深看了那薛妩一眼,这才突然说道:“这也未免也太奇怪了,怎会有人能在请帖上动了手脚,我看薛姑娘他们怕是被误会了。” “薛公子是小沈大人亲自从江南带回京城的,入京后又一直居于沈家,连太子都与他十分亲近,他和薛姑娘若真有问题,太子和沈次辅怎会看不出来。” “何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了人了?” 敛郡王巴不得太子和沈家倒霉,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将他们踩下去,那会容得下二皇子替他们说话。 他急声就道:“二哥,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太子亲近嬴姮,先前还百般提携永昭旧臣,说不定他早就知情,不过是佯装不知, 借此哄骗父皇。” “三弟!”二皇子说道, “此事并无证据” “薛家人就是证据, 还有谁比薛家人更清楚薛妩是不是薛玲珑的?”敛郡王直接打断二皇子的话。 “可” 二皇子还想说什么。 敛郡王就沉声开口:“二哥, 薛妩若是薛玲珑,他们姐弟入京必定图谋不轨,说不定猎场行刺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太子和沈家替他们遮掩,要不是薛家人今日凑巧拆穿,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多少事情?” 他扭头看向冯源, “冯大人,父皇最是倚重的就是你,想必你不会放着逆贼作乱而不理会吧?” 冯源皱眉看了眼薛诺二人,沉吟说道:“此事的确需要严查,先将薛妩、薛诺拿下,稍后我会亲自入宫禀明圣上。” 沈忠康和沈却都是沉了脸。 冯源才被他们坑过一场,摆明了是敌非友,薛妩、薛诺若是进了锦麟卫刑司,又哪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沈却正想说话,就听人群外突然就传来一声怒哼。 “我看谁敢拿阿妩!” 萧池雷霆大步朝着场中走来,黑色劲装绷得格外魁梧,等到近前就瞧见薛诺脑袋上的血,他脸色瞬间难看:“谁打你了?” 没等薛诺回答,他就着急上前看着薛妩:“阿妩,你没事吧?” 薛妩被他抓着时连忙摇头:“我没事” 见她身上还算整齐,只脸色苍白眼圈也泛着红。 萧池大马金刀地朝着薛妩身前一挡,满脸凶悍地说道,“冯源,你们锦麟卫拿人拿到我靖安伯府头上了,怎么着,当老子死了?” 冯源眸色瞬间阴沉:“靖安伯!” “叫老子干什么?” 萧池冷眼对着冯源,“你领着你的锦麟卫作威作福老子不管,可欺负我家夫人就休怪老子跟你不客气。” “萧伯爷。”敛郡王见萧池进来就跟冯源对上,连忙说道,“你别误会,冯大人是在抓捕永昭余孽。” 萧池闻言顿时拧了眉毛:“什么余孽?” 平远伯在旁解释说道:“永昭旧案,薛忱的侄女薛玲珑。” “当年薛玲珑随薛忱逃往江南,隐匿多年突然回京,若非是我夫人与她自幼一起长大将其认了出来,恐怕就被她瞒了过去。” “这薛玲珑与这薛诺入京不安好心,说不得当初与伯爷相识也是算计一场,伯爷可别叫这乱臣贼子给骗了” “你在放什么狗屁?” 萧池越听眉毛拧得越紧,等听到后来直接就道,“老子当初从陵江捞出阿妩时,满官船的人都看到她命都没了半条,要不是老子凑巧路过将她打捞上来,她早就已经死在陵江里。” “拿自己的命去算计,你脑子被门夹了?” 平远伯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萧池扭头就看向薛湘:“是你说阿妩是什么薛玲珑?” 薛湘被他身上悍匪气骇得后退了半步:“你想干什么” “老子才想问你想干什么。” 萧池满脸寒霜,“阿妩自幼长在延陵,父母都是江南人氏,你当你们薛家祖宗腿长八尺天赋异禀,这天下姓薛的都是你们薛家撒过的种?” 薛湘:“” 周围众人:“” 从没见过荤话说的这么出类拔萃的猛人! 第317章 心眼脏 气氛本是凝重,可萧池话一落,周遭那些男客里就有人憋不住吭哧了声。 那些个妇人反应过来的也都是忍不住红着脸低啐了一口,恨不得能扭头捂着自家姑娘的耳朵。 赵愔愔憋着笑肩膀抖了抖,薛诺和沈却都是嘴角微抽。 薛妩嘴角嗔怒:“你浑说什么!” 这是骂薛家呢,还是骂她爹和叔父! 萧池像是反应过来这话冒犯了薛妩的父亲,连忙扭头解释:“我没说岳父的意思, 就是觉着这薛家的人脑子被门夹了,想要冤枉你也找个好些的借口,说你是他们薛家的人,哪来的脸!” 平远伯见萧池蛮横就怒道:“萧伯爷,你好歹也是朝廷要员,说此浑话简直有辱斯文!你这般护着薛玲珑, 莫不是也跟他们一样想要谋逆犯上、罔顾圣恩?” “我呸!” 萧池面无表情, “别给老子扣大帽子,老子要真想谋逆,这会儿就该让人围了陈家,有一个算一个直接宰了你们,哪能跟你在这儿废话!” “你” “你什么你。” 萧池直接拆穿他心思,“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就是因为四皇子吃罪圣前,你们就想要拉个垫背的。” “什么薛家人,什么薛玲珑,不就是想要踩着老子媳妇攀咬太子和沈家,栽赃他们跟逆贼勾结。” “你胡说八道!”平远伯厉声道。 萧池嘲讽:“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你要真没这心思,那你倒是拿着你儿子命根子发誓,说你没有陷害太子和沈家之心, 否则你府里几个儿子从此不能人道, 你们何家就此断子绝孙棺材板都被人掀了!” 平远伯噎得脸铁青:“萧池, 你别太过分” 萧池:“我就问你敢不敢?” 平远伯:“你别胡搅蛮缠” 萧池没等平远伯说完就嗤了声:“别搁这儿跟我文绉绉的说什么胡搅蛮缠, 你要是没做就发誓,要是不敢发誓就是心虚。” “瞧瞧老子,老子就敢发誓从无谋害太子之心, 否则生儿子没屁眼!” 周围人:“” 倒也不必这么狠。 平远伯被萧池几句话逼得脸通红,既不能发誓,又没办法分说。 眼看着萧池靠着他那张肆无忌惮的嘴,愣是骂的平远伯无话可说,冯源皱眉开口: “萧伯爷,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以前那寨子,审案也不是靠着所谓誓言就能断定。” “平远伯夫人既然指证你夫人是薛玲珑,总是有几分把握才敢开口,你既然心中无愧何妨让锦麟卫一查。” 萧池丝毫不给他脸面:“呵,谁不知道你们锦麟卫心眼儿脏,我家夫人这般娇弱,被你们带回去一顿用刑,假的也成了真的。” 冯源神色阴冷下来。 大长公主也是开口:“薛妩是女子,无缘无故怎能只因平远伯夫人一句话,就让冯大人带进刑司,那刑司是什么地方,若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构陷,薛妩进去走上一遭将来还如何在京中自处?” 赵愔愔也是说道:“就是, 凭什么她一句话就想给薛姐姐定罪?要我说你们直接该抓了这位平远伯夫人才是,她既说薛姐姐是什么薛玲珑,那就把她带回去,你们锦麟卫手段那么多,总不至于审不出她是不是说谎。” “锦麟卫是替皇伯父办事,行忠君之责,你们该好好查清楚是谁想要栽赃薛姐姐,妄图借她攀诬沈家和太子哥哥,甚至还想一箭三雕对付了靖安伯!” 薛湘脸色顿时大变。 平远伯也是变了脸色。 薛诺忍不住瞧了眼自家哭包表妹,倒没看出来她什么时候脑子这般灵光了。 那一箭三雕的话直指要害。 敛郡王脸色阴沉下来,只觉得赵愔愔格外碍眼。 萧池站在场中冷哼了声开口:“你们想要给我夫人定罪,总不能只听她一人之言,好在前几天我带了个人回来能证明阿妩身世,否则今日还真就被你们给缠上了。” 沈忠康闻言开口:“萧伯爷此话何意?” 萧池说道:“元辅与诸位大人应该都知道我和阿妩是怎样相识的,当初我从陵江将人救起带回京城之后,就对她生了爱慕之心,为了能把人留在身边,又怕被她家中之人找上门来,我特意派人去了江南查过阿妩身世。” 沈忠康忍不住嘴角微抽。 周围人听懂这意思后也都是神色古怪。 怕人家家里人找上门来,才去查人身世,为着把人困在身边做了准备。 这萧池居然能把这般不要脸的话说的理直气壮。 萧池却好像半点都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问题,只将先前薛诺跟他说的那番话斟酌着用他自己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等说完之后他才道,“我查到薛思远后怕阿妩想要离开没有告诉她,也因此错过了沈家在南地寻她的那些人,直到上次猎场阿妩因见到薛诺突然恢复记忆,二人方才相认。” “阿妩知道我早就查到她过往却骗她,事后一直不肯见我,也因为我先前欺瞒不肯原谅,我就想着若是能替她和薛诺寻回亲人,说不定她能愿意跟我回府。” 萧池朝着众人说道:“前几天我离京了一趟去了奉阳,将阿妩和薛诺的小姑姑带回了京城,原是想着等她消消气后我就寻个机会带着人上门去找他们,可谁知道你们就闹出这种破事来。” 他扭头看向薛湘和平远伯, “你们说阿妩是薛玲珑,那薛思远和孙薛氏又是谁?” 薛湘惨白着脸:“不可能,什么薛思远,她明明是薛玲珑,是薛清的女儿!” 平远伯也是寒声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薛玲珑刚露了身份就冒出来个孙薛氏,萧池,你别以为你随便找个人就想骗了过去!” “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蠢?” 萧池掀了掀眼皮,“我出京的事城门四守的人都能作证,去奉阳途径衢安时,还曾与衢安的齐大人碰过面问过他一些事情,后来我带着那薛氏返回京城,她就一直住在我府上,到今天已有数日。” 第318章 面圣 “薛氏和孙霖在奉阳生活了几十年,随便去查就能查得到,早前她去延陵寻亲时延陵那头也有不少人都见过她,就连我也是因为她手里那个玉牌和薛思远的名字,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 “你们连陈家的帖子都能动了手脚,想必不该查不到这些吧?” 萧池说话间就抬头看向冯源, “这薛家的人没脑子, 冯大人应该是有的,你那锦麟卫神通广大,想要查一个人出身应该容易的很,要是查不到” 他嗤笑了声,就差直接说冯源要是查不到,不是废物就是故意的。 冯源眸色冷沉:“若是真的, 自然能查到。” 萧池露出一口大白牙:“是不是真的,人找过来问问就知道了。” 旁边敛郡王险些气疯了,他已经准备好了后面的事情, 只要薛湘咬住薛妩不放,只要将人送进了锦麟卫大牢,沈家和太子绝对跑不掉。 只要进了大牢,薛妩的身份就算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萧池冒了出来,还多出来个什么孙薛氏! 二皇子也是掐了掐掌心。 萧池不像是那般心机深沉的人,且这次对付那薛妩姐弟也是临时起意,萧池不可能提前预料到会有今日之事早早就将人带回京城。 至于临时找人伪装,以锦麟卫的本事不可能查不到,那薛氏过往要是假的也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萧池敢这般笃定地将人拉出来说明那人的确早就进京,且过往有迹可循。 难道他猜错了, 薛妩姐弟真跟薛忱无关? 可冯源为何那般关注他们? 沈忠康万没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 原本今日闹起来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薛诺身份被拆穿的准备,可没想到萧池手里居然会冒出来个“人证”。 他扫了眼被沈却扶着的少年, 见她倚在自家孙子胳膊上时神色淡定至极。 沈忠康突然开口:“薛诺,那薛思语当真是你们姑姑?” 薛诺说道:“我阿爹的确有个妹妹,是祖父他们的老来女,比我父亲要小十余岁,可是二十几年前就走丢了。” 薛妩虽然不知道那薛思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她却听懂了薛诺那句“二十几年前”,记着薛诺之前说过他们“祖母”在她出生前两年就死了。 她皱着柳眉也在旁轻声说道:“我和阿诺也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起过一句,说小姑姑年纪小时在家中极为得宠,后来走丢之后我祖母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就去了。” “父亲他们一直托人四处寻找,却始终都没下落,他们还以为小姑姑没了萧池,你真找到了她?” “找到了。”萧池道。 沈忠康问:“萧伯爷,那孙薛氏如今可在你府上?” 萧池点点头:“在。” 沈忠康闻言看了眼场中:“既然在,那就请过来一起面圣吧。” “次辅” 旁边另外两位阁老都是皱眉,岳阁老更是说道:“不过是些小事,何必闹到圣前?” 沈忠康深深看了他一眼:“小事?岳阁老说得轻松,怎不见方才方才你一言我一语,险些就坐实了沈家收容逆贼的罪名。” “我沈家不惧与人对质,老夫和太子殿下也背不起勾结逆贼之名, 既然平远伯夫妇一口咬定薛姑娘是薛玲珑,冯大人也想将薛姑娘收监,那就直接进宫面见陛下,当着陛下的面将此事分说清楚。” 岳阁老皱眉:“想要分辨清楚,将人请来陈家就行。” 沈忠康冷声道:“然后呢?这次证实是假的,可下次呢?明知道陛下厌恶逆贼还朝着我们泼这盆污水,要是不一次解决清楚,难不成还等着下次再有人来迫害我们?” 岳阁老被他这话堵的一噎。 旁边大长公主也跟着开口:“本宫看此事的确如次辅所说,还是交给陛下处置的好。” “今日本是元辅寿辰,所来宾客皆是为了道贺,怎知却有那小人假借陈家手脚行冤害之事,堂堂救驾功臣,未得奖赏就先被人污蔑,锦麟卫更是不分青红皂白说抓就抓。” “本宫看这朝堂也该清理得了,否则谁都能借着陛下名义行事。” 大长公主的话让得在场众人都是脸色变化,而她直接朝着身旁人道, “陈嬷嬷,去备车,本宫要亲自去靖安伯府请那孙薛氏,带她进宫!” 敛郡王连忙开口:“不过是区区妇人,怎劳得皇姑奶奶派人去请,不如我去一趟” “可不敢!” 大长公主冷声打断了敛郡王,毫不客气:“就你方才那恨不得能一口咬死沈家和太子勾结逆贼,送薛家姐弟去死的狠辣,本宫怕你去了之后那孙薛氏没命进宫!” 敛郡王皱眉:“皇姑奶奶,我只是怕父皇被人蒙蔽” 大长公主闻言就恨不得能一耳刮子过去,好不容易忍下心绪,直接扭过头去懒得理会敛郡王,而是朝着陈寅, “都有人在你们陈家头顶拉屎了,元辅还能忍着?” 陈二爷脸色微变:“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没理会他,只目光直视着眼前的老人:“元辅,你的确是要告老,可今日还没离开京城,你人还尚在就有人敢把爪子伸到你们陈家身上,你若不闻不问佯作不知,那这么多年元辅也就白做了。” 陈寅须发皆白,站在一旁时神色依旧如先前温和,只若细看时就能发现他眼里多了几分厉色:“大长公主说的是。” “父亲!” 陈二爷忍不住就扭头,父亲不是说朝中风雨欲来,怕是会有大变故,陈家不能掺合 陈寅知他想什么,朝着他说道:“今天的事情跟陈家脱不了干系,那请帖是经陈家手送出去的,袭击薛诺的人也在陈家。” “老夫本想安安静静退出朝堂,可怎奈有人不愿让老夫如意,既然如此,那老夫便掺合一场又如何。” “大长公主,老夫这就随您一起走一趟靖安伯府,将那位孙薛氏带进宫中。” 他说话间抬眼看向众人, “老夫和大长公主亲自去靖安伯府请人,你们若有担心老夫会做手脚的,可派人同往。” 沈忠康在旁直接说道:“我信元辅,也信大长公主。” “冯大人,平远伯?”陈寅又看向二人。 冯源紧抿着唇神色阴沉。 平远伯和薛湘脸色惨白。 一场寿宴到最后闹得进行不下去,陈家寻来的大夫简单替薛诺包扎了一下,薛妩他们就带着人随同沈忠康他们一起进宫,同行的还有萧池和冯源等人,以及被萧池带人团团困住不得不一起进宫的薛湘。 “伯爷!” 马车之中,薛湘抓着平远伯的袖子,“四殿下不是说不会有问题,他不是说只要咬死了薛玲珑就行,可怎么” “闭嘴!”平远伯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活腻了,什么话都敢说?!” 薛湘被他甩开衣袖后神情越发慌乱。 平远伯见她脸色惨白,这才看了眼前面远了些的马车,压低了声音:“你怕什么,薛妩与薛玲珑长得相似,你是担心他们图谋不轨危害陛下才出言揭穿,就算待会儿证实了不是,你也只不过是认错了人。” 见她神情惶惶,他缓了神情拉着薛湘, “你是薛家女,又自幼跟薛玲珑一起长大,你只要咬死了二人模样相似是你认错了人,陛下也不会将你如何。” “可是沈家” “沈家怎样,他们还能杀了你不成?” 平远伯放缓了声音安抚,“他们与太子本就跟永昭余孽牵扯不清,陛下对他们是有疑的,若他们事后动了你只会让陛下怀疑。” “他们不敢将你如何,你只是认错了人,可也出于忠君之意,只要你不提起殿下和我,咬死了是你自己看错了,陛下就不会觉得是我们故意构陷沈家和太子。” “无意认错了人跟有意加害完全是两回事,你放心,没事的。” 薛湘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答应指证薛妩,此时听着平远伯的话她神色微松:“我是无意的,我只是认错了人?” “对,你是无意的。” 平远伯伸手揽着她肩膀将人抱进怀里,“你不是有意加害薛妩,你只是认错了,只要你在圣前别说错了话,就算陛下一时动怒,我和殿下也会保你无恙。” “真的?” “当然,你是我妻子,你我夫妻一体,我怎会害你?” 薛湘听着平远伯的话,神情缓缓松懈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不会瞎说。” “好湘儿。” 平远伯轻抚着她后背,语气温柔至极,可那双眼里却是森然和冷漠。 这薛家。 废了。 第319章 萧池这个狗东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 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 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 明明来了这么多了, 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 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 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 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 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 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宫,天庆帝抱着暖手捂子领着太子过来时,就瞧见被砸破了脑袋的薛诺,还有脸色格外难看的沈忠康等人。 敛郡王原本想跑,被萧池言语挤兑“半逼迫”着一起进了宫,他身后还跟着满眼担忧的二皇子。 天庆帝坐在上首扫了眼下方几人,没待开口薛诺拉着薛妩上前朝着地上一跪:“求陛下替阿诺做主!” “这是怎么了?”天庆帝见她脑袋上还有血,一旁薛妩也是眼眶红肿,他眉心一拢就说道,“你不是在沈家养伤,这脑袋是怎么了?” 薛诺脸色有些白:“被人打的。” 天庆帝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先起来,来人,去传太医。” 天庆帝这番举动让得殿内众人都是脸色变化,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庆帝待薛诺这么特别,明明来了这么多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出了事,可天庆帝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开口让人传太医过来。 平远伯心中不安。 敛郡王也是忍不住捏着拳头。 薛诺却没起身,反而只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还是别传太医了,我受用不起,先前您不过稍微亲近一些,便有人恨不得想要打死了我,还累得我姐姐被人冤枉,您若再对我好,我怕他们能啃了我们姐弟的骨头。” 天庆帝顿道:“说什么浑话!” 第320章 荒谬 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 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 这薛妩眉眼不像, 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 先到先得! 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 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 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天庆帝闻言这才放过了荣广胜,只冷沉着眼看向薛湘:“是你指认的薛玲珑?” 薛湘身子一抖:“臣妇与薛玲珑曾同住一处数月,对她极为熟悉,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记得她模样。” “当年薛玲珑便是容貌极为出众,在薛家小辈之中数一数二,这薛妩与薛玲珑真相似极了,眉眼间更是像极了她生父薛清。” 天庆帝微眯着眼。 他对薛忱熟悉,对薛清倒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薛忱的兄长很早前就已亡故,印象之中听人提起过那人,说他容貌虽及薛忱却也长得很是俊秀。 天庆帝垂眼看着薛妩那格外出众的容颜,脑子里隐约浮现出薛忱的模样来。 当年薛忱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清俊姿逸如神仙人物,这薛妩眉眼不像,容貌也不相似,一身气度也全然不同。 若说这二人真有相像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两人容貌同样出尘绝艳。 “你有何话说?”天庆帝对着薛妩道。 薛妩柳眉轻皱:“民女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与这位夫人解释过了,说我不是薛玲珑,我平生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更与她从未曾见过,可她却像是魔障了一般非得说我是她那位堂姐” 她深吸口气,像是不甚烦扰, “我父亲名叫薛思远,是江南人士,我们薛家祖籍 第321章 掌嘴 那妇人年纪不算很大,神情有些惶惶。 见她进了殿内后就傻站着,旁边便有内侍低喝道:“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妇人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民妇,民妇孙薛氏,叩见陛下。” 天庆帝面露疑惑。 大长公主在旁开口:“这妇人名叫薛思语,是薛妩生父薛思远的亲妹妹,幼时于延陵走失之后流落到了奉阳, 前些时日刚被靖安伯寻回。” “陛下想必已经知道今日元辅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平远伯夫妇攀咬薛妩,更诋毁临阳顾念旧情勾结逆贼,本宫这才与元辅亲自去了一趟靖安伯府将人带进宫里来,正好也当着陛下的面将此事分说清楚。” 天庆帝脸色有些不好:“怎么又扯上了临阳?” 大长公主闻言便冷笑:“陛下该问你的好臣子和好儿子!” “京郊马场薛诺救了白家小子,临阳也跟着受惠,因此与薛诺格外交好些。” “她性子嫉恶如仇, 哪能见得有人用着这般荒谬之言为难薛家姐弟,方才在陈家时她不过是看不过眼说了几句, 平远伯张嘴就指责临阳勾结逆贼,就连敛郡王也口口声声说本宫和临阳惦记旧人,早年亲近嬴姮所以故意纵容临阳替薛妩姐弟遮掩。” 大长公主对着天庆帝时,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怒意, “这些年为了让陛下安心,本宫一直隐于大长公主府,半点不敢插手陛下政事,更为了避嫌不与宗亲、朝臣往来,可临到老了还得被小辈这般指责鼻子教训。” “本宫今日要是不走这一趟,怕是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被人扣上个谋逆犯上的罪名,被陛下的臣子和儿子抄家灭族了!” 周围的人都没想到大长公主对着天庆帝时会这般不客气,就差直接指着天庆帝鼻子大骂了,而她口中那句为让天庆帝安心而隐于府中避嫌的话,更是让殿中众臣都恨不得捂了耳朵。 天庆帝顿时沉了脸:“元灏!” 敛郡王没想到大长公主会直接告状, 连忙跪下就急声道:“父皇, 儿臣没有” “你没有, 难不成还是本宫冤枉了你?” 大长公主从陈家时就憋了一口气,此时看着敛郡王寒声道,“你敢说你在陈家没污蔑临阳,敢说你没跟本宫提嬴姮。” “本宫是不如你是皇帝的亲儿子,伸伸手就能摸到帝位皇权,可本宫好歹是你姑祖母,你现在还不是皇帝,还没那资格在本宫面前指手画脚。” “想要冤枉本宫,等你当了皇帝再说!” 敛郡王脸色大变,这话实在是诛心,没看天庆帝神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大长公主扭头看向天庆帝: “陛下若因当年的事情心有疑虑容不下本宫,你只消开口说一句就是,本宫即刻去了皇陵替你皇祖父守灵,用不着让你儿子这般指着本宫鼻子羞辱本宫,让这天下人瞧了本宫笑话!” 天庆帝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可对上大长公主那毫不掩饰的怒色却一时反驳不得。 当年嬴姮死后,大长公主为着元璟之死大闹宫廷,跟安国公大打出手以死相逼的场面还犹在眼前。 太后用着皇室名誉和天下安危逼着大长公主将元璟的事情咽了下去,对外默认了元璟和元窈一起死在了永昭府的那场大火里,可她依旧跟安国公决裂。 这些年大长公主从未提起过往事, 天庆帝也绝不能让人知道元璟是怎么死的。 可如今却因敛郡王招惹了大长公主,激怒她险些说漏了嘴。 天庆帝连忙打断了大长公主的话说道:“姑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皇室长辈,也是朕的亲姑姑,朕怎会疑心于您?” 大长公主怒哼一声。 天庆帝扭头看向敛郡王时脸色已经彻底冷厉下来:“你个不孝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跟你皇姑奶奶说那些混账话!” “父皇” “来人!” 天庆帝没等敛郡王说话,直接便扬声唤了门前守卫的人进来,指着敛郡王寒声道,“敛郡王不修口德,辱及长辈,给朕掌嘴!” “父皇,儿臣没有” 敛郡王张嘴就想要求情,可那禁卫是皇帝近前之人,只听皇帝一人之令。 “打!” 天庆帝一声令下,那人抬手便一巴掌落在敛郡王脸上,直将人打得偏过头去,而身后传来天庆帝的声音, “继续打,打到大长公主消气为止!” “啪!” 那人不敢停,当着圣前也不敢留手。 又一巴掌下去,敛郡王脸肿了起来。 “啪!” “啪!” “啪!” 整个殿中,就只能听到那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敛郡王跪在地上被打得头晕目眩,他疼得想要求饶,就撞上天庆帝满是冷厉的目光,而大长公主站在一旁眼中尽是嘲讽。 周围朝臣看着跪在地上被一巴掌一巴掌扇在脸上的敛郡王,只觉得自己脸都生疼。 二皇子看着敛郡王被当众掌嘴,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神色冷漠的大长公主,头一次这般清晰的知道这位皇姑奶奶不好招惹。 足足挨够了二十个巴掌,大长公主才开口:“行了。” 那禁卫手中一停。 大长公主看着敛郡王被打成猪头的脸冷声道:“这次就算了。” “姑母大度。”天庆帝朝着敛郡王斥声道,“还不谢谢你皇姑奶奶!” 敛郡王脸被打破,整张脸都肿了起来,嘴里全是腥甜时脸上火辣辣的疼,觉得整个殿上的人看着他时都像是在看他笑话。 他紧捏着拳头时眼里满是屈辱水迹,心中更是怒恨滔天,可对着天庆帝厉色却还是垂着头囫囵着说道:“谢谢皇姑奶奶,元灏知错了” 大长公主闻言没错过他眼里怨恨,她冷笑了声对着天庆帝说道:“陛下不必逼着他跟本宫低头,他是皇子,身份尊贵,本宫算是什么人,不过是个空有虚名的长辈罢了。” “他今日跟本宫低头,指不定心中怎么怨恨,将来若得势后还不知道会若做出什么事来报复本宫。” “他敢!”天庆帝直接道,“这天下还轮不到他说话,他再敢冒犯于您,您直接让人打死就是,这皇子他也不必当了!” 天庆帝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敛郡王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压着胸腔郁气喉间血腥。 周围人瞧着满脸漠然的大长公主都是忍不住抖了抖。 这位殿下,可真狠! 第322章 薛家人 薛诺眼见着自家皇姑奶奶收拾了敛郡王,又逼得天庆帝给了承诺,借着沈却在前遮挡忍不住嘴角扬了扬。 皇姑奶奶如今修身养性,可这些人难不成还真当她只猫儿? 大长公主见天庆帝“委曲求全”到了这般地步,也懂得见好就收,她脸上神色缓和了些说道:“本宫知道陛下是明理的,不过今日这事闹到这般地步总要有个说法, 本宫问心无愧,也不相信太子和沈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容逆贼。” “这孙薛氏既然来了,平远伯夫人和薛妩她们也在,陛下正好当着众位老臣的面问个清楚,也省得回头再有人以此为筏子惹出事端。” 天庆帝自然也有此意。 今天这事闹得他厌烦,不管是陈家的帖子,还是后来平远伯二人的心虚, 以及敛郡王百般针对, 都叫他想起了先前朝着沈家送毒的那些人。 沈忠康刚刚掌管阁中, 朝中想要朝他下手的人多得很,若是薛妩姐弟被“证实”真与薛忱有关,沈家和太子必受牵连,天庆帝不是不知道平远伯跟四皇子的关系,再加上这般周全的“认亲”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天庆帝心中已然偏向了薛妩二人。 “你们两个先起来。” 天庆帝唤了薛妩二人起身,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等内侍离开后,天庆帝才开口道:“这孙薛氏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此人是臣寻来的。” 萧池将他派人前往江南查探薛妩身份,是如何发现孙薛氏,又是如何错过沈家搜寻之人,后为着寻薛妩原谅去奉阳将人请进京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等说完后他才道:“臣上月月底就已出京,前几日才回来, 城门四守和衢安的齐大人都能作证,孙薛氏跟臣回京后一直安顿在臣府上,此事也能询问府中之人。” “臣知晓元辅寿辰沈家必定道贺,原是打算今日去了陈家之后求着沈次辅帮忙说和一二, 让阿妩答应与我相见,可谁知道陈家居然也请了阿妩他们,还闹出这种事情,若非臣早前就将孙薛氏带回了京城,怕阿妩他们就算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天庆帝闻言看向跪着的那妇人。 孙薛氏微白着脸颤声道:“民妇名叫薛思语,年幼时被人拐走卖去当了童养媳,那户人家格外苛待民妇,动辄打骂,民妇熬到了快及笄时才凑巧被我家老爷救了回去。” “我家老爷当时刚刚丧妻,看我可怜,也想着替亡故的夫人祈福,所以替我买回了身契将我带回了府中,我在府中待了九年才嫁给老爷当了续弦。” 孙薛氏对着这满殿的大人有些害怕,也不敢直视天庆帝圣颜,只断断续续地低声道, “民妇被拐时年纪太小,对过往之事都记不太清楚,只身上有一面刻着名字的玉牌,隐约记得家住的地方在陵江附近,家中也有个大我许多的兄长名叫薛思远。” 天庆帝微眯着眼:“既然记得,为何早不去寻亲?” “民妇寻了!” 孙薛氏急声说道,“我家老爷早就已经派人替我寻了, 只是江南何其大,想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孙家虽然富庶可又不是什么权贵,后来家中又出了些事情,我家老爷一病不起,我也只能歇了心思一边照顾我家老爷,一边还得管着孙家的生意。” 她像是怕被误会,也像是有些着急,说话时声音倒是不抖了,反而又急又快, “我家老爷病逝之后,我将孙家那边打理好了,这才拿着玉牌顺着陵江去寻人,一路从扬州寻到了延陵都没找到我兄长下落,后来只得返回了奉阳。” “直到前些时日这位大人突然找到了我,跟我说他知道我亲人在哪里,我这才跟着这位大人进了京城。” 孙薛氏说话间伸手从脖子上取出系着的红绳,就见下面挂着个玉牌,她解下来后旁边就有内侍捧着东西送到了圣前。 天庆帝垂眸看了一眼,就见那玉牌是半边弯月模样,棱边被磨得莹润,色泽算不上顶好,那玉牌正面刻着个繁复的薛字,后面则是思雨二字。 萧池在旁开口:“臣当日从水里将阿妩捞起来时,就见过她身上也挂着面差不多的玉牌,上面刻着的是薛思远的名字,臣也是听闻有人拿着玉牌去寻薛思远,这才找到了孙薛氏。” 说完他就看向薛妩, “阿妩,你的玉牌呢?” 薛妩还没开口,薛诺就说道:“在我这里。” 她取了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里面倒出来块月牙玉牌, “我那天在猎场差点出事,阿姐回京后就将玉牌给了我让我随身带着,说是阿爹在天上能保佑我们。” 萧池哪怕早知道薛诺有所准备,瞧见玉牌那一刻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满脸的络腮胡子倒也看不出来脸色变化,只顺手接过之后就让人递交到了天庆帝面前。 天庆帝拿着两枚玉牌比对了片刻,又将其放在一块儿,就见两枚玉牌毫无缝隙的吻合在一起。 孙薛氏连忙扭头:“你们是大哥的孩子!” 薛妩眼圈微红:“小姑姑。” “哎,好,好!” 孙薛氏红着眼睛瞬间掉了眼泪,而旁边平远伯和薛湘则是脸色煞白。 薛湘眼见着天庆帝沉着眼朝着这边看来,记着平远伯教给她的话急声说道:“陛下,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我只是看到这薛妩就以为看到了薛玲珑,她们长得实在太像,她眉眼间也像极了当年的薛清,我是怕薛忱他们重回京城骗了陛下。” 平远伯也是说道:“陛下,我夫人一片忠君之心,她与薛玲珑一同长大,对她容貌记忆太深,骤然看到相似之人这才失了分寸,求陛下恕罪。” 沈忠康和沈却他们见这二人轻描淡写就想将事情推过去,言语间更不忘给薛妩挖坑,光是那句相似就足以让天庆帝将来若遇事时想起此事便会生疑。 沈忠康真正想说话,冷不丁就听到安国公开口。 “陛下,若因容貌相似起了这误会,倒也怪不得平远伯他们。” 大长公主猛地扭头怒视安国公。 安国公说道:“嬴姮谋逆,薛忱逃亡,平远伯夫人骤然见到与逆贼相似之人失了分寸也不算奇怪,况且平远伯夫妇一片忠君之心,误会了说明白就好。” 平远伯见他出言相助脸色微松,正想朝着安国公感激看去一眼,就冷不丁僵在原地, “只是这陈家下帖邀薛家姐弟过府,薛诺莫名遭人袭击,平远伯夫人恰好就在此时突然认出了薛玲珑,一口咬定她是故人,平远伯夫人,你当真是在陈家才将薛妩姑娘认错的吗?” 大长公主怒容一顿。 天庆帝沉了眼。 薛湘嘴唇一抖就想说话,却在此时外间有人入内,朝着天庆帝道:“陛下,康王府的白小公子,还有临阳郡主求见。” “让他们进来。” 白锦元跟赵愔愔进来时,众人就发现他们身后带着两个人。 平远伯瞧见那两人时脸皮子瞬间一抖,薛湘也是血色尽消。 “皇伯父。” “陛下。” 赵愔愔二人行了礼后,天庆帝就皱眉:“你们这是又带了谁来?” 那两人跪下说道:“薛浔/薛娇叩见陛下。” “薛家人?”天庆帝皱眉。 赵愔愔一身红裙大步走到大长公主身旁:“皇伯父,您应该已经知道陈家的事情了吧?” “之前在陈家时薛湘一口咬定薛妩姐姐是薛玲珑,还说什么她跟薛玲珑一同长大,说薛妩姐姐与薛玲珑长得一样,我实在好奇这世上怎会有那般相似的人,也疑惑薛妩姐姐到底是不是薛玲珑,所以我跟白锦元特意去了一趟薛家,请了薛家家主和薛娇过来。” 白锦元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睨着平远伯二人:“二位应该不会不认识他们吧?” “薛浔是薛家家主,薛忱的亲兄弟,薛娇未出嫁前在府中行五,也是平远伯夫人口中与薛玲珑同处一室数月,一起长大的至亲姐妹,没道理平远伯夫人能认出薛玲珑,他们却认不出来。” 他歪着头笑时,眼里像是藏着刀子, “平远伯夫人,这薛家可不只你一人。” 第323章 薛家背刺 殿中众人听着白锦元的话都是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他和赵愔愔会把薛家人找来。 赵愔愔像是撒娇似的对着天庆帝说道:“皇伯父,这平远伯信口雌黄污蔑薛诺,还攀诬我和太子哥哥,今天这事情必须得查清楚了。” “我和白锦元把薛家人带进宫来,还求皇伯父准允让他们也认认薛妩姐姐,看她到底是不是薛玲珑。” 天庆帝睨她:“你倒是懂得先斩后奏。” “那谁让他们欺负我!”赵愔愔说话时娇蛮, “皇伯父,您就说您替不替愔愔做主!” 天庆帝虚点了点她脑门:“你都将人带来了,朕还能如何?”他垂眼看向下方二人道,“既然郡主让你们辨认,那就好好认清楚。” “薛妩。” 天庆帝唤了声,薛妩就缓步上前。 “看看清楚,她可是薛玲珑。” 薛峰和薛娇来之前就已经听赵愔愔他们说过陈家的事情, 闻言都是扭头朝着薛妩看去, 当目光落在她那张脸上时,哪怕早有准备二人心头还是忍不住震了下。 薛娇尚好,只觉得薛妩有几分面善,隐隐猜到她真与薛玲珑有关。 薛峰却是心底微沉,他见过早逝的薛清和他那位夫人,甚至对那弟媳容貌记忆颇深,他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个薛妩,眉眼间与他那位弟媳有五、六分相似,甚至比她容貌更盛。 薛妩安静站在那里,脸上没露出什么惊慌,可惟独掐紧的掌心能知道她此时有多紧张。 她对着二人目光心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薛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让薛妩一度以为他认出了自己。 片刻后,薛峰突然垂眸扭头对着天庆帝恭敬道:“陛下, 这位姑娘不是玲珑。” “哦?”天庆帝看他, “你这般肯定?” 薛峰说道:“薛忱虽是逆贼, 可薛清亡故之前与草民关系还算不错, 他们夫妇意外走了之后, 我那侄女玲珑就一直放在我母亲身边教养,她六岁入府,十一岁才被薛忱带走,日日同处一个屋檐下,草民自然能认得出来。” “玲珑虽然容貌不错,可也只是清秀之姿,眉眼也像极了薛清,可眼前这位姑娘浑身上下寻不出半点与我那堂弟相似的痕迹。” “伯父!” 薛湘脸色惨白地看着薛峰,刚才他们进来时她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好,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薛峰会这般不留情面堵死了她的退路。 薛湘急声说道:“伯父您再仔细看看,她明明跟薛玲珑长得很像!” 薛娇扭头看着薛湘时眼里露出抹厌憎,面上佯作惊愕:“七妹你胡说什么,这位姑娘哪里与堂姐相似?” “咱们跟玲珑堂姐同住一室数月,后来更是相处几年,你难道不知道玲珑堂姐长什么模样吗?况且堂姐入府后不久与我们玩耍时曾失足摔下过假山,左边下颚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疤痕,她眼角还有泪痣。” “可眼前这位姑娘容貌昳丽,面无瑕疵, 她怎么可能是玲珑堂姐?” 薛湘瞪大了眼:“你胡说什么,她什么时候留过疤” 薛妩幼时胆子很小,丧父丧母之后天天只知道哭,不是躲在祖母身边就是缩在她那小院子里,根本不跟府里的孩子玩耍。 她什么时候跟他们玩耍从假山上掉下去过,还留疤?!薛娇她在胡诌什么?! 薛娇皱眉看她:“你难道忘了,就二叔生辰的时候,府里有不少小孩一起玩耍,我们爬上假山去摘花,结果你脚滑差点摔了下来,是堂姐拉了你一把,自己却掉了下来,当时还流了好多血请过大夫” “你!” 薛湘满眼震惊,她小时候父亲生辰的确差点摔下了假山,可是拉住她的是三叔的女儿薛燕,摔下去的也是薛燕,根本就不是薛玲珑。 薛湘张嘴就想辩解,可薛娇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只见薛娇满眼不解:“堂姐救过你性命,你难道都忘了?当年堂姐摔下假山的时候好些人都知道,六叔” 她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这称呼不对,连忙换了, “当年薛忱怕她出事,还特意求了人请了太医过府,太医说那伤口太深会留疤,就算用了玉容膏,那疤痕还是落下了。” “你明明知道此事,也知道玲珑堂姐容貌,为什么会说薛姑娘是堂姐,她们浑身上下有哪点相似?” 薛湘惊怒:“你说谎,拉住我的明明是薛燕!” 薛娇惊愕:“你在胡说什么啊,燕堂姐小时候就去了她外祖家,那一年二叔生辰她都没在府里,她怎么拉你?” “你你胡说八道” 薛湘瞪圆了眼,若只说薛妩不是薛玲珑也就罢了,可薛娇这话分明就是编纂出来想要置她于死地。 她看着薛妩灵光乍现,猛地指着薛娇就怒声道,“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薛玲珑,看出她模样不对,你居然帮着她来说谎害我,我可是你亲妹妹” “够了!” 薛峰见薛娇被吓得踉跄了下,猛地呵斥出声:“你疯了不成?阿燕出生后就痴傻,四岁以后就养在她外祖身边。” “当年玲珑为了救你摔破了脸,你父亲怕担了责任,求着你祖父出现跟薛忱说和的事情你都忘了?要不要让你父亲也进宫来跟你对质?” 薛娇躲在薛峰身后也是说道:“七妹,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非得说这位姑娘是堂姐,可是她真的不是。” “你再仔细看看,堂姐跟四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这位姑娘眉眼间跟四叔一点都不像” 她口中的四叔就是薛清。 “薛娇!!” 薛湘目眦欲裂。 平远伯也是脸色白了。 沈忠康慢悠悠地说道:“老臣记得刚才在陈家时,平远伯夫人说她之所以认出薛玲珑,是因为薛妩姑娘与薛清容貌极为相似,所以哪怕时隔八年她也能一眼认了出来,可薛家主这话” 他仿佛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在场所有人看向平远伯和薛湘时目光都是变了。 如果薛妩跟薛清根本不像,那这平远伯夫人是怎么时隔八年一眼就认出薛玲珑的? 天庆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冷沉下来:“薛峰,你确定她不是薛玲珑?” “当然不是!” 薛峰跪在地上说道,“玲珑脸上留疤的事,当年出诊的太医能够作证,再不济陛下也可召薛湘的父亲询问,他也能作证此事。” “草民实在不知道薛湘这逆女为何要攀咬这位姑娘,可薛忱是逆贼,薛家养此不忠之人陛下未曾怪罪已是宽容,草民又怎敢在此事上欺瞒陛下,这位姑娘真的不是薛玲珑。” 第32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庆帝静静看着薛峰,目光在薛妩、薛湘二人身上犹疑。 薛家上一辈是有人进过阁中,也曾是京中有名的氏族。 只到了薛峰这一辈几乎全是平庸之人,唯二出众的薛清、薛忱兄弟两,一个遇了意外还未在仕途展露头角就早早过世,另外一个好不容易爬上了侍郎之位,又因永昭旧事成了逆贼。 薛忱逃亡之后, 薛家将他们逐出族中,唯一在朝中说得上话的薛阁老主动离朝保全了薛氏一族,可说到底薛家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薛忱旧事放在那里,薛峰这一辈几乎再无人入朝堂,只有两个小辈领着官职。 薛峰没胆子欺瞒圣听, 也没必要帮着薛玲珑隐瞒。 换句话说,薛湘说谎。 薛湘脸色已然惨白,她不懂伯父和五姐为什么都帮薛妩, 不明白就算薛妩不是薛玲珑,伯父他们只要替她周全一下就能将事情糊弄过去,可他们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她趴在地上颤声道: “陛下,薛娇他们在说谎,她明明就像薛玲珑,薛玲珑也没有毁容,他们说谎他们在说谎!!” 白锦元在旁开口:“你若坚持他们说谎,那不如请你父亲来吧,想来他应该不会说谎?” 薛湘看着白锦元的目光陡然心慌。 白锦元板着脸说道:“陛下,我跟临阳郡主来时就担心薛湘不认,所以将薛家二爷薛永也一起带来了,人就在殿外。” 天庆帝微眯了眯眼:“你倒是机灵。” 白锦元仿佛没听懂他话里深意, 只皱着脸说道:“对付不要脸的人总得周全些,他们先前在陈家时死皮赖脸咬着薛诺和他姐姐不放, 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闹出什么别的事来。” “薛诺可是救过我命的,我怎么着也不能见着我救命恩人被人害死吧?” 天庆帝听着他毫不掩饰的话,只觉得自己刚才想多了,就这皮猴子就算有点儿机灵也搞不出来什么事来。 让人传了薛永进来, 那大腹便便身材圆润的男人一进来就照着薛湘脸上甩了一巴掌:“你个逆女!” “放肆!” 冯源低喝出声,“陛下面前,你做什么?” 薛永这才回过神来,“噗通”就跪下说道:“陛下恕罪,草民实在是被这逆女给气的,方才在殿外草民也隐约听到了里面的事情,这逆女简直胆大包天,居然跟人勾结闹出这种事来。” “父亲”薛湘脸色惨白。 薛永怒声道:“你给闭嘴!你以为当年的事情能瞒得过其他人,那薛玲珑救你时多少人看到,她下颚那道疤足有指节长,薛忱带她离开时那疤痕都一直还在,你到底哪来的胆子敢欺君?” “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了,到底是谁给你灌了迷汤了,竟让你无端指着个不认识的姑娘就说人家是薛玲珑,都到了这个地步敢胡说!” 薛湘不敢置信地看着薛永,整个人如同失语了一般瘫软在地上。 伯父和薛娇害她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父亲也害她! 明明救她的是薛燕, 明明是薛燕 薛玲珑根本就没毁过容貌!! 二皇子眼见着薛永出面, 毫不留情就指责薛湘之时, 就知道今天这事情怕是完了。 有薛家人这番话, 不仅彻底替薛妩解围,从此往后不会再有人拿薛妩的“身世”来说话,就连薛湘和平远伯构陷薛妩姐弟的事也几乎成了板上钉钉,就连想要狡辩是认错了人都不行。 二皇子眸色深沉地扫过赵愔愔和白锦元,又看过大长公主和安国公,最后目光落在薛妩和薛诺身上。 这两个人当真没问题吗? 只因单纯与人交好,就能让这么多人帮他们解围? 二皇子疑窦丛生,不仅没因薛家人的出现释疑,反而越发怀疑起两人身份来,只他脸上却丝毫不露,反而皱着眉头开口说道: “父皇,我先前便觉得平远伯他们贸然指认薛姑娘实在太过荒谬,如今薛家人也证实薛姑娘不是薛玲珑。” “这平远伯夫人” 天庆帝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神色惶惶的薛湘身上:“是谁让你构陷薛妩?” 薛湘浑身一抖:“我我没有。” 天庆帝眸色冷厉:“燕凌!” 一直站在外间的禁军统领燕凌快步进来。 “拖下去给朕打,打到她开口为止,朕倒是要看看,谁给她的胆子敢攀咬太子!” 燕凌领旨后扭着薛湘便朝外走,片刻后殿内众人就听到女子惨叫的声音,像是棍棒落在肉上的声音,让得平远伯面无人色。 等过了一会儿燕凌再拖着薛湘进来时,她后背上全是血迹,两条腿不成模样的耷拉在地上,被扔在地上时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不是我,不是我是四皇子,是四皇子和伯爷教我这么说的”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平远伯眼前一黑。 完了。 平远伯和薛湘都被拖了下去,四皇子也被天庆帝下令让燕凌带着禁军的人去了府里捉拿,敛郡王挨了掌嘴之后脸上红肿成了猪头。 孙薛氏和薛家三人都先行离开,殿中只剩下太子等人时,天庆帝就厉声道:“老四这个混账东西,他怎么敢?!” “父皇息怒,此事” 二皇子正想开口说话,没想到一旁太子突然截了他的话:“此事还得细查。” 见天庆帝看他,太子说道:“四弟虽然跟我不睦,可他不像是这般狠毒的人,无缘无故他也想不到薛家旧事上去。” “况且四弟刚被父皇训斥在府中思过,他怎会有时间安排人手混进陈家,一边暗害薛诺,一边还能教唆平远伯夫人陷害薛姑娘。” “儿臣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这行事的手段也完全不像是四弟平日会做的事情。” 二皇子脸色微变。 敛郡王也是神色一震。 天庆帝想起老四平日里干的那些事情,无论是拉拢朝臣还是针对太子,那上蹿下跳一副野心勃勃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的确不像是有这种心眼儿的人。 安国公在旁说道:“老臣也觉得奇怪,四皇子要真是想要构陷薛妩,甚至借此攀咬沈家和太子,那他定然还有旁的准备才对,否则陛下怎可能因一人之言就断定沈家和太子勾结逆贼?” “一个嬴姮旧案,屡屡被人提起,沈家和太子被陷害勾结逆贼余孽也不是第一次了,这般手段当真是熟练至极” 天庆帝陡然就想起了上次成安伯进宫“死谏”的事情,更想起他曾说的那些话,那时他口口声声说沈却跟薛忱勾结。 今日平远伯他们指证薛妩的事情,可不就与上次异曲同工,只上次他们冤害的是太子和沈却,这次换成了薛家姐弟。 天庆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敛郡王。 敛郡王本来火辣辣的脸上愣是失了血色。 “陛下,徐太医来了。” 外间有人通禀。 天庆帝移开目光让人进来,等瞧见那位徐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进来时,沈忠康等人都没什么反应,只觉得天庆帝当真是看重薛诺,可大长公主和薛妩脸都变。 沈却刚放下的心更是猛地提了起来,扶着薛诺的手陡然收紧。 冯源慢悠悠地说道:“陛下,四皇子的事情可以暂且先放放,可薛公子伤势不轻,不如先让徐太医替他瞧瞧?” 第325章 薛公子这脉象…… 赵愔愔不知所以,瞧见徐太医来了就连忙说道:“对,赶紧先替阿诺瞧瞧,他刚才流了好多血,被人一棍子打在脑袋上,我都怕他伤着脑子” “愔愔!” 大长公主脱口叫了声,见满殿的人都是朝着她这边看来, 天庆帝也是疑惑看她。 她强忍着剧烈跳动的心口掐着掌心训斥道:“没点儿规矩,你皇伯父都还没开口,哪轮得着你在殿上支使旁人。” 天庆帝倒没多疑,只以为大长公主担心赵愔愔被他厌恶,摆摆手说道:“愔愔是担心薛诺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姑母不必训斥她, 倒是他那脑袋的确得好好看看,别真伤着骨头了。” 说完他朝下示意, “徐太医,好好替他看看。” 徐太医领命走到薛诺跟前,一直冷静的薛妩脸色都泛了白。 沈却下意识想要开口,就被薛诺微凉的手指抓住了腕间。 “麻烦徐太医了。”薛诺笑起来时乖巧。 “不麻烦,我先替薛公子瞧瞧伤处。” 徐太医伸手落在薛诺额间,将她脑袋上缠着的布条取了下来,那下面血淋淋的伤处就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包扎的太匆忙,一搓黑发黏在了伤处,被取下来时薛诺疼的顿时轻叫出声。 众人目光落在薛诺脸上都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只见那伤在额前眉骨的地方,伤处血淋淋的,半边额头都肿了起来, 连带着薛诺那好看的桃花眼上也有些浸了血色。 像是皮子里染着血似的,眼睛都带着红。 若说天庆帝之前还有些怀疑,此时瞧见薛诺脑袋上那伤顿时疑心尽消,他心里对平远伯和四皇子他们越发恼怒。 原以为伤处是假的冯源眉心轻皱,而那头徐太医仔细看了看伤口才朝着天庆帝道: “这下手之人极狠,薛公子应当是侧身闪躲时没避让开来,被人打在了眉骨上,好在薛公子运气好没伤到眼睛和颞颥,否则这一下不瞎也得要了半条命。” 赵愔愔顿时着急:“那他现在可要紧?” 徐太医恭敬道:“郡主别急,这伤在脑袋可大可小,得仔细瞧瞧才行,薛公子,我得替你把把脉” 他说话间伸手就朝着薛诺腕间探来,显然是想要替她把脉,只还没碰到就被沈却一把抓住了手。 “小沈大人?”徐太医看他。 沈却说道:“只是外伤,应当不用诊脉,且阿诺还用着宁太医的药。” 徐太医闻言说道:“我知晓先前是宁院判在替薛公子看诊,可眼下宁院判有事走不开,薛公子这段时间又接连受伤,这次还伤的是额角,不好好看看万一留下隐患可就麻烦了。” 他扭头对着天庆帝道, “以前微臣诊过一位病人,便是伤了脑袋,本瞧着只是外伤不甚要紧, 敷了药后人也精神奕奕的,可谁知道当天夜里就突然开始呕吐痉挛陷入昏迷, 随后不过两三个时辰就没了命。” “这伤在头上须得仔细诊治,否则万一出了差错可不是小事。” 太子不知道沈却担心什么,见他脸色难看只以为他是因为薛诺受伤,他开口劝道:“徐太医医术也是很好,不输宁太医多少。” 说完对着徐太医道,“麻烦徐太医好好替薛诺看看,定不能让他有事。” 沈却紧抿着唇时下颚绷紧,到了这种地步他哪还会看不出来,这徐闽仪分明就是受人指使来替薛诺“诊脉”的,所谓看伤不过是借口。 可薛诺的脉象能有什么问题? 无缘无故谁又会对她身体状况感兴趣? 他脑海里一瞬间划过的念头就是薛诺的身份暴露了,有人知道了她是嬴元窈,想要借着徐闽仪诊脉试探她体内的血融丹毒,更或者是想要当着天庆帝的面前揭穿她女子的身份。 他钳着徐太医的手僵持着没放开,久到徐太医抬头:“小沈大人,怎么了?” 殿上的人都是看了过来,沈忠康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就连天庆帝瞧着沈却和徐太医僵持的样子也是皱眉。 就在这时,薛诺突然伸手覆在沈却手上:“好啦,知道宁太医交代过你不要另请大夫免得药物冲撞,可徐太医又不是没有分寸,再说我这是外伤,跟上次一样顶多回头喝点药补补血,大不了回头开了方子让宁太医瞧瞧就是。” 她稍微用力,就拽着沈却松开了徐太医的手, “您别怪沈却,实在是宁太医太凶了。” “上次我嫌药苦倒了半碗他就扎了我好几针,连沈却也跟着喝了好几碗黄连汤。宁太医说我底子不好身体太虚,怕我们胡乱请大夫一个劲儿的大补回头撞了药性砸了他招牌。” 薛诺的话让殿上众人都有些恍然,连天庆帝一想起宁敬水那老头的脾气,也是忍不住笑起来:“这倒像是他会说的话。” “可不是吗,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凶的大夫。” 薛诺嘀咕了一句后,就撸了撸袖子将手臂递到了徐太医跟前,“烦您替我瞧瞧。” 沈却下颌绷紧。 大长公主看到徐太医笑着将手落在薛诺腕间时,缩在袖中的掌心都掐出了血来。 冯源目不转睛地看着薛诺,见她笑盈盈的就递出了手,哪怕徐闽仪已经替她诊脉,可她脸上也看不出半点慌张之色。 他眉心皱了起来,又朝着一旁扫了过去。 身旁的安国公安稳如初,微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点看不出紧张之色,倒是不远处的大长公主脸色有些不对,沈家那个长子也紧张至极。 可是薛诺 冯源正想着薛诺,就见薛诺突然抬头,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两人目光对视,薛诺似有深意。 只不待冯源细瞧,那头薛诺就移开了目光,仿佛闲晃似的,她抬眼扫过安静至极的安国公,还有紧张到背脊都绷紧的大长公主,随即又看向身旁不远处站着的白锦元。 无声叹了声。 白锦元像是察觉到她目光,微歪着头朝她眨了眨眼,还没等他露出笑呢,薛诺就面无表情收回了眼。 真丑。 徐太医替薛诺把脉了片刻,又换了个手听了会儿脉象,眉心轻皱起来:“薛公子这脉象” 第326章 体虚之症 “薛公子这脉象” 徐太医一句话,让沈却和大长公主心提到了嗓子眼。 谁知他停顿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这脉象的确是体虚之症,像是长久积弱留下来的,体脉比常人微弱一些。” “而且薛公子上次受伤当是极重,伤口虽然恢复了,可失血过多就算将养了这么长时间,应当还是会畏寒畏冷, 难怪宁院判特意开了方子让你进补。” 沈却瞳孔猛缩,看向徐太医时险些没忍住露出错愕之色。 那边大长公主也是神情呆滞。 怎么会 薛诺倒像是早有预料,见徐太医收回手后就不高兴地说道说道:“哪就有那么弱了,我就是以前挨了饿,好好吃吃补一补就没事了。” 徐太医闻言不赞同:“话不能这么说,积弱之相可大可小, 轻则瘦弱体虚,重则影响寿数的。薛公子现在年纪还小尚且不觉得,可等年纪大了就知道了, 到时候想补都补不回来。” 殿中其他人都是知晓这薛诺出身,知道她是延陵难民后来被沈却捡回来的,对于她挨过饿的事情倒不觉得奇怪,而且徐太医这话也算是变相证实了薛妩姐弟的身份。 天庆帝皱眉:“很严重?” 徐太医点点头:“须得好好养着药补才行。” 天庆帝闻言就朝着薛诺轻斥:“你说说你,小小年纪身子这么差,上次还敢在朕面前嫌弃太医药苦。” 他朝着徐太医道, “你替他好生看看,该吃的药吃着,该补的补着,别回头年纪轻轻的成了病秧子。” 徐太医恭敬道:“微臣遵旨。” “我不想吃药”薛诺想耍赖。 天庆帝没好气:“闭嘴!” 薛诺脑袋上的伤还得处理,满脸写着为药苦闷地被徐太医领着先行去了偏殿,薛妩因为担心也跟着去了,而这头天庆帝对薛家姐弟已经没了怀疑。 大长公主这会儿心里满是茫然, 既是觉得徐闽仪不该诊不出薛诺脉象,这男女之事怎能瞒得过宫中太医, 同时也是在疑心难道是她认错了人, 可是薛诺和阿窈那般相似, 薛妩也的确是薛玲珑。 她心里乱极了, 却不妨碍她对着某些人落井下石。 大长公主冷淡道:“如今既能证明薛妩姐弟跟逆贼无关,那本宫和愔愔是否也清白了?别今后再有人拿着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来冤枉本宫!” 敛郡王的脸肿的不成样子,闻言身子一抖。 天庆帝连忙道:“姑母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他们真与薛忱有关,此事与姑母、愔愔又有何关系,都是这混帐东西胡言乱语。” 大长公主闻言冷笑,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眼前这位帝王的冷酷和绝情。 更没有人比她清楚,若今日证实薛妩真是薛玲珑,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朝着沈家和太子下手,而她这个亲姑姑下场也决不会好。 如今这般尊敬和示弱也不过是不想担上个冤枉她的恶名。 天庆帝见她冷着脸不出声,扭头就朝着敛郡王骂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皇姑奶奶怎会跟逆贼勾结?” “朕看你这么长时间禁足都是白禁了,这脑子里除了害人还是只有害人,亏得太子先前还替你求情让你出来,没得放出个白眼狼来!” 这话可谓是极重,敛郡王满眼惊慌:“父皇,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 儿臣只是怕有逆臣祸乱朝堂, 怕有人欺瞒父皇” “朕看你才是那个祸乱朝堂的。” 天庆帝看着他满脸肿胀跪在地上求情的样子, 蓦地就想起上次他跟郑家那老东西哄骗他, 险些让他冤枉了太子的事情。 他顺手抓着身旁的东西就朝着敛郡王砸了过去,“你还敢跟朕说你不是故意的,朕看你分明就是最为有心。” “数次构陷太子,诬害尊长,屡教不改,朕看你这个郡王也别做了!!” “父皇!” 敛郡王哪怕脸上肿的厉害,周围人也能瞧见他那瞬间褪去的血色。 他慌乱朝着周围看去,想要让人替他求情,可周围几位老臣要么是跟敛郡王无关,要么就是恨不得见他倒霉的。 成国公府失势降爵之后,朝中紧要的位置便再无人。 敛郡王见着天庆帝神色阴沉,忍不住就朝着二皇子看去,可谁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待他极好,甚至被他视为至亲的二皇子却只垂着眼帘不看他。 虽然没说什么,可那冷漠旁观的模样却让他如遭雷击。 天庆帝寒声道:“来人,将敛郡王带下去,废郡王之位,贬为” “父皇!”太子眼见着天庆帝像是打算直接废了敛郡王,连忙在旁开口,“父皇且慢。” 天庆帝沉着眼看他:“你要替他求情?” 太子连忙摇摇头:“儿臣不是替三弟求情,三弟一直不喜儿臣,这些年也屡屡针对,儿臣怎会替他求情。” 天庆帝闻言神色才稍缓和些,他希望儿子孝顺善良,却不希望他是个一味仁慈的软蛋,更何况太子是储君,一个被人欺到头上还要替人求情的储君,将来只会成为他人手中傀儡,坏了祖宗江山。 太子开口说道:“三弟做错了事情,受罚理所应当,可眼下四弟那边都还没查清楚。” “儿臣总觉得今日之事太过凑巧,况且三弟才刚才从府中出来,因郑家之事对我心中有怨,骤然听到平远伯他们指证薛妩姑娘,想要落井下石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他犯了口舌之错,父皇已经命人掌嘴,废除郡王之位乃是大事,还请父皇三思。” 沈忠康虽然恨不得能直接搞死了敛郡王,可他眼下还不能彻底废了,他也在旁开口说道:“陛下,太子殿下说的对,废除敛郡王不仅关系前朝还有后宫,西陵王过些时日说不定就要进京,成安伯也已经年迈,怕是经受不住。” 天庆帝闻言想起皇后,脸上怒气微顿。 太子的话他没怎么放在心里,可沈忠康却是提醒了他。 废了老三容易,但皇后和郑家那边却必须要一起解决了才行,否则老三一废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他刚遇袭不久,又传旨朔州逼西陵王入京,待到之后还有大事要做,这种时候不宜动皇后,更不能动成安伯。 成安伯手头还有些东西不能见人,若是逼急了郑家,他转头投奔西陵王,怕是会惹出大祸坏了他的打算。 第327章 求情? 天庆帝心有衡量,脸上怒气缓和了些。 太子这才继续朝着天庆帝道:“三弟就是一时气不过才会信了这些无稽之言,可儿臣心中无愧不怕与人对质,父皇若是生气打他几板子就是,别气坏了您身子。” 天庆帝闻言就瞪了太子一眼:“朕看你就是在拐着弯的替他求情!” 太子温和一笑:“儿臣哪有,儿臣也不喜欢三弟,讨厌他来着。” “你就会嘴上说说, 心肠比谁都软,难怪被他们欺到头上来!” 天庆帝哪会信太子的话,他要真不喜欢老三,像是嘴里说的厌恶的话,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会替他求情。 “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别什么都一味让着忍着,你是大业的储君,是太子, 别叫人觉得你好欺负。” 天庆帝没好气地教训了太子两句,这才朝着敛郡王骂道, “你看看你大哥对你如何,再看看你自己做的又是些什么混账事,你屡次针对太子都是他替你求情,若不然以你所做早就该被打死了事。” “朕没想过要你们兄友弟恭,可你手段这般脏,你对得起你大哥替你求情吗?” 敛郡王忍不住看向太子,他这些年一直跟太子做对,也想要取而代之,甚至他一直觉得太子的性格根本不配当储君。 可是这一刻他却是生了迷茫。 刚才父皇的话他听得清楚,分明是想要废了他郡王的身份。 他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二哥袖手旁观, 反而是他自己一直想要置于于死地的太子替他求情。 天庆帝见他那样子就没好气:“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滚出去领二十板子, 往后要是再不知收敛, 朕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敛郡王被带出去打板子,走之前还忍不住看了太子一眼。 殿中那些朝臣对太子刮目相看。 哪怕是与二皇子亲近的荣广胜也不得不说, 论心胸和气度,太子的确是最适合当储君的人,虽然瞧着太过仁善了些,可也只有这种人上位当了君主,才不会干出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事情。 岳阁老和安阁老都是忍不住心中生出些念头来,其他几位朝臣也是纷纷看着太子面露思忖,倒是二皇子忍不住捏紧了拳心,心中骂了句太子虚伪借机收拢人心。 若早知道父皇这般容易饶了老三,他怎会把机会让给太子! 安国公在旁说道:“陛下,燕凌已经去请四皇子了,只陈家请帖以及伤及薛诺那人的事还得让人去查,还有平远伯那头可要传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进宫?” 萧池杵在一旁站着,冷不丁就被人踹了一脚。 他一个趔趄没站稳直接上前了几步,只觉得脚腕子怕都被踹肿了。 正想扭头问沈却干什么,那头安国公就状似疑惑道:“萧伯爷突然上前,是想要查这案子?” 萧池:“??” 他眨了眨眼,一脸懵逼刚想说话。 安国公就朝着天庆帝道:“其实这事情交给萧伯爷倒也不是不可以,今天这事毕竟关乎皇子, 又涉及到勋爵和元辅,刑部和大理寺行事必定会束手束脚。” “萧伯爷为人忠勇,又对薛妩姑娘有心,若非是他早前就凑巧带回了那孙薛氏,平远伯他们突然发难,薛妩姐弟怕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萧伯爷到底与薛妩姑娘有些关系,若不然交给冯大人和锦麟卫也行,只不过先前冯大人听信平远伯之言险些将薛家姐弟带回刑司,跟沈次辅他们也有些冲突,若他来审的话他们可能会有些抵触” 天庆帝闻言抬眼就看向冯源。 冯源向来行事周全,若无绝对把握轻易不会朝人露了喜恶。 更何况今天这事关乎沈家、太子,又有老三、老四掺合,事发时还在陈家,他不该那般容易就说出将人带回刑司的话来。 冯源心中激灵低头说道:“奴才今日因平远伯那番话提到了薛忱乱了心,这才想将人带回来细审,可如今想来却是被薛忱二字蒙了眼。” “奴才一直在查薛忱难免会有偏倚,不适合再审此案,陛下不若招了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同审” “不必了。”天庆帝收回目光。 他仔细想了想安国公的话有几分道理,事关老四,又与朝中官员、勋爵有关,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未必能公正公允,也未必有胆子能查的清楚。 萧池这人莽归莽,但光看他抓着朗珂的事不放就知道他一根筋,再加上薛妩的关系,他定不会怕了那些宗亲朝臣。 天庆帝说道:“此事就照安国公说的,交给萧池来审。” 冯源嘴角绷紧了,垂眸遮掩住眼里的阴冷。 天庆帝朝着萧池说道:“你对薛妩既有这份心,那这案子就好好地查,查清楚了,将想要陷害薛家姐弟的人给朕全部找出来。薛家姐弟瞧着是重情义的,朕给了你这机会,你可别错过了。” 萧池愣了下,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这查案的事不归兵马司管,陛下该找刑部的人。” 天庆帝:“” 旁边安阁老被萧池的话逗笑:“我的萧伯爷,你还没明白呢,陛下可是在帮你。” “你先前为着让人家回心转意大老远的奉阳都跑了,这次若能把事情查清楚,还薛姑娘他们一个清白,薛姑娘哪有不记着你好的?” 萧池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精神一震:“臣遵旨,臣一定好好查!!” 见他声如洪钟激动的眼睛都瞪圆了,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恨不能把喜形于色写在脸上,天庆帝忍不住就扶额。 说一根筋都是好的,这萧池纯粹就是没脑子。 也亏得他先前还怀疑萧池跟西陵王勾结,就这蠢样,西陵王要敢把人送进京城才怪了。 禁军的人原本去请四皇子,怎料连宫门都没进,就接了不必带人进宫的旨意。 天庆帝仿佛是下了狠心想要收拾四皇子,趁机教训他这几个月上窜下跳、拉拢朝臣一副要越了皇权的架势,连将人叫进宫里对质都没有,直接下旨就把人送进了诏狱去跟平远伯夫妇做伴。 冯源见着天庆帝处置四皇子,吩咐萧池查案,甚至跟安国公、沈忠康他们商议事情,从头到尾没让他插手,就知道这次怕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第328章 他可曾中毒? 从殿内出来,冯源脸色就阴沉下来,他没了贯日的和善,冷着眼绕去了司礼监那边。 外间的小太监都是被他吓得不敢靠近。 冯源直接去了司间查看着一些东西,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见到珊珊来迟的徐太医。 “冯大人。”徐太医瞧见冯源时格外恭敬。 冯源冷眼看他:“方才殿上怎么回事?” 徐太医低声道:“那薛诺没什么问题。” 冯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比淬了毒的刀子还要锐利。 徐太医头皮发麻, 只觉得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颤声解释道: “我替她把了脉,她脉象没什么问题,的确是伤重之后体虚之态,她额上的伤也不是假的,是被人打伤后留下的痕迹。” “您要我说的那些话我的确能说,可陛下明显偏心薛诺,我若说她作假, 他们必定不会承认, 到时候要是再请了别的太医过来,或者叫来了宁敬水,很容易就能揭穿。” 冯源微眯着眼看着徐太医,像是在衡量他话中真假。 徐太医手脚都有些僵直。 半晌,冯源才道:“他体内可有中过毒?” 徐太医心跳如擂鼓,面上却是摇摇头:“她虽体弱,但是身子康健,没有中毒。” “你确定?”冯源看着他。 徐太医对着冯源阴冷目光,竭力让自己镇定:“我医术虽然不如宁敬水,可中没中毒却还是能够诊得出来的,这中毒之人就算再能隐藏,脉象也会露了痕迹, 可薛诺除了体弱和失血过多脉象有些不稳外, 其他没什么问题。” “她应该是以前挨过饿的原因,身体底子完全不像是那么大的少年, 若不是摸了骨龄根本瞧不出十六、七岁了。” 徐太医家有祖传摸骨的本事,能够大概看出人年纪。 冯源听着他的话后直直看着徐太医, 见他神色茫然不解, 似乎是不明白为何会问中毒的事情,他沉默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十六、七岁,又没有中毒 难道是他猜错了? 还是已经解了毒? “大人,那薛诺中毒了吗?”徐太医像是好奇问了句。 冯源睨了他一眼,哪怕没说话,也吓得徐太医连忙闭嘴。 冯源冷声说道:“今天的事情不准跟旁人透露半个字。” 徐太医连忙点头表示绝不会与人提起,只是“陛下方才让我替薛诺开了方子,还说叫我跟宁敬水印证一下,待会儿一起去一趟沈家再替薛诺好好诊治,陛下对这薛诺当真是好的有些过分了。” “大人,沈家怕是知道我有问题了,既然这薛诺没事,那沈家那头要不然我就不去了,找个借口把事情推给宁敬水?” 冯源皱眉:“不,你去。” 徐太医顿时道:“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陛下既然吩咐了,那你就去, 免得陛下多心。” 像是知道他担心什么, 冯源说道, “你不必担心沈家给你穿小鞋, 你不过是奉陛下之命替薛诺看诊,他既然没问题自然也不会疑心你故意。” “你去了沈家之后替我看着薛诺他们,看他们和沈家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徐太医像是有些不情愿想要推拒,可对上冯源的目光到底是心生畏惧,只能悻悻然地答应了下来。 “行了,你先回去吧。”冯源说道。 徐太医这才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冯源就抿着唇沉眼看着手边放着的东西,那是他这段时间从江南查回来的。 明明所有线索都指向薛家姐弟,甚至就连京中这段时间的事情都与那薛诺有关,可是她身份没问题,那难道是他想错了? 冯源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大殿里沈家那长子对着薛诺的紧张,还有大长公主异于往日的态度,又忍不住拧着眉。 不对。 不该是这样 那薛诺就算没有中毒,不是元璟,他身上也肯定还有别的问题! 冯源相信他的直觉,而薛诺给他的感觉也绝非是什么普通难民,更何况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来人!” 外头有人快步进来。 冯源沉声道:“盯着徐闽仪,还有,安国公府那边的人撤回来一些,派去大长公主府,再把那个沈却也给我盯紧了,有任何异常都立刻来报!” 徐太医从司礼监出来的时候腿都发软,可还得一直维持着脸上的不情愿回了太医院,等与周围那些人打过招呼又屏退了药侍回了一旁坐班的地方,房门一关,他才腿上发软撑着桌边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所有强装出来镇定全都没了,他手脚都在发抖,嘴唇颤抖时觉得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连呼吸都因为陡然放松下来呼哧喘息。 他居然骗了冯源。 要是他知道 他知道 那他就完了! 徐太医手中发抖,既是怕冯源的手段,可更怕的却是旁的事情,想起自己刚才替那薛诺诊过的脉,那脉象分明就是个女子,而且她体内脉象诡异,分明是中毒的痕迹,且那毒游蹿全身留在她体内少说已有数年之久。 十五、六岁的骨龄,身中奇毒,与薛忱等人为伍,又女扮男装混入沈家,再加上这段时间朝中那些变故。 徐太医哪怕再蠢也知道自己搅合进了什么事情里。 “宁敬水那个王八蛋!!” 他忍不住就暗骂出声,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徐太医猛地抬头:“谁?” “大人,是我。”说话的是徐太医平日里身旁的药侍。 徐太医稳了稳心神,深吸几口气压下了心头惊悸这才说道:“进来。” 药侍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个盒子说道:“大人,这是宁院判让我交给您的。” 徐太医连忙接过盒子打开,就瞧见里面放着枚玉佩,旁边还有两粒药丸。 药侍说道:“宁院判说,您先前肠胃不舒服,他刚巧制了一些调理肠胃的药丸,说等您从宫里出来后就吃上两粒,能让您舒坦些。” “” 徐太医险些直接骂出声。 去他大爷的肠胃不舒服! 要不是宁敬水那老不死的给他下毒,还抓了他家中亲人要挟,他怎么会背叛冯源,当着殿上那些人替薛诺遮掩身份! “宁敬水呢?”徐太医说话时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药侍说道:“宁太医接了陛下旨意就先去沈家了,说等您出宫后自己过去。” 徐太医手中用力捏着那玉佩,看着那两粒药丸子只恨不得能扒了宁敬水的皮,只是如今他已经背叛了冯源,替薛诺撒了谎,再无半点退路可言。 欺君罔上,又欺瞒冯源。 他除了跟着宁敬水一条道走到黑再没别的生路。 徐太医脸上乍青乍白,到底还是将那药丸拿了起来塞进嘴里,像是嚼着宁敬水的骨头似得直接将药生咽了下去,这才黑着脸说道:“我胃疼已有数日,这药的事情别让人知道,免得旁人说我医术不如宁敬水。” 那药侍也没多想,点点头答应下来。 徐太医道:“去取些伤药,然后备车去沈家。” 药侍点点头:“是。” 第329章 质问 薛诺包扎好伤口后就被天庆帝放出了宫。 陈家的寿宴是进行不下去了,出了伤人的事情,又闹出“薛玲珑”那乱子,陈家那边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们回去处置。 陈寅哪怕满腹心思,也只能与沈忠康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回府,只约定明日再去沈家那边探望薛诺。 萧池虽然满心的问题,也恨不得能跟薛妩挤在一起, 趁机登堂入室混进沈家去,可怎奈他还得处置那个“偷袭”薛诺的人。 薛诺脑袋上这伤是怎么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哪怕眼下看着事情已经过去,可萧池难得聪明一回,知道不能将那“偷袭”的人经旁人之手,免得被拆穿薛诺那伤是她自己弄的回头再生是非。 得了薛妩答应让他回头能去沈家“探望”的承诺后,萧池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太子不便出宫, 其他几位老臣与他们没那么亲近。 最后只有安国公、大长公主, 连带着赵愔愔和白锦元, 还有那位孙薛氏一起,跟着薛诺他们回了沈家。 临近十一月的天已经极冷,寒风一吹能冷的人直打哆嗦。 沈家前院里,邹氏打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这会儿眼瞅着天色渐暗更是焦躁起来。 “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多久了” 陈家闹出事后,她是女眷没跟着进宫,可从沈忠康他们去宫里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却一直没消息回来。 这会儿明明大冷的天,邹氏却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火上烤着心焦火辣的很。 在原地来来回回绕了几圈,邹氏忍不住说道:“那平远伯府分明是有备而来,抓着阿妩和阿诺姐弟不放, 要不要去打听一下?” 沈正咏和沈正天都是得了消息匆忙赶回来的,这会儿听着邹氏的话,沈正咏说道:“大嫂,这个时候不能随便打听,不小心会惹祸。” “可是都这么久了”邹氏心慌。 沈正天朝外看了眼天色沉着脸说道:“再等等, 要是天黑人还没回来,我就去一趟东宫” 他话还没落,外头就突然传来喧哗。 “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屋中几人都是面露惊喜,连忙起身朝外走去。 马车停在沈家门前后,沈忠康被姜成扶着下了马车,而那头沈却则是转身扶着薛诺,又隔着衣袖让薛妩撑着下了马车。 沈正天几人匆忙到了门前时,就瞧见沈忠康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 “父亲!”沈正咏快步上前,“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沈忠康说完后皱眉,“你怎么回来了?”这个时辰沈正咏该在当值才是。 “是大嫂让人叫了我和大哥回来,陈家的事怎么样了,那平远伯和薛家的人” 沈正咏刚想问之前的事怎样了,冷不丁就瞧见后面从门前进来的安国公和大长公主,连带着二人身边还跟着白锦元和临阳郡主。 他到了嘴边的话瞬时咽了回去,只改口朝着那边道:“国公爷,大长公主。” 沈正天和邹氏也是怔愣。 这两人怎么来了? 大长公主以前与沈家还算亲近,可自打永昭公主出事,她与安国公随之决裂之后,就不怎么再与朝臣府上来往, 这些年大长公主居于公主府, 除却偶尔如同陈寅寿宴或是京郊马球会这些场合,平日里几乎难以见到她人。 至于安国公府,沈家与他们的关系更是脆弱。 早前吴氏为着替沈月婵与赵煦说亲,想要让她嫁进安国公府,还跟那位赵夫人起过冲突。 那赵夫人自视甚高瞧不上沈月婵也就罢了,还嘴巴恶毒得很,贬损吴氏时连带着沈家一起,再加上上次猎场邹氏跟赵夫人“拌嘴”。 两家表面上虽然没撕破了脸,可彼此心中都不待见。 如今骤然瞧见老死不相往来的大长公主和安国公同来沈家,几人都是瞪眼。 沈忠康瞧着一群人围在沈家门前,皱眉说道:“先进去吧,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沈家几人这才发现沈忠康脸色有些不好,哪怕心有疑惑也连忙让开引着安国公等人入内。 沈家的下人早就被遣走。 沈忠康没领着几人进前厅,反而径直朝着后院走去,等过了垂花门时朝着邹氏道:“你去让人准备些茶水点心,待会儿送到书房来,我有事与安国公他们商议。” 邹氏是聪明人,知道沈忠康是在让她避嫌,连忙点点头说道:“我这就去。” 沈忠康又朝着沈正天二人道:“你们两个也先下去。” “父亲” 沈正天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张嘴想说什么。 沈正咏扯了扯他袖子拦了他后说道:“那父亲先与国公爷他们说事,正好我跟大哥有点事情要处置,待会儿再来见父亲。” 沈正天被沈正咏拉走之后,沈忠康才领着安国公他们去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去便下令让人将院外团团守住,又让姜成亲自守在门前,不准让任何人靠近。 等到进了书房将房门关上之后,沈忠康脸色陡然冷了下来,径直走到一旁坐下后就面无表情地朝着沈却和薛诺道:“你们谁说?” 大长公主眉心紧锁,赵愔愔满脸茫然。 安国公止了白锦元想要说话的动作,在旁安静不吭声。 沈忠康见没人说话,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却身上:“旁人便也罢了,连你也偏我?” “你是我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大的,你所会的一切都是我教给你的,旁人能被你瞒得过去,可我不会。方才在殿上,你为什么不敢让徐闽仪替薛诺诊脉?” 沈却下颚绷紧。 沈忠康看着他一言不发,声音愈发冷了些: “徐闽仪是冯源的人,可当着陛下的面他绝不敢动什么手脚,就算薛诺头上的伤不是被人袭击,可只要有伤口在就不怕徐闽仪查。” “若是担心猎场伤势作假,时隔一个月徐闽仪也查不出什么,可你拦着他时那般心慌,甚至险些在陛下面前失态,你到底怕徐闽仪看出什么?” 沈却张了张嘴:“祖父” “你还知道我是你祖父?我以为你跟着她改姓嬴了!” 沈却被他这般直白的话说得脸色苍白。 第330章 老狐狸 一旁的赵愔愔呆住。 姓嬴 嬴?! 她猛地抬头朝着薛诺看去,张嘴就想说话,被大长公主一把拉住。 薛诺见沈却被沈忠康骂得抬不起头来,皱眉就开口说道:“您别骂沈却,是我不准他说” “我教我家孙子,应该还轮不着郡主置喙。” 沈忠康对着薛诺时毫不客气,“我教了他二十年, 沈家上下倾尽全力培养才让他有了今日,可却抵不过郡主短短数月。” “郡主当真是好本事,竟能叫他为着个外人欺瞒至亲,忘记沈家全族,全然不顾他所做的事情会不会拉着沈家数百口人为他陪葬。” 沈忠康字字没有粗言,却说得沈却脸色惨白: “你替她遮掩, 帮她谋事,瞒着我和你父亲踩着沈家将她送到了太子跟前, 助她搅合朝堂闹的京中大乱, 你可曾想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你又想没想过一旦事败沈家会有什么下场,想过你父亲母亲,想过你弟弟妹妹,你只顾着她想如何,拿着沈家阖族上下成全你的私欲!” 沈却脸上不见半点血色:“祖父” “你别叫我祖父,我养不出你这么有本事的孙子!” 沈忠康像是气急了,指着他就怒声道, “当初你将人从江南带回来时,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可你看看你如今做的混账事情。” “瞒着我,瞒着太子,瞒着所有人纵容她祸乱朝堂,我看你真的是鬼迷了心窍了?!” 薛诺被沈忠康骂了两句不疼不痒, 对着他的冷嘲热讽本也不想争辩, 可瞧着沈忠康一股脑地朝着沈却发火,说的沈却摇摇欲坠, 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双眼都泛了红。 她没好气地伸手将人护在身后,凶巴巴地道:“你够了啊,说几句就行了,吓唬他做什么?” 沈忠康冷眼看她。 “瞪我干什么,你就敢说你从头到尾没怀疑过?” 薛诺桃花眼一扬朝着沈忠康就瞪了回去,对于他的冷怒半点不惧, “当初我说我是薛忱义子你就信了?我说我回京是替薛忱报仇,你就没有起过半点疑心?” “你明知我要替薛忱翻案势必会将永昭旧案牵扯出来,明知道我手段如何也知我动了你所谓的朝堂,你不照样佯装不知。” “说到底你在意的不过是我做了什么,有没有伤了你的天下太平,威胁到太子地位,我是薛诺还是嬴元窈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 薛诺个头不高,脑袋上还缠着布条,眼角肿起来时说话急了都扯着的疼。 可她却像是护崽子似得挡在沈却身前,不满地朝着沈忠康道, “你家孙子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骂他引狼入室倒不如问问你自己,自个儿跟老狐狸似得一肚子心眼,偏生将他养成了兔子,他要是有你半点精明,当初在江南也不会被我糊弄着将我带回京城。” 早了结了她, 一了百了了。 “你!”沈忠康竖了眉毛。 薛诺挺胸抬头冷眼对视:“你什么你,我说错了?狐狸圈里养只肥兔子,就别怪野狼惦记,况且你当我伪装这么多年是假的?他知道也不比你早多久!” 两人剑拔弩张,沈却见沈忠康气得瞪眼,连忙伸手拉着薛诺胳膊:“别说了,是我的错” “错什么错!” 薛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当他是真动气呢,他要是真气你瞒着他早关起门来打断你的腿了,哪能叫皇姑奶奶他们来瞧着他教训你?” 说完她对着沈忠康就道, “您老爷子也一大把年纪了,有意思没意思,还玩这种把戏吓唬人,怎么着,沈长垣是你从桥洞下捡回来的?” “你要不稀罕,让他跟我姓赢得了,我稀罕。” 沈忠康:“” 这小兔崽子! 安国公在旁瞧着薛诺跟沈忠康“斗嘴”,堵得原本怒气冲冲的沈忠康噎的脸泛青,他忍不住就朝着沈忠康笑出声:“行了,你就别逗他们了,她可不是你们家那些孩子,吃你这一套。” 沈忠康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薛忱怎么将人教成了这个样子?” 安国公轻笑着看着薛诺:“她这样挺好,不吃亏,也机灵。” “就是机灵的过头了!”沈忠康咬牙说道。 想拐着他孙子就跑,做梦呢! 安国公笑起来。 屋中众人原本因为沈忠康的疾言厉色紧绷着心神,就连大长公主瞧着薛诺跟沈忠康吵起来时,随时准备着上前护着薛诺。 冷不丁听着沈忠康与安国公说话时像是抱怨却没什么怒意的语气,别说大长公主他们目瞪口呆,就连沈却也是一时没回过神。 “祖父,您”沈却抬头看着他。 沈忠康说道:“原以为你近来手段长进,人也该机灵些,怎么跟着她这么长时间心黑手辣没学到多少,连脸皮子厚也没学到半点?” 沈却:“” 薛诺瞪他:“够了啊,再骂我翻脸了。” 沈忠康也回瞪了她一眼:“我总得知道我这孙子瞒着我,豁出命去也要护着的人,是不是也能护着他。” 薛诺闻言低哼了声。 沈却站在薛诺身后瞧着吵嘴的二人,见沈忠康说话时仿佛刚才的怒气全是假的,他反应过来之后神色怔愣:“祖父您,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忠康淡声道:“若是她的身份,是方才在殿上。” “如果是说她不是薛忱义子,那早在她当初与我们说她能调动昭云十四骑,甚至直言她进京是为薛忱申冤的时候。” 只那时候他以为薛诺是薛忱花费精力培养出来,专门替永昭公主昭雪的人,从未疑心过她会是女子。 直到今天在陈家,薛湘指认薛妩之后,安国公和大长公主接连替她说话,后来在大殿之上沈却又拦着徐闽仪替薛诺诊脉,甚至就连薛妩听到要让诊脉时也掩饰不住的心慌时。 他才隐约猜了出来。 很多事情本就有迹可循,比如薛诺对太子的熟悉,对沈家的了解,对朝堂格局的掌控,还有仿佛极为熟悉几位皇子和朝中老臣行事手段,每每总能谋算于人前。 沈忠康朝着大长公主说道:“您应该也知道她身份了吧?” 大长公主抬头看着薛诺。 旁边赵愔愔早就红了眼。 薛诺缓步走到二人身前,先是朝着大长公主叫了声“皇姑奶奶”,这才朝着赵愔愔伸手:“小哭包。” 赵愔愔眼泪绷不住“唰”地流了下来。 薛诺被她撞进怀里时倒退了半步,等站稳后就感觉到赵愔愔双手死死抱着她,挤得她骨头都泛疼。 听着赵愔愔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半点没了马场上挥着鞭子的张扬,那泪珠子不过片刻就糊湿了她肩膀。 薛诺眨眨眼轻声说道:“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爱哭?” 赵愔愔却只掉眼泪,手中抱得更紧。 大长公主红着眼侧过来脸去,伸手抹了抹眼睛。 旁边递来一方锦帕,安国公低声道:“别哭了,元窈不是回来了。” 大长公主对着他时就怒红了眼,一把挥开帕子抬手就一巴掌扇在安国公脸上。 “啪”的一声,满室皆惊。 原本嚎啕大哭的赵愔愔被吓得打了个哭嗝。 第331章 死皮赖脸 安国公被打得侧过脸去,白锦元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赵愔愔被吓得直打嗝。 眼见着大长公主胸口起伏满眼恨怒地对着安国公,薛诺拍了拍赵愔愔的后背替她顺气,等让人站开了些后,她才走过去拉着大长公主的手:“您打他做什么?” 大长公主原本怒红的眼一愣,就见她一屁股挤在了自己身旁,像是小时候缠着她一般撒娇: “您手多娇贵啊, 别打了他皮糙肉厚还累得您手疼,你要真生气,赶明儿我替您罩麻袋去,保准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大长公主怒气一滞。 薛诺笑眼弯弯得寸进尺地抱着她腰身:“您要再不解气,回头我让宁敬水一碗毒药药瘫了他,您再将人吊在房檐下头一天三顿打,好不好?” 安国公脸都青了。 大长公主原本怒火冲头,只恨不得能再狠狠扇他几个耳光跟安国公大骂一场,可被薛诺这么一闹反倒突然有气发不出来。 薛诺见她眉眼微垂着时眼圈通红,抱着自己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她靠在大长公主怀里轻蹭了蹭,这才扭头看向一旁的白锦元:“还不滚过来!” 白锦元:“” “怎么着,还要我请你?” 白锦元被她目光一扫,突然就想起在陈家挨的那顿打,后脖颈子又疼了起来,挪着脚到了大长公主面前。 “跪下。” 白锦元听话跪着。 “叫人。” 白锦元垂着脑袋:“皇姑奶奶” 大长公主早在察觉安国公帮着薛诺时就隐隐知道当初的事情或许不如她所见,哪怕刚才已经猜到了些,可真听到白锦元这声皇姑奶奶时却依旧没忍住掉了眼泪。 她仓促撇开头时,旁边的赵愔愔更是神情呆滞。 大长公主喉头压着一口气,突然起身:“本宫有些不舒服,愔愔, 陪本宫回去。” 赵愔愔满心沉浸在白锦元为什么叫大长公主皇姑奶奶的事情里,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薛诺说,满脑子都成一团乱麻哪肯离开。 可还没等她说话,薛诺便开口拦了她:“你先陪皇姑奶奶回去,晚些时候我去大长公主府找你。” “可是”赵愔愔撅着嘴。 薛诺拍拍她脑袋:“乖,晚些跟你细说。” 赵愔愔总觉得表姐变了很多, 模样变了,性子也变了,那双眼睛瞧着人时让人忍不住就想顺从,她有些不情愿地“哦”了一声,拉着薛诺的手道:“那你要来找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薛诺笑了笑:“好,我先送你们出去。” “我也送皇姑奶奶”白锦元张嘴就想起身。 薛诺冷声道:“跪着!” 白锦元“噗通”一声又跪了回去,眼见着薛诺转过头去对着大长公主和赵愔愔时又带上了笑容,亲自送了二人出去,他瘪着嘴满脸委屈地团成了一团儿。 这跟他先前想的姐弟相认、抱头痛哭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薛诺瞧着大长公主默不吭声的样子一路都没安慰,有些事情她没法多说,有些情绪旁人也没办法安抚,她只将大长公主她们送出了院门,与她们说好稍后去大长公主府的事后就折返回来,路过庭院时顺手扯了根枯树条子。 那枝条又细又软,枝叶早已经落尽,拿在手上挥舞了两下韧性极好。 白锦元瞧见薛诺拿着根树条子从门外进来顿觉不好,从地上蹿起来就想脚底抹油,怎知薛诺却快他一步伸手就抓住他后脖颈子将人拖了回来,抽条子就落在他大腿上。 “嗷!!” 白锦元惨叫, “你打我干什么,嗷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我当你是石头不知道冷暖!” 薛诺手里树条子照着他身上就打,直抽得白锦元上蹿下跳, “你在京里多少年了,见着皇姑奶奶为你难过愧疚你坐壁旁观,你还吃喝嫖赌,当初还调戏阿姐,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故意出现在刑部外头,还想算计我?” 白锦元被打得嗷嗷直叫:“我没调戏,我那是装的。” 回答他的就是一树条子。 白锦元疼的直跳脚,扭头就想朝着门外跑,哪想到才刚溜了两步就不小心撞在了沈却身上。 沈却作势扶他,却直挡了他去路。 白锦元刚说了句“让开”,身后薛诺就已经到了,他连忙就想朝着沈却身后躲,哪想沈却朝旁一侧就让了开来,薛诺挥手抽在他胳膊上打得白锦元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白锦元叫疼道:“不是我,是姑爷爷不准我见皇姑奶奶” 薛诺冷漠:“我知道,可我打他会天打雷劈,只能抽你。” “” “姑爷爷救我!” 安国公默默扭头端着茶杯遮着脸,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白锦元委屈。 白锦元想哭。 薛诺只要一想起这小王八蛋打从第一次见她就是装的,朝着他屁股上就抽了过去:“马球会时你不是挺会骗人,猎场还敢朝着皇帝下手,我看你狗胆包天了,这会儿求什么饶,你算计我那心眼儿呢?!” 白锦元抓着树条子疼的嘶声抽气:“那你也算计我了,你还想用我去揭穿孟德惠呢嗷!” 薛诺抬脚一踹:“老子救你狗命怎么不说?” 白锦元被踹得摔地上,眼瞅着薛诺还想抽他,他转身就一骨碌伸手抱住薛诺小腿:“姐,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我看你命长的很!”薛诺甩了甩腿:“撒开!” “不撒!” 白锦元死皮赖脸抱着她腿,疼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是你亲弟弟,八年没见的亲弟弟,你跟赵愔愔又抱又哄,你还叫她小哭包,怎么到我这儿就知道打我,呜呜呜阿娘,你看看这个没良心的,她不疼我!” 薛诺:“” “我好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姐姐还打我” 薛诺嘴角抽搐。 白锦元越发哭得大声:“我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忍辱负重还得装纨绔,我不辛苦吗,你不疼我还打我,呜呜呜,我不活了” “” “呜呜呜” “赢元璟!” “呜呜呜呜” “闭嘴!!” 第332章 往事 白锦元被吼得一哆嗦,却还是死死抱着她腿呜咽了两声,可怜巴巴地扯着薛诺的衣摆擦了擦鼻涕。 薛诺脑门上青筋肉眼可见地蹦了蹦。 薛妩和沈却都是嘴角微抽。 旁边沈忠康和安国公肩膀抖了抖,安国公刚发出了一丝可疑笑声,就得了薛诺一枚眼刀子,他连忙低咳了声朝着白锦元斥道:“还不起来,看看你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 “我不!”白锦元委屈巴巴, “除非我姐跟我道歉” “道歉是吧。” 薛诺眼一眯,手中一挥,原本地上躺着耍赖的白锦元麻溜的就蹿了起来。 薛诺嗤笑:“不是不起?” 白锦元涨红了脸:“君子动口不动手!” 薛诺冷笑:“你哪只眼看我是君子?” 白锦元:“” 无言以对。 薛妩瞧着两人半点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反倒白锦元含着两泡眼泪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她伸手拿走了薛诺手里的树条子,朝着她柔声劝道: “好啦, 小公子年纪还小,有什么话好好说,犯不着动手,你身上还有伤呢,别回头累着自个儿。” 白锦元总觉着薛妩后面那句话才是最主要的,她压根儿就不是心疼他挨打,只心疼薛诺累着了。 白锦元泪眼汪汪:“玲珑姐姐,你好狠的心。” 薛妩笑容温软:“小公子揭我面纱调戏我时,我可没打死你,哪里心狠?” 白锦元噎得脸色发青。 安国公见白锦元被薛妩一句话怼得缩着脑袋当了鹌鹑,一脸自闭,他忍不住就失笑摇摇头。 也不知道薛忱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教的,明明那般温润如玉的君子,却将这两个小丫头教的一个比一个凶。 打闹了一通,薛诺出了气后, 几人才重新坐了下来变得心平气和了许多。 除了白锦元揉着胳膊腿呲牙咧嘴满脸愤愤, 安国公顶着脸上那巴掌印却神色依旧淡定, 仿佛先前挨了一耳光的不是他。 几人说起了当年往事,说起永昭公主府被血洗时薛忱逃离京城。 沈忠康朝着安国公道:“所以当年薛忱带走了郡主,大长公主救了小公子” 安国公“嗯”了声:“永昭出事,元璟被府里忠仆拼死救下后遇到了赶过去的长乐, 那忠仆当场便死了,长乐将人带回藏在隐秘之处,怎奈何那日她去过永昭府的事情瞒不过人。” “当时元璟身中血融丹毒,长乐为了替她解毒寻药惊动了锦麟卫,再加上我放走邱长青等人时也惹了天庆帝怀疑,成国公、徐立甄等人都是起了疑心,满京城的搜捕永昭余孽,也时时派人盯着国公府,找到元璟是早晚的事情。” 沈却若有所思:“所以您就让他假死脱身?” 安国公点点头,既然薛诺已经认了沈家,并几人都知道了他们身份,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将当年之事与几人娓娓道来。 那时候赵家并非铁板一块,大长公主救人时也做得也不够周全。 永昭出事后整个京中都在搜捕与她有关余孽,朝中跟她相关之人更是十去其九,就连太子也都朝不保夕,大长公主护不住元璟。 当时还掌管锦麟卫的胡志仪疑心到他身上,再加上成国公他们虎视眈眈, 天庆帝也对大长公主生了怀疑。 安国公别无选择。 与其等着他们找上门来查出元璟下落, 倒不如将所有事情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且当时那种情况, 大长公主因永昭之事恨极了天庆帝,只有元璟死了,才能保住大长公主,也同样只有让元璟死在他手上,甚至闹出与大长公主决裂那场戏、 天庆帝才会信了他选择了忠君,信了他与永昭公主无甚牵连,让他能够顺利保住了安国公府上下,甚至保住了永昭留下的那些势力将其隐于暗中,不至于全部覆灭。 安国公说话时神色复杂:“我一直以为那场血洗只有元璟侥幸活了下来,只我没想到那般情况下,薛忱还能救走了你。” 他一直以为她死在了那场血洗里。 薛诺听着安国公说着往事,微垂着眼帘瞧不出来她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她才开口:“天庆帝不会那般容易信了假死之事,你是怎么让元璟脱身,后来又成了朔康白家的儿子?” 安国公神色冷淡:“我既然敢做,自然就能让他相信。” “至于白家” 他缓了缓神色,“白家是朔康大族,到了这一代却只有一个儿子,白家嫡子白瑞聪慧至极,将白家家业做到极致,让康王生了觊觎之心,康王与人勾结害死白瑞夫妇,连同他们幼子白锦元也一起死在了那场意外里。” “我与白家老爷子是故交,替他查探此事追查到了康王府身上,白家老爷子不愿见白家家业落在康王手中,我又正好想要替元璟换个身份,便将他送去了白家过继到了白瑞膝下,白老爷子只对外宣称白锦元受了重伤身体孱弱,在府中修养了数年。” 沈却闻言恍然:“我听闻康王妃嫁进京中之后就没再回过朔康,她与康王也应该没见过年幼的白锦元,就算见过于幼童时期怕也印象不深。” “康王觊觎白家家业绝不会罢手,您让白锦元在朔康生活了数年,洗净了他身上一切有关永昭公主的痕迹,待到京中平静下来再顺势借着康王将他送来了京城,名正言顺地留于康王府?” 这满京城又有什么地方比康王府更为安全? 沈忠康也是缓缓说道:“难怪这些年康王、康王妃那般溺爱这个侄儿,对他看重超过府中公子,却从不管教其品行。” 这里头既有白锦元伪装,恐怕也同样有康王乐见其成。 康王怕是恨不得能毁了白锦元,将人一辈子拿捏在手里,好能顺理成章接手了白家那偌大的家业,而且若非安国公从中操作,让白锦元入了天庆帝的眼,在圣前露了面,说不定康王早就让这个外侄悄无声息的“病逝”了。 如今人不能死,就只能彻底毁了他的名。 第333章 罪奴 “可陛下应当认得出来小公子吧?”沈忠康皱眉。 话音刚落蓦地反应过来薛诺也跟她年少时完全不同,模样大变不说,就连体态也全然不似女子,而且若是旁人认不出白锦元也就算了,可能瞒过大长公主和薛诺,那只有能是因为白锦元的样貌也变了。 “是因为血融丹?” “不是血融丹。” 安国公看了白锦元一眼,“当年元璟被救之后, 我想办法弄到了些残留血融丹的药物交给了宁敬水让他研制解药,元璟身上的血融丹毒早就解了,但他被救出时容貌受了伤,半张脸都毁了,白家老爷子倾尽钱财遍寻江湖诡医替他换了张脸,他才有了现在的容貌。” “换脸?”哪怕如沈忠康见多识广也是忍不住错愕,“江湖上还有这种厉害人物?” 那岂不是谁都能变成旁人?! 安国公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掐断了他念头:“想要换脸极难, 莫说所需天才地宝罕见, 就是过程也非常人能够忍受。” “剔骨换血,剥皮易面,稍有差池就会殃及性命,而且换脸之后近两年时间不能见天日,须得在光线微暗之处将养。” 他当年将元璟送出京城,是从无打算让他换了容貌再次进京的,可尚是幼童的元璟却记着府中被血洗的仇恨,为了换脸甚至不惜毁了剩下的半张脸,他和白老爷子无奈之下只能答应。 白锦元受尽折磨拥有了一张新的容颜,在暗无天日之处待了近两年。 安国公还记得他从那地方出来时,浑身苍白不见血色,一双眼也见不得光,足足又养了一年时间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那诡医为元璟换脸耗尽了白家半数家财,元璟也险些丧命, 好不容易才挺过来。” 薛诺从未想过白锦元经历过这么多事情, 紧抿着唇看着他时格外沉默。 白锦元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姐你看着我干嘛?那我以前长得又不好看, 你和阿娘都美的跟仙女似的, 就我最丑, 现在我白得了这么一张脸挺好的, 你瞧我是不是比以前俊多了” 他故意嬉皮笑脸凑上前逗薛诺。 薛诺眼眸微涩,朝着他脑袋上就薅了一把:“一点儿都不好看!” 白锦元顿时不满:“怎么可能,你仔细看看,多俊呐,这满京城谁不夸我长得好,多少小姑娘爱慕我” 薛诺睨他一眼:“爱慕你什么?爱慕你吃喝嫖赌,还是爱慕你人丑话多?” 白锦元:“” 他不高兴地瞪她,“你还是不是我姐了!” 嘴巴这么毒,小心嫁不出去! 薛诺听着他嘀咕眼睛微弯,故作凶狠就朝着他耳朵上一拧,白锦元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沈却见二人打闹顾不得其他,只留意到安国公话中刚才露出的消息,他身子前倾时脸上罕见露出急切之色:“国公爷方才说,血融丹能解?!” 安国公点点头:“宁敬水早已研制出解药。” 薛诺也是侧头看向沈却:“宁敬水没告诉你?他那儿早有血融丹解药,只是解药服用之后须得静养许久,而且一旦血融丹毒解了,我这身子便会慢慢恢复女子体态,连容貌也遮掩不住会逐渐恢复本貌。” “我原貌与母亲极为相似,只要在京中露脸便遮掩不住身份,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所以才没服用解药,让他暂时替我压制着毒性” 沈却张了张嘴:“可他与我只有皇室才有解药,若无解药他只能保你两年安俞。” 薛诺闻言挑眉,那老头子骗沈却干嘛? 倒是沈忠康和安国公都是不由看向沈却,看着他整个人松弛下来时脸上忍不住露出的欣喜,两人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 难怪沈却近来手段激进了不少,甚至远比以前要狠厉冷绝,却原来是他以为薛诺命不久矣? 沈忠康深深看了眼沈却,这才扭头朝着安国公说道:“你既然早知薛诺身份,为何不与她联手?” 安国公说道:“我身边遍布探子,若真与她见面,她早在入京时便活不了。” “盯着您的是冯源?”薛诺皱眉看他。 安国公点点头。 薛诺沉声道:“朗珂是苍鹭?” 安国公道:“是。” 薛诺眉心紧皱。 安国公见她面露惊疑朝着她说道:“你想问冯源的事?” 薛诺毫不掩饰心中疑惑:“我想知道他跟我母亲到底有什么渊源。” “我以前从未听母亲提起过他,可他分明对于昭云十四骑的事情极为了解,而且他这些年紧盯着您不放,让你忌惮他到不惜与皇姑奶奶决裂也不敢将她牵扯其中,更不敢贸然与我相认,显然是知道他猜忌您身份。” “昭云十四骑的身份是绝密,连邱长青都不知您是谁,冯源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而且他既与二皇子勾结,跟西陵王又是怎么回事,当年我母亲的事情西陵王插手了多少?” 安国公早就想到薛诺会有这么一问,他看了眼沈忠康二人,才开口说道:“冯源本是你母亲选中的蛊雕。” 薛诺蓦地睁大眼。 安国公解释说道:“冯家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冯源本名冯自如,是先帝时期都察院监冯会良的儿子。” “冯会良秉性刚直,嫉恶如仇,入都察院后清查朝中污吏得罪不少权贵,后遭人陷害落罪处死,他府中之人按律本该发配边疆,却因奸臣谄媚于圣前,又设计将冯自如送入宫中净身当了罪奴。” 冯自如饱读诗书,才华出众,若能入仕必是不输于薛忱、詹长冬的贤臣,可奈何一朝入宫跌入泥潭,满身脏污受尽磋磨。 他心怀仇恨,不愿屈服,可罪奴的身份却是连宫中最低等的扫洒太监都能将他踩在脚底践踏。 文人骨气让他不肯低头,冯家的家教又让他不愿同流合污,而这份清贵和与众不同让他在宫中显得格格不入,也给他带来数不尽的灾难。 永昭是在御马监见到冯自如的。 那时候他被人折辱按在马厩之中,是永昭帮了他,永昭欣赏他骨气,暗中教训了御马监的人,将冯自如提拔起来专门替她看管坐骑。 第334章 尸骨去哪儿了? 安国公缓缓说道:“你母亲向来喜欢人才,也不拘一格提拔可用之人,她瞧上了冯自如一身才华,起了招揽之心。” “先帝驾崩之后,天庆帝即位,朝中那些个亲王不甚安分,与宫中内廷勾结图谋不轨, 永昭和天庆帝清理朝堂时内廷司也遭清洗,当初陷害冯家的佞臣被满门抄斩。” “冯自如借机脱了罪奴身份,永昭本想借这次机会让他离开内廷,可他不愿意走。” 他拒绝了永昭给他的安排,也拒绝离开宫廷,反而心甘情愿留在御马监当他看守马园的小太监,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从未动过离开的心思。 几人听着安国公的话一时间心情都有些复杂。 今日见到的那个心思深沉一人之下手握重权的冯源,跟安国公口中那个不争不抢毫无上进之心的冯自如, 两人仿佛割裂一样完全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 薛诺动了动嘴唇:“他是为了我母亲留在御马监?” 安国公摇摇头:“不知道。” 他想起曾经在御马监见到的那个家仇得报之后, 温和从容的青年人,忍不住说道, “十四骑最早那位蛊雕原是你母亲身边的人,只因为一些事情出了意外,你母亲便想让冯自如来承继蛊雕之位,所以将十四骑的事情透露给了他一些,可怎知还没等他劝服冯自如就出了事。” “你母亲出事那日太过突然,冯自如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只那之后没多久他就性情大变,不仅改了姓名,也突然生了野心。” “我原以为他是为着你母亲,也曾一度想要与他联手, 可后来才发现他根本不是我所想” 冯源半点都不念及永昭旧人,对那些与永昭公主府有关之人赶尽杀绝。 他拼了命的朝上爬, 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为了取信天庆帝, 冯源勾结二皇子,提拔徐立甄, 坑害太子,数次针对沈家,险些让太子丢了东宫之位,就连十四骑的人都是被他出卖。 邱长青差点被他活捉,若非安国公冒险出手联系宁敬水相救,怕是永昭府仅剩的人也全部丧命。 安国公到了那时候才发现冯源根本不像是在为永昭报仇,反而更像是在泄私愤,像是想要毁了一切。 他看不懂冯源,却不妨碍他知道冯源凶险。 安国公冒险救了邱长青,再加上元璟的事情被冯源盯上,冯源就像是疯狗一样抓住他尾巴一口咬住,之后就这么多年就再没撒过口。 提起冯源时,安国公神色间满是阴霾, “朗珂是你母亲留在军中的暗桩,我原是将他送到天庆帝面前,想要借着天庆帝的口派他前往朔州接管你母亲留下的兵权,顺带调查当年之事, 怎奈被冯源察觉到他身份, 冯源想要将其活捉诱出剩下的十四骑, 从他们手中得到枭符。” “冯源与西陵王勾结,屡次追杀朗珂,朗珂被困朔州府衙时伤重垂危,我派去的人来不及救他,为保其他人周全他才了结了自己,身上信物却被冯源拿走。” 说道这里安国公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邱长青几次打探蛊雕和苍鹭身份,险被冯源察觉,冯源拿着苍鹭信物几乎将他引诱上钩,我怕他一头撞上去自投罗网,无奈之下只能教训了邱长青几次将人撵出了京城,没想到他会在江南遇到了你。” 安国公从未想过嬴元窈还活着,更未想过她会以薛诺跟沈却相识。 薛诺安静听着安国公说着过往,仔细将他的话梳理了一遍也就大概知道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有些与她猜测的差不多,有些与她之前所想不同。 薛诺沉吟了片刻才微眯着眼看着安国公:“那您呢,您既不是蛊雕,为何对我母亲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忠康他们也是忍不住看向安国公,实在好奇他为何会替永昭办事。 安国公说道:“我与先主一同长大,是他伴读,视他为兄长。” “先主临终前我曾答应会照顾你母亲,昭云十四骑本就是我助你母亲一起促成,我自然知晓他们身份。” 薛诺愣了下。 沈忠康他们也是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安国公口中这位“先主”是谁。 嬴姮的父亲,当年本该登上皇位,后却薨逝之人。 沈忠康隐约想起年少时的事情,那时先帝不是储君,当时的陛下更青眼嬴姮的父亲,对那位殿下极为倚重,甚至赐下节制兵权的枭符,朝政之事也有许多都是他代为处置,虽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 那会儿赵玄穆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沈忠康也不过是个青葱少年,京中世家子弟都是极为仰慕那位殿下,军中将领对他也十分尊崇,朝中上下几乎认定了他必是下一任的陛下。 可天不遂人愿,那位突然身故,膝下只留下嬴姮这个独女。 恰逢当时的陛下遭受不住刺激病重在床,没了那位殿下,剩下的那些皇子个个生了野心,谁都不甘将皇位拱手让人,为此争得你死我活不说。 最后先帝胜人一筹得了皇位,可大业朝中也被闹得千疮百孔。 诸国虎视眈眈,朝堂混乱一团。 先帝登基时嬴姮还年幼,既是为了招揽人心,也同样是为了安抚嬴姮父亲原属的那些势力。 他将嬴姮破例封为公主,赐号永昭,视若亲女。 先帝膝下儿女无数,可对永昭却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一个,让她极近荣耀,尊崇于诸皇子之上,竭尽全力地培养她不说,甚至为了安定人心将半块枭符留在了嬴姮手中,未曾收回她手中权力,反而任由她父亲势力留在她手中为她所用。 永昭也不负所望成长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替他披荆斩棘,安稳朝堂,肃清了所有反叛之人。 不比先帝和新帝要博仁义之名,永昭的刀锋沾尽佞臣之血,更与战场杀了无数敌军之人,铁血手腕和杀伐决断反倒比皇帝还要能震慑诸侯。 只可惜,再锋利的刀也只是刀。 身为刀的命运,既要锋利,又要懂得藏刃。 要么永远握于帝王之手为其所用,要么就只有被折断销毁的下场。 安国公低声道:“其实那时候你母亲已经察觉到天庆帝对她起了猜忌之心,也知道京中不是久留之地,当时西陵王起了反意,她派人前往朔州牵制,原是想办了西陵王彻底解了大业后患之后便前往朔州镇守边关。” “怎料她还没来得及动西陵王,天庆帝就先下了手。” 她不是对天庆帝没有防备,只是她没有想到天庆帝会那般急于置她于死地,毫无预兆就在宫中动手。 安国公的话让得屋中沉默下来。 那般惊才绝艳之人,却死的这般憋屈,有时候真相真得是难堪的让人觉得发笑。 外头刮起了大风,那风吹的窗扇呼呼作响,仿佛有人在呜咽一般,端是凄凉。 薛诺深吸口气:“母亲葬在何处?” 安国公摇摇头:“我没找到她尸骨。” “你母亲出事后我第一时间就进了宫,只看到殿上血迹还有满口指认她行刺天庆帝的宫人,当时处置你母亲尸骨的是胡志仪,与之办事的那几个太监全都死了,胡志仪被冯源斗败后我本想见他一面询问此事,却被冯源拦了。” 胡志仪死之前一直是冯源看管,任何人都见不到他。 如果还有人知道永昭公主尸骨在什么地方,怕也只有冯源一人。 白锦元见薛诺神色阴沉,忍不住伸手覆着她的手:“姐” “我没事。” 薛诺收敛了神色,母亲已经走了八年,不急在这一时,既然确定了冯源是敌不是友,她早晚能敲碎了他的骨头撬开他的嘴。 第335章 护食 安国公离开沈家时,是沈忠康相送。 两人说起了西陵王的事。 沈忠康站在月牙门前,抄着手在袖中朝着安国公说道:“西陵王已经答应岁前进京了。” 安国公“嗯”了声,半点都没觉得奇怪。 西陵王拥兵朔州,也早知天庆帝对他有铲除之心,往日不肯进京还能找个理由推拒,可这次攸关行刺天庆帝, 那刺客又的的确确是西凌王府的人,再加上沈却那“损招”,天庆帝命传旨之人一路招摇到了朔州,口口声声对西陵王信任,不信他是谋逆犯上之人。 除非西陵王打算直接造反,否则这京城他非来不可。 沈忠康轻吁了声:“陛下怕是想要将他留在京城。” “那也得要他留得住。” 安国公神色冷淡, “你以为西陵王那般好对付, 又以为当初永昭为何会迟迟没动朔州?莫说袁家手中握着的三十万兵权, 就说南越那边,你信不信西陵王一旦受困京中,南越必定犯境。” 沈忠康脸色微变:“你说他跟南越勾结?” 安国公说道:“勾结不至于,可他与南越显王早有来往,与南越边境更有默契早成牵制之势,朔雍关才是西陵王最大的倚仗,只要朔州还需他镇守,他就算来了京城,天庆帝也动不了他。” 沈忠康听着安国公的话就想起当年西陵王陈兵衢安,想起不得不退让之下永昭担了所有恶名,只为保大业一时安宁,他脸色就格外的难看。 安国公抬眼看着院中的薛诺:“我这些年在朔州埋了不少探子,也想过将西陵王取而代之,只可惜他为人谨慎, 几次圈套都没上当,好在朗珂死前收复了一些先主旧臣, 可想要调遣他们拿下朔州却还缺一样东西。” “你是说枭符?”沈忠康看他。 安国公点点头:“朔州虽是袁家掌权, 可也非他们一家独大,若能有永昭留下的那半块枭符节制兵权,我就能有把握劝服其他几家牵制袁家,于乱时镇守朔雍关,只可惜枭符下落不明。” 刚开始他以为那枭符被天庆帝收回,可后来才知永昭府被人掘地三尺,这几年天庆帝紧追薛忱不放,就是因为那半块枭符,先前安国公也曾疑心枭符在薛忱手上,可刚才薛诺却明确表示她从未见过此物。 那枭符原本是在永昭手中,永昭出事枭符没给他,也没给薛忱,又不在天庆帝手中,更不可能被冯源所得。 当年血洗公主府的那几人也未曾见过枭符下落。 所以连安国公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去哪了,好像随着永昭出事就那么不知所踪。 沈忠康闻言忍不住眉心紧拧,那般重要之物,嬴姮会给谁? 院中薛诺跟白锦元不知说起了什么,两人又吵起嘴来。 薛诺抬脚去踹白锦元的屁股,白锦元转身就跑, 后面跟过来的薛诺冷不丁脚下踹空险些一脑袋栽下去, 被沈却伸手抓着胳膊站稳, 随即便叨叨骂着小王八蛋。 沈却像是安抚似的摸摸她后脑勺替她顺毛。 安国公朝着沈忠康道:“元窈很信任沈却。” 沈忠康抬眼看他:“想说什么?” 安国公说道:“永昭护短又护食,元窈比她更甚,这孩子心眼小,脾气也厉害,当年你就不肯让沈家子嗣与皇室走得太近,如今若不想你孙儿被元窈圈了地盘,就早些替他说门亲事。” 沈忠康难得没什么形象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事还能由我?” 都说女儿家外向,可他这孙子不遑多让,胳膊肘朝外都拐得没边儿了,他就算给他说亲他能答应? 说起这事沈忠康就忍不住愤愤:“你说他在我身边二十年,从小到大都是我亲自教养,可他认识薛诺也才不到一年心眼儿就黑了,竟是为着她欺瞒我这个祖父!” 他可是他亲祖父! 亲的! 这媳妇儿还没娶到手就不要他这个老祖父了,简直就是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安国公听着沈忠康低声抱怨,忍不住柔和了眉眼,他听邱长青说起过刚与薛诺相识的情形,也看得出来沈却待薛诺的不同,他扭头对着沈忠康道:“你想好了吗,沈家当真要助元窈?” 沈忠康没好气:“我还有得退?” 打从薛诺遇见沈却开始,沈家就被她拉进水里,如今经历这么多事更早就深陷其中哪还有退路。 更何况他那傻孙子一门心思向着薛诺,打定了主意要护着那丫头,他要是不帮衬着,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孙子岂不是要打了光棍孤独终老? 更何况 沈忠康抄着手说道:“这天下终究欠永昭一个清白。” 她不该死的满身恶名。 白锦元到底还是被薛诺抓住,屁股上挨了两下,临到走时却抓着薛诺恋恋不舍:“姐,要不然我也搬来沈家吧?” 话刚落脑门上挨了一下,白锦元“哎哟”叫了声。 “干嘛打我!” “替你倒倒脑子里的水。” 白锦元委屈瘪瘪嘴,可到底也知道他住在沈家不现实,别说康王府那边忽悠不过去,恐怕他前脚刚进沈家后脚这么多年的隐藏就全白费了,冯源那疯狗定会嗅着气息找上门,说不得还会连累了薛诺。 薛诺见他垂着脑袋蔫了吧唧,到底还是心软:“我住在沈家这边,你往常又不是没来过,今天你和愔愔去找薛家的人进宫,连天庆帝都知道我们三人交好,你和愔愔往后就算来沈家勤一些他也不会多想。” “可是冯源” 白锦元朝着薛诺说道,“他今天闹这么大一出又找徐闽仪替你把脉,是不是知道你身份了?” 薛诺摇摇头:“疑心是有,可未必知道我是嬴元窈。” 白锦元眨眨眼。 沈却站在一旁解释说道:“阿诺进京之后就接连出了漕运、户部的事情,再加上太子和沈家的变化,冯源疑心到她是早晚的事情。” “但阿诺一直是男装打扮,有血融丹的缘故几乎不会有人疑心她是女子,加之她身形瘦弱比同龄人瞧着要小一些,我估计冯源是把她当成了你。” 第336章 红颜祸水 刚开始在殿上时沈却也以为薛诺的身份暴露了,可后来回来的路上细想时才觉察不对。 如果冯源真的疑心她是嬴元窈,今日就不会只是让徐闽仪把脉,而是该用别的法子,只要揭穿薛诺女扮男装的事,哪怕她身上没有血融丹毒,光只是欺君这一点就足够让沈家和太子喝一壶。 可他让人把脉, 倒像把薛诺当了赢元璟,想要探她体内的血融丹毒。 白锦元闻言点点头:“也对,我姐这男装扮得天衣无缝的,连我跟她相处这么多次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他说着说着脸上就突然露出凶色,“所以沈长垣,你是怎么知道我姐是女的?” 沈却:“” “我姐没半点痕迹, 你怎么知道她身份?!” 白锦元凶着眼上下扫视着沈却,他姐姐行事谨慎, 心思也深, 入京既是为了报仇就绝不会轻易将告知旁人身份。 沈家跟他们的“旧怨”他可是知道的清楚,连沈忠康都不知道姐姐是谁,没道理沈却知道,除非是他自己察觉姐姐是女子才猜出她身份的。 可他是怎么察觉不对的? 白锦元瞧着沈却的眼神跟看色狼一样,那目光像是要将他剐一层下来:“你对我姐干什么了?” 沈却刚想解释。 白锦元就抓着他衣领:“你是不是欺负我姐了?!” 沈却:“” 见沈却突然沉默,白锦元顿时炸毛,这狗东西该不会占了他姐便宜吧? 白锦元竖了眉毛想要揍人,那头薛诺就没好气拍了他手背一下,等他吃疼收手时直接将沈却拉到自己身后:“别欺负人。” 白锦元瞪眼:“谁欺负他了,我是替你出气” “出什么气?” 出她调戏沈却,还是出她每次逗得人面红耳赤? 薛诺虽然心眼儿黑,可对自个儿色欲熏心还是有点数的,是她垂涎沈却美色,没得瞧见人家跟只兔子似的谁都能啃上一口,哪能欺负了她了? 薛诺说道:“小孩家家, 少管大人的事。” “姐!”白锦元不满。 薛诺挥挥手赶人:“行了, 赶紧走吧,天都黑了。” 白锦元瞪圆眼:“你赶我走?你都不会舍不得我?” 薛诺莫名其妙:“舍不得你干嘛,你是没长腿还是不认路?沈家大门开着回头不能来?” 她满脸的嫌弃,“你又不是小孩子,事事都要我看着,有什么事自个儿解决,我跟沈却他们还有事要说,乖,赶紧走。” 白锦元被她这番仿佛渣男的话气成河豚,眼瞅着沈却牛高马大的却躲在自家姐姐身后一声不吭,嘴角可疑的上扬。 白锦元忍不住就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红颜祸水!! 外头还有冯源的人盯着,虽有借口来了沈家,可安国公他们不能久留。 白锦元骂骂咧咧地离开,安国公后他一步出了沈家大门,离开时还撞见了等在外头的宁敬水跟徐太医。 徐太医今天骤然得知薛诺身份之后本就惴惴不安,此时再瞧见跟薛诺言笑晏晏的安国公,安国公还笑呵呵的跟他打了声招呼,连带着康王府那位白小公子也当着他的面叫了薛诺一声姐姐。 徐太医如丧考妣,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他总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安国公他们走后,沈忠康就叫了沈却出去说话, 而这边只剩下薛诺和薛妩,等徐太医跟着宁敬水一进了屋中直接噗通就跪地上。 薛诺挑眉:“徐太医这是做什么?” 徐太医跪在地上颤声道:“微臣愿意效忠小郡主。” 薛诺眼眸微弯,果然能当太医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的,就没有一个蠢的,她温声说道:“徐太医说什么呢,这里哪来的什么小郡主,你莫不是年纪大眼花了?” 徐太医抖得更厉害了:“薛公子说的是,是微臣眼花认错了人。” 薛诺见他都快抖成筛子了,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直将人看得头皮发麻,脸上血色也几乎褪了个干净之后。 她这才收回目光说道:“起来吧。” 徐太医迟疑了下颤颤巍巍地起身,可还没站稳就听到薛诺问他:“冯源找你了吗?” 他差点没腿一软再跪下去,抬头撞上薛诺眼神就急声说道:“冯大人是找微臣了,可微臣什么都没说,微臣也没将您的脉象告诉冯大人。” “冯大人问了微臣您有没有中毒,他不知道您脉象有问题,微臣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求薛公子饶了微臣。” 薛诺扬唇:“我知道你没说,你要是说了,这会儿早该没命了。” 徐太医脸上苍白。 今天的事情看似是平远伯和四皇子闹出来的,可徐太医却是知道暗中动手的是冯源和二皇子,他自然也知道冯源的目的是什么。 他当着天庆帝的面撒谎替薛诺隐瞒身份,也同样坏了冯源的大事,要是冯源知道他干了什么怎会饶了他。 薛诺带着笑看他:“徐太医是聪明人,聪明人向来长命。” 徐太医白着的脸,像是表忠心一样说道:“薛公子放心,我知道怎么跟冯源说的。” “我与宁院判来沈家替薛公子看诊,薛公子额前伤势颇重,我虽在沈家看到安国公与薛公子说话,可安国公只是碍着元辅脸面询问陈家的事情,与薛公子并不相熟。” 薛诺笑容深了些:“不,你要告诉冯源,安国公跟我很是熟稔。” 徐太医错愕。 薛诺说道:“你要跟他说,你跟宁敬水来沈家之后就被人拦在外面,安国公与我还有沈老爷子闭门说话许久,等安国公离开时虽然故作冷淡只谈及陈家之事,可你觉得安国公跟我之间必定有问题,安国公也是故意在人前跟我避嫌。” 徐太医:“” 薛诺没理会他懵逼,只继续说道:“我脉象虽然没问题,可这世间并非没有药物能临时改变脉象遮掩毒性,宁敬水就是此中高手。” “你来了沈家之后寻机再次诊脉,察觉我脉象与宫中有所不同,你也无法确定我这脉象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第337章 下套 徐太医满脸的错愕。 他原本以为薛诺是要让他在冯源面前替她遮掩,或是想要串通他欺瞒身份,可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冯源本就对她怀疑,若当真照着薛诺的说了,岂不是告诉冯源薛诺有问题? 薛妩坐在一旁,见徐太医满脸不解的样子柔声说道:“阿诺也是为了徐太医着想。” “徐太医跟随冯源想必有些年头了,应该清楚他的性情, 他让你来沈家总不可能真的只是让你来替阿诺看病,而且今日殿上的事情他未必没有怀疑。” 徐太医咽了咽口水:“薛姑娘的意思是” “他恐怕并没因诊脉结果就对阿诺放心。” 薛妩柔声说道,“如冯源那种人只会相信自己所见所知,一旦对人生疑除非他亲自验证否则不会因为旁人一两句话放下。” “他今日让你在殿上替阿诺把脉必定是查到了些什么,你虽替阿诺遮掩,可你觉得他当真信了你?若真没半点怀疑,他又何必让你走这一趟。” “这般情况下,你若是回去告诉他什么疑点都没有,你觉得他会怎么想?是觉得他自己消息错了, 还是疑心徐太医早被人收买?” 薛诺在旁轻飘飘地说道:“冯源跟旁人不同,他行事如何想必你也清楚,他若疑心你被人收买,甚至怀疑你在殿上把脉时作了手脚,未必需要什么证据,只消寻个由头将你带进刑司,你觉得你能瞒得过他什么?” 徐太医身子一抖,被薛诺的话说的面无人色。 他没觉得自己是太医冯源就不敢动他,更不觉得自己这身皮肉扛得住刑司拷打。 徐太医脸色惨白地说道:“可是冯源本就疑心于您,若再让他知道安国公与您相熟,那你们” 薛诺说道:“这就不劳徐太医操心了,你只需要照着我的话回他就行,务必让他知道安国公待我不同。” 徐太医虽然不明白薛诺为什么要“自爆身份”, 可对着薛家姐弟也不敢多说, 连忙答应了下来会照着她说的回禀冯源。 薛诺对他知情识趣很满意, 想起另外一桩事情问道:“定远侯世子的病一直是你在替他诊治?” 徐太医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连忙说道:“江世子生来便有心疾,江家为了替他续命用尽了办法, 大概七年前江世子心疾发作险些丧命,是冯源用了一味奇药救了他。” “那药能缓心疾,看似能够续命实则服之上瘾且有剧毒,一旦断药就会要人性命,江世子的心疾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极为依赖那药。” “这几年冯源每隔几日就会命人送一次药给江世子,定远侯府也为此替他卖命。” 薛诺问道:“上次江毓竹在猎场不是病发,是冯源断了药?” 徐太医点点头。 “那他的心疾?” “无药可医。” 徐太医说道,“定远侯这几年一直没放弃替江世子寻医问药,但无论吃了多少灵药,江世子那身子依旧不断衰败,再加上宁院判” 他看了眼宁敬水,想起他在江毓竹身上动的手脚,低着头说道, “如今江世子怕是顶多再有一两年安好。” 安心静养或能活过两年,要是再折腾两次,怕是连一年都难。 宁敬水仿佛没瞧见徐太医那眼神,只冷淡说道:“江毓竹那病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本来好生养着活过而立是没问题的,是他们自己激进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断了往后生机, 再加上他心眼儿太多,多思费神,就算没有我他也活不了多久。” 薛诺靠在椅背上微敛着眉眼,冯源以药物控制定远侯府倒不奇怪,且江毓竹也十之八九是知道他自己命不久矣,才那么着急的动了西陵王的暗桩,闹出行刺的事来。 她对江毓竹没什么同情心思,不管他的目的是不是冯源,猎场险些伤及旁人是事实,先前拿着母亲遗物试探她,后来朝着沈家投毒害她毒发也不值得同情。 她不会因为江毓竹病重就对他心软,更不会因他怪罪替她出头的宁敬水。 徐太医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薛诺才说道:“有没有办法弄点江毓竹吃的药给我。” 徐太医摇摇头:“那药冯源只让亲信之人送去定远侯府,从不经我手,我也没见过那药到底是什么模样,只听定远侯提起过一次。” 薛诺闻言微眯了眯眼,按理说定远侯手中早已没了兵权,那定远侯府也是个没实权的空壳子,冯源不该这般小心翼翼对付江家父子才对。 他这般在意江毓竹,甚至连拿捏江毓竹的药都不经旁人之手,一副生怕江毓竹父子脱离掌控的架势。 冯源这般看重,也就意味着那父子二人对他来说还有可用之处。 薛诺摩挲着指尖,看来这个定远侯还得好好查查。 徐太医见她不说话有些心慌:“薛公子,那药我真的拿不到,冯源十分多疑,我若开口问他讨药定会让他怀疑我有异心” 薛诺摆摆手:“我知道,既然拿不到就算了。” 徐太医闻言这才缓了焦急,他窥了宁敬水一眼忍不住说道:“薛公子,我既投奔于您就绝不敢出卖于您,您往后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可我夫人他们无辜,不知公子可否放了他们?” 薛诺说道:“这你放心,徐夫人和小公子出城进香,明日就会回府。” 徐太医猛地松了口气:“多谢薛公子。” 薛诺问了一些事情后就没让徐太医在屋中久留,等让金风送了徐太医出去后,宁敬水就忍不住说道:“你把他妻儿放了就不怕他反水?” “他不敢。” 薛诺顺手倒了杯茶递给宁敬水,“冯源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要是没有殿上那一出,徐闽仪还能有退路,可他已经瞒了冯源甚至替我和阿姐验了身份,就算此时再将真相抖出来,冯源也不会饶了他。” “我先前就让邱长青查过徐闽仪,此人是个贪生怕死最会审时度势的,而且他胆子也小,我身后有太子,有沈家,有安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他已经得罪了冯源就绝不会再得罪我。” 最重要的是,徐闽仪今日在殿上已经欺君。 她的身份一旦漏了,徐家也得跟着她陪葬。 第338章 情种 宁敬水闻言皱眉:“还是冒险。” 薛诺顿笑:“我知道,可总不能直接弄死了他,也不能一直抓着徐家母子不放。” “冯源会让人去查徐闽仪,一旦发现徐家母子身有异常哪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再说这不是还有您吗?” “徐闽仪不顾着妻儿老小总得顾着他自个儿的命吧,我可不信您真给他解了毒,有您捏着他的命, 他不敢反水。” 宁敬水:“” 薛诺笑眯眯地一伸手:“我瞧着您那毒药挺好用的,给我些使使呗。” 宁敬水朝她手心就是一巴掌:“你当毒药不要银子?” “小气!”薛诺缩手撇撇嘴。 宁敬水闻言横眉冷目:“你还敢说老夫小气,你知不知道为了替你压制血融丹毒,老夫的棺材本都快被你掏空了?” “你看看你现在这身子,三天两头就受伤,隔三差五就毒发一回, 哪一次不是喝着老夫的血调养的, 我看你就是仗着老夫吊着你小命才可劲的折腾, 早知道你这么能惹事,老夫就该药死了你一了百了!” 薛诺腆着脸卖乖:“您哪儿舍得我死呀。” “老夫舍得的很!” 宁敬水瞪她,“先前知道主上就剩你一条血脉,老夫才拿棺材本儿贴你,如今知道小公子还活着,你再敢折腾老夫就一针扎瘫了你!” 薛诺撅撅嘴:“您这是喜新厌旧,会被戳脊梁骨” “老夫的脊梁骨早被你这小兔崽子压塌了,你倒是有骨气,还老夫的诊金和药钱!”宁敬水朝着她一伸手。 薛诺钱袋子空空,悻悻然地瘪着嘴低下了漂亮的脑袋。 宁敬水冷哼:“没钱就闭嘴!” 薛诺:“” 旁边薛妩掩嘴低笑。 徐太医虽然替薛诺包扎了伤口,可宁敬水到底不放心,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薛诺不省心,手里却诚实地替他重新瞧了伤处又上了药。 知道沈忠康他们已经晓得薛诺身份,他也没了顾忌,哪怕隔了许远都还能听到小老头数落着要再给薛诺的汤药里加几碗黄莲。 沈却想起薛诺每次喝完药都得嘀嘀咕咕宁敬水秃头, 皱巴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忍不住就弯了嘴角。 沈忠康重重咳了一声。 沈却连忙收敛笑容:“祖父” “你还知道我是你祖父?”沈忠康瞪了他一眼,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魂儿都跟着人跑了,我倒不知道咱们沈家还能出你这么个情种!” 沈却神情有些尴尬:“我没有。” 沈忠康见着自家孙子死鸭子嘴硬,冷笑了声:“真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让你母亲替你把秦家的婚事定下来,秦家几次三番想要说和你跟秦二姑娘,太子和太子妃也有此意,先前我看过那位秦二姑娘,容貌端正性子也好,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正好将人娶回来了了你母亲心事。” 沈却匆忙抬头:“祖父,我无意秦二姑娘” “那你有意于谁?” 沈忠康一针见血,“你别告诉我你真对薛诺动了心思,莫说她现在那副模样你怎么与她一起,就是她那身份,你以为她能嫁进沈家当沈家宗妇?” 他沉着眼看着沈却,那目光锐利地让沈却绷紧了唇角。 “你该知道你身上背负的责任,也该明白沈家需要怎样的妇人来替你主持后院。” “薛诺性子凶狠,心思深沉,毫无容人之量又睚眦必报, 先不说她对你有没有心思你能不能娶她,就算他日你真能娶了她,你确定你能驾驭得住?” 沈忠康声音沉厉, “少年一时心动很正常,年少慕艾谁都有过,可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如秦二姑娘那般世家女子与你来说才最合适。” 姜成站的远远的,院中风声呼啸。 沈却紧抿着唇站了良久,才握着拳心说道:“秦二姑娘是好,可我喜欢的是阿诺。” “我知道她性子不如世家女子娴静,也知道她或许没旁人端庄大度,可我喜欢的就是她小气护短,而且我从未想过要驾驭她,更没想过要将她困在沈家后宅之地。” 沈忠康皱眉看他。 沈却声音低沉:“沈家不止我一人,长荣、长林他们都在。” 沈忠康简直要被他这话气笑:“怎么着,为了薛诺你连家族都不要了?” 沈却认真说道:“您知道我并无此意,我从小就知道沈家兴衰是我的责任,可我对阿诺动了心,也自知放不开手。” “永昭旧事若能昭雪,我和阿诺在一起不会影响沈家前程,若不能,府中也还有其他人在,长荣性子虽然鲁莽,可经上次教训又有云麓书院培养必能脱胎换骨,长林、长瑞也都聪慧,好生调教两年也能承担沈家。” “我不会让阿诺的事情牵连到沈家,也会竭尽全力地助长林他们成长起来,若真到了万不得已,您弃车保帅我绝不会怨您,可您也别劝我放手。” 沈忠康眼里带着怒意:“整个沈家还比不上一个薛诺?!” 沈却哪怕脸色微白也依旧半丝不退:“我能为沈家舍了命,可她也是我的命,祖父,我从不觉得沈家和她需要选择。” 沈忠康怒声道:“你就真的非她不可?” 沈却说道:“求祖父成全。” 祖孙两从未起过争执,沈却也向来恭谦孝顺,沈忠康还是第一次被沈却这般“顶撞”。 哪怕早就知道自家孙子对薛诺起了心思,他也料到沈却这般情根深种。 看着沈却不肯退让的眼神,沈忠康冷笑了声,“你非她不可,那她呢?” 他抄着手语气微讽, “我知道薛诺待你不同,对你或许也有那么一两分的在意,可离男女之情却还远着,你这般深情不悔为着她连沈家都不想要了,怎知她会不会也如你深情?” “你该知道薛忱跟永昭的事吧?薛忱当年比你优秀,比你好看,比你深情,他若是想要有的是办法让永昭对他动心与他双宿双栖,可他只守在永昭身后等着她闲暇时回头,一直到死都只担着个面首的名头。” “薛诺跟永昭很像,却比永昭更冷情。” “她本就见惯了她母亲游戏人间的模样,更见惯了永昭后院那花花草草,你现在年少模样好能叫她对你另眼相待,等过上几年年老色衰她遇着更好的,你确定她不会将对你的这一两分另眼相待给了旁人?” 沈却神色僵硬。 沈忠康凉飕飕地说道:“你非她不可也得降得住她才行,否则一厢情愿就是个笑话!” 沈却紧抿着嘴唇,见沈忠康扭头走了,他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眼书房那边的薛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脸皮眼眸黑沉沉的。 沈忠康走到拐角处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墙角一探头,见沈却脸色不好地进了那边屋中,他有些恨其不争地叹了口气。 他这孙子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那薛诺又明显不开窍,自家孙子要是不主动些,他真怕他成了第二个薛忱。 他们老沈家可不出那怨种! 第339章 跟秦家定亲? 沈忠康回了安云堂那边时,沈老夫人刚哄走了邹氏和沈正天他们,见自家老头子回来,她让身边丫环送了热水热茶过来,一边伺候着沈忠康脱去外衫一边说道:“怎么耽搁这么长时间,是宫里头的事棘手?” 沈忠康回神才才发现老妻满眼担心,他握了握沈老夫人的手说道:“放心吧, 没事。” 牵着老夫人走到一旁坐下后,沈忠康才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跟她说了,等说完后沈忠康才继续:“平远伯和四皇子大抵是受了人唆使被人当了刀子了,歪打正着想要拿着薛妩的事攻讦沈家和太子,好在薛诺那小滑头机灵,才没叫陛下起疑。” 沈老夫人听得是后怕不已, 她早就知道薛妩身份,自然也明白她跟薛忱的关系。 天知道邹氏回来与她说起薛湘指认薛妩时,她心都差点没跳出来。 “那孙薛氏信得过吗?”沈老夫人问。 沈忠康说道:“放心吧, 她是薛诺的人,应该是上他们准备拿来坑萧池用的,只是没想到这次能凑巧替她和薛妩解了围。薛诺那性子你也瞧见了,她既想算计萧池就不会找一个破绽百出的人。” 沈老夫人闻言这才松缓了些。 沈忠康朝着她叮嘱:“孙薛氏估计要在府中暂住一段时间,你交代府中照着贵客对待就行,其他不必理会。” 沈老夫人点点头答应下来。 沈忠康他们从陈家匆匆进宫,一直到天黑都没再吃过东西,大半夜的做了饭菜也麻烦,沈老夫人让人煮了碗面条端了过来。 见着沈忠康吃着,她才在旁说道:“今天这事实在是凶险,老大媳妇回来时我都以为他们当真被人认了出来,好在最后化险为夷,往后也不必再担心有人拿着他们姐弟二人的身份说事,只不过那薛家的人当真没认出薛妩来?” 沈忠康嗦了口面条摇摇头:“大长公主都认了出来,你觉得薛家人当真认不得?” 沈老夫人惊讶:“大长公主认出她了?” 沈忠康“嗯”了声:“听大长公主说, 薛妩跟她母亲长得很像, 薛妩的父亲当年在外为官, 她母亲随同赴任很少出现在京中, 所以知道薛妩母亲长相的人不多,但大长公主对她印象很深。” “旁人不知道薛妩母亲的模样,薛峰父女又怎会不知情,况且薛妩还在薛家养了那么多年,薛峰怎么会不认得。” 那个平远伯夫人能被糊弄着当众指认薛妩,一看就不是个聪明的。 当时薛峰父女说起薛玲珑幼时被毁容的事情,薛湘满脸惊慌又气又急,看着薛峰父女那副震惊模样沈忠康还记得清楚,那神情不像是作假。 薛家当年或许真有个小姑娘毁了容貌,但那人一定不是薛玲珑。 沈忠康吃饱喝足放下了碗筷才继续:“薛家当年因为薛忱元气大伤,这次又被人利用当了马前卒。与其承认了薛妩身份得罪沈家和太子,甚至还有安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事后还有可能被四皇子他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倒不如卖薛妩一个好。” 天庆帝厌憎薛忱,对薛家也同样生厌。 薛湘只以为她指认了薛妩拉出薛忱往事能牵连沈家和太子,可她却不明白,哪怕薛忱已经被逐出薛家, 可依旧掩盖不了他曾经是薛家人的事实, 一旦薛玲珑重新出现在京城, 他们薛家又怎能在圣前得好? 四皇子如果真有可能问鼎皇位,有足够的能力庇佑薛家,薛家肯定二话不说会选择助他,可这一次的事足以让薛家认清四皇子愚蠢和不足,以及他和平远伯拿着薛家当踏脚石的恶毒。 牵一发动全身,薛家经不起折腾。 薛峰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不会指证薛妩。 沈老夫人闻言皱眉:“可那个薛永可是平远伯夫人的亲生父亲” 沈忠康嗤了声:“你当他能把他如花似玉的闺女嫁去给平远伯当续弦,他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平远伯比薛永还大两岁,说句老牛吃嫩草都嫌脏了嘴。 像是薛永那种人,只要有利可图他什么做不出来?见势不对舍了他自家闺女保全自己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老夫人想起薛湘和平远伯的年纪也是有些一言难尽。 下头人来收了碗筷后,沈老夫人又让人送了热水进来让沈忠康泡脚。 两人坐在床头闲聊时,沈老夫人说起了下午的事情:“说起来秦家那小姑娘对咱们长垣倒是真有心的,你们进了宫后,敏珊那孩子陪着老大媳妇一起回来。” “老大媳妇儿那会儿慌了神,还是敏珊跟在一旁温声劝慰着,后来秦侍郎也来了一趟,待到快天黑时才领着敏珊一起离开。” 说到这里沈老夫人就忍不住感慨, “这京里头落井下石的人不少,可能雪中送炭的却没几个,上次老二出事时秦家就曾出面帮忙说项,连长荣去云麓书院也有秦家小子陪着一起。” “今儿个这事换了旁人躲都来不及,秦家却未曾避嫌,我瞧着他们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这亲家倒也能做。” 沈老夫人一边替沈忠康整理着明日上朝要用的衣物,一边说道,“长垣也差不多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敏珊那孩子也不错,她也耽搁了好几年了,不然干脆就定下来吧,老大媳妇也着急着。” 沈忠康闻言神色有些微妙:“这事你别提。” 沈老夫人看他:“怎么了,你瞧不上秦家?” 沈忠康说道:“不是我瞧不上,是你孙子瞧上了别人。” 沈老夫人手中停下来时满脸惊讶:“你是说长垣有喜欢的人了?怎么没听他说起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是哪家姑娘?” 沈忠康有些一言难尽。 见他不说话,老夫人推了他一下:“你这老头子,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是哪家的?” “我记得他从江南回来之后京里头就一直不安生,长垣不是在宫里陪着太子就是在府里待着,再不然就在衙门当值,也没见他跟谁家闺秀走得近的,他到底瞧上了谁了,咱们也好替他相看相看。” 第340章 小狼崽子 沈忠康说道:“不用相看了,你挺喜欢的。” 沈老夫人被他说的一脸茫然。 沈忠康道:“人就在咱们府上,你天天都能见着。” 沈老夫人越发茫然,他们府上?他们府上除了府里女眷和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就只有些妈妈和丫头,她孙子总不可能瞧上了哪个丫环了吧?不对,还有一个, 她“唰”地站起身来瞪大眼:“你该不会说的是薛妩吧?” “不成不成,这哪里成!这不是胡闹吗?!” 她不是看不起薛妩,也挺喜欢那小姑娘温柔懂事,可薛妩身边还跟着个靖安伯呢。 薛妩跟靖安伯的事情还没闹清楚,这满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的,他们沈家收留薛妩那是为着薛诺和仁义, 可要是沈却喜欢上薛妩,那传扬出去像是个什么话, 对上靖安伯那莽夫倒不惧,可外人会怎么想沈却和薛妩? 怕不是都得猜测沈却觊觎薛妩才闹出猎场之事,甚至还会怀疑他趁虚而入,说薛妩不安于室,这两人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沈老夫人脸都黑了,沈忠康先是被她说的愣住,随即见她转身就想去找沈却,连忙光脚踩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拽着沈老夫人的胳膊将人拉了回来:“你想什么呢,长垣哪能喜欢薛妩?薛妩住进咱们府里才多久?” 沈老夫人闻言扭头:“真的?” “真的真的!” “那他是瞧上了哪个丫环?” 沈忠康拉着老妻有些哭笑不得:“别瞎猜了,那弗林院里连个丫头的影子都没有,他哪儿去喜欢府里丫环?他中意的是薛诺” 沈老夫人:“他喜欢男的?!” 沈忠康:“” 见沈老夫人满脸震惊一副快要吓晕过去的模样,他连忙替她拍着后背说道:“你先听我把话说话, 薛诺是个姑娘,正儿八经的小丫头,她是永昭公主的女儿,小时候你也见过的。” 沈老夫人瞪大了眼, 脑海里蓦地出现道声音, 失声道:“元窈郡主?” 沈忠康点点头, 扶着老妻坐下后才说道:“当年永昭府出事时,薛忱将她救了出来带去了江南,后来便改名换姓留在延陵,她因为中了剧毒改变了样貌体态,所以才是如今模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身份。” 沈老夫人只觉得震惊,可转瞬又想起什么,蓦地抓住沈忠康的手:“那今日宫中之事?” “是冲着薛诺来的。” “那她” “放心吧,没事。” 沈忠康安抚着老妻,“薛诺如今这模样,不会有人疑心她是女子,动手的人估计也是把她当成了赢元璟才闹出今天这一出。” 他低声与沈老夫人说起薛诺的身份,也将安国公和白锦元的身份告知了她,连带着冯源与他们之间交锋也没瞒着。 等说话之后,沈老夫人脑子里还有些晕乎。 薛诺是元窈郡主,那康王府“明满京城”的纨绔子是元璟小公子。 还有安国公,他跟大长公主决裂竟是为保永昭血脉, 连带着那冯源也不是与世无争,居然暗中勾结西陵王 沈老夫人跟沈忠康感情甚笃, 当年永昭公主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她没想到永昭府居然还有血脉留了下来,也没想到自家孙子居然喜欢上了永昭的女儿。 她缓了半天才低声说道:“那薛诺进京是替永昭翻案?” 沈忠康点点头。 沈老夫人迟疑:“那她对皇室” 沈忠康顿了下,就听沈老夫人说道, “当年陛下对永昭府赶尽杀绝,她对皇室必然心怀怨恨,原本以为她是薛忱义子,替薛忱翻案后也就了了心愿,可若是永昭的女儿,如今的皇室可是染着她母亲和永昭府上下百余人的血。” “我知道你对永昭公主心存愧疚,这些年我也年年礼佛替她祈福超度,可沈家已与太子绑在了一起,她如果只是为了替她母亲昭雪也就罢了,可若是太子怎么办?沈家又怎么办?” 沈忠康听着老妻的话一时沉默,他不是没想过这事情。 如果只有薛诺一人,她或许不会觊觎皇位,可是白锦元还活着 当年嬴姮是承继的她父亲那一脉,她未曾与人婚配,所生子嗣也直接随了皇姓承继香火,嬴元窈和赢元璟都曾入过皇室宗碟,换句话说,他们二人是皇室血脉,是有资格承继皇位的。 沈忠康想了想说道:“安国公和白锦元应该没有问鼎皇位的心思。” 先前太子几次受困都有人暗中出手替他解围,就连几年前太子险些被废时,那次救驾也巧合得不像话。 沈忠康一直都以为是天助太子,如今知晓安国公立场才明白,当时怕是有安国公暗中推动才有了那次行刺之事,保了太子安宁。 他们若有意推白锦元去夺皇位,八年前永昭死时就该和西陵王联手,后来几年也不会帮太子。 “至于薛诺” 那丫头性子太野,跟头脱缰的小狼崽子一样,行事狠辣的很,要说她有心皇权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未必没有能栓得住她的绳子。 沈忠康摸了摸下巴说道:“长垣长得不错,让他出卖美色主动成了薛诺软肋,应该能栓得住她。” 沈老夫人:“”她瞪眼,“那是你孙子!” 沈忠康笑谑:“就是我孙子我才成全他。” 换个人,他还未必觉得能配得上那小狼崽子。 沈忠康拿着帕子擦了擦脚,想起死心眼的沈却,还有先前在他跟前护犊子的薛诺,以及安国公仿佛提点似得跟他说的那番话,他眼珠转了转朝着沈老夫人说道:“你过几天找个理由请秦夫人和秦二姑娘过来一趟。” 沈老夫人说道:“你想干嘛?” 沈忠康笑了笑:“秦家雪中送炭,咱们总该有所表示才行,况且秦家一直瞧着长垣的亲事不放,咱们孙子心有所属总不好再继续耽误了人家姑娘,该让他们体面退去才是。” 见沈老夫人皱眉,他说道, “放心吧,不会伤了秦家颜面。” 沈老夫人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到底也没拒绝。 她虽然忧心永昭府的事情,可对薛诺倒还挺喜欢,况且沈忠康对于沈却的心思都没意见,她自然也不排斥沈却跟薛诺的事情。 “那薛诺的事要不要告诉老大媳妇?” 沈忠康想了想:“我会先跟老大和老三说了此事,免得以后行事不小心伤了自己人,至于老大媳妇儿,先缓缓” 不是怕邹氏守不住嘴,而是薛诺的事关系太大,而且沈却和薛诺眼目前还不会走到一起,提前说了只会坏事。 沈老夫人点点头。 沈忠康钻上了床铺躺着,沈老夫人将他朝服挂在一旁架子上,她脸上像是有什么疑难之事一直皱着眉头。 等上床躺着时,沈忠康就道:“还想呢?薛诺和太子的事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我没想这个。” 沈老夫人说道,“我是在想,咱们孙子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薛诺的?” 沈忠康疑惑。 沈老夫人侧枕着枕头说道,“薛诺一直是男儿装扮,长垣先前也说将人当成弟弟,还说要送她入仕替她娶个好媳妇儿,他俩这情根深种的总不可能是一日两日,你说长垣动这心思时,到底是知不知道薛诺是女子?” 沈忠康:“???” “!!!!” 他对上沈老夫人掩不住八卦的眼神震惊脸。 第341章 难缠 宁敬水离开后,沈却就领着薛诺回了弗林院,等薛诺休息了之后他才去见了沈正天和沈正咏。 三人关上门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第二天沈正天再看着薛诺时那眼神古怪至极,沈正咏更是借着探望伤势来回在弗林院门前转了三次。 “你父亲和三叔怎么了?”薛诺莫名。 沈却说道:“他们大概是知道了你身份,太过惊讶。” “那老夫人呢?” 薛诺指着桌上精致的点心,还有陆陆续续送来的雕花手炉子, 青瓷摆件,以及上好的狐狸皮披风:“她干嘛送我这么多东西?” 沈却:“祖母心疼你受伤。” 薛诺怀疑看着他。 她觉得沈却在驴她! 沈却有些不好意思,父亲和三叔是因为知道薛诺身份,可祖母那边十之八九是祖父说了他的心思。 见薛诺目不转睛地看他,他耳根有些发热,想起沈忠康昨天与他说的那番“色衰爱弛”的话,他正想跟薛诺说些什么,外头金风就突然出声:“公子,大公子,陈家的人来了。” 薛诺扭头道:“让人进来。” 有了金风一打岔,薛诺好像忘了刚才怀疑,摸了块点心塞嘴里就走一旁坐下。 沈却张了张嘴。 薛诺瞅他:“你怎么了?” 沈却:“没什么。” 薛妩和薛诺昨天差点在陈家出事,陈寅早前就说过今日会过府探望,等瞧见进来的是陈二爷和他儿子后,薛诺他们也不惊讶。 几人打了招呼又引着人入内坐下后,陈二爷便关切道:“薛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薛诺伸手摸了摸额头:“还有点儿疼,太医说伤口有些深,得再养上个把月才知道会不会留疤。” 陈二爷脸上关切一僵。 寻常人这般询问,稍懂礼节的不都该回上一句“没什么大碍”让人安心吗?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像薛诺这般“坦率”的,恨不得能撕了脑门上的布条让人瞧她伤口,那句留疤更戳人肺管子叫人想要轻易揭过都不行。 陈二爷原本准备的话术愣是噎了回去, 梗了片刻才堆出愧疚之色:“薛公子受罪了, 那平远伯和四皇子端是狠毒, 竟是勾结贼人混进府中,好在没伤及性命,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薛诺闻言微侧着头,陈家这是在撇清干系? 沈却原本温和的脸上眸中顿冷:“的确是幸运,贵府守卫森严,又是陈老大人寿辰,谁能想到平远伯他们竟有这般手段入贵府犹如无人之境。” “阿诺险之又险捡回一条命是她万幸,若换成旁人怕早就入了黄泉,陈大人也该好好查查那贼人是怎么混进府里的。” 站在陈二爷身旁的陈五公子陈梁皱眉开口:“沈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那贼人是平远伯他们的人,跟我陈家有什么关系” “闭嘴!” 陈二爷眼见着沈却神色冷了下来,顿时扭头训斥出声,“谁准你在这你胡言乱语?!” “父亲”陈梁脸上涨红。 “你给我好好站着,不许多嘴!” 陈二爷瞪了他一眼让他收声,这才朝着沈却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沈大人见谅。” 沈却说道:“陈五公子今年十九了吧?” 薛诺杵着下巴:“好大的孩子。” 陈二爷顿时尴尬。 他有些气恼沈却和薛诺不留情面,也恼自家儿子刚才开口,努力忽略二人的话认真说道:“我儿虽有冒犯,可昨日之事我们陈家的确不知情,也绝无可能纵容平远伯他们闹事毁了我父亲寿宴。” “薛公子受伤我们也很遗憾,所以今天特意准备了些东西送了过来,全当是给薛公子赔罪。” 说完他朝着陈梁道, “还不把东西交给薛公子?” 陈老爷子是两朝元辅, 陈梁是府中嫡孙,谁人不给他三分颜面,他还是头一次受这窝囊气。 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憋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薛诺身旁桌上。 等瞧见薛诺伸手打开盒子,陈二爷才说道:“这里头是五千两银子,全当这次薛公子受伤的诊费,还有那支三十年的老山参,正好给薛公子补补身子。” 银子常见,那三十年山参却极为难得。 薛诺挑眉:“陈大人阔气。” 陈二爷闻言刚想说话,就见薛诺合上了盖子,直接将那锦盒朝前一推, “只无功不受禄。陈二爷也说了昨天的事情是我倒霉,与你们陈家没什么关系,我怎能收陈大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头上这伤和我阿姐受的委屈,自有陛下替我们做主,倒是陈老爷子大寿,有人在陈家行凶让大喜之日沾了血气,让得老爷子还未离朝就成了笑话,这般行径才最让人难以忍受。” 薛诺点了点那锦盒说道, “我跟沈却昨日就求了沈老爷子和太子,绝不能让人这般欺辱陈家,也不能叫人觉得陈老爷子离开朝堂就再无威信,等稍晚些我们就进宫去求陛下,让陈家随靖安伯一起亲审此事。” 沈却看着薛诺话后陈二爷陡然变化的脸色,在旁淡声说道: “我和阿诺向来仰慕陈老爷子,他在朝中多年又是何等德高望重,这次若不能让陈家严惩了平远伯和四皇子,替陈老爷子出口恶气,将来谁都能踩着老爷子脸面爬到陈家头上,不将老爷子放在眼里。” “陈大人放心,我们定会说服陛下,绝不会让陈家受了委屈。” 陈家也别想置身事外。 陈二爷听着沈却他们的话脸都有些青了,原以为沈忠康不在府中,他特意寻着薛诺和沈却在时只消糊弄几句让他们收了那些银子和山参,陈家与此事就撇清干系,平远伯和四皇子那头他们不用再插手,可谁能想到这两年轻人这般难缠。 薛诺也就罢了,早就听闻她性子不好招惹,可沈却当初那般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如今挖苦起人来怎么也损得没边。 陈梁在旁忍不住说道:“平远伯他们想害的是你们,想攀扯的也是沈家和太子,跟我祖父有什么关系!” 沈却扬唇:“五公子这话就错了,老爷子在朝几十年,本该风光退下荣养天年,偏被平远伯他们欺上门来。” “平远伯等人固然是针对阿诺姐弟,可动手的地方在陈家,伤的也是陈家颜面,如若阿诺因此丧命,陈家又岂能置身事外?” 第342章 卷宗 陈梁怒道:“可他又没事” “我没事那是我运气好,若有事呢?” 薛诺扫了愣头青陈梁一眼,这才看向一旁的陈二爷, “陈老爷子好歹也是两朝元辅,平远伯他们敢动了陈家送往沈家的帖子,借你们的手来害我和阿姐,陈家若不回击一二, 旁人不会觉得陈家仁善,只会疑心陈老爷子立场。” “四皇子他们目的是何陈大人也清楚,你们这般忍让,知道的是你们不想与四皇子计较,可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家与他们勾结。” “到时旁人会说老爷子告老是假,帮着四皇子迫害太子是真,就算退一万步朝中皆是明理之人,可陈家被人欺到头上却不反击,旁人会怎么看待陈家?老爷子的颜面又在何处?” 陈二爷脸色神色变化不断,一旁陈梁也是捏紧了拳头。 屋中气氛一时间有些针锋相对,薛诺的话也尖锐地让人回避不了。 陈二爷脸色微僵着说道:“我父亲既已告老,自然也不在意这些虚名。” 沈却冷淡道:“陈老爷子不在意,陈家上下也不在意?陈大人是打算跟着老爷子回乡之后从此便再不入仕途,还是觉得老爷子离京之后,陈家子嗣将来不用再回朝堂?” “陈家若人人可欺,陈家子嗣将来如何自处?况且老爷子固然有隐退之心,可旁人让他安然退走了吗?” 沈却的话格外尖锐, “哪怕四皇子他们存着半点敬畏之心,昨日就不会扰了老爷子寿辰,踩着你们陈家的脸面动手!” 陈二爷原是想要敷衍过去,哪怕知道沈却他们不过是激将之言,可听到后面却依旧忍不住沉了脸。 他何曾不怨四皇子和平远伯, 什么地方不好选, 偏选陈家动手。 若可能,他怎愿意放过他们? 沈却收敛了些锋芒,温声说道:“老爷子为了大业操劳几十年, 无论是祖父还是我们,都绝不会任由旁人欺到他老人家头上。” 陈二爷紧抿着唇看着一副为着陈家着想的沈却,突然就想起今日过来之前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父亲曾说京中风雨欲来,以陈家根底掺合其中怕是难以保全,所以他才从元辅之位退了下来,告老还乡带着府中老小返回祖籍之地“避祸”。 陈二爷一直谨记着他父亲的话,也同样想要陈家安稳离开,所以才不想掺合到平远伯和四皇子他们的事情里。 今日来沈家之前,陈老爷子给了他一些东西,让他交给沈家和薛诺作为“赔罪礼”,可那些东西却格外烫手。 陈二爷觉得他们既然已经打算离京,就不该再掺合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在离开之前去得罪其他人,所以才换成了银票和山参,可陈老爷子跟他说,若不给沈家一些“诚意”,他们没那么容易让陈家置身事外。 陈二爷当时不信,可如今对着沈却他们方才知道,原来父亲说的是真的。 这沈家老的狡猾,小的奸诈,一窝子狐狸。 薛诺见对面的人脸色跟染坊似的变化不断, 朝前推了推那盒子:“这些东西陈大人拿回去吧,我和沈却还要去大长公主府一趟,就不陪陈大人多坐了。” 陈二爷见两人送客连忙开口:“送出手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薛诺淡声道:“无功不受禄。” 陈二爷深吸口气:“怎会无功,其实方才是我没把话说清楚,这些东西既是赔罪礼,也同样是有事相求的酬礼。” “我今日过来除了送这些东西外,还有件事情想要请沈大人和沈元辅帮忙。” 他算是看出来眼前二人不好糊弄,而且有些油盐不进,他直接从袖中取出先前陈寅给他的那些东西,伸手递给沈却。 沈却扬眉:“这是?” 陈二爷说道:“这是我父亲托我转交给沈元辅的,都是他这些年无意间收集的东西,父亲说他已经年迈,很多事情实在是没精力去打理,所以只能将这些托付给沈元辅。” 沈却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东西。 陈二爷说道:“陈家在京中已无官职,实在不便再掺合到朝中争斗,这些东西是父亲送给沈家的临别礼物。” “父亲让我转告元辅,五日后陈家上下便要离京,到时候四皇子和平远伯的事情,还请沈大人和元辅、太子殿下多担待。” 这一次陈二爷说话格外实诚,也将那些小心思收敛的干净。 沈却闻言说道:“陈大人言重了,我祖父与老爷子本就是莫逆之交,沈家与陈家也向来交好,您方才若说老爷子已经定好离京之日,我断不会拿四皇子他们的事情来让老爷子操心。”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薛诺后,言笑晏晏间好像完全忘记自个儿刚才是怎么威胁陈二爷的,只笑容和煦说道, “您放心,老爷子既有交代,沈家义不容辞,四皇子和平远伯的事情有我们出面,绝不会让此事耽搁了老爷子离京的行程。” 陈二爷:“”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也是信了他的鬼了! 心里低骂了两句,陈二爷脸上却是堆着笑:“那就麻烦沈大人了。” 两人默契地仿佛方才隐藏的针锋从未有过,言语和气的像极了世交好友。 沈却推拒那银票和山参,陈二爷说什么都不肯收回来,“强行”留给了薛诺之后,等从沈家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时,陈二爷忍不住心疼的滴血。 “父亲,你都把祖父的东西给他们了,干嘛还给银子” 陈梁也是心疼极了,那可是五千两银子,还有那山参,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陈二爷说道:“那不然呢,给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 他都说了那是赔罪礼,又为了挽尊说成了谢礼,后路都被他自己给堵死了,他哪有脸将东西拿回来。 更何况那沈却说着要还给他东西,薛诺却抱着盒子不撒手,早知道他就该直接把父亲给的东西交给了沈家就是,何必白白折腾一通,到最后东西给了不说,还赔上了自个儿家底。 心肝儿疼! 沈家这头,沈却送走了陈家父子,回来时就瞧见薛诺翻看着陈家送来的那叠东西,反倒是那山参和银票被她随意扔在一旁。 沈却瞧了眼锦盒里的已经成了形的山参说道:“这东西怕是不止五十年了,陈世元估计肠子都得悔青了。” “谁叫他瞎打主意。” 薛诺歪在椅子上,弹了弹手里拿着的东西说道,“这些东西明摆着是早就准备好的,陈寅也很清楚陈家想要置身事外需要付出些什么,偏这位陈二爷自作聪明想要推咱们挡刀,拿着点儿银子就想糊弄咱俩。” 她也是突然明白,陈寅为什么告老之后不愿意让陈家其他人留在朝中了。 那位陈五公子冲动单蠢,这位陈二爷脑子简单,陈寅让他们来之前定然是交代过他们厉害关系,可这二人还试图拿些小恩小惠敷衍他们。 陈寅那元辅之位早晚都要卸任的,他活着时自然能够庇护陈家上下,可一旦他没了,以这位陈二爷的脑子,怕不得被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沈却合上锦盒走到薛诺身旁坐下:“陈老爷子怕也猜到我们想做什么了,这送来的名单里有好些都是我们之前没查出来的,比如这几个,还有这两个,表面上与谁都不亲近,没想到藏得这么深。” 薛诺淡声道:“这些东西都是其次,你看看这个。” 她抽出最下面的一卷东西递给沈却,沈却刚才并没留意,闻言有些疑惑地接过看了一眼,随即就惊愕出声:“永昭旧案的卷宗?!” 这东西怎么会在陈寅手里?! 他记得他问过伍金良,也暗中与其他人打听过,当年永昭旧案的卷宗早就没了,连带着本该归档的那些东西据说也因为走水被烧毁了。 可没想到陈寅手里居然有永昭旧案的卷宗。 这卷宗纸张已经发黄,边缘甚至也有磨损的地方,但上面字迹清晰,有刑部、大理寺大印,甚至还加盖的有皇帝玉玺。 卷宗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永昭公主谋逆勾结南越,侵占土地残虐百姓贪污民脂民膏等等罪名,下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从永昭公主府抄出的巨额银款以及物件之类,光是现银就有三十万之数,金子更是以箱计。 薛诺笑得嘲讽:“我先前还以为孟德惠夸张了,没想到他还说少了。” 瞧瞧这上头写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母亲搬空了国库。 沈却闻言也是想起从孟德惠手里拿回来的那张写着永昭公主府被抄时真正抄出来东西数目的单据,胸口也是涌着一股子郁气。 第343章 私心 外头寒风吹过,回府不久的石安拉着姜成站在廊下,他瞄一眼屋中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自家公子和薛诺,再扫一眼杵在门前的金风,忍不住撞了撞姜成的胳膊:“他一直都这样?” 姜成:“怎样?” 石安学着金风板着脸:“他不冷吗?杵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姜成闻言朝那边看了眼,金风是薛诺的人,也只听薛诺一人之言, 薛诺信公子却未必信沈家其他人,每次与公子言谈时守门的事情都轮不着他们。 石安见他没吭声忍不住嘀咕说道:“当初在江南遇着薛诺时他还是个四处讨生计的小乞丐呢,谁能想到居然全是装的,亏得那会儿我还觉得他可怜,想尽办法帮着他讨好公子,结果他居然骗我” 只要想起那会子以为薛诺不识字, 他傻不愣登地为着教她三字经反被她戏弄,到现在都还有府里护卫一见他就关心他的腰子,石安就是愤愤。 姜成难得戏谑:“谁叫你蠢?” 石安顿时不满瞪他:“谁蠢了,我那是菩萨心肠,明明就是薛诺奸诈!” 那头金风隐约听到自家少主的名字,抬头朝着这边看来。 姜成拍了石安一下:“别胡说,小心金风揍你。” “我怕他!”石安瞪眼。 但到底知道薛诺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当初在江南遇着的那个小乞丐,石安嘴里要强身子却老实,那边金风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两眼,只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直接收回目光,又安安静静杵在门前。 这边屋中薛诺丝毫不知外头有人腹诽,她“啪”地一声合上了卷宗,朝着沈却说道:“这卷宗我要留着,其他这些你拿去交给你祖父和太子。” 沈却“嗯”了声。 薛诺顿时侧头看他。 沈却说道:“看我做什么?” “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薛诺皱着眉毛, “你不是最顾全大局,也总怕我会胡来,这东西留在我手里, 再加上孟德惠的证词,足以让天庆帝和皇室名声扫地,要是稍稍用些手段闹的天下大乱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应该劝我几句, 让我将这东西交给太子和你祖父才对,怎么这么平静任由我拿走?” 沈却与她离得本就近,此时薛诺侧着头时,他清清楚楚能看到她黑眸里的纳闷和怀疑,他淡然说道:“我劝了你,你就能把东西给我?” “那肯定不能!”薛诺毫不犹豫。 沈却被她的直白逗得眼中染上笑:“那不就行了,你这般霸道性子,我怎敢虎口夺食?” 说笑了句,他神色才认真了几分, “这卷宗本就是你母亲昭雪的关键,我虽怕你会一时冲动,可也没有理由让你将这些东西交给沈家和太子处置,你入京后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太子和沈家的前程也不是你的责任。” 沈却眉眼温和, “我见过梦里的你,所以格外明白你为了沈家和太子隐忍多少,你已经很好了, 我若再得寸进尺拦着你替你母亲报仇, 甚至劝你与皇室和解,我怕会天打雷劈。” “人总要知足,对吗?” 薛诺有些怔愣地听着他的话,看着近在尺咫的人,突然就想起了在江南刚遇到沈却时,他穿着鹤绫锦袍站在巷子口神色冷漠地跟她背着大业律令,说要送她见官的样子,那时候他板正冷肃,如今却温和从容。 明明还是同一个样子,却好像又有些不同。 沈却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扭头见薛诺出神看他,他不由道:“发什么愣呢?” 薛诺杵着下巴露齿一笑:“沈却,我发现你又俊了。” 沈却无奈看她:“胡说八道什么。” 他伸手朝着薛诺发顶揉了揉,这才说道:“这卷宗你好生收着,别叫旁人知道了,至于剩下这些待会儿我会交给祖父和太子。” “不过有件事情我有些担心,陈寅那边是不是知道你身份了,否则他为何会在离京之前会这东西交给我们?” 沈却他们原本只是猜着陈寅当了元辅多年,既能震慑朝堂,又能于圣前倚重两朝不衰,他手中定然会握着些旁人没有的东西。 他们本只打算借着昨日的事情从陈寅手中掏些有用的消息,可谁能想到陈寅居然送了他们这么大一份“惊喜”。 陈家和沈家不同,陈寅这些年也从未表露过立场。 沈忠康他们知晓薛诺身份同出一条船上自然不会伤及薛诺,可陈寅即将离京,他和陈家如若是知晓这些隐秘,对于他们来说绝非好事。 薛诺将那卷宗收起来说道:“他未必知道我是谁,这东西恐怕也不是给我的。” 沈却疑惑:“你是说” “他应该只是想要跟沈家和太子示好。” 薛诺见沈却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她说道,“怎么,觉得陈寅不该是这么市侩庸俗的人,还是觉得他主动朝着你们示好,不符合他德高望重两朝元辅的身份?” 沈却迟疑:“陈老不像是这种人” 薛诺闻言嗤了声:“不像是什么人?” “你以为他高洁清廉。忠义无双,还是觉得他能主动告老将元辅之位交给你祖父,就是他不慕权贵?” “你怎么没想想,他若真是那般清正之人,又怎么能在先帝和天庆帝手中稳坐元辅之位多年?” 薛诺脸上掩饰不住的嘲讽, “这朝堂里有几人是真性情,又有几个能毫无半点私心,你为什么会觉得陈寅是例外?” “他要是忠君护主,就不该瞒着所有人私藏这卷宗多年,他要是心怀天下,或是跟你祖父一样是因权衡利弊不得不放任我母亲之事,只为顾全大局一时隐忍,留着这卷宗为着日后替我母亲昭雪。” “那这么多年太子受困,沈家被人攻讦,明知朝中奸佞横行清正之人受屈,他身为元辅可曾出手干预过半点?” 薛诺声音微冷, “明明是文官之首,占着元辅之尊,借口年迈隐于府中对朝政之事不问不理,他不是清贵不屑权势,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以他的年纪那元辅之位早晚会交给旁人。” 阁中能接任元辅之位的只有那么两三个人,他们身后都站着朝中皇子。 太子势弱却是百足之虫,东宫正位稍有机会便能起复,其他皇子也不可小觑,再加之天庆帝擅权,陈家又没有足以接任他能够继续留在阁中之人。 陈寅只有置身事外才能保陈家周全。 第344章 你脸怎么又红了 薛诺说着说着,眉眼间就染上了些冷意, “我母亲当年出事时,陈寅也是在宫中的,这卷宗在他手中多年,他什么时候不能交给太子,偏偏选在离京之前?” “你当他是心存正义想要替我母亲昭雪, 那不过是因为他发现太子和沈家压过其他皇子,且朝中近来频频出事,有许多又与当年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陈寅不过将这东西当成了筹码想要替陈家留条后路罢了。” “若是太子和沈家处境依旧是从前,或是太子被其他皇子打压毫无翻身之力,那这卷宗怕是永远都不会有拿出来的那一日。” 若真是那般境况, 陈寅恐怕会捏着这卷宗到死, 都不会将其交给沈家和太子,让他们借这东西来与天庆帝抗衡。 沈却看着满目讽刺的薛诺,想说她这话偏激,陈寅未必就是如她所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突然沉默下来。 太子前几年的艰难没人比他更清楚,沈家好几次都险些入了绝境,但凡陈寅真如他对祖父所说那般迫于无奈实则早想提携祖父,或是他能将这卷宗给了太子,太子和沈家都不会那般艰难。 有这东西,太子便不会因永昭旧人屡屡被人针对,有这东西,哪怕再难时他们也能有最后一丝退路。 可足足八年时间,陈寅没帮过太子,亦没有帮过沈家。 他怎会去帮永昭公主, 甚至为了替她昭雪保留卷宗? 换句话说,他从一早留下这东西,就是私心。 薛诺瞧着沈却像是受了打击的模样, 坐在一旁说道:“其实陈寅所做无可厚非,他不想掺合进这些事情想要保全陈家上下也是人之常情,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说陈寅不好, 只是不想让你把他当了恩人。” “能在天庆帝手下安稳这么多年,他可比你祖父还要圆滑的多。这卷宗咱们收了,替他了了平远伯和四皇子的事,让陈家安安稳稳离开京城,往后与陈家子嗣见面仍有三分情,这就是他所求。” 她可不想沈却傻乎乎的真把陈寅当了什么绝世大好人。 若是放在当初去江南前,沈却或许会不明白这些,可经历这么多事情再来听薛诺这番话,他却能体会她话中的意思。 这世上本就没有纯正的黑白,如沈忠康当年选择了大义,安国公选择了隐忍,大长公主愤恨决裂。 陈寅虽没他想的那么好,却也未必就有多坏,不过是各有所顾,私心不同。 他缓缓吁出口气来:“我原还担心他是因为知晓你身份才将这卷宗送来,如果真只是想要跟我们示好那自然再好不过。” “陈寅虽然告老,可陈家底蕴还在,只要陈寅没死陈家便不好去动, 我方才还担心他们若是知道你身份要怎么让他们闭嘴。” 见沈却这么快就调整了过来,薛诺还挺惊讶的。 她经历过最阴暗的人性,逃亡路上险死还生更见识过人心险恶,所以看人时她总能先瞧见不好的地方,也以恶念揣度旁人无事先算计三分。 可沈却不一样,他生来就在阳光之下,心性正直又带着一些世家教养出来的刻板。 她还以为他会想不通。 薛诺上下瞧着沈却,突然伸手。 沈却见她将手贴在自己额头愣了下:“你干嘛?” 薛诺:“你有些不对劲。” 沈却:“?” 薛诺歪着头:“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沈却疑惑看她,正想问她有什么不一样,就感觉到额头上那只手突然离开,下一瞬落在他脸颊上,双手捧着他脸正视着他:“你这算不算是被我带歪了?” 沈却猝不及防看着近在尺咫的薛诺,忍不住后仰:“什么带歪了。” 薛诺板着他脸不许他动:“你刚才是不是想过要动陈家?” 沈却沉默。 薛诺见状忍不住就笑起来,这人还真想了?他以前可是最不喜欢她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如今连灭口都想上了。 君子如玉变成了白切黑? 沈忠康会不会被气死? 她笑起来面若朝霞,哪怕额头上带着伤也不损容色。 两人靠的本就近,脸上还被她手撑着不放,她红唇开合时温热气息几乎就在眼前。 沈却喉间微滚了下,脸上忍不住发烫,而薛诺原本脑子里还一本正经想着沈忠康那老狐狸跳脚的样子,下一瞬却是稀奇,歪了脑袋道: “沈长垣,你脸怎么又红了?” 沈却:“” 姜成和石安站在外头,等沈却从屋中出来时,石安就瞧见沈却耳朵通红,而坐在屋里的薛诺隔着窗棂顶着脑袋上笑得眉不见眼。 金风满脸古怪地看着沈却,沈却低咳声后说道:“去备车,等下大长公主府。” “大公子也去?”金风问。 沈却摇摇头:“我要进宫去见太子,阿诺和薛姑娘过去。” 那头姜成和石安过来,沈却就朝着二人吩咐, “石安,你去把我书房架子上那方玉带金星歙砚取来,等会儿给陈家那头送过去,陈家人若问起,就说是送给老爷子的临别礼。” 石安顿惊:“那砚公子都舍不得用,怎送去陈家” 那方歙砚质地极好,十分珍贵,是银钱都买不来的好物,早前安国公府的赵煦公子垂涎许久,就连太子也曾讨要过公子都给拒了,如今怎么要送给陈家? 沈却说道:“陈元辅在朝多年,操持朝堂之事甚是辛劳,如今告老还乡准备离开京城。” “我本该亲自去送一送他,只近来朝中事多我和祖父实在分不开身,你将歙砚送过去时跟陈元辅告罪一声,就说他们离京那日我们就不去相送了,只以此砚祝他和陈家上下一路顺风。” 石安虽然心疼砚台,可公子吩咐了他也只能答应下来。 姜成说道:“那我去安排马车进宫?” 沈却点点头,回头原是想瞧一眼薛诺来着,谁知就撞上她满脸坏笑,他耳根子一烫,“唰”地扭头,头也不回地就领着姜成离开。 薛诺见他一溜烟没了踪影捧腹大笑,等笑够了寻了薛妩出门去大长公主府时,才听金风说起沈却送了砚台去陈家的事。 那方金丝玉带的砚台她是见过的,被沈却小心放在书架那边一直舍不得用,知道他叫人送去了陈家,薛诺还愣了下。 旁边薛妩刚才已经听说了陈家今日来后的事情,她忍不住扭头对着薛诺说道:“他对你倒是周全,连半点儿风险也不愿让你去冒。” 虽说能猜到陈家送东西过来是为示好,未必知晓薛诺身份,沈却依旧不愿让薛诺冒险。 他送了东西去陈家安了陈寅他们的心,只要陈家不愿跟沈家交恶,还盼着往后能借沈家的势,不想让那份“厚礼”白送了,他们就算知道些什么也绝不会随意开口。 薛诺心中浮着暖意,嘴里却不饶人:“周全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剐了陈家一层皮,他倒好,连本带利给人还回去了。” 她嘟囔了一句“败家子”,眼睛里却是带着笑。 薛妩笑睨了她一眼,倒也没拆穿她口是心非。 马车走的不快,等摇摇晃晃地到了大长公主府外时,薛诺她们就瞧见门外还停着辆别府的马车。 两人正猜测着大长公主府有客人,正想着要不要换个时间再来时,里头听了消息赶过来的赵愔愔就已经拉着两人进了府。 等路过前院时,赵愔愔朝着跪在院子里的三皇子撇撇嘴:“你们甭理他。” 第345章 要挟 薛诺疑惑:“他这是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赵愔愔脸色有些不好地说道,“昨儿个他冲撞祖母,被皇伯父下令掌嘴的事传遍了,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非说要给祖母赔罪,祖母不愿见他,他就跪在那儿不肯起身。” 她简直厌恶极了这个三表哥。 他要真的是来赔礼道歉选什么办法不好,非得跪在院子里, 大长公主固然身份尊贵,可让堂堂皇子跪在院中请罪,就算昨天的事情错在敛郡王,传扬出去也会有那迂腐朝臣指责大长公主跋扈,到时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薛诺看了眼敛郡王说道:“大长公主没让他起身?” 赵愔愔瘪瘪嘴:“叫是叫了,可他发疯非说祖母不见他就不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祖母性情, 她什么时候受人要挟?” “他想要用下跪逼着祖母退让,祖母就直接说他爱跪就让他跪着, 还让院子里的下人都在这儿瞧着,说人跪晕了就抬着扔出去,总有敛郡王府的人会来捡。” 薛诺听着这话忍不住低笑出声,这倒像是皇姑奶奶的性子。 “他跪了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吧。” 薛诺瞧着敛郡王几乎直不起的腰板,难怪脸都跪白了。 那头敛郡王也是瞧见从外面过来的几人,看着抄手游廊下站着的神情闲适的三人阴沉着脸。 见薛诺她们瞧着自己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就笑出声,他下意识就觉得他们在嘲讽自己,忍不住恶狠狠地剜了薛诺一眼,那目光像是恨不得能将她吞了。 “瞪什么瞪,显你眼大?!” 赵愔愔见状直接瞪了回去,捏着鞭子就想抽他一顿,“你看看他那样子, 哪里像是来道歉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寻仇的。” 薛诺伸手拦了下她:“你不是也说他是发疯,理他做什么?走吧, 先去见大长公主。” 赵愔愔闻言怒哼了声, 这才扭头领着薛诺他们进去。 顾忌着薛诺身份,赵愔愔没让下人跟随,等气冲冲领着薛诺她们走到内院时她才缓和了脾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姐,你伤怎么样了?” 薛诺说道:“我自个儿砸的,避着要害,就瞧着厉害了些,养几日就没事了。” 赵愔愔心中微松,她没蠢得去说薛诺为什么要伤自己,只有些后怕地说道:“昨天的事情差点吓死我了,祖母回来后也是一阵阵的后怕,好在靖安伯及时找了那孙薛氏过来,薛家的人又帮忙骗过了皇伯父,否则你和阿妩姐姐怕真就出事了。” 薛诺闻言勾了勾嘴角,骗过了天庆帝?那可未必。 她这个舅舅本就多疑,要是旁的事情有昨日那么一出自然也就糊弄过去了,天庆帝也未必真在意她和阿姐是谁,可关乎薛忱和永昭府,就算真的证据确凿与她们无关,他恐怕还是会有疑心,谁叫他做贼心虚? 薛诺没跟赵愔愔说这些让她担心, 只听她叽叽喳喳说着昨儿个她跟白锦元去了薛家后的事情,说白锦元是怎么要挟薛峰,又说那个薛湘的父亲有多无耻。 等说完后她才说起了薛娇: “说起来那个薛娇对阿妩姐姐倒还有几分情谊,我跟白锦元找上她时,她只略想了片刻就答应替阿妩姐姐作证,就连薛峰那里也是她去劝的。” 白锦元固然要挟了一些,可要不是薛娇帮忙说服,他们也没那么快能带着薛家人进宫。 薛妩想起昨天殿上许久没见的薛娇,神情淡淡地说道:“薛娇是个聪慧性子,自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比薛家很多人都懂分寸,是薛家难得待我好过的人。” 哪怕那份好有许多是冲着她爹娘留下的东西,也有几分是冲着叔父薛忱去的。 可不可否认薛娇是护过她的。 薛妩还记得她爹娘刚去世那两年,她性子柔弱也胆小,因自幼跟随父母在外赴任跟薛家这边也不亲近。 薛家那会儿还是京中极显贵的人家,府里那些孩子个个性子张扬,她突然回京住进薛家,又因父母亡故得薛老夫人怜惜多偏心照顾了几分,再加上薛忱那时候风头无二,大有成为薛家第一人的架势,府里头那些小孩儿自然是又嫉又羡,变着法儿的捉弄她。 他们绞了她娘留给她的帕子,给她床上放虫子老鼠,拿着菜汤糊她的头发,朝着她的书本上泼水 小孩子的玩笑无伤大雅,就连薛老夫人知道了后也只是轻斥几句,与她说是姐妹间玩闹,可薛妩却被那些玩闹欺负的险些活不下去。 那些人里薛娇是鲜少没有欺负过她的,也曾在薛家那些小姑娘欺负她时出头替她挡过两回。 也因此,薛妩有段时间格外黏着这个表妹,连带着她爹娘留给她的那些金银首饰也有许多进了薛娇的口袋。 薛妩被薛忱带去永昭公主府那段时间,薛娇是唯一一个还私下跟她走动的人,也因此薛忱待她还算不错,对薛峰另外两个嫡子也多有照应,所以薛妩半点都不意外薛娇会答应帮她隐瞒。 他们肯说谎,未必是为着什么情谊,不过是因为隐瞒了比她身份暴露所得利益更多,对薛家也更有好处罢了。 三人一路闲聊着进了后面的长鹤院,大长公主早就在那边等着,等瞧见她们进来时神情掩不住激动。 “奴婢见过薛公子,薛姑娘,公主可盼了你们好一会儿了。” 陈嬷嬷经了昨天的事情隐约猜到了一些,可她没自作聪明去询问一些不该问的事情,只扭头对着大长公主说道,“公主先与薛公子他们聊着,奴婢去催催厨房那头准备的饭菜。” 说完她朝着薛诺二人笑道, “薛公子和薛姑娘待会儿留下用饭吧,我们府上新来了个厨子手艺极好,待会儿二位也尝尝。” 薛诺俯身:“那我和阿姐就不客气了,多谢嬷嬷。” 陈嬷嬷可不敢受薛诺这一拜,连忙侧身避开后,朝着二人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等到了门外才朝着外头的丫头说道:“公主要与薛公子他们叙话,你们几个去守着院门,不得吩咐不准任何人过来打搅。” “还有,去吩咐厨房将饭做上,多准备几样清口滋补的菜色,别做发物,薛公子有伤吃不得。” 第346章 亲近 几个丫头行礼就退了下去。 薛诺听着外头很快没了声音,笑着说道:“这么久不见,陈嬷嬷还是这般利索。” 大长公主眼中带着笑:“她跟了我几十年了,没人比她更懂我心思。” 从闺中到出嫁,再到后来与安国公府决裂,陈嬷嬷一直都跟在她左右。 哪怕什么都不说,主仆二人也有默契, 大长公主知晓她猜出了一些却不怕她会朝外泄露半点,而陈嬷嬷的缄默不询问也是如此。 屋中再无外人,大长公主朝着薛诺二人招招手:“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薛诺和薛妩上前。 大长公主仔细瞧着二人,不像是猎场时初知身份满心顾忌不敢打量,也不像是在陈家需要避嫌不敢靠近。 此时她仔仔细细地瞧着两人, 恨不得能将二人模样刻进心里,待到目光落在薛诺明显不似她年纪该有的瘦弱,还有那完全不似过往的容貌。 大长公主忍不住就红了眼眶:“我还以为你真的没了” 薛诺蹲靠在她身前说道:“我命这么大,哪能那么容易没了?”她柔声道,“您别难过,我不是回来了吗?” 大长公主摸着她的脸红着眼哽咽:“蚀骨逆血的疼,每一次发作都会让人恨不得绝命,我只是听听便已觉得熬不下去,你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薛诺眼中微涩,靠着她手轻蹭了蹭:“当时是挺疼的,可后来就习惯了,而且您瞧我这张脸难道不好看吗?” “我可比元璟俏多了,不知迷花了多少姑娘家的眼,也就可惜我是个女孩儿,要不然我给您找一堆孙媳妇回来,保管让您挑花眼。” 大长公主本是流泪来着,听着她话伤感愣是被她弄没了大半, 既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捏了捏她脸:“你这脸皮倒还一如既往的厚。” “哪里厚了, 您摸摸, 多滑嫩。”薛诺凑上前逗趣。 大长公主红着眼就笑出声:“皮猴子。” 屋中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松懈下来, 大长公主也不愿为着过去的事让大家难受, 她拉着薛诺坐在身旁,另外一只手便拉着薛妩柔说道:“这些年苦了你和你叔父了,既要躲着朝廷的人,又要四处替阿诺寻医问药。” 薛妩眉眼柔和:“阿诺于叔父如同女儿,于我便是妹妹,自家亲人没什么苦不苦的。” 大长公主想起薛忱待永昭深情,忍不住道:“你叔父他” 薛妩说道:“去岁病逝了,走时很是平静。” 大长公主哪怕早有预料依旧忍不住叹息,那薛忱满打满算不过三十来岁,“病逝”二字对于他那般年纪来说何等沉重。 不需想就知道薛忱早几年带着中毒的薛诺有多艰难,大长公主拍了拍薛妩的手说道:“他是个好的,你也是个好孩子,往后留在京中别怕,皇姑奶奶护着你们。” 薛妩柔声说道:“我知道您疼我们,所以往后您要多瞧着阿诺一些,她太皮了,我管不住她。” 大长公主顿笑:“好好好,我管着她。” 大长公主毕竟上了年纪,无论是薛诺还是薛妩都不想让她沉浸在过往太过难受。 二人谁也没提这些年在外所受苦楚,更没提当年逃亡路上艰辛, 她们只陪着老太太捡着一些这几年在外偶尔遇到的趣事说与她听,再有赵愔愔在旁插科打诨,屋中气氛不过一会儿就欢快起来。 大长公主拉着二人仿佛有说不尽的话,薛诺她们也乖巧听着,等下头送来了饭菜,几人吃完后,大长公主才问起了薛诺体内的毒。 薛诺安抚:“这毒随时能解,宁敬水那边早已经配置出了解药,只是京中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出面,且此时我若离开先前准备就前功尽弃。宁敬水给了我一些药物压制血融丹毒,只要不见血气寻常不会出事。” 大长公主皱眉:“那也不行,这毕竟是毒,多留一日便会伤你一日。” 她知道血融丹的厉害,也知道那毒有多凶险,哪怕薛诺说已经有了解药她依旧还是不放心。 大长公主拉着薛诺的手说道:“不如你先解毒,别的事情还有我呢,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剩下的让皇姑奶奶帮你好不好?” 薛诺摇摇头:“皇姑奶奶,我知道您疼我,可有些事情必须我来做。”她也不想将大长公主牵扯进来,她的年纪本该颐养天年,享世间尊贵。 “你这孩子” 大长公主触及薛诺满是冷静的黑眸,看着她说起往事时毫无波动的脸色,忍不住便眼中酸涩。 明明当年那般肆意张扬的性子,几年时间却变成了这样,她能面不改色地说起往事,可越是平静才越是证明她对往事的放不下。 那场血腥不仅毁了永昭府,也到底还是让元窈变了。 大长公主没办法去劝,也没能力阻止薛诺替她母亲昭雪,她拉着薛诺的手认真说道:“我知晓你想做什么,可你要答应我,不许拿自己冒险。” 薛诺灿然一笑:“您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惜命,更何况元璟也在呢。” 大长公主听到她提起白锦元,嘴唇就下意识的抿起。 薛诺知道她心中对安国公还有芥蒂,也没继续说他们,只提了一嘴就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二人在里头陪着大长公主说话,而外间敛郡王便一直跪着。 他跪得头晕目眩,跪得双腿发麻,整个人摇摇欲坠恨不得能瘫在地上。 敛郡王原以为大长公主不过是拿乔,也以为她不敢真让他跪上多久,他是皇子,哪怕再被父皇厌恶依旧身份尊贵,他原想着大长公主就算再气恼也顶多让他跪上一会儿就会寻个借口让他起身。 可谁能想到,大长公主像是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一直任他跪到天色渐阴也没人出来让他起来。 敛郡王是继后嫡子,从小娇生惯养,大冷的天跪在青石板上冷得浑身都没了知觉,那张脸上还肿胀的厉害,周围大长公主府的奴才也叫他羞愤至极,可他还记得外祖父的吩咐,死死掐着大腿边缘保持清醒,心里却将大长公主恨到了骨子里。 第347章 你敢动我吗? 薛诺和薛妩没在大长公主府待多久,等用过饭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二人打算回去时,大长公主和赵愔愔亲自送她们出来。 当见到院中几乎瘫在地上脸色煞白的敛郡王时,大长公主脸上浮出厌恶之色。 敛郡王见她出来精神一震,有些冻僵的脸说话时都发颤:“皇姑奶奶!皇姑奶奶我知错了,元灏昨日不该冒犯您” 大长公主闻言冷漠:“你是当真知错, 还是因为陛下掌嘴让得朝臣议论你不孝,所以来装模作样逼本宫原谅你?” 她一针见血说得毫不客气, “在你心里,本宫不过是个没什么权势的大长公主,除了辈分高些哪比得你皇子尊贵,你能当众让本宫和你表妹难堪,毫不顾血脉亲情, 本宫又怎敢当你敛郡王这般大礼?” 敛郡王被骂的抬不起头,忍不住道:“元灏不敢” “本宫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大长公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朝着他冷声说道,“你也用不着跟本宫告罪,你知不知错也与本宫无关,本宫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昨日在陈家冒犯本宫的事情陛下已经替本宫教训过了,你没必要再来本宫府里跪着扰了本宫的清静。” “来人,送敛郡王出去!” “皇姑奶奶!!” 敛郡王大惊,眼看着大长公主府的人朝着他围拢过来,他急声说道:“元灏只是想来与您道歉求您原谅,皇姑奶奶为何这般绝情” “行了,闭嘴吧你!” 大长公主半点脸面都不给他,“昨日你冤枉你表妹,污蔑本宫的时候可比本宫绝情。” 她说完就朝着周围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 把他轰出去, 敛郡王若不想走就直接扔出去,下次再想要挟本宫, 别来府里跪着, 直接跪在门前。” “只要郡王不觉得丢人, 本宫也不介意让人知道本宫跋扈。” 大长公主府早前就清理过一次,能留下的都是亲信之人。 陈嬷嬷领头之下,几个侍卫围着敛郡王就有动真格的架势。 敛郡王跪的腿脚发麻,被推攘着踉跄起身时几乎站立不稳,他只来得急叫了句“皇姑奶奶”,就不知被谁堵了嘴压着胳膊半拖半拽地“送”出了大长公主府,等踉跄摔在门槛外时。 敛郡王气得伸手捶地,耳边就听到一声轻笑。 他怒然抬头就瞧见刚从门内走出来的薛诺,对上她微弯的眉眼顿时怒道:“你笑什么笑!” 薛诺踩在门槛上嘲讽:“笑你蠢呗。” “你说什么?!” 敛郡王恶狠狠地瞪着薛诺,恨不得能扒了她的皮。 薛诺对着他的恶念丝毫不惧,只晃悠悠地走到他身前。 陈嬷嬷他们让开了一些,却刚好挡在二人身前,拦住外间视线。 瞧着敛郡王满脸戒备地看着她,她低笑出声:“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馊主意,让你来大长公主府跪着,想要逼着大长公主退让的?” “郡王就算没脑子也该瞧见昨日殿上大长公主对陛下的样子,别说大长公主连陛下的颜面都不给,又怎会在意那些所谓跋扈欺压皇室子弟的谣言,就算真在意, 你跪上这一遭逼得她原谅了你,你又能得来什么?” “是陛下能原谅了你借刀杀人蛊惑四皇子闹出这么一场事来,还是朝中那些大人觉得你聪明孝顺?不,所有人都只会越发觉得你愚蠢。” 薛诺的话让得敛郡王目眦欲裂,爬起来就想伸手扇她。 薛诺后退半步轻易避让开来,顺带还一脚踹在他腿窝上,将人踢的“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薛诺!!”敛郡王嘶声道。 薛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瞧,郡王只会这般无能狂怒。” 外间天色阴沉下来,远处敛郡王府停在公主府外的那两个随从瞧见这边不对已经奔了过来,而薛诺则是不掩嘲讽地继续道: “堂堂皇子,痴缠与大长公主府前长跪不起,陛下会觉得你丢尽皇室颜面更加厌恶,朝臣也会觉得你不知进退以这等手段逼迫大长公主,不仅下作还上不得台面。” “你怎不想想,大长公主若真吃你这一套,昨日在宫中时陛下盛怒为何她还能逼得陛下步步退让?你说大长公主若是此时一状告进宫中,陛下会不会废了你这郡王之身,免得你不知消停屡屡招惹连他都不愿招惹的人?” “郡王!” “王爷!!” 敛郡王府的人近前才瞧见摔在地上的敛郡王,几人连忙上前,大长公主府的人也没跟他们为难直接跟着退开。 等敛郡王被人扶起来时,他一把推开身前挡着的人,踉跄着上前抓住薛诺的手就急声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薛诺垂眸看向自己被抓着的手腕。 敛郡王蓦地就想起刚才挨得那一脚,条件反射松开手退了半步,等察觉自己干了什么时顿时羞恼至极。 他让人挡在薛诺身前怒声说道:“你给本王说清楚,若不说清楚今日休想离开!” 陈嬷嬷见敛郡王为难薛诺,领着人就上前:“敛郡王,这里是大长公主府,不是你的地方,薛公子是我家公主贵客。”说完她扭头,“薛公子,奴婢这就命人告知公主” “不必扰了大长公主清静。” 薛诺伸手拦着陈嬷嬷,这才对上敛郡王说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撕扯动手?我是不怕丢人现眼,郡王也不怕?” 敛郡王扭头瞧着街边偶有人朝着这边打量忍不住脸色难看,半晌才咬牙道:“去我的马车!” 薛诺歪了歪头,见他拦着她一副不说清楚不肯放她走的架势,她倒也没拒绝,只扭头吩咐金风带着薛妩驾车跟在后面,就大大方方上了敛郡王府的马车。 陈嬷嬷忍不住道:“薛姑娘,薛公子他” 薛妩柔声安抚:“嬷嬷别担心,阿诺有分寸的。您先回去吧,与大长公主说一声,我和阿诺有时间再来探望她。” 敛郡王府的人扶着敛郡王上马车时,瞧着坐在里头的薛诺满眼忌惮,反倒薛诺神情闲适地靠在车边像是在自家地盘。 敛郡王上车之后就阴沉着眼让人驾车找个安静地方,等马车停在一处巷尾,他才驱散了车前那些人让他们守在两头,而沈家的马车则是停在巷外。 敛郡王寒声道:“你胆子倒大,竟敢真跟着我来。” 薛诺扬唇:“跟着你来又如何,难不成你还真敢将我留在这里?” 她上下扫了敛郡王一眼,毫不掩饰地讥讽,“别说郡王留不住我,就算真能留下,你敢动我吗?” 第348章 弃子 敛郡王一口气憋在胸口,望向薛诺的目光满是怨毒,却也如她所说根本不敢动她。 他在大长公主府门前将人带走,昨日又刚闹出薛妩之事,要是薛诺真在他手上出了什么事,他自己也逃脱不掉。 薛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沈家捡回京城的乞儿,她身上有救驾之功, 沈家和大长公主府对她又多有看重。 她要是出事,他如今的处境只会雪上加霜,哪怕敛郡王性子再容易暴怒也不会蠢得去动她。 敛郡王紧捏着拳心,压着心头怒火咬牙说道:“你刚才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父皇为何会怕大长公主?!” 薛诺挑眉看他:“你不知道?” 敛郡王脸色难看。 薛诺顿笑:“原来是不知道,难怪你敢闹出陈家那一出来,还敢借着薛家旧事嫁祸大长公主了。” 敛郡王心中剧跳脱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昨天的事情是老四做的与我何干” “呵。” 薛诺轻笑了声,抬头瞧着敛郡王时像是看笑话似的, “当真是四皇子?” 敛郡王刚想说“是”,就见薛诺有些百无聊赖地朝着身后一靠, “郡王说是他便是他吧,反正你愿不愿意承认,此事早晚都会查到你头上来,最多几日时间,陛下便会知道你撺掇四皇子,挑唆平远伯,一而再再而三嫁祸太子和沈家的事情,届时到了圣前希望郡王还能像是现在这般镇定自若。” 敛郡王脸色顿变:“你什么意思?” 薛诺嘲讽看着他:“你说我什么意思,二皇子替你出谋划策,成安伯坐壁旁观,你该不会到了现在还不明白你自己被人当了弃子?” 敛郡王眉心猛的拢紧,薛诺怎知二皇子 薛诺嗤笑:“是不是疑惑我怎么知道二皇子的?” 敛郡王死死看着她。 薛诺讽笑:“前几年太子势弱, 你和四皇子冒头打压, 看似权势在手极得圣心, 可实则却成了出头鸟。” “你们二人屡屡与太子交恶,陛下虽未阻止却也深知你二人野心, 更忌惮你们身后依附的世家之力。” “反观二皇子,早早退出京城,既不掺合皇权争斗,又孝敬尊长友爱兄弟,以不争不抢的姿态尽得陛下宠爱,待到你二人颓势之时方才入京。” “你们与太子斗的两败俱伤,他却能从容入朝尽揽人心,看似迫于无奈怎知他心中欢喜,况且有些事情无须去看过程和缘由,只要看谁得利最多便能知始末,不是吗?” 敛郡王神色阴沉地看着薛诺,咬着牙时想起这段时间他替二皇子招揽的那些人,想起他将自己麾下仅剩不多的亲信“借”于二皇子驱使,他就只觉得喉头腥甜。 薛诺见状嘲讽:“同是皇室子弟,一个蠢钝如猪,一个城府精明,也难怪成安伯宁肯选择他不选你了。” 敛郡王目眦欲裂:“你休得挑拨!!” 薛诺斜靠在车壁上低笑:“挑拨?” “薛忱的事情本就是陛下心头逆鳞, 若证据确凿也就罢了, 可如你们只想污蔑稍有错漏就会偷鸡不成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成安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 这些年步步为营又深知永昭旧事真相, 他明知你此时该隐忍蛰伏静待时机,却偏生纵容你被人糊弄出头蛊惑四皇子朝着沈家动手。” “你沾沾自喜自以为得了妙计,却不知道你早就被人舍了当成郑家谋求后路的踏脚石,你竟还蠢得想要威逼大长公主,难道你那位外祖父就没告诉你陛下为何忌惮大长公主?” “他难道没与你说,大长公主当年大闹宫廷几乎与陛下决裂,可陛下依旧隐忍留她尊位是为了什么?” 敛郡王瞪大了眼看着薛诺,就听薛诺冷嘲道, “当年永昭公主谋逆,陛下血洗公主府,大长公主曾趁乱救下永昭之子赢元璟,手中更有一些当年永昭旧事真相,陛下费尽周折不惜说服安国公出手才将赢元璟灭杀,可有些东西却依旧不能露于人前。” “大长公主这些年闭府自顾,不与朝臣往来,不提半句旧事,陛下好不容易才能安心,偏你却将她牵扯进来攀诬她与薛忱勾结,你说陛下怎能不怒?” “成安伯明知真相却不告知于你,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敛郡王脸上既有错愕又有震惊。 当年永昭姑姑出事的突然,他也曾猜测过永昭姑姑未必真是谋逆,可真相如何他并不清楚,成安伯也从未跟他提及过此事,更没提过赢元璟竟是死在父皇和安国公手上。 若他早知道大长公主与此事有这般大的干系,早知道父皇这般忌惮她,他在陈家时又怎么会攀扯赵愔愔和大长公主? 薛诺笑道:“看来成安伯待你也不过如此。” “你别挑拨离间!”敛郡王怒视她。 薛诺扬唇:“是挑拨离间还是事实?” “你细想一下是谁在你面前提起薛忱,又是谁挑起你野心想要借着此事拉下太子和沈家,出了意外之后却坐壁旁观任你和四皇子成了替罪羔羊。” “这次的事情如果成了,太子和沈家必会失势,可他们这么多年筹谋又怎会毫无反击之力,到时候定会死咬着你和四皇子不放,最后两败俱伤。” “如果不成,太子和沈家也会报复你和四皇子,你们更会首当其冲承受陛下怒火,就如现在这般一个入狱,一个成为满朝笑柄。” “这般一箭三雕的计策,你看不明白,难道连成安伯也看不明白?他明知道你刚脱囹圄本该好生收敛锋芒,找机会让陛下重新信任重用于你,修复父子之情图谋将来,可他为什么没拦着你?” “是他拦不住?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拦过?” 敛郡王手中微抖,不愿相信薛诺的话,可她每一句都像是利刃,一点点剐开他的皮肉钻进他的耳朵里。 那天二皇子跟徐立甄说起薛妩之事时,是成安伯突然提起了薛忱,也是他同意让他以薛妩构陷沈家和太子。 当时他想借薛妩攀咬太子和沈家,二皇子装模做样拦着他,他那会儿热血上头只觉得这计策万无一失,可成安伯呢? 第349章 疑心 敛郡王脸色惨白,那一日的成安伯格外的安静。 往日总会规劝他的人那天从头到尾都没拦过他,没像往常劝他隐忍冷静,也没敦敦教诲告诉他冲动的后果,他甚至还主动替他周全计策,告诉他该如何行事,甚至替他筹谋该如何挑唆平远伯等人 敛郡王不想怀疑成安伯, 可疑心这东西就像鬼魅,一旦生出就萦绕心头再难抹去。 回头去看,处处都是疑点。 薛诺见敛郡王肿胀的脸上像是遭了重击,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淡声说道:“你觉得郑家是你倚仗,殊不知郑家并非只有你一人可选。” “成安伯不仅仅是你外祖父,他身后还有郑家, 还有郑家上下数百口人, 他总要替郑家谋一条退路。” “太子若上位, 以往日旧怨郑家必没有好下场,而你已废,根本没能力庇护沈家前程,能够庇护郑家、保住郑家殷荣的,也就只有你那位二哥了。” “不可能!” 敛郡王怒声道,“外祖父不会这么对我,我跟他是血脉至亲” “那你跟太子还是嫡亲兄弟,你算计起太子时可曾对他留情?” 薛诺一句话将他钉在原地, “身为皇室子孙,你居然还相信可笑至极的血脉亲缘,若论亲缘,那偌大的郑家可比你这个外孙与成安伯更亲,他怎会为着一个没了前程废了大半的皇子, 拿整个郑家的将来去赌?” “若皇后还是后宫之主,若你依旧如往日得陛下看重,郑家自然会倾尽全力助你夺位,好能换取将来富贵荣华。” “可你如今只是个可笑至极的郡王,光这封号就已经绝了你问鼎皇权的路, 你凭什么还以为郑家会如同往日那般处处为你着想?” 薛诺的话格外直白,直白得像是刀子剐在敛郡王身上,将他自以为从未变过的东西一点点撕开皮肉露出鲜血淋漓的真相来,让他瘫坐在马车上时如坠冰窟。 “你今日来大长公主府是成安伯提议的吧,他是否告诉你你是皇子之尊,就算大长公主再跋扈也不敢真让你跪她。”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如果大长公主不见你,你就一直跪着,跪到人尽皆知引得陛下怜惜,到时自有御史会借此事攻讦大长公主?” 薛诺冷笑了声,每一个字都如同巨锤擂在敛郡王心间, “我告诉你,陛下只会更加厌恶你,堂堂皇子跪于人前,以己身逼迫尊长无耻卑劣,自降身份为皇室之耻。” “朝臣会嘲笑你,百姓会议论你, 大长公主固然会被人攻讦,二皇子也能找到机会借机对付沈家和太子,可惟独你, 从此再无起复的机会。” “等过上些时日再有人将你撺掇四皇子的事情捅了出来,届时不会有人说你知错就改,只会说你心思深沉再三陷害大长公主,到时候陛下会如何待你?你的下场只会比四皇子更惨。” “敛郡王,世间之事莫非利益二字,你不过是郑家拿来向二皇子投诚、替他铺路的踏脚石罢了。” 敛郡王被薛诺说的满目赤红,喉间压不住的腥甜翻涌时,怒目而视之下嘶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是在挑拨” 薛诺讥讽:“你就当我是在挑拨好了。” “我既跟着沈却,你我自然也是仇敌,我虽然乐意看你倒霉,却不想有人躲在后面捡了便宜。”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言尽于此,你若愿意被人当成个傻子愚弄还对人家感激备至,那你便自己受着好了。” “左不过回头被人抛下的又不是我。” 薛诺起身撩开马车帘子,回头看着颓然跌坐在马车上的敛郡王, “其实你若想知道成安伯怎么想的,端看这段时间他可曾替皇后出过力,皇后禁足凤翎宫这么长时间,郑家可曾与你说过要怎样助她出来?” “皇后在,你才是中宫嫡子,是能与太子争锋的皇子。” “若无皇后,你又算是什么?” 薛诺“唰”地放下帘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就朝外走去,而敛郡王失神地看着落下来的帘子,整个人都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守在外头的敛郡王府的人见薛诺下来连忙冲了过来想要拦着她,却不想被金风直接暴力推攘开来,而薛诺径直走了出去上了沈家的马车。 敛郡王府的随从比不过力大无穷的金风,被他几拳头打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见着沈家马车扬长而去。 他们只能快步到了敛郡王那边,等掀开马车帘子,就见到自家郡王哪怕脸上肿胀依旧掩饰不住血色消退时的惨白。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 “王爷!” 敛郡王死死抓着袖口。 耳边是几人急呼,眼里也能看到近在尺咫这些人的焦急。 他膝盖上的疼的厉害,可再厉害都不及他心中惊慌。 哪怕他不断告诉自己薛诺是在骗他,告诉自己这是太子和沈家诡计,是他们想要挑拨他和郑家的关系,让他和外祖父反目,可薛诺刚才的那些话却依旧丝丝绕绕地浸入了他心底,让他心中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敛郡王一边告诉自己,外祖父不会骗他,他不会拿他去给二哥当了投诚的踏脚石,一边却又颤着手撑着车边说道: “今日我和薛诺叙话之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外间几人都是一愣。 敛郡王抬眼时满目阴霾:“包括成安伯,若他问起只说我记恨薛诺害我被父皇掌嘴与她起了争执,后与她动手离开,旁的事情谁若敢说漏了嘴,本王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道刚才薛诺的话外间的人有没有听去,可无论是哪一句都不能被成安伯知晓。 外间几人都是脸色微变,殿下与成安伯最是亲近,为何要瞒着成安伯,可对上敛郡王满是厉色的眼眸。 几人都是身子一抖,连忙低垂着头:“奴才明白。” 敛郡王深吸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掐出血迹的掌心,脑子里全是薛诺刚才的那些话,他撑着车壁朝外说道:“去成安伯府。” 第350章 试探 沈家的马车并没走远,薛诺坐在马车上瞧着那边巷口敛郡王他们出来后就直朝成安伯府所在的方向而去,并没返回敛郡王府,她不由勾了勾嘴角。 薛妩坐在薛诺身旁,虽不知她与敛郡王说了些什么,可大抵也能猜到她目的。 瞧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薛妩轻皱着柳眉说道:“成安伯不是蠢人, 你想挑拨敛郡王跟他的关系,敛郡王若是直接跟他对峙,你说的那些经不起推敲。” “他不会。” 薛诺放下车窗帘子说道,“郑家本就有另寻他主的心思,否则成安伯不会这么轻易让敛郡王被二皇子他们利用。” “而且敛郡王就算再蠢好歹也是在皇室长大的,我都已经提醒他这么明白了, 他也该知道他要是真直接去跟成安伯对峙,就等于是跟郑家撕破了脸。” 敛郡王早不如从前,皇后还禁足凤翎宫, 他又接连被天庆帝训斥,麾下那些朝臣跑了个干净,剩下不多的也都暗中投奔了二皇子。 他如今能用的也就只有郑家,一旦跟郑家撕破脸皮,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敛郡王就算再怀疑,再想知道真相,他也只会小心试探,或是想办法自己旁敲侧击让人去打听,可他绝不会直接撕破脸去跟成安伯去闹。 薛诺半靠在车壁上说道:“敛郡王去了郑家必会问及母亲和大长公主的事情,可永昭旧事事关郑家满门,也是成安伯手中唯一可以庇护郑家的东西,他不会轻易告诉敛郡王。” 只要成安伯今日说谎,他们祖孙就必生嫌隙。 敛郡王不是个聪明性子, 这些年因着有成安伯在旁,他身边幕僚之事几乎全被郑家的人揽尽,没个聪明人在旁指点,他只会一步一步越发深陷。 成安伯处处替敛郡王和郑家周全,行事必定顾虑重重,顾虑太多也就意味着顾忌太多,再加上他知晓敛郡王性情,很多事情就更不会告知他。 成安伯想替敛郡王和郑家寻一个依仗,就只有依附二皇子,而他所有自以为的周全和善意隐瞒都会成为敛郡王心中怀疑的养料,推着敛郡王越走越远,跟郑家彻底离心。 薛妩说道:“可事有万一” “有万一又如何?”薛诺挑眉。 敛郡王要真聪明一回,去跟成安伯对峙,或者是成安伯告诉了他以前的事情,那她也顶多就是浪费了一点儿口水,对她来说没什么损失。 薛妩闻言愣了下,旋即轻笑出声:“也对。” 他们跟成安伯府本就是仇敌,昨日事后很多东西也已经摆到了台面上,就算成安伯知道薛诺挑拨离间又能如何,左不过就是提前知晓他们猜出了三皇子的事罢了,他还能将薛诺怎么着? 倒是她想太多了。 马车走动起来时,金风坐在车辕上拉着缰绳,眼角余光瞧见车后跟着的身影,隔着帘子朝着里面说道:“公子,后面有人跟着。” 薛诺问:“跟了多久了?” 金风说道:“从刚才大长公主府门前就远远缀着, 可要我去打发了?” 薛诺淡声道:“打发了做什么,他们爱跟着就跟着。” 鱼饵都放下了,那些人要是不跟着,谁替她去钓鱼? 她还等着最大那条鱼来找她。 薛诺撩着帘子瞧了眼热闹起来的街道两头,见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在街头叫喊,她扭头道:“阿姐,吃不吃糖葫芦?” 薛妩摇头:“我可不爱吃那个,嚼得牙疼。” 薛诺朝外道:“金风,去给我买串糖葫芦。”想起沈却和沈长瑞他们,她又改口,“算了,多买几串,让人包好带回府。” 那头薛诺和薛妩领着几个尾巴回了沈家,等确定二人入府后,那些尾巴也就离开,而这边敛郡王匆忙让人驾车直奔成安伯府。 等被人搀着入内时,成安伯刚服了药,满屋子浓郁至极的汤药味道熏得人有些作呕。 下头人在跟他说着四皇子的事情,见敛郡王进来,他摆摆手说道:“让人盯着萧池那边,别叫他查到了不该查的,还有那个孙薛氏,派人去奉阳查查看,看能不能挖出些什么来。” “那四皇子那边” “让人把先前四皇子做的那些事情捅出去,想办法送到萧池手上。”这般难得的机会,自然要将四皇子踩死,免得他再爬起来。 成安伯说完后叮嘱:“记得把跟平远伯府接触的那人处置干净,别留尾巴。” 那人点点头应了下来。 成安伯交代完后就只觉得一阵力竭,挥手让人先退下去后,这才抬头看向敛郡王。 见他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模样,成安伯就皱眉问道:“怎么样,可见到了大长公主?” 敛郡王见他开口便问大长公主,眼神有些阴翳。 方才他从外间进来时,连遇着的下人都会问一句他腿怎样了,关心他腿是不是受了伤,可亲近如外祖父却是一句关怀没有。 若放在以前他还得圣宠时,身上破点儿油皮都会得成安伯关怀备至,可如今 “灏儿?” 成安伯近来身体越发虚弱,那一场大病虽没要了他的命,却让他缠绵病榻日日与汤药为伍。 这几天天气越发冷了,昨夜发了虚寒今日药性重了几分,成安伯服过药后依旧头疼欲裂,他强忍着不适靠在枕头上见敛郡王不出声,忍不住便唤他, “你怎么了,可是没见到大长公主?” 敛郡王听他再三提起大长公主神色越发阴沉,走到一旁坐下才道:“皇姑奶奶不肯见我。” 成安伯叹了声:“她不肯见你也是正常” 敛郡王冷声道:“她不仅不肯见我,还让我在院中跪了两个多时辰,然后当着薛诺姐弟的面将我扔出了大长公主府!” 成安伯闻言没留意到他话中怨愤,只瞬间抬头露出些欣喜:“薛诺他们也去了大长公主府?这是好事”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的便是大长公主跟沈家早有勾结的雏影, “若是让陛下知道他们私下往来频繁,怕也会觉得昨日猜忌未必是空穴来风,等明日我再让卢辉山他们寻机弹劾大长公主跋扈,对皇室不敬,若是操作得好未必不能将沈家拉下水来,哪怕只是让陛下对他们疑心一二也是好的” 第351章 心寒 敛郡王听着成安伯算计却半点欣喜都没有,反而只觉得心寒至极。 他跪了两个时辰,被人扔出府丢尽了颜面,成安伯没有半句关心在意,反而只想着如何将沈家拉下水来。 他脑海里全是之前薛诺说过的那些话,他甚至想要问成安伯一句,他这般算计到底是为着他, 为着郑家,还是为了他那个好二哥! 敛郡王忍着心中寒意说道:“他们光明正大地去的,也摆明了是为着昨日皇姑奶奶替他们解围的事情去道谢,就算父皇知道了又能如何?” “昨日那般情况都叫他们逃脱,如今只是几句闲言碎语,父皇又怎么会信?” 成安伯闻言皱了皱眉,忍着脑中抽疼迟疑了片刻,觉得敛郡王说的也有道理,那薛诺姐弟古怪的很,明明处处破绽,却每每都能自圆其说,连陛下都信了他们重罚了昨日之事。 想要构陷他们,这法子短时间内的确不宜再用。 敛郡王见成安伯思索时忍不住掐着袖口,抬头看着他说道, “外祖父,您跟我说让我以皇子身份逼迫皇姑奶奶,可她根本就不怕这些,昨天在大殿上也是,她对着父皇时根本没有半点儿君臣之分,反倒是言语之间父皇处处退让对她甚是避忌。” “特别是她提起永昭姑姑的事情时,父皇更是变了脸色,您可知她手上是不是握着什么东西才会让父皇这般怕她?” 成安伯眉心一皱:“为什么会这么问?” 敛郡王避开他视线说道:“我就是有些疑惑,这些年您总让我借着永昭姑姑的事情打压太子和沈家的人, 可我一直不明白, 永昭谋逆是罪臣,父皇就算对当年之人赶尽杀绝也不该那般忌讳。” “那薛忱离京也有七八年了,就算还活着也不过是个逃犯而已,可为何一提起与他有关之人,父皇的反应就那么大?” “父皇待这事不像是对待罪臣,反而像在惧怕什么,当年永昭姑姑的事情是不是根本不像是表面那样,还是永昭姑姑根本就没谋逆” “住嘴!”成安伯断喝出声:“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敛郡王眼皮微跳,垂眸说道:“没人与我说,我只是自己想不通。” “既是逆臣,父皇为何不敢让人提及,您与安国公他们为什么提起此事也都讳莫如深?连带着锦麟卫那边时隔多年还紧抓着薛忱旧事不放?” 他试探着想要问成安伯真相,甚至想知道薛诺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他甚至心里想着,只要外祖父能与他说了其中真相,哪怕只是其中一点儿,他便不会再疑心郑家半点,更不会相信薛诺半个字。 可成安伯却让他失望了。 成安伯只当是他在什么地方听了谣言,皱眉沉声说道:“没什么好想不通的,嬴姮自持功高,又把持朝政不放,陛下屡屡纵容,她却不知收敛反而滋生野心。” “她与南越显王勾结妄图取代陛下夺了大业天下,陛下早知道她狼子野心却顾忌兄妹之情不愿赶尽杀绝, 怎料她却逼宫夺权伤及陛下,这才被宫中禁卫斩杀。” “当年的事情早有定论,陛下不愿人提及也是不想再想起手足相残的惨况,至于大长公主,陛下念及她是皇室尊长,又是先帝的亲妹妹,这才多有宽纵忍让,哪就有什么所谓把柄值得你胡思乱想。” 成安伯瞧着敛郡王认真说道, “你不知道嬴姮能耐,也不知道那些追随她之人凶残,陛下对他们赶尽杀绝屡屡防范,也只不过是不想再起萧墙之祸。” 敛郡王听着成安伯的话心头彻底冷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骗他! 成安伯见他垂着头不说话,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知大长公主今日伤了你颜面,可她本就是这般性情之人,你去时我便猜到她不会予你好颜色,可她越是跋扈于你才更有利。” “陛下厌了你,你只有越可怜,处境越惨,才有可能博得陛下一丝怜惜之心,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是受一时之辱又有什么,只要能渡过此关将来自还有机会” 敛郡王满脑子只听到成安伯那句早知道大长公主不会理会他跪求的话,却丝毫听不到后面那些劝诫之言。 掌心被他掐的伤痕累累,他既恨成安伯明知道他去会受辱还让他去跪求,又恨他为了投奔二皇子替他谋算全然不顾他将来如何。 敛郡王表面乖驯:“外祖父教训的是,是我想差了。” 他抬眼时遮去阴翳,只有些难受地说道,“父皇厌了我,只要能让父皇重新看重,丢些颜面又如何。” 成安伯闻言欣慰:“你明白就好。” 他这个外孙性子自负张扬,经此一役虽说没了问鼎皇位的机会,可若能收敛性情稳重一些,将来未必没有一番前程。 他虽打算依附二皇子,可到底还是想要保住这个外孙。 只可惜,敛郡王半点不知他苦心,敛郡王抬头问道:“那这次的事怎么办?老四会不会把我牵扯进来?” 成安伯安抚:“放心吧,你既没直接接触四皇子,平远伯那头也不是你去安排的,我会叫人将有关的人都处置干净,不会让此事牵连到咱们,其他的你别多管,我会交代妥当。” 敛郡王闻言露出抹笑来:“多谢外祖父,还是您疼我。” 他替成安伯掖了掖身上被子, “您也要保重身子,我还得靠着您。” 屋中药气浓郁,成安伯强撑着身子陪着敛郡王说了会儿话,又交代了他许多事情,等身子扛不住时才被敛郡王扶着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从成安伯的屋子里出来时,敛郡王脸色阴沉至极。 成安伯从头到尾都没提二皇子,仿佛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次被二皇子算计一箭三雕,可就连他在薛诺找上来之前都能察觉到二哥的不对,也隐隐知道自己是被他利用了,以外祖父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会丝毫不起疑? 他若有半点猜疑,就该提醒他小心防备。 他若待他还如之前,就该告诉他二皇子不可信,甚至交代他该如何对付二皇子保全自身,可成安伯只字未提。 所以郑家真的像是薛诺说的,因为他已经废了所以舍了他,将他当成了向二皇子投诚和铺路的踏脚石? 疑心的种子见风就涨,一条裂痕横在敛郡王和成安伯之间。 敛郡王踏出郑家大门时,入冬后第一场雪飘了下来,那雪花落在他眉眼之间,扫不尽其中阴霾。 第352章 真相 红墙褚瓦,雪色纷飞。 宫中远比平日还要更冷一些,司礼监里早早就已经点上了碳盆。 上好的银丝碳贮以盆中,复以碳灰糁其缝隙,上用铜丝罩爇之,那炭火燃烧时的温度流转于四周,整个屋中温暖如春。 外头夜色已深, 冯源穿着单衫坐在案前,听着谢田玉回禀着外间之事,手中拿着天庆帝批复的折子印红。 等听到谢田玉说,薛诺与敛郡王同处马车盏茶时间,冯源淡声道:“是薛诺找的敛郡王?” 谢田玉摇摇头:“不是,敛郡王去大长公主府跪求谅解, 薛诺姐弟则是前去致谢的,二人离开时在大长公主府门前起了争执, 后敛郡王强行让薛诺同车,两人于一处安静之地待了约有盏茶时间。” “那附近没有藏身之处,且巷口首尾都有人看守,属下的人无法靠近,也不知他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薛诺离开时她身边那随从与敛郡王府的人动了手。” 冯源抬眼:“敛郡王事后去了哪里?” 谢田玉回道:“成安伯府,待了约有半个时辰后离开,走时脸色很是难看。” 冯源摩挲着手里的东西,片刻后哂笑了声。 谢田玉不知道冯源在笑什么,也不敢去探听他心意,他跟了冯源也有好几年了,往日里他从未如近来这段时间这般阴晴不定,哪怕杀人时也依旧冷静,可自打薛诺他们出现之后, 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那阴沉沉的眸子里仿佛酝酿着什么, 叫人打从心底发寒。 谢田玉垂着头低声说道:“大长公主府那边一直渗透不进去,他们府上根本不进新人, 就连府中下人也都是服侍多年很难收买,我们的人才刚有动作就险些被人抓住。” 冯源闻言倒没觉得稀奇,安国公跟他斗了这么多年,对大长公主也处处护着,那大长公主府里里外外早叫安国公命人守了个密不透风,怕是那些公主府下人里头也有不少是安国公安排进去的人。 锦麟卫的人要是那么容易混进去,他也不会多年拿安国公都没办法。 冯源敲了敲桌面:“沈家那头呢?” 谢田玉头垂得更低:“沈家混进去两人,但只能在外院打转,沈却住处的那弗林院旁人根本难以靠近。” “那院中明面上有姜成和薛诺身边那个叫金风的随从守着,暗地里也有人随时护着,沈却和薛诺都不好享受不贪奢靡,院中没有任何丫头仆妇,只有一个用顺手的小厮,那小厮是沈家家生子,对沈却忠心耿耿,想要收买比大长公主府上的人还要难。” 谢田玉越说越气短,冯源交给他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办成,他只觉得脑袋放在脖子上都不甚安稳。 生怕冯源动怒,谢田玉便先跪着请罪:“是属下无能办事不利, 求大人恕罪。” 冯源曲着指尖摩挲着手边纸张, 神情淡漠:“此事倒不怪你, 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你探听清楚, 薛诺怕是早就没命了,又哪能在京中活得如鱼得水,甚至还助太子和沈家脱困,让他们与三皇子、四皇子的处境调转?” 谢田玉闻言忍不住抬头:“您的意思是他们当真是薛忱的人?可是他们姐弟查不出问题,就连徐立甄也说沈却的确是在江南偶遇薛诺,那姐弟二人从延陵而来,就连那个孙薛氏的身份文牒和官籍也都是真的。” 他派去奉阳的人虽然还没传回消息,可是孙薛氏带着的东西不会有假,而且他们派人前去奉阳时,太子和沈家根本就没有阻拦,好像全然不惧他们去查。 若孙薛氏是假的,他们怎么敢? 冯源闻言睨他一眼:“孙薛氏或许确有其人,可她未必是薛诺的姑姑。” 谢田玉神情怔愣。 冯源淡声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九黎山猎场,那三个突然出现咬着萧池不放的江湖人?” 谢田玉连忙点头,他当然还记得,那时陛下本就遇刺整个猎场人心惶惶,那三个江湖人突然冒了出来,薛诺又跟萧池打起来牵扯出薛妩之事,连带着萧池还在狱中去待了数日挨了杖责。 冯源放下手中之物,靠在身后椅背上淡声道:“那三个江湖人是沈家带进营地的,沈家当时分明是想要动萧池兵马司掌兵之权,可后来在圣前那三人却只是咬着萧池过往为匪劫掠之事。” “萧池被招安之前的身份所有人都清楚,为匪时手脚不可能干净,陛下也绝不会为了他以前所犯的事情就问罪于他,想要动他兵权就必定还有旁的罪名,那三人明摆着是因为出了意外才临时改了说词。” 谢田玉神色一震,若说那天有什么意外,大概就只有薛诺认出萧池的夫人是她失踪已久的姐姐,后来跟萧池大打出手。 冯源说道:“若只是薛诺认出薛妩,并不会影响沈家拿下萧池,除非他们最初的谋算就在薛妩身上,如果继续下去会将薛妩、薛诺都牵扯进来,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临时改变计策放过了萧池。” 谢田玉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忍不住瞪大了眼脱口而出:“您的意思是,那个孙薛氏最早是为着对付萧池找来的?” 冯源睨他一眼:“还不算太蠢。” 谢田玉跪在地上,脑子里急转。 如果孙薛氏是早就已经送入京城,为的就是冒充薛妩亲人构陷萧池,那他们定会将孙薛氏的身份做得毫无破绽,江南和奉阳那边也必定早就准备,就算他们去查也肯定查不出什么来。 萧池爱慕薛妩,为着那女子色迷心窍到不惜与他们倒戈相向,他帮着隐瞒孙薛氏的来历替其遮掩甚至帮薛妩姐弟开脱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换句话说,那薛诺和薛妩十之八九真与薛忱有关。 谢田玉顿时道:“萧池好大的胆子,他就不怕掉脑袋?” 冯源冷淡道:“他几时像是怕掉脑袋的人了?” 谢田玉忍不住就说道:“孙薛氏如果真是假的,那个薛妩身份必定有问题,江南和奉阳查不到还能去查薛家,只要证实薛家说谎陛下肯定不会饶了他们” 冯源抬眼看他:“换做你是薛家人,既已在圣前替薛妩作证,如今可还会反口说自己欺君?” 谢田玉顿时噎住。 第353章 孤枕难眠 冯源冷淡道:“薛峰是个聪明人,他既肯替薛妩隐瞒,就说明他们给足了薛家利益,那个薛永能将女儿嫁给平远伯是个无耻冷情之人,为着利益舍了薛湘,他又怎会再把他自己赔进来。” “眼下除非能将薛家的人抓了严刑逼供,否则他们绝不会改口, 可你敢去抓薛家人吗?” 谢田玉脸色难看,他当然不敢抓,要是没有昨日那一出,随便寻个由头抓了薛家人还有可能,可刚出了四皇子陷害薛妩妄图构陷沈家和太子之事。 这个时候谁动薛家,都可能会被打做四皇子一党。 别说取信陛下,恐怕到时候第一个要除了他的就是陛下! “可是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谢田玉忍不住道。 冯源端着茶轻抿了一口,神色之间倒没多少焦急。 有些事情查不到不代表就没破绽,而且越是周密才越能说明薛诺有问题。比如安国公和大长公主对薛诺的在意,比如沈家严防死守薛诺身边难以近身,再比如徐闽仪所说薛诺脉象的变化 冯源心中已有猜测,只还差一点东西验证罢了。 “薛诺那里我自有打算,你不用再管。”冯源放下茶杯说道,“沈家那边继续让人盯着,不必再想办法靠近弗林院,只要留意他们动静即可,对了,让人盯着敛郡王和成安伯。” 谢田玉闻言有些不解,成安伯病重之后就一直没再入朝,敛郡王也已经不成气候,盯着他们做什么?只他也不敢多问。 冯源交代妥当之后,就又低头继续打理起桌上的东西, 半晌见谢田玉还杵在跟前,他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谢田玉迟疑了下:“二皇子想要见您。” 冯源神色冷漠:“不见。” “可他怕是对西陵王的事起疑了” “那又如何?” 冯源冷声打断了谢田玉的话, 他如今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需要人帮忙才能露头的小太监, 二皇子和荣广胜于他而言也没了用处, 他乐意时敷衍他们一番自然没问题, 可不乐意时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谢田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对上冯源眼神到底不敢开口。 冯源说道:“你告诉他,近来陛下对我很是不满,陈家的事他没与我商量就撺掇着敛郡王动手,结果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仅替沈家和太子开脱干净往后再难以薛忱之事算计,还让陛下疑心锦麟卫办事不利。” “先前猎场内廷被人动了手脚到现在都还没查清楚是谁,我若此时再去见他万一被陛下发现我跟他都得不了好,他想要什么我一直都记得,让他有什么事情直接让暗卫联系,不必见面增添危险。” 谢田玉连忙点头:“是,属下会转告二皇子。” 谢田玉走后,冯源这才放下折子起身走到一旁窗边,伸手时便接到了被风刮过来的雪花。 他不过稍稍对薛诺漏了点关切,只泄漏了一丝与薛忱有关的事情,甚至还没提点二皇子,二皇子就迫不及待地拿着薛忱对付薛诺。 冯源不由冷嗤了声。 这皇家的人表面再温善, 骨子里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如天庆帝, 如二皇子, 一脉相承的狠毒和凉薄。 当年公主在时,除了太子便是生母早逝的二皇子最得她善待,可如今呢 呵! 冯源冷着眼眸手中微握,掌心里的雪花便瞬间消散。 京中第一场雪来的格外的早,大雪飘然而下,连下了两、三日后,整个京城便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平远伯夫妇陷害薛妩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查清楚,赶在陈家离京那日,一边是众臣在码头相送陈寅,另外一边萧池则是拿着审出来的东西进宫面圣。 宫中烧起了地龙,西暖阁里丝毫感受不到外间寒意。 天庆帝正与禁军统领燕凌闲话,瞧见跟着萧池进来,燕凌便退到一旁,而天庆帝看到跟着萧池一起进来的詹长冬时顿时道:“你怎么也来了?” “是微臣求着詹大人帮忙。” 萧池换上了冬装之后整个人越发壮硕了些,也不知是不是着了凉,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带着鼻音。 “陛下也知道微臣是粗人,要微臣领兵打仗还行,可这种查案的事情哪能搞得清楚。” “微臣原是想去找伍尚书他们,可后来又觉着这事儿本就跟太子他们有些关系怕找他们误会,正巧记着以前陛下夸过詹大人厉害,所以就求了他来帮忙好能替早些查清楚这事跟陛下交差。” 天庆帝闻言倒也没多想,萧池本就是莽夫,以他的性子找人帮着查案也不奇怪,他只是取笑了一句:“你是想跟朕交差呢,还是想讨美人开心?” 萧池脸皮子厚,听着这取笑之言脸上都不带红一下:“当然是跟陛下交差,只不过顺带着也讨好一下我家媳妇。” 他脸皮忒厚地说道,“自打我媳妇去了沈家,微臣那被窝就没暖呼过,微臣也是孤枕难眠,陛下肯定能体谅对不对?” 天庆帝闻言就没好气地笑骂出声:“也就你有脸跟朕说这浑话。” 萧池嘿嘿一笑,那络腮胡子遮了满脸。 天庆帝摇摇头朝着詹长冬道:“这浑人怎么说动你帮忙的?” 詹长冬说道:“事关元辅,微臣不好推脱。” “真的?”天庆帝挑眉显然不信。 都察院里那么多人,人人都想朝上爬,唯独詹长冬入京之后就显得格外的“摆烂”。 漕运之事他几乎得罪了朝中上下,又接连吃罪了几位皇子,跟徐立甄等人对上,天庆帝也一直以为他当真是野心勃勃,可后来才发现,詹长冬是有野心,但也目的极为明确,于他有利之事他会掺和一些,可于他无利的,他是打死都不会插手。 比如户部事时,最初他下旨本是让詹长冬查,可他却能踩着徐立甄将自己推个一干二净。 徐立甄将老三和郑家得罪的死死的,他却是半点错处都没落下。 天庆帝可不相信什么好处都没有,詹长冬会突然掺合到老四的案子里来,大发善心替萧池帮忙。 第354章 上眼药 詹长冬见天庆帝目光锐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萧伯爷送了微臣一颗顶好的东珠,还答应送微臣两坛子他埋在朔州城外的好酒,并应诺微臣往后若是微臣像上一次惹了朝臣群怒时他会替微臣说话。” “微臣也不想掺合这些事情,可萧伯爷给得实在太多” 燕凌在旁嘴角微抽了抽,倒是萧池有些气急败坏的一把捂住詹长冬的嘴急声道:“你怎么连这都说!!” 扭头见天庆帝微眯着眼,他连忙说道, “微臣可没收买都察院的人,就只是请他帮忙查案的谢礼,那东珠还是陛下先前赏给我的,我可没贪污” 天庆帝原本听着詹长冬的话就没朝着贪污受贿上去想,这会儿再瞧见萧池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而被他捂着嘴的詹长冬憋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手忙脚乱的想要让他撒手。 他是又好笑又是好笑地横了萧池一眼:“给你十个胆子你敢贪污受贿收买朝臣吗, 不怕朕扒了你的皮?” “行了,别捂着他嘴了, 再捂詹大人该断气了。” 萧池连忙松手。 詹长冬站定之后就大口喘气,脸都涨得通红:“萧伯爷,我替你查案,你还要我的命?” 萧池瞪他:“谁叫你胡说八道!” “我这叫不欺君。”詹长冬说了句后,就朝着天庆帝道,“谢陛下刚才救命之恩。” 天庆帝没好气地睨了詹长冬一眼:“你也就能欺负欺负萧池这莽人,也别跟朕卖乖,既然收了他的好处,那就好好说说,你替萧池查案查得怎么样了?” 詹长冬闻言一笑:“这案子本就不难查。” “平远伯夫人是薛氏嫡女,嫁入平远伯府也算是高嫁,自然一切替夫家考虑。” “她刚进大牢时还一口咬定是认错了人,说那薛妩与薛玲珑容貌相似, 可后来靖安伯吓唬了几句就招供了干净,据她所说她与薛妩并不相识,只因听从平远伯的话才故意以薛玲珑的事陷害。” “平远伯府暗中收买了薛家旧仆, 且那一日也带到了陈家,若非萧伯爷抢先说他带回了孙薛氏,那位旧仆会在平远伯夫人之后出面指证薛妩身份。” 天庆帝早有预料倒没觉得意外,他只是问道:“平远伯怎么说的?” 詹长冬回道:“平远伯说是受四皇子指使,四皇子知道陛下忌惮永昭旧事,也一直派人在搜捕薛忱,所以就想出了这主意。” “他们事先准备好了沈家早知薛妩二人身份与太子一起欺君的证据,只待坐实了薛妩就是薛玲珑后,便能将沈家和太子拉扯进来。” “说起来此计虽然粗糙,却委实有效,若陛下真信了平远伯他们,沈家和太子怕是有口难言。” 天庆帝的脸色随着詹长冬的话微冷了几分。 “他们倒是会揣摩圣意!” 天庆帝自知自己对沈家和太子没有多少信任,也一直都忌讳太子心向着永昭旧人,一旦真出了薛玲珑的事。 他对太子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儿父子之情会立刻分崩离析,哪怕太子与他辩解他恐怕也不会相信,到时候他只会像是老四他们所说的那般认定了沈家和太子欺君。 这计不可谓不狠毒。 詹长冬仿佛没听到天庆帝那句嘲讽,只继续说道: “微臣观四皇子素日行事,实不像是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等问过平远伯后方知是旁人出的主意。” “太子近来颇得圣意,沈家又得了元辅之位,有人故意在四皇子面前提起薛忱旧事, 说陛下最是介意太子与永昭旧人来往, 借此能拉下沈家和太子,四皇子才会生出这般心思。” “微臣察觉恐是有人撺掇四皇子借刀杀人,便和靖安伯去锁拿与四皇子说这些的人,谁知去时那人已经死了,灭口的手段跟上次陆弢之死如出一辙。” 天庆帝闻言微眯着眼:“你想说什么?” 詹长冬迟疑了下说道:“微臣只是觉得奇怪,这京畿之中天子脚下,就算行事再隐秘也不可能次次都这般周全,可无论是先前刑部下毒,还是上次墨条出事,亦或是这次薛玲珑的事,每次查到紧要地方就断了线索。” “伍大人的刑部和靖安伯的兵马司查不到也就算了,可锦麟卫那般厉害居然也屡屡出错,让陆弢死在了他们面前。” “微臣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每次算计了太子和沈家之后还能全身而退,连半丝痕迹都不留下。” 詹长冬拱手说道, “微臣和靖安伯只能查到四皇子,可这次的事势必还有旁人隐在幕后,否则四皇子仓促之下定计,手中关乎太子和薛忱勾结的证据不会那么齐全。” “若想继续再往下查,恐就不只薛妩一事,此事还需陛下圣裁。” 萧池从头到尾都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一旁,詹长冬说什么他就只管点头。 等詹长冬说完之后,他才瓮声瓮气地说道:“陛下,平远伯虽然招了,可四皇子还是不肯开口,就连那日偷袭薛诺的那人也咬死不肯招供。” “臣问过平远伯,他说那人并非是他们安排,还说他们既已打算动阿妩,就没想过要多此一举除了薛诺,反倒像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害死了薛诺嫁祸平远伯他们。” 天庆帝闻言之后脑海里一瞬间就想了很多。 如若老四真是被人挑拨,那暗中动手之人另行让人狙杀薛诺,便是存着一箭双雕的心思。 薛妩事成,沈家、太子自然倒霉。 薛妩事若不成,老四构陷太子、“害死”薛诺,沈家和太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薛诺身上的救驾之功,他对薛诺有那么几分另眼相待,连他恐怕也不会饶了老四。 老四和太子出事,能得了好处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人。 是老三吗? 天庆帝紧拧着眉心想起前几日被他掌嘴的敛郡王,皱眉片刻却是忍不住自己先否了这念头。 老三的确有野心,可他没有这脑子,他身后的成安伯倒是能想到这法子,可是老三才刚解了禁足,皇后还被困在凤翎宫里,连郑家那头也远不如从前。 这个时候就算太子和老四出事也轮不着老三上位,成安伯按理说不会蠢到这个时候让老三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第355章 广宁殿 可是除了老三还会有谁? 天庆帝眼前突然闪过二皇子和五皇子的脸。 五皇子先前还想与沈家联姻,让他母妃试探过沈却的婚事,欲借此事离间拉拢沈家的人,摆明了不甘心于皇子之位。 可是老二 天庆帝想起二皇子在他面前温润不争,这么多年从未像是其他兄弟一样争权夺利,反而孝顺谦恭的模样,不由绷紧了下颚神色阴沉。 如果真的是老二暗中挑唆弄了这么一出事情, 连他这个父皇都被他瞒得死死的,从未怀疑过他对皇位有半点野心,那他的心思城府该有多深,又该有多可怕。 天庆帝头一次对自己那个乖巧听话的二儿子起了疑心。 詹长冬见他沉默不由问道:“陛下,这案子可还要继续往下查?” 天庆帝看他:“你能查得出来?” 詹长冬摇摇头:“微臣只是佥都御史,很多东西都查不了, 陛下若真想让微臣继续查下去就得先给微臣特权, 至少要让微臣能够越于锦麟卫之上行事, 否则就算查下去恐怕也会跟前几次的事情一样。” 旁边燕凌心中一跳,忍不住抬头看向詹长冬。 天庆帝也是微眯着眼:“詹长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詹长冬正色说道:“陛下难道就没怀疑过,锦麟卫暗探遍布京城,西陵王的刺客是怎么混进京城多年不被发现,还有为何这几次与诸皇子有关的事情,凡经锦麟卫之手每每都不了了之?” “微臣无意针对谁人,只实在不解堂堂锦麟卫为何这般无用,抓不住陆弢,拿不住刺客,查不到刑部下毒真相,屡屡让陛下身处危境之中。陛下就没想过,那锦麟卫是否还是陛下的锦麟卫,亦或是他们早已另择其主” “放肆!”天庆帝怒斥出声。 詹长冬瞬间闭嘴。 天庆帝冷眼看着他,像是被他的话触怒, 而詹长冬也知道自己拂了虎须, 微垂着头一声不吭。 西暖阁中明明温暖如初, 可守在一旁的燕凌却觉得骨头都发冷。 他只恨不得能捂了耳朵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这詹御史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攻讦冯源和锦麟卫也就罢了,竟是还敢当着陛下的面说锦麟卫已经另择他主。 他不要命了? 萧池也是有些担心詹长冬这话过了界,会惹得天庆帝震怒。 可谁知过了许久,天庆帝仿佛将此事略了过去,只寒声说道:“四皇子心胸狭隘头脑不清,杖责五十,罚俸一年,去其身上所有官职禁足四皇子府。” “平远伯无事生非撺掇皇子内斗,挑唆其夫人陷害薛氏姐弟,废其爵位,除其官名,发配西北。其妻薛氏心思歹毒,欺君罔上,处死!除此之外,其他与此事有关之人全数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萧池说道:“微臣遵旨。” 领旨之后,萧池就忙不迭的拽着詹长冬一起退下。 等到了殿外,萧池才后怕:“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直接给冯源上眼药,你就不怕陛下跟你翻脸。” 詹长冬说道:“陛下不会的。” 萧池皱眉, 他不明白詹长冬为何这般笃定,可也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冯源是陛下心腹,没那么容易动他的,而且你跟我说这般就能让陛下疑心二皇子,可我见陛下怎么完全没有反应?” 詹长冬看了他一眼:“若没疑心,四皇子的惩罚就不会这么轻了。” 萧池满脸茫然,这还叫轻吗? 詹长冬见他不解也没解释,只迎风拢了拢官袍袖子冷得打了个哆嗦:“行了,出宫去一趟沈家吧。” 萧池顿时欣喜:“我也能去?” “那不然呢?”詹长冬瞧着他,“伯爷花费重金求我替你查案,好不容易有个结果,难道不用拿着去讨好夫人?” 萧池顿时乐了,他才没工夫去管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只想着能见阿妩,顾不得刚才的疑惑,萧池一把拽着詹长冬就走: “那赶紧走!” 他都好几天没见到阿妩了。 殿内天庆帝瞧着二人离开之后脸色却满是阴霾,他脑子里全是詹长冬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冯源近来办事的确不利,而且他先前本就对冯源起了疑心,詹长冬的话像是锥子一样,让他只要一想锦麟卫成了外人手眼就觉得心头生着戾气。 “燕凌。” 守在旁边的燕凌连忙出声:“陛下。” 天庆帝看着他:“你说,锦麟卫可是另择其主了?” 燕凌头皮发麻。 冯源又是天庆帝心腹,轻易动不了,可詹长冬那话也未必没有道理,连他也觉得锦麟卫近来有些奇怪。 这问题他不管说是还是不是都是死局,可面对帝王询问他又不能什么都不说,最后燕凌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微臣愚钝,微臣不知。” 天庆帝闻言扫了燕凌一眼,斜靠在明黄锦榻上问道:“让你去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燕凌连忙说道:“微臣已经去查了太医院留档的脉案和记录,也找到了当年去过薛家已经告老的那位太医,当年薛家的确有位姑娘因摔下假山毁了容貌,但因没记录名讳,且时隔太久,那太医也不能肯定摔伤的是不是薛玲珑。” 太医院的人偶尔会替京中一些官宦权贵出诊,按照规矩出诊回来之后都必须留下脉案,但极少会以病人姓名记录,只会记录某某家,某某事或是某某病症。 如薛家这种出诊的记录,也只记着当年确有这么一桩事情,太医曾替薛氏女看伤,但具体是哪一个薛氏女却难以断定。 燕凌说道:“薛妩跟着靖安伯进京之后就极少离开靖安伯府,靖安伯曾数次替她请医,她的确是患了失魂之症,记不得过往之事,至于薛诺进京之后也跟薛家从无往来。” “微臣派去奉阳的人昨日也已经传来了消息,孙家是奉阳富户,那个孙薛氏的确是早年被拐到奉阳,后来被孙家老爷救了回去,孙薛氏在孙家生活了近二十年,奉阳许多人都是认识她,过往种种痕迹也做不了假。” “如若单看这些,薛诺二人身份都没问题,眼下唯一不确定的就只有江南那边,前去查探的人恐怕还得要些时日才能有消息回来。” 燕凌知道天庆帝怀疑什么,其实别说是天庆帝,连他也有些疑心薛诺姐弟的身份,可至少目前查出来的东西都看不出来问题。 见天庆帝皱眉,燕凌下意识就说道:“其实冯大人早前就已经派人去了江南,也一直都留在呈州附近,不若问问他” 话到一半撞上天庆帝冷厉目光。 燕凌猛地闭嘴,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他是脑子进水了,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天庆帝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起身就朝外走:“去广宁殿。” “陛下,外头冷。” 燕凌连忙抱着大氅追了出去。 天庆帝披上玄色大氅之后,燕凌就忙叫人抬了轿辇过来,天庆帝坐于其上让人抬着轿辇去了广宁殿。 等到了广宁殿前,天庆帝下令让燕凌带着一众侍卫等候在外,他自己则是进了广宁殿中。 偌大的广宁殿里,院中枯树林立,格外萧条。 伺候的哑奴瞧见天庆帝连忙跪下行礼,天庆帝问道:“刘公公呢?” 哑奴指了指殿内。 第356章 魔障 广宁殿内安静极了,路上遇到的哑奴皆是跪伏在地。 天庆帝朝着殿内走去,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敲击木鱼的声音。 推开殿门入了殿中,踩着周围有些昏暗的光线走到里面,就瞧见穿着素服跪在佛像前的年老太监。 他双眼微阖,手中拿着犍锤轻敲,犍锤和木鱼上面都刻着繁复佛偈。 满室檀香之中, 立于不远处龛台上的佛像隐于昏暗光线之下,不是宁静慈和的菩萨像,反而是手持剑戟的金刚佛陀,那张绘满的红蓝之色、怒目横张显得有些恐怖的脸在安静祥和的木鱼声中格外诡异。 这广宁殿是宫中禁地,除了天庆帝外没人会在哑奴看守之下进来,身后脚步声没让刘海有所变化,他手中敲击的动作未停,嘴里依旧低诵着佛经。 天庆帝信步走到他身旁, 等站了片刻,身旁诵经声停了下来时,他才皱眉说道:“怎么又在拜佛。” 刘海睁眼:“求佛祖保佑自然要诚心,陛下前些时日梦魇,老奴便多诵几次经,求个心安。” 天庆帝闻言仰头看着面前佛像,目光在龛台下方一扫而过后,原本想说的话就停了下来,只安静站在一旁等着。 刘海又低声念诵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手中刻着繁复佛偈的犍锤,起身点了几炷香送进佛前香炉之中,就着满室檀香朝着那佛像拜了三拜,这才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领着天庆帝去了隔壁静室。 这广宁殿外间瞧着破败,内里却格外整洁。 佛堂旁的静室之中铺着蒲团,一旁盆中炭火燃烧。 刘海服侍着天庆帝解了身上大氅, 又让哑奴送了茶壶净水过来。 格外娴熟地烧水烹茶, 又将桌上本就干净的茶杯仔细再洗了一遍,等壶中水沸, 茶香缭绕,他去了头道茶水又重新烹制,等到再次沸腾,拿着帕子垫着壶上把手,替天庆帝倒了热茶置于他身前。 刘海放下茶壶才问:“陛下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天庆帝说道:“无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刘海对于这话不置可否,他与天庆帝主仆情谊的确不同,可广宁殿这地方帝王也轻易不会踏足,每次过来必定有事,见眼前陛下脸上笼着散不尽的阴霾,他温和问道:“陛下心情不好,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天庆帝嗅着满室茶香,心神放松了几分说道:“你可还记得薛妩?” 刘海疑惑:“陛下说的是那位靖安伯夫人?” 天庆帝“嗯”了声。 刘海便点点头说他还记得,那位靖安伯夫人容貌倾城,眉眼之间妩媚多情,身段容貌都是世间罕有,哪怕他算不得男人,但见上一次也很难忘得了。 天庆帝说:“有人说她是薛忱的侄女薛玲珑。” 刘海有些诧异地看着天庆帝。 天庆帝摩挲着有些发烫的茶杯边缘,声音微沉的将先前陈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等说完后才道:“此事已经查清楚,是老四和平远伯故意陷害, 也有人暗中挑唆老四想要借机陷害太子和沈家行一箭双雕之事。” “朕已经严惩了老四和平远伯,也让人去查了孙薛氏和薛妩姐弟二人过往,所有都显示他们与薛忱无关” 刘海明白了,只抬眼看着天庆帝:“可陛下还是疑心?” 天庆帝低“嗯”了声,眼前这个老仆跟随他多年,从他年少时便一路相伴到现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在意什么。 他在刘海面前没有任何遮掩,毫不掩饰他对薛忱的忌惮:“他们姐弟出现的太巧了,特别是薛诺,他给朕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也不知是因为郑玮雍先前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还是这次薛妩之事的影响,天庆帝再看薛诺那少年时,明明容貌陌生至极,可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隐约的熟悉感让他心中难安。 天庆帝也不知道是在跟刘海说,还是在跟他自己说,低声喃喃时眉心紧蹙, “从江南私盐案开始薛诺就掺合进来,朝中的事情看似与他无关,可细想近来发生的事却很多都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扈家是因他才撞上沈却牵扯出私盐一案,沈却也是为了替她追查薛妩下落才意外得到了漕运账本。 漕运事发之后,薛诺入京,时隔不久就闹出户部的事情,若非是沈家抓着柴春华之事不放,根本不会牵扯出孟德惠豢养外室之事,更不会闹出户部贪污的案子,让朝中接连清洗,官员变动频繁。 除此之外,太子一反常态突然不再与他硬碰硬,就连沈家也变了态度,还有老三、老四,他们像是被人针对屡屡受挫,郑玮雍也丢了国公之位,平远伯被废,这期间种种事情好像都是从薛诺进京才开始的。 天庆帝坐在蒲团上时,越说神色便越是阴翳:“你说,他会不会真是薛忱派来的人?” “薛忱想要报复朕,想要扰乱朝堂,想要替永昭报仇,永昭已经死了八年了,她早就已经死了,可他们依旧贼心不死,想要颠覆朕的皇权” “陛下!” 见天庆帝仿佛沉溺于旧事陷入魔障之中,言语之间戾气横生,刘海顿时轻喝了一声。 天庆帝抬头,看着对面人的脸神色才恢复了些清明。 刘海皱眉说道:“陛下是天子,朝中之事皆是您说了算,成国公与平远伯是冒犯天恩才被惩处,三皇子、四皇子也是因权利蔽眼惹了圣怒,那薛诺有何能耐能让陛下随他心意行事?” “您若真是怀疑他,让人拿了他就是。” 天庆帝抿了抿唇,他也知道如若真有疑心让人拿了薛诺姐弟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薛妩身后有萧池,薛诺身后有太子和沈家,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们二人与薛忱甚至是永昭旧人有关。 很多事情只是猜测,也起于他对薛忱和永昭的忌惮,可前几日那孙薛氏和薛家的人才替薛诺他们洗净身上嫌疑。 薛诺如今还担着个救驾的功劳,皇室欠他一条命。 这个时候他要是毫无缘由拿了二人,外间之人会怎么议论?朝中那些人又会怎么看他? 第357章 惧怕 刘海见他这般犹豫,这才微缓和些说道:“其实陛下也未必是真疑心他们,对吗?” 天庆帝紧抿着嘴角。 刘海说道:“薛诺救过您性命,若真是薛忱派来的人,在猎场时他只消坐壁旁观任您死于狼群什么仇怨都报了,至于那位靖安伯夫人满口的吴侬软语,瞧着不像是京城人士, 薛家也没必要替一个已经逐出族中的逆贼欺瞒于您。” 天庆帝闻言看他:“你觉得他们不是?” 刘海摇摇头:“老奴一直居于广宁殿中,对外间的事情不甚了解,老奴只是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比您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您若没了,朝堂必乱,薛忱和永昭旧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您若疑心那薛诺,不如试想一下那一日猎场遇险,若无他相救陛下可有信心逃脱?” 天庆帝想起那头咬住他胳膊不放, 几乎让他废了一臂的野狼,有些明白了刘海的意思。 如果当时情况没那么危及,如果他身边还有其他人,他能有机会逃脱险境,那薛诺救他可能是为了赚一个救驾的功劳取信于他,可当时的情况却并非是这样,那会儿燕凌和萧池都被缠住,禁卫救援不及,那野狼只消再进一步就能要了他的命。 太子若有谋逆之心,沈家若与薛忱勾结,他们只需坐视不理任由他死在野狼口中便能推太子即位,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救他? 以己度人,若他是薛忱,有机会能要了他的命替永昭复仇,他会放过吗? 天庆帝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放过。 他不仅不会救他, 反而会推波助澜置他于死地! 刘海见他神色缓和下来, 朝着他说道:“永昭已经死了八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薛忱就算活着又能如何,左不过就是藏在暗地里见不得人的老鼠。太子和沈元辅都不是蠢人,一身荣华全系于陛下身上,他们又怎会弃陛下选择一个已死之人?” “至于那薛诺,陛下若看得过眼便提携几分,若看不过眼寻个由头处置了就是,难道沈家和太子还真能拦着您不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权之下生死全在您一念之间,陛下何必为他烦忧。” 天庆帝听着这话心中杀意反而淡了些,他饮了口茶水满是厌烦:“朕就是厌恶与她有关之人。” 刘海闻言没说话,只耸拉着眼皮替他添了茶水。 天庆帝放松下来,瞧着澄净的茶水说道:“还是你这里的茶喝着顺口。” 刘海浅笑:“是陛下垂青,不过都是些粗茶。” 天庆帝于人前很少有彻底放松的时候,也只有对着这个老仆时才能彻底松懈下来,他半倚在桌边揉着眉心说道: “你是不知朕近来有多少烦心事情,朝中的事情不断,西陵王野心勃勃,朕那几个儿子也都不消停, 就连冯源也越来越不中用。” “当初见他办事得力才将锦麟卫交给他来管着,可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出事, 朕都怀疑那锦麟卫是不是还该放在他手中。” 刘海朝茶壶里添了些水,将茶壶置于小炉上随口说道:“您是天子,朝中诸事都是您说了算,若是得用之人便用着,不得用的换了就是。” 天庆帝乜他一眼:“你说的倒容易!” 冯源掌管十二监,又有锦麟卫在手,这些年替他办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哪能轻易说换就换。 不过天庆帝倒是在心里思忖着詹长冬先前的那些话,想着这几次的事情到底是冯源无用还是他真起了异心。 他不介意身旁的人有些私心,也不介意冯源借着锦麟卫谋利,可前提是他的忠心一直都在。 这整个朝堂就像是鱼池,鱼儿夺食他能容忍,有些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可若是噬主 那就不能留了。 广宁殿其实并不算偏僻,只是因周围鲜少有人过来便显得有些荒芜,宫中人都知道这里是天子禁地,也不会有人擅闯此处自己找不自在。 天庆帝与刘海小坐了一会儿纾解了心思就起驾离开,等人走后,刘海才唤了哑奴过来收拾好了静室,自己则是又绕去了佛堂那边。 先前点好的三炷香才燃了一半,刘海上前将香取了出来放在一旁让哑奴拿出去扔了,而他自己则是又点了三炷香送进香炉里。 等到那香燃了起来,他才退后半步仰头看着佛像许久,低声喃喃道:“这宫里安稳了许久,老奴原以为会一直这般下去,可谁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他说完沉默良久,才沙哑着声音道, “您应该会很高兴吧。” 殿中久久无人回答,只有哑奴低头守在一旁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刘海静静看着佛像许久,才伸手拂去龛台上落下的灰尘,幽幽叹息了一声。 沈家。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弗林院中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薛诺几乎被裹成了粽子,身上是厚实的披风,毛茸茸的狐毛领子遮住了她小半个下巴,脑袋上盖着毛茸茸的帽子,蹲在弗林院廊下时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而薛妩半倚在她身旁的门边,一袭绛紫袄裙,外罩着稍浅色些的披风,笑盈盈望着院中打闹的几人眉眼带笑。 先前跟着沈四夫人在娘家守孝的四房公子、小姐也都回来了。 沈长瑞、沈长林领着他们在院子里打雪仗,沈月婵和沈香茹几个小姑娘堆了雪人,刚寻着绸缎做了围脖还没给雪人弄上,那雪人儿就被突然飞过来的雪球砸缺了半边脑袋。 还不到五岁的四房小姑娘沈嫣然直接呆了,沈月婵气得直跺脚:“三哥!!” 沈长林忙举着手:“不是我!” 沈月婵扭头看向沈长瑞。 沈长瑞被几个小姑娘齐刷刷地盯着,伸手将一旁四房还在团雪球的沈长旭给拽了过来:“是五弟干的。” 沈长旭今年才十岁,长得跟个小牛犊一样壮实,他脸蛋冻得通红,正撅着屁股蹲在一旁团着雪球,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沈长瑞一拽,撞上几个姐姐愤然的目光,沈长旭满脸的茫然:“怎么了?” 第358章 论脸皮,薛诺第一 薛妩忍不住轻笑出声。 薛诺更是笑骂:“沈长瑞,你要点儿脸。” 那可是他弟弟,拖出来挡枪也忒顺手了些。 沈月婵瞧见这样子哪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叉着腰就骂道:“好你个沈长瑞,你故意的是吧,居然还嫁祸五弟,你的脸呢?” 沈长瑞顿道:“要脸做什么, 又不能当银子花” “这话你敢跟夫子说去,看他不打得你屁股开花!”沈月婵瞪他。 沈长瑞翻了个白眼:“什么屁股不屁股的,你庸俗不庸俗,女孩儿家家的跟个野小子似的,难怪嫁不出去” 话还没落,沈月婵就一把抓住他耳朵, 横眉冷目道:“你再说一次?!” “哎哟”沈长瑞疼得跳脚, 捂着耳朵就骂,“沈月婵, 你个泼妇,你赶紧松手唉哟松手” 沈月婵直接揪着他耳朵旋了一圈:“你再说一句?” 沈长瑞踮着脚:“三哥,快救我!!” 沈长林可不敢招惹发飙的大妹妹,扭头佯装着看风景就朝后退了几步,连带着还拉走了一脸茫然的沈长旭,而旁边穿着红色袄褂跟个福娃娃似的沈嫣然只以为哥哥姐姐打闹,拍着巴掌在旁鼓劲儿。 薛诺蹲在房檐下哈哈大笑,朝着沈月婵就幸灾乐祸:“月婵,用力些,把他耳朵拧掉,看他还招你。” 一院子嘻嘻哈哈,还没靠近远远就听到这边笑闹声音。 沈却领着萧池他们站在院门前疑惑:“你们做什么呢?” 沈长林连忙拉着弟妹起身,而沈长瑞趁机摆脱掉了抓着他耳朵上的手,一溜烟跑到了院门前。 “大哥!” 沈却看他:“你又招惹月婵了?” “谁招她了, 明明是她欺负我!”沈长瑞不满。 沈月婵瞪了他一眼, 想说是他砸了她们的雪人,可到底还有外人在, 她那副泼辣的样子收敛了许多,只叫了一声大哥后就退到一旁,朝着二人行礼:“萧伯爷,詹大人。” 詹长冬瞧着一院子沈家的小孩笑道:“你们这倒是热闹。” 沈却有些无奈:“府里小孩儿闹腾,让詹大人见笑了。” 沈嫣然正是亲人的年纪,瞧见自家大哥后眼睛顿时一亮,嘴里叫着“大哥”,穿着厚实小袄摇摇晃晃地就朝着沈却跑了过来,快到他跟前时却是绊了脚迎头就朝着雪地扑了下去,沈却连忙上前两步将人捞了起来。 “大哥!” 小姑娘丝毫不觉害怕,被抱在沈却怀里后搂着他脖子咯咯直笑。 沈却被探进脖颈里冰凉的小手刺的一激灵,连忙拉着她的手让开了些:“手跟冰块似的,冷不冷?” “不冷。”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刚说完,紧接着就是一个喷嚏。 沈却被逗笑,取了帕子替小姑娘拧掉鼻涕水,这才揉了揉她脑袋说道:“脸都冻红了还不冷,回头着凉了小心四婶让你喝药。” 逗小姑娘皱了眉头,沈却才朝着沈长林几人说道, “这么大冷的天, 你们倒有精力在雪地里闹腾,也不怕受了冷长了冻疮。”他朝着沈长林吩咐, “赶紧带着嫣然回屋里暖和暖和,让厨房那边熬点儿姜汤喝了,别真着了风寒。” 沈长林伸手抱过小家伙说道:“也没玩多久,姜汤早就熬着了。” 见萧池和詹长冬也过来了,知道沈却他们有正事要做,沈长林说道:“我先带他们去我那边吧,正好母亲说是要替府里裁制过年的新衣,待会儿让人一道在我那儿替他们量了尺寸就行了,也省得母亲让人四处跑了。大哥,你跟萧伯爷他们先进去吧。” 沈却点点头:“也行,路上慢些。” 沈长林朝着薛诺说道:“阿诺,我们先走了。” 薛诺跟只猫儿似得朝着他们挥挥手,沈长林领着一群弟弟妹妹浩浩荡荡地离开。 等他们走后,沈却才引着萧池和詹长冬进了屋中。 抱朴和姜成送上了热水,几人净手让手心有了暖意之后,才围坐在一旁矮桌旁边。 薛诺眼瞅着萧池进来后那眼睛就直勾勾盯着自家阿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她伸手在他眼前一挥:“回魂了。” 萧池晃神后神情讪讪。 薛妩面上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朝着詹长冬福礼:“阿妩见过詹四叔。” 詹长冬仔细看了看她后才笑出一脸褶子:“起来吧,你叔父与我之间可从来没这么多礼节。” 薛妩和薛诺对视一眼,就知道詹长冬怕是已明白她们二人身份。 薛诺解了披风有些赖皮凑到詹长冬身旁地说道:“您跟薛爹爹是莫逆之交,我和阿姐都是晚辈,要真对您无礼,薛爹爹棺材板怕会压不住。” 詹长冬避开她额前伤势照着她脑门上就是一指头,推开她脑袋说道:“那他棺材板怕是早被掀了,忘了你当初在江南时是怎么糊弄我的?” 薛诺嘿嘿一笑,厚着脸皮不以为耻。 詹长冬满眼的无奈:“我就道当年见过的那小姑娘温温柔柔性子恬静,怎么短短几年就变成你这般模样,薛忱也不知道是怎么教你的,别的没见你学了多少,这脸皮比起他来倒真的是青出于蓝。” 薛诺眨眨眼:“您别这么夸我,我会害羞。” 詹长冬一言难尽。 萧池嘴角也是抽了抽。 倒是沈却对于薛诺这厚脸皮早就习以为常,伸手拉着她后颈将人带回来按着坐在自己身旁,这才直起身来替詹长冬倒了杯茶水递到他跟前后笑着说道:“您别跟她闹,论脸皮您比不过她。” 薛诺有些不高兴地朝着沈却后腰上就捣了一下,詹长冬则是笑出声。 几人闲话了几句,詹长冬就说起了今日来意:“陛下已经对先前平远伯陷害薛姑娘的事情有了处置,平远伯作为罪魁罢官去爵流放西北,薛湘处死,其余与此事有关人等查处之后尽数严惩。” “四皇子呢?” “杖责五十,罚俸一年,即日起禁足府中思过。” 薛诺忍不住“啧”了声,嘲讽之色溢于言表,沈却在旁也是若有所思:“詹大人是说了什么,让陛下地二皇子起了疑?” 第359章 榆木疙瘩 萧池顿时疑惑:“你怎么知道?” 沈却说道:“陛下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更是厌恶有人屡屡将他当成筏子借往日旧事算计太子,先前三皇子和成国公不过是稍露痕迹,就一个被贬成了郡王,一个丢了国公之位,没道理会对四皇子留情。” 三皇子是皇后嫡出,往日颇得圣宠, 有成国公在后帮衬大有盖过太子风头的意思。 陛下教训起他来都丝毫不留情面,一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彻底断了他问鼎皇位的资格,更何况是四皇子? 自打三皇子成了敛郡王后,四皇子便上蹿下跳的厉害,既暗中招揽朝臣,又屡屡私下犯禁,野心都快摆在了脸上。 天庆帝早就对他生了厌恶,若是放在平日里遇到这次的事情, 天庆帝必定会趁机严惩于他,四皇子下场决计不会比三皇子好到哪里去。 可这次天庆帝却偏偏放过了四皇子,看似杖责禁足,可实际上却没伤及四皇子根底。 沈却淡声道:“若只是太子,陛下不会容忍四皇子继续留着,不废了他皇子之位也会如三皇子那般直接断了他野心前程,想要牵制太子再扶持一个皇子起来就行,最好的选择莫过于一直得他宠爱的二皇子。” “可他没这么做,就说明他不信任二皇子,更或者说,他对二皇子有了疑虑,所以才需要继续留着四皇子。” 萧池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些读书人的脑袋可真是厉害,明明他和詹长冬还什么都没说,沈却居然就将事情看穿了个大概, 不仅猜测着天庆帝的心意,就连他说的话也与先前詹长冬说的那些差不了多少。 詹长冬在旁笑道:“沈大人睿智。” 薛诺杵着下巴好奇:“詹四叔, 你都说什么了, 居然能让皇帝起疑?” 詹长冬淡笑:“也没说什么, 就只不过与他分析了一下平远伯若事成谁人得利而已。” “咱们这位陛下最擅以己度人,无论什么事情都喜欢拿着他自己易地而处来揣测旁人心思,二皇子这些年能藏在幕后不过是因为陛下从未疑心过他,也不过是因为他远离朝堂给了陛下他毫无野心的错觉。” “一旦让陛下察觉他有入朝之意,或是他主动踏入朝堂毁了他往日与世无争的形象,咱们那位陛下就会将过往所有父子之情抛诸脑后,只记得二皇子虚伪作戏欺骗了他,甚至将所有合理不合理的事情都自己寻到答案。” 就如同当年永昭公主诚意待他多年,可一旦疑心一起,天庆帝就完全忘记了过往兄妹之情,他只看得到永昭对他的威胁,看到她手握朝权随时能够取代他的危机,却丝毫未曾想过,永昭若有意取代他,他又怎能顺利登上皇位得她扶持多年。 萧池坐在一旁叼着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你们是没瞧见他在陛下跟前的样子,给二皇子上眼药也就罢了, 居然还直接说起要查冯源, 让陛下给他特权越于锦麟卫之上让他去查案, 陛下当时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薛诺偏着头问道:“那他就没说什么?” 萧池摇摇头:“那倒没有, 陛下只是训斥了詹大人一句,就让我们离开了。” 薛诺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旁边沈却和薛妩脸上也是露出笑意。 萧池坐在一旁有些莫名:“你们笑什么?” 沈却说道:“陛下怕是要动冯源了。” 萧池一脑袋的疑惑:“为什么?陛下不是训斥了詹大人吗,况且詹大人说要查锦麟卫时陛下脸色也难看得很,那冯源可是他心腹,他怎么可能会动冯源?” 沈却闻言失笑:“就是因为是他心腹,他呵斥詹大人却又让你们离开,且依旧将四皇子的案子交托给你们,才证明他不再信任冯源。” 萧池闻言茫然。 薛诺见状在旁说道:“你入京也快一年了,往日弹劾锦麟卫的人还少吗,你可见过你们那位陛下有什么反应?” 萧池想了想,好像过往弹劾锦麟卫的人陛下几乎都是置之不理,或是直接移交给冯源自行处置,而那些人的下场都不见得怎么好,可他依旧还是不明白这跟陛下动不动冯源有什么关系。 旁边薛妩见他满脑袋的莫名其妙,几人话都说道这份上了他都还没有转过弯来,她有些无奈地给这傻大个儿重新添了一杯茶塞进他手里。 “喝你的茶吧。” 简直就一榆木脑袋。 萧池:“” 他又怎么了? 詹长冬笑着摇摇头,这位靖安伯勇武有余,心眼儿是半点没有,这朝廷里的弯弯绕绕放在他眼里是半点都看不明白,可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生性多疑的帝王才会格外对他另眼相待一些。 他朝着萧池解释道:“陛下若对冯源没有疑心,就该像是对待之前那些弹劾锦麟卫的人一样,或是毫不在意,或是直接交给冯源处置,可他并未如此,不仅因我提及锦麟卫失职而动怒,事后也没为难我们二人。” “陛下表面上虽然没有答应我那些请求,可他还是对冯源生了疑心,而冯源之所以有如今地位凭借着的就是陛下对他的那份信任,一旦这信任没了,陛下动冯源和锦麟卫是早晚的事情。” 萧池张大了嘴:“可冯源万一让陛下再信了他呢?” 詹长冬笑:“哪有那么容易,嫌隙一起,就算修复了也总会留下痕迹,更何况冯源自身本就没那么干净。” “京中送往朔州的圣旨已经抵达,西陵王再过不久就要入京,冯源既跟西陵王勾结,西陵王想要保全自身就势必会拉着冯源谋事,而以陛下对西陵王的猜忌,你觉得他会觉察不到?” 冯源想要做什么他们看不清楚,可不管他想要做什么,西陵王都不会让他抽身的那么干净。 眼下京中看似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等到西陵王入京之后,京中才是最热闹的时候,而到那时 詹长冬看了薛诺一眼。 怕是他们也不会放过这机会。 第360章 意外之喜 萧池听得似懂非懂,詹长冬也没再继续跟他解释,只转头跟薛诺他们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陛下既然已经疑心二皇子,这个时候咱们倒是能趁机推他一把。” 沈却说道:“太子殿下也有此意。” “敛郡王对二皇子怀恨在心,四皇子若知晓这次的是事是二皇子挑拨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眼下成安伯为着投奔二皇子势必不愿与他交恶,他肯定会拦着敛郡王, 四皇子又在被禁足,想要动二皇子怕是有些难。” 刚出了薛忱的事,这个时候他们不好动手,万一引得天庆帝多心反而不好。 詹长冬自然知道他们顾虑什么,只淡笑着说道:“动不了他,动动他身边的人也好。” 薛诺抬眼:“您是说, 荣广胜?” 沈却忍不住皱眉:“荣广胜行事低调,手头也没什么明显的把柄能叫人抓, 就连荣家那边也被他管得极严,府里没什么破绽。” “那外头的人呢?”詹长冬笑看着他道,“沈大人可还记得上次勾搭你弟弟的那位荣三公子?” 沈却愣了下:“荣三近来好像没怎么露面。” 詹长冬说道:“他被荣广胜送去了荣家家庙,自然露不了面。” “那荣三自打上次被削官杖责之后,荣广胜怕他留在京中惹出是非,也是为了做给陛下看,让人将他绑了扔去荣家家庙说是让其闭门思过,可这位荣三公子不甘寂寞,招了几个青云坊的头牌扮作小厮混进了荣家家庙。” 萧池脱口而出:“家庙招妓,玩得这么野?!” 薛妩俏目扫了他一眼,原本还满脸八卦的靖安伯爷顿时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满脸嫌弃地说道,“这荣三也忒不是东西,那祖宗家庙是能跟人厮混的地方吗,他也不怕他们荣家老祖宗夜里找他。” 他满是不屑地啐了一口, 一副不屑为伍的样子。 薛妩:“” 要不是萧池刚才兴冲冲的模样太过真切,她就信了他是正经人了。 薛诺在旁乐不可支, 詹长冬也难得憋着笑说道:“近半月来荣家家庙夜夜笙歌, 那里头都快赶上京中舞坊, 也就是荣广胜没去看上一眼,否则瞧见里头情形能被气死。” 沈却也没想到那荣三居然这么大胆子,敢把妓子带进家庙厮混,他皱眉说道:“这事的确不雅,闹开了也能让荣家丢人,可荣三身上已无官职,狎妓算不得大事。” “他于家庙厮混顶多就是丢些脸面,若真是闹了起来,荣广胜只需心狠一些将人一棍子打死,或是将他逐出族中,也影响不了什么。” “那如果那些妓子是徐立甄送去的呢?” 沈却笑容一顿。 詹长冬继续:“而且那些女子还都是成安伯府往日豢养的瘦马。” 这一次沈却是真惊了。 就连薛诺也是忍不住瞪大眼:“徐立甄脑子被驴踢了?他居然跟成安伯一起算计荣家?” 荣广胜跟二皇子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立甄早已认主二皇子,反手又给荣家挖坑,还是跟老谋深算不怀好意的成安伯一起。 他吃多了撑的? 詹长冬说道:“他大概也是被逼急了。” 徐立甄自打上次断腿之后,失了天庆帝圣意许久,后来虽然想尽办法重新进了都察院,可有詹长冬在上压着他处境极为不好。 詹长冬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了天庆帝“新宠”,他又因漕运之事上流露的异心惹了天庆帝不满,后来又为着户部贪污之事将朝臣得罪了个遍。 如今徐立甄哪怕官职在身, 却连最初他担当巡察御史手握实权的时候都比不上, 在都察院里的位置更是不上不下尴尬至极。 重要的事情轮不上他,轮得上他的很难在圣前露脸。 他当年能为着朝上爬不择手段,如今怎能甘愿一直原地踏步,他跟随二皇子是想要谋求机会,只可惜那位二皇子显然对他行事不满,且也忌惮徐立甄城府极深不好控制。 再加上他身边早有荣广胜和荣家,如今又得了成安伯府“投奔”,一个不怎么有用的都察院“闲人”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徐立甄是怕他自己如同敛郡王等人一样被当了马前卒和弃子,也怕二皇子过河拆桥,所以才想要给他自己留一条出路和退路。 “所以他就找上了荣三?”薛诺说道。 詹长冬点点头:“荣三被送往家庙后深觉往后无望,徐立甄那人最擅舞弄人心,糊弄一个世家公子并不是难事。” 徐立甄想将荣家跟他绑在一起,让二皇子不敢轻易舍了他。 成安伯舍弃敛郡王投奔二皇子,也想要替他自己和郑家拿些筹码。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负责出人,一个负责忽悠。 那位荣三公子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而二皇子和荣广胜这边只顾着撺掇敛郡王和四皇子跟太子争斗,想尽办法的替二皇子入朝铺路,却打死都没有想到徐立甄有胆子在他们后院里点了一把火,还是随时都能将荣家烧得精光的那种。 薛诺只要想想荣广胜和二皇子知道这事之后的反应就喜闻乐见,这世间没有比狗咬狗更让人喜欢的戏码了。 不过“詹四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徐立甄敢给荣家挖坑,必定小心谨慎,她一直都让人盯着徐家那边,就连成安伯府也有探子,连带着太子那边也从未松懈过,可他们连半点消息都没查到。 詹长冬入京之后手头可没那么多人,他怎么能查到这些事的? 詹长冬笑了笑:“我要说这事是凑巧撞到我手上的,你信吗?你可还记得那个彭氏?” 薛诺想了想:“孟德惠那外室?” 詹长冬点点头。 薛诺说道:“还记得,她怎么了?” 当初能搞掉孟德惠全赖那彭氏的“功劳”,那彭氏跟成安伯儿子给孟德惠戴了绿帽子搞出来的那个私生子如今还养在郑家别院呢。 据说永顺侯隔三差五就拿着这事刺激一下郑家人,闹得成安伯想让那孩子“病逝”都不行,她怎么能忘得了。 第361章 忒损 詹长冬笑着说道:“当时户部出事,彭氏为了保她那个儿子,曾经给了我一本名册,上头记录的全都是她当初帮着柴春华和郑宏安打理瘦马之事时经手过的那些人。” “那名册涉及不少官员后宅,也有一些还未送出的瘦马安置之地,我原也只是闲来无事想着看看那些人都在何处,谁能想到就查到了这事。” 徐立甄记恨他抢了他漕运的功劳, 对他视若眼中钉,詹长冬稍有动静就很难逃得过徐立甄的眼睛,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查徐立甄的事情。 上次柴春华和郑宏安出事后,朝中那些收用过瘦马的人家很多都已经暗中处置干净。 詹长冬原本只是想要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顺道瞧瞧剩下的那些瘦马都在何处,谁知道这一查就查到了青云坊头上,发现当初养在那里的几个瘦马居然入了荣家家庙。 詹长冬当时觉得有些奇怪, 便让人去探了一遭青云坊,结果没查着别的,反倒顺藤摸瓜将徐立甄拉了出来。 詹长冬笑道:“成安伯大抵是觉得柴春华已死,彭氏也跟着去了,没人会知道剩下那些瘦马在什么地方。” “可他没想到彭氏居然给过您名册,您还正好闲着无事去查了一查” 薛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他跟徐立甄这是坟头插了花了,这都能被您撞着。” 这都什么运气? 沈却也觉得徐立甄倒霉,毕竟那彭氏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谁能想到居然还会有人闲的没事去查这事儿,还一抓一个准儿? 沈却想了想说道:“荣三身边的人是成安伯府豢养的瘦马,那些人又是徐立甄送进去的,这事要是被荣广胜知道了定然饶不了他,恐怕就连二皇子那头怕是也得闹出一脑袋麻烦,不过这件事得找个合适的人闹出来才行。” 既要能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让荣家没办法遮掩, 又要在事发之后没那么容易被荣家收买,甚至能不惧荣、郑两家以及二皇子权势逼迫。 詹长冬轻饮了一口茶:“人我已经找好了。” 沈却看他。 詹长冬说道:“永顺侯最近挺闲的。” 沈却:“” 薛诺眨眨眼, 想起先前永顺侯先前在郑家门前放鞭炮,敲锣打鼓给成安伯送棺材差点被将成人活活气死的事情, 忍不住就扑哧笑出声:“您可真损。” 詹长冬笑眯眯地端着茶杯:“我这叫物尽其用。” 反正永顺侯肯定很乐意给成安伯府添堵。 屋中炭火烧得极旺,炉上茶水很快就见了底。 詹长冬说着荣三那边的事情他会处理好,只等薛忱这事稍缓几天,让天庆帝松口气时便会让永顺侯出面挑破这事,若能让与荣三厮混的瘦马有了身孕后再闹出来,也算是替荣广胜家中添丁进口。 薛诺一边说着詹长冬忒损,一边却琢磨着晚些时候就叫人去找宁敬水拿药,务必让荣三一夜十次助他早日喜获麟儿。 沈却听得既是无奈又是无语,伸手抓着她脑袋上随意挽着的啾啾扯了下:“别胡闹。” 薛诺白了他一眼:“假正经!” 萧池偷摸摸地摸了摸下巴,思索着一夜十次腰子会不会瘪了。 旁边薛妩见他们越说越离谱,瞧见炉子上的茶空了,一旁水翁里清水上也飘了碳灰,她就索性提了茶壶去外间添水。 抱朴知晓主子议事不敢打扰,又怕茶水不够,就在隔壁耳房里另烧了炭炉烹着热水随时取用,薛妩过来时那里头的水咕嘟咕嘟翻滚着。 “姑娘,我来吧。”金风说道。 “不用, 我来就行,你守着外头就好。” 薛妩拒了金风,直接隔着帕子提了烧滚水的大壶, 朝着茶壶里头添满了水后就放回了原处,等将茶壶盖子盖好,提着正想起身回去时,冷不防没瞧见身后有人。 金风想要提醒时已经来不及,薛妩直接一脑袋就撞在了萧池胸前。 “啊!” 薛妩惊叫了一声后仰,壶中热水也洒了出来。 “姑娘!”金风吓了一跳。 萧池也是惊住,没想到自己会吓到薛妩,他连忙将人拉了回来揽着她后腰站稳,然后就一把抓着她手里提着的茶壶急声道:“有没有事,有没有撞着?手呢,烫到没有” 薛妩满是惊悸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金风松了口气,然后失声道:“萧伯爷,你的手” 薛妩这才瞧见被萧池抓在手里的茶壶,连忙就夺过茶壶:“你疯了,不烫吗?” 她将茶壶放到一旁,抓着萧池的手展开来,就见他掌心里红了一片,只看着就觉得疼得厉害,她语气又快又急, “你是脑子蠢吗,那茶壶多烫你就伸手去抓,你这手是不想要了?!” 萧池被薛妩骂得讪讪:“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怕把你给烫着,你别急,我皮糙肉厚烫一下没事,你裙子湿了,有没有烫” 他神情突然愣住,却是薛妩红了眼睛。 萧池顿时慌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烫疼了,都怪我不好不该跟着你太近,你烫到哪儿了” 他说话间伸手就想去掀薛妩裙子,可伸到一半又快速缩了回来,扭头就朝外冲。 薛妩忙拽住他:“你干什么?” 萧池急声道:“我去找个丫环过来替你看伤,对,还得找大夫。”他作势就想去抱薛妩,扭头就道,“金风,快去找大夫!” 薛妩直接就被打横抱了起来,见萧池急得团团转,转身就想去找薛诺他们,她连忙扯着他衣领急道:“我没烫着!” “可你裙子” “你是不是傻。”薛妩哭笑不得,“冬日布料厚实,这裙子又有三层,那么一小壶茶水只泼出来小半,能淋湿了裙摆就不错了,哪能烫着我?” 她伸腿挣扎了下,见旁边金风瞧着连忙说道,“快放我下来!” 萧池松手将人放下来后低声道:“没烫着就好,没烫着就好。” 薛妩又羞又恼,见这傻大个满脸后怕,明明自个儿被烫着的手都快成了猪蹄子还只顾着她,她忍不住说道:“你不疼吗?” 第362章 秀了一脸 萧池一挺胸膛:“不疼” 嘶! 薛妩轻碰了下,就见萧池顿时呲牙咧嘴一哆嗦,嘴里疼得倒吸口冷气。 金风差点笑出声。 “不是不疼?”薛妩睨他。 萧池讪讪:“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薛妩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流血不流泪的那是怪物。” 她仔细瞧着萧池被烫伤的地方,整个掌心到手指上都红了一片,她起身取了一旁放着的凉水过来让他泡着,扭头朝着金风道:“有烫伤药吗?” 金风说:“有, 先前宁太医送了好些外用的药来,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取。” 等金风离开后,薛妩才撩着凉水替萧池手上降温,见他疼得眉毛乱飞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萧伯爷钢筋铁骨火中取栗, 当真是英雄。” 萧池被嘲讽了也不恼,只嘿嘿一笑, 那络腮胡子下本是凶悍的脸上愣是透出一股子憨傻来。 薛妩低头仔细瞧了瞧他手掌,见烫伤的地方依旧红彤彤的,忍不住就皱了柳眉:“你这手怕是要起燎泡了,待会儿上了药也还是会疼,回去后记得寻个大夫替你瞧瞧。你是舞刀弄剑的人,若是伤了手便麻烦了。” 萧池侧头看她,见薛妩坐在他身旁柔声细语,难得关切,他忍不住心中一动:“阿妩” 薛妩低“嗯?”了声。 萧池动了动嘴巴,想说她是不是原谅了她了,想问她什么时候才愿意跟他回去,想说他知道错了,他想她了 可想起上次来沈家求和时薛妩红着眼睛落泪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只抿抿唇说道:“我知道了,等回去后我就找大夫看, 你别担心。” 薛妩淡声回了句:“好。” 手中已经没那么刺疼, 拉着他的柔荑松开,见薛妩起身走到一旁拿了帕子擦手, 仿佛刚才跟他柔声细语的人只是他做梦。 萧池有些低落地耷拉着脑袋。 薛妩扭头看了他一眼,她原本以为萧池会趁机求和,也想着他忍了快两个月了,这次这么好的机会照他的性子定会死缠烂打,可谁知他安静地坐那垂着脑袋可怜巴巴,明明凶悍至极的人愣是跟只没要的狗子似的,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丧气。 薛妩突然有些心软:“萧池。” “啊?” “你还想要我吗?” 萧池顿时道:“要!!” 薛妩低声道:“可我不想被人嘲讽我攀权附贵,不想让人笑话我闹了一通搬来了沈家,最后还是要低声下气求着你让我回去当了靖安伯夫人。” 萧池眼神黯淡下来,想说什么,却卡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妩静静看着他许久,才朝着他说道:“我不想让人嘲笑我,也不想让阿诺和沈家的庇护成了笑话,所以你多来沈家求亲几次吧。” 萧池满是压抑地“哦”了一声,等反应过来薛妩不是让他别来沈家,顿时“唰”地抬头。 “阿妩”萧池不敢置信。 薛妩轻咬了咬嘴唇:“我不想骗你,也是有些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可是以前的事情我还是觉得委屈。” “你那么欺负我,旁人也笑话我, 我不想让自己那么简简单单原谅了你, 等到将来有一天想起这些委屈时觉得后悔。” 她声音有些难过, “我想让人羡慕我是你百般求娶回去的妻子,想让人知道我是正正经经嫁去萧家予你为妻的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轻贱,觉得你只是贪图我美色,所以你多来求求我好不好?” “你多来几次,我再跟你回去。” 萧池听着她本该是矫情骄纵的话,心里却难受地泛着密密麻麻地的疼,他仿佛看到了那些人对薛妩指指点点的难堪,也厌憎自己往日肆意妄为的混账。 他忍不住起身将人抱进怀里:“好,你别答应,我来求你。” 薛妩将头埋在他身前:“你会很丢人的。” 萧池抚着她头发:“不怕。” “旁人会笑话你的。” “不会。” “他们会的” “我不怕,谁敢笑话,我就揍谁。” 薛妩推开他说道:“不许随便打人。” 萧池见她美目嗔怒,红着眼眶说话时里头还泛着水雾,他长臂一伸将人重新塞进怀里,抱着她说道:“好,我不打人。” “你说什么我都听。”只要你不哭,命都给你。 金风取了烫伤膏回来时,就瞧见里头抱在一起的两人,他连忙闭嘴退后了一步,连带着将身后跟过来目瞪口呆的抱朴也一把扯了回来。 “薛姑娘她”抱朴朝着里头探头。 金风推着他脑门将人挡在了外头,然后横身站在门前:“少看不该看的,小心长针眼。” 抱朴:“” 等萧池和薛妩前后脚再回来时,二人之间那若有似乎的暧昧秀了屋中几人一脸。 萧池不是个藏得住心思的,哪怕薛妩进来后就回了薛诺这边,与萧池也依旧隔得老远,可对面那络腮胡子莽汉脸上满是腻歪的神情和忍不住咧嘴直笑的傻样,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沈却见萧池手上有些不对,便问:“萧伯爷这手怎么了?” 萧池无所谓道:“没事,就烫了下。” 他摊开手时掌心里已经起了一片透明燎泡,涂着膏药瞧着火辣辣的一片,叫人光看都觉着疼得慌,偏萧池自个儿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眉开眼笑瞧着薛妩的方向。 沈却噎了一下,瞬间就不想再问了。 薛妩早知道萧池藏不住,可也没想着他这么傻不愣登的,饶是淡定也忍不住脸颊浮了红,故作冷静地说道:“刚才抱朴过来,说是小厨房那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眼下都过了晌午了,不如用了饭再继续?” 詹长冬笑看了薛妩一眼,难得好心地替她解围:“你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倒真有些饿了。” “那我去让他们送饭过来。” 薛妩连忙起身起身,朝外唤了抱朴一声,不一会儿抱朴就领着人提着食盒送了进来。 饭菜都是热腾腾的,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薛妩正准备起身布筷,一旁萧池就满是殷勤地说了句“我来”,然后抢着将碗筷放在几人身前,然后仔细在身边摆了软乎乎的垫子,跟只想要骨头的大狗似的眼巴巴地看着薛妩。 眼瞅着矮桌边几人都是看着她,薛妩脸颊有些泛红提着裙摆坐萧池身旁,瞪他一眼让他收敛着些。 萧池夹了菜在搁她碗里:“你喜欢的。”又乐呵呵地拿着碗替她盛汤,“这汤不错,我给你盛点儿。” 薛妩忍无可忍,伸手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萧池眉毛一跳,却没让手里的碗歪了,等放下汤碗后才正襟危坐朝着几人说道:“看什么,吃啊!” 薛诺几人:“” 不吃了,饱了! 第363章 提亲 饭后詹长冬他们没在沈家久留,萧池倒是念念不舍,只可惜薛妩被他烦得压根就不想留他。 等出了弗林院快到沈家大门前时,眼瞅着萧池刚才还垂头丧气,转瞬却又抬头挺胸一副恨不得尾巴都拼命摇晃的模样。 詹长冬失笑道:“伯爷这是得偿所愿了?” “别瞎说,阿妩都还没点头嫁我呢。” 萧池嘴里说着薛妩还没点头,可眼角眉梢都染着喜气。 詹长冬哪能不知道薛妩就算还没点头怕也不远了, 否则之前每次来沈家都愁眉苦脸的萧池哪能这般得瑟,他早就看出来薛妩他们并无跟萧池决裂之意,且薛忱这个侄女也是聪慧至极。 沈家和太子既有收用萧池之意,那薛妩和萧池和好是早晚的事情。 詹长冬摇摇头就拢着披风继续朝前走着。 脚下积雪踩着咯吱作响,萧池脑子里想的是该怎么来沈家求亲,既要给薛妩脸面,又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意。 蓦地瞧见詹长冬突然想起他也是过来人,詹长冬跟他夫人感情也极好,萧池连忙走快了几步凑到他跟前问道:“詹大人,你说我要是来沈家求娶阿妩的话,要准备些什么?” 詹长冬看了他一眼:“那就要看伯爷打算怎么求娶了。这满京城都知道你与薛姑娘早有夫妻之实,若只是想要走个过场全了这场婚事,寻个媒人上门说一声,回头抬几台聘礼行了嫁娶礼仪就行了。” 萧池顿时瞪他:“那怎么行!我家阿妩怎么能这么敷衍?再说谁跟你说要走过场了,我要的是正儿八经求娶她,不能让她输给其他贵女!” 詹长冬挑眉看他,见萧池虎目里头全是认真,显然不是在说笑,他双手抄在袖笼里说道: “那就要麻烦许多了,正经说亲三书六礼样样都不能少,期间礼节更是繁杂,伯爷若想叫薛姑娘有脸面, 光是媒人上门这一块儿就得找个有身份的,而且越是尊贵才越能显得伯爷待薛姑娘看重。” 萧池若有所思。 詹长冬说道:“伯爷跟薛姑娘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她早前饱受流言所苦, 伯爷若想让她体面,就须得比旁人更用心些, 不说胜人十倍百倍,可起码要让人瞧出来伯爷用心才行,若不然伯爷就什么都别做,免得叫人越发笑话她。” 萧池沉声说道:“我是认真的。” 詹长冬笑了笑,像是对他这句认真有些不置可否。 两人走到沈家门前,外头赶车的人连忙驾车过来。 詹长冬被寒风刮得脸上有些发疼,受不住冷地紧了紧披风就道:“伯爷要真有心,就寻人好好问问该怎样给薛姑娘脸面,这世上再难的事情都抵不过有心二字。” 詹长冬走了后,萧池在沈家门前站了会儿。 谷洪庆牵着马站在一旁冷得直打哆嗦:“伯爷,咱们走吗?” 萧池说道:“去兵马司。” 钻进马车里坐稳,外头谷洪庆朝着手头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后才拉着缰绳赶着车朝着兵马司那头走,冷不丁就听到马车里传来萧池的声音: “晚些时候叫人把府中库房整理一遍,贵重东西都挑选出来。还有,准备一份拜礼,明儿个去一趟安国公府。” 谷洪庆有些疑惑:“伯爷要去见安国公?” 萧池说道:“见他干什么,我找赵夫人。” 谷洪庆一拉缰绳扭头扯着车帘:“赵夫人?哪个赵夫人?” 萧池被急停的马车甩得一趔趄, 抓着车壁就横了谷洪庆一眼:“你说哪个?” 谷洪庆顿时一言难尽:“您上次才弄了人家马车摔断了人赵家大爷的胳膊, 那位赵夫人也被您吓得病了一场, 您难不成还不解气准备打上门去?” 不就是嘲讽了夫人几句,这教训也教训了,都过了这么久了难不成还想要赶尽杀绝? 萧池抓着手边东西就朝着谷洪庆砸了过去:“你哪只狗眼看到老子要打上门去了?老子是斯文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跟人动手。” “那您找她干嘛?” “当然是去沈家替老子说亲!” 詹长冬不是说了吗,阿妩先前受了委屈,这回头去沈家说亲的人身份越高就代表他越重视阿妩。 那个赵夫人是安国公的儿媳妇,临阳郡主的母亲,虽然嘴巴碎了点儿人也讨厌了点儿,可在京里头还是挺有脸面的,最关键的是认识她的人极多,有她出面自然人人都能知道他对阿妩的在意。 况且那妇人上次当众欺负了阿妩,让阿妩受尽了委屈,让她上门替他说亲那是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 萧池想得理所当然。 谷洪庆却听得嘴角抽搐,觉得自家伯爷简直异想天开。 让赵夫人替他说亲,他还不如直接打上门去呢,人赵家人不跟他翻脸才怪! 萧池见谷洪庆一脸古怪忍不住瞪眼:“你那什么表情?” 谷洪庆假笑:“我是觉得伯爷聪慧。” “那当然,你当老子是你那猪脑子!” 萧池哼了声:“别拍马屁了,赶紧赶车,等去给四皇子和平远伯传了旨,我还得回去琢磨琢磨回头要送什么聘礼。” 他府里物件要是不够十里红妆的,还得寻个地方去鼓捣一些。 要不然去找皇帝? 反正他人傻钱多 刚回了正阳殿的天庆帝猛地就打了个喷嚏,惊得身旁小太监人仰马翻。 四皇子被关在兵马司里已有好几日,从最开始硬着骨头什么都不说,到后来知道平远伯他们招了之后被吓破了胆子,一骨碌将事情吐了个干净。 萧池来传圣旨的时候,刚听说自己要挨杖责还满心不忿,可当听着说平远伯夫妇一个流放一个被处死,他顿时吓得噤声。 萧池严格遵照圣旨,让人按着四皇子一通板子,等打完将人送回四皇子府时,人就剩半口气了。 而兵马司的人送四皇子回府时半点都没遮掩,不过小半天时间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继三皇子之后,四皇子也失了圣宠,得知平远伯被发配,四皇子禁足。 原本跟着他的那些官员人人自危,而二皇子他们知晓天庆帝居然只是杖责、禁足,没趁机废了四皇子,满心疑惑之下想要探听消息,只可惜萧池直接回了靖安伯府,大门一闭,谁也不见。 过了几日赵煦陪着满脸僵硬的赵夫人上了沈家的门时,沈家上下都是满脸莫名。 当听到赵夫人是来帮着萧池跟薛妩说亲,帮忙纳采,别说撸袖子准备干架的沈大夫人邹氏身子一歪,就连薛诺也是被萧池这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第364章 混不吝 薛诺一口水喷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传话的赵愔愔:“你说她是来干什么的?” “说亲!” 赵愔愔见她满脸震惊,瘫着脸说道,“替靖安伯跟阿妩姐说亲。” 薛诺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薛妩,薛妩快速说道:“我没让他去找赵夫人!” 她的确是示意萧池来沈家提亲,也瞧着他可怜巴巴想着与他修好,可她绝对没有让萧池去找赵夫人、 那赵夫人上次就差跟她们撕破脸皮, 还被大长公主当众教训过一次,萧池那莽夫怎么说动赵夫人出面的? 赵愔愔有些一言难尽:“我听大哥说,靖安伯先是递了帖子,满府都以为他是去找祖父的,可谁知道把人放进府里了他转头就找上我母亲。” “他刚说要我母亲来沈家提亲时,我母亲差点没将人打出去,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可他也不恼, 只扭头就缠上我父亲。” 赵家大爷赵晋荣素日里交友广阔, 与京中那些权贵世家子弟关系极好,三五不时与人相约小聚宴请更是常事。 这权贵宴上,少不得会有那么一两个趁机寻乐的,若是聚会时喝醉了酒高谈阔论嘴巴上不把门的更是多了去了。 赵晋荣自个儿胳膊还没长好,也害怕他爹安国公的鞭子不敢胡来,可也抵不住他不能拦着旁人不是。 结果短短几天时间,但凡赵晋荣所过之地全被萧池给带人“缴”了,那些往日嬉闹惯了的权贵愣是因为乱七八糟的罪名有好几个都进了兵马司大牢。 到了后来无论赵晋荣去哪儿,萧池便带人跟到哪儿,所过之地寸草不生, 权贵官宦如鸟兽散尽, 连衙门里的同僚瞧见赵家大爷那都是退避三舍。 萧池也不逼着赵晋荣,就只每日里带人跟着他, 有这么一尊瘟神跟着, 往日颇受追捧的赵家大爷愣是人人避之不及。 赵晋荣气得脑子充血,偏萧池所做又丝毫没有犯禁的地方,找了交好的御史弹劾人家就只说是兵马司日常巡城, 维持京中治安,只恰巧每次都“途经”赵晋荣所在之地。 他打又打不过,骂了又不疼不痒,回去找了安国公告状还被他亲爹抽了一顿说是他自己招惹的麻烦自己解决。 赵晋荣气急之下索性告假闭门不出,只想着萧池这下总拿他没辙,谁知萧池一转头就直接找上了赵家老二和老三。 赵晋荣在府里一觉睡醒,二房三房的人就找上门来,而赵夫人在整个赵家同仇敌忾之下,“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地答应替萧池说亲。 赵愔愔只要一想起自家老爹那张铁青铁青的脸就憋着笑:“上次在猎场时我母亲将沈大夫人得罪死了,怕这次过来被挡在门外,所以才拉了我跟大哥凑数。” “你们是没瞧见我母亲那脸,明明气到抽搐还不得不笑容满面的替靖安伯说亲,我都怕她气厥过去。” 薛诺没想着萧池能这么骚,忍不住喷笑出声。 薛妩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可真是” 脸皮都不要了。 那头沈老夫人的院子里,瞧着邹氏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连沈老夫人也是有些欲言又止。 赵夫人脸皮臊红只差没扯烂手里的帕子,却偏偏还要强撑起笑违心说道:“靖安伯英勇神武,深得陛下信重, 又是朝中新贵, 最重要的是他对薛妩姑娘一往情深。” “薛姑娘貌美娴静, 也是顶好的人儿,这自古美人配英雄,靖安伯又救过薛姑娘性命,他们二人就是良缘天定,合该就是一家人。” 邹氏可还记着上次赵夫人嘲讽她的仇,闻言就冷笑了声道:“良缘天定?可我怎么记得赵夫人上次说阿妩不配靖安伯,说她自甘下贱攀附权贵?” 赵夫人脸都青了。 邹氏继续嘲讽:“那会儿赵夫人可是口口声声说着阿妩配不上权贵府邸,还说她该为着名节一头撞死来着,怎么如今到了赵夫人口中就成了良缘天定了。” “怎么着,赵夫人又觉得阿妩又不该去死了?” 赵夫人脸色乍青乍白,没想到她已经低声下气了邹氏还会故意掀她老底。 听着邹氏将她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地扔了回来,她神情有些绷不住,而跟着她过来的那位嬷嬷更是脑袋都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眼见着气氛僵持,沈老夫人轻咳了一声,示意邹氏别刺激得太过。 那头邹氏这才低哼了声闭嘴。 赵夫人强忍着心中恼怒说道:“当初是我一时想差了,薛姑娘跟萧伯爷是天作之合,所以我今日才特意来替萧伯爷提亲,想来老夫人能够理解。” 沈老夫人闻言笑道:“靖安伯心意,老身自然明白,只是薛姑娘虽然暂住沈家,可她的婚事我们沈家说了不算的。” “她姑姑如今还在府里,我也已经让人去请她过来了,等她来了之后赵夫人再与她细说。” 赵夫人闻言这才想起薛妩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姑姑。 萧池让她来沈家提亲,她下意识地就找上了沈老夫人,可反应过来才想起薛妩这婚事沈家根本说了不算。 她顿时剜了邹氏一眼,觉得这沈家分明是故意为难她,既然做不了主早早让人叫了人来就是,没得还让她被邹氏冷嘲热讽一通。 赵夫人只觉得心头恼怒,可到底人在屋檐下,想起萧池那浑人她也不敢发火,只忍着脾气说道: “听闻那位孙夫人出自商贾之家,怕是对咱们这些人家不甚了解,等一下还要烦请老夫人帮忙说上几句,免得薛姑娘错过了这般好姻缘” “什么好姻缘,我薛家的姑娘还缺一桩婚事?!” 赵夫人话音还没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泼辣声音,屋中几人扭头就见一身穿着袄褂浑身利落的孙薛氏大步就朝屋中走来。 没待赵夫人露出笑起身见礼,孙薛氏指着她就骂出声:“商贾人家怎么了,商贾人家刨你们祖坟还是抢你们衣食了?阿妩她父亲她祖父当年都是行商的,你要这么看不起商贾出身还眼巴儿的求娶我们薛家姑娘干什么?” 第365章 泼妇 “我不是”赵夫人没想着不过随口一句就能被孙薛氏听个正着。 见她这般泼辣,她连忙就想解释。 只可惜孙薛氏压根不给她机会,指着她鼻子就道:“你不是什么不是,这么瞧不起商贾人家你还上门求哪门子亲,那么高贵你倒是找别家去。” “还有你就是那个骂我家阿妩招蜂引蝶是朵野花儿的老虔婆,我家阿妩那是下凡的仙女儿,是王母娘娘座前的俏童子, 谁跟你一样长得磕碜嘴还稀碎。” “居然还盼着我家阿妩一头撞死,怎么着,你嫉妒她好看呢还是嫉妒她招人喜欢,你嫉妒也没辙,倒不如早些寻些跟绳子吊死了了事,免得活着丑到了别人!!” “你你!” 赵夫人何曾被人这么骂过,气得起身浑身都发抖。 孙薛氏啪的一声就拍开她手指:“你什么你, 话都说不利索还来帮人提亲?就你这样的搁在我们奉阳媒钱都不值两个铜板。” “还你们这样的人家,我呸!” 赵夫人被羞辱的脸上通红,到了嘴的怒骂愣是气到极致了反而说不出来,最后勉强挤出来句:“你个泼妇!” 孙薛氏怼了回去:“你个虔婆,长舌妇,碎嘴女人!” “你!” 赵夫人差点没气晕过去,她身边跟来的嬷嬷眼见着自家夫人骂不过孙薛氏,只能忍着怒气说道,“我家夫人是来替靖安伯说亲的,这位夫人何必与置气,不如让薛姑娘出来” “呸!” 孙薛氏叉着腰就骂了回去,“你也是大户人家当差的, 见过有哪个说亲的是直接找人家姑娘的, 还什么权贵人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况且我家阿妩金贵着, 哪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见就能见着的!” 说完她还上下扫了赵夫人一眼,满是嫌弃地说道, “就你们这样的还给人说亲,别给人招了晦气就不错了,赶紧的哪来的回哪去,可别脏了我家阿妩的眼!” 赵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素日里自觉身份尊贵,对谁都瞧不上眼,就算与人说嘴也从来没人这般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眼见着孙薛氏毫不客气,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让她见薛妩的意思,而旁边沈家人都只是在那看着,她只觉得这辈子的脸全都被今日丢尽了。 “好,好,你们有本事别让薛妩嫁!” 赵夫人撂下一句狠话,猛地一甩帕子扭头就走。 孙薛氏见状冷哼了声。 等气走了赵夫人后,她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邹氏和沈老夫人时,又跟变脸一样恢复了平静从容,理了理刚才走得太急飘飞的耳发,朝着二人行了个礼说道:“让老夫人和大夫人见笑了。” 见笑倒没见笑,邹氏只觉浑身舒爽。 可爽快过了之后,她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她虽然厌恶赵夫人,可也没想着真毁了薛妩和靖安伯的事情。 眼见着孙薛氏将人骂走了,她张了张嘴:“你就这么把她骂走了, 那靖安伯” 孙薛氏说道:“靖安伯要是有心,他自然还会再让人来。” “可是”邹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沈老夫人伸手拦着。 沈老夫人知道眼前这孙薛氏是怎么回事,她既不是薛妩的“姑姑”,敢这么骂赵夫人自然也是得了授意的,她笑了笑说道:“好了,既是阿妩的婚事,孙夫人她们心中有数,你别操心了。” 邹氏迟疑了下,看孙薛氏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只能压着心头担忧没再开口。 这头赵夫人甩着帕子从前厅出来,嘴里就忍不住怒骂:“那个泼妇,贱人,她怎么敢!” “夫人,哎哟夫人,你慢些” 跟来那位嬷嬷小跑着跟上前来,扶着赵夫人就道,“您慢着些,这雪天路滑,小心摔了。” 赵夫人气得一甩手:“你看看那个孙薛氏,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骂我,还有那薛妩,我都亲自上门替她说亲了她居然还敢拿乔纵容那孙薛氏这般欺辱我。” “她不过就是仗着她那张狐媚子的脸,糊弄的男人神魂颠倒,妖妇自有天收,她早晚得被人划花了去,我看她张扬到几时” “夫人!”那嬷嬷连忙急声道,“我的夫人,您小声些,这还在沈家” 赵夫人瞪她:“在沈家怎么了,我还怕她不成?!” 嬷嬷迎着怒气对上赵夫人有些狰狞的脸,低声说道:“您是不怕那薛妩,可还有个靖安伯呢,那可是个混不吝的,咱们招惹不起。” 那府里别说是大爷,就连二爷、三爷也都引着靖安伯盯着她们,连带着二夫人、三夫人都将大夫人厌到了骨子里,觉得是她招惹了萧池那煞神。 这亲事要是没说成,谁知道靖安伯那浑人能干出什么事来。 赵夫人一听“靖安伯”三字,脸色一阵铁青,而当走出沈家大门,抬眼就看到堵在门前站着一身玄色大氅,拢着衣袖跟门外雪色成鲜明对比的萧池时,赵夫人扭头回沈家的冲动都有了。 萧池眼尖见她出来,上前就道:“怎么样?” 那嬷嬷连忙抢先道:“萧伯爷,我家夫人已经替您表了求娶之意,也见过了薛姑娘的姑姑孙夫人,只是那孙夫人泼辣” 赵夫人记恨孙薛氏给她难堪,没等嬷嬷把话说完就冷声嘲讽:“萧伯爷一片痴心,只可惜人家孙夫人瞧不上你,不仅百般践踏伯爷心意,还说我替伯爷求亲是脏了薛姑娘的眼!” 萧池眉心微拢。 赵夫人幸灾乐祸,只盼着萧池最好能发火,要是厌了薛妩最好,可谁知道萧池皱了皱眉毛就说道:“那肯定是赵夫人求亲之意表示的还不够诚恳。” 赵夫人脸上瞬间扭曲。 你他妈的怕不是有大病! 萧池摸了摸下巴认真说道:“我常听人说好女百家求,阿妩这么好自然不可能一次就能求得她下嫁。” “我早已经想好了,这求亲贵在心诚,今日不成,明日再来,明日不成,往后时间还多得是,想必以赵夫人本事定能让我得偿所愿。” 赵夫人:“” 她!不!能!! “萧伯爷,我笨嘴拙舌,实在难当大任” 赵夫人话还没说完,萧池就扬声说道:“谷洪庆,去准备几坛好酒,待会儿去寻赵家几位大人叙旧。” 赵夫人脸上僵住。 萧池扭头时络腮胡子下那张脸尽力温和:“刚才风太大,赵夫人说什么?” 赵夫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我说伯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定能跟薛姑娘成就秦晋之好。” 萧池咧嘴一笑:“那就麻烦赵夫人了。” 第366章 秦家过府 沈却今日休沐,赵夫人突然过府替萧池“提亲”,还将赵煦兄妹也带了过来。 赵愔愔不耐烦应付赵夫人直接溜去了弗林院那头找薛诺,而赵煦也不好待在女眷那边,只能拉着沈却闲话。 听闻赵夫人被孙薛氏气走,沈却和赵煦匆匆出来就听见萧池跟赵夫人那番对话。 眼见着赵夫人被萧池气得快哭了,沈却朝着身旁道:“你不去看看?” 赵煦连忙摇头:“我可不敢过去。” 赵夫人这几天被赵晋荣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快气疯了, 她招惹了薛妩引得萧池上门,被逼着来沈家提亲时候就骂了一路。 这会儿刚受了孙薛氏的气,又被萧池逼得气急,他这个时候要是上去。 赵夫人会不会气出毛病他不知道,他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沈却见他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那可你是母亲。” 赵煦说道:“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林嬷嬷在呢, 等她回去消消气了我再去看她。” 沈却忍不住道:“你就没想着替你母亲出头?” 赵煦白了他一眼:“怎么出头?” 那靖安伯就是块刀枪不入的滚刀肉, 比起当年的永顺侯也差不了多少。 永顺侯好歹还顾忌点儿侯爵颜面只跟皇帝撒泼,这靖安伯比永顺侯还凶残,管着那兵马司跟土匪窝似的。 他爹和二叔、三叔已经被搞得焦头烂额,他这个时候凑上前去简直就是送人头。 “我再几天就要跟谢三姑娘完婚了,我可不想进兵马司里走一遭,况且这事儿我祖父也默许了,反正到头来都是一家人,母亲早前在猎场时伤了薛姑娘和阿诺的颜面,如今能想办法化解了是好事。” 赵煦不知道薛妩姐弟身份,可也看得出来萧池待薛妩是真心,否则也不会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想尽办法逼着她母亲来沈家替薛妩出气。 那薛诺本就跟沈却交好,又颇得太子之意,说不定将来还会入赘给了赵愔愔当了郡马, 若薛妩将来再回了靖安伯府, 她母亲早前在猎场说的那些话就会反噬其身。 与其被靖安伯和薛诺他们记恨,倒不如早些化解了彼此矛盾来得好。 沈却没留意他口中的一家人, 赵愔愔和薛诺是表姐妹,赵家跟他们勉强也的确算得上是一家人, 他只看着赵煦说道:“还没恭喜你要大婚了。” 赵煦忙说道:“你可别急着道喜,等我迎亲那日你要来帮我。” “我那几个大舅哥个个都文采斐然,到时迎亲他们肯定得来拦门,我要是应付不过来可还盼着你能帮我通关让我接上媳妇。” 沈却顿时笑起来:“行,到时我一定去” “好兄弟!”赵煦拍着他肩膀说道,“难得你今日没什么事要忙,正好闻善和士忠他们有时间,咱们去寻他们喝酒去!” 沈却站在原地没动:“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怎么了?”赵煦疑惑,“你今日不是休沐?” 沈却说道:“是休沐,不过府里还有客人,早前就约好的。” “客人?”赵煦疑惑。 沈却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马车走动的声音。 沈家门房的人连忙迎了过去,而赵煦也有些好奇朝着那边看去,当看到那马车帘子掀开,那踩着脚蹬被人扶下来的纤细身影时,他神情恍然。 “原来是佳人有约。”赵煦促狭。 沈却瞪他一眼:“别胡说。” 他知道祖母今日约了秦夫人过来,为着的就是两家先前曾经提起过的婚事,这事按理说托人回绝一句也就罢了,只奈何秦家那边仿佛听不懂拒绝,对于这婚事依旧格外热切。 再加上太子妃的缘故, 沈老夫人说要请秦夫人过来一趟亲自与她说此事,免得伤及两家感情。 沈却没想到秦夫人居然会将秦敏珊也带过来了,见赵煦调侃皱眉说道:“是我祖母约了秦夫人过来小坐,你别胡说八道伤人名节。” 赵煦一副我懂的模样,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我明白,大家都是过来人。” 这都已经上门了,估摸着也是议亲的事。 赵煦只当自家好友脸皮子薄,满是戏谑地朝着他眨眨眼说道,“你既然与人有约,那我就不打搅你了,记得好好招呼人家秦二姑娘,我先去找闻善他们了。” 随即撞了他胳膊一下,“等你的好消息。” “赵子谦!”沈却抬脚踹他。 赵煦哈哈一笑转身就溜了,等到了沈家外头对上朝里走的秦家二人时便笑呵呵地一拱手:“秦夫人,秦二姑娘。” “赵公子。”秦敏珊连忙福身回礼。 秦夫人面露诧异,似是没想到沈老夫人邀她过来,安国公府这位大公子也在。 赵煦似是知道二人疑惑,笑着解释:“我与我母亲过来替靖安伯向薛妩姑娘提亲的,只我母亲先回府了,我跟长垣闲聊了几句,他说要来接你们,就顺道送我出来了,没成想这么凑巧你们就来了。” 秦夫人先是为着赵家替靖安伯求亲的事震住,转瞬又听沈却亲自来迎她们,抬头瞧见跟在赵煦身后走过来的俊朗青年,她眼底忍不住染上笑意,觉得这沈家人果然会来事。 沈却过来就听到赵煦胡说八道,恨不得能捂了他的嘴。 “赵煦。”他满是警告地看了赵煦一眼,“你不是要走?” 赵煦笑着说道:“好好好,我这就走了,不耽误你招待贵客。秦夫人,秦二姑娘,那我就先告辞了。” 秦夫人笑道:“赵公子慢走。” 赵煦转身离开之后,沈却对上秦夫人满面笑容只觉得头疼,他心里骂了赵煦几句,面上朝着秦夫人解释道:“赵煦就是这般性子,惯会胡说八道,您别介意。” 秦夫人笑着道:“赵公子是个风趣人。” 她拉了下秦敏珊的手,“还愣着做什么,长垣特地出来迎你,还不打招呼?” 秦敏珊脸颊微红:“沈大哥。” 沈却只随意“嗯”了声,就对着秦夫人说道:“外头天冷,祖母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秦夫人这边请。” 第367章 穷追猛打 秦敏珊脸上红霞消退,看着沈却从头到尾都没瞧她,忍不住紧了紧手中帕子。 秦夫人倒是没多想,她只当沈却为人含蓄沈家家教严苛,笑着点点头就领着女儿跟着沈却进了沈家。 沈老夫人早知道秦夫人今日回来,也已经想好了措词该怎么婉拒,可她也没想着秦夫人会带上了秦敏珊一起来。 见那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对着自家大孙子一副情谊绵绵的模样,秦夫人更是待她们如亲家亲近。 沈老夫人忍不住就剜了沈却一眼,只觉得自己造孽,心里更是骂了出主意让她邀秦家人过来的沈忠康几句,面上带着笑道:“敏珊怎么也来了?” 秦敏珊柔声道:“见过老夫人,沈伯母。” 邹氏忙道:“快起来,又不是第一次来, 这么多礼做什么。” 秦敏珊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轻笑。 秦夫人在旁笑着说道:“您和老夫人慈爱,可她到底是晚辈,这晨昏定省的规矩早晚都是得学着的,您可千万不敢纵了她放肆。” 邹氏脸皮一僵。 沈老夫人听着秦夫人这几乎是已经将两家人当成一家人的话,生怕再不表态秦夫人会误会更深回头伤了颜面,她连忙笑着说道: “你这话可就过了,你们家姑娘已经够知礼了,温柔娴雅又乖巧懂事,这不管回头嫁去谁家那都他们福分,哪能舍得晨昏定省拿着规矩磋磨。” “再说敏珊是客人,难得来沈家一趟,我们当然得好生招待着,免得回头人家知道了还说我们沈家苛待娇客,等回头长垣他媳妇儿入门, 怕都不敢来见我这老婆子了。” 秦夫人脸上笑意一僵。 沈老夫人对着沈却说道:“长垣, 我和你母亲有些事情要与秦夫人商议,你去寻了你妹妹她们过来,叫她们陪着秦二姑娘在府里转转, 或是在雅阁那边歇歇脚。” 沈却点点头:“是, 祖母。” 秦敏珊今日过来之前还希冀着沈家邀她母亲过府是答应了她和沈却的婚事,可此时听出了沈老夫人的话外之意,再见她想要将自己支出去单独跟她母亲说话,她原本那丝不多的盼望瞬间落空,脸上都露了些苍白。 秦夫人也是察觉到了不对,若是说亲沈家不该避讳敏珊才对,而且沈老夫人刚才那句“长垣媳妇”显然指的不是秦敏珊。 她皱眉朝着秦敏珊道:“你先出去待一会儿。” “是,母亲。” 秦敏珊起身福了个礼,就跟着沈却退下。 等他们一走,秦夫人就沉了脸说道:“老夫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却领着秦敏珊从房内出来,便吩咐让人去唤沈月婵她们过来,他则是领着人绕过垂花门带着秦敏珊先去雅阁那边。 雅阁就在前院侧边,既不靠近后院也不怕有人说嘴,路上积雪已经扫尽,只树梢房檐上还染了一层白色。 沈却一路上半句话都没有与秦敏珊多说,只在前引路。 等到了雅阁前,他并未送人入内,只站在门前说道:“秦二姑娘先进去坐坐,若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就好,我妹妹片刻就来。” 他交代完就打算离开,只秦敏珊忍不住叫住了他:“沈大哥, 将客人独留一处,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沈却皱眉:“男女授受不亲,独处一室会伤及秦二姑娘名节。” 秦敏珊却丝毫不觉得沈却体贴,反而只觉得他处处避嫌刺痛了自己,她不是不知廉耻的女子,只是心有所好忍不住想要靠近几分。 可沈却连跟她待在一处都显得嫌弃,让她羞恼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是怕会伤了我名节,还是怕我会借此缠上了你?” 旁边几个下人吓了一跳,沈却不愿让人听着这些私事回头议论,皱眉让他们退远一些,这才沉着眼道:“秦二姑娘此话何意?” 秦敏珊眼圈有些红:“你难道不懂?” “你们今日特地让我们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有多不喜欢我,有多不愿意见我?你若这般嫌弃大可不见,为何还要让你祖母请了我们过来特意羞辱!” 沈却看着她神情激动言语更是激进,忍不住皱眉说道:“我祖母只是请秦夫人过来说些事情,并不知你会过来。” 秦敏珊被他这直白的话说得难堪,忍不住道:“可你们明知道我家中意思,也知道我父亲母亲有意想要促成我们二人婚事。” “你们特意下帖邀请又不道明缘由,我母亲只以为是你们想要让她过来讨论我们二人婚事,这才特意带着我一起” “秦二姑娘!” 沈却原本不想跟秦敏珊有所争执,也只想着沈老夫人他们跟秦家说清楚这事就算是结束,可是秦敏珊的话让他不由冷了脸色。 他直接打断了秦敏珊说道:“我祖母邀秦夫人过来,的确是因为我们两个的事情,只因秦大人再三提起我二人婚事,又游说太子妃跟我母亲说项。” “祖母是不想伤了秦家颜面,也想好好将此事了结免得伤了秦、沈两家感情,让太子和太子妃为难,所以才特意请秦夫人过来当面将事情说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看着秦敏珊说道, “如果让你误会了,是我的错,可是秦二姑娘应该知道我对你无意。” 秦敏珊闻言神色难堪。 沈却不想误人误己,也同样不想让秦敏珊和秦家再在他婚事上有什么想法,做出误导外人的举止,再闹出如今日赵煦误会的事情来。 他神色冷静地对着秦敏珊说道:“我记得我当日在猎场里已经与秦二姑娘说得很清楚,也与太子说过沈家不会与秦家联姻,可秦夫人却一再提及此事,今日过来也以为是结秦晋之好,难道秦二姑娘不知道是为什么?” 秦敏珊摇摇欲坠。 沈却不想让彼此难堪,点明了是秦敏珊隐瞒才会让秦夫人误会之后就没再说更多难听的话,他只是说道:“外头天冷,秦二姑娘还是进屋避避风吧,我有事就先走了。” 第368章 新嫂嫂 秦敏珊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心里头生出一股不甘来。 她喜欢了他好几年,也一直都以为她会嫁进沈家,可沈却突如其来的拒绝打乱了她所有认定的事情。 秦敏珊快步朝前伸手拦着沈却,头一次抛却了大家闺秀的体面,只红着眼问道:“你当真有心仪之人?” 沈却说道:“有。” “那你为何不娶她?!” 沈却皱眉。 秦敏珊说道:“你若真有喜欢的人,以你们沈家的家世为何不早早前去提亲,为什么不早早将婚事定下来?” 沈却自以为他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也不觉他的事情该跟一个外人解释。 见秦敏珊穷追猛打不肯罢休,他脸上露出不耐之色,侧身就想避过她离开,可秦敏珊却横身挡住去路,今日非要得个答案不可。 她红着眼看着沈却时眼里噙着泪:“你若真与人定亲,我绝不痴缠与你, 可是你没有,以沈家家世, 这京中怎会有你娶不到的人?” “是你根本就没有心仪之人,还是你喜欢的女子根本就配不上沈家少夫人的位置,你跟她门不当户不对,她根本不可能嫁你?” “秦二姑娘!”沈却冷了脸。 秦敏珊却是执拗:“沈大哥,我们这般人家婚事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与你门当户对,我父亲也与元辅一样忠于太子。” “我心仪你已有四年,从当初第一次见你时就将你放在了心上,我知道你喜欢青衫,知道你不喜甜食,知你喜欢书画擅长棋弈。” “我关心着所有与你相关的一切,我为了能与你匹配,能配得上沈家宗妇的身份, 我拼命地去学所有能让你高兴的东西, 就连沈伯母也很是喜欢我。” “我与你才是最合适的人,我也能成为最好的沈家少夫人” 沈却嘴角紧抿,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刚想说话, 冷不防余光却瞧见秦敏珊身后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身影。 他脸色微变:“阿诺?” 秦敏珊听到动静快速回头, 当看到站在廊檐下满脸震惊的沈月婵,还有她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赵愔愔以及薛诺时。 秦敏珊脸上瞬间涨红,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时被人听见血色又慢慢褪去,只剩下难堪和惨白。 沈月婵有些结巴:“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下人说祖母让我过来的” 赵愔愔也连忙举着手:“我跟阿诺是路过的。” 她的确是因为知道秦敏珊来了,以为沈家是想要跟秦家议亲,所以拽着薛诺过来看热闹的,可谁能想到热闹没瞧见居然撞上了这么一副狼心似铁怨女痴缠的场面。 赵愔愔又不傻,哪可能承认自己是来八卦的,连忙说道:“我们就是路过,没想要打搅你们,要不然你们继续,就当我们什么都没瞧见?” 秦敏珊脸上乍青乍白。 沈却只黑沉着眼看着薛诺。 薛诺瞧见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两人,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秦敏珊觊觎沈却,让她有种自己圈好的地盘被人冒犯的不适感。 她压着心头不舒服扭头扯了赵愔愔一下:“你不是说你要回去了,走吧,我送你。” “我什么时候说了” 赵愔愔顿时不高兴, 她来之前都跟祖母说好了, 今天要留在沈家跟阿妩姐过夜的,晚上再借着阿妩姐当借口跟表姐聊天,再说沈家今天多热闹啊,她都还没瞧够热闹回什么回?! 薛诺却只当没看到她不满,伸手拍在她满脸八卦的脑门上:“你刚才说的。” 她推着赵愔愔肩膀强行将人扭了个头,忽视了沈却的目光推着赵愔愔就朝外走,顺带还拉上了浑身不自在的沈月婵,“你走吗?” “啊?” 沈月婵连忙说道,“我走!” “大哥,秦姐姐,我先走了,那个你们继续” 她刚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不敢去看自家大哥有些泛黑的脸,忙不迭就跟在薛诺和赵愔愔身后离开。 等着几人走了之后,沈却脸色彻底黑了下来,那向来清冷的眉眼上也是染了怒意,侧身看着秦敏珊时也没了先前隐忍温和。 秦敏珊有些害怕地退了半步:“沈大哥” “秦二姑娘,还请自重!” 沈却冷着脸说道,“我有没有心仪之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与她成亲与否也不关你的事。” “秦家在意门第,不代表我们沈家也在意,沈家从来都不需要用儿女联姻抬高门楣,便也不会因为门当户对就去贬低谁人。” “我心仪之人无论身份高低,在我眼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旁人不行,你也一样!” 他说完之后看着脸色煞白的秦敏珊面无表情, “我喜穿青衣只是因为颜色低调不与人冲撞,我现在喜食甜食,最讨厌的就是书画弈棋,我喜欢的人从不需要为我去改变什么,我也不需要她去迎合所谓世家门阀所定下的规矩。” “这一次便罢了,若下一次你再敢诋毁于她,休怪我不顾秦、沈两家旧交。” 秦敏珊被他的话说得身形一晃,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沈月婵离开雅阁那边之后就有些忧心忡忡,想起离开时秦敏珊那脸色,忍不住就朝着薛诺二人说道: “祖母叫我过来陪着秦二姑娘,结果闹成这样,这要是搅合黄了大哥的婚事,伯母还不得怨怪我” “你能搅合什么?”赵愔愔闻言说道,“你刚才也就冒了个头,连话都没说上两句,真要黄了那也不干你的事,再说要我说起来这事肯定黄不了。” 她双手抱胸一边倒退着朝后走,一边说道, “我先前就听太子妃嫂嫂说秦家和沈家有意联姻,太子哥哥对这婚事也乐见其成,秦家那头早就想要跟你大哥定下这婚事,要不然秦敏珊不会都及笄两年了还没跟人定亲,而且你看她刚才那模样,显然是喜欢极了你大哥的。” “我觉得你们府上今儿个请秦夫人过来,十之八九就是说他们两个婚事的,这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黄了。” 沈月婵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刚才过去的时候虽然没把秦敏珊的话听全,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总觉得秦敏珊跟自家大哥完全不像是要定亲的样子,而且大哥那会儿瞧见他们的时候脸色好难看。 赵愔愔听她这话顿笑:“哪难看了,我瞧着倒像是被咱们撞见害羞了,表面郎心似铁故作矜持,说不准沈大哥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了。” “你瞧瞧那个秦二姑娘,人长得好看,家世又好,在京中颇有才名不说,对你大哥又是痴心一片,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大哥又不是木头疙瘩,那美人投怀送抱他难道还能半点都不动心的?” 沈月婵闻言迟疑:“真是这样?” “那当然,你就放心吧,保准没事儿,指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有新嫂嫂了” 赵愔愔朝着薛诺道,“阿诺你说是不是?” 薛诺想起猎场时秦敏珊含羞带怯的模样,再想起秦家那头对沈却热切,沈家今日又请了秦家人过来。 沈大夫人是喜欢秦敏珊的,至于沈却就像是赵愔愔说的,软玉在怀,美人垂爱,哪个男人拒绝得了? 薛诺垂眼遮着眼底生出的阴霾,只冷淡说道:“好好走路,小心摔断腿。” 第369章 劝解 秦夫人和沈老夫人她们在屋中说了许久的话。 外头风雪停了,几个婆子远远守在院前。 也不知道沈老夫人是怎么跟秦夫人说的,等邹氏送着人从屋中出来时,秦夫人脸色虽然有些不太好看,倒也没有太多怨怒。 邹氏拉着秦夫人的手:“这事的确我们的不是,我也很喜欢敏珊那孩子,可我家长垣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这府里也就只有老爷子能管得了。” “是我们沈家没福气,无缘娶她这么好的姑娘,等着将来敏珊寻到良缘出嫁时,我定会送一份厚厚的大礼替她添妆。” 好话人人爱听,邹氏自贬沈家抬高秦敏珊可谓给足了秦家脸面。 况且这桩婚事本就是他们秦家求着来的,早前沈家也从来没有答应过,如今回绝得足够体面, 秦夫人自然不能再有不满。 “大夫人别这么说, 是我太过奢求了, 我也是实在喜欢长垣那孩子,只可惜” 秦夫人满是遗憾,眼看到手的金龟婿就这么没了。 邹氏闻言连忙说道:“这有什么可惜的,你若是喜欢,便当敏珊多了位兄长,咱们两家交好也不在这一桩姻缘,往后还是能长来往。” 秦夫人闻言想了想也是,虽说没捉到沈却这个乘龙快婿,可这种事情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总不能强逼着人家娶亲为着一桩婚事两家交恶。 更何况她家敏珊也不愁嫁,没了沈却还能再寻旁的姻缘。 能得了沈大夫人这份愧疚,将来还能有沈长垣这个“兄长”照拂,对秦敏珊来说也是好事。 秦夫人脸上笑容真心了些:“那我可就厚着脸皮应了, 往后大夫人也多去我们府上走动走动,若能帮着敏珊掌掌眼寻门好亲事, 那我也感激不尽了。” 邹氏自然没有不应的。 两人一个心怀愧疚,另外一个也有心示好,一时间倒没因着婚事未成就生了嫌隙。 秦夫人不便久留,邹氏就让人去雅阁那边请秦敏珊过来。 二人站在门下闲聊时,秦夫人就想起旁的事情来好奇问道:“对了,方才我来时在门外遇到了安国公府公子,听他说他母亲今日也过来你们府上,还是替靖安伯来求亲的?” 邹氏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秦夫人顿时问道:“靖安伯求的是那位薛姑娘?” “那当然,不然还能是谁?” “那他们可成了?” 邹氏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成。” 秦夫人闻言诧异,那薛妩说到底早就已经跟过靖安伯,两人更有夫妻之实,她原还以为这求亲之事不过是走个过场,可没想着居然没成,是薛妩这头拒绝了?还是赵夫人闹出了岔子没把事情办妥? 她旁敲侧击问道:“我记着那赵夫人可不好相与,怎么是她来求亲?” 邹氏佯作不知:“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今日突然上门说是要提亲时我也是惊着了,不过她一口一个靖安伯与薛姑娘天作之合,百般恳切想要替靖安伯求娶薛姑娘,想来是她热心肠?” 秦夫人嘴角微抽了下。 见了鬼的热心肠。 秦敏珊被下人带着出来时身上已经收拾干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秦夫人只以为她是知道了沈却心思心中难过, 领着她跟邹氏告辞从沈家出来, 没了外人,秦敏珊强装出来的镇定没了。 “身子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秦夫人问道。 秦敏珊红着眼:“母亲,沈老夫人她们怎么说?” 秦夫人道:“沈老夫人让你另觅良缘。” 秦敏珊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秦夫人有些心疼却还是硬着心肠说道:“沈家说沈却如今辅佐太子,朝中处处都是危机,陛下未必愿意看到沈、秦两家联姻,再加上沈老夫人寻了易慧大师替沈却看命,说他这两年不宜成家,不想再耽搁了你。” “什么不宜成家,不过是因为他有了喜欢之人!”秦敏珊哭出声。 秦夫人神情微愣了下,她虽然早听出沈家这说词不过是借口,也心知沈家或许是有了旁的选择才会推拒了秦家,可没想到秦敏珊会知道,她拉着秦敏珊问到:“是沈却与你说的?” 秦敏珊眼泪直流,虽没说话,可秦夫人却明白了。 她倒不觉得沈却这般直白说说清楚有什么不好,反倒感激他没拖拖拉拉耽误她女儿让她越陷越深。 秦夫人拉着秦敏珊的手说道:“他既已跟你说明白,你也就该断了这心思。” “往日沈家没有明确回绝,沈却也未曾定下亲事,我总觉着还有些希望,而且你父亲也想要两家联姻,所以我才纵容着你对沈却的心思,可如今他们已经表明了这桩婚事不可能再成,你也该将你的心思收一收了。” “母亲”秦敏珊红着眼流泪。 秦夫哪怕心疼却依旧还是说道:“你是秦家的姑娘,绝不能做那上赶着倒贴的事情,那沈却心有所属,沈家也欲替他另聘新妇,哪怕他他再好你也断不能再对他留半点心思。” “可是他没定亲,说不定他根本就没心仪的人” “那又如何?” 秦夫人沉着眼看着秦敏珊,见她执拗于沈却语气重了几分, “没定亲或许是女方身上有孝,又或许是有旁的原因,可无论什么缘由那都是沈家的事情,轮不着你一个外人来管。” “就算退一万步沈却与你说的话是骗你,他没有心仪之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宁肯骗你也不愿意娶你,那就是看不上你,你难道要不顾颜面与他纠缠?!” 秦敏珊被她说的脸色惨白。 秦夫人说道:“你父亲和祖父固然可以勉强让沈却娶了你,可强求来的婚事又哪有那般容易,你二人或成怨偶,秦、沈两家也会为此结怨,就算你勉强嫁进了沈家,对着一个于你无心的男人,你以为就能有什么好日子?” 见秦敏珊眼泪扑簌簌地掉,她忍不住叹息了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珊儿,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自然是要你情我愿,以沈却的本事,他将来定会掌管沈家,又是太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他不是那种旁人逼迫了就娶了你的性子。” 第370章 八字没一撇 秦夫人沉声道:“你可知道,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为了婉拒这门婚事,不仅答应送你哥哥入云麓书院与沈长荣做伴,你三叔调任回京的事情沈老爷子也愿意帮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敏珊不解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说道:“这意味着沈家自觉在这桩婚事上亏欠了你,也知道耽搁了你几年光阴对你心怀愧疚。” “你若此时罢手体面退去,沈家会好好记着这份情谊, 无论你将来嫁于谁人都能得沈家几分照拂。” 秦夫人摸着秦敏珊的脸语重心长地说道, “母亲不是贪图沈家给的那点好处,可你要明白,秦家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父亲待你也并没有那么偏宠,若不是太子妃格外青眼于你, 你跟秦家其他姑娘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等你将来嫁人之后, 娘家虽然是你依仗, 可你若真遇到什么大事,秦家并不会为了你就不顾一切,以你父亲重利的心思就算舍了你也未必不可能,可若有了沈家这点愧疚就全然不同。” “沈家有沈忠康这位元辅,有身为太子之师的沈正天,再加上前途不可限量的沈却,只要太子不倒能够顺利继位,未来几十年沈家都会是这京中顶顶显贵的人家,哪怕只是面子情的几分照拂,也足够你受用终生。” 秦夫人对着她认真说道, “沈大夫人很是心疼你待沈却的心意,你若能识大体全了这份情谊,她必会记着你的好,可你如果痴缠下去, 既会消磨了这点情谊,也会让你自己难堪,你明白吗?” 秦敏珊本就是聪明的姑娘, 否则也不会在秦家那么多女儿里独得太子妃亲近。 她听懂了秦夫人的意思, 也知道纠缠下去于她于秦家都无益, 她低低说了声知道了,扑在秦夫人怀里哽咽:“可是母亲,我还是难过。” 秦夫人摸摸她头发:“那就哭一会儿,母亲守着你。” “等回去之后,便忘了沈却,母亲会替你寻一门更好的婚事,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沈老夫人了了一桩心事总算舒坦了,可邹氏没了儿媳妇却是垂头丧气的。 等送走了秦家母女回来之后,她就对着沈却说道:“你当真寻了安大人替你算过了,他算得到底准不准,我瞧着敏珊和你挺配的,怎么就八字相克呢?”而且居然还是他儿子克秦敏珊?! 沈却神色平静:“前些日子祖母让我去寻钦天监正算我和秦二姑娘的靶子,安大人亲自替我算的,想必不会出错,况且他也说了,我这两年命犯刑克不易成亲,命理之说虽然不一定准, 可也不能拿着人家姑娘性命来试我的命格。” 见邹氏皱眉,他道, “这事祖母也知道,母亲若是不信便问祖母。” 沈老夫人听着沈却一本正经地扯着她糊弄邹氏,忍不住就瞪了他一眼,可对上邹氏疑惑她还不得不帮着圆谎:“安隆是钦天监正,你父亲也亲自见了他一面,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拒了秦家的婚事。” “秦家姑娘已经耽误了两年,总不好让她继续等着,等回头这事儿过去之后你再替长垣说门好亲事就成,至于这两年,就让长垣专心帮着太子办事,也不必说亲让他分心。” 要只是沈却这么说,邹氏很可能怀疑他是不想成亲忽悠她,可连沈老夫人也这么说了,再加上扯上了沈忠康,邹氏也只能信了。 她有些悻悻然地瞪了眼不争气的自家儿子,嘴里一个劲的说着可惜了敏珊那好姑娘了,一边嘀咕着是不是要找个高僧替沈却化解化解。 等邹氏走了之后,沈却便道:“多谢祖母成全。” “你可别谢我!” 沈老夫人瞪他一眼,“你可真是够厉害的,刑克之说都能弄得出来,连钦天监的人都能帮着你糊弄人,等回头你母亲要是知道了,你看她怎么收拾你。” 沈却低声道:“我知道这般欺瞒母亲不好,可只有这么说了,才能断了母亲替我说亲之意。” 邹氏心地善良,若只说他与秦敏珊八字不合,她定会再寻旁的亲事,只有让她信了是他命犯刑克会伤及与他成亲的姑娘,邹氏才不会再替他说亲。 沈老夫人想起薛诺的身份,忍不住就说道: “你跟阿诺的事我不反对,她也是个伶俐孩子,若能嫁给你为妻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可她若是一直不能恢复女儿装扮,难道你要一直这么欺瞒下去? “你也不小了,刑克之说拖上两年还成,也能阻了旁人替你说亲的心思,可时间若是长了,你不肯娶亲,又与她太过亲密,难保不会有人察觉不对” 沈忠康与她说起沈却的事情时只说沈却喜欢薛诺,沈老夫人下意识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 她也是过来人,知道这动了男女之情的两人日日相处,那薛诺模样又那般好看,不是她不信任她这大孙子,而是男女间本来就那么回事儿,这要是沈却哪天没忍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他跟男装的薛诺 沈老夫人只要想着都觉得头大,他们沈家回头不会传出有个断袖之癖的孙子,要是邹氏知道真相不得埋怨她? 沈却自然听懂了沈老夫人的意思,他抿抿唇:“祖母误会了。” “嗯?”沈老夫人微愣。 “我喜欢阿诺,她”沈却顿了顿,“她还没开窍。” 沈老夫人沉默了下来,花费了好半晌才听懂了沈却话里的意思。 感情他费尽心思扯了钦天监正的虎皮拒绝了秦家,又让她帮忙忽悠邹氏,甚至不惜自己背上刑克之说来断了外头说亲的心思,这头却连人家姑娘的边儿都还没摸着? 亏得她都险些想到了重孙子了,结果八字都还没一撇?! 沈老夫人摆摆手:“你先去出去。” 她想冷静冷静。 沈却垂着脑袋:“那孙儿先行告退。” 人走后,沈老夫人就忍不住哭笑不得地低骂了句:“混账东西!” 既是在骂沈忠康故意误导她,也是在骂沈却胡闹,想着今儿个一早知道秦家人要来就溜去阁中的沈忠康。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 这老东西,等他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他,非得禁他一年的酒不可! 第371章 试探 雪停之后,外头的风也小了些,抱朴、石安他们领着人在弗林院里扫雪。 厚厚一层雪积在路旁,抱朴一边挥着扫帚一边说道:“这京中好几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个好年头。” “那可未必。” 石安抱着扫帚在旁说了句,他常在外跑, 自然比抱朴知道的多一些。 外头不少北边来的商人说北地大雪连绵,好些地方都已经阻了路了,这雪要是再这么下过去,今年怕是有不少地方都会遭灾,这再好的东西都是过犹不及。 抱朴扭头正想说话,就瞧见沈却从外间回来,他连忙叫道:“公子。” 沈却看了眼院中:“阿诺呢?” 抱朴笑道:“在跨院那头呢, 白小公子昨儿个不是让人送了些羊肉过来吗, 薛公子让厨房那头的人做了锅子, 留了大小姐和薛姑娘她们在跨院吃着呢,三公子、四公子他们也都在” 沈却紧抿着唇扭头就朝着跨院那边走去。 等进了院子,一股子肉汤香气扑鼻而来,那头敞开窗户正对着屋中的热闹,薛诺和沈长瑞几人团坐在桌前,远远便能听到几人笑闹的声音传来。 “沈长瑞,你少吃一点儿,肉都快被你挑没了。” “哪有,这还有大半锅呢,倒是你,沈月婵你又胖了,还吃这么多” “你找打!” 沈月婵举着手就想捶他,沈长瑞嘻嘻哈哈地躲开。 捞了一口羊肉塞进嘴里,沈长瑞说道:“这肉可真好吃, 又嫩又鲜还没什么膻味儿, 怎么觉着跟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样?” “你以为呢!” 沈月婵白了他一眼,“这是北边草原上特有的穆沁羊,早些时候朔康白家那边有人带了些种羊回去养着, 每年下了羊崽都是靠着北地运回去的草料喂养着,嫩羊时宰杀取肉,这一头羊的价值能抵得过外间十余头了。” “这羊肉专供宫里,剩下的一些才会分给京中权贵,也就只有康王府那头因着白家惦记着康王妃和白锦元,每年到了有新羊的时节都会送些过来,所以能随便吃着。” 沈长瑞闻言咋舌:“这么精贵?” “那当然了。”沈月婵说道,“我之前在林太妃那儿吃过一回,听人说这羊肉贵得离谱,还是稀缺货,白锦元能眼巴地让人送过来对阿诺也真是不错了。” 薛诺闻言顿时笑起来:“送点儿羊肉给我就是待我不错了,那照这么说的话你们还不得每人送我个几十头羊?” “那又不一样。”沈月婵撅着嘴。 “有什么不一样的。”薛诺淡笑道,“这羊肉吃着是不错,可也没你说的那么精贵,白家也就是逮着物以稀为贵故意抬高这羊肉罢了,你还真当这是什么稀罕东西?” 沈月婵“啊?”了一声:“怎么会” “怎么不会?” 薛诺拿着筷子挑着锅里的羊肉,一边说道:“白家这羊就算早前是草原上来的,可被圈养在朔康之后, 水土不同又哪还能真跟草原上养出来的一样。” “你说白家对外宣称他们的羊是靠着北地运回去的草料喂养,咱们先不说北地离朔康有多远, 新鲜草料运送过去怕都腐烂了,若是晒干了运送,这人力物力先且不说,光是送去朔康之后,那羊怎么可能一年四季只吃干草?” 薛诺虽然没养过羊,可她养过马啊,她从猎场带回来的薛小花连吃了半个月干料都知道绝食,府里那些拉车的马儿每隔一段时间也得让人添些新鲜草料进去,更何况是白家那般“精养”出来的羊? 要是一直只吃干草,哪能养得出肉质这么好的肉羊? “草料那东西南北都长得一个样儿,白家说是草原上过来的,谁知道到底是哪来的,他要是直说这羊吃的就是朔康的草,那哪还能敲了京中权贵竹杠,让京里头那些傻子百般追捧?” 沈月婵听得目瞪口呆:“可是这肉的确不膻啊” 薛妩在旁忍不住笑道:“大姑娘没出入过市井所以不知道,这小羊羔的肉只要清养着长大的膻味本就不重,而且南地有不少地方养的羯羊也肉质极好,吃起来不比这肉味道差。” “白家也就是仗着这些权贵人家不知外间柴米油盐,故弄玄虚才能将他们这羊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沈长瑞在旁好奇:“什么是羯羊?” 薛妩还没说话,外头走过来的沈却就淡声说道:“羯羊就是去了势的公羊。” 沈长瑞:“” 两股之间一凉,挑着羊肉的筷子一晃,碗里的肉瞬间就不香了。 沈月婵忍不住瞪大眼,羊还有去势的?! “沈大人来了。” 薛妩倒没觉着这话题有什么好尴尬的,瞧着沈却从外头进来,她笑着说道,“你来得正巧,这锅子里煮得正热腾呢,一起用些?” 沈却点点头就走了过去,沈长瑞和沈长林连忙朝着一旁挪了挪位置。 等沈却入座之后,薛妩替他添了碗筷,旁边沈长林刚舀了些羊汤在碗里递给沈却,沈长瑞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哥,我听沈月婵说秦夫人她们今儿个过来是为了说你的亲事,秦二姑娘是不是要成我嫂嫂了?” “咳!” 沈月婵猛地岔了气,一口肉汤差点喷了出来,捂着嘴咳得死去活来。 沈却抬眼她。 沈月婵忙一边压着咳嗽一边急声说道:“不是我跟他说的,秦夫人她们过来的事情府里人都知道,大家都说秦家是来跟祖母她们商议你和秦家姐姐的婚事的。” 更何况她先前还撞上秦敏珊跟大哥表白,刚才沈长瑞他们过来八卦这事的时候,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沈长瑞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只没眼色地凑上前说道:“大哥,你跟秦二姑娘婚事是不是定下来了?” 沈却闻言本想告诉沈长瑞没有,可余光瞧见薛诺坐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说道:“秦家是有联姻之意。” 沈长瑞顿时来了兴致:“我就说吧,秦家那头肯定有这心思,那秦二姑娘早前就待大哥不同,先前祖母寿辰时她还跟我打听你伤势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第372章 贪心 “你又知道了!”沈月婵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沈长瑞说道:“我当然知道了,大哥跟秦二姑娘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沈却闻言却只看着薛诺。 薛诺笑了笑:“你这话倒没说错,你大哥跟秦二姑娘门当户对,秦二姑娘又对他一往情深,这若是将来过了门,肯定跟你大哥鹣鲽情深。” 沈长瑞连忙点头:“我也觉得,那秦二姑娘人又温柔性子又好, 待人体贴处事大方,还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呢” 薛诺顿时笑道:“那咱们可得恭喜沈公子了喜得良缘,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沈却原本是想要借着秦敏珊的事情激一激薛诺,也试探一下她心意,可听着她跟沈长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了秦敏珊,还口口声声与他道贺祝他跟人早结良缘。 他原本还想是试探的心凉了个彻底,没激到薛诺反倒是将自己激了个透心冰凉, 憋着一股难受堵在胸口。 沈却突然放下筷子。 沈长瑞愣了下:“大哥, 你不吃了?” 沈却沉着脸:“我之前陪着祖母她们用过饭了,你们吃就好。” 说完他抬头看着几人,“我方才还没把话说完,秦家的确有结亲之意,只是我已经让祖母拒了,钦天监正替我算过命格说我这几年命犯刑克不能成亲,祖母邀秦夫人过来是为着别的事情。” “秦二姑娘对我无意,我也不会娶她,你们几个往后别再拿着她玩笑,免得让人误会,也影响了她名节。” 沈却说完就冷着脸起身, “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大哥” 沈长瑞叫了声,可沈却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 围着锅子的几人都是有些面面相觑,沈月婵低声说道:“大哥生气了?” “不会吧, 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胡说八道。”沈月婵说道,“我早就说了叫你别问别问, 咱们自个儿私下说说就好了, 你干嘛还问到大哥面前!” “我哪儿知道这事没成?” 沈长瑞被骂了一句忍不住道,“那秦家早有结亲之意,大伯母先前又漏了口风挺喜欢秦二姑娘,祖母今天突然请她们过来,是人都以为是为着大哥婚事吧,再说大哥刚才也没说清楚啊” 他要早说不是为着婚事,他哪会说后面的话。 沈月婵瞪他:“你还说!” 沈长林连忙拦着快吵起来的二人,薛妩也从旁劝架,可到底有了沈却这么一出,原本极香的锅子也吃着没了味道。 沈长林他们几个离开之后,薛妩瞧了眼端着汤碗喝着羊汤的薛诺忍不住说她:“你又欺负沈大人。” 薛诺哼了声:“谁叫他拿秦敏珊试探我。” 薛妩瞪了她有一眼:“那是你先前不开窍,总变着法的戏弄人家,还不许人家试探一下你心意?” 光是她瞧见的薛诺逗沈却就不只一次了,偏人家每次面红耳赤她都哈哈大笑,是个正经人都难以判断她心思。 先前跟个木头似的一窍不开,今儿个陡然开窍了就可劲地欺负人家,换成薛妩是沈却也非得气个半死。 薛妩戳了她脑门一下:“你就使劲作吧,小心真惹恼了收拾不了。” 沈却从跨院出来后就憋着一口气, 等回了自个儿房里关上房门就没再出来过。 他静静坐在窗边榻上, 愣愣地瞧着外头树上的积雪,从天亮瞧到了天黑, 可薛诺笑着跟他道喜的模样还是刺得他有些缓不过气来。 入夜之后,抱朴端着些吃的过来敲房门:“公子,您晚上没用什么东西,厨房做了些点心,您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 “公子” “我说了不用!!” 沈却性子冷清,平日里也很少冲着下人发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得站在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听着门外快速消失的脚步声,沈却垂着眼帘紧抿着嘴唇锤了身边一下,既是对自己情绪失控的不满,也同样忍不住难受薛诺对他的不在意。 他手中拽着引枕上的绣花,哪怕她有一丝丝的不满,哪怕她有一点点的不高兴,有那么一点儿介意他和秦敏珊的事情,他也不会像是现在这么不安。 他将所有心思都落在她身上,明明能感觉到她待他不同,可是每次的戏弄和玩笑又那么随意,随意的就好像并不是非他不可。 祖父说这种特殊并不是男女之情,说他也不是无可替代 沈却垂眼时眼中有些泛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都被冷风吹得透凉时,有什么东西突然落在了他头上。 一粒松子滚落下来,伴随而来的就是吊儿郎当的戏谑:“哟,这是谁家的俏郎君,一个人夜半赏雪不嫌寂寞?” 沈却伸手就欲关窗。 薛诺眼疾手快地“砰”地一声挡住。 沈却垂眼瞧见她横在窗扇上的手,面无表情:“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贺沈公子大喜啊。” “薛诺!” “怎么?”薛诺挑眉,“你这都得了美人垂青、投怀送抱了,还不高兴?” 沈却脸色一黑抓着她手就朝外用力一甩,想要将人推出去关上窗户,没曾想薛诺不仅没退,反而就势抓着他胳膊脚下一蹬借力就翻了过来。 纤瘦身影径直撞进沈却怀里,两人几乎同时趔趄着朝后摔去。 沈却想也没想就伸手护住怀中人的脑袋,倒下去时下意识将人圈进怀里,后背重重砸在榻上时疼得倒吸冷气。 他眼前有些泛黑,气得抓着薛诺却怒声道:“你到底想干什” “啵。” 一声轻响,薛诺嘴唇快速靠近他脸颊又离开,然后趴在他身上笑眯眯地说道:“还气吗?” 沈却:“” “看来不够呀?” 见他整个人僵住,她又低下头来,这次直接印在沈却唇上,嫣红的温软在他被风吹的冷极的唇上轻蹭着时,带着些戏谑地轻咬了一下,然后微抬起头,“这样呢?” “你” 沈却嗓子发痒,半躺在榻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目光扫过她满是笑意的桃花眼,整个人如同困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然投怀送抱了,沈公子没瞧出来?夜半三更美人翻窗而来,你软玉在怀是不懂其意,还是瞧出来了假装不知道?” 薛诺像是故意误解似的,不等他开口就似笑非笑地又凑近了些,“原来沈公子这么贪心啊?这可怎么办呢” 她低低笑起来, “也没关系,谁叫我喜欢,贪心只能纵着了。” 红唇再一次覆上时,薛诺如同逗弄似的轻扫过他唇间,那陌生的悸动让得沈却心头狂跳浑身发麻。 他只屏息了片刻,待感觉到身上人戏弄够了起身想要离开,向来温润的沈却猛地伸手揽住她腰身将人拉了回来。 抬手挥上了窗扇,沈却反身将人压在身下,脑子里那根属于礼义廉耻的弦瞬间崩断,不管不顾地拉着怀中人只想沉沦。 温软厮磨,呼吸逐渐急促。 满屋的书墨香气笼罩着情动的两人,沈却沉迷其中,屋中摇曳的烛火印红了他耳根,让得他如同喝了酒一般脸颊熏红。 直到喘息愈浓,体内热意几乎要侵蚀理智时,他才猛地放开唇间温软将人狠狠拽进怀里,然后抱着她大口喘气。 薛诺脸颊微潮,眼角眉梢都带着艳丽的绯色。 “沈却。” 她戳了戳沈却胸口,还不待说话,就被他捉住了手。 “阿诺,你别戏弄我。” 第373章 假正经 薛诺看着他像是被自己欺负急了,眼睛都泛了红,她仰着脖颈朝着他下巴上就亲了一下:“那你喜欢吗?” 沈却:“” 喉头滚动时,察觉她手探进衣襟,伴随而来的便是浓烈的欲望。 沈却按住她的手羞恼:“嬴元窈!” 薛诺忍不住笑出声:“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么叫我的时候,都跟炸了毛的兔子似的?” 又可爱,又可怜。 见他红着眼睛想要松手, 她连忙一把拽着他不叫他起身,然后仰头轻哄:“好啦,别生气了,我没戏弄你,之前也是逗你的。” “我可不会让秦敏珊跟你成亲,你要是真敢娶她,我就将你抢回来, 然后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起来。” 她指尖落在他心口,说话时骄矜又霸道, “你这里可是我圈好的地盘,早就署了我嬴元窈的名,谁要是敢染指,我就要谁的命。” 蛮不讲理,骄横跋扈,偏偏每一个字都让沈却悸动难抑。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他直接愣住,黑眸里情绪翻涌:“你说什么?” 薛诺笑眯眯地伸手捧着他的脸歪着头道:“我说,我家沈公子都命犯刑克了,除了我这个八字比谁都硬的,还有谁敢要你?” 她凑近亲了他嘴角一下,“怎么样呀沈公子,要不要从了我?” 沈却像是在分辨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又一次戏弄,想要知道她这些话有几分真心。 他原是想问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想问她能不能认真一点,可对着她明亮至极的眼睛,看着她浓烈艳丽的容貌之下,桃花眼里盛满了他的倒影。 他像是被蛊惑了似得,鬼迷心窍地说道:“那我从了你,你可还会找旁人?” 薛诺愣了下,下一瞬爆笑出声。 沈却:“” 他浑身僵硬,只恨不得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薛诺笑得不行,整个人都歪倒在沈却怀里,那一连串的笑声让得沈却耳根脖颈都羞得发烫,他只觉得自己鬼迷了心窍了,居然说出这么羞耻的话来,恼羞成怒地推开薛诺就想走。 薛诺忙不迭地伸手抱住他腰身:“放心吧,我只疼沈公子一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却面红耳赤。 偏薛诺火上浇油,拍了拍他后腰忍着笑戏谑:“沈公子别这么没自信,你瞧瞧你长相英俊,肩宽腰细,能文能武性子还善解人意,这满京城的野花儿都没你好看,有你一人春宵不愁苦,我哪还有心思去瞧旁人” 沈却脸红。 沈却羞恼。 见她继续说着让人羞耻至极的话,他突然将怀中笑歪了身子的小狐狸一把抱了起来, 将人摁在怀中时低头就噙住她喋喋不休的红唇。 烛火摇晃了许久,从最初的莽撞到细细舔砥的温柔,二人都是低低喘息。 薛诺情动时忍不住伸手摸他腰间, 指尖游曳着想朝下探,却被他一把按住。 明明比她还动情,头顶的喘息火热得能将人灼伤,可他依旧捉着她的手满是隐忍沙哑地道:“不可以。” 薛诺眼角绯红。 沈却低哑道:“等成亲。” 薛诺顿恼:“假正经!” 她气哼哼地扭头,嫣红的嘴唇像是抹了口脂,眼尾的绯色不散,脸颊也有动情的红晕。 沈却将她散下来的发丝绕在耳后,然后伸手将人圈进怀里,见她不高兴地瞪他,他捂着她脑袋贴在自己胸前,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他笑声泛着沙哑,胸腔震动时仿佛连气息都染上愉悦,对于薛诺对他的贪心高兴至极,而薛诺见他罕见的情绪外露,故作生气的脸有些板不起来。 沈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下巴靠在她发顶轻蹭,是哄猫儿似的轻声哄着她:“等成亲了,怎样都行。” “真的?” “真的。” 薛诺到底为着美色软了骨头,趴在他怀中恶狠狠地道:“以后不许这么跟旁人笑,不然打断你腿。” 沈却应道:“好。” 薛诺蛮横:“不准招蜂引蝶,还有不准穿青衣。” 沈却嘴角翘起:“好。” 有积雪从窗外的树上落在房顶,扑簌簌顺着房檐滚落。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薛诺才想起来时还带了吃的,将窗外孤零零的食盒拎进来时,里头的羊肉汤早就凉了。 沈却将其取出来放在一旁,只将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喂给薛诺,见她咬了一口说了句这个好吃后就随手就递给了自己。 他蓦地就想起很早以前薛诺刚来京城时,他咬了一口她的红豆油糕,小孩儿就跟炸了毛似的张牙舞爪瞪他。 “笑什么?”薛诺疑惑看他。 沈却摇摇头:“没什么,可惜羊汤凉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薛诺说道,“小白送了快半头羊过来,小厨房那边还有好些呢,你要是想吃明儿让人做了就是。” 沈却轻笑:“那不一样。” 薛诺挑眉,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头羊身上的肉?她嘀嘀咕咕说了句莫名其妙,心里头却想着跨院还有一锅吃剩的羊汤,要不然待会儿让金风给沈却热一热? 赖在榻上抱着引枕,薛诺忍不住瞧着对面的人:“你真跟秦家人说你命犯刑克了?” 沈却“嗯”了声:“没直说,不过秦夫人应该懂了。” “老夫人他们居然答应?”薛诺诧异。 沈却温和说道:“祖父、祖母早知我心意,我也不愿再招惹旁人。” “沈家、太子早与你牵扯颇多,我也不会放你独自一人,可邹氏一族无辜,表哥和舅舅他们也跟朝中牵扯不多,先前太子的事都未曾让他们插手,我不愿牵累他们涉险,所以你的身份暂时不能告诉母亲,只能以此为借口断了母亲帮我说亲的心思。” 薛诺团了团怀里的引枕,嘴角翘了翘,下一瞬又板着脸:“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怪你招蜂引蝶了。” 她学着秦敏珊的样子娇娇柔柔地叫了声“沈大哥”,随即撇撇嘴冷“呵”了声,“沈公子艳福不浅。” 不守男德! 沈却忍不住笑:“醋了?” 薛诺翻了个白眼:“人家可喜欢了你四年!” 第374章 红颜祸水 沈却笑意更深,明明她吃起醋来骄横霸道得厉害,可他心情却是极好。 沈却柔声说道:“我早与你说过了我对她无意,她就算再喜欢我十年我也是枉然,你忘记我在猎场时就与你说过我心有所属?” 薛诺眼珠子转了转,想起在九黎山第一次见到秦敏珊时沈却待她的冷淡,好像那时候他就说过他绝不会娶了秦敏珊, 也不会因着合适就与秦家联姻。 她满意地低哼了声,可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愣了下后就抬头看着他:“你在猎场里跟我说的心仪之人是我?” 沈却“嗯”了声。 薛诺桃花眼瞬间眯起,脸上凶狠:“无耻狡诈,心黑嘴毒,没心没肺还又蠢又笨?!” 沈却:“” 薛诺冷笑:“好啊沈长垣, 原来你说你瞎了眼看上的人居然是我?!” 沈却眼前一黑。 薛诺起身就掐着他的脸恶狠狠地扑了过去,张牙舞爪的怒声道:“你居然敢这么污蔑我,你完了沈长垣!!” 好不容易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跑了,沈却被折腾的跟遭了摧残的花儿似的,脸上掐红了,衣衫头发乱成一团。 薛诺走时那窗户摔得震天响。 抱朴才刚睡着就被惊醒,连忙披着外衫匆匆过来时,就瞧见自家公子衣衫凌乱地站在窗前。 “公子?” 抱朴满眼震惊:这是遭贼了? 沈却摸着自己被掐得生疼的脸无奈道:“没事,自己造的孽。” “啊?”抱朴茫然。 沈却失笑:“没什么,你去歇着吧。” 抱朴一步三回头满脸疑惑地走了,而沈却站在窗前,迎着外头冷风想起气急败坏离开的薛诺忍不住就低笑了起来,肩头耸动时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嘴角高高扬起时是从未有过的快活。 脑海里浮出刚才两人痴缠厮磨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嘴唇,黑眸里粼粼细浪全是薛诺没看到的欲望和炙热。 他想要她,想得骨头都疼, 想得险些失控, 可他的小姑娘怎能那般轻慢。 本该离开的薛诺站在树后的阴影里,远远瞧见窗边摸着自己脸颊笑得开心的男人低骂了句“傻子”, 转身时嘴角却也忍不住跟着翘起。 第二天薛妩再见薛诺时, 就敏锐察觉到她与沈却之间好像有了不同。 二人依旧还是先前的相处,薛诺也作天作地欺负沈却,可他们之间却多了份先前没有默契和旖旎。 薛诺没瞒着薛妩,知道二人表明了心意薛妩倒是挺为她开心,而沈却虽然没说什么,可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却像极了初饮蜜糖的少年人。 接连几日下来,就连太子也察觉出沈却的好心情。 这天处理完政务之后,太子见那边沈却低头摆弄着腕上的红绳,忍不住问道:“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这笑都快藏不住了?” 沈却抬头:“有吗?” “怎么没有,你瞧瞧你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沈却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就听太子说道,“我听潘青说你去找了安隆,还叫他鼓捣着给你搞出来个什么命犯刑克的命格来,连秦夫人也突然来找了太子妃说是要替敏珊另寻亲事。” “你这拒绝秦家也就罢了,怎么连你自个儿的名声也糟蹋,这要真传了出去你往后还怎么与人说亲。” 沈却浅笑着道:“不必说亲,她回应我了。” 太子被他这不明不白的话说的一愣,等反应过来才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挑眉:“是你上次说过的那姑娘?” 沈却“嗯”了声。 太子恍然, 难怪沈却会突然弄出个命格,感情是为了那姑娘。 太子忍不住说道:“你弄这么大一出就是不想让你府中替你说亲,为着那姑娘守身如玉?我说长垣,你至于吗?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我都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能迷得你这般神魂颠倒了。” 要不是沈却理智还在,也未曾做出什么太过失智的事情,他都快觉得那姑娘是红颜祸水了,竟是迷得沈却为了她自毁名声。 沈却笑了笑:“至于,她能回应我很高兴。” 太子说道:“那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她?” 沈却说道:“有机会吧。” 太子白了他一眼:“你这说的跟没说似的,也不知道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么神神秘秘的。” 太子对于沈却心仪的人简直好奇极了,只怎奈无论他怎么问沈却都不肯告诉他,问得急了沈却就拿不想要太子惹了她青眼偏了心思堵了回来。 太子既是哭笑不得,却也不好再问,与沈却斗嘴了几句就说起了旁的事情。 下人送来了南地刚送进京中的柑橘,太子剥开撕了一瓣塞进嘴里这才道: “对了,这几天靖安伯求娶薛姑娘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连父皇今早也问了一嘴。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听说赵煦他母亲都朝着你们府上跑了三、四回了?” 那赵夫人几乎成了个笑话,满京城都瞧着她锲而不舍地朝着沈家跑。 偏朝上有人借此嘲讽安国公,安国公半点不以为意只说他不管儿女的事情,想要试探萧池心意,借着薛妩“践踏”他感情挑拨他与沈家关系,那厮更是毫不在意脸面直接就骂了回来,只说他乐意将薛妩捧在掌心里。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靖安伯在求着他那位夫人复合,而靖安伯毫不在意腆着脸求和的架势更是惊呆了所有人。 “陛下也知道了?”沈却问道。 “能不知道吗,御史弹劾靖安伯公器私用,领着兵马司的人肆意抓捕世家子弟的折子都堆在父皇案前了。” 太子说起来就有些无语,旁人不知道赵夫人为何出面揽下这苦差事,他却是知道的。 为了逼着赵夫人心甘情愿替他提亲,萧池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沈却忍不住就笑。 太子瞪了他一眼:“你还笑,我都怕他再这么张扬下去,父皇早晚会厌了他。” 沈却闻言摇摇头:“殿下过虑了,靖安伯当初被招安入京时本就是这样的性子,陛下看重的也是他的张扬和桀骜不驯,不过是一两个御史弹劾,你可见陛下对他动了怒气?” 第375章 帝心 太子顿了下:“这倒是没有。” 父皇虽然问起此事,也笑骂萧池是个浑人成天尽会惹祸,可言语之间却没太多怒气。 沈却说道:“靖安伯看似鲁莽,可实则行事极有分寸,他为难赵家那几人前先拜访了安国公,而那几个被他抓进兵马司的世家子弟身上或多或少也都有问题,要不然他这闹法, 那几个世家子身后的人早就借机发作闹上朝堂了,又怎么可能只是唆使御史不轻不重地弹劾他几句?” “陛下待靖安伯的期望与旁人不同,只要他没闹出底线,没闹到不可收拾,陛下对于他这些胡闹只会喜闻乐见。” “就像是他重用詹长冬一样,靖安伯若是学会了京中官员的左右权衡,学会收敛脾气城府大度,那陛下才该坐立不安了。” 一个掌管京畿防卫,握着京中兵权的人,除了皇帝以外亲近任何人都是罪过。 詹长冬若是有野心的纯臣,那萧池能走的就只有孤臣之路,头脑简单,没太多心思,好色冲动又有软肋,一心一意忠于皇权。 没瞧着天庆帝从猎场回京之后虽然杖责了萧池,可事后不久就将京郊四营一半的兵力都交给了他。 这就是帝心。 太子听着沈却的话若有所思。 他跟父皇不同,喜欢赏罚分明按规矩办事,也觉得朝中官员有实干才能就行,可是父皇跟他不一样。 父皇疑心重也多猜忌,他所谓的帝王权衡之术其实全凭己心。 得他青眼者就算是奸佞无能之人也能在朝中横行,而被他厌恶的哪怕再有能力都只能受了冷落。 朝中上行下效,所有人都喜欢猜着圣意行事,就连他如今能脱困局东宫维稳何尝不也是如此? 沈却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 只是说道:“殿下不必担心,靖安伯只是想给薛姑娘脸面,也同样只是想要让京中之人知道他待薛姑娘至诚。” “有赵夫人在前, 等到薛姑娘答应求亲之时, 这整个京中便不会再有任何人敢于为难她,人人都会以赵夫人为鉴。” 萧池就是想要借着他自己的脸面告诉所有人,他对薛妩有多看重,而沈却没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这是萧池欠薛妩的。 沈却在东宫陪着太子说了会儿话,等离开时带上了半框橘子,马车离开宫门走到半道上又买了些零嘴儿,回府将多的橘子让人送去给了邹氏和老夫人他们,他这才拎着装着东西的小篮子回了弗林院。 “又买吃的了?” 薛诺瞧着小篮子就两眼放光。 沈却笑着递了过去:“是太子殿下让我给你带回来的柑橘,回来时路过街口瞧见有卖油糕和零嘴的,就顺道买了些。” 见薛诺拆开油纸包就想吃,他拍了下她的手, “油糕凉了吃了会不舒服,我替你烤烤再吃。” 沈却伸手解了身上披风,格外熟练卷起官袍袖子,拿着火剪刨了几下碳盆,待到放好之后,这才扭头拿过油糕。 薛诺杵着下巴见他仔仔细细将旁边的碳灰扫尽, 然后将几个油糕的摆的整整齐齐,她忍不住说道:“沈公子,你现在这样子就跟染了凡尘俗气的仙官儿似的, 格外食人间烟火。” 她还记得在江南刚遇见这人时,衣不穿二次,吃个东西也特别讲究,稍染灰尘便难以下嘴,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一样骄矜又讨人厌。 如今这般瞧着倒没初见时那高高在上贵公子的模样。 沈却闻言就回了句:“谁叫我喜欢的人爱在凡尘里打滚。” 薛诺闻言就笑出声:“沈公子这嘴是越来越甜了。” “不及薛公子抹了蜜。” “是吗,那要不要尝尝?” 沈却:“” 论脸皮,他还是比不过薛诺。 薛诺伸手勾着他袖子笑得一脸坏水:“沈公子,很甜哟。” 哪怕被调戏了无数回,两人也曾亲昵过,可沈却还是忍不住脸颊微臊,快速扫了眼站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却竖着耳朵的金风,忍不住拿着个橘子就塞薛诺手里。 “吃你的橘子!” 薛诺笑得歪倒在一旁。 油糕烤得滋滋作响,表层酥黄焦脆,等着鼓起一层气泡时,沈却便取了下来弹掉上头的碳灰,然后用帕子裹着递给了薛诺。 薛诺咬了一口,顿时烫的嘶嘶吸气,而入嘴的软软糯糯包裹着磨细的红豆,好吃的让她笑眯了眼。 “慢点儿吃,小心烫着。”沈却替她又弄干净其他几个,放在一旁晾着才说道:“明天赵煦大婚,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薛诺嘴里包着油糕囫囵道:“去迎亲?” 沈却点点头:“我得跟着赵煦一起去谢家迎亲,等抬着新娘子游城之后才去安国公府,你要是嫌谢家那头太吵闹了也能跟薛姑娘先去安国公府那边,我估计白锦元和康王府的人明天都会过去,还有一些京里的权贵都会去送贺礼。” 安国公府嫡长孙大婚,京里权贵人家都会去道贺。 安国公平日里不怎么与人来往,难得能与他亲近的时候,谁也不会错过这般能跟安国公府交好的机会。 薛诺捧着油糕说道:“愔愔之前倒是跟我说了让我去玩,我也正好有事要找安国公,趁着这机会去一趟倒也可以,只是我跟着去迎亲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沈却笑道,“赵煦先前就跟我说了让你去的,还说谢家有几个表姑娘厉害得很,说明儿还想借你这张脸的光帮他进了谢家大门,你要是去的话,我就跟他要两份喜钱,免得便宜了他。” 薛诺想了想:“那就去,顺便带薛小花出去减减肥。” 那大花马自打来了沈家之后就光吃不动,仗着自个儿凶悍占了沈家一整间马房,一天三顿的吃,短短两个月就长胖了一大截。 薛诺想起前两天瞧见薛小花的模样就忍不住嘀咕:“你也该跟马房的人说说,叫他们少给薛小花吃点儿,它要是再这么胖下去就成猪了。” 穿着褂子的黑白马还能勉强说声俊俏,可要是穿着褂子的黑白猪 薛诺满脸嫌弃。 第376章 故人 第二天一早薛诺就跟着沈却去了安国公府. 沈却穿着月白宝纹长衫,腰间是和合如意的坠子,而跟在他身旁的薛诺则是一身柿蒂如意纹锦衣,脑袋上扣着顶小帽,毛茸茸的帽檐遮住了额前还没好全的疤痕。 两人身上的披风一黑一白,模样又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安国公府的下人领着二人入内时频频回头,等到了赵煦的院子,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正说笑着的赵煦瞧见他们进来就朝着沈却肩头擂了一下:“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当你们不来了。” “哪就晚了,离你迎亲不是还早吗?” 沈却笑着说了一句,跟薛诺一起贺了赵煦大喜,这才与赵煦身边几人打着招呼。 他扭头薛诺说道:“这几个都是我跟赵煦的好友,这是齐闻善, 他是周士忠, 这几个是田业,宁平, 常南和魏玉生。” 沈却大致与薛诺说了一下几人身份,薛诺记性好,只一遍就记了下来,与他们打了招呼。 齐闻善瞧着薛诺就两眼放光:“哟,这是哪儿来的仙童,瞧着模样好看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周士忠瞧着模样老实,笑起来脸上也敦厚,只说出来的话却同样调侃:“早就听子谦说你先前去江南时走了狗屎运捡回来个特好看的小孩儿,跟自家崽子似得养在身边护得密不透风的,如今终于舍得带出来让我们瞧瞧了?” “小家伙,来,叫声忠哥。” 沈却见他流里流气,没好气地就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没人觉得你是哑巴。” 周士忠哈哈大笑起来。 沈却朝着薛诺道:“别理他们。” 或是沈却护犊子的样子太让人稀罕,也或许是带着小帽的薛诺看着乖巧招人,几人之中有人笑道:“沈长垣这厮性子最是无聊, 处处都讲规矩,小阿诺,要不待会儿跟我们回去算了, 省得看他冰块脸。” 薛诺被他们逗着也不恼,只歪着脑袋说道:“可我只喜欢沈大哥,他长得俊,脾气好,就算是冰块也是最好看的冰块。” “咦!” 几人都是同时一抖满脸嫌弃。 沈却眼眸微弯,用力抿唇才压着了险些涌出来的笑意,伸手拍拍薛诺的脑袋:“含蓄些。” “好叭。”薛诺乖巧。 一身新郎红衣的赵煦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薛诺还从来没帮人迎过亲,也没正儿八经的瞧见过谁家的婚事,她骑着薛小花和沈却跟在轿子后面一路朝着谢家去时,路两边涌动的人群和安国公府一路撒过去的喜钱都叫她看得稀奇。 等到了谢家门前,那红绸高挂的府门前早就已经有人拦门候着,赵煦刚领着人下马过去就被谢家几位公子还有谢家亲眷挡在了外面。 几人对诗对词,行令对酒,沈却几人都被拽了过去当了前锋。 先前还说要“靠脸”混进去的薛诺满脸笑容地躲在一旁看热闹,等看着沈却几人牵制着谢家人心神,赵煦趁机塞了把喜钱给其中一人收买之后矮身就溜了进去,沈却他们也跟着挤进了门内, 恼得谢家的人骂他们不讲武德直跺脚。 周围嬉笑热闹, 仿佛所有人都在替这对新人道贺。 安国公府的下人和谢家的人都在门前撒着喜钱, 人来人往的街头所有人都是满面笑容,难得晴下来的天有阳光落下,叫人瞧着这喜庆模样的心头泛着温暖。 “迎新娘子咯!” 薛诺抬脚正准备跟进去时,突然便有人挡在她身前。 那人极为眼生,混在人群中朝着薛诺一拱手:“薛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薛诺皱眉朝着他身后看了眼,就见那头停着辆马车,车帘垂着瞧不见里头的人是谁。 薛诺冷声:“藏头露尾,想见我让你家主子亲自过来。” 她转身欲走,那人侧身挡住。 “怎么,想动手?” “赢公子,我家主子对你并无恶意。” 薛诺猛地看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满是厉色。 那人只觉背脊生寒,刚才一瞬间的杀意惊得他毛骨悚然时下意识退了半步。 薛诺定定看了他片刻才收了眉间厉色,抬脚就朝着马车那边走了过去。 马车停在巷尾的位置,离谢家门前有些距离,等到了马车旁时,那帘子掀开,里头就露出冯源的脸来。 薛诺冷笑了声:“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冯大人,堂堂锦麟卫都统,这般鬼鬼祟祟的寻我不知道有什么事。” 冯源温声说道:“你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只不过乍见故人想要叙叙旧。” 薛诺面无表情:“我跟冯大人不是什么故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若是你母亲的故人呢?” 薛诺脸色阴沉下来。 “你难道不想见见你母亲的故人?” 冯源看着她满是煞气的眼眸,“元璟,我若真想对你做什么,此时你就该在诏狱大牢,我只是有些你母亲的事情想要与你说而已。” 薛诺紧抿着唇看了他片刻:“你想说什么?” “难道你想跟我在这里说?” 薛诺迟疑了瞬,这才阴沉着脸钻上了马车。 马车朝前走了一截,绕过一旁小道直接停在了谢家隔壁巷子里一处十分安静的民宅前,待到冯源领着薛诺入内,房门闭上,跟来的暗卫也退了下去之后。 薛诺才冷声说道:“这里已经没了旁人,有什么话冯大人就说吧。” 冯源却只是拎着茶壶说道:“你母亲生前最爱喝云山茶,要不要尝尝?” 薛诺眼神更冷,看着冯源时带着一股子厌恶。 冯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你用不着这么戒备我,当初你母亲曾想要让我入昭云十四骑,我也只差一丝就成了蛊雕,若非她出事,我本该跟十四骑一样护着你和你姐姐还有公主殿下一直到老。” 薛诺愣了下。 “公主没跟你提起过你,可我却是知道你,也知道公主的一切。” 冯源看着她,像是想要在她身上看到永昭的影子,可许久之后才发现都是徒劳。 眼前这少年身上没有半点永昭的影子,或是血融丹改变了她的样貌,让她丝毫不像是当初的模样。 冯源眼中染上些阴翳,只抬眼对着薛诺说道。“安国公应该跟你说过我的事情,沈家想必也跟你说过不少过往,可我想他们应该谁都没告诉过你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也没跟你说过她死之后的事情。” “想听吗?” 薛诺紧抿着嘴唇沉着眼不说话。 冯源也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你母亲死的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就像是今天一样,艳阳高照。” “天庆帝突然召她入宫,说是要与她商议政事,谁想那天宫中进了刺客。你母亲拼死护住了天庆帝周全,自己却受了重伤昏迷,等到再醒来时,天庆帝早前就给她下的血融丹毒发作。” “他将你母亲困缚于殿上,手脚以铁链绑着,每一条链子上都是无数纵横交错的利刺。” “血融丹毒发作时血脉逆转疼痛蚀骨,他就那么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你母亲嘶声惨叫,看着她疼痛挣扎,看着那些铁刺一点点扎进她血肉里面,磨得她手脚都见了白骨” “你别说了!”薛诺厉喝出声。 冯源见她脸色苍白忍不住低笑了声:“怎么,这就受不住了,那你知道你母亲死前经历了多少?” “天庆帝让人断她手脚,剜她武骨,一点点折断了你母亲一身傲气,他忌她权势,想借血融丹逼迫你母亲认主,可你母亲哪怕疼到昏厥也不肯交出枭符。” “从天亮到天黑,那正阳殿里惨叫声就没断过,最后她流尽了血,受尽了折磨,活活疼死在了正阳殿里。” “你知道你母亲的尸骨去了哪儿吗?” 冯源看着唇色惨白的薛诺满目嘲讽,“咱们这位陛下又狠又胆小,你母亲死后他夜夜梦魇,怕极了她成恶鬼索命,所以将她尸身头尾分离,用符灰浸泡着,一半镇压在广宁殿的佛堂里,一半放在了太庙先帝牌位之下。” “他日日让人求神拜佛,靠着他们赢家先祖的龙威镇压着她,他让她到底都不能入轮回,只能沉沦在无边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薛诺哪怕早想过母亲的尸骨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早知道冯源找上她定会说些什么,可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哪怕是她故意诱出冯源,哪怕她心中早有准备,这一瞬间依旧眼中赤红,体内血液翻滚时险些失了理智。 冯源见她这幅血融丹毒发作的样子勾了勾嘴角:“你母亲死后,天庆帝将行刺之事落在她身上,说她图谋皇位勾结南越逆贼谋逆犯上被他处死。” “那一天我逃出宫中去了公主府,看到大长公主和安国公,也看到了那些口口声声效忠你母亲的人,我以为他们会替你母亲申冤,我以为他们会替你母亲出头,可是没有,他们什么都没做。” “太子昏迷于东宫,诸事不理,沈忠康得你母亲恩惠却闭府不出,安国公明明拿着你母亲的权势能替她平反,能让天庆帝死无葬身之地,可就因为西陵王陈兵衢安,为着所谓大义,为着天下苍生,他就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背负谋逆之名枉死。” 他说起这些时满是嘲讽, “他救了你又如何,他就算让你假死脱身,让你如今回来,可你母亲背负八年恶名,活活被镇压炼狱八年,这全都是因为他们。” “赢元璟,我不知这些年薛忱和赵玄穆都教了你些什么,可你别忘了,你母亲是因天庆帝而死,是沈家和安国公背叛了她,也是他们让你姐姐惨死。” “太子无能,赢家狠毒,这大业天下本是你祖父的,是他们所有人和大业负了她!” 薛诺赤红着眼沉声喘息,喉头一片腥甜。 第377章 黄雀 沈却跟着赵煦他们进了谢家之后,就一路被推搡着去了新房那边,整个谢家闹哄哄的,相识的不相识的都在道贺。 等沈却被齐闻善他们拽着陪着赵煦接了谢三姑娘去见了谢家父母,站在厅外看着谢家二老叮嘱新人,一群人闹呵呵地说着晚些要灌醉了赵煦,他扭头正想跟薛诺说话时, 才发现薛诺没了踪影。 “阿诺?” 沈却忙四下看了一圈,才发现进来观礼的这些人里居然没有薛诺。 齐闻善拍了他一下:“找什么呢?” 沈却说道:“阿诺不见了。” 齐闻善顿笑:“你还真把他当成小孩儿了?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娃娃,谢家今儿个这么热闹,他指不定去别处玩了。” “你有操心他的不如看看赵煦,你瞧他紧张得脸都白了,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 几人都是嘻嘻哈哈取笑起赵煦的怂样,瞧着他同手同脚地跟在谢三姑娘跟前行礼, 沈却陪着笑了两声, 心思却在薛诺这边,想了想还是道:“我先出去看看。” “哎,长垣!” 见沈却走了,齐闻善顿时哭笑不得。 旁边周士忠见状取笑:“先前赵煦跟我说长垣将那薛诺当儿子养着我还不信呢,如今瞧着可不是,这一会儿不在跟前都得去找。我对我家那小崽子都没他这么紧张的,他这样往后要是真有了儿子可怎么办?” 齐闻善被这话逗笑:“他连媳妇都还没,哪来的儿子。” 旁边宁平说道:“就是,他还是个光棍来着。” “哈哈哈,宁平,你这话要是长垣听到了小心他揍你。” “人长垣可不是找不着媳妇儿,人家那是眼界高,谁跟你似的老大不小了没人要。” 宁平翻了个白眼:“别瞎说,我这是若为书海故,媳妇皆可抛。” “我呸!” 旁边几人都是纷纷啐他,几人笑做一团。 这边沈却寻了谢家的下人, 询问了一圈知道薛诺没跟着进谢家, 等走到谢家门外,就发现门前熙熙攘攘迎亲队伍里也没薛诺的身影。 门前挤了不少人, 花轿后面长壮了不少的薛小花满是不耐地打着响鼻在迎亲队伍里踏着蹄子,身边也不见薛诺。 沈却快步走了过去,拉着旁边的人问话。 那人见是沈却连忙行礼:“沈大人。” “你看到跟我一起来的骑着这马的人吗?”沈却问他。 那人顿道:“您是说薛小公子?” “对,她去哪儿了?” 那人摇摇头:“之前谢家拦门的时候,薛公子也上前去凑热闹了,后来就没见了。” 旁边守着花轿的轿夫插了一嘴:“你们说的是那个长得很好看带着小帽的小公子?” 沈却连忙回头:“对,就是他。” 那轿夫对薛诺可谓是印象深刻,实在她骑的这大花马的脾气不太好,旁的马稍微一靠近它就抬着蹄子踹人家,而骑着这大花马的少年又是貌美绝伦的。 他朝着沈却说道:“我瞧见刚才瞧见他在谢家门前,后来有个人拦着他,他就跟着那人走了。” 沈却急声道:“是什么人?” 那轿夫摇摇头:“我也没瞧清楚,只好像穿着锦衣褂子,模样挺普通的,哦对了,他腰间好像还佩着剑呢。” 沈却眉心紧皱起来,心头隐有不安。 京中能配刀剑的人虽多,可能找上薛诺的一般都不会让自己那般“显眼”,薛诺要是临时有事要离开也该与他说一声, 最不济也会带上薛小花。 可薛小花还在这儿, 薛诺去哪儿了? 沈却心下担忧扭头正想去找,就见之前问话的那人突然指着他身后说道:“咦,沈大人,那不是薛公子吗?” 沈却连忙回头,就看到人群后面薛诺的身影。 “阿诺” 沈却快步走了过去,拉着薛诺刚想问她去哪儿了,就冷不丁见她抬起头来。 她眼中泛着赤红,嘴唇白极了,被他拉了下手腕就直接踉跄着险些跌倒,靠近时才发现她身子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不住地发抖。 沈却大惊失色:“你怎么了?”怎么回事,血融丹怎么会发作? 薛诺说话时喑哑:“沈却,回去。” 沈却急声道:“还忍得住吗?” 薛诺脸色难耐低“嗯”了声。 沈却见她还有些理智,忙替她压了压帽檐遮住了脸,让她靠墙站着,而他直接回了队伍里牵着薛小花朝着之前那人说道: “我有要事得先离开,待会儿你家公子迎亲回去之后,你替我跟他说一声,晚些时候补他贺礼。” 那人闻言愣了下,这头沈却牵着薛小花就走,等到了薛诺身旁扶着她上了马,自己则是翻身上去坐在她身后。 感觉到薛诺一靠近他后就抖得越发厉害,整个人几乎歪倒在他身上。 沈却连忙扯过披风将人盖在里面,一勒缰绳朝着沈家而去。 人群之中站着两道身影,看着沈却带着薛诺疾驰离开,其中一人说道:“大人,那薛公子怎么了?” 燕凌忍不住皱眉。 他夫人前些时候在跟人定了套头面,昨日跟约好了今日去取,结果昨儿个夜里他夫人突然崴了脚,今天他代他夫人去银楼取东西,没成想路上被个小贼摸了荷包,一路追到了这附近还是被人给跑了。 原是打算离开的,可谁想到就看到薛诺从那巷子里出来,而且她低垂着头走路时身形踉跄,好像是生了病? “去看看” 燕凌话音未落,就听到薛诺之前出来的那巷子里有马车走动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拉着身旁的人朝着旁边墙柱后一躲,就见到一辆马车从巷口走了出来。 那马车样式寻常,赶车之人也是陌生,整个马车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人是谁,可是燕凌目光落在赶车之人腰间的佩剑上却是紧紧皱眉。 前段时间陛下才让他查过薛诺,他派去江南的人也都还没回来,如今薛诺神态诡异地出现在这里,后面又冒出来辆马车,怎么看都不寻常。 燕凌低声道:“跟上去。” 谢家今日嫁女,整条街上都是瞧热闹的人。 那马车走得不快,两人远远缀在后面一路跟着,等车绕过街口眼见着周围人渐渐少了起来,马车加速离开,他们跟上去也会太过显眼。 燕凌正想着是不是要直接上去拦人查探,谁知道就在这时,迎面一个推着豆腐车的老汉不小心踩着积雪滑了脚。 第378章 毒发 “啊!” 那老汉急促叫了声,手中板车径直就翻了过去,他下意识想要抓住车上那几板豆腐,谁知用力过猛反而按着木板将上头的豆腐给按翻了出去。 切成块的豆腐飞落了一地,其中几块更是对直就砸在了迎面而来的马车之上。 那马被砸得嘶鸣后仰,赶车的人吓得连忙勒住缰绳,等稳下车子就扭头急声道:“大人, 您没事吧?” 冯源险些被摔出马车,抓着帘子才稳住身形。 他瞧了眼外头摔在地上的老汉,放下帘子寒声道:“没事。” “瞎了你的狗眼了!”赶车的人见里头人安好,扭头就朝着前方骂,“伤了我家主子你担待得起吗?!” 那老汉摔得浑身的泥,脸上手上都蹭破了皮,可他却顾不得心疼豆腐吓得直哆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是这地儿太滑了” 那赶车的人还想说什么。 马车里冯源就有些不耐道:“行了, 赶紧走。” 赶车的人这才闭嘴,狠狠剜了那老汉一眼,这才抓着缰绳让马匹绕到了一旁驾车离开,那车轮子溅了老汉一脸的泥水。 等人走了后,那老汉才哆嗦着跪在地上,满脸后怕得双腿发软。 旁边的人见状有些不忍:“这下雪天路滑,走路可得小心着些,你这都摔得流血了,赶紧回去瞧瞧吧。” 有好心的上前扶了那老汉一把,将歪倒的木车也推了起来,朝着他说道:“不过是些豆腐,也不值当什么钱,你也是命好人家贵人不跟你计较,下次可得小心点,这要是撞上了哪个脾气不好的, 怕是小命都得没了。” 就算能活着怕也得赔的倾家荡产。 老汉白着脸连连道谢,一瘸一拐地推着木车离开。 街头围着的人散尽之后, 站在不远处的燕凌和他身边的人却是呆若木鸡。 “大人,那车里的,好像是冯大人?” 虽然马车帘子只掀开了一瞬,可也足以让他瞧见里头人的身影,再加上说话的声音,长处宫中时常会见面的禁军中人怕是谁都能一眼就认出马车里的人是谁。 燕凌也是震惊,他怎么都没想到那马车里的人居然会是冯源! 这马车紧随着薛诺从那巷子里出来,冯源只是凑巧经过?还是他就是为着薛诺来的? 冯源不是一直在替陛下查薛忱的事情,也明知道陛下对薛诺有疑,他为什么会私下跟薛诺见面,还这般鬼鬼祟祟仿佛不能见人? “大人”旁边那人低声道,“这事要不要告诉陛下?” 锦麟卫和禁军有很多职权都是重叠,可陛下倚重锦麟卫,连带着禁军权利便被削弱许多,禁军的人跟锦麟卫的人一向不和,也早就看不惯锦麟卫嚣张。 燕凌有一瞬间的心动,可下一瞬却果断阻了这念头。 冯源不是旁人,那是陛下心腹,是整个皇宫之中除了陛下权利最大的人。 他手中的十二监和锦麟卫都不是轻易能动得了的, 就算将今日之事告知陛下, 陛下也未必会动了冯源,正如同先前陛下就算对他有了疑心也只是让禁军这边暗中去查薛诺的事,对于冯源却丝毫未动。 他们今日只是看到了冯源和薛诺从同一处出来,没证据能证明他们做了什么,甚至他如果跟陛下禀告还极有可能被冯源反咬一口。 到时候别没将冯源拉下来反倒是白白把自己赔了进去,倒不如先查查冯源和这薛诺,有了证据再说。 燕凌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先不禀告陛下,无凭无据陛下不会相信,得先查查冯源。” 他顿了顿继续, “锦麟卫的鼻子太灵,禁军这边稍有动静怕都会惊动了冯源,你记得守好了嘴不准将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也别走漏了风声,我会叫旁人去查冯源和薛诺,待有了结果之后再说。” 那人连忙点头:“是,大人。” 沈却骑着薛小花带着薛诺回了府中,府里薛妩、沈月婵等人都去了安国公府赴宴,就连邹氏因为赵夫人接连数日上门的“热心肠”,拉着沈老夫人难得想要瞧热闹带着贺礼一起去了赵家。 沈却让门房将薛小花带走,扶着薛诺一路进了沈家大门,等到再无旁人时就直接弯身将人抱了起来,径直回了弗林院。 “公子” 抱朴他们瞧见沈却回来还惊了下,公子不是去帮赵公子迎亲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等瞧见被他裹着披风抱在怀中的人时更是大惊,“薛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姜成起身:“公子?” “去找宁敬水!” 姜成连忙转身离开。 沈却将人抱到了屋中,让抱朴和石安退下之后,他这才解了拢在薛诺身上的披风,然后就看到她满是赤红的眼。 方才回来的路上,沈却已经给她喂过一次解药,可那解药的药性好像越来越弱了,他清楚记得宁敬水说过,薛诺体内的毒每发作一次毒性就会厉害一分,还说那解药不能一直吃,若是连续吃了只会伤及她根本。 见薛诺疼得浑身发抖,惨白着脸躬身痉挛,为着不发出叫声死死咬着牙关。 沈却起身就朝旁走去,再回来时便捂着划破的手臂递到薛诺身前:“阿诺,张嘴。” 薛诺竭力维持的清醒在回来的路上就散了大半,仅剩的理智提醒她不能伤人,不能让人知道,可此时血腥味靠近时所有理智都瞬间崩溃。 沈却几乎是被她压在是身下,手臂上的伤口被她吸允着,随着薛诺身体里的痛楚慢慢平复,他脸色也变得苍白。 “沈却” 薛诺依旧疼着,勉强送开口后低低叫了一声。 沈却快速扯了衣袖绑住伤口,见她惨白着脸汗湿了额发,他取了薛诺的帽子将人抱起来紧紧搂在怀中:“别怕,我在。” 宁敬水匆匆赶来时还以为会看到毒性发作癫狂的薛诺,可谁想却只见她十分安静地被沈却抱着像是睡了过去。 她歪着头靠在沈却肩头,若非脸上毫无血色,几乎看不出发作的痕迹。 第379章 没出息! 姜成仿佛没看到沈却和薛诺亲昵模样,只低头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顺手阻了外头朝里张望的抱朴和石安。 宁敬水快步上前:“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毒发?” “我也不知道。”沈却唇色有些发白,“她今日跟我去谢家迎亲,中途不知道被谁叫了去,等我找到她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先把人放下来。” 宁敬水说话间就想上前去扶薛诺, 谁知沈却稍一松手,闭着眼的薛诺就拧着眉心有惊醒过来的痕迹。 沈却忙伸手将人又抱了回去,朝着宁敬水道:“就这样看吧,她毒性没过,一直疼得厉害,我松手她就会醒过来。” 宁敬水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沈却,这才留意到他胳膊上的伤:“你又给她喂血了?” 沈却“嗯”了声,调整了下坐姿让薛诺靠得舒服些。 见宁敬水按着薛诺腕脉,他忍不住说道:“宁太医,阿诺之前每次毒发都会失了理智,神色癫狂,可是这一次她好像没那么严重。” “我给她喂了解药之后,带着她从沈家一路回来她都留有理智,刚才喂了她一些血后她人就安静了下来,她是不是好转了” “做什么梦呢1宁敬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血融丹毒只会越积越重,没解毒前哪有可能好转。” “可她刚才” “她刚才能维持理智是因为她早就吃了药1 这个混帐东西,真把他给的解药当成了糖丸子了?! 沈却闻言愣住,自从上次薛诺毒发之后,他就放了几粒解药在自己身上以备万一,刚才薛诺情形好转他以为是他喂了药又饮血的缘故,却没想到薛诺是早就提前吃了药。 她为什么会提前吃药? 她知道自己会毒发? 沈却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时眼神微沉,而宁敬水则是面无表情地取了银针出来,照着薛诺颈侧就扎了过去。 “唔1 薛诺疼得睁眼,下意识就想给身前的人一巴掌, 待看到拿针的是宁敬水后, 她才有气无力倒回去,“您老轻点儿,我又不是猪,会疼的” “疼死活该1 宁敬水瞪了她一眼,“你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暂时不想解毒可以,可一定不能再让你体内的毒性发作,一定要好好护着你自己。” “可你倒好,不小心留意着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敢仗着我给你的解药主动激发毒性,你是不是不要命了?1 小老头儿也是气急了,声音又气又急,口水喷了她一脸。 薛诺惨白着脸眸子里血色还没褪尽,被宁敬水骂得扭头就埋进沈却怀里,扯着他袖子抱怨:“你嗓门好大,震得我头疼。” “你!1 宁敬水气得直瞪眼。 沈却伸手护着她下意识捂了捂薛诺耳朵,朝着宁敬水说道:“宁太医,您先消消气, 别跟她计较” “还不跟她计较,再不计较她给天都捅了窟窿了1 宁敬水见沈却捂着薛诺耳朵由着她作,气得连沈却一起骂, “你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能不能好生管管她,别什么都由着她胡来还替她收拾烂摊子,她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把她自己作死,到时候你别来跟老夫哭1 宁敬水怒其不争,人家薛忱当年跟着主上好歹还能凭着美色影响了主上,让主上为着他收敛一些,听着他几句劝。 可沈却倒好,长得也人模人样也有些几分姿色,怎么就管不住少主作天作地,还没底线的纵着她! 沈却张了张嘴:“我会看着她” “你看个屁,你要是能看得住,猪都能上树1 薛诺探出头来就道:“臭老头儿,你别骂我家沈却,不然翻脸。” 宁敬水怒目而视。 沈却连忙伸手按着薛诺毛茸茸的脑袋将人压回怀里,然后朝着宁敬水低眉顺目:“您老教训的是。” 宁敬水:“” “不如先替阿诺看看,等下您再继续。” 宁敬水瞪着沈却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没出息!! 薛诺总有法子能气得宁敬水跳脚,偏偏他嘴硬心软还得替她瞧着,有沈却在旁护着,任打任骂绝不还口,宁敬水骂都骂得不得劲,最后气得胡子乱飞的走了。 沈却亲自将人送了出去,等回来时就见薛诺白着脸倚在床头。 她脱了外衫只穿着里衣,方才针灸之后疼了一场,青丝有些湿淋淋的贴在脸上,嘴唇也白得不见血色。 “她的毒不能再拖了,原以为只要不毒发靠着药物调理少说还能拖上个一、两年,可如今她将这毒当成了她谋事的手段。” “短短数月,她就接连毒发数次,她体内毒性比之先前还要更重很多,要是再不解毒,最多半年那毒就要控制不住了。” 宁敬水说起薛诺的情况时脸色极为不好,“她本该七情六欲随毒性丧失,可或许是因你能保留那丝人性,可是血融丹毒不是寻常毒物,那毒性会不断损伤她身体,破坏她肺腑骨脉,影响神智,再这么下去就算将来能解了毒她也会短寿。” 沈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抬脚走到桌旁,倒了些热水端到床边。 “喝点水。” 扶着薛诺坐起来一些让她喝了点水,又去拧了帕子替她擦脸,等将她被汗湿的头发擦干了些,沈却感觉到她湿濡濡的后背,这才取了干净衣物放在她身旁,背对着薛诺说道:“先把衣裳换了。” 薛诺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可手上却半点力气都没有,她低声道:“不换了,累。” 沈却皱眉:“不换会着凉。” 薛诺虚弱至极地靠在那里,见他肃着眉眼忍不住逗他:“那你替我换?” 沈却静静看了她片刻,就在薛诺以为他要退缩时,居然一反常态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衣带被解开时薛诺还有些怔愣,万没想到昨儿个亲一口都能红上半天脸的沈却居然真敢脱她衣裳。 她歪着脑袋也没阻拦,等感觉到里衣滑落露出肩头时,眼前男人瞬间闭眼,快速扯过一旁干净的里衣将她拢在里面。 第380章 赤忱 “抬手。” 薛诺顺从抬起胳膊。 “右边。” 薛诺胳膊套进衣袖之中。 等浑身都被遮挡起来,沈却才再次睁眼,然后低头替她仔仔细细将衣带系上。 见他从头到尾心如止水,脸不红心不跳地拿着她换下的衣物就放在一旁,薛诺有些不信邪地挑挑眉俯身靠近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下一瞬沈却跟炸了毛似面红耳赤,下意识扫了下她胸前之后再也稳不住脸色: “薛诺!1 她居然说裹胸布没换!!! 薛诺顿时笑歪在床头,她还以为沈却真能稳如老狗一夜成精了。 沈却又羞又恼, 有心想要教训她,可瞧见她哪怕笑起来时依旧白如纸的脸色,最后只沉着脸扯着被子盖在她身上,起身就想走。 薛诺忙拉着他手:“生气了?” “没有。” “真没有?”薛诺挑眉。 沈却抿了抿嘴角:“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拿你自己冒险。” 薛诺笑意微怔,就见他绷紧了下颚转身背对着她, “你做事向来目的明确,每一步都不会虚走, 能值得你这么做的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怪我自己。” 他不气薛诺,因为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也知道她回京的目的是什么。 她不可能每一步都顺遂,也不可能事事都那般轻易,他只是气他自己,气他能力不够帮不上她,让她只能用这种危险的法子去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薛诺怔怔看着沈却的背影,她原以为以沈却的脾气会跟她闹上几句,责怪她以身犯险,原以为他会动气怨怪她的不信任,瞒着他一个人胡闹。 她甚至都想好了该怎么去哄沈却,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薛诺突然就想起当初刑部被人下毒,明明所有线索都指向她,连沈忠康和太子都曾疑心是她做的,可惟独眼前这傻子笃定了不是她,哪怕她冷声嘲讽时,他依旧死脑筋满是执拗得认定了她不会伤害他们。 蠢得让人发笑, 却也赤忱得让她无力招架。 他好像总能莫名其妙就戳中她软肋。 薛诺伸手勾了勾他的袖子低声道:“今天来找我的是冯源。” 沈却瞬间回头。 “我会毒发一半是因为他,还有一半也是为了取信他。” 她有气无力地说完,便仰着头道,“你别站着,仰着说话头疼。” 沈却好似忘了方才闷气,两步走回来坐在床边。 薛诺挪了挪身子赖在他身上舒服了些后,这才低声说道:“我一直搞不清楚冯源的意图,也不知道他和西陵王勾结是为了什么,有他在暗处我难以安心。” “先前我故意让徐闽仪留了破绽给他,后来又挑拨三皇子和郑家翻脸,与安国公和大长公主亲近,就是为了引他上钩。” “他要是志在我母亲,知道我可能是元璟一定会来找我,就算他这些年所做不是因为我母亲,他也不会放过拉拢我甚至从我手中夺取枭符的机会。” “我让人暗中去了一趟皇陵,也找了当年跟胡志仪有关的人,让他知道我在搜寻母亲尸骨的下落,他要是知道的话,定不会放过这般能够激怒我挑拨我与你们和安国公关系的契机。” 她拉着沈却的手低说道, “不是瞒着你,也不是觉着你无用,只是你太过在意我, 冯源那般狡猾,稍有破绽就会前功尽弃。” 今日冯源让她过去,也势必会让人盯着沈却,他但凡有半丝不对,她所有的筹划就全都白费了。 沈却神色微凝:“所以这段时间你才一直留在府中借口养伤半步不出?” 薛诺点点头:“我总不能白白见他一回。” 想要算计冯源,就必须要让冯源觉得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 那人太过警敏,身边暗卫又多,她要是主动去见他只会让他生疑,她要让冯源自己找上门来,要让他以为是万事尽在他掌控之中,甚至要让他来见她的时间是在她能控制的范围之内,而这段时间的闭府不出断绝了冯源所有想见他的途径。 唯独今天。 谢家门前足够喧闹,她和沈却也顺理成章因人群大多分散。 薛诺声音有些无力,体内疼痛压制住了,可解药反噬的虚弱却让她有些难受, “我猜着冯源若来见我不会带我离开太远,所以就让金风和邱长青隐在暗处,若是见我被人带走就去引了燕凌和禁军的人过来。” “燕凌会亲眼看到我和冯源暗中见面,往后无论冯源想要的是什么,咱们都有了能拿捏他的机会。” 沈却听着薛诺的话心中震惊。 太子之前就跟他说过,天庆帝近来对锦麟卫那边颇有不满,就连之前去查探孙薛氏还有翻看太医院脉案都是派燕凌去的。 禁军和锦麟卫早有不和,燕凌和冯源看似毫无仇怨,可权利交叠之下早就暗潮汹涌隐藏着难以避免的冲突。 一旦让燕凌发现冯源暗中跟薛诺往来,引得他去查了冯源,往后他们无论是进是退,无论冯源想做什么,燕凌都是最好的证据。 一旦他们有什么问题,冯源首当其冲。 沈却低头看着薛诺,既然是震惊她缜密至此,也同样想到了别的事情。 她去见冯源之前既有防备提前服了解药,可却依旧被冯源激怒甚至毒发,能让她如此的,恐怕也只有永昭公主的尸身。 沈却嘴唇动了动:“你母亲尸骨” 薛诺微垂眼帘:“被天庆帝镇压在广宁殿佛堂和太庙先帝的牌位之下。” 一个人的尸骨怎能在两处 沈却浑身发冷。 薛诺抬头对着沈却时,那里头的戾气像是替她眼里蒙上了一层寒雾:“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梦里认了冯源当义父,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杀尽皇族毁了大业,毁了你们沈家,砸了整个太庙。” 梦里的她未必看不出冯源的算计,也未必真被他蒙骗,可她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也心甘情愿走上毁灭大业的路。 她什么都没了,又为何不能拖着天下陪葬。 薛诺低声道:“赢旬负了我母亲,他让我母亲到死都难入轮回。” “沈却,我要杀了他,我要剔了他一身皮肉,一寸寸折断他的骨头,我要让他尝尽世间苦楚万死不得超生,让赢旬替我母亲偿命1 沈却看着她戾气横生满目赤红,他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好。” “我帮你。” 第381章 荣家事发 薛诺大病了一场,对外只说是之前伤后旧疾复发,接连好几日都病得下不了床。 天庆帝知道后让徐闽仪、宁敬水接连过府看诊,宫中补品也跟流水似地朝着沈家送,就连宫中内侍也亲自替天庆帝过来探望过一次。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待这个救命恩人有多宽厚,可惟独薛诺自己这其中有几分真假。 自那日薛家事后,天庆帝再也没提起过让她入国子监进学, 也再未提过要授她官爵。 这一场病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赵愔愔、白锦元见天得朝着沈家跑,太子也来过两次,等着薛诺病情见好人精神起来时,只剩十余日便是年节。 靖安伯历经九次求亲,赵夫人屡屡上门被拒之后,总算求得薛妩点头。 萧池喜不自胜, 转头就进了宫里磨着天庆帝替他赐婚,天庆帝被他缠得焦头烂额笑骂着将婚事赐了下来, 又让钦天监算了吉期将二人婚期定在了年后三月,而萧池心满意足的出宫之后就开始满京城的搜罗成亲要用的东西。 京中四处都可见年节的喜庆,天庆帝也在筹备着西陵王入京的大事,荣家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起因很是滑稽,说是永顺侯的女儿柳氏领着两个外孙女出门置办年货,与另外一个瞧着风尘气十足的女子起了冲突,那女子跋扈强夺柳氏女儿替永顺侯定下的黑狐氅不说,还伤了柳氏的小女儿。 护犊子的柳氏哪能看得过眼,一巴掌下去那女子就滚做一团,片刻后就抱着肚子叫嚷着孩子。 周围人都是哗然。 柳氏虽有心想要教训那女子却也没有伤人子嗣的意思,慌忙让人将人抬着去了一旁的医馆,等查过之后才知那女子刚怀孕两个月受惊动了胎气。 柳氏看似跋扈实则心肠却软,又是已为人母, 见那女子昏迷不醒一边让人好生医治一边派人四下询问那女子夫家下落。 谁知道这一找, 就找上了荣家家庙。 荣广胜脸上满满都是寒霜, 而跪在地上的那人死死垂着脑袋:“柳氏说要赔偿, 也怕那女子腹中孩子出事, 亲自送人去了家庙那头, 她说怕那女子夫家误会是她伤人在前,为了避嫌还寻了附近几个商户和围观之人作见证。” 所有人都以为那女子是荣家家庙那头哪个管事或是下人的女人,可谁知道居然是三公子的,关键当时荣三公子还带着几个扮着男装披散着头发酥胸半露的女子在庭院中嬉闹,这一下别说柳氏母女三人看了个正着不说,就连跟过来瞧热闹的那些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不到半日时间,荣三公子明面闭门思过,实则在家庙风流快活跟祖宗同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城。 那人颤颤巍巍地说道:“这也就罢了,可三公子当时大概是喝醉了酒,嘴里,嘴里说了几句大不敬之言” “他说什么了?” 那人头埋在地上打着抖不敢说话。 荣广胜寒声道:“说1 那人声音发抖:“三公子说说陛下自己就是个狠毒凉薄的,却想朝臣都纯良温善,还说陛下今日贬黜了他又怎么样,等到二皇子将来登基,这朝堂还不知道是谁说了算” 荣广胜气得喉间喘着粗气,荣家其他几人也是如丧考妣满脸惨白。 老三这是想要害死他们!! 若无最后一句,荣三顶多是一人有罪, 可带上了二皇子却是诛心。 荣广胜的大儿子荣钊说道:“父亲, 柳氏让永顺侯府的下人直接锁了三弟就送去了京兆府衙,二殿下得了消息进宫去与陛下解释, 可陛下却连召见都不肯,只任由他在外跪着。” 要是老三还在,他们大可将人绑了打个半死送进宫中交给陛下处置,以此来表示荣家和二皇子清白,可是柳氏连这条路都给他们堵了。 如今荣三人在京兆府衙大牢,就算他们想要负荆请罪都未必能见得到陛下。 “永!顺!侯!1 荣广胜满脸阴沉,他绝不相信今日之事只是巧合,他那儿子虽然不争气可绝不会干出这种事,荣广胜下意识就觉得是被人算计了。 只是他们跟永顺侯府无冤无仇,更从未得罪过那滚刀肉,柳氏父女为什么要这般害他们! 荣钊急声说道:“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荣广胜深吸口气:“我现在进宫去跟陛下请罪。” 荣钊顿时色变:“去请罪,万一陛下动怒” “动怒也得去1 他们跟二皇子筹谋隐忍这么久,绝不能毁在老三身上,而且老三酒醉胡言,大可推说是受人撺掇一时鬼迷心窍,荣家只要咬死了没有不臣之心,再舍了老三说不定还能保全了荣家。 可他这个时候要是装死,不仅二皇子会倒霉,荣家上下谁也逃不过! 荣广胜朝着他说道:“我进宫去跟陛下请罪,你立刻去查今天的事情。” “二弟,你去一趟京兆府衙,看能不能见到那混账东西,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钊儿,你去家庙那边将所有下人还有跟老三厮混的女子全部带回来,特别是那个跟柳氏起了冲突说是怀了老三孩子的女人,给我查清楚她身上有没有猫腻,还有给我仔仔细细问家庙那边的下人,你三弟近来都跟谁见过面,私下跟什么人有过往来。” 荣广胜的冷静多少安抚了在场几人的心,荣钊他们纷纷答应下来。 荣广胜这才匆匆让人驾车进宫,等入了宫中之后果然不得召见,只通禀了一次就直接被天庆帝身边近侍挡在门外,跟二皇子并排跪着。 “这位公公,还请再通传一次,就说微臣替犬子前来请罪。” “荣将军别为难奴才。”那人说道,“陛下说了,不见。” 荣广胜眼见着那内侍走了,这才扭头看向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已经跪了有些时候了,外头天寒地冻,他被冻得脸色苍白,浑身更是有些僵硬,哪怕脸上竭力维持着往日温顺,可若是细瞧就能看到他眼底满是阴霾和冷怒。 “是臣教子不善,臣早该打死那个不孝子1荣广胜羞愧咬牙。 二皇子哪怕恨极了荣三连累他至此,却也知道荣家是他最大的倚仗,他牙关冷得发抖:“此事跟舅舅无关,定是有人算计了表弟。” “永顺侯先我们一步进宫面圣了,此时就跟父皇在一起,也不知这事他到底掺合了多少,会跟父皇说上多少,咱们得先想想要怎样才能渡过此关才行。” 荣广胜听永顺侯居然进宫了,还抢在他们前头面了圣,他望着紧闭的殿门时脸色越发难看了些,心中也越发不安。 第382章 老泼皮 外头寒风肆掠,殿内暖阁之中却是温暖如春。 天庆帝摆弄着桌上白瓷瓶中插着的红梅,面无表情地扫了永顺侯一眼。 永顺侯满脸的委屈:“陛下,这事真怪不得我家闺女。” “她当时就只是怕那女子腹中孩子出事,况且这事要是不跟人说清楚回头旁人还以为是我们永顺侯府仗势欺人谋财害命,我闺女摊上孟德惠那个倒霉催的就已经够命苦了,这要是再摊上人命官司, 她还活不活了?” “她只想着跟人说清楚,谁能想到那女子腹中怀的居然是荣家的种,她发现不对时立刻就想走了,可谁晓得那荣三个混帐东西青天白日就跟人在前院厮混,还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 “那么多人看着,他辱及的又是陛下, 我家闺女要真不管不顾直接走了,回头陛下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怀疑我们跟荣家是一伙的?” 天庆帝抬眼看着满脸横肉又黑又胖的永顺侯满脸做作的委屈,只觉得格外伤眼。 “真就只是凑巧?”他沉声道。 永顺侯委屈得都快哭了:“陛下不信老臣?” 天庆帝沉着眼看他。 永顺侯见状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嚎啕起来:“老臣跟荣家无冤无仇,没事招惹他们干什么,我家闺女就是出门去买个东西,谁知道荣三那个怀了崽的女人就凑上前来,愣是拉着我家闺女搅合到这种事情里。” “我闺女先前跟孟家那狗东西和离,母女三人都被连累得名声全毁了,老臣还想着等风头过去之后能替她们娘儿三找门好亲事,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去招惹荣家,还闹出这种事来。” 永顺侯哭得好不委屈, “我闺女多孝顺的人,她掏了嫁妆底买那么个黑狐氅就为了孝顺一下我,都怪荣家那混账东西,他厮混就厮混,养个女人怀了崽子大雪天的不在府里养胎, 我闺女招谁惹谁了” 天庆帝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还边闹边骂的永顺侯, 只觉得脑瓜子都被他的哭声震得嗡嗡作响。 “行了1 天庆帝揉了揉眉心,“你先起来。” 永顺侯泪眼汪汪。 冯源一直站在旁边, 眼看着天庆帝被永顺侯那副模样惹得额头上青筋直蹦,大有动怒的意思, 他忙上前扶了永顺侯一下:“侯爷,陛下圣明,自会查清此事,地上凉,您不若先起来再说。” 永顺侯原还想撒泼打滚,可撞上天庆帝有些阴沉的目光到底不敢真放肆的太过,他抹了抹眼泪借着冯源搭的台阶抽抽搭搭地爬起来。 “老臣也不想惹陛下烦心,可老臣就那么一个闺女,实在是实在是不能让她有事” 天庆帝看着他捂着眼睛抽噎的样子只觉辣眼睛,他深吸口气沉声说道:“这件事情朕会让人去查,也不会冤枉了柳氏。” “那陛下不会怪罪我闺女?” “她若无错,朕自不会怪罪。”换句话说要是有罪自然秉公处理。 永顺侯有些不满,像是想要磨着天庆帝给个承诺,可天庆帝对他早有不耐,朝着他就道:“你若再说一句,便让柳氏母女跟着荣岱一起进牢中,待到事情查清楚后再放出来。” 永顺侯连忙闭嘴。 等将这泼皮轰出去后,天庆帝才觉得耳朵清静了下来, 他满是烦闷的低骂了句, 这才抬头朝着冯源道:“这事你怎么看?” 冯源沉吟了下:“荣岱藐视皇恩,污及陛下圣誉,大逆不道口出狂言,柳氏将他送去京兆府衙并无过错。” 就算这件事情有别的缘由,或是柳氏和永顺侯故意,在家庙厮混的是荣岱,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的也是荣岱,不管他是不是饮了酒亦或是一时激愤,可众目睽睽没人逼着他说那些谋逆犯上之言。 天庆帝心中也是这么想的,闻言倒没出言训斥。 冯源继续说道:“至于是别的,永顺侯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他要是真有心跟荣家为难,也该像是上次跟成国公府那样明刀明枪地干仗,做不来这种阴险事情,而且据奴才所知,永顺侯府跟荣家并无仇怨,犯不着将荣家朝着死里得罪。” “荣岱这事往大了说谋逆犯上都能算得上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这事要真是永顺侯父女做的,那真的是想要将荣家置于死地。” 没有生死大仇,谁能干得出这事? 冯源解释了一句才道:“奴才倒是觉得这事像是有人故意算计荣家,早就知道荣三的事借着永顺侯府的手来挑破罢了。” 天庆帝微眯着眼:“为什么?” 冯源说道:“那黑狐氅极为名贵少见,连柳氏都得动用嫁妆银子才能买得起,而荣岱早在九黎山回京后就被荣将军命人绑了送去家庙,那女子怀孕不久又身份特殊,哪来的银钱去跟柳氏争抢?又怎会明知道她跟着的男人处境不好还那般张扬,当街就跟一看出身就显贵的柳氏母女起了冲突?” “这事瞧着倒像是她故意引了柳氏与她争执,且也早知柳氏性情将人引去了荣家家庙” 冯源只点到即止说完就安静站在一旁。 天庆帝若有所思,他觉得冯源说的有几分道理,且他本也不觉得这般费心思的事情,会是永顺侯那个能直接朝着人家府里送棺材的老泼皮做得出来的事。 他沉着眼想着这事情到底是谁能从中得利,眼神有些阴霾。 守在外间的内侍突然到了门前,跪在地上低声道:“陛下,二皇子晕倒了。” 天庆帝抬眼:“他倒是晕得是时候1 那宫人见天庆帝误以为二皇子故意晕厥,连忙低声说:“二皇子不是自己晕的,方才永顺侯出去时与二皇子和荣将军起了几句争执,二皇子是被气晕过去的,永顺侯也被吓跑了。” 天庆帝:“” 那老东西! “荣广胜呢?” “荣将军还在外面跪着,不过也被永顺侯气得差点厥过去。” 天庆帝闻言脸色格外不好,二皇子到底不比其他皇子,这些年所积累下来的圣恩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散去的,那毕竟是他真心疼爱过的儿子,与老三、老四不同,天庆帝虽然恼怒荣岱所说狂言,可到底还是松了口。 “把人带进来。” 第383章 心黑 二皇子跪了许久早就有些受不住,再加上被永顺侯一通恶人先告状,那嘴巴又毒又狠说的急怒之下才会晕了过去。 等被人挪到殿内暖阁之中,没多久他就悠悠转醒,躺着先是迷茫了一瞬,等想起刚才的事情,又抬头见到坐在不远处的天庆帝, 他直接便是红了眼。 “父皇。” 二皇子挣扎着从榻上翻身滚了下来,落在地上便跪着额头触地,“儿臣有罪,是儿臣没有做好为子为臣的本分,才会让表弟生了误会起了这般心思,是儿臣的错,求父皇责罚。” 天庆帝原本想要怒骂的话被他先行请罪给堵了, 沉着眼寒声道:“你是有罪1 荣广胜也是被冻得脸色僵青, 偏他没二皇子那么好的待遇,被叫进殿内来后依旧一直跪着。 此时见天庆帝有降罪二皇子之意,他连忙跪着向前几步“砰”地一声将头磕在地上:“陛下,此事与二殿下无关,实在是孽子糊涂。” “那畜生被人灌了几壶酒,又不知被何人撺掇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是微臣教子不善,可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数年不在京中,微臣也久不涉军政之事,臣与殿下对太子、对陛下只有恭敬,万不敢有半丝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明查1 天庆帝闻言看着跪匐在地的二人。 若是二人辩解几句他或许还会动怒,可二皇子直接请罪, 荣广胜也丝毫没有袒护荣岱之意, 这倒让他心头怒火稍缓了些。 二皇子这么多年的确鲜少留在京中,直至去年年末方才回来,回京这近一年时间也十分乖顺未涉朝堂, 至于荣家也的确如荣广胜所说久不涉军政,光看素日言行二人的确不像是那般存有异心之人。 冯源看着天庆帝神色稍霁眼神不由深了些。 这荣广胜看似是武将粗鲁,实则心思细腻城府极深,只一两句话的功夫便能扭转天庆帝心意,他垂着头在旁安静站着,而天庆帝则是开口:“荣岱当众口出狂言,此事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父皇”二皇子脸色苍白,像是想要替荣岱求情。 倒是荣广胜眼中虽有痛楚却还是沉声说道:“当众污言秽语辱及陛下,那孽畜就是死上一百回也难赎其罪,臣和荣家也容不下他这等与人厮混辱及荣家先祖的畜生,只是这次的事情实在蹊跷。” “微臣早两个月就将那逆子送去家庙自省,且下令不准他出家庙半步,若无人帮忙那些女子是绝不可能入得了家庙大门,我荣家虽不说家风清正,可要是没人帮那孽畜出了主意震慑家仆,他们也断不敢欺上瞒下让那逆子做出这等丑事。” 荣广胜眼中满含悲愤, “我荣家规规矩矩多年一心忠于陛下,二皇子也从无半点不臣之心,偏有人蛊惑荣岱让他生了这般绮念离间我等与陛下君臣、父子之情。” “荣岱罪不可赦的确该死,可微臣实不愿做那冤枉之人,求陛下能下旨严查此事, 还荣家,也还二殿下一个清白。” 他重重一头磕在地上,伏身久久不言。 二皇子眼中通红,跪在地上神色苍白地说道:“儿臣只是离京太久,想要回京陪伴父皇些时日,若是早知道会如此引人迫害,连累了舅舅和表弟他们,儿臣宁肯继续在外游学。” “求父皇能让人查清此事,也让儿臣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容不下儿臣,等到事了之后儿臣便远离京城,太子一日不登基儿臣便一日不回来,这样便无人再会猜忌儿臣有那不臣之心觊觎皇位” 冯源扯了扯嘴角,这二皇子果然也是个心黑的。 他怕是看出了天庆帝对他猜忌,既是以退为进保全自身,也一句话就将矛盾放在了太子身上。 天庆帝年轻力壮,太子登什么基? 果然天庆帝脸色顿时一沉:“胡说什么,你是皇子,岂有一直不回京的道理?1 二皇子抿着唇面露悲色,红着眼苍白着脸看着可怜至极。 天庆帝见他模样到底释疑了几分,神色微缓说道:“行了,朕知道你没这般心思,你们几兄弟中唯独你最不慕权势。” “父皇” 二皇子眼泪滚落,忍不住以袖捂脸。 天庆帝更心软了些:“你先起来。” 二皇子跪得太久,膝盖早被冻得僵直,起身时踉跄着险些跌倒,等好不容易站稳后,天庆帝也让荣广胜起了身。 “荣岱年少猖狂,易被人撺掇,你既说这件事情蹊跷,那便交给你自己来查,只为了公正,让詹长冬和都察院从旁助你,等到查清楚之后给朕一个交代。” 荣广胜闻言垂头:“多谢陛下。” 天庆帝扭头朝着冯源道:“去传旨让詹长冬进宫。” 冯源点头:“是,陛下。” 天庆帝看似温和地地安抚了二皇子几句,也未曾太过为难荣广胜,可是二人从殿中出来时却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 晴了几日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明明毫无重量的雪花落在身上却砸得二人肉疼。 二皇子跪伤了腿稍一走路用劲,膝盖上就疼得钻心刺骨,荣广胜比他跪的少些虽然要好一些,可冰天雪地一场跪到底没那么容易,两人彼此搀扶朝前走时,殿前无论是禁卫还是内侍都是只安静站着,就连遇到的宫人也都是低着头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舅舅。”二皇子脸上可怜之色早就褪去,只阴沉着眼,“父皇怕还是疑心了。” 荣广胜眉心紧拧着时也是满心沉重。 陛下向来待二皇子亲厚,对他也与其他几位皇子不同。 陛下忌惮太子,对三皇子、四皇子多是利用权衡朝局,唯独是二皇子因生母曾是陛下宠爱之人,又早早病逝,再加之二皇子这些年远离京城,又刻意撇弃皇家尊卑与他格外亲近的父子之情,陛下待二皇子极为看重。 若陛下真如他所说未曾起疑,就该让人驾车或是抬轿送了二皇子回去,或是将他留在宫中请了人替他看腿才是,而不是明知道二皇子跪伤了腿还让二人此时出宫,这本不算很长的距离对于天寒地冻之下跪伤了腿的人来说无疑是酷刑。 第384章 恶人先告状 更何况还有荣家 若是陛下直接下旨让都察院或是大理寺的人来查荣岱的事情还好,只要查明了事实真相之后就能消除疑虑,能还荣家和二皇子一个清白,可陛下却偏偏将这事情交给了荣家自己来查。 看似是给荣家恩宠偏袒了他们,可其中还掺了一个詹长冬事情就变了味道。 就算他们真的秉公处理查到了是谁在捣鬼,外面又有多少人会相信,旁人会信了荣岱之言全是假的?会信二皇子和荣家真的连半点觊觎皇位的心思都没有?而那詹长冬又怎会不趁机捣鬼?! 这事情查得重了, 荣家伤筋动骨。 查得轻了,先不说能不能瞒得过詹长冬和都察院,光说是外间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陛下分明是在借此警告他和荣家,也是在警告二皇子。 不管这事最后查成什么样子,从此往后除非二皇子真的远离京城不涉朝堂政事,否则他的一举一动怕是都会被众人所视,再想像是先前蛰伏隐在幕后根本就不可能。 二皇子咬牙低声道:“父皇好深的心思。” 荣广胜深吸口气:“陛下向来便是如此, 也怪微臣近来光顾着朝堂和太子这头,竟是被人钻了漏子,好在陛下还算是相信殿下,否则今日恐怕就真的栽了,连这宫门都没机会踏出去。” 二皇子寒声道:“你说这事到底是谁做的?老三,老四,还是太子?” 荣广胜紧抿着唇:“谁都有可能。” 这朝中为着那龙椅算计从来就没断过,谁都可能暗中下狠手。 二皇子脸色阴沉,腿上疼得厉害,脑子却一直在思索着到底是谁与永顺侯勾结,亦或是利用了永顺侯,竟是叫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宫中甬道上的雪清理得干净,可耐不住寒风刺骨,等荣广胜扶着二皇子一路走出宫门上了马车时,二皇子已经疼得快要晕厥过去, 脸上连半点血色都不见。 荣广胜匆匆忙忙带着二皇子回了荣家不久,二皇子就发起了高热。 冯源私下来时荣家乱成一团,他身后跟着过来的徐闽仪连忙替二皇子看诊。 荣广胜急声道:“徐太医, 二殿下怎么样?” 徐闽仪起身擦着手:“二殿下这是着了风寒,先前跪在殿前太久寒气入体, 又忧思惊惧才会发了热,我这就开个方子,荣将军让人去取了药材回来熬药让二皇子服下,还有让人取些凉水过来替二皇子擦拭四肢腋下,先退了热再说。” 荣广胜连忙让人照做。 徐闽仪留在屋中照顾二皇子,荣广胜则是跟冯源到了门外。 “冯大人,徐太医过来” “不是陛下吩咐的。” 冯源一句话就打破了荣广胜的幻想。 见他脸色难看的厉害,冯源冷声说道,“陛下心思本就难猜,更何况还涉及到皇位。” “九黎山回京之后陛下看谁都多疑,我早就与你们说过让你们暂且蛰伏,万事都等西陵王入京的事了结之后再说,可你们呢?不跟我商议就擅自去动薛家姐弟,还想假借薛忱的事情构陷太子和沈家,激怒了萧池拱手将兵马司送给了太子,这次又连自家后宅都管不清楚。” “荣将军,你知不知道这一次要不是我冒着被陛下疑心的风险尽力替你们周旋,光是你儿子那几句话陛下就能要了你们荣家上下的脑袋1 荣广胜理亏在前。 他丝毫不知道冯源心思,只以为他当真在圣驾面前替他们斡旋, 陛下才会那般容易饶了他们。 他脸色有些不好地说道:“这次是我的错,没看好了府中之人让人钻了空子,可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怠慢殿下之事,我们又怎会拿薛家姐弟动手” “怠慢?1 冯源闻言像是被气笑,“你可知道九黎山陛下被人行刺,锦麟卫和本督都被陛下猜疑,上次为了保二皇子脱身不被薛家事牵连,本督更是贸然插手此事想要将薛家姐弟带回刑司替你们来擦屁股。” “这段时间陛下让人办事皆是交给燕凌和萧池,本督的锦麟卫都快成了弃卒了,就连这次查案,以往日陛下心意本该将查案的事情交给锦麟卫来办,可是如今呢?若不是因为你们犯蠢,又怎会连累得本督也遭了陛下猜忌1 荣广胜脸色顿变。 冯源寒声说道:“本督与你们联手,图得是二皇子登位的前程,也是感念当初落魄时荣将军扶携之恩,可本督还没活够,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跟着你们胡闹。荣将军既然觉得本督怠慢了你们,那往后你们的事情本督便再不会多说半个字1 “告辞1 冯源说完之后,直接一挥袖子转身就走,那眼里满是冷怒之色。 “冯大人1 荣广胜大惊之下快步上前拦着冯源,对上他眼中冷怒连忙说道,“你别动怒,是我错了,今天的事情太过突然,我实在是被闹得脑子糊涂才会胡言乱语,还望冯大人别跟我计较。” 冯源冷着脸一声不吭。 荣广胜说道:“近来朝中变故太多,咱们花费了几年时间好不容易才困住了太子和沈家,挑拨得三皇子、四皇子斗得不可开交,替殿下铺了路,可谁知短短时间太子脱困,沈家得了元辅之位,三皇子、四皇子相皆出事出事不说,就连陛下对东宫态度也暧昧起来。” “我跟殿下也实在是急了,这才会想要借着薛家姐弟动了他们,怎知会出了差错” 冯源听着他这话有些恼怒地道:“那你们动手之前为何不与我商议,你知不知道你们坏了我大事。” “那薛家姐弟来历不明,跟沈家关系也暧昧不清,我已经查到他们与薛忱有些关系,只待寻到证据就能借此事将太子和沈家钉死,可谁知道证据还没找全,你们就不与我商议直接动手。” 荣广胜面露惊讶:“他们当真是薛忱的人?” 冯源说道:“是!而且那薛妩十之八九就是薛玲珑。” 第385章 绝不疑你! 荣广胜闻言顿时面露欣喜,可冯源的话却是将他钉在原地。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算知道她是薛玲珑又如何?” “你们闹出薛家的事来,又将计划做的那般粗陋,不仅没借这事攀诬上沈家和太子,反倒让他们在陛下面前彻底洗清了嫌疑。” “有了薛家众人的证词,还有那孙薛氏的出现,就连太医院那头也寻到了薛氏女当年毁容的脉案,陛下已经信了他们与薛忱、薛玲珑无关,我早前筹谋之时全被你们毁了个一干二净!” 冯源满是恼恨的一甩手, “你可知道,我已经找到了证据只待送回京城,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你们贸然行事,我会先他们一步找到薛家,更会布好整个局断了他们一切退路。” “只要证据确凿,坐实了他们是薛忱送进京中之人,攀扯到太子派沈却前往江南就是与薛忱共谋漕运之事,再加上我先前准备的东西,他们哪还能逃脱得掉,那沈忠康又怎有机会得了元辅之位。” 荣广胜闻言大受打击,脸色瞬间白了下来的同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他只当冯源如今得了高位,便忘记当年约定怠慢了二皇子,也只以为冯源握着锦麟卫和十二监早已不想替二皇子谋事,再加上他一直瞒着他们暗中调查薛诺,他和二皇子才会瞒着他行事。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冯源调查薛诺早有了结果,而他们一步做错不仅累得冯源先前所做全部报废,连带着也毁了能够彻底锤死了太子和沈家的机会。 “你……你为什么不早些跟我们说?”荣广胜问道。 “我怎么跟你们说?!” 冯源沉着眼看他,“陛下因九黎山的事疑心于我,对朝中诸皇子更都有猜忌,二皇子几次传话于我我身边都有人监视。” “我让人跟他带话此时不宜见面,也让人跟你们说了几次让你们稍安勿躁等我消息,薛忱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没有绝对把握只会白费了机会,我只想着准备好一切再与你们细说……” “可这一切都被你们给毁了!” 冯源说道此处又气又恼,脸上覆上一层寒霜,“你别忘了成国公是为什么被贬,也别忘了徐立甄为什么会失了圣意,我掌管锦麟卫和内廷十二监,跟你们走得太近,你是嫌你自己和二皇子死得不够快?” 荣广胜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冯源狠狠发了一顿火,冷嘲热讽了一通,到底也没真甩袖离开。 荣广胜先前还有几分怨怪冯源,可当知道是自己和二皇子一时想错坏了冯源的筹谋,愧疚之下对冯源倒没了疑心。 徐闽仪在里头待了许久,等着二皇子高热退下来,人也迷迷糊糊的醒了时,冯源便叫他先行回去,自己则是继续留在了冯家,等二皇子满是病弱地听荣广胜说了他跟冯源之前那番话。 二皇子也是又恼又悔。 “是我的错,我不该疑心冯大人……咳咳……” 二皇子说话时咳得厉害,脸上涨的通红时忍不住痛楚。 荣广胜忙替他抚着后背,而冯源见状也只能带着怒意说道: “殿下想要谋的是皇权,稍有踏错就是万劫不复。我早已上了殿下这条船,这些年为着替殿下在京中铺路做了多少事情,若殿下连这点信任都不能给我,那往后还怎能图我与你们一起共谋大事?” “朝中尔虞我诈颇多,挑唆离间的手段更是从未断过,殿下若总是这般猜忌怀疑,那不妨咱们早些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咳咳咳……” 二皇子闻言顿时激动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坐直了身子,“我……咳咳……我绝无此意,之前是我想错了,怕冯公选了旁人,也是被京中局势扰乱了心智,还请冯公原谅我这一回……咳咳咳……” 见他咳得死去活来,荣广胜扶着他道:“冯大人,这次是我们错了,往后我们绝不再猜疑于你。” 冯源抿着唇顿了片刻:“殿下往后当真信我?” 二皇子忙道:“信!” “若有人与殿下挑唆……” “冯公待我至诚,我绝不疑心!” 冯源见他神色认真,且言语格外坚定,他原本染满寒霜的脸上这才缓和下来:“殿下若能如此想便好。” “夺权之路何其之难,我愿倾尽全力帮扶殿下,可若连殿下都不信我,那我又怎能放心将后背交给殿下全心替您筹谋对付旁人?” “这次也怪我,只一心想着殿下和荣将军安危,怕陛下疑心了你们不敢太过亲近,可谁知反倒惹了你们误会,往后若再有什么事我会与殿下直言,只还望殿下别忘了今日之言。” 二皇子连忙说道:“冯公放心,我定会记得。” 三人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冯源恶人先告状一通恶语让得二人心有愧疚,二皇子和荣广胜也只以为自己当真是因为猜忌坏了事误会了冯源有意修好,事情说开之后便也不再心怀嫌隙。 二皇子靠在床头说道:“这次的事情还请冯公教我。” 冯源听着他这称呼脸色又温和了些,朝着二人说道:“这次的事必是有人算计无疑,陛下虽说表面没说怪罪之词,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是对殿下和荣将军起了疑,想要平安渡过,一是得尽快查清楚到底是谁动手,二……” 他看了二人一眼, “殿下接下来须得借病韬光养晦,至于荣家……荣三公子怕是不能留了。” 荣广胜拳心一紧。 冯源说道:“陛下最是忌讳便是皇位之事,且荣三公子那句狠毒凉薄也触了陛下的霉头。” “身为帝王陛下这辈子所做的最为狠毒凉薄之事,就是当年不顾兄妹情谊杀了永昭公主血洗公主府,这件事情本就是陛下心病,荣三公子若是不死,陛下就永远会记得他口中狂悖之言。” 荣广胜知道冯源说的是真的,也知道天庆帝冷绝起来有多心狠,他紧紧抿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才抬头嘶哑着道:“他死有余辜。” 二皇子心头微松,可同时也忍不住道:“舅舅……” 荣广胜说道:“殿下放心,我绝不会让那畜生影响了殿下大业,也不会让他毁了荣家。” 第386章 糊弄 二皇子闻言忍不住看向荣广胜,神色颇为动容。 冯源倒是不意外荣广胜会这么快就有了决断,那荣岱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逃脱不掉,就算陛下事后能因他年少放他一马,诅咒圣上、辱及皇室的罪名也会一直落在他身上。 且他活着一天,陛下就会记着他那些谋逆的话一天,整个荣家和二皇子都会被他连累。 荣广胜只要足够聪明,就不会为着一个名声尽毁的儿子耽误了荣家和二皇子前程。 冯源说道:“至于其他事情,你们家庙那边的人可都拿下了?还有那个被柳氏送回去的女子,她才是关键。” 一说起这个,荣广胜脸色就格外难看:“人都被詹长冬带走了。” “怎么会这么快?”冯源皱眉。 荣广胜紧咬着牙根:“出事之后我就立刻让人去了家庙那边,想先将人带回来审问,可谁知道跟柳氏起冲突的那女子居然说怕被人灭口,缠着柳氏将她也送去了京兆府。” “永顺侯那个老东西进宫之前就让他儿子去了一趟京兆府衙,撺掇着京兆府领着人围了家庙那边不许任何人出入,一直到詹长冬出宫将那些人全部带走。” 他原本是想要让荣钊先行审问荣家那些下人和那几个女子,可永顺侯那个老泼皮的儿子领着人堵在家庙门前,口口声声说事关陛下又牵扯到荣钊谋逆,荣家征战沙场多年忠心耿耿怕有人会趁机毁了证据污蔑了荣家清誉,愣是不让任何人出入。 荣钊哪怕跟京兆府的人翻了脸都没进得了自家家庙,更别提审问那些下人。 宫中旨意下来之后,詹长冬带人去了荣家家庙那边,永顺侯府的人和京兆府衙的人这才退去,直接让拿着陛下旨意的詹长冬将人带走。 “那个老泼皮!!” 荣广胜说起永顺侯时就恨得咬牙切齿。 二皇子先前从宫中出来之后就高热昏厥,此时也是刚知道这事,他忍不住就哑声道:“难道是太子勾结了永顺侯算计我们?” 否则永顺侯怎会给詹长冬便利? 那京兆府衙的人又怎敢冒着得罪荣家的风险带人围了荣家家庙?! 屋中三人都是阴云密布,冯源顿了片刻才道:“那这事就麻烦了,我原还想着能从源头上掐断了,可那些人落到詹长冬手里,再想捞出来就不容易了。” “不过好在此事陛下心中也有疑虑,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荣将军,你今天连夜清查你们府上,看荣岱可否糊涂借着荣家和二皇子之名做过什么不该做的,若是有,记得清理干净,只要没有其他把柄,光是那几句醉后胡言也不是没有办法解释。” “詹长冬那边我会让人盯着,让他不敢私下动什么手脚……” 冯源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突然传来敲门声。 荣广胜见冯源皱眉扭头就朝着外面怒斥出声:“我不是说过了没事不准过来打搅……” “父亲,是我!” 荣钊几乎没等荣广胜说话,就推门进来,“父亲,詹长冬派人过来请您去京兆府衙,说是三弟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他说陛下吩咐过了此事要荣家亲审,他也不好一人审问,所以请您过去一趟。” 荣广胜倏然起身:“怎么会这么快?” 二皇子倚在床头也是心中不安,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就算要审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他们还想着怎么样也得等到明天去了,可是这边连半点准备都还没有,詹长冬那头居然就说已经有了眉目,难不成太子还准备了别的什么陷阱等着他们? “冯公?”二皇子不由看向冯源。 冯源也是眉心紧皱,像是没想到詹长冬动作会这么快,他沉吟片刻朝着荣广胜说道:“陛下既然说了让荣家亲审,詹长冬又派人来请,这一趟怕是非走不可,詹长冬那人狡诈归狡诈,但深谙帝心也知道陛下为何重用他,至少在明面上他不敢太过偏袒太子。” “你去了京兆府衙小心一些,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荣家这头怕要殿下帮忙盯着,尽快将府里处理干净,千万别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 二皇子被冯源说得紧张起来,也知道兹事体大:“我知道,我会安排好的。” “还有一事……” 冯源看了二人一眼,“陛下虽未让我查荣岱之事,却也吩咐了锦麟卫盯着荣家这边,我怕陛下恐还安排了旁人,所以殿下和将军最好不要私下再见其他朝臣,免得让陛下更加怀疑。” “这两日我会让锦麟卫守在荣家外面,借监视之名拦着其他来访之人,顺便帮我们传递消息,等一下我回宫之后,若你们有什么事情直接告知我留下的暗卫,他会及时将消息告知于我,我也好在宫中随时替你们应变。” “切记千万别擅做决断,有什么事提前商量。” 荣广胜和二皇子丝毫不疑有他,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二皇子本就风寒入体十分虚弱,加之要收拾荣家的“烂摊子”索性留在了荣家“卧病修养”,荣广胜匆匆换了身衣裳乘车去了京兆府衙,而冯源与他们告辞,领着徐闽仪离开时。 到了荣家门外,徐闽仪才抱着药箱压低了声音:“我已照着大人的意思将二皇子的药加大了剂量,足以让他风寒数日不好。” 冯源淡“嗯”了声:“麻烦徐太医了,你们两个送徐太医回府。” 徐闽仪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脸色苍白的跟冯源告辞之后就连忙转身离开,丝毫不敢打探任何不该打探的东西。 等他走后,谢田玉才上前附耳低声道:“大人果然料的不错,荣三出事之后徐立甄就想要来找二皇子和荣广胜自白,只是都被我们的人拦了回去,还与他稍微透露了两句荣家这边已经知晓他所做之事,欲对他赶尽杀绝。” “徐立甄慌了神,想要去找成安伯,敛郡王的人又将他给拦了,而郑家那头被敛郡王下了套,成安伯怕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消息。” 第387章 审问 冯源闻言目光冷嘲。 他浪费时间亲自来荣家一趟糊弄荣广胜二人,为得就是替詹长冬那头拖延时间,也防着荣家和二皇子提前知道事情是徐立甄做的。 徐立甄跟二皇子他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替他们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荣家因为荣三的事恨极了徐立甄,为着保全自己不让徐立甄说了不该说的,他们也会“隐忍”下来主动放弃追究此事。 这可不是薛诺那小子想要的。 他既然准备了这么一出大戏, 将戏台子都搭了起来,他自然要帮他将所有“戏子”都送了上去,好好唱这一出大戏,也好让他看到他的“诚意”。 至于成安伯 冯源低笑了声:“郑玮雍精明了大半辈子,也算得上是运筹帷幄老谋深算,可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栽在了他一手扶携起来的外孙手上, 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那个他送去荣三身边的人是敛郡王收买, 主动找上柳氏会有什么反应。” 谢田玉扯扯嘴角。 成安伯前脚为着自保送人去了荣三那里, 敛郡王后脚就被人撺掇着收买了那个女子捅了成安伯一刀,他大概只是想要毁了郑家跟二皇子的联系,想要让他们翻脸,也同样报复二皇子先前利用,可他却不知道他一手将郑家送进了绝路。 成安伯要是知道他是怎么败的,估计得被活活气死。 “西陵王到哪里了?”冯源扭头问道。 谢田玉说道:“昨夜传信入京,再有两三日应该就到衢安了,先行的那些人已经到了京城附近,西陵王说他会借口身体不适在衢安拖延几日,等您这边消息” 冯源闻言嘴角微扬,眼里闪过疯狂神色。 八年了。 他等了八年。 总算要得偿所愿了。 “让人盯紧了这边,别让他们坏了事1 荣广胜匆匆赶到京兆府衙时,才发现除了詹长冬和京兆府尹汪覃之外, 居然就连永顺侯和柳氏也在。 “哟,荣将军来了?” 荣广顺见到永顺侯就黑了脸, 冷哼了一声无视那老泼皮就径直朝着詹长冬道:“詹大人匆匆让人叫我过来, 可是荣岱之事有了结果?” 詹长冬温声说道:“荣将军此言差矣,陛下说过此案须得荣将军亲审,本官只是从旁协助, 又怎能越俎代庖替荣将军审案,先前虽然将人带了回来却也只是随便问了几句,有些事情还得荣将军亲自见见荣岱等人审问清楚才行。” 见荣广胜目光落在永顺侯身上,詹长冬解释说道, “永顺侯爷和柳夫人都是本官请过来的,今日之事毕竟也与他们有关。” 永顺侯笑眯眯地说道:“我女儿无缘无故招惹了这种祸事,总该知道来龙去脉才行,否则这夜里睡觉都不安稳。荣将军放心,我们就是旁听一下,保准不会耽误你和詹大人审案,荣将军应该不会介意吧?” 荣广胜能说什么,他要是说介意,那就是心虚,可要说不介意,对上永顺侯那破皮无赖似的脸就满是厌烦,他懒得理会永顺侯,扭头就朝着詹长冬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审他们,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害我荣家1 詹长冬点点头,扭头朝着一旁的京兆府尹说道:“汪大人,先把荣岱他们带上来吧。” 荣岱自被从荣家家庙带走之后,酒早就已经醒了个干净,被扔在京兆府衙大牢里虽然无人动他,可四周黑黝黝的环境却让酒醒之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荣岱惶恐不安。 被人带上来时,他身上衣衫头发凌乱,抬头看到荣广胜就急声道:“父亲,父亲救我” “啪!1 荣广胜狠狠一巴掌扇在荣岱脸上,“畜生1 荣岱疼得惨叫声,抬头触及荣广胜眼中寒霜脸色惨白:“父亲” “你还敢叫我,你看看你干得好事!1 荣广胜抬腿就踹在他身上,气得恨不得能掐死他。 跟在荣岱身边被一起带上来的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哪怕冬日衣衫厚实也依旧能看出她们身段妖娆,几人被荣广胜突然动手给吓得花容失色,惊呼着踉跄后退时,其中一个最为貌美的女子更是捂着小腹一脸惊吓。 “哎哟荣将军,你可别动手,这几位女子府中可还怀的有你们荣家的子嗣呢,荣将军可别吓着了她们。”永顺侯在旁开口。 荣广胜猛地扭头看他一脸怒色。 “爹1 柳氏扯了下永顺侯的袖子,让他别刺激的太过,没瞧见荣广胜吃人的心思都有了。 旁边汪覃也生怕他们在这京兆府衙里打了起来,忙朝着詹长冬求援。 詹长冬睨了永顺侯一眼,永顺侯这才一激灵闭嘴,而詹长冬朝着荣广胜说道:“荣岱有罪在身,如何处置陛下自有圣意,荣将军还是先问案吧。” 荣广胜恨恨看了永顺侯一眼,这才沉着眼看向那几个女子,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之后满是厌恶:“说,你们到底是何人,是谁让你们蛊惑我儿?1 那几个女子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小声说道:“我们都是青云坊的妓子” 詹长冬淡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过青云坊,你们几人先前的确是在青云坊中,且柳儿,芷兰,芙蓉三人也的确是青云坊的妓子。” 他目光掠过其中三人,最后留在那两个容貌最出色的人身上, “可是你们两个不是,红雁,落桑,你们二人的身契并不在青云坊手中,反而是有人花了银钱让你们借居在那里,跟着青云坊的头牌学习魅惑男子的手段。” “青云坊的人说,你们是江南人士,入京前就曾受人教导,不仅精通琴棋书画,且也学过一些权贵后宅之事,被养得极为娇贵,送你们去的人不允你们二人接客,且也一直留着你们处子之身,直到两个半月之前才有人将你们接了出去,与她们三个一起送到了荣三身旁。” 那两个被詹长冬点名的女子脸色苍白。 荣广胜听着这话就目眦欲裂,果然是有人想要害他们!! 詹长冬朝着二人说道:“你们既然来了这里就该明白是为了什么,如果老实交代身份,说出你们身后之人和送你们去荣家的目的,你们或许还有活路,可如果继续隐瞒下去,就休怪本官和荣将军不留情面。” 第388章 郑家 詹长冬的话让那两个女子脸色越发苍白。 荣岱也是满脸震惊地看着那两个女子:“你们不是青云坊的人?1 荣广胜看着他模样恨不得被他蠢死,而那两个女子迎着荣岱目光不敢直视,只其中那名叫落桑的女子才低声道:“我们若说了,大人能不能留我们一条活路?” 詹长冬摇摇头:“此事已经并非一家之事,陛下亦已知晓,如何决断自有圣裁。” 见她们面露犹豫,京兆府尹汪覃在旁说道:“以你们所犯之事, 若能交代清楚幕后指使之人,顶多就是从犯而已,罪不至死,可如果不说清楚继续隐瞒,那尔等蛊惑荣三公子谋逆犯上其罪当诛1 落桑脸惨白,半晌才像是有了决断低声说道: “我和红雁的确不是青云坊的妓子, 我们二人都是江南人氏,自小和其他姐妹一起被当地富户收养为义女,义父让人教导我们琴棋书画, 如闺阁千金般精贵娇养我们,再从中挑选最为出众的,或是送给当地权贵,或送给别处达官贵人。” “我和红雁十四岁时被义父送给了京中来的贵人,与我们一起的还有一起长大的姐妹三人,那贵人看过我们姿色后,便将我们带回了京中。” 她低声说着她们来历,而在场无论是荣广胜还是汪覃脑子里第一时间便是浮出“瘦马”二字。 荣广胜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至极。 落桑不敢直视他目光,只垂头低声说道:“我们五人入京之后,与另外十几个姿容出众的女子一起被娇养在一处宅院之中,后来那宅子里陆陆续续去了很多贵人,其他姐妹也一日日被人带走, 唯有五、六个姿色稍逊被留了下来。” “大概过了半年,我们便被送到了青云坊,一边学习魅惑男人的手段收集各处消息,一边听从主人指示勾引一些被他们指定的官员或是世家子弟, 想办法成为外室或是被他们纳娶。” 詹长冬皱眉说道:“所以你们是被人豢养的瘦马?” 落桑和红雁都是咬着嘴唇有些难堪地低着头。 “你们的主子是谁?”詹长冬问道。 落桑摇摇头:“我只知道,带我们进京的那人姓柴,具体叫什么不知道,还知道他身后有位被他称作郑二爷的主子,那位大人还曾经带走过我们一个姐姐。我们五六个被挑剩下的人进了青云坊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只每次要我们办事时他们才会让人送信过来。” “这几年其他姐妹陆陆续续跟着人离开了青云坊,只我和红雁还继续留着,大概半年前主子那边就突然就没了消息,也一直没有再让人来找过我和红雁,我们还以为他忘了我们了,谁知两个多月前送信的人又出现了,让我们跟青云坊这三人一起,入荣家家庙勾引荣三公子。” 荣广胜脸色已经漆黑。 这京中或许还有旁人做着瘦马的行当,可刚好姓柴的,身后的人又被唤作郑二爷,除了当初因为跟柴春华勾结,为着户部的事情揽下所有罪名保全了成安伯府的郑家老二郑宏安外,还会有谁? 汪覃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 连忙追问:“你们那位被郑二爷带走的姐姐, 可是姓彭?” 落桑瞪大了眼:“是。” 永顺侯在旁就冷笑了一声:“搞半天居然是郑家, 我就说谁能干这种缺德事情1 荣广胜更是气得一巴掌就拍在身旁的桌子上:“好,好一个成安伯府!!好一个郑家!!1 詹长冬见他气怒直接伸手拦了一下:“荣将军先别急着动气,这事情还没问清楚,他们就算是成安伯府带进京城的人,可算计荣三公子的未必就是成安伯。” 荣广胜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詹长冬淡声道:“荣将军难道就没觉得奇怪,她们如果真是成安伯送去荣家家庙的人,那他闹出今天的事情图得是什么?” “若只是为了毁了荣家名声,荣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查到这两人身上必定会将郑家牵扯进来,可若不是为了伤及荣家,那必定就是想要借着荣三公子拿捏荣家有所图谋。” “可就跟前者一样,荣三公子这事放在私底下可以当做把柄,可暴露出来之后无非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成安伯怎会这么蠢?” 荣广胜脸色微顿,瞬间就明白了詹长冬的意思,他猛地看向红雁, 詹长冬也是开口:“这位红雁姑娘,你可有话想说?” 红雁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奴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詹长冬冷声道:“你们既是被人豢养用来攀附权贵,又在青云坊那种龙蛇混杂之地待了几年,目光眼界定然不差,柳夫人衣着虽然不算华贵,可也绝非是寻常百姓人家所能穿着,本官想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 “你们二人既是被送往荣家蛊惑荣三公子,目的不纯理该小心翼翼,你又有孕在身,何故会在大雪天的跑出去为着一件你根本买不起的黑狐氅衣,故意与柳夫人母女三人起了冲突?” “是谁指使你去冲撞柳夫人她们,引着她们去荣家家庙?” 红雁似是没想到他言语这般犀利,死死低着头道:“奴,奴家没有,大人冤枉” “是不是冤枉你心中清楚,若无人指使你怎会知晓柳夫人性情,笃定冲突之后你受了损伤她会带人随你回家庙,甚至撞上了荣岱厮混之事。” 詹长冬神色冷淡地看着她, “我想你身后的人大概也只是想要让你引着柳夫人他们戳破荣岱私德不修的丑事,万没想到会恰巧撞上他口出谋逆之言,本官不知你身后的人给了你多少好处,可你要明白,事涉谋逆,任何人牵扯其中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身后的人未必能如先前承诺保你,而他之后为着自保,也为了撇清干系,恐怕会直接将你推了出来顶罪,你若是想带着你腹中孩子赴死大可咬紧了牙关一句不说。” 第389章 心慌 红雁被吓得浑身发抖。 荣岱早就被这一切变故给惊呆了,他原本以为只是玩玩的妓子成了旁人精心豢养的瘦马,他原本以为随意摆弄着着的玩意儿跟人算计着置他于死地。 “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算计我!1 他猛地挣脱身后压着他的人扑上去就朝着红雁动手,红雁吓得花容失色,她踉跄着倒在地上不住后退,像是被荣岱给吓得惊慌哭道: “不是我, 我没有,是有人有人给了我银子让我今日去那里,还说我要是能引着永顺侯府的人去了荣家家庙,揭穿了荣公子丑事,他就将我身契还给我,送我离开京城” “我只是想要一个良籍, 我没想要害死荣公子”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1荣广胜厉声道。 红雁哭得梨花带雨:“敛郡王,是敛郡王” 荣广胜满眼不敢置信,没想到捅成安伯刀子的居然会是敛郡王。 荣岱从最初的震惊, 到后来的大怒,此时听了红雁的话更是目眦欲裂,他猛地暴起就怒吼出声:“原来如此,原来是他!!徐立甄那个狗东西,他居然跟敛郡王勾结来害我!1 荣广胜猛地朝着他看去:“你个畜生胡说什么?1 荣岱此时已经气昏了头,丝毫没留意到荣广胜脸上那一瞬间的慌乱,只嘶声说道:“我没胡说,是徐立甄害我,是他害我!1 “是他跟我说父亲将我送去家庙之后怕是再难有机会入朝,是他带了红雁她们去了家庙,说是送几个人给我解闷,也是他将我灌醉了陪着我彻夜饮酒我酒性上头才会动了她们。” 荣岱刚开始去家庙的时候虽然颓废,可还盼着父亲和大哥能接他回去,可是后来时间太久, 父亲就像是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一样, 就连他生辰那日也未曾派人过来问过一句。 家庙的管事都是捧高踩低的, 见父亲不来看他,将他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半步不许他出去, 就连说话也满是应付。 是徐立甄带了好酒过来探望,也是他给了他大笔的银子让他在家庙里不被那些管事小觑,也是他有时间就与他谈天说地,这才解了他苦闷。 他刚开始见到红雁她们时,只把她们当成解闷的玩意儿,根本不敢在家庙胡来,是那天夜里徐立甄跟他说父亲替府里小弟谋了官职,说他百般替二皇子筹谋为着二皇子前程怕是很难再让他回去。 荣岱本就心慌意乱,心中郁郁喝多了酒,再加上红雁几人媚骨痴缠着,他才酒后乱性,后来一日日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荣岱状若疯狂:“是徐立甄害我,是他害我,是他送红雁他们进的家庙父亲,我是冤枉的,是徐立甄想要害我” “啪!1 荣广胜狠狠一巴掌抽在满是疯癫的荣岱脸上,怒声道,“你给我闭嘴!1 荣岱被抽得栽倒在地,牙都掉了两颗。 “父亲” 他抬头时就对上荣广胜满是杀意的眼神, 那目光直叫他心中发抖。 “你自己惹的祸事还有脸叫冤枉!1 荣广胜气得手抖,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牵扯出徐立甄来。 他既是惊怒徐立甄竟敢背叛他们暗地里这般害他,也是慌乱荣岱竟将人直接暴露在詹长冬他们眼前。 沈家和太子跟徐立甄仇恨多年,怎会放过这机会,而徐立甄跟他们之间早就绑在一起,一旦出事又他们又怎能置之事外。 如果是早前知道徐立甄做的,他暗中有是办法能够报复他,让他生不如死,可他绝不想把徐立甄送到詹长冬手上,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杀了荣岱这个逆子!! 詹长冬眉心紧皱着看了眼暴怒异常的荣广胜:“没想到这件事情不仅牵扯到了成安伯和敛郡王,竟然还跟徐御史有关,他故意送人到荣三公子身边,又安排了这么大一个局,恐怕所图非校” “荣将军,这件事情恐怕要禀告陛下才行。” 荣广胜看着状若担忧的詹长冬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勉强维持着冷静说道:“詹大人言重了,这混帐东西怕是脑子糊涂才胡乱攀咬,徐大人怎会与他有关” 永顺侯站在一旁就稀奇道:“怎么会无关,荣三公子刚才说话时我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亲口说了这几个女子是徐立甄送到他身边的,也是徐立甄刻意离间你们父子关系让人引诱他,他才会落到这般地步。” “荣将军,那徐立甄可是险些害得你们背上谋逆罪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居然不找他麻烦还替他开脱?” 荣广胜脸色铁青:“柳侯爷,这是荣家的事情1 永顺侯挑眉:“这是你们荣家的事不错,可同样也牵扯到了我们永顺侯府,敛郡王敢拿我女儿当刀子,难道还不许我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况且那徐立甄这么害你儿子在你们荣家脑袋上拉屎,你不跟他拼命不说,难不成还想忍了不成?” 他上下看了荣广胜一下,满是怀疑地道, “荣广胜,你该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徐立甄手上,所以不敢动他?” “柳林能!1 荣广胜怒视着永顺侯,那目光恨不得能弄死他。 詹长冬在旁开口说道:“荣将军,这件事情已不是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陛下既然下旨让我协同你审案,荣三公子提了徐大人,又事关成安伯和三皇子,那这件事情不管如何都得如实禀告给陛下。” “收买妓子蛊惑朝臣之子,刻意构陷挑拨朝臣、诬害永顺侯府和荣家,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是非曲直总要审问清楚。” “永顺侯,还烦您跟我一起进宫一趟,荣将军最好也同去,免得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会引了误会。” 荣广胜嘴唇微动紧紧掐着掌心,他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想进宫,只想要立刻回去跟二皇子商议这件事情,甚至想要见一见徐立甄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绝不能把徐立甄送到圣上面前。 可是詹长冬盯着他,汪覃和永顺侯也是看着他。 “我” 荣广胜刚想说一句府中还有要事,永顺侯就朝着他道:“荣将军不会真不想去吧?难不成你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徐立甄手里?” 荣广胜到了嘴边的话噎了回去,面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1 “那荣将军就同去吧。” 詹长冬直接一锤定音,然后扭头说道,“汪大人,麻烦你将他们分开后再细细审审,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还有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入宫之后不准任何人与荣岱几人接触,凡知此事之人更不允离开京兆府衙接触其他人。” “我会让人在府衙外守着,等到宫中有所决断之后传旨过来再做处置,还麻烦汪大人配合。” 汪覃自然也知道轻重,这事不仅关乎成安伯和敛郡王,还跟徐立甄扯上关系,稍有疏忽那就是顶天的罪过。 他连忙说道:“詹大人放心,我定会让人守好府衙这边,绝不走漏半点消息。” 詹长冬点点头:“麻烦汪大人了。” 荣广胜在一旁紧咬着牙根,恨极了詹长冬和永顺侯。 这二人连消带打逼着他入宫不说,他原还打算自己入宫之后让人将消息送回荣家,没想也被堵死了退路。 荣广胜紧紧捏着拳头时心慌至极,到了此时也发现事情不对劲。 荣家这事好像从来就不是为着他和二皇子,而在徐立甄和成安伯他们,詹长冬或者是太子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390章 捉拿 荣广胜再有不安,也被逼着进了宫。 天庆帝见他们这么快就查出了真相颇为诧异,特别是见永顺侯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原还有几分瞧荣广胜热闹的意思,可当听到几人说出荣家之事罪魁祸首乃是徐立甄跟三皇子时,他脸色却是忍不住冷了下来。 詹长冬低声回禀: “微臣和荣将军已经审过那几个妓子,其中二人招供与当初蛊惑孟德惠之彭氏来自一处, 且由柴春华与郑宏安送进京中为得便是攀附朝中权贵替其谋利,此二人两个月前被徐立甄送往荣家家庙。” “徐立甄假借交好荣岱为由,挑拨其与荣将军父子关系,引其沉迷女色。” “今日之事是敛郡王以身契为饵要挟其中一女子,让其故意与柳氏冲突,引柳氏前往荣家家庙, 他原只是想要揭穿荣岱厮混之事毁了荣家名声,却没想到荣岱会因醉酒之后心生怨怼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惊动了陛下。” 詹长冬平静说着审出来的结果,半点都没添油加醋,甚至言语之间还多有替荣家开脱之意, “荣家的确是被人构陷,徐立甄勾结成安伯,又与敛郡王一起暗中陷害,引永顺侯府和荣家为敌挑起二府争端才会闹出今日之事,荣将军与二皇子皆是无辜。” 荣广胜听着身旁詹长冬替荣家开脱之言没有半点感激之情,他只看着天庆帝越发冷沉的脸,心中跌入谷底。 若只是徐立甄一人算计荣家尚且还能找个借口说是私怨,陛下未必会动他, 可徐立甄跟敛郡王搅合到了一起, 又与成安伯府同谋。 先前漕运之事时陛下就已疑心他另寻其主才会办事不利拖延私盐一案,从他自江南回京之后就一直冷待, 如今知道他身后“主子”是谁, 势必会联想起他当日在江南所作所为, 以为他早就背主投奔了敛郡王他们, 陛下又怎会轻饶了他? 詹长冬看似是在替荣家开解,可实则却是在把他们朝着火坑里推。 徐立甄一旦出事,牵连的远不止成安伯和敛郡王,就连他们荣家和二皇子也休想置身事外! 偏这个时候永顺侯还在一旁添了把火:“陛下,这成安伯未免太猖狂,上次他借彭氏搅合户部将国库当成了他郑家私库,陛下已经法外开恩放过了他们,可这次他们居然还敢故技重施用这等无耻手段对付朝臣,简直是可恶至极。” “老臣只想安安静静守着永顺侯府,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我柳家,此事老臣绝不善罢甘休,荣将军也定然难忍1 荣广胜:“” 哪怕心中恨极了永顺侯多嘴,可对上天庆帝视线也只能佯装怒声道:“成安伯实在可恶1 詹长冬见荣广胜气得背脊绷紧却还不得不跟着一起谴责徐立甄的样子眼底划过抹嘲讽,等抬头时神色已经凛然:“这件事情涉及皇子和朝臣,微臣不敢擅断,所以只能让汪大人将荣岱等人暂押京兆府大牢,等候陛下圣裁。” 天庆帝闻言沉着眼却没立刻说话,他看了荣广胜和永顺侯一眼:“你们两个先去外间候着,詹长冬留下。” 永顺侯和荣广胜退了出去。 外间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荣广胜的脸比天色还要暗沉。 宫中四处已经点了宫灯, 昏黄光线之下, 荣广胜看了眼宫外的方向,只暗中祈祷着冯源能早早得了消息传信给二皇子,或是二皇子那边能得知消息提前应对,可心中不安却依旧蔓延开来。 永顺侯见他眉心紧皱的模样,满是贴心地凑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这次的事情罪证确凿,容不得他们狡辩,陛下定会严惩了敛郡王他们绝不让徐立甄逃掉,荣将军别担心。” 荣广胜撑着笑说道:“多谢侯爷关心。” 永顺侯咧嘴道:“谢什么,同仇敌忾1 荣广胜:“” 心累,不想说话。 这边殿内,天庆帝看向詹长冬问道:“此事当真是徐立甄所为?” 詹长冬点点头:“是荣岱亲口交代,也有荣家下人和汪大人、永顺侯为证。” 他说完顿了顿, “只是” “只是什么?” 詹长冬眉心轻皱:“微臣只是觉得奇怪,荣家家庙并非寻常之地,徐立甄怎能轻易进出其中,若不是早就相识荣岱也未必能那般容易放下心防,而且敛郡王和成安伯何故这般算计荣家,他们与永顺侯有仇想要借着柳氏借刀杀人尚可理解,可为什么会选上荣家和二皇子?” “微臣记得,二皇子与敛郡王关系极为不错,成安伯病重之时二皇子也时常上门探望,怎么突然就翻了脸?” 天庆帝眼中划过抹阴翳,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先不说荣家家庙徐立甄为什么能那么容易带人进去,就说是有仇,太子跟老三还有郑家才是首当其冲。 如果真要找一个人挑拨永顺侯府与其两败俱伤从中得利,那他们也该去找太子手下的人才是,哪怕他们对付太子用再肮脏下作的手段天庆帝都不觉得奇怪,可为什么偏偏是无冤无仇的荣家? “还有一事” 詹长冬有些迟疑的看了天庆帝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臣错觉,荣将军好像极为不愿意将这件事情牵扯到徐立甄身上,先前在京兆府衙时还曾因荣岱招供徐立甄时朝他动了手” 他说到一半就摇摇头, “不过应该是微臣想多了,徐立甄跟成安伯他们勾结陷害荣家,荣将军怎会替他开脱,兴许只是太过震怒才会忍不住动手。” 天庆帝闻言却丝毫没有释疑,反而神色越发冷沉。 荣广胜为官多年,虽不算睚眦必报却也绝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徐立甄都已经爬到了荣家脑袋顶上拉屎,他怎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可他居然还想不去追究 除非是徐立甄手里有荣家什么把柄。 天庆帝忍不住冷笑,好啊,他这些儿子和臣子果然没一个省心的东西,看似忠耿老实,实则一个比一个奸猾,他倒是要看看,徐立甄跟荣家还有成安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身后到底有几个主子! 再从宫中出来时,荣广胜被天庆帝留在了宫中“对弈”,而詹长冬手中则是已经领了捉拿敛郡王、成安伯以及徐立甄的圣旨,禁军前去拿人,荣岱等人也从京兆府衙挪到了诏狱大牢。 第391章 孝顺 徐立甄自打荣家出事之后就惴惴不安,他只是想要借着荣家拿捏二皇子,只是想要替他自己找一条退路,免得将来被二皇子他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可他万万没想到荣岱的事情会以这种方法暴露出来,更没想到荣岱会惹上“谋逆”二字还惊动了陛下。 他从没有想过要背叛他们,也没想将荣家和二皇子置于死地。 徐立甄想要求见二皇子请罪, 才得知二皇子因进宫请罪跪伤了腿被带回了荣家,可等他赶去荣家就被人挡在了外面,荣家下人告诉他二皇子不见任何人,言语之间对他更是格外厌恨。 徐立甄当即心凉了大半。 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逃离京城的想法,可是等他匆匆回了府中之后却又断了这念头。 他知道自己走不了,此时就算被抓也只是陷害荣家这一点, 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手里有荣家的把柄,也同样有陛下的, 说不定能够保住自己和徐家上下一条命,可一旦走了那才是真的绝路。 没了顾忌之下,无论是荣家还是二皇子亦或是陛下那边,都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徐立甄权衡之下根本不敢离开京城,满心惊慌地在府中等着,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时,等到看着那些从外间冲进来的禁军,站在横廊灯笼下的徐立甄有种果然如此的悲凉。 成安伯府。 成安伯打从午后用过药后就一直昏昏欲睡,敛郡王借口他身体不适推了所有来访之人,而郑家这头也被他寻了借口将人支走, 让郑家上下成功错过了想要来商议对策的徐立甄, 而等成安伯从睡梦中醒来时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倚在床头时脑中昏沉至极, 看着屋中点着的灯烛, 扭头就能看到屏风外站着的身影。 敛郡王好像正在跟人说着什么,因压低了声音只隐约听到零散几个字。 成安伯弄出了些响动。 外间站着的敛郡王顿时身形一僵, 连忙挥手让身前的人出去,这才调整了脸色走了进去。 “外祖父,您醒了?”敛郡王连忙上前扶着成安伯靠坐起来,“您饿不饿,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成安伯自从服药之后胃口一直就不好,人瘦了许多,说话时也声音沙哑:“我还不饿,就是有些渴了。” 敛郡王闻言连忙走到一旁替他倒了杯水端过来,又扶着他喝了一些。 等拿着敛郡王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边水迹,成安伯这才瞧着眼前的人温和说道:“你一直都在这儿守着?” 敛郡王说道:“您身子不好,我想陪着您。” 成安伯闻言只觉得心头柔软。 敛郡王是他外孙,哪怕这些年助他夺权其中掺杂着一些家族利益,可他待这个孩子却也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这些年他费尽心思替他筹谋,拿着整个郑家去助他夺位,虽说最终全程了一场空,可敛郡王的这份孝顺让他觉得这些年的功夫并不算白费。 成安伯神色温和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就是这样了,虽说想好极难,可为着殿下也还能再撑几年,殿下不必天天守着我,该去做些其他事情才是,别把时间浪费在了我这老头子身上。” 敛郡王对着他目光有些心虚,垂着眼帘低声说道:“反正我也没什么前程了, 与其在外头被人笑话,倒不如留在这里陪着外祖父。” “胡说什么。” 成安伯见他模样只以为他沮丧,忍不住轻斥了声说道,“不过是丢了些脸面,被陛下训斥几句,你就这般丧气做什么?我这些年教过你的东西难不成都忘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世间之事从无定数,虽说眼下你于皇位无缘,可想要权势未必非得皇位不可,更何况有些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胜败?你如果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没了前程破罐子破摔,那还能有谁能帮你?” 敛郡王抿抿唇。 成安伯语重心长地说道:“灏儿,皇家的事情你该比我更清楚,一时成败并不代表什么,好好隐忍蛰伏暗中蓄力,待到将来有机会时才能牢牢抓祝” “别因为一时困顿就磨灭了自己心志,你也要明白成王败寇这四个字真正的意思,如今这些流言蜚语和笑话之言算不得什么,等到将来朝权更迭,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能够震慑诸人,到时候没任何人再敢拿今日之事笑话。” 敛郡王听着成安伯口口声声替他着想,好像万事都是在替他打算,他垂眼遮住眼底嘲讽, 若他真这般看好他,觉得他还有机会掌权,甚至将来还有机会去坐那个位置,他怎么会带着郑家投奔二皇子,又怎么会拿着他去当孝敬新主子的“礼物”?!不过是口是心非糊弄他罢了! 敛郡王嘴角扯出抹笑:“外祖父说的是。” 成安伯见他乖顺模样缓了缓道:“我刚才听你在外间跟人说起詹长冬,他怎么了?” 敛郡王神色微顿:“没怎么,就是出了点儿小事。” 成安伯闻言也没多想,只以为真的是什么小事,朝着敛郡王据说道:“詹长冬那人狡猾,明明早已偏向了太子,却能叫陛下对他深信不疑,且他行事狠辣,手段也多,你无事不要去招惹他。” 敛郡王说道:“我招惹他做什么。” 成安伯笑了笑,也是,以他们如今处境,太子恐怕也不会单独再花费功夫来对付他们,更何况是冒着让詹长冬暴露派系的风险,只要小心一些不被抓住把柄,就算詹长冬再得圣宠又如何? 放下心来之后,成安伯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这身子越发不济了,往日里靠着药力好歹还能撑个大半日精神头,可今儿个服了药后反而越发的昏沉,这会儿不过才刚想了点事情,脑子里刺疼的厉害,像是有人拿着刀剐着似的疼。 成安伯正想让敛郡王去请府里留着的大夫过来替他看看,就突然听到门前“砰”地一声。 那房门被人撞开时门扇重重砸在墙上,吓了屋中两人一跳。 第391章 孝顺 徐立甄自打荣家出事之后就惴惴不安,他只是想要借着荣家拿捏二皇子,只是想要替他自己找一条退路,免得将来被二皇子他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可他万万没想到荣岱的事情会以这种方法暴露出来,更没想到荣岱会惹上“谋逆”二字还惊动了陛下。 他从没有想过要背叛他们,也没想将荣家和二皇子置于死地。 徐立甄想要求见二皇子请罪, 才得知二皇子因进宫请罪跪伤了腿被带回了荣家,可等他赶去荣家就被人挡在了外面,荣家下人告诉他二皇子不见任何人,言语之间对他更是格外厌恨。 徐立甄当即心凉了大半。 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逃离京城的想法,可是等他匆匆回了府中之后却又断了这念头。 他知道自己走不了,此时就算被抓也只是陷害荣家这一点, 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手里有荣家的把柄,也同样有陛下的, 说不定能够保住自己和徐家上下一条命,可一旦走了那才是真的绝路。 没了顾忌之下,无论是荣家还是二皇子亦或是陛下那边,都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徐立甄权衡之下根本不敢离开京城,满心惊慌地在府中等着,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时,等到看着那些从外间冲进来的禁军,站在横廊灯笼下的徐立甄有种果然如此的悲凉。 成安伯府。 成安伯打从午后用过药后就一直昏昏欲睡,敛郡王借口他身体不适推了所有来访之人,而郑家这头也被他寻了借口将人支走, 让郑家上下成功错过了想要来商议对策的徐立甄, 而等成安伯从睡梦中醒来时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倚在床头时脑中昏沉至极, 看着屋中点着的灯烛, 扭头就能看到屏风外站着的身影。 敛郡王好像正在跟人说着什么,因压低了声音只隐约听到零散几个字。 成安伯弄出了些响动。 外间站着的敛郡王顿时身形一僵, 连忙挥手让身前的人出去,这才调整了脸色走了进去。 “外祖父,您醒了?”敛郡王连忙上前扶着成安伯靠坐起来,“您饿不饿,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成安伯自从服药之后胃口一直就不好,人瘦了许多,说话时也声音沙哑:“我还不饿,就是有些渴了。” 敛郡王闻言连忙走到一旁替他倒了杯水端过来,又扶着他喝了一些。 等拿着敛郡王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边水迹,成安伯这才瞧着眼前的人温和说道:“你一直都在这儿守着?” 敛郡王说道:“您身子不好,我想陪着您。” 成安伯闻言只觉得心头柔软。 敛郡王是他外孙,哪怕这些年助他夺权其中掺杂着一些家族利益,可他待这个孩子却也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这些年他费尽心思替他筹谋,拿着整个郑家去助他夺位,虽说最终全程了一场空,可敛郡王的这份孝顺让他觉得这些年的功夫并不算白费。 成安伯神色温和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就是这样了,虽说想好极难,可为着殿下也还能再撑几年,殿下不必天天守着我,该去做些其他事情才是,别把时间浪费在了我这老头子身上。” 敛郡王对着他目光有些心虚,垂着眼帘低声说道:“反正我也没什么前程了, 与其在外头被人笑话,倒不如留在这里陪着外祖父。” “胡说什么。” 成安伯见他模样只以为他沮丧,忍不住轻斥了声说道,“不过是丢了些脸面,被陛下训斥几句,你就这般丧气做什么?我这些年教过你的东西难不成都忘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世间之事从无定数,虽说眼下你于皇位无缘,可想要权势未必非得皇位不可,更何况有些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胜败?你如果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没了前程破罐子破摔,那还能有谁能帮你?” 敛郡王抿抿唇。 成安伯语重心长地说道:“灏儿,皇家的事情你该比我更清楚,一时成败并不代表什么,好好隐忍蛰伏暗中蓄力,待到将来有机会时才能牢牢抓祝” “别因为一时困顿就磨灭了自己心志,你也要明白成王败寇这四个字真正的意思,如今这些流言蜚语和笑话之言算不得什么,等到将来朝权更迭,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能够震慑诸人,到时候没任何人再敢拿今日之事笑话。” 敛郡王听着成安伯口口声声替他着想,好像万事都是在替他打算,他垂眼遮住眼底嘲讽, 若他真这般看好他,觉得他还有机会掌权,甚至将来还有机会去坐那个位置,他怎么会带着郑家投奔二皇子,又怎么会拿着他去当孝敬新主子的“礼物”?!不过是口是心非糊弄他罢了! 敛郡王嘴角扯出抹笑:“外祖父说的是。” 成安伯见他乖顺模样缓了缓道:“我刚才听你在外间跟人说起詹长冬,他怎么了?” 敛郡王神色微顿:“没怎么,就是出了点儿小事。” 成安伯闻言也没多想,只以为真的是什么小事,朝着敛郡王据说道:“詹长冬那人狡猾,明明早已偏向了太子,却能叫陛下对他深信不疑,且他行事狠辣,手段也多,你无事不要去招惹他。” 敛郡王说道:“我招惹他做什么。” 成安伯笑了笑,也是,以他们如今处境,太子恐怕也不会单独再花费功夫来对付他们,更何况是冒着让詹长冬暴露派系的风险,只要小心一些不被抓住把柄,就算詹长冬再得圣宠又如何? 放下心来之后,成安伯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这身子越发不济了,往日里靠着药力好歹还能撑个大半日精神头,可今儿个服了药后反而越发的昏沉,这会儿不过才刚想了点事情,脑子里刺疼的厉害,像是有人拿着刀剐着似的疼。 成安伯正想让敛郡王去请府里留着的大夫过来替他看看,就突然听到门前“砰”地一声。 那房门被人撞开时门扇重重砸在墙上,吓了屋中两人一跳。 第392章 白眼狼 进来的人是郑家长子郑宏耀,他脚下全是泥渍,衣摆也是被雪水浸湿了,踩着一地的泥印进了屋中之后就阴沉着脸大步朝着床前走来。 敛郡王见到他时忙起身迎了上去:“舅舅,你怎” “啪!1 没等敛郡王一句话问完,郑宏耀直接一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 敛郡王被打懵了。 成安伯也是吓了一跳,忙撑着床沿就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 我倒是要问问他干什么。” 郑宏耀像是气急了,看着满脸惊愕的敛郡王抬手就又是一巴掌,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人蹬翻在地之后,才怒目看着他嘶声道,“赢元灏,我郑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你居然要这么害我们?1 敛郡王顿时瞳孔微缩。 成安伯扶着床沿隐觉不对,连忙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郑宏耀扭头时眼中通红:“今日晨起下头的人就来说,说城郊的庄子上出了些事, 我急着出城去处理,可谁知道去了之后就遇到了下头农户闹事,愣是被耽误好几个时辰没处置干净,我原也未曾多想,谁知道郑林却突然找来说是京中出了事。” “荣家老三荣岱在家庙厮混被永顺侯府的人当场撞破,荣岱更口出不敬谋逆犯上被人抓了个正着送去了京兆府衙,二皇子和荣广胜进宫请罪跪了近两个时辰,陛下才下令让詹长冬和荣广胜一起来查这事。” “郑林说消息传出来时他就觉得不对想要告知父亲和三弟,可三弟却被人支出府中,您这边更是被赢元灏命人守住不准任何人出入, 就连徐家派来的人也被他挡在了外面, 郑林察觉不对快马加鞭赶到城外找到了我, 我刚才入城时途经京兆府衙那边,那里里外外都已经被人严守了起来。” 成安伯猛地扭头看向敛郡王。 郑宏耀在他耳边嘶声道:“徐立甄已经被抓了, 那两个瘦马的事怕是瞒不住了,父亲,赢元灏卖了我们, 他故意将我和三弟支出城中,拦了荣家的消息,他想要害死我们!1 “灏儿?”成安伯不敢置信地看着敛郡王。 敛郡王见事情败露原本还有些心慌,可对上二人一个震怒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心慌褪去之后生出一股子爽快来,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剧疼的脸颊满是嘲讽地说道:“我卖了你们?舅舅说这话不亏心吗,难道不是你们先卖了我?” “你在胡说什么?1成安伯震怒。 “我胡说?”敛郡王冷笑一声,满是讥讽地看着二人,“你们敢说你们没有投奔我那个好二哥?1 郑家父子同时怔祝 敛郡王却只觉得他们是被他戳穿了之后心虚,满是冷笑地说道:“你们明知道我母后受困凤翎宫,这么长时间却从未想过要救她出来,明知道我该韬光养晦不该掺合薛家之事,也看出了我那好二哥是想要算计我撺掇老四,甚至想要借刀杀人一箭三雕,可是外祖父你拦过我吗?” “您那般睿智城府,您怎会看不出来他那点粗劣算计,可是您没有拦我, 您甚至还推波助澜主动替我出谋划策,推着我去给二皇子当了踏脚石, 让我成了你们郑家跟他投诚的礼物!1 成安伯身形微晃。 郑宏耀怒声道:“你在说什么狗屁东西,父亲交好二皇子也是为了你好1 “为我好?呵” 敛郡王冷笑了一声,“为我好就把我推了出去当你们郑家的踏脚石,为我好就是明知道父皇忌惮大长公主明知永昭旧事真相却丝毫都不让我知道,为我好就是明知道我处境艰难,还让我掺合进薛家的事情,让父皇当众掌我的嘴,让我丢尽颜面被人耻笑?” 他抬头看向撑着床边站起来的成安伯说道, “外祖父,我无缘问鼎皇位,不怪你选择了旁人,可你不该踩着我去跟我那好二哥投诚1 成安伯气得浑身发抖:“你就是这么看我?” 敛郡王被他目光看得紧抿着唇,撇过头去冷声道:“不是我这么看您,是您一直都在骗我。” “我问过您的,我那天问过的,哪怕你告诉我永昭旧事真相,哪怕你告诉我父皇为什么忌惮大长公主,让我相信您依旧在意我,做出薛家之事只是一时权衡,我也不会知道您舍了我,可您依旧还是在骗我。” 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掩饰心虚,他咬着牙说道,“您别怪我,我只是想要自保,我和母后也只有郑家了,我绝不会让你们舍了我去选旁人” “啪1 成安伯猛地抬手就扇在他脸上,随即自己踉跄着险些摔倒。 郑宏耀连忙扶着他,成安伯喉间“赫赫”穿着粗气,说话时简直泣血:“原来你那日是来试探于我,原来我对你多年教导扶持,我以为至亲血脉的祖孙之情,还抵不过你这点疑心?” “你知不知道永昭旧事关乎多少,你又知不知道陛下对此事有多忌惮,以你心性你根本就受不住秘密,告诉你后对你不仅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麻烦缠身,稍有半句走漏别说是你,就是皇后跟整个郑家都得替你陪葬1 成安伯胸口起伏,气得头上青筋绷出, “我的确是想要带着郑家投奔二皇子,可你以为我是为着自己?郑家再不济也是勋爵世家,就算真退出朝堂,如陈家及时抽身离开京城回到祖籍之地,也未必不能慢慢筹谋等待机会将来再另择明君图谋前程。” “要不是为了想要让你逃出囹圄让陛下解了你禁足,要不是为着凤翎宫里的皇后,为了想要给你寻个助力好能让你重新回朝有机会再涉朝堂之事,我又怎会明知道二皇子性情虚伪阴狠还与虎谋皮,搭上整个郑家只为了替你和皇后寻一条退路?1 敛郡王咬着牙根本不信成安伯的话。 郑宏耀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得怒气翻涌,他扶着父亲冷声道:“郑家若真想投奔他人,直接舍了你和皇后一身轻松,凭着郑家的家底和父亲的筹谋何愁找不到明主,何苦还为着你这个落魄皇子的拖累处处替你筹谋。” 第392章 白眼狼 进来的人是郑家长子郑宏耀,他脚下全是泥渍,衣摆也是被雪水浸湿了,踩着一地的泥印进了屋中之后就阴沉着脸大步朝着床前走来。 敛郡王见到他时忙起身迎了上去:“舅舅,你怎” “啪!1 没等敛郡王一句话问完,郑宏耀直接一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 敛郡王被打懵了。 成安伯也是吓了一跳,忙撑着床沿就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 我倒是要问问他干什么。” 郑宏耀像是气急了,看着满脸惊愕的敛郡王抬手就又是一巴掌,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人蹬翻在地之后,才怒目看着他嘶声道,“赢元灏,我郑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你居然要这么害我们?1 敛郡王顿时瞳孔微缩。 成安伯扶着床沿隐觉不对,连忙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郑宏耀扭头时眼中通红:“今日晨起下头的人就来说,说城郊的庄子上出了些事, 我急着出城去处理,可谁知道去了之后就遇到了下头农户闹事,愣是被耽误好几个时辰没处置干净,我原也未曾多想,谁知道郑林却突然找来说是京中出了事。” “荣家老三荣岱在家庙厮混被永顺侯府的人当场撞破,荣岱更口出不敬谋逆犯上被人抓了个正着送去了京兆府衙,二皇子和荣广胜进宫请罪跪了近两个时辰,陛下才下令让詹长冬和荣广胜一起来查这事。” “郑林说消息传出来时他就觉得不对想要告知父亲和三弟,可三弟却被人支出府中,您这边更是被赢元灏命人守住不准任何人出入, 就连徐家派来的人也被他挡在了外面, 郑林察觉不对快马加鞭赶到城外找到了我, 我刚才入城时途经京兆府衙那边,那里里外外都已经被人严守了起来。” 成安伯猛地扭头看向敛郡王。 郑宏耀在他耳边嘶声道:“徐立甄已经被抓了, 那两个瘦马的事怕是瞒不住了,父亲,赢元灏卖了我们, 他故意将我和三弟支出城中,拦了荣家的消息,他想要害死我们!1 “灏儿?”成安伯不敢置信地看着敛郡王。 敛郡王见事情败露原本还有些心慌,可对上二人一个震怒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心慌褪去之后生出一股子爽快来,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剧疼的脸颊满是嘲讽地说道:“我卖了你们?舅舅说这话不亏心吗,难道不是你们先卖了我?” “你在胡说什么?1成安伯震怒。 “我胡说?”敛郡王冷笑一声,满是讥讽地看着二人,“你们敢说你们没有投奔我那个好二哥?1 郑家父子同时怔祝 敛郡王却只觉得他们是被他戳穿了之后心虚,满是冷笑地说道:“你们明知道我母后受困凤翎宫,这么长时间却从未想过要救她出来,明知道我该韬光养晦不该掺合薛家之事,也看出了我那好二哥是想要算计我撺掇老四,甚至想要借刀杀人一箭三雕,可是外祖父你拦过我吗?” “您那般睿智城府,您怎会看不出来他那点粗劣算计,可是您没有拦我, 您甚至还推波助澜主动替我出谋划策,推着我去给二皇子当了踏脚石, 让我成了你们郑家跟他投诚的礼物!1 成安伯身形微晃。 郑宏耀怒声道:“你在说什么狗屁东西,父亲交好二皇子也是为了你好1 “为我好?呵” 敛郡王冷笑了一声,“为我好就把我推了出去当你们郑家的踏脚石,为我好就是明知道父皇忌惮大长公主明知永昭旧事真相却丝毫都不让我知道,为我好就是明知道我处境艰难,还让我掺合进薛家的事情,让父皇当众掌我的嘴,让我丢尽颜面被人耻笑?” 他抬头看向撑着床边站起来的成安伯说道, “外祖父,我无缘问鼎皇位,不怪你选择了旁人,可你不该踩着我去跟我那好二哥投诚1 成安伯气得浑身发抖:“你就是这么看我?” 敛郡王被他目光看得紧抿着唇,撇过头去冷声道:“不是我这么看您,是您一直都在骗我。” “我问过您的,我那天问过的,哪怕你告诉我永昭旧事真相,哪怕你告诉我父皇为什么忌惮大长公主,让我相信您依旧在意我,做出薛家之事只是一时权衡,我也不会知道您舍了我,可您依旧还是在骗我。” 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掩饰心虚,他咬着牙说道,“您别怪我,我只是想要自保,我和母后也只有郑家了,我绝不会让你们舍了我去选旁人” “啪1 成安伯猛地抬手就扇在他脸上,随即自己踉跄着险些摔倒。 郑宏耀连忙扶着他,成安伯喉间“赫赫”穿着粗气,说话时简直泣血:“原来你那日是来试探于我,原来我对你多年教导扶持,我以为至亲血脉的祖孙之情,还抵不过你这点疑心?” “你知不知道永昭旧事关乎多少,你又知不知道陛下对此事有多忌惮,以你心性你根本就受不住秘密,告诉你后对你不仅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麻烦缠身,稍有半句走漏别说是你,就是皇后跟整个郑家都得替你陪葬1 成安伯胸口起伏,气得头上青筋绷出, “我的确是想要带着郑家投奔二皇子,可你以为我是为着自己?郑家再不济也是勋爵世家,就算真退出朝堂,如陈家及时抽身离开京城回到祖籍之地,也未必不能慢慢筹谋等待机会将来再另择明君图谋前程。” “要不是为了想要让你逃出囹圄让陛下解了你禁足,要不是为着凤翎宫里的皇后,为了想要给你寻个助力好能让你重新回朝有机会再涉朝堂之事,我又怎会明知道二皇子性情虚伪阴狠还与虎谋皮,搭上整个郑家只为了替你和皇后寻一条退路?1 敛郡王咬着牙根本不信成安伯的话。 郑宏耀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得怒气翻涌,他扶着父亲冷声道:“郑家若真想投奔他人,直接舍了你和皇后一身轻松,凭着郑家的家底和父亲的筹谋何愁找不到明主,何苦还为着你这个落魄皇子的拖累处处替你筹谋。” 第393章 成安伯,瘫了 郑宏耀说话时满是冷讽和怒气, “你如今名声尽毁,想要上位根本就不可能,唯一能保住你将来翻身机会的便是皇后。皇后中宫之位不废,无论谁人登基她都是万人之上的太后,只有母妃早逝的二皇子登基,身为太后嫡子的你才能跟着鸡犬升天。” “父亲就是为了替你铺路, 为了保住你和皇后娘娘将来的荣华,才冒险跟徐立甄联手将那两个瘦马送进荣家家庙,为着的就是能够捏住荣家把柄,将荣家和我们彻底绑死。若是那瘦马能顺利产子孩子落到我们手上,将来也不怕他们会过河拆桥。” “我郑家的确是投奔了二皇子,可要不是为着你这个白眼狼,我们何至于只有二皇子这一个选择, 只要郑家倾其全力何愁找不到能够扶持之人。” “可你倒好,为着几句旁人闲言碎语,为着不知道谁跟你的挑拨就将我们卖的干干净净!1 敛郡王被骂的踉跄了半步,看着满脸阴沉怨恨的舅舅,再扭头看向成安伯,脑中两种念头不断来回撕扯,一面是当初薛诺在他耳边所说郑家背叛了他,一面却是郑家多年在后扶持之情。 嫉恨和疑心渐渐退去之后,理智占了上风,他隐隐觉得自己怕是做错了,可却依旧强撑着狡辩: “我没有卖你们,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跟二哥勾结, 我只是不想成了弃子” “咚!1 大门外的一声巨响, 哪怕隔着院子也能听得清楚。 夜色之中整个成安伯府门前全是窜动的火光, 有身穿轻甲之人持刀剑闯入府中,见人便拿,那动静几乎惊动了周围宅户。 外头郑家的下人急奔进来时踉跄着跪在地上满是狼狈:“老爷, 出事了, 禁军的人来了, 说是奉旨捉拿老爷” “你说什么?1郑宏耀抬头。 敛郡王也是慌了:“怎么可能, 怎么会捉拿外祖父,明明是荣家的事情,是荣家犯错” “你还有脸说!1 郑宏耀气得一拳头砸在敛郡王身上,他扭头就道,“父亲,我送您走。”他拉着成安伯就想朝外走,可成安伯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父亲?” “走不了了。” 成安伯看着火光渐近,耳边已能听到轻甲跑动时发出的碰撞声,别说禁军拿人怕是早就封锁了整个成安伯府,就是没有,他能逃吗?一旦逃了那就是抗旨,罪同谋逆,那才是将整个郑家都送入死地。 “砰1 院门被人砸开,燕凌和詹长冬领着人入内之时,刚好就见到跟成安伯父子站在一起的敛郡王。 燕凌握着腰间刀柄朝着几人便朗声说道:“成安伯郑玮雍豢养瘦马,蛊惑朝臣, 与徐立甄勾结陷害建威将军,陛下有旨,锁拿成安伯下狱。” 说完便看向敛郡王, “郡王在这里就正好了,也免得微臣再跑一趟郡王府。” “传陛下之意,敛郡王私贿朝臣,再三挑拨朝中争斗,心思恶毒,屡教不改,将敛郡王一并拿下带回诏狱1 敛郡王神色惨白踉跄着退了两步。 怎么会,明明是荣家出事,明明谋逆的是荣岱,父皇该朝着二皇子和荣家问罪才对。 为什么会捉拿他们,不会的 成安伯看着团团围上来的人撑着长子的手说道:“燕统领,老夫不知你说的什么瘦马,什么与人勾结,老夫冤枉,老夫要见陛下1 燕凌满是同情地看了眼不到半年时间就仿佛苍老了十余岁的成安伯,眼中全是怜悯之色。 站在他身旁的詹长冬颇为好心地开口:“伯爷无须狡辩,你送去荣岱身边那两个瘦马已经全部招了,将郑家如何豢养瘦马收买朝臣的事情吐了个一干二净,就连荣岱也亲口指证了徐立甄。”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多亏了敛郡王,若非他收买了你送去荣岱身边的女子,让其怀有身孕之后故意当众激怒永顺侯的女儿,将其引去了荣家家庙,荣岱与人厮混心怀谋逆的事情还没这么快被人察觉,也不会就此上达天听引得陛下震怒。” “陛下已经下旨捉拿你等问罪,此时恐怕是不会愿意再见伯爷。” 成安伯听着詹长冬的话一点点瞪大了眼,他满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敛郡王艰难道:“是你1 敛郡王白着脸不敢与他对视。 成安伯见他这般心虚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原还以为是自己做事不慎才会走漏了消息,原以为是旁人针对郑家和徐立甄才会算计了荣家之事,才会让他落到这般地步,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因为敛郡王。 想起今日服药后就昏睡到了现在,想起被刻意支出城外的两个儿子,想起他方才还感动于敛郡王的孝顺,对他语重心长说的那些话。 成安伯只觉得喉头腥甜,急怒之下猛地张嘴一口血吐了出来,直挺挺地便朝后仰倒了下去。 “父亲1 “外祖父!1 郑宏耀扶着倒地的成安伯,一把推开了敛郡王嘶声道,“滚开,你这个白眼狼!1 敛郡王跌倒在地看着仰倒下去人事不知的成安伯满是惊慌无措。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他明明只是想要断了荣家和郑家的来往,明明只是想要让郑家再难投向二皇子,他只是想要自保。 他没想要害他们的,他没想要害外祖父的 成安伯府连夜被禁军围困,徐立甄、敛郡王相继入狱,这般大的动静根本就瞒不住其他人。 夜色浓郁也挡不住朝中其他人打探的心思,只可惜有禁军守着谁都不敢犯禁,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时才有消息流传出来。 原来昨日荣家那荣岱于家庙厮混之事乃是被徐立甄和成安伯陷害,就连柳氏揭穿之事也是被三皇子算计。 荣岱身边的妓子与当初孟德惠身边那外室同出一处,全是那已死的柴春华替郑家寻来豢养在外的瘦马,郑家老二郑宏安白白替郑家上下扛了罪名,郑家为此全栽了进去,而除此之外最让人震惊的莫过于。 成安伯,瘫了。 第394章 我信你 薛诺窝在弗林院里,听说成安伯瘫了的时候人还愣了下,抬头看着沈却满脸惊讶:“瘫了?” 沈却点点头:“昨天夜里詹大人他们去拿人时,才知道敛郡王刻意支走了郑宏耀兄弟,又在成安伯药中动了手脚,拦了所有与荣家有关的消息,让郑家那边应对不急。” “等着禁军上门拿人时成安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詹大人言语刺激了几句,他知道是敛郡王收买了红雁捅了郑家一刀当场就气得吐血晕了过去,等今儿个早上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动弹不得了。” 詹长冬也没想到成安伯身子已经破败成了那般模样,原只是想要故意气他几句,结果把人给气得中了风。 燕凌当时也怕把人给气死了自己招惹麻烦, 急匆匆进宫回禀之后请了大夫过来。 成安伯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一夜, 虽说保住了自己未曾跟着敛郡王一起被带进诏狱,可等着早上人醒过来后人却已经是动弹不得,眼歪嘴歪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敛郡王将亲外祖父气得中了风,整个京中都是哗然。 沈却坐在薛诺身旁替她剥着栗子:“宁敬水已经去看过了,成安伯的确是中风了,眼下就算是下狱怕也审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不过陛下就算免了郑玮雍入狱审问,怕是这一次也会夺了郑家爵位,敛郡王下场也绝不会好。” 郑家上一次被夺国公位交出兵权已经元气大伤,这一次若再夺爵严惩,这京中就再也没了他们立足之地。 敛郡王惹了天庆帝厌弃,那郡王之位怕也保不住了。 他若被废, 皇后也势必保不住, 郑家算是彻底被他给葬送了。 “倒也算得上是活该。” 薛诺窝在榻上穿得毛茸茸的, 先前大病一场让她又消瘦了不少,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显得小巧了些, 倒显得一双黑凌凌的桃花眼格外招人眼。 她团着引枕抱在怀中,脑袋搁在枕头上,一边啃着沈却递过来的栗子仁,一边说道:“徐立甄呢?” “已经进了诏狱。” 沈却咯嘣一声捏开一瓣栗子壳, “冯源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糊弄住了二皇子和荣广胜,让他们事发之后一直都没见到徐立甄,等知道荣岱之事是徐立甄做的时想要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估计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将荣广胜困在宫中一整夜,二皇子这头被冯源的人拦着什么都不知道,等徐立甄入狱之后荣家外头锦麟卫的人才撤走,眼下荣广胜虽然已经出宫,可他和二皇子再想要捞徐立甄出来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若是一早他们就见了徐立甄,合力将此事压下便也罢了,可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了圣前,又牵扯到敛郡王合谋,徐立甄就算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那诏狱也不是什么能够随随便进出的地方。 徐立甄这次也算是完了。 沈却说道这里忍不住摇摇头:“冯源这礼送得可真够大的。” 薛诺咬碎了嘴里的栗子说道:“他想要取信于我,想要让我信他是要扶持我替我母亲报仇,总要拿出诚意才行。” “他自视甚高,早将这京城当成了他的猎场,所有人都是他戏台子上的猎物,包括我这个他口中所谓的旧人。” “如今西陵王眼见就要入京, 是最好的能够挑起京中大乱、借旧事彻底乱了朝堂的机会, 如果能用个没什么用处的弃子来换取我信任,让我将手中枭符交给了他,让他能更好的搅乱这潭浑水,何乐而不为?” 沈却抿了抿唇:“祖父和太子近来一直在暗中查探京中各处,发现西陵王的人早前就已经混进京城,萧池暗中彻查京郊四营也发现其中有不少朔州混进来的细作,更有两名管着西营的校尉早被西陵王收买。” 薛诺也淡声说道:“安国公留在朔州的人也传来消息,说西陵王这次入京表面上只有身边随行的二百亲兵,可朔雍关那边却少了两支精兵军卫,且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陌生面孔朝着衢安附近汇集。” 沈却闻言心中沉了许多,大业军制,卫下辖五千户,一卫约有近六千人,就算各地驻军人数未曾真有规格那般准确或有出入,可两支精兵军卫少说也至少有一万人,且这些人还都是在边关作战战场上厮杀过染过血的精兵。 天庆帝还在谋算着怎样能把西陵王留在京城,想着要趁这次机会让西陵王好看,殊不知西陵王和冯源怕是也想要借机搞个大的,光是西陵王带来的那些人和京中内应,一旦真乱起来怕是足以掀翻整个京城。 沈却声音微沉:“他们这次怕是真的要动了。” 薛诺挑眉看他:“怕吗?” 沈却“嗯”了声:“怕。” 薛诺歪着头:“那你还敢让我继续下去?你可知道我跟冯源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可就是万劫不复。” 沈却闻言将手里的栗子放在桌上干净的瓷盘里,神色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事情,想要彻底肃清朝堂,昭雪旧事安抚亡魂,本就是火中取栗的事。” 西陵王早有不臣之心,冯源筹谋多年为的也就是今日,就算没有薛诺他们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像是梦中太子身死,朝堂大乱,薛诺出现时大业已不是如今的大业,沈家和大业的结局也并非只因她一人,他以前初坠梦境时只以为她是天下祸首,是所有事情的祸源,可是后来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天真。 一个王朝能走到没落,朝堂混乱,民不聊生,何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到。 君不为君,臣不为臣。 就算没有薛诺,这朝中早晚也会有此一战,冯源想要乱了大业毁了天下就不会一直安静留在内廷,而西陵王更不会甘于偏安一隅永远只守着朔州之地。 沈却越是看得明白,就越是知道自己当初无知,况且 “我信你。” 薛诺闻言忍不住嘴角翘起,却还故意睨了他一眼嘲笑:“沈公子,没学过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是信错了人,可是将祖宗家业都赔了进去,死了都得被后世戳你脊梁骨。” 沈却侧头着看她:“那你舍得吗?” 薛诺对上他浸满笑意的黑眸,看着他专注时格外温柔的模样,撇撇嘴刚想嘴硬来着,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色令智昏,直接扔掉了怀中引枕扑过去就挂在他身上朝着他嘴上啃了一口。 算了,舍不得。 她家沈公子笑得这么好看,就该身处阳光之下受人赞颂,要是染了一身尘泥臭名昭著,那多可惜。 第395章 废了? 徐立甄入狱之后,荣家和二皇子那头就一直坐立难安。 二皇子本就风寒入体,再加上骤闻徐立甄之事受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高夜里就又发作了起来。 等着荣广胜回府,二皇子服了药后眼见着好一些了就为着徐立甄的事情费心操持,撑了两天又再倒了下去,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比先前还重。 等着徐闽仪匆匆从太医院赶过来时, 二皇子腿上起疮化了脓不说,整个人更是跟脱了水的鱼似的,躺在床上脸上烧得通红,嘴皮干枯裂了口子。 徐闽仪跪在床前替他诊治时皱眉说道:“我不是说了殿下切记忧心,须得静养,而且这腿挪动不得断不能见风,你们都当了耳旁风不成1 荣钊看着脸色通半昏迷着的人道:“殿下只是出门跟人议事了一会儿, 不小心吹着了风,怎么会这般严重” “糊涂1 徐闽仪脸色格外难看, 朝着荣家父子就斥声道,“殿下先前在宫中就受了风寒,寒气入了肺腑积于脉中高热不止,我再三叮嘱过你们绝不能让殿下忧心外间之事,更不能让他腿上见风着凉,你们却半句都没记在心上。” “殿下本就是金尊玉贵之体,身子骨远不如你们这等武将,他这双腿天寒地冻地跪了两个多时辰本就大损,若好生静养上月余也就无碍了,可你们居然让他外出见风,如今这寒毒生疮又起了脓症,一个不好这腿可就废了1 荣广胜父子都是脸色震愕,万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那一日徐闽仪走时的确叮嘱过他们二皇子受寒必须要静养, 命人送药过来时也留了医嘱让他切不可见风,也得放宽心思千万不能操心太多,可是出了徐立甄的事情之后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操心? 徐立甄入了诏狱之后他们就坐立难安,生怕牵扯出什么不该牵扯的东西来,而且诏狱那边看守太严他们丝毫探不进去无法得知徐立甄处境到底如何, 而陛下那边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们总得提前部署好应对之策,也得安抚因为徐立甄入狱而躁动不安的臣属才行,而这些事情有很多靠着荣广胜父子根本不行,都得二皇子亲自出面。 荣广胜那日也在宫中跪了,回来腿上虽有受伤却也没有太过严重,可他却忘记了二皇子不是他。 那天他进宫之前二皇子就已经在雪中跪了一个多时辰,后来晕厥也绝非作戏,且他自幼习武早年征战沙场身子骨远比常人硬朗,而二皇子就算这些年借口在外“游学”,实则不过是遮人耳目,过的依旧是金尊玉贵的日子。 他又怎能受得住那天寒地冻? 荣钊心慌至极地看着二皇子膝盖上的脓疮,“殿下的腿怎么能废?1 一个废了腿的皇子,他还能做什么?! 他上前一把抓住徐闽仪就满是暴怒,“上次殿下回来时腿上还是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我告诉你,殿下的腿绝不能废,你要是保不住他的腿, 我要你的命!1 徐闽仪被抓着衣襟时猛地拎了起来, 双腿悬空,呼吸都困难。 “荣钊1 荣广胜怒喝出声,劈手就打在儿子胳膊上,将徐闽仪给解救了下来。 等徐闽仪落地时满是惊悸地后退几步,神情惊恐地看着他们时,荣广胜朝着荣钊脸上就甩了一巴掌:“你个混帐东西,发什么疯?1 他狠狠瞪了长子一眼,这才挤出歉意上前朝着徐闽仪道,“徐太医没事吧?” 徐闽仪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缓过神来后就飞快避开了荣广胜的手怒声说道:“荣将军说我有没有事?1 “我尽心尽力替二皇子医治,是你们不遵医嘱才会让二皇子如此,荣少将军居然怨我做了手脚谋害殿下,你们要是不信我,大可去请别的大夫!1 他气急之下声音又快又急,还带着后怕惊惧。 荣广胜忍不住瞪了荣钊一眼,压着怒气说道:“徐太医息怒,犬子只是太过忧心殿下才会一时乱了脑子,绝非有意伤你。” 徐闽仪怒目而视。 荣广胜也知道荣钊刚才那些话太过刺人,且动手也的确是犯了忌讳,二皇子的腿还得靠着徐闽仪来保,他一把扯过荣钊就怒声道: “混帐东西,还不跟徐太医道歉1 荣钊这会儿缓过来后也知道自己刚才乱了分寸,他低着头道:“对不起徐太医,是我胡言乱语。” 荣广胜朝着满脸怒火的徐闽仪说道:“犬子刚才也是心急,实在徐太医所言太过吓人,二皇子想做的事情徐太医也很清楚,他是断然不能成为废人。” “若他真的伤了腿,我荣家与殿下同生共死没了前程家业也就罢了,可说不得还会拖累了徐太医。” 徐闽仪怎会听不出来他话里威胁。 荣广胜见吓住了徐闽仪也没说得太过,只朝着他认真说道:“我替犬子跟徐太医道歉,还请徐太医别跟他计较,殿下的腿请徐太医务必尽力。” 软硬兼施,徐闽仪哪怕心中有气又能如何? 他忍着气说道:“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荣将军既知道我早与二殿下绑在了一起,又怎会不对殿下尽力?我还不想拖着我妻儿老小一起去死1 徐闽仪哪怕服了软,到底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等说完后才压着怒气说道, “我方才话还没说完,荣少将军就动了手,殿下这腿再拖下去的确会废了,可眼下还是能保住的。” “我会尽力替殿下医治,可是寒毒入骨,疮化为脓,须得刮净之后方可上药,而且这般严重的腿伤就算好了能够不影响走路,可是往后怕是阴雨天气就会疼痛难忍。” 荣广胜闻言松了口气,疼痛总比废了好,他也没在意徐闽仪的态度,朝着他一拱手:“麻烦徐太医了。” 徐闽仪冷着脸:“我先替殿下清理脓疮,荣将军让人去熬煮汤药过来。”他说完又冷嘲了句,“等下荣将军还是留人在屋中盯着,免得荣少将军回头又说我故意加害殿下,我可当不起这罪名。” 荣钊动了动嘴角。 荣广胜连忙道:“徐太医别多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还请徐太医尽力医治。” 徐闽仪听着这话脸色才稍好了几分。 荣家亲信拿着方子亲自去取药熬煮,荣广胜又让人照着徐闽仪的吩咐送了净水过来,等着房门关上,屋中只留了徐闽仪和被唤进去的药侍清理脓疮之后。 徐闽仪让药侍在旁兑着清理脓疮的药水,自己则是双腿发软地身形一晃,死死抓着床边的紫檀木架子才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第396章 一条道走到黑 徐闽仪嘴唇发抖,抓着紫檀木架子的指节都泛着苍白,看着躺在床上脸上因高热通红的二皇子心中满是惊惧。 吓死他了。 他还以为荣家发现了什么,荣钊抓着他时差一点儿就露了破绽,要是让荣家人知道是他在二皇子药里做了手脚,荣家人怕是能扒了他的皮。 “师父。” 药侍端着兑好的药汤过来,看着徐闽仪有些疑惑,“您怎么了?” 徐闽仪僵着脸:“这荣家人实在粗鲁!” 药侍也没多想,只以为他还在气恼刚才荣钊动手的事情,闭嘴安静了片刻不敢多问,只低声问道:“那师父,要现在就开始清理脓疮吗?” 徐闽仪咬咬牙站直了身子,看着躺在床上的二皇子紧了紧手心。 他也不想害二皇子,可是冯源他不敢得罪,更何况后面还有沈家那个说话笑眯眯却心黑手辣的姑奶奶。 他体内还有宁敬水的毒,早前背叛了冯源帮着那姑奶奶撒了谎,如今又朝着二皇子下药,他已经没了回头路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徐闽仪让药侍将水端到床前,看着他化脓的双腿无声说道: 别怪我,怪只怪你碍了冯源的眼,也怪你招惹了那位姑奶奶…… “水放这里,我来。” …… 里头徐闽仪替二皇子清理腿伤,荣广胜和荣钊并没走远,而是直接守在门外不远处等着结果。 荣钊看着紧闭的房门低声道:“父亲,方才是我冲动了。” 荣广胜看他脸上留下的巴掌印,深吸口气:“我知道这几天的事情让你乱了心神,可越是乱时才越要冷静,否则只会让人钻了空子。” “徐闽仪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就算生了异心也绝不敢在这个时候让二皇子出事,况且他上次来时的确留了医嘱,后来让人送药过来时也再三叮嘱过我们,是我们和殿下没放在心上才险些酿成大祸。” 荣钊抿抿唇,也知道自己之前朝着徐闽仪动手是迁怒,可他当时的确是太过震惊,也生怕二皇子当真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废了腿。 他们荣家费尽心思的推二皇子上位,为得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可不是当真因为父亲跟钱贵妃之间的那点儿早隔了不知道多远的表亲之情。 荣家想要的万人之上的荣宠,想要家族鼎盛三代殷贵。 要是二皇子废了,他们这么多年的隐忍筹谋就全都白费了。 荣广胜自然也知道长子在想什么,何况方才别说是荣钊,就连他自己听到二皇子可能会废了腿时也是慌的。 他并没太过责怪荣钊,只朝着他说道:“徐闽仪是冯源的人,眼下宫中的事还得靠着冯源周旋,二皇子的身子也得让他来调养,万不可真将人得罪了,等会儿他出来的时候你跟他好好道个歉,回去后再让人备份厚礼给徐家那边送过去。” “我知道了父亲,可是父亲,冯源那边真的可信吗,我总觉得他有问题……” 荣钊忍不住说道, “徐立甄被带进诏狱已经四日了,冯源那边一直都没消息,每次传信进宫得来的都只是推诿,他对二皇子好像并没有那般尽心。” 荣广胜闻言也忍不住皱眉,他想起昨天夜里冯源让人送来的话,脸色微沉地说道:“他的确对殿下没那么尽心,可他处境不好难以打探诏狱消息倒也不像是假的。” 往日宫中之事几乎都经内廷之手,冯源一人便可决断,想要做什么容易得很,可是这次陛下好像是真对冯源起了疑心,就连先前抓捕徐立甄和成安伯他们时都只是让燕凌和詹长冬直接带着禁军前去,反而从头到尾没让锦麟卫掺合。 锦麟卫可是皇室枭犬,号称天庆帝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往日京中横行无惧其他司衙权贵,仗着的就是天庆帝的这份宠信和倚重。 可一旦失了帝心,那锦麟卫便也什么都不是。 荣广胜说道:“禁军和锦麟卫向来不对付,这次燕凌占了上风,太子他们好不容易抓住徐立甄的错处,被欺压多年也定会让人严守诏狱,冯源无法打探消息倒也正常。” “可是……” 荣钊想要说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安。 荣广胜看着他:“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徐立甄该清楚若只是勾结郑家构陷荣岱罪不至死,他要是足够聪明能将事情推到郑家和三皇子身上,陛下就算震怒也顶多就是贬官而已,他和徐家上下好歹还能保住性命,可但凡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那就是满门被诛的大罪。” 他们当年看上徐立甄,愿意拉拔提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足够聪明识时务,且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有他们荣家和二皇子的把柄,何尝没有陛下的。 徐立甄可是当年将永昭锤死的证人,只要不是徐立甄找死,陛下轻易不会将人撵至绝路,就算厌了他也顶多不再重用。 荣钊闻言神色微松:“我怎么忘了这个。” 荣广胜朝着他道:“冯源当年对付胡志仪的手段并不干净,荣家既然能扶着他走到今日,也能将他拉下来,他轻易不敢舍了二皇子,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该防的还是得防着。” “等会儿徐闽仪走了之后,让人暗中去请常兴堂的刘老大夫过来一趟,替二皇子看看伤势。” 荣钊连忙答应下来。 徐闽仪替二皇子清好脓疮出来之后,就告知他们二皇子的腿暂时无碍,只不过离开前再三叮嘱绝对不能再入寒气,且短时间内不能下地一定要好生养着,就连外间的事情也最好少让他操心,免得忧思过滤病情反复。 荣家父子自然是满口答应,将人送走后转头便让人去了常兴堂,等请来的老大夫确定二皇子的腿的确如徐闽仪所说,是因为他们太过大意耽误才会如此,二皇子病情也是因腿伤和风寒影响,就连汤药也细细辨认过没有问题之后,父子二人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冯源这头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快到夜里。 听闻荣家父子另请大夫的事,徐闽仪心都凉了半截。 第397章 别来恶心我 薛诺穿着厚氅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团坐在冯源对面瞧见徐闽仪那慌乱失措的模样就嘲笑了声:“怕什么,宁敬水的东西要是那么容易被查出来,当初怎能忽悠过你,而且你以为荣家要是知道你干了什么还能让你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徐闽仪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对哦,要是荣家真查出什么来怕是早就闹进宫里去了,谋害皇子其罪当诛,他哪还能囫囵个儿的站这儿。 “放心吧,那药寻常人查不出来,等着他腿废了也怪不上你。”薛诺淡声道。 徐闽仪这才心中一定。 冯源瞧着对面病恹恹的少年说道:“你若厌他何必多此一举,寻个由头让他慢慢病逝就是。” 薛诺拢着披风抱着怀中手炉淡声道:“冯大人高高在上久了,这动不动要人性命的毛病得改改,都是斯文人,怎能随随便便就造杀孽?” 谢田玉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少年模样出众,歪在那儿时瞧着跟猫儿似的乖巧安逸,透着一股子宁静安和,可论心思狠毒却没几个人比得上。 他们原本只是想将二皇子困在府中一段时间,让徐闽仪下些药让二皇子慢慢“重病”在床没心思耽误他们的事情,可薛诺那头却半点都没有想要二皇子命的意思,反而驳了他们原意只是想要废了二皇子一双腿。 她看似大度仁慈,可实际上狠毒至极。 身为皇子,还是一个野心勃勃妄图皇位的皇子,那腿要是废了,比要了他的命还惨,她倒不如直接取了二皇子的脑袋呢。 冯源坐在对面瞧着笑意晏晏之下遮掩不住心狠手辣的少年微眯了眯眼,他喜欢她这般狠毒,越是狠毒,才越说明她对皇室憎恶。 喜欢折磨人又有什么,越是戾气横生才越是他想要的模样,他满是纵容地说道:“你说的对,乱造杀孽不好。” 他朝着徐闽仪道,“行了,你先下去吧,照着阿诺的意思应付好荣家那头。” 徐闽仪:“那荣家送来的东西……” “既是送给你的赔罪礼,你收着就是,就当是压惊了。” 徐闽仪听着这话心里恨不得骂娘,他一点儿都不想压惊,只想离这些破事远远的,可面上却还得挤出得了好处的欣喜来。 演了一通眼皮子浅见钱眼开的模样后,徐闽仪才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转身正想离开时瞧着周围熟悉环境冷不丁停了下来,下一瞬面无表情。 娘的,差点忘了这是他自己府里。 谢田玉退了出去,屋中只剩冯源和薛诺二人。 打从那次赵煦成亲见面之后,二人还是第一次再见,只冯源瞧着薛诺却透着亲近,神情语气都仿佛相识已久似的:“你身子怎么样了,怎么瞧着比上次还瘦了?” 薛诺斜靠在木兀上:“多谢冯大人关心,还死不了。” 冯源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别不在意自己身子,血融丹毒性本就厉害,我已经加紧让人去寻解药了,只天庆帝对此物看管得实在太严,哪怕是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将这东西放在何处。” “我问过徐闽仪,你体内的丹毒已经侵入骨骼脏腑,得好生细养着,等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些补气养血之物去沈家,我会尽快找到血融丹解药。” 薛诺似笑非笑地看着冯源:“血融丹解药找不找得倒是没什么,左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只不过冯大人要真想让我好好养着,就别大半夜的让我冒着风雪瞒着沈家人偷溜出来。” 这大冷的天不怜惜她刚病过一场,这会儿倒装着慈爱,都是满肚子坏水儿的老狐狸,学什么她家沈公子那纯情小白兔。 薛诺懒得应付他:“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沈家近来盯得紧,我出来太久会被发现。” 冯源闻言定定看着她:“既然沈家麻烦,为何还要继续留在沈家?” 薛诺就看他依旧不提正事,抱着手炉脸上染上些厌烦:“不留在沈家,我借什么来插手朝中之事,又那什么来跟冯大人制衡?” “我费尽心思才换来这般局面,让太子、沈家为我所用,难不成为着冯大人一句话就要舍了到手的助力,跟着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你?” 冯源皱眉:“阿诺,你知道我与你母亲的事情……” “你与我母亲有什么事情,单凭你说你是替我母亲复仇我就要信你?冯大人,是你太天真了还是觉得我蠢?” 薛诺对着冯源时没了那日初闻旧事的戾气横生,可脸上也明显带着不耐烦,一语就揭破他心思,“当初你疑心我身份时,故意流露出你对我在意引着二皇子蛊惑敛郡王他们闹出薛家事情,既是试探我,也是想要看看我有多少本事。” “若非是你,我那舅舅不会对我起疑,不会突然改了主意断了我进国子监的机会,也不会让我如今这般离了沈家便束手束脚,你说我母亲救过你于你有恩,但我可没看出来你对她血脉有什么报答的意思。” “要不是我显露出有足够的价值,要不是我手里还有安国公他们以及母亲留下的旧物自保,冯大人也知道没办法压着我让我为你所用,你会这般和和气气地跟我说话吗?” 冯源听着薛诺不客气的话,脸上笑意冷淡了些。 薛诺就那么看着他:“我要什么早就已经跟你说的清楚,我不去戳穿你想什么,你又何必非得惺惺作态地来恶心我,两厢安好不好吗?” 冯源对着她那双仿佛什么都能看透的眸子有几分恼羞成怒,可片刻后,这份恼怒却又慢慢按捺下来,反倒觉得薛诺能这般警敏聪慧,甚至看穿他意图才是真正的她。 她若跟他虚与委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信了他,甚至依赖他万事听他吩咐,那冯源才该怀疑眼前这少年到底想要算计着旁的什么。 冯源直接开口问道:“萧池为什么离京?” 薛诺嗤笑了声:“北地大雪生灾,赣平有灾民暴动,天庆帝亲自下的圣旨让萧池带人前去镇压,这也值得你连夜让我来此?” 第398章 他们不是一路人 冯源闻言只面色不变地看着她。 薛诺冷声道:“你用不着这么看着我,西陵王就要进京,要不是不能抗旨我是绝对不会让萧池这个时候离京。” “赣平临近北皛关,赣平太守为了镇压灾民闹出乱子,北狄每年旱冬又必定犯境,我不信你的锦麟卫没收到北边的消息,西陵王进京之后朔雍关和南越那边就已经足够让天庆帝头疼了,你以为他敢放任赣平之事为祸?” “安国公说,天庆帝原是想要派定远侯去赣平平乱,可偏偏这么巧,江毓竹居然突然病重,定远侯夫人带着他住进了京郊庄子日日泡着药泉,定远侯更是替他外出寻医去,我倒还想问问冯大人,那定远侯去哪儿了?” 她一句话便将彼此之间尖锐对准了冯源,神情质疑。 冯源闻言皱眉:“你疑心我?” 薛诺冷着眉眼看他:“我难道不该疑心吗,江毓竹那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好端端的突然病发,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情。” “先前猎场的事情显然定远侯府是知道你跟西陵王的那些事情,谁知道你不是让他暗中去做什么了。” 冯源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怀疑沉声说道:“我要是能让他们那般听话,九黎山上又怎会闹出行刺的事来?” 薛诺闻言微顿。 冯源对着她说道:“你既然也在九黎山,就该看得出来那行刺的目的有一半都在内廷司这边,天庆帝也因此对我起疑。” “定远侯早就生了退意,那江毓竹更是逆骨,先前表面乖顺暗地里却捅了我一刀,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从猎场回来之后就一直让他缠绵病榻?” “当初我本只想小惩大诫,是你让宁敬水去了定远侯府要了他半条命,逼得定远侯差点与我翻脸。” “江毓竹如今就算好好养着寿数也不足一年,定远侯没了软肋自然不会想要再掺合进这些事情里面,他不过借口江毓竹病发带着妻儿躲去了京外,这个时候找他只会逼着他狗急跳墙。” 冯源当年能够拿捏定远侯,是因为他救子心切,也是因为定远侯夫妇的不甘心,哪怕早知道江毓竹活不过二十五,可毕竟还有一线希望吊着,只要握着江毓竹的命就等于是握住了整个江家命脉。 可上次宁敬水去过一趟定远侯府,江毓竹愣是被他搞没了半条命,从那日开始就病得一塌糊涂不说,定远侯请遍了京中名医,甚至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寻找江湖上的那些术士,可到头来依旧阻止不了江毓竹日渐衰弱。 冯源让人去看过江毓竹,缠绵病榻,瘦弱苍白,那病怏怏的样子像是风一吹人就能没了。 定远侯夫妇跟输红了眼的赌徒似的,到了绝路早就没了顾忌,这个时候带着江毓竹离开京城还算是有那么一点儿理智怕牵连江家族人,可冯源却不敢再去招惹他们,免得定远侯真跟疯子似的豁出去了不管不顾不要命了还累得他也惹来一身骚。 薛诺听着冯源的话似是在衡量他说的是真是假。 冯源看着她说道:“元璟,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必怀疑我的用心,你我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替你母亲复仇。” “我不会做些影响了大计的事情,我希望你也一样,至少能给我一些信任,免得你母亲仇怨未消我们二人就已先平生嫌隙便宜了旁人。” 屋中氛松凝滞,冯源一字一句说得正色。 碳盆里燃烧着的银丝碳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罩中烛火轻晃了片刻,薛诺才移开了眼,面色冷待地抱着怀里的手炉说道:“你要我信你,至少让我看到你能让我相信的东西。” 冯源说道:“我已经把徐立甄交给了你。” 薛诺冷然:“没有你,我照样能拿下他。” 冯源看着她:“那你想如何?” 薛诺面色冷漠:“我要去广宁殿。” 见冯源皱眉,她说道,“太庙看守严格,且四周空旷,无人祭拜时想要混进去很难,可广宁殿在宫中,我想这对冯大人来说不是难事。” 冯源说道:“广宁殿的确是宫中,可那边常年都有人在守着,当年天庆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刘海更是日日都在广宁殿里……” 他原是想说什么,可对上薛诺满是冷淡看着他的黑眸,他顿了下说道,“好,你既然想去,我替你安排。” “我会想办法将刘海从广宁殿里引出来,最迟三日后就送你进去一趟,只你须得答应我,不能去碰那殿内的东西。” 薛诺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好。” 冯源看着少年因永昭而温驯的眉眼,忍不住朝着她说道:“元璟,不管你与不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母亲。” “这世上只有我和你才是真的为她,也只有我们永远不会背弃她,你是她唯一的血脉,你必须要记着她的仇,记得她曾经为了这大业遭受过的一切。” 冯源说话时带着真心,只要薛诺能记得公主的仇,他不会要她性命,哪怕只因为她身上有公主的血脉,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动她。 薛诺像是没听出他话中深意,只冷声道:“用不着你提醒。” 离开徐闽仪家中时,外头飘起了雪。 薛诺哪怕瞧着因先前大病瘦弱了不少,可翻过墙头时身手依旧利落。 等瞧着她跃过墙头,带着跟着她来的金风和那几个一直隐在四周虎视眈眈的暗卫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谢田玉才忍不住说道:“大人,他怕是还防着您呢,您都已经将徐立甄和二皇子他们送给他以示诚意了,他怎么戒心还这么重。” 冯源闻言淡声道:“有什么奇怪的,我先前几次试探都险些伤了她,他要是那么容易相信旁人早就没命了。” “可我看他挺信沈家的……” “呵。” 冯源嘲讽,“信沈家?她要真信沈家怎会大半夜的来见我?又怎么会明知道西陵王这次进京不怀好意,若任由继续下去稍有不慎就能乱了京城毁了大业,却连半句都没告诉沈忠康?” 他丝毫不怀疑沈忠康在陪着薛诺作戏,那老狐狸虚伪得厉害,却也把天下苍生朝堂大业看得比什么都重。 不像是安国公当初是了为了保全元璟权衡利弊之后逼不得已的选择,当年沈忠康是真真切切为了他所谓的大局为了天下百姓不起战乱,才会明知道公主冤枉宁肯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也佯作不知。 如今若是知道西陵王暗中派遣精兵到了衢安,再现当年旧况,他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冯源看着夜色之中不断飘落的雪花说道:“薛诺跟沈家就不是一路人。” 谢田玉想起薛诺对二皇子的事情倒有几分认同,这般歹毒手段,落在“光风霁月”的沈元辅眼中可不就是不择手段歹毒狠辣?他忍不住道:“可是那枭符……” “再等等,她不信我,枭符自然不肯给我。” 等她去了广宁殿,等她亲眼看到她母亲所受的折磨,等到沈家忍不住她手段跟她决裂让她再无倚仗。 到时候,只有他才能帮她。 冯源深吸口气,刺骨的冷气顺着喉间涌入心肺时,却压不住他心口翻涌的情绪,“萧池那边让人盯着,看他到底是不是去了赣平,还有,把先前准备好的人送进京来,等徐立甄之事定下来后就添把火。” 谢田玉道:“好。” …… 第399章 贬为庶民 荣岱的案子并不复杂,有那两个瘦马亲口指认,又有荣家家庙那些下人以及青云坊的人为证,再加上荣岱的口供,成安伯和敛郡王构陷荣岱妄图陷害荣家罪证确凿,而永顺侯和柳氏也成了众人眼中倒霉被牵连进来的刀。 荣岱那些谋逆的话都是受人挑唆醉酒胡言,天庆帝下旨杖责三十小惩大诫, 可谁知荣岱酗酒胡闹早就掏空了身子,挨过打后被抬回去第二天就熬不住去了。 荣夫人哭晕过去,荣广胜也是悲痛至极,可因着荣岱先前闹出的丑事,荣广胜压着府中不许挂皤,不办丧事,就连灵堂也未曾设过,当天就将人装棺之后送出京城让其葬了,连荣家祖坟都没让他进去。 天庆帝原本因荣岱那些逆言迁怒荣家和二皇子,可荣家这番作态之后,再加之二皇子病重在床,一双腿险些跪废了,他便也熄了怒气。 敛郡王被抓后就一直惶恐不安,最初时他还在想着天庆帝若是召见他该怎么辩解,他缓过神来以后已经想明白了是薛诺害他,是她挑拨他和外祖父,是她告诉他能借着红雁断了郑家和二皇子的关系,让郑家再无投奔的可能 父皇疑心薛诺,等见了父皇,他就将一切都推到薛诺和沈家身上。 还有太子! 父皇一直都不信太子,只要见到父皇告诉他是太子暗中挑拨想要害他和二哥,父皇一定会信他的! 敛郡王满心笃定地等着天庆帝召见问罪,心中更是恶狠狠的想着一定要让薛诺付出代价, 可他等来等去始终没等到宫中召见,反而只等来了一封贬黜的圣旨。 皇三子不孝不悌,心思歹毒, 废郡王位, 去皇室玉蝶贬为庶民,发配献州。 “不可能,不可能1 “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是皇后之子,父皇怎么可能贬我为庶民,不可能!1 敛郡王满眼的不可置信,猛地拉着锁链“哗啦”起身,“你在骗我!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1 “砰1 詹长冬身前站着的人伸手一挡,敛郡王便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牢中四面昏暗,只有天窗一道铁栏隐约透入几丝光亮,詹长冬领着随从站在牢中,居高临下地对着敛郡王说道:“你先是冤害太子,禁足数月却不知悔改,如今又再次迫害二皇子和荣家。” “陛下厌你屡次挑起事端戕害兄长,野心勃勃又歹毒狠辣,早已不愿见你。” 不可能 敛郡王脸色惨白, 手中被链子束缚时身上锦衣早已皱皱巴巴, “不是的,我是被人骗了, 是有人害我,是太子对,是太子,还有薛诺,是太子唆使薛诺挑拨我跟外祖父关系,是他们骗我让我揭穿荣岱的事情,收买红雁的不是我!1 他眼球突出死死瞪着詹长冬,蓦地想起他偏向太子的事情忍不住嘶声说道, “是你骗了父皇对不对,是你在帮着太子害我。” “荣岱出事我被抓进来后根本就没有审问过我,就连过堂都没有,父皇怎么可能会直接定我的罪?!是你为了替太子和薛诺遮掩骗了父皇,是你们害我,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来人!来人!!我要见陛下!1 敛郡王起身疯狂挣扎起来,扯着身下铁链想要扑出牢门,可是那链子拴住他手脚只发出阵阵响声,哪怕手脚磨破了皮也丝毫没有挪动半步,他像是无能狂怒的疯子嘶声叫喊了半天,外间无一人过来。 詹长冬只静静在旁看着,反倒是他身旁站着的身形瘦小的随从突然轻“啧”了声:“可真蠢,难怪能落到这般下常” 敛郡王身形一停,猛地扭头看向说话那人。 “薛!诺!!1 他死死瞪着那抬头时容颜艳丽的少年,目眦欲裂,“你还敢来见我?1 薛诺绕着敛郡王转了一圈:“我为什么不敢?” 敛郡王怒声道:“你害了我,是你挑拨我和郑家,是你故意告诉我红雁的事情,还有你詹长冬,你居然敢跟太子一起陷害我们,我定要告诉父皇,让父皇将你们千刀万剐1 詹长冬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听着敛郡王格外尖利的叫声忍不住朝着薛诺说道:“圣旨你先拿着,我去外头等你,免得他吵得慌。” 薛诺“嗯”了声。 詹长冬就将圣旨交到薛诺手上,转身出了牢门,等到了外间就看到本该看守严格的甬道之中一个狱卒都没有。 墙边烛火明灭,整个诏狱安静至极,詹长冬靠在墙边想着糊弄了冯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想要入诏狱探视瞒过一些人眼线,光靠着他们自己势力根本瞒不过另外一拨人,可加上冯源留在这边的探子倒是彻底补全了被人探听的可能,两边一起遮掩之下这诏狱倒真是进出自如了。 牢门之中,敛郡王看着詹长冬转身离开,而薛诺就那么拿着圣旨,饶有兴致第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叫喊像是个笑话,嘴里的声音渐渐没了。 薛诺笑道:“还要叫吗?我可以再等等。” 敛郡王险些被她这话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薛诺迎着他怒目笑了笑说道:“你要是想要继续无能狂怒,想让人瞧瞧曾经的三皇子搭戏台子唱戏的模样,大可再多叫几声,说不定会有人看在你叫得卖力的份上愿意替你这个被废的皇子通传圣前。” 敛郡王闻言脸色怒青,可若细看却能看到他眼里的恐惧。 有些时候人在顺境里时头脑简单,可真逢绝境时却会变得格外聪明,比如是此时的敛郡王,他看着笑容满面的薛诺只觉得背脊发凉。 詹长冬敢带着薛诺明目张胆地来见他,敢放任他刚才大吼大叫却没一个人来,怕是这诏狱之中早就被他们买通,或是知道天庆帝根本就不会见他,就是因为根本不怕他面圣胡说,他们才敢落井下石。 敛郡王咬牙低吼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看我有多落魄吗?1 薛诺说道:“是挺落魄的。” 敛郡王怒目而视。 第400章 交易 薛诺逗了敛郡王几句,见他气得眼睛鼓起,怕真把人气厥过去,她这才说起了正事:“你被抓也有好几天了,恐怕还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咱们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免得你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我就好心跟你说说吧。” 敛郡王下意识就不想听,可薛诺却没问他意见就淡声开口, “荣岱出事之后,徐立甄和你相继被抓,成安伯因一时激怒吐血昏倒,等到第二天醒来便已中了风动弹不得。” “二皇子因荣岱口出谋逆牵连入宫求情差点跪废了一双腿,荣岱落罪杖责之后也因伤势太重直接死了,荣家抵了一条人命才保住了全族跟二皇子周全,将你和成安伯府还有徐立甄恨之入骨。” 见敛郡王脸色惨白,薛诺继续说道, “为给荣家一个交代,也是因厌恶至极,你父皇下旨废了你皇子之位将你发配献州,郑家也被黜了爵位,所有男丁官职皆被罢免。” “念在郑玮雍早前于朝廷有功,又怜他年事已高,你父皇未曾抄没郑家家产,可郑家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在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杀身之祸,荣广胜已经放话出去与郑家不死不休,据说郑宏耀的儿子昨日失足跌落冰湖殁了,郑家老三郑宏启也摔断了腿。” “敛郡王哦不,赢三公子。” 薛诺看着面无人色的敛郡王,声音温软却如恶鬼,“郑家在天子脚下尚且逃不掉荣家报复, 二皇子那腿若真因你废了便是不死不休的仇。” “你说这献州路途遥远, 风雪冻骨, 等你从这诏狱中出去前往发配之时,是有命活到献州,还是悄无声息就死在了那漫漫雪地之中,化作枯骨都无人知晓?” 敛郡王浑身如坠冰窖,想说薛诺骗他,想说郑家就算落魄荣广胜也不敢那般动手。 可是却有道声音在他耳边说着,若郑家真还有可能起复,薛诺怎么敢来见他?那偌大的成国公府这些年本就是靠着外祖父撑着,要是外祖父还在或许能保住郑家,可外祖父神智不清无法动弹。 以荣家的势力,以二皇子的狠毒,以郑家这些年在朝中得罪之人,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凭着舅舅怎能招架得住? 敛郡王浑身发冷:“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诺微笑:“我们做笔交易吧。” 敛郡王抬头看着她。 “你替我写一封信给皇后娘娘,让她替我做一件事情,我就保你和皇后性命如何?” 敛郡王脸色瞬变:“你休想!1 他死死瞪着薛诺怒道, “你个巧舌如簧的奸佞小人,之前你便是用着这些话骗我跟外祖父决裂,让我落到这般地步,如今你还想借我来害我母后,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再上你的当!1 薛诺闻言笑了笑:“何必说得这么无辜。” “要不是你野心勃勃, 明知东宫有主还觊觎太子之位,你如今还是尊贵的中宫嫡子,太子温和仁善,登基之后必会善待于你,你也会有亲王尊贵,可你偏不知足,身为皇子却去走那歪门邪道,惹来江南祸事掳走我阿姐让我盯上了成国公府。” “你若不害太子,成国公不会被贬,你若得了教训之后知道收敛安心当你的皇子,就不会引狼入室被二皇子利用,闹出薛家之事被陛下疑心厌憎,甚至又因心胸狭隘疑心生妒连累郑家至此。” “我是出言挑拨,可你有如今结局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过贪心却没足够的能力支撑你的欲望?” “皇权争斗本就残酷,你用尽手段依旧败了就是你无能,就算没有我出言挑拨,难不成你觉得以你的自负愚蠢就能登得高位?” “别做梦了1 薛诺的话实在太过诛心,每说一句都像是拿着刀子剐着敛郡王的皮肉,剥了他浑身衣裳让他连半点遮掩都没有, “你不想害你母后,可你怎不想想,郑家已倒,你又被废,皇帝虽然暂时没废了皇后,可有你这么一个名声尽毁的儿子,又有荣家和二皇子虎视眈眈,宫中无数想要年轻貌美想要上位的妃嫔,她一个毫无倚仗的妇人怎能稳坐后位?” “皇后将来运气好迁居废宫了此残生,若运气不好,一根白绫一杯毒酒就能要了她性命。” “宫中多的是等着她腾位置的妃嫔,你那父皇有多心狠凉薄想必你也该明白,你觉得他是会为着所谓夫妻之情庇护皇后护她周全,还是会坐壁旁观等她死后另外再扶一位合意之人执掌中宫?” 敛郡王身形晃了晃,哪怕是亲儿子,他也说不出天庆帝会选择前者。 薛诺看着他:“我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胜在守诺,皇后若能替我做件事情,我便答应保你们母子性命,虽说未必能有以前富贵,可至少人活着,不是吗?” 敛郡王听着薛诺的话,明知道她是想要利用他,明知道她没安好心不是好人,可他依旧动摇了:“我凭什么信你?” 薛诺耸耸肩:“以你现在的处境,郑家不可能再帮你,荣家、二皇子恨你入骨,哦对了,想要你死的还有个被你糊弄害得失了圣心的四皇子,你要是信我好歹有条活路可走,不信左右就是拉着皇后跟你一起去死。” “你若想要什么承诺,我说了你未必会信,信了也未必有用,倒不如赌一赌我的良心?” 敛郡王闻言顿时嘲讽:“你有良心?” 薛诺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 “” 敛郡王只觉得眼前这人可恶至极,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她这副吊儿郎当气死人的人的模样,他却反而平静了下来,莫名觉得她或许真的是个肯守诺的人,而且就像是薛诺说的。 他除了信她,别无选择。 敛郡王哪怕恨薛诺害他,哪怕恨因她才到这般地步,可最后到底还是从了她的意思,照着她的话给皇后写了一封信,那信中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只说他前往献州之后会好好活着,期待将来与皇后团聚。 第401章 小气 等信被封好装起来时,薛诺取走了敛郡王颈间挂着的玉锁。 “荣家不会让你等到年后发配,你那父皇大抵也不会让你留在京中跟你母后过完年节,过几天京中会有一批犯人被送往献州,你便跟他们一起走,我会让人护着你,只要你自己不作死, 他们会保你平平安安到献州。” 薛诺说完之后揣着那玉锁转身就走。 “薛诺。” 敛郡王突然出声。 薛诺脚下微顿,就听到身后敛郡王缓声说道,“薛妩就是薛玲珑对不对,你是为着薛忱不对,你是为着永昭姑姑来的。” “你不唤我父皇为陛下,你对他没有半点君臣之心,从帮着太子和沈家对付我和老四开始, 从漕运到户部,还有后来这种种,就连二哥废了腿也在你算计之中,你的目的从来不是我们,对吗?” 薛诺回头看着敛郡王。 敛郡王死死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薛诺见他像是猜到了什么的样子勾了勾嘴角:“赢三公子,该聪明的时候没聪明,该笨的时候就要学着笨一些。” 敛郡王见她没有回答,只转身就朝着牢门外走去,他却知道这答案薛诺已经给了。 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死死抓着掌心有瞬间想过要揭穿薛诺。 只要能揭穿他们,只要能让父皇知道他们是为了永昭姑姑来的,知道太子想做什么,父皇一定不会饶了他们,说不定会收回成命让他留在京中 可他这念头刚起,就猛地塌了脊梁。 四周昏暗至极,手脚被铁链束缚,看着被摆放在他身前的明黄圣旨, 敛郡王口中全是铁锈味道。 他已经败了,父皇厌他至极,二皇子和荣家恨他入骨,老四也等着落井下石。 他害得外祖父中风、郑家落魄,麾下再无可用之人,就算知道薛诺想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父皇不会见他,就算他拼死见到了父皇,经过上次薛家的事情,薛玲珑身份早就被破,他说的话又怎会有人相信? 所有人都只会说他是无能攀咬,除了能快些送他自己去死,连累母后和郑家替他陪葬,别无它用。 敛郡王想起薛诺离开时那话,忍不住苦笑出声,笑着笑着就抓着圣旨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抱着膝盖泪流满面。 他怎么就把自己走到了这般地步? 薛诺低着头跟着詹长冬出了诏狱大门,守在外间的狱卒重新回了狱中守着后。 迎着外头刺骨的冷风,薛诺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哆嗦,扯着领子连忙挡住了小半张脸。 “不去见见徐立甄?”詹长冬低声问。 “还不是时候。” 薛诺抄着手塞进袖子里,踩着积雪跟詹长冬从诏狱门前台阶走了下来,“徐立甄不是赢元灏, 不把他逼到绝境, 见了只会自找麻烦。” 赢元灏就是娇养在温室里的花儿, 看似坚挺见过风雨,可实际上这些年有郑家挡在前面,到底还是天真了些,想要破他心防糊弄住他并不是难事,他处于绝境自己就能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可徐立甄不一样。 他有今日是他一步步爬上来的,这些年为了攀上高位什么事情没做过,揣摩圣心更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他可不像是赢元灏那么好忽悠,就像是这次,哪怕证据确凿是他勾结郑家陷害荣岱,可他依旧咬死了他不知那红雁二人。 他承认自己送了女人给荣岱,也承认他心思不轨,可他只说是因天庆帝这数月冷待,又在都察院内被人打压,心有不甘之下才想生了邪念,知道二皇子得天庆帝宠爱,想要借着荣岱拿捏了荣家后好能要挟二皇子在圣前替他美言。 这番避重就轻的话既摘出了二皇子和荣家,又替他自己辩解,更表明他虽算计荣家却从头到尾都未与皇子勾结,那红雁二人只是被郑家利用,虽然依旧罪责难逃,可天庆帝显然没了杀心,再加上徐立甄手中或许握有什么东西。 哪怕沈忠康他们一力上书要求严惩,天庆帝最后也赏了他一顿板子,甚至还给他留了个九品小官让他出京赴任。 这跟赢元灏被废,郑家除爵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台阶上积雪踩得咯吱作响,薛诺眼皮上沾了片雪花,却缩着手嫌冷不想去弄。 她眨啊眨啊眼睛,等那雪花掉下来后才说道:“晚些时候我要进宫一趟去见皇后,冯源那头准备的人已经交给了詹四叔了。” “徐立甄待会儿才能出狱,您先让他先高兴两天养养伤,等我见过皇后之后拿到想要的东西就送他进去。” 这一次她要断了徐立甄所有退路,要让他尝尽绝望滋味,让他这个曾经替天庆帝背主的疯狗给她当马前卒,就像是当年撕咬她母亲一样咬碎天庆帝的骨头。 詹长冬点点头:“好。” 两人朝前走了一截,才瞧见詹家停在附近的马车,薛诺正准备跟着詹长冬钻进马车时,就听到不远处又有马车过来的声音。 等瞧见赶车的人是姜成,二人都停了下来,那边马车靠近后,就露出穿着蓝色鹤纹大氅的沈却。 沈却下了马车:“詹大人。” “你怎么来了?”薛诺诧异。 “东宫今日无事,出宫的时候听说詹大人来诏狱传旨了,想着昨日你说要来便顺道过来一趟,接你一起回府。” 沈却说完就朝着詹长冬道,“詹大人可要过府坐坐?” 詹长冬摇摇头:“这几天宫里盯得紧,我去一趟你们府上怕又要惹出不少是非来,你们回去吧,我回一趟都察院,正好还有点事情,回头有机会了再去找元辅饮酒。” 两厢告辞,詹长冬乘车离开后,薛诺就跺跺脚抓着沈却就钻进马车里。 沈却刚进去还没坐好,就被薛诺扭头扑进怀里,感觉着她整个人拱在他身前,探头缩在大氅里,冻得生冷的手更是径直就朝着他衣裳里摸: “快快快,快给我暖暖,冻死我了。” 刚坐上车辕就见两人抱成一团的姜成:“” 连忙放下了车帘子。 沈却脸皮早就被她磨得厚了不止一层,虽然耳朵有些烫,倒没松开怀中的人,等搂着薛诺坐稳之后马车走动起来,他才扯着氅衣将人裹在怀里:“怎么不多穿些?” “扮随从呢,总得像些。” 诏狱这边虽然打点好了,可去了里头总不能太过招摇,这随从小厮的衣裳不如她自个儿的保暖。 她手中贴着沈却身上汲取着暖意说道,“我以前一点儿都不怕冷,可宁敬水那药丸子吃了,体内毒性压住了,身体也弱了。” 沈却想起当初在江南时春寒料峭夜里寒凉,她都得脱了鞋袜,赤脚走在地上才觉得凉快,如今却是怕冷的恨不得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缩在被窝里。 低头碰了碰她冰凉凉的脸颊,沈却伸手替她捂着:“等回去后让厨房熬些姜汤,下次出门时记得拿个手炉子,白锦元送来的皮子我叫人做了小帽和披风,以后记得戴着,要不然着凉了又得喝药” 薛诺被他捧着脸轻轻摩挲着,感觉到他手上源源不断的热意涌了过来,听着他问她“怎么样,还冷不冷”,她忍不住出声:“沈却,你好像我爹。” 沈却脸一黑,伸手就掐住她脸颊:“我可养不出你这闺女1 怕短命。 薛诺哈哈笑起来,歪在他怀里拱了拱脑袋。 马车里没有旁人,薛诺不似与外人在一起时那般戒备模样,反而闲适地赖在他身上跟困冬的猫儿似的。 沈却这段时间被她磨得早将男女大防抛到了九霄云外,揽着她任由她靠着,低低与她说着今日朝中的事情。 三皇子被废,朝里头议论纷纷,而郑玮雍的事情也叫不少人感慨哗然。 天庆帝心狠再一次让人见识着了,不少人都在猜测着皇后什么时候被废,倒是五皇子那头眼见着几人接连出事暗自欣喜。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厚重的车帘垂着有风也不见掀开。 沈却声音徐徐,说得薛诺有些昏昏欲睡,见她闭着眼像是快睡着了,他连忙停了话语,正想外头让姜成走慢一些,谁知道就感觉到原本塞在他衣裳里的手贴着他腰线朝下摸去。 沈却脸皮发烫地抓着她手拎了出来:“阿诺1 薛诺叹气: 怎么这么小气! 第402章 夜探广宁殿 薛诺入宫这天,京中雪下得很大,她换上了宫中小太监的衣裳,趁着夜色进了广宁殿。 领着她的人只到了殿门前,就着夜色躬身说道: “佛堂就在这殿中,刘公公已经被人引走,外间的哑奴不敢进正殿, 不会妨碍公子。只刘公公不好糊弄,公子只有盏茶时间,切记别动殿中之物,快些出来。” 薛诺点点头后转身就进了身后殿中,而那人则是四下瞧了一眼,腾空而起抓着横梁翻身上去,片刻就隐在了高处的阴影之中。 广宁殿中光线昏暗, 浓郁檀香萦绕在整个殿中。 殿内早就被重新布置过一次,不是她幼时所见雅致华贵的模样, 反而四周都垂挂着经幡幕帘。 暗黄色的幡布上密密麻麻都是佛文,薛诺伸手抚摸了片刻忍不住嘲讽低笑了声,等穿过垂挂着的经幡到了佛堂正中时,一眼就看到了那龛台上摆着的神像。 巨大的神像乍一看诡异骇人,通体赤红,半身着暗盔,红蓝交加的面上双目圆睁,那拿着剑戟的手臂上隐约还缠着一条赤索,远远看上去像是巨蛇缠绕在那怒目金刚之上张着血盆大口。 昏暗的光线落在那神像脸上时无端让人心生惧意,可薛诺只是静静看了片刻,就走到了龛台前。 台前灯烛里盛满了灯油,旁边的香炉里全是燃尽之后泛着焦黑的香杆,那香灰还有热度, 而一旁的木鱼和犍稚上刻着繁复经文, 就连龛台和桌案、香炉之上也能瞧见经文覆盖。 薛诺摸了摸佛台:“母亲, 赢旬是有多怕您?” 怕到日夜难安,怕到从来不求神拜佛的人,却日日让人供着这佛堂镇压着母亲亡魂, 怕她变为恶鬼,也怕她入了轮回。 佛堂里空荡安静,无人回话。 薛诺翻了下摆在一旁未曾烧完的佛经,定定瞧着上面工整的经文,沉默了片刻才将东西放回了原处,退回到了蒲团前跪下朝着龛台方向磕了三个头。 “母亲,您再等等,再等几日。” 阿窈便接您出去 阿窈会替您洗刷冤屈,会叫赢旬亲自跟您磕头赔罪,会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叫他遗臭万年,剐了他一身骨头来偿还您当初所受一切。 殿中昏暗寂静,只有油灯燃烧时晃动的阴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屋中那些幡布被吹得摇晃起来,佛像前的灯盏也明灭不定。 “公子,刘公公回来了。” 薛诺没说话。 外头人久不见回应朝着里面急声催促:“公子,该走了1 里头薛诺这才起身:“来了。” 外间刘海提着灯笼领着人朝着这边靠近,那领路的人生怕撞上了刘海,连忙领着薛诺就朝着一旁阴影处快步离开。 等着二人翻上墙头时, 薛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刚好就看到从正门前走进来的老太监。 老太监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披风之下,帽子遮住了整张脸,只能看到他身形有些佝偻,走路一瘸一拐。 跟在他身后的哑奴想要上前扶他,刘海却只挥手推了开来,快速走到殿前推开殿门就大步走了进去。 等穿过经幡进了殿内,他目光锐利地在佛堂之中扫了一圈,见里头依旧是原本模样,佛堂里也安静至极。 长明灯依旧燃着正好,佛前摆着的经文也还放着,他皱了皱眉正想移开目光,可下一刻整个人却猛地顿住,快速回头死死看着香炉里刚点燃不久的几柱香。 “你们进来过?”刘海扭头沉声道。 哑奴慌忙摇头,手中比划着:这大殿没有公公吩咐,奴不敢进来。 “其他人呢?” 哑奴比划:他们都守在外面, 刘海面色冷沉。 哑奴有些害怕: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海紧抿着唇皱眉片刻,目光定定落在那三炷香上,等走到近前,就发现蒲团的位置挪动了半寸。 他低头看了眼蒲团,又静静看向不远处的龛台,等注目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低声道:“无事,你先下去吧。” 哑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刘公公今日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可他早就懂得了不该问的别问,也懂得留在这广宁殿里保命的规矩。 他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如往日一般轻轻关上了殿门。 刘海等人走后才一瘸一拐地走到佛前,摸了摸放在一旁的经文后,提着旁边的油盏朝着那长明灯中添了些香油。 一旁香炉里的香燃得正好,他又取了三炷香来,点燃插在了那香旁边。 “刘公公来这广宁殿多久了?”从广宁殿出来之后薛诺就问道。 身旁人回道:“已经好多年了,当初公主出事后不久,陛下连着梦魇数日,请了高僧入宫驱逐邪祟之后,他就来了这里。” 薛诺神色冷漠:“邪祟?” 呵! 身旁人安静不敢吭声,薛诺脸上戾气生出了片刻,就冷声道:“去凤翎宫。” 凤翎宫本是中宫所在,也是宫里除了太后的寿安宫以及皇帝正阳殿外最为尊贵的地方,可自从皇后被禁足,郑家、三皇子相皆出事,这凤翎宫便成了几乎冷宫之地。 皇帝不愿踏足,宫妃视为晦气,周围的守卫竟是连那如同荒地的广宁殿都比不上。 薛诺绕过外间看守进到寝殿那边时,皇后正满脸病容地靠在榻上走神,身边只有个穿着素衣的嬷嬷,殿中连个宫女都没有。 宫嬷嬷端着药碗送到皇后身前:“娘娘,先服药吧。” 皇后顺从接过药碗,目光却触及嬷嬷的手:“你的手” “奴婢没事,就是不小心碰着了。” 宫嬷嬷连忙就想将手藏着,却被皇后一把拉住,等瞧见她手背上被烫的燎泡,还有因生疮红肿起来的手指。 皇后忍不住拉起她衣袖,就看到宫嬷嬷胳膊上也有一大串被烫后的伤处,她眼睛瞬间通红:“是谁伤了你?” 宫嬷嬷垂着眼喉头苦涩,自打数月前皇后被禁足之后,她们处境就已经不好,这宫中的宫婢太监开始怠慢,可碍着那会儿三皇子还在,郑家虽没了国公之位可依旧有底蕴,也无人敢太过欺她们。 可自打国公爷中风,陛下废了三皇子和郑家之后,这凤翎宫里原本伺候的人就跑了个干净,或是另寻出路,或是怕被拖累致死,想尽办法的踩着皇后娘娘去讨好他们新的主子。 第403章 告御状 宫嬷嬷扯着衣袖盖住胳膊:“没谁伤了奴婢,是奴婢不小心自己烫着了,娘娘快些服药,免得药凉了。” 皇后怒声道:“自己烫着能成这个样子,你当本宫是傻子吗,拂冬和荷香呢?她们都死去哪儿了?” “本宫还没死呢,由不得她们这些贱婢欺到本宫头上咳咳咳” 宫嬷嬷连忙扶着怒极之下咳得死去活来的皇后, 一边拦着想要起身的皇后,一边急声说道:“娘娘,娘娘别气,奴婢真的没事。” “您别为着那几个贱蹄子伤了自己身子,眼下您身子要紧,等养好了身子再教训她们不迟” 皇后本就病着, 被宫嬷嬷拉回了榻上后, 看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嬷嬷受尽委屈不敢吭声,她突然便泄了气。 她红着眼沙哑着声音:“连你也觉得本宫训不了她们了, 觉得本宫离被废不远了是不是?” 宫嬷嬷连忙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山?本宫哪还有什么青山?” 皇后满脸自嘲。 郑家败了,皇儿被废,陛下狠心绝情丝毫不念夫妻之情。 她虽然还住在这凤翎宫里,也未曾明旨废后,可如今这凤翎宫跟冷宫有什么区别?连那些贱婢都敢背主欺负宫嬷嬷,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她这个皇后还算哪门子的主子? “本宫从未想过会落到这般境地,怕是等不了多久,本宫就该一条白绫给旁人腾位了。” “娘娘” 宫嬷嬷心慌,她想说不会的,陛下不会这么对娘娘, 他们夫妻数载, 皇后娘娘也从未曾犯过大错,陛下对娘娘总还会有几分情面在的。 可是思及近来的事情, 想起陛下对郑家和三殿下有多绝情,当年国公爷扶持陛下登基有功,后来更是替陛下做了很多事情肃清朝堂,可陛下依旧说废就废,任由郑家落到这般地步,将三殿下废为庶民。 那当年借着郑家才被封为后的皇后娘娘又怎能得什么情面? 薛诺站在碧纱橱后听了会儿里头主仆二人说话,瞧着那红着眼面色苍白枯槁的女人,跟她记忆中那个仗着郑家家世雍容贵气的继后判若两人。 她故意弄出了些动静惊动了两人,这才绕过碧纱橱走了出去。 “你是谁,竟敢擅闯皇后寝宫!1 宫嬷嬷挡在皇后身前就厉喝出声,等人到了跟前,她就脸色微变,实在是这张脸容貌太盛。 她隐约记得曾在宫中见过这张脸,指着薛诺就失声道,“薛诺,你是沈家那个薛诺?1 薛诺抬眼说道:“嬷嬷还是小声些的好,我是替三皇子来给皇后送信,若是惊动了外头的人,对你家娘娘没什么好处。” 她说话时并没遮掩声音,依旧是雌雄莫辨的少年嗓音,却带着几丝冷淡。 皇后先是惊于太子的人竟会夜闯凤翎宫,可听到薛诺的话后顿时坐直身子:“灏儿?” 薛诺手指轻弹, 一枚玉锁便径直落到了皇后身旁,她捡起来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是皇儿从小到大贴身带着的物件,“真的是灏儿,是灏儿的玉锁,你把灏儿怎么了?1 薛诺淡声道:“赢元灏如今在诏狱里等着发配,娘娘觉得我能将他怎样?” 皇后脸色难看。 薛诺也不解释,直接取了信递了过去。 宫嬷嬷有些怀疑地接过之后,先行打开看了一眼,等认出里头字迹的确是三皇子的,这才连忙将信给了皇后:“娘娘,是殿下1 皇后连忙起身,自从禁足之后,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赢元灏,当知道他被废之后更是牵肠挂肚,可这皇宫之中却没一个人能够帮她,她好不容易托人给郑家送出去口信却也没有半个人回她。 她颤着手看着信上自己,看着上面赢元灏说着让母后保重身体,说他一切都好,让她不必牵挂,皇后忍不住泪目。 “灏儿” 她的儿子向来自负高傲,怎能受得住跌落泥沼,明明只是报平安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戳在皇后心上,让她握着信纸心里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后娘娘困于宫中,想必不知外间情形。” 薛诺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这才朝着哭泣的皇后说道,“荣家的荣岱因郑家所害身死,二皇子的腿也因郑家和三皇子几乎废了。” “郑玮雍中风在床,郑家失了依仗,皇帝看似宽宥未曾抄家博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可郑家那些家底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从削爵到今不过短短几日时间,郑宏耀的儿子死了,郑宏启被人废了,郑家数处家业都生了乱子,郑家其他人也遭人打压。” 皇后脸色苍白,宫嬷嬷也是身形微抖。 她们被困宫中,根本不知外间情形,更不知郑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而薛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两人心头生寒, “皇帝已知郑家处境,但视若无睹,郑家上下求告无门,哪怕只是寻常纠纷官司,京中各个司衙也无一人受理。” “荣家和二皇子欲置郑家于死地,觊觎郑家家财之人更是如蚂蟥蜂拥,以郑家如今处境,不出三个月必定被人活活逼死,而三皇子不日就要发配献州,以荣广胜和二皇子对他郑家的手段,他恐怕走不到发配之地。” 皇后脸色苍白,紧紧抓着玉锁看着薛诺:“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诺看着她:“皇后娘娘想保三皇子性命吗?只要娘娘答应帮我做件事情,我可让人保他安然到献州。” 皇后早猜到眼前人有所求:“你想让本宫做什么?” 薛诺淡声说道:“我要你说服郑家,让郑宏耀于岁除宫宴之时敲登闻鼓告御状,揭你父亲郑玮雍于八年前受天庆帝指使,与人合谋陷害永昭公主,构陷其通敌叛国谋逆弑君罪名。” 皇后脸色剧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父亲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永昭也是罪有应得,你想让我郑家诬害陛下,你休想!宫嬷嬷,让他出去” 第404章 送她白绫,畏罪自尽 “皇后娘娘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实情却不敢承认?” 薛诺看着神情激动的皇后声音平静而又冷漠, “八年前旧事旁人不知情,可娘娘难道不知道永昭是否有罪,那通敌叛国、谋逆弑君的罪名是怎么来的,我不信你不清楚,也不信你不知道郑家这多年钟鸣鼎食花团锦簇里染了多少永昭公主府的血。” 皇后嘴唇微抖, 死死抓着宫嬷嬷的手,而薛诺则是继续, “你以为郑家为何会败得这么快,又以为那些人为什么敢明目张胆朝着郑家下手,若无天庆帝纵容,若不是他怕郑家落败之后会说出不该说的想要置之死地,单凭荣家和二皇子, 他们怎敢将郑家赶尽杀绝?” “郑玮雍若还安好,皇帝尚能顾忌三分, 可他如今中风在床,皇后娘娘难不成还盼着他能心软庇护郑家,想他能保住一个被他厌恶废了的皇子?” “一旦我今日出了这凤翎宫,三皇子发配之日就是他赴死之时,而郑家上下连同皇后娘娘你,也会跟着三皇子一起陪葬。” 皇后脸色惨白。 薛诺静静看着她:“我知道皇后娘娘不愿背弃你父亲,可郑玮雍中风之后已是废人,以他年岁怕也没几年好活,皇后娘娘难不成要为一个废人葬送了你儿子的命,拖着整个郑家一起去死?” “郑家已无起复的可能,留在京中只能被荣家逼死。” “你若能说服郑宏耀办了此事,我可答应替你保住郑家众人性命,除了郑玮雍须得正法之外, 郑家其他人可安然离开京城。郑家虽无国公之位, 可想必这些年积攒看不少钱财,只要能够离开京城,他们也不是不能从头开始。” “三皇子能安然活在献州,至于皇后娘娘若是愿意,等到京中事毕也可假死离京前往献州与三皇子母子团聚。” 宫嬷嬷听着薛诺的话忍不住心动起来,就连原本一口咬死了不知情的皇后眼神也是忍不住生了动遥 若是放在数月之前,对于眼前这人所说她们定会嗤之以鼻,皇后是中宫之主,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她怎么可能离开后宫假死出京,可是这段时间如同冷宫的日子却让她们知道,皇后若继续留在宫中会有什么下常 郑家没了,她坐不稳这皇后之位,宫中那些女人容不下她。 天庆帝薄情冷性又虚情假意,就算最后碍着名声能留她一条性命,她恐怕也只有老死冷宫这一条路可走。 皇后心中动摇了,可是她到底不甘心。 “本宫凭什么信你?” 她面色冷然地看着薛诺说道, “你既跟着沈家想必是太子的人,想要郑家敲登闻鼓怕也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忌惮太子,太子怕是早就有了夺皇位之意, 他想替永昭发翻案,想要夺了皇权,若是他亲自前来许诺于本宫,本宫或许还会信他三分,可仅仅是你,本宫凭什么信你?” “况且太子想要皇位,本宫和郑家助他登基,我们冒着偌大风险替他周全,他却连半点好处都不愿给本宫,本宫凭什么帮他?” 薛诺看着皇后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想着跟太子拉扯讨要好处,甚至话里话外暗示着野心,她顿时扬唇: “那皇后娘娘想要什么什么好处?要太子奉你为母,还是要太子遵你为太后,纵着郑家继续留在京中当着皇亲国戚,替三皇子重入玉碟?” 见皇后目光微亮的模样,薛诺嗤笑出声,“都什么时候了,皇后娘娘还做着这种春秋大梦?1 皇后脸上僵住,抬头就看到薛诺满脸嘲讽, “你以为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宫之主,以为郑家还是当初权倾朝野的国公府?就你如今这模样,给了你太后之位你配坐吗?” “况且谁告诉你,我是替太子来的?” 皇后既是难堪也是惊愕,不是太子?怎么可能,眼前这人明明跟沈家一起,她不是为了太子,那是为了什么? 薛诺像是看懂了她神色,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后舅母,你当真认不出我了?” 皇后猛地瞪大了眼:“你你” 薛诺眼眸微弯:“八年前你亲手做了桃花酥,那味道软糯香甜,我还记得那天皇帝舅舅说,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就带着我们一起去放风筝,看九黎山盛放的桃花,您当时还笑着说要采些桃花回来,再做桃花酥给我们吃。” “砰1 皇后吓得跌坐在榻上满脸的惊恐。 宫嬷嬷也是踉跄着满眼惊惧。 薛诺笑不及眼底,看着皇后时染着寒凉:“我今日寻你,不是为着太子,而是你欠我的。” “当年构陷公主府的不只郑玮雍一人,能够告御状的也并不是非郑家不可,徐立甄会在郑家之前当了马前卒,这朝中也多得是想要赎罪之人,你不如先且看看,离了郑家我母亲能不能昭雪。” “皇后娘娘好生想想吧,若你愿意郑家或许能够活命,若不愿意,我就只能送您和三表哥去地下团聚了。” 薛诺说完后就起身,瞧了眼放在桌边的药碗, “药凉了,皇后娘娘早些服药。” 皇后猛地一哆嗦。 薛诺离开之后,整个房中明明还烧着炭火,可皇后却只觉得牙口打颤,整个人脸色煞白得腿脚发软。 “宫嬷嬷,他,他是元璟,还是元窈” 宫嬷嬷也是害怕至极,她辨不清薛诺到底是谁,那容貌谁也不像,更不似年幼时的小郡主和小公子,可是她方才的那番话却是敲醒了八年前的记忆。 当年永昭公主出事前两日,元窈郡主姐弟入宫来玩,那时候陛下已有铲除永昭之意,借着国公爷的手给了皇后一物让她放于那桃花酥中。 皇后娘娘送点心过去时宫嬷嬷也在,她亲自伺候在旁,亲眼看到那两位小主子吃了桃花酥笑着喊皇后“舅母”。 他们提起了桃花,说起了春日胜景。 陛下说九黎山的桃花开时最是好看,说等来年春暖花开时,就带着元窈郡主他们去放风筝,还说要与皇后带他们一起去看桃花 皇后如同见鬼了一般颤声道:“他们不是死了吗,他们怎么还能回来” 宫嬷嬷也是手心发颤:“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告诉陛下1 皇后下意识就想要告诉天庆帝,天庆帝要是知道永昭府还有人活着绝不会饶了他们,可是她刚起身走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告诉陛下,灏儿还在他们手中,若是陛下知道了,他们定会杀了灏儿” 手里的玉锁格外烫人,那封信纸早被捏得皱皱巴巴,而皇后更是面无人色。 薛诺敢进宫来见她,甚至跟她袒露身份,她就定然不怕她去见天庆帝,说不定这凤翎宫外早就布满了薛诺的人,她怕是还没走出这殿中就会先叫人要了性命,而且薛诺敢叫郑家去敲登闻鼓,恐怕别处已有安排,就算没了郑家她怕是依旧会动手。 她是为着永昭回来的,他们要替永昭翻案昭雪 皇后跌坐回了榻上,薛诺有太子帮忙,有沈家为后盾,怕是连那些永昭旧臣也已经回来了。 她若是告诉陛下,陛下信不信是一回事,就算信了也未必能够拿下准备周全的太子,而且如今灏儿被废,郑家落败,就算陛下能赢她又能有什么好处?他依旧不会让郑家再有起复的机会,太子那边也必定会最先除了郑家还有他们母子 皇后脸色难看至极,宫嬷嬷也是心慌。 “娘娘” “让本宫想想,本宫想想。” 薛诺其实并不太担心皇后会选择天庆帝,这位继后向来聪明,且她极为疼爱三皇子,要是郑家还有别的退路她或许会选择告发他们取信天庆帝,可如今郑家已败,三皇子被废,她没有别的选择。 薛诺朝着身旁冯源的人说道:“派人守着凤翎宫,等皇后想明白就替她跟郑家传信,要是三天后她依旧不肯或是想要跟天庆帝告发,直接送了白绫让她畏罪自尽,我亲自去郑家跟郑宏耀谈。” 那人头皮微紧:“奴才明白。” 薛诺冷声道:“告诉冯源,我答应他之前说的计划,让西陵王那边候着,京中事起他再进京。” 那人点点头:“是。” 薛诺抬头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雪,宫墙之上已经累了厚厚一层白色,身后昏黄宫灯摇晃时,印着的微光落在她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戾气。 那人领着薛诺绕开禁军送了她出宫之后,就返回了冯源那边复命。 “薛公子从广宁殿出来时,脸色就极为不好,若非忍着恐怕早就动了那殿中的东西。” “方才从皇后宫中出来时,薛公子就说,若皇后三日后依旧不肯答应,就让她畏罪自尽,她亲自去郑家。” 冯源低笑了声。 那人说道:“薛公子说,他答应您之前说的计划。” 冯源“嗯”了声:“听她的吩咐,守着凤翎宫那边。”他倒希望皇后能咬死了不答应最后死在薛诺手上。 杀得越多,就越回不了头。 “赣平那边有消息了吗?”冯源问。 谢田玉站在一旁说道:“探子已经传消息回来,萧池的确领兵北上了,他身边那谷洪庆和几个亲信也跟着一起。” 冯源闻言更加放心,萧池走了,薛诺便无可用的武将,京中乱起来时,只要盯紧了安国公就够了。 “去帮荣家再压一压郑家,推他们一把。” “是,大人。” 第405章 鸣冤 越临近年节,京城雪就下得越大,那雪色绵绵让得整个京中都染上银白。 本该入京的西陵王途径香台山时遇上大雪崩塌,泥石滑落撞上了马车险伤性命,仓促之下改道衢安疗伤修养。 消息传回宫中,天庆帝第一时间便觉得是西陵王借口推脱,直接派人催促不说, 更让太医去了衢安,可西陵王身边的人只推说西陵王受惊伤了腿脚需要静养几日,让陛下放心,待到年节宫宴一定进京拜见。 天庆帝为此震怒,越发觉得西陵王是借故拖延进京之事,而更让他动气的是, 就在此时竟有消息传出,说是天庆帝容不下西陵王,欲借此次西陵王入京对质行刺之事将人留在京中。 九黎山行刺之事非西陵王所为,香台山雪崩之事更是直指皇室。 西陵王拒不入京,朝中气氛紧张起来,不少人都隐隐察觉形势不对。 临近年前六、七日时,西陵王依旧没有动身入京的迹象,天庆帝唤了安国公过来,与他商议打算让让安国公亲自带着禁军前往衢安“护送”西陵王入京,谁曾想安国公领命前脚刚出京城,后脚都察院一起鸣冤之事震惊朝野。 据闻左都御史宋律出行时被人拦在闹市,原漕运司运军卫守备,前卫营副将崔乐之女崔云婧状告徐立甄谋害其父崔乐,为遮掩其恶行灭口崔家满门。 崔云婧手捧崔家牌位,跪于宋家马车之前鸣冤,与其同行的还有当初江南私盐案涉案扈家唯一的活口, 扈家长子扈言。 扈言浑身狼狈断了一条胳膊, 满头是血地跪于闹市之中手捧状纸声泪俱下,陈述徐立甄数月之前奉皇命前往漕运巡盐之时,为夺私盐账册以谋私利,伙同崔乐、原祁镇县令陶纪一起灭扈家数十余口恶行, 言及自己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逃入京城。 当时本就在闹市,围观百姓众多。 二人所言之事太过让人震惊,而连灭两家近百口人更是骇人听闻。 宋律根本来不及阻拦,消息就已经传遍京城,等他将崔云婧二人带回都察院后,徐立甄也自上次贬官杖责之后再次进了大牢。 “怎么回事,崔家的人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吗,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二皇子腿伤未愈,已有数日未曾出门,骤然闻听崔云婧和扈家长子扈言状告徐立甄时气急败坏,“还有那扈言,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当初派去处置他的人说亲眼看到他断气,他怎么会活着回来,还跟崔家的人搅合在了一起1 当初徐立甄为夺私盐账册撺掇崔乐灭门扈家,后漕运之事败露,天庆帝疑心徐立甄勾结皇子起了私心。 崔乐谋害詹长冬旧事也被掀出, 再加之贪污之罪在身, 为护崔家老小性命,崔乐一人扛下罪名让得徐立甄脱身。 崔乐因罪发配, 崔家也为此被贬离京,为保事后周全,他们明明派人解决了崔家后患,就连那扈言也被暗中处置,可如今二人突然又冒了出来,甚至直接拦路告到了左都御史宋律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牵扯崔、扈两家上下数十条人命,徐立甄就算有十个脑袋他们也保不住他! 荣广胜也是心慌,先前荣岱之事他们好不容易才叫徐立甄脱身,甚至已经打算好等徐立甄离京之后再想办法报复他先前背叛他们的事,可谁知道这才不过几天时间,徐立甄又再次被抓进大牢。 “冯源呢,冯源怎么说?”二皇子急声问。 荣广胜脸色难看:“他说锦麟卫没查到崔氏女入京之事,怕是有人故意替他们遮掩了形迹,还说他们能拦住宋家马车当众鸣冤怕是早有准备,他还说那扈言当初是殿下经手,怪殿下没有处置干净” “他什么意思?1 二皇子阴沉着眼气急败坏地一锤被面,“我是派人去处置扈言,可有老四从中作梗出了差错难道只怪我一人?那崔家不是他去处理的吗,崔氏女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手里握着锦麟卫竟是叫人告到了跟前都不知道,他还有脸来怪我?1 荣广胜见他气得脸都白了,连忙开口说道:“事出突然,冯源怕也没有料到,眼下得想办法让徐立甄闭嘴才行。” “怎么闭嘴?” 二皇子满眼都是阴郁之色,“上次的事是因为我们不追究,再加上没有实证他跟郑玮雍勾结,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他,可这次担上的是几十条人命,还有当初漕运私盐旧事,那崔氏女手里还拿着他跟崔乐合谋的证据,若不严惩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1 徐立甄就是个标准的无耻小人,他之前守住了嘴不敢胡言乱语是因为他知道荣家和他一定会保他,可这次的情况谁能保得住他?他若不甘愿伏法,逼着他们救他,到时候定会将他们牵扯出来。 二皇子说道:“想要他闭嘴,除非杀了他1 荣广胜眉心紧拧,他也知道想要徐立甄闭嘴只有灭口这一条路,可是徐立甄被关在狱中重兵把守,眼下去动他无疑是等于自投罗网,怕是徐立甄还没死,他们就先被太子等人抓住了把柄。 荣广胜说道:“殿下先别急,至少徐家人还在我们手上,还有陛下,他不会让徐立甄说了不该说的。” 二皇子闻言神色微动。 是了,还有父皇。 他们着急,父皇未必也能心安,说不定不等他们动手,父皇就会先处置了徐立甄。 天庆帝的确没想到徐立甄生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看着京兆府尹送上来的折子,听着下头殿中之人群情激奋,一众御史弹劾徐立甄为图私利灭门之歹毒,他只觉得额前青筋都忍不住蹦了蹦。 “陛下,徐立甄所行之事太过骇人听闻,那崔、扈两家上下近百口被杀,崔乐被其灭口,这中间牵扯的恐怕不止当初漕运私盐一案,此事必须严查,绝不能纵此恶徒逍遥法外1 户部尚书张钧开口之后,其他人便纷纷附和。 “徐立甄身为御史知法犯法谋害人命,绝不能轻饶。” “此人实在可怕,若非崔氏女侥幸活了下来拼死入了京城申冤,扈家也还留有活口,恐怕那数十条人命就真的白死了。” “陛下,徐立甄罔顾圣恩行此恶事,是朝廷法度如无误,陛下定要让人严审究其罪责方能以正法纪1 第406章 当朝逼迫 徐立甄所行之事实在太过恶劣,朝中为着彼此利益算计旁人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少,勾心斗角各自陷害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情,可是如这般动不动就灭人满门,让人鸡犬不留的却并不多见。 再加之徐立甄之前得势之时行事太过无忌,后来主审户部一案为博取圣心又得罪了朝中不少人。 如今眼见他孽债在身不可能再有机会起复,多得是人想要落井下石置他于死地。 天庆帝“砰”地一声合上了都察院送来的折子:“既罔顾圣恩, 身处上位不思报效朝廷,又仗势行凶杀人害命,此獠简直该死!来人,传朕旨意,徐立甄奸狡歹毒,罪该万死,判其斩刑” 荣广胜手中握着笏板只觉得心都提了起来,听着天庆帝直接赐死徐立甄猛地松了口气,只还来不及放心下来, 就突然听到太子开口。 “父皇1 太子突然上前一步,“徐立甄之事恐怕不仅牵扯崔、扈两家。” 天庆帝猛地看向太子。 荣广胜也是猛地一咯噔。 太子沉声说道:“徐立甄奉旨巡盐,若只图谋利益二字,大可勾结漕运之人替其遮掩从而换取巨利,郭跃光等人必不会拒绝,可他却直接绕开漕司朝着扈家下手,为了私盐账册灭扈家满门,更曾对无意搅入其中的沈大人动用私刑,这其中绝非只为了金银之物。” “除此之外,若只因扈家之事,崔乐已经扛下所有罪责,且漕运私盐案后也无人再追究扈家旧事,崔乐贬官发配早已妨碍不到他, 徐立甄何必铤而走险杀崔乐灭口,更是杀害崔家上下所有人?” “除非,崔乐所知不只私盐一案, 且手中或还握着他或是其他人攸关性命的把柄, 这才让他们不敢留丝毫后患。” 天庆帝看着太子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荣广胜忍不住说道:“太子殿下是否想得太过复杂, 兴许徐立甄只是野心太重贪心狠毒。” 太子抬眼看着他:“他的确贪心狠毒,可若无人放纵,以他一人之力怎能做出这般滔天恶行?” “父皇厌憎朝臣勾结,徐立甄害人性命死有余辜,若只惩其人放纵真凶,既难以平崔氏女怨愤,也会引天下议论朝中无能,更会放纵真凶逍遥法外,还请父皇三思。” 沈忠康立于人群之首,等太子语毕也紧跟着开口:“太子所言有理,徐立甄之事不仅关乎崔、扈两家,他为御史多年经手之案未必没有冤纵,就算不为着他勾结之人,可难保他在其他事上未曾如对崔、扈两家这般狠毒。” “崔氏女当街鸣冤之时围观百姓众多,光是经她之口众言说崔乐替徐立甄所行恶事就不止一两件,且扈言也亲口指证欲将他灭口另有其人,若不能严审徐立甄查清真相, 恐会引外间猜测。” “老臣恳请陛下下令三司严审徐立甄, 彻查崔、扈两家旧案,给崔氏女和扈言,也同样是给朝臣和百姓一个交代。” 天庆帝听到沈忠康的话后脸色瞬变,总觉得他口中那句“经手之案未必没有冤纵”是意有所指,可还没等他说什么,一旁原本安静站着的次辅岳徵突然开口:“老臣也觉得此事不能只惩徐立甄一人。” “他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非一人之力能够办到,谋害朝臣,灭人满门,若有此等恶徒隐在朝中不将其彻查出来,将来必定为祸江山,老臣也觉该让三司严审此案。” 荣广胜站在一旁刚想开口,就见岳徵扭头看着他道, “前不久徐立甄才刚构陷荣三公子,险些害荣将军背上谋逆之罪,说不得其中便是有人指使,荣将军想必也是想要彻查此事,好能查出真凶还荣三公子一个清白。” “” 荣广胜就算有再多的话全都被岳徵这些话堵了回去。 徐立甄与他有“杀子”之仇,深仇大恨根本不可能化解,他若再替徐立甄说话甚至说不愿彻查,那朝中之人怎么看他? 荣广胜咬牙说道:“次辅说的是。” 有元辅、次辅二人开口,再加之太子说话在前,如今就连荣广胜为首的武将一派也表示要严审徐立甄,剩下的朝臣自然都纷纷出声附和,一口一个“太子殿下有理”,“元辅所言极是”。 天庆帝万没想到太子会跳出来阻拦,脸色微沉着说道:“既如此,便暂且将徐立甄收监,待到年后开朝再由三司会审” “此事不宜拖到年后。” 太子一反往日乖顺,直接打断了天庆帝的话,“崔氏女和扈言鸣之事冤闹得京中沸沸扬扬,外间也都知晓两家灭门惨案,若不及时查清此事严惩罪魁恐会闹得民怨沸腾,万一再被人所趁,怕会伤及皇室声誉” “太子1天庆帝低喝。 太子对上他陡然冷厉的目光丝毫未退:“父皇,眼下离年节尚有几日,有崔氏和扈家手中罪证,想要查徐立甄不难。” “若能赶在岁除之前查清此事诏告天下,既能安枉死之人冤魂,也能让百姓知道朝廷绝不容恶徒逍遥,更能扬父皇威名,可若放纵此事拖延不理,难免会有人猜测朝廷袒护权贵、私心包庇。” “儿臣觉得,此案应宜早审理。” 天庆帝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定定看向太子时目光锐利如刃,眼里更藏着掩饰不住的震怒。 太子一身螭龙锦袍,顶着天庆帝目光立于殿前说道: “儿臣不愿父皇背负包庇恶名为人议论,也不愿留有那般歹毒之人祸乱朝堂,还请父皇下旨严审徐立甄,严惩与他勾结之人。” 天庆帝神色阴鸷。 最近这段时间太子格外懂事,他便放心将朝政之事交托太子处置,先前九黎山受伤之后也放权不少,他以为太子收敛性情变得听话起来,处处顺他心意让他格外舒心,也找回了几分为父慈爱。 可如今看着眼前长子,他却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这个儿子为着永昭之死与他处处做对时的模样,他一身骨头随了永昭,执拗顽固的根本就从来不是那种乖顺听话的人,他怎么会信了他会跟其他儿子一样顺从,竟是给了他如今处处跟他做对的底气! 第407章 既然伤了,就不必好了 太子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下方诸臣也都纷纷等着圣意。 天庆帝哪怕怒极了太子竟敢与他做对,却依旧只能狠狠一握拳心寒声道:“太子所言有理,就依太子之意,着三司严审徐立甄,彻查崔、扈两家灭门之事1 太子躬身:“父皇英明。” 朝臣行礼:“陛下英明。” 早朝结束之后,天庆帝面沉如水地回了正阳殿, 一入暖阁抓着身旁小太监送上的茶水就掀飞了出去。 “混帐东西!!那个混账!1 面对暴怒的天庆帝,一旁的内侍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等着冯源进来时就瞧见暖阁之中满地狼藉,而天庆帝则是满色阴沉坐于榻上,死死抓着身旁桌案喉间喘着粗气,显然是被早朝的事情气得够呛。 “你们先下去。” 冯源低声吩咐,瞧着那几个内侍慌忙退下去后,这才绕过地上摔碎的瓷盏上前:“陛下息怒, 别气坏了身子” “朕看他们就是想要气死朕, 朕给他太子之位,让他得旁人没有的尊贵,可他居然敢拿着朕给他的东西来逼朕!1 天庆帝对旁人时或有遮掩,可面对冯源时却将满身的怒气全数发泄了出来,言语之中更是对太子更是不满至极, “当年他屡屡跟朕做对,朕冷待他数年以为他已经学乖了,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却不想他还是这般逆骨,朕就不该将元辅之位交给沈忠康,更不该让他入朝理政,让他以为他有了依仗就敢这么忤逆朕1 天庆帝说着说着就越发气怒,想起那些朝臣依附太子,口口声声要他严审徐立甄的事情就忍不住忌惮, 声音越发狠厉, “他几时在朝中这般得势,竟能让得满朝之人都替他说话,还有岳徵,他什么时候也跟太子搅合到了一起1 一个沈忠康,一个岳徵,那阁中岂不是全都随了太子。 他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眼见着天庆帝越想越怒,甚至对太子再次露出多年前曾有过的杀意,冯源在旁低声开口:“太子殿下的确不该忤逆陛下,不过奴才觉得岳次辅未必是因为太子。” 天庆帝冷着眼看着他。 冯源说道:“徐立甄入狱之后,荣家和二皇子就暗中替他走动过,后来陛下饶他出狱,他也私下去见过二皇子,他们虽然做得隐蔽,可未必就能瞒得住人。” 天庆帝神色微动,皱眉沉声道:“继续说。” 冯源低声道:“先前薛家那事四皇子因构陷薛诺姐弟被陛下严惩,岳家也多少受了牵连,此事原以为是三皇子挑唆,可先前三皇子却在狱中言说自己是被二皇子所骗才会生了这般心思。” “这次荣家出事,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是徐立甄害死荣家之子,可荣将军却未曾追究,二皇子更放任陛下轻饶了徐立甄, 岳次辅恐怕是瞧出了些什么, 所以才想要借着徐立甄对付他身后之人,顺水推舟应了太子的意。” 天庆帝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岳徵是因为老二?” 冯源点点头:“不仅是岳次辅,奴才觉得恐怕就连太子殿下也是冲着二皇子去的。” “这些年徐立甄屡屡针对太子,几次都险些将他逼入绝境,先前漕运之事时更拿着小沈大人开刀想要借机陷害沈家攀诬太子,太子必定对他恨之入骨。” “以前误会是陛下授意太子只能忍耐,如今骤然知道陛下从无害他之意,反是徐立甄早就择主暗中迫害,太子殿下又怎能饶了他?” 天庆帝听懂了冯源的意思,脸上怒气稍褪之时面露犹疑。 这次荣岱之事后,他也察觉到徐立甄跟二皇子还有荣家之间的那些猫腻。 虽说徐立甄没有吐露半句,二皇子他们也表现的格外老实,可若非有什么缘故,以荣广胜事后对郑家那般咄咄逼人恨之入骨的狠辣,他怎会饶了罪魁祸首的徐立甄,任由他脱罪? 他能想到这一点,太子和其他人也同样能够想到。 徐立甄以前在朝中结怨不少,二皇子隐在暗中装着不争不抢更是骗过了所有人,连他初知此事都满是被蒙骗的怒火,更何况是太子他们,他们想要报复徐立甄趁机对付二皇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冯源看着天庆帝脸色和缓了下来才继续说道:“太子殿下虽然得势,可他如今所有皆是陛下给予,他何必为着一个罪臣与陛下做对?” “朝中诸皇子中陛下一直最为看重二皇子,素日待他也多有不同,太子殿下恐怕是以为您想偏袒二皇子才会直接赐死徐立甄,为着不想让二皇子逃脱所以才会在朝上逼着您表态。” 天庆帝想起太子之前在殿上的模样,倒信了这话几分。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太子? “老二那个混账!1 天庆帝转声就骂起了二皇子,“枉朕这些年那么看重他,处处偏宠着他,却没想他居然敢欺瞒于朕,简直该死。” 若非是他,怎会闹出今日这般乱子! 天庆帝虽然依旧气恼太子与他对着干,可更怒的却是二皇子这么多年的欺骗隐瞒。 他对太子本就一直不算疼爱,当初更因永昭之事添了嫌隙,这些年忌惮怀疑远多于父子之情,可是对于二皇子他却是真真切切疼爱过的,二皇子更是他众多儿子里面最为在意的那一个。 可是天庆帝没有想到二皇子居然藏得这么深,一面装着不慕权势不争不抢博取君心,另外一面却挑唆老三、老四相争,暗夺私盐账册灭人满门。 如此狠毒骗过了世人,更是将他也耍得团团转,跟荣广胜谋算皇位,这朝中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 天庆帝问道:“二皇子的腿伤如何了?” 冯源回道:“虽有些严重,可太医说只要好生养着不会有大碍。” 岂料天庆帝说道:“既然伤了,就不必好了。” 冯源满脸怔愕:“陛下” 天庆帝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冯源连忙垂着头。 天庆帝这才继续:“徐立甄也不必留了,三司会审之时,朕不想听他说了任何不该说的话,还有太子那边,替朕看紧了他,不允他私下与徐立甄接触,更不准让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明白吗?” 冯源躬身道:“奴才明白。” 第408章 要的就是他狗急跳墙 从正阳殿出来,冯源脸上的谨小慎微就散了个干净,他回头看了眼殿内的方向,眼神掩不住的嘲讽。 即便早知道天庆帝自私凉薄,可当看着他只因二皇子欺骗就毫不犹豫想要废了他时,冯源依旧觉得这世上怕没有比他更恶毒之人。 亲儿子说舍就舍,多年疼爱仿佛都是假的, 也难怪他当年对永昭下手时没有半点犹豫。 离开正阳殿回了司礼监后,谢田玉便朝着他道:“大人,荣广胜已经去了二皇子府,二皇子那边急了,说要见您。” 冯源解了披风随手放在了一旁淡声说道:“不见。” “从今天开始,凡二皇子和荣家那边送来的消息一律不必理会,也不用再搭理他们, 告诉徐闽仪, 让他不用再去二皇子府, 好生待在宫中保命。” 谢田玉隐隐知道了什么,忍不住说道:“可眼下事情还没成,若二皇子狗急跳墙” “要的就是他狗急跳墙。” 冯源神色冷淡,“早前他在天庆帝面前尚有几分情面,荣家手头也有些东西,我不得不应付一二,如今帝心生厌,天庆帝连半分都不愿再信他,我也用不着再与他们周旋。” 天庆帝亲自开口要废了二皇子一双腿,显然是厌恶极了二皇子这么多年欺骗,若非不愿牵扯出更多只能灭了徐立甄的口,恐怕二皇子和荣广胜的下场不会比三皇子跟郑玮雍好到哪里去。 “天庆帝起了杀心,徐立甄没有活路了,这个时候不逼一逼他们, 他们怎么敢铤而走险?” 二皇子的确急了。 从荣广胜下朝之后与他说起天庆帝同意三司会审徐立甄后,他整个人就开始坐立不安, 派去宫中见冯源的人直接被拒之门外, 谢田玉只推脱冯源有事要忙,一直到了夜里宫中也未曾送出半点消息。 都察院大牢进不去人,想要入宫拜见被天庆帝拒绝。 等到听闻下面的人禀报说,徐立甄府上的人被都察院的人带走,徐家更是被连夜查抄,二皇子急怒之下不小心从榻上摔了下来,腿上剧疼得撕心裂肺,整个人大汗淋漓之下脸色惨白。 荣广胜急声道:“药呢,快取药来1 伺候的人说道:“药没了。” “徐闽仪呢?1 “徐太医今日未曾过来。”伺候二皇子的人颤声说道,“殿下的伤药午后就用完了,奴才派人去了太医院请徐太医,可太医院的人说太后身子不适,晚间再去时,又说徐太医被留在了宫中照顾太后。” 荣钊扶着险些疼晕过去的二皇子急声道:“父亲,我带人去找徐闽仪” “不用找了,去请常兴堂的刘老大夫过来1 下头的人匆忙出去,荣钊满脸不解:“父亲?” 荣广胜脸色难看至极:“他在宫里照看太后,你怎么去找,难道去闯宫门?” “况且太后身边伺候的人一直都是宁敬水,日常看诊请脉也从不假手旁人, 她怎会好端端地突然改用了徐闽仪?就算徐闽仪真被留在宫中, 那药总能送得出来,以徐闽仪在太医院多年谨慎周全,他怎么会明知道殿下药物用尽却不让人补上闹出这么大纰漏?” 二皇子忍着疼:“舅舅是说” “徐闽仪是故意的,冯源那个王八蛋,他怕是想要舍了我们1 荣广胜的话让得二皇子和荣钊都是神色剧变。 常兴堂离二皇子府不远,等着刘老大夫被二皇子府的人匆匆带着过来时,二皇子疼得已经快要晕厥过去。 刘老大夫手忙脚乱地替他看伤,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匆忙从屋中出来,年迈大夫的脸上格外的难看,对着荣家父子二人时更是欲言又止:“荣将军,殿下这伤我看不了,将军另请高明吧。” 荣广胜心中顿沉:“什么意思?1 “是我医术不精” 话还没说完,荣广胜脸色就已经冷了下来。 刘老大夫只能咬咬牙说道:“殿下的腿伤看似好转,可实则脓疮转到了皮下覆于骨上,方才我替殿下看伤时,发现他整个膝骨都被脓疮包裹起来。” 荣钊手中一抖:“你说什么?” 刘老大夫被他声音吓得退了半步。 荣广胜忙按着荣钊沉声道:“你只实话告诉我,殿下的腿到底怎么样了?” “这” “说1 刘老大夫硬着头皮说道:“脓疮入骨已有数日,骨头也出了问题,我医术不精实在保不住殿下的腿,还请将军另请高明。” 荣广胜身子一晃。 常兴堂是京中最有名的医馆,刘老大夫是馆中医术最好的人,丝毫不输宫中太医,他这话说的含蓄自谦只说自己医术不精,可荣广胜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皇子的腿,废了。 荣钊也同样听懂了他的话,顿时怒道:“怎么会这样,明明上次你来时替殿下看过还说殿下的腿没问题。” 刘老大夫连忙急声说道:“我上次来时殿下的腿虽起脓疮,可的确都是外染尘秽,只要清理干净好好将养着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我自然是实话实说,且当时将军已经请了太医替二皇子配了伤药,我观那药方和外敷之药用的也都是极好的东西,谁知会变成这样。” 堂堂皇子的腿废了,他自然不敢担这责任,更何况他虽然替二皇子看过腿,可也只有那一次而已,因为太医已经留了药,他虽然去过荣家却根本没有开方也没留药,如今怎么愿意白白受了医治出错的罪名。 荣广胜听着刘老大夫的话紧紧捏着手心,勉强压住情绪朝着他问道:“当真没有办法?” 刘老大夫摇摇头,他方才的话还说的含蓄了,要不是顾忌着荣家父子的心情,里头那位又是皇子龙孙,他都会直接告诉他们二皇子的腿已经废了,就是有大罗神仙来了那也救不回来。 荣广胜浑身发冷:“我只问你一句,殿下的腿伤是意外,还是人为?” 刘老大夫沉默。 荣广胜见状便懂了。 若是意外,眼前这人不会迟疑不敢言。 人为 居然是人为!! 荣广胜深吸口气双眼气到通红,脑子里全是徐闽仪替二皇子看伤时的样子,还有冯源这几日的异常,他死死抓着手心戾气横生,怎么都没想到他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毁了二皇子。 荣广胜说话时声音都染着压不住的怒气:“还麻烦刘大夫尽力医治殿下。” 刘老大夫连忙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没能力保住殿下的腿,将军还是另请高明” “眼下天色已晚,就算要请旁人也来不及,我知晓您医术能耐,您只管尽力,事后结果如何都不怨您。” 刘老大夫闻言依旧拒绝,他并不想替二皇子医治,缘因二皇子这腿是折在太医院的人手里,虽不知道那人用的是什么手段,可皇家之中勾心斗角无非是有人不愿让二皇子安好,他掺合其中难免会惹杀身之祸。 更何况荣广胜话说得好听,可二皇子的腿要是真的保不住,他又怎会半点不迁怒常兴堂? 刘老大夫出言推脱,荣广胜直接就冷了脸。 “你若是不愿替殿下医治,那便也别回去了。” 荣广胜不管他脸色如何,直接朝着一旁道,“来人,带刘老大夫进去替殿下看伤1 刘老大夫白了脸敢怒不敢言。 第409章 废了 二皇子的腿到底还是废了。 哪怕刘老大夫尽力医治,荣家父子也存着一丝侥幸之心,可当看着从他剐开的皮肉里源源不断流出的腥臭脓液,甚至到了后面露出的骨头都泛了乌黑,就连不懂医术的荣广胜和荣钊也知道。 二皇子的腿,不成了。 刘老大夫心惊胆颤地替二皇子整理好伤处,又将清完脓疮后几乎干瘪下去的皮肉上药包好, 等退到一旁看着知道自己腿伤之后脸色惨白,在清理脓疮疼过惨叫之后就安静的有些诡异的二皇子。 他只觉得铡刀在头,生怕下一刻就落下。 “殿下,您伤处已经清理好了” “麻烦刘大夫了。”二皇子说话时声音虚弱沙哑,“这几日还请您暂住我府中替我看伤,常兴堂那边麻烦舅舅去说一声, 顺道送一千两银子过去,当作刘老大夫留于府中替我疗伤的诊金。” 刘老大夫脸色极为不好, 他并不想留在二皇子府中, 总觉得眼前这人知晓自己腿伤之后的安静比那些狂躁怒骂大喊大叫的病人还要更可怕,可对上二皇子的视线他也不敢拒绝,只白着脸安静跟着二皇子府的下人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屋中安静至极,良久,荣广胜才低声说道:“我会让人另请良医,京中不行就去别处,就算找遍天下也定能找人治好殿下的腿” “不用了。” 二皇子脸色苍白,他垂头看着自己的腿沙哑道,“冯源敢让徐闽仪下手,就绝不会给我留生机,他向来都是心狠手辣不会给他自己留下后患的人。” 荣广胜红了眼睛。 荣钊死死握着拳头:“为什么,他怎么敢?他就不怕被陛下知道,就不怕我们拉着他同归于尽1 二皇子垂眸低嘲:“父皇?怕是父皇授意, 他才敢动手。” 荣钊脸色剧变。 荣广胜也是忍不住心神巨震。 冯源早就跟他们绑在了一起,也正是因为笃定了冯源与他们同在一船,二皇子出事之后他也同样不会好过,荣广胜才会信了那日冯源说的那些话,丝毫未曾对徐闽仪起过任何怀疑,可是他却忘了冯源如今早不是当初那个要求着他们朝上爬的小太监,他之所以还忌惮他们全因天庆帝对二皇子的不同。 可自从荣岱事后,天庆帝对他们就远不如从前,不仅对二皇子的腿伤不闻不问,就连带着对荣家也百般疏远,二皇子几次求见都被拒绝,还有今日早朝之上太子逼迫天庆帝当朝退让 荣广胜喉间泛着苦意:“因为徐立甄?” 二皇子满目嘲讽:“父皇那人生性凉薄,从来都只能他负旁人,绝容不下旁人负他半点,他怕是因为徐立甄的事情知道我这些年对他欺瞒生了杀意,只因徐立甄牵扯太大,他不好追究,所以才要了我一双腿。” “你是他亲子1荣广胜闻言紧紧咬牙。 二皇子惨白着脸的讥笑出声:“他三宫六院何时缺过儿子?当年永昭姑姑待他至诚,他一样说杀就杀,皇后和郑家对他也算是付出良多,可他对老三说废就废,就连太子, 要不是沈家和那些老臣竭力保他,那东宫怕是早成了囚牢。” “他们尚且如此, 更何况是我?” 二皇子满脸自嘲既是觉得自己天真也恨不得骂自己蠢,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在父皇眼里是特殊的那个,怎么会信了他这些年的慈爱和另眼相待。 不过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加听话,因为他不争不抢从不觊觎皇位,不曾忤逆他半点,父皇才待他不同一些,可一旦发现这些是假的,发现他这个儿子跟他所想不同,多年父子之情也不过就是个笑话,他能毫不犹豫就毁了他一双腿来断了他的前程和野心。 这就是天庆帝。 这就是他的父皇! 二皇子眼神晦涩,“冯源怕是早就知道父皇心意,所以这段时间对我们的事情才百般推脱,父皇既然狠心废了我,我若此时再将冯源拉下来,除了将这些年所做抖露出来激怒父皇拖着荣家上下一起去死,又能有什么用处?” 父皇不会饶他,就连荣家也会因此彻底失势,冯源就是笃定了他不敢这么做,也笃定了荣家不敢豁出去跟他拼命,所以就连最起码的敷衍也不愿再有,也难怪他寻人去见冯源被他拒之门外,就连徐闽仪也敢以太后推脱。 “那狗阉人!1 荣广胜忍不住骂出声,“当年他跪在地上求着我们想要朝上爬时是怎么说的,如今见你失势竟敢过河拆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信了他这种狼心狗肺没有根的东西1 事已至此,再骂也无济于事。 荣广胜哪怕恨极了冯源,恨不得能拉着他同归于尽,可荣家上下人命却压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是蠢人,也隐约猜到冯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让徐闽仪下手,十之八九真是得了天庆帝授意,他们不仅不能去质问冯源拆穿徐闽仪,甚至还只能将这事咽了下去,哪怕气到胸口快要爆裂,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只能跟天庆帝撕破脸皮。 那他们怕是连最后的退路也都没了。 荣钊到底年轻,何时受过这般憋屈,他怒红了眼嘶声道:“那就这么算了?就任由那阉狗毁了殿下这般得意?” 二皇子寒声道:“自然不能1 “殿下?”荣广胜看着他。 二皇子紧抿着唇:“冯源过河拆桥便也罢了,关键是父皇,我只怕他毁了我的腿只是开始。” “父皇从无容人之量,眼下碍着徐立甄才不敢太过追究,可这些年我们所做到底留了痕迹,今日早朝太子咄咄逼人怕就是冲着我们而来,就连老四身后的岳家也都掺合其中,他们不会放过我。” “冯源此人阴毒,若非察觉我已无起复机会断不敢以这般手段脱身,哪怕敷衍他也会多应付几日,除非他知道父皇对我起了杀心,一旦徐立甄没了,事后父皇追究,老三和郑家恐怕就是我和荣家的下常” 第410章 劫狱 荣广胜父子都是白了脸。 荣钊说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二皇子抬眼说道:“当然不是,表哥你可知道我那位父皇最怕什么?” 荣钊愣了下,荣广胜却是眉心微动。 二皇子寒声说道:“他怕他声名有染,怕旧事重掀影响了他的皇位,怕他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嘴脸现于天下。” “他怕什么,我们就想办法拿到什么, 就算不能逼迫他如何,也至少能够保命。” 就如同徐立甄,若非崔、扈两家的事情暴露出来,哪怕他恶事做尽,哪怕犯了为官的忌讳,天庆帝依旧只是“小惩大诫”不伤他性命, 而郑家若非郑玮雍倒了,天庆帝又怎敢赶尽杀绝? 荣广胜也是朝中老臣, 自然明白二皇子说的是什么,他脸上神色变化不断,半晌才咬牙说道:“我知道了。” 徐立甄自打再次入狱之后,就知道自己恐怕活不久了,不似上次进了大牢依旧笃定着自己能平安出去的闲适,他顶着背上伤口趴在角落如同困兽。 牢中的矮桌上放着他进来后一整日的饭菜,他一点儿没吃,哪怕饿得头晕眼花也只咬牙忍着,而每当有人从牢门前过去时,他都如同惊弓之鸟满是警惕看向外面,生怕是天庆帝派来灭口的人。 他不断想着怎样才能活下去,想着还有什么退路可走,一直熬到第二天天黑之时,听到外间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昏昏欲睡的徐立甄猛地惊醒。 外间穿着狱卒衣裳的陌生面孔径直打开牢门朝着他走来。 徐立甄猛地起身:“你想干什么?1 那人一句话没说伸手就朝着他抓了过来。 “来呜呜”徐立甄正想高喊就被堵了嘴。 那人提着他就快步朝着外间走去,等到了外面, 徐立甄才发现地上躺了一地的狱卒, 身旁那人手脚利落的扒了他身上囚服替他换上了狱卒衣裳,将他扔到了角落里后,又将那换上了囚衣的狱卒扔进了牢中。 徐立甄刚摔倒在地上刚叫了两声,就听到外头一声门响,身旁的那人低喝了一句“不想死就别出声”,然后直接朝下一躺半压在他身上。 徐立甄疼得险些冒汗,可到了嘴边的叫声却是被外面闯进来的几个黑衣人直接吓得咽了回去。 “怎么回事,谁动手了?” 外头进来的那两人见到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狱卒惊愕至极。 其中一人目光瞬变快步进了牢中,待到一把抓着那穿着囚服的人看了一眼后顿时道:“不是徐立甄1 他明明探查的清楚,徐立甄就关在都察院大牢,他也提前疏通了牢中关系让他们进来带走徐立甄,为了他不反抗他甚至亲自过来,准备了接应的人在外面,可眼下这情况 “糟了,快走!1 那蒙面之人领着人就想朝着外面跑去,可就在这时外头却突然传来喧哗声,有人厉喝:“来人啊,有人劫狱!1 被人团团围住时,荣广胜心中顿沉,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都察院大牢是有人设好的陷阱, 而当看到站在人群后的冯源时他更是目眦欲裂。 冯源冷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劫狱,来人,抓住他们,生死不论!1 “冯源,你” 一个“敢”字还没出口,外间围着的锦麟卫便已经冲上前来,谢田玉更是一刀对直就朝着荣广胜劈了过来。 荣广胜嘴里的话瞬间断掉,慌忙闪躲之时就被身后人险些砍到了脑袋,踉跄被手下之人拉着拼命躲开时,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提着灯笼的冯源目光冷漠。 他浑身发冷。 冯源想杀了他,打从他拿着那些把柄找上冯源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杀心,他根本就没想要让他带走徐立甄,也早就想要直接杀了他连同徐立甄一起灭口,今天夜里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局。 不 从激怒二皇子开始就是! 荣广胜脑海里如雷电划过,一瞬间心中沉入谷底,他顾不得其他转身就想走,只可惜锦麟卫丝毫没有留他之意。 谢田玉招招狠辣,其他人更是见缝插针每一下都想要置他于死地。 “主子1 眼见着与他同来的人为了护着他被乱刀砍死,荣广胜也力有不逮被谢田玉他们逼到退无可退,谢田玉一刀砍在他胳膊上将他踹翻在地,手中长刀径直朝着他头上劈来。 荣广胜猛地一闭眼横手挡在头顶,只以为会血溅当场,可谁知道下一瞬就听到“锵”的一声,却是有人挡在他身前。 “躺着干什么,等死呢1 来人厉喝了一声,一脚就将谢田玉踹翻出去,而跟在他身后还有弩箭突然从房顶朝着人群疾射过来。 “小心!1 谢田玉大惊失色,连忙闪躲,而原本站在角落里的冯源也被暗卫拉着仓促后退,却依旧被一箭射在了胳膊上。 冯源闷哼出声,而场中数人中间,荣广胜身边瞬时空了起来。 “走1 荣广胜被一把从地上拎了起来,而扯着他的那人扬手就朝着追来的锦麟卫撒了一把东西,白雾弥漫之时,涌上前的锦麟卫瞬间狼狈后退惨叫出声,而那人提着荣钊就朝着身旁与他一起进来的那几人道: “撤1 一行人来去如风,不过片刻就翻墙离去,谢田玉捂着口鼻想要追上前时,就听到一声破空声连忙后退几步,一支弩箭正直射在他身前半步。 墙头藏着的人转瞬没了踪影,而等到白雾散尽,周围还有荣广胜的身影。 身前躺了一地的人,或是身中弩箭,或是捂着眼睛脸上痛声惨叫。 “该死的1 谢田玉狠狠一挥手里的刀怒骂出声,明明只差一点就能将荣广胜留在这里,只要荣广胜死在这里,劫狱的事情就能彻底算在荣家和二皇子头上,可谁知道关键时候居然出了差错。 “大人1 想起冯源,谢田玉慌忙转身去找,就见到冯源方才也被人趁乱伤了。 先前手里提着的灯笼被踢到了一旁踩的不成样子,而冯源捂着受伤地方一双眼阴沉沉得蕴满了怒气。 第411章 出城 “我不是让你守着荣家那头?”冯源寒声道。 谢田玉压低了声音:“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按理不会出错” 冯源面无表情看了谢田玉一眼,让得他顿时一个激灵连忙噤声。 冯源也没想到自己料错了荣广胜,明明一切都算计好了,甚至连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可那莽夫临到头来激灵了一回,竟然还留了后手。 谢田玉低声道:“大人, 要我带人去追吗?” “荣广胜身上有伤定然跑不了多远,就算真逃了他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带人去围了建威将军府,只要他身上有伤咱们就能直接把他带回来” 冯源寒声道:“带回来干什么,让人审他怎么跟我合谋劫狱,还是等着他鱼死网破拉着我们一起去死?” 荣广胜要是直接死在这里, 他就能带着锦麟卫的人上门拿了荣家人和二皇子,到时候二皇子反抗,锦麟卫“不小心”伤了他, 自然能让他没机会开口辩解。 只要坐实了荣家劫狱之罪,天庆帝便会厌他们更深不会再信他们半句话。 只要二人落到他手上,就算他们手里有再多把柄也不惧他们。 可如今荣广胜跑了,没当场将人抓住便是给了他翻身的机会,若再让人追去荣家,众目睽睽之下荣广胜鱼死网破定会拼死将他也拉下水来。 除非能瞒着所有人杀了荣广胜,可去了荣家之后,又怎还能暗中行事?! 看着都察院的衙卫围拢过来,冯源也是气怒计划出错,他压低了声音朝着谢田玉道:“带着人去搜,记得做足了样子,再送两个替死鬼出来。” “荣家和二皇子那边给我盯死了,若再出差错,提头来见1 谢田玉连忙点头带着人就出了都察院,而冯源站在雪地里片刻才深吸口气压着心口怒气捂着伤处带着人进了牢中。 先前几个被打晕的狱卒摇摇晃晃地醒来。 牢中光线昏暗,几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有两人捂着脑袋低声呻吟。 冯源目光扫过几人后, 听着里头的人出来说徐立甄失踪, 他面上染着寒霜沉声说道:“天子脚下,竟有人擅闯府衙劫走朝廷重犯,立刻带人去给我搜,哪怕是将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1 “是,冯大人。” “宋大人那边派人去了吗?” “出事就已经去了,应该快来了。” 冯源低“嗯”了声,这才让人先行打整都察院里,将方才被劫狱之人所伤的衙差、锦麟卫都抬了出来,里头进进出出的人无数,都察院更是乱成一团。 等左都御史宋律知晓有人劫狱踩着夜色匆匆赶过来时,刚下了马车走到衙前就撞上了里头搀扶着走出来的两个衙差。 宋律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不是有意冲撞大人” 宋律扶着官帽站稳,看着眼前两人身上血淋淋的顿时皱眉:“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去哪儿?” 徐立甄只觉得心跳如雷,死死垂着头不敢去看对面的宋律。 而他身旁那人却丝毫没露出破绽,只“搀扶”着他粗噶着声音说道:“小人名叫胡宁,跟老李都是今夜当值的人,老李被劫狱的人打伤了脑袋, 里头还有好些兄弟都出了事。” “冯大人那头顾不上我们,叫小人先带老李去找大夫,顺便请人过来给衙里的兄弟看伤,没想到会撞上大人。” 夜色已深,衙前虽然有些光线,那夜风一吹灯笼晃悠,根本就瞧不清二人模样。 周围进进出出太过嘈杂,不远处的院中还有人抬着尸体和惨叫哀嚎的人走来走去。 宋律隐约瞧见垂着脑袋的那人发间脸上都有血,而说话这人人衣裳上也有血迹,他也没多想就道:“那快去,乘我的马车。” “可是大人,眼下宵禁,万一遇到京巡的人”那人有些迟疑地挠了挠头,“这京里头的大夫都势力,小人只是个卒子,怕将人请不过来。” 宋律要忙着去见冯源,身边的人也有要事要做,他闻言下意识便道:“拿着我的牙牌去请,要是遇上京巡的人就说都察院办事,他们不敢拦你。” 他伸手解了腰间挂着的牌子递了过去。 那人伸手接过:“那我这就去。” 徐立甄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这人满脸憨厚地三言两语就将宋律的腰牌糊弄到手,然后当着所有锦麟卫和都察院人的面扶着他上了马车,堂而皇之地驾着宋家的马车带着他离开了都察院。 马车根本没朝着城中走,反而径直就朝着城门那边疾驰而去。 都察院被劫之事本就才刚发生不到盏茶时间,锦麟卫的人忙着捉拿劫狱之人、搜捕徐立甄,城门附近还没得到消息,一路上遇到搜捕之人皆是以宋家之名躲避过去,等半路那人脱了身上外衫扔进马车,里头便是一身褐色劲衣。 马车到了城门前,立刻就有守卫上前阻拦。 驾车的人直接拿着宋律的牌子就扔了过去:“宋大人有要事出城,快开城门1 守门的人接住牙牌看了一眼就道:“夜色已深,宋大人怎么这么晚出城” “我家大人出城做什么要跟你交代?赶紧开城门,耽误了都察院的事你担待得起吗?1 守城的人原本想多问几句,可对上赶车那人脸上厉色,又见的确是宋家马车。 那都察院里的人个顶个的都不是好招惹的,而左都御史宋律更是其中翘楚,他也不敢再为难,连忙挥手让人开了城门,而徐立甄就窝在马车里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顺顺利利地被带出了京城。 “大人,牙牌” 马车绝尘而去,那守卫才反应过来腰牌还没归还。 他叫了一句眼见马车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远,心中隐约生出些古怪,忍不住瞧了眼手中刻着都察院御史文官的牙牌皱眉嘀咕出声: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连夜出城也就算了,怎么连牙牌都忘记带走” 他也不敢擅动此物,只小心塞进了衣袖里,打算等宋律回城时再归还,可过了没多久,就有锦麟卫找到城门附近。 当知道都察院被人劫狱带走了朝廷重犯,锦麟卫全城搜捕之时,那守卫脸色瞬间惨白。 徐立甄坐在马车上只感觉到身下马车一路疾行,他死死抓着车窗边缘竭力稳着身子,可后背依旧几次被撞在马车车壁之上,疼得险些晕厥过去,原本近两日都没吃过东西饿得抓心挠肺的肚子更是不断翻滚着像是快要吐出来。 外头林影重叠,车帘疾驰之中被风掀开,徐立甄看着马车驶离了官道,一路朝着山上而去,周围林子越来越密,疾驰的马车也越发颠簸。 他忍不住急声道:“你到底是谁,想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外间无人回答。 徐立甄脸上惨白,望着那夜色之中越来越密的林影,他只觉得心中越发不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正当徐立甄按捺不住想要再与外间人说话时,驾车的人却是突然一拉缰绳,疾驰的马车毫无征兆就急停了下来。 刚扯着车帘想要掀开的徐立甄朝前一倒,整个人顺着车辕就摔了出去。 “蔼—” 徐立甄惊叫着摔下了马车,“砰”的落地之后背上撞上地上碎石疼得惨叫出声。 车辕上坐着的那人却像是根本没瞧见他似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时还一脚踩在了他手背上,然后才朝前对面走了过去。 “少主。” 第412章 冤大头 夜间林中昏暗,几道人影早等在附近,瞧见马车过来时面上都是露出欣喜。 邱长青上前:“少主。” “可有受伤?”薛诺问道。 “没跟人动手。”邱长青瞅了眼地上的徐立甄说道,“这家伙命不错,都察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宋律摸了他的牌子出的城,顺利的不可思议。” 他们原是打算拿着先前捣鼓来京郊四营一个校尉的牌子混出京城,可这么做多少会波及到萧池身上, 原还担心到了城门处可能会与守卫起了冲突动手,可谁想居然能撞上宋律那冤大头。 邱长青也不过是顺嘴忽悠了一句,哪曾想那宋律还真把腰牌给了他,撞上锦麟卫和京巡的人,那左都御史的牌子可比那校尉的牌子好使多了。 薛诺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挑眉道:“那倒真是运气好。” 能不动武就将人带出京城再好不过,省了麻烦。 徐立甄刚才摔得不轻,可听到那隐约熟悉的声音时依旧身形僵住,他忍着疼抬起头来, 当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时顿时惊愕出声:“薛诺,是你?” 薛诺看他:“徐大人,好久不见。” 徐立甄对着她时满脸忌惮,丝毫没有久不见相见的熟稔:“你想干什么?你让人劫狱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1 薛诺扬唇:“自然是救徐大人的命。” “今夜都察院里怕是有一场热闹,若非是我让人去了一趟,徐大人这会儿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徐立甄闻言半个字都不信,他跟薛诺可没那么好的关系,更何况打从在江南遇到薛诺开始,他就好像开启了厄运一样,诸事不顺不说,回京之后更是处处都像是有人与他做对。 他满眼寒色地嘲讽出声:“你会救我?” “荣家和崔、扈两家的事都是你们做的,那永顺侯也是被你们收买是吗?太子和沈家恨我入骨, 好不容易费尽手段让我落到这般境地,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他们怎么可能让你来救我?1 薛诺瞧着满身防备的男人低笑出声:“徐大人还挺有自知之明。” 徐立甄面无表情:“你想要什么?” 他太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这些年跟太子、沈家结下的仇怨早就不可能化解,先前荣岱突然出事时他就隐隐觉察出不对, 这次崔氏女和扈言突然鸣冤,下手之人分明是想要置他于死地,可薛诺又突然将他救了出来。 徐立甄不会蠢到以为太子和沈家突然大发善心救他于水火,他们必然是对他有所求。 薛诺见他竟是瞬间就猜出了自身处境,甚至很快就能想明白他们目的。 她勾了勾嘴角说道:“徐大人不愧是聪明人,这满朝之中能比得上你心思敏锐的怕也没有几个,难怪当年背叛旧主之后还能够讨得赢旬欢心,后来被贬还能起复让他这么倚重你这么多年。” 徐立甄听着那“旧主”二字脸色瞬变:“你是嬴姮的人” “砰1 邱长青抬腿就直接踹在徐立甄脸上,将人踢得侧翻在雪地上吐出一口血来,而他狠狠一脚踩在徐立甄胸前:“谁给你的胆子对主上直呼其名?1 他早就想教训徐立甄了,要不是安国公一直暗中拦着,他们也得靠着他来替主上翻案,他早就要了这狗贼的性命。 “当年你不过是个小小主簿,因得罪上峰被人逼得几乎没了活路,是主上不忍看你浪费了一身才华替你平了冤屈之事,屡屡提携让你重入仕途,也是主上多加庇护,你才能平步青云入了那狗皇帝的眼。” “徐家因主上才能有了富贵,主上更是对你信任有加,亲自举荐你入了都察院让你能一展所长, 可是你呢,你居然背叛主上,帮着那狗皇帝冤害主上通敌叛国!1 邱长青脚下用力一碾,徐立甄顿时疼得呻吟出声,脸上因窒息泛青时,后背伤处崩裂的血迹更是染红了雪地。 薛诺挥手让邱长青别弄死了地上的人,等邱长青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退开之后,她才缓缓走到徐立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痛苦的徐立甄: “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想要另择新主没什么错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讨好你的新主踩着旧主尸骨朝上爬。”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我母亲从未曾亏待你吧?” “若想要权势,她从来没少给过你,我母亲用人不疑,信你重你,有她庇护你在朝中从不需顾虑其他,应胜过多疑善忌的赢旬百倍,以你的聪明,为什么会选择出卖她跟着赢旬?” 徐立甄满脸惊恐地瞪大眼,薛诺那声“母亲”让得他心口猛的一窒。 他一直怀疑薛诺是薛忱的人,也一直怀疑她跟永昭公主有什么关系,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薛诺竟是永昭公主的血脉,是当年永昭府血洗之中留下来的活口。 看着她俯身靠近时隐约透着几分熟悉的桃花眼,听着她说起当年往事。 徐立甄惊慌失措的蹬着腿后退着想要躲避,可刚撑着地面起身一些就疼得摔了回去。 “你怕什么?”薛诺微侧着头。 徐立甄抬头时满眼惊恐:“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想过要害公主,不是我害她的,是陛下逼我。” “当时公主已经死了,公主府的人活不下来,陛下手中早就已经准备了罪证,我要是不听从他命令坐实了公主有罪,他就会要了徐家满门的命,我只是想要保命我没想要害公主” 薛诺闻言说道:“是吗,那我母亲死前送去南越显王府的那些信是谁写的?仿着我母亲字迹送往边城军中召回亲信半路截杀又是谁?还有那枚显王的令牌,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母亲书房之中?” 徐立甄话音顿消,脸色惨白地看着薛诺时嘴唇微抖。 “其实你要是承认了你是野心过剩,我还能高看你两眼。” 薛诺有些意兴阑珊地站直了身子,脸上冷淡了下来,“今天夜里天庆帝想要你性命,二皇子和荣家也欲灭口,我让人冒险将你从京中带了出来,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第413章 不说,就杀 徐立甄脸皮微颤:“你想要什么” 薛诺看他:“你说呢?” 徐立甄呼吸几乎停滞,他知道薛诺想要什么,不过是替嬴姮复仇,为永昭府昭雪,而他身上能让她图谋的也就只有他当年替天庆帝做过的那些事情。 徐立甄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如今也是罪臣,就算说了什么也没人相信”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1 薛诺脸上褪去了笑容之后, 眼中满是冷然,而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原本安静的林间突然出现孩子哭喊的声音。 徐立甄猛地抬头,就看到被人推攘着靠近之后直接摔在地上的父母妻儿。 几人身上都是狼狈,嘴里被嘟着东西,那年迈的妇人披头散发穿着单衣像是受了伤, 而那小孩儿嘴里的东西被人扯掉,绑着手脚滚在地上嚎啕大哭叫着“爹爹”。 “允儿1 徐立甄猛地叫出声, 他怒声道,“薛诺,你怎能这么卑鄙,你有什么冲着我来1 薛诺闻言低笑了声:“论卑鄙,谁能胜得过徐大人?” 她走到那几人身旁,拿着一旁金风递过来的刀指着颤颤巍巍的徐父,“你说你当年是为了他们才被天庆帝所迫出卖我母亲,那我想如今你也能为着他们替我母亲昭雪,对吗?” 徐立甄惊怒:“薛诺” “唰1 薛诺手中一扬,堵着嘴的徐父只发出一声闷哼,人就倒了下去。 鲜血落在雪地上时,瞬间此红了徐立甄的眼。 “薛诺!1 徐立甄目眦欲裂低吼了一声,起身就想要朝着这边扑过来,被邱长青轻松就按在了原地,而薛诺手中染着血的刀落在蜷在地上的徐母身上:“徐大人, 看来你也没那么在乎你家人。” “你” “唰1 又是一刀, 徐母倒下。 “生你养你之人, 还胜不过权势地位的魅力, 那他们呢?” 薛诺持刀指向一旁堵着嘴痛哭的徐夫人, 单手将地上脸上被染了血色后哭得越发尖利的孩子拎了起来。 “当年我母亲出事时,我也差不多这么大呢,那公主府的血流了满地,好像连天都能印红了。” 她掐着那孩子的脖颈渐渐收紧,那孩子哭得越发厉害,不断叫着爹爹救我,被刀指着的那女人也剧烈挣扎起来。 “薛诺,你不得好死” 薛诺挥手扬刀,径直就朝着徐夫人身上砍去。 徐立甄嘴里的骂声顿时断掉,他满是惊恐的看着几乎快要没气的孩子和即将毙命的徐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出声, “住手!你住手!!!我错了你别动他们,我替你母亲昭雪,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求你别杀他们!1 薛诺身上溅了血,有几滴落在了下颚之上,衬得她肌肤胜雪。 那刀堪堪停在徐夫人身前, 对面的徐立甄再无半点刚才怒骂的底气痛哭失声。 薛诺嗤笑了一声,抓着手中的孩子扔到了徐夫人怀里, 看着母子俩惊恐大哭,她将刀扔给了金风之后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不远处就有人从马车里取了笔墨过来。 徐立甄半跪在雪地里写着状纸,那纸铺在脚凳上时,上头垫了一层衣物,徐立甄写得断断续续,身上受伤的地方有血落在纸上,而他眼里掩不住的怨恨之色。 明明不甘怨恨,却丝毫不敢做什么,反而连半点差错都不敢有,就怕薛诺再狠下杀手。 将当年天庆帝是如何陷害永昭公主,他又是如何奉命伪造证物污蔑永昭谋逆,桩桩件件全写清楚之后,他才署名按下了指樱 薛诺伸手接过那纸,低头瞧着上面写的东西。 徐立甄跪在雪地里时早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红着眼哑声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当年的事情我也全数都写得清楚。” “我知道我对不起主上,是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这条命你也随意拿去,可是稚子无辜,我求你放过我妻儿” “稚子无辜,那你当年怎没想着要放我们姐弟一条生路?” 薛诺将那纸张折了起来收回了袖子里, “徐大人还是留着你这条命,等下会有人将你送去衢安,等到宫宴那日西陵王进京时你与他同路,你妻儿能不能保命全看你自己。” 徐立甄难以置信地看着薛诺:“你疯了,你居然跟西陵王勾结,你知不知道最想谋逆的就是他,太子和沈家怎么会答应” 他说着说着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失声道,“不对,不是太子,他绝不会任你滥杀无辜,也不会跟西陵王合谋。” 脑海里有很多事情清晰起来,徐立甄哑声说道,“是冯源,是冯源对不对。” “你借口替你母亲复仇骗了太子和沈家,你真正的目的要借着西陵王来夺这大业天下,亏得太子和沈家处处护着你,却原来也不过是为着你自己野心。” “薛诺,你与虎谋皮,可西陵王怎肯替你做嫁衣,你跟他勾结,就不怕被他过河拆桥啃得骨头都不剩下1 “那就不劳徐大人操心了。” 薛诺拢了拢袖口,扭头朝着林间藏身的人说道,“人我交给王爷了,徐立甄的妻儿我会带走,等到宫宴那日,我等着王爷进京。” 一直站在远处的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瞧了眼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徐家二老,看着面容绝色的薛诺时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这位永昭府的小公子果然如冯源所说,心狠手辣,跟太子他们也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如此,王爷倒能放心了。 那人恭敬说道:“小公子放心,人我们会安全送到衢安,王爷也很期待跟小公子见面。” 薛诺点点头:“代我跟王爷问好。” “这里我会叫人收拾,你们先带人走。” 西陵王府的几人也没迟疑,虽说京中那边有冯源暗中阻拦,可难保天庆帝不会再找旁人追击,徐立甄留在这里终究不安全。 况且此去衢安还有近百里,万一天庆帝真的倾巢而出派人追过来他们也抵挡不住,早些将人带过去早些放心。 那人朝着薛诺行了个礼后,便让人堵了徐立甄的嘴将人拎着带上了林间的马车。 等人走远之后,林间就安静了下来,薛诺看了眼簌簌发抖的徐家母子,朝着邱长青说道:“把人带去安全的地方安置好,这附近也处置干净,别留了痕迹。” 邱长青问道:“那少主今夜” “先去济云寺,阿姐他们还在等我。” 前两日京中还没出事时,薛诺和薛妩便借口替亡父亡母上香,带着打算返回奉阳的孙薛氏一起出城住进了济云寺里。 今夜都察院被人劫狱,想要回京肯定是不可能了,反正离岁除还有几日,就在济云寺里再住两天。 “你将人安顿好后,就找机会回城,不必等我。” 邱长青点点头:“是,少主。” 第414章 各怀鬼胎 三司会审前夜,徐立甄于都察院大牢被人劫走,都察院中防守的锦麟卫和衙卫死伤无数。 天庆帝闻听消息之后大怒,下旨抓捕徐家众人,只可惜等到锦麟卫和禁军前往之时整个徐家之中只剩下几个不甚要紧之人,就连先前因徐立甄被抓牵连入狱的徐夫人和徐父徐母也都没了踪影。 锦麟卫遍寻京城掘地三尺都未曾将人抓住,搜到最后方知徐立甄早已被人趁乱带出了京城,而让他们畅通无阻离开京城的居然是左都御史宋律的牙牌。 宋律险些被天庆帝怒极之下要了脑袋,还是太子和沈忠康等人纷纷求情,又有当夜之人作证宋律是被人所骗,也因那人是堂而皇之出现在都察院大门前才未曾防备,且事后察觉不对也及时派人追寻,宋律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都察院中众人皆被追责,锦麟卫前去抓捕劫狱的人只带回几具尸体更是让天庆帝怒上加怒,他下旨让人出城捉拿徐立甄不说,刑部还下了海捕缉文,只可惜接好几天都没有徐立甄的踪迹。 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打从离开京城那夜开始就再也没出现过。 徐立甄的失踪给天庆帝的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整个宫中也丝毫没有即将过年的喜气,而就在这时,前往衢安“护送”西陵王的安国公那边总算有了消息。 燕凌站在圣前低声回禀:“安国公派人快马加鞭回京,说已劝服西陵王今日晨起动身入京,只是外间大雪马车走得慢些,恐怕得明日才能到京城,不过定不会误了夜里宫宴。” 天庆帝闻言怒哼一声:“他算得倒是刚好。” 他让西陵王入京何曾是真心想要让他赴年节宫宴,不过是寻个借口将人逼来京城罢了,他原是想要借着上次九黎山行刺的事问罪西陵王,就算不能卸了他兵权,也能先毁了他名声让他背上个行刺君上意图谋逆的恶名,借此将他困在京城一段时间再想办法去夺朔州兵权。 可西陵王简直奸诈至极,迟迟拖延不肯进京,行至衢安还自己弄了一出雪崩的事情借口逗留衢安“养伤”,怎么着,他是觉得宫宴之上他就不能开口质问?还是觉得年后开朝须得上元之后,想要借此逃脱? 天庆帝朝着燕凌寒声道:“可有查到朔州异动?” 燕凌低声道:“陛下英明,朔州表面看似毫无异动,西陵王入京也只带了身边二百亲兵,可他离开朔州后不久,朔雍关那边就少了两支精兵军卫,就连西陵王府二公子袁晟也借口探望其外祖不在朔州。” “呵!” 天庆帝冷笑出声,“朕就说,袁望山那厮怎敢真独身前来京城,可这么大的动静,你都能查得到,冯源却一无所知!” 燕凌闻言只安静站着。 天庆帝眼神阴鸷道:“那天夜里劫狱的,到底是什么人?” 燕凌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微臣当时不在都察院,未曾与劫狱之人交手,可单凭锦麟卫后来抓回的那几人,是不可能在守卫森严的都察院大牢里劫走徐立甄的,况且当时还有锦麟卫在。” “微臣事后侥幸寻到了那夜那些人用过遗漏在场的短弩,发现与当初杀害朗将军,闯入兵库司盗取布防图,后来又在大长公主马球会上行刺的那些人所用那弩极为相似……” 能查到那弩也是侥幸,是劫狱的人逃走时遗留下来的,刚好碰到了都察院中一个值衙的人捡到了那东西,还没来得及交给锦麟卫那边,就落到了他手里。 燕凌说道:“微臣看过,那弩威力极强,且箭枝皆是特制,是军中才有的弩铁利器……” 他只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可天庆帝已经满脸寒霜。 当初永昭死后不久,西陵王府的存在就成了他最大的心腹大患,他派朗珂前往朔州既是为了监视西陵王府,也同样是想要寻机收管兵权辖制西陵王野心,寻到机会除了西陵王,可谁知道朗珂去后才不过半年就被人所杀。 九黎山后,他一度怀疑萧池,甚至想过是不是太子与永昭旧部勾结,或是朗珂发现了什么被西陵王灭口。 可如今听到燕凌的话,再细想这段时间冯源屡屡办事不利,凡经他之手的事情没一件能让他满意的,就连西陵王的人都已经快到京城了。 那本该消息灵通的锦麟卫竟是连半点儿都不知道。 天庆帝冷笑出声:“好,好一个冯源,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锦麟卫!” 先是徐立甄,如今又是冯源。 一个个的都另寻新主,他们真当他这个皇帝是死了吗?! 燕凌抿抿唇:“还有一事,徐立甄被人劫狱那夜,听都察院当值的衙卫说,锦麟卫的人下手之时极为狠辣丝毫没有留活口审问的打算。” “闯进大牢的那几人被截杀了大半,其中有一人侥幸逃走之前被锦麟卫重创,而当天夜里常兴堂的大夫就借口替二皇子腿上看伤,让人带了很多伤药入府。” “微臣第二日故意假借有事去见荣将军,可他却以身体不适推拒,就连微臣言说想要探病,荣钊也亲自出来拒绝,只说他父亲风寒严重不宜见人。” 荣广胜是武将,身体远比常人要好。 先前二皇子在宫中跪了一场回去就病到了现在,可荣广胜丝毫没有半点问题,徐立甄被劫走之前他还精神抖擞的上朝,怎会莫名其妙的就病了,还病得没办法见人? 天庆帝沉着眼:“你的意思是,劫狱的是荣家?” “臣也不敢肯定。” 燕凌口中说着不敢确定,可心里却已经认定是荣家。 荣家虽然遮掩得极好,那常兴堂的大夫也在事发前就已经在二皇子府住了下来,可就是这么巧合,他手下有一人的侄子就在常兴堂里帮工,那天夜里亲眼看到常兴堂的人送了伤药过去。 若是替二皇子看伤,何必偷偷摸摸? 天庆帝面色阴沉,能调用军中弩箭,又能避开锦麟卫追捕,还那般迫切想要救走徐立甄,荣家和二皇子的确有可能,可同样的事情燕凌能够查到,冯源又怎么查不到?除非他是有意避开荣家不查,可要是真不想查他在都察院大牢时又为何要狠下杀手? 天庆帝微眯着眼片刻,脑海里就浮现出“过河拆桥”和“杀人灭口”两个词。 他不由紧拧着眉心攥紧了手上的扳指。 冯源跟九黎山行刺的事情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连西陵王入京也是他算计好的,他早跟西陵王有所勾结,而荣家和二皇子这头能值得他“灭口”恐怕也不干净。 天庆帝冷笑出声,好一个冯源,他这名字还真没取错,既能当他这个皇帝的枭犬,又能在他儿子和西陵王之间左右逢源……不,或许还要加上个太子! 好! 好的很!! 天庆帝满眼杀意,没想着自己竟被个阉人耍得团团转。 要不是燕凌偶然撞见冯源偷偷跟薛诺见面开始查他,要不是安国公早前就提醒他要小心西陵王入京之后狗急跳墙,且也提起西陵王曾陈兵衢安威逼京城的事,让他谨慎之下另派朔州的探子去查,怕是这阉狗联手西陵王围了京城时他还半点都不知道。 天庆帝面色冷厉:“朕倒是不知道,朕这朝堂竟是被他个阉人钻成了窟窿。” 老二,荣家,西陵王,还有太子! 冯源暗地里怕还不知道有多少后手,那徐立甄恐怕也就在他们几个谁人手上,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跟冯源一起跟他做对! “燕凌!” “微臣在。” “你暗中出城,带着印信前往安河驻军,带人给朕拿了西陵王那两只精兵,在明夜之前拿住袁晟。” 燕凌看着天庆帝手中拿着的东西脸色一变,连忙双膝跪地说道:“微臣遵旨。” 天庆帝将属于帝王的那半块枭符放在燕凌手中:“西陵王之事凶险,若真起冲突恐会伤及京中,你替朕办事朕也得护着你身后周全,离京之前让你妻子和母亲进宫替太后侍疾,燕家朕也会命人照看。” 燕凌神色微变,陛下这是要拿人质? 他对上天庆帝的眼,正想表忠心就听天庆帝道:“怎么,不愿?” 燕凌心中一凛:“微臣不敢,微臣多谢陛下。” “羿栩。” 天庆帝唤了一声,殿中便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细响。 燕凌看到那悄无声息出现在天庆帝身旁的玄衣男人瞳孔猛缩,他护卫天庆帝跟前,一直都知道天庆帝除了禁军和锦麟卫外还有一支暗军只领皇命行事,其中领头的两人皆是高手,可他从未见过那两人,如今乍然见到其中一个。 看着那人出现跪在天庆帝身旁,燕凌一时间头皮有些发麻。 “你跟着燕凌去燕家,护送燕老夫人他们进宫,随后同燕凌一起去安河调兵,随行保护燕凌。” “是。” 天庆帝扭头看向燕凌:“朕对你寄予厚望,还望你莫要让朕失望。” 燕凌说道:“微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夜色已深,外间雪下得小了一些,因是年节在即整个宫中殿前都换上了红灯笼,瞧着红灿灿的颇为喜庆。 燕凌二人离开之后,天庆帝就站在窗前摩挲着手中扳指,许久之后他才朝外唤道:“来人。” 门外内侍进来。 “去传冯源过来。” 那内侍低头“诺”了声,便直接退了下去。 司礼监里,冯源正在与人说事,等听到外头的人说天庆帝传召后顿时皱眉。 谢田玉道:“大人,这么晚了,陛下召您做什么?” 冯源紧了紧眉心:“怕是徐立甄和西陵王的事。”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早已经被人卖了个干净,只以为徐立甄跑了天庆帝坐立不安,而且安国公那边传信入京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估计天庆帝也已经知晓西陵王明日就能到京城了事情。 冯源他想着天庆帝召他怕是说这两事,朝着谢田玉道:“我叫你送去沈家的尸体送了吗?” 谢田玉道:“已经送了。” “沈家的人发现了徐立甄父母的尸体,猜到此事是小公子做的,也知晓小公子违背承诺将徐立甄送去了西陵王手中,沈忠康和太子都是极为震怒,沈却连夜去了济云寺跟小公子大吵了一架。” 冯源顿时扬唇:“沈家这些人还是这么假仁假义,薛诺呢?” 谢田玉道:“夜里回京了,只直接去了大长公主府,被大长公主留宿在府中。” 冯源闻言笑容更胜,沈家容不下薛诺跟西陵王“勾结”,更容不下他以私法滥杀无辜,更何况她还将本该交给太子和沈家的徐立甄送给了西陵王。 他就知道薛诺跟沈家、太子走不到一路。 西陵王进京之后就会事起,太子和沈家便是绊脚石,只是明夜宫宴之前还不能动他们:“让人盯着沈家和太子,等到明夜之后直接除了他们。” 谢田玉说道:“那小公子那边……” 冯源冷声道:“不必告诉他。” 明夜之后大业都乱了,谁死谁活他也顾不上了,更何况就算顾得上又如何,沈家本就该死!“去把东西准备好,明日迎西陵王入京。” 谢田玉点点头:“是,大人。” ------题外话------ 上个月月底的时候感冒之后就开始过敏,去医院说是免疫力下降导致的,查了个过敏源,想都没想到过敏的东西一大堆,尘螨猫毛牛奶海鲜,就连大料都过敏我也是绝了。 一过敏就鼻炎咽炎一起泛,半宿半宿没法睡,昨天结膜炎也发了,眼睛都没法看东西。 文已经在收尾了,这几天好点就会写,等不到更新就完结再看,我也是被这狗屁过敏折腾的没辙了,快被气死。 第415章 西陵王入京 岁除这一日,在衢安逗留近十日的西陵王终于在安国公护送之下进京。 西陵王府虽然常年镇守朔州,可在京中也有居所,其府邸就在大长公主府隔巷之地,这次西陵王受诏入京,早在月余前便有人将府中打扫清理。 西陵王领着亲兵入府之时,薛诺就站在长公主府最高的望月楼上, 隔着院墙瞧着隔壁街头停着的马车。 瞧着围守府前的西陵王府门前进进出出的亲兵,白锦元趴在横栏上“啧”了一声:“好大的阵仗。” 赵愔愔说道:“我听祖母说这西陵王府在京中也有好些年了,以前袁家在京城时这府邸比大长公主府还要华丽,从这边一直到那头后街口都是他们府里的地方,只是后来袁家老小全部去了朔州才空置了下来。” “先帝在位时西陵王府的人还偶尔进京小住,可皇伯父登基之后, 西陵王府的人就很少再回京城, 最近一次怕都快有近十年了。” 赵愔愔还记得她上次见到西陵王的时候还是个小萝卜头,那会儿姑姑也还在, 西陵王去永昭公主府小坐时,她跟阿姐爬在树上偷看。 二人于雅阁中对饮,原是言笑晏晏,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姑姑就冷了脸,两人不欢而散。 后来西陵王走了,姑姑将她和阿姐从树上拎下来就胖揍了一顿,险些将她们打得屁股开花。 白锦元年岁要小些,对西陵王倒是没什么印象。 他看着那边从马车上被人扶下来一身灰皮锦裘的中年男人,见安国公也立在一旁与那人说着什么,忍不住抬头朝着身旁问道:“阿姐,那个就是西陵王?” 薛诺“嗯”了声。 白锦元挑挑眉:“也不怎么样嘛。”还没他皇姑姥爷长得俊呢。 他上下扫了一眼那人才说道, “二百亲兵全数进了京城,听暗卫说京中也早就混进了西陵王府的人。阿姐,你说这袁家都把野心写脸上了, 手里又有兵权,先帝当年为什么肯答应让他们离开京城的?” 袁家这异姓王位并不是先帝封的。 袁望山的曾祖父是军中悍将,与当时还未登基的大业皇帝是挚交好友, 因与北狄大战时救其性命护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 又扶持新皇登基,当时的皇帝念其忠勇就封了其王位,并特准其世袭三代始降。 袁望山的曾祖父是忠勇之人,与皇帝更无半点私心,虽有兵权却全族都在京中,就算后来携其子四处征战,偶有留在边关数年,其女眷、子嗣也一直都留在京城,既是将软肋交给皇室,也是表示袁家从无半点异心。 后来袁家几代也都如此,与皇室保持着不宣于口的默契,皇室这边因握着袁家“质子”也甚少疑心袁家。 按理说以袁家当时的情况,无论是谁在位都不可能答应他们举族离京失去能够掌控袁家的桎梏,可偏偏先帝就应了,不仅放任袁家上下前往朔州,更以“西陵”为封地重新赐了异姓王位,让本该传到袁望山这一代就该降爵的西陵王府得以继续传承了下来,终成心腹大患。 薛诺闻言看向站在西陵王府门前的人。 是啊,为什么? 先帝可比天庆帝要精明得多, 于朝政权衡之上更是比天庆帝做得更好,他不会看不出来袁家的野心,也不可能不知道放任袁家离京对皇室的威胁,可他依旧还是这么做了 薛诺扯了扯嘴角露出些嘲讽来,所以先帝是为什么明知后果依旧纵容,袁家当年又是用什么换取他们举族离京有了后来几乎威逼皇室的西陵王府? “唰。” 西陵王府门前,原本跟安国公说着话的西陵王若有所感,抬头时目光锐利朝着大长公主府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边高楼上隐有几道人影,可离得太远却看不清楚是谁。 安国公皱眉:“王爷,怎么了?” 西陵王燕颔虎颈,标准的武将身材,可一双眼却透着精明:“没什么,只是久不回京,险些忘了大长公主的府邸就在旁边,父王当年也算与大长公主交好,身为晚辈该去拜访一下才是。” 安国公脸色顿沉:“大长公主不喜与朝臣交际,且陛下还在宫中等着,王爷既已进京,该先进宫拜见陛下才是。” 皇帝都不见,先去见大长公主,他这是想将长乐架在火上来烧? 西陵王扫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宫人,再瞧安国公陡然冷下来的眉眼,目光微深了几分。 这赵玄穆当年为着私藏元璟跟大长公主极近决裂,不仅被大长公主砸破了脑袋还险些和离,这些年大长公主对赵家不闻不见冷待至极让赵家丢尽了脸面,原以为两人关系降至冰点,可没想到赵玄穆对她居然还一如既往的护着,生怕他将人牵扯进来。 西陵王只觉得冯源无用,明明赵玄穆有这般软肋在前,他竟是多年都拿不下安国公府,还被安国公和那元璟耍得团团转,当真是阉人如废物。 “是本王的不是,倒怠慢了陛下了。”西陵王笑了笑,“多谢国公爷提点,只一路进京风尘仆仆,还请国公爷稍后片刻,本王进去换身衣裳就与国公爷进宫面圣。” 安国公面色冷淡:“好。” 西陵王进府中收拾更衣,跟随而来的西陵王府一众亲兵也陆陆续续搬着东西进入府中,更将西陵王府周围都接管了下来。 禁军副统领郭桂昌这次奉命随安国公一同前往衢安“护送”西陵王进京,等瞧见周围人散去之后,他才忍不住上前几步朝着安国公说道:“国公爷,陛下只命西陵王进京,您怎能答应让王府这些亲兵也跟着一起进城?” 安国公看了他一眼:“不进城,这些人如何安置?” 郭桂昌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将人留在城外,有京郊四营的人看着,也免得生出乱子” 安国公说道:“若要生乱,放在什么地方都会生乱,更何况若没有这些人随同,你以为西陵王会答应进城?” 郭桂昌闻言张了张嘴,想说西陵王人已经到了京城,哪能由得他答应不答应,就算真把人强留在城外,到时有京中重兵在旁,难不成西陵王还敢抗旨不尊? 第416章 入宫 安国公仿佛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睇了他一眼:“你以为陛下为何只是传召西陵王入京,而不是以九黎山行刺的罪名派人南下锁拿?你可知道如今外间已经盛传陛下有意铲除西陵王府,香台山雪崩之事乃是皇室所为?” “外间本就议论纷纷疑心陛下传召西陵王入京真相,若当真不允西陵王带人进京在城门前闹了起来,你觉得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郭桂昌脸色顿时微变。 外头那些谣言他不是没听到过,只是私心以为陛下的确是想要借口九黎山之事拿下西陵王, 对付西陵王府也是早晚的事情。 可如今听安国公这意思,陛下并无此意? 安国公看了眼远处已经将西陵王府团团围守起来的西陵王府亲兵,声音淡漠道:“西陵王镇守朔雍关数年,别把他想得太简单,也别以为他当真会毫无准备就独身进京面圣。” “陛下未曾跟西陵王府刀剑相向,宫中也没有明旨要将西陵王如何。西陵王逗留衢安数日,陛下也只是让你我二人前去护送他进京,聪明人该懂得遵照圣意行事不要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郭副统领觉得呢?” 郭桂昌心中一凛:“多谢国公爷提点, 下官明白了。” 西陵王说是进去换身衣裳,可等他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外间等着的宫人和郭桂昌脸色都是有些不好。 西陵王笑着说道:“本王耽搁了一会儿,国公爷见谅。” 安国公目光扫过他赤色朝服两肩上几乎占据小半的金织蟠龙,淡声说道:“无碍,王爷可能进宫了?” 西陵王道:“自然。” 宫中来接的马车早已经在门前候着,前来接他进宫的宫人躬身请他上车,可谁知西陵王却朝着一旁自家马车走去,一边还笑着说道:“本王坐惯了自家的马车,也用不惯宫中的人,国公爷不介意吧?” 郭桂昌脸色一沉。 “西陵王,你”那来接人的内侍脸上一怒。 安国公伸手拦着他对着西陵王道:“代步而已,王爷自便。” 西陵王上了马车之后,便有亲兵上前驾车,宫中的一应人等全被他抛在了身后。 那内侍忍着气上了后面的马车, 郭桂昌黑着脸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安国公扭头瞧着身旁伸着腿一脸肆意的西陵王说道:“王爷还没得偿所愿, 是否太过张扬了?” 西陵王笑了声:“怎么, 国公爷怕了?” 安国公抬眼看着他,眼中并无厉色,可就是那般平静淡漠的目光,却叫原本张扬的西陵王收敛了笑意。 西陵王有些不满:“国公爷何必这般小心,眼下万事俱备,只等过了今夜这大业便是你我的天下” “我怕王爷还没得偿所愿就先激怒了天庆帝丢了性命。” 安国公冷眼看着他,“天庆帝是忌惮朔雍关不敢轻易动你,可不代表他没有半点气性,你一而再再而三踩着他帝王脸面来回蹦达,将皇权视若无物,是真以为他是什么顾全大局就能憋屈忍耐的人?” “这里是京城,你的人在城外,他若鱼死网破一声令下将你困死在这京城里,就算你死后朔雍关大乱又能如何,南越一时半刻打不到京城来,你的那些人也未必能破了京城城门,到时候人都死了, 王爷是想拱手替他人做了嫁衣?” 安国公说的毫不客气, “未得势时便猖狂, 那不是聪明人该做的, 若王爷这般按捺不住心思,连区区半日都忍耐不了,那倒不如早些断了念头,省得连累了我和元璟。” 西陵王万没想到安国公会这般毫不客气训斥于他,心头忍不住戾气一重,可想起眼下事情未成,今夜宫宴还有大半要靠着眼前这人。 他按捺下心头怒意:“本王只是想着今夜成事一时欣喜” “世事无绝对,谁能保证就万无一失?越是到了这种关头王爷才越该小心才是,您也不想多年筹谋一朝成空吧?”安国公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说道。 西陵王心中怒气升腾,只觉得安国公太过不给他脸面,就算二人合作也是他为主他们为仆,可安国公这厮却倚老卖老屡屡训斥于他,他紧抿着唇心中生出杀意,可到底行事在即也知道不能这个时候与人翻脸。 压下心头怒火,西陵王硬梆梆地说道:“方才是本王不该。” 安国公也无意跟西陵王翻脸,见他主动认了错,便也没死抓着刚才的事情不放,只朝着西陵王说道:“我不是想要冒犯王爷,只是我和元璟等了八年才等来这机会,不想因为一时大意出了差错,还请王爷见谅。” 西陵王深吸口气扯出点笑容:“本王岂是那等小气之人。永昭与本王相交多年,当年蒙冤遇难若非形势逼人又有沈家从中作梗,本王早就已经替她复仇,这些年隐忍筹谋日日所愿所愿就是能够让她昭雪,国公爷大可放心,本王不会坏事。” 安国公听着他的话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马车晃悠悠地朝着宫门前走,安国公说道:“宫中这边已经安顿好了,冯源那头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宫宴时动手,王爷的人可有交代清楚?” 西陵王见说到这事连忙正色:“你放心,晟儿会带人在城外策应。” 安国公轻“嗯”了声:“我跟元璟所求不多,也欲助王爷一臂之力,只还望王爷莫要忘了答应我们的事情。” 西陵王说道:“元璟母亲与本王交好,本王自会护他周全,至于大长公主和赵家,待到事成之后本王自然也会遵照约定赐其尊荣,国公爷大可放心。”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本王何时才能见一见元璟?” 安国公说道:“那日送走徐立甄后沈家就已经对她起疑,京中盯着她的人也不少,眼下宫宴在即,王爷没必要冒险去见她,待到宫宴时大长公主会带她进宫,届时王爷自然能够见到。” 西陵王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今夜这场戏少了谁人都不能少了元璟,只要他会入宫就行。 大长公主府里,薛诺换了一身月白锦服,厚厚的狐裘裹挟之下,刚塞了一颗药丸进口中,她脸上颜色瞬时便苍白下来。 “这解药药性未免太大了,你能撑得住吗?”薛妩满是担忧。 薛诺笑了笑:“没事,不过是为着瞒过冯源他们才借着药性让人虚弱罢了,想解血融丹早晚会有这么一遭,宁敬水替我调养过身子,怎么着也能撑过宫宴。” 薛妩哪怕心里不安,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走下去,她手脚利落地将薛诺长发梳拢束好,将玉簪插上。 薛诺对着铜镜摸了摸了脑袋上的玉簪,总觉得还是原来那支玳瑁簪更好看。 “阿姐,西陵王已经进宫了。”白锦元从外间进来便说。 “他带进城的那些人呢?” “表面留在西陵王府,实则已经有人在锦麟卫的掩护之下暗中离开,跟混入城中的那些人一起朝着各官员府邸去了。” 薛诺闻言嗤笑了声,她就说西陵王怎么会那么老实,她起身说道:“皇姑奶奶,咱们也该准备进宫了。” 大长公主扭头叮嘱:“陈嬷嬷,本宫进宫之后,你就带着府中的人回安国公府。愔愔,跟你大哥一起护好你母亲他们,若有强敌不必留手。” 陈嬷嬷和赵愔愔都是点头。 白锦元在旁说道:“皇姑奶奶放心吧,我会护着表姐她们。”他看着薛诺,“阿姐,你进宫后要当心。” 薛诺眼眸微弯:“别操心我,宫里我和安国公他们会随时应变,倒是你,别太相信康王府的人,小心他们临时反水。” 白锦元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傻?” 康王府能用不能信,野心勃勃眼高于顶,给点儿鱼饵就能勾搭来的“盟友”,当当打手背背黑锅还行,要真事事信他们那是脑子进水。 薛诺难得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赵愔愔神色紧张:“表姐,要当心。” 薛妩也是在旁柔声说道:“我在宫外等你。” 薛诺朝着几人展颜一笑:“好。” 第417章 意有所指 安国公同西陵王进宫之后,就去拜见了天庆帝。 西陵王入内时天庆帝正坐在桌边瞧着身前摆着的棋盘,见西陵王行礼,他淡扫了一眼说道:“朕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西陵王仿佛没听出他话中意有所指,只跪在地上恭敬说道:“袁家奉圣命驻守朔雍关,片刻不敢擅离。” 天庆帝眸色顿冷。 西陵王神色关切说道:“陛下被人行刺的消息传到朔州之时,臣心中震惊不已, 得了旨意之后半点不敢耽搁便赶入京城,听闻陛下被刺客所伤伤势颇重,只不知现下如何了,可还有大碍?” 天庆帝看着西陵王作戏心中越发杀意凛然,只想起朔雍关 他收敛冷色说道:“起来吧。” 待西陵王起身之后,天庆帝才继续,“朕承继天命, 又有大业国运护持, 岂能那般容易被奸人所害,召你入京也是为着九黎山行刺之事,有人指认乃是奉西陵王府之命行事” “简直荒谬1 没等天庆帝把话说完,西陵王就面带怒色断声道,“我袁家上下护守大业百余年,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到底是谁这般可恶,不仅伤及陛下还出言污蔑微臣,微臣这些年驻守朔雍关半步不敢离开,何曾有过谋害陛下之意,还望陛下明鉴。” 天庆帝淡声道:“朕自然是相信你的,只九黎山行刺之事闹得太大,那刺客又当众说其是出自西陵王府, 若不查清此事恐会让袁家上下蒙受污名, 让朝中众臣和天下百姓议论。” 他丝毫不提西陵王接了圣旨之后百般拖延入京之事,也不提他故意在衢安逗留逼着安国公等人前往“护送”, 只顺着西陵王的话说道, “袁家忠耿,袁梁老王爷当年更曾立誓绝不背叛皇室, 否则子孙尽绝,你又怎会冒着断子绝孙的风险行刺于朕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朕召你入京就是因为信你想要让你与刺客对质,查清真相之后还西陵王府一个清白,可万没想到你入境途中居然会遇上雪崩,好在你安然无恙,否则连朕自己都要怀疑你是否是如外间传言被人所害了。” 西陵王脸上微青:“陛下说笑了,雪崩乃是天灾岂是人力可为” “若是天灾就更麻烦了。” 天庆帝皱眉,“京郊一带都无险峰,那香台山地势不高也从未听闻有过山崩泥流,偏你路过时便险伤性命,恐是命途有误,正好你来了京城,不如让钦天监的人替你看看,若真有问题也能提前规避了灾祸。” 西陵王本想着能用言语膈应天庆帝一回,哪想到反被天庆帝三言两语给说得脸色铁青。 当初他用雪崩之事故意拖延入京的时间,既是想要趁机制造些谣言让外间议论天庆帝对他有铲除之意,也同样是想要能安排好外间之事以策万全,可万没想到如今竟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自古能登皇位之人, 哪一个不是“受命于天”自认真龙,这皇城之地更是天子龙潭。 人人在京中都能安稳, 偏他还没靠近京城就先出事,还能让本是安俞之地变成险境,天庆帝这番话要是传了出去,叫人以为他命途多舛、天不容他,到时候钦天监的人再添油加醋说点儿什么。 就算他能将天庆帝拉下来,一个连老天都欲取其命的人又怎能坐稳了皇位? 西陵王沉着眼说道:“多谢陛下,只微臣不信这些。” 天庆帝淡声道:“是吗,那为何听闻你在朔州请过高人,还将你们袁家祖坟都换了山头?” 西陵王心中一沉,刚想说什么,就听他继续, “不过也对,朕那钦天监里的人个个跟废物似的,看个晴雨算个吉期还行,这算命的本事自然比不得你请得那些世外高人,否则也不会算不出朕与爱卿吉凶,朕也好能提前派人前往衢安护爱卿周全。” 天庆帝说话时神色温和,可被他看着的西陵王却只觉得背脊生出寒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天庆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先前的自得散了个干净,心中提起的同时只以为下一瞬就有禁军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到了门前:“陛下,外臣都已经进宫了,太后娘娘命人来问陛下什么时候过去。” 天庆帝收回目光莞尔:“爱卿进宫的倒正是时候,走吧,随朕赴宴。” 天庆帝起身时推开了身前棋盘,那上面原本黑白分明的棋子混在了一起,有几颗碰撞时不小心掉落在了棋盘下。 冠珠轻摇,穿着金龙衮服的天庆帝从身前走过,西陵王抬眼看着天庆帝出去后,守在门外的安国公朝着他行礼,而周围殿中丝毫未曾有半点杀意,他紧绷着的心神松懈下来时才惊觉后背湿了一片。 西陵王紧紧皱眉,总觉得天庆帝方才那些话像是意有所指,而且他进宫这一路上都没见到冯源,难不成真出了什么问题? “西陵王?”天庆帝像是察觉到身后人没跟上,不由回头看他。 西陵王连忙走了出去。 宫中因年节四处挂着灯笼,衬着屋顶白雪倒是比往日冷寂多了几分热闹。 说是夜宴,实则天色未暗就已开始,京中三品以上朝臣皆能入宫赴宴,除此之外,宗室亲贵、王侯伯爵和一些特例恩赐之人也能进宫。 薛诺因有救驾之功早早便得了恩准能够入宫赴宴,大长公主进宫之后就去了太后那边,而她则是跟着引路的太监进了明光殿,入了靠边角的席位后就颇为懒散地倚在桌边听着周围人小声说话。 片刻就听人提及了西陵王。 “听说西陵王已经进京了?” “可不,拖了这么久还是来了,我还当他真打算抗旨。” “抗旨那可是死罪,西陵王就算再蠢也不可能真跟陛下撕破脸皮,不过这次他怕是也够呛,你且瞧着,等着今儿个过去之后,还有得闹腾” 薛诺捏着块点心塞进嘴里,一边听着八卦一边嚼得开心,只没过多久就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抬头朝着斜对面上首位看了过去,待发现瞧她的是沈忠康后,顿时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来。 沈忠康脸一黑,想着薛诺先前忽悠他和太子,却不跟他们商量直接把徐立甄送给西陵王,还将他那傻孙子教成了黑心肝儿的兔崽子,直接冷哼了声就扭过了头。 “元辅?”旁边有人疑惑。 沈忠康深吸口气,尚未说话就听到殿前唱喝, “陛下驾到1 第418章 刻薄寡恩 明光殿中早已布置一新,随处可见的彩饰显得年节气氛浓厚。 天庆帝到来,殿内众人纷纷起身接驾,待到帝王、太后以及太子入内之后,西陵王和安国公才避开殿前铺设的金色锦毯,回避朝臣叩拜走殿边侧门入了殿内,与众人一起跪在殿内。 太子扶着太后与天庆帝一起登上殿中高台, 落座后,殿中山呼声起。 天庆帝像是受着年节影响,往日肃厉的脸上带着笑,就连病了有些日子的太后也染着几分高兴。 众人落座之后,天庆帝也未曾为难谁人,只说了几句勉励之语, 受了朝臣祝祷之后便宣歌舞, 瞧着上首几位轻松惬意闲聊说笑,下方诸人也放松下来,殿中气氛热闹时,天庆帝与太后、太子有说有笑,朝臣宗亲不时敬酒,唯西陵王握着酒杯坐于席间却是心神不宁。 自打进殿之后他便寻到了薛诺的踪迹,也瞧见了沈家诸人,可惟独冯源却始终未曾露面。 身为天子近臣,又是内廷“元辅”,这种宴席他本该随侍在侧留于殿中,更何况今夜之事还得冯源策应,可从入宫到现在都未曾看到过冯源身影,就连接头之人都未曾出现过。 西陵王忍不住看了眼安国公, 又朝着边角处的薛诺看去,试图从二人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只下一刻耳边就听到有人问话。 “西陵王在看什么?” 歌舞间歇,殿中陡然安静下来。 西陵王察觉到众人目光,扬唇温声说道:“没什么, 臣只是久未回京,方才发现陛下这朝中又添了许多少年英才。” 天庆帝顺着他目光望去, 目光落在薛诺身上时顿时轻笑出声:“你说他啊,他哪儿是什么英才,不过是个惫赖泼皮。” 西陵王面露疑惑。 天庆帝笑言:“他叫薛诺,就是先前九黎山救了朕的那孩子,九黎山时凶险,若非他拼死相救朕恐怕早就没了性命,为着这朕曾赐他官位,想叫他入国子监读书,可他倒好,死活不答应不说,还说朕恩将仇报为难他,撒泼耍赖不肯上进。” 他言语间带着几分亲近,似促狭,又似玩笑。 殿中其他人都是面露恍然。 难怪了 先前九黎山凶险人尽皆知,若非这薛诺拼死相救天庆帝怕是早就没了命,明明担着救驾的功劳,又豁出一条命重伤垂危,可回京之后宫中却无所表示没了下文, 为此还有不少人觉得天庆帝寡恩, 却原来是她自己不愿? 薛诺感受着席间那些人望来满是费解和如同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不由面露嘲讽。 她这舅舅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劣,察觉不对后,真是连半点污名都不肯担,明明尚未确定她是谁,就已经想要提前把自个儿忘恩负义的名声摘了干净,平了先前那“救命之恩”,顺便还能堵了她所有退路。 她要是应了这番话,人人都会觉得她胸无大志蠢钝不堪,天庆帝有意提携都烂泥扶不上墙。 可她要是不应,那当初与天庆帝说的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是以退为进,还是故意欺君,亦或是与人合谋闹出九黎山行刺之事,想要仗着救驾的功劳替她身后的人图谋更多的利益? 薛诺放下手里装着果酒的杯子时发出轻微一声响:“陛下可别冤枉了我,我这般年岁怎么入朝为官,就算当个闲职怕都会被口水淹死,再说那国子监我后来可是答应您去了,可谁叫人家瞧不上我,学鉴牌子送去好些日子了也不见来个信儿让我入学。” “我虽脸皮厚,可怎么着也得顾着陛下颜面,这要真死皮赖脸凑上去纠缠,知道的人说是国子监不尊圣意怠慢陛下恩人毫无敬上之心,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根本未曾交代他们,与我所说不过是随口糊弄。” 天庆帝没想着薛诺会当众下他脸面,脸色顿沉。 殿中众人也是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噤声。 “薛诺。”太子皱眉轻斥了声,“不得跟父皇无礼。” 薛诺歪着头:“哪有无礼,不是陛下说我泼皮么?” 她眉尾轻扬,桃花眼似笑非笑,那极盛的容貌显得锐利逼人, “当初救陛下时本是机缘巧合,我未求回报,是陛下主动寻我非要报答,如今反倒说我无赖。” “我进学不过数月,四书五经都没背全,蒙沈家收留方才在京中有立足之地,以我这般情况怎能当官?陛下若真怜惜,为何不赐些金银宅地,再不济赏个爵位让我得个庇护,至少在天子脚下无人敢欺?” 天庆帝沉着眼看着薛诺时,一旁太后脸色已然难看。 “放肆1太后猛地一拍椅子怒斥出声,“雷霆雨露皆是恩泽,谁准你在圣前这般狂言?1 薛诺扬眉:“不是陛下先提及吗,原来圣前不能说真话?好吧,那小人知错,太后恕罪。” 太后:“” 眼见着太后被气得胸前起伏,天庆帝也是沉着眼,殿中众人都是屏气凝神连呼吸都快断掉,望向依旧坐在席间丝毫未曾动弹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少年,一时间只觉得她怕不是疯了。 西陵王先前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瞧见天庆帝被薛诺怼得脸铁青,忍不住便低笑出声:“太后娘娘别动气,我瞧着这孩子是个率真性子,年少轻狂直言快语,想必也并无冒犯之意。” “陛下几次提及九黎山凶险,臣远在朔州听闻时都满心后怕,这孩子能舍身相救便是个好的,陛下和太后娘娘宽宏大量,想必也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天庆帝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半晌才沉声道:“朕和太后自然不会。” 太后紧拧着眉十分不愉,可哪怕恼极了那薛诺不识好歹,皇帝已经开口也无法再说什么。 席间一时间僵持,人人都看得出来高位上几人交锋。 西陵王原不见冯源时还心中提着,可此时见薛诺这般嘲讽天庆帝,几乎断了她自己后路,而一旁安国公像是早就知情丝毫没露半点异色,他心中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他未曾在京城难知宫中之事,可薛诺他们一直都在京中,若冯源那边真出了问题,她怎敢这般跟天庆帝说话? 第419章 撕破脸皮 薛诺自断退路的行径让得西陵王彻底放心下来,他眼神微转就在旁开口: “其实说起来臣才是最该谢谢这孩子的,若不是她拼死救了陛下,让得九黎山上那奸人未曾得逞,恐怕微臣身上这谋逆行刺的恶名就洗不清了,这朝中多的是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人,如他这般率真倒也难能可贵。” 说到这里,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说起这事臣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先前臣遭雪崩受伤在衢安养伤之时,随行扈从意外抓到了个朝廷钦犯,原是想直接将其绑了交给衢安衙门,可谁曾想却从他口中意外得知了一些与九黎山行刺有关的事情。” 天庆帝眼神冷了下来:“是吗?” 西陵王说道:“此事本该由陛下做主,可臣实在觉得冤枉, 恰逢今日诸位宗亲大人都在,不知陛下可否传其上殿分说清楚,也好还臣一个清白?” 天庆帝冷道:“今夜岁除佳节,不谈此事。你将人交给刑部,朕会让人细审。” 西陵王怎肯让他这般糊弄过去,皱眉说道:“可臣一日都不愿等。” “袁家奉皇命镇守朔雍世代忠心,万没想会被人污蔑谋逆犯上,这行刺大罪微臣担不起,袁家更不能背负莫须有的逆贼之名,微臣此次上京本就是为着此事,若不查清此事又何来的心思宴乐。” “还请陛下召他上殿,还臣一个清白。” 西陵王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庆帝,想要看到他脸上疑惑震怒, 心中甚至已经想好了天庆帝若再出言拒绝该怎样当着朝中众臣的面逼他答应,今夜他势必要让徐立甄进了这明光殿,也绝不会让天庆帝就此躲了过去。 可谁知道天庆帝只静静看了他片刻就道:“你倒是个急性子的,连一时片刻都等不了,既然如此,朕若不召他上殿反倒是朕的不是了,他人在何处?” 西陵王说道:“就在殿外。” 一旁坐着的太子闻言顿时就皱眉:“既是朝廷钦犯,就定是危险之人,孤记得西陵王进宫时只带了几名随从,并无他人” 他话语未尽,可脸上露出的质疑让得席间其他人都是生出些不对劲来。 既是朝廷钦犯,就断不该随意带进宫中,就算真有冤屈或是想要申辩之事,也大可照着规矩来,或是等到请示陛下之后再召其入宫,可西陵王却将人扮作随从带进宫中,像是早有预谋故意瞒着旁人,这其中的心思实在耐人寻味。 太子沉声说道:“今夜宫宴所来皆是要臣,陛下和太后以及各位宗长都在,西陵王,你擅自带人欺瞒禁卫混进宫中,当真是为着洗刷冤屈吗?若有贼人趁此机会伤及殿中之人,危及父皇安危,你担待得起吗?1 西陵王被问的脸色微僵。 天庆帝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出, 对着西陵王的举动倒没觉得意外,可他没想到太子竟会对西陵王不满,甚至言语之间大有质问之意, 他忍不住微眯了下眼:太子不知西陵王行事? 那沈家呢? 他看了眼沈忠康,见沈忠康也是紧皱眉心神情染着些沉色。 “好了太子。”天庆帝伸手拦了下太子,“西陵王既费尽心思将人带进宫中,想必自有他用意。” “可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他有冤屈大可将人送去刑部,而不是置您安危于无物” 天庆帝神色温和许多,摆了摆手说道:“西陵王久不在京城,不受朝中管束又怎能如你这般懂得规矩,他既这般费尽周折将人带进宫来,那便见见吧,免得浪费了西陵王一番心思。” “来人,去将西陵王的人带进来。” 一句“西陵王的人”,让得殿内气氛越发的古怪。 所有人看向西陵王时已经先入为主的觉得西陵王带来的那人恐怕有问题,更有可能是他为着脱罪故意寻来的“人证”,而当那宫人领着身后几人进来,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人时,殿中安静了一瞬,陡然有人脱口而出。 “徐立甄?1 哗—— 所有人都是瞪大了眼,谁也没想到西陵王找来的所谓证人,居然会是不久前被劫狱之后就不知所踪的徐立甄。 席间沸腾不已,所有人都是低声议论。 “怎么会是他?” “他跟西陵王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是在小声疑惑着,人群之中户部尚书张钧突然开口:“我道是哪个朝廷钦犯,原来是他,敢问王爷,您当真是在衢安擒住他的?” 西陵王扭头:“你什么意思?” 张钧看着西陵王说道:“当日徐立甄因谋害朝臣、杀人灭门之事被囚于大牢之中,陛下派了重兵把守,后更被人劫狱带出了京城,他区区一文人,却能叫禁军、锦麟卫和兵马司联手追捕数日不见其踪影,敢问王爷是怎么抓住他的?” 西陵王说道:“本王进京时带了亲随,后在衢安养伤时看到了京中发放的海捕文书,府中之人意外撞见了他便将其擒拿。” 张钧闻言挑眉:“是吗,那王爷为何没将人交给陛下派去缉拿逃犯之人?您既片刻都不想袁家受屈,就该将人送进京城早早审问,为何把人留在衢安甚至还替他遮掩行踪丝毫不露半点消息?” “而且徐立甄既已逃出京城,就该知道以他所做之事回京定是死罪,可我观他衣衫整洁毫无半点被勉强的痕迹,显然是心甘情愿回京的,不知道王爷是怎样说服他这般自私歹毒之人连性命都不顾也要回京替您作证的?” 张钧所问每一句都锐利至极,看似恭敬询问却字字诛心。 西陵王一时间竟是被问祝 徐立甄见状淡声开口:“张大人不必这般针对西陵王,我之所以回京,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 张钧皱眉看他。 徐立甄扬唇嘲讽:“任谁为人牛马恶事做尽,一朝却遭其灭口杀尽满门,怕都会像我一样心怀不甘。” “徐家人死了?”张钧面露惊愕。 “那就问陛下了。” 殿中瞬间安静至极。 徐立甄看着天庆帝:“我替陛下做事多年,虽算不得忠心耿耿却也未曾真背叛过您,你杀我灭口也就罢了,为何要屠我父母妻儿?” 灯火明灭之下,天庆帝寒声道:“朕何时屠你妻儿?” 徐立甄站于殿前,直面天庆帝毫不掩饰的杀意时背脊浸着冷,可他早就没有了退路,且若非天庆帝冷待于他逼得他不得不另寻他主想尽办法替自己寻一条生路,他也不会铤而走险被薛诺算计。 想起惨死的父母,想起妻儿还在那狠辣女子手上不知生死,他脸上露出真切恨意来,“皇城脚下,若不是你,又有谁敢杀我妻儿?论过河拆桥,谁能比得上陛下?1 “放肆1 太子厉喝出声,“明明是你自己贪心过重,为一己私欲残害人命才会酿成今日恶果,这些年父皇重用于你百般提携,你不思感恩好好替朝廷办事,如今还敢污蔑父皇,父皇若要灭你徐家何需这般动手?” “那当然是他不敢让人知道1 徐立甄眼中泛着红冷笑出声,“他不敢让人知道我替他做了什么,不敢叫人察觉他有灭口之意,他怕我狗急跳墙牵扯出往日旧事,更怕人知道他这个皇帝有多刻薄寡恩,忘恩负义1 “你胡说八道。”太子厉喝。 徐立甄抬头满眼嘲讽:“殿下这般护着陛下,可曾知陛下几度欲废太子,置您于死地?” “休得胡言,孤这东宫之位是皇祖父亲口所赐,父皇怎会废孤” “他不是不废,只不过是废不了,若不是有沈家等一众老臣拼死护着,有永昭公主余荫庇护,您以为您还能坐稳储君之位?” 徐立甄一句话说得殿中众人都是脸色大变, “微臣与您无冤无仇,无人指使为何多年紧咬着您不放?” “微臣不过一介寒门出身,既无家世也无背景,在朝中更无旁人可助,若无人默许纵容,微臣怎敢与殿下针锋相对,要是没有人给了微臣泼天权势,微臣又怎能逼得您与沈家险些走投无路?” 太子被徐立甄问得绷紧着下颚。 而席间沈忠康抬手时更是不小心撞到了桌上杯碟,在寂静的明光殿内发出一声脆响。 太子忍不住看向天庆帝:“父皇,他说的,是真的?” 天庆帝看着眼神挣扎的太子,又看向徐立甄,他并未回答太子的话,只是将目光落在西陵王身上:“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九黎山之事的真相?你藏匿逃犯进宫,就是为着挑拨朕与太子关系?” 西陵王扬唇:“陛下和太子若真父子情深,旁人又怎能挑拨?” “西陵王1 太后眼见着局势不对,太子眼中见红,殿内气氛更是凝滞。 她忍不住厉斥了一声西陵王后,这才对着徐立甄道,“哀家看你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太子自幼便是储君,陛下待他悉心培养素日里更是慈爱有加,又怎会纵容你这等小人伤害太子。” “先前你罔顾圣恩贪赃枉法,谋财害命更与人劫狱,如今竟死不悔改当众诋毁陛下,好好的岁除佳节全被你这等阴狠歹毒小人给毁了,来人,还不把这逆臣贼子给哀家拖出去1 西陵王笑了声:“太后娘娘这般着急做什么,何不等他将话说完” 太后怒道:“都是胡言乱语,脏了哀家的耳朵1 西陵王顿笑:“是怕脏了耳朵,还是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西陵王,你放肆1太后怒喝出声,脸上染上阴霾,“这里不是你的朔州,还由不得你撒野1 她先前不明白西陵王想做什么,可自打徐立甄出现之后就已经回过味来。 宫中很多事情她虽未曾插手,可不代表她半点都不知道,徐立甄这些年为天庆帝臂膀所做之事有许多都是见不得光的。 此时见他一副撕破脸皮的样子太后哪里还能坐得住? 太后用力一拍椅子:“人呢,还不把他们给哀家拖出去!1 太后声音响彻殿中,殿前有禁军快步进来,只其中一人刚靠近徐立甄时就被西陵王扔过去的酒杯砸中了脑袋,那人捂着头惨哼之时,先前跟着徐立甄一起进来的那几个西陵王府随扈左右挡在徐立甄身旁。 那些禁军想要动手时他们便率先出手,其中一个禁军更是被人踢飞出去撞上了一旁席间,吓得那边极为朝臣惊叫出声。 太后脸色微白:“西陵王,你想造反吗?1 西陵王拍了拍衣袖嗤笑:“太后娘娘可别动不动就将造反的帽子朝着本王头上扣,本王可不是当年的嬴姮,会由得你们占尽了便宜自己落得个一身污名。” “本王原好好守着朔雍关只想尽责,偏陛下闹出九黎山之事嫁祸本王行刺圣驾。陛下召本王入京为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正巧本王也想知道一些事情,倒不妨让诸位大人都跟着听听。” 太后听着他这般撕破脸皮嚣张至极的话语已然惊觉不对,而殿中其他人也是心生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片刻后就有穿着轻甲之人满身狼狈地冲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外面有人围了宫城1 第420章 各执一词 京中乱起来时,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宫门前围着披甲之人,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而本该昏暗的夜色之下整个京城四处都能见到火光四起,或是有人闯入朝臣府邸,或是有人擒拿未曾入宫女眷,四处皆能闻听尖叫嘶吼。 报信之人跪在殿前,颤声说道:“有,有乱军入城,京中四门皆已失守…” 什么?! 明光殿内众人都是吓得纷纷起身,有宗亲老王爷怒喝出声:“西陵王,你竟敢造反!” 西陵王扬唇淡声道:“端老王爷可别冤枉了本王,我袁家忠心耿耿护佑大业,何曾有半点不敬之心,可陛下却不念半点君臣之情想以谋逆行刺之名断我袁家血脉,本王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本王从无乱政之心,可也不愿如当年嬴姮一般死的不明不白。” 殿中所有人都是变色。 太子蓦地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姑姑死的不明不白……” “太子!”太后呵斥出声。 太子却只是看着西陵王,仿若没听到太后的声音,而西陵王看着太子低笑出声:“你该不会真信了你父皇那套鬼话,以为嬴姮是因谋逆而死?当年的永昭公主何等惊才绝艳,心性高洁为的从来都是这天下百姓。” “她替你父皇整治朝中肃清吏治,她帮着你父皇南征北战收拢军心,你父皇从不是个有能力的君主,若非是永昭公主一手扶着他坐稳了这皇位,替他震慑朝堂压住了当年那些异心之人,他又哪来的今日。” “嬴姮若想要谋反,这皇位早就易主,又怎轮得到赢旬来坐?” 徐立甄等到西陵王将话说完后,才站在殿前说道:“永昭公主从无半点谋逆之心,是陛下忌惮她权势,惧怕她在朝中威名日盛,想要收回永昭公主手上兵权和先帝留下的那半块枭符,所以才设局毒杀永昭公主,后以谋逆之名血洗公主府。” “当年我是永昭府近臣,因一时贪图陛下所许重利惧于皇权威胁,所以答应替他伪造永昭府通敌叛国的证据,也因此后来得他重用,哪怕因一些事情被太子殿下弹压丢官,时隔两年后依旧能再次起复重入都察院。” 众人听着徐立甄的话都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而太子更是脸色苍白地退了半步。 徐立甄说道:“我握着陛下把柄,才换来多年皇权庇护和朝中恣意,哪怕因漕运之事惹了陛下不喜,后来贪图从龙之功陷害荣家,陛下也只是贬我官职放我出京,为得就是怕我说出当年之事,可谁想……” “谁想崔家和扈家居然还有活口,更是将你在江南所做之事告上朝堂,灭人满门,屠杀朝臣,就算是皇兄也保不住你?”康王突然出声。 徐立甄看了他一眼:“王爷说的没错,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让人灭口,屠我满门。” 殿中随着徐立甄的话变得安静得吓人。 太后脸色苍白抓着椅子把手时浑身微颤,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围朝臣哪怕对于当年之事都有猜测,也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此时众人望向金台之上坐着的天庆帝时心中翻腾,更有当年那些因永昭之事获罪,近来才又再次起复之人忍不住情绪恨恨咬牙说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公主绝非谋逆之人,她怎会做那犯上之事!” “陛下,你为何要冤杀永昭妹妹!”康王也是忍不住插嘴。 天庆帝静静看着下方诸人,看着忍不住跳出来的康王,再看一旁噙着笑意仿佛胜券在握的西陵王,他沉声说道:“朕与永昭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一同长大至亲之人,朕从未让人冤害过她,更不知徐立甄所说何意。” 康王闻言顿时道:“证据确凿,陛下还想狡辩?” “证据确凿?” 天庆帝眉眼之间染上嘲讽,“你所谓的证据就是一个屡屡背主谋害人命的罪臣,还是他三言两语就想毁朕之名,而西陵王随便寻个人编造些说词就想拿着旧事遮掩他觊觎皇位野心勃勃的心思?” 他起身站在金台之上,朝着殿内众人说道, “当年朕的确疑心过永昭,也深觉永昭行事太过肆意,可她是朕的妹妹,朕从无伤她之意,是徐立甄拿着永昭谋逆的证据找到了朕,说永昭勾结南越显王意图谋害于朕,想要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祸乱朝政。” “我从未说过此话……”徐立甄脸色大变。 天庆帝冷然出声:“你自然不会承认,可当时你跟朕弹劾永昭的折子还收在阁中,可要朕命人替你寻来?” 徐立甄忍不住瞪大了眼,他的确弹劾过永昭,为了取信天庆帝更是言辞极近恶毒,恨不得将所有罪名都拢在永昭身上,为的就是能给永昭定罪让永昭府之人难有翻身之日,也能将他自己摘出去,只万没想到天庆帝居然会拿来当作“证据”。 徐立甄看着天庆帝平静的样子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以天庆帝的为人,外间乱了,宫城被围,他怎么会这么冷静? 而且他提起旧事时言语也太过清晰,好像早有准备似的…… 见徐立甄像是明白什么脸色陡然苍白,天庆帝继续说道, “初时朕根本不信徐立甄的话,谁料没过几日永昭进宫见朕之时,身边随扈之人却突然暴起朝朕动手险些要了朕的命。” “朕命人锁拿她后想要查清此事,为保大业安宁才想要收回她手中枭符,可谁知道永昭宁死也不肯交出,身上更是搜出南越显王府之物。” 天庆帝冷声说着当年的事情,眸色清明仿佛只是单纯讲着他为何擒拿永昭,脸上毫无半点心虚之色。 “朕虽是永昭兄长,却更是大业皇帝,南越一直对我大业虎视眈眈,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永昭勾结敌国背叛大业,朕都绝不能放过。” “朕下令让徐立甄前往永昭府调查,派胡志仪率锦麟卫和禁军同行拿人,从未想过要将永昭府众人置于死地,可等他们回来时,却言说永昭府中之人殊死抵抗,更带回了从永昭府中搜出无数谋逆的证据。” 第421章 形势突转 “不是的,明明是你下令血洗公主府!”徐立甄怒道。 天庆帝看着他:“朕若血洗公主府,势必鸡犬不留,又怎会留你这之情之人活到今日?” 徐立甄浑身发凉。 天庆帝寒声说道:“永昭死后,枭符不知所踪,朕派人缉拿永昭旧人便是为着此物,怕枭符落于贼人之手。” “永昭谋逆罪证确凿,你等带回之物更涉及无数朝臣甚至东宫,朕肃清朝堂不敢留手,也一度疑心太子与永昭勾结对他冷待,可朕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八年之后你竟会拿着当年往事污蔑于朕。” 他眸中染满厉色,看着西陵王说道, “朕若真想杀徐立甄灭口,他是怎样逃出京城,又是怎么到了你西陵王的手上?你说朕枉杀了永昭,那当年弹劾她谋逆犯上,伪造罪证污蔑永昭通敌叛国的徐立甄又是什么,而今日送他进宫让他在此狂言的你又算是什么?” 天庆帝言语逼人, “你若知永昭冤屈,为何此前八年从不开口?” “你若真替永昭不平,为何不早早将此背主之人所做之事宣告天下,替她求一个公道?” “你今夜所行之事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私欲图谋皇位罢了,乱臣贼子谋逆犯上,却偏还要拿着永昭之事来当幌子,简直是可笑至极!” 薛诺坐于席间,听着天庆帝三言两语就颠倒黑白,将当年旧事全都推到了“背主”的徐立甄身上,甚至暗讽西陵王早就知情,而他自己则是被人蒙在鼓里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她险些就忍不住替他拍手叫好。 论不要脸,天庆帝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 西陵王也是满脸怒色,竟不知天庆帝这般无耻。 看着周围那些人因为天庆帝眼中带上怀疑之色,而身旁徐立甄如同废物一样根本拿不出半点证据来,他不由寒声说道:“陛下不愧是为君多年,到了这般地步还能颠倒黑白,只可惜事实如何由不得你一人说了算。” 西陵王扭头看向席间, “元璟,不如你亲自来说说当年你母亲是因何身死。” 所有人都是满面震惊顺着西陵王视线看去,就连天庆帝也是眼皮微颤猛地睁大了眼。 元璟…… 赢元璟。 他居然没死!! 天庆帝目光落在薛诺身上,看着她那张陌生至极的脸,想起这一年来京中之事,想起薛诺入京之后发生种种,所有一切都瞬间清明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他!! 好一个安国公,他竟是瞒了他这么多年。 薛诺越众而出时,周围所有人都纷纷避让,原本坐于薛诺身侧的人更满脸惊恐地退开,上首天庆帝看着走到殿前的少年压着心头杀意面露激动之色:“你是元璟?是永昭的孩子?” 薛诺扬唇:“舅舅,好久不见。” 复又看向一旁嘴唇微抖的太子,“太子哥哥。” 太子猛地攥紧拳心快步上前:“你是元璟,你居然是元璟……” 薛诺淡声:“是我。” “为什么……”太子颤声道,为什么不告诉他身份? 薛诺知道太子想问什么,冷淡着眉眼说道:“当年母亲出事之后,徐立甄等人带人杀进公主府,府中上下遭人血洗,我侥幸被薛忱所救九死一生方才逃出京城,后一路逃亡数年改名换姓隐匿身份才得以活命。” “这些年朝中一直派人追捕,哪怕时隔多年依旧有锦麟卫四处搜寻薛忱下落。你是太子,是大业储君,未曾查清我母亲身死真相之前,我如何敢与你相认?又如何敢告知你我是谁人?” 太子闻言脸色微白。 他早知薛诺入京是为复仇,也知道她今夜想做之事,可他万没想到薛诺竟是从头到尾都不信他,他拳心紧握时眼里满是受伤之色。 薛诺避开他神色抬头看向天庆帝:“当年锦麟卫和禁军突然上门,入府之后见人就杀,言说母亲谋逆犯上弑君篡位,宫中旨意杀无赦。” “朕从未下过这般旨意!” 天庆帝怒色看着徐立甄,“朕只是让徐立甄等人上门拿人,想要查清你母亲谋逆之事。” 他眼圈微红,看着薛诺时神情激动, “你母亲是朕的妹妹,你和阿窈更是朕看着长大,就算你母亲真与南越勾结,朕也不会那般狠心置你们于死地。” “朕只是命人将你们锁拿带回宫中,想要查清楚此事之后再做处置,可没想到……” “徐立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篡改朕的旨意!!” 薛诺朝着徐立甄看去:“是你做的?” 徐立甄一时愣住,看着薛诺情真意切的怀疑,好像当真是被天庆帝的话说动,他顿时急声道:“不是我,是他下令血洗公主府!” 一旁西陵王眼见着薛诺偏向天庆帝,顿时说道:“元璟,你难不成还真信了他这番鬼话?!” “当年你母亲在朝中何等尊贵,若无赢旬旨意谁敢动她府中之人,更何况别忘了你体内的血融丹毒。” “若非是他早有斩草除根之意,要不是他想要赶尽杀绝毫无半点留你们之心,当年你和元窈又怎么会在你母亲出事之前就被人下了这般歹毒之物?” 西陵王说话间看向天庆帝, “任你狡辩无数,那血融丹总是你们赢家的密药,你就算说的天花乱坠又能如何,若非是你朝着元璟姐弟动手,元璟又如何会身中此毒多年未解?!” 薛诺神色冷了下来,像是摇摆不定地看向天庆帝。 天庆帝说道:“朕怎会向你下毒?当年朕多疼爱你们,你难道不知道?” “血融丹的确皇室密药,可宫中能接触此物之人并非只有朕一人,且你母亲出事之前,朕寝宫曾经走水烧毁了屋中之物,或是有人趁乱盗走血融丹……” “这世上怎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西陵王冷笑出声,只觉得天庆帝当真是狗急跳墙,竟是连这等谎话都说得出来,他看向薛诺,“你信吗?” 薛诺紧抿着唇没说话。 殿前大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片刻后无数锦麟卫涌了进来,直接将殿中团团围困,而殿外更是隐约能听到宫外之人杀进来后与禁卫打斗的声音。 西陵王看了眼到了跟前的谢田玉,脸上露出喜色来,等了这么久冯源的人总算到了。 他不欲再跟天庆帝多说,也不想横生枝节再做耽搁。 他忍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次机会,如今宫里宫外都是他的人,晟儿那边更是守着城外,冯源的人既然来了就说明宫中已经安置妥当。 西陵王急于给天庆帝定罪,直接便厉声说道:“当年之事你用不着狡辩,永昭扶你上位,辅佐你多年,你却忘恩负义置她于死地,更以那等恶名污蔑于她让她千夫所指,如你这般凉薄狠毒之人有何颜面坐这皇位。” “今日本王便要替永昭,替当年枉死之人讨一个公道!” 西陵王扭头, “谢田玉,给本王将所有人拿下!” “唰——” 锦麟卫众人刀剑出鞘,所有朝臣都是面露惊恐,太后更是腿软地跌坐在椅子上。 太子下意识护在天庆帝身前怒声道:“谢田玉,你竟敢率锦麟卫勾结西陵王谋逆造反?!” 他下意识地看向薛诺,眼里染上了费解和怒容, “元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当年姑姑死后西陵王就陈兵衢安想要趁乱攻入京城,他根本不是想要替姑姑昭雪,他想要的只是皇位而已,你别信了他鬼话,若叫他事成他不会放过你的……” 明明说好的只是替姑姑昭雪,明明她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西陵王也脱不了干系,她为何要与虎谋皮竟是真要将天下交给西陵王这个乱臣贼子! 若只是替姑姑昭雪太子义不容辞,可若叫西陵王造反成功,天下大乱不说,以西陵王性情更不会留任何人活口。 包括元璟。 太子急声说道,“我知你恨当年姑姑之事,也恨这些年所受苦楚,可西陵王绝非明主。当年姑姑的事情便有他插手,姑姑身上冤屈他也脱不了干系,否则他怎会那般巧合在姑姑出事之后就带兵来了京城。” “他只是想要皇位,他根本不是为了你和姑姑,你别信他……” “闭嘴!” 西陵王眼见着太子越说越多顿时怒喝出声,“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将太子他们一同拿下!” 锦麟卫的人动了,一众人朝着太子和天庆帝涌去之时,手中刀剑反射着殿中烛光,让得西陵王脸上忍不住露出自得之色。 他仿佛已经看到天庆帝称为阶下囚,看到了天下易主,自己身披龙袍坐于金台之上受人朝拜山呼万岁。 他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这天下终究是他们袁家的…… 唔!! “谢田玉,你干什么?!” 身后有破空声传来时,多年征战沙场的警觉让得西陵王下意识闪避,可仓促之下依旧被一剑刺穿了肩头。 他一掌拍出将人逼退之后,捂着血流如注的肩头惨叫了声后,望着身前不远处站着的谢田玉目眦欲裂。 第422章 就此了结? “谢田玉,你!!”西陵王怒喝出声。 刚想质问他时,就见谢田玉一声不吭地继续攻来,他连忙朝后闪躲,避开谢田玉狠辣杀招,而殿中原本跟着西陵王“造反”的锦麟卫则是将天庆帝和太子护在中间,剩下的那些人朝着殿中西陵王府几人一拥而上。 形势峰回路转的突然,原本惊慌失措的朝臣都是震惊在原地。 安国公不知何时到了大长公主身前,面无表情地一脚踹飞了砸过来的人,而沈忠康则是领着沈正天朝后避让了些,顺带着还拉了一把身旁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岳阁老,免得他被打斗之中刀剑波及。 西陵王带进宫中的本就只有几人,锦麟卫手持刀剑围攻之下那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便死的死伤的伤被人拿下,而西陵王这边哪怕武艺高强也抵不过谢田玉等人围攻,不过几息就败下阵来。 眼见着事有不对,西陵王挥手挡开身前攻击,扭头就朝着天庆帝那边扑去想要擒贼先擒王,哪想下一瞬就被身前之人挡住,谢田玉一剑斩在他后腿之上,西陵王整个人“砰”地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双手被反绞着脑袋用力压在地上时,西陵王竭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谢田玉一脚踩在了腿上伤处。 腿上鲜血直流,西陵王疼得惨叫出声,他声嘶力竭道:“谢田玉,你竟敢背叛本王!!” 谢田玉垂着眼:“锦麟卫效忠的只有陛下,于王爷何来背叛之说。” “你!!” 西陵王眼中怒红,本该的志得意满全成了慌乱,“冯源呢,是冯源算计本王……” “你到现在才发现,冯源算计你?” 天庆帝推开了身前站着的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如同困兽狼狈至极的西陵王,“他连朕这个皇帝都能背叛,又怎会真心认你为主,他不过是利用你搅乱朝堂,想要乱了朕的江山,可你竟真敢将全部筹码都压在他这个没了根的阉人身上。” 西陵王浑身僵硬,满目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庆帝。 不可能…… 冯源跟他多年,怎会只是利用。 天庆帝见状只觉得可笑:“冯源不过是朕用顺了手的狗而已,朕能赏他万人之上的尊荣,能叫他权势滔天一人之下,袁望山,你怎会觉得你所许他的利益会超过朕这个皇帝?”” “又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让你以为有他便能让你夺了这皇位?” 西陵王被天庆帝嘲讽的满面铁青,万没想到冯源这边当真出了岔子,他强撑着怒声道:“本王棋差一招又能如何,就算你拿了本王,本王的人已经围了京城,这殿中朝臣府上之人皆是被本王所擒,等本王的人杀尽明光殿,照样能取你狗命!” “是吗?”天庆帝扬唇。 西陵王对上他眼中讥讽,突然便生出心慌来,就见天庆帝朝外喊了声:“来人。” 殿外有人浑身染血快步进来,跪在殿前说道:“启禀陛下,外间逆贼皆已拿下。” 西陵王脸色瞬间惨白。 怎么会…… 不可能! 对,还有宫外的人,还有晟儿…… “宫外传信,京郊四营已经夺回城门,西陵王带进京中府兵业已全数擒杀,眼下京郊已有人驻守,燕统领正带人朝着宫中赶来,” 西陵王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天庆帝看着面无人色的西陵王,见他紧咬着牙青筋绷起,嗤笑出声:“朕既知你有谋反之意,又怎会毫无准备,你以为有冯源替你瞒天过海,朕便不能探知你暗中调兵入京?” 西陵王脸皮发抖,终是生出惧意。 天庆帝说道:“朕待袁家不薄,哪怕知你早前派人进京与朝中之人勾结,后来又闹出了九黎山之事,朕也从未想要将你如何,召你进京不过是想要警告你一二让你有所收敛,可朕怎么也没想到,你竟敢生出造反的心思。” “不过有一件事情朕倒是要谢谢你,若非你今日带着徐立甄逼宫栽赃于朕,朕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当年永昭是竟是被你们所害。” 他脸上露出悲恸之色,满是憎恶地看着西陵王, “当年永昭有意收回朔州,言及西陵王府权势太大野心滋生将来恐难管制,曾提议让朕派人前往朔州钳制于你,怕就是因为此事才招来杀身之祸。” “你收买朕身边之人,与徐立甄勾结暗害永昭,更假借朕之名血洗公主府两头挑拨,那些通敌的罪证是你送进京城,永昭与南越勾结的证据也是你一手布下,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你更能容易得到南越之物。” “是朕糊涂,竟是信了徐立甄这背主之人冤枉了永昭,叫她去得那般冤屈。” 西陵王猛地瞪大了眼:“你……” 当年永昭的事情的确有他一份,那些东西也是他送进京城的,可他不过是不想让永昭去动朔州,若非天庆帝忌惮永昭早有杀心,要不是他早有铲除永昭之意,又怎会顺水推舟杀了永昭,灭了永昭府上下所有人。 如今他竟是想将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 这个卑鄙小人!! 西陵王张嘴就想说话,可怎知才刚说出一个字就却被谢田玉一掌按在后颈要害之上将他压在地上。 他呼吸受制脸上涨得通红,胸腔因窒息险些疼的爆裂,只能拼命仰着头满脸狰狞地怒视着天庆帝。 殿中其他人看着西陵王这番模样,哪怕看出天庆帝的话未必如实,也瞧得出来西陵王是有话想要分辨,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质疑天庆帝,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替西陵王说话。 天庆帝寒声道:“西陵王陷害永昭公主在前,谋逆犯上妄图皇位在后,将他拉出去,凌迟!!” 西陵王瞳孔猛地睁大,无声嘶喊起来。 他没想到天庆帝会直接要他性命,原本安静至极的殿中也是哗然起来,拿下西陵王无人敢开口,可杀了西陵王…… “陛下不可,西陵王固然该死,可袁家驻守朔雍关多年,与南越更是两两对峙,他此时若死怕会天下大乱!” “是啊陛下,朔雍关驻军三十万,西陵王一旦死在京城袁家必生反意……” “陛下三思啊!” 殿中众人纷纷开口阻拦,可天庆帝又怎会罢休。 “朕不杀他,难道袁家就不反了?他今日敢带人逼宫围城,来日就敢率军威逼京城,朕难道还要留着他放虎归山?” 天庆帝冷眼看向殿中众人寒声说道,“朕这朝中武将无数,难道离了袁家大业就要亡了,那朕还养着你们做什么?!” 一众武将瞬间哑然。 文臣那边还想继续规劝,可天庆帝执意要杀西陵王,就连徐立甄他也不打算留了。 永昭的事情掀了出来,元璟又再出现,西陵王合谋之人未必就只有冯源,若不能趁着今日将此事了结,将来只会牵扯出更多的东西。 天庆帝神色冷冽:“永昭当年枉死,元璟委屈多年,朕若不一刀刀剐了这罪魁二人,又怎对得起永昭待朕情谊。” “朕意已决,替其求情者,同罪!” 第423章 起誓 殿中众人思绪乱极了,更有那忠耿老臣望向天庆帝时满是失望和愤慨。 若说西陵王逼宫造反罪诛九族,可天庆帝既然早有预料设局拿下西陵王,以大局所言本该借机收回朔州兵权拿捏袁家,断不该直接要了西陵王的命。 可他一意孤行非将人斩杀当场,到底是为了那所谓的旧日情谊替早已枉死的永昭公主出头,还是因为西陵王说中他痛点,怕他吐露出更多? 能在朝为官行至高位的又有几个会是蠢人,天庆帝所做代表着什么又有谁能看不懂其中深意。 太子猛地上前:“父皇,西陵王不能杀!” 天庆帝冷眼看他:“你想忤逆朕?” “儿臣不敢。” 太子迎着天庆帝怒目退后半步跪在地上说道,“西陵王造反罪该万死,可朔州边境安危甚重,且他与徐立甄既与当年永昭姑姑之死有关,父皇该留其性命让人查清来龙去脉,而不是就此杀了他二人。” 天庆帝对太子心情复杂,他原以为今夜之事太子也有掺合,可先前于危机之时他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足以见他并不知情。 太子是他所有儿子当中最出色的一个,生性温和秉直,才德更是出众,就算是天庆帝也说不出半句不好来,可惟独恼怒太子对永昭亲近,更不喜他时隔多年依旧惦记着旧人旧物。 天庆帝面露沉色:“朕说过,谋逆之人罪该万死,谁替西陵王求情,便是同罪!” “儿臣不是替西陵王求情,他与徐立甄死有余辜,可父皇若就此杀了他们,难保袁家不会狗急跳墙。” 太子抬头看着天庆帝时背脊挺直,“南越对大业一直虎视眈眈,多年未断来犯之意,朔雍关一旦乱了,他们必定趁机犯境,到时战事一起祸及的是天下百姓。” “况且当年永昭姑姑出事太过突然,她本在朝堂多年,断不该那般容易被人陷害,可从事发到公主府血洗再到勾结敌国谋逆犯上,种种罪名又怎是他二人就能做到?” “当年之事定然还有牵涉旁人,光靠徐立甄一人也难以跟远在朔州的西陵王勾结至此,父皇既然在意姑姑愿意替她昭雪,就该严审他二人查清所有涉案之人,还永昭姑姑一个清白……” “闭嘴!” 天庆帝厉喝出声。 太子却依旧继续:“儿臣无意冒犯父皇,只天下悠悠众口难堵,父皇若因一时之愤杀了西陵王,不仅难保朔雍关安宁,也会世人以为他与徐立甄所说皆是真的,父皇是因心虚才会容不下他们,是为杀人灭口湮灭真相……” “放肆!!” 天庆帝见太子不识好歹,猛地抬脚就踹在他身上。 太子本就跪在金台边缘,冷不防被一脚踹的朝后仰去直接就从金台上摔了下去。 “太子!” “殿下!” 殿中瞬间纷乱起来,沈忠康猛地上前半步,就连薛诺也是忍不住朝着太子看去,就见那趴在地上的身影抬头时眉骨因磕在金台边缘见了血。 天庆帝满脸厉色冷斥出声:“朕已经说过袁望山逼宫造反狼子野心断不能留,你屡屡替他求情不说,更敢以这等言语忤逆于朕,莫非也与他一样想做那乱臣贼子?还是你这个太子当腻了?!” 太子跪在地上时唇色微白,眉上的血色让得他往日温和面容染上几分厉色。 他静静看着高台之上恼羞成怒的天庆帝,片刻才出声: “父皇您不敢留西陵王,到底是因为他狼子野心罪该万死,还是因他说出了永昭姑姑之事,您怕留他性命会牵扯出往日真相,才宁肯冒着南境大乱也要将其诛杀?” “嬴元煜!” 天庆帝眼底染上杀意,“你真当朕不敢废了你?!” 太子心中发冷,对上天庆帝欲盖弥彰的怒意又怎会不知真相,那仅剩的一丝对天庆帝的幻想也散了个干净。 见太子面无表情看着他,仿若当年永昭出事时一意孤行要重审永昭旧案不惜忤逆于他的模样,天庆帝冷了心肠: “太子胡言乱语身犯癔症,不堪匹配储君之位,把他给朕拿下!” 两侧锦麟卫上前,沈忠康快速上前:“陛下……” “怎么,连你也要造反?!” 这等罪名何其严重。 沈忠康恭敬道:“老臣不敢。老臣只是觉得太子殿下并无冒犯之意,想留西陵王也不过是为了大局,也同样是不愿陛下威名蒙尘。” 他远比太子更清楚天庆帝的刚愎自用,且他也已经察觉今夜之事的不对,他并未规劝天庆帝,只沉声道, “西陵王谋逆罪诛九族,只陛下既是替永昭公主诛杀此贼,也总该要问过永昭公主府的人才是。开口才是。” 他看向薛诺, “赢公子,你既想替母复仇,也总该说上一句。” 天庆帝眸色一寒。 薛诺对上沈忠康带着逼视的眼神,站在殿中仿若看了一场大戏,见天庆帝垂眼时隐露杀意,她缓缓说道: “我母亲从无谋逆之意,永昭府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情,当年的事情已过去多年,西陵王和陛下所说都拿不出证据。” “我只问陛下一句,当年之事你可知情?我母亲是不是为你所害?” 天庆帝对上少年清泠目光沉声说道:“朕说过,朕对你母亲从无加害之意。” “当真?” “当真!” “那陛下可敢用赢家先祖发誓!” 天庆帝脸色微变,就听到少年抬头时冷然说道,“我母亲与陛下是至亲之人,她待陛下更从无半点私心。” “当年先帝初去陛下登基朝中不稳,她受先帝所托又与陛下兄妹情深,才心甘情愿化为陛下手中利剑替陛下肃清朝堂辅佐皇位。” “我母亲从不贪恋权势,朝中清朗之时,她便有意交出兵权退出京城前往朔州替陛下镇守边关,陛下也该知道她心意没理由会加害我母亲。” “反之徐立甄得我母亲提携重用却背主忘恩,西陵王欲揽兵权怕我母亲收回朔州坏他袁家野心前程,他二人更有害她的理由。” 薛诺神色平静地看着天庆帝, “我不信这世间会有那般狠毒之人,为着皇权利益便害死至亲,我更不信舅舅身为帝王会因一己私心迫害忠臣构陷永昭府。” “我一直都记得幼时舅舅抱着我满是疼爱的样子,也记得舅舅跟母亲说她替你稳住江山你定永不相负。” “只要舅舅敢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以赢家列祖列宗起誓,说你从未加害过我母亲,从不知当年之事,我就相信你。” 第424章 太庙塌了 天庆帝听着那一声声“舅舅”,仿佛回到数年前那小小两个孩子窝在他怀中耍赖玩闹的模样。 眼前的少年早没了当年的影子,可那双眼睛灼灼逼人时却隐约生出些熟悉来,甚至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永昭的影子。 天庆帝有那么一瞬间回到了梦魇之时,恨不得能将与永昭有关的一切都铲除干净,可他知道他不能,他能杀了西陵王,却不能动薛诺,甚至还要保着永昭这唯一的血脉。 他避开眼时眸色阴冷:“朕有何不敢?” “朕以赢家列祖列宗起誓,朕未加害过永昭,亦不知道当年之事,更未曾做过任何对不起永昭的事情,若朕有半句谎言,便叫赢家先祖之灵难安。” 薛诺静静看着满脸正色的天庆帝,缓缓露出抹笑来:“好,我信舅舅。” “唔唔唔!!” 西陵王猛地瞪大了眼,他原还想着薛诺能够救他,想着安国公能够想办法替他周旋保命,可万没想到薛诺竟会这般容易就信了天庆帝,就连殿中其他人也是忍不住看向殿前那容貌绝色的少年。 “元璟……” 太子扭头急声想说什么。 薛诺就已开口:“我相信舅舅未曾害过我母亲,也信您不是那等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帝王。” “西陵王谋害我母亲在前,今日造反在后,如何处置全凭舅舅吩咐,只是太子哥哥并不是有意忤逆舅舅,还请舅舅饶了他。” 天庆帝见薛诺这般容易就松口,甚至当众答应让他处置西陵王,一副不愿继续追究永昭之事的模样,他心中不由放松下来。 太子的事情可以稍后再处置,眼下诛杀西陵王要紧。 天庆帝直接略过太子的事朝着薛诺说道:“你放心,朕定会替你母亲昭雪。” 望向西陵王时,天庆帝没了顾忌, “把人拖下去,殿前行刑!” 西陵王被人堵着嘴拉下去时满脸狰狞,那瞪大的眼里更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唔唔唔!!” 他喉间嘶吼着,一边挣扎着回头一边看向薛诺和安国公。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说好今夜拿了天庆帝替永昭昭雪,逼宫之后他们各取所需的,可薛诺为什么要临时反水置他于死地。 还有安国公,就算冯源出事谢田玉背叛,他们早前准备的人又怎么会被一网打尽?他们就不怕天庆帝杀了他再秋后算账轮到他们吗?! “唔……唔……” 救我…… 西陵王疯狂挣扎,可殿中薛诺二人却只是神色冷漠不为所动,他甚至还在薛诺脸上看到了一丝讥讽。 西陵王挣扎的身形猛地就停了下来,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结,而徐立甄同样看到薛诺神情时面如死活。 所有事情到这一刻突然明白,从安国公去到衢安,再到入京的种种,甚至就连那一夜将他送给西陵王,徐立甄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清醒。 薛诺从未想过要跟人联手,甚至就连冯源和西陵王也是被她算计。 她没想过要让西陵王离开京城,甚至打从他率兵离开朔州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踏进了他们设好的局中。 她要的根本就不是替永昭平反,无论是冯源还是西陵王,甚至就连此刻仿若得胜的天庆帝都不过是成了瓮中鳖,她竟是将所有人都算在了其中。 徐立甄没了挣扎之意,如死狗被人拖出。 西陵王却是青筋冒了出来,他隐约也察觉到了自己被人算计,目眦欲裂地看着薛诺恨不得能吞了她,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谢田玉一脚踹在他后背上,抓着他将人拉了出去绑在殿前不知何时带来的架子上。 衣衫尽去之时,凌迟之苦让得他嘶吼出声。 哪怕堵着嘴,那沉闷不清的叫声也让得殿中所有人脸色惨白。 或是为了震慑朝臣,也或是为了杀鸡儆猴,天庆帝不仅让人在殿前行刑,更命人每施数次凌迟就报数一次。 听着外间高喝声,伴随着哀嚎声不断,殿前灌入的寒风让得所有人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 太子紧握着拳心脸色苍白,他想问薛诺为什么要这么做,想问天庆帝这般残暴如何堪为君王,他想阻止眼前一切,可周遭虎视眈眈的锦麟卫却让他丝毫动弹不得,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无力。 天庆帝高坐金台,将下方诸人神色尽收眼底。 “康王。” 天庆帝才刚开口,康王就噗通跪在地上。 “皇兄饶命,皇兄饶命!臣弟是被西陵王和那徐立甄蛊惑才会胡言乱语,臣弟不知他们竟敢这般大胆忤逆犯上……” 天庆帝冷眼看着簌簌发抖的康王,想起他先前跳出来帮着西陵王逼迫他时的样子,冷声说道:“朕看你不是不知道,怕是早就知晓他们想要做什么才会恨不得能将朕拉了下去。” “康王勾结西陵王欲行犯上,把他拿下!” “皇兄!!” 康王满是惊惧,他只以为今夜之事万无一失,才敢在白锦元他们找上门时答应与他们合谋,更将府兵借给白锦元助他们行事,可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眼见着锦麟卫围拢上前,天庆帝更有置他于死地之意,康王他猛地扭头急声道,“元璟,元璟救我!!” 薛诺说道:“你与西陵王内外勾结想要加害舅舅图谋皇位,更嫁祸舅舅谋害我母亲,我救不了你。” 康王不敢置信看着薛诺:“你居然信他?当年要不是他下令,谁敢杀永昭,要不是他动手又怎么会在事后清除朝中之人不敢留半点后患?他今日杀了我和西陵王,事后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舅舅既已用赢家列祖列宗起誓,我信他不会骗我。” “你!!” 康王不敢置信地怒视着薛诺,见她从头到尾平静的样子,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被她给骗了,他张嘴就想说今夜之事是薛诺和安国公做的,想说这一切都是他们与西陵王合谋,可谁知才刚出声,外间就是一声惊天巨响。 轰隆!!! 巨响之下整个明光殿内都晃了起来,殿中所有人都站立不稳,桌上之物碎落一地。 “出什么事了?” “地龙翻身……” “不对,不是地龙翻身……” 殿中慌乱哗然,锦麟卫众人也是大惊护驾,沈忠康蓦地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神情剧变,宫中东北面,是太庙……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宫人惊恐叫声。 “不好了,太庙塌了!” 第425章 赢旬不仁,天降惩戒 岁除之夜,太庙坍塌。 那一声巨响传遍整个京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惊天巨响下的震动,甚至能看到宫门东北方向那未曾散去的烟尘,殿外徐立甄早已身亡,西陵王存着一口气望向太庙方向时,突然就“嚯嚯”笑了起来,那没了血肉遮掩只剩森森白骨的胸前呼哧透风。 他口中堵着的东西被拼命抵了出来,强撑着一股气嘶哑大吼, “赢旬不不仁,天降惩戒,他以赢家先祖起誓却至太庙坍塌,无德之人何以为君!” 天庆帝脸色难看至极,怒声道:“杀了他!” “赢旬不仁,是他杀了永昭,是他知晓先帝得位不正宣文太子非意外而亡,惧怕永昭知晓真相替父报仇夺他皇位才斩草除根毒杀永昭……”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天庆帝怒喝出声,而外间原本行刑之人都是脸色大变,谢田玉持剑斩在西陵王脖颈之上,就见他整个头颅被人斩断掉落在地,死不瞑目地瞪大了眼看着如幕布凝沉的黑夜,鲜血泼洒在雪地上时,刺目的猩红。 殿外寒风呼啸,整个大殿中人都是脸色僵青。 “所以,你是因为先帝的事情才容不下永昭?” 整个宫宴上从头到尾都未曾开口的大长公主突然沙哑着声音说道,“当年你说永昭行刺于你,你被迫反击才不慎将她斩杀宫中,可事后你不肯让本宫见她尸身,就是因为她是被你毒杀?” “姑母!” 天庆帝厉喝出声。 可大长公主丝毫不退,反而咄咄逼人,“永昭死后,公主府血洗,本宫侥幸救下中毒已深的元璟,你明知本宫救他只为替永昭留一丝血脉,却依旧让赵玄穆将其赶尽杀绝,就是因为你害死了永昭做贼心虚?” “当年本宫闹进宫中,是你与太后以皇室声誉逼迫本宫退让,又言说永昭谋逆在前怕她旧部再起乱了朝政,本宫哪怕心伤也不得不隐忍,这么多年从未再追问过当年之事,可永昭竟是被你毒杀。” “赢旬,永昭可是你的亲妹妹!若不是她,你怎能登上这皇位?!” 哗—— 殿中所有人都是忍不住看向大长公主和安国公。 当年永昭公主出事后不久,大长公主便也沉寂了下来,时隔半年与安国公突然反目成仇,不仅大打出手闹进宫中后更险些和离,哪怕被宫中压了下来,大长公主也直接搬出了安国公府至此与赵家老死不相往来多年。 没人知道二人为何反目,也没知道本是鹣鲽情深的夫妇二人怎会闹得这般狠绝,这些年不少人都在猜测其中缘由,却不知竟是因为永昭血脉,天庆帝让安国公斩草除根才令二人决裂。 安国公抿了抿唇上前:“当年永昭谋逆,陛下下旨斩杀永昭余孽,我不信永昭公主会通敌叛国曾恳请陛下彻查,怎奈陛下震怒之下毫不留情,朝中与永昭有关之人也尽数被杀,我虽不愿可奈何身后还有赵家全族,若不顺应皇命,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长乐暗中庇护元璟消息走漏,元璟若不身死陛下杀意难止,我为护长乐,也为保住永昭血脉,不得不让元璟假死脱身将其送出京城,为取信陛下与长乐决裂多年从不敢据实已告。” “赵玄穆!!” 哪怕早知道安国公当年怕是糊弄了他,哪怕早知道元璟能活着进宫跟安国公脱不了干系,可真看到他承认当年所为,更与大长公主一起几乎将他钉死在了陷害永昭罪名之上,印证了方才西陵王所说的那些话。 天庆帝也没了先前虚伪,朝着提着剑进来的谢田玉就道:“胡言乱语,来人,把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通通拿下!” 谢田玉提剑就想上前,可谁知刚走半步便猛地停了下来。 身前剧痛传来,他不敢置信地低头,却见身前被刺穿的长剑。 “你……” 谢田玉瞪大了眼看着身后站着的年轻锦麟卫,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最为信任之人,就连今夜之事他也从未瞒过他。 “你……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 谢田玉背叛冯源,他背叛谢田玉,一报还一报罢了,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谢田玉的人。 那人直接拔剑,任由谢田玉尸体砸落在地上,转身便站在了薛诺身旁。 天庆帝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把他拿下,拿下!!” 天庆帝身前之人纷纷上前就想动手,谁知还没靠近就被薛诺身旁站着的那人挥剑斩杀,而殿中过半锦麟卫也突然反水与另外一半厮杀起来,整个殿中乱成一团,天庆帝也再无半点先前镇定。 他死死怒视着薛诺时,就触及她那双像极了永昭的眼睛,恍然想起今日之事已然惊觉不对,眼看着殿中形势不对,他顾不得思量就厉声道:“周迎!”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天庆帝身前,如疾风朝着薛诺那边杀了过去。 凛然杀意转瞬就到身前,那利剑只余一瞬便刺入要害,薛诺踉跄朝后退了半步险之又险避了开来。 “金风!” 易容后的金风重重一拳砸在那玄衣黑影手中剑峰上,只听“锵”的一声,本是利器瞬间断裂,而金风直接就撞在那人身前,巨力之下仿佛听到骨裂之声,那身影踉跄着退了十余步,快速被金风带着另外两人困在其中。 薛诺冷眼看着那人影,当年母亲入宫就算中毒,天庆帝想要拿她也没那么容易,她一直都知道天庆帝身边两名高手,其中一个前些时候跟着燕凌去了安河,另外一个藏于宫中暗处。 她等的就是这人。 “金风,擒活口!” 金风几人杀招皆上,那黑影就算身手再高也难敌四手,很快身上就见了伤。 天庆帝眼睁睁看着周迎被擒,见他被人打断手脚压在地上时,脸上已没了半点血色,他忍不住朝着殿外张望,怨恨燕凌既已平叛为何还没带人过来,又恼怒他竟是小瞧了薛诺。 她居然能收买了锦麟卫中之人,早知道他就该一早杀了她! 第426章 狡兔死,走狗烹 “元璟,朕从未亏待过你,也愿替你母亲昭雪,你作何谋逆污你母亲清名。” 天庆帝声色俱厉,“只要你现在收手,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复你母亲爵位,恢复你皇室子弟尊崇” “舅舅这般大方,真是令人感动。” 天庆帝被讽刺的脸色通红,可还不待他说话,少年就扬唇,“我自是愿意跟舅舅两厢安好,也愿意信你所言不愿将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可奈何赢家列祖列宗不愿。” “大业建朝二百余年,太庙供奉着赢家先祖牌位,舅舅到底是说了多少亏心之言,又做了多少亏心之事,才会引得先祖震怒太庙崩塌,连老天爷都容不下你?” 天庆帝顿时大怒,他又不是傻子,那太庙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塌? 想起薛诺先前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拿赢家先祖发誓,他就气得浑身发抖,“那太庙分明是你所为” 薛诺顿道:“陛下可别冤枉我,我一直在这殿中,亦替陛下分辨当年旧事让你惩处了西陵王,可谁料陛下竟是诓骗于我,你拿赢家先祖起誓却天降神罚崩塌太庙以示先祖震怒,与我何干?” “你!1 天庆帝死死抓着掌心,万没想到薛诺竟是存的这般心思。 她竟是想要毁他君名,断他人心,一个拿先祖起誓却让得太庙崩塌天降神罚之人如何能够坐稳皇位?这朝中大臣、天下百姓,又有谁会愿意承认一个天道不容的君主?! 殿前有脚步声传来,仿佛有人群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天庆帝只以为是燕凌带兵赶来救驾猛地抬头。 只他尚来不及露出欣喜,就看到殿前被捆成了粽子扔进来的燕凌和羿栩,而跟在他身后的赫然是本该去了北境的萧池,还有打从前两日出城一趟后就一直都未曾现身的沈却。 “娘的,这狗屁禁军跟钻地耗子似的难拿。”萧池扛着刀阔步走到薛诺身旁。 沈却也是跟着过来,看着薛诺便道:“我来晚了,可有伤着?” 薛诺摇摇头轻笑:“没事,你们来的正好。” “萧池,沈却,你们”天庆帝瞪大了眼。 “你什么你1 萧池“砰”的一声将手中重刀立在身旁,刀刃震碎了地面,抬头就对着天庆帝破口大骂,“你个狗日的皇帝老儿,老子辛辛苦苦去赣平替你打仗,你他妈的竟敢让人背后捅刀子。怎么,看见老子没被你的人害死反而回来了呆了你的狗眼?” 天庆帝何曾被人这般冒犯,气得脸上哆嗦。 沈却站在薛诺身旁冷声说道:“北地大雪成灾,赣平太守为镇压灾民闹出人命以致生了暴乱,靖安伯奉陛下之命前往北地赈灾平乱,谁知却遭人暗算险些丧命,动手那人正是陛下派去北地的监军。” “定远侯意外知晓此事匆匆赶往北地救下萧伯爷一命,萧伯爷只以为是有人假借圣令京中生乱,让定远侯镇守赣平自己带了一半兵力匆匆赶回,怎料在城外便撞上了擒拿西陵王之子袁晟的燕统领。” 沈却抬眼看着神色微慌的天庆帝,眼底带着嫌恶, “陛下早知西陵王会造反,故意调离靖安伯收回京畿防卫之权让人将他毙命于北地,又命人暗中擒拿袁晟一行,以徐立甄、冯源为饵诱使西陵王入宫,外间却派人截杀与当年永昭旧事有关之人。” “安国公府,沈家,大长公主府,乃至当年与徐立甄一起截杀永昭府的成安伯等人,甚至就连宫中的皇后都不放过。” “若非我与阿诺意外得知消息,安国公亦知陛下心狠,恐怕等到燕凌带兵肃清乱贼进宫勤王之时,陛下就会如八年前血洗永昭公主府一样血洗京城,将不肯听从圣意视西陵王为逆贼之人全数斩杀一个不留1 “皇后”宗亲之中最为年迈的端王怒声道,“皇后怎么了?” 沈却冷声道:“宫宴之前,陛下就命人钉死了凤翎宫门窗,待到乱军入宫之时趁乱烧死皇后嫁祸西陵王,我等赶去之时皇后已然毙命,只侥幸救出一名凤翎宫的嬷嬷。” 嘶—— 众人倒吸口冷气,天庆帝满脸怒色:“你胡说什么,朕何曾下旨。”他从未让人火烧凤翎宫,更没叫人去啥皇后 “不是陛下又会是谁,要不是你谁敢将娘娘困于寝殿,又有谁能有那本事毒杀娘娘身边之人?1 皇后身边的宫嬷嬷侥幸逃过一劫,此时被人扶着进来时,一头长发被烧毁了大半,浑身衣物都可见大火燎过的痕迹。 她脸上满是黑灰血迹,听到天庆帝的话顿时就嚎啕出声,“奴婢亲眼所见是陛下派去的禁军动手,也亲耳听到他们说陛下有令绝不放过凤翎宫中任何一人。” “陛下好狠的心肠,娘娘虽不是你发妻却也替你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后宫昧着良心做尽了恶事,可你竟是要置娘娘于死地。” “娘娘本可以逃出来的,她本可以活下,是你,是你让人在凤翎宫膳食里下药,又让人钉死了殿中门窗,娘娘才被活活烧死在了凤翎宫里1 宫嬷嬷哭得涕泪横流,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哭嚎,“奴婢不该出去的,奴婢该陪着娘娘的,都是奴婢的错” 哭嚎声传遍殿中,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天庆帝。 端王怒声道:“陛下,你为何这么做?1 天庆帝同样满脸怒色:“不是朕,朕怎么会诛杀皇后,你这个刁奴,到底是谁买通了你污蔑于朕” “污蔑?难道不是陛下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想要灭我郑家满门以绝后患?” 殿前传来一道不大的声音,却震得天庆帝脸色苍白, “老臣尚且还好时,陛下有所忌惮不敢动郑家,老臣如今不行了,郑家于陛下而言再无用处,陛下怕郑家如徐立甄反噬于你,更怕当年你谋害永昭公主之事暴露,所以才想要趁着西陵王入京之时斩草除根,待到事后嫁祸西陵王,既能让你有名目讨伐朔州,又不你沾染半点恶名1 “成安伯?1 端王猛地回头,就见到殿前被人抬进来的郑玮雍,他身形如同烂泥瘫在软轿上,脑袋却拼命抬着看着神情狰狞。 郑宏耀跟在一旁,伸手撑着自家父亲。 薛诺看到郑玮雍进来时目光微闪,朝着身旁沈却看去。 沈却淡声道:“方才与萧伯爷进城之时,恰好撞见被人围困险些被杀的成安伯父子,听闻他们想要敲登闻鼓告御状,就顺便将人也带了进来。” 端王深深看了沈却一眼,这才看向瘫在软轿之上的郑玮雍:“成安伯,你要告御状?” 郑玮雍自从中风之后就动弹不得,如今侥幸能够出声,可也只有脸上能够左右移动。 他仰躺着看着高台之上的天庆帝,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厉色,再见殿中长身玉立神色冷淡的薛诺。 郑玮雍满目怨憎:“天庆帝都想要杀我郑家上下灭我满门,我自然是要告。” “我要告八年前天庆帝毒杀永昭公主,授命于我与徐立甄合谋构陷永昭公主谋逆,栽赃其通敌叛国血洗公主府,告他暗中指使查抄之人篡改查抄账目冤害永昭公主纵权贪财骄奢淫逸。” “当年永昭公主府查抄银钱不足五万,他却以十倍百倍告之天下,永昭公主府从无半点谋逆之物,是他命我与徐立甄将南越显王府令牌放于永昭公主书房之中,就连那封通敌叛国与南越勾结的书信,也不过是白纸一张” 天庆帝浑身发抖,想要厉声打断郑玮雍的话,可张嘴时却喉间仿佛堵了锐利之物,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逼得他双腿发软。 太子紧抿着唇扭头:“成安伯,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1 郑玮雍看向身旁长子。 郑宏耀扬声说道:“天庆帝生性凉薄,我父亲怕他鸟尽弓藏,当年留下所有证据,有永昭一案卷宗,亦有当年经手之人所留罪证。” “这些年郑家替他做过不少事情,亦留有证据和天庆帝手书,太子和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拿去一观。” 第427章 真相 郑宏耀取出厚厚一叠东西,既有信件,亦有泛黄的卷宗,还有当年一些零散口供之物。 太子和端王上前,取过东西查看之后,脸色都是极为难看。 等递交给沈忠康等一众老臣看过之后,众人皆是认出那些信件之中掺杂着的天庆帝的字迹,上面所书之物皆是骇人听闻,其中最让人震惊的便是孟德惠死前所留血书,还有徐立甄的那封告罪书。 “八年前孟德惠身为都察院吏官,奉旨随我一起查抄永昭府,那时候永昭府抄出来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除去皇家赏赐不能随意变卖之物,现银不足五万,田地庄子也大多都是先帝和天庆帝赏赐,名册地契收回之后,永昭府便再无他物。” “孟德惠将查抄账目送进宫里直接被打了回去,天庆帝命我暗示孟德惠要坐实永昭公主罪名,时隔三日孟德惠再送账目宫中时,那账目上所有的东西便十倍数十倍的翻涨,天庆帝也将其公之于众。” 郑玮雍靠在软轿上虚弱说道,“年前户部出事,孟德惠自知已无活路,又怕将来会被掀出永昭旧事殃及妻女,临死之前留下这封血书本是想要送往永顺侯府,被我半道截获藏于府中。” “至于徐立甄,他本就聪慧,荣家出事之后就已然察觉形势不对,他怕天庆帝会过河拆桥,也怕被贬出京之后会遭人灭口,所以留下这封告罪书就是想要借此保命,我与徐立甄一样都是知情之人,知道他若身死郑家怕也难以幸免于难,所以才答应替他留了这证据,可谁知他还没离京赴任就出了事” 郑玮雍说到激动之处整个人喘息起来,涨红了脸时呼吸急促,而郑宏耀则是连忙扶着他替他顺气。 端王已然年迈,看向天庆帝时气得浑身发抖:“陛下,他所说可是真的?” 大长公主讥讽出声:“若不是真的,这些证据从何而来?堂堂帝王,不思朝政社稷,却以这等小人手段构陷永昭,简直无耻1 天庆帝浑身发冷,色厉内荏嘶声道:“不是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是郑家污蔑于朕” “污蔑?” 郑玮雍被长子扶着,竭力抬头露出那张苍老无数的脸来,“当年你忌惮永昭公主才能,恼恨她在朝中强势,对她早有弹压之意,后来知道宣文太子并非意外而亡反与先帝有关,怕永昭公主知晓真相会动摇你皇位所以才对她狠下杀手。” “你让皇后相继对永昭母子三人下毒,又假借有要事商议在永昭公主进宫那日提前命人伪装成刺客闹出行刺之事,永昭公主拼死救驾身受重伤,而你却趁她重伤之际将人锁拿囚禁于正阳殿中。” “你闭嘴!!你闭嘴” 天庆帝猛地怒吼出声想要打断郑玮雍的话,可谁知一道寒光径直擦着他耳边“锵”的一声嵌入龙椅里。 头顶悬着的剑翼还在嗡嗡作响,天庆帝脸色惨白的跌坐在龙椅上,脸上的被划破的地方鲜血直流,而他头上原本戴的华贵金冠珠帘也散落一地。 薛诺掷剑后就冷声道:“继续说1 郑玮雍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惊得,酝酿了片刻才继续:“天庆帝想以血融丹毒拿捏永昭公主逼她低头,那时永昭公主权势太盛,天庆帝本不欲要她性命,想借血融丹发作时痛苦逼永昭公主臣服,将其驯化之后得到她手中枭符为他所驱使,可永昭公主何等要强,又怎会受人所制。” “血融丹毒发作时全身血脉逆流筋骨如同寸断,她却生生熬着不肯服软,她不知将枭符藏在了何处,受尽了折磨也不肯交出,而天庆帝恼怒之下让人断她手脚,剜她武骨,最后让她活活疼死在了正阳殿里。” 郑玮雍的声音断断续续,可所说之言却听得所有人都是心神剧晃, “永昭公主死后,天庆帝便下令血洗公主府,而那一日正阳殿中服侍之人全数处死,就连宫中知晓实情之人也被胡志仪处置了干净,我、徐立甄、孟德惠,皆是因永昭之事得了天庆帝青眼在朝中一片坦途。” “人人都道永昭公主是谋逆弑君被人斩杀,却无人知晓她是被天庆帝设局毒杀。” 殿中全是吸气之声。 大长公主听得眼泪直流,太子双眼赤红紧紧咬着牙尝到口中血腥。 沈忠康等人哪怕早就知道当年永昭公主死得冤枉,也未曾想过那般惊才绝艳之人居然是这般凄惨结局,众人或是心寒,或是惊惧,或是难以置信天庆帝狠毒,反倒是薛诺如同局外人一般,望着周围那些人时脸色平静得吓人。 阿诺 沈却早知永昭公主经历之事,可再听郑玮雍说起一遍时依旧忍不住心中揪紧,若非薛诺命大,她怕是当年也死在了那场算计里。 他忍不住隔着广袖碰触她的手,薛诺微怔抬头触及他眼底担忧,在长袖遮掩之下被他握紧了手心时,她眉眼微缓了了片刻,才朝着郑家那边说道:“后来呢?” “后来便是外界所知。” 郑玮雍有些支撑不住,郑宏耀替父开口, “陛下将那日行刺之事安在了永昭公主身上,命我父亲以及徐立甄,还有当时的锦麟卫督统胡志仪一起带人前往永昭公主府。” “不问罪,不下狱,见人就杀,鸡犬不留。待到公主府血洗之后,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谋逆之物放于永昭公主书房之中假意由人搜出,再由我父亲和徐立甄一起将所有证据全数呈于陛下面前。” “众人皆以为永昭公主府搜出谋逆之物无数,可谁都不知道,那日朝堂之上呈交圣前的锦盒之中除了那枚南越显王府令牌,以及陛下早前交予父亲藏于其中的先帝印信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罪证是假的,查抄的名录账册也是假的,就连那封通敌叛国与南越勾结的信件也不过是白纸一张。” “天庆帝以永昭谋逆为名血洗朝堂,再由我父亲他们从中推波助澜清除永昭余孽,以血腥杀伐将永昭公主罪名彻底坐实,让得朝中再无人敢提及此案。” 第428章 你算什么东西?! 郑玮雍的话如同泼进凉水里的热油,让得整个明光殿中炸开了锅。 哪怕永昭当真有半丝谋逆之举,哪怕她有半点逾越之意,天庆帝设局诛杀了她虽手段毒辣却也不会叫人心寒,可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局,这真相简直太过难堪。 太子指尖用力之时掌心里已见血色:“所以当年父皇大怒清洗朝堂,以谋逆之罪牵连无数,每每有人提及此事想要追查便是严惩的下场,可父皇却从未将永昭府罪证示众,就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姑姑通敌叛国的证据?!” 太子的话如同擂鼓一般让得天庆帝身形微晃,他抓着龙椅紧绷着下颚嘶声道:“连你也信郑家所言,跟着这些乱臣贼子逼迫朕……” “那父皇便将当年罪证拿出来。” 太子抬眼看着天庆帝,“姑姑身为摄政公主,谋逆大罪堪比宫变,与其有关罪证皆会入史馆留存归档好能让后世知晓她所为以鉴史记,这卷宗已是其一,若郑玮雍所说是假的,父皇便下令让人将其他罪证拿出来。” 天庆帝张了张嘴,本就是构陷之举,哪来的罪证。 当年永昭势大他本没想直接要了她的命,他只是想用血融丹控制永昭母子三人,得回枭符收回兵权之后再慢慢处置了他们,可永昭誓死不从,那血融丹毒发作之后她到死都没吐露枭符下落,仓促之下他只能以通敌谋逆之名定她死罪。 那些“证据”几乎全是虚构而来,而他那时只觉除了心腹大患惦记着追杀永昭余孽,又怎会在事后去将原本随意拿来栽赃的东西全部补全,卷宗被烧了之后,那些“罪证”也被他处置干净。 他哪知道郑玮雍和徐立甄会有一日反咬他一口,又怎么能拿得出来什么证据? 大长公主冷笑出声,拿着手中东西就砸在了金台之下:“本就是他与人构陷永昭想要害她性命,他又哪来的证据?” 天庆帝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呼吸急促起来时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朝臣看着他这幅模样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不是心中有鬼郑玮雍所说都是真的,他怎会一言不发满目躲避? 萧池嗤笑:“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狗皇帝!” 沈却抬头看着天庆帝时也是掩不住的厌恶:“郑家所言陛下若不愿认,微臣还在宫外捡到了另外一位证人,当年替永昭公主管理私库的管事鲁山鸣也还活着,他手中有永昭府所有银钱往来账册,这谋逆案卷宗与账册对比就能知晓真假,陛下可要召见?” 天庆帝脸色越发苍白。 端王看到天庆帝这幅心虚气短的模样只气得眼前泛黑。 帝王多疑是寻常事情,天庆帝容不下永昭也没什么奇怪的,若能如先帝那般将所有事情处置干净便也罢了,可他偏偏将事情做绝之后又留下这么多后患。 徐立甄身亡,郑玮雍却握着所有证据,以薛诺和沈家之子咄咄逼人,再有他们如今这般围困宫廷之态。 若真他们继续闹下去,天庆帝皇位坐不稳,改朝换代旁人上位之后他们这些宗亲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端王怒声道:“陛下你简直糊涂,身为帝王,你为何要做这般事情?到底是谁蛊惑于你,竟叫你对永昭下手?!” 天庆帝此时哪还有半点以前帝王威严,他委顿在地看着殿中虎视眈眈众人,听到端王的话后神色一紧就连忙说道: “朕不是故意的,是西陵王,是西陵王传信于朕言说永昭有造反之意。” “徐立甄跟朕言说永昭与南越显王来往过密,而那时永昭又太过桀骜不驯,朕一时糊涂才会听信了小人之言犯下大错。朕早就已经后悔了,元璟,你相信朕,朕真的后悔了……” “是后悔杀了我母亲,还是后悔没有将我们斩草除根?” 薛诺看着天庆帝求饶僵住,淡声嘲讽,“刚才我问过你当年的事情,也信了你口中誓言,可就连赢家列祖列宗都看不惯你满嘴谎言塌了太庙,如今你又要我信你,舅舅,你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拿来起誓的?” 端王看着满面寒霜的薛诺忍不住道:“元璟,当年的事情是陛下的错,永昭也不该落得那般恶名,如今既已知晓真相,我们必会让陛下给你母亲一个交代,诏告天下替你母亲昭雪。” 天庆帝闻言便道:“朕愿下罪己诏,是朕对不起永昭。” 薛诺微侧着头看向上方迫不及待接话的天庆帝,再看向端王,那黝黑的眸子让得端王后脊一凉,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所有心思都袒露的干净。 “罪己诏?”薛诺玩味。 “元璟……” 端王想要说什么,就被薛诺打断, “赢旬构陷我母亲,残害朝中重臣,为一己私欲不顾大业江山社稷大肆铲除朝中贤能,明知西陵王身死南境必乱为掩真相残害其性命,又明知北境暴乱北狄不安却依旧于阵前谋害靖安伯。” “此等无德无能残暴昏庸之人,一封罪己诏就想平了他罪过?端王可真是大度!” 端王被嘲讽后未曾动怒,只是尽量稳着心绪温声道:“元璟,本王知你心中怨愤,可也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了大业多年基业。西陵王一死南地必然会反,若此时朝中再生变故恐会天下大乱。” “永昭当年最是顾全大局,也将江山社稷看的比什么都重,你难道忍心看着你母亲守护多年的太平毁于一旦?” 沈却听着端王这话直接就冷了眉眼,张嘴就想怒斥端王无耻,却被一旁薛诺拦住。 薛诺扬眉:“那依端王的意思,我若继续追究我母亲的事情,就是自私无耻不顾大局对不起天下苍生?” 端王忙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只是希望你顾全大局……” 薛诺扬唇:“端王这般顾全大局,先前赢旬下令活剐西陵王时为何没有拼死阻拦?” “明知西陵王一死南境必定大乱,你为何不劝赢旬大度?说起来你也算是宗室里最年长之人,你若豁出命去朝着这殿前金台一撞,说不定还能以死谏保住西陵王一命,为着天下苍生大业社稷尽一份力,可端王刚才为何不做?” 端王神色一僵。 “说起来我母亲也是赢氏血脉,当年天庆帝构陷她时,端王可曾替她出头?” 端王脸上涨红。 “事不关己时你贪生怕死,做了缩头乌龟,如今却来让我大度?” 薛诺扬唇时笑不及眼底, “你算什么东西?!” 第429章 枭符 没了那层斯文伪装,薛诺眼中锐利嘲讽,“敬你一分,你是端王,若不想敬你,你不过就是贪生怕死自私无耻的墙头草,你有什么资格劝我大度?” “你1 端王被骂的脸上涨红,刚想怒斥薛诺时,就见一旁沈却冷声说道, “你也别这么说,说不定端王并非那等贪生怕死之人,毕竟赢氏一族的人总有那么几个如永昭公主一般有骨气。” 他看向端王,“阿诺不是陛下那等独断之人,王爷若是血溅金台以死明志,她定会考虑一下你方才所言,给陛下一个机会。” 薛诺眉眼微弯:“沈大人说的是,我虽小气可也最是敬重有傲骨的人,端王,你请?” 端王:“” 殿前少年明明在笑,可那掩饰不住的嘲讽让得端王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猛然惊觉她不是太子,亦不是那些循规蹈矩的皇室子弟,她是真的会要人性命的活阎王。 端王嘴唇微抖,浑身僵直,血色消褪时眼神闪躲。 萧池落井下石:“怎么着,不是要顾全大局吗,端王还不去?要不要老子让人洗一洗金台,让你撞得体面一些?”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端王身上,就连高台之上天庆帝也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端王一口气卡在了胸前,又气又恼又惊惧,对着殿前几人咄咄逼人满是后悔自己不该出头,他脸色一点点苍白,众目睽睽之下低不下头求饶,可想强撑几句又怕真被活阎王索了命,最后竟是双眼一闭,身子一歪,整个人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萧池嗤笑了声:“晕的可真是时候。” 薛诺也是低笑出声,那笑声如同巴掌重重打在所有宗亲脸上,让得他们满脸通红。 她没理会倒在地上的端王,只开口说道:“天庆帝昏庸无能,残害忠良,无为君之德行,所行触怒上天以致太庙崩塌,太子以为该如何处置?” 太子没想到薛诺会问他,他还以为 他忍不住看向薛诺,见她一如往常一般神色浅淡闲适的模样,迟疑了片刻才道:“父皇无德,不堪为君,将其囚于宫中,命三司重审永昭旧案。” 天庆帝脸色惨白:“你敢,你个不孝的东西,你竟敢囚禁朕!1 他又望向薛诺, “元璟,朕是皇帝,你不能拿朕,就算你今日围了宫廷,待到京中消息传出之后各地藩王也不会服你,你会被当成乱臣贼子,你守不住大业” 天庆帝喝骂声突然断了,瞪大了眼看着薛诺手里拿着东西。 “舅舅应该认得此物吧?” 天庆帝忍不住看向被捆成一团打晕了的燕凌,嘶声道:“你夺了燕凌的枭符1 薛诺扬唇:“我本还顾忌安河十万驻军,若非舅舅大方让人送上枭符,我也不能顺利节制他们拿下京城。” “你!1天庆帝眼前泛黑。 明光殿里其他朝臣和宗亲看着薛诺手里完整的枭符也都是彻底沉默下来。 这枭符本是历代皇帝所有,既是身份象征,亦能节制兵权。 当年宣文太子天资出众简在帝心,早早就得了实权以枭符掌管军中,后来意外身亡,这枭符收回后便落到当时的皇帝手上。 先帝被封储君之后,为取信圣前,也为了得到宣文太子旧部助力,不仅将永昭公主养在膝下视若亲子,也将枭符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自己身边传给了天庆帝,另外一半则是留给了永昭。 先帝未曾动过宣文太子旧部,只将所有人都留给了永昭,竭力培养她成长,而永昭也逐渐成为他手中利器,替他披荆斩棘肃清朝堂。 先帝去后天庆帝登基,永昭公主顺理成章摄政辅佐天庆帝震慑朝堂。 她手握权势无人敢犯,除却多年积杀伐决断积累下来的威名,就是因为她手中握着的那半块能调遣兵力节制兵权的枭符,可谁能想到永昭因枭符而死,如今连本该在皇室的那半块枭符也落到了永昭之子手上。 若薛诺只是单纯造反便也罢了,她名不正言不顺无人信服,可她既是替永昭复仇,如今就连枭符都在她手中,再加上安国公,萧池,甚至远在北地的定远侯,以及一直与她一起的沈家长子。 天庆帝又哪还有翻身之力? 天庆帝跌坐在金台之上软了腿脚,太子则是看着薛诺手中的枭符目光闪动,薛诺冷声道:“依太子之令,囚赢旬于广宁殿中,彻查永昭旧案。” 一场宫宴,死了一个西陵王,带上一个皇后,还掀出了八年前永昭旧案。 天庆帝被囚,太后早在郑家人出现的时候就因为急怒惊惧昏了过去。 薛诺命人将太后送回宫中看管起来之后,也没让人对剩下朝臣如何,只命人将他们送去了偏殿,还叫人送上了茶水点心让宫人从旁伺候着,只所有人都心中惶惶无暇去用。 谁都没想到本是寻常宫宴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西陵王造反身死,如今就连龙椅之上那人怕也要换了。 不少人都是神情恍惚,而被抬到偏殿就悠悠“醒来”的端王更是脸色难看至极,对着那些宗亲怪异的目光恨不得能再次晕过去。 其他朝臣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薛诺他不会真要造反吧?” “我看十之八九。” “可我看他对太子还算恭敬” “那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更逼着太子将陛下囚禁,更何况既然已经让人兵围京城,皇位近在尺咫,换做是你你会放过?” 人群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忍不住说道:“其实他就算夺了皇位也不算造反吧,人家是永昭公主之子,是皇室血脉。” “没听见先前西陵王和成安伯说吗,宣文太子并非意外而亡,若先帝真是得位不正,陛下又哪来的资格坐稳这位子,宣文太子血脉夺回皇位也是名正言顺。” 众人都是被这话说的愣祝 永昭公主虽是女子,可宣文太子只有她这一个子嗣承继香火,当年永昭公主产下儿女之时生父不明,只将他们上了皇室玉碟归于皇家子嗣。 换句话说,那薛诺不,那元璟公子同样是皇子龙孙,亦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第430章 这本是他们欠元窈和永昭的 伍金良站在沈忠康身旁低声说道:“元辅,薛诺他……” 沈忠康沉着眼:“先等等。” “可是太子……” 伍金良忍不住着急,他跟薛诺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一直都以为她是薛忱的人,薛诺手段狠辣心思诡谲,他虽然有些忌惮却也欣喜她能助太子夺位,可他从没想过那个她会是永昭公主遗脉。 薛忱的人跟永昭血脉完全是两回事,一个只为复仇昭雪,可另外一个…… “万一他真觊觎皇位想要取而代之怎么办?” 沈正天站在沈忠康身旁也是紧紧皱眉,别说伍金良有此猜测,就连他想起薛诺撺掇着沈却对他们和太子隐瞒,将今夜宫宴当成猎场,借天庆帝之手杀了西陵王和徐立甄又弄塌了太庙,他也莫名觉得心中不安。 先前安国公一直说枭符下落不明,薛诺也说她从未见过,如今却突然出现在她手上,就连萧池和定远侯,还有冯源被锦麟卫背叛的事情也不知是她何时安排。 沈正天是知道薛诺身份的,也一直都知道她进京的目的,可他以为她与太子好歹算是一路,可经过刚才明光殿中的事情后他却不那么肯定了,薛诺分明就没想过要放过任何一个参与当年陷害永昭的人,现在就连他也看不明白薛诺到底想要什么。 她有枭符在手,局势早已倾向于她。 若薛诺执意要拿皇位,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辅佐真正的元璟登基都不是不可能。 “父亲…”沈正天低声道,“太子不会有事吧?” 沈忠康皱眉还没说话,旁边有跟随太子的朝臣冷笑出声:“你虚伪不虚伪,明明背叛太子投靠了薛诺,这会儿恐怕满心欢喜等着新君上位好能保你们沈家荣华富贵,又何必假惺惺在意太子死活?” 沈正天顿时恼怒:“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那人满脸嘲讽,“方才殿上沈长垣帮着那薛诺逼宫,带头诘问陛下是假的吗?你们沈家虚与委蛇糊弄太子难道不是真的?!” 能跟随太子的不少都是朝中老臣,他们不是不愿意替永昭昭雪,也不是不愿还永昭清白,可若是以西陵王身死,南境大乱,甚至朝权更迭太子性命为代价,他们根本就不能接受。 先不说他们身家性命早就系于太子身上,那薛诺上位未必就能保得住江山基业,也未必会是明君能够稳得住天下,就说是沈家,这些年说要辅佐太子得位的是他们,帮着太子笼络朝臣的也是他们。 可如今沈家一面辅佐太子,一面却让沈却帮着永昭遗脉筹划逼宫,这让其他人如何不怒?! 伍金良在旁忍不住皱眉:“徐大人,元辅和少傅不是那种人。” 那人冷笑:“那他们可敢说一句他们不知道薛诺身份?!” 沈正天脸色微僵。 沈忠康紧抿着嘴角没说话。 那人顿时满面讥讽,就连伍金良也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周围所有人看着沈家父子时都是神色复杂,却在这时外间有人推门进来,朝着偏殿内说道:“元辅,安国公请您过去。” 众人目光变化,先前说话那人更是鄙夷冷笑出声,仿佛坐实了沈家背叛太子暗中勾结薛诺。 沈正天脸上涨红既羞又恼,而沈忠康却是冷静下来,垂眼片刻方才起身,也没与人辩解就朝着殿外走去。 沈忠康离开之后,沈正天被人嘲讽自不必说。 外间大雪纷飞,沈忠康跟着身前宫人出了侧殿踩着夜色到了明光殿前时,就见那边血腥早已经被人收拾干净,西陵王和徐立甄的尸骨也不见踪影。 那宫人领着沈忠康绕过长廊走了一段路后,就到了后殿暖阁,而沈却站在暖阁门前瞧见沈忠康过来就连忙迎了上前。 “祖父……” “啪!!” 沈却被打的侧过头去,等抿着齿间血腥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沈忠康时,低声说道:“安国公在里面等您。” 沈忠康深深看了他一眼,直接朝着暖阁中走了进去。 大雪覆身,玄衣雪景却显得沈却孤零零的。 石安小心翼翼地上前:“公子,您没事吧?” 沈却砥了下舌尖:“祖父这次怕是气狠了。” 石安闻言沉默,老爷子气也是应该的,谁能想到向来循规蹈矩的公子会瞒着沈家人和太子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 沈却也知道自己惹了祖父,擦掉嘴角血迹朝着身旁石安说道:“宫里这边有姜成和萧池盯着,你先回府里去跟长林他们说一声,叫他们不必担忧,还有安国公府那边,让临阳郡主和子谦也别担心。” 石安点点头转身离去。 沈却在外间站了一会儿才进了暖阁,一进去就看到沈忠康和安国公剑拔弩张。 也不知安国公说了什么,沈忠康满眼怒色的瞪着他,而安国公则是说道: “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我和元窈的确是骗了你,可你应该知道当年永昭的死跟西陵王脱不了干系,元窈不会留他活着回去朔州,与其让他死在旁人手里,或是回了朔州之后再行谋逆之事,倒不如让他死在天庆帝手上。” “天庆帝本就因永昭之事落了个昏庸残暴之名,西陵王死于他手,只需将他推出去就能给天下人和朔州一个交代,届时若袁家继续兴兵,朝中平叛便也师出有名,这难道不好?” 沈忠康冷声道:“都是借口,你们分明一早就算好要将当年之人一网打尽!” “那又如何?这本就是他们欠元窈和永昭的。” “那你们也应该跟我和太子商议……” “若是商议了,你们肯让元窈这般行事?” 安国公抬眼对着沈忠康说道, “太子固然对永昭有愧,可他若是知道要以他父皇和整个皇室声誉为代价,甚至会牵扯出先帝旧事动摇他储君之位,他可还会答应让郑家告这御状?” “还有你,你若是知道八年前是西陵王挑破宣文太子之事,蛊惑天庆帝谋害永昭,永昭的死有一半在他身上,可杀他南境必乱,你又可会答应让元窈行今夜之事?” 沈忠康脸色有些僵青。 安国公看着他说道:“八年前你把自己关进祠堂,眼睁睁看着永昭落罪,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还是会选择你所谓的大局,哪怕你明知道以元窈的本事敢如此行事必定有震慑朔州之力,你也不敢拿着黎民江山去冒险。” “元窈不是永昭,你亦知她心性狠辣、野心难驯,她就算跟你实言,你也不会信她只为复仇。” “你会疑心她拿到枭符之后得了兵权无人钳制,你会怕她擅权之后未必太子地位,你甚至会疑心她毁了皇室声誉是为夺江山皇位,若真叫她事成之后,她会不会图生野心容不下太子趁机取而代之占了这天下。” “我……” 沈忠康张嘴就想说他没有,可对上安国公仿佛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神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431章 太子哥哥,我要这皇位 二人彼此对视,暖阁中落针可闻。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沈忠康也知道安国公说的都是对的,他从来就没信过薛诺。 就算明知道薛诺是永昭的女儿,知她本事过人,沈却也非那种会为泄私愤而罔顾天下的混帐东西,他依旧还是不会答应让他们杀了西陵王。 他会权衡所有,会惧怕南境大乱,更会惧怕权利动人心之下薛诺的出现会带来的那些变数。 若早知道薛诺手中拿着枭符,知她今夜行事,他必会出手阻拦,就算拦不住也要将所有变数都控制在他能掌握的范围之中,而不会放任薛诺威胁到太子,乱了天下。 安国公看着沈忠康眼底一闪而逝的难堪,并没有继续逼问,反而话音一转说道:“你知道元窈为什么会动太庙吗?” 沈忠康抬眼看他。 安国公说道:“太庙本是供奉赢氏先祖的地方,可先帝牌位之下却藏着半幅女子枯骨,那枯骨被人寸寸折断置于瓮中,瓮外贴满了生辰八字和经文符咒,唯恐不能借赢氏先祖龙气将其镇压。” “那地方除了皇室无人能进,你说是谁能让天庆帝这般忌惮,哪怕身死也不敢让其有机会轮回超生?” 沈忠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片刻又扭头看向沈却,仿佛要听他反驳,只可惜沈却垂眼沉默不语,而他的沉默也让沈忠康如遭雷击。 “是……永昭?” 沈却“嗯”了声。 沈忠康踉跄着撞在一旁的桌案之上,用力撑着方才能稳住脑中晕眩,他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原本到了嘴边所有想要劝说的话都散了个干净。 他凭什么劝人。 又拿什么来劝?! …… 薛诺让人将天庆帝送进了广宁殿里,将被捆着的天庆帝随意扔在一旁后,就径直到了佛像前。 那佛像怒目圆睁依旧如之前一样震慑人心,四周灯台添满了灯油,深褐色的龛台被擦得一层不染,而香炉之中的香灰又厚了许多。 薛诺点了三柱香插进香炉之中,望着身前说道:“母亲,我来看您了,上次来时偷偷摸摸不敢与您叙旧,这次倒是不用着急,我还把舅舅给您带来了,您高兴吗?” 她手指轻抚着佛像前的桌案, “母亲当年最是不喜束缚,她本是如风自在的人,若非为你震慑朝堂,她本该自在于山水,偏偏死后却被你困在这小小的佛堂和那常年不见天日的太庙里。” “舅舅,你就不怕母亲生气吗?” 天庆帝被堵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唔唔叫着满面惊恐。 不可能,元璟怎么知道尸骨之事,胡志仪已经死了,到底是谁泄的密?是刘海?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人…… 薛诺没去理会他猜忌模样,只转身看着他说道: “你知道吗,袁望山当年最后一次进京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知道了先帝与祖父的事情,袁望山野心勃勃想以旧事挑拨母亲乱政,可母亲拒绝了他。” “母亲知袁家不安于朔州,才与你提出收回兵权之事,她不想毁了她一手护着的大业,才压下了先帝的事情只想等朔州收回之后就退出朝堂前往朔雍关镇守,可她大抵是没想到,她念及兄妹之情,知道父不及子祸,可她视为至亲的兄长却与她相反。” “她放过了你,你却容不下她。” “母亲恐怕到死都没想到,你会亲手送她进了黄泉路。” 天庆帝双眼外凸时僵在原地,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唔唔唔!!” 不可能,永昭怎么可能早就知情? 她要是知道是父皇害死了宣文太子,知道了父皇得位不正夺了她本该有的尊崇,她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那段时间他惶惶不可终日,每每见到永昭之时都惧怕哪一日一觉醒来后永昭就已经兵围宫墙,他知道她杀伐时的狠绝,亦能一呼百应得朝臣拥戴。 他害怕永昭知道真相,怕她追查宣文太子之死,更怕她生了野心夺他皇位…… 薛诺微侧着头看他不愿承认自己卑劣模样,满目写着“你在说谎”,她淡声道:“这些事情是袁晟亲口所说。” “西陵王本与母亲交好,二人脾气相投,那一年入京之后他们二人却突然反目,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天庆帝死死瞪着薛诺,脖子上青筋狰狞。 薛诺也不愿跟他多说:“其实我最初是想要亲手剐了你,一寸一寸折断你的骨头,让你尝尽我母亲死前所受苦楚,可后来又觉得杀了你太过便宜。你不是害怕母亲吗,那你就好好在这里陪着她吧。” “我会叫你看着你死不放手的皇位被人所夺,叫你看着你多年珍视之物全数毁去,不久之后,我母亲会流芳百世受万人敬仰,而你则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唔唔唔!!!” 天庆帝见薛诺朝他走来,满是惊恐的朝后躲去,可他手脚都被捆住,薛诺轻易就将他抓了回来。 被一脚踩在腿骨上扯掉嘴里堵着的东西时,天庆帝疼得哀求出声:“元璟,元璟你饶了朕,朕知道错了,朕知道……唔唔……” 薛诺抬手将什么塞进了他嘴里,还不等他反应喉间一疼下意识就咽了下去。 “……你给朕吃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放心,血融丹发作只是疼一些而已,死不了的。” “呕!!” 天庆帝吓得瞬间干呕,张大了嘴蜷缩着身子想要将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可还没等他干呕几声,突如其来的疼痛就让得脸色瞬间扭曲惨叫起来。 他整个人瘫在地上抽搐起来,血脉逆转时脸上全是绷起的青筋,那一道道黑线纠缠在他肌肤之上,噬骨之痛让得他涕泪纵流。 “饶了我……饶了我……” “元璟,朕错了……” 啊———— 惨叫声从佛堂传出,在夜色之中极为渗人,站在佛堂外的太子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薛诺脸色有些苍白,耳边全是天庆帝的叫声。 宁敬水上前说道:“怎么样,这血融丹改良了之后效力不错吧,省了那三日发作之期,药效却不损分毫,定能叫他好生享受。” 薛诺“嗯”了声:“让人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见宁敬水兴致勃勃进了佛堂研究药性去了,薛诺才扭头看向金风:“找到刘海了吗?” 金风低声道:“找到了,只我们的人来广宁殿时,刘海已经自缢在了佛堂之中,广宁殿内的哑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也未曾听他留下过任何话。” 薛诺起上一次来时看到的那个瘸着腿的老人,沉默片刻才道:“好生厚葬。” 金风点点头退到一旁。 薛诺才看向太子:“太子哥哥,同我走走吧。” …… 整夜的大雪让得广宁殿外已有了一层积雪,薛诺裹着披风走在上面时,脚下咯吱作响。 漆黑的夜色之中,手中灯笼的光亮只笼罩着身前方寸之地,而不远处那长长的甬道像是吞噬人心的炼狱,一眼望不到尽头。 薛诺跟太子并肩走了一会儿,就听身旁之人说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薛诺淡声道:“算不上好吧,当年仓促逃出京城,我体内血融丹毒就突然发作,薛爹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边要带着我和阿姐躲避身后追兵,一边又要替我四处寻医问药。” “我们很是狼狈了一段日子,东躲西藏,仓惶度日,直到后来过了几年朝中久寻不获,赢旬大抵是觉得高枕无忧放松了搜捕,薛爹爹才找到了詹四叔伪造了身份文牒改名换姓,然后带着我们在延陵安顿了下来。” 太子听她轻描淡写说着那些狼狈不堪的日子,忍不住咬着颊边软肉。 薛诺仰头看了黑漆漆的天空:“那几年血融丹毒发作的时候,我像是疯子癫狂嗜血,薛爹爹就割了他的血来替我压制体内的毒,后来薛爹爹病重,喂血的就换成了阿姐,可血融丹毒早已经入骨,光靠饮血已难压制。” “薛爹爹知我早晚会回京城,倾囊相授教我君子权术,到死都在唠叨着让我别被仇恨蒙了眼,可我大概骨子里就是庸俗狠恶,半点没学到他的光风霁月,只满腹心思想着毁了大业,拉着所有人替我陪葬。” 寒风凛冽刺骨,有雪花落在太子脸上时,砸得他钻心的疼。 他想要说什么,可什么话都显得格外虚伪和无力。 薛诺伸手接着天上飘下的雪花,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太子:“太子哥哥,我想要这皇位。” 太子看着她微侧着头满目清泠对着自己,伸手像是幼时讨要糖果一般说着她想要皇位,他开口道:“好。” 薛诺歪着头:“不多想想?” 太子摇摇头:“这大业江山本就不是我和父皇的,你也是皇室血脉,同样有资格继承,且论资质能力你也同样远胜于我。” “只是因为这个?”薛诺好奇。 太子沉默了片刻才坦言道:“自然不是。” “你手中握着枭符,若想皇位无人能拦,我手中固然有一些东西能与你相抗,可若真斗得你死我活最后结局无非会是两败俱伤。” “西陵王死在京城袁家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早前便曾跟南越有所牵连,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勾结南越境,还有北狄,这些年北狄一直贼心不死,这次赣平暴乱怕也有他们身影。” “父皇不是个好皇帝,姑姑死后朝堂混乱奸佞横行,大业境内更是天灾人祸早就经不起内乱消耗,而且……” 他停顿了片刻,苦笑出声, “我自认跟父皇不同,可人心难测,谁能保证我得了皇位之后十年、二十年还能一如现在,更何况我身边那些人是不会容忍朝中能有人威胁皇权,更不会任你手持枭符成为特殊的存在。” “你今日能带兵围了皇城逼父皇退位,我若得你让权登基,这件事情未必不会如利刺横在心间。” 心生嫌隙就是祸端的开始,太子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完人,就像是先前在明光殿上看着薛诺旁若无人将所有人戏弄在掌心之中,他也曾心生不满,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因她隐瞒而生怨憎。 他想在自己尚能保持本心之时,不去做他不愿做的事情,也不想让自己有朝一日变成了天庆帝的样子。 薛诺听着太子坦然直言他心中所想,拢了拢披风神色温和了下来:“你当真愿意。” “当真。” “那就烦请太子哥哥先以东宫之名下令三司清查旧案,安抚朝臣,待到赢旬定罪之后再写禅位诏书。” “那朔州……” “我会安排。” 太子点头答应下来,却突然见薛诺仿佛看到了什么,那原本冷清的桃花眼陡然绽开满面笑容,他忍不住抬头朝着甬道尽头看去,就见穿着狐裘的沈却撑着伞从甬道尽头走了过来。 “参见殿下。”沈却行礼。 本是至交好友,多年君臣相辅生死同路,此时再见却是无言,太子扭头朝着薛诺说道:“宫宴已毕,朝臣也该离宫了,三司的事情我会交代好。” 薛诺道:“多谢太子哥哥。” 太子对着薛诺点点头后,无视了一旁行礼的沈却,径直领着对沈却怒目而视的潘青踏雪离开。 薛诺看着太子背影说道:“他好像怨了你。” “可我赢了,不是吗?” 沈却从未怀疑过太子选择,也深知他秉性,见他愿意安抚朝臣重审旧案,就知道他和薛诺先前的赌约是他赢了。 他神色松缓下来将伞斜到薛诺头顶,“我本就负了他多年情谊,他若是不怨那倒是圣人了。” 薛诺闻言笑起来:“你这算不算见色忘友,色令智昏?” 沈却睇她一眼:“那你自认是红颜祸水?” 薛诺扑哧笑出声:“我还以为你祖父会打断你腿。” “虽然没打断腿,可也差不离了。” 沈却砥着松动的牙口,之前那一巴掌沈忠康是带着怒气的,他脸到现在还肿着。 见薛诺弯着眼乐不可支,沈却用力揉了下她脑袋,拉着她渗凉的手揣进了袖中, “我这辈子唯二离经叛道的事情都用在你身上了,别幸灾乐祸了,外头还有好些事情等着,要是南地真乱了,祖父怕会拧了我脑袋大义灭亲。” 狐裘一半落在薛诺身上,替她挡了外间寒风。 薛诺笑着道:“放心,你脑袋保得住。” 第432章 罪己诏 京中局势变得突然,一场逼宫之后,天庆帝入了广宁殿就再没出来。 永昭之子现身,西陵王身死,太庙崩塌掀出八年前旧案,朝中众臣皆是惶惶。 宫宴当夜太子以储君之名传令三司重审永昭旧案,翌日,由都察院御史詹长冬牵头,刑部、大理寺开始清查旧案所有卷宗,调查郑玮雍宫宴之中呈上的证据,连带着所有相关之人全数缉拿。 永昭公主的案子并不复杂,有郑玮雍出面指证,一众证据确凿,再加上西陵王之子袁晟亲口承认,当年那枚从永昭府查抄出来的南越显王令牌,是其父西陵王暗中送进京城,后由天庆帝所用嫁祸永昭。 八年前所有事情来龙去脉就全部清晰起来。 不到上元节时,所有证据就由三司送进了东宫,天庆帝所为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谁也没想到当年那般如朝阳日盛的永昭公主居然是枉死,更没想到天庆帝因一己私心构陷忠臣,以谋逆之名编织了一场天大的冤案,那区区数年枉死于这场冤案之中的朝臣牵连之众千百不可计。 太子将自己关在东宫之中整整两日,待到再出来时,便下令将天庆帝所为记入史册、诏告天下,直言其无德不堪为君,更以太子之名代父下了罪己诏。 “殿下,您怎么能替陛下去下那罪己诏?!”伍金良急得跳脚。 天庆帝所为的确不堪为君,他也厌恶极了天庆帝狠毒想要掀了他皇位,可是“废帝”之事却绝不能由太子去做。 子不议父过,更何况是替天庆帝揽下罪责。 先不说太子废了生父会有文人迂腐言其忤逆,就说是当年之事太子本不涉其中。 他储君之位乃是先帝所定,也曾因替永昭求情欲替其翻案与天庆帝反目,无人能以旧事指责,可一旦他替父下了罪己诏,就等于是在薛诺面前服软低头,更会叫人以为他默认了那日宫宴上西陵王死前所说先帝的那番话。 薛诺如今已经揽了兵权枭符在手,又有安国公、大长公主以及一些永昭旧臣助她。 若太子再退,那就真的是将皇位拱手相让了! 伍金良见太子不为所动,忍不住朝着身旁急声道:“元辅,你倒是劝劝殿下!” 沈忠康看着一众急切朝臣,见他们皆是劝着太子,更有甚者骂着安国公和薛诺狼子野心,说太子糊涂。 他只平静问道:“殿下可知,这罪己诏一旦下了,陛下无德再坐皇位,您也会受其牵连。” “八年前您本年少,永昭落罪之后您也一直想要替其昭雪,这朝中上下皆知您为永昭公主曾与陛下反目,多年困顿又对永昭旧臣有照拂之恩,您若不理此事大可置身事外,任薛诺平反之后,您于永昭府依旧是有一份恩情在的。” “您是先帝所定的太子,是大业名正言顺的储君,哪怕薛诺手持兵权想与您争这皇位,她也占不到大义。” 宣文太子和先帝的事情已经过去数十年,所有与当年有关之人几乎死了个干净,先帝不似天庆帝会徒留后患,就算西陵王死前曾说过几句,可一无实证二无当年证人,真想要查清真相并没那么容易。 先帝得位不正之说若是不实,那太子这储君之位就没人能够动摇。 太子面容清隽,闻言说道:“孤知道。” “那殿下为何还要下罪己诏!”伍金良急声道。 太子看着殿中几位老臣许久才开口:“诸位可知,西陵王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朔州?” 殿中几人脸色微变。 “父皇以谋逆之名活剐了西陵王,袁晟也被安国公他们生擒,以袁家这些年的野心,朔州兵变是早晚的事情。” 太子说话间手中拿着封奏折,摊开朝着沈忠康递了过去,“这是昨日赣平传回的战报,定远侯说北狄大军已有异动,边境几个城镇也进了北狄的探子。” “他派人混进北狄打探消息,言及年前大雪冻死了北狄好几个部落的牛羊,就连北狄王庭之地也受灾严重,北狄眼下王位更迭,几位皇子内耗之下手中都缺金银粮草,他们或会南下与我大业开战掠取战储。” 沈忠康拿着那折子神色顿沉。 “北狄之人骁勇,一旦开战,朝中能应战之人不多,而若此时朔州再一兵变,大业拿什么来对敌?” 太子看着脸色变化的几人说道, “孤知你们的意思,也知道孤若占着储君之位不放,元璟就算有夺权之意短时间内也难拿下京城,孤手中还有一些底牌,有诸位相助,再储君之名召各地藩王勤王,跟元璟殊死相斗未必就没有胜算。” “可孤不愿。” 太子抬头看着殿外的盛放的寒梅,那红云似火,衬着未化的雪色格外灼眼, “朝堂不是孤与元璟博弈的猎场,天下百姓也不是随时可弃的弈子,孤不是不喜欢皇位,可若以天下大乱毁了大业为代价,孤不愿。” “殿下!” 伍金良等人都是听出了太子话里的意思,太子竟想将皇位让给那薛诺! 沈忠康早在太子除夕夜时主动出面替薛诺安抚朝中之人,后来又毫不顾忌让三司中人将旧案查出的证据昭告天下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他心思,此时听他这般明白说出来时,依旧觉得心中揪紧。 太子温和一笑:“元璟聪慧厉害,心思手段都比孤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孤已经与他说好,待到父皇罪名落实之后,孤会主动退出朝堂当个闲王,到时候你们依旧留任,以他的性情,只要你们不做忤逆之事不悖逆朝堂,他不会因你们曾跟随过孤就薄待你们。” “太子……” 有人焦急想劝。 太子却道:“孤心意已决,且孤也已经以储君之名,将京郊四营以及安河驻军兵权彻底交予萧池。” 殿中众人闻言瞬间安静了下来,就算有那想要再劝之人也张着嘴看着太子脸色乍青乍白。 薛诺那枭符的确能节制军中,可这么多年枭符失踪,天庆帝惧怕枭符之能早就尝试摒弃枭符调遣军中。 只要太子还在,那些军中将领未必真的会全部彻底听从薛诺之令,可太子倒好,一道旨意下去帮着薛诺他们收服军心,如今恐怕就算那些曾有心偏向太子静观事态的,如今也彻底从了薛诺了。 一群老臣气急败坏地从东宫离开,沈忠康看着太子欲言又止。 沈忠康道:“您当真要让她登位?” 太子思及那夜薛诺站在他面前,伸手与他说想要皇位的样子,低声道:“若他无能,哪怕父皇欠了他和姑姑我也不会相让,可他有能力坐稳皇位,以他手段也能震慑朝臣,我不愿跟他斗的你死我活。” “况且,连长垣都已择主,认为元璟是明君,不是吗?” 沈忠康想起打从除夕夜后就跟着薛诺去了大长公主府,近半个月都没回过沈家的沈却,忍不住脸色漆黑。 那兔崽子哪里是选择了明君,他分明就是色令智昏!! “殿下,其实薛诺……” “我没事。” 太子只以为沈忠康是要劝他,他轻笑了声说道, “您别担心,元璟是薛忱和姑姑教出来的,他就是看着狠厉了些,可实则心中是有丘壑的,否则他若一心复仇就不会压着太庙和广宁殿的事情未曾叫其他人知晓。” 父皇谋害朝臣是昏庸,他还能置身事外,可若叫天下人知晓父皇对永昭姑姑暴行,知道那太庙坍塌真相,怕是朝中大臣和天下百姓都会偏向薛诺。 薛诺本就兵权在手,皇室再没了大义,就算她真掀了皇城越过他夺了皇位也没有人会觉得她负了皇室。 “元璟是留了情的。” 太子眉眼温和,“我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一时半刻可能会放不下,可我既已决定就不会反悔,元璟是个好的,您和长垣好好辅佐他,定能让大业更加昌盛。” 沈忠康听着太子的话愣了下,原本忧心忡忡的眉宇轻皱时露出抹疑色来。 薛诺未将太庙真相诏告天下? …… 正月十八,太子代天庆帝下罪己诏,废天庆帝皇位,复永昭摄政公主之位,其子女元窈、元璟重入皇室玉碟。 太子主动让出京中兵权,薛诺也以元璟之名涉足朝堂。 太子端方温润手段清风化雨,安抚朝臣,暂代政事。 薛诺执掌兵权则是大肆清查朝中异党,将锦麟卫,禁军,兵马司以及整个京郊四营从头到尾筛了一遍,凡与西陵王、冯源等人合谋之人,或斩或抓,暗中与藩王通信妄图趁乱谋利的也几乎全进了大牢。 京中风声鹤唳之时,朝中原本以为太子和薛诺会对立的局面并未出现,二人一文一武维持着极为诡异的平衡,反将因天庆帝被废之后朝堂动荡快速镇压了下来。 短短不到一月时间,京中就已恢复到了逼宫之前,朝中之人各司其职,欣欣向荣的仿若皇位争端从未有过。 二月初,朔州袁家兴兵造反,北狄派兵滋扰赣平,消息传回京城时,朝中表面平静被彻底撕破。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之事被摆到了明面上来。 太子下令朝中上下于初十祭祖,而薛诺于初九夜里住进了东宫正殿。 第433章 太子哥哥当真不悔? 二月的天还冷着,只枝上已见新芽。 红梅于雪后盛放,半点没有零落之像。 太子妃同太子用膳之后,一出殿门就瞧见外面站着的少年。 少年带着大大的披风帽子,毛绒绒的边缘遮住了眉眼,露出来白皙小巧的下颚显得格外乖巧,可唯有知晓她这段时间在朝中手段的人才能知道,她与外表全然不符的狠辣和决断。 她身后站着的青年比她高上许多,玄色氅衣之下,脸上少了往日温润儒雅,反因这段时间朝中变故多了几分锐利。 “见过太子妃。” “嫂嫂。” 太子妃轻“嗯”了声,对沈却行礼只点点头。 薛诺目光落在她衣裙遮掩的小腹上,突然说道:“听闻嫂嫂有孕了?” 太子妃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退了半步伸手挡住肚子。 薛诺见她满是警惕又是害怕地看着自己,就连跟在太子妃身旁的婢女也下意识伸手挡在太子妃身前颤抖着看她,她忍不住轻笑:“天寒地冻的,嫂嫂有孕也不请太医瞧瞧,要不要让宁敬水过来替你把个脉?” “不用!” 太子妃脱口而出后,才察觉话语太过强硬,她深吸口气后才苍白着脸说道,“多谢阿璟好意,只我身子康健,就不用请太医了。”她笑容有些牵强,“你是来找殿下的吧,他就在里面,我先走了。” 太子妃说完之后,仿佛生怕薛诺会加害她腹中孩子一样,捂着肚子转身就匆匆离开。 沈却见太子妃一行身影狼狈,哭笑不得:“你吓唬她做什么?” 薛诺冷哼:“谁叫她居然惦记着色诱你……” “唔!” 脑袋上被隔着帽子一敲,薛诺吃疼低哼了声,就听沈却道:“瞎说什么?” 薛诺扯着帽子露出眉眼:“难道没有?她可算计着想拉拢了你,还想把秦家姑娘送你床上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沈却失笑:“那你不也让人将秦大人打了一顿,这会儿都还下不了床?” 太子打算让位,加上薛诺这段时间表露出来的能力和“凶狠”,朝中大部分人都是安静下来,可总有那么几个心有不甘的。 太子妃的娘家将所有都压在了太子身上,特别是知道太子妃身怀有孕后更是不甘心,让他们明目张胆跟薛诺对着干他们是不敢的,只能暗地里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这段时间他和薛诺同进同出,人人都知道他在替薛诺做事,也知他手里握着很多东西,所以太子妃娘家的人就把心思打到他头上。 薛诺知道秦家设局给他,险些将秦敏珊送上他的床,直接寻了个借口把秦敏珊的父亲打了一顿,扭头就让萧池带着人天天从秦家门前“巡逻”,抓个地痞流氓,打个不守规矩的,吓得秦家人连大门都不敢出来。 太子妃娘家那头也是吓破了胆子。 薛诺冷声道:“要不是看在她怀了孩子,底都给她抄了!” 沈却见她说得凶狠,知她本就没打算追究,柔着眼轻笑着道:“是,我们阿诺心肠最好了。” 薛诺“哼”了声。 太子坐在案前整理着桌上的东西,见到殿外并肩进来的两人,薛诺仰着头不知说了句什么,一旁沈却喉间溢出低笑,他伸手揉了揉她带着帽子的脑袋,换来薛诺不高兴地拍掉他的手。 太子愣了下,这两人,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太子哥哥。” “参见殿下。” 两人声音打断了太子突生的那丝古怪,他摆摆手让二人起身就道:“你们来了正好,我正想让潘青去寻你们。” 殿中暖和了起来,太子说道,“朝中的东西我已经全部理好了,这段时间你跟着我一起理政倒也不怕不好上手,若有不明白的,回头让长垣帮你。还有明日太庙新君即位的旨意也已经拟好,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合适的。” 潘青接过太子手中的明黄圣旨递给了薛诺,薛诺接过后直接就塞进了衣袖里:“我待会儿回去再看,明早让人送给太子哥哥。” 太子只以为薛诺是怕他临时更改旨意,所以想要放在身边安全。 他倒没觉得什么,毕竟事到临头小心一些也是对的。 太子说道:“那记得早些给我。” 薛诺看着太子心平气和,就连先前对沈却的那点儿怨也好像被消磨没了,她揣着袖中圣旨突然说道:“太子哥哥,太子妃有孕了,你知道吗?” 太子愣了下。 薛诺说道:“你还能够反悔的,圣旨未下,你依旧是储君。” 太子神色仲怔,他与太子妃成婚已有几年,太子妃却一直不曾有孕,他没想到太子妃会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 他原是欣喜自己有了血脉的,可当听到薛诺的话后,他有些迟疑着道:“是不是太子妃做了什么?” 薛诺没说话,太子却是明白了。 太子抿唇片刻才说道:“是我对不住她。” “当年她与我定亲之时我地位稳固,可等她嫁过来时却逢我最是艰难的时候,那时父皇容不下我,东宫地位摇摇欲坠,其他皇子觊觎我身下储君的位置,连带着他们的母妃也处处为难着她这个太子妃。” “她陪我过了最低谷的时候,也曾为我吃了不少苦,眼见苦尽甘来却又要回到最初之时,她难免会有不甘心。” “若她真做了什么,我替她与你说声抱歉,还望你莫要跟她计较。” 薛诺歪着头看他:“她心有不甘,那太子哥哥呢?”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若说全然没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当了二十年储君,人人都道我会是将来的天子,这大业也是我的责任,如今突然放开,我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往后要做什么。” 他说着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 “不过你别担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再与你争,况且离了这皇宫我总能找到更喜欢的事情,也不会让我的那点儿不甘心误人误己。” 薛诺看着太子脸上笑意,那里头没有半点虚伪勉强,也不是强颜欢笑的假意。 他能直言自己心中阴暗,却不以为耻。 薛诺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相信太子哥哥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第434章 新帝 薛诺并没久坐,等起身离开时,太子叫住了沈却。 两人并肩站在殿前时,太子看着远处站在红梅树下的薛诺,再扭头对着身旁好友时,亦能感觉到他身上变化。 不似往日与他一起时世家公子那般温吞儒雅,倒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锐利。 太子问:“我听元辅说,你这一个来月都没回过沈家?” 沈却说道:“没回,怕被打死。” 太子蓦地就笑了起来:“以前就觉得你是最重规矩不过的人,性子古板老旧还爱说教,可没想到你有朝一日会做出最离经叛道的事来,元辅和少傅大概被你气坏了。” 沈却心有戚戚地点点头:“昨儿个上朝时我爹还想揍我来着,我跑得快,没叫他逮着。” 太子险些笑岔了气。 沈忠康为人老臣持重,虽然气恼沈却“勾结”薛诺闹出逼宫的事情,可到底还能稳得住,至少在有外人的时候从未对沈却如何过。 可是沈正天不同,他脾气更刚直,也没有沈忠康那份为人处事的圆滑,他是真真厌极了自家儿子反水背主。 这段时间沈正天上朝的时候寻着机会就弹劾沈却,私底下更是见着一回骂一回,要不是沈却躲着他,估计还真能打死了他泄愤。 两人说着话时像是回到了以前,言笑晏晏间隔阂仿佛从未有过。 太子笑着说道:“那你也不能一直躲着少傅他们,先前你跟我说过中意的姑娘,她家中事情是不是跟永昭姑姑的案子有关?” 沈却“嗯”了声。 “难怪了。”太子失笑摇头,“近来元辅每次见到我时都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少傅更总是愧疚说他教子不善对不起我。你这般见色忘友,也不怕被人戳了脊梁骨。” 沈却眉眼带笑:“不全是为了她。” 他看着远处扯了红梅枝伸手戳着梅花的薛诺,扬唇说道, “陛下所行悖逆天道,会有今日结果是早晚的事情。” “我家那小姑娘性子不好,心眼又小,偏又聪明至极手段厉害的慌。我要是不向着她,她不要我事小,若真为报仇闹得天下大乱,我总不能让她将自己逼进了绝路,为仇恨蒙了眼众叛亲离。” 太子听着沈却的话神色仲怔:“就这么喜欢?” 沈却点点头:“她比我的命重要。” 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时,见那边薛诺像是等久了朝着这边张望,沈却说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祭天,殿下早些休息。” 他朝着红梅树下走去,尚未靠近时,眉眼间就已经笑容绽开。 薛诺脑袋上的帽子歪了些,他伸手替她重新拢上,二人低语了几句朝外走去时,并肩时一高一低背影格外和谐。 “殿下?”潘青拿着披风上前。 太子系上披风,有些迟疑道:“潘青,你有心悦的人吗?” 潘青愣了下:“没有。” 太子微怔看着红梅,他喜欢太子妃,也习惯了她在身旁,可太子却从未有过像是沈却那般炽烈的喜欢,喜欢到能将一个人看的比自己命还重要。 潘青见太子出神,忍不住道:“殿下,怎么了?” 太子失笑:“没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如沈却那般冷情的人,也会有朝一日一头栽进了情爱里。 太子拢了拢披风:“太子妃在何处?” 潘青低声道:“应是在寝殿那边。” 太子说道:“去请宁太医过来。” …… 二月初十,太庙祭天。 所有朝臣皆是着官服正礼早早就到了太庙外,太子着储君蟠龙袍,与薛诺同立于高台之下,大长公主、端王等一众宗亲也站在人群之中。 高台之上燔柴炉内升起烟火,太子登上高台,跪天九拜,奠玉帛,执香礼,待到进俎献爵,祭天结束之后。 薛诺从一旁登上高台。 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沉。 来了。 沈忠康着官服端着明黄圣旨登于台前,太子立于高台之上扬声说道: “孤忝居储君之位二十载,一未于朝廷有功,二未行规劝之道,废帝倒行逆施,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弟赢氏元璟得归。” “时逢北狄南扰,朔州兴兵,国不可一日无君,怜动荡百姓之危。今敬祖宗天地,祗承天序,率循训典,兹以新君。” 太子退后半步,朝着沈忠康道, “元辅。” 高台之上烟火升腾,那火光映照之下,沈忠康打开手中圣旨,待看到上面所写时脸色顿住。 薛诺淡声道:“元辅?” 沈忠康抿唇看她一眼,这才扬声说道: “废帝不法祖德,肆恶暴戾,戮辱忠良,然太子元煜仰瞻天文,俯察民心,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 太子猛地抬头看向沈忠康,就连高台之下那些原本以为今日太子让位于薛诺,祭祖之后新君旁落永昭血脉的人也都是忍不住低声哗然。 沈忠康还在继续。 “……太子仁善,不掩错咎,能以罪己废帝诏天下,置天下之利于皇室之上,必能保邦于危,致治于乱,护大业祖宗之基业。” “今以祭天告祖,祗承天序,太子元煜即皇帝位。” “永昭公主之女元窈慧敏于野,善战骁勇,承其母志,册长昭宸长公主位。” 哗—— 犹如冷水泼进了滚油,高台之下所有人都是哗然出声,不仅仅是因为峰回路转太子即位,更是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元窈郡主……不,如今已是昭宸长公主。 而沈忠康口中之语还没结束。 “北狄南扰,朔州谋逆,新帝旨意,册靖安伯为靖安侯,即日领兵十万前往赣平抗击北狄,长公主元窈领兵五万南下收复朔州叛军,平定南境祸乱,不得有误!” 太子扭头看着薛诺,眼底满是震惊之色。 “元窈……” 薛诺扬唇朝着太子一笑,屈膝跪下:“元窈领旨,定会早日收服叛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太庙之外都是一片安静,除了跟着一起跪下领旨的萧池之外,所有人都看着高台上的少年……不,高台上的少女。 日初月姣姣,日升昭昭。 许久之后,沈忠康手持圣旨跪在一旁,下方诸人才都回过神来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 山呼声四起,整个太庙都仿佛震动。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35章 谁叫臣为色所迷 新君即位,祭祖之事便有了章程,新帝几乎是在沈忠康等人提点之下神情恍惚地进了太庙,在祭天之后完成了祭祖之事。 等到大典结束,他拒了伍金良等人拜见,又回绝了礼部入宫商议登基大典的朝臣,只匆匆返回东宫。 等去时就见沈却正站在他桌案旁瞧着着放在上面的碧水戏鱼翡翠莲花盏,而薛诺却不知所踪。 见他进来,沈却行礼:“参见陛下……” “元窈呢?”太子急声道。 沈却说道:“长公主说她明日就要启程南下,怕陛下见了她要哭鼻子,也怕您问这问那,所以让微臣在这儿等着,她回去收拾行装了。” 太子转身就走。 “陛下如果是去寻长公主的,那臣劝您还是别去了,去了她也不会见您,她说您话多人还烦。” 太子闻言顿时大气:“我哪里话多了?” 他和元窈说的话拢共没几句,哪就话多了。 他有些恶狠狠瞪着沈却,“是不是你胡乱传话,阿窈怎会这般说我?而且我还没问你,你竟是帮着阿窈来骗我,亏得我那么信你!” 沈却无辜道:“臣也不想骗您,可谁叫臣为色所迷呢?” 太子:“……” 一口气憋在胸口,太子愣是被沈却这话给气青了脸,气得挥着拳头就朝着沈却砸了过去。 憋了许久的怨气一朝爆发出来,太子下手毫不留情。 沈却仓促后退时却被追了上来,原本是让着太子的举动却叫太子更气,手中力气越发狠了,等沈却挨了两拳头也被打出了火气,两人你来我往间谁也没朝谁留手,等过了一会儿一人给了对方一拳退开时。 沈却脸上见了血,太子嘴角也青了,两人瘫在地上都是捂着痛处疼地直吸冷气。 殿中安静极了,梁顶有光线照了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时明暗交替。 等气息平缓下来,沈却才说道:“陛下可出气了?” “你想得美!”太子冷哼。 沈却扬唇:“没出气也只能攒着了,明日我就得跟着阿诺一起去朔州,袁家闹腾得厉害,再耽搁下去南越那头怕也会出了问题。” 哪怕薛诺恢复了身份,沈却依旧习惯唤她“阿诺”,那仿佛成了他专属的称呼,远比元窈要更加亲昵, “北狄那边打起来便是大战,朔州这边暂时只能以压制为上,好在袁家名不正言不顺,袁晟也还在我们手中,总能牵制袁家一二。” “萧池那人别的不行,打仗却最是厉害,有他和定远侯在北狄定能让战事无忧,等着北狄安定之后,再抽出手来对付南越……” 太子打断了沈却的话:“为什么?” 沈却疑惑:“什么为什么。” 太子沉声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沈却的确知道,可他说:“陛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太子横眉怒视,一副不说不肯罢休。 沈却只得无奈道:“阿诺说当皇帝没意思,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驴晚,干得比牛多,最后大多还落不下好。” “做皇帝的看似大权在握,实则事事不由自己,祖宗江山黎民百姓都得顾全,做明君累死自己,做昏君遗臭万年,关键是个人都还惦记着他屁股下那位置,指不定哪天就来个谋逆犯上逼宫篡位最后不得好死。” “阿诺说她难当大任,还是陛下来当的好。” 太子:“……” 拳拳兄妹之情,无了! 沈却见他铁青着脸忍不住笑出声:“您不用怀疑她心思,比起做这个皇帝,她更喜欢去打天下,像她母亲一样驰骋战场而不是困于京中。” “她性子不好,留在京中早晚会跟您那些朝臣打起来,与其如此倒不如去打旁人。” “这些年南越屡屡犯境,北狄也再三滋扰,她说陛下只要好好守着大业,她就替您打一个盛世江山回来,让您也试试做那千古一帝。” 太子听着沈却的话心神摇曳,仿佛见到姑姑在时,诸国退避的样子 那时的大业从不惧战,如北狄、南越,谁敢肆意来犯? 沈却翻身坐了起来,摊开手时递给太子半枚枭符:“我和阿诺会暂时拖住袁家,想办法拿下朔州,陛下也要好好管着朝中,早些让户部和兵部送粮草补给过去,否则我和阿诺可不饿着肚子替您打仗。” 太子垂眸看着他手中枭符:“你们把枭符还给我,就不怕我反悔?” 沈却闻言笑道:“陛下大可以试试。” 那半块枭符落在太子手中,灼的他掌心发烫。 沈却顶着脸上青紫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才朝着太子揖了个大礼:“臣知陛下心有丘壑亦有宏图壮志,臣也祝陛下江山永固,天下安乐。” 太子紧紧握着枭符,等沈却即将退出大殿时,才突然开口:“沈却。” 沈却回头。 “姑姑那半块枭符,是不是一直都在阿窈手中?” 沈却笑了笑:“不是。那半块枭符一直藏在广宁殿佛像龛台之下,无论是谁,诚心拜了永昭公主,就能得到。” 天庆帝若有悔,冯源若是有情,那枭符都轮不到薛诺。 只可惜。 一个死不悔改。 一个虚情假意。 太子坐在地上很久很久,久到身子都麻了,才将手中枭符收进了袖中。 …… 从东宫出来之后,沈却就拿着伸手揉着脸,不得不说太子那几拳头十之八九带着私怨,打得他骨头都疼。 他正呲牙咧嘴地揉着脸上淤青时,就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人影,脚下一转就想离开,哪想被守在另外一头的沈正天给逮了个正着。 “父亲。” 沈却讪讪才刚出声,就被沈正天一把揪住了耳朵。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我还以为你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沈却疼得吸气:“儿子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这天你都能捅个窟窿,为了媳妇你是连你娘老子都不要了?!” 沈正天那是气狠了,天知道先前他大义灭亲弄死沈却的心思都有了,可他倒好,跟着那薛诺学的一肚子奸狡,愣是将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想起这段时间又急又恼头发都快掉秃了,沈正天朝着沈却身后就是一脚, “你可真是好样的,连你老子都敢糊弄,我看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第436章 萧池长胡子是为了遮丑? 沈却被踹得生疼,耳朵被揪着躲躲不开,只能一边避让一边朝着旁边站着的沈忠康求饶。 沈忠康见状冷笑。 这会儿跟他求饶了,早干什么去了? 两个混帐东西!! 沈正天是下了狠手的,沈却被狠狠揍了一顿,直到周围有禁军和宫人听到动静过来时,沈正天才总算放开了他。 等沈却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站在一旁时,沈正天才放了狠话:“我告诉你,别说你跟了长公主,你今儿个就是当了皇……” “咳!” 旁边一声轻咳,沈正天到底是把犯忌讳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恶狠狠地瞪着沈却说道, “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得给我滚回府里去,要不然你从今往后就别说是我沈正天的儿子。我明天就去开了祠堂,把你逐出族中,从此往后就当没跟你娘生你!” “父亲。” 沈却瞧着沈正天气冲冲地甩袖离开,捂着耳朵瞧着一旁老爷子:“祖父……” “还知道叫我祖父呢?” 沈却:“……” “我当你有了元窈就谁都不要了。” 沈却讪讪。 沈忠康瞧着他狼狈样子,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终究还是认真说道:“自从你跟着元窈逼宫之后,你祖母和母亲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连长林他们也挂心着你。” “元窈将皇位给了太子,不管是什么缘由她往后想必都不会留在京中,她这次领兵去朔州,你与她同路,这一去一回怕是没个三、五年再难见你,你难不成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 沈却沉默。 沈忠康轻叹了声:“不管如何,回去见见你母亲他们,别叫他们担心。” 沈却面露愧疚:“我知道了,祖父。” 沈正天教训了沈却拂袖离开,明明恼怒至极,可离了宫门却缩在马车里等着,扯着马车帘子瞧见沈忠康出来时就条件反射朝着他身后望,那边空荡荡一片,压根没沈却的影子。 等沈忠康上了马车时,他就气急败坏:“那兔崽子还真不想认我这个爹了?” 沈忠康睨他:“真不想认你,还能由着你打?” 沈正天气鼓鼓地冷哼了声。 沈忠康朝着宫门前看去,那巍峨城墙一如曾经模样,可到底是有什么不同了,这一次宫变看似平息,所带来影响却远远不止新帝上位,北狄战事,朔州谋逆,朝堂动荡臣子心思浮动,谁也难料之后的事情。 沈忠康收回目光说道:“行了,回去吧。” 沈正天忍不住问:“那兔崽子……” “他会回去的。” …… 永昭公主府早在旧案平反后就开始重建,可偌大府邸想要恢复如初又哪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薛诺依旧暂住在大长公主府里,旁边薛妩正替她收拾行装,另外一边赵愔愔缠着薛诺想要一起去朔州打仗。 “阿姐,你瞧瞧我,我功夫好又机灵,而且也跟着冼将军他们学过行兵打仗的事情。” “纸上谈兵没什么用处。” “那我又不做将军只做阵前小卒,你就让我去吧……” 薛诺伸手抵住她脑门:“不行。” “阿姐!”赵愔愔跺脚。 “叫阿娘都没用。”薛诺说道,“你大哥亲自来找过我,说你们府上已经在替你议亲,绝不能带你去朔州,还有皇姑奶奶,她不会答应让你去的,小姑娘家家留在京城享福不好?” 赵愔愔顿时不忿:“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 薛诺睨她:“我没爹没娘。” 赵愔愔:“……” 噗嗤。 旁边白锦元见赵愔愔被堵得脸乍青乍白笑出声。 薛妩轻拍了薛诺一下,才朝着赵愔愔柔声说道:“郡主,公主不是不愿意带你去,可眼下朔州乱着,朝中兵力物力大多都要调往北狄,朔州之行必不会那般顺利,到时若战事一起会很危险。” “我又不怕!” “您是不怕,可大长公主呢,还有安国公他们,他们也不怕吗?” 赵愔愔张了张嘴。 薛妩看着她柔声道:“公主既是为完成她母亲遗志,也是因为逼宫之事后留在京中恐会与天子反目,且南越还欠她杀母之仇,她早晚会走这一趟。” “可您不一样,您有至亲之人,他们疼您爱您,也想要你平安喜乐过完一生,您若心有志向想要去战场,那至少也要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安心,而不是莽撞不知生死只说一句您想去。” “大长公主他们会难过的。” 薛妩声音缓缓如春风,可每一个字都直戳人心。 赵愔愔轻咬着嘴唇,想起鬓发霜白的大长公主迟疑了片刻,才看着薛诺道:“那我如果说服了祖母,能去找阿姐吗?” 薛诺说道:“可以。” 赵愔愔脸上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道, “可你要是偷跑,我打断你的腿。” 赵愔愔:“……” 这一点不像小时候带着她上房揭瓦把规矩踩在脚底下的阿姐! 赵愔愔跑了,外间金风进来说萧池来了,等瞧着那络腮胡子大汉龙行虎步的进来时,薛诺突发奇想:“阿姐,你见过萧池没长胡子的样子吗?” 薛妩愣了下,还真没有。 她从第一次见到萧池的时候,这人就满脸络腮胡遮了半张脸,后来哪怕两人亲热,他也顶多是刮刮脸上的细毛,那一嘴胡子却是谁也不许动。 白锦元抱着枕头说道:“别说阿妩姐姐,就是我也没见过,萧池刚被招安进京面圣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后来也没见刮过,京里头好些人都说他恐怕是长得不堪入目,所以才留着这胡子遮丑……” 咻—— 一块翡玉芙蓉糕径直朝着白锦元脑袋上就砸了过来。 “小兔崽子,你她娘的才长得丑!” 萧池说话粗声粗气,怒视着在他媳妇面前添油加醋的白锦元,“老子这叫男人气概,谁跟你似的长得跟小白脸似的,细胳膊细腿儿娘不唧唧的……” 白锦元缩着脑袋:“我这叫君子如玉。” “就你?君子?” 萧池上下扫了他一眼,“不到十四虽就跟着别人逛窑子玩女人的君子?” 白锦元:“……”扭头看着薛妩告状,“阿妩姐姐,你看他!” 萧池翻了个白眼,毫不要脸地凑到薛妩身边学着白锦元的架势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瞪大了眼满是委屈:“媳妇儿,你看他!!” 第437章 三岁小儿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彼此瞪视。 白锦元:“你要不要脸。” 萧池冷笑:“老子的媳妇儿,要不要脸关你屁事。” 白锦元:“她是我姐。” 萧池:“她是我媳妇儿。” 白锦元瞪眼:“有媳妇了不起?” 萧池冷哼:“是了不起,有种你找去!” 白锦元:“……阿妩姐!!” 萧池:“媳妇!!” 薛妩脑袋疼。 薛诺顺手薅了白锦元脑袋一下将人推开,这才朝着萧池问道:“明日离京,都准备好了?” 萧池神色正经了些:“早就准备好了,要不是要等着祭天结束,我早走了。” “赣平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跟北狄交手了。” 萧池岔开大长腿挤在薛妩身边坐下,牛高马大的人愣是将薛妩衬得娇小玲珑,“他们那个三皇子把赣平当成了粮库了,被定远侯坑了一把,险些直接被生擒。” “你还真别说,江毓竹那个病秧子瞧着文文弱弱的,可那脑子还真行。” 萧池说起江毓竹时啧啧有声。 当初薛诺说服定远侯跟他一起前往赣平平定雪灾暴乱的时候,江毓竹也要同去,那萧池是千百个不同意,别说那江毓竹病怏怏的一副随时能断气的样子,就他先前干的那些事情,谁敢让他跟在军中。 可薛诺也不知道跟江毓竹说了些什么。 两人见了一面,聊了不到半个时辰,出来后薛诺就答应让定远侯带着江毓竹一起北上。 当时萧池先行,定远侯带着江毓竹慢慢走,愣是将大半个月路程走了一个半月。 萧池都将赣平乱局处置完了,定远侯父子才到边关,那会儿他还觉得那病秧子是个拖累,可谁知道后来那随时都好像要断气的病秧子,愣是凭着几个探子就搅乱了北狄王庭。 北狄暴雪灾重,若是往年早就举兵南下,可这一次愣是因为北狄王位自个儿先打得不可开交,如今定远侯更是以粮草为饵灭了北狄三皇子手中一万余骑兵,缴获不少战马,还差点将那个三皇子生擒。 这脑子,萧池不服都不行。 萧池说着感慨:“可惜了那病秧子没多久好活,要不然给老子当个军师,老子能打掉北狄。” 啪。 胳膊上挨了一下,薛妩嗔他:“别说脏话。” 她身子玲珑,屋中不冷穿的也不多,被萧池挤得靠边坐着时,两人都快贴着,她忍不住踢了下抵着她的大长腿,“往那边坐点儿!” 萧池挪挪屁股,原地移了不到半寸。 薛妩:“……” 萧池不要脸:“天冷。” 薛妩正想说话,萧池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明明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那眼睛瞪圆时愣是跟路边摇尾的狗子似的,带着一股子委屈和讨好。 想着他明日就得离京,薛妩无奈俏目一横瞪了他一眼,倒没再推着他离开。 萧池这才高兴起来,挪挪屁股贴着媳妇儿,抬头就对上薛诺冷飕飕的目光。 “咳!” 萧池掩饰性地咳了声。 薛诺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倒是白锦元在旁满脸嫌弃地说道:“你这话说的,得是没了江毓竹你就打不掉北狄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嫌弃人家,我姐送人给你你还百般不乐意。” 萧池对白锦元可没半点心虚,直接就怼了回去:“说的好像你就能打一样。” 白锦元说:“谁说我不能打?” 屋中几人都是朝着白锦元看了过去,就连薛诺也是挑眉看着他,谁知道下一瞬白锦元就道,“等我回朔康替我祖父生个崽,叫白家血脉有所传承了,我就去。” “呸!” 萧池顿时翻了个白眼。 薛诺也是无语扭过头。 别说白锦元还不到十五,就算现在真立刻回了朔康,再取娶亲,这议亲说亲婚嫁之事前前后后也得一年吧? 成婚之后生孩子这种事情还得凭缘分,那些成了婚三五年不下崽的又不是没有。 等他下了崽再去赣平,黄花菜都凉了。 萧池懒得理白锦元,只从袖中抽出封信来递给薛诺:“谷洪庆让人送来的,说是江毓竹给你的。” 薛诺伸手接过。 萧池说:“谷洪庆说,江毓竹的身子越发不行了,北地寒冷,他怕是熬不过半年。” 薛诺“嗯”了声:“你这次北上,宁敬水跟你同去。” 萧池顿道:“他能保住江毓竹?” 薛诺睨他:“做梦呢?” 江毓竹那病本就是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多病,自小就不好。 就算百般细养着不惊不扰也未必能活过而立,更何况他先前那般折腾,就算没宁敬水下狠手那次他也没多久好活,以前冯源给他下的药深入肺腑,能活个一年半载都是老天爷赏寿。 萧池皱眉:“那带宁敬水去干什么?” 薛诺:“让他走的舒坦点。” “……” 萧池觉得他要是真把这话带给定远侯,那老家伙指不定能当场投敌。 白锦元哈哈笑起来,倒是薛妩有些无奈: “北地天寒,三、四月才会化雪,京中的兵将过去短时间很难适应那边天气,且狄戎之人打起仗来最是凶狠,早年前还干过在边城投毒屠城的事。” “赣平边关艰苦,上一次你回京时就说那边找不到好的军医,宁太医此去既是为了替江世子调养身子,好能安了定远侯的心,也同样是为了保你们若有战事后方无忧,若不然公主解毒在即,他怎会离开?” 白锦元嘲讽:“你这脑子也就芝麻大小,也亏得还能当个武夫。” 萧池横他:“找打?” 白锦元嗤笑:“不想要白家粮草了你就打!” 萧池顿时起身撸袖子。 二人对视,一个怒目,一个鄙夷。 萧池记恨当初白锦元撩了薛妩帽子摸他媳妇手的事,白锦元是惦记着萧池酒楼暴打他险些毁他容的仇,二人见面就跟斗鸡似地掐,谁也不肯让谁,最后还是薛妩将萧池拽了出去才消停下来。 薛诺瞧着白锦元说道:“三岁小孩儿?” 白锦元哼了声:“怎么不说他粗俗野蛮?!” 薛诺偎在桌边瞧着他哼哼唧唧的模样,将桌上装着糖栗子的盘子推他身前。 白锦元还当她在哄他,心满意足地抓了颗在栗子在手里扒皮,皮一掉还没塞嘴里,就见自家姐姐目不转睛地看他。 白锦元:“干嘛?” 薛诺朝着他手里的栗子扬扬下巴。 白锦元:“……” 薛诺直接道:“栗子。” 白锦元恼:“这不是你哄我的?” 薛诺诧异:“哄你干什么?你三岁孩子?” “那你自己不会剥?!” “手疼。” 白锦元瞧着自家姐姐摊开手放在他眼前,跟恶霸似的觊觎他手里的糖栗子,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递她手里,听她说“都剥了”时,嘴里嘀嘀咕咕地说她懒死算了,手里却老老实实继续剥起了栗子壳。 鱼纹骨的青瓷碟子里圆溜溜的栗子多了起来,薛诺问他:“不恢复身份,不让人知道你还活着,真的不后悔?” 白锦元说道:“后悔什么?我又不想当皇帝,你也瞧不上那位置,与其恢复了身份被人盯着再起事端,倒还不如现在自在。” 薛诺认真说道:“你可以跟我去朔州的。” “是可以,但是我不想。” 白锦元咔擦一下捏碎栗子壳,“这京里头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新帝多少还惦记旧情,少说五年、十年的不会动你,等他皇帝当久了生了动你的心思时,想必他也动不了你了。” “我知道你不想跟他争,也瞧不上现成的,再说了,我可是白家现在唯一的男丁。” “祖父当年花了大半身家,几乎将白家前程全搭在我身上才保住了我这个孙儿的命,这些年对我更是百依百顺倾尽白家之力助我,如今想做的事情做成了就过河拆桥转头就走,我怕天打雷劈。” “母亲膝下还有姐姐,祖父就只有我了。” 康王在宫变之后就已经被下了狱,康王府众人也都跟着一路。 白家当初那场意外被掀出来细查,白老爷子才知道害死儿子的不只有康王,就连康王妃这个亲女儿也掺和其中,她或许并没有真正动手,可对于康王所为早就知情,为着白家家业更是帮着康王故意“养废”了白锦元。 白老爷被气得没了半条命,将康王妃逐出了白家,不许白锦元理她死活,白家如今就只剩下白老爷子一人。 薛诺看了白锦元一会儿,才塞了颗栗子进嘴里:“你自己想好就好。” 白锦元说道:“我想的很清楚了,我这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受不得苦。” “姐你就安心去朔州冲锋陷阵,我回白家跟祖父给你赚银子去,要是哪天新帝翅膀硬了反悔了断你粮草,我给你管饱。” 他促狭眨眨眼,“到时候你领着人打回来,咱掀了他的摊子……” “掀谁的摊子?” 沈却走到门外就听到里头声音。 白锦元扭头就瞧见他那脸,直接“噗嗤”笑起来。 薛诺也是扭头,待看到他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进来时,顿时就跟着笑起来:“沈公子这是被抓进了蜘蛛洞了,腿都软了?” 第439章 烫手山芋 沈却揉着脸说道:“蜘蛛没瞧见,遇到我爹了。” 白锦元和薛诺都是大笑。 薛诺等他坐跟前了,才瞧见他脸上青青紫紫,一边耳朵还红彤彤的,一看就知道少傅大人是下了狠手了,她忍不住就笑:“我早就说你躲不过去你还不信,早点回去负荆请罪不好?” 沈却揉着脸:“我要真早些回去,那就不止这顿打了。” 祭天之前他爹是恨不得弄死他,祭天之后那也没好到哪里去。 宫里面挨一顿打,沈正天好歹还顾忌着有外人在旁多少会斯文一些,打完出了气,再回去顶多就是挨上几句骂,可真要回去关起门来打,那恐怕不死也得躺三月。 照沈正天那脾气,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沈却说的悻悻然,逗得旁边两人笑的越发开心,他扭头看着二人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要掀谁的摊子?” 薛诺噙着笑:“没什么,就小白说他要回朔康去替咱们赚粮草。” 沈却看向白锦元:“已经想好要回去了?” “康王府已经废了,你和我姐去了南地,我留下来干什么?” 白锦元懒洋洋地缩在榻上说道,“我要是留在京城,以皇姑奶奶的护短,来往太多早晚会露端倪,况且京中行事不便,周围盯着的眼睛太多,接下来不论是屯粮押运还是生意行事都太过招眼。” “我祖父年纪大了,我也得早些跟他回去安顿好白家那头的事,总不能让他一直为我操心。” 沈却早就知道白锦元的选择,闻言倒也没太过意外。 “回朔康也好。”沈却沉吟。 新帝登基,朝中必有一波换血,等他和薛诺离开之后京中恐怕还会乱一阵子。 新帝看似温弱实则不缺城府手段,白锦元要是一直留在京城,跟大长公主、安国公等人来往势必瞒不过新帝,一时片刻他或许想不到元璟身上,可是时间长了他未必不会起疑。 白锦元如果想要恢复身份自然要留在京城,可他不想。 离开反而是一桩好事。 三人闲聊了几句,白锦元就起身离开,等到了院子里回头看去时,就见那边窗下自家阿姐伸手戳着沈却脸上青紫,瞧他吃痛时眉开眼笑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公子,您当真要回朔康吗?” 小六子自从离开康王府后就恢复了真名。 他名叫顾六,是最早跟着白锦元的人,虽然是白家家仆,可他对白锦元的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曾亲眼看到白锦元伤痕累累的到了白家,也看到他受尽痛苦改头换面重回京城,所以对于白锦元的选择最是不解。 “公子隐忍多年,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复仇?” “如今不是已经复仇了。” “可……”顾六眉心紧皱。 白锦元说道:“天庆帝丢了皇位,母亲旧案也已经昭雪,当年受冤之人尽数得了清白,就连朝中那些陷害过母亲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也都没有好下场。” “那公子呢,人人都得了自己想要的,公子您呢?” 顾六忍不住看向白锦元, “您受尽苦楚隐忍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恢复身份光明正大的活着。” “我不明白,明明公子和长公主已经得了兵权有机会登基,为什么还要将皇位拱手让人,而且公子更是连身份都舍弃了?” 若说形势不如人也就罢了,可祭天之前明明所有局势都是朝向他们的。 就算没有父债子偿这一说,他们不愿迁怒新帝,可明知道先帝那皇位可能来路不正,他们为什么要将皇位让给了新帝? 顾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此时一开口就有些收不住, “皇家的人从来都没什么真正的好人,新帝眼下看似对当年之事有悔,也惧于京中形势不敢对长公主如何,可是待到他坐稳皇位之后,他难免会记恨今日屈辱,未必会有那心胸容得下长公主。” “人心易变,待他羽翼丰满,又觉长公主威胁他地位影响他权威的时候,再多的愧疚和兄妹之情都会散的一干二净。” “若届时他再起杀心,难道您和长公主就不怕当年永昭公主的事情再现吗?” 顾六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家公子和长公主为什么会这般选择。 与其期待新帝仁慈记恩,为什么不将皇权握在自己手上? 如果真怜悯新帝顾全出事后他待永昭府的那些情谊,大可封他个闲散王位多加照拂让他一世尊贵无忧,又为什么要把皇位拱手相让,将自己生死前程系于他人身上? 白锦元听着顾六愤愤不平的话,不由笑出声:“我都没有不满,你倒是不甘的很。” 顾六张张嘴:“公子,我只是替您不平……” “我知道。” 白锦元笑着安抚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难道我和阿姐得了皇位,就能保一世安宁?” 见顾六神情不解,白锦元说道: “太子主动禅权,我和阿姐不可能杀了他,无论是顾念朝中安稳还是大义名声,我们都得善待他这位旧太子。” “他占着主动让位的大义,又有顾念天下太平的委曲求全,我和阿姐若想平稳接过皇权就得一直敬着他。” “如果他一直甘愿低于人下也就算了,可若是他反悔了呢?除非能够斩草除根如天庆帝所做那般狠绝,否则以他多年经营想要弹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再说京中局势,你以为我和阿姐得了兵权就真的想如何都行?” 白锦元抄手在袖中,说话时语气幽幽的, “赢元煜当了二十余年太子,身后所牵连之人何止一个两个,就连当年天庆帝杀了母亲朝中为他一言堂时,想要废了赢元煜都被迫折戟,你以为我和阿姐真能那么轻易从他手中拿走皇位?” 顾六:“可是枭符在长公主手中……” “你还当真以为那枭符是万能的?” 白锦元闻言失笑,“区区一面遗失多年的令牌,怎么可能真的能像是传闻中那般号令军中,若真如此,岂不是是个人得了那枭符就能掀了赢家的皇位?” 第438章 公子真就甘心吗? 白锦元的话让得顾六愣住。 白锦元说:“天庆帝让燕凌带回的那安河十万驻军之所以愿意听从阿姐之令,不过是慑于萧池从北地带回的数万兵将。” “萧池出其不意抄了他们老底,姑爷爷又提前拿下京畿兵权,那安河驻军家中亲眷全部都在京中,又有跟沈却交好的隋族少君兵力相助拿下了西陵王带进京中的那些人,郑将军他们才识时务罢了。” “否则你以为阿姐拿着枭符就真能让他们听话?” 别看那些军中武将言行粗鲁瞧着粗枝大叶,可实际上那些人精明的很。 当时京中形势已成定局,旧案昭雪板上钉钉,又有亲眷要挟,再加上事发突然枭符又在他们手中。 那些人迫于形势才会一时妥协听从他们的话,可这般临时强取的兵权又怎能让那些人真的心甘情愿受他们调遣。 一旦京中局势稍解,那些人就极有可能反噬。 先不说新帝让权有几分是迫于形势,又有多少是真心,就算他真的是心甘情愿将皇位让给阿姐,可他身后那些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十万驻军不是万能的,朝中各地还有藩王,那些人手上都或多或少都有兵权,再加上一些颇有野心的地方武将。” “若是赢元煜以太子之位名正言顺的登基也就罢了,有阿姐跟他联手,那些人没有犯上的借口,也不敢乱,可若是我和阿姐得了皇位,那些人又怎会甘心?” “朔州和北狄战事在即,若皇位之争再起,内忧外患之下就真的是天下大乱了。” 白锦元说话时声音清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不在意天下乱不乱,可我和阿姐又不是傻子,明知道这皇位坐不稳,得了也是麻烦缠身百般棘手,何必要去抢。” “以一个烫手山芋,换名正言顺的兵权,要真想要皇位自己打一个不是更好?” 顾六猛地瞪大了眼,自己打一个? 白锦元朝着他说道:“放心把,我家阿姐可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而且你当新帝这皇位真那么好坐?” “阿姐是将皇位给了他,可能不能坐得稳,或是有那心思来对付阿姐,那可就说不定了。” 白锦元知道顾六担忧,这些话白家老爷子和大长公主也曾经与他们说过,可他跟阿姐的想法一直都是一样的。 他们从不惧十年二十年后,新帝心思生变可能会做的事情。 他们也不是母亲,会因为所谓亲情蒙蔽了双眼就毫不保留信任皇帝,将自己性命放于新帝能够一直保持的初心之上。 新帝与他们,若能共处就处着。 若不能共处,打就是了。 至于新帝能忍着他们,将来的皇帝忍不住,那又跟他和阿姐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本就都是自私的人,能管着自己这一辈子和亲近之人就不错了,难不成蹬腿断气黄土一抔了还得管着子孙后代富贵前程? 想什么呢! 顾六听着自家公子的话,张着嘴有些目瞪口呆,可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谁还能管着子孙后代的事? 顾六:“那公子真回朔康?” 白锦元睨他:“怎么,你不想回?” 顾六连忙摇头:“那倒不是。”他脸颊浮出些红,有些羞赧,“我娘说她给我说了个媳妇儿,性子温柔又好看,就等着我我回去成亲呢。” 白锦元:“……” 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说个屁!” 白锦元突然想起薛诺他们明天离京,他怕是不能相送,正想回去跟薛诺说一声,谁知扭头就见自家阿姐压着沈却动手动脚,一边涂药一边占人便宜。 当初刚知道二人事时他还恼了沈却好一阵子,觉得阿姐才刚认回来就被猪给拱了,可后来才发现这沈家玉郎才是那根小白菜。 瞧自家阿姐将人逗得面红耳赤,他默默扭头就走,刚出院子就撞见不远处树下亲亲我我的萧池和薛妩。 萧池顶着满脸络腮胡子,牛高马壮的拉着薛妩的袖子轻晃,也不知说了什么,凑上去不要脸的拉着人撒娇。 白锦元噎得慌。 “公子,是萧侯爷。” “我没瞎。” 白锦元转身就走:“皇姑奶奶呢?我跟她说点事儿……” 顾六说想了想:“应该跟安国公在一起吧,这些天安国公正缠着大长公主求和呢,听说折了一院子的红梅。” 白锦元:“……” 一趔趄,脸漆黑。 回朔康,立刻走! 回去他就找媳妇!! …… 这边屋中,沈却抓着朝着衣裳里探去的手,哪怕早经历数次,依旧还是被薛诺以上药为名撩得耳根通红。 “阿诺。” “嗯?” 沈却喉咙动了动,摁着怀里的人说道:“待会儿我得回沈家一趟。” 薛诺正思索朝哪下嘴的心思停下来,抬头看他。 “明日我们就要启程离京,这一去怕是三五年都不会再回来,我得回去见见祖母和母亲,免得她们担忧。” 他轻声说完后,才有些迟疑地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薛诺眉心轻皱,桃花眼中笑意微凝,脸上也露出为难之色。 沈却握着她的收紧:“算了,不想去就不……” “我该带些什么?” “嗯?” 沈却愣住。 薛诺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老夫人和夫人先前都待我不错,我撒了这么大一个谎将你拐走,总不能空着手去见她们,再说你爹那么生气,我总得弄些什么讨好讨好他才行。” “还有长林他们,先前骗他们那么久,如今是嫂子了,总该有见面礼吧……” 她掰着指头,皱着脸嘀嘀咕咕。 沈却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突然就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干嘛啊你?”薛诺撞进他怀里低叫了声。 沈却嘴角高扬:“你什么都不用带。”她愿意去见他家人就是最好的礼物。 薛诺被他抱的紧紧的,仰着脑袋靠在他肩头嘀咕:“那怎么行。” 聘礼呢,不给那是耍流氓。 薛诺到底没空手去沈家,寻了金风将先头邱长青送来的东西翻了出来,拿出厚厚一沓银票,被知道她要去见沈家人大长公主给扔了回来。 “哪有去人家府上拜见送人银票的?” 大长公主训了薛诺几句,满是厌烦地踹了缠着她不放的安国公,匆匆忙忙救让人开了库房取了好些东西出来。 白锦元知道她要去沈家也让人送了半车奇珍过来,再加上两箱子孤本,等薛诺二人去沈家时,装了整整两马车。 ------题外话------ 章节名反了,内容正常的,编辑上班才能改 第440章 提亲?! 沈正天打从宫里回府后,就一直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时不时斜眼朝外看两眼,见外面没动静人就跟逆了毛似的,来回走得更用力。 邹氏近来烦忧,听着踢踏踢踏的声音,见沈正天来回在眼前晃就忍不住说他:“你到底是怎么了,打回来就走来走去没个消停,晃得我眼花。” “我……” 沈正天想说沈却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既是拉不下脸主动提他口中的逆子,又怕那兔崽子记恨他在宫中动手的事情梗着脖子不肯回来,到时邹氏知道后肯定会捶他。 他只板着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哼气。 邹氏见他样子疑惑:“朝里头不是安生下来了吗,你这又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邹氏猛地坐直身子,“该不是长垣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那兔崽子逍遥自在的很!”沈正天愤愤。 邹氏闻言放松下来,拍了拍胸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捻着碗上戴着的玉镯低说了句“阿弥陀佛”,邹氏才继续,“这段时间我老是梦到长垣出了事,梦到他血淋淋地被人推到了菜市口……你说这孩子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怎就有那天大的胆子闹出这般事情。” 这京中人人离经叛道掺和逼宫造反她都不觉得奇怪,惟独她这长子。 那般一板一眼骨子里都刻着规矩二字的孩子,怎就突然转了性子,那一**宫之事传扬开来,别说是旁人了,就连邹氏这个亲生母亲到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实难相信带兵围了宫城,撸了天庆帝又险些夺了太子皇位的人会是她儿子。 沈正天一听这话就脸色漆黑:“为着什么,还不是为色所迷昏了脑袋!” “那小畜生好歹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忠孝礼仪是忘得一干二净,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着个女人背弃旧主,连爹娘老子也都瞒着,还敢这么长时间不归屋,老子当初就该打断他的腿……” “砰。” 邹氏拿着手边东西就朝着沈正天扔了过去。 沈正天手忙脚乱接着时,就见自家夫人满脸愠怒看着他,“他是小畜生你是什么?” 邹氏也恼沈却和薛诺,可沈正天一骂她却护了短, “你还有脸骂长垣,要不是你成天一口一句打断长垣的腿,见天儿的在朝里找他麻烦,让着外头人瞧他笑话,长垣能这么久了还不肯回来?” “我……” “你什么你!” 邹氏对着他怒视, “你既知元窈姝色,早干什么去了,她住在沈家那么长时间,你别告诉我你一直不知道她身份。既知她是永昭旧人回京所为复仇却又替她瞒着,由着她跟长垣同处一院日久生情。” “长垣性子规矩却重情,别说元窈身世凄惨本就惹人怜惜,就说她那心性手段,又有一身好皮囊,哪儿男儿家能经得住她日日在身边晃着?” “长垣跟她一路从江南走来,同历生死,几经患难,搁你都未必能忍得住不动心,更何况他一个从不近女色的少年郎。” 沈正天张嘴就想反驳,他才不是那般好色之人,就听邹氏句句扎心, “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不就是觉得元窈拿了兵权险些夺了新帝皇位,你儿子又比你强势让外头人指指点点。” “你们早前打着主意借人家永昭旧事替太子正位,如今人家得势你就怪长垣背主。” “怎么着,合着只许你们利用元窈,就不许人家元窈顾忌废帝所为替自己拿点儿护身符?真要把身家性命全放在新帝手上才叫忠君?” 邹氏平日里性子稳重,这会儿像是积了怨气,朝着沈正天就劈头盖脸。 沈正天被骂的脸都青了。 邹氏冷笑:“要真论旧主,当年公公能得入内阁全赖永昭公主提携,沈家也得过永昭公主恩情庇护满门。” “咱们沈家欠着永昭公主,你向着太子就不是背主了?” 沈正天被邹氏噼里啪啦一顿说,脸上乍青乍白跟开了染坊似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倒是理喻,那你倒是说我哪句有错?” “你蛮不讲理!” “辩不过理的才会说人不讲理!” 沈正天:“……” 他竟是从不知邹氏嘴皮子这般厉害。 一个气的双眼鼓鼓,另外一个丝毫不退,两人都是彼此瞪视着,外头邹氏身边的丫环进来,顶着满屋子战火硬着头皮说道:“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沈正天脸上怒气一顿,还没来得及迁怒,一旁邹氏就先跟变脸似的满眼惊喜:“长垣回来了?在哪?” “就在前门,不只大公子,昭宸长公主也来了,老夫人让您和大爷快些过去。” 邹氏闻言愣了下:“长公主也来了?” “来了,不仅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穿着女装十分正式。” 邹氏没想到薛诺竟是会跟着沈却一起回来,愣了片刻就忍不住重重松了口气。 “来了好,来了好。” 来了,就代表她儿子不是一厢情愿。 薛诺肯赶在去南地前跟着长垣回来见他们,还这般郑重其事带了礼物,无论那些东西是否贵重,可至少意味着她从未轻视沈家人,也同样珍视着长垣。 “快,快替我更衣。” 邹氏匆匆起身,领着丫环就进了内间,嘴里说着让丫环去取她新制的衣裳,一边重新梳头插簪。 沈正天有些气冲冲地跟着进去,见她鼓捣这些就忍不住道:“你弄这些做什么,他们是晚辈来见你,直接过去就成了……” “你懂什么?!” 邹氏拿着支金丝攒珠簪子在发髻边比划着,扭头瞧了眼穿得灰扑扑的沈正天就皱眉,“你这都穿的什么,春竹,快去把大爷那件蓝色缂丝长袄寻来,还有腰佩,就取先前宫宴带的那一套。” 春竹应了下来,不过片刻就抱着衣裳过来。 邹氏朝着沈正天催促:“你赶紧的去换上,然后过来我替你重新束发。” 沈正天:“……” 她是不是忘了,他们刚才还在吵架?! …… 沈家大门敞开,虽说已经入夜,可因着沈却和薛诺的事儿,这段时间盯着沈家的人不少。 薛诺他们回府未曾遮掩,马车停在身家门前,大长公主府的长史命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这般大动静闹腾下,附近的人家都知道沈家那位跟了昭宸长公主的大公子回来了,连带着这段时间在京中人人惧怕的昭宸长公主也一起登了沈家的门。 夜色中朝着这边探望的人不少,沈家这头,众人齐聚前厅,看着一箱一箱抬进来的东西也是目瞪口呆。 沈长林低声道:“大哥他们怎么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沈长瑞在旁嘀咕:“这可不像是大哥的,没听那些人说是大长公主府的人,我瞧着这架势,怎么跟来下聘似的……” “闭嘴!” 沈忠康脸黝黑,横了沈长瑞一眼,抬头看见跟着沈却进来的红衣女子上前行礼:“见过昭宸长公主。” 薛诺朝旁避了些:“老爷子不必多礼。” “阿诺!!” 沈长瑞瞧见身着女装的薛诺,先是惊艳,随即就满是兴奋地朝她挥手。 见薛诺朝他笑,他兴奋正想说话,就被身旁沈长荣拉了一把。 沈长荣压着沈长瑞,与沈长林、沈月婵他们一起上前朝着薛诺行礼:“拜见长公主。” 薛诺眉眼微弯:“二公子什么时候回京的?” 沈长荣说道:“前几日。” 京中出事,沈家身处风口浪尖,无论是辅佐新帝的沈忠康,还是跟随昭宸长公主的沈却,沈家诸事早已传得天下皆知。 沈长荣因为担心家中从书院归京,只回来数日都一直未曾见过沈却,如今见他方才安心。 “大哥。”沈长荣叫道。 沈却看着他神色温和:“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留在书院?” 沈长荣回道:“我有些担心家里所以回来看看,不过大哥放心,我没有耽误学业,夫子说每逢新帝登基照旧例都会加开恩科,我学业尚可,夫子说让我今年下场试试,回京正好能提前准备。” 沈却看着成熟了不少的沈长荣说道:“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兄弟二人并没说了太多,几句话后,外间东西都已经搬了进来。 沈忠康发话让几个小的先行退了出去,只留了沈正天夫妇以及三房、四房的长辈在屋中,等众人入内各自落座之后。 沈却就直接上前朝着沈忠康和沈老夫人面前一跪:“长垣不孝,让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担忧。” 沈老夫人眼圈微红,邹氏更是抹了眼泪。 沈正天沉声道:“你还知道你惹人担忧?你知不知道你娘和你祖母为了你操了多少心!” “大哥。”沈正咏在旁低声劝道,“长垣他们回来了就好。” 沈却看着眼圈通红的邹氏抿了抿嘴唇,歉疚着道:“是孩儿的错……” “此事不怪沈却。” 沈却话音未落,一旁薛诺救突然上前走到他身旁。 薛诺屈膝并肩跪在沈却身边,顿时吓了屋中几人一跳。 “长公主,您快起来,这可使不得……” 沈老夫人急声道,甭管薛诺以前是谁,如今她是长公主,身份尊贵仅次新帝,这满京城谁能受得住她一跪? “老夫人先听我说。” 屋中几人安静下来。 “沈却因我之故瞒着诸位长辈逼宫之事,让诸位担忧,实乃我之过错,先前数日本就该亲自上门请罪,只那时形势未明怕给沈家招来麻烦这才未敢上门。” “如今京中局势已经,我与沈却负荆请罪,还请老爷子、老夫人宽恕。” 她身上换上了女装,长发挽起玉簪入髻,略施胭脂貌美更盛。 此时跪在地上时,艳丽红裙垂落在地上,腰间玲珑玉佩轻晃,薛诺恭恭敬敬地朝着沈忠康等人行了个晚辈叩礼, “今日过府,既是拜见诸位长辈。为先前隐瞒诸事请罪,亦是想与诸位长辈商议我跟沈却的事情。” “元窈衷情沈却,欲与他结两姓之好,还望诸位长辈准允。” 沈忠康:“……” 沈老夫人:“……” 沈家其他人:“??” 所有人都是被薛诺这记直球给打懵了。 满京城都知道沈却跟薛诺的事情,沈家这头原也打算找机会提提此事,总不能让沈却不明不白的跟着薛诺,可谁都没想到,薛诺一上来就直接“提亲”。 别说是沈家其他人面面相觑,就连沈忠康也被弄的不会了。 沈老夫人下意识便道:“这结亲之事须得细细商议……” 薛诺说道:“我知此番略显冒失,可元窈父母早亡,府中也没什么亲眷,且我与沈却明日便要启程南下前往朔州,此去怕是一时半会难回京城。” “身份未明之前我与沈却同行无碍,但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元窈,若再孤男寡女数日同处,难免惹人非议,到时既伤了沈家颜面,也会让天下人议论沈却。” “我不愿他遭人话柄,还请老夫人谅解。” 沈老夫人脸皮微僵,想说这两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处又不是头一回,况且自个儿替自个儿议亲,这哪里是略显冒失,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正想说此事得好好商议一下,哪知旁边邹氏却是脱口而出:“那你们的婚事?” 薛诺扭头看着她:“可先立婚书,诏告诸人,告知我与沈却婚约,至于大婚之礼放在朔州叛乱平定之后,届时还需伯母前往朔州帮忙操持。” 邹氏闻言顿时松一口气。 当年永昭公主的“风流”可是人尽皆知,自家儿子已经栽在薛诺手上,她就怕薛诺跟她母亲一样让她儿子没名没分跟着。 如今愿立婚书,又应承大婚之礼,正正经经的成亲,她竟觉得十分满足。 “我觉得可以。” “夫人!” 沈正天不可思议地看着邹氏,她疯了不成,哪有这般议亲的? 邹氏却没看他,只朝着沈忠康说道:“父亲,若照常理两家议亲的确不该如此,可长垣和长公主情况特殊,且长公主亲自开口。” “不如就照长公主所言,先替他们立下婚书,大婚延后再办。” 沈忠康看着自家长媳迫不及待的样子嘴角微抽。 这是多怕薛诺反悔,催着先立字据? 第441章 婚书 沈正天哪肯同意,只觉得这事荒谬的很:“不行,议亲的事哪能这么随便,况且与皇家的婚书哪那么容易好写……” 薛诺是上了皇家玉碟,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这婚书怎么也得过了皇帝和宗亲的眼。 “有什么不好写的?” 邹氏瞪着沈正天, “长公主既能亲口提出,那婚事便是她自己做主,她既无父母婚书自当沈家来出,由父亲执笔就好,至于长公主这边,回头让大长公主以她长辈之名添上一笔就行了。” 那反都差点造了,哪还差一封婚书? “长公主,您说呢?” 邹氏眼巴巴看着薛诺。 薛诺浅笑:“伯母想得周全,我来之前已经让皇姑奶奶写好了婚书,证婚之人选了安国公,您若觉得不合适,我们再换就好。” “那太好了。”邹氏一拍手,“不必换了,这样正好!” 沈正天:“……” 好什么好!! 这简直就是胡闹! 沈正天张嘴就想说这事不行,这婚事要这么成了他这个当爹的也太没权威了些,可谁知话还没出口,他腰间软肉就突然一紧。 邹氏满眼温柔潋滟,笑容温柔地问他:“我觉得这桩婚事很好,长垣和长公主也甚是般配,大爷觉得呢?” 沈正天:“我……” 嘶—— 到了嘴边的话因腰间疼痛诡异断掉,他脸上一扭曲,对着笑盈盈的邹氏说道,“总要再商议一……” 唔—— 腰间剧疼来袭,沈正天疼的脸一扭曲,话音一转挤出抹笑来,“…夫人说的是,这婚事,极好。” “我就知道你也觉得好。” 邹氏笑盈盈地松开手,扭头朝着沈忠康说道:“父亲,长垣难得遇到这般知心的人,他也该成亲了,我和大爷都觉得长公主很好,您说呢?” 瞧着满脸堆笑的邹氏,一旁长子捂着腰黑着脸,再见薛诺从袖中取出来放在手中写好的婚书。 沈忠康深深叹了口气,邹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能说什么?难不成指着薛诺说一句长公主不好? 他揉了揉眉心说道:“长公主,婚姻大事绝非儿戏。” “我从不儿戏。”薛诺神色认真,“我喜欢沈却,想与他一起,婚书即立,落笔无悔。” 沈忠康只能看向沈却:“长垣,你呢?” 沈却其实没想到薛诺会主动“提亲”,更没想到她会当众说出喜欢他的话来。 他一直都知道这份感情之中是他先动心,也是他主动更多,在未曾明白心意前就已经沉沦其中越陷越深。 他曾想过二人的婚事,也曾与她提起过好几次,可每一次薛诺都未曾直面回应,哪怕就在之前从大长公主府在回来时,她也半句都没提过此事。 沈却以为她不想成亲,虽有失望却也没有强求,可他没想到薛诺竟会暗中寻了大长公主写了婚书,当众与他“提亲”,告知所有人她对他的心意。 沈却愕然,惊讶,又满满饱胀的暖意和欣喜。 见满屋子望过来的视线,身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抬眼看着他,烛光摇曳时,那泛着笑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沈却缓缓跪直了身子,牵着薛诺的手正色道: “孙儿心悦元窈,想要娶她为妻,还望祖父成全。” …… 沈却跟薛诺的事本就众人皆知,二人彼此倾心,沈却也将全数前程全系于薛诺一人身上,沈家就算想拦也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等确定沈却心意后,沈老爷子心里一边念叨着“男大不中留”,一边接了婚书。 原本的三堂会审变成了临时议亲,那堆了满院子的东西还真如沈长瑞所说成了“聘礼”。 邹氏喜笑颜开,沈老夫人虽有担心,可瞧着如同璧人的孙儿孙媳到底也是高兴的,惟独沈正天黑着脸瞧着一脸“娇羞”站在薛诺身旁,听着老夫人盯住的大儿子,总觉得自己在嫁闺女。 婚书立好,婚约即成。 婚宴是来不急办了,可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了,沈老夫人领着邹氏匆匆退了出去。 沈正天也带着沈却去聊“父子之情”,沈忠康单独留了薛诺。 二人相视而坐。 “我从未想过长垣会因你变化这么多。” 沈忠康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红衣少女,不似刚入京时瘦弱落魄,也不似当初狡黠隐忍,不需隐藏之后,她眉眼间是与她母亲一样的摄人锋芒,“当初初见你时,我就该将你赶出沈家的。” 薛诺闻言莞尔:“您不会的。” 这老爷子是多聪明的人,哪怕不知她身份时,也能一眼看穿当初漕运私盐之事上她插手的痕迹。 知她危险,他要么将她留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要不然就会了结了她。 眼前这老狐狸可不会像是当初在江南沈却遇到她时那般妇人之仁,明知她将来会乱了天下,会祸及沈家和大业朝堂,却依旧因为怜悯留了她。 沈忠康听出了薛诺话中之意:“你跟长垣相识当真是意外?” 薛诺扬唇:“是。” 沈忠康看她:“那长垣去江南可是为了寻你?” 薛诺失笑,沈却去江南的确是为了她,可那梦境的事情说出来荒谬,谁会相信他为着个梦就远赴江南寻她三月,又有谁信两人刚见面时,一个想着斩草除根,一个将对方当成了踏脚石? 见沈忠康凝神看着她,薛诺说道:“沈却从不知我身份,也未曾想要背叛沈家对付太子,我与他虽然情丝牵绊,可他是您从小教养长大的孙儿,品性如何您最是清楚。您该相信他的,不是吗?” 沈忠康闻言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你说的对,我该信他,也该知道你瞧不上这皇位。” 薛诺静静看了沈忠康一会儿,忍不住就低笑了起来:“老爷子,您不必试探我,我既然将皇位给了太子就不会反悔。” “我这人虽然小心眼也记仇,可却还算守诺,更何况我舍不得沈却。” 想起那个站在阳光之下,拼命想要将她拉出深渊的男人。 想起他曾满眼星光,说要跟她一起并肩朝堂为民请命惠泽天下,薛诺就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我不会毁了沈却在意的天下,也不会拉着他跟我一起遗臭万年。” “他那人合该立于阳光之下被世人称颂,您就当我为色所迷,为了他这美人不要江山,更何况这江山社稷又并非只有大业这一家。” “我赢元窈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取。” 薛诺笑着起身,朝着神情错愕的沈忠康行了个礼, “小白过些日子就要跟着白老爷子回朔康了,我也许久未见长瑞他们,去寻他们说说话。” “您老自便。” 沈忠康张了张嘴,看着薛诺将签好的婚书郑重其事地叠起来放进袖子里转身离开。 少女行走间红裙张扬,昳昳耀眼如一抹艳阳破开沉沉黑夜。 沈忠康愣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中那抹担忧不安散了个干净,随即想起薛诺离开前的话苦笑出声: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家孙子长了张俊俏的脸,能做了那祸水胜过了江山? …… 沈长瑞几个被沈老爷子他们赶走却没离开,薛诺一出前厅就瞧见沈长瑞趴着转角边的青石墙面朝着这边张望,旁边沈长林和沈月婵他们都在。 见她出来,沈长瑞就一溜烟小跑过来:“阿诺!” “四弟!” 沈长荣跟了上来,“不得跟长公主无理。” 薛诺瞧着长身玉立的沈长荣,半年时间不见,这位沈家二公子变了许多,往日横在眉眼间的戾气和争强好胜散了个干净,人变得谦逊懂礼,说话时温温和和倒有几分像是沈却当初的模样。 薛诺轻笑着道:“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不过是给外人叫的,我还是喜欢长瑞叫我阿诺,再不然,叫大嫂也成。” 几人瞬间愣住。 大嫂? 沈长瑞反应最快,他上下瞧了薛诺一眼,就想起往日里沈却待薛诺的不同,随即就是愤愤: “我就说大哥当初为什么那么护着你,还不许我跟你亲近,每次我跟你玩一会儿他都得找个借口罚我。” 说着说着,沈长瑞就想起了他被扣的一干二净的零花钱,鼓着脸怒道, “亏我还记着你借我的二两银子,大哥暗地里克扣我月钱!” 他手一展, “还钱!” 沈月婵推了他一下,上前就挽着薛诺胳膊:“谁叫你那么蠢,还好意思问阿诺要银子?” 沈长瑞瞪眼:“说的好像你聪明一样,你当初还跟阿诺一起掉了悬崖,也不见你发现她是女的。” 沈月婵噎了下,瞪着沈长瑞。 沈长瑞不甘示弱。 “你们俩别吵了。” 沈长林有些无奈地上前,这两人真是放在一起就互掐,没个消停,他瞧了眼夜色说道:“大哥还在父亲那边,外头天冷,不如先回弗林院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沈长瑞和沈月婵互哼了声。 沈长荣看着热闹亲近的几人主动说道:“我今日还没温书,就不过去了。” “长公主和大哥明日就要启程南下,我应是无缘相送,长荣在这里先祝长公主一路顺遂,早日平定朔州叛乱。” 薛诺浅笑:“多谢。” 沈长荣朝着她行了个礼就先离开,等人走后,薛诺才收回目光:“他倒是变了很多。” 沈月婵挽着薛诺的胳膊,闻言就吐槽:“二哥打从书院回来,性子就变了很多,时不时就说教我几句,我瞧着他就有一股子见到大哥的感觉。” “别胡说。” 沈长林轻斥了她一声,这才朝着薛诺说道,“祖父说,二叔在祁镇那头安定了下来,有孙伯陪着他们,倒也没再闹出什么乱子。” “二哥本就聪明,以前是因为二婶他们左了性子,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情受了教训,又去了云麓书院开了眼界,如今性子变了很多也很好相处。” “他估计是还顾忌着先前江家那事情不好跟你一起,你别介意。” 薛诺扬扬唇,她能有什么好介意的。 几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了弗林院,抱朴见她回来连忙行礼。 沈长林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几人就围坐在茶室桌前,哪怕许久未见也没太多隔阂。 沈月婵缠着薛诺问着她跟沈却的事情,沈长瑞则是好奇先前她夺兵权还有萧池他们围城的事。 薛诺选着能说的与他们闲话说着,哪怕是些不怎么隐秘的事情,也叫沈月婵和沈长瑞时不时发出一些惊呼声,而沈长林跟后来过来的三房、四房几个小孩儿也团座在一旁,撑着下巴听得是目眩神迷。 沈却安抚住了暴躁不已的沈正天后,赶来弗林院时,就听见沈长瑞咋咋呼呼地问薛诺他们为什么让位给了新帝。 他朝着沈长瑞脑袋上就是一巴掌,将人呼得一趔趄。 “大哥!” 沈长林他们都是纷纷起身,而被打了之后原本还想叫嚷的沈长瑞也悻悻然捂着脑袋:“大哥,你怎么一回来就打我?” 沈却横了他一眼:“那是你欠打,宫里的事情是你随便能问的?没事瞎打听,小心惹祸。” 沈长瑞捂着脑袋嘀咕了一句:“再惹祸也没大哥你厉害……”带兵围城,逼宫造反,就连皇位都差点给新帝掀了。 “你说什么?”沈却看他。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大哥最厉害了。”沈长瑞连忙挤出个笑。 沈却瞧着他一副赖皮模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宫中易主,京里头还有得乱,我离京之后祖父把着内阁,到时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沈家。” “你这性子玩闹惯了,可也该记着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情别做,否则惹了祸事,祖父也保不住你。” 沈长瑞鼓囊着脸:“我知道了大哥。” 沈却抬眼看着其他几个弟妹:“你们也是,新帝登基,前朝后宅都是事,少说多看总是没错的。” 沈长林几人连忙点头:“知道了,大哥。” 薛诺见原本闹腾腾的几人见了沈却变得跟鹌鹑似的,束手束脚站在一旁,沈却训着几人跟训自家儿子似的。 她伸手拍了沈却一下:“行了,长林、长瑞他们都是懂事的,不过是自家人闲话几句,也没说什么要紧的。” “你这一回来就训他们,不嫌累?” 她又不傻,怎会叫他们知道不该知晓的隐秘。 外头金风过来,领着抱朴和姜成他们抱着从前院取来的东西,薛诺让人进来就朝着沈长瑞他们招手:“快过来,看我给你们带的礼物。” 沈长瑞他们小心睇了眼沈却。 沈却说道:“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礼物。” 沈长瑞几人得了话后这才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忙一窝蜂就围到了薛诺跟前,一旁被排挤在外的沈却见状无奈。 他有那么凶吗? 第442章 他会守着她,从少年到白头 离开沈家时已接近子时,除了门前众人提着的灯笼,四周黑漆漆不见光亮。 沈家众人出来相送。 沈却和薛诺跟众人拜别上了马车离开后,沈老夫人就忍不住说道:“此一去,也不知长垣将来如何。” 沈正天冷声道:“不管将来如何那都是他自个儿求来的,是生是死都怨不得旁人!” 沈老夫人瞅了眼长子,也没揭穿他的嘴硬。 几个小辈窝在墙角嘀嘀咕咕,沈长瑞朝着沈忠康道: “祖父,明天我们能去送大哥吗?” “不能。” “为什么啊?” “你课业做完了吗?” “……” “我听夏侯夫子说,你年后小测试得了丙下,开课之后就逃学了三次。” 沈长瑞:“……” 眼见着自家孙子缩着脑袋灰溜溜地回了府里,沈忠康扭头看了眼已经出了巷口的马车,朝着身旁其他人道:“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 …… 沈却撩着马车帘子望着身后许久,待看不见沈家众人这才松手收回目光。 “舍不得?”薛诺问他。 沈却低“嗯”了声:“我刚才看见父亲哭了。” 自小到大他从没见过沈正天掉眼泪,在他面前父亲总是巍峨如山严苛从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从没弯过脊梁。 可就在今夜,沈正天叫了他去臭骂了他一顿,打了他两巴掌,等他离开后却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抹眼泪。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薛诺摸了摸腕间多出来邹氏给她的玉镯:“其实你父亲母亲都挺疼你的。” 邹氏怕怠慢了她,连夜准备了回礼,将本该给儿媳的东西一件不少的全都给了她,而沈正天虽然嘴里骂着沈却,丝毫没给他半点好脸色,可他们临行前却让邹氏将大房多年积蓄全都给了他们。 此去南下前途未卜,他们只想将最好的都给了他们,哪怕不善言辞的沈正天也不例外。 沈却闻言紧抿着唇:“是我辜负了他们。” 他自幼所受教导便是忠君之事,父亲想要他走的也一直都是如他和祖父一样的人生,可他偏偏选了他们最不愿见他选择的路。 薛诺见他垂着眼帘语气低沉的样子,靠着他说道:“后悔了?” 不待沈却说话,她就凑近他脸前, “后悔也来不及了。” “本来你这么难受,我该劝你若是舍不得他们就留在京城,可我又不愿意说这违心的话,哪怕是你的亲人,我也不想为着他们委屈了我自己。” 薛诺攀着沈却脖颈,允着他嘴角厮磨, “沈公子,你从了我了,这辈子怕都要委屈你了。”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颊边,呼吸交缠时,女孩儿轻咬着他唇边软肉,艳丽至极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 明明是最自私小气的话,她却说的理直气壮。 沈却摸着袖中折好的婚书,心中那点儿因离别滋生的难受渐渐散去。 他低头含着她的唇,手中一勾便拉着她腰身将人撞进自己怀里:“既觉得我委屈,那便补偿我吧。” …… 马车中厮磨痴缠,夜风卷起初春绻思。 外间马儿扬蹄跑着,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细碎响声,马车摇晃着前行时,金风默默捂着耳朵。 …… 二月十一,京郊校场。 鼓声擂鸣之时,身着银黑盔甲的萧池,与一袭红衣轻甲长发高束的薛诺、沈却齐聚校场,身后是即将随行出征的将士。 黑压压的人群聚满整个校场内外,马蹄践地和嘶鸣声全是鼓声之中格外鲜活。 新帝领诸臣百官祝酒祷歌,待到礼毕结束诸将启程离京,新帝也未曾单独与薛诺说过话。 等领兵出了校场,萧池骑在马上朝着薛诺道:“我还以为他会寻你说些什么。” 薛诺挑眉:“说什么?” 萧池勒着缰绳撇撇嘴:“还能什么?如今兵权被我们分走大半,我们离京之后难以掌控,他在京中孤家寡人的,还不趁着你没离开之前跟你卖卖兄妹之情,宽慰几句显示仁厚,好能收买人心?” 薛诺闻言顿笑:“你怎么知道他没做?” 萧池不解看她,还没等他开口去问,远处就有马蹄声传来,更有人高呼“长公主留步”。 薛诺几人停了下来,扭头就潘青骑马而至。 薛诺微侧着头:“潘统领怎么来了?” 逼宫之后,燕凌那禁军统领之位便随着天庆帝落败被一撸到底,潘青因是太子近卫,自然得了高位。 如今禁军上下都由潘青统辖,而锦麟卫那边谢田玉为首,暂时还由安国公管着。 潘青朝着薛诺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锦盒递给薛诺:“微臣奉陛下之命,将此物交于长公主。” 薛诺看着那锦盒挑挑眉。 潘青双手捧着锦盒:“陛下说,他不是废帝,您也不是永昭公主,他无法与您保证能做到永不相弃,可至少眼下愿意将江山社稷托付于您。” “愿以此为信物,祝您一路顺遂。” 薛诺听着潘青的话,扭头朝着校场那边望去,隐约能看到那高台之上明黄身影。 明明隔了老远,甚至看不清他脸上神情样貌,可薛诺却莫名感觉到那高台上的人正看着这边。 她缓缓轻笑起来,伸手接过锦盒说道:“回去告诉太子哥哥,江山社稷太重,还是他自己扛着,这皇位他且好好坐着就是,别什么都拉着我。” 潘青闻言微松口气:“微臣会告诉陛下。” 他扭头看向沈却, “沈大人,陛下让我转告您,好好待长公主,待您与长公主大婚时,记得送壶喜酒回京。” 沈却扬唇:“好。” 潘青躬身朝着二人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离开。 等人走后萧池就迫不及待凑过来:“陛下给你送了什么?” 薛诺将锦盒扔给了萧池。 萧池手忙脚乱接过,打开来后就瞧见里头放着的半块枭符。 他瞪大了眼看向薛诺,就听她说道, “这东西能叫你更名正言顺领兵北上,早些击退了北狄,我和沈却在朔州等你,等到战事平息,你和阿姐的婚事与我们一起办,姐夫觉得怎么样?” 萧池先是惊讶薛诺会将一半枭符给他,随即就被她口中那句“姐夫”叫的喜笑颜开。 “你叫我什么?” “姐夫。” “唉!” 萧池乐得眉眼开花。 薛诺勒着缰绳瞧着身后已经启程的大军,笑着说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姐夫可要好好保重,你要是死在战场了,我阿姐可不会为了你守寡,到时候我定会替她找一个俊俏斯文温顺乖巧的少年郎。” 萧池闻言脸一黑:“呸,你想得美!” 薛诺哈哈大笑:“走了。” 沈却见着薛诺驾马离开,朝着萧池拱手:“萧侯爷,朔州再会。” 萧池翻了个白眼,将枭符一把揣进怀里:“赶紧滚蛋!” 看见他们就烦! 沈却笑着拉紧缰绳勒马便朝着薛诺追了过去。 大军自官道一分为二,萧池领兵北上,薛诺、沈却领兵南下。 尘土飞扬之间,沈却追上薛诺,骑马走在她身边:“你当初让我将枭符交给陛下,就已经算到他会把枭符还回来?” 薛诺说道:“我哪能算到。” 沈却闻言不信地看她。 薛诺笑了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怎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过是觉得,他若真如他登基前所言为着苍生百姓不重权欲,就该明白枭符放在我手上才是最好,否则南北调兵若无枭符怎能成事?” 沈却若有所思:“那他今日要是没将枭符给你?” “他要是不给,那他之前所言就都是假的。” 让权是假,过往情谊也全都是伪装。 薛诺不介意新帝跟她作戏,可既然是作戏,那自然也就不用留情。 “天庆帝罪孽滔天,太子得位之后不愿受其牵连,欲使人谋害让其暴毙于广宁殿中,为宫人所救。” 人人皆知新帝弑父。 天庆帝惊惧交加之下,吐露一两句先帝得位不正,新帝不配为君的话也不足为奇。 皇位初定朝中不稳,各地藩王若察觉机会就会如蝗虫一般一拥而上,届时新帝下场如何,不需薛诺言明沈却也能清楚。 长风卷起尘土,红衣少女清冷而又张扬。 “我是小人,万事皆以利己为先,他若不是我的太子哥哥,我又凭什么让他稳坐皇位?” 沈却静静看着薛诺。 薛诺伸手捋过颊边长发,侧头看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沈却摇摇头:“没有。” 很早之前梦境之中,他就已经知道她性情如何,那般肆意张扬的小千岁本就不是会为了大局委屈自己妥协之人。 沈却驭马上前,并肩时握着她拉着缰绳的手:“我只是庆幸,当初在江南我没因梦境对你狠下杀手。” 薛诺扬唇笑了起来。 马儿朝前走时,阳光落于两人身上。 薛诺弯着眉眼:“我这一辈子怕是都学不会天下大义了,所以你得好好看着我,别叫我有机会祸害苍生。” 沈却与她十指交缠:“好。” 他会守着她,从少年到白头。 百年之后,阖棺而葬,此生足矣。 【完】 第442章 他会守着她,从少年到白头 薛妩是个没心的人。 她这辈子最大的善良和热忱,全都给了小郡主元窈。 薛妩还记得幼时被叔父从薛家带进永昭公主府时,她胆小又怯弱,仿佛一惊就怕的兔子,只躲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半步不敢踏出。 公主府大极了,院墙外时常会有女孩儿嘻嘻哈哈的笑声,她隐约知道府中有位小郡主,最喜欢拿着根竹竿在后院荷塘钓蜻蜓。 隔着院墙,小女孩儿的笑声脆嫩清甜,像是雨后初霁的彩虹,又像是叔父给她的糖果。 后来有一日,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突然攀上院墙,翘着指头扯着墙边树枝,红裙如盛放的芙蓉挂在墙上。 小姑娘晃着小脚,腰间的铃铛叮铃作响。 白嫩嫩的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朝着她挥着手:“小姐姐,一起玩吗?” 时隔数年,薛妩依旧记得那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的暖人。 小姑娘拉着怯生生的她出了自己的乌龟壳,领着她满公主府的撒欢,她总喜欢逗弄连话都还说不利索长得跟汤圆团子一样胖乎乎的小公子,还爱领着她调皮捣蛋,偷偷爬了公主府院墙。 薛妩认识了总挂着眼泪哭哭啼啼的临阳郡主,爱缠着小郡主的那位病弱纤瘦的江家公子。 她见到了温和爱笑的太子殿下,也见到了那位叫她叔父魂牵梦绕,哪怕顶着所有人议论鄙夷也要追随的永昭公主。 那个总是穿着艳丽红裙张扬肆意的漂亮公主,喜欢捏着她脸蛋逗弄胆小怕生的她。 她说,小阿妩长得真好看,姨姨疼你。 她还说,咱们阿妩倾城绝色,姨姨将来定要替你找个比你叔父还要俊俏的郎君,生一堆漂亮小娃娃。 年纪尚小的薛妩羞得满脸通红,可那段时间是父亲母亲离开后她过的最快乐的日子。 她喜欢小郡主,喜欢公主殿下,喜欢公主府里所有的人。 她日日盼着能一直一直跟他们一起生活下去。 可后来,天塌了。 那一天,她抱着小郡主躲在漆黑的地窖里簌簌发抖,头顶全是厮杀惨叫的声音。 血迹顺着地窖边缘流淌下来,落在小郡主红色的衣裙上。 小郡主嘴唇发紫脸上惨白,嘴里被布条堵着在她怀中不断痉挛。 红裙上的铃铛碎落在地上,薛妩一边死死按住她手脚,一边咬着血肉模糊的嘴唇无声哭着,那暗无天日的几日仿佛让她哭干了一辈子的眼泪。 再后来,地窖被人打开,她和小郡主被叔父救了出来。 原本繁华的公主府一片狼藉,只剩大火后的残垣断壁。 长公主没了,所有人都没了,只有叔父带着他们逃出了京城…… …… “呼!” 薛妩被噩梦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时,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伸手摸了摸胳膊上已经淡化了许多的疤痕,恍然想起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逃亡的时候,胸前起伏慢慢平静了下来,等过了许久,薛妩才起身撩开床前纱缦朝外唤了声:“青锁。” “姑娘?” 外间应了声,片刻就有个青衣身影走了进来。 青锁是当年永昭公主府残留的暗卫余部中的探子,她武艺高强,聪慧机敏,再加之懂些医毒之术,薛诺离京之前就特意跟邱长青要了人,将她和另外两个暗卫一起留在了薛妩身边。 青锁拿着火折子点了灯,等将灯罩放好,她才走到薛妩身旁:“这会儿还早着,姑娘怎么醒了?” “做梦了。”薛妩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我梦到阿窈了,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样了。” 青锁闻言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国公爷前几日还得了消息,说长公主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就连容貌也在逐渐恢复,他们如今驻扎在丰南,与袁家虽有短兵交接,兵力也不如袁家,可未到绝境时,袁家不会撤了朔雍关驻军跟长公主决一死战。” 薛妩这才松了口气。 薛诺手中握着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与袁家硬碰,这大半年时间,她大多都是打打撤撤,牵制着袁家等着北狄战事收尾。 薛妩握着水杯:“赣平那边怎么样了?” 青锁说道:“应该无事吧,萧侯爷他们连胜两场,北狄也已被打得疲软,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兵南下了……” “姑娘!”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薛妩听出是暗卫的声音,让人进来。 “怎么了?”她握着茶杯问道。 那暗卫说道:“北地急报,赣平大胜。” 薛妩露出笑来,刚想说这是好事,北边儿胜了就能抽调兵力前往朔州帮薛诺,可谁知道下一瞬那暗卫就道:“可萧侯爷失踪了。” 砰—— 杯子落在桌上,薛妩瞬间起身:“怎么回事?” 那暗卫回道:“北狄袭扰赣平,被萧侯爷跟定远侯一起设局击退,北狄被擒战俘无数,但北狄那位新王趁乱领兵跑了,萧侯爷带兵追击,一路直入了北狄境内,然后就没了踪迹。” “多久了?” “十数日了。” 北地战报送来时,萧池就已经失踪近七日,而战报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回京城也得数日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也有半个月了。 薛妩眉心拧紧,心里重重跳了下。 …… 赣平大胜本是喜事,可萧池失踪却是让这场大胜蒙上了一层阴影。 消息传回京中之后,担忧之人不多,反而是朝中一些老人得知萧池可能命丧北狄,欣喜之下迫不及待便想撺掇着新帝收回北地兵权,派遣朝中大将接管赣平大军,趁机能够制衡远在朔州的昭宸长公主。 “这些混帐东西!!” 大长公主气的满脸怒红,用力一拍桌子怒声道,“打仗的时候他们不在,这个时候夺权倒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别说萧池只是失踪了,就算他真死了,那北地兵权也轮不到他们来拿!” 赣平打得最厉害时,战事一度胶着,甚至隐有颓势。 数月前定远侯与人交战时身受重伤,萧池一人难以周济,朝中欲派人前往支援时,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冒头。 如今赣平胜了,北狄被击退了,他们就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捡便宜。 他们简直是做梦! 安国公在一旁轻声安抚:“你先别气,事情还没到那般地步。” “怎么没到?!你没听这两天朝里头传出的那些话,是人说的吗?而且本宫怕陛下他也……” 大长公主紧抿着唇,满眼怒火,可怒火之下又是藏不住的担忧。 朝臣也就罢了,万一陛下也动了心思。 那阿窈怎么办? 薛妩神情倒是要比大长公主冷静许多,她抬头看着安国公问道:“国公爷,萧池生死暂且不论,您可知道陛下对赣平是什么意思?” 安国公说道:“陛下暂无收回兵权之意。” “这两日朝中是有不少人上折子鼓动陛下收回兵权,只陛下一概留中不发,今日早朝,端王推举许蔺前往北地接替萧池,也被陛下当庭训斥,并借口早前端王之子强夺田地的事发作了端王府,命其禁足思过。” “朝廷里那些都是见风使舵的人,有端王下场在前,其他人也都会安静些日子。” 薛妩闻言神色微松,就连大长公主也缓和了怒气。 大长公主说道:“陛下就该好生教训那些挑拨之人!” 安国公对大长公主这话不置可否,那些提议收回兵权的,固然有一些是为着挑拨新帝和薛诺之间的关系,可更多的却都是追随新帝一路从太子辅佐多年助他登基之人。 当初薛诺领兵逼宫,险些夺了皇位,后来与萧池一南一北几乎分剐了朝中大半兵权。 萧池因薛妩的缘故心向着薛诺,薛诺的存在一直威胁着新帝地位,那些人自然不安,得知萧池极有可能出事,他们自然想要让新帝趁机收回兵权,从此不必再受薛诺钳制。 安国公知道大长公主偏心薛诺,自然不会去提这些,他只是温声说道:“陛下登基不足一年,北地、朔州又战事不断,再加之废帝留下的一些朝臣暂时不能大动,朝中并非陛下一言堂,他所言所行自然要思量再三。” “我已经跟陛下说过了,明日便启程北上前往赣平。” 大长公主脸色微变:“你去?” 安国公顿笑:“怎么,担心我?” 大长公主顿时神色一沉:“谁担心你,本宫只是觉得你一大把年纪怕是连马都骑不稳了,别去了丢人现眼!” 安国公闻言也不恼,只朝着她笑:“别担心,我这老骨头还没散。” 大长公主顿时冷哼。 薛妩坐在一旁,忍不住轻皱柳眉说道:“国公爷要亲自北上,那京中和锦麟卫那边……” “锦麟卫早晚是要交还陛下的。” 安国公温和说道,“当初拿下锦麟卫是为着冯源和废帝,也同样是担心陛下登基后宫中再有反复,可如今皇位已定,锦麟卫毕竟是皇室枭卫,我不可能一直都拿在手中不放。” “谢田玉如今也算得陛下重用,宫中又有潘青的禁军与他牵制,再加上内廷十二监已与锦麟卫彻底划分开来,将前朝与内廷不再纠葛,权利分散,锦麟卫已无最初大权,拿在手中也无大用。” 他神色清明,丝毫没有因为这大半年手握权势就昏了心智,反而将京中局势看得清楚明白。 新帝虽不似天庆帝那般狠绝,可该有的帝王睿智却丝毫不差,他手段虽显稚嫩,可于朝政细微之处却远比天庆帝还要更加清醒。 他分驳权势,划分内廷外朝。 内廷十二监权利削减,掌权内侍上下节制,那司礼监的权利如今不足当初半数,而锦麟卫也不再是当初冯源手中那般利器,足以威胁朝堂宫中,能在京中横行无忌。 安国公说道:“我此次北上,一是为了搜寻萧池、暂稳边境,二也是为了让定远侯回京。” 他顿了顿说道, “江毓竹没了,定远侯要送他尸骨回来安葬。” 江毓竹……没了? 大长公主和薛妩都是神情微愣,心中有那么一些恍惚。 当初江毓竹随定远侯前往赣平时,所有人都觉那父子二人疯了,可后来江毓竹以军师之名屡助萧池和定远侯大胜北狄,擒拿北狄无数战俘,每每都以最小的代价击退北狄袭击,让他短短时间就扬威军中。 所有人都只记得他聪慧绝伦,知定远侯世子算无遗策,乃当世罕见儒将,可所有人几乎都快要忘了,他当初前往赣平时就已是弥留之态。 大长公主忍不住动了动嘴角:“定远侯夫人,知道了吗?” 安国公点点头:“消息送回京城时就已经传讯去了定远侯府,定远侯夫人悲痛欲绝。” 大长公主眼带怜悯。 薛妩也是没想到江毓竹走了,她想起记忆中那个总是病怏怏地缠着小郡主,赖在永昭公主府里笑容苍白的少年郎,抿了抿唇朝着安国公说道:“国公爷,明日我与您一起北上。” “阿妩!” 大长公主惊讶。 安国公也是意外:“你北上做什么?” 薛妩神色冷清:“我得去找萧池,他走时带走了阿窈的半块枭符,且您离京之后萧池又生死不知,没了您在京中镇着,又失了萧池威慑,我怕有人会趁机朝我动手想要借我拿捏阿窈。” 说起萧池时薛妩并没太多伤情,反而冷静的有些过分。 大长公主急声道:“那也不必你亲自去,北狄虽然已败,可赣平还乱着,而且此去北地路途遥远。赵玄穆去了之后自然会想办法将枭符拿回来,你去做什么?你就留在京城住在本宫府上,这京中没人敢动你!” 薛妩摇摇头:“若真有人动我,您护不住我的。” “阿妩……” 大长公主皱眉。 薛妩却态度格外坚决,她当初之所以留在京城,是因为萧池待她之情,也是因为世人皆知她是昭宸长公主的姐姐,是当初祭天后昭宸长公主唯一行了私心替她讨郡主封号,享朝中食邑的人。 只要她留在京城,新帝就能安心,而有安国公和萧池在,这京中也没人敢动她。 可如今萧池生死不明,阿窈又远在朔州正忙着应付袁家,安国公离京之后,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朝她下手。 京中人人皆知她是萧池软肋,亦是阿窈的软肋。 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了了旁人要挟阿窈的存在。 …… 番外【薛妩VS萧池】 (二) 大长公主劝不住薛妩,安国公听着她所说之言夜觉得让她随行更好,便与薛妩商议着以她伤情萧池失踪为由一起北上,他会亲自去跟新帝说此事。 等薛妩离开大长公主府时,大长公主正跟安国公吵嘴。 大长公主觉得薛妩北上不安全,又觉安国公像是当年一样,觉得她护不住薛妩,连与她商量都没有就自做决定。 她抬脚就将人踹到了门外,一把关上房门将安国公挡在了外头。 青锁扶着薛妩从里间出来就忍不住说道:“国公爷待大长公主时脾气可真好。” 安国公年少时鲜衣怒马,后来娶了大长公主四处征战时也是满身武将气。 主上死后,安国公为保小公子才收敛了脾气变得老成持重起来,可他拿着棍子抽他那几个儿子孙子时,却足可见老爷子骨子里依旧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可对着大长公主,安国公却从未有过气,不管大长公主怎么对他,他都总是笑盈盈的。 今儿个被撵走,明儿个再来。 被骂上几句拒之门外,他转头就能跟小伙子似的,摘上几朵花儿爬了墙头。 薛妩坐上马车后才说道:“他不是脾气好,是心中有愧。” 青锁不解:“可国公爷当初瞒着大长公主,也是为了她和小公子的周全……” “不一样的。” 薛妩淡声说道,“若是有人捅了你一刀子,让你以为你亲手害死至亲之人,让你夜夜梦魇溺于悔恨之中痛不欲生近十年,临到头再来告诉你,他当初是不得已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青锁顿时迟疑。 “不是每个人都能忘记那十年痛苦的。” 薛妩玲珑身躯微靠在车壁上,手中摸着腕间带着的那串木犀香珠。 这珠子是当年薛忱带她进公主府时,永昭公主赠予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 当初江南落水之后,这珠子被薛诺捡走,后来二人相认,薛诺便又将珠子还回给了她,薛妩一直都带着。 薛妩柔声说道:“大长公主与安国公恩爱多年,对他从无怀疑,却在最信任的时候被安国公背叛,又以为她亲手害死了元璟。” “那其中悲愤怨恨,又怎能是轻飘飘一句为了你好就能释然的。” 薛妩其实很理解大长公主,就是因为太爱,才会恨之入骨。 或许当初安国公做那决定的时候的确是为了大长公主好,也的确是为了保全永昭府那仅剩的一丝血脉,而他所做于当时的情况之下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大长公主这么多年恨着,怨着,日夜难安也都是真的。 真相暴露后,大长公主或许能够理解他的选择,可这不代表就能够释怀。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为着旁人体谅就忘却自己所受去当那圣人,私心怨憎,为己在先才是常态,都是寻常人,谁又能做到那么清醒理智?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无论大长公主对安国公再冷漠。 安国公也从未因此生怨,只像是年轻时那般想尽办法地哄着她。 薛妩理了理衣袖:“先别说大长公主了,我已经与安国公说好,明日与他一起北上。” 青锁微讶:“您要去赣平,是为了萧侯爷?” 薛妩淡声道:“自然是为了他。” 萧池若活着自然最好,他若没了…… 枭符不能落在旁人手上! …… 安国公离京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他只去见了沈忠康。 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沈忠康连夜就跟着安国公走了一趟宫里,第二天安国公就悄无声息带着薛妩,以及死皮赖脸磨着大长公主答应下来与他们北上的赵愔愔一起离开。 刚开始谁也没想到安国公会成了新帝选择接管赣平驻军的人。 新帝之前一直对北地兵权避而不谈,端王也因此吃了挂落,朝中众人都怕犯了忌讳难得安静了下来,只各自琢磨着该叫谁顶替萧池的位置。 可谁知道一连好几日,安国公一直都没上朝,有人觉察出不对劲,一探才知安国公早就已经离开京城,而且就连住在靖安侯府里的薛妩也没了踪迹。 “陛下怎可让安国公北上,还有那薛妩,您怎能答应让她离京!” 朝中不少人都忍不住跳脚,伍金良等跟随新帝多年的朝臣更是急得眉毛都快白了。 那安国公当初可是瞒着废帝救过永昭血脉的人,跟昭宸长公主就是一伙的,先前他把持着锦麟卫不放,愣是与昭宸长公主一起险些逼着陛下丢了皇权,陛下如今怎么能让他再涉兵权? 那萧池出事,好不容易能借机收回兵权,制衡昭宸长公主。 陛下怎么能就这么拱手让了出去,而且居然还一声不吭地就准了薛妩一起离京?! 新帝对于下头的人赖皮:“人都走了数日了,你们若觉不好,那去追?” 伍金良等人:“……” 追什么追! 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可能还能追得上?怕等京城这头派人去追时,安国公早就已经到了赣平接了兵权了! 新帝只一副人已经走了,要有人不满就自个儿去追的架势,朝中那些人哪怕再不愿意也拿新帝没有丝毫办法。 如伍金良等人还好,勉勉强强安抚着自己,那安国公好歹比萧池那土匪要顾全大局一些。 但端王等一些觊觎北地兵权,正琢磨着怎样能接替萧池的人却是都险些气昏过去。 谁也没想到新帝会虚晃一招,表面不为所动,暗地里釜底抽薪。 …… 安国公北上时走的很快,薛妩虽然乘着马车,一路上也几乎没怎么停留。 等过了沣河,进入北地后,周围地势就越发平坦起来。 周围荒山变多,四处可见尘土飞扬,等走了近二十日到了赣平时,入目所见风土人情,行人装扮也跟江南和京城完全不同。 城池因打仗修的格外高耸,那巨石垒砌起来,墙外护城河边是扎着一排排尖锐铁器。 城门前穿着粗布麻衣进进出出的那些人不少都腰间挂着武器,身上盖着长长的大氅,还有一些脸上也都蒙着面巾。 “这里的人怎么都这般打扮?”赵愔愔好奇朝外张望。 安国公说道:“赣平毗邻边关,常年受北狄滋扰,这里的人大多体形彪悍善战好武,战时城中之人除了老弱妇孺多能为兵,所以先前这边因雪灾有人生乱时,府衙的人才会压制不住,让朝廷派兵前来镇压。” “这边气候不比京城,不仅风沙大,而且日出时极热,天黑时又会很冷,所以衣着才会有些奇怪,你多待几日就知道了。” 他说话间看着外间巍峨城墙越来越近,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定远侯领着人站在城门边,远远看到他们一行身影时,就连忙上前。 “国公爷。” 定远侯及身边偏将都是朝着安国公抱拳。 薛妩和赵愔愔朝旁避了避,等安国公开口与定远侯叙话几句后,才在旁朝着定远侯行礼。 定远侯瞧见马车里两人时愣了下,谷洪庆也没想到薛妩会来,直接便脱口而出:“夫人!” 周围几位偏见看向薛妩时都是惊艳。 早就听闻靖安侯萧池有一位绝色倾城的未婚妻,那容貌如九天神女,一颦一笑迷得靖安侯那是神魂颠倒。 先前他们只觉传言夸大,旁人碍着靖安侯的颜面吹捧过甚,可如今一见方才知道,为什么靖安侯总是心心念念的念叨着想要赶紧打完了仗回去。 这么惊艳的美人,谁不想日日都在身边守着? 定远侯身形消瘦了不少,人也看着沉默憔悴了很多。 比起离开京城时,他鬓边多了白发,犹如徒长十岁。 他看着马车里的二人,只愣了一瞬就朝着她们点点头,直接扭头对着安国公说道:“国公爷一路奔波,外头风沙夜大,不如先回驻军府吧,有什么回去后再说。” 安国公点点头:“好。” 一行人跟着定远侯等人回了驻军衙门,赣平这边的军中将领早就等候在旁。 薛妩和赵愔愔主动避让,被定远侯派人领着从旁边抄手游廊去了后堂,而安国公则是跟着定远侯一起去了前面议事厅,与赣平这边官员将领见面。 “也不知祖父跟那些官员将领要聊多久?”赵愔愔说道。 “估计要些时候。” 不管是安国公从京中带来的旨意,还是接管这边军务,那都不是简单事情。 虽说他并非立刻要上手,可将这消息告知赣平这边的人,定然也要与他们说清楚宫中并无插手地方政务之意。 再加上官场寒暄,还有安国公此行从京中带来的有关北狄大战后的各种赏赐,怕是光宣读圣旨都得要些时候。 薛妩叫青锁去取两身干净衣裳过来:“国公爷他们那边一时半会怕是结束不了,郡主你先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赵愔愔抬着胳膊闻了下顿时满脸嫌弃:“也对,我这一路上都快臭了。” 他们此行为着赶路,路上几乎每隔上七、八日才会进城一趟,她和薛妩也才能有机会趁着安国公补充食物借机洗漱一下。 从上一次入城到现在,满打满算又有七八天没洗过澡了。 这一路上天气炎热,每日大汗淋漓后又干在身上,虽然经常更换衣物,也会寻些水源夜里擦身,可依旧有着一股子味儿,真是她自个儿都觉着嫌弃。 青锁寻着驻军府的人送了水过来,薛妩和赵愔愔各自洗漱更衣之后,前面安国公身边的沧山才过来,领着薛妩二人去了议事厅。 赵愔愔满眼好奇看着周围练武场双眼发光。 薛妩则是不着痕迹打量着沧山脸色:“沧山小哥,不知萧池可有消息了?” 沧山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薛妩抿着唇跟着沧山进了议事厅后,就见那偌大的议事厅中只留了定远侯和谷洪庆二人。 “国公爷,江侯爷。” “萧夫人不必多礼。” 定远侯让薛妩起身后。 薛妩也没有说多无用之言,直接就朝着定远侯问道:“侯爷,我听闻萧池失踪心中惶急,不知可否告诉我萧池到底是如何失踪的,这么长时间可有寻到他下落?” 定远侯身旁摆着个行军沙盘,闻言朝着薛妩道:“我与安国公也正说起萧侯爷的事。” “月余前,我儿借边城地势布下诡阵,我与萧侯爷佯装偷袭北狄大军,后假借不敌,引北狄新王斛律真带兵进了早前设伏的平邳谷,一举败了北狄攻势,也同时大胜北狄,生擒北狄阵前大将。” “可谁料清缴战俘时才得知,斛律真见势不对在决战之前就带着一支亲兵临阵脱逃,萧侯爷不愿放他逃走就领兵去追,等我知道消息让人去接应时,萧侯爷已经没了踪迹。” 谷洪庆在旁听着这话朝着自己脸上就是一巴掌:“夫人,都是我不好,那一日侯爷非得去追斛律真,我跟着侯爷一起去的。” “那斛律真一路逃进了索虏部,又得了那头人增援,侯爷被困其中让我回来报信……都怪我,我不该回来的。” 安国公见谷洪庆满身尘土,脸上全是倦容,一双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他摇摇头说道:“这事怪不得你。” 萧池那人土匪出身,行事从不讲规矩,他想做的事情根本没人能拦得住。 谷洪庆能回来倒好,至少能让他们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定远侯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派人前往北地境内打探萧侯爷的踪迹,可也只探到他那一日与索虏部打了一场,后来就不知踪迹。索虏部那边并没擒到萧侯爷,北狄王庭也没跟萧侯爷有关的消息。” “虽说没消息,可这是好事,至少说明萧侯爷还活着。” 赵愔愔听的有些糊里糊涂,不明白定远侯为什么会说萧池还活着,可安国公和薛妩却都懂了他的意思。 这一年间,萧池和定远侯领兵与北狄交战数次,屡屡击退北狄不说,杀了北狄不少将士,这一次还坑了北狄大军险些生擒了北狄新王,让得北狄士气大落。 北狄那边的人他们是恨之入骨。 如果萧池真的战死北狄境内,或者是被北狄部族的人所擒,那北狄必不会瞒着消息。 或是用萧池换取筹码,或是拿他尸骨悬于阵前羞辱大业军将,而不是这般无声无息。 番外【薛妩VS萧池】 (三) 安国公说道:“沧山,你明日亲自走一趟北狄,带几个探子去打探一下消息,只要萧池还活着,就算有什么缘由回不来,他也定会传消息出来。” 薛妩在旁说道:“北狄眼下对大业这边的人肯定十分忌惮,若沧山就这么过去,怕是不安全。” “没事,让他拿着白家的牌子就行。” 白老爷子早年间做生意那是荤素不忌,不仅在大业闯下一片家业,就算在北狄、南越那也是有生意往来,白家分号在北狄王庭混得也是风生水起,旁的人这个时候去北狄自然会被人驱逐锁拿,可白家的人自有一套路子能够安然去到北狄王庭。 薛妩见安国公自有把握,也就没有再多说。 从议事厅出来,赵愔愔就跟着安国公去了军中,青锁则是陪着薛妩回了住处。 等进了屋后没多久,谷洪庆就寻了过来。 “可还有何事?” 薛妩问完,见谷洪庆欲言又止。 她朝着青锁看了一眼,青锁就快步退了出去,屏退了外间守着的丫环,自己站在门前。 薛妩看着他:“谷大人,这里已无外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谷洪庆连忙从衣袖里取出一物递给薛妩。 薛妩愣了下:“这是?” 谷洪庆说道:“夫人,我与定远侯他们并没说实话,那天在索虏部我跟侯爷遭遇了强敌,侯爷被人偷袭受了伤,我与侯爷他们逃出索虏部后,侯爷就把此物给了我,命我无论如何定要将其带回赣平。” “侯爷跟我说,若他能平安回来,让我把东西交还给他,他要是回不来,就让我找个借口带着东西回京城寻您,将此物亲自交到您手中。” 薛妩看着那颇为眼熟的帕子,看着包裹起来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模样,心中却隐隐猜出了什么。 谷洪庆将东西递给薛妩后哽咽:“侯爷说他命大,说他一定会回来,他还说万一真有人说他死了,也让您等他两年在改嫁,要不然万一他死而复生又蹦了出来,他肯定会忍不住拧断您新寻的小郎君的脖子……” 萧池当时被人砍了一刀,血流满地,疼得龇牙咧嘴。 他伸手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掏出怀里藏着的手帕,将东西包的整整齐齐地递给他。 谷洪庆眼圈通红:“侯爷挺想您的,他要是知道您为他来了边关,他肯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 谷洪庆走后,外头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屋中点了烛火。 烛光摇曳下,薛妩低垂着眉眼看着手里那半块被锦帕包裹着的枭符久久没动。 她还记得这帕子是她刚进京城时用的,那会儿萧池时时缠着她,变着花样的折腾。 这帕子遮过她眼睛,系过她手腕,后来被她给扔了,却不想被萧池给捡了回来。 “色坯!” 薛妩低低骂了声,紧抿着唇将手里东西握的紧紧的,直到赵愔愔跳脱的声音传来,她才伸手将那半块枭符包了起来,连着手中的帕子塞进了怀中。 “阿妩姐姐,吃饭了,我瞧着有烤羊腿呢。” 赵愔愔在门外探头。 薛妩抿了抿唇说道:“我有些没胃口,你吃吧。” 赵愔愔小跑着进来,就见薛妩脸色有些不好,她伸手摸着薛妩的额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薛妩拉下她的手:“没病,就是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有些累了,我身子乏得很,想早些休息。” 她一如往常笑的温柔,“你快去吃吧,不必管我。” 赵愔愔见她浅笑盈然的模样,这才放心。 两人说了会儿话,赵愔愔就转身出去,等她离开后,薛妩脸上笑容就淡了下来。 她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解了床前的帘子,朝着外间满眼担忧的青锁说道:“青锁,我休息一会儿。” …… 薛妩跟着安国公在赣平留了下来。 不像赵愔愔每每日早出晚归,如同解了枷锁刚得自由的小鸟似得,成天跟在安国公屁股后面满军中的乱跑,短短数日就跟赣平一些武将家的孩子混的极熟,薛妩只安安静静留在驻军府中。 除非有官家女眷,或是驻军这边的将领夫人上门拜访,她几乎不主动去见外人。 安国公来了赣平七日,顺利交接了兵权和边防之事后,定远侯就带人抬棺送江毓竹回京,而沧山那边前往北狄王庭已有大半个月也不见有消息传回。 薛妩本该带着枭符早些离开,直接带着青锁将枭符送往薛诺那边,可她却一直没有离开。 她只守着驻军府,等着沧山的消息。 一个多月后,薛妩正跟赣平县令夫人在院中闲聊。 那位夫人姓王,父亲是京中王家旁支,她模样白白胖胖,笑起来时格外亲人。 “萧夫人,这段时间住的可还习惯?” 薛妩笑了笑:“挺好的。” 王氏瞧着来了边城快两个月的薛妩,只暗叹着这也不知道她吃的什么,明明跟这萧夫人同来的那位临阳郡主都黑了不少,人也变得糙了,可萧夫人却还是这般水灵灵的,那肌肤白嫩的跟豆腐似的。 王氏问道:“国公爷那边可有萧侯爷的消息了?” 薛妩顿了顿,摇头:“还没有。” 王氏张了张嘴:“这萧侯爷失踪都已经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没消息……” 终究是当着人家的面说生死有些不好,她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有些怜惜问道, “萧侯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萧夫人要一直在这儿等着他吗?若是的话,不如在外间寻处宅子,或是和临阳郡主一起搬到我府上去住,你们两个一直住在驻军衙门里也终究不是个事。” 王氏说着话并没有恶意,这驻军衙门每日进进出出的人不断,那些还都是些军中的大老爷们儿。 薛妩容貌太盛,哪怕她鲜少外出,可也总免不了有那么一两次被人瞧见,而就是那么一两眼,就已经有人在打着靖安侯“遗孀”的主意。 安国公每日要管着军中,临阳郡主也是不时时都在身旁。 王氏是真怕有那糊涂东西犯了忌讳,因垂眼薛妩美色闹出事来。 薛妩有些意外王氏的邀请,但看她神色澄明,一片关心,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她只柔声拒绝:“多谢杨夫人,只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若一直没有侯爷的消息,我也不便久留。” 王氏惊讶:“你不等萧侯爷了?” 薛妩说道:“他不回来,我也不可能一直在这儿等着。” 王氏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薛妩跟靖安侯关系极好,所以闻听他失踪后,才会不远千里来跟着安国公一起来了边关,日日守着这驻军衙门等着消息。 可如今见她神色平静,王氏突然不确定起来。 “萧夫人,如果,我是说如果,萧侯爷出了事……” 薛妩淡声道:“他为国捐躯,我会替他好好下葬。” 王氏问:“那你?” 薛妩:“我这么年轻,自然是改嫁。” 砰—— 薛妩话音刚落,院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阿妩姐!” 赵愔愔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她束着马尾穿着轻甲,也不知道是跑了多远,撑着门边气喘吁吁,“萧,萧池回来了。” 唰! 薛妩猛地起身,撞翻了桌边茶盏。 “他人在哪儿?” “刚从军营那边回来,我在城里先得到消息,听人说他闯了北狄王庭,杀了北狄新王,他回来的时候马背上还挂着斛律真的脑袋……哎,阿妩姐!” 赵愔愔话还没说完,就见素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薛妩提着裙摆就一阵风地从她身边跑了出去,赵愔愔愣了下连忙跟青锁一起追了出去。 王氏哭笑不得地看着被打翻的茶水。 这萧夫人刚才不是还说要改嫁吗? 这哪里像是要改嫁的模样?! 薛妩心中噗通跳着,眼角泛红地朝着外间跑去,手中毫无形象地提着裙摆。 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其他想法抖抛诸一空,只满心都是一个念头。 萧池还活着。 驻军衙门巍峨高耸,门前两座石狮在战后缺了一截。 薛妩到了门前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外面的街道有一瞬间的茫然,军营在哪个方向? 她正准备转身去问赵愔愔时,就见门外一皮白肉嫩穿着异族服饰的高大男人突然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薛妩吓了一跳,尚来不急闪避就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那男人搂着她腰,低头凑着那白嫩又稚气的脸径直朝着她嘴上亲了过来。 薛妩:“……” 啪!! 她一巴掌扇在那男人脸上,抬腿就朝着他腿间踹去。 男人冷不丁被一脚踹得惨叫出声,而赶来的赵愔愔身手拉过惊慌失措的薛妩之后,一鞭子就朝着男人抽了过去:“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欺负我阿妩姐,看我不打死你个色胆包天的臭流氓!!” 男人忙跳脚闪避,一边弓着身子,一边抓着鞭子恼羞成怒:“赵愔愔,老子是萧池!” 男人疼得脸都皱在了一块,白嫩脸皮皱在了一起,整个人龇牙咧嘴。 明明一口一个老子满嘴的恶声恶气,可没了那满脸络腮胡子,丹凤眼漆黑漂亮,配着那唇红齿犹带几分稚气的白嫩脸颊,要不是那身高杵在那,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色厉内荏还没成年的少年郎。 赵愔愔:“……” 薛妩:“……” 土匪头子变成了小白脸儿?! 番外【薛妩VS萧池】 (四) 扑哧—— 安国公和谷洪庆跟在萧池身后,瞧着他险些被踢得断子绝孙。 谷洪庆直接笑出声来,安国公和沧山都是嘴角抽了抽。 几人进了驻军衙门,路上遇到的人瞧着萧池那张脸,都或是古怪,或是震惊,有些费解,有些又是恍然大悟。 “萧侯爷。” “侯爷回来了?” “侯爷这打扮可真精神……” 那些军将满是热情地挥手朝着他打招呼,嘴里全是关切的话,可跟了一路眼力却都是看八卦的神情。 等到了议事厅外,屁股后面已经跟了十几个人。 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探头朝前张望时,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 萧池黑着脸堵着门:“看你娘呢,都闲的没事是不是?赶紧给老子滚蛋!” 有人扯着脖子浑话:“我们有蛋,就是没侯爷脸蛋好看……” “钱三驴,你找死呢?!” 萧池俊脸黝黑,抽刀就想跟人干架。 外头的人瞬间鸟兽散。 “给老子等着!” 萧池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手里“砰”地用力甩上厅门,就听到外头那些混球崽子轰然大笑,他黑着脸转过身时,就对上屋里几人忍俊不禁的目光。 “笑屁啊!”萧池抓狂。 赵愔愔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旁边薛妩也是眉眼弯着险些笑出声。 萧池性子凶悍,打从初见时就一脸络腮胡子,再加上他那格外高壮的身材,任谁瞧着他都觉得不好招惹。 往日里萧池骂人时叫人觉得害怕,可如今没了那胡子遮掩,皮光柔嫩,唇红齿白的。 哪怕他此时丹凤眼里已经冒着火光,整个人也是恶声恶气的,可依旧叫人觉得害怕不起来,反而像是炸毛的大猫,平白有那么几分…… 可爱? 薛妩肩头抖了抖。 “你还笑!” 萧池委屈极了,格外在意男人气概的土匪头子不敢跟自家媳妇撒野,扭头就瞪着沧山怒道,“老子就说不能刮胡子,不能刮胡子,都是你是出的鬼主意!” 害他被人嘲笑! 沧山闻言满脸无辜地说道:“侯爷,那当时形势所逼,情非得已啊。” “您单枪匹马混进人家北狄王庭,杀了人家新王,割了斛律真的脑袋,整个王庭附近乃至此去北狄境内都设了关卡。” “北狄那些军将都在战场上见过您的,您要是不伪装一下,有怎能出得来?” 沧山也是无辜极了。 他奉了安国公的命令以白家商行管事为名去了北狄王庭,到了之后才发现那边诡异的古怪。 整个北狄王庭那边四处可见搜捕的军队,一路上关卡重重不说,就连他们这些往日时常前往北狄“行商”,又有当地权贵庇护的外族,也依旧是被人查了个底朝天。 沧山当时就觉得事有不对,百般打听之下,才知道失踪已久的萧侯爷竟是混进了北狄王庭弄死了新王斛律真,还将人脑袋割了,尸体挂在人家宫门上,这简直触怒了人家所有人,恨不能将王庭翻个底朝天将人找出来。 当时情况危险,沧山只能悄悄找着藏起来的萧池,丝毫不敢让人送信回来,后来几经周折总算将人找着了,可他们也被堵在了人家都城里。 北狄人凶狠,萧池模样又太过醒目,想要蒙混过关哪那么容易。 他也只能让萧池剃了胡子,穿上异族服装,一面让跟来的暗探想办法借着北狄新王被杀,再次挑起皇室王位的争斗,一面又花费了巨额银钱,托了北狄那边的暗商将他伪装成北狄商人,将斛律真的脑袋装进一堆皮毛货物里头,这才将萧池顺利地从北狄王庭带了出来。 “小人也不知道您剃了胡子长这样。” 天知道,当萧池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剃了他那满脸的胡子露出这么一张脸来。 沧山也是差点惊掉下巴。 他忍不住劝道:“侯爷您也别难过,您这不是挺好看的吗,那一路上北狄的小女娘好些都瞅着你……” “你还说!” 萧池恼羞成怒。 拔刀吧! 安国公见状连忙安抚:“好了好了,沧山这不也是为着能让你回来,再说胡子这东西又不是剃了就不能长了,等过些日子不就长起来了。” 萧池狠狠瞪了沧山一眼。 安国公见他一屁股坐在薛妩身旁,这才说道:“别的事情不说,你能安然回来就是最万幸的事情,你不知道你失踪这么长时间,朝里头早就闹得不可开交,薛姑娘也担心你极了。” 萧池扭头看向薛妩,朝里头的事情他不关心,他才懒得理那些八百个心眼子的老乌龟死活,可薛妩担心他…… 他忍不住伸手就想去勾薛妩的手,被她拍了下。 萧池锲而不舍伸手裹住她白嫩小手,腆着脸道:“媳妇儿~~” 薛妩看着萧池抓着他的手,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语气,可换了张赏心悦目的脸后,原本死皮赖脸的话竟是透着一股子傻乎乎来,咧嘴笑时一口白牙丝毫不影响颜色…… 薛妩不由默了默,突然就有些理解当年的永昭公主了。 安国公只佯装没瞧见二人亲昵,朝着萧池说道: “先前北狄大军大败之后就已经遭了重创,如今斛律真又被你所杀,北狄王庭想要重新选出下一任新王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你觉得眼下可还能继续去打?” 北狄滋扰大业多年,能有机会灭了北狄,安国公那也是忍不住的。 谁料向来大大咧咧冲动好战的萧池却是直接摇头:“打不了的。” 安国公看他:“为何?” 萧池说道:“我这次在索虏部受伤逃离之后,其实并没有直接去王庭,而是深入北狄部族暗中查探过一次,发现北狄那边远不像我们所想那般简单。” “北狄地势极广,部族众多,且所有部族之人几乎都好骑射,十分骁勇。往日南下滋扰征战的大多都是斛律氏的人,也就是北狄王室,北狄境内最大的一支部族,可除了他们以及依附斛律氏的之外,北狄还有很多零散部族大多都是自给自足,与斛律氏之间互不干涉。” “正常情况下,这些部族不会出兵帮助斛律氏征战,可是一旦有外族闯入北狄境内,威胁到他们生存,他们便会跟斛律氏联手。” 就像是这一次,他追击斛律真一路到了索虏部族境内。 那索虏部算起来其实跟斛律氏还有世仇,可他们依旧受了斛律真征兆,出兵抗击他这个“外敌”,以至于他领着的那些人险些全部折在了北狄境内。 萧池缓声说着北狄境内的情况: “这次北狄大败,伤的其实只有斛律氏的实力,虽说折了他们不少兵将,可一旦领兵直攻北狄境内,其他那些部族受了征召足以弥补他们兵力上的短缺,而且眼下北狄水草丰富,牛羊又都长了起来,北狄不缺粮草,能够支撑他们长时间的战斗,可是咱们这边不行。” 他声音低沉,神色难得的认真, “不说咱们的战马兵将未必能支撑得住长途奔袭,就说一旦带兵陷战北狄境内长时间作战,无论是粮草托运还是军需补给都未必能跟得上。” “朝中这两次送粮过来都已经吃紧,赣平这边大半年战事也已经将仓储耗的一干二净,朔州那边战事未平,如果这个时候攻打北狄,两边一起陷入胶着久战,咱们大业吃不消的。” 萧池虽然是土匪,可不代表他没脑子。 这打仗打得就是银子,赣平周边城池因战事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得靠着朝中支援,可大业如今的国力根本就支撑不起朔州平叛的同时,让他们北伐。 安国公也是老将,听完萧池的话自然也就明白。 哪怕眼下攻打北狄的确有那么一些胜算,可实在太过冒险,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将整个大业拖进万劫不复之地。 他瞬间就歇了这心思。 安国公琢磨着,既然不能攻打北狄,那就得想办法让北狄乱的再久一些,好能让赣平这边休养生息,而且说不定还能想点儿办法,在北狄鼓捣一下,推一个不那么好战的新王上位…… …… 安国公与萧池聊了一会儿。 萧池弄死了斛律真得了大功,且如今他人也活着,他们自然不可能两个人都留在赣平。 朔州战事已经拖了很久,薛诺他们与袁家周旋,手中兵力不足多有掣肘,如今既然北狄已平,萧池就得南下去助薛诺他们一臂之力。 二人商议之后,让谷洪庆跟着安国公留在赣平,萧池则是先行归京一趟,等到面圣之后就再领兵南下。 “祖父,为什么要让萧池先回京?”赵愔愔忍不住问。 萧池手里有兵权,且当初带兵离京时,皇帝哥哥那边其实有些是被半“逼迫”的,就连那道领兵的圣旨都是薛诺下的。 先前北狄、朔州战乱不断,皇帝哥哥没提这些。 可眼下北狄已经平了,万一回京之后皇帝哥哥想要收权,萧池又哪还能领兵南下? 安国公听着赵愔愔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倒没觉得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只是拍拍她脑袋:“你皇帝哥哥既然让我来了赣平,就意味着他没有收兵权的意思,那礼尚往来,咱们不管做什么,是不是也得给足了他颜面?” “他是皇帝,又才登基不久,兵权本就旁落,如若再无君臣之礼,萧池直接越过了他带兵南下,你皇帝哥哥又怎么还怎么能震慑得住朝里头的那些心思各异的老东西?” 这人嘛,礼尚往来。 新帝信任他们,未曾想要趁机夺回兵权。 那他们也得将面上办的漂漂亮亮。 萧池回京,先禀圣上,经皇命南下助薛诺平叛,既给足了新帝脸面,也足以震慑朝中那些蹦达的宵小,至于新帝会不会在他回去突然收了兵权…… 萧池又不是傻子,会带着大军直入京城。 安国公见赵愔愔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揉了揉她脑袋:“想要带兵征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行军打仗重要,可于政事上的敏锐夜不能少了。” “武将看似粗莽,可论心眼儿谁都不输,等萧池回京时你也跟着回去吧……” “祖父!”赵愔愔顿时急了。 安国公没等她说话就拍了拍她脑袋:“急什么?又不是让你回去当大家闺秀的,我送了封信给你郑爷爷,等回去后你见过你祖母,只要你能说服她,就跟着郑老头去武行书院进学。” 赵愔愔闻言顿时惊喜,可随即又苦了脸:“祖母不会答应的。”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安国公说道,“行军打仗不是光靠武力,也得靠脑子,你要是连你祖母都说服不了,那我也没辙。” “祖父~~~” 赵愔愔拉着安国公撒娇。 安国公不为所动。 赵愔愔噘着嘴:“可祖母不许我入军伍嘛,你帮我求求情。” 安国公果断摇头:“我不敢。” 赵愔愔:“……” 安国公说的正经:“我好不容易才求得你祖母正眼看我,你就别想着让我为着你去惹你祖母生气。”他很是认真地说道,“愔愔,你也不小了,要孝顺,你总不想让你祖父我一把年纪了还孤独终老吧?” 赵愔愔:“……” “你也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大姑娘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安国公摆摆手人就走了。 赵愔愔气得撅嘴,可随即又哭丧着脸,她该怎么去说服祖母啊? …… 萧池跟薛妩离开之后就去了薛妩住处,眼瞅着谷洪庆跟个尾巴似的就想蹿进房门,萧池双手把着门扇一脚就踹了过去:“你跟着老子干什么?” 谷洪庆上前激动:“侯爷,我担心死你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呸呸呸,你才死了,老子好得很!” 见谷洪庆抽抽嗒嗒红着眼圈的样子,萧池满脸恶寒,“别这幅表情对着老子,恶心不恶心,赶紧滚蛋!” 别耽误他跟媳妇儿正经事! 房门“砰”地关上,谷洪庆险些被砸到了鼻子,他退了半步有些嘟囔着侯爷见色忘义,白瞎他这么多天操心了,下一瞬房门就打开。 “侯……” 谷洪庆眼中一亮,以为自家侯爷醒悟过来兄弟重要,哪知道下一瞬青锁就被推了出来,然后房门再次被他甩上。 门框晃了晃,里头传来门栓被人插上的声音。 谷洪庆:“……” 青锁:“……” 外头两人面面相觑。 大白天的,这样真的好?! 番外【薛妩VS萧池】 (五) 薛妩站在屋里,看着萧池撵人、关门、上锁一条龙,那房门都被甩得抖了两抖。 片刻后屋中只剩二人时,刚才还满脸煞气的萧池扭头顿时委屈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薛妩身旁抓着她袖子:“媳妇,你看他们!” 薛妩抿着唇轻笑。 萧池:“你还笑!” 薛妩低咳了声,实在难以抵挡萧池这张脸。 以前他顶着满脸大胡子撒娇时她还能不假辞色,可如今那凤眼瞪大,白嫩脸皮上写满了委屈,明明依旧是五大三粗的,可扯着她袖子时却叫人舍不得他委屈。 薛妩踮着脚想揉揉他脑袋,却发现碰不着,最后只能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不是笑你,是高兴你能回来。” 萧池气冲冲的:“可他们笑话我。” “他们又不是你什么人,管他们做什么。” 薛妩拉着萧池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等他挤在她身边,她才说道,“你失踪这么久,我很担心。” 萧池顿时跟灌了蜜饯似的,喜笑颜开:“真的?” 薛妩轻“嗯”了声:“我以为你出事了,跟安国公来时所有人都说你没了……” “怎么可能,老子……我福大命大,哪那么容易死,你不知道我在北狄大杀四方,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满地求饶……” 萧池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吹嘘着他在北狄的战绩。 见他手舞足蹈说着他跟人交战,怎样混进北狄王庭,怎么割了那新王的脑袋,整张脸都是熠熠生辉。 薛妩嘴角忍不住就露出浅笑来,突然觉得他能这般拍着胸口吹牛的样子也挺好的,无比鲜活的让人安心。 萧池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瞧着薛妩满面笑容的看着他。 他手中动了动牵着薛妩小手,见她没有甩开,又腆着脸将人搂进怀里心满意足:“你不知道,我在北狄的时候做梦都梦到了你了。” 薛妩靠在他肩头:“梦到什么?” 萧池抱着她。 梦到他死了,消息传回京城时,她为他掉眼泪了。 那天他从索虏部逃出来后,差点死在北狄围剿里,他肚子上破了老大一个洞,血流啊流的怎么都堵不住。 拼死送走了谷洪庆,又跟剩下的人失散,最后捂着肚子昏在烂草丛里时,萧池真的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然后他就梦到了薛妩。 他梦到他死了之后被人找到了尸体,梦到棺椁被人送回京城,薛妩站在棺前看着他,往日总是清泠泠的眼里蓄满了泪。 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温柔,也不是为了薛诺而对他委曲求全的小意,她望着他尸身哭得伤心极了,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美的萧池从梦里惊醒。 萧池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埋头在她颈间:“梦到你说喜欢我了。” 薛妩愣了下:“我一直喜欢侯爷。” 萧池没吭声,只朝着她颈间拱了拱:“阿妩,你能来这里,我好开心。” 薛妩以为他会问她是为他来的吗,以为他会像是以前一样死皮赖脸地缠着她要她说些柔情蜜意的话,可他却什么都没问。 男人只是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似的,大手搂得她生疼。 “侯爷?” 过了许久,薛妩才察觉不对,连忙退开时就见萧池紧闭着眼像是昏睡了过去。 “萧池!” 薛妩吓了一跳,叫了两声不见他醒,她顿时慌了神。 “青锁,青锁!!” 外头青锁正跟府里的丫头说话,听到叫声连忙跑了过来。 “姑娘?” 她推开房门,就见薛妩抱着萧池满脸惶急。 薛妩急声道:“去请大夫!!” 驻军府兵荒马乱了一场,等大夫过来时,薛妩用力掐着指尖朝着屏风后张望。 过了一会儿大夫才出来。 薛妩急声道:“大夫,他怎么了?” 那大夫连忙安抚:“夫人别急,侯爷没什么大碍,他先前受了伤失了血气没有好好将养,后来又强撑着回来怕是一路上都紧绷着心神没怎么休息。” “侯爷这是睡着了,您别担心,等他好好睡上一觉自然就会醒了。” 薛妩闻言这才重重松了口气,随即回神:“你说他受伤了?” “夫人不知道吗?” 那大夫有些诧异,“侯爷腹部受过重创,虽然伤口已经养好了些,可那般致命的伤势,多少还是会伤了元气的。” “侯爷虽然是武将气血充足,可也还是要好好养些日子,否则气血两虚人也会跟着虚弱的。我等下开张方子给夫人,夫人让人取了药回来煎给侯爷喝,饮食之上也得好好替侯爷补补。” 薛妩捏了捏手心:“麻烦大夫了。” 让青锁跟着大夫去取药,又让人送了热水过来,薛妩走到床边坐着时,才发现萧池眼底青黑。 或是因为他容貌变化太让人震惊,也或许是因为他回来后就活蹦乱跳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以至于薛妩半点都没留意到他脸上倦色。 薛妩伸手替萧池解了衣裳,等身前敞开时,就瞧见他腹间那已经结痂的疤痕。 拳头大的伤口看着极为可怖,那暗褐色的伤疤一路从腹间横跨道侧腰,虬结突起,一眼就能知道当时伤得有多重。 薛妩紧抿着唇将他衣衫褪尽,就见他露出的上身全是纵横交错的疤痕。 她明明记得,他离京前还没这么多伤的。 薛妩低头时轻抿着唇许久,才拧了帕子替他擦拭着身子。 萧池这一觉睡了一天两夜,要不是中途大夫又来看过一次,且他呼吸绵长平稳,连薛妩都有种他要就此睡过去的感觉。 青锁端着东西进来,见薛妩眼睛都熬红了,朝着她说道:“姑娘,您这么一直守着也不是办法,侯爷还不知道还要睡多久,要不然您去歇着,奴婢替您守一会儿。” 薛妩摇摇头:“不用。” “姑娘…” 青锁还想说话,可见薛妩只抬眼看她,她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姑娘不喜欢侯爷,旁人看不出来,她是知道的,她守在姑娘身边大半年,很清楚姑娘之所以跟侯爷在一起有大半是为了少主,他们需要萧池抵挡北狄,也需要他手中兵力,可是这两日…… 青锁却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姑娘是真的不喜欢侯爷吗? 见薛妩低头替萧池掖了掖被子,起身时身形微晃了晃。 青锁连忙上前扶着她:“您不愿让奴婢替您,那您也得吃些东西,要不然身子熬不住。” 薛妩没有耗伤自己的意思,点点头让青锁扶着她到了桌边。 桌上放着的都是些清淡菜色,也大多都是合薛妩胃口的。 薛妩吃了几口,青锁就在旁低声问道:“姑娘,您打算什么时候南下?” 薛妩拿着筷子的手微顿:“再等几日。” 青锁迟疑:“那……枭符…” 薛妩看着碗里没了胃口。 青锁低声说道:“北狄战事已停,既然要南下,枭符也没必要再留在侯爷手上……” 薛妩抬头看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那脸上依旧是往日可见柔媚娇美,可青锁却莫名后脊一冷。 薛妩搁下筷子说道:“你先出去吧。” 青锁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薛妩坐在桌边紧抿着唇,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时有些晃神,她刚才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因为青锁的话而生了恼怒。 明明青锁所说该是她所想,她此次北上也是为着枭符来的,目的也是不论萧池死活都要将枭符带回朔州交给阿窈,可她居然因为青锁的话,对萧池生了愧疚,这不该是她该有的情绪。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薛妩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在看她,一抬头就撞见床上男人黑澄澄的眼。 薛妩心口一跳:“侯爷?” “媳妇儿。” 萧池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薛妩起身快步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 她伸手想去扶萧池,哪知道男人跟没事儿人一样,撑着床沿就直接坐了起来,然后笑眯眯地说道:“刚醒就看到你了。” 他抱着薛妩跟大狗一样哼唧着撒娇,“醒来就有媳妇抱可真好。” 薛妩被他蹭得轻笑,伸手杵着他脑门说道:“饿了吗?” “饿。” “那我去让人送饭过来?” 薛妩说话间就想起身,哪知直接被拖了回来。 身子一歪被抱了个满怀时,萧池搂着她腰说道,“阿妩,想吃你。” 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薛妩了,出征之前又有好几个月没亲热过。 萧池对于男女之事一向直白而又热衷,开了荤之后更是半点不懂得含蓄是什么。 两人身子贴着时,早经人事的薛妩很轻易便能感觉到他身上变化。 萧池抓着薛妩腰身,原只是想耍赖亲亲抱抱,他说惯了浑话,总喜欢逗薛妩。 嘴里的骚话出来后,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听她训他,或是拧他耳朵捏他腰间软肉,哪想薛妩红着只红着脸默不吭声,过了片刻伸手反抱住了他。 萧池浑身一僵:“媳妇?” 他瞪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凑亲亲了亲嘴角。 萧池声音瞬间哑了:“阿妩……” 他正想说什么,就察觉薛妩手中动作,体内火气“腾”地一下蹿了上来,可比体内火气更大的却是脸上惊慌。 萧池吓得一把推开薛妩,整个人“嗖”地退开,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薛妩:“……你干什么?” 萧池满脸防备地看她,凤眼圆睁时全是戒备:“你该不会想甩了我吧?” 薛妩:“??” 萧池蹲在床角满脸怀疑:“你从来都不主动的,我这么骚你,你不是该骂我色胚吗?你这么主动,该不会是想补偿我一次,然后就甩了我吧……” 他说着说着就瘪了嘴,委屈的像是二百斤的狗子。 薛妩沉默了下来,片刻才道:“所以你刚才就醒了?” 萧池脸上一僵:“什么醒了,你说什么……” 见他装傻,薛妩一针见血: “你知道我北上不是为了你来的,也知道我之前在京城是在骗你,你知道我拿了你的枭符,才会觉得我跟你欢好是为了补偿你。” “萧池,你早就知道我不喜欢你,对吗?” 萧池看着薛妩脸上红晕褪去,眼神冷而凉薄,他顿时慌了神。 “阿妩…”萧池嘴唇紧抿,“你喜欢的。” “我不喜欢。” “那没事,我喜欢。” “萧池!” 薛妩皱眉看着萧池,见他脸皮抖了下,整个人都颓了下来,她指尖收紧,“你没必要委曲求全,我不喜欢你,原也只是想瞒着你让你为阿窈所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萧池见她转身,连忙手忙脚乱的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将人擒住,死死抓着她腰身: “什么这样那样,你又没问过我要什么样,你不喜欢我又怎么了,老子乐意不行吗?!” 薛妩被他抓着挣脱不开。 萧池嘴里又急又快:“我知道你嫌弃我,也知道我当初做的事混账,你不喜欢我我又不怪你,我就是想跟你一起。” “我喜欢你骗我,也心甘情愿替你做事,就算你没真心也没关系,我乐意的……” 他抱着她时手都在抖,像是怕极了戳破真相后,薛妩连伪装都不愿意了。 “我可以当不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 “阿妩,你别不要我。” 他埋着头在她颈间,声音发颤。 明明那么高大的人却生生压弯了脊梁,死死抱着她。 薛妩感觉到颈间突如其来的温热,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烫着了,见他弯着腰抓着她不放手,她喉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 “萧池,我不喜欢你的。” “我喜欢就行!” “我没那么温柔善良,也不是你想的那么柔弱,如果你和阿窈冲突,我不会选你。” 萧池手中紧了紧,下一瞬将人从怀中推开。 薛妩指尖蜷缩,以为他放手时,他却是压着她肩膀说道:“我不会和她冲突,我也不要你温柔善良,我知道你和薛诺一样厉害。” “你可以凶一些,可以任性一些,你可以像是她一样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哪怕翻了天我也会护着你。” “我会守着你所在意的一切,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来爱你,我来疼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好不好?” 男人眼里满是忐忑,下颚也因为紧张绷起。 从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人,此刻的话却像是淬了蜜浆,丝丝绕绕的缠绕在薛妩。 薛妩看着他许久,久到萧池手心里都生了汗,脸上也一点点苍白,她才突然红着眼说道:“哪怕我永远不会爱你?” 萧池重重点头:“我不在乎。” 薛妩眼中微润:“傻子。” 见萧池不知所措。 薛妩一头撞进他怀里。 —— 薛妩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喜欢上一个土匪头子。 既不温柔体贴,又不善解人意,贪欢好色,粗俗鲁莽,总喜欢满脸凶悍地喊着老子天下第一,可就是这个男人,却让她忍不住生了欢喜。 ------题外话------ 阿姐和萧池就到这儿啦,下一个写冯源和太子哥哥吧~ 番外【冯源】(一) 日光西斜时,广宁殿里却依旧昏暗。 层层叠叠的黄色经幡盖住了殿中所有能够透光的地方。 窗户,房门,天顶…… 整个广宁殿里,只有佛堂正中的那诡异神像下的长明灯里,散发着昏暗不定的光。 殿门紧锁时,殿中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冯源好像毫无知觉地靠坐在柱边,身上早已经没了当初司礼监掌印,锦麟卫督统时的模样。 他衣衫烂了,头发也乱了,安安静静的显得格外呆滞。 昏黄光线下,身旁的柱子上是一些凌乱的刻痕,从最初的一笔一划记着日子,到后来刻痕时有时无,再到仿佛崩溃了一般,线条凌乱透着一股疯魔,连带着前面那些整齐的刻痕也被一道道仿若疯狂的痕迹撕扯的支离破碎。 冯源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广宁殿里待了多久。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头发疯涨纠缠成结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前半辈子的事情都像是在做梦。 是什么开始的呢? 明明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他自信满满地筹划着夺权,跟西陵王商议好了宫宴之事。 京中,朝堂,薛诺,还有袁望山…… 明明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之中,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成事之后要做些什么。 可那一天,一直像条狗一样乖顺的谢田玉突然反咬他一口,带着人围了整个司礼监。 锦麟卫从他手中失控,天庆帝一道口谕将他身边所有人诛杀。 他以为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的皇帝仿若早就知道他所图谋,没有问罪,没让人查他,只直接让人抓了他就送进了大狱,那个时候冯源还以为是计划败露被天庆帝识破,可还有西陵王,还有薛诺和安国公。 可是后来…… 冯源有些愣愣地看着不远处挂着的经幡,抬头时露出那只被打伤后结了伤疤格外恐怖的眼睛。 后来谁都没来救他。 他被关在狱中数日后,就被人送来了广宁殿里,而殿里还有个神神颠颠的天庆帝。 他居然和天庆帝被关在了一起。 在这阴森森的广宁殿里,跟天庆帝日夜相处。 …… 身后传来“砰”、“砰”的声音,冯源知道是天庆帝又在发疯了,他扭头时就见那边披头散发的天庆帝裹着经幡抱着木鱼,朝着那神像神经兮兮地笑着。 “阿姮,阿姮你快看,我找到了好东西,很好玩的。” 他抱着沐浴,拿着犍稚在上面滚动着,像个孩子似的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寻到的玩具,笑的很是开心。 可下一瞬,那犍稚突然断掉。 天庆帝吓得猛地丢掉木鱼惊恐出声:“不是朕,不是朕……朕没想害你,朕不想害你的,你为什么不肯把枭符给朕,你为什么不肯求饶……” “朕只是怕你知道了父皇的事情,是袁望山骗了朕……阿姮……你去找他,去找他……” 他捂着脑袋缩到了案台下面,手舞足蹈的像是在挥打着什么,嘴里尖声叫着。 那案上摆着的香炉滚落下来,他又突然神色狰狞, “朕是皇帝,朕才是这天下之主,朕只是想要你乖乖听话而已,是你逼朕的!!” “朕要杀了你,要杀了你们……” 天庆帝嘴里发出疯狂笑声,起身掀了案台上的东西。 那桌案上摆着的东西每被砸上一次,就会被重新换上,而那些仿佛成了他最好的发泄,满地狼藉之下,龛台重重摔在地上,就连那怒目圆睁的金刚佛像上也染了各种各样的污渍。 天庆帝拍手:“死了,都死了!” “砰!” 冯源眼见着龛台落地,仿佛也受了刺激一样突然神情狰狞地朝着天庆帝扑了过去:“不准你动公主?” 他推开天庆帝,小心翼翼地颤着手摸着案台下的暗阁。 公主还在里面…… 他的公主…… 唔!! 身后突然传来疼痛时,冯源也是惨哼出声,天庆帝披头散发的死死咬着冯源的后腰,而冯源疼得扭头就用力想要挣脱,却被抱着腰身根本挣脱不开来,他只能抓着手里东西就朝着天庆帝砸了过去,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一个疯疯癫癫喊着“朕是皇帝,朕要诛你九族”。 另外一个满腹怨气狠狠厮打,口中骂着“皇室早就没了”。 …… 殿中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外头侍卫听到里头动静,有个颇为年轻的忍不住说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那人年岁较大,坐在废弃的殿前横杆上,嘴里叼着根枯草,“这里头二位隔三差五就会闹上一场,等他们吵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可是……这里头的毕竟是太上皇……” “狗屁的太上皇,不过就是个废帝而已。” 那人吐掉嘴里的杂草,直接啐了一口唾沫, “你见哪个太上皇像是他这样的,被人关在一个古古怪怪荒无人烟的废弃大殿里,这么长时间半步都没出来过?况且陛下登基都已经两年多了,这么长时间,你什么时候见陛下来过这广宁殿?” 宫中侍卫都有轮值,各处看守都是轮换着来的。 刚开始有人来负责看守这里时,知道废帝在广宁殿中“清修”、“自省”,还担惊受怕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新帝刚登基不久,昭宸长公主也才刚领兵出京城。 永昭旧案被掀出,京中民意沸腾,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是迫于外界压力,以及被昭宸长公主权势所逼,才不得不将废帝困于广宁殿里,可所有人都觉得,以太子往日仁善孝顺,一旦等他彻底坐稳皇位,当年永昭公主的事情也在外界平息之后,他必会将废帝放出来。 那时候新帝刚进广宁殿,日日谩骂,一如还在皇位之上。 宫中也因惧怕他有一日恢复尊贵,害怕新帝念及父子之情,整个广宁殿中虽然不敢放他出来,也不敢轻易与他说话,可守在这里的侍卫却都是战战兢兢安分守己,对于殿中的废帝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 可等到后来,所有人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像是他们想的那样。 废帝被关在里面,新帝从没过问过半句,后来罪臣冯源被送进来的那日,天庆帝和他厮打起来。 两人纠缠时一个瞎了眼睛,一个断了胳膊划破了半张脸,下头人满心慌乱地禀告上去之后,那位一直跟在新帝身边多年的潘统领是怎么说的? 他说。 陛下政务繁忙,无暇理会这些闲事。 他还说。 让人随便找个太医看上一眼,只要人死不了就行,至于废帝跟冯源如何,不必理会,也不用回禀。 那一天新帝就在殿中,哪怕知道废帝受伤,他也从头到尾都没露面,更没踏足过广宁殿。 也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宫里头的人才知道,原来废帝真的已经是“废”了。 新帝不来广宁殿从来都不是为了避嫌,他不是为着不在京城的昭宸长公主,也不是惧于朝堂和百姓之间的舆论,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来。 废帝被关在这里如同幽闭。 这广宁殿更像是一座孤岛,在偌大的皇宫之中成了比冷宫还要荒凉的地方。 那中年侍卫歪着身子随口说道:“你才刚进宫当差,有些事情还不知道,这广宁殿啊就是个没人在意的地方,上头不问,下头的人也怕是快忘记这里了。” “宫中十天轮一次职,别的地方可没这么清闲,你就当是来这地头休息半个月,里头的动静少听少问,等他们闹腾累了自己也就安静了。”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起身拍了拍对面人的肩膀, “你小子也是运气好,一来就能轮着这么清闲的活儿,其他那些兄弟可都盼着呢!” 旁边那个新来的侍卫忍不住面露茫然:是这样吗? …… 里头乒铃乓啷的也不知道闹了多久,等安静下来之后,外面习以为常也没人过问。 一直等到了天色已深,侍卫才如同往常一样,寻了小太监过来捧着新的油灯、香炉进去更换,可这一次进去时才发现里头不对劲。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殿中,里头黑漆漆的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小太监手里提着灯,刚走到佛像跟前,整个人就尖叫出声。 …… “陛下,广宁殿里出事了。” 潘青匆匆从外间进来时,脚步惶急。 赢元煜手里正翻着折子,闻言头也没抬:“怎么了?” “废帝,死了。” 新帝神情愣了一瞬,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父皇,死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天庆帝的消息,也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过广宁殿里的事情,他只是每日守着朝堂忙碌着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仿佛将这个父皇忘得一干二净。 可如今骤然听闻天庆帝没了,他嘴角一寸寸抿紧,心中涌出浓烈至极的难过来,可难过之后又是释然。 赢元煜心中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才道:“怎么回事?” 潘青说道:“听闻是冯源与废帝因故吵闹了起来,外头侍卫也以为是跟以前一样没当回事,可等着夜里进去更换供奉之物时才察觉到不对劲,废帝已经断了气,冯源也气息奄奄。” 宫中从来都是上行下效的地方,陛下不重视广宁殿,甚至冷漠待之,下头的人自然也不会忤逆圣意,对广宁殿里的二人也是苛待至极。 下头的人将消息传上来后,潘青第一时间就赶去了广宁殿,那殿中还未曾收拾,天庆帝瘫倒在龛台前面,脑袋是桌角撞出的大动,鲜血汨汨流了一地,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而在他对面,冯源整个人佝偻着身子蜷缩在那里。 他肚子上插着油灯的灯座,鲜血顺着灯座流了出来,将发了臭的衣裳都泡得猩红。 潘青叫了太医过去,太医说天庆帝是后脑受了撞击当场毙命的,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时辰,冯远倒是命大留了一口气,可那灯座插在了要害的地方,可也因为有灯座在才勉强保住了一命。 但那灯座一拔,他也必死无疑。 潘青见新帝静默不言,迟疑了片刻才道:“陛下,废帝那边……” 赢元煜垂眼说道:“将其收棺,不必入皇陵,诏告外间,废帝赢旬病逝。” 如今已经距离宫变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时间,外头的人早就已经忘记了废帝的存在,他也不必再惧怕因废帝之死而引来的朝中变动。 “那冯源…” 潘青猜到了天庆帝的下场,只是……他迟疑了下说道,“冯源还有一口气在,他说他想见陛下。” 赢元煜闻言神色冷淡:“朕与他没什么好见的。” 永昭姑姑死后,他身为东宫一度陷入绝境,而那绝境之中最落井下石的便有冯源那一份。 他不喜欢冯源,从头到尾都是。 无论他嘴里说的有多好,他都从不相信冯源当初那般摆弄朝权、铲除异己是为了永昭姑姑,他自然更没心思在他死前去见他最后一面。 潘青迟疑了下说道:“可是陛下,冯源一直以为当初得位的是长公主,他想要求见的,也是她。” 新帝愣了下,随即恍然。 当初冯源被天庆帝拿下之后,直接就投入了大狱,天庆帝大概是想要等到宫宴上处置了西陵王这些“乱贼”之后,再慢慢收拾冯源这个背叛他的人,可谁知道后来形势瞬变,薛诺他们围了宫城。 西陵王的确是死了,可天庆帝也同样是败了。 冯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人敢去他面前多嘴,再加上后来又被送去了广宁殿里,见到了同样被送进去的天庆帝。 天庆帝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宫宴上被薛诺算计逼宫,也只知道最后拿着大权的是薛诺和安国公他们,最大的赢家从来都不是皇室这边,以至于无论是天庆帝,还是后来见到他的冯源。 到了现在都还以为,当初薛诺是夺了皇位,如今在位的也是永昭姑姑的血脉。 新帝原是不想见冯源的,可听到潘青的话后突然就改了主意。 “既然想见,那就见见吧。” …… 番外【冯源】(二) 广宁殿里弥漫着血气,冯源被人抬到了偏殿之中,外间守着的侍卫都是满眼惊惧。 谁都知道新帝不在意废帝,也知道这广宁殿里如同冷宫,可废帝当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了,他们却依旧还是害怕被圣上迁怒。 外头的人战战兢兢的守着,而冯源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上方打开的天窗。 那外面是黑漆漆的夜空,甚至都不见月光和星子,可这依旧是他被关进广宁殿这两年多以来,头一次看到外头的天空。 他如同渴求了许久似的,拼命地大口呼吸着外间的空气。 胸腔因为呛血剧痛至极,像极了已经破败的老风箱,每喘息一声就“呼哧”作响。 耳边听到外头侍卫跪地的声音。 “参见陛下。” 冯源猛地扭头,竭尽全力的伸长了脖子朝着门前的方向看去,等瞧见那边有明黄身影进来,印着外间的亮光露出容貌时,他酝酿了许久的情绪还来不及爆发,就全部丧失在了难以置信的惊恐里。 冯源瞪大了眼,张着嘴呼吸瞬间重了起来。 “你……” 不可能。 怎么可能?! 为什么来的会是太子?! 明明天庆帝说当初西陵王宫宴之上谋反,被他所杀之后,薛诺黄雀在后骗走了他手上枭符,与沈家长子一起拿下了整个宫廷,掀出了所有旧事,天庆帝都被关进了广宁殿里,太子怎么可能还在皇位?! “不可能……不可能……” 薛诺那般狠毒,她心思多诡,又那般狡诈,明知道太子登基之后绝不会容得下她。 为什么会是太子登基?! 难道当初所有的人都被太子算计了?还是就连薛诺也在事后败了?! 冯源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思绪,脸上更是狰狞至极。 旁边潘青搬来了太师椅,赢元煜轻撩衣袍坐下后淡声说道:“不可能什么?冯大人是觉得皇帝不可能是朕,还是觉得来的会是别人?” 冯源拼命撑着身子:“为什么是你……元璟,元璟呢……” “元璟?” 赢元煜挑眉,半晌轻笑,“哦,你问的是元窈吧?” 冯源瞪大了眼。 赢元煜仿佛没瞧见他陡然沉重的呼吸和震惊,只颇为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看来冯大人还不知情,你之前见过的薛诺就是朕失散多年的堂妹元窈,也是永昭姑姑的女儿。” “她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才回了京城,那时候借住在沈家的时候冯大人也是见过她的,只不过元窈如今已经受封了昭宸长公主位,替朕率兵前往南境平乱去了,你若是想要见她的话,恐怕是见不着了。” 这些话如同利刃,将冯源一直以来坚信着的东西撕扯的支离破碎。 他一直以为登基的是元璟,他一直以为就算是他败了,可他好歹也送了永昭的儿子上位,夺了赢旬的江山,就算是他败了又如何,元璟依旧要承了他多年铺路的人情,可是如今却告诉他。 薛诺竟然是嬴元窈,她根本就不是元璟。 她骗了他。 她从头到尾都在算计着他。 她更将他多年筹谋所得之物全部送给了赢旬的儿子!! 冯源张大了嘴“呼哧”、“呼哧”的喘气,死死看着新帝时,那眼里全是怨恨。 赢元煜瞧着冯源气的神色狰狞,只温声说道:“冯大人何必这么动气,你不是一直想要替永昭姑姑报仇吗?” “如今旧案翻了,永昭姑姑也已经昭雪,世人皆知当年之事是父皇的罪过,永昭姑姑得世人敬仰,当年旧部得以起复朝堂,姑姑的女儿也恢复了尊崇之位,更继承姑姑遗志去做了她当年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冯大人不是应该替姑姑高兴?” 冯源张着嘴脸色泛青,喉间喘息的更重,手里死死抓着床沿时气的说出不话来。 赢元煜却还嫌不够似的说道:“冯大人为什么不笑呢,你不是一直想替姑姑昭雪,如今心愿达成,不该含笑九泉?” “还是你想做的,从来就不是为了永昭姑姑?” 他素日温雅,登基之后朝臣也都说他远比天庆帝仁慈宽和,可此时他说话时言语却一句比一句锐利, “你说你是为了替永昭姑姑复仇,揽尽朝权横行后宫,却没庇护半个姑姑在意之人。” “你拿着锦麟卫铲除异己,为难永昭旧部多年,你逼着安国公让元璟假死,这么多年苦寻枭符想要得了兵权。” “你遇到了元窈,明知道他是姑姑唯一的血脉,明知道她身中血融丹毒,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可你从未保护过她,从来没有想过替她解读,反而只想着利用她的身份,利用她体内的毒,拿着姑姑的事情刺激她逼着她毒发疯魔。” “冯大人,你这些年所做的,当真是为了永昭姑姑吗?” “我没有……我没有!!” 冯源被刺激的血液翻涌,他神色狰狞的瞪着眼嘶声道, “我是为了替公主复仇,我只是想杀了害过公主的人……” “那些人……那些人坐视公主去死,是他们没用才护不住公主……” 公主是为了守着个大业的江山害死了她自己,是这江山有错。 他要杀了所有人,杀了天庆帝。 他要毁了整个大业江山,让所有人都替公主陪葬!! 他没有错!! 赢元煜看着到了现在还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永昭公主的冯源,看着他声嘶力竭地说他自己没错,他神色冷淡了下来。 “为了姑姑,那朕倒是要问你一句,你这些年所做的,有哪一件是姑姑想要的?” 冯源眼球突出,狰狞着眼。 “你明知道当年暗害永昭姑姑人是西陵王,可你跟西陵王勾结多年狼狈为奸。” “你明知道姑姑的尸身放在广宁殿和太庙里,可这么多年你从未想过要将她尸骨换出来偷偷安葬。” “你任由姑姑被镇压在太庙和广宁殿里,亡魂不得安宁,你大肆追杀姑姑的旧部,为发泄怨恨从不曾想那些都是姑姑在意的人,你说你为了姑姑,可你明知道元窈是姑姑唯一的血脉,你是怎么对她的?你可有哪怕半点因为姑姑的原因算计她时有所迟疑?” “你没有!你只不过为着你自己的私心,逼着元窈去走绝路,毁了姑姑唯一的血脉,你为着私心想要陪葬了天下,却让姑姑和元窈成为千古罪人!” 赢元煜的话又狠又利,每一句都直戳冯源心中。 冯源脸色惨白,声嘶力竭:“我没有……我没有!!” 赢元煜冷笑:“你若没有,那你可曾告诉过阿窈你想要什么?你要是没有,那你可敢对这姑姑的亡魂发誓,说你这些年所做没有半点私心?” “你若有私心,就叫你死后永坠地狱,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见不到姑姑!” 冯源脸上血色尽消,原本的狰狞全数僵住之后,只张大了嘴仿佛凝滞一样连眼神都不敢跟赢元煜对视。 赢元煜看着他这幅狼狈样子,看着他移开眼后披头散发的呼哧喘息着,突然就失了与他说话的兴趣,他也好像突然明白了,当初薛诺离开京城之前,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来见冯源一面。 赢元煜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床上身形枯槁的男人说道, “朕也不与你争辩这些,你说你是为了永昭姑姑,那朕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元窈手中那半块枭符是从何而来?” 冯源猛地看向他。 新帝说道:“元窈从未骗你,那枭符一直不在她手中。” “当年姑姑被囚于正阳殿前,那枭符落在了父皇身边近侍刘海的手里,后来父皇将姑姑尸身镇压在广宁殿时,刘海自请看守广宁殿,那枭符也一直被他藏在广宁殿佛堂的龛台之下。” “八年,整整八年世间。” “哪怕你诚心诚意地替姑姑上过一炷香,哪怕你将你嘴里那口口声声对姑姑的情谊分出半点,去广宁殿里替她添过半盏灯油,你心心念念想要谋得的枭符早就已经到了你手上,也根本就轮不到阿窈。” 赢元煜说完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开,而身后冯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用力抓着床沿时眼珠几乎要瞪了出来。 “不可能……”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那枭符竟是藏在广宁殿里,那刘海怎会替永昭公主行事?! 他寻寻觅觅多年,逼迫安国公多年,为的就是那半块枭符,他多年费尽心思寻遍了所有跟公主有关的人,可如今却告诉他,枭符就在广宁殿中,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怎么能叫他甘心?! 冯源气血翻涌时,张嘴就一口血喷了出来,突然就笑起来,看着已经到了门前的赢元煜嘶声道:“赢元煜,你以为你就赢了吗……元窈是把皇位给了你,可元璟没死,他怎么会让你……” 潘青脸色大变。 赢元煜却十分平静的扭头:“忘了告诉冯大人,姑姑的尸身早就被阿窈带去了朔州,广宁殿里什么都没有。” “不对,也不算什么都没有,你日日小心庇护,百般朝拜的,是被你害死的那些人的牌位,朕想他们受了你两年香火,想必能够心平气和的转世投胎了。” 冯源脸上的得意全数没了。 他瞪着眼睛,指着门前新帝时手中颤抖着,片刻后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整个人瘫在床上如同干涸的鱼儿,张大了嘴拼命地喘着气。 番外【太子哥哥】(一) 偏殿的大门重新关上,赢元煜站在殿门外时,发现之前乌云蔽月的天空变得清亮了起来。 月光倾洒下来,门外侍卫跪了一地。 赢元煜道:“今夜当值之人,罚俸半年,降品半阶,其余人等罚俸两个月。” 外间跪着的那些侍卫和小太监都是瞬间松了口气,他们原本还以为废帝死了他们会因此掉了脑袋。 赢元煜垂眼看着台阶下的几人:“今天的事情,朕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半个字,废帝因宿疾久病缠绵,熬到今夜方才病逝,若往后外间传出半点与此不符的传言,今夜在场所有人连坐,诛九族!” 众人瞬间冷汗:“臣等不敢。” 潘青挥挥手,便有人上前处置剩下的事情,而在场这些人也需要再交待一番,以及记录所有人姓名出身等物,免得外间有人打探宫中之事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等处理完这些,潘青才匆忙追上了新帝。 见他在月下漫步,脸上没半点异色,潘青陪着新帝走了一路,才说道:“陛下,您说冯源对永昭公主有没有真心?” 赢元煜说道:“有吧。” 真心是有,可没那么纯粹。 “当年冯家入罪,冯源被人所害困于宫中净身为奴,永昭姑姑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赢元煜在登基之后,其实一直很好奇薛诺当初为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跟冯源合作,甚至哪怕冯源一直是为永昭姑姑复仇,哪怕手段过激,可到底跟永昭姑姑有过一段情谊,薛诺为什么对他也没半点留情,甚至离京之前连见都不曾来见过他。 他查探过一些冯家的旧事,也曾经问过安国公和沈忠康,这才知道冯源和永昭公主的那些过去。 冯家当年未出事时,冯源曾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看似温文儒雅实则心高气傲,后来一朝落难进宫,因为出身和那一身的风骨受尽屈辱,而永昭公主就是在他绝望时将他救回来的人。 她救他于危难,护他于微末之时,后来更是在肃清朝堂奸佞时替冯家平了反。 对于冯源来说,永昭公主就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照拂过他的光,他死死抓着不愿意放手,为此不惜拒绝了出宫的机会,甘愿留在宫中守着御马监的差事,只为了偶尔那么一两次的相伴。 后来永昭公主死了,他的光也没了。 再次跌入深渊的冯源执念着要报复毁了他救赎的一切,他的偏执到底是因为永昭公主,还是为着那个在马厩边救了他的虚影,谁也说不清楚。 潘青听的有些糊涂,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他皱眉眼说道:“可微臣一直想不明白,那刘海为什么会帮永昭公主。” 这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刘海是天庆帝年少时就跟在他身边的人,对他忠心耿耿,更是陪着天庆帝一路从皇子走到了坐上皇位。 天庆帝登基后,刘海就成了宫里的大太监,掌管着禁宫大权。 那时候的胡志仪哪怕管着锦麟卫,可在刘海面前也得低头,要不是后来刘海为了救驾受了重伤瘸了一条腿,那胡志仪又哪里有机会能够出人头地。 潘青很早以前就入了东宫当差,自然也知道刘海在天庆帝心中的地位,天庆帝能将广宁殿那般重要的地方交给刘海去看管,也足可见他对刘海有多信任,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了天庆帝? 赢元煜抿抿唇,他其实也有些看不清楚刘海。 要说他背叛了天庆帝,可这么多年刘海从未做过什么伤害天庆帝的事情,也未曾真正将枭符交给旁人,让人借其对付天庆帝。 可要说是忠心,他私藏枭符,赠血融丹的解药给安国公,这此间种种也不像是个忠心之人会有的。 潘青低声道:“微臣听说,长公主带兵围宫的那天,刘海得知废帝的事后,就直接上吊自尽了,连个遗言都没留,陛下您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赢元煜望着花坛那边有些走神。 君臣二人一路回了寝宫,下头的人送了热水过来,赢元煜洗漱之后那些人才退下。 他翻着还没处理完的奏折,等一直批到了夜半三更,抬头就见潘青杵在不远处一脸的欲言又止,赢元煜没好气地说道:“朕披个折子,你一直在旁吞吞吐吐了半晚上,有什么话就说。” 潘青偷觑了他一言:“陛下,冯源之前说……元璟小公子还活着……” “就为了这事?” 潘青连忙点头,这可是大事,他一直以为元璟就是元窈,也就是后来的昭宸长公主,那元璟的身份只不过是她拿来登于朝堂所用,可是刚才冯源说起来时,却分明笃定元璟还活着。 赢元煜淡声道:“朕知道元璟还活着。” 啊? 潘青震惊:“您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 赢元煜扭头见他模样淡定,“你可还记得,安国公和大长公主是为何闹的和离,又是为了什么时至现在,大长公主依旧不肯原谅安国公的?” 这个潘青当然知道。 当年废帝杀了永昭公主,意图对永昭府斩草除根,大长公主冒险救了小公子元璟,将其私藏起来,只告诉了安国公一人。 安国公答应会替她保护元璟,可后来察觉事有不对,消息或有走漏,这才逼不得已佯装出卖了大长公主,杀了元璟取信了天庆帝,这才有了后面跟大长公主决裂,以及多年深得天庆帝信任的事情。 赢元煜见自家这个禁军统领还没反应过来,他有些无奈说道: “元窈是姑娘,虽说因为血融丹改变过样貌,可当年被救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年岁还是样貌根本无法冒充元璟,可父皇那头既然肯定元璟还活着必定是得了消息,换句话说,大长公主救出去,后来被安国公用一具已死的孩童尸换走假死的那一个,必然不会是元窈。” 见潘青恍然大悟。 赢元煜说道:“皇姑奶奶嫉恶如仇,如果元璟真的死了,你觉得她会让安国公踏足大长公主府?” “还有阿窈,以她的性子,安国公若真的害死了元璟,哪怕是形势所逼,有再多的缘由,她也不会饶了安国公。” 潘青想起昭宸长公主那性子,不得不说陛下说的是对的。 潘青低声问了句:“那陛下知道元璟小公子在哪吗?” 赢元煜抬眼看他:“不知道。” 潘青迟疑,他怎么觉得陛下这话不像是实话? 赢元煜淡声说道:“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现在在哪里,既然阿窈没让他认祖归宗出现在人前,就代表他不想再当赢元璟。” “这一次就算了,朕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往后不要去打听追查,便当元璟当真是死在了永昭府的那场血洗里。” 潘青后颈一凛,连忙低头说道:“微臣明白。” …… 废帝病逝,消息传出宫时,果然如新帝所想的那般,连半点波澜都没掀起。 天庆帝已经被废了两年有余,朝中上下原本属于他的那些势力也慢慢被剔除的干净,新帝从刚登基上位时被一众朝臣刁难各种磕磕绊绊,到如今已经理顺朝政,将先帝之人换了大半。 宗亲端王等人已被削减了实权,一些酒囊饭袋的皇室子弟也只有虚衔在身,守着皇室宗亲的尊贵过日子,朝中虽不说是新帝的一言堂,可也没有人会再去为一个被废的人寻新帝的麻烦。 朝中仅剩不多的天庆帝在位时的老臣听到消息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后转头就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而新帝这两年提拔起来的朝臣对于这个曾经谋害忠臣,害死永昭公主的废帝更是没半点关心。 至于冯源,比起天庆帝死得更加悄无声息。 朝中没有因天庆帝的死有什么异样,又过了小半年,朔州平叛也到了尾声。 外界猜测朔州战事平息,新帝坐稳了皇位之后,会想办法与昭宸长公主抢夺兵权的事情从没出现过。 新帝只安安稳稳守着朝堂,在昭宸长公主彻底击败袁家拿下朔州占据朔雍关后,不仅丝毫没提让朝中武将前往朔州接替驻守的事情,反而还将朔州军政大权全部放权给了昭宸长公主。 朔州大战,朝中倾尽全力给人给物,军需粮草从未短缺。 如今战后恢复民生需用钱财,昭宸长公主一封奏折入京,新帝便招了户部尚书张钧入宫。 张钧来时,新帝正与沈忠康在说话。 瞧见他时也没说废话就直奔主题:“朔州的折子张尚书也看过了,眼下户部还能拿出多少银子?” 张钧看着手里的折子皱眉说道:“隋族助阵攻打北狄时,大战所耗和当初许诺的报酬去岁方才交付,年前西北大旱赈灾又花费七十余万两,除此之外,这两年整修江南河道,长公主与西陵王府交战应付南越偷袭,银钱更是如流水不断。” “微臣浅算了下,如今户部能拿出的银子不足四十万两。” 赢元煜闻言就有些头疼。 朔州大战损伤极大,袁家誓死不退,甚至一度抽调朔雍关兵力,大开边关之门让南越大军险些入关,以致边城数处都受重创。 后来虽然被薛诺、萧池他们带兵逼退,可到底那场大战殃及南境数地,想要恢复又哪有那么容易。 想要让朔州休养生息,让南境尽快恢复过来,能够让百姓自给自足,又要应付南越袭扰,甚至应对可能会出现的战事…… 那几十万大军开销日用,城池重建,简直处处都要钱。 赢元煜忍不住抬头说道:“那些拖欠朝廷的借款的人可都收回来了?” 张钧苦笑:“去年就已经收回了。” 朝中自早就有跟户部赊欠银钱的“传统”,特别是一些勋爵权贵还有皇室宗亲,少的几千上万两,多的累积起来数万两甚至十数万两的都有。 天庆帝在位时虽然小灾不断,可既无战事,又无祸延全国的大灾,再加上漕运、户部两次清缴所得,让得国库暂时丰裕起来,朝中明面上根本就不缺银子,以至于天庆帝自然也就瞧不上这点儿小钱,甚至还越发放纵了那些人贪欲。 新帝上位之后,北狄战事爆发,朔州叛乱几乎同时打了起来,国库里的银子如流水撒了出去,朝中一度捉襟见肘。 新帝开了自己的私库,又在京中寻富商募集,后来也将心思惦记上了那些欠朝廷银子的人。 潘青捧着圣旨领着禁军亲自上门去收,有几个敢不松口的? 除了一些家中破败早无田产,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银子的,还有一些已经死了的。 那些曾经跟朝中打了欠条拿了银子的几乎都全还了回来,其中还有好些人“迫于良心”给了利息,要不然以天庆帝在位时国库里剩下的那些银子,怎能支撑得住这两年间北狄和朔州两边的战事? “都还了啊…” 赢元煜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他原是还想多薅几次羊毛来着,怎么能都还了呢? 张钧脸上抽了抽,陛下您这一脸遗憾的口气是想干什么? 赢元煜低叹了一声:“先从国库拨三十万两送往朔州,将库中粮草拢一拢送去应应急,另外张尚书也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别处找些银子,好能尽快帮着朔州等地恢复生产。” 张钧闻言就就苦了脸。 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只是户部尚书,又不是神仙,那银子是说找回来就找的回来的吗? 除了打家劫舍,他能去哪里搞银子? “陛下,户部实在是没辙了……”张钧开口就想诉苦。 赢元煜连忙说道:“怎会,爱卿向来足智多谋聪慧过人,户部在你的打理下也蒸蒸日上,爱卿定然有办法。” 张钧:“……” 他险些翻了个白眼,这高帽子戴的再高,也掩饰不了户部没钱。 张钧几乎都想要撂摊子不干了,谁知赢元煜像是看出了他想说什么,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一路“张尚书辛苦了”,“潘青送张尚书出宫,记得去库房取根老参送给张尚书补身子”。 张钧稀里糊涂就被潘青给带了出去,等人一走赢元煜顿时就愁眉苦脸,坐在榻上时他忍不住的唉声叹气。 他头一次觉得当初薛诺不想要皇位怕是早有预见,知道这皇位就是个烂摊子。 他裤衩子都快要当掉了,却还是补不上各处所需的窟窿。 番外【太子哥哥】(二) 沈忠康坐在对面,看着新帝一改往常模样连哄带骗地将户部尚书糊弄走,等人走了之后就自个儿愁眉苦脸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他开口说道:“陛下可是缺银子?” 赢元煜瞬间看他:“元辅有?” 沈忠康顿笑:“老臣可没有,沈家什么情况陛下也知晓,若只是万八千两的还行,可多了就是卖了老臣也拿不出来。” 赢元煜眼中瞬间失了神采:“您都没有,问朕缺不缺做什么?” 他缺钱都快缺疯了! 沈忠康说道:“老臣没有银子,可其他人有啊。” 赢元煜愣了下:“其他人?” “陛下可是忘记了,前些时候白家送来的折子?” 沈忠康说道,“白家这两年没少朝着朔州运送粮草,早前您给了他们皇商的牌子,又赐了白小公子县爵的封号,如今的白家在整个朔康以及江南一带,就没有比他们更富的……” 赢元煜听着时眼睛再度闪亮,忍不住就想起白家的事。 那白老爷子行商厉害,没想到出了个白锦元更是青出于蓝。 这两年朝中银钱不支之时,白家数次朝着朔州运送粮草支援军需,还曾主动捐赠过一大批银子在去岁旱灾时帮着赈灾,他为此特意赐了白锦元爵位,还一度心动想要将他招揽进户部。 可那小子性情有些乖僻,不喜入京,百般推辞不肯只说要守着白老爷子养老,暗地里却几乎领着白家商队跑遍了整个大业。 这满大业里上至皇室宗亲,下至黎民百姓,贵如金银玉器,廉价如草席麻绳,那就没有他不做的生意。 今岁年前,白锦元更是将生意瞄准了海外。 前些时候白家那头就上了封折子,想要请求朝中开海禁,允许白家造船出海。 只那折子一直压着,朝中也有不少人为着开不开海禁吵得不可开交。 沈忠康坐在对面,伸手捡着棋盘上的棋子扔进一旁棋盒里: “陛下早前就有意想要重开海禁,只是朝中有些大臣固守旧念一直拦着,他们所担心无非是海禁一开既不见利益又会让沿海生出乱子,既如此,倒不如先允了白家所请,以朝廷之名让白家先行造船出海。” 赢元煜若有所思:“元辅是想跟白家以利换利?” 沈忠康点点头:“朔州重建需要银子,今年秋收又还有数月,国库银钱捉襟见肘。” “白家想尝头鲜,让朝中开海禁,那让他们以银钱交换出海机会他们想必也是愿意的。” “到时陛下给白家一个官方的身份,叫他们以大业特使身份出海,再派遣沿海官员随行,这样既能安抚朝中,试探开海之后的情况,也能让白家心甘情愿的掏银子,也算是两全其美。” 赢元煜沉吟了片刻,倒觉得沈忠康所说的未必不是办法。 他本就有意开海禁,只是一直没有好的人选。 白锦元那小子他是放心的,毕竟虽然改了姓可到底还有阿窈镇着呢。 那小子敢乱来,阿窈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至于别的…… 赢元煜也不在意,朝中那些个老古板愿不愿意干他什么事,他们要再叫嚣,行啊,那倒是贴了家底儿给朝廷解燃眉之急,只要他们能拿得出白家给的银子,他也乐意将就着它们的意愿。 等下次缺银子了,再开海禁。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赢元煜就决定照着沈忠康所说的去做,除了允白家造船出海之外,他还决定再赐白锦元一个官位,将那小子捆进朝廷里,其次只要白家愿意以钱财支援朝中,便允白锦元以大业朝特使的身份出使海外,八百官差随行护他周全。 心事放下之后,赢元煜脸上瞬间明朗起来。 他交代着潘青传旨让礼部和工部的人进宫,一边重开了棋局跟沈忠康对弈起来。 二人说着闲话,沈忠康问:“听说袁家之人不日就要押解入京?” 赢元煜点点头:“阿窈说与信件同时启程,算一算应当就这几日了。” 说起这个,他就脑袋疼, “袁家的人也就罢了,送回来就送回来,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可您知道吗,阿窈居然又送回来个女子。” 沈忠康愣了下,随即就忍不住笑起来。 薛诺他们刚离京时,手里握着区区五万兵力,根本就打不过西陵王府。 那会儿北狄正是最乱的时候,那狡猾少女压根儿就没打算跟袁家硬杠,她只让姜成和邱长青领着当初抓到的袁晟,带了两万人前往朔州附近滋扰,加之早前就派去的探子,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牵制袁家兵力,而她和沈却脚下一转领着另外三万人直奔江蒲。 大业是有藩王的,各地藩王手中也都有属军。 那江蒲是洛王的地盘,洛王性情圆滑胆小,两人去了之后二话没说直接开打,先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抢了藩地,紧接着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半强逼半胁迫的让洛王上了他们的贼船。 可洛王也怕薛诺他们事后翻脸,更怕朝廷将来追究。 薛诺的骚操作就来了,直接以新帝的名义征选了洛王家的人进宫。 薛诺得了江蒲四万精兵,军备、武器无数,与此同时,洛王的外甥女就成了薛诺第一个送回京城的女人。 那时候赢元煜虽然惊愕,可也体谅薛诺手中什么都缺,且觉得后宫多上一个妃子就能换得洛王归心,早日得了朔州大捷也挺值得,所以将人收进后宫,为表宽厚还给了个不错的位分。 可万万没想到,那只是开始! 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薛诺都会让人送些貌美如花的女子回京,有时是一两个,有时三、四个,那些女子或是藩王亲眷,或是各地强族、武军的女儿。 人进京了,赢元煜总不可能晾着。 再加上有洛王的事情在前,拒收了其他女子只会让那些人心有不安。 怕会闹出乱子,赢元煜只能将人统统放进了后宫里,以至于短短两年多时间,他原本只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的后宫充盈的让他都记不住那些妃嫔的脸。 沈忠康看着新帝一脸的烦闷,忍不住问道:“长公主这次送回来的又是谁?” “听说是朔雍关驻军统领鲁常存的妹妹。” 赢元煜见沈忠康笑起来,直接扶着脑袋就抱怨道, “以前她要打朔州也就罢了,如今朔州都已经打下来了,她还拿朕卖人情。” 知道的,是他体恤下臣,想以纳妃安抚各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卖身,搞得他跟小倌儿似的…… “您说说她,一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就能那么记仇。” “当初皇后不过是提了一句让秦家跟长垣生米煮成熟饭,可那事儿不是没成吗,她怎么就能一直记到现在,她隔三差五就送人回京,皇后每次都气得脸青,连对朕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跟皇后少年夫妻,又共患难过,情深不寿谈不上,可他对皇后终究是不同的。 若只是寻常选妃也就算了,偶尔充盈几个应付一下朝中那些人,皇后也不会有什么不乐意。 可薛诺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回,送回来的那些女子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偏偏身家背景没一个输给皇后的,这就让得皇后气的红了眼睛。 赢元煜近来很少回后宫,怕得就是一去就瞧见皇后满是幽怨的眼神,还有那一屋子莺莺燕燕。 与其对着那八百只鸭子似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女人,或耍心眼,或使手段,不是送汤就是跳舞,大冷天都能穿个薄纱跟鬼似的幽幽唱着小曲跟他“偶遇”,他倒不如留在御书房批折子。 他愿意为着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忠康知道这会儿要是笑起来有些不厚道,可实在没忍住。 薛诺那丫头是真的损得没边儿了。 赢元煜恼怒道:“还有长垣,朕好歹跟他多年好友吧,他也不拦着阿窈一些,居然还写信阴阳怪气。” “等回头朕就给阿窈赐几个俊俏少年,再找几个模样标志的送她后院里,看不气死他!” 沈忠康闻言笑意更深,倒没把新帝的话当真,只是忍着笑说道:“陛下是不是误会了?如今朔州战事已平,长公主不需要再收拢人心,又怎会再送人给您。” 赢元煜瞪大了眼:“那她干嘛还送人回来?” 沈忠康说道:“长公主大抵不是将人送给陛下的。” “前些时候长垣给老臣写了信回来,说鲁将军父母早亡,他那妹妹与他相差近二十岁,一直如珠如宝的宠着,现在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朔州边地刚经战事,且也没什么合适结亲的对象。” “鲁将军就托了长垣和长公主将他妹妹送进京城交予他姨母手中,既是来京中暂住一段时间,也是趁机看能否替她妹妹寻个佳婿。” 赢元煜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不是送给朕的?” 沈忠康只笑笑:“鲁将军十分疼爱这位妹妹,说是兄长实则如同父亲。” 那南地一堆适龄未婚的男儿人家都瞧不上,又怎么可能把捧在手心里的娇娇送进皇宫这龙潭虎穴来? 沈忠康的话没说的太清楚,可新帝却是懂了他的意思。 他顿时神色僵住,讪讪说道:“原来是这样…哈哈…” 赢元煜笑的尴尬,顾左右而言其他:“对了,朔州都已经收回来了,阿窈和长垣什么时候成亲?” 沈忠康也没戳破他强行转移话题的僵硬,只顺着他话就道:“长垣说还得要几个月,眼下朔州百废待兴,他和长公主都顾不得,而且长垣母亲他们要去朔州,路途遥远,去了之后再加上准备些大婚事宜,差不多也得中秋后了。” 赢元煜问道:“元辅不去?” 沈忠康摇摇头:“老臣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舟车劳顿,长垣他父亲手中公事也没办完,没时间赶过去,到时让长垣他母亲领着府里几个小的过去一趟就行了。” 沈忠康陪着赢元煜对弈了几句,又闲聊了一会儿朝中和南地的事情,等出宫时天色都有些暗了。 送走了沈忠康后,赢元煜才轻叹了声。 “陛下?”服侍的太监问道,“可是身子不爽?” 赢元煜摇摇头:“朕只是在想,无论朕做什么,有些事情都回不去了。” 小太监:“?” 赢元煜没理会他,只幽幽叹了一声。 沈家嫡长子大婚,沈忠康身为祖父怎么会因为舟车劳顿就不前往,不仅如此,就连沈正天也假借公务之事留在京中,只让邹氏领着几个沈家小辈前往南地,他分明是怕沈家的人都去了,他这个皇帝会多想。 其实他真的没有沈忠康他们想的那么复杂,也从未因沈却跟着薛诺去南地的事情就心有嫌隙。 当初逼宫之后,沈却选择了元窈放弃了他,他的确是气过,可生气之后,他也没再怪沈却,可在沈家人眼中,却认定了沈却“背叛”了他之后,二人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就连往日里教导他助他良多沈忠康,对着他时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试探。 他一点点地试探着他的底线,无时不刻地在表示着沈家的忠心。 在沈家人眼中,他是皇帝,是君王,不再是当初那个能和他们共患难、无话不说的的太子殿下。 赢元煜其实特别想去朔州,想去看看元窈的大婚,他甚至想要元窈他们回京中来,由他来替他们办一场众人皆是称羡的大婚。 他会替她准备很多很多年的嫁妆,会教训沈却让他定要好好待她,他甚至能以兄长的身份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可是…… 赢元煜苦笑了声。 她大概是不愿的。 很多事情看似还如以前,可他知道其实已经变了。 哪怕阿窈离京前依旧叫他太子哥哥,可当年那个会让他抱着上树,会朝着他撒娇,会俏皮着闯了祸后拉着他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终究是不见了。 有事情回不到从前。 有些人,也是。 “陛下…” 小太监看着他脸上落寞,忍不住低低出声。 赢元煜收拾情绪,片刻后便又成了那个英明睿智的帝王:“去告诉皇后,昭宸长公主大婚,让她准备一份贺礼。” 那小太监连忙回道:“是,陛下。” ------题外话------ 下一个,阿诺跟沈却呀 番外【薛诺VS沈却-朔州】 朔州大胜,袁家余孽全数被清缴,跟随袁家造反的那些将领或死于先前大战,还活着的被薛诺命人全部绑了,跟袁家那些人一起打包送回京城。 薛诺并未将原本朔雍关的将领赶尽杀绝,对于军中那些人也未曾差别对待,她只是命人将原来营制全数打散,上至军中领将,下至百夫长小兵,以新营分散融于他们带来的那些兵力之中。 既防着有人反心,也不会因弹压太过导致军中生乱。 萧池继续领兵巡防四处,薛诺和沈却则是忙着恢复朔州民生。 等拿到京城那头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时,已是两个月后。 瞧着白花花的银子归入库中,那些箱子并排着占满了大半个库房,险些被掏空了家底儿的薛诺拿着户部送来的押运文书,忍不住嘀咕了声:“怎么才这么一点儿,陛下是不是也太抠门了些…” 押送银钱过来的户部官员脸都黑了。 天知道这三十万两可是都快掏空了整个户部了,那国库如今空荡荡的进个耗子都得流着泪出来,他们尚书大人为着筹钱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可这位主儿居然还一脸嫌弃地说少?! “长公主,这两年北狄、朔州接连打仗,您又跟南越交战好几回,您以为您花的那些军需粮草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还有先前那隋族助战,人家原只要些粮草,是您大口一张许出去大笔的银子买了一堆战马回来,户部就算是无底洞都能被您给掏空了。” 那官员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路押送官银晒得脸色黝黑,愤愤然地瞪着对面的红衣女子, “这三十万两银子长公主若是嫌少,下官这就送回京城去!” 张尚书能喜极而泣! 沈却身着素白交领锦袍,有些无奈地瞧了眼薛诺。 见她被怼的神色讪讪,他无声叹了口气,这才上前朝着那气冲冲的户部官员说道:“陈大人别生气,长公主不是嫌银子少,只是如今朔州百废待兴,处处都要银钱,长公主也是心中焦急才会多说了几句。” 近三年时间,沈却既跟着薛诺四处打仗,又与她一起各处周旋。 生死边缘不知道走过多少回,原本的翩翩少年郎如今更添了成熟稳重,说话时也更加圆滑了些。 他替对面人倒了杯茶水说道, “你从京城远道而来,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先入驿馆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与长公主替陈大人接风。” 那陈大人本就是一时恼怒才会口不择言,可眼前这位毕竟是当初差点连皇位都给撸了的昭宸长公主。 刚才怼过薛诺之后,他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些后悔,生怕小命儿都给留在了朔州。 这会儿见沈却给了他台阶下,他自然不会梗着脖子非得找死,缓和了脸色说道:“是下臣一时情急冒犯了长公主。” 薛诺摆摆手表示没事。 那陈大人才继续:“沈大人,接风的事情就不必了,我知晓朔州如今情况,您和长公主也得忙着城中的事情,不必招呼我们,我们只在此处停留两日休整之后,就得赶去江南那边。” 沈却疑惑:“这么着急?” 陈大人说道:“我们离京之前,詹大人就先去了江南漕司,这几年战事不断朝中又事忙,江南巡查的事情便耽误了下来。这一次下官既是奉命押送官银,也同样要配合詹大人和都察院监几位御史巡查江南,所以不好耽误。” 去江南? 沈却闻言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陈大人说道:“对了,还有一事。” 他朝着外头同来的人叫了一声,就见到十余人抬着七、八口大箱子进来。 那些箱子金边塑封,瞧着比先前入库的那些径直了不少,那些抬着他们进来的人落地时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沈却疑惑:“陈大人,这是?” “这是陛下让下官交给长公主的。” 陈大人恭敬说道,“陛下得知长公主和沈大人即将大婚,这些是他和皇后娘娘替您准备的嫁妆,还让下臣转告长公主。” “他虽来不了朔州送您出嫁,却也永远是您兄长,京中长公主府一直为您留着,他惟愿您往后余生顺遂,与沈大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恩爱不疑。” 沈却目光柔和下来。 薛诺也是眼眸微弯。 …… 让石安领着陈大人一行下去安顿,沈却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封信。 薛诺挑眉:“这什么?” “陛下托陈大人给我的。” “他还单独给你写信?” 薛诺顿时不满,她才是他亲表妹,怎么着也不见给她写封信的?! 沈却见她皱着脸不高兴忍不住笑出声:“你先瞧瞧陛下写了什么。” 薛诺有些好奇地接过那信拆开看了起来,原以为新帝是有什么事情交代沈却,或者是说什么正经事情,可等她看了片刻脸上就忍不住古怪了起来。 她抬头瞄了眼沈却,又继续低头去看。 等看到后面的内容时嘴角抽了抽,随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你怎么得罪他了?” “你说呢?” 见薛诺哈哈大笑,沈却满脸的无奈。 他唯一得罪过他们这位陛下的,就是当初帮着薛诺隐瞒身份,后来拐走了薛诺的事儿了。 新帝瞧着正经威严的,可这信里半点儿正事没写,先是挑三拣四从头到尾把他数落了一通,挑着过往糗事说了一堆,然后还不忘放了几句狠话,一副他拱了他家小白菜要是往后敢对不起他妹妹,他就死定了的架势。 他说着大婚该有的礼仪,叫他不准怠慢了薛诺。 他这是人来不了朔州,却把大舅子该做的事儿一个不漏的全做了。 薛诺瞧着信纸上那些字迹,仿佛能瞧见新帝站在面前瞪着沈却絮絮叨叨说话的模样。 她满脸是笑地翻了翻新帝送来的贺礼,发现那箱子里大多都是些字画玉器,还有一些珍贵饰品,除此之外,有两箱子是新帝这些年收拢回来的原本永昭府里的东西,剩下的那个最大的箱子里,则是摆着一整套的头面首饰。 赤金打造,宝石镶嵌,一瞧就知道花费了多少。 薛诺摸了摸最上面摆着的赤金明珠九凤冠,冠身工艺极为繁复,上面凤凰羽翼每一处都是精雕细刻做出来的,除此之外,那冠身镶嵌着宝石,光是冠上那颗足有鸽子蛋大小浑圆耀眼的珍珠就价值不菲。 九凤冠下压着明艳正红的嫁衣,虽未展开却能见衣上露出的金线绣纹。 薛诺忍不住说道:“他这个陛下当的都快掏空家底了,还让人制这些东西……” 沈却在旁说道:“这嫁衣凤冠应该是皇后做的。” 薛诺有些诧异地看他:“皇后?” 沈却“嗯”了声,弯腰坐在薛诺身旁朝着她道:“祖父早前让人送信过来时在信中提起过这事,说陛下知道咱们要成亲,便将准备贺礼的差事交给了皇后。” “我估计是陛下跟皇后说了什么,皇后连夜就让她娘家人那边寻了最好的绣娘和工匠,又花费了很大一笔钱财赶工,这才能赶在户部送银子出京之前将这凤冠嫁衣制好,当作贺礼一并送过来。” 他指了指那凤冠和嫁衣说道, “皇后母家并不富贵,这几年为着帮衬陛下也是元气大伤,这一套凤冠怕是能掏空了他们,皇后被你气了两年,当初那事的气也也该出够了,往后就别往京中送人了,别真叫皇后记了仇。” 薛诺抬了抬下巴:“我怕她?” 沈却笑的无奈:“你不怕,陛下怕。” 见她哼唧了一声,沈却轻环着她柔声说道, “陛下和皇后毕竟是少年夫妻,共患难多年,他对皇后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皇后为人贤惠,虽有些小心思却是一心为着陛下,她所生长子逐渐长大又天资聪颖,陛下当年吃够了不受废帝看重,被其他皇子打压争权的苦,他自不会再让皇后的孩子也跟他一样,只要那孩子没什么大毛病,这储君之位将来定会落在他身上。” 沈却柔声与她说着朝中的事情,低头亲了亲她耳边, “陛下是疼你的,可也在意皇后,他不愿皇后与你嫌隙,这才将贺礼之事交给了皇后去办。” “皇后大抵也是明白陛下心意,这才跟她娘家主动送了赔罪礼来跟你示好服软,你就当看在陛下的面上别故意气皇后了,否则陛下既要忙着给你筹银子,又得安抚妻儿顾全那群莺莺燕燕。” “祖父可是说了,陛下都好些时候不敢往后宫去了,日日都歇在御书房里。” 薛诺赖在他身旁神色顿了下:“这么惨?” 沈却点头:“先前鲁将军的妹妹进京时,陛下愁得都快哭了。” 薛诺抿着唇瞧了眼那颇为华贵的凤冠嫁衣,还有旁边那箱子新帝寻来的当年母亲留下的遗物,有些嘀咕的说道:“朝中财政真那么吃紧?” “何止。”沈却说道,“这几年战事不断,西北又有旱灾,国库入不敷出,陛下的私库都贴补了不少出来,连带着京中那些皇亲国戚都被挨个薅了一层羊毛。” 这几年新帝逐渐替换着朝中那些原属于天庆帝的老臣,科举提拔新人,又启用一些有实干的朝臣起来,连带着不断削弱那些宗亲手中权势。 那些个皇亲国戚往日仗着自家身份地位没少作威作福,不是老子犯法就是子侄涉案,几乎没有一个身上干净的,再加上早前朝中一些官员也有不少贪赃枉法的,新帝命人一层层筛查下来。 所犯之罪太重的的直接抄家流放,那些作恶不深的则是软刀子割肉,一面贬官降爵削减权势,一面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 那曾经不知人间疾苦全然不愁银钱的太子爷,如今都快成了众人口中的铁公鸡了。 一毛不拔也就算了,还变着法儿的从旁处扒银子。 要不是新帝好歹还顾全点儿帝王颜面,也怕薅得太狠让得朝中的人起了逆反之心直接掀了他这个皇帝,他怕是能逮着京里头那些世家大族朝臣官宦挨个儿薅下一层皮来。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面露同情:“听起来,他还怪可怜的。” “可不是。” 沈却抱着她道,“这一次户部送来的银子怕是都勒紧了裤腰带了,要不然你以为詹四叔为什么突然去江南?只不过是例行巡视,哪就用的着动用整个都察院连带着户部官员一起?” 那漕司衙门是出了名的有钱,江南更是富商云集。 当年私盐案爆发,朝中查处的时候其实并没查的太干净,因为其中有很多牵扯太大的都是点到即止,只将最上头那几个撸下来换了人,可实际上漕运司那头远比外界所想的还要藏污纳垢。 朝中没钱,秋收虽在这几月,可等新粮入仓、税收入库怕都要到初冬去了。 京城没地方能薅银子,新帝自然只能目光盯上了江南了。 詹长冬他们一行说好听了是去巡视,不好听了那就是去找银子的,怕是这一次江南那头会有一大批官员倒霉。 薛诺听着沈却徐徐说着京中的事情,颇为同情新帝的同时,又满是欣慰的觉得自己当初没接这烂摊子果然是对的,要不然如今穷的到处扒钱的人就得是她自己了。 想着可怜兮兮的新帝,薛诺朝着沈却怀里头一窝,满是大方地道: “好吧,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往后不找皇后麻烦了。” 沈却笑着道:“阿诺最大度了。” 薛诺笑弯了眼。 明知道沈却不过是哄着她,也明知道她最是小气不过,可他的话依旧让她高兴。 薛诺扭头抱着他脸颊亲了一口:“想不想看我穿嫁衣?” 沈却眸色微深。 薛诺凑近红唇微扬:“想看吗?” 沈却挣扎了一瞬,老实道:“想。” 薛诺顿笑,拽着人起身关了房门,取了嫁衣就钻进了碧纱橱后的隔扇里。 门栓落下没多久,里头窸窸窣窣了片刻,就隐隐听到女子笑谑的声音:“好看吗?” …… 番外【薛诺VS沈却-婚事】 有了朝中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朔康那边白锦元也叫人送来了不少粮食和民生之物,再加上先前战时从袁家弄来的那些银子以及薛诺这几年攒着的家底,朔州这边的压力瞬间小了不少。 薛诺和沈却并没直接拿着银子、粮食赈济战后城中百姓,反是以工代赈,鼓励百姓参与重建。 年轻力壮的男人、妇人搬运石头器物修建城墙、屋舍。 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便负责清洗衣物、做饭,或是照顾之前战时留下的伤病之人。 只要肯干活,人人都能拿到银钱,也能换取相应的粮食,整个朔州都被带动了起来,城内不见战后凄苦,反而干得是热火朝天。 破败的城墙一点点修建起来,城内也渐渐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赶在入冬之前,整个朔州再也看不到半点战时模样,与当初战后荒凉、愁苦不同,如今朔州重现繁荣,街头热闹极了,大街小巷之上百姓也是笑容满面,连带着朔州周边城镇也一点点恢复如初。 十月天气冷下来时,薛诺系着红狐披风跟沈却在城中巡视了一翻。 等回了长公主府时,想起方才坊市之中那络绎不绝的货商,还有穿着圆滚滚的棉袄边跑边笑的孩子,薛诺忍不住说道:“小白那家伙脑子还是挺不错的,这边市的事儿还真叫他给办成了。” 沈却伸手接过她解下的披风放在一旁,闻言也是感慨。 “当初他说要与南越通商,再将周围一些部族也拉进来时,我还觉得是异想天开。” 那会儿朔州刚打完仗不久,南越没少趁着朔雍关兵力调走攻入大业境内滋扰,他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打疼了南越将人撵了回去,谁知道白锦元来了一趟朔州,在这边鼓捣了一通就提出通商的事来。 那会儿别说是朔州这边的军将不答应,就连薛诺和沈却它们也觉得这事不靠谱,他们跟南越本就有仇,早晚恐怕还会有一场大战,可白锦元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那小子吊儿郎当地说: “打仗怎么了,打仗就不能做生意了?” “朔州要休养生息,要尽快自给自足,那总得替这边找一条来钱的路子,难不成还真想靠着朝里那点儿挤出来的银子,还是等着来年天暖春种?” 白锦元对于那些谋士给出的所谓耕种养民的话嗤之以鼻,他不是瞧不起耕种,只是当时朔州百废待兴,比起开荒种田,他有更来钱的方法。 沈却到现在都还记得白锦元当着所有人面前指点江山的模样。 他说朔州三面环山,那山里头多的是能赚银子的东西。 他说这里无论是南越、大业往来,还是西边那些部族出入,都得经朔雍关官道,而朔州边城就是最天然的大型坊市,是别的地方求都求不来的好地方。 白锦元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愣是拿到了南越边关通行文书,连带着还有南越皇室准允两国往来交易的文牒,然后笑眯眯地拍到桌子上,朝着那些朔州城内原本跟南越有着世仇的将领说道: “咱们是跟南越有仇,可又不是跟银子有仇,与其饿着肚子敲着人家兵强马壮,为什么拿着南越人的银子替咱们招兵买马?” 再之后,这城中坊市便建了起来。 薛诺想起白锦元就忍不住笑道:“他脑子里头所有的机灵都放在做生意上了,前些时候还说跑去了北狄,等着明年开了海禁,他估摸着真能野到天边儿去了……” 沈却闻言正想说话,门外就传来声音, “我说能不能不要我每次来时都听到你说我坏话!” 薛诺和沈却同时回头,就瞧见穿的跟花孔雀似的白锦元, 他个头长高了不少,轮廓也长开了些,金簪束发露出那张格外招摇的脸,比起当初在京城时,他脸上稚气褪去了许多,东南西北乱跑身子也瘦而不弱,一双眼儿跟狐狸似的黑灵灵的。 薛诺顿道:“你不是去北狄了吗?” 白锦元哼了声道:“那都多久的事儿了,我给你写信都是三个月前了,你这脑子里还有没有我了?” 他抱怨了一句后,这才径直上前端着桌上的茶水灌了一杯下肚,“那北狄也没什么好玩的,快入冬了荒得要死,我去了一趟,搞了些好马回来,这不是马不停蹄地就给您老送来了?” 薛诺顿时笑起来:“算你孝顺。” 白锦元直接就翻了个白眼。 她是他姐,又不是他娘,哪门子来的孝顺。 沈却早就习惯了姐弟二人见面必斗嘴的架势,在旁笑盈盈的看着也不插嘴,可谁想外头一声“大哥”,却是让他愣住。 白锦元说道:“哦,忘了说了,路上遇见沈家三爷和沈大夫人他们,还有赵愔愔,就顺道一起带来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给忘了!” 薛诺伸手就朝着他脑袋上拍了过去。 白锦元连忙闪身躲开。 薛诺瞪了他一眼,这才起身跟着沈却除去,就瞧见站在门外的几人。 沈大夫人邹氏穿着袄裙白色围脖,眼圈通红地望着沈却,她身旁站着浅笑着的沈正咏和赵氏。 赵愔愔和沈长林、沈长瑞他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慢了一步的沈月婵也不甘示弱,跟着小跑着过来就将沈却和薛诺团团围住。 “大哥,我好想你啊!” 沈长瑞一头就扑了过来,跟个半大孩子似的抱着沈却就红了眼睛。 沈月婵不高兴被他抢了先,在旁拽着沈却袖子说道:“大哥我也想你!” 赵愔愔哼了一声心里暗说了句“幼稚”,扭头拉着薛诺却是不撒手:“姐,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让我来朔州的,这么久都不见音信,你连封信都没给我写!!” 她不满地嘟囔着嘴,瞪圆了眼满是控诉。 薛诺敷衍:“你不是在赣平跟着你祖父治军吗?” “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赵愔愔越发不满,当初她的确跟着祖父去了赣平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每日厮混军中,与人比武练军,甚至还领着一支小队打了几场小仗,那简直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后来谷洪庆接管了赣平兵权,祖父回京,她死皮赖脸都没能留在北地,被祖父揪着耳朵拎回了京城。 赵愔愔野了小半年哪还能做回去原本的大家闺秀,回京之后被大长公主束着处处都觉不舒坦,她写了信给薛诺想要求亲亲表姐接她出京,可薛诺倒好,一点儿消息都没给她回!! “你知不知道我好惨啊,祖母非得关着我在屋里我看书绣花,你瞧瞧我,我手指头都戳的全是窟窿!” 她不就黑了点儿,糙了点儿吗? 薛诺瞧着赵愔愔养了大半年还没完全养回来的肤色,足可见当初刚从北地回去时黑成了什么样子。 大长公主本就喜欢漂亮东西,无论是当初成婚的安国公,还是身边伺候她的人那就没有一个丑的,自家孙女原本粉雕玉琢一小姑娘愣是成了焦黑炭,难怪她当初咬死了不肯让赵愔愔来朔州。 薛诺揉了揉赵愔愔脑袋,毫不同情地道:“真可怜。” 赵愔愔见她取笑顿时瞪眼:“你还是不是我阿姐?!” 她不满抱怨了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退开半步道,“姐,你怎么比我还高了?!” 原先薛诺还没解毒的时候明明比她差一些的,可怎么才两年多不见,个头比她还高了?! 薛诺忍不住笑:“我小时候本就比你高的,再说我母亲也长得高。” 永昭公主身材高挑,不似大业普通女子那般娇小玲珑,她虽然因为中毒多年多少损了身体,可后来毒解了之后,宁静水想尽办法地替她将补,虽说没长到母亲那么高,可比起赵愔愔来说却高出一丝。 赵愔愔顿时撅了嘴。 薛诺拍拍她脑袋,这才跟着那头安抚好几个小的的沈却一起到了邹氏他们面前。 “母亲。” “伯母。” 邹氏眼睛越发的红,忍着泪上上下下瞧着二人半晌,才拉着薛诺的手说道:“怎么瘦了这么多,没好好吃饭吗?是不是长垣没照顾好你?” 沈却无奈:“母亲,阿诺没瘦。” “怎么没瘦,这小脸……” 邹氏刚想说这小脸都瘦了一圈了,却发现恢复原本样貌的薛诺脸上多了些奶膘。 虽然依旧是巴掌大的小脸,可唇红齿白,肤白莹润,漂亮的双眼漆黑明亮,少了在京中少年郎时那股子妖冶和邪魅,反而眉眼之间多了大气张扬,像极了当初的永昭公主。 最重要的是,小姑娘原本一马平川的胸前居然也变得鼓鼓囊囊的,穿着红裙腰肢收紧,竟是也多了几分前凸后翘。 邹氏那句违心的瘦了实在说不出来。 薛诺瞧了沈却一眼说道:“你懂什么,伯母疼我才觉得我瘦了。” 见小姑娘体贴,邹氏顿觉贴心,拉着她手就朝着长子道:“对对,谁像是你一样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沈却:“……” 好吧,反正都是他的错。 那头沈家三爷沈正咏等着三人说笑了几句后,这才上前行礼:“见过长公主。” 薛诺连忙伸手:“三叔不必多礼。” 沈却在旁说道:“外头天冷了,先进里面再说吧。” ……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里间。 金风领着下人送了茶水过来,有了几个小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屋中热闹极了。 薛诺和沈却也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邹氏等人,一边回着他们的问话,一边询问着沈老爷子和老夫人的近况。 邹氏拉着薛诺的手说道:“老爷子他们的身子都很康健,只是年岁大了受不住舟车劳顿,你伯父他那人你也知晓,他公中差事还没办完,也不肯假手于人怕出了差错,所以这次就只我和你三叔他们领着长林几个来了朔州。” 薛诺闻言神色微顿了下,哪怕知道邹氏这话有所隐瞒,沈老爷子他们不肯离京是顾忌宫中,她也没去揭穿,只问道:“那三婶和香漪她们呢,三叔怎么不带着她们一起来玩?” 沈正咏扬唇:“香漪和香茹都定了亲事了,婚期就在年后,你三婶忙着操持她们两个的事情,所以才没来。” “订亲了?”沈却惊讶,“订的谁家的?” 沈正咏笑着道:“香漪订的是大理寺丞晋海丰的长子晋泓,香茹则是今年应试的举人滕庆欣,两门婚事都是你祖父亲自掌过眼的。” 沈却虽然来了南地几年,可对京中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知。 那晋海丰是沈老爷子的门生,家风人品自然不会有错,至于那个滕庆欣,虽不是状元探花,可在这一届举子里也极为有名,滕家家境稍微差了一些,可滕庆欣是个务实有能力的,刚入翰林院就得过新帝赏识,将来前程定然不错。 “是两门好婚事。”沈却说道。 沈正咏也是点头,对这两门亲事极为满意。 沈家如今的情况的确是有女百家求,就连那些皇室宗亲和世家权贵也都有不少人想要求娶沈家女,可沈正咏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自己官职不高,沈家的显赫全赖沈老爷子这个元辅。 沈却虽然也得注目,可她和昭宸长公主的情况特殊,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沈正咏从来就没有盼过要靠着两个女儿的婚事攀附什么高枝,他和赵氏都只希望两个女儿能嫁个简单和善的人家,往后过的幸福顺遂。 那些个世家大户固然殷贵,可后宅之中关系复杂,妯娌之间更是算计颇多,可沈老爷子选的这两家不同。 那晋海丰是老爷子门生,家风清正,又是得沈家帮扶才能有今日,他们自不敢亏待沈家姑娘。 那滕家虽然贫寒一些,可滕庆欣为人老实上进又是家中独子,父亲早亡只有一个母亲在世,那滕母更是个性子软绵好相处的,沈香茹嫁过去便能掌家,也不必忧愁婆媳妯娌的关系。 虽然刚开始可能会辛苦些,可有沈家帮扶,滕庆欣自己也上进,将来的日子必不会差了。 邹氏也觉得沈香漪她们的婚事不错,只是一想到沈月婵她又有些头疼。 她接了沈正咏的话在旁说道, “香漪她们忙着来年的婚事,你五弟他们本是闹腾着要来,只是年岁太小了,你四婶又有身孕了,所以就都留在了京城。” 年前沈家四爷沈正勤调任回京,跟四夫人安氏久不想见自然干柴烈火,两个月前安氏查出有了身孕,虽然有那么一些害羞年纪大了又有了孩子,可整个沈家上下都是高兴的,四房那边自然也就来不了朔州了。 几人闲聊着各自的事情,等说了会儿话,又叙了旧。 让下人准备好饭菜一起用了膳后,瞧着邹氏和沈正咏都是面露疲惫,薛诺和沈却才安排着他们在长公主府住下。 等众人一觉睡醒之后,邹氏他们才问起了沈却二人婚事。 当初朔州大捷,沈却和薛诺便说要办婚事,可后来忙着朔州重建的事情,原本定于中秋前后的大婚一拖再拖,直到一个多月前邹氏他们才收到沈却的信说他们准备大婚了,邹氏几人赶紧赶慢地来了朔州。 邹氏说道:“你们婚期定在何时?” 沈却说道:“下个月十七。” 邹氏闻言就皱眉:“怎么这么赶?” 眼下都已经十月底了,到下个月十七也就只有半个月时间,这长公主成婚是大事,且朔州如今又是她封属之地,不管为着长公主的威仪还是沈家对她的重视,婚嫁礼仪一应都不能怠慢了。 邹氏离京前沈老夫人还特意叮嘱过她,定要好好操办沈却的婚事,还准备了许多东西随同一起送来了朔州,这要是随随便摆弄就操办了婚事,传扬出去旁人怎么看待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喜欢薛诺。 薛诺听着邹氏的话忍不住笑道:“重不重视也不在旁人目光,我知道长垣和你们在意就好。” “那不行!”邹氏直接否决,“女子成婚一辈子就只有一次,这般大的事情怎能随随便便。” 她算了算时间, “半个月就半个月吧,抓紧些也来得及,待会儿你寻个人领着我和跟你三叔出去采买,还有这府里,也得赶紧让人收拾装扮起来……对,还有宴客的名单,你们都备好了吗,记得给我一份……” 见邹氏风风火火的已经开始打算起来,沈却和薛诺对视了一眼,也只能随了她去了。 城中的事情还有一些收尾,薛诺和沈却陪了邹氏和赵愔愔他们几日,就忙着去做自己的事情。 而邹氏这头则是忙忙碌碌的领着人准备着二人大婚所需,随着时间过去,原本光秃秃的长公主府里也一日日的热闹了起来。 红绸挂满了府中,那大红的灯笼悬在府前。 府里庭院打扫完后,连带着各处房门都贴上了喜字。 邻近成婚前一日,刚从河渠里爬上来的薛诺便被邹氏和薛妩强行押了回来,褪去身上轻甲,洗净了尘土换上嫁衣,薛妩便替她试着妆面。 番外【薛诺VS沈却-大婚】 薛诺回府时已经是半夜。 屋中烛火昏黄,薛妩一边压着她替她点着胭脂,一边低声抱怨:“你说说你,明天都大婚了还成天跑得没影,府里的事情让人做了就算了,连妆发也不回来试,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旁人成婚。” 她点完了胭脂,便开始替薛诺画眉。 薛诺有些不适地躲了下,就被薛妩摁住:“别乱动,都画歪了。” 薛诺只能乖乖坐在凳子上,有些困乏地撑着脑袋说道:“不是明日才大婚吗,这么早上妆做什么,等天亮了再画不就好了?”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你不用试妆的吗?”薛妩瞪她一眼。 薛诺嘀咕:“那试妆干嘛还要穿嫁衣,还得先洗漱沐浴……” 就差叫她焚香磕头了。 薛妩轻拍了她脑门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不沐浴,叫你一身尘土的来上妆?!” “你知不知道女子成婚前光是定妆容衣发就得好几日,还有大婚仪程各种各样都得准备,可你倒好,眼看着要成婚了人影都没有……” 见她脑袋一耷,薛妩伸手就戳在她脑门上, “你给我精神点儿!” 薛诺连忙坐直身子,努力睁大眼睛。 赵愔愔和沈月婵在旁看着薛诺挨教训,而薛妩挺着大肚子一遍训她一边上妆,忍不住捂着嘴叽咕叽咕地偷笑,旁边邹氏手脚利落的替她挽发整理嫁衣,等戴上凤冠时,薛妩也帮她上好了妆。 几人退开之后,瞧着妆镜前坐着的薛诺都是忍不住吸口气。 “真美……”沈月婵喃喃出声。 赵愔愔也是说道:“阿姐你真好看!” “好看吗?” 薛诺扭头瞧着镜子里浓妆艳抹带着九凤冠的艳丽女子,都觉得有些不像是自己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脸,“我怎么觉着花里胡哨的……” “别摸!” 薛妩轻拍掉她乱摸的爪子,瞧着艳若朝霞的薛诺道,“大婚本就是喜庆日子,不花里胡哨难道要丧里丧气?况且这多好看呀,沈夫人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 邹氏瞧着红裙艳丽的少女,目光落在她描绘的精致的眉眼上,满是高兴地笑,“女子成婚妆容本就浓些,这样子配着嫁衣凤冠才会好看。” 薛诺闻言挑挑眉,摸了摸脑袋上几乎快要压断脖子的凤冠。 见薛妩和邹氏都在兴头上,她嘟囔了两声倒也没扫两人的兴,由着她们在她身上折腾。 等又加浓些脸上胭脂,额前点了妆花后。 薛妩和邹氏总算是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明日就用这一套。”薛妩这才拍板定了下来,然后伸手就去取她头上珠钗,“先拆下来吧,洗漱休息,等四更的时候我再过来重新画一遍。” 薛诺连忙一把捂住脑袋:“我说阿姐,你就饶了我吧……” 这会儿都已经快子时了,到四更不到两个时辰。 这拆拆卸卸下来,回头再重新来一回又得一个多时辰。 薛诺皱着脸道:“就这样挺好的,也不用卸了,取了这凤冠明早重新戴上就成。” 薛妩顿时反对:“那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见薛妩还想反对,薛诺起身说道,“我说阿姐,你就算不心疼我累着,也得心疼心疼你肚子里的崽,这大半夜的折腾一通也就算了,明儿个早上还来,你要是累着了有个好歹,你家萧池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那莽夫发起疯来她可压不住! 薛诺说着说着,扭头看向邹氏满脸的祈求。 邹氏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好了,阿诺既然这么说,那就随了她吧,这会儿拆了待会儿再弄时间也的确是紧了些,她不愿就随她吧。”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可她这长公主的儿媳妇本就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 “您就纵着她。” 薛妩低声抱怨了一句,扭头就瞪了薛诺一眼,“不拆也行,不许乱了妆容发髻,明日观礼的人很多的,别闹了笑话。” 薛诺连忙一口答应了下来,就差举着手发誓绝对不弄乱。 好不容易哄走了大着肚子的薛妩跟过来接她的萧池一起走了,邹氏也去歇着后,薛诺才重重松了口气,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累瘫了趴在妆台上。 赵愔愔笑嘻嘻地道:“姐,成婚好玩儿吗?” 薛诺白了她一眼,好玩个屁,累死她了! 沈月婵在旁替她提了提裙摆,笑着说道:“女子成婚就跟历劫似的,走一遭下来人都得瘦上几斤,阿诺这已经算是简单的了,好些婚前的仪程都省了,若真正儿八经的照着规矩走下来那才叫累的够呛,事后小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薛诺瘫在那儿随口道:“你这话说的像是你成过婚似的……” “砰!” 旁边赵愔愔连忙撞了薛诺一胳膊。 蹲着的沈月婵脸色变了变,下一瞬就神情自若地提着嫁衣裙摆放好,“我虽然没成婚,可也瞧见别人嫁过啊,况且三婶不是在替香漪她们备嫁吗,那架势可比你这麻烦多了,就连嫁衣都是她们自己绣呢。” 沈月婵笑眯眯地说道,“反正你跟大哥这婚事流程已经能省则省了,现在就算累也得忍着了。” 赵愔愔在旁说道:“就是就是,已经够简单了,你要是再抱怨,别的女子还活不活了?” 赵愔愔插科打诨将话题扯了过去,薛诺隐约觉得不对劲,等二人走时寻了个借口把赵愔愔叫了回来。 “月婵怎么回事?”薛诺问她。 赵愔愔瞧了门外一眼,才低声说道:“姐你就没觉得奇怪,沈月婵是沈家长女,她都还没出嫁,沈香漪她们却先订亲了?” 薛诺愣了下,她之前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倒不是说她对沈月婵不够关心,而是她对于早嫁晚嫁着事情没什么概念。 她只以为是沈家先寻到了与三房姐妹俩更合适的婚事,就先订给了她们。 可如今赵愔愔一提,她才蓦地反应过来,如沈家这种人家长女未嫁时,一般都不会先议其他姑娘的婚事,况且沈月婵如今快满十八,这般年纪放在京中已经算得上是“老姑娘”了。 薛诺皱眉:“是出了什么事?” 赵愔愔说道:“早前沈家其实替沈月婵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益安伯家的次子齐玉轩,二人婚期本来定在去年五月,可齐玉轩以学业未成为名说要将婚期延后一年,待到他取了功名后再迎沈月婵进门。” 这事情虽然有些胡闹,可说到底也是齐玉轩上进。 沈家这边固然有些不满,但益安伯亲自上门再三言说对沈月婵的重视,那益安伯夫人也待沈月婵如亲女,沈月婵自己也觉得只是延期一年成婚没什么大碍,沈家也就同意了此事。 可谁能想到那个齐玉轩说是学业未成,可实则根本就是逃婚了。 赵愔愔说起来就满脸不耻:“那个齐玉轩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一直就想娶那姑娘过门,可益安伯夫人瞧不上那姑娘出身,又觉得娶了沈家女更有益处,就瞒着这事替齐玉轩求了沈家的亲事。” “齐玉轩说是出去游学增长见闻,实际上是带着他那个小青梅私奔了,前些日子找回来的时候连孩子都有了。” “益安伯府偷偷把那孩子送回齐家老宅那边让人养着,然后瞒着沈家上门定下了婚期,沈家哪能想到他们这么无耻,只以为齐玉轩求学回来了,欢欢喜喜的替沈月婵备嫁。” 可谁想到,就在迎亲那日。 齐玉轩那个表妹上吊了,齐玉轩在沈家迎亲的档口直接跑了,把沈月婵一个人抛在了花轿旁。 沈家嫁女,宾客如云。 齐玉轩当场跑了之后,沈月婵简直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当时这事情闹的很大,齐玉轩那表妹的事也瞒不住了。 后来益安伯夫妇还领着齐玉轩上门磕头赔罪,先是说要处置了那表妹母子,后来齐玉轩闹的太过又口口声声说只是给那女子一个妾室的名分,还说把那孩子交给沈月婵来养,他们齐家只认沈月婵这一个媳妇。 沈家哪里肯让府中姑娘受这种气,老夫人她们是破口大骂,沈长荣和沈长瑞更是拿着棍子将齐家人打了出去。 薛诺听得脸色漆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两个月前,你们送消息回京说准备大婚的时候。” 赵愔愔说道,“沈大夫人本来早就打算启程了,就是因为出了沈月婵这事,所以才多耽搁了几日。” “益安伯府不要脸日日上门纠缠,口口声声说齐玉轩知道悔过了,沈老爷子他们也是怕沈月婵留在京中遭人闲言碎语,索性便让她跟着一起来了朔州。” “我听沈大夫人那意思,说让沈月婵在朔州多待一段时间,或者是去江南沈家二爷那边待上几个月,等益安伯府那档子事情消停了之后再回去,免得无端被他们牵扯。” 最重要的是,沈家想要收拾益安伯府,又得顾忌着沈月婵。 打鼠忌着玉瓶,将沈月婵送出京城之后,他们才好能腾出手来好生收拾齐家那边。 赵愔愔说完后才朝着薛诺说道:“这一路上沈月婵瞧着都笑盈盈的,可我好几次都看到她晚上偷偷发愣。” 成婚当天新郎官跑了,自己成了天大的笑话,就是赵愔愔这般心大的人想一想都觉得心塞。 “我瞧着她怕是强颜欢笑,你往后可别搁她跟前提这事,免得她难受。” 薛诺紧紧皱眉:“知道了。” …… 赵愔愔走后,薛诺就脸色不大好地坐在榻上,她是没想到以沈家如今在京中的地位,居然还有人敢这般欺辱沈家的女儿。 那益安伯夫妇数次隐瞒、欺骗沈家不是好东西,那个齐玉轩也同样叫人觉着恶心。 他要真那么爱他那个表妹,对他那表妹非卿不娶。 那不管他是以死相逼也好,还是怎么折腾也罢,他大可逼着他爹娘认了那表妹,闹黄了跟沈家的婚事。 可他偏偏由着父母跟沈家定了亲才闹出这么多事情,别说他是什么反抗不了为人所逼,说到底不过就是没有担当自私又恶心。 齐玉轩要是能为着他那表妹反抗家中,不管怎么闹腾薛诺都还能赞他一声痴情,可一边容着益安伯他们定了沈家亲事,领着表妹私奔脱了沈月婵一年多,调转头回来答应了婚事又在大婚当日将人抛在所有人面前。 薛诺也就是没在京城,要不然她非得扒了那齐玉轩的皮不可! 窗边轻响了一瞬。 薛诺回头就瞧见沈却翻了窗子进来。 她愣了下:“你怎么来了?” 大婚前新人不能见面,她跟沈却回来就被邹氏她们“拆散”,将沈却撵到了别处去。 沈却瞧着一身嫁衣满面红妆的薛诺惊艳至极,走到她身旁:“我怕你紧张。” 薛诺看他。 沈却抿抿唇低声道:“我紧张。” 薛诺哪怕生着气也被他给逗笑了。 “方才怎么生气了?”沈却想着刚才翻窗时瞧见薛诺脸上怒气问道。 薛诺一提就又恼了起来:“你知道月婵的事吗?” 沈却走到她身边坐下:“知道,前两日长瑞与我说了。”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薛诺瞪他。 沈却解释:“这事情月婵自己不愿意说,母亲也不想叫我们大婚前知道了烦心,再加上他们离京前祖父特意交代过长林他们不许跟我们说此事,我也是长瑞说漏了嘴后才知道的。” 薛诺皱眉看着他:“老爷子什么意思?” 还特地交代不让他们知道,怎么着,合着是防着她这个嫂子呢,还是防着沈却这个大哥?! 沈却闻言就笑出声:“想什么呢,祖父不叫我们知道,那是因为他清楚你的脾气,你这人最是护短,要是知道月婵受了这委屈还不得扒了益安伯府那些人的皮?” “难道他们不该?” “该,可京里头的事情京里头解决,朝中本就有好些人忌惮着你和朔州这边,那益安伯虽没有什么大的权势,可你若突然让人回京动了他,或是做的太过,只会无端触碰到一些人叫他们不安。” 沈却温声安抚着有些炸毛的薛诺,拉着她手说道, “祖父知道你性子,所以才叫人瞒着你,况且祖父和父亲都在朝堂,你难不成觉得他们会饶了益安伯府?” 沈家的确不爱与人争斗,可不代表着谁都能欺沈家一头。 沈忠康不爱打打杀杀,可不代表他脾气就好,他不会像是薛诺那般出手狠辣,可软刀子磨人,他有的是办法能叫益安伯和齐玉轩他们有苦说不出,比死了还难受。 薛诺听着沈却徐徐说出的话,又想起沈老爷子那性子,这才脸色缓和了些。 “别叫月婵吃了亏。” “那当然,我是她大哥,怎会叫她受了委屈。” 沈却太清楚怎么替薛诺顺毛,几句话安抚了炸毛的小姑娘后,瞧着她头上格外华丽的凤冠问道:“头冠重吗?” 薛诺顿时苦了脸:“重死了。” 她都怀疑这东西戴上一天能压断了她脖子。 薛诺歪着头伸手扶着十足十金的发冠说道,“皇后这贺礼送的真的是够有诚意,先前瞧着这凤冠还挺好看的,可真戴头上才知道有多重,这才一会儿呢,我感觉脖子都压麻了。” 沈却伸手替她解着凤冠:“既然太重,那就不戴了。” “嗯?” 薛诺扭头。 沈却将凤冠取了下来,放在手中都觉得沉甸甸地压手,将凤冠放在一旁,他又取了薛诺头上发钗。 瞧着她挽着绷紧的发髻散落下来,他才说道:“你是朔州之主,是当朝长公主,你我之间所行的本就不是寻常嫁娶之礼。” “这凤冠的确好看,可却不适合你,我从未想过要你以红绸遮面从闺阁如寻常女子乘着花轿出来,你不必在意世俗眼光,也不必顾忌旁人如何看我,哪怕没有凤冠霞帔,我也知你待我心意。” “沈却……” 沈却站在她身后,手指顺着她发间轻理着。 “明日朔州所有百姓、军将都会观礼,他们的长公主是如日绚烂,如月光辉,能领着他们一往无前庇护整个朔州的人,她不该拘于闺阁,更不该戴着凤冠盖着红绸等着男人迎娶她出门。” 一头青丝被重新理顺,沈却将她散落的长发束起,发尾垂落在身后,而他则是从袖中取出一顶玉冠束于她发间,拿着那支当初赠给她的那支玳瑁簪从冠中插过。 原本艳丽的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哪怕红妆着面,也依旧高高在上让人仰望。 薛诺被沈却拉着到了镜子前,瞧着里面的自己,仿佛与先前完全变了个人。 她不再是即将出嫁的女子,她只是快要大婚的长公主,不必因大婚之后让人因她妇人身份而生不满,也不必屈于人下迎合任何人。 薛诺眼眸一点点弯了起来:“我这般出去,可乘不了花轿。” 沈却说道:“那就一起骑马,我替薛小花准备了红绸。” 薛诺静静看着沈却许久,二人四目相对。 她想,也许就是眼前这人一直待她至诚的真心,才让她一点点陷在他的这份情里,自甘沉沦。 薛诺靠着他:“这簪子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明明之前让人送回去给了隋族少君当了让他出兵的信物了。 沈却伸手环着她腰身:“前些时候我托人去要回来的。” 这是他送给薛诺的定情礼物,怎能给了旁人? 薛诺摸着簪子嘀咕:“哪怕还回去还要回来的,你也不怕人家说你小气……” 沈却低笑:“不怕。” 反正近墨者黑。 小气惯了。 …… 翌日。 薛诺身着嫁衣却只束着发,与同样一身红衣的沈却同时骑马出现在城中时,让不少人都面露错愕。 “长公主怎么这副打扮?” “今日不是她大婚吗,先前没见花轿就已经奇怪,如今怎还索性骑了马了?” “这女子出嫁哪有这样的……” “这样怎么了,有问题?!” 鲁常存混迹在人群里,听着周围议论顿时横声说道,“长公主这幅打扮怎么了,难道不好看?” 旁边几个将领闻言愣了下,瞧着不远处骑马而过的女子。 薛诺的容貌承继了永昭公主的好颜色,眉眼精致,肤白貌美,平日不加打扮本就好看,如今盛妆之后更显艳丽,而那一身锦绣凤纹的嫁衣配着那玉冠高束的长发,叫人诧异时却依旧移不开眼。 那些人哪怕是昧着良心,也很难说出一句不好看来。 有人嘀咕:“好看是好看,可女子出嫁不是该迎亲乘轿吗……” 鲁常存嗤了声:“那是寻常女子,她可是长公主,她不是嫁入沈家,沈却也只是跟她大婚。” 若长公主当真如寻常女子一样等着人迎亲送嫁,红绸遮面乘轿游街那才叫人不适。 她本就是骄阳,任何人都遮掩不了她的光芒。 这般模样反倒才叫鲁常存觉得理所当然。 周围的人原本还议论纷纷,可听到鲁将军这话后愣了一瞬,再瞧着骑马游街而过的两人时,神情也有些恍然。 是啊,那是昭宸长公主,是他们朔州的主。 她不必依附任何人,也永远不会是寻常妇人那般守着后宅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她所拥有的本就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有的,而她的将来更是让所有人期冀,她这般模样才是最该有的样子。 …… 薛诺丝毫不知道众人议论,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放在心上。 薛诺骑着薛小花跟着沈却一起在城中走了一遭,听着耳边百姓欢呼祝贺,她眼里笑意弥漫。 二人到了长公主府,没有嫁娶,没有先后,只在众人见证之下三拜礼成。 薛诺没像是寻常女子一样先回了房中,反而与沈却一起大大方方地与一众将领、官员敬酒,甚至还去了门前朝着那些来贺的百姓撒了礼钱送了喜酒,与众人分享喜悦之后才又回了府中。 长公主府里宴乐不断,热闹极了。 邹氏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瞧着二人受将领拥戴的模样,心情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是我想错了。”她朝着身旁的沈正咏说道。 她筹备这场婚礼时,总是下意识的想着是沈却娶妻,也一直是照着寻常嫁娶之礼来办,可如今想来,那如朝阳一般耀眼昭宸长公主,就该是这般肆意张扬不受拘束的模样。 沈正咏瞧着人群中的二人说道:“不是大嫂想错了,只是除了长垣,谁也没想到这一点。” 薛诺或许想到了,可她愿意给沈家体面,也不想扫了沈却颜面,所以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不愿”二字。 其他人也从未顾虑过身为长公主甚至是朔州之主的薛诺,成亲礼仪之后所意味着什么,惟独沈却,因为将人放在心中,也因为顾全了薛诺的所有,所以他才能毫不犹豫便选择了最利于薛诺的方式。 这大概就是当初为什么薛诺那般冷情的人,沈却依旧能入了她的眼,甚至改变了她的初衷能够与她走到了今日。 …… 府中闹腾了许久,沈却和薛诺都被灌了酒水。 后来沈正咏和薛妩出面才压住了闹腾着的那些人,等着二人回了房中时,薛诺有沈却挡酒还稍好一些,沈却一张脸已是通红,连呼吸间都带着酒气。 金风挡了想要闹洞房的人。 薛诺将人扶着靠坐在床边时才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沈却低哼了声:“头晕。” “萧池那土匪,等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刚才闹酒闹的最凶的就是萧池,平日里有薛妩拦着,萧池从来在她这里就没占到过便宜,如今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再加上白锦元和邱长青他们几个在旁起哄,那是逮着沈却就拼命的灌他。 沈却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傻了,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人不晕才怪了。 薛诺心里头琢磨着回头怎么对萧池他们“十大酷刑”报复回去,一边起身说道:“我叫人送些醒酒汤来……” 手中一紧,她身子一歪就倒了过去,被沈却抱了个满怀。 “别走。” 素日清冷自持的男人将她楼的紧紧的。 薛诺无奈:“我不走,去取个醒酒汤……” “不要。” 沈却下颚在她颈边轻蹭时,伴着酒香呢喃道,“你陪着我。” 薛诺瞧着跟小狗似的蹭来蹭去的沈却哭笑不得,想说哄着他松手起身,谁知男人却异常的缠人,最后她只得放弃了离开,索性任由他抱着。 屋中红烛摇曳,两人抱着抱着,薛诺便感觉到颈间湿润起来,她扭头:“沈却……” 颈间被人轻啄着,沈却呢喃着“好香。” 衣衫被扯开时,薛诺怀疑这男人在借酒耍流氓,她有些痒得忍不住想要推着人退开,却不想反被他缠了上来。 “沈却……” 唇边温热覆住时,她嘴里的话细碎消散。 原本醉酒的男人覆身而上,眼角眉梢都带着醉酒后的绯色,伸手扯掉了她发间玉冠,看着她青丝流泻下来散落在床被之间。 “阿诺,我好高兴……我终于娶了你……” 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一点点啄着她唇上口脂,不似往日里的点到即止,仿佛要将人吞吃下肚的火热。 “我很感激,我曾经做了那么一场梦。” 他紧紧抱着她的腰身,黑眸里涟漪轻漾。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场梦境遇到这样一个人,也从未想过他会那般不顾一切的爱一个人,直到真正的拥有着她时,沈却无比感激那场梦境,感激曾经因为梦境去了江南的自己。 薛诺听着近在咫尺的喃喃细语,感受着他动情的热意,主动攀上了他腰肢, “我也是。” 她从不信神佛,却惟独感激上苍。 让她穷尽一生最大的幸运,遇到了沈却。 ------题外话------ 下一个就是永昭和薛忱啦~ 番外【嬴姮-全皇宫团宠(一)】 “郡主,郡主,小心脚下……” “哎哟郡主,您快别跑了,小心摔着。” 正阳殿外,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跟只兔子似拎着裙摆绕过那些跟来的太监宫女,身形灵活地溜到了殿外的龙纹雕柱后,瞧着高台上颇为威严的大殿中探着脑袋:“阿嬷,爹爹怎么还没出来?” 跟来的奶嬷嬷愁得脸皮都皱在了一起:“殿下跟陛下他们议事呢,您要不回宫去等?” “不要,爹爹答应了带我出宫去骑马,都好多天了,爹爹骗人!” 明明说好带她去骑小马,娘亲连骑装都替她准备好了,还有可好看可好看的小鞭子,可爹爹总说忙啊忙,忙的没时间回广宁殿,也没时间陪她去骑马。 她要堵着爹爹。 小姑娘攀着柱子摇摇晃晃,吓的下面一堆太监宫女脸皮都抖了起来, 奶嬷嬷魂儿都快没了:“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快下来。” “快下来别摔着了……” 奶嬷嬷满是褶子的脸上皱的都快成了一团儿,伸手就想要去拉小姑娘的胳膊将人扒拉下来,可女孩儿却是灵活地避了开来,踮着脚尖抓着那柱头“蹭蹭”就朝上爬去,硬是翻了上去。 落地时小家伙踉跄了下,下方众人瞬间惊呼出声。 她拍拍裙摆扭头朝着下头惊呼的众人做了个鬼脸,就一溜烟地就朝着大殿的方向跑了进去,呲溜便混进了殿内。 金殿之中,景帝身着龙袍极为威严,一众朝臣都是垂着脑袋。 就在刚才景帝才训斥了两个不作为的朝臣,又恼了政事不利的几位老臣和尚书,整个金殿上所有人都是噤声不敢撩了龙须。 景帝揉了揉眉心,也知道下头朝臣未必有那么老实,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每次遇着这种事时依旧会气的胃疼。 他转了话题说道: “今年雨水不润,西北粮收欠丰,各地都上了折子,诸位爱卿怎么看?” 下方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能怎么看? 下面的粮食欠收,上折子无外乎是卖可怜想要拖欠税收,亦或者是想要朝廷“赈济”帮扶,再不然就是变着法地跟朝廷要钱。 见下方无人说话,景帝直接点名:“韩尚书,你怎么看?” 户部尚书硬着头皮说道:“这几年西北连连上书朝中说粮食欠收,陛下体恤也接连两年减少西北粮税,论理他们当能自顾才是……” 景帝脸上一沉。 户部尚书见势不对连忙话音一转:“当然,西北浅旱许久,也不能完全不顾可能会有的粮荒,微臣已经着人整理国库银钱,且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仓储,以备或许会出现的粮荒。” 景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大皇子嬴承嗣站在下面瞧着冷汗直流的户部尚书,上前一步说道:“父皇,韩尚书说的没错,只是西北雨水已经连续两年锐减,钦天监的人说明年或有大旱出现,若真有粮荒,恐只是备粮不足以应付,儿臣以为荒后灾疫以及暴乱才是最致命的。” “不如让太医院的备好药草,西北雍、安二州驻军也增添两成,派都察院人前往附近城池巡监,若有不对时也能及时应对。” 景帝听着长子之言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那这事交给你去办,若需六部协调,准你便宜行事,朝中诸臣协助大皇子办好此事。” “儿臣领旨。” “臣等遵旨。” 瞧着景帝放权给大皇子,甚至将六部调动之权也全允了他,朝中众臣早已经见怪不怪。 大皇子是元后嫡出,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降生时便取名承嗣,取自皇承嗣子之意。 元后体弱病逝的早,可陛下与她伉俪情深,在她亡故之后就将后位一直空悬至今,更是将元后所出的大皇子养在自己膝下,亲自抚养教导,更是毫不掩饰将大皇子当成下一任君王培养的意思。 文韬武略,帝王谋策,大皇子几乎是跟在景帝左右浸淫着朝堂之事长大。 皇室之中不是没有其他皇子,那些皇子也未必没有出色之人,可是景帝却从未曾太过看重他们,他对于大皇子偏爱至极处处优容,其他皇子却仿佛只是意外得来完成皇室开枝散叶的指标,将双标对待更是做的毫不掩饰。 大皇子年少便入朝得权,允他参与政事。 其他皇子却只在边缘,哪怕成年的也都只能领一两分的闲职。 大皇子早早便得了枭符军权在握,能随意调动京畿巡卫,禁军,边营。 其他皇子却连跟朝中武将接触一二都会遭景帝猜忌训斥。 大皇子年少时做错了事情,景帝只会温声教导,循序渐进地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作为君王该有的手腕,可是其他皇子要是做错了,甭管年长年少那都是直接一顿板子,更有甚者丢进冷宫。 景帝毫不掩饰对长子的偏宠,也从不掩饰对他所寄予的厚望。 大皇子也不负景帝看重,成长成聪慧、温容,有决断却不暴虐少年英才,更是睿智开明早早便尽得朝臣之心,若非大皇子出生时便高僧批命命格太贵帝星早落容易夭折,须得压一压贵气,他怕是早已经是太子之身。 不过就算没有储君之名,这满朝上下也都知道。 将来的太子甚至是新帝必定会是大皇子,陛下心中也从无第二人选。 …… 景帝看着下方肖似元后长相的长子时眼里全是满意之色,他正想说话时,冷不防瞧见那乌压压的朝服之中露出的一小截粉色衣裙,那一截白嫩嫩跟藕节似的小手上挂着和鱼红绳,偷偷露出的半边小脑袋上还挂着眼熟的小铃铛。 景帝愣了下突然便笑起来:“阿姮。” 小嬴姮藏在工部尚书赵柏原身后,扯着他衣摆朝后一躲,脆生生道:“阿姮不在,皇祖父看错了。”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景帝被逗得笑了起来。 殿中朝臣都是纷纷回头。 赵尚书亚历山大,可身后的小祖宗紧紧抓着他袍裾不放,小小的人儿躲在他身后,他也只能充当了人形柱子,僵着脸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杵在那里。 嬴承嗣瞧见满脸麻木的赵柏原,有些无奈地走了过去,伸手将掩耳盗铃的小姑娘抓了出来:“都漏了尾巴了,还说不是你?”他拎着小姑娘走了出来,“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这正阳殿不许你乱跑?” 周围人都是纷纷瞧着大皇子手中那粉团子。 粉团子觉得丢脸。 “爹爹,爹爹放我下来……” 小姑娘手短腿短,被拎着时手舞足蹈地挣扎。 大皇子朝着她屁股拍了一下:“安静点儿!” “爹爹!” 见自家爹爹郎心如铁,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自己屁股。 小嬴姮瞬间泪汪汪了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龙椅上的景帝,“皇祖父,皇祖父…救阿姮。” 景帝瞧着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心疼坏了,忙脚身旁的内侍上前孙女“夺”了下来,等小姑娘“噔噔”爬上了殿中高台,一脑袋撞进他怀里扯着他龙袍撒娇时,他连忙抱着小姑娘就心疼:“阿姮疼不疼?” “疼,爹爹拎着我肉肉了,他还打我…” 景帝忙替她揉了揉脖颈,抬头就瞪着长子:“谁叫你打阿姮的,没轻没重的,也不怕伤着她。” 嬴承嗣满脸无奈:“父皇,还在早朝。” 这小团子越来越放肆,以前上房揭瓦,如今连早朝都敢闯了,再不教训怕是能上天了。 况且他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哪里就打疼了她,这小家伙分明就是泪汪汪的作戏呢! “早朝怎么了?!”景帝闻言朝着下方朝臣看来,哪怕一句话没说,可那脸上“谁敢找茬”四个大字写的明晃晃的。 下面所有朝臣见状都是连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家子祖孙,惹不起,惹不起! 嬴承嗣:“……” 无奈极了。 …… 早朝本就已经快要结束,该议的事情议完之后,内侍便说了散朝。 等着一众朝臣恭送圣驾时,大皇子随着景帝一同走旁边离开,一众朝臣跪在地上还能听到那隔扇之后大皇子跟陛下的声音。 “父皇,您不能这么宠着阿姮,这议政的地方怎能让她来玩儿,再这么下去,您会将她纵得无法无天的。” “胡说,朕的小阿姮乖巧懂事,是这大业最尊贵的女子,这天下哪里她去不得,小阿姮要是喜欢,将来入朝当个女官也可以……是不是呀阿姮?” “是,阿姮将来要当大将军!” “哈哈,好志气!” 景帝朗笑的声音越来越远,却依旧能听得出他对于那稚嫩童音的得意和骄傲,“那阿姮要好好努力,习武学文,将来帮皇祖父和你爹爹打一个大大的江山,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小姑娘抱着景帝的脖子脆声道:“好,阿姮要替皇祖父大江山,当大将军!” “那皇祖父等着小阿姮!” 见着景帝抱着小姑娘哈哈大笑,一本正经的描绘着将来。 嬴承嗣满是无奈:“……父皇……” 阿姮才四岁! …… 皇帝和大皇子走远,殿中朝臣纷纷起身之后,想起刚才那隐约的对话都是忍不住咋舌。 大皇子本是陛下长子,与大皇子妃成亲也早,在小郡主前大皇子妃有过身孕,只因没保住伤了身子。 大皇子心疼其受损,便几年没再要过子嗣,也拒了景帝安排的侧妃侍妾,还禀明了景帝想让大皇子妃调养好身子再要孩子,皇帝因感与元后感情,也不愿见大皇子膝下长子是庶出,所以也未曾催促。 宫中还有其他皇子,见大皇子妃久久未再有身孕便动了心思,以为抢先诞下皇长孙就能分驳大皇子圣宠。 那段时间皇子接连成婚、生子,皇宫里的孩子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蹦。 可谁知道生是生了,其中也有几个男孩儿,待他们欢天喜地抱着小皇孙到了景帝面前,景帝也只是淡淡看上一眼轻飘飘地给了一句“抱回去好生养着”,然后让内库送了点儿东西过去,连个御赐的名字都没有。 仿若全然没有当了祖父的高兴,景帝对那些孩子从无半点疼惜,宫中不少人都觉得景帝是不是不喜欢小孩时,大皇子妃再次有了身孕,诞下了小郡主。 明明只是个女孩儿,可陛下一改先前冷漠姿态。 亲自为其取名,亲自抱着洗三,满月时便给了永昭的封号,让她从小受尽帝宠。 别的小皇孙顶多能规规矩矩行个礼唤一声皇祖父,得他一句“不错”便是欢天喜地,可嬴姮小郡主却是景帝抱在怀里长大,甚至能在陛下龙案之上,御书房中随意玩耍的孩子。 小郡主是景帝的心头宝,是整个皇宫中最受宠的皇孙,地位丝毫不输给当年的大皇子。 整个朝中都知道景帝对她的宠爱和看重。 群臣从大殿出来,就有人将赵柏原围了起来。 “赵尚书,小郡主很喜欢你啊。” “是啊,那满殿那么多人,小郡主偏偏只扯你衣袍。” “我上次可瞧见了,狩猎时小郡主也只让你抱了她,还让赵尚书提她牵马呢,怎就不见让我等也牵上一牵……” 周围几人七嘴八舌的朝着赵柏原说话,明明只是替小姑娘牵马,被扯扯衣袍这种小事,可任谁都瞧得出来那是因为小郡主亲近赵柏原。 那小郡主身上的圣宠简直满京城都知道,更何况她父亲还是贴板上钉钉将来必是新君的大皇子,能得小郡主亲近,便也代表着跟大皇子关系亲近,谁不羡慕被小郡主扯了袍子的赵柏原? 刚才小郡主怎么就不扯他的衣裳呢? 有一个尚年轻的朝臣忍不住嘀咕出声。 旁边顿时就有人笑起来:“你?哈哈,那你可得回娘胎里重新来一回,谁不知道小郡主最喜欢长的好看的人,那身边伺候的全是个顶个的好看,赵尚书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当年更是这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小郡主当然选他不选你了。” 周围的人轰然大笑。 赵柏原:“……” 他人到中年,蓄着短须,面如冠玉,身材也毫无发福的迹象,怎么看怎么都是个中年美男子。 在一堆长相平平的朝臣里,赵柏原显得格外的鹤立鸡群,可他听着这夸赞却没那么高兴。 他辛苦奋斗十余年,堂堂二品大员,不夸政绩不夸才德,夸他长得美,他能高兴才怪了。 顶着一堆人羡慕的眼神,赵柏原嘴角抽了抽说道:“陈大人别胡说,小郡主才多大的年纪,哪就能辨着美丑?她不过是因为犬子与大殿下相熟,小郡主又曾去过我们府上几次,所以对我熟悉一些。” 其他几人听着这话不仅没释怀,反而更嫉妒了。 当初大皇子开蒙时,陛下替他选了伴读,那其中便有赵尚书的儿子赵玄穆。 赵玄穆比大皇子年少几岁,可却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出自文臣之家又有武将之能,他与大皇子一同长大,既是玩伴,也是挚友,更是大皇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因此极得陛下青眼,弱冠之龄便已得官职,且与长乐公主有了婚约。 京中年少之人颇多,敬重大皇子跟随他左右的人更是从来没少过。 可谁也动摇不了赵玄穆在大皇子心中的地位,任谁都知道那赵玄穆虽是在朝中当差,却是大皇子第一随臣。 这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赵家生了个好儿子,更人人皆知等到将来大皇子登基,赵玄穆必定平步青云,整个赵家也跟着鸡犬升天。 这赵柏原哪里是在谦虚,他分明是再炫耀! “赵尚书可有个好儿子!” “赵公子将来前程无量。” “赵尚书,我记得您府中还有个儿子,我家闺女年芳二八,温柔贤惠,要不咱两家结个亲?” “呸,你家闺女哪有我家的好,我家小女儿貌美如花,乖巧懂事……” “我家的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跟赵尚书家的小公子最为般配!” 赵柏原:“……” 瞧着周围突然围拢上来,跟见了浑肉的野兽一样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人。 赵柏原脸皮微抽,连忙说了句“我衙中还有要事”就匆匆溜了,身后那些朝臣连忙追了过去。 “哎赵尚书,您别走啊!” “女儿不行还有儿子,我家还有个小子,跟赵小姐也正是适龄,赵尚书要不要考虑一下……” 赵柏原提起袍裾直接小跑了起来,脸都有些泛青。 身后朝臣跟了一溜。 出宫的甬道上一前一后追着,路过的宫人都是面面相觑:这是干什么呢? …… 奶嬷嬷瞧见被景帝抱出来的小郡主就连忙磕头请罪,景帝挥挥手让她下去后,就抱着小姑娘去了御花园。 一路上小嬴姮叽叽喳喳地说着天马行空的话,景帝也丝毫不觉得吵闹,反而笑呵呵地不时附和几句。 宫里的宫人瞧见祖孙二人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小郡主三岁时拿着玉玺砸核桃时,他们陛下都还乐呵呵的在旁鼓劲儿,如今只是抱着走一圈御花园罢了,谁还敢说半句不是? 小嬴姮最喜欢跟皇祖父在一起,她喜欢听他讲故事,也喜欢听他说以前的那些事情。 眼见着自家女儿窝在父皇怀里拽不出来,他佯作生气刚打算训斥两句,小家伙就缩在父皇怀里告状,换来向来对他慈爱的景帝难得严厉的让他赶紧“滚蛋”,嬴承嗣只感觉深深的无力。 回了广宁殿后,嬴承嗣坐在桌前忍不住叹了口气。 “殿下这是怎么了?” 赵玄穆一身锦墨团绣劲装,明明已及弱冠,可眉眼间却满满的少年感。 嬴承嗣满目无奈:“还不是阿姮,父皇宠她宠的太过了些。” 赵玄穆还当是什么事呢,闻言顿时就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小郡主本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儿,多宠宠怎么了?” 嬴承嗣横了他一眼:“你就会护着她,她今日可是闯了早朝,再这么下去她得上房揭瓦。” 听着嬴承嗣说小郡主闯进正阳殿里的事,赵玄穆不以为意:“殿下,您这可怪不得小郡主,您小时候不也让陛下抱着上过朝吗,那会儿您可是日日都在正阳殿里。” 嬴承嗣一噎:“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赵玄穆跟嬴承嗣关系极好,自小长大的交情让二人挚友多过君臣。 他靠在桌边说道, “您小时候缠着陛下那劲儿可比小郡主厉害多了,陛下走哪儿您跟哪儿,您总不能让陛下厚此薄彼吧?再说陛下虽然宠着小郡主,可小郡主本性善良也知分寸,顶多就是喜欢玩闹了些,可您什么时候见她当真惹过祸事的?” 嬴姮身份尊贵,可在赵玄穆这里却如同自家闺女,那疼爱的心思半点儿不比景帝少了。 嬴承嗣为人正经,赵玄穆却更肆意一些,再加上个喜欢玩乐的长乐公主,两人隔三差五便带着小嬴姮出去撒欢,算起来跟小家伙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政务繁忙的嬴承嗣这个亲爹还要多一些。 那小丫头别瞧着平日里受尽宠爱,可半点都不跋扈霸道,虽然机灵古怪,却也从不仗势欺人。 嬴承嗣胸有丘壑,大皇子妃性子温柔却极有智慧,再加上景帝对她的影响,让小小年纪的嬴姮便有上位者的心胸,又对百姓有怜悯垂惜之心,她这般性子的孩子,就算是再受宠也做不出大奸大恶的事来。 赵玄穆说道:“殿下要对小郡主有信心,您小时候也备受陛下宠爱,您学坏了吗?” 嬴承嗣被问的无言以对,半晌没好气道,“你总有这么多歪理。” “管他歪的斜的呢,是理就行。” 赵玄穆坐在嬴承嗣对面笑嘻嘻地说道,“再说了,我可是小郡主的姑父,我跟长乐那婚事还是她替我缠来的呢,我不护着我家小红娘护着谁?” 嬴承嗣想起自己这好友跟妹妹长乐那“艰难困苦”的求亲之路就忍不住失笑。 长乐性子娇蛮,赵玄穆又跳脱爱玩闹,两人打小就是欢喜冤家,见着面就得怼上几句,那架势就差直接撸袖子动手,可谁能想到等年岁大了,长乐长的亭亭玉立时,赵玄穆多年相处对她动了心思而不自知。 赵玄穆喜欢欺负长乐,逮着机会就跟她斗嘴,暗地里没少做些手脚逗着长乐玩儿,每次都气的长乐直跺脚。 两人吵吵闹闹多年,本以为不成仇敌就已不错了,可谁想父皇要替长乐赐婚时,赵玄穆才傻了眼,察觉心意时想哭都来不及。 长乐那丫头性子娇,哪能轻易饶了赵玄穆。 一个折腾,一个死追不放,小嬴姮就成了赵玄穆追妻的“桥梁”,好不容易才叫长乐点头答应下嫁。 嬴承嗣忍不住笑着说道:“你和长乐的婚期快到了,准备的如何了?” 赵玄穆说道:“早就准备好了。” 嬴承嗣睨了他一眼:“你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真该让长乐好好看看。” “看就看,我又不害臊。”赵玄穆得意洋洋,“长乐喜欢着呢。” 嬴承嗣无语,他是对这小子厚脸皮没辙。 赵玄穆说道:“殿下到时候可要记得来观礼,当然您事务繁忙,要是真没时间也没事,人不到可以,礼要记得到,长乐可喜欢您那副月下松云图,您记得封礼的时候带上……” “你倒是想得美!” 嬴承嗣拿着手边的东西就朝着他虚扔了过去。 赵玄穆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都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相处多年关系莫逆,说笑起来也极为肆意,等说了一会儿话,提起早朝西北的事情,外头就有人进来。 “殿下,二皇子和四皇子求见。” “二弟?” 嬴承嗣挑眉。 四皇子嬴从璋是已故丽嫔之子,比嬴承嗣要小上十岁,如今刚满十七,他母亲早亡,母族也十分卑下,在宫中不得景帝看重,虽是皇子可年少时没少被宫人欺辱,有一次凑巧被嬴承嗣看到。 那时候嬴从璋被太监压在地上打,鼻青脸肿的好不可怜,嬴承嗣当场训斥惩处了那些宫人,又怜他年幼,感怀他与自己一样失了母亲,所以将人接到了自己宫中住着,一直到去年年岁大了又定下亲事,才放了出宫开府。 嬴从璋从小便喜欢黏着他,跟他关系极好,来广宁殿便也罢了,可是二皇子嬴从简跟他关系平平,他来做什么? 嬴承嗣让人进来后,不过片刻,门前就走进两道身影。 二皇子比嬴承嗣小三岁,可穿着墨绿长衫人显得反倒老沉,倒是嬴从璋模样虽不如嬴承嗣好,却十分秀气。 “见过二皇子,四皇子。”赵玄穆起身朝着二人行礼。 “赵将军不必多礼。” 嬴从简和嬴从璋让赵玄穆起身后,就一同上前朝着大皇子行礼。 嬴从璋显得格外跳脱,脸上是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容:“大哥!” “你们怎么一道进宫来了?”嬴承嗣笑问。 嬴从简说道:“早前父皇让我跟进江南水道维修的事情,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大哥,来时在殿外遇见了四弟。” “你呢?”嬴承嗣挑眉看着秀气少年。 嬴从璋手里抱着个大大的匣子,凑近后笑着说道:“我来找阿姮呀,前些时候她还跟我念叨着宫里头无聊呢,我这几日得了只机关鸟,甚是有意思,想着阿姮肯定喜欢就赶紧就送来给她玩了。” 他说话间就四下看了眼:“大哥,阿姮呢,怎么不见她?” 嬴承嗣说道:“阿姮在父皇那儿还没回来。” “啊?” 嬴从璋顿时失望。 嬴承嗣说道:“你要是想见她我让人去叫她回来?” “别别别,不用叫。” “那你去找她?” “我不去!” 嬴从璋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宫里头的皇子除了大哥之外就没有不怕父皇的,倒也不是景帝会对他们如何,他待他们态度不算差,该有的富贵从不会少了他们,只是他们能感觉到父皇并无太多慈爱。 每次都那么淡淡瞟上一眼,不冷不冷的说几句话就能叫人坐立不安,实在难熬。 他在大哥宫里长大,景帝爱屋及乌,对他还稍微和煦一点儿,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对景帝依旧还是怂的。 嬴从璋可不想去景帝面前招眼,抱着匣子就道:“我可不去,阿姮每次去父皇那儿一准都得天黑才能回来,我可不去招父皇的眼,大哥,这东西我先放你这儿,等阿姮回来之后你再给她,我回头再来找她玩儿。” 他将东西放下,转身就一溜烟想跑。 “等等。” 嬴承嗣叫住了他。 “大哥?”嬴从璋疑惑,“怎么了?” 嬴承嗣皱眉:“我听韩司马说,你好几次都没去上书房,就连课业也没交?” “啊?没有的,韩司马瞎说……” “他有你们每日进学的课时表。” 嬴从璋瞬间心虚。 嬴承嗣见状就知道他是在撒谎,他看了眼那匣子里精致至极的机关鸟,脸色顿时一沉:“你别告诉我,你这么长时间不去进学,就是在捣鼓这个?” 嬴从璋有些怂:“大哥……” 嬴承嗣眉心更紧,声音多了几分严厉:“你以前喜欢玩闹我不拦着你,可你如今已经十七,婚事也定下了,你难不成还打算就这么玩上一辈子?” “我又不用像大哥一样担天下大责……” “你是不用,可也不意味着你永远不进朝堂,将来你总有一天是要担正事的,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顶着个皇子龙孙的名头混日子?”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阿姮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她喜欢玩闹那是她还小,你多大了还为着这些东西连课业都不顾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没个正行!” 嬴从璋入广宁殿的时候才不过九岁,嬴承嗣将人养在身边这么几年,对他的感情自然要远胜过宫中其他皇子。 他对嬴从璋是真切有所寄望的,看到他这般胡闹自然是怒其不争。 嬴从璋被教训丝毫不敢还嘴。 旁边颇为老沉的嬴从简跟着开口:“四弟,大哥说的对,就算父皇我们没什么厚望,朝堂也有大哥,可你也不能总这么无所事事,你到底是皇子,总得寻一份正事做着,否则将来四弟妹嫁过来,难不成要让旁人议论他嫁了个纨绔?” 嬴承嗣眉心微皱,直接看向嬴从简。 旁边赵玄穆也是眉尾微挑,觉得这个二皇子话里有话。 嬴承嗣朝着嬴从璋说道:“往日里你做什么我不管你,可往后再这么厮混我饶不了你。” “北地或有旱荒,父皇命我调度粮草准备应对,这段时间你也别闲着,进宫帮我做事。” “大哥……” 嬴从璋刚想拒绝。 嬴承嗣就道:“不准说不行。” 嬴从璋张了张嘴,见他主意已定,只能垂着脑袋“哦”了一声,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嬴承嗣教训:“自己去找韩司马请罪。” “哦…” 嬴从璋可怜巴巴的应了声,放下手里的机关鸟垂头丧气地走了。 等人没了踪影,嬴从简才笑着道:“四弟果然还是最听大哥的话,也就大哥能管着他。” 嬴承嗣神色淡淡:“他性子本就爱玩,可聪慧懂事,多管束些总能上进。” 他没多说嬴从璋的事情,只开口道: “二弟不是说有事要问我?” 嬴从简连忙上前,将手中东西交给了嬴承嗣。 赵玄穆在旁看着嬴从简与嬴承嗣侃侃而谈他治渠之策,看着他大有想要与大皇子争锋的意思,可后来却被大皇子三言两语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等人拿着那“讨教”得来的卷轴离开后。 赵玄穆就冷声道:“这个二皇子越来越不安分了。” 早前大皇子妃因腹中孩子夭折修养身体的时候,抢先诞下皇长孙想要分驳大皇子恩宠的人中,就属嬴从简最为积极,他还不到二十五,可长子都已经快八岁了,次子也已经六岁,都比小郡主要大。 这几年嬴从简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没少想要露头,处处都想跟大皇子别苗头。 要不是陛下压着,他怕是跳的比谁都高。 “殿下,您得防着他一些,他恐怕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赵玄穆说道。 “我知道。” 嬴承嗣能感觉到嬴从简对他的不满,他更知道宫中的情况。 当年他出生后许久,父皇都一直压着后宫不让其他妃嫔产子,直到三年后因朝中一些变故须得用到嬴从简的母家,这才有了嬴从简这个二皇子,这些年父皇为了不让人分驳他权利,不让人动摇他地位,一直压着其他皇子不让他们入朝理政,难免会让他们心有不满。 他不会不知感恩的觉得父皇这么做自私,身为被偏宠的那一个他很感激父皇,可他也没打算一辈子闲置着其他几个皇子。 父皇去岁时病过一场,身子大不如前,虽然看上去已无大碍,可劳累之后总会胸闷头晕。 太医替他看过几次,都说父皇需要好生静养,前些时日父皇也已经跟他商量过,等到明年时朝中政事彻底上手,父皇便打算退位将养,到时候他登基之后,这几个皇子该用的还是会用。 嬴从简心思不纯,可能力是有的。 嬴承嗣说道:“我会小心一些。” “可……” 赵玄穆想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那嬴从简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说嬴从简现在什么都没做过,除了当初产下皇长孙的事儿惹了陛下生厌外,一直都表现的规规矩矩的,大皇子没名目去动他,就算他真有点儿小心思,陛下也不会更改储君之意。 大皇子若动了嬴从简,反倒是落人话柄。 赵玄穆只得压了口中的话,想着暗地里多盯着嬴从简一些。 …… 嬴姮在皇祖父宫里听了一整天的故事,等赖到了天黑,又混了一顿格外丰盛的御膳后,这才被景帝身边的内侍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广宁殿。 广宁殿前殿黑漆漆的,她趴在门前左瞧瞧又瞧瞧,没看到自家爹爹顿时露出个笑。 提着裙摆,踮着脚尖,小家伙悄咪咪地就打算溜回自己住处,可谁知道才刚走了一步,原本黑漆漆的前厅就突然亮了起来。 “永昭。” 小嬴姮瞬间瘪了嘴,“爹爹。” 嬴承嗣提着灯笼瞧着跟做贼似的闺女,朝她一扬下巴:“过来。” 她有些怂,每次爹爹叫她永昭时,都会教训她。 小嬴姮眼珠子转了转,默默朝后退了半步:“都这么晚了,阿姮就不打扰爹爹休息了,等明天早上阿姮再跟爹爹请安……” 呀! 小姑娘正想跑时就尖叫了一声,下一瞬直接腾空而起。 “爹爹你让人偷袭我,你不讲武德!” “我是你爹,不用讲武德。” 抓着小郡主那人手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人交给了自家主子后,快速褪去,而院子里小丫头手舞足蹈的扑腾。 “爹爹,我错了,你快放我下来,我怕高……” “你上个月爬上太庙房顶看月亮的时候怎么不怕高?” “那,那是赵穆穆带我上去的,我可怕可怕了。”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竭力表现真诚,毫不犹豫地就卖了自家未过门的姑父。 嬴承嗣嘴角抽了抽,伸手揪了下她脑袋上的小发包:“亏得你穆叔叔还替你说话,他要是知道你转头就把他给卖了,看他以后还带不带你玩儿。” 小嬴姮扑腾了一下藕节似的胳膊:“心口皆是是君子,心口皆非即小人,爹爹你说过不能背后议人长短,讲人坏话的,不然雷公公会劈你的……” “……” 嬴承嗣满脸黑线,伸手朝着自家闺女的小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小家伙顿时疼的哎哟一声,随即张嘴就叫, “救命啊,爹爹欺负阿姮了。” “娘亲,娘亲!” 见自家娘亲没影子,爹爹又一巴掌落在屁股上。 “呜呜呜……好疼啊……我要告诉皇祖父,叫他打你屁股…” 小姑娘张嘴干嚎,死去活来的一副快要被打死的模样,脸上却不见半点眼泪。 嬴承嗣黑着脸:“你皇祖父来之前,我先揍你!” 小姑娘跨着脸。 坏爹爹,她不要喜欢他了! 番外【嬴姮-天塌了(二)】 嬴姮的童年远比寻常孩子要更加精彩,她有最疼她的皇祖父,有时不时揍她屁股的爹爹,还有最温柔的娘亲,和最喜欢姑姑的赵穆穆,以及时不时带着好玩儿的进宫寻她的四叔。 她每日里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守在爹爹下朝的地方,或是蹲在爹爹忙碌的必经之路。 哪怕爹爹总揍她,可她还是最喜欢爹爹了。 后来娘亲有了宝宝,她就更高兴了。 爹爹说等娘亲肚子里的宝宝出来,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着她玩儿。 直到那一天。 西北大旱生了暴乱,流民涌向京城,爹爹出城去安抚流民,怎知却遭了意外。 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四叔背着血淋淋只剩了一口气的爹爹回来时,天仿佛都塌了下来,向来总是笑呵呵的皇祖父呵斥着太医院的人,满是暴怒地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四皇叔,下令斩了好多人的脑袋。 “给朕治,大皇子若是有事,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里头是景帝盛怒的声音,太医院的人跪了一地。 嬴姮小脸煞白地的守在殿外,紧紧抓着赵玄穆的衣摆,那盛暑的阳光也暖不热她心头。 “赵穆穆,爹爹会有事吗?” 小姑娘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赵玄穆脸上同样惨白,紧紧抱着拉着他衣角的小郡主说道:“不会有事的,殿下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屋中太医进进出出,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里头嬴承嗣丝毫没有好转,那刺目的殷红让嬴姮抖得更厉害了。 外头天色一点点暗沉了下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头太医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换来景帝暴怒的骂声,连带着两人被侍卫拖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景帝身边的大太监匆匆出来,朝着嬴姮便道: “小郡主,大殿下想见您。” “赵将军,您也进去吧,殿下说让您一起。” 嬴姮年纪小,听着爹爹要见她时瞬间高兴起来,只以为爹爹没事了,松开手就连忙跑了进去,可赵玄穆看着那大太监脸上的苦楚和难过,脸上血色却是褪了个干净。 “殿下他……” 大太监摇摇头,“太医说,扛不住了。” 那胸口被压得骨头尽断,哪怕穷尽太医院之力也保不住大殿下。 赵玄穆脸色瞬间惨白,红着眼死死咬着唇,大步朝着殿内而去。 …… 殿中全是刺鼻的血腥,景帝带着四皇子去了隔间,而床上嬴承嗣躺在那里,脸上比纸还要苍白。 太医们惨白着脸退出来时,跟进去的嬴姮相撞。 所有人看着一团稚气的小郡主都忍不住待上怜悯不忍之色。 “爹爹!” 嬴姮快步跑了过去,站在床边就拉着爹爹的手,“爹爹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有一点点疼……” “那阿姮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啦。” 嬴承嗣胸口遭了重击,半边胸骨都凹陷了下去,只用被子遮着时才看不出那恐怖模样。 他每呼吸一次,都疼的撕心裂肺,可瞧着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见她鼓起脸用力在他身上吹啊吹的,好像想要将他疼痛吹走。 他露出抹苍白的笑:“阿姮好厉害,爹爹真的不疼了。” 嬴承嗣说话时断断续续,口中气息不稳,他艰难想要举手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可举到一半就落了下来。 小姑娘连忙握着他手,蹲下来将脑袋凑过去蹭了蹭。 嬴承嗣感觉这手心里软软的发丝,低声道:“阿姮怕不怕?” 嬴姮小嘴瘪着带上哭腔:“不怕,爹爹会保护阿姮。” “阿姮真乖。” 嬴承嗣眼底瞬间酸涩,他低低道:“爹爹的阿姮最勇敢了,阿姮可是要当大将军的女郎,这些小事吓不到你对不对?” 嬴姮心里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道:“阿姮不怕。” 嬴承嗣浅浅笑了起来:“阿姮好厉害,比爹爹还要厉害……” 他每说一个字,喉间就像是漏风似的喘息几声,声音更是低极了,“阿姮,还记得爹爹跟你说过的桃花源吗?” 嬴姮点点头:“记得,那里很美很美,有鱼儿,有兔子,四季如春,到处都开满了花儿。” 爹爹说,那里的人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怕。 那里没有战乱灾祸,所有的人都过的很开心… 嬴承嗣笑容惨白:“爹爹要先去桃花源了。” 嬴姮似懂非懂:“我也要去。” “那不行,阿姮要长大了才能去,爹爹要先去给阿姮修竹屋,造竹筏,还要养好多好多的小兔子,等将来阿姮去了,就能坐着竹筏在水上漂啊漂啊,然后鱼儿推着阿姮游玩……” 嬴承嗣摸着她的软发, “只是阿姮要先陪着娘亲,照顾好弟弟妹妹,好不好?” 嬴姮年纪小,虽然聪慧到底没见过生死。 她有些害怕爹爹脸上的苍白,也总觉得爹爹的话有些不对劲,她不安地拉着嬴承嗣的手:“我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起,爹爹带上我一起。” “不可以,阿姮要听话……”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起!” 小姑娘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爹爹你是不是不要阿姮了?” 床上的嬴承嗣见状难受至极,胸口一闷突然咳了起来,嘴角有血漫出来时,疼得浑身发抖。 嬴姮看着那血染红了爹爹的脸,顿时慌乱,她连忙说道:“爹爹不咳,阿姮听话,阿姮听话……阿姮不去了……” 赵玄穆快步上前:“殿下。” 嬴承嗣本就是强弩之末,后见呼哧喘息时,看着被吓得大哭的女儿喘了会气:“我没事。” 他喘息了两声,对着满脸是泪的嬴姮道, “阿姮不哭,阿姮是最勇敢的孩子,会替爹爹保护娘亲和弟弟妹妹对不对?” 嬴姮哭声道:“对。” “那让爹爹跟穆叔叔说说话好不好?” 嬴姮瘪着嘴,吸了吸鼻子:“好。” 小姑娘乖乖朝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家爹爹,等去外间之后,嬴承嗣才又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有大团的血呕出来,连带着牵扯着胸前疼痛快要晕厥过去。 “殿下!”赵玄穆急声道,“我去叫太医进来。” 嬴承嗣用力抓着他:“别去,没用了……” 太医若是能救他,早就已经救了。 那高架倒下来的时候,砸在他身前,其中一截直接戳入了心肺中。 他胸口受了重创,能回来都是嬴从璋拼了命替他受了一半的伤将他挖了出来,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父皇拿着整个太医院人的性命要挟,也不过就是让他能多残留一会儿好能交待后事。 “殿下…” 赵玄穆听着嬴承嗣这话瞬间双腿一软跪在床前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您的,是我没保护好您,都是我的错。” 明明已经是长成的青年此时哭的一塌糊涂,半分没有往日的肆意。 他满是懊恼的恨不得剜了自己的心,眼泪汹涌而落。 嬴承嗣低声道:“不怪你。” 赵玄穆却自责至极:“怪我,我该知道那些难民不会安生,我不该听您的带人离开,要不然您也不会遇到这种意外……” “不是意外。” 嬴承嗣低低一句话,让得赵玄穆整个瞬间愣住。 嬴承嗣每呼吸一次,胸口都疼的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抓着赵玄穆的手说道,“城外的事情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将我带去那高架的地方,那上面被人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可无外乎是想要皇位的人……” 离父皇答应传位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年,这个时候会冒险动他的人只能是为着他身下那个位置。 “我去告诉陛下!” 赵玄穆猛的起身,却被嬴承嗣死死拽住,“不能告诉父皇!” “殿下……” “子越你听我说。” 嬴承嗣每喘息一下,胸前都生疼,他死死拉着赵玄穆的手断断续续, “无论动手的人是谁,能买通我身边禁卫趁乱远离便是在宫中早有内应,能知晓你去处,又能调离城防附近的人,恐怕就连京中兵权也有染指……” “是我太不谨慎才会如此,我已经活不下去了,从璋也受了重伤,我死之后父皇心情震荡必会受到重创,朝中没了我夺储更会兴起,这个时候父皇大开杀戒只会逼那些人铤而走险。” “燕珺腹中还有孩子,阿姮也还年幼,他们扛不住的……” 他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脸色一点点泛着灰白, “我死之后,总有新帝登基,若大肆追究不成,阿姮和燕珺他们会活不下去的。” 他太清楚父皇对他的感情,也太明白父皇若是知道他的死不是意外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死之后,景帝会龙颜大怒,会血洗与今日有关的所以人,他不会放过那些冲撞了他让他身亡的流民,不会放过让他出事的禁卫和城防军将,甚至于就连有可能参与此事的皇子、朝臣、宫妃,父皇一个都会宁杀错不放过。 若是父皇身强力壮时便也罢了,他朝权在握,杀伐之后能快速稳住朝堂,能重新培养一个新的储君出来,甚至能让嬴从璋取代了他,可是父皇已经年迈,身体本就不好,这几年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接管皇位更是将朝中很多事情放权给他。 嬴从璋身上的伤势又极重,为了救他一条胳膊生生扯断了,再没机会问鼎皇位。 等他死后,父皇若是遭受不住身体恐怕会出问题,又没人能接过他麾下之人。 嬴承嗣虽不能肯定要他命的人到底是谁,可他身边必定是出了内贼。 若父皇大开杀戒,只会便宜了那人。 父皇和阿姮他们都会危险。 或许是临近死亡,嬴承嗣的脑海是从未有过的清晰,而他的话也让赵玄穆泪红了眼。 “殿下……” “你要告诉父皇,我是因意外而亡,让父皇不要因我之死怒而伤身。” “你要替我握着我这些年所留的朝权,想办法帮着父皇尽快稳定朝堂,我在朝多年,身后随众无数,往后无论是谁登基,想要得父皇信任,得朝政大权,都定要讨好阿姮和燕珺……” 许燕珺是大皇子妃的闺名。 嬴承嗣脸色比纸还要苍白,甚至染上了一丝死气,呼哧喘着粗气时,死死抓着赵玄穆的手, “你要守着阿姮,守着燕珺和她腹中的孩子,别,别让他们出事……” “借着我的余威,替他们拿到足以自保的东西,让从璋帮你。” 他力道大极了,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去。 他将手里东西交到了赵玄穆手中,死死握在他掌心里,“子越,你要护着他们,护着父皇……护着他们活下去……无论是谁登基,别,别与他硬来,让阿姮以公主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赵玄穆握着手里枭符,眼中已经赤红:“我以性命起誓,定会护着郡主他们。” 嬴承嗣脸上缓缓笑了起来,他扭头朝着门外看去,就看到嬴姮躲在门外,探出一点点的脑袋朝里望着,他低声道:“去帮我叫父皇过来。” …… 景帝匆匆过来时,走到床前未语便先哽咽。 “父皇别难过。”嬴承嗣笑容苍白,“是儿臣不好,儿臣没受住这天命。” “胡说,朕会治好你的,朕一定会治好你!!” 景帝老泪纵横。 嬴承嗣轻轻牵着他的手低声道:“父皇,儿臣不行了,可是儿臣一直都感激上苍,让儿臣能够生在皇家,成了您和母后的孩子,这些年您待儿臣的好儿臣一直都记得,只可惜来不及孝顺您了……” 他浅浅笑着,脸上多了一丝怪异的红润, “父皇,我知道您伤心,可是我走之后,您要好生保重身子好不好?” “嗣儿…” 景帝紧紧抓着他的手,人仿佛老了一大截。 嬴承嗣能感觉到生命流逝,他低声道:“父皇,我走之后,别怪四弟,若非是他,我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他为了就我废了胳膊,求你替我好好照顾报答他,好不好?您……您替儿臣护着阿姮和燕珺他们……护着他们……” 嬴从璋脸上陡生出来的力气突然消散,眼中染上灰白死气。 景帝颤抖着脸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手中滑落时,他悲恸大哭:“嗣儿!!” …… 嬴承嗣死了。 死得突然。 景帝大受打击晕厥过去,赵玄穆抱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嬴姮。 嬴从璋听到外面痛哭声音,血淋淋地从隔间踉跄出来时,就看到跪了满地大哭的宫人,还有被长乐公主抱在怀中哭的浑身发抖的小嬴姮,他本就苍白的脸上连唇色都不见半点红晕,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大哥…… 大哥! 长乐公主哭的浑身发抖,有些抱不住怀中挣扎的嬴姮。 “四叔。” 嬴姮看到嬴从璋时,朝着他伸手,被嬴从璋接过就扑在他怀里,“四叔,我要找爹爹,我要找爹爹……” “阿姮…” “爹爹不会死,四叔带我去找他。” 小姑娘嚎啕大哭,往日总是笑盈盈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子,用力抓着他衣裳时眼睛红肿, “阿姮听话,阿姮以后再也不调皮了,阿姮再也不偷偷吓唬爹爹了。” “四叔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嬴从璋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对着她满是眼泪的双眼悲痛至极 怀中女孩儿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不断来回刺痛着他皮肉,明明今晨大哥还好好的,明明早上他还交待着他成婚的事情。 听着嬴姮声嘶力竭的哭着叫他“四叔”,一句一句喊着“爹爹”,嬴从璋断掉的胳膊空荡荡血淋淋,单手用力抱着怀里的小姑娘,紧抿着唇手心发抖,只低声道:“四叔在,阿姮别怕,阿姮不哭。” “四叔在……” …… 大皇子骤逝,景帝大受打击,整个朝堂人人服丧,京中更是无一人敢于宴乐。 赵玄穆遵照嬴承嗣遗言,以意外将他死因遮掩过去,景帝查过此事未曾查到有人加害的痕迹,虽然依旧动怒,可因大皇子死前之言未曾迁怒太过,只惩处了几个与此事有关之人便未曾再追究下去。 景帝原是想瞒着大皇子妃此事,嬴从璋等人也小心护着她腹中孩子,怎奈有些事情终究瞒不过去,大皇子妃知晓大皇子身亡悲伤过度,腹中孩子没保住,母子俱亡。 景帝本就因长子骤逝而元气大伤的身子更是受了重创,吐血几回便直接病倒。 朝中不能无人主事,诸皇子纷纷争抢起来。 原本肆意玩闹的嬴从璋仿佛一夜长大,以残废为由退了当初定下的婚事,日夜守在嬴姮和景帝身边,他亲自照料景帝身体,小心翼翼地护着大哥仅剩的血脉,而赵玄穆则是紧握着大皇子手中留下的那些势力帮着缠绵病榻的景帝稳定朝堂。 可哪怕竭力之下,朝中依旧混乱至极。 眼看着诸皇子斗的不可开交,朝堂不稳,社稷动摇,外有旱灾,内有兵祸,景帝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诸皇子中日渐势大压过其他皇子的嬴从简找上了赵玄穆和嬴从璋。 “大哥已经死了两年多,朝中混乱不堪,父皇体弱难以理事,诸臣无主自顾民不聊生,赵将军和四弟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业江山就这么亡了?” 嬴从璋依旧是那副秀气的长相,可整个人却如同开了刃的利器,看着眼前一副规劝模样的嬴从简冷声道:“二哥何必说的冠冕堂皇,你若怕大业亡了,真的担心江山黎民,那你倒是退上一步别去肖想你不该想的位置,天下乱不了!” 嬴从简闻言也不恼,只是平静道:“我不争,也有旁人争,且都是父皇的儿子,同样天家血脉,我凭什么不能去坐那个位置?” 嬴从璋顿时冷笑:“怎么,野心藏不住了?” 嬴从简看着他:“你敢说你从未想过?” 嬴从璋:“我没有。” 这天下是大哥的,他从未有过半点心思! 嬴从简定定看着眼前比他小上许多的少年,他眼神干净,言语果决,他是真的从来没有肖想过皇位,也从未生过半点阴暗的心思,可嬴从简不一样,他从来都不甘于只是二皇子,也从来都嫉妒着嬴承嗣,凭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儿子。 他能自出生就饱受圣宠,自小就被当成储君培养,人人都道他是天降紫微星,而他们却如野草不被父皇重视。 他叫承嗣,而他们就只能从属。 从简,从敛,从璋…… 就算是名字也不配跟他一样。 嬴从简有那么一瞬间的阴暗,脸上温驯褪去后,对着嬴从璋说道:“我不与你争辩这些,你们应该知道如今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形。” “父皇虽然封了你为燕王,让你代为理政,可你断了胳膊顶天也只是个王爷,这大业不可能没有新主,父皇如今还在还能勉强压得住朝中的事情,可父皇一旦病逝,没有新君,朝堂大乱之下,你们二人有信心能压得住其他人,甚至护得住阿姮吗?” 嬴从璋脸上一怒。 赵玄穆伸手压着身旁暴怒的少年:“二皇子有话直说。” 嬴从简看着他:“我知道大哥死后将枭符给了你,也将手中那些人全部留给了你和四弟,让你们护着阿姮。” “我可以答应你们,我若登基,四弟依旧为燕王,赵将军为国公辅政,阿姮受封公主,大哥所属的所有人我丝毫不动,全部留给阿姮,那枭符我只拿一半,用作制衡兵权,另外一半留在阿姮手中。” “阿姮若只想当公主,我保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她若不愿留于后宅,我便将她当作皇子抚养,让她入朝承继父志,将来她所生之子承大哥一脉,续大哥香火,以嬴氏为姓,同样是皇子龙孙。” 嬴从璋和赵玄穆都没想到嬴从简会说出这番话来。 别说是赵玄穆,就连原本暴怒的嬴从璋也冷静了下来。 “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可以以子孙后代起誓,我在位期间绝不动阿姮半分,只要她不生谋逆之心,我必将她当作亲子对待,若违此誓,必子孙尽绝。”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 嬴从简看着对面二人说道:“我会让人修建公主府,由你们将大哥麾下之人聚拢于公主府辅佐庇护阿姮。” “你们不信誓言,总可信手中权势,你们一位亲王,一位国公,手握一半枭符,又有大哥留下的那些人相助,我就算想要动阿姮也不可能,父皇那般疼爱阿姮,他定给阿姮也留有底牌。” “我如何能伤她,又如何敢伤她?” 嬴从璋和赵玄穆都是沉默下来。 嬴从简走了之后,二人想了很久,到底还是直接去见了景帝。 景帝自从长子死后整个人就快速衰老了下来,他倚在床头如风烛残年,满头霜白的发下脸上生了褐色半点,身上有了迟暮老人才有的死气。 听着嬴从璋将嬴从简所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后,景帝声音低哑:“他倒是个聪明的。” 他想起那个不甚起眼的二儿子,低声道, “答应他吧。” 嬴从璋抿抿唇:“可若他将来反悔…” “这世上本就没有万全之事,如你大哥,朕百般护着他也依旧遭了意外。” 哪怕时隔一年,提起早殇的长子时,景帝依旧心中刺痛,他靠在枕上低声道,“就如他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大业终究会出新君,若你还是安好,倒能得了皇位护着阿姮,可你……” 景帝满是伤怀地看了眼嬴从璋垂落下来空荡荡的右臂, “朕时日无多,一旦病逝,朝中便再无人能压着他们,到时就算是你们二人也未必护得住阿姮。” 长子留下的东西太多,光只是枭符便能引得所有人垂涎,若他一死,朝中又未有新君即位,哪怕为着兵权嬴姮也会成了所有人的靶子,到时光凭嬴从璋和赵玄穆根本护不住嬴姮。 嬴姮太小,她若有个十余岁,还能勉强跟朝中之人一争,可她如今不过五岁稚龄,又有多少能在天下大乱时不改初衷一直护着她这位幼主? 嬴从璋和赵玄穆听着景帝的话都是沉默下来。 景帝说道:“朕会下旨传位老二,封老三、老五为藩王前往封地赴任。” “子越,朕会留一道废帝的圣旨给你,若嬴从简真有一日容不下阿姮,反悔了今日所说,你和从璋便将圣旨给了老三、老五,他们自会庇护阿姮。” 赵玄穆紧抿着唇:“微臣明白。” “从璋。” “父皇。” “朕会给你摄政之权,与子越一起辅政,好好护着阿姮。” 嬴从璋重重点头:“儿臣知道。” …… 元启三十一年冬,大皇子薨逝一年后,景帝下旨册封二皇子嬴从简为储君,册骁骑将军赵玄穆为国公,与燕王一同摄政辅佐太子,封三皇子、五皇子为康、顺二王,前往封地赴任。 元启三十二年,景帝病逝,二皇子嬴从简即位为帝,改年号为承运。 新帝登基,封原皇长子嬴承嗣之女嬴姮为永昭公主,允其承继其父一脉,子嗣皆能入皇室宗碟,允永昭公主与皇子一同进学习武,一应待遇与皇子等同。 永昭以女儿之身,入上书房,习朝策文武。 番外【嬴姮-灿烂若骄阳(三)】 “永昭,快,快接球!” 长乐长公主一挥球杆马球朝着不远处飞了过去,却被人半道截住。 “哈哈哈,抱歉了长公主,这一球我要了!” “你要?问过本宫吗?!” 红衣女子勒马而过,一声低叱之后,身形一歪挂在马上便挥杆夺了马球。 马儿在球场上奔跑,衣袂随风起舞,她抓着缰绳在马身上一点便翻身而上站了起来,挥杆朝前一甩,人旋转着落回马上时,地上的马球势如破竹地朝着对面的球洞撞了过去。 “咚!” “永昭公主胜!” 马球场内响起如海浪般的欢呼,其中男女皆有,所有人望着那骑在马上肆意张扬的红衣女子都是目眩神迷。 “永昭公主好厉害啊…” “啊啊啊啊,刚才那一下你们瞧见了吗,就那一下,呜呜呜,我快晕倒了,好想成为永昭公主的马儿。” “哈哈哈!” 周围几个贵女都是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有人取笑道:“永昭公主喜欢美人儿,浔荷你长得不错,要不然去自荐枕席?” 先前说话那小姑娘也不恼,只捂着脸蛋儿瞧着那边骑马到了场边,连脚踏都没踩一下就翻身下马落地的永昭公主,满是痴迷的说道:“我倒是想去,只可惜永昭公主不喜欢女儿家。” 她说话时满满都是遗憾。 永昭公主好美色,自十五岁时当着陛下的面直言到了年纪要替她父亲开枝散叶,纳了第一个男子入府开始,那永昭府后院里的美男子就再没断过,从清冷如月的,到温文儒雅的,再到鲜衣怒马少年鲜活的,甚至还有两个少年将军。 那永昭公主就跟集画册似的,那公主府后院的男儿都快赶上陛下后宫的女子了。 刚开始时满朝大臣都指责永昭公主毫无女德,丢尽皇室颜面,说她浪荡好色不知羞耻。 可有安国公护着,有燕王替她怼遍整个朝堂,就连陛下也丝毫未曾多问过半句,而永昭公主拿着鞭子抽了两个指着她鼻子谩骂的御史,又查出了几个私下谩骂她的官员行贿之罪,证据甩到了陛下面前将人抄家流放之后。 朝中再无一人敢指责她私德不修。 永昭公主虽然贪花,可她聪慧果决,胸有丘壑,于朝政之上极为厉害,又手握一半枭符有别的皇子所没有的兵权,陛下待她如亲子,她又手握实权,朝中许多事情都有插手。 她不碰朝臣官身,不碰世家子弟,不碰应试学子。 本就未曾伤及朝臣利益,加之永昭公主又格外强势,后来慢慢的倒也没有人再多说什么,虽然私底下依旧有人对她言行满是不耻,那些文人迂腐之辈也常以她这种女子为耻,可在京里贵女和一些妇人之中,却有不少人颇为羡慕永昭公主过的肆意。 她们是没那本事像是永昭公主这般自在而活,可不妨碍她们将永昭公主当成崇拜的对象,而这些女子对永昭公主的推崇并不比那些朝中追随永昭公主的大臣要低。 “公主为什么就不喜欢女孩儿呢…” 那姑娘捧着脸深深叹了口气,若她是男儿身多好,她肯定对公主以身相许! 旁边几个世家公子隐约听到这话忍不住咧了咧嘴。 虽然骂一句什么,可瞧见那鲜衣怒马的永昭公主,却又觉得那姑娘的话没什么毛病。 如此美人。 他们…… 未必不想。 …… 长乐长公主放下绑着的衣袖,听着周围欢呼,再看着那些少年男女望着这边火热的眼神,她忍不住就笑:“我说永昭,你也收敛收敛,再这么下去这京中其他的男儿还怎么活?” 男子倾慕也就算了,连女子也双眼发光。 照这么下去,那些京中的世家子弟还能娶到媳妇儿吗? 嬴姮闻言红唇轻扬笑得肆意:“那怎能怪我?马场如战场,总不能让我让着他们!” “谁要你让了!” 宫中几个皇子围拢过来,远远就听到嬴姮这话,其中一人冷哼了声说道:“你可别得意,这次要不是大哥拖了后腿你才别想赢了,下次我们一准儿能赢了你,到时候阿姮你可别哭鼻子……” “呸!” 嬴姮笑着啐了说话那少年一口,“五弟,也不知道上次是谁被皇叔罚了抄书死皮赖脸让我去求情的,就你还能让我哭鼻子呢?我让你两杆你都未必能赢了我。”她说笑着时看这站在一旁的赢旬, “你也别每次什么都赖给二皇兄,他可没招你。” 嬴钺撇了撇嘴,朝着赢旬哼了声。 几个皇子输了马球丢了面子,哼哼赖赖的离开,长乐长公主见状摇摇头:“这个嬴钺真是越来越霸道了,倒是二皇子,明明是兄长却被下头的兄弟这么欺负着也不知道反抗一二,实在是……” 嬴姮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赢旬本是皇帝次子,当年长子幼年夭折之后,他便成了最年长的皇子。 论理说赢旬就算不像是她爹爹当年得皇祖父那般偏宠,也该十分得帝心看重才是,可恰恰相反,他这个年纪最大的反而极为不得陛下待见。 当年爹爹身为皇祖父长子,受尽圣宠,压得其他皇子出不了头,这其中便有当今的陛下,那时候身为二皇子的皇帝曾经想要赶在前面诞下皇长孙分驳圣宠好能出人头地,可谁知道这长孙生了,先帝不仅十分冷淡,还因为他那不小心露出的野心对他越发的冷漠。 大皇子、二皇子都是那个时候所生,大皇子夭折后,二皇子赢旬就成了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反之之后那几个皇子地位都要更高一些,特别是五皇子嬴钺,是当今圣上登基好几年后所生,那时皇位已稳,朝堂也逐渐从乱局之中恢复安定,所以连带着这一年降生的嬴钺也备受宠爱,以至于他性格格外的跋扈。 嬴姮不在乎哪个皇子张扬,因为她明白皇叔并不想要让她在乎,她只说道:“二皇兄性子软了些,不过嬴钺也不敢太过分,反正他只要不舞到我面前来,随得他去闹……” 舞到她面前来了,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嬴姮挽着马鞭说道:“姑姑,我府中新得了两瓶桂花酿,晚上跟我喝酒去?” “可别……” 长乐长公主连忙摆手,“你那酒我可喝不得,我要是去喝一趟,你姑父非得泡醋缸里淹死。” 永昭府那后宅就跟狐狸洞似的,里头全是貌美如花的男狐狸精,虽然长乐长公主自认专情,对赵玄穆也从来没有二心,可食色性也,这世上男男女女的谁不喜欢好颜色? 上一次嬴姮邀她过府赏月,水榭上搭着高台。 上头是衣袂纷飞月下仙人似的跳着舞的,身旁是抚琴奏曲的,就连那荷塘里的小船上也有几个漂亮小哥,一开口那声音跟黄鹂鸟儿似的,迷得人神魂颠倒…… 长乐长公主一时没忍住,跟一个白衣小哥合奏了一曲,这下可好,赵玄穆撞了个正着,人到中年的安国公差点没气的拔剑弄死了那男狐狸精,被她好说歹说地劝回了府中后,还愣是气了好长时间。 长乐长公主悻悻然:“你姑父那人是醋精变的,我要是再去你那儿一回,他怕是能掀了你那狐狸洞。” 嬴姮闻言哈哈大笑,旁边跟过来的侍女云栽也是肩膀抖了抖。 …… 从马球场出来,长乐长公主便先回了府。 云栽跟着嬴姮上了马车,倒了杯茶水给她:“公主,咱们回府吗,月公子派人来说给您炖了汤。” “先不回。” 嬴姮最近火气旺,总觉得是府里头的那些家伙日日炖汤补的太过,一听汤水就头疼,“去云麓书院吧,上次老爷子不是说过想要几本古籍吗,刚好四叔命人寻来了一些,咱们给他送去。” 嬴姮年少时在宫中进学,等到十二、三岁就去了云麓书院,当了山长邬善三年的入门弟子。 后来回了京城人虽不在云麓书院,可嬴姮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探望一次,这几年二人依旧师徒亲近,半点没因嬴姮离开就有所疏远。 嬴姮端着茶水一饮而尽:“我回一趟宫里,去跟皇叔说一声,你回去把东西取来,到宫门前接我。” 云栽问道:“那要跟燕王和国公爷说一声吗?” “派个人去说一声就是,对了,叫四叔不准跟我去云麓书院,好好留在京里头相亲,回头这婚事要是再黄了,下次我就直接找一个合眼的让皇叔给他赐婚!”嬴姮有些凶巴巴地说道。 当年四叔明明是有婚事的,可爹爹去后,四叔为了护着她把婚事退掉,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 每次问他,他都推说自己断了胳膊不想耽误旁人,可明眼人却都看的出来,以燕王在朝中的地位和全是,别说是断了一条胳膊,就是两条胳膊都没了也多的是人想要嫁进燕王府。 嬴姮知道,四叔不过是因为不想成婚之后有了自己的小家,便对她再没办法再全心庇护。 可她已经不是当年骤失庇护的孩子,她已年满二十,她能够护得住自己。 四叔三十好几了,要是再不娶妻就真的老了。 嬴姮懒洋洋地说道:“你叫人跟四叔说,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别成天跟着我这个满屋子美男的侄女儿转,让他早点找个媳妇儿生个孩子,我可不想他将来的孩子跟我的崽子一样大,回头我家崽儿还要叫一个小屁娃娃当长辈!” 云栽捂着嘴偷笑。 …… 云麓书院离京城有些距离,一去一回少说要三、四日。 嬴姮得皇帝恩宠,又是京中独一无二受封握实权的公主,她的车驾是皇帝钦赐。 那马车车身极宽,通体玄色,双马拉车。 车前挂着永昭公主府的牌子,金顶赤轮,就连车帘上绣着的金线在阳光下都熠熠生辉。 因着车驾十分招摇,嬴姮刚过云麓镇还未到云麓书院时,院中学子就已经得了消息,不少人对于这为传闻中格外张扬肆意甚至于是叛逆至极的永昭公主都颇为好奇,早早便聚在书院附近的山道上朝着外头张望。 薛忱刚从师长那出来,就瞧见不少人都在朝着山门前涌。 他被其中一人撞了下,连忙伸手将人扶住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薛师兄。” 那人瞧见薛忱顿时兴奋起来,“薛师兄你还不知道啊,永昭公主来了。” “永昭公主?” 薛忱愣了下,那人便道,“听闻公主是来探望山长的,书院里的人都去山道上瞧热闹去了,薛师兄,你也一起去啊。” “我不……” 薛忱刚想说他不去,就被那青年拽的摇晃了下,随后被拖着朝着山前走,“薛师兄你可不知道,那永昭公主可跟其他女子不同,听闻她天姿国色,容颜倾城,虽是女子却早早入朝手握大权,比之宫中那些皇子地位还要显赫。” “早前几年她曾在书院进学,冒充男儿身愣是没被人发现,更以极高的天资从一众学子之重脱颖而出成了山长的入室弟子,直到后来宫中传召她回京身份方才被人知晓,山长曾赞她智算若神也。” “这整个大业能得山长这般夸赞的,除了永昭公主还没有旁人。” 薛忱原本听闻是去看永昭公主的,被拽着时还想挣扎,可当听到身旁这人说着山长曾经夸奖过永昭公主的话时,手中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两个月前他拜在山长邬善名下,他是知道老师的眼界和严苛,能让他说出这么高评价的女子,就连薛忱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 薛忱被人半拽着到了山门前,远远就瞧见那格外张扬的马车朝着这边缓缓驶来。 马车停在山门外,先是有绿意婢女跳了下来,片刻后一身红衣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芙蓉玉面,红唇黑眸。 长发高束起来,金钗落于发间。 不似寻常女子娇弱温柔,她一身改良的红裙显露出身段纤长,腰间挂着长鞭,锦带束腰时,鹿皮长靴踩在地上整个人干脆利落至极。 明明未曾做男子装扮,可任谁都能瞧见她满是艳丽的眉眼间掩饰不住的锋芒。 那绝色容颜一颦一笑间比曜日还要让人晕眩。 薛忱一眼便呆在原地。 番外【嬴姮-初见薛忱(四)】 薛忱隐在人群后,瞧着院中师长出来,领着永昭公主入内后,人还有些恍惚。 嬴姮未曾留意到人群后面的薛忱,一边走一边朝着身旁问:“老师近来身子还好吗?” “好着呢,就是挺惦记您的,前些日子山长还与我唠叨,说您这么久没来看他,怕是在京中乐不思蜀忘了他了。” 旁边跟着的中年男人当初也曾教过嬴姮,与她说笑时倒无太多拘束。 嬴姮顿时笑起来:“我哪儿敢呐,我这不是一得空就赶紧来探望他老人家了。” 云麓书院对于嬴姮来说是除了京城最熟悉的地方了,当初在这里进学三年,这满山的果树被她薅了个遍,整个书院就没她不知道的地方,她一边与身旁人说笑,一边到了书院后面,等拐进了一处古色古香的小院里,就瞧见坐在院中的小老头儿。 “老师。” 嬴姮上前就道,“您怎么知道我饿啦?” 她伸着爪子就去摸桌上的点心,被老者拍在手背上,“谁说给你准备的?” 嬴姮被拍掉了手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说道:“酥油卷,芝麻绿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她鼻子嗅了嗅,“是师娘给我做的对不对?” 屋中有妇人笑着走出来:“公主这鼻子还跟以前一样灵。” 邬老爷子脸上也绷不住,没好气地睨她一眼:“这脸皮也还一样的厚。” 嬴姮笑嘻嘻地叫了声师母,上前就抱着老太太撒娇。 老太太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小脸:“瘦了。” 嬴姮笑道:“也就您说我瘦了,前两天我在京城的时候四叔还说我胖了一圈呢,您是不知道,我府里头那些个美人为着争宠每日里变着法儿地给我送补汤,您瞧瞧,我脸都圆了。” 她捧着脸,佯作苦哈哈地说道, “果然养的美人太多受不住,我这不是跑您和老师这儿来躲躲,免得被榨干了。” “尽会胡说八道!” 老太太被她这番荤素不忌的话说的是哭笑不得,伸手就拍了她一下。 送着嬴姮过来的那人走后,嬴姮拉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就乐滔滔地去做嬴姮爱吃的红烧鱼去了,邬善手里拿着嬴姮带来的古籍,瞧着对面笑的没心没肺的弟子说道:“听说你今天过来阵仗大的很,人还没到书院,消息就传了过来?” “那我也没办法,皇叔乐意看我招摇,我要是收敛了,他会多想。”嬴姮懒洋洋地道。 邬老爷子闻言就道:“可太过招摇易落话柄,还有你那后院……” 想起嬴姮那一屋子污糟糟的男子,他就直皱眉头,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陛下猜忌,可一直这般也不是办法,你今年也十八了,就没想过找个人安定下来?” 嬴姮闻言顿笑:“老师,您想什么呢。” 安定下来? 这词对旁人或许是极为易得的事情,可对她来说那就是异想天开。 她手里握着太多不该握着的东西,这些东西是爹爹和皇祖父留给她的,也是姑夫和四叔拼了命替她夺回来的,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爹爹死后只知道大哭的小姑娘,她太过清楚皇位上那位皇叔想要些什么。 她寻个人安定,无论与谁成婚,皇叔都不可能放心,她自己也不会放心怕兵权旁落养大夫家的野心,手中握着的东西势必要交出来,可她这些年已经做了太多事情,一旦交出来保不住自己,保不住赵玄穆和嬴从璋,更保不住爹爹留下的那些人。 怕是还没安定就先得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老师您可别劝着我祸害别人。”嬴姮笑嘻嘻地说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美人环绕,享乐至极,旁人不知多羡慕呢。” 邬老爷子闻言轻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嬴姮自己倒是想的开,她本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要她如同别的女子一样嫁人生子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也做不到那般相夫教子,况且她喜欢美人,又能让皇帝安心,何乐不为? “我难得来看您一次,您就别唉声叹气了,瞧瞧眉毛都又白了几根。” 邬老爷子闻言就瞪了她一眼:“胡说,我今早刚染过。” 嬴姮哈哈大笑:“老师,原来你也臭美,我就说嘛,以前我给师母买的珍珠粉怎么总是用的那么快,您老实说,您是不是偷偷用了?” 邬老爷子举着手就想拍她。 嬴姮连忙笑着躲了开来。 …… 午饭上桌时,邬善却没让她用饭,反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没多久,院门前出现道身影,远远朝着这边走来时,乌发束冠,轮廓精致,那泛着冷白色泽的面上鼻梁弧度极美。 院前有一排竹林,他穿着月白对襟长袍身姿修长挺拔,行走间风吹竹林微晃,阳光透过竹稍落在他乌发上,有那么一瞬间,就连见惯了美人的嬴姮都是忍不住愣了下。 “老师,你这儿哪来的美人?” 薛忱听到不远处女子的声音,心跳骤然加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老师命人唤他过来时,他下意识换了身衣裳,又重整装发,折腾了一通换来了她轻轻一言语,仿佛所有准备都值得了一般,忍不住心生窃喜。 邬老爷子朝着嬴姮脑门就是一下:“胡说什么,他是你师弟。” “师弟?” 嬴姮歪着头看到走到近前的俊美男子,面露好奇。 邬老爷子说道:“他叫薛忱,字廷安,是我新收的弟子,还有一人名叫詹长冬,只此时不在院中,等下次有机会你来时再让你见见。” 他说完朝着薛忱道, “廷安,她想必不用我介绍了。” 薛忱垂头行礼:“廷安见过永昭公主。” 嬴姮顿时笑起来:“可别这么多礼,这书院里只认师姐师弟,可不认公主,你既是老师的弟子,便唤我一声师姐吧。” 薛忱那“师姐”二字在嘴里绕了半晌。 嬴姮见他不出声,还以为他嫌她年纪小,顿时笑起来:“怎么,觉着我比你小叫不出来?闻道无先后,我可比你早入门好几年呢,当年就连程安都得唤了我师姐来着,你叫我一声师姐不吃亏。” 程安是这云麓书院里出来极为有名的士子,当初在云麓书院那也是一等一的高傲,可对着嬴姮却依旧会叫她一声师姐,谁叫她当初抄了近道直接拜在了邬善门下,邬善的辈分又高的吓人呢? “我不是觉得吃亏……” 薛忱嘴唇微启像是想要解释,可对上她笑盈盈的眼顿时耳根微烫,嘴里解释的话说不出来,片刻只温顺地叫了声,“师姐。” 嬴姮眼睛亮了亮,只觉得这声师姐可真好听。 眼前这师弟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人瞧着也斯文儒雅,一派正经的,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 “老师,你这次可收了个好弟子,这师弟一瞧就是将来会出人头地的。” “你夸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好?” 邬老爷子睨了嬴姮一眼,一副我早就看穿了你的模样。 嬴姮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同处一桌吃饭时,邬老夫人不时地替嬴姮和薛忱夹菜,嘴里劝着二人多吃些,邬老爷子不是个重规矩的,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看着满脸嫌弃嬴姮,可实则对她却是十分关心,不时会问上几句嬴姮在京中的事情。 嬴姮倒也不避讳,挑着些有趣的,还有些朝中不算隐秘的事与老爷子闲谈着,而薛忱坐在一旁,瞧着对面那眉目艳丽笑起来璀璨的女子说着朝中政事,张扬而又自信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 等到吃完饭后,邬老爷子上了年纪,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就犯了困。 嬴姮才送了他去歇着,瞧着老爷子片刻就入睡,她倚在门边朝着出来的老妇人:“师母,老师的身子……” “老毛病了,这两年容易困乏,等睡一会儿起来就好了。” 见嬴姮皱眉,老太太笑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年纪轻轻的皱什么眉头?” “师母,你和老师跟我回京去住吧…” “可别。” 老太太笑着摇头,“你那公主府我们住不习惯,况且老头子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书院就是他的命,他哪能跟着你回京?人上了年纪不都这样,身子衰败在所难免,我跟你老师这样已经算是长寿康健的,在这书院里过的自在着呢。” 见女孩儿不高兴的皱了脸。 老太太心里温暖着。 眼前这位明明是最尊贵不过的公主,可对他们二人却从无半点倨傲。 当初她来求学时人人都怕她仗着身份跋扈,可她却如寻常学子尊师重道,后来她虽然回了京城,可从未忘记过他们二人,那太医院的人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替他们老两口把脉,京中的补品更是流水似的朝着书院送。 邬善一生无子,说句冒犯的话,嬴姮就像是他们半个女儿,她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你这次来能待多久?” 院中的薛忱竖起了耳朵。 嬴姮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少则五六日,多则半个月吧,这段时间京中无事,不急着回去。” 老太太瞬间开心起来:“好好,那就多住些日子,你那院子你老师一直替你留着,我等下就去替你收拾出来。” 嬴姮连忙道:“您可别去,要是老师知道了又得说我操劳了您,有云栽她们呢,让她们去收拾就行了,我这次来给您和老师带了些东西,待会儿让人给您送来。” “又带东西!” 老太太满面嗔色,眉眼间满是笑容。 嬴姮陪着师母说了会儿话,见她脸上也露出倦色,就说道:“师母,我好久没回书院了,出去转转。” “找个人陪你?” “别找人了,薛师弟不是在吗,让他陪我四处瞧瞧就行了。”嬴姮说完朝着院中看去,“薛师弟有时间吗?” 薛忱温和:“有的。” 邬老夫人瞧见院中长身玉立的青年,忍不住瞧了眼嬴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她那满院子的“莺莺燕燕”,顿时面露迟疑。 嬴姮见状低笑起来,靠近她说道:“您放心,只远观,不亵玩,我不欺负师弟。” 美人养眼看看就行了,这书院的学子将来都是要科举入仕,入朝为官的,她可不会动他们。 老夫人瞧她眨眨眼睛机灵古怪的模样,忍不住就拍了她脑门一下:“促狭鬼。” 她朝外说道, “那廷安,你陪着阿姮四处转转,晚些时候一起过来吃饭。” 薛忱恭敬道:“是,师母。” …… 云麓书院是大业第一书院,比起京中的国子监也要更甚一筹。 书院依山而建,四周全是葱葱绿意,而越往山中便越是静谧。 盛夏时山中清凉,冬日雪色绵绵,若逢春秋晨曦雾散之前,这山中更是云雾笼罩,整个书院彷如仙境。 嬴姮离开书院已经好几年,虽然中途也回来过几次,可每次都是见过邬善后就匆匆离开,鲜少有这般闲暇之时四处看看,如今一看才发现书院里很多地方都有了改动,与她当初进学时完全不同。 薛忱带着嬴姮在书院里走动时,偶尔能遇见院中学子,刚开始时那些人的目光还会叫他颇为不自在,可瞧着身旁本该尊贵的女子笑盈盈地与众人打着招呼,和偶尔路过的师长闲谈,他便也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 “这藏书阁改动过了?”嬴姮问道。 薛忱点点头:“去岁时书斋这边不小心走水,里头的藏书虽然救了出来,可书阁烧毁了大半,院中便重新修建了。” 原本藏书阁是东西朝向,后来重新修建时为了方便就改成了南北朝向,朝着旁边挪了一些,所以嬴姮来时才觉得不对劲。 嬴姮仰头瞧着高了两层的藏书阁说道:“我以前进学时最不喜欢的就是来藏书阁了,不仅要绕一大圈的路,每次来时都抢不着好位置。”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墙,“那边以前有颗柿子树,每次为着能抢先过来,我就偷偷爬院墙,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们都跟着我学,那柿子树都被踩秃了。” “老师每年都等着那柿子树结果做柿子饼,那树秃了柿子锐减,老师将爬墙的人抓了个正着,所有人都不认账,老师就逮着我这罪魁祸首打了一顿手板,还叫我顶着这么厚的书站在院墙边蹲着马步背张仪列传。” 薛忱瞧着那边空荡荡的墙头,仿佛瞧见小姑娘爬墙被人抓个正着,蹲在墙边背书的模样。 他忍不住就笑出声:“原来老师爱吃柿子,难怪去年大火时藏书阁被烧了老师都不见难过,反而对着着墙边那烧坏的柿子树愁眉苦脸的……” “还有这事?” 薛忱“嗯”了声:“当时重建藏书阁时,那烧坏的柿子树要被推掉,老师还叫人拦着,专程请了附近的农户过来说看看能不能移走重新栽种,后来树没救回来,老师还罢课了好几天……” 邬老爷子那几日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他们当时都还以为邬老爷子是身子不舒服,谁能想到是为了那柿子树难过。 嬴姮听着薛忱的话顿时扑哧笑出声。 同是邬善的弟子,二人说笑了几句彼此间的陌生便消散干净,嬴姮朝着身旁问道:“你是京中薛家的人?” 薛忱点点头:“薛清是我兄长,我在府中行六。” 嬴姮挑挑眉,她倒是知道薛家的,皇祖父在位的时候,薛家出过一位阁老,颇为厉害,后来那位薛阁老病逝,薛家就逐渐衰退下来,这一代薛家的人里倒是有位在大理寺任职,她对那位薛少卿印象平平,但是对于薛忱口中的薛清印象倒是颇为深刻。 那薛清文才不算太高,可颇有实干之能,她曾经看过他所写的治国之策,里头不像是其他人那般夸夸其谈尽说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反而桩桩件件谈及民生,每一条都颇为有用,后来户部调派官员时,薛清被派往靖州为官,这几年政绩极好。 嬴姮说道:“我以前见过薛大人,他是个有才能的,就连皇叔也曾夸赞过他,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调任回京了。” 薛忱闻言带着笑容:“承公主吉言。” 嬴姮倒是没纠结他口中称呼,公主、师姐没什么区别,她只是问道:“那你呢?你能拜在老师门下,想必也不输给你兄长,你可有应试?” 薛忱点点头:“去年乡试得了头名。” 嬴姮挑眉:“不错啊师弟……”等等,姓薛,又是去年的解元,她美目微睁,“你就是那个连中头名,得了小三元却被人砸了庆功宴的倒霉蛋?” 嬴姮刚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的,毕竟小三元虽少,可也并非是什么很罕见的,她跟薛家没什么交集,平日里也忙着朝上的事情,或是大多留在城郊军营,只偶尔听人提过一嘴薛家去年出了个颇为厉害的小三元。 薛家为此大摆宴席,请遍了京中能请的人家,可谁能想到那宴上他们府里二儿子惹了艳闻官司被人大着肚子找上门,直接在那宴上闹出了笑话,她当时听着还觉薛家那个中举小三元倒霉极了,说了一嘴薛家人太不讲究。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俊美的跟谪仙似的薛师弟,可就不算她嘴里的那个倒霉蛋吗? 薛忱听着嬴姮脱口而出的话倒没生恼,他只是点点头道:“是我。” 嬴姮上下看了他一眼:“真可怜。” 薛忱失笑:“其实也没那么可怜,那个女子是我找来的。” 嬴姮这次是真惊讶了,她停下脚步扭头说道:“你找的?” 薛忱说道:“公主不清楚薛家的事情,我父亲是薛家庶子,当年祖父走后,薛家便瞧不上我父亲早早让他分家,我和大哥其实并不是在薛家长大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没什么往来,直到大哥入仕之后,薛家才找上了我们。” 薛家只是表面富贵,借着当年薛阁老留下的“余威”勉强撑着外表光鲜,可实则内里什么都没有,当年父亲被分出来时手头不过几十两银子,薛家那些人的嘴脸薛忱到现在都还记得。 薛清开始冒头的时候,薛家便打上了他们兄弟的主意,若照着他和大哥的脾气是不可能回薛家的,可父亲观念陈旧,对族中也有感情,再加上他那几年得了重病想要落叶归根死后能回宗族,所以领着他们兄弟二人回了薛家。 薛忱其实对于回不回薛家没什么感觉,他们不似幼时需要处处看人眼色,薛清有了官身,他于学业也崭露头角,薛家就算做些什么也不敢如以前那般肆意,父亲最后两年的时光也过的还算开心。 父亲走后,薛清外出赴任,薛家便又旧态萌发,时不时做些不讨喜的事情。 薛忱不愿跟他们计较,可薛家的人却是得寸进尺,他去岁中了解元拿着他炫耀一番,替他们薛家长脸也就罢了,后来竟还打起了他婚事的主意。 嬴姮说道:“所以你就找了那人来?” 薛忱淡声道:“他们既然闲的无事,那就给他们找点事做。” 薛家老二薛永招惹了烂桃花,那女人也是个里厉害的,这般挺着肚子闹上门来既能让薛家丢脸,让他们鸡飞狗跳头疼一阵子,也能叫薛家因毁了他的宴席而对他心怀愧疚,他“愤而”离开京城,长住书院之中,谁都说不出半个错字。 嬴姮听着他说着薛家的事情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没看出来啊,你居然也能做这种事情。” 瞧着俊美儒雅,一派斯文正经,没想到心眼儿挺黑。 薛忱看着他:“公主觉得不好?” “那倒不是。” 嬴姮笑着说道,“换成是我,我会比你做的更狠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欺到头上了还忍气吞声的那是怂包。 嬴姮这辈子最为讨厌的就是让自己为着旁人忍气,薛忱做的这点儿事情不仅不会叫她觉得不好,反而更对了她胃口。 比起谦谦君子温文儒雅,她倒是更喜欢这种爱恨分明,懂得为自己争取利益,又长得赏心悦目的师弟。 薛忱很明显的很感觉到他“自曝家丑”之后,嬴姮待他更亲近了些,与他说话时也比先前要更加随意,不是那种故作笑言碍着老师的面上才有的亲近,而是遇见同类后下意识的接纳和靠近。 他嘴角扬了扬,下一瞬道:“我再带公主去别处看看?” …… 番外【嬴姮-公主能收留我吗?(五)】 嬴姮原本以为薛忱会是个书呆子,可没想到人风趣也有意思,既聪明懂得分寸,又不自负自傲,说起话来也半点都不迂腐。 她在书院里待了十日,除了陪着邬老爷子他们,其他大多时间都能瞧见这师弟的身影。 等嬴姮从书院离开的时候,对这师弟还颇有不舍。 马车晃悠悠地离开山门前,云栽瞧着远处站着的俊美青年,忍不住道:“公主,您是瞧上了这薛公子?不如将人带回府里,省得您这般不舍……” “你当本宫是土匪,见个漂亮的都往府里抢?” 嬴姮收回目光乜了云栽一眼,“薛忱有才,又懂变通,人不迂腐又有能力,这朝里头眼瞎最缺的就是他这般年轻官员,连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他的将来在朝堂,你家公主我要是真将人弄回后宅,就算不天打雷劈,老师也得打死本宫。” 再说她欣赏薛忱,是想着将来能举荐他得个好前程。 她将人当成朋友、师弟,可没生出半点儿旁的心思。 嬴姮懒洋洋地靠在车边说道:“薛忱本就是小三元,后来乡试又得了头名,若是今年会试还能稳得住,等殿试时那状元的名头就是板上钉钉。” 科举之事本就是为朝廷选拔贤能,六元及第的盛世自大业开朝都还从未有过。 能出个小三元常有,可如薛忱这般一路到了乡试还是解元,若他会试还能再得了头名,殿试时只要不是太差,哪怕为着将来史书之上能跟着沾上一笔,皇帝都肯定会点他为状元,推一个六元及第,举世相贺的文曲星出来。 “我观他于政事上颇有见地,又有老师从旁指点,会试头名也不是不可能,六元及第的人才抢回府里去当面首,你家公主我还没那么丧良心。” 云栽颇为可惜:“可薛公子长得真好……” “花痴吧你。” 嬴姮朝着她脑袋戳了一指头,笑着朝软垫上一趟,“咱们喜欢美人没错,可也讲个你情我愿,别招好人家的儿郎。” …… 回了京城之后,嬴姮让府中的人给薛忱送了些书过去就忙碌了起来,朝中出了桩大事,她每天奔波着替皇帝处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回府时又各色美男环绕,几乎要将书院那“美人师弟”给忘了个干净。 直到初夏时,会试结果出来,听闻薛家六公子连夺五元再得榜首,她才恍惚想起当初相谈甚欢的师弟。 金殿之上,殿试之时。 薛忱一如她所想得了皇帝钦点的状元,六元及第的盛事,哪怕是嬴姮忙的脚不沾地,每日耳朵边上也多有人提及。 等到宫中琼林宴时再见薛忱时,瞧着锦衣玉面被诸人环绕的青年,嬴姮颇有些自家师弟出息了的与有荣焉。 教出个六元及第的状元,还有个颇为出色的榜眼,老师怕是脸都能笑开了花儿。 “参见永昭公主。” 一众朝臣见到嬴姮过来纷纷行礼,嬴姮让人起身之后便走到薛忱身前,“恭喜啊,薛师弟。”复又扭头看向一旁比薛忱稍矮一些模样也颇为好看的青年,“还有詹师弟也是,恭喜。” 詹长冬早前没在书院见到过嬴姮,后来倒是听人提起过她去书院的事,闻言只说道:“多谢公主。” 薛忱垂眼瞧着许久未见的女子,温声说道:“老师很惦记公主。” 嬴姮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在书院时与薛忱说笑可以,可在宫中,她可不想叫这位新科状元因为她招来些什么不好的名声。 眼瞅着周围朝臣都是朝着他们看来,她只淡笑着道:“本宫近来事忙,待到闲暇时再去探望老师,今夜是你和詹师弟大喜,本宫过来蹭杯酒水喝,你们随意,诸位大人也随意就是。” 薛忱见她不似书院中热切,反而转身就走。 他突然开口:“公主。” “嗯?” 嬴姮回头。 薛忱道:“师母托我给公主带了些东西,待会儿琼林宴后不知公主可否有时间?” 嬴姮诧异扬眉,见他神色平静仿若当初在书院时,她点点头:“行吧,宴后本宫等你。” 薛忱轻“嗯”了声。 嬴姮转身去了皇子席间,跟其他人说笑起来时,周围那些朝臣瞧着薛忱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詹长冬分明能感觉到周围那些人的热情之中夹杂了点其他什么东西,等着脱身入席时,朝着身旁的薛忱就压低了声音:“往日见你不是清高的很,对宫里头那些皇子都不假辞色,如今怎主动讨好永昭公主?” 薛忱说道:“我何时讨好?不过是替师母带点儿东西……” “你当我信你?” 詹长冬也拜在邬善门下,当初跟薛忱同时离开书院回京赴考,他能不知道师母有没有让他们带什么东西?更何况他们这都回京两个多月了,有什么东西不能叫人送去永昭公主府的,偏要选在现在亲自送? 詹长冬跟薛忱互掐多年,二人平日里也各自看不顺眼,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可提醒你,这满京城都知道永昭公主的事情,她可不是寻常女子,你但凡珍惜你这六元及第的好名声就别跟她走的太近。” 他不置喙永昭公主肆意放荡的生活,可也绝不想让自己沾上那名声。 薛忱浅笑:“我知道,多谢詹师弟。” 詹长冬瞬间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师弟,我比你年长!” …… 琼林宴后,嬴姮并没急着离开,她倒也没遮掩跟薛忱说话的事,领着人便慢悠悠地走在出宫的甬道上。 周围有人朝着这边窥看,嬴姮早就熟悉了那些打量的眼神,一边享受着微醺的酒意,一边踩着月色跟身旁男子朝外走着:“师母让你给我带什么了?” 薛忱说道:“师母没让我带,只是刚才见公主不愿与我说话,所以寻个借口。” 嬴姮扭头眉峰轻挑,见他有些黯然的模样,像是在无声控诉她疏远,她解释说道:“不是不愿跟你说话,而是朝中有不少碎嘴子的朝臣,你刚被钦点状元,陛下又极为看重你,前程似锦需要个好名声。” “你也知道我那些事,朝里头那些个御史没少弹劾,你跟我人前走的太近不是好事。” 她不避讳自己的事情, “老师好不容易才教出你这么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我可不想让你那好名声折在我身上。” 薛忱瞧着她眉眼微醺的模样,只平静说道:“名声本是身外物,我若在意,当初书院之中也不会与公主往来,况且前程似锦靠的是本事,若只是旁人闲言碎语几句就委顿不前,那也跟公主无关,是我自己无能。” 嬴姮歪着头看他。 “当然,公主若嫌弃我深粉低微不配与您相交,便当我没说。” 嬴姮见他认真的样子,过了许久笑起来:“你这人还真是……” 瞧着一本正经,骨子里叛逆的不行。 她笑容肆意:“可别后悔。” …… 嬴姮本就不是个畏惧人言的人,薛忱自己不在意,她自然也不会故意与其避嫌。 二人本就性情相投,再加之薛忱入了翰林院后也算是朝中之人,嬴姮偶尔与他谈及政事发现他所思所想竟是意外的与她契合,甚至很多事情她哪怕不用开口,薛忱都能跟她有不谋而合的默契。 嬴姮很少能遇到与她想法这般相似的人,哪怕是安国公和四叔燕王也做不到。 她待薛忱更亲近了几分,将其引为挚友,甚至于很多事情都会寻他商议。 薛忱三五不时会去永昭公主府一趟,偶尔也有人看到永昭公主与他一起外出,外间关于两人的谣言自然也就浮了出来,说得好听是薛忱得了永昭公主青眼得她另眼相看,说的不好听的,便是薛忱出卖颜色拿他当作永昭公主后院那些男子相比。 原本只是些小人之言,朝中其他人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短短两年时间,薛忱一路从七品翰林连跃数阶,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直接入了工部成了从五品上的虞部郎中,那平步青云的架势拍马都赶不上,就连朝中的一些人也开始嘀咕起来,外头的流言更是喧嚣。 薛家那边率先坐不住了,将薛忱喊回府中便是一顿教训,而替薛忱说亲的事情也重新提了起来。 薛忱没等府中人将话说完就冷声打断:“我早说过了,我的婚事不用祖母操心。” 薛老夫人气急:“你不让我们操心,那你倒是正正经经的找个合适的,你这般跟着永昭公主进进出出的,难不成还真想像是外头说的那样,做了永昭公主府的男宠不成?!” 薛家众人聚集在前院,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廷安,这事情你可不能任性,你不知道外头的人说的有难听,那些流言简直不堪入耳。” “就是,我这老头子都听说了不少。” 薛家分了好几房,族中又有族老长辈,其中有些是倚老卖老,可也不乏有真心为着薛忱好的,他们薛家好不容易猜出来两根好苗子,薛清眼瞅着前程不错,薛忱更甚一筹,怎能会在这男女风月艳事之上。 有人苦口婆心:“你在朝为官该好生护着你自己名声,那永昭公主臭名在外,你怎能跟她厮混,况且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你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薛忱皱眉:“叔公,我已经说过了,我想先好好替陛下做事,婚事过几年再说。” “过几年?!你今年都二十一了,还想再过几年,再过几年你都什么岁数了?” 薛老夫人说道,“我和你伯父已经替你瞧好了,宋阁老家的三姑娘与你甚是般配,宋阁老对你也颇为喜爱,他们主动提起想要与咱们成两姓之好,等到明日我便去替你提亲,将这桩婚事定下来。” 薛忱心里已生出不耐,脸上冷了下来:“我说过了我不想成亲,你们若去擅自提亲,届时无人出面应承丢了颜面可别怪我。” “薛忱!!” 薛老夫人震怒。 薛家大爷也是忍不住沉了脸:“那宋家你有何不满?宋三姑娘温柔懂事,宋家更是萧河显族,那宋阁老将来更是能在朝中助你……”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 “是不需要,还是舍不得永昭公主?” 薛家二公子薛永冷不防地出声, “外头人都说六弟这六元及第的状元是靠着永昭公主的石榴裙得来的,说你出卖男色才能得宠圣前,短短两年就平步青云进了工部,六弟不觉得难听也要顾念顾念咱们薛家其他人。” “莫不是还真钻进了永昭公主的石榴裙,连礼义廉耻都不想要……” 砰! 薛永的话没说完,薛忱就冷不防一脚踹在他身上,愣是将人踹翻在地。 薛忱冷声道:“我的事再难听,也没你当初让小二嫂大着肚子上门来的难听,满嘴的污言秽语,再敢伤及公主清誉,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伤她清誉,她有清誉可言吗,她夜夜笙箫养着满屋子的男人,指不定这会儿在谁身下承欢,你……” “哗啦!” 一盏茶水当头泼下,薛忱一巴掌就甩在薛永脸上,抬脚踹着他下颚,将人打的惨叫出声。 “薛忱!” 薛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怒喝出声,“你发什么疯,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 “尊长?您是尊长,您就这么看着薛永胡说八道,还是您这祖母的威严只对着我?” 啪! 薛老夫人怒极之下,一巴掌扇在薛忱脸上:“不孝的东西!” 薛忱被打的侧过头去,抵了抵舌尖冷眼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怒声道:“我告诉你,我是你祖母,你的婚事我说了算,那宋家的亲事已经说定了,只差上门提亲,那宋三姑娘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薛忱淡声道:“那您便自己去娶吧。” “你……” “我把话放在这里,我薛忱娶不娶妻,成不成婚,我自己说了算,你们谁也别来打我婚事的主意,更别想着让我替薛家攀什么高枝,那宋家你们最好消停下来别去做不该不做的,否则撕破脸皮别怪我不念亲情。” “你!” 薛老夫人气的脸皮子泛青,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薛忱硬受了一下,这才转身朝外走。 薛老夫人怒道:“你个不孝的逆子,你走,你走了以后就别再回来,我薛家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 薛忱脚下顿了顿,扭头道:“祖母最好说到做到。” “哎,廷安……” 眼见薛忱大步离开,连头都没回一下,薛家那些族老都是急了起来。 几人连忙上前就想拦着薛忱,却被薛老夫人叫住:“不准拦他,我倒是要看看一个不孝尊长的东西,他往后还怎么在朝为官!” 薛忱就像是压根没听到身后的话一样,大步流星转瞬就没了踪影。 薛老夫人被气得眼前泛黑,可笃定了薛忱不敢落个不孝之名,觉得这一次要是压不住他往后还怎么有长辈威严,可谁知道过了片刻后就听说薛忱直接出了府门,她气得猛拍桌子怒骂不止。 薛家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这薛忱还真的走了? 这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儿? …… “四叔你说薛忱被撵出了薛家?” 嬴姮听闻薛家的事情时已经是好几天后,倒不是她不关心薛忱,而是她刚巧出城去了一趟营中,回来才听说了薛家的事情。 燕王嬴从璋说道:“都好几天的事了,听说薛忱不知道做了什么触怒了那位薛老夫人,被薛老夫人打了几巴掌,那脸皮都差点破了相,还被连夜撵出了薛家。” 嬴姮闻言脸上顿时一沉:“这消息哪儿来的?” 燕王说道:“那个薛家老二吧,这几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薛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个薛家老二更是逢人就说薛忱忤逆尊长,连朝里头御史都有弹劾……” 嬴姮拧着眉毛:“薛忱呢?” 燕王说道:“住在悦来楼吧……哎……阿姮……你干嘛去?这才刚回来!” 嬴姮说道:“去悦来楼。” “哎……” 燕王刚想将人叫住,那头嬴姮就已经领着云栽大步离开,他瞧着自家侄女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不住嘀咕:“不是说只是朋友吗,这也未免太上心了点儿,我这都半个月没瞧见她人了,一回来就朝外跑。” 旁边随从说道:“公主与薛大人关系好,自然担心的……” 燕王翻了个白眼:“什么关系好,不就是那小子长得好看了点儿,关系再好能有本王跟阿姮好?!” 随从:“……” 燕王瞪眼:“问你话呢,阿姮在乎本王还是在乎那个薛忱?” 随从默了默:“当然在乎王爷。” “有多在乎?” 随从:“…很在乎……” “那当然,本王可是阿姮最亲近的四叔!”燕王心满意足,那薛忱是个什么东西,哪能比得上他? 随从见自家王爷轻哼的模样抽了抽嘴角:孤寡养大女儿的老父亲惹不起。 …… 嬴姮在悦来楼里见到薛忱的时候,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只颊边还有两道极深的指甲留下的划痕,足可见当时动手打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薛忱见到她时有些意外:“公主怎么来了…” “你说本宫怎么来了!”嬴姮走到近前看着他脸上的伤就神色阴沉,“你是蠢的不成,又不是没学身手,平日里挺机灵的,怎就这次人家打你你就受着?” 薛忱抿抿唇:“到底是我祖母……” “本宫可没见这动手就想毁人容貌的祖母!” 这么好看一张脸,那两道划痕就跟在完美无缺的画布上横泼了墨,险些毁了整副画儿。 她忍不住就生了戾气,“你敬着她,她可没半点怜惜你的,你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你的?忤逆不孝他们都敢胡说,这是想毁了你?” 薛忱见她怒气勃然的样子心中熨贴:“没那么严重,只是薛永胡言了几句……” “他那张嘴就该抽烂了。”嬴姮冷声道。 薛忱失笑:“好啦,他就是那么个人,公主跟他计较岂不是给了他颜面?” 嬴姮冷哼了声。 两人说了会儿话,嬴姮让云栽取了伤药过来递给薛忱之后,见他随意糊弄涂了两下,她索性自己夺了过来,将人按在凳子上一边涂药一边说道:“你说说你,你这张脸就是拿着整个薛家都换不回来,要是毁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指尖弄了些玉容膏敷在他伤上,小心涂抹开来后就嘀咕,“你说你也不是个蠢的,怎能叫他们逼到这份上?” 这悦来楼虽说是京中不错的客栈,可薛忱就不是个富贵的,住的不过是地字号间,里面顶多只能算是干净整洁,可空间狭窄逼人,眼下又临近冬至,只是进来坐了一会儿都能感觉到这屋里头渗人的冷。 “你就没想过从薛家搬出来?” 薛忱看着近在尺咫的人有些走神,眼睛落在她开合的嘴唇上。 “那薛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老老少少眼睛都盯着你,反正这次闹翻了,索性不如趁机搬出来,省得他们回头折腾你。” 嬴姮仔细替他涂着药,“我记得你大哥明年就该回京了,到时候他带着你嫂嫂和侄女儿回来,这京中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寻处宅子,等他们回来便能与你一起住着……” 她说着说着,倒觉得越发有道理,只是身前这人一直没回应,她一低头,就瞧见薛忱像是再走神。 “薛忱?” 嬴姮朝着他眼前晃了下:“想什么呢?” 薛忱恍惚了下,垂了垂眼帘摇摇头道:“薛家那头已经四处说我忤逆了,我要是这个时候再搬出来做出与他们决裂的姿态,下次说我不孝的恐怕就不是薛永,而是我那祖母了。” 嬴姮想起那位薛老夫人这两年做的事情就直皱眉头:“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这次闹的这么严重?” 薛忱低声道:“他们想让我与宋阁老府中的三小姐订亲。” “宋阁老?” 嬴姮眉心皱的更紧了,那个宋庚跟五皇子嬴钺不明不白的,暗地里没少想要搏个从龙之功,今上正值壮年,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事情,旁人避着都来不及,偏薛家脑子进水自己朝着里头搅合。 薛忱说道:“我不愿这门亲事,也不想搅合进五皇子他们那些野心里,可祖母他们擅自答应了宋家,两厢争执起来就闹成了这样。” 嬴姮忍不住说道:“那你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 薛忱说道:“也没事啊,这里挺好的。” 嬴姮没好气:“好什么好,这还没下雪就冷的人哆嗦,等回头下起雪,就你这身板能扛得住吗?我在城南有处别院,里头还空着,你先去住着。” 薛忱摇摇头:“不去了,工部在城东,每日上朝也得早起,城南离得太远,而且公主的别院都大着,我一个人住着太空了,倒不如这悦来楼的好,人来人往的还热闹……” 他说着说着突然咳了两声。 嬴姮瞬间皱眉:“那去买处宅子?” 薛忱失笑:“公主,我月俸不过那点儿银子,这京中宅子可不便宜,您是想叫我往后都吃糠咽菜吗?” 见嬴姮瞪了他一眼。 薛忱仿若玩笑似的说道,“公主要真看不过眼,反正你那公主府大的很,不如让我暂住几日?” …… 、薛家那被赶出府中的薛忱住进了永昭公主府,惹的满京城沸腾。 薛家老夫人气个仰倒不说,薛家其他人也是难以置信,觉得薛忱是不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外头已经将他跟永昭公主传得那般难听,他居然还索性搬进了永昭公主府,他是真的不想要名声了?! 长乐长公主上上下下看着嬴姮,旁边燕王和安国公也是满脸怀疑。 嬴姮捂着头:“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有话就说。” 长乐长公主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薛忱搬进公主府里?” “不是搬进来,就是暂住。” “那有什么区别,在外人眼里就是他住进了你后宅。” 嬴姮:“……” 燕王满脸不高兴地问道:“你该不会真像是外头所说的那样,为着薛忱那张脸破了戒,将后院扩充到了朝堂上吧?” 嬴姮满是无力:“四叔,你说什么呢?外头的人胡说八道,您怎么也跟着起哄。” “那你倒是说说,你干嘛让薛忱住进你府里?” 嬴姮:“……” 别问,问就是她色迷心窍,脑子瘸了。 那天去悦来楼里找薛忱的时候,她瞧着薛忱住在客栈里甚是可怜,原只秉承着好友的关怀想着替他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可后来薛忱玩笑似的说让她收留几日,也说她府中并非没有府官,就当多了个能帮她谋事的幕僚,随意寻个地方让他暂住。 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被他那张俊脸一晃,脑子一瘸居然就答应了下来。 等将人带回府中,想要反悔时,薛忱就只是静静看着她,她到了嘴边想让他换个地儿住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 嬴姮深深叹了口气:美色误人! 安国公瞧着无言以对的嬴姮,忍不住说道:“你对薛忱到底什么想法?他可不是你后院那些莺莺燕燕,该不会你真瞧上他了,才借着人家被撵出薛家的机会将人弄进府里来吧?” 嬴姮无奈:“姑夫你想什么呢,我像是那么丧尽天良的人吗?” “我跟薛忱清清白白就只是知己而已,我顶多就是喜欢瞧瞧他的脸养养眼,对天发誓可从来没对他有什么歪心思。” “再说人薛忱对我也只是好友而已,平日里守着规矩没越雷池半步,哪就你们心眼儿那么脏,动不动就是男女之情。” 她揉了揉眉心, “我们两什么都没有,他也对我没心思。” 燕王几人闻言都有些怀疑,嬴姮对那薛忱或许真没什么心思,可薛忱对嬴姮呢,他当真半点儿心思都没有? …… 番外【嬴姮-薛忱,我不会为你破例(六)】 嬴姮很快就被打了脸。 自打薛忱搬进公主府后,外头谣言传得越发厉害,他像是完全不知依旧故我。 每日出入公主府,按时上朝,照常做事,哪怕外界流言滔天,他也没半点想要搬出去的打算。 嬴姮刚开始还想着替他寻处宅子,可说了两次,每次薛忱都是“公主不愿收留?”,“身正不怕影子斜,公主难不成还惧这些流言?”。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嬴姮倒也索性随他去了,反正她自认自己跟薛忱清清白白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就当是朋友落难府里住几日,难不成还能少块肉。 可后来,薛忱从外院搬进了内院,又从最初只在公主府外间走动,到后来能够自由出入她书房,连带着嬴姮自己都没察觉她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后院那些人。 每日早起上朝二人同路,下朝后薛忱总能有各种理由寻她。 等嬴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时,还是那日晚膳时,云栽偶然一句“薛大人还没回来,公主可要等他一起用膳?” 嬴姮鞠水洗手,愣了下:“为什么等他?” 云栽下意识回道:“公主这段时间一直都与薛大人一起啊,您昨儿个还交待奴婢薛大人口味淡,让厨房备些清淡的饭菜……” 嬴姮神色变化。 “云栽,薛忱来府里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吧。” “本宫多久没去后院了?” 云栽愣住,隐约瞧出自家公主脸色不对,声音放低了几分:“薛大人来了之后,您就没去过了。” “阿月他们没找本宫?” 阿月是嬴姮先前最喜欢的公子,模样精致,性子乖巧,弹得一手好琴又善解人意。 云栽低声道:“来过两次,可都遇上公主跟薛大人在一起……” 这公主府后院,旁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云栽却是清楚的。 除了那几個以面首之名留在后院保护公主的人,其他那些男子与其说是公主面首,倒不如说是公主瞧着他们身世可怜捡回来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 如家道中落险些入了男倌馆的月公子,再如当初公主剿匪救回的安公子…… 公主会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他们也都是自愿伺候公主,公主先前的确是有垂幸,可那不过就是游戏人间借着他们安抚宫中那位的心,也为了让自己不有软肋保住先主留下的那些东西,可要论真情却是没有多少的。 公主照拂着后院那些人,给他们想要的。 后院的那些公子也都知道自己身份,不吵不闹。 薛大人进府之后,公主便大多时间与他一起,二人或聊政事,或是闲谈,有时候大半夜还在独处。 后院那些公子久不见公主的确来问过几次,可几乎每一次都撞上公主跟薛大人在一起。 所有人都默契以为公主要为薛大人收了心,时间长了,他们便也不再问了,只继续守在后院过自己的日子。 嬴姮听着云栽的话心里头沉了些,细想着近来的事,隐约觉察出不对劲来。 …… 朝中于田地之事改革,触及不少人的利益。 薛忱忙的脚不沾地,间或还得应付那些难缠的勋爵显贵,等他察觉到嬴姮与他疏远时已经是好几天后。 他接连三日回府都没见到嬴姮,甚至就连朝堂之上,二人几乎也很少碰面。 “阿奈,公主呢?” 薛忱入了书房,却不见嬴姮身影,寻着嬴姮身边婢女问道。 阿奈跟云栽一样自幼就跟在嬴姮身旁,她闻言只是恭谨道:“公主在月公子房里。” 她看了眼天色说道:“眼下天都已经黑了,公主今夜怕是要歇在抚月院,薛大人是有事要寻公主吗?” “您若是有要事不如告诉奴婢,奴婢替您通传,亦或是等明日公主起身时您再寻她?” 青年原本带笑的眸子弧度缓缓低了下来,明明半丝怒色不见,可淡红嘴唇轻抿时,任谁都能察觉到他心情不愉。 “我有要事寻公主。” 阿奈伸手挡着薛忱:“薛大人,天色已晚……” “朝中政事,耽误不得。” 薛忱静静看着阿奈。 阿奈想起公主吩咐,忍不住无声轻叹了一声:“那薛大人随奴婢来。” …… 永昭公主府极大,当初圣上或是为了彰显对先主遗孤的照拂,也或许是为了取信先帝以及燕王他们,这公主府光是后宅便能顶的上寻常亲王整个府邸。 嬴姮怜惜后院之人,凡入府的几乎都有各自小院,而其中抚月院便是嬴姮替月公子亲自选的。 “月公子家在西南,又有一些异族血统,公主怕他在府中居住不适,便寻了人特地找着他家乡的模样改了抚月院中陈设,还因为月公子喜欢抚琴,说他人如清月,特地将他住处放在了摘星楼旁边,逢星月通明时正好能入阁中抚琴赏月。” “这抚月院的牌子还是公主十六岁生辰时亲自写的,那会儿公主的字迹便已有如今风华了。” 阿奈领着薛忱朝着后院走时,指着路过的两处小院说道, “这栖子堂和清林阁是安公子和云公子的住处,他们一个会武舞的一手好剑,一个有一把好嗓子,最得公主喜欢……” 薛忱虽住在公主府中两个月,可说到底不曾跟她后院那些公子有什么交集,他是知晓嬴姮后宅中豢养着无数男宠,可从未像是现在这般真真切切的感受过。 等到了抚月院外,仰头看着匾额上那龙游凤走的“抚月”二字,听着里头传出的丝竹琴乐之声,他嘴角抿的更紧了些。 阿奈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便让薛忱进去。 薛忱大步入内,瞧见的便是发髻松散穿着紫色云纱的嬴姮。 不似平日一身艳丽红裙肆意张扬,此时的她衣襟微松,纱衣斜挂在肩头。 仿佛是饮了酒,眉眼少了锋芒多了艳色,两颊仿佛染了胭脂带着红晕,乌黑长发垂落在身后。 她赤着脚斜倚在一身白衣清冷如月的男子怀里,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露出的半截胳膊白得晃眼。 嬴姮身后的男人乌发垂落,二人发丝交缠,暧昧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 屋中还有两个男子,也俱都是长着一副好模样。 瞧见薛忱进来,嬴姮身后那人说道:“薛大人既然来寻公主,那我们先下去了……” “下去做什么。” 嬴姮拉着南门月的袖子懒洋洋地说道,“你那新曲儿本宫才听了一半,你走了谁给本宫弹曲?你这一手好琴艺可是比宫里头那些乐师都要弹得好。” 南门月言语轻柔:“公主若是喜欢,我下次再谱些新的。” “阿月这般贴心,本宫当然喜欢。” 嬴姮扭头朝着他嘴角上就亲了一口,在那清冷公子面染霞色时笑着坐起身来,拉着滑落肩头的纱衣赤脚就想下地,却被南门月拦住:“天有些凉了,公主先穿鞋袜。” 他起身便蹲在了嬴姮身前,拿着鞋袜替她穿上。 嬴姮悬着脚踩在他膝上由着他折腾,面上朝着薛忱问道:“薛郎中,你这大半夜的非得让阿奈带你过来,说吧,有什么要事?” 薛忱目光定定看在她被人握着的白皙脚踝上,抿了抿唇:“是有些屯田的事情想与公主商议……” “可别。” 嬴姮摆摆手,“那改良田制的事是工部的差事,先前皇叔已经下旨也有了决断,将这事交给了陈寅让你辅助,再不济还有胡志仪呢。” “你要是有什么事儿不明便的也该去找他们商量,本宫要是插手多了,回头皇叔又该多心了。” 薛忱抬眼看着她。 嬴姮笑着说道:“你可别看着本宫,看本宫也没辙,朝廷里的事情你该明白,本宫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你我虽有交情,可本宫也不会为你破例。” 薛忱拳心微紧,几日前她不是这么说的,她也从不是会因皇帝忌惮便不管这些的人。 嬴姮看着他紧绷起来的下颚,扬眉说道:“还有事吗?” 薛忱:“……没有。” 嬴姮顿笑:“那你还不走?”她玩笑似地道,“这良宵美景的,你可别打扰本宫享乐。” 薛忱紧紧握着拳心起身时,嬴姮在他身后说道, “对了,本宫替你寻了处院子,里头也都收拾好了,那地方离工部就一条巷子,去宫里头也不远,等明儿个让云栽他们帮你收拾收拾,早些搬过去吧。” 薛忱猛地回头:“公主是要赶我走?” 嬴姮微侧着头看着他:“你是工部郎中,是皇叔看重的新贵,这次屯田之事若是办好,陈寅那元辅之位稳了,你在工部的位置怕是也能再往上挪一挪。” “你总不能一直都住在本宫府上,若真因外头那些流言蜚语阻了前程,本宫可就是罪人了。” “我不在乎……” “可本宫在乎。” 嬴姮打断薛忱的话,抬眼看着他,“本宫是喜欢美人,可只喜欢乖巧无害的,喜欢能留在后宅伺候本宫的,你我二人虽然交情好,但本宫对你又没什么想法,你总不能叫本宫白白为着你背上个染指朝臣的恶名?” “况且你该明白你若是想要朝上走,就该好好珍惜你自己的羽毛,你往后还要娶妻生子,老住在本宫府里像是什么样子,回头真吓的那些个小姑娘没一个敢靠近你的,你可就得孤独终老了。” “本宫可不干这种丧良心的事。” 她笑容盈眼,看似玩笑,可每一句都让薛忱心冷几分。 嬴姮说道:“本宫知道你眼光高,那薛家提的婚事你若不想要,京中多的是好姑娘,等回头你若有瞧上的跟本宫说上一声,本宫替你去宫里头讨个赐婚,保准叫你婚事办的风风光光的……” 薛忱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女子,只觉一股郁气聚集在心口,他沉声打断她的话:“不必了,我心悦……” “薛忱。” 嬴姮没等他说完,就抬眼道,“你是聪明人,别叫本宫为难。” 薛忱到了嘴边的话瞬时僵住。 嬴姮眼中笑意散去,神色淡漠地看着他:“本宫喜好男色,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满园盛景。” “你的前程在朝堂,以你之能将来必能入阁拜相,别折在不该折的地方。” 她说完之后,微垂眼帘, “天色晚了,回去吧,明日让云栽送你去薛宅。” 薛忱手中捏的极紧,下颚绷起来时牙根都隐见了血腥,脸上也因嬴姮那些话失了颜色,可无论他看多久,对面的人都只神色淡漠仿若这段时间的亲近都是假的。 他喉间生疼,云栽有些不忍地上前低声道:“薛大人,奴婢送您出去吧。” 薛忱转身就走。 …… “公主,薛大人好像很难过。” “一时难过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可薛大人……” “提他做什么?本宫对他又无意,何必误人误己。” 薛忱隐约能听到身后嬴姮与那月公子说话的声音,站在院中还能瞧见屋中灯烛的光落在门窗之上。 那窗棂后嬴姮攀着那清俊男子便亲了上去。 “薛大人…” 薛忱唇上都咬出了血来,死死看着窗扇之后。 无论云栽怎么说他都不肯离开,而屋中南门月将嬴姮抱到榻上,原本就想起身。 “去哪儿?” 南门月低声道:“薛大人已经出去了。” “他出去他的,干本宫什么事?” 她拉着模样俊美的男人就靠了过去,“你不是还要给本宫弹曲儿吗?” “那我去拿琴……” “拿什么琴,这样弹便是。” “公主……” 屋中隐约有声音流泻而出,云栽就那么看着身旁的薛忱像是石柱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 嬴姮虽有故意做给薛忱看的意思,可同样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是真真切切的享受了一夜,接下来好几日更是夜夜召幸,身边从未缺过伺候之人。 她不想叫薛忱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也想着以薛忱的性子看着温雅实则傲气,骨子里也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 先前他只是偶有听闻她的那些事迹,从未亲眼看过她“声名狼藉”的一面,如今瞧了,那点子心思怕能散个干净,说不定还会对她心生厌恶。 可谁想那之后数日,薛忱虽未曾见她,却依旧留在公主府里。 问云栽,云栽便说:“薛大人不肯走。” 嬴姮皱眉。 “薛大人不要您给他的宅子,也不准人进他住处,奴婢说过两次他都未曾理会。”云栽顿了顿,“公主,可要奴婢带人送薛大人出府?” 嬴姮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薛忱还不肯走,她眉心都皱了起来,沉声说道:“替他搬,把人撵出去!” “是。” 云栽领命就朝外走,可还没出门前就被嬴姮叫住。 “等等,回来!” 嬴姮脸上有忍不住的恼怒,眼里也是染着火气,难得的低骂声:“这混球!” 这个薛廷安是吃准了她舍不得他那张脸是不是? 眼下工部办着屯田改制的事情,薛忱本就树敌无数,为着推行新政得罪了一大帮子的勋贵世家。 那陈寅有陈家撑着,胡志仪有皇帝在后,可薛忱什么都没有,要不是他还住在她府里,满朝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暧昧也知她护短不敢动手,薛忱怕是早就被人罩了麻袋沉了河。 早前说薛忱跟她厮混,外头流言蜚语虽多,可好歹顾忌着她不敢如何,可她这会儿要真是叫人将薛忱“撵”出府。 那些指着薛忱说他抱着她石榴裙朝上爬的人,非得落井下石活埋了他不可。 “公主?”云栽迟疑,“薛大人那边……” “别管他,他爱待着就待着!” 云栽看着自家主子双眼又恼又怒还偏不愿伤了薛忱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忍不住说道:“其实公主挺在意薛大人的。” 她跟着公主多年,从公主十五岁挑选第一个男人开始,这永昭府后院里的人就从未少过。 公主游戏人间,对后院所有公子都一样体贴,可这种体贴跟对薛忱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薛忱入府后,公主准他随意进出书房,准他在府中任意走动。 朝中的事情她愿意跟薛忱商议,就连以前只与安国公和燕王爷说的话也偶尔会跟薛忱提起,两人能对弈一宿,能品茗赏景,就连公主外出时瞧见好看的簪子也能惦记着给薛忱带上一支。 这两个月薛忱在府里住着,人人都看得出来公主待他的不同,先前月公子他们之所以“避嫌”,那也都是因为公主待薛忱的特殊,而这份特殊或许连公主自己也未曾留意过。 嬴姮脸色有些不好看。 云栽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对薛大人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的吧……” 嬴姮看了她一眼。 云栽连忙闭嘴。 嬴姮走到秋千架下,扯着秋千绳荡了一会儿,心里头那些怒气散了后,她才仿佛回答云栽先前那问题一样开口说道: “薛忱长得好,性子好,有能力,人也出众,他几乎处处都长在本宫喜欢的点上,本宫对他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坐在秋千上双脚轻点着地面,那秋千停下来, “本宫要只是寻常女子,肯定哭着闹着死缠烂打也要跟他在一起,可本宫不是。” 当初皇祖父去之前给了她选择,也给了她去过普通贵女生活的机会,是她自己舍弃了去当一个处处有人照拂尊贵安稳的公主,选择了今日这条路。 她蹚着荆棘走到今日,身后牵扯了太多的人,她绝不可能放弃一切再像是寻常女子一样去过这一生。 嬴姮想起当初爹爹骤逝,皇祖父伤情之下临终之前跟她说的那番话。 她拉着秋千的绳结说道, “本宫不可能舍了现在的一切嫁于他为妻,他也不可能舍了朝堂仕途进了本宫后宅。” 薛忱对她的那些喜欢,多是因为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也是因为他从未见过与她一样的女子,若是她也与其他女子一样,穿着裙衫,留于后宅,日日操心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同理,嬴姮喜欢的是那个立于朝堂,清冷矜贵,骄傲自信的薛廷安。 若他真进了公主府后院,如那些男人一样只围着个女人团团转,哪怕这个女人是她,她也不会喜欢。 云栽听着嬴姮的话忍不住道:“也未必要嫁娶,大不了就这么处着……” “人的欲望是无尽的,没在一起时只想着在一起,在一起后就想要独占和永远。本宫给不了他,何必耽误他?” “可您又没问过薛大人……” 嬴姮睨了云栽一眼:“你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云栽倒也不怕她,只低声嘟囔:“奴婢只是觉得,薛大人挺可怜的。” 嬴姮脚尖踩着地面用力一蹬,秋千就晃了起来。 “有什么好可怜的。” 她本就是没有良心的人。 这世间女子千千万,再浓烈的喜欢也总有消退的时候。 等时间久了,看多了她肆意男色的模样,他总会知道他们是不合适的。 到时候他好好当他的薛大人,寻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亲生子过他的安稳人生,何必跟她搅合在一起。 …… 番外【一眼万年的沦陷,至死方休的喜欢(七)】 公主府里的事情,外头的人甚少知道。 薛忱不说,嬴姮不说,没人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什么。 嬴姮冷待了薛忱数日,原是想将人激走,可见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追着她百般纠缠,做些让彼此难堪的事情,她便也随了他去了。 公主府让他住着,寻常再见他时也依旧如先前模样,除了不再那般频繁地与他独处,隔三差五宿在后宅那些人房中,其他无论是在宫中还是朝中对薛忱都没什么分别。 薛忱那边待她也一如往常,偶尔见面神色平和,说话言语间也未曾有失态之处,就好像那天险些脱口而出说心悦她的事情从未有过一样。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屯田改制的事情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薛忱跟陈寅外出查看京郊农田时遭了意外,连带着得了消息赶去的嬴姮一起。 三人被人追杀时,嬴姮护着陈寅,薛忱护着嬴姮,再加上云栽、阿奈跟几个护卫,等好不容易甩掉了追兵寻了一处隐蔽之地藏身,跟来的护卫只剩下永昭府两三人,所有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嬴姮唇色发白,扯了一节衣袖绑住了流血的胳膊:“这些人早有计划,今日怕是不抓住我们不会罢休。” 陈寅还是头一次被人追杀到险些丢命,他说话时声音有些抖:“永昭公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嬴姮靠坐在地上:“本宫刚才看过地形,从这里往西是深林,往南边有一处水路,沿着走过去能直接道京郊四营。本宫等一下会引着那些人朝着林中继续走,云栽,你跟伏全送薛大人和元辅去找朗珂。” “不行!”薛忱想都没想就拒绝,他沉声道:“我跟你一起。” 嬴姮皱眉刚想说话,薛忱就说道, “这些人的目标是我跟元辅,这次田地改制动了他们的利益,且我又查到了些不该查到的东西,他们不会让我跑了。” “我要是跟着元辅一起走,他们恐怕会直接转道。” 薛忱要是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话,嬴姮会忍不住骂人,可他这么说却叫她没办法反驳。 那些人显然是冲着薛忱跟陈寅来的,最重要的就是薛忱,她要是去引人未必有用,她只想了片刻就果断说道:“行,那你跟我一起。” 她朝着云栽道, “你和伏全护好了元辅,等见到朗珂立刻带人来救我们。” 嬴姮不是莽汉,也不觉得凭他们两個能应付得了那漫山遍野的人。 这山里头虽大,可早晚会被人找上来,如若所有人一起逃走目标太大,且一旦被人追上根本就走不出这深山。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分头行动,她这边拖延住那些人,云栽带着陈寅去外间求援再带人过来。 “本宫会尽量多拖延些时间,你们护好了元辅。” 云栽虽然担心嬴姮,却也知道不是废话的时候,她重重点头:“奴婢会尽快赶回来,公主要当心。”她朝着一旁的阿奈道,“阿奈,你保护好公主!” 阿奈说道:“好。” 身后追兵还在,嬴姮休息了片刻,等缓过气就和薛忱、阿奈以及另外一个侍卫一起离开。 几人离开藏身之地一些距离后,才故意布置弄出了些痕迹,那些人果然朝着他们追了过来,而这头云栽领着陈寅直到那些人走远了,才悄悄从那处极为隐蔽的坑洞里出来。 …… 嬴姮和薛忱带人在林间一路疾行,哪怕竭力逃跑依旧还是被人追上。 侍卫为了掩护嬴姮二人被人击杀,嬴姮身上也伤的更重,后来天色暗下来时,阿奈跟他们在林间走散,嬴姮跟薛忱拖着伤势走了不知道有多远,冷不丁一脚踩空朝着一处深沟滚了下去,薛忱眼疾手快抓着她胳膊跟着一起摔了下去。 那山沟极深,坡面全都是茂盛藤蔓。 两人径直穿过最上面的那一层顺着坡上滚了下来,落地时薛忱将嬴姮护在怀里重重撞在地上,疼的喉间满是腥甜。 嬴姮腿断了,疼的闷哼了声。 薛忱眼疾手快地捂着她嘴。 “人呢?” “刚还看到在这边。” “快走,不能叫他们跑了!!” 那坡顶隐有光亮,还能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朝下打量。 薛忱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缩在那树丛阴影之下,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下来,等过了片刻,头顶那人像是没察觉什么,火光渐渐远去,伴随着那些人呼喝和脚步声离开,周围暗了下来。 二人没敢立刻动弹,彼此靠着安静待了很久,直到那些去而复返又在周围查看了几次没找到人影,然后骂骂咧咧的离开。 附近林中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两人又过了一会儿,嬴姮才压低了声音。 “走了。” 薛忱手瞬间垂了下来,两人毫无形象地朝着身后一躺,然后各自捂着伤处疼的吸气。 嬴姮说话时声音有些低:“薛忱,你怎么样?” “我没事。”薛忱回了一句,这才摸索着起身,“你呢,摔着哪儿了?” 嬴姮说道:“左腿断了。” 刚才滚下来的时候,她腿撞在了斜坡上凸起的枯木上,腿骨折了。 “我走不了了。” 嬴姮说道,“陈寅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京郊了,那些人刚从这边查过离开,估计朝着林子里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着云栽她们带着朗将军过来……” “除了腿,还伤在哪儿了?” 薛忱打断了嬴姮的话。 嬴姮那头沉默了下:“没有。” 薛忱面色微沉,也没等嬴姮再说话就径直靠近,等就着昏暗夜色就发现嬴姮微蜷着身子靠在那里,他瞬间着急:“伤在哪儿了?” “我没事……” “嬴姮!” 嬴姮哪怕看不清楚薛忱脸上神色,可听他头一次这般叫她名字也能听得出他声音里急怒,见他伸手就连拉她,她只能说道:“肚子疼。” “是撞到了?”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我帮你看看。” “薛忱,我有孕了。” 薛忱原本扯着她起身的动作瞬间僵住。 嬴姮手中捂着小腹,那里隐隐的疼痛叫她有些头晕,她低声朝着身前蹲坐着的人说道:“这孩子还小,我怕出事就叫府医瞒着,原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吸着气,捂着小腹低声道, “它怕是保不住了……” 薛忱手心一点点收紧,整个林中静谧的吓人。 过了许久,薛忱伸手抓着她胳膊。 “薛忱?” “我送你出去!” 嬴姮看着男人拉着她胳膊蹲在她身前,稍一用力,直接将她拉到了背上。 他背着她时踉跄了两下才撑着地面起身,而嬴姮感觉身前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薛忱后背上全是血。 “薛忱,你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薛忱根本不听,只背着她顺着坡道朝上爬。 “薛忱…” “你想我们一起掉下去摔死,你就继续动!” 嬴姮瞬间安静下来。 “抱着我,我带你上去。” 嬴姮感觉到撑着她腿上的手松开,薛忱朝上一跃就抓住一旁的树根,她连忙伸手环着薛忱脖颈,右腿踩在一旁帮着用力朝上蹬。 薛忱抓着藤蔓和树梢朝上爬,手臂上青筋突起。 后背伤口撕裂,血染了嬴姮一身。 好几次都险些掉下去,又死死抓着藤蔓爬了上去,等好不容易背着嬴姮爬上坡顶时,失血过多让他脑子有些晕。 他撑着身旁的树站了很久,久到嬴姮都以为他扛不住了时,他缺是突然伸手挽着她的腿,背着嬴姮朝外走。 嬴姮伏在他肩头,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后肩都会因疼痛绷紧,鼻间萦绕浓郁的血腥气,身前衣裳被血染湿,哪怕看不到她也能知道薛忱伤得有多重。 “你何必为我拼命,我又不喜欢你。” “莪知道。” “你该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干什么执拗着我这么个人。” “我高兴。” “可我腹中孩子又不是你的,我往后还会有别的孩子……” “哦。” “薛忱!” 嬴姮有些气急。 薛忱将她朝上轻颠了下,让她能更舒服一些,这才辨认了一下林中方向继续朝前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知道你不会为我破例。” “你累了吗,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 “你……” 嬴姮听他云淡风轻完全不搭她的话,气的想要捶他一拳头,撬开他脑子看看里头都装的是什么。 薛忱见身后的人气恼没了声音,抿着唇自嘲。 他知道他这般其实挺可笑的,明明遭了拒绝就该及时收回感情,该主动退去保留颜面,可他就是不想。 以前他总觉得那些为了情爱痴缠的人都是傻子,如今遇到了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愚不可及,可谁让他在书院初见时那一眼就沦陷了自己的心。 若当初能早早收回,不再靠近,他或许能够远离,可现在…… 哪怕不可能,他也不想再有旁人。 …… 云栽带着人返回林中找到薛忱和嬴姮时,薛忱将背上的人交给朗珂他们之后,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被人带回去后,才看到他后背上血肉模糊,那肩胛上一道划伤几乎能看到骨头。 别说是云栽他们,就连赶来的燕王和安国公看到他血淋淋的后背也都是忍不住动容。 永昭公主遇袭,工部郎中薛忱和元辅陈寅险些为人所害,这事情震惊朝野。 燕王盛怒之下将抓住的那些人亲自审过,那身后动手之人更是没一个逃掉,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部被燕王打的半死。 皇帝也是震怒,下旨彻查,而安国公接了薛忱手中的差事去办屯田改制之事。 嬴姮腹中的孩子保住了,那腿也因救的及时没有大碍,反倒是薛忱被带回公主府后就因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两日,那后背起了脓症高热不退,好不容易救回来却依旧是大病一场。 永昭公主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是薛忱救了公主母子,恨不得能将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就连燕王和长乐长公主也是忍不住生了怜惜。 特别是见过薛忱足足病了近两个月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大截的模样后,长乐长公主对着已经有些显怀的嬴姮说道:“我说你就真的没对薛忱动心?” 嬴姮摸了摸小腹:“动了。” “那你怎么……” “他有更好的前程。” 燕王正想说狗屁的前程,那薛忱当初背着嬴姮那不要命的架势,哪像是要前程不要嬴姮的样子,反正嬴姮后院那么多男人,他就瞧着这个侄女婿还不错。 只是他还没开口,嬴姮就仿佛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抬眼说道:“四叔什么时候给找四婶?” 燕王脸一青:“说你的事呢!” 嬴姮扬唇:“我有什么事好说的,我有那一院子的男人,有孩子,您呢,一大把年纪都不找个伴,你还真想孤独终老?” “我倒是不介意给您养老送终,大不了我多生个孩子过继给您当孙子,可离您养老还有些年头呢,这么长时间,您就不觉着长夜漫漫被窝太冷?” 燕王:“……” 长乐长公主“扑哧”笑出声,见燕王气的吹胡子瞪眼,她也算是看出来嬴姮不想提薛忱的事情。 她识趣的没再去说,免得自个儿回头也跟燕王似的被怼回来,等燕王说了几句气呼呼走了后,长乐长公主才挪到嬴姮身旁,好奇地摸了摸嬴姮的肚子:“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不知道。” 长乐长公主:“……” 嬴姮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耸耸肩:“我是真不知道。” “我又不是皇叔,怕后宫里的女人给他带了绿帽子去哪儿过夜还得留个彤册,我这院子里的男人甭管谁留的种这孩子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那都是我亲生的。”反正都是亲生的,她管孩子爹是谁? 况且先前她为着叫薛忱死心,肆意浪荡过好一阵子,那段时间她几乎在后院所有人那儿都留过夜,谁能知道是哪天下的种。 嬴姮摸着小腹说的理所当然:“我后院里头那些人的确乖巧,可不代表他们有了孩子之后还能一直这般下去,我不希望这孩子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他将来姓嬴,无论男女都只能是皇室的孩子,他不需要知道生父是谁。” 长乐长公主闻言倒是理解嬴姮的意思,这孩子是长兄血脉的传承,且因先帝当年留下诏书必定会入皇室玉碟跟着嬴家的姓,甚至论理就连皇位也是有资格继承的。 这般情况下若是知道生父是谁,难保不会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最好的情况便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好。 …… 长乐长公主陪着嬴姮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等她走后没多久,云栽便道:“公主,薛大人来了。” 嬴姮顺着窗棂朝外看去,就瞧见提着食盒过来的薛忱。 薛忱消瘦了许多,进来时一眼就瞧见桌上的碗:“又在吃凉的?不怕伤了肠胃。” 嬴姮展颜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薛忱走到她身旁坐下:“你前几天不是念叨着红豆酥吗,刚好下值路过就买了些回来。” 嬴姮闻言看了眼对面的男人,那工部离卖红豆酥的地方南辕北辙的,这人要得多顺路才能买的回来?她瞧着摸着还有些温热的红豆酥,也没揭穿薛忱的谎话,只咬了一口就道:“你大哥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 薛忱扬唇:“先前本就该回来了,是嫂嫂身子不好不宜长途跋涉,大哥便又留任了两年。” “前几天大哥传信回来,说户部已经下了正式的调函,前去接替他的人这两个月也差不多就到了,到时做做交接年前估计赶不回来了,不过等到开年之后,他就能带着大嫂和玲珑回京了。” 嬴姮见他心情极好的模样笑道:“到时替我送点酒去替你大哥他们接风洗尘。” 薛忱点点头:“好。” 嬴姮咬着红豆酥,见他取出帕子递给她擦手,她说:“想没想过你大哥回来后,你怎么跟他说?” 薛忱停了下:“说什么?” 嬴姮看着他:“说您痴迷本宫美色,自甘堕落的事儿。” 薛忱笑了笑:“不用说。” 嬴姮:“嗯?” 薛忱说道:“我早与大哥说过了。” 嬴姮没想着他居然连薛清那边都已经通过气了,她挑挑眉:“薛廷安,我记得上次詹长冬跟你打过一架吧,他可是指着你鼻子说你脑子糊涂,说你连羞耻都不要了你宁肯叫本宫染指为外人戳着脊梁骨。” “你说说你年纪轻轻,又长了这么张好看的脸,我听说皇叔有意提你当侍郎,你干什么非得吊死在本宫这颗歪脖子树上?” 薛忱闻言扬唇:“所以公主觉得我很好看?” 嬴姮:“……” 这是重点吗?! 虽然他的确很好看就是了,可她又不是在夸他! “我一定好好保护我的脸,公主别担心。” 薛忱递了块红豆酥给她,“还吃吗?” “不吃了!” 嬴姮恼怒,气都气饱了。 这人怎么就这么烦! …… 嬴姮足月产子,诞下一女。 小姑娘出生时皱巴巴红彤彤的,嬴姮嫌弃极了,反倒是薛忱喜欢极了。 屋中不透风,嬴姮坐着月子无聊极了,她靠在床上瞧着一旁哄着小家伙的薛忱道:“你天天都来瞧一眼,就不嫌腻?” “不嫌。”薛忱柔声道,“小郡主很像公主。” 嬴姮无语,这小小的虽然长开了那么一点儿,可哪里就像是风华绝代的她了? 薛忱逗着小家伙了片刻才道:“公主替小郡主取名了吗?” 嬴姮说道:“还没。” 薛忱道:“满月时要宴请宾客,名字还是要早些定下来,宫中那边也好上玉碟。” 嬴姮说道:“那你就早些取。” 薛忱愣住:“公主?” 嬴姮:“看什么看,你不乐意?那算了,让四叔来……” “不要,我乐意的!” 薛忱反应过来就急声说道,眼角眉梢都绽了开来,高高扬着嘴角道:“我取。” …… “阿娘,我为什么叫元窈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薛爹爹对我求而不得,就只能给你取名过过瘾了。” …… “薛爹爹,你喜欢阿娘吗?” “喜欢。” “有多喜欢啊?” “很喜欢很喜欢。” 一眼万年的沦陷,至死方休的喜欢。 哪怕明知求而不得,也只想永远守着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