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命法医》 关于阅读和更新 关于阅读: 本书的基本阅读渠道是磨铁中文网和磨铁app。 请大家支持正版。您付出的是一天几毛钱,但是对匠人来说,这是写作的动力和最大的支持。 有书友反应说,有些章节不能看、章节错乱等等阅读不顺畅的问题。 这应该是app自身的一些bug造成的。 可以将本书从收藏删除,重新添加;或者重新下载app。 关于更新: 很多书友都说我更新太慢。 的确,我更新是慢,而且没有多么固定的时间,关于这点,我真的很抱歉。 匠人拙嘴笨腮,不怎么擅长交际、维护之类的。 我只能说:我竭尽全力,只想让各位朋友看到具有实质性的内容,我手速不慢,每天的码字数量大概在一万五到两万左右,但是经过校对、精简…………就是您现在看到的这些,其它都删除了…… 请您诸位相信:我不会偷懒,一直都在努力构思情节;不是在更新,那就一定是在努力更新的路上。 具体更新时间不能保证,大概是在每天中午13点过后。尽量保证每天两章,或者更多,如果实在是写的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只能抱歉,咱宁可断更被扣全勤也不上传。 在此多谢诸位朋友的厚爱,祝您新的一年万事顺利。祝您阅读愉快 关于更新 各位老铁,我更的慢了点,但是真没偷懒。 我每天的码字量都在一万五以上,也就是五章的数量,但是校对的时候,都会删除认为繁琐啰嗦的段落。 我只能说,我尽力表达出构思,拿出来的都是干货。这样您每天拿出几毛钱来体验,我在电脑这头也心安。 关于更新时间,应该是在每天下午3点半以后,到晚上9点之间,真要写不出来故事……我就通知大家。 祝您生活愉快,阅读愉快 第一章 招摇撞骗 “徐大师,钱已经转过去了,你看看。” 女人斜靠在沙发里,狐媚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有些迷茫,却又风情万种的看着我。 我掏出手机,看看上面银行发来的短信,点点头:“到账了,谢谢惠顾。” 出了门,上了我的‘七手’qq,回头看了一眼一夜风流的小别墅,一脚油门,驶出了别墅区…… 我叫徐祸,是市里一所医科大学的在校生。 很多人都说这个名字不吉利,还有人说,这名字跟闹着玩似的。 其实就是闹着玩,我跟自己闹着玩。 三年前,姥爷过世,把乡下的房子过户给我,开户口的时候,我对户籍警说,顺道把我名字也改了吧。 民警问我改什么名? 想起姥爷在世时常说我是个不祥人,是活土匪、大祸害,我随口就说,改成徐祸吧。 之前的名字是我老子给我取的,我四岁的时候,他和我老娘就离婚了,然后各自成了家,我就被丢在乡下姥爷家…… 总之,我讨厌以前的名字。 姥爷虽然常说我是祸害,可还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大,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老爷子却走了。 上大学需要很大一笔费用,姥爷是农民,留给我的存折上,只有四千块钱。 我没找我那有名无实的爹妈要钱,而是干起了现在的兼职。 姥爷留给我的,除了房子、存折,还有半本破书,没有书名,上面记载的,是一些驱邪捉鬼的法子。 没错,我做的兼职,就是帮人驱邪。 乡下管我这种非道非僧的野路子,叫做阴倌。 还别说,这年头,找人驱邪的人还真不少。 一开始接生意,我也胆战心惊的,后来慢慢发现,十次里头有八次都是疑心生暗鬼。 我就像电影里的道士一样,装模作样的作一回法,再画几张黄纸符箓,就能换取不菲的收入,足够养活我自己了。 当然,十次有八次是疑心生暗鬼,也还有两次是真邪乎。 有一回朋友给我介绍了一单生意,雇主是个开餐饮公司的小老板。双方一见面,我一看他脸色就觉得不对。 谈好价钱,我也没搞形式化的东西,直接画了道符,烧成灰,兑水让他喝了。 结果,他喝下符水后不到五分钟,就哇哇大吐,吐出来的全是黑绿黑绿的污秽,里面还有活的蛆虫。 那次我赚的最多,可是从那以后,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只接女人的生意。 说白了,我做这一行的目的,就是招摇撞骗,混点小钱,够养活我到毕业就行,真犯不着招惹是非。 女人自己偷摸的找人驱邪,那多半是疑心生暗鬼,搞些形式化的东西,就能蒙混过关。 当然,我也算对得起她们,一是开价公道,二就是尽量给她们吃颗定心丸。 就比如刚才那个住别墅的女人,就是个有钱老板包的金丝雀。因为老板和原配去了一趟新马泰,她就总疑心原配给她下了降头。 我切切实实的给她服务到位,连着开了三个晚上的道场,着实卖力气。 至于睡觉这码事,双方都有需要,你情我愿,也没对不起谁。 虽然是野路子,可是因为开价公道,每每都能替事主息事宁人,慢慢的,我这个阴馆在圈里也小有名气起来。 这不,又有人托关系找门路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就好像是跟公园摆卦摊的老头说话似的。 我无所谓,几乎每个事主在电话里都是这副腔调,对要委托的人,都是一种质疑的态度。 挂了电话,我就心急火燎的开车往她给的地址赶。 从上次开工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我可是一个多月没沾荤腥了。 我倒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占便宜,关键对方是艺校的学生,而且给的地址不是校内,而是校外一个小有名气的高档小区。 这个艺校是很有名的,也是市里一处‘靓丽’的风景。一到周末放学,校门口那些奔驰、宝马看的人眼花缭乱啊…… 到了小区,我给她打电话。 两人一碰头,我眼睛就有点直了。 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细腰长腿,窄肩宽臀。漂亮就不用说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屁股宽过肩…… “你是徐大师?” 她盯着我看,眼神有些疑惑。 很明显,我和人们印象中的捉鬼道士形象差距太大了,不能给我的客户足够的信任感。 我点点头,“我是徐祸。” “我叫桑岚。” 这女人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冷冰冰的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往楼上走。 走了几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把脸转了过来。 我和她对视,“怎么了?” 桑岚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 转身再往上走的时候,两只手交叠在身后,捂住了短裙的下摆。 呵呵,防谁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好像……是……是白色蕾丝边吧。 进了屋才发现,情况和我原先想的有点不一样。 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看年纪大概三十多岁,虽然眼角有些细纹,但皮肤白皙,身材更保持的十分美好。看五官,竟和桑岚有五分相似。 女人和我同样诧异,打量了我两眼,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岚岚的阿姨,季雅云。” 靠,原来是和亲戚一起住。我还真想歪了,看来桑岚不是见了穷b就假正经的妞,而是少有的‘正经’艺术生。 “徐祸。”我和季雅云握了握手,感觉她的手很滑腻,但有点冷冰冰的。 见没有‘续集’的可能,我就直奔主题,“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吧。” 季雅云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微微一笑,没说话。 干我们这一行,故作高深是必然的,但笑而不语的同时,我却在心里打了个突。 换了旁人,我可能看不出来,可是这娘俩的皮肤都白的像牛奶一样,正因为皮肤太白,所以我才能看出,季雅云的额头上有一团对比鲜明的晦暗。 这种晦暗不留心是分辨不出的,但是有心人不难分辨。看来这个季雅云,是真遇上什么邪事了。 季雅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最近睡觉总睡不踏实,怎么说呢,就是睡到半夜,感觉是清醒的,就是动不了。” “鬼压床?” “嗯嗯。”季雅云连忙点头。 桑岚在一旁轻‘哼’了一声。 我回头看她,她也正冷眼看着我,像是在等着看我接下来怎么表演。 我看了看表,下午两点,外面日正当空。 这个时间看鬼……看个鬼啊! 我起身,说:“我晚上再来吧。” 季雅云像是从我的动作上看出了什么,点点头,没说什么。 桑岚却皱着眉头说:“你别来了,我小姨根本就没事,她就是整天在家待着,自己吓自己。” 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拍在我面前。 看着两张鲜艳的红毛,我的血直接冲到了脸上,冷冷道:“不相信这种事,之前就不应该给我打电话。这点油费我承担的起,不过奉劝一句,你或许很有钱,可是有钱未必能买到命。”说完,我扛起包就往外走。 “徐先生!” 季雅云急忙拦住我,顿足道:“岚岚,你能不能别任性?” 见她一脸焦急无奈,我暗暗叹了口气,没见过鬼的怕黑,真撞了邪却又不信邪。 “你为什么要晚上来?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吗?”桑岚像是屈服小姨,又像是赌气似的说道。 我懒得跟她废话,想走,却被季雅云拉着不让。 无奈,我只好回过头,对桑岚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学生,医学院,法医科。” “法医?” “对,法医。按说我这个专业是最不该信邪的,可是,我信。” 我点了根烟,浅浅抽了一口,“也许你觉得这两种职业很矛盾,觉得鬼压床很无稽。我也可以用我的医学专业角度告诉你什么是神经麻木、自我唤醒,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阿姨可能真的撞邪了。” “徐先生,我……” 季雅云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说:“不光是鬼压床,我还看见……看见一双……一双红鞋在天花板上晃啊晃……” “红鞋?”我心里一激灵。 “什么红鞋?”桑岚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这不是怕吓着你嘛。” 我把背包摘下来,看了看窗外,“如果真是红鞋,就不用等晚上了。” “好吧,我就信这一次。”桑岚无奈的看了季雅云一眼,问我:“你要怎么做?” “拉窗帘,让她把衣服脱了。” “什么?” 我看着她:“上衣。” 第二章 镇坛木 “神经病,滚出去!” 桑岚杏核眼圆瞪,指着大门,“流氓,滚!” 我二话不说,抓起包就往外走。 “别走!” 季雅云追上来拉住我,带着哭音说:“岚岚,你别这样,你让大师帮帮我吧!” 见她濒临崩溃,桑岚有点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会儿,猛一跺脚:“行行行,听你的,让他给你看,行了吧?” 回头又瞪着我:“你要是装神弄鬼的占便宜,我饶不了你!” 看得出,季雅云是真有点崩溃了,不等窗帘拉上,就开始解衣服。 我自觉的背过身,开始从包里往外掏要用的东西。 片刻,桑岚在背后冷冷的说:“好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季雅云散发着晶莹光泽的洁白皮肤,还是一阵目眩。 我点了三根香,朝着四方拜了拜,把香插到了窗台上。 转过身,再看桑岚,那眼神,就跟我和她有杀父之仇似的。 我拿起一个小盒子走到沙发旁,打开盒盖,用手指蘸了一抹猩红的朱砂,开始在季雅云光滑的后背上画符。 符箓还差最后一笔,我犹豫着,有点下不去手。 “又怎么了?”桑岚冷冷的问我。 我没理她,心一横,把最后一笔画了上去。 手指还没离开女人的后背,猛然间,鲜红的符箓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瞬间变成了焦黑的粉末,扑簌簌的往下落。 季雅云像是触电似的,身子开始猛烈的抖动,并且散发出刺鼻的腥臭气味。 我差点被这味道熏的吐出来,连忙捂着鼻子退了几步。 “这是什么味道?”桑岚捂着口鼻干呕不止。 我顾不上回答她,拿起桌上的八卦镜向季雅云照去。 往镜子里一看,就见季雅云的身子被一团黑气包裹的严严实实,别说看不见附体的是什么了,就连她本人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忽然,季雅云一下子平静下来,背对着这边,一动也不动。 “小姨?”桑岚喊了一声,想要上前。 “别过去!”我赶紧拉住她,伸手往桌上摸。 一把摸了个空,低头一看,心里顿时一咯噔。 刚才我明明把驱邪的镇坛木拿了出来,和八卦镜放在一起的,这会儿居然不见了! “小姨……” 听桑岚声音不对劲,抬眼一看,季雅云已经慢慢的把身子转了过来。 看清她的样子,我浑身的汗毛都戗了起来。 季雅云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她的脸白的像是在水里泡了十多天似的,没有半点血色。原本细致不可见的毛孔,此刻显得格外明显,就像是在白脸上生了一层细密的黑毛! 桑岚本来想迎上去,这会儿吓得缩到我身边,抱着我的一条胳膊不住的发抖。 感觉柔软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咯着我的手臂,低头一看,就见桑岚的一只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红色的方木。 “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我又惊又怒,一把将镇坛木抢过来,猛地拍在桌上。 “啪!” 响声震耳,季雅云身子明显一颤,本来麻木的脸顷刻间变得无比狰狞,怨毒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活吃了似的。 我沉着气,再次把镇坛木举起。 可就在我举起镇坛木的时候,季雅云两眼一翻,像是被煮熟的面条一样软趴趴的瘫倒在了地上。 见她好半天一动不动,我不禁长松了口气。 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因为紧张而麻木的双手,却感觉左手黏糊糊的,手感十分的不对。 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镇坛木上竟然龟裂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力过大,我的虎口也已撕裂,流的满手都是血。 “我小姨她……她怎么了?”桑岚带着哭音问。 “暂时没事了,帮她把衣服穿上吧。” 我抹了把冷汗,又看看染了血的镇坛木。 “我去厕所洗个手。” 我随手把镇坛木放在桌上,哪知刚一放下,镇坛木就无声的裂开,彻底碎了。 从厕所出来,桑岚已经帮季雅云套上了衣服。 我过去帮忙把还在昏迷的季雅云抱到沙发上,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看到窗台上的香,又不禁吃了一惊。 其中的一炷香烧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另外两炷却几乎要烧完了。 人怕三长两短,香怕两短一长,这特么是真碰上硬茬了。 “你的手破了,我帮你包一下吧。”桑岚有点慌乱的拿了医药包过来。 “这点小伤……还是包上吧。” 把血洗掉才发现,虎口撕裂的伤口竟非常严重,我可不愿意死要面子活受罪。 话说回来,我记得刚才拍镇坛木用的力气不算太大啊,怎么手都震裂了。 桑岚边帮我上药,边讷讷的说:“我刚才不是故意动你东西的,我……我就是紧张,不知不觉就……” “算了。”看着她绝美的面孔,有气也撒不出来。 “我小姨到底怎么了?” 我揉着眉心说:“真中邪了,而且缠着她的鬼是厉鬼。” “厉鬼?” “我画符的朱砂里掺了雄鸡血,阴阳相生相克,把纠缠她的鬼给勾了出来。你看看外边的太阳,大白天的都敢出来,不是厉鬼是什么?” 桑岚眼圈一红,摇着我的手臂,带着哭音道:“那可怎么办?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我尽力吧。” 我是有苦说不出来。 本来只想糊弄俩钱,熬到毕业就收手,哪知道会碰上这么档子事。 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阴倌,规矩也是懂的。 帮人看事,要是能一眼看出来,觉得自己摆不平,抹脚就走,理所当然。 可一旦插手,有了开头,再想抽身而退,那就是坏了行规,是要遭报应的。 现在是真正的骑虎难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季雅云醒了。 我问她记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说只记得我在她背上画符,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反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说别问了,也别自己吓自己,我尽量帮你们摆平这件事,摆不平,分文不取;摆平了,得加钱。 我报了个数,两人都有点意外。 我只是干笑。 看得出,这娘俩是有钱人,我报出的数字,在她们看来大概太低了。 要是抢购名牌皮包,估计俩人能乐出鼻涕泡,可一旦性命攸关,那心里就有点不踏实了。 事实上以前接生意,我都有机会把价格抬高。 可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只求问心无愧,不会开高价。 说白了,就是怕有钱拿,没命花。 我说我要去准备一些东西。 桑岚吓得不轻,要跟着,但季雅云却是吓得连走路都腿软。 我宽慰两人不用怕,如果不是刻意勾引,青天白日,鬼是不会自动现身的。 离开桑岚家,我直接开车到了孙家楼,找到了一个叫孙禄的家伙。 “嘿嘿,听动静就知道是你来了,你那破车的排气管子还没换呢?” 孙禄懒洋洋的躺在枣树下的躺椅里,冲我摇了摇手里的大蒲扇。 这家伙身高和我差不多,生得五大三粗,黑脸膛圆的像个贴饼子。 这会儿光着脊背,挺着肚腩歪在躺椅上,像极了《水浒传》里霸占了快活林的蒋门神。 我一把把他拽了起来,坐进躺椅,点了根烟。 “这是吃炮药了?还是又让妞给甩了?”孙禄笑嘻嘻的问。 “给我弄点黑狗血呗?”我抽了口烟,眯着眼看他。 “上次不是刚给过你吗?” “得得得,那糊弄别人行,能糊弄自己吗?” “哟,真碰上事了?”孙禄收起嬉皮笑脸,“那你等着,我给你弄去。” “顺便劳您孙屠户的大驾,给我掰点柳树枝!” “得嘞!”孙禄往身上套了件两股筋的背心,颠颠儿的走了出去。 也就两根烟的工夫,抱着一捆柳条,牵着一条黑狗回来了。 我一看那黑狗,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却是条半大不小的土狗。 “这狗还没长成呢,你从哪儿弄来的?” “甭寻思,真要是看家护院的好狗,农村没人家肯给我。这狗东西护食,连主家人都咬。” 孙禄嘴里说着,手里也没闲着,把柳树枝往地上一扔,就势抓住两条狗后腿,“嘿”的一声将黑狗抡过肩头,重重的摔在石板上。 虽然不是第一回见他杀生,可眼见黑狗口鼻喘血有出气没进气,还是忍不住寒了一个。 孙禄外号孙屠子,可不是真正的屠夫,而是我同科系的同学,死党。 平常笑呵呵的,还算平易近人。 可有一回,有俩校外闲散人员趁午休跑到课室偷东西,让孙禄给撞上了。 见俩人亮刀子,孙禄二话不说,直接用手术刀把俩小贼的手筋给挑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小子家是孙家楼的老屠户,从小就不怵血。 于是,孙屠子的外号也就叫开了。 孙禄把狗血放了满满一太空杯。 我也没多耽搁,接过太空杯,塞进包里,抱起柳枝就往外走,“完事一起喝酒。” “你小子悠着点儿!” 回到桑岚家快五点了,季雅云给我开的门。 “大师,快进来。岚岚正做饭呢,很快就好了。” 我探头往厨房看了看,有点意外。 现在的女孩儿十指不沾阳春水,会做饭的可不多。何况是桑岚这样家境富裕的艺术生。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四菜一汤,还真是色香俱全。 我也不跟娘俩客气,让了让,抓起筷子夹了块排骨就往嘴里塞。 品了品,味道不错。 可是多嚼几下,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这排骨好像没熟啊。 不光嚼不烂,感觉还黏糊糊的,隐隐约约有一股臭味。 我想吐出来,又觉得不大礼貌,于是偷眼看向娘俩,想趁她们不注意再吐出来。 可是这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季雅云倒是没什么,只是满脸殷切的看着我。 桑岚也看着我,可嘴角却带着讥诮的笑,一对原本秋水般的明眸,此刻眼底竟然变成了血红色! 第三章 你点蜡烛干什么 “呸!” 我急着把嘴里的排骨吐在碗里。 “怎么了,不合胃口?”季雅云急着问。 我急着看向桑岚,却见她也正疑惑中带着惶恐的看着我。 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黑白分明,哪是什么血红色。 “不好意思,牙疼。” 我捂着一边的腮帮子,边装着吸冷气边看碗里吐出的排骨。 外酥里嫩,怎么会没熟? 回味一下,齿颊留香,哪来的臭味? 会不会是我太紧张了? 毕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凶事,而且孙屠户给黑狗放血的一幕给人的印象太深,我回来的路上,眼前还时不时泛红呢。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为了缓解尴尬,我问桑岚家里有白酒没,牙疼含一口白酒就能止疼。 桑岚说没有,要去买。 我哪里老的下脸皮,忙说不用,自己去厨房切了片生姜,装模作样的在牙缝里咬了一会儿。 桑岚小心的问我,白天碎了的那块木头是什么。 我说那是镇坛木,作用类似于古代衙门的惊堂木,是用来威慑邪祟的。 “是不是因为我碰了镇坛木,所以它才碎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害怕了,顺手抓起来,就像遇上流氓,顺手抓起块板儿砖一样。” 见她一副小孩子做错事的模样,我不禁好笑,“不用想那么复杂,法器也不是无坚不摧、金刚不坏的,木头总会裂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镇坛木裂的是有点诡异了。 吃完饭,我把一包糯米交给季雅云,让她续进枕头里,然后就上床睡觉。 见她犹豫,就解释说:精气神差,更容易招惹邪祟,所以,必须养足精神。 等她进了屋,我把带来的柳条裹上符箓,插在门缝、窗台和墙角。把黑狗血淋在各个门槛上,窗棂下。 桑岚到底年轻,跟在旁边好奇的看我弄这弄那,最后说:“你可不像道士。” “我是阴馆,本来就不是道士。” 我把一张叠成三角形,穿了红绳的符箓给她,“戴上这个,你也睡觉去,晚上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桑岚忙把符戴上,“有了这个,就能保平安?” 见红绳将她修长的脖颈映衬的更加白皙丰润,我忍不住心神一荡:“有了这个能保一时平安,有了我就能保一世平安。” 桑岚给了我一个白眼,进屋把门甩上了。 不大会儿,茶几上的一部手机响了。 桑岚跑出来拿了手机,又匆匆进了屋。 我到窗口抽了根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关上窗,按照破书上的法子,在季雅云的门外点了七根蜡烛。 又将三枚铜钱用红绳绑在左手腕上,攥在手心里,然后关了灯,默默的坐进沙发。 “阴倌,见鬼的阴倌…这是最后一单了,平了事,收了钱,我就彻底告别这个行当了。” “你是阴倌…” 我正靠在沙发上喃喃自语,冷不丁被身边传来的声音吓的一激灵。 扭头一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原来是桑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跟前。 桑岚两只手背在身后,抿了抿红润的嘴唇,轻声说:“我睡不着。” 没来由的被吓一跳,我心里恼火,可对着这么个娇媚的女人有火却发不出来。 多看她两眼,火气全消,另一种火却被勾了出来。 倒不是说她穿的有多暴露,多性感,就是普通的棉布睡裙。 但高挑的身材,使得睡裙显得有些短,以至于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就这么展现在我眼前,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亵玩的冲动。 “你点蜡烛干什么?”桑岚挨着我坐了下来。 我敛了敛心神,说:“有些东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你也没必要了解,快点去睡觉吧。” 我有点不敢看她。 法医专业也是要修习犯罪心理学的。 昏暗的光线,特殊的环境,能够促使某些激素过度分泌,会导致冲动…… “我问你点蜡烛干什么?” 桑岚居然贴在我身上,又执着的问了一遍。 就在我想要转过头,和她正面相对的时候。 忽然,窗外传来“哇”的一声婴儿嚎哭般凄厉尖锐的声音! 我被这声音吓得猛一哆嗦,从沙发里蹦了起来。 定了定神,攥紧三枚铜钱,亦步亦趋的走到窗前。 “唰”的一下,猛地拉开窗帘,就见窗外赫然有着一对闪着绿光的眼睛!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那双妖异的眼睛隔着玻璃近距离和我对视。 “那……那是什么?”桑岚跟了过来,颤声问。 “是……” “好像是只猫?”桑岚一手抱着我的胳膊,一手就去推窗户。 “别……” 我没想到她的动作会是这么的突如其来,想要制止,却已经晚了一步。 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阵刺骨的冷风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我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寒颤,急忙把窗户拉上。 感觉房间里光线有异,转过身,就见季雅云门外的七根蜡烛,光焰全都收缩如黄豆大小,变成了妖异的绿色! 桑岚带着哭音问:“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顾不上回答她了。 因为,此刻季雅云的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但却直透耳鼓,震的人脑仁发麻。 仔细分辨,像是有人在门背后,用指甲一下一下的挠着门板! “艹,还是他妈的来了!” 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顺手从窗台拔下一根裹了黄符的柳枝,狠狠的抽在地上。 “啪!” 柳枝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挠门声也停了下来。 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又开始挠,而且更加的剧烈狂躁。 我上前两步,再次把柳枝抽向地面。 不料柳枝抡到半空,忽然就断成了几节,各自落地,发出轻微的‘啪叽’声响。 我慌忙摊开手掌,就见裹着柳枝的黄符,已经变得像是被火烧过似的,手一摊开,就变成了碎片。 我连忙又从墙角抓起两根柳枝,咬着牙,几步冲到季雅云房门口,对着房门一阵猛抽。 柳枝断裂,黄符灼手,挠门声也已止歇。 桑岚早就抖的不成个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我身上,哭着喊:“小姨,小姨……” 房间里的人像是听到了她的喊声,房门蓦地打开,季雅云惊惶的走了出来,“岚岚!” “小姨!”桑岚哭喊一声,就要扑过去。 我赶紧把她拉到身后,快速的往后退了两步。 季雅云跟着上前,双手捧着心口急道:“大师,是我。” 我松了口气,看来破书上的法子还是很有效果的。 纠缠季雅云的鬼,应该被符箓柳枝打跑了。 我刚要上前,不经意间一瞥,太阳穴猛地一蹦。 季雅云白生生的赤足上,竟然穿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第四章 死人衣服 不但如此,我还发现,在摇曳的烛光里,她居然没有影子! “小姨!” “别过去!” 我拉住桑岚,急着又退了几步。 “你看看她的脚。” 桑岚惊惶下低头一看,惊叫:“姨,你怎么穿的红布鞋啊?” 季雅云眉心一紧,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慢慢把头抬了起来,脸色眼神却已变得无比怨毒。 和她双眼一对,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是白搭,又揽着桑岚退了几步。 “大师,你怕什么?是我啊!” 季雅云抽搐着嘴角,竭力想要挤出笑容,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眉宇间的狰狞,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我强作镇定,冷眼看着她:“你都已经死了,何必还在阳世作恶,混淆阴阳,难道不怕天谴吗?” 季雅云猛地上前一步,两眼一翻露出白多黑少的眸子,盯着我的左手,凄厉的咆哮:“把她的三魂给我!” “给,一定给!” 我紧了紧左手,点了点头,猛地拉开一旁的边柜,抓起藏在那里的太空杯,将剩余的黑狗血泼了过去。 “我给你奶奶个孙子!” “啊……” 被大蓬狗血淋中,季雅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在瞬间腾起的黑气中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就听房间的各处不断传来“噼啪噼啪”像是木柴燃烧爆裂的声音。 片刻,房间内恢复宁静。 我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转眼看去,季雅云门前的七根蜡烛,已经恢复了橘黄色的火焰,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 空了的太空杯失手落地,我下意识的屈伸着手指。 蓦地,一只手握住了我的右手,一个幽怨恶毒的声音在我耳边问道:“你点蜡烛干什么??” “你点蜡烛干什么??” 这已经是桑岚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就算是再没有常识,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纠结这种问题啊。 我心里倏地升起一股寒意,开始觉得不对劲。 桑岚是美女,而且正是青春靓丽的年纪。 她的手应该是滑滑嫩嫩的,为什么现在握着我的手,粗糙的像是枯树皮一样。 冷汗涔涔下落,我下意识的攥紧了左手,咬了咬牙,缓缓的转过头。 看清桑岚的脸,我不禁松了口气。 多么完美的一张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满是惊恐,这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呢。 我也是神经绷的太紧了,自己吓自己。 低头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还是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见桑岚恐慌的盯着季雅云的房门,我安慰她:“别担心,那东西被淋了黑狗血,已经走了。” ‘至少今晚是不会来了。’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桑岚微微点了点头,目不斜视的一步一步向季雅云的房间走去。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儿出了问题。 心里犯嘀咕,可看着桑岚的背影,眼睛却有点发直。 她的睡裙,就是一件白色的长t恤,虽然是棉的,但却很薄。 从前面看倒没什么,看后边,却是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女性完美的曲线。 我看得有点走神,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散发出一股子焦臭的气味,像是腐肉被烧焦了似的。 气味钻进鼻孔,熏得人脑仁疼。 就在这时,我脑子里像是蓦地划过一道闪电。 我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 她那惊恐的眼神,看的不是门,而是门口的蜡烛…… “你点蜡烛干什么?”桑岚又问了一遍。 猛然间,她把头转了过来,“你是不是想烧我?!” 听到这凄厉的声音,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炸开了。 刹那间,我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的脸像是被火烧过一样,黑漆漆皱巴巴的,一只眼睛没有眼皮,另一只眼珠干脆凸了出来,就那么挂在眼眶外面。 “妈的,这是想要老子的命啊!” 我一边往后退,一边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 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这话虽然未必是真理,可一旦失了胆气,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全无生机了。 桑岚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了过来。 一边走,下巴上焦黑的烂肉开始不住的掉落,很快就露出了白森森的牙床。 焦臭的气味越来越浓重,几乎充斥了整间房子。 我被熏得不住的干呕。 再这样下去,不被这娘俩整死,也得被臭气熏死!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急着往窗边跑,想打开窗户透气。 可是没跑出两步,就觉得眼前发黑,腿脚发软。 情急之下一眼瞥见桌上的水杯,赶忙抓起来,没头没脑的向窗户甩了过去。 “当啷!” 随着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一股清新的气流扑面而来。 被这股气流一吹,我只觉得浑身松弛,竟然猛一恍惚,软在了地上,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徐先生,徐先生!” 听到哭喊声,我猛地睁开眼。 一张娇美妩媚,却梨花带雨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徐先生,你可醒了。” 桑岚抹了一把眼泪,肩膀跟着抽搐了两下。 回想昏迷前见到的情形,我连忙一个翻身,爬起来倒退了几步。 “怎么了?” 桑岚像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跪坐在地板上错愕的看着我。 她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睡裙,皮肤仍然是那么的白皙。就像是受惊过度的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的看着我。 季雅云房门外的蜡烛已经全都燃尽熄灭了。 我摊开左手,看看手里的三枚铜钱,再看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三刻了。 五更天,总算挨过去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我疑惑的看向桑岚,“我给你的符呢?” “在这儿!” 桑岚慌忙把手伸进领口,把那道三角符拿了出来。 我凑上前,蹲在她面前,接过符展开。 上面的符箓毫无异状,仍然很鲜艳。 如果昨晚发生在桑岚身上的变化是真的,符箓怎么会没起作用? 难道是我受惊过度,出现幻觉了? 我顺手把她拉起来,几步走到窗边。 窗户完好无损,地上却有个水杯,只是把儿被摔断了。 “你怎么会晕倒的?”桑岚小心的问。 我反问她:“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桑岚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有些狐疑的看着我反问:“你没事吧?” 见我盯着她,忙说:“小姨……那个……被你淋了血以后,不见了。你让我别担心,说那东西已经走了。我想进去看看小姨,你就……你忽然就甩开我……那表情可吓人了。然后你就把杯子扔了过去,再然后,你就昏倒了。” “这还真他妈见鬼了。” 见桑岚一脸纠结,我不禁失笑。 这么说,怎么就好像承认我是神棍骗子了。 “看看你小姨去。” 推开季雅云的房门,就见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呼吸悠长均匀,明显是还在沉睡。 “我小姨是不是没事了?”桑岚小声问。 我想说没事了,就此收钱离开,可看着季雅云额头的阴霾,实在昧不住良心。 我让她出去说。 刚要转身,季雅云睫毛颤了颤,缓缓张开了眼睛。 “小姨。” 桑岚过去坐在床边,“你没事了吧?” 见季雅云看我,我说:“先换衣服吧,出去说。” 我前脚出门,门还没关,就听屋里传来两人的尖叫。 然后,就听到季雅云“呜呜”的哭声。 我连忙转身,进去一看,起了一脑门的白毛汗。 桑岚站在一边。 季雅云坐在床上,被子已经掀到了一边。 她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喜服是上下两件,上面是侧开襟的旗袍款式,下面是同样大红色的长裙。 裙摆下,白生生的赤足被映衬的触目惊心。 “这衣服哪儿来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衣服!”季雅云抱着头哭喊。 “别哭了,快把衣服脱下来!”我急着说道。 季雅云边哭边解衣服,桑岚在一边呜咽着不住的跺脚,显然也没了方寸。 上衣解开,里面竟是一件绣着鸳鸯的红肚兜。 “这不是我的衣服……” 崩溃了的季雅云一把将肚兜扯了下来,连同上衣丢在地上,又去解裙子。 桑岚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你快把脸背过去!” 我吞了口口水,转身往外走,“把衣服拿出来。” 我跌进沙发,抽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点烟的手不自禁的有些哆嗦。 我算不上色中恶鬼,也不是没见过光身子的女人。 紧张是因为情况远比我想的要严重的多。 不一会儿,桑岚扶着季雅云走了出来,把团成一团的衣服放在我面前。 两人眼泪水还没干,看着我的眼神却都有些古怪。 好一会儿,季雅云才带着哭腔说:“这衣服不是我的,真不是。” “我也没这样的衣服。”桑岚小声道。 我随手拿起那件肚兜,竟还有些温热。 犹豫着把肚兜凑到鼻尖闻了闻,大脑‘轰’的一下,瞬时变得一片空白。 我丢开肚兜,又拿起上衣和裙子仔细闻了闻。 桑岚扶着季雅云走到一边坐下,杏核眼斜视着我,“你不是这么恶趣味吧?” 季雅云苍白的脸上隐约泛起酡红。 “恶趣味……” 丢开衣服,看看地上门口变成焦黑粉末的黑狗血,我彻底懵了。 连着抽了两根烟,才有些忐忑的对两人说:“这件事我搞不定,你们另请高明吧。” “什么?”桑岚一下子就急了,冲过来瞪着我,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半天也不说话。 我心中有愧,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缠上你阿姨的不只是红鞋那么简单,你也看见了,这是一整身的红衣服。我真的对付不了,钱我一分不要,你们赶紧去找真正的高人吧。” 季雅云踉跄着来到跟前,一把将那堆红衣红裙抱在怀里,“大……大师,我弄错了,这衣服是我的,是我昨天……前天买的,我……” 我盯着她问:“哪儿买的?” 季雅云嗫喏着回答不出来。 我知道她是吓疯了,生怕我就此离开,才‘急中生智’编了这么个瞎话,不禁更觉得惭愧。 我把衣服从她手里夺过来扔在地上。 季雅云想捡又不敢捡,只是嗫喏的说:“这衣服真是我的……” “行了!” 我躁狂的把烟盒拍在桌上,“你的衣服?这他妈是死人的衣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第五章 宾馆里的怪声 作为一个准法医,我对死人的气味很敏感。 从季雅云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虽然色彩鲜艳,却带着一股浓重的死气,分明就是死人穿过的衣服。 稍许平静了一下,我让季雅云把她的枕头拿出来拆开。 果然,里面的糯米都变得黑漆漆的,还有一股腐臭的气味。 “这他妈得多重的煞气啊。” 我暗暗骂了一句,让她好好想想,先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季雅云想了又想,也没说出个头绪。 我理了理思绪,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得到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季雅云居然是平面模特。 其实也不奇怪,时代在改变,人们的审美观(或者说男人的口味)也在改变。 以前人们偏好清纯少女,随着网络的发展,小日本的‘影视资源’不断流入,什么少`妇、熟`妇之类的都渐渐吃香起来。 桑岚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悻然的说:“你别瞎想,小姨就是兼职给杂志社拍封面插图,还有给网络商家拍广告。请她拍照片的,都是她的老同学,老熟人。而且她只是偶尔才接工作,平常都在家照顾我。” 我脑子里的弦被拨了一下,指了指那套被揉成一团的红色喜服。 季雅云急忙摆手,说她从来没见过这身衣服,更没有穿过。 我更是头大,最怕的就是这种没来由的邪乎事,想顺藤摸瓜都不行。 我果断说:“这件事我真的摆不平,昨晚的女鬼被黑狗血所伤,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赶紧趁这个机会,想办法去找别的阴倌道士吧。” 桑岚一听就急了,跺着脚说: “哪儿找去啊?之前也不是没找过,可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啊?一来就要钱,骗人都不打草稿。还有一个更过分,居然要我小姨把衣服脱光,要亲身给她驱邪!” 我下意识的向季雅云胸前瞄了一眼。 总算知道桑岚先前为什么对我那么不友好了。 这一行真有本事的不多,打着幌子招摇撞骗的倒是不少。 虽然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比起那些单纯骗财骗色的,我还算是有底线的。 见娘俩都是两眼包着泪没了主心骨,我于心不忍,想了想,说:“我尽量帮你们想想办法吧。” “谢谢,谢谢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桑岚连连向我鞠躬。 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形,我不禁又有点犯疑,难道那真的是幻觉? 季雅云指着地上的红衣红裙问:“这衣服怎么办?” 想到破书里的记载,我说:“找个塑料袋,装起来,放在不见光的地方,别再去动它。” …… 我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想问他要些东西,结果提示对方关机。 我对桑岚说,我要去外地找一个朋友,找些东西来帮她们避祸。 被吓破了胆的桑岚果断说一起去。 而且雷厉风行,不等我答应就跑去收拾衣物。 无奈,只好带着娘俩,开着我的破车直奔目的地,齐天县。 刚出发没多久,桑岚就接到一个电话。 她皱着眉头低声说了两句就挂了,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暗想,这么漂亮的妞肯定不少人追,被男人捧多了,就拿男人不当回事了。 整整五个小时的车程,我这个郁闷啊。 我问桑岚:你就没想过将来住别墅,开豪车?就不能考个驾驶本? 她的回复让我信服中满满都是凛然: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科目二考四回了都没过。” 我日,有本儿也不让你开! 好歹到了齐天县,我又给要找的人打电话,还是关机。 我倒是不急。 要找的人叫张喜,和孙屠子一样,也是我的同科同学,死党。 他家里有一大片桃园。 桃木,是辟邪驱邪的上品。 张喜家的桃园我去过,他家里的人我也认识,就算他假期出去玩了,也还是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这会儿天已经擦黑了,我提议先找旅馆住下。 桑岚在网上找了一家,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几下手机屏幕,说房间订好了。 到地方办理入住的时候,我才明白她看我那一眼的含义。 她订的居然是有两间卧室的套房。 小县城能有多高级的宾馆,说是套房,其实就是客厅一张麻将桌,和两间狭小的卧室。 房间虽然打扫过,但还是有股子除不去的味道。 桑岚和季雅云直皱眉,显然很不满意。 我实在乏了,就说凑合一晚得了,小地方就这样,再换也没多大意思。 昨晚没怎么睡,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我胡乱吃了点东西,洗漱完就进了里屋。 给张喜发了条微信,告诉他开机后回话,然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给吵醒了。 仔细听了听,看看表,鼻子差点气冒烟。 居然是打麻将洗牌的声音,而且还是从外间传来的。 估计是娘俩吓得睡不着,闲得没事玩起了麻将。 可她们就不想想,这宾馆的套间能隔音嘛?你们不睡,别人还睡不睡了?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外面还在“哗啦哗啦”的响。 我忍不住抓过裤子套上,想去跟外面的人说一下:明天找到要找的东西,我还得再开几个小时的车回去呢。 哪知道门刚打开一条缝,那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 “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呢。”我迷迷瞪瞪的对着外面说了一句。 哪知道反手关了门,外面居然像是赌气似的,又“哗啦哗啦”响了起来,而且动静更大了。 这下就算是泥菩萨也动气了。 这娘俩,看上去挺有修养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我一把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搭眼一看,顿时愣住了。 麻将桌上倒是堆散着一副麻将,但是外间却一个人也没有。 这娘俩故意跟我逗着玩? 一冒出这个想法,我自己忍不住笑了。 妈的,我这是还迷糊着发梦呢。 一个成熟美妇、兼职模特,和一个校花级的艺术系女生,大半夜的不睡觉,躲起来和我逗闷子? 真要是那样,可就不是开玩笑,而是勾引了。 我想既然起都起来了,那就顺便上个厕所。 走到卫生间门口,刚要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里面有人。 我没有偷听的意思,可是那声音却抢先钻进了我的耳朵。 女人的声音很急促,似乎还在剧烈的喘息。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掩饰的意思,所以我很清楚的听到: 她说的是:“好难受,别……别这样……” 听到这酥麻柔媚的声音,我先是浑身一热,随即却又大大的疑惑起来。 这套房里一共就住了三个人,只有我一个男人。 而这声音,明明是女人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才会发出的。 没有男人,那只能是…… 想到其中的关窍,我有点发懵。 虽然分辨不出是桑岚还是季雅云,我还是在心里感慨: 这需求也太强烈了,而且心也是真宽。也不看看眼下都什么情况了,居然还有心思发`浪。 我暗暗摇头,打算回屋。 哪知道刚一转过身,就看见一张苍白的脸! “我艹!”我吓得往后一蹦。 定神一看,卡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呃”的吐了出来。 季雅云满脸惶然,又带些疑惑的看着我,“大师,对……对不起,你这是……” “我想上厕所……里面有人。” “岚岚在洗澡。” “哦,那我先回屋了。” 我刚走了两步,季雅云忽然说:“大师,你能不能小点声?” “什么小点声?”我回头看着她。 “就是……就是……” 季雅云往我身后指了指,忽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我猛地回头,隐约就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面前一闪而过。 我边退后边问:“你看到了什么?” 季雅云贴到我身后,一手抱着我的胳膊,一手指着前方,带着哭音说:“你快看,刚才不是那样的,刚才一定不是那样的!” 顺势一看,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才散落在桌上的麻将,居然全都堆叠在了一起,参差交错的堆成了一棵树的样子,就那么突兀的立在麻将桌上。 我头皮一阵发麻。 这屋子不干净! “桑岚,出来!”我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里面没回应,却传来一阵“咕咕”的水声。 我对季雅云说:“开门,进去看看。” 季雅云见我背过身,伸手去拧门把,居然一下就把门打开了。 紧接着,就听她惊呼:“岚岚,你在干嘛?” 我本能的回头往里一看,就见桑岚跪在浴缸边,正埋着头“咕嘟咕嘟”的大口喝着浴缸里的水。 我连忙跑进去,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看清她的样子,我悚然大惊。 她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又明显不是桑岚,看上去就像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人。 这女人皮肤偏黑,姿色一般,脸庞像是有些浮肿。 她的眼睛也不像以往的灵动,而是死沉沉的,却又透露着一种别样的饥渴。 “放开我!” 她挣扎着想要甩开我,说话的声音很含糊,嘴里一个劲往外喷水沫子。 我感觉不对,用力把她往外拉。 她身上本来裹着浴巾,拉扯间,浴巾松开掉在了地上。 季雅云本来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惊呼:“她的肚子!” 浴巾松脱,桑岚的肚子竟然像是怀孕似的鼓了起来。 我这会儿可顾不上占便宜了,用力把桑岚转了个身,双手箍着她的小腹,把她抱了起来。 肚子被挤压,桑岚立刻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我悚然的发现,她吐在洗手盆里的,居然是那种像肮脏河沟里的绿水。 我大声对季雅云说:“快去把我的包拿来!” “噢噢!” 季雅云转身要走,却只摆了摆身子,没动步。 “我……我走不动!”她回过头惊恐的看向我。 走不动? 我连忙转头看向洗手台上方的镜子。 透过镜子,赫然看到有一团漆黑的影子正盘在她的脚面上。 是鬼绊脚! 想起破书上对付绊脚鬼的法子,我急忙大声念出法咒:“玃天之兽,罗被四门,八荒野鬼,速速让路。” 我连着念了两遍,就听房间里传来“哇”的一声小孩哭嚎的声音。 第六章 槐园村 哭声十分的刺耳,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被烙铁给烫了,哭的撕心裂肺。 以至于我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捂住了耳朵。 季雅云被吓得眼泪狂飙,脚下没了牵绊,也只是抱着怀蹲在地上捂着嘴哭。 小孩儿哭声不断…… 被我一只手提着的桑岚忽然像触电似的抖了起来! 她虽然苗条,但是个子高,一抖起来,我单手抱着她就感觉很吃力。 看她的样子,明显是被鬼上身了。 这个时候我哪敢撒手,一撒手,她指不定发什么疯呢。 于是,我只好再用两只手箍住她,抽冷子把前额灵台紧紧的贴在她的后脑勺上,嘴里快速的念着破书上的法咒: “九?顺行,元始徘徊,诸神卫护,天罪消锬……” 过了一会儿,桑岚停止了抖动,似乎恢复了些意识,双手撑着洗手台,又“哇哇”吐了起来。 “呕……呕……” 又干呕了一阵,她开始喘粗气。 身体微微发抖,却只是自然反应。 “你干什么?”桑岚忽然惊恐的问道。 折腾这一阵子,连累带吓,我也是气喘如牛。 缓缓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两人的情形,鼻血差点没飚出来。 桑岚已经恢复了先前白皙的容貌,呕吐过后,小腹也恢复了平滑。 浴巾早滑落了。 而我,正以一个不应有的亲密姿势从后面抱着她。 不等她发飙,我就赶忙松开她,跑回房间,从包里拿出一应驱邪物品。 回到客厅,桑岚已经裹了浴巾,把吓瘫了的季雅云扶到了椅子里。 她双手捂着肚子,惊疑不定的瞪着我:“刚才怎么回事?” 我顾不上理她,拿起一个眼药水瓶子往眼睛里滴了两滴,拈起一张符箓,四下看了看,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这会儿我才注意到,浴缸里飘着一堆绿色的树叶,映的水都绿了。 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见洗手台上放着一部手机,随手拿起来回到了客厅。 “你的手机。” 我把手机递给桑岚,想起之前听到的旖旎声响,不禁好笑。 这妞在被鬼搞以前,该不会正和人在电话里…… “这是什么?”桑岚指了指桌上的眼药水瓶子。 “是杀牛的时候,牛流下的眼泪,滴在眼睛里,就能看见鬼。” 我一边给她解释,一边往她和季雅云的房间里看了看,也没有任何发现。 “我刚才干什么了?难受死了。”桑岚揉着肚子说。 我往她身上瞟了一眼,“先去把衣服穿上吧。” 我心说这妞倒是挺理智,没说我故意占她便宜。 季雅云带着哭音问我:“大师,你不是说那东西被淋了狗血,不会来吗?” “如果是穿红挂绿的家伙,我们这会儿已经都玩完了。” 我点了根烟,吸了一口。 刚才抱着桑岚的时候,她身上本来就湿漉漉的,再加上吐的到处都是,弄的我左手包扎的纱布都湿透了。 我觉得潮乎乎的难受,干脆把纱布解开。 看看伤口,已经结疤了。 疤痕有点像打雷时扩散的闪电,血疙疤黑乎乎的,竟显得有些妖异。 我又仔细看了看,自嘲的咧了咧嘴。这是真撞上邪事,把我也搞的神经过敏了,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桑岚穿好衣服出来,问我:“大师,我刚才是不是被鬼搞了?” 我点点头,笑着问她:“你泡澡的柚子叶哪来的啊?” “网上买的。” “呵呵,网上倒是什么都有的卖。是卖家告诉你,把柚子叶泡在浴缸里喝的?”我调侃她道。 桑岚跺了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季雅云也急着问:“大师,不是红鞋,那刚才又是什么啊?” 我抽着烟说:“缠上你的可不单是红鞋,而是红衣鬼。你被那大凶之物缠上,时运自然就低,霉运当头,也就更容易招惹其它邪祟。” 说到这里,我脸有些发烫,关于这点,我早该想到的,却是疏忽了。 我说:“你们也别叫我大师了,听着怪别扭的,就叫我徐祸吧。” “这麻将是怎么回事?”季雅云畏缩的指了指麻将桌。 我看了一眼没有完全散开的麻将树,想起刚才小孩儿的哭声,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眼看这娘俩是再经不起吓了,于是说:“事不过三,睡吧。”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 桑岚本来很大声,见我出来,冲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有点鬼鬼祟祟的看了我一眼,捧着电话进了里屋。 见她关上房门,我忍不住撇了撇嘴,不就那点事呗,用得着神神秘秘的嘛。 没见张喜回信,我也懒得再给他打电话,胡乱冲了个澡,在宾馆吃了早饭,然后就开车直奔果园。 出门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刚出县城,忽然下起了大雨。 我本来就不怎么熟路,雨越下越大,就更加辨不清方向了。 顺着乡间的路开了一阵,季雅云见我开的辛苦,就提议先找个地方停一下,等雨小了再走。 刚好路过一个村子,村头有家小店,我便把车停在了店门口。 三人冒雨下了车,跑进去,才看清这是间农户家开的杂货店,其实就是个对外敞开的窗口。 见店里没人,桑岚走到正门前,敲了敲门,冲里面大声问道:“有人吗?” 连喊了几声,也没人答应,我拍拍她肩膀,“先进去吧,别在外边潲雨了。” 三人进了屋,正胡乱抹着身上的雨水,屋子的一角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谁啊?” 桑岚和季雅云都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惊呼一声。 我也吓得一哆嗦。 循着声音看向一侧阴暗的角落,就见一个老人从墙角的躺椅上缓缓直起了身子。 我缓了口气,说:“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下大雨了,能在您这儿避会儿雨吗?”我边说边打量老人。 老人的年纪至少得六十过五,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 他往上挺了挺身子,说:“哦,你们随便坐吧。” “谢谢大爷。”季雅云和桑岚忙冲老人点头道谢。 我掸掉雨水,刚倚着门框点了根烟,就听老人问道:“你们仨咋来我们槐园村了?” 我忙回头:“大爷,我不熟路,本来是想去小桃园村的,一下雨,开迷了。” “小桃园村?迷路了?” 老人眯着眼睛看着我,“呵呵,你们也真够迷糊的,这都能迷路?” “这不是下大雨了嘛。” 我有些讪然的摸出烟盒,抖出一根,“您老来一根?” 老人的眼睛再度眯成了两条缝,似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抽。” 我刚一转身,想把烟盒收起来,一个身影擦着我身边走了进来。 这人来的极快,以至于那根抖出的烟都被蹭出来,掉到了地上。 “丁福顺!”来人低沉的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以后,居然又转过身走到了门檐外。 他一进一出都是非常快,我甚至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是恍惚的觉得他脸黑漆漆的。 我正看着这人的背影纳闷,冷不丁身边有人说道:“等会儿,再抽根烟。” 我吓了一跳,转过脸,见那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躺椅上起来了,就站在我身边,右手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冲着门外那人晃了晃。 “那你快点,别耽误时辰。”门外那人说了一句,居然抱着肩膀走进了雨里。 “有火吗?” 听见老人问,我忙转过头,一边掏打火机,一边下意识的往地上看了一眼。 “嘶……我说,大爷,这烟都掉地上了,别抽了,换一根。” 我才发现老人拿的是刚才被蹭掉的那根烟。 老人摆摆手,说不用。 我见他烟都叼嘴上了,赶忙打着火替他点上。 老人就站在我身边,对着外面的大雨默默的抽了会儿烟。 忽然,他抬眼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徐祸。” “徐祸?” 老人花白的眉毛一耸,随即点了点头,喃喃道:“好名字啊,真应景,真适合你。” 老人忽然抬手搭住我的肩膀,仰脸瞪视着我,一字一顿的说:“徐祸,你这次真是大祸临头了,你就快死了!” 第七章 小店灵堂 “大爷,你啥意思啊?” 听老人这么说,我心里当然不痛快。 “嘿嘿,你能带着这两个极品阴煞来到槐园村,还能有几天活头?” 我看了他一眼,强笑道:“咋地,有啥说法吗?” 老人回头朝桑岚和季雅云瞄了一眼,转过头说:“一个是红袍子喜煞,一个更厉害,是被火烧死的子母凶!被她俩缠上,你还有的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季雅云的确是被红衣红鞋给缠上了,而桑岚…… 回想起这两天发生在她身上的状况,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人家,您是高人啊,您有法子帮她俩除了缠身的祸害吗?” 老人干笑两声:“还想帮她们?你自身都难保了!” 老人似乎有点急,使劲抽了口烟,低声说:“丁爷我这辈子没白占过谁的便宜,既然抽了你的烟,我总要回报你。这样,你到了小桃园村,先去我店里把我放在桌上的陶土盆给摔碎,然后再去我后边的桃园,去摘一颗桃下来。只要这两件事你都办了,保不齐你就能扭转天命,能保住你和那俩女人的命。” “大爷,这不就是你的店吗?”我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果然摆着个陶土盆。 老人没回答我,眼皮却往下一扫,“你看看你的手!” 我下意识的低眼看去,浑身猛一抽搐,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我左手的手背上,竟然爬着一只猩红的大蜈蚣! 我急忙用力甩手,那蜈蚣却像是钉在上面,怎么都甩不掉。 抬眼再看,老人居然不见了。 正当我惊恐交集的时候,忽然间,有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我的肩膀! “啊!” 我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想要跑开,却是浑身猛一激灵,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徐祸,你没事吧?”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我急忙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在车上,脑袋撞到了方向盘。 想起刚才见到的蜈蚣,我连忙抬起左手,却哪有什么蜈蚣,只有那道支楞八叉的伤痕。 回过头,季雅云和桑岚双双缩在后座上,挨在一起战战兢兢的看着我。 季雅云小心翼翼的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 噩梦? 我捂着生疼的脑门,往外左右看了看。 雨小了很多,车停在路边的一棵大树底下。周围哪儿有什么村落小店啊。 “怎么会在这儿?”我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 季雅云说:“我担心雨大,再开下去有危险,就说找个地方停一停。你……就直接把车停在路边,停这槐树底下了。” “槐树?” 仔细一看,路边的这棵树,可不就是槐树嘛。 枝繁叶茂,树干粗的一人都抱不过来。 缓了一会儿,我才渐渐理清楚思绪。 这是昨晚没睡好,一停下车就睡着了,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做梦。 可是梦里的小店和自称丁爷的老头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 槐树……槐园村…… 经过一番惊吓,我也顾不上多想了,见雨停了,就翻出地图找到正路,直奔小桃园村。 终于到了小桃园村,找到张喜家的桃园,围栏的门却从外边上了锁,看桃园的窝棚门也锁了。 我给张喜打电话,还是打不通。 “咕噜……”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回过头,顺着桑岚低着的头往下看了看。 她昨晚‘大洗胃’,早上胃不舒服,也没怎么吃东西,这是饿了。 看看表,居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在老槐树底下,我竟然足足睡了一个钟头。 季雅云说:“要不咱先吃饭吧,然后再试着打给你朋友。” “吃饭……” 我倒是不担心联系不到张喜,关键上哪儿吃饭是个问题。 张喜家的果园在小桃园村,家却住县里。乡下村落里饭馆子可是不多见的。 “走,上车。” 饭馆没有,小卖部总归是有的,眼下也只能先买点方便面什么的对付一顿了。 “联系不上你朋友,咱是不是就白来了?”桑岚问。 “切,这无所谓,大不了翻围栏进去。再说了,这里家家都种桃树,桃也已经下季了,找哪家老乡不能要几根木头啊?” 我一边给娘俩宽心,一边开着车四下张望,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尾。 “那儿有个小店!”季雅云指着不远处说。 顺势一看,我浑身猛一哆嗦,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下去。 那的确是个小店,是一个对开的窗口,墙上用红漆写着‘小卖部’。 想起老槐树下做的那个梦,我忍不住心生寒意。 这小卖部居然和我在梦里见到那一家一模一样! 我停好车,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下车。 “有人吗?买东西!” 桑岚对着小卖部里喊了两声,回过身,“好像没人。” 我径直走到正门,看着两扇关着的斑驳木门,呼吸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 “店开着,里面应该有人吧。”季雅云边说边去敲门。 她才敲了两下,手还没收回来,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啊!” 看清屋里的情形,季雅云和桑岚同时尖叫起来。 屋子里,正中间架起的门板上躺着一个穿着寿衣的老人。 条案上摆着香烛供奉,正中间赫然是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 这居然是一间停尸的灵堂! “走吧,快走啊!”季雅云哭着拉我。 然而此刻我已经全身僵硬,根本就挪不动步了。 照片里的那人,居然就是之前在梦里向我要烟抽的那个老人! “你们是干啥的啊?”身后有人问道。 恍惚中,我就听那人“哎呀”一声,“丁爷咋倒头了?栓子,赶紧找村长去!” 我缓缓走进灵堂,看清停放尸体的面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屋外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 一个年纪约六十上下的老人提着烟杆走到尸体旁看了看,又看了看条桌上的遗像摆设,喃喃道:“老丁哥,你咋说走就走了呢……” 季雅云把我拉到一边说:“我刚才向村民打听了,这老人家是村里的老绝户,就一个人开了家小店,种了一亩桃。这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给自己发送呢。” “是你们发现他走了的?”老烟杆走过来问道。 桑岚忙说:“我们本来是想买东西,在外面喊,没人应,推开门,他就已经这样了。” 老烟杆沉声说:“我是小桃园村的村长,老杨。我替老丁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撞见,隔个一夜他就得让老鼠给啃了。” “不客气。”季雅云看了我一眼,小心的对他说道:“杨村长,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走吧。” 杨村长摆了摆手,转头冲外面问:“问事的来了没?” “来了。”随着一声不愠不火的回应,一个五十来岁,身形瘦削的半大老头走了进来。 问事的,算是一种副业,也是一种职业。 一般都是德高望重,懂得礼法的人来担当。 哪家有红白喜事,负责主持和打理。 小桃园村的问事和张喜是本家,姓张,叫张安德。 季雅云要拉我走。 我说等等,再看看。 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之前老槐树下的那个梦,绝对不是偶然。 更主要的是,在条案的一边,赫然摆着一个陶土盆! 张安德先向停放的尸体拜了几拜,然后在灵堂内四下打量一番。 “嘶……” 看着供桌,他忽然吸了口气,“这灵牌……” “咋了?”杨村长问。 张安德回过身,和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转过头来,眉头还微微皱着。 很快,他舒展开眉心,大声对外边的人说:“丁爷的情况咱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乡里乡亲的,咱就一起送他一程吧!” 杨村长走到门口,招呼村民站好。 张安德走到条案前,拢了拢上面的一把香,看着遗像叹了口气,低声说着什么。 “爸。”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走了进来,冲张安德点了点头。 张安德把三支香用烛火引燃,交给他:“给你丁爷上香。” 那人点点头,走到停放的尸体正前,双手捧着香,大声的说道:“丁爷走好。” 说着,便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 但是,就在他刚弯下腰的一瞬间,尸体的眼睛猛然间张开了! 第八章 摔盆 见尸体睁眼,不少人都吓得惊叫起来。 张安德也倒吸一口冷气,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桑岚倒是没显得多害怕,挨在我身边小声问我:“你是学法医的,这用你们的专业术语来说,叫神经反射吧?” 我斜了她一眼,“也叫死不瞑目。” 桑岚瞄了我一眼,不敢再说话了。 作为村里的问事人,死人睁眼这种事张安德不是没见过。 此刻,他却是皱着眉头,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缓步走到尸体前,一边念叨着“人死灯灭,一路走好”之类的话,一边试着帮死尸合上眼睛。 可就在他的手抹下来的那一刻,死尸的眼睛再一次睁开了!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几乎全都尖叫起来,纷纷往后退。 这一次,尸体不光睁开了眼,而且还斜着眼珠,凶狠的瞪着张安德! 杨村长和村里的几个老人到底是见得多,见情形不对,纷纷走过来问张安德这是怎么回事。 张安德眉头紧锁,半天才指了指摆遗像的条案: “他这是没人发送,不愿意走啊。” “这个老丁也真是的,他无儿无女,还想有人给他摔盆咋地?”一个老人气哼哼的说道。 张安德微微摇头:“恐怕还不止这样。” 他沉吟了一下,抬头问道:“你们谁知道丁爷的全名是什么吗?” 杨村长说:“丁福啊。” 张安德摆了摆手,指着灵牌说:“那应该不是他的全名。” 这时其他人才留意到,灵牌上‘福’字的下面空了一片,看上去就像是漏写了一个字似的。 张安德对杨村长等人说:“丁爷是有些门道的,他这么安排,咱村里肯定是有人知道他的大名。” 想到老槐树下那个诡异的梦,那个由始至终都没看清样子的黑脸人进来的时候好像喊的是…… “丁福顺。”我下意识的脱口道。 “丁福顺?” 张安德微微一愣,大步走了过来,“小兄弟,你知道丁爷的大名?你认识他?” 我摇摇头:“不认识,可是……他应该就叫丁福顺。” 张安德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却也没再多说,走到条案边,略一犹豫,提笔在灵牌的‘福’字下面加了个‘顺’字。 最后一笔刚落下,就有人惊呼:“丁爷的眼睛闭上了!” 张安德明显松了口气,我却是一口气卡在了胸口,堵的难受。 丁爷果然就叫丁福顺,这么说来,那个梦就不是巧合了。 他说我带了一双阴煞,还说我就快死了,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张安德开始招呼人上香,可这时,怪异的事又发生了。 香,点不着了! “香怎么又点不着了?这老先生不会是有冤枉吧?”桑岚小声问。 这会儿我的脑子已经有点麻木了,点着自己的鼻子涩声对她说:“我才冤枉呢。” “你怎么了?”桑岚问。 “你怎么知道老人家的名字的?”季雅云也问道。 对着这娘俩,我欲言又止。不禁又想起了丁爷在梦里说的那番话: ‘一个是红袍子喜煞,一个是被火烧死的子母凶,被她俩缠上,你自身难保了!’ 季雅云被红衣鬼纠缠已经毋庸置疑。 至于桑岚…… 见张安德和杨村长等人还在议论,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指了指条案上的陶土盆:“先烧纸,后上香吧。” 张安德微微一怔,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小兄弟,你跟我说说,你到底认不认识老丁?这到底是咋回事?” “托梦。” 我好歹算是个阴倌,知道有些话必须点到为止。 张安德眼皮一跳:“丁爷让谁给他摔盆?” 我看了看桌上的陶土盆,再次纠结起来。 这不起眼的土盆可是有门道的。 按照习俗,这叫做阴阳盆,也叫丧盆子,这盆就是死者的锅。 一般给死者摔盆的,必须得是长子长孙,是死者最亲近的人。 要是没有儿孙,由别人来摔盆,那这人和死者就算没关系,也变得有关系了。 我和丁福顺非亲非故,和一个死鬼攀这亲近干什么? 张安德到底是处事老道,略一迟疑,拉着我来到尸体旁。 “小兄弟,你看看丁爷的脚。” 我转眼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死尸脚上穿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这会儿布鞋的鞋面全都鼓起来了。 我就再是蒙事的,也知道这是死者的脚趾甲暴长,把鞋面给撑起来了。 这是要诈尸! 张安德察言观色,低声道:“小兄弟,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和丁爷相交近二十年,这老爷子可不简单。他托梦给你,必有原因。即便不问原因,你也应该看得出,如果今天不遂了他的心愿,他不但会变成僵尸伤人,而且还会变成恶鬼!”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他摔盆?” 张安德点点头,“逝者为大。” “可我和他没关系,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可不想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死鬼攀亲。 张安德向桑岚和季雅云扫了一眼,低声说:“我虽然只是问事的,也看出你和你这两个朋友时运不高。我是帮不了你们,可如果丁爷还在,他一定能帮你们。” 我心一动:“他通阴阳?” 张安德微微点头:“丁爷在世的时候,常跟我念叨,他想物色一个徒弟,他托梦给你,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当然,这只是我一厢猜测,事实如何,愿不愿意,在你。” 想到这几天的经历,回头看看孤零零躺在门板上的老人,我没再犹豫,咬了咬牙,径直走过去,拿下条案上的陶土盆,拢了一把黄纸点燃投了进去…… 接下来的仪式在张安德的主持下都很顺利。 等所有人拜祭完,我捧起那个土盆,高高举起,狠狠摔碎在当院里。 “那是什么?”村民中有人低呼。 原来土盆摔碎后,竟露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 张安德过去把油纸包捡起来,交到我手里:“这应该就是你师父要留给你的东西。” “师父……” 张安德让人把尸体抬走后,我又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想到那个怪梦,我上前拉住他:“这后边是不是有片桃园?我想去找点东西。” 张安德眼神微微闪烁,点点头,“去吧。” 找遍了整个桃园,终于在一棵最高大的桃树顶稍找到一颗干瘪的只剩下果皮包着桃核的桃子。 我急着架起梯子把那颗桃摘下来,攥在手里,心中顿时大为安定。 早在怪梦被印证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件事。 丁爷除了让我给他摔盆,还让我到他的桃园摘一颗桃子。 这个季节桃子早下季了,如果还有桃,那必定是不同寻常。 我却是没想到,在这一亩桃园里不但真的有颗未落的桃,而且还是经冬不落的枭桃。 枭桃在树不落,杀百鬼! 我捎带着在丁爷的一亩桃园里砍了些桃枝,没再联络张喜,径直开车连夜往回赶。 路上,桑岚问我:“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那个老人家?” “不认识。” “不认识你给他摔盆?”桑岚显然并非对丧葬习俗全无了解。 我转眼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啊?” 这娘们儿怎么有点神经质啊。 桑岚稍稍偏过头,“没什么意思,我就觉得你这也有点太神叨了,怎么就大老远跑来这儿,跑到农村给个不认识的老头送了趟丧,带着几根木头就回来了?”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啊?”我心里来气。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是怨我浪费俩人的时间呢? 不过很快我就把火气压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趟没白来,八拜都拜了,不差最后一哆嗦,犯不着跟个大姨妈失调的女人啰嗦。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桑岚接起电话,立马没好气的大声说:“说了别再来找我了,你还打来干嘛?” 我皱着眉头把收音机调小,把窗户放下一条缝。 忽然,桑岚猛地俯身过来,在我胳膊上用力一推,急道:“那边河里有人!” 第九章 少了一具尸体 “砰!” 一声巨响过后,我死死的踩着刹车,从方向盘上抬起头,在脑门上抹了一把,手上全是血。 回过头,就见桑岚和季雅云像是吓傻了,双双缩在座位上惶恐的看着我。 “你流血了?”季雅云反应过来,一边从纸盒里往外抽纸,一边急着说:“岚岚,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别碰我!” 我打开她塞纸过来的手,瞪着桑岚:“你干嘛?你知不知道我在开车?会死人的!” “我不是故意的。” 桑岚急得直抹眼泪,另一只手却指着窗外:“河里有人!河里有人!” “有人?” 有人你他娘的也别推我啊。 要不是我反应快,及时踩死了刹车,这一下就他妈撞破桥栏开河里去了。 我跳下车,顾不得查看车况,扶着桥栏往桥下看。 黑漆漆的河面静悄悄的,有个屁的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看了看车头,悻悻然回到车上,捂着撞破的头靠进座位使劲闭了会儿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眼一花……我就看见河里有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她朝我招手……”桑岚带着哭音说道。 “穿白裙子的女人……” 我心里一咯噔,这两个倒霉催的女人,这是又碰上邪茬了。 想起破书上‘宁惹山,莫涉水’的说法,我连忙想要发动车子。 “嗡……嗡……” 我拿过驾驶台上的手机,居然是张喜打来的。 “喂,你找我?”电话那头,张喜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把头蒙在被子里说话似的。 “昂,本来想找你要点东西,现在不用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正往回赶呢。”我一边抽出纸擦头上的血,一边问:“你这两天怎么没开机啊?” 张喜低声说:“有点事。” “昂,那没什么,我先挂了。” “徐祸,先别挂。”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 “你能帮我找一下李蕊吗?” “我找她干嘛?她不是你女朋友嘛。” “你帮我找找她吧。” “我说……我连她电话都没有……喂……喂喂……” “嘟…嘟…嘟…嘟…嘟……” “我靠!” 我郁闷的把手机扔在驾驶台上,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 我试着打火,这破车倒是给力,关键时候没掉链子。 打着双向灯,磨磨蹭蹭开回市里,天都快亮了。 我把桑岚和季雅云送到楼下,探头往车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对两人说:“加钱,我得修车,再加两千。” 桑岚纠结的看了我半天,才讷讷的说:“你还是先去医院把头包包吧。” “我回去包,你们赶紧回去睡觉吧。” 我从包里拿出那颗干瘪的桃子,回头看看两人,把桃子交给了季雅云。 “把这个用红线吊在屋子的东南角,寻常的孤魂野鬼就不会骚扰你们了。记住,桃子千万不能沾地,更不能沾到土。” “那……那个红衣服呢?”季雅云问。 我咧了咧嘴,点着额头的伤口说:“总得等我补好脑袋,才能帮你们想办法吧?” 娘俩下了车,我直接把车开进了修理厂,打车回到住所,让人帮着包扎了伤口,栽进床上昏头涨脑的睡了过去…… “徐祸,徐祸!” 听到喊声,我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眼睛,就见到一张横肉纵生的老脸。 “老军叔,什么事啊?” “来活了,起来搭把手吧。你头怎么破了?” “没事,擦破点皮。”我看了看表,再看看窗外,都晚上九点多了,我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老军叔,你先过去吧,我马上过来。”我搓着脸道。 叫我起床的人就住我隔壁,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老军。 他可不是我同学,名字里也没有‘军’字。叫老军,是因为他很久以前真的是老军医。 说到老军,就不得不说我现在的住所。 我就读的医学院和诸多高校一样,都在新区。 刚入学那会儿,我一穷二白,交完学费,实在交不起住宿费,于是想尽办法,找了现在这么个免费的住所。 这是老县城被并进市新区前的一家老医院,后边的住院部旁边的一栋小二楼。 我和老军住在楼上,一人一间屋。 顺着楼梯下到底,是地下一层,穿过一条走廊,就是门诊楼下的太平间。 简言之,在做阴倌以前,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医院的临时工。主要工作是晚上和老军一起看守巡视太平间,有时候老军忙不过来,我也客串一下搬尸工。报酬是有免费的单间住和免费的停车位。还有,受点小伤,比如撞破头,包扎不用钱。 我胡乱洗漱了一下,套了件蓝大褂来到地下一层。 “军叔,什么情况啊?”我一边帮老军把架子车往外拉一边问。 “说是一辆大巴翻河里了,三十多个人就跑出来俩,其他都淹死了。” “哪条河啊?” “城外国道那边的。离得近的,也就咱这儿有条件能临时安置这么多人了。”老军说。 出事的大巴是整辆被从河里吊起来的,尸体也是被集中送过来的。 工作量可想而知。 好容易把所有尸体都运到太平间,其余帮忙的护工都撤走了,就剩我跟老军俩人并排坐在楼梯口抽烟。 “你这头是咋整的?”老军问。 “别提了,我不是帮人平事嘛,结果摊上事了。” “干完这回别干了,夜路走多了哪能不撞上鬼?跟鬼打交道,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的。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吗?” 我用夹着烟的手挠了挠头发:“老军叔,你真给鬼看过病?” 老军呵呵一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走廊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老军!徐祸!人呢?!” 我和老军赶忙掐灭烟跑了过去。 “徐主任。” “徐主任。” 徐主任:“我过来再核对一下死者身份,晚上送进来的一共多少个?” “二十九个。”老军说。 “多少?”徐主任托了托近视眼镜,把口罩往下拉了拉。 我说:“二十九。” 徐主任翻了翻手里的本子,抬眼问:“没弄错吧?上面写的明明是三十个!” 我和老军对视一眼,老军说:“到我这儿的,就只有二十九个。要是数目不对,赶紧翻吊牌,对数!” 徐主任看了看我俩,掏出手机打电话。 不大会儿,就又有几个白大褂跑了下来…… “都核对清楚了吗?”徐主任问。 一个白大褂点点头:“核对清楚了,一共二十九个,是……是少了一个。” 徐主任用拿着笔的手背搓了搓脑门,问:“怎么会少一个?核实身份了吗?少了谁?” 那个白大褂端起本子翻了翻,指着本子说:“少的那个叫李蕊,二十二岁,是本市体育学院的学生……” 我只觉得头嗡一下就大了,劈手夺过本子翻看。 上面有警方根据车站登记提供的照片资料,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我手忙脚乱的摸出手机。 照片上的人,居然就是张喜的女朋友——李蕊!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挂了电话,见徐主任和老军都看着我,我忙说:“这个李蕊,是我同学的女朋友。” 徐主任和所有人对视,转身往上走:“报警!” 死尸不是旁的,院方说送进来三十个,那就不应该少。 然而,送到太平间的,却只有二十九个。 “喂,孙屠子。” “喂,祸祸,这都几点了,你祸祸我干啥?”孙禄在电话那头瓮声瓮气的说道。 “除了手机,你还有别的联系张喜的号码吗?” “微信,qq……” “啧……”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女朋友出车祸死了!现在尸体也不见了!” 第十章 烧鬼衣 孙禄问清楚情况后说:“你这又是忙了大半夜,别跟着着急了,那兴许就是……行了,我想法子联系喜子。” 挂了电话,再看表,又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经意间看到门背后挂的背包,忙不迭爬了起来。 从背包里翻出那个土盆里掉出的油纸包。 想到梦里老丁对我说的话,我忙不迭拆开纸包。 “我艹!” 我怎么都没想到,油纸包里会包藏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我嘬着被不小心割破的手指,仔细看这把刀。 整把刀只有三寸,宽不到半寸,刀柄一寸,刀身约莫两寸,而且有着略微的弧度。 我见小刀除了格外锋利和样式古朴之外没多特别,就随手放在一旁,查看油纸包里的其它东西。 除了一张折成方块的纸,就只有两块木牌。 这种木头我并不陌生,是桃木。 两块木牌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原木锯下的椭圆形,只是一块刻着一个‘福’字,另一块刻了个‘祸’字。 我强压着好奇打开那张纸,这居然是一封遗书! ——丁福顺大限将至,苦无子嗣,只能将师门传承之物烧制于土盆中。若有缘继承我衣钵,当谨记:得阴阳刀,即入阴阳道;刀可断魂,亦可引魂;为善者,自当引魂昭雪;心存恶念,必遭祸患。另有桃符两枚,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福祸相依,命不可说,孰知其极…… 我把纸上的内容反复看了两遍,不但没有感到惊喜,反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下意识的看向那把小刀,却见刀身竟似乎隐隐升腾起一股黑气。 “嘶……” 我揉了揉眼,再仔细看,黑气不见了。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拿起小刀看了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桃符倒也罢了,可是这把刀未免就有些妖异了。 按照遗书上的说法,这小刀名为阴阳刀,继承这把刀后就要用自己的血来开刀。 正经的法器都是不露锋芒的,这小刀却是锋利的很,况且,也没听说过什么法器是要用人的血来开光的啊。 还有,就算是托梦给我,让我继承衣钵。为什么在灵堂上,尸体又有起尸的迹象? 如果不给他摔盆,他丁福顺就要变成僵尸恶鬼……现在想起来,这分明就是要挟。 又仔细回想了一阵,觉得这事有蹊跷,虽然遗书上说,阴阳刀能对付凶鬼恶灵,可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我还用油纸把遗书和刀包好,只把两个桃符放进了包里。 做完这些,另外找了把刀,拿过墙角的桃木削了起来…… 上午起来,我给张喜打电话,依然打不通。 打给孙禄,他说他也联系不上张喜,现在正准备搭车去齐天县张喜的家里找他。 刚挂了电话,桑岚就打来了,问我伤好点没,是不是能过去了。 感觉她说话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有点闪闪缩缩的,我也没多想,说下午过去。 我把晚上削的桃木钉又打磨了一下,去医院食堂吃了个饭,这才又来到桑岚家里。 桑岚给我开的门,她的脸色显得很不自然。 很快,我就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房间里烟雾缭绕,窗口的位置,竟然起了一个法台。 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留着三绺胡须,穿着道袍的道士,正在法台前把一个铃铛摇的“叮咣叮咣”响。 边上还有一个小道士模样的年轻人,手里捧着黄纸、木剑等物品。 桑岚小声对我说,这是她的一个叔叔帮忙请来的道长,道号游龙。那个小道士是游龙道长的徒弟,叫云清。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我的脸色。 我见那颗枭桃果然用红线挂在墙角,点了点头,说能有高人帮忙最好,问她是不是能把我的账结了。 “你生气了?”桑岚掠了下头发。 我摇摇头,刚想说只要能摆平这件事就好。就见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拿着手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桑岚给我介绍说,这就是帮忙请来游龙道长的世叔,林寒生。 林寒生看我了我一眼,“你就是徐大师?” “徐祸。” 林寒生微微皱了皱眉,说:“你可以留下,不过我只能给你五万。” 我愣了愣。 五万?前头我开的价,算上后来加的修车钱也才一万二。 只能给我五万……那游龙道长得是什么价? 听他口气中明显带着轻蔑和不信任,我笑笑说:“一开始我就跟桑岚说过,这件事我摆不平。既然请了别人,给我两千块修车钱就好了。” “不行,你不能走。”桑岚一下子急了。 林寒生皱眉道:“既然岚岚这么相信你,你就留下吧。” 我算看出来了,他这就是花一百块钱买肉,就不怕再多花二十加一副下水,免得让人说寒碜啊。 我刚要说算了,铃声戛然而止,游龙道长从云清手上拿起木剑,跳舞似的挥舞起来。 我看的眼花缭乱。 忽然,游龙道长木剑一挑,从法台上挑起一张黄符,那黄符就像是黏在剑尖上一样,任凭怎么挥舞都不落。 游龙道长的动作越来越大,一旁的季雅云不得不退到了我们这边。 忽然,剑尖上的黄符居然自己燃烧起来。 看着老道的动作,再看看旁边吊着的枭桃,我下意识的快步走了过去。 可还没走到跟前,他的木剑就已经扫到了吊着枭桃的红线。 那本来就是普通的红色棉线,被木剑一挑,顿时断开。 我急着跑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枭桃落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过去捡起来一看,忍不住叹了口气。干瘪的果皮已经摔裂开了一条缝。 我正为这难得的宝贝被损坏惋惜,就听游龙道长一声“急急如律令”,把剑尖燃烧的黄符甩进了法台旁的一个铜盆里。 铜盆里的事物立刻被点燃,一下蹿起了一米多高的火苗子。 “啊!” 桑岚和季雅云同时惊呼起来。 林寒生也从喉咙里“呃”了一声。 铜盆里的火焰大起大落,落下后,腾起的烟雾中,竟然现出一个人形。而且,还隐约响起凄厉哭嚎的声音! 人形消散,游龙道长收了架势,把木剑交给云清,拿起桌上的方巾,边擦脸边对云清说:“把法盆拿到阳台去,务必要烧成灰烬。” 说完,放下毛巾,转过身,背着手走到桑岚等三人面前。 “道长,那鬼是不是被打散了?”季雅云激动的身子发抖。 林寒生欣慰的点着头。 桑岚也明显轻松了许多。 游龙道长却摇了摇头,神情凝重的说:“难办,难办,难办。” 他连说三个‘难办’,季雅云和桑岚又都紧张起来。 林寒生问:“道长,情况到底怎么样?” 游龙道长捋了捋胡须,皱眉道:“那妖孽乃是三百年前的一名女鬼,而且还是一个寡`妇。她好不容易又找了户人家,不想出嫁途中被土匪给劫杀了。守寡七年,再嫁之日却遭横死,怨念可想而知。却不知你们是怎么招惹到她的。” 季雅云看了看我,带着哭腔说:“我真的不知道。” 游龙道长眼皮一垂,在她胸口扫了一眼,叹了口气:“唉,贫道本来想要用三清摄魂法收服那妖孽,没想到她法力竟高到如此地步。如今我用法符烧了她的嫁衣,却只重伤了她,没能将她诛除。虽然能保得了你们一时安宁,但七日之后……” “什么?糟了!” 我猛然一惊,边往阳台跑,边把背包摘了下来。 云清从阳台进来,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 我跑上阳台,铜盆里却只剩下半盆冒烟的灰烬。 第十一章 光华路48号 “怎么了?”桑岚走过来问。 我一阵气火攻心:“我是不是说过要你们别碰那套红衣服?” 桑岚显然被我阴沉的表情吓到了,“是……是道长他……”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钱我一分不要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我看了看她戴在脖子里的三角符箓,走到季雅云面前,把那枚摔裂的枭桃交给她: “如果这桃没有落地,还能帮你抵挡一阵子。现在桃摔裂了,你把它带在身上,它或许还能帮你应付一些普通的阴魂邪祟。” 说完,扛起包就往外走。 桑岚追上我,嘴唇动了动,却拿出了手机,“我把钱转给你吧。” “算了,不用了。你……你们自己小心点,如果感觉不对劲,就去城隍庙躲一躲,天亮再去找别的高人帮你们。” 见她明显是信了游龙,我再无话可说。 “小道友,这百年女鬼虽凶,却也不是无法收服。贫道不才,下番力气,请来三清圣祖,还是能够降服她的,又何用再求高人。”游龙道人傲然的说道。 我本想就此抽身离开,却被他这番话又激起了火气,回过身冷冷道:“道长,给你一句忠告,做事有点底线,要不然到头来有钱都未必有命花。” “放肆,居然敢这样跟我师父说话!”云清撸起袖子,瞪着眼睛冲到我面前。 游龙道人倒是淡然的很,“云清,休要和他一般见识。招摇撞骗之徒,见识到了吾道家高法,自然无颜再留下。求财不得,反咬一口也是意料之中。吾等修道之人,以宽厚仁德待人,又何必与这样的俗人计较。” 说完,又对林寒生说:“此间的阴晦邪煞已经被我作法消除,想要彻底铲除那女鬼,须得另寻一处宽敞清静的所在。贫道再开坛作法,有请三清圣祖前来诛邪。” “宽敞清静?你嫌她们死的不够快、不够惨?”我气得浑身哆嗦。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你烧了鬼衣,而且是红衣,只有红衣没有鞋,不是一套!她们本来只是被红衣鬼给缠上了,鬼衣一烧,两人身上的阴煞等于没了遮蔽。现在她们俩就是唐僧肉,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都要来纠缠夺舍!游龙道人,你闯下大祸了!” 游龙道人冷哼一声,“哼,信口雌黄,危言耸听。贫道自幼研习三清道术,几十年来铲除了无数妖邪厉鬼,也没曾听说被妖邪缠身,还要用妖邪的衣物做庇护的。江湖骗子,速速离去,别再污我耳目!” 见桑岚和季雅云满脸纠结却并不留我,林寒生更是一脸的冷漠,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搭,拉开门径直离开。 晚上,老军从外面打包了几个菜,拎了瓶二锅头要跟我喝两盅。 两人喝了会儿酒,老军问我闷声不吭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因为白天的事憋屈,就跟他说了说。 老军听完,把酒杯一顿,虎着脸说:“明知道那是个假道士,你还撒手不管,这不是害人吗?” 我说:“老军叔,不是我不管,是管不了了。这些天辛苦不说,好容易准备齐了东西,结果他们把鬼衣给烧了。现在只要过了夜里十一点,就不知道会有什么鬼啊怪的找上她们。你也知道我有几斤几两,我应付不了。” 老军更来火了:“应付不了是一回事,你至少应该提醒她们那道士靠不住!” “我说了,他们不信我。” 老军是早前的老兵,性子执拗的很,说什么都要我再次提醒桑岚她们一下。 我只好又给桑岚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林寒生。 他非常冷淡的说等事情处理完,会把桑岚之前答应我的报酬转账给我,不等我多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一来,老军也没话说了。 喝完酒,我躺在床上又把那半本破书拿出来翻看。 我正觉得有点犯眯瞪,恍惚间,忽然就见墙角多了一个人影。 看背影,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就那么站在墙角,低着头背对着我。 我看这背影有点熟悉,一时间却分不清是桑岚还是季雅云。 于是,下床走了过去。 一靠近,比对身高才确定,这应该是桑岚。 “桑岚。” 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见她没反应,伸手去扳她的肩膀。 就在手指快要碰到她的一瞬间,她忽然一下转过了身。 “啊!” 看到一张黑漆漆,不断往下掉烂肉的脸,我忍不住大叫起来。 叫声中,我整个人像是从高处掉下来似的闪了一下。 激灵过后,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下意识的看向墙角,见那里只有一个衣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想再打个电话给她。 拿起手机一看,上面有条未读短信,居然是季雅云发来的。 短信的内容只有一个地址:光华路48号。 我打过去,她居然关机了。 再打给桑岚,也是一样。 看看时间,十点一刻,再有半个多钟头就是十一点了,也就是子时阴阳交替的时候。 季雅云给我发短信是什么意思? 光华路四十八号,这个号码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似的? 手机上的qq提示一闪而过。 随手点开,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发消息的是一个‘圈里’的朋友,内容无关紧要,关键是看到他,我想起为什么会对光华路四十八号有印象了。 发消息的这哥们儿是专门给人看风水的,两年前我和他相识,曾听他说过,光华路四十八号的风水是大凶之相,那是一座凶宅! 想到白天游龙道人说要找宽敞清静的地方起坛作法,我再也待不住了,胡乱套上衣服,背上包出了门。 打车来到光华路,刚过路口,就感觉一阵寒意,像是气温骤然下降了五六度似的。 四十八号是一座小洋楼别墅,据说是早期来大陆开工厂的一个台商造的房子。 这洋楼的样式就现在看来也是很洋气的,在九十年代更是绝对的豪宅。 从外面看,里头黑灯瞎火的,再打给桑岚和季雅云,依旧关机。 按门铃,门铃居然是坏的。 眼见就快到十一点了,我也顾不上敲门了,直接从围栏翻进了院子里。 见洋楼的大门从里边锁上了,就从一旁绕到了后边。 后边是一个小花园,隔着外墙就是一条河。 花园里果然起了一座法台,而且还点着香烛。 洋楼里的后屋倒是亮着灯,走到窗户边,顺着灯光往里一看,我鼻子差点气歪。 隔着走道,就见桑岚、季雅云,正和林寒生、游龙道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吃饭喝酒! 我急着推开后门,大步走进去,一把将桑岚手里的酒杯夺了过来。 “谁让你们喝酒的?!” 桑岚等人,包括游龙道人和云清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林寒生阴着脸问。 季雅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脚下一个趄趔,半边身子都靠在了我怀里,含含糊糊的说:“是我让他来的。” 见她站都站不稳,桑岚也是喝的眼睛都快张不开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把杯子里的酒泼掉,却发现杯子里泡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居然是那颗开裂的枭桃! “我艹!” 我是真急了,把酒杯举到季雅云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季雅云迷迷瞪瞪的看了看酒杯,讷讷道:“道长说,酒可以增加阳气,用干桃泡酒,可以辟邪。” 我彻底无语了,一把拉起桑岚,“走,快跟我离开这里!” “你要带她们去哪儿?”林寒生抓住我的胳膊厉声问。 “撒手!” 我用力挣脱他,云清却阴着脸拦在我面前,“你这是骗人的伎俩被识穿了,想改绑票啊?” “别墨迹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急火攻心,一脚蹬开他,半拉半抱的夹着两个女人往后门走。 刚走到门口,两边的肩膀同时被两只手搭住了。 “砰”的一声。 后门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奋力甩了一把,关上了。 第十二章 九寸桃木钉 “你想干什么?”林寒生在身后阴森的问道。 “这是凶宅,之前住在这里的一家三口,开煤气自杀了!” “呵呵,你倒是知道。来都来了,你还想带她们走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畔冷笑道。 我想转头,却猛然想起了破书上的记载。 人身上有三把阳火,分别在双肩和顶门。 鬼搭肩,莫回头,回头必丧命! 我不敢回头,却忍不住斜眼看向后方。 一张青嘘嘘的脸就挨在我肩膀上,是云清! “你也留下吧,正好三个。”林寒生再度开口,声音却变的陌生。 “寒生,你的声音怎么变了?”季雅云含糊的问。 我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他们被鬼附身了,我现在不能回头,你把我包里的桃木钉拿出来,打开他们的手,快点。” 季雅云的身子微微一颤,我就感觉一只手在我后腰上摸了两下,搭上了我的背包。 再看桑岚,居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去死!”季雅云大喊了一声。 接着就听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感觉肩上的手松开,我顾不得回头看,一脚踹开后门,连拖带抱的弄着两个女人往外跑。 刚迈出门槛,后脑勺就被硬物敲了一下,像是被烙铁烫了似的火辣辣的疼。 我不顾一切的跑出去,这才敢回头看。 游龙道人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木剑,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个砸碎了的酒瓶子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在头上摸了一把,摸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你个老东西,找死!”这老道居然在这个时候对我下黑手。 “行骗不成就来惹事生非,老子先打你一顿再送你进局子!” 游龙道人显然也喝了不少酒,本来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这会儿竟活脱脱像个老痞子,红着眼瞪着我,一步步走了出来。 我把桑岚放在一边,从包里拿出根桃木钉,看着逼近的老道心里一阵犯疑。 这老东西明明是个不学无术的老骗子,怎么没被鬼附身? 见我拿家伙,游龙道人明显顿了顿脚步,显得有点畏缩起来。 这时,林寒生和云清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云清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林寒生的额头却是鼓了好大一个包,不住的揉着,疼的呲牙咧嘴。 “雅云,你打我干什么?” 季雅云脚下摇摇晃晃,双手紧握着一根桃木钉,对着他大声说:“别过来!不然我打死你!” 听她声音发颤,神情却凶狠,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女人这些天被吓得神经一直绷着,这会儿喝完酒,变成傻大胆了。 我让她用桃木钉砸人手背,她直接给林寒生当头来了一下。 我按照破书做的九寸桃木钉没尖,就和短棍一样粗实,这下子敲的,不管是附身的鬼还是林寒生,都够受的。云清更是被吓得撒手松开了我。 林寒生见她发酒疯,也不敢上前,转而瞪着我:“你想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事后给你钱吗?” “这里本来就是凶宅,你们把她娘俩带来这里,不是想她们死吗?她们本身就阴气重时运低,你们还让她俩喝酒……灵智一模糊,她们就只能任鬼魅摆布了!”我是真气得不行了。 “一派胡言!白酒乃是五谷所出,只会增加她们的阳气,让她们不被阴邪所侵,何来迷惑灵智一说!”游龙道人把破酒瓶一扔,又摆出了世外高人的架势。 云清站在一边不发一语,两个眼珠却是邪魅的转来转去,不时瞄向瘫在地上的桑岚,眼神中明显透露着贪婪。 我退后两步,来到桑岚身边,把桃木钉往她领子里一插,又从包里摸出一根拿在手上。 “九月桃九寸钉,不怕魂飞魄散你就来!”我冷眼看着云清。 “你坏我好事,我杀了你!”刚才还装模作样的云清,神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嘴里发出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这一叫,不光季雅云打了个哆嗦,游龙道人和林寒生也吓了一跳。 刚才在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很突然,他们又都喝了不少酒,到这会儿才反应出不对劲。 游龙道人看着自己的徒弟,脸有些发白,却强咬着牙大喝:“何方妖孽,敢在本真人面前现身作怪,且让你领教本真人的三清圣法!” 说着,举起木剑,朝着云清的肚子刺了过去。 木剑不能伤人,云清被刺中,却也是“啊”的一声惨叫,后背涌出了一股黑气。 我看着游龙道人手里的木剑,忍不住心里暗骂,这老骗子,拿的居然是真家伙。 他那木剑居然也是阳桃木做的,所以才有辟邪的作用。 感觉周遭气温骤然又下降了一些,我看了看表,也顾不上和他们扯皮了,把浑身紧绷的季雅云拉到桑岚身边,将手里的桃木钉插在她面前的地上。 然后把包里其余的桃木钉全拿出来,挨个插进地里,围成个圆圈。 “给我。”我冲季雅云摊开手。 她倒是听话,反应过来后,打了个酒嗝,把桃木钉交到我手里。 我把桑岚领子里的桃木钉也拿了出来,全都插在地上。 做完这些,感觉一阵晕眩,一个屁股墩儿瘫坐在木钉围成的圆圈里。 季雅云这会儿清醒了不少,蹲在我身边把桑岚抱在怀里,“徐祸,怎么会这么冷?” 我看了看周围,把手伸进包里,想了想,又抽了出来。 “今晚就待在这里别动,天亮再说。” 即便不用屠牛泪,光凭感觉就知道周围环伺着诸多孤魂野鬼。 那套红色的嫁衣是鬼衣,穿在季雅云的身上,等同是红衣鬼宣布主权:这个女人是我的。 现在鬼衣被烧,不但用的是普通的火,还没有烧齐全套…… 季雅云现在等于是没主的粮食,还喷儿香,是个鬼都想啃两口。 看着她紧紧的抱着桑岚,吓得像是打雷天的兔子,我是真后悔白天为了自己脱身没戳穿游龙道人。 搞到现在人没脱身,反倒浪费了先前的准备,变得更加被动了。 “师父,你戳我干什么?”云清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才缓过劲来。 游龙道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走到法台前,才大声说:“云清,准备开坛请三清圣祖诛邪!” 看着师徒俩跳舞似的比划唱喏,季雅云小声问我:“这个道长靠不靠得住?” “你说呢?”我斜睨着她,“干嘛给我发信息?为什么关机?” 季雅云低下头,讷讷道:“之前道长起法台的时候岚岚的手机响了,打扰了他作法,我们就都把手机关了。我……我心里不踏实,就试着给你发了短信。” “唉……”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游龙是骗子,我却和他差不多是同行,无论怎么说,到头来担惊受怕的还是季雅云和桑岚。 喝酒不是因为两人弱智,而是因为真没有主心骨。 “啊嚏!啊嚏!” 季雅云连打两个喷嚏,把桑岚抱得更紧。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就一件t恤。 得了,到了这个份上,谁也别矫情了。 我张开手臂,把她和桑岚一起搂进怀里,看了一眼还在蹦蹦跳跳的游龙道人,低头闭上了眼睛。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大喝:“风火急急如律令!” 我猛地睁开眼,就见一道火光从头顶闪过。 “诛邪!”游龙道人猛地把用木剑挑着的一道燃烧的黄符戳到了我面前。 “你够了!人命关天,别再装神弄鬼了!”我又惊又怒,赶忙往后仰头。 游龙道人哪里肯听,只顾左一剑右一剑,剑剑不离我左右。 说也奇怪,随着那团符火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就感觉身上的寒意居然有所消退。 低头看季雅云,她也是两眼放光,一脸的惊喜。 我擦,难不成这老道还真有点门道? 我的诧异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随着温度的升高,我渐渐找到了热力发散的来源。 下意识的低头往怀里一看,就见桑岚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满眼怨毒的死死盯着那团符火! 第十三章 张喜 ‘一个是红袍喜煞,另一个更厉害,是被火烧死的子母凶!’ 老丁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中响起。 “快把火拿开!”我大声对游龙道人喊道。 喊声未落,桑岚猛然跳了起来,一把就抓住了游龙道人戳来的桃木剑。 “你干什么?”游龙道人一惊。 没等他反应过来,桑岚居然“啪”的一下,把木剑掰断了! “岚岚,你干什么啊?” 听到季雅云的惊呼,我才反应过来,急忙跳起来,把她拽出了桃木钉围成的圈子。 桑岚猛地转过身,样子竟又变成了那晚在宾馆浴室里见到的女人模样,支着手向我和季雅云扑了过来。 “啊!” 只一迈步,她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定神一看,原来她是被地上的桃木钉绊住了脚。 那根桃木钉在绊住她的同时,像是被淋了汽油点着了火,“噗”的一下烧了起来。 桑岚像是被烧疼了,缩回脚,又往另一边跑。 结果却是,随着又一根桃木钉的引燃,再次发出一声惨叫。 她显然乱了方寸,只顾左躲右闪的逃避桃木钉燃起的火焰,却又惨叫连连的引燃了其余的桃木钉。 眼见她被困,我震惊之余勉强松了口气。 之前并不是我的幻觉,她果然也被凶煞缠身了,而且还厉害到了能把桃木钉引燃的地步。 好在我按照破书上的法子,用九根九月九寸桃木钉结了阵,才勉强把她困住。 别看只是九根桃木,这可是有些门道的。 桃木为辟邪上品,九月落桃,桃树吸足了太阳精气,砍下的桃木辟邪效果最好。 而‘九’本就是阳之极数,道之纲纪。 按照破书上的说法,九根九月九寸桃木钉齐出,足可以对付红衣厉鬼。我本来想帮季雅云驱除红衣鬼,没想到却用在了桑岚身上。 “徐祸,你快救救岚岚,这样下去她会被火烧死的!”季雅云拉着我急道。 看着桑岚就快被烧着的裤脚,我咬了咬牙,刚要说再等等,把凶煞烧的魂飞魄散再灭火。 没想到游龙道人忽然大喊一声“诛邪”,端起法台上的一个大碗就向桑岚泼了过去。 桑岚被碗里的东西泼中,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燃烧的桃木钉被泼到,顿时全都熄灭了。 游龙道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一泼居然会奏效,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得意。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跑过去把桑岚抱在怀里,“岚岚,岚岚,你醒醒,你别吓小姨啊。” “咳咳!” 游龙道人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的说道:“不用担心,你按贫道教授的法门,喝了干桃泡的烧酒,那百年女鬼不敢近你的身,却又纠缠她去了。唉,也是贫道失策了,惭愧惭愧。” 说着,调门一抬,指着我厉声道:“要不是你这无耻匪类捣乱,贫道已经将那百年女鬼诛除了,现在扰了三清圣祖的神意,却只将她重伤……为了区区钱财不惜草菅人命,简直混账之极。” 林寒生边掏手机边恼火的瞪着我:“你等着,我这就报警。钱你一分也拿不到,你现在私闯民宅,我这就报警抓你!” “寒生,别报警,是我让他来的!”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把桑岚往怀里拢了拢,“赶紧开车,送岚岚去医院吧。” 看着被浇灭的桃木钉,我气得手脚发麻。 这老东西哪是用的什么三清道法,碗里的根本就是黑狗血! 黑狗血虽然同样能辟邪,却是秽物,桃木火本来就快把附在桑岚身上的邪煞烧得魂飞魄散了,却被黑狗血浇灭,失了效力。 我指着游龙道人,刚想说他才是草菅人命,忽然间,感觉浑身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一阵剧烈的灼热。 感觉意识开始模糊,我最后往别墅里看了一眼,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天已经亮了。 “你醒了?”一张娇美成熟的面孔映入眼帘,是季雅云。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又一张脸冒出来,居然是满脸横肉的老军。 我坐起身,左右看了看,病房里就老军和季雅云。 我问季雅云:“昨天晚上……后来怎么样了?” 季雅云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那天晚上你忽然晕倒,是我让寒生送你来医院的。” 老军叹了口气:“你啊,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可快把人给吓死了。” “三天三夜……”我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那种感觉。 我好像不能是被游龙老道给气晕的吧?我没那么脆弱啊。 那种火烧似的感觉…… “桑岚怎么样了?”我问季雅云。 “她没事了,道长又替她开坛作法,她……她应该暂时没事了。” 我仔细看了看她的前额,之前的阴晦还在,但是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难道说游龙老道还有点把式,真帮她把邪祟祛除了? “靠!” 回想起之前的事,我使劲拍了下脑门。 那老东西有个毛的把式,季雅云是因为喝了用枭桃泡的酒,所以才暂时摆脱了红衣鬼的纠缠。 那枭桃本是极为难得,居然拿来泡酒…… 季雅云从一旁拿过包,取出一个银行装钱的纸袋,咬了咬嘴唇把钱袋塞在我手上。 “呵呵,这是结账了?”我把纸袋掂了掂,看了看,里面是五沓没拆条的红毛。 我抽出一沓,把袋子还给她,“说好是多少就是多少,修车的钱……我那车弄弄也就五百,算了。” 季雅云犹豫了一下,又把钱袋塞到我手里,讷讷的说:“我是想……想你接着帮我和岚岚。” “你们不是相信游龙吗?” “我和岚岚根本就不懂这些,也不知道怎么会惹上那些邪煞的。我……我……” 不等她说完,老军就粗声粗气的说:“徐祸,收你该收的钱,以后不干了!” 然后,他虎着脸对季雅云说:“你们有钱,想保命就花大钱找别人去。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我不能让他为了俩钱豁出命去,最后还落一肚子委屈。你们另请高明吧!” “老军叔……”我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季雅云张了张嘴唇,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老军,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把钱放回包里,最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我问老军,我真的昏迷了三天? 他叹了口气,说何止是昏迷,简直就和死了一样。各项检查都做了,就是查不出毛病。我要是再不醒,医院都该认定我成植物人了。 我问他那天丢了的尸体找到没,他说没有。 我抻了抻身子,感觉没哪儿不舒服,就说要出院。 见他撇嘴,我才反应过来。 我住的就是我们待的那家医院,还出个毛的院。 我直接起床,拿上包去住院楼的浴室洗了个澡。 回到住所,打开门,就见屋里的窗帘都拉着,一个人正坐在写字台前,对着打开的电脑发呆。 “张喜?!” 这个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红色篮球队服的家伙,可不就是头些天怎么也联络不上的张喜嘛! “你怎么来了?”我把包放在一边,丢了根烟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 他把烟放在桌上,两眼发直的愣愣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唉,兄弟,李蕊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只能说节哀顺变吧。” 他跟李蕊交往的事我和孙禄都知道,虽然只谈了半年多,但是感情却很深。张喜本来就是那种,表面上嬉皮笑脸,实际感情很敏感、很脆弱的性格。 张喜又发了会儿呆,眼珠才动了动,“祸祸,哥们儿一场,你帮我找找李蕊吧。” “我……” 我又叹了口气,点点头:“行,我等会儿就去公安局问问,看有没有线索。” 张喜站起身,走到床边,在我床上躺了下来。 兄弟一场,见他整个人都麻木了似的,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把烟头掐灭,拽过包扛在肩上,“你先在我这儿睡会儿,我现在去公安局帮你问。” 出了门,我先去修理厂把车开了出来。 昏迷了三天三夜,手机早没电了,发着车,我就把手机接了车充。 开出修理厂,我开机给医院的徐主任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丢了的那具尸体是我朋友的女朋友,问他负责找尸体的是哪个警局。 他先是替我说的朋友惋惜了两句,然后告诉我,负责这件事的是国道公路分局。 挂了电话,刚拐了个弯,手机又响了。 见是孙禄打来的,我忙接通:“喂,屠子,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日,你可算开机了!” 孙禄在电话那头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不管你干啥呢,把手头的事全都扔咯,赶紧来齐天县!” “我去,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出什么事了?” “张喜他们家出事了,他家里着火,他爸妈和奶奶、妹妹,全都烧死了!” “什么?”我急着把车停到路边,“你……你他妈跟我开玩笑呢?” “我开你麻痹的玩笑!这种事能开玩笑吗?”孙禄哭着骂道,“你赶紧过来吧,张喜受不了打击,他……他在桃园里上吊了!” 第十四章 鬼问事 挂了孙禄的电话,我感觉头皮都快炸开了。 同在法医科,孙禄绝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在电话那头哭成那个13样,他说张喜死了…… 张喜死了。 那我从住所出来之前,见到的那个,让我帮他找李蕊的又是谁? 攥着方向盘,我大脑一阵混乱。 打着火,一阵风急火燎的开回住所。 上了楼,打开门,屋里空无一人。 床上的毛巾被似乎都是我几天前起床后的样子。 打电话给张喜,电话居然接通了。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孙禄的声音: “徐祸,祸祸,你别他妈磨叽了,赶紧过来吧!我一个人顶不住!” 挂了电话,我回头往床上看了一眼,下了楼,上了车,直接开往齐天县。 路上,我想起姥爷骂我的话: “你就不该生下来,你就是个不祥人,是个祸害!” 我又不自觉的想到了桑岚、季雅云,和这些天的遭遇。 再熬不到一年,我就毕业了。 只要过了心理评估,我就能毕业,能有工作,有公家安排的免费宿舍了。 怎么一下子像是变天似的,全都变了…… 赶到齐天县,张喜县城的家里。 一进前院灵堂,我的心就猛一抽搐,紧跟着,头皮都快炸开了。 灵堂明显布置的很匆忙,很简单。 大大的‘奠’字下面,八仙桌上居然排了一排五个人的照片! 灵堂中间居然停放了一口鲜艳的红漆棺材,棺材敞着,里面躺的赫然就是张喜! “这都是谁给操办的?”我气急败坏的问孙禄。 孙禄斜眼看了看旁边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那男的居然笑呵呵的对我说:“你也是张喜的同学吧?我是张喜的舅舅,这是他舅妈。我姐夫他们家人丁单薄,这白事只有我们来办了。” 我见孙禄脸色难看,就问:“问事的呢?你们没请问事的?” 张喜的舅妈叹了口气,“唉,姐夫他们家一家五口都死了,我们家经济也不怎么好,也不能大操大办,只能是走个仪式送送他们一家。明天一早,找辆车把张喜拉到火葬场火化了,总算也对得住他们一家了。” 见她哀声叹气,两夫妻却都没有半点悲色,相反,眼神里居然还有些喜滋滋的。 再看看孙禄黑着个脸,我有点明白状况了。 张喜一家子全死了,这两口子多半是瞅着他们的家业,根本就无心打理丧事。 我走到棺材旁,仔细看了看张喜的尸体,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我问。 孙禄走过来说:“我三天前过来找他,他家里没人,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他家出事了。我怕喜子受不了打击,就到处找他,结果发现他吊死在自己家的桃园里了。” “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我又问了一遍。 孙禄愣了愣,“看尸体僵硬的程度,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应该死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对了,他家里人是七天前出的事。” 七天前? 那不就是我准备来齐天县的前一天? 那时候我给张喜打电话就已经打不通了,难道说…… 不对,那次回来的路上,他还给我打过电话的。 我又仔细看了看张喜的尸体,边看边问孙禄是谁给他换的衣服。 孙禄说是他换的,一边说还一边狠狠瞪了一眼张喜的舅舅。 张喜这会儿身上穿的是一套黑色的西装,脸色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我和孙禄一起看了他一会儿,抬起眼对视,却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孙禄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祸祸,这都三天了,这个季节,尸体怎么都没生尸斑啊?” 我一言不发的走到棺材尾部,伸手在张喜穿着皮鞋的脚面上摸了一把,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对张喜的舅舅说:“这样不行,必须得找个问事的来,重新替张喜操办。” 张喜的舅舅干笑两声:“呵呵,我们两口子都不在本地,哪认识什么问事的。再说了,这都停三天了,还重新操办什么啊。” 见他一副皮笑肉不笑,敷衍了事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说:“尊重一下死者吧。” 说完,我让孙禄在这儿盯着,说我去找问事的来。 问事这个行当是很特别的。 如果没亲属或者德高望重的人出面,问事的就绝不会掺和红白事。 张喜的舅舅不肯出面,我只好就近去找别的问事人。 而我在这里认识的,也只有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桃园村问事张安德。 来到小桃园村,我凭着上次的印象直接找到张安德家里,刚要拍门,忽然,里面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迎面出来一人,居然就是张安德! “来了?” “昂。”我下意识的回答。 “那赶紧去把事办了!”张安德一边系着扣子,一边上了我的车。 天已经黑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多想。 上了车,我直接对张安德说:“我想请您去帮忙主持一件丧事。” 张安德立刻说:“应该的,我欠你的。” “欠我?”我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双目低垂,正襟危坐在后座上,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我没再多说,心急火燎的带着他到了张喜家。 一进灵堂,张安德就变了脸色,厉声问:“这是谁主事的?怎么会把遗体停在红棺材里?” 张喜的舅舅说:“这棺材本来是张喜的奶奶给自己准备的寿材,老人家没用上,我就做主给张喜用了。” “胡闹!”张安德大步走到棺材前,只往里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黑,灵堂里灯火暗的缘故,我竟然觉得他的脸黑的有点吓人,我怎么感觉,他和之前长得有点不一样啊? 张安德又仔细看了看尸体,对我说:“赶紧去东南角点三支香,再烧些纸钱元宝,越多月好。” 我不敢怠慢,急着和孙禄拿着香和纸钱来到墙角。 孙禄掏出打火机,点了半天,那香却怎么都点不着。 张安德说:“喊着老人家的名字,说对不起。” 我问孙禄,张喜的奶奶叫什么。 接过香和打火机,一边点一边低声念叨:“张奶奶,我们是张喜的同学,您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都很难过。之前没人问事,喜子才占用了您的老房寿材,您老大人有大量,当是疼孙子,别怪他了吧。” 我就这么一遍一遍的喊着张喜奶奶的名字,点了七八次,终于把香点着了。 我松了口气,赶紧让孙禄烧纸。 就在我和孙禄大把烧纸钱的时候,张安德居然把灵堂的门关上了。 孙禄一边烧纸,边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小声说:“你从哪儿找的这问事的?还挺正式,居然还穿唐装。” 我心里一动,忙回头看向张安德。 这一看不要紧,我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刚才急急慌慌的没注意,这会儿才看清,张安德居然穿了一身绣着大福寿的蓝缎子衣服。 那居然是一身寿衣! 再看他脚下,白袜子,千层底布鞋…地上竟没有他的影子。 这张安德不是人,是鬼! 我一下子慌了,赶忙起身,下意识的去拿自己的包。 就在这时,灵堂里忽然卷起了一阵阴风。 火盆里的纸灰全都被卷了起来,在灵堂里打着旋的飞。 再看张安德,居然不见了! “啊!”张喜的舅妈尖叫起来。 张喜的舅舅也是吓得走了音:“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的人呢?” 不好,让那老东西给阴了! “屠子,快帮我把棺材盖上!”我大声喊着,跑到棺材旁,急着去搬棺材盖。 这红棺材厚重的很,单是棺盖也有百十斤重。 好在孙禄过来帮忙,两人七手八脚才把棺材盖盖上。 “棺材钉呢?”我大声的问张喜的舅舅。 问了两遍,却只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你们没准备棺材钉?”我问孙禄。 孙禄抬起头,脸色忽然大变,猛地扑过来,一下把我撞到了一边。 就在我被撞开的同时,一根棺材钉紧贴着我脸扎了下来。 闪到一边,定神一看,张喜的舅舅此刻居然满脸狰狞,瞪着通红的眼睛,咬着牙,手举棺材钉再次向我扑了过来。 我又惊又怒,抬脚将他蹬开。 孙禄一把从后边抱住他,一只手捏住他手腕,用力一拧,就听“嘎嘣”一声骨头脱臼的声音。可他手里的棺材钉却并没有脱手。 “他被鬼附身了!”我反应过来,伸手就去包里摸,匆忙间,却只摸到一袋软绵绵的东西。 我连忙掏出那包东西,拿出来,照着张喜的舅舅脸上劈面拍了过去。 外包散裂,里面的刨花和木屑花雨似的炸开在他脸上。 “啊!!” 张喜的舅舅顿时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身子猛地抽搐了两下,棺材钉脱手掉在地上,人也跟着瘫进了孙禄怀里。 我勉强松了口气,这刨花和木屑是我削桃木钉的时候削下来的,本来是要拿来替季雅云烧那身鬼衣服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你们俩干什么?”张喜的舅妈这会儿居然扑了过来,和孙禄撕扯。 我顾不上管她,弯腰就去捡地上的棺材钉。 可手刚碰到棺材钉,就听见身后“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歪倒了。 张喜的舅妈骇然瞪大眼睛:“鬼啊!”接着,居然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我抓起棺材钉,往前蹿了一步,才敢回过头。 回头就见,刚盖上的棺材盖已经被顶开了,张喜竟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张开眼睛,阴森的看着我。 第十五章 阴桃木 “喜子活了!”孙禄惊喜道。 “是尸变,他是自杀死的,又占了红棺材,激起了尸气,他现在就是一具僵尸!” “靠,真有僵尸?那现在怎么办?都是哥们儿,他不会对我们下手吧?”孙禄小声问。 我紧了紧手里的棺材钉,咬牙道:“如果没人问事,强行用符箓镇尸,到了下边他们一家都不安生。张安德那老鬼阴我,他让我们请走了张喜的奶奶,却用自己的阴气激得张喜尸变。” 我怎么也想不到,从小桃园村接来的问事会是鬼。 更想不通,我和张安德无冤无仇,他死了为什么要变成鬼来害我。 张喜冷眼看着我们的同时,僵硬的转动着脖子。 随着他肩膀的抖动,棺材里传来了指甲抓挠木头的声音。 我心里一动。 我和孙禄上回来张喜家是刚入学头一年,那时候就见过这副棺材。 红漆棺材是用来发送八十岁以上寿终正寝的老人的,张喜的奶奶为自己准备多年,现在一让走,红棺聚敛的福禄竟起到了压制尸变的作用。 所以,张喜虽然尸变,一时半会儿却还不能行动自如。 想到这里,我忙从地上抓起一把刨花,朝着棺材里撒了过去。 刨花砸在张喜脸上,他顿时猛一抽搐,而且还散发出了刺鼻的尸臭味。 “对不起了兄弟。” 见这法子有效,我说了一句,又抓起地上的桃木刨花往棺材里撒。 孙禄也跟着一起撒。 我提醒他别抓到那些颜色变黑的刨花,那都是打走张安德那死鬼时沾染了煞气的。 刨花一把又一把的撒进棺材,坐起的尸体终于“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我和孙禄又撒了几把刨花,走到棺材前,就见张喜仰面朝天,瞪着没有神采的眼睛一动不动躺在棺材里。 尸体的颜色已经变得紫黑,脸也肿胀了起来,散发着恶臭。 孙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子,至少得死了五六天了吧。” 我心一颤,勉强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缓缓伸出手,替张喜合上了眼睛。 “兄弟,一路走好。” “喜子,一路走好。”孙禄抹了把眼睛。 第二天一早,尸体被拉到火葬场火化。 孙禄说,张喜的舅舅和舅妈一来就是奔着他们家的房子和家产,所以才急着让我来,一起跟这对男女说理。 这对夫妇昨晚被吓得半死,张喜的舅妈更是眼睁睁看着外甥死不瞑目的从棺材里坐起来,两人哪还敢惦记财产。 帮着张罗着找了块墓地,将张喜家五口的骨灰合葬在了一起。 忙活完这些,我和孙禄准备回去。 在那之前,我决定再去一趟小桃园村,一是再找些桃木,再就是想弄清张安德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开车到了小桃园村,村里一户人家正在大办白事。 那正是张安德的家。 走到灵堂外往里一看,当门居然停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我不禁吃了一惊。 按老规矩,棺材是很有讲究的。 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寿终正寝,属于喜丧,入殓用的棺木要上红漆。 少年夭折,又或者未婚女性死了,要用白棺材。 黑色的棺材可是给横死或者自杀的人用的。 张安德本身就是问事,他的家人绝不会把棺材搞错。 我小声问旁边一个来祭奠的人死者是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了。 那人显得有些鬼祟,低声说张安德是上吊死的,而且还是吊死在了自家堂屋的大梁上。死的时候家里刚好没人,等到前天晚上张家的人回来,发现他的尸体都让老鼠给啃的不成样子了。 前天晚上,那不就是我来接他的那晚? 才吊死没多久的尸体被老鼠咬了……这也太不正常了。 死者在堂,我也不好向张家的人问什么。 张安德为什么要自杀,又为什么要害我,也成了我心里最大的疑惑。 那晚我来找他,他的鬼魂好像一早就知道我会来,还说他欠我的。 他欠我什么? 来到张喜家的桃园,我问孙禄是怎么发现张喜死了的。 孙禄说他怎么都联系不上张喜,又找不着他,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就从张喜家里找到桃园的钥匙,进去一看,就见张喜吊死在了一棵桃树上。 两人来到张喜上吊的桃树下。 孙禄指着树枝刚要说什么,忽然“咦”了一声,“那上面怎么开花了?” 顺着一看,就见一根手腕粗的桃枝上,居然真的绽放出一朵艳红的桃花。 “不是吧,九月桃?”我骇然退了两步,几乎都有些站不稳了。 “怎么了?”孙禄问。 我攥住他的胳膊:“你发现张喜的时候,他身上穿的什么衣服?” 孙禄挠了挠头,“穿了一身红色的篮球队服,他不是喜欢打篮球嘛。” “我靠!” 我一阵头皮发麻。 张喜居然是穿红衣上吊的,怪不得他有能力找到我家里去呢。 他让我帮着找李蕊,如果找不到,那他不是就会对我…… 我找了把柴刀,爬上树,把那根开了花的树枝砍了下来。 就着柴刀一番劈砍,将树枝削砍成一把九寸长的桃木剑。 孙禄问我:“你还真准备当道士,帮人抓鬼驱邪啊?” 我苦笑,“抓鬼驱邪我是没兴趣了,这木剑是用来防身的。” 九月桃花开,而且只开一朵,是因为桃枝上吊死了人,聚集了死者的怨念煞气。 按照破书上的说法,开花的桃枝已经从阳桃变成了阴桃。 在正宗道家看来,阴桃木非但不能辟邪,而且还容易招灾。可是破书上却有个法子,能让阴桃木变成杀鬼诛邪的利器! 收起木剑,两人又在桃树下祭拜了一回。 出了桃园,就准备开车回去。 刚开出没多远,我心口忽然一阵发闷,手一麻,把方向盘滑开了。 好在及时踩住刹车,才没撞到树上去。 “你没事吧?”孙禄问。 我摇了摇头,捂着心口缓了一会儿。 我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目光也随着这种感觉看向了外面。 那是村尾,是老丁的小店。 小店已经不开了,却有一辆黑色的奥迪suv停在外面。 我刚想再发动车,奥迪的车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双手捂着心口,从后门下来。 “我靠,这地方居然会有这种级别的美女!”孙禄瞪大眼睛,吸了口口水。 那女人向这边看了一眼,微微一愣,走了过来。 我放下车窗,和她同时问:“你怎么在这儿?” 孙禄眼睛一亮,“你们认识?” “她叫桑岚,是我上一个客户。” 孙禄摸了摸鼻子,有点猥琐的看了我一眼。 这时,季雅云也下车走了过来。 我一看她就皱起了眉头,几天不见,她脸上的阴霾居然加重了,整张脸都变得晦暗没有光彩。 季雅云和先前一样小心,说:“岚岚这两天特别不对劲,所以我带她来找些桃木。” 说着,向我身前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你刚才好像又差点撞车,你没事吧?” 我看了桑岚一眼,见她还捂着胸口,感觉有些奇怪。 刚才我好像是感觉到她在附近似的,所以才看向小店的。 “雅云,快下雨了,要找木头就快点吧。” 我偏了偏头,见喊话的是林寒生。 另一个人也正往这边看,却是游龙道人的徒弟云清。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刚要打声招呼走人。 忽然,一阵阴冷的风从耳边吹过,紧跟着就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急促的说:“快带这两个女人离开,不然你们都会死在这儿!” 我猛一激灵,挺直了身子。 “快走,老丁要害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个声音再次急着在我耳边道,几乎是用喊的。 这一次我听得分明,这居然是张安德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恐慌,忙不迭的冲外面大声说:“你们俩快上车,快离开这里!” 桑岚和季雅云双双一愣。 “快上车!”我大喊着发着了车子。 见两人还愣着,咬了咬牙,“你们自求多福吧!” 话刚说完,桑岚忽然拉开后门,拉着季雅云上了车。 季雅云还想对林寒生说什么,我已经挂上档,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关上车窗,把所有车窗都关上!”张安德又在我耳边急着说道。 “把窗户摇上!”我一边升起前排车窗,一边冲后面喊。 桑岚反应了一下,急忙摇上车窗。 就在车窗摇上的下一秒钟,车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撞在车顶似的。 第十六章 救护车上走下来的女尸 孙禄回头看了一眼,倒吸着冷气说:“那屋子后面着火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小店后面果然冒起了火光。而且蹿出的火舌,居然都是绿色的。 见桑岚要回头,我急忙抓住她的手:“别回头看!” 眼下还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这娘们儿要是再因为看见火玩‘变身’,一车人都得玩完。 “砰!” 又是一下闷响,似乎是从侧面撞在了车身上。 紧接着,时大时小的撞击声从车子的四面八方和上顶一起传来。像是下冰雹,更像是有无数的野兽飞鸟在冲撞着车子。 孙禄黑脸发白,看看我,死死的抓住把手,愣是咬着牙没吭声。真是没亏了他孙屠子的名号。 桑岚和季雅云早吓得缩在后座,抱在一起抖成了一团。 我把油门踩到底,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忽然,一个人影闪现在前方。 我急着想踩刹车,却听张安德的声音在我耳边大声说:“是老丁,快冲过去!” 听他声音凄厉焦急,我一咬牙,再次踩死了油门。 不等看清那人的样子,已经撞了上去。 没有撞击声,前挡风玻璃却被忽然炸开的一大蓬鲜血糊了起来。 我急忙打开雨刷。 血迹扫除,却又见一大片黑色的阴影凌空向着车头撞了过来。 见黑影来势凶猛,我不敢硬碰,猛地一把方向,绕过黑影,直冲了出去。 我根本不敢想这些是不是幻觉,只顾猛踩油门,冲出了小桃园村,开上了大路。 外面的撞击声停止。 我不敢停车,打了把方向,径直开上了高速。 “你快跟我说,刚才我是做梦。”孙禄歪在座椅里不住的喘粗气。 “刚才那是什么啊?怎么会这样的?我们是不是撞死人了。”季雅云带着哭音问。 “不知道。”我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冷漠。 张安德的声音忽然再次突兀的在我耳边响起: “是老丁,他不是想要你当他的徒弟,他想要你的命,要你的阴煞肉身……” 和之前的焦急凄厉不同,这一次,他的声音竟显得十分虚弱。 我强迫自己冷静,却终于忍不住爆发,大吼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既然要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又要害我?” “唉……”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居然就再也没了动静。 我大脑一片混乱,索性咬着牙什么都不想,一路开车往回赶。 连着开了四个钟头,下了高速,在国道上开过一座公路桥的时候,见一侧在施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直接把车开进了公路分局。 刚停好车,那辆黑色奥迪就风急火燎的停在了旁边。 云清从车上下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冲了过来。 我一把推开车门,劈手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一下把他顶在奥迪车上,冷冷的说:“别再惹我,不然我就弄死你。” 这些天发生的事,已经让我开始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那就是……不光是桑岚和季雅云麻烦缠身,我也已经被牵连在内,置身危险之中了。 关乎到自己的小命,我特么跟谁都不会再客气。 我看了林寒生一眼,直接进了公安局。 我向一个年轻警察打听,负责大巴翻车案子的是哪位。 我说我是李蕊的朋友,想问问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那警察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他说负责尸体丢失案的是他们支队长赵奇,把我带到后边一个单独的办公室。 “你是李蕊的朋友?” 赵奇的年纪并不大,约莫只有三十五六,国字脸,生的很魁梧。 我说我是李蕊的男朋友的同学。 赵奇皱起了眉头,说这都事发多少天了,为什么她男朋友不来?不光这样,还有李蕊的家人也一个都联络不上。 我使劲搓了把脸,说李蕊的男朋友不是不想来,而是已经死了。至于她的家人,我根本不认识。 赵奇愣了一下,抱歉的说不好意思。 我问李蕊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有线索没?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不答反问我:知不知道除了李蕊的男朋友以外,她还有没有其他朋友或者亲戚。 我摇了摇头。 赵奇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却把我吓了一跳。 “李蕊可能没有死。”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奇的神情变得更古怪,“我们调看了事发时所有能找到的监控,医生的确认定李蕊已经当场死亡,她也被打包抬上了救护车。可根据医院的监控来看,她是自己从救护车上走下来,然后走掉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想要从他眼睛里找出答案,但很快就明白,作为一个警务人员,他跟我说谎毫无意义。 赵奇说:“按说医生的认定应该不会错,但也不排除她假死的可能。就监控证明来看,警方只能认定李蕊是失联,而不是尸体丢失。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联系上她。” 我感觉脑仁都快麻木了,只好说:“赵队长,我给您留个电话号码,麻烦您有李蕊的消息就通知我一声,谢谢了。” 我把手机号码报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徐祸。” “徐祸?”赵奇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法医科。” 他“哦”了一声,说没什么了,让我回去等消息。 临出门的时候,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我也没仔细听。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赵队长有些怪里怪气的。 出了公安局,那辆奥迪已经不在了。 我边拉开车门边悻悻的说:“走了最好,每次见到那两个瘟神婆娘准没好事,最好老死不相见。” 上了车,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见孙禄冲我使眼色,顺着他斜眼一看,就见桑岚正在后座上瞪着杏核眼瞪我。 季雅云也是一脸的纠结。 我只觉得一阵疲惫,也懒得说什么了,让孙禄直接往回开。 到了医院,食堂已经下班了。 孙禄说一起去外边喝两盅,当是缓缓情绪。 我看了一眼小二楼上我那间屋,黑漆漆的。 自打住进来,我头一次觉得这屋子有些恐怖。 “我请你们吃饭吧。”季雅云小声说。 “呵呵,没被女人请的习惯。走,一起吧。”我边说边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桑岚下了车,问我:“你就住这儿?” 顺着她眼神一看,就看到了那块‘太平间’的牌子。 我耸耸肩,“这里清静。” 她强打精神,问我想吃什么。 我和孙禄不约而同的说吃火锅。 不管是春夏秋冬,一说到外面喝酒,火锅一准是我和孙禄、张喜三人的保留节目。 到了一家常去的四川火锅店,老板娘一看见我们,就笑嘻嘻的问是不是老样子。还别有深意的往两个女人身上瞟了两眼。 四个人直接上了二楼,进了小包。 一进屋,孙禄就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咋就这么想不开呢。” 我也是鼻子一阵阵发酸,强忍着开了瓶酒。 一瓶白酒,正好匀分三杯。 锅底和菜很快就上来了。 我这才想起问桑岚和季雅云喝什么。 “您二位,要不要也来点白的,壮壮阳气?”我调侃着问。 季雅云脸一红,和桑岚一起瞪了我一眼,点了两罐酸奶。 看着鸳鸯锅扑簌簌的翻滚,我心里一阵难受,站起身端起酒杯,大声说:“兄弟,干了!” 孙禄也站起来,和我一饮而尽,然后两人一起看着桌上另外一杯酒发怔。 坐下后,桑岚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一个哥们儿刚走。 自从得知张喜出事,我和孙禄都一直心情压抑。 现在借酒消愁,一杯接一杯的干。 “诶,祸祸,你那车明儿去修修吧,那都撞成啥样了。”孙禄含混的说道。 “下星期再修。” “为什么啊?”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忘了续保险了。” “靠。” 对季雅云和桑岚的几次欲言又止,我一直看在眼里。 我借着酒劲问:“这些天游龙道长是怎么帮你们驱邪避凶的啊?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啊?” 桑岚抿着嘴看了我一眼,“你还为这事生气呢?” 我摇了摇头,“无所谓生不生气,我从来不干断人财路的事,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你们俩现在平安无事,我什么气都没了。” “徐祸,你别怪我和岚岚。我们不傻,知道你是真心帮我们。可我们根本就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季雅云带着哭音说。 我点点头:“明白,换了我也宁可花钱多买几重保险。” 孙禄端着酒杯在眼前晃悠着,大着舌头说: “祸祸,咱可就快毕业了,你可不能看人家漂亮,就没口子的什么都答应。” “呵呵。”我只能干笑,这小子是喝大了,但是没迷糊。 桑岚咬了咬嘴唇,说: “徐祸,我和小姨都受够了。这样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我们都快疯了。当是我求求你,帮我们想个法子,怎么才能把那个几百年的寡`妇弄走,只要能让小姨不再担惊受怕,我折寿十年都行。” “岚岚……” “百年女鬼?” 我冷笑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忽然,季雅云站起身,径直走到我身边,挪开我一条胳膊,坐在了我的腿上…… 第十七章 寻找李蕊 感觉一阵温香满怀,我不禁心神一荡,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只手就势环住季雅云柔软的细腰,另一只手往后摸进了包里。 “小姨,你干什么?”桑岚被眼前的一幕弄愣了。 孙禄瞪圆眼睛看着季雅云,“这是……色`诱?” 桑岚反应过来,脸一沉,站起来就要来拉季雅云。 “站在那儿别动。”我冷声道。 季雅云双臂环住了我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在我怀里,在我耳边用酥媚的让人骨头发麻的声音说:“徐大师,你就帮帮人家,保住人家的小命吧。” “好啊。”我冷冷说了一句,猛地抬起手,从后边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的脸从我肩上拉开。 “小姨!”桑岚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可是看清季雅云的脸,却吓得尖叫一声,停下了脚步。 季雅云的脸孔依然秀美,以往的温柔怯懦却全然被狠厉狰狞代替,一双眼睛里更是透着深深的怨毒。 她被我拽着头发,却大张着嘴,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咔哧咔哧”的挣扎着想要咬我的脖子。一双手也早已掐住了我的脖子,指甲深深的戗进了皮肉里。 即便我有所准备,也没想到她的指甲会突然暴涨,吃痛之下猛然起身,把她从身上甩了出去。 孙禄抄起板凳,就要砸过去。 我急忙拦住他,左手一翻,亮出从包里拿出的阴桃木剑,右手在脖子被戗破的伤口上蘸了一抹血,快速的在木剑上画了道符箓。 见季雅云再次扑来,忙将画了符的木剑向她胸口刺去。 “啊……” 季雅云被木剑刺中,仰天发出一声惨叫。 惨叫声中,一道红影从她身后飞了出来。 看清红影的样子,我不由得大惊,想要追上去念咒结果了她,她却快速的消失在了墙角,只留下一双怨毒眼神,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见季雅云两眼翻白,向地上瘫去,我连忙拦腰抱住她,把她扶进椅子。 我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不一会儿,她就醒了过来。 一直紧绷的桑岚却摇晃了两下,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季雅云恍惚的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见桑岚一脸惨然,我摇了摇头,让她不用问了,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会帮她们把缠身的厉鬼除去。 孙禄张了张嘴,末了却叹了口气: “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了。我这就回去,尽快帮你再弄些黑狗血。” 孙禄走了以后,又过了一会儿,季雅云才完全缓过来。 桑岚也缓和了些,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我轻易就读懂了她这一眼的意思,淡淡一笑说: “你是想问,为什么有游龙道人在的时候,你们俩就会没事。游龙道人不在,和我在一起会被鬼缠身对不对?” 桑岚没说话,等同是默认了。 见季雅云急着想说什么,我摆摆手,“不用说了,我为了你,用自己的血给阴桃木剑开了血光,纠缠你的女鬼被我重伤,已经连我也记恨上了。她如果害了你,过后还是会找上我,我现在是想脱身也脱身不了了。” 说着,我把阴桃木剑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到剑上用血画的符箓,我忽然愣住了。 我做阴倌只是生活所迫,没想过一直干下去。 所以,对破书上一些过于复杂的法门符箓并没有深入了解。 直到这几天邪事缠身,才不得不时常翻看。 用血符配合阴桃木,可诛厉鬼。 用血给法器开光,我怎么记得我前不久才干过一次呢? 喝了那么多酒,脖子又被掐的火辣辣疼,我也顾不上想了。 我问季雅云,她们还有没有再去光华路。 季雅云说没有。 我叮嘱她们,千万别再去人少空旷的地方,更别去48号。 鬼害人就像打闷棍,拍黑砖,越是人少阴气重的地方,越会招引它们下手。 一直以来,我脑子里就存在一个疑问,林寒生看上去不像是不明事理的人,48号死过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是贪便宜买了那栋洋房,明知道两个女人被邪祟缠身,也不该带她们去那么邪门的地方。 桑岚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说光华路48号是林叔叔去年才买下的。之前房子里死过人,他也是事后才知道,而且已经请人做过法事了。 我摇了摇头,感觉更不对了,可至于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我让两人先回自己家,明天再去找她们。 两人居然很痛快就答应了。 出了火锅店,被风一吹,酒劲上涌,我有点犯迷糊。 摇摇晃晃回到住所,连灯也没开,躺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还没睁眼,我就猛一激灵。 昨晚回来后,也没查看,半夜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怎么,总觉得有人在嘬我的脖子。 这一清醒,忽然就想起,张喜曾来过我这儿,还在我的床上躺过。 他该不会…… 我战战兢兢的把眼张开一条缝,斜眼看向一边。 “呼……” 我松了口气,真要是身边还躺着一个……别说是鬼了,是人也受不了啊。 “祸祸,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我猛一哆嗦,像被火烫了似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写字台前,坐着一个人,居然就是张喜! 他依然穿着那身红色的篮球队服,就那么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跳下床,想去包里拿木剑,摸到包,手却又缩了回来。 回过头,就见张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祸祸,原来你真的能通阴阳。你现在知道我已经死了,你会收了我吗?” “喜子……” 看着曾经的兄弟,我百感交集。 “祸祸,我不会害你的,小蕊不见了,我只想你帮我找到她。” 我用力搓着脸,“我已经去警局问过了,她……她好像没死。”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抬起头悚然看着他,“你找她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如果李蕊没死,那找到她以后,张喜会不会害她? “小蕊死了,我找不到她,你帮我找找她吧。” 张喜嘴里说着,缓缓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忽然转过头看着我: “兄弟,昨天晚上的那杯酒,我喝了。谢谢你和屠子帮我做的一切,我不会害你的。但是你要小心,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一定要小心啊。” “你想说什么?”我无力的问。 他却摇了摇头,转过头去喃喃道:“天亮了,我先走了。” 说完,竟然就消失了…… 草草洗漱完,临出门,我给赵奇打了个电话。 “喂,你好,赵队长,我是徐祸。” 对方反应了一下,才说:“哦,是你啊。你是想问李蕊的事吧?” 我说是。 赵奇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对了,徐祸,我想问你件事。” “您说。” “你的名字……我就直说了吧,我听说市里有个阴倌就叫徐祸,不会就是你吧?” 我愣了愣,说:“是我。” “真是你!”赵奇一下抬高了调门,居然显得有些兴奋,“你看我们方不方便见个面,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是关于李蕊的。” 想起和季雅云的约定,我有点为难,“赵队长,我今天有点事,要迟一点才能确定什么时间去局里找您。” 赵奇说:“你不用来,我现在就在新区的医院呢,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打电话给我,我去找你。” “新区医院……” 我背上包,出门下了楼,就见一辆大吉普停在那里,赵奇正在走廊下和徐主任、老军说着什么。 “你就住这儿?”赵奇一脸惊讶的往楼上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楼下太平间的牌子。 第十八章 烧尸的味道 和赵奇刚说了两句,季雅云就打来了电话。 说她已经跟林寒生说过,我会再帮她们,问我什么时候能过去。 我看了看赵奇,说要迟一点。 挂了电话,赵奇问:“有约会?约了女朋友?” 我摇了摇头。 赵奇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我,“我怎么都没想到,即是法医,又怎么会做阴倌,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我耸了耸肩,没说话。 赵奇好像也通过我的住所猜到些什么,没再就这个问题多说,“有时间吗?找个地方聊聊。” 我迟疑着说:“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赵奇点点头,“李蕊的事你怎么看?” 我下意识的往楼上看了一眼,咬了咬牙说:“我相信她已经死了。” “可监控显示,她是自己从救护车上走下来的。” 赵奇盯着我的眼睛,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相不相信有诈尸这回事?” “相信。” 赵奇饶有兴致的问:“你是做阴倌的,有没有见过诈尸,或者我更直接点问,你真的见过鬼吗?” 我一时无语。 我能说,不久前,我才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死了的朋友聊过,而且前几天他才刚变成了僵尸? “嗡…嗡…嗡…” 我摸出手机的同时,忽然觉得心口有点发闷,本能的捂住胸口,一看屏幕,居然又是季雅云打来的。 我接通电话问:“什么事?” 季雅云急着说:“你能不能现在过来,岚岚她好像很不舒服。” “我马上过去!”我挂了电话,使劲按了按胸口。 上次在小桃园村出现的那种奇怪感觉,又再次出现了,季雅云的电话,只是让我更清晰的寻觅到了这感觉的来源。即便她不打电话来,我也已经猜到,桑岚出事了。 我急着对赵奇说,我有急事,有什么事电话联络。 上了我的车,却发现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赵奇拉开车门,拍了拍我的车顶,“你这车都成这样了还能开啊?上我车,我送你。” 我迟疑了一下,拔钥匙下了车,上了他的吉普,报出了桑岚家的地址。 见我捂着胸口,赵奇问:“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要不要先检查一下?” “不用,我没事。” 作为医科生,我能分辨出,胸闷绝不是来自心脏自身,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特殊感觉。 到了桑岚家,刚一出电梯,就闻到了浓郁的檀香味。 防盗门虚掩着,燃香的味道就是从她家里传出来的。 推开门,跟着上来的赵奇立刻“嚯”的一声,捂住了鼻子。 看到屋里的情形,我也愣了。 原本整洁明亮的客厅里,这会儿到处贴满了黄纸符箓,窗口处不光起了一座法台,两边还点着两顶近一米高的塔香。 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的人正跪在法台前,趴在地上低声快速的念叨着什么。 道袍虽然阔大,可也让那人臀部的曲线更加的夸张,那居然是一个女人! 我走到跟前,看侧脸,竟然是季雅云! “你干嘛呢?”我疑惑的问。 尽管我的声音不大,季雅云还是肩膀一哆嗦,急慌慌的站了起来: “你可来了,岚岚刚刚晕过去了,云清道长把她抱进房间,要替她作法驱邪。游龙道长不在,我只好帮着念经……” “靠!” 不等她说完,我就冲到桑岚的房门前,抬脚踹开了房门。 看到眼前的一幕,却又是一愣。 桑岚端端正正的平躺在床上。穿着一身藏青色道袍的云清正怀抱拂尘,盘腿端坐在一旁的地板上,双眼低垂,快速的念叨着什么。 门踹开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从入定中惊醒似的,倏地睁开了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又是你!无耻狂徒,几次三番打搅我们作法救人,可恶之极!” 说着,居然一下跳起来,抬脚向我踹了过来。 我一把抄住他的腿,用肩膀照他胸口一顶,重重的将他别倒在地。 跟着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我说过,别惹我!” “你……”云清惊恐的看着我,忽然大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我抡起拳头,狠狠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再喊?再喊老子先打死你!” 云清是典型的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家伙,见我凶相毕露,立马用双手捂住了嘴。 “徐祸,松开他!” 赵奇过来拉开我,往床上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回头瞪着想爬起来的云清,“你脱她衣服?” “我没有!”云清捂着流血的鼻子急道。 听赵奇质问,我才看清,桑岚外面的衣服虽然还算整齐,里边的肩带却歪到了肩膀上。 这杂毛道士,果然还是对桑岚动手动脚了。只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才替她整理衣服,在那里装模作样。 我上前探了探桑岚的脉搏,稍稍松了口气。 作为医科生,在健康方面,我还是偏重科学的。桑岚脉搏平稳,这就说明她的性命没有威胁。 赵奇又瞪了云清一眼,皱着眉头对我说:“别愣着了,赶紧送医院吧!” 我点点头,弯腰想去抱桑岚,她的眼睛忽然张开了,眼神中竟充满了媚惑渴求,像是变成了一个饥渴的怨妇。 “你来了,我想要……”她含混呢喃的说道。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忽然张开双臂,紧紧的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身体被坠,头一低,两人的嘴唇就牢牢的贴合在了一起。 “岚岚!”季雅云不知所措的喊了一声。 感觉柔滑的小舌不住的叩击我的牙齿,我并没有丧失理智。 开玩笑,打死我也不会以为身下的美女会饥`渴到这种程度。 而且,桑岚的动作虽然狂热,嘴里却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熏得我脑仁都麻了。 我一边挣扎,一边反手伸进背包,取出阴桃木剑,扣在手心,将剑身印在桑岚的前额。 “唔……” 随着一声轻哼,桑岚迷离的眼神骤然聚起了光,眼珠一定,直勾勾的和我四目相对。 下一秒钟,她抬起膝盖狠狠的顶在了我的腰上。 “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一声怒喝。 我捂着腰滑坐在床边,就见林寒生阴着脸,和游龙道人一起走了进来。 “我……” 桑岚那一下顶的很重,又是顶在了软肋上,我疼的直冒虚汗,捂着腰话都说不出来。 游龙道人二指并拢,朝我一指:“混账东西,不光骗财,居然还想骗色!” 林寒生伸手从旁边拿起一个水晶摆件,抬手就向我扔了过来。 我连忙抬手去挡,可还是晚了一步,摆件砸中额头,顿时眼冒金星。 见游龙赶来,云清立刻又张牙舞爪起来,抓起一个花瓶举过头顶要砸。 “砰!” 一个拳头横挥过去,花瓶被砸的粉碎。 “都给我住手!”赵奇沉声喝道。 云清见他挥拳打碎花瓶,吓得往后一蹦,随即指着他大叫:“师父,这人是骗子带来的帮凶!” “呵呵……” 虽然又特么被砸开了瓢,可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说不上来是苦笑还是自嘲,总归是觉得滑稽。 带着个刑警队长出来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如果是真的,那我绝对算是古今中外第一人了。 “岚岚,你没事了吧?”季雅云上前把桑岚抱在怀里。 桑岚用力抹了抹嘴,瞪着我道:“你干什么?” 我也抹了抹嘴,却忍不住往地上吐了一大口唾沫。 “呸,呕……” 残留的臭味翻上来,我差点吐出来。 这女人的嘴也太臭了,这绝不是普通的口臭,我前不久才闻到过这种气味。 这是腐烂的尸体被火烧……这是烧尸的味道! 第十九章 尸连塘 “什么?我亲的他?小姨,你糊涂了吧?”桑岚不可思议的看着说出真相的季雅云。 林寒生沉着脸对季雅云和桑岚说:“我让人查过这个徐祸了,他根本不是什么阴阳先生,就是个穷学生。他从来只接女人的生意,目的就是打着帮人驱邪的幌子骗财骗色。雅云,别再被他骗了。” 说着,掏出钱包,抽出一沓钞票甩在我身上,“拿去看伤吧,以后别再来纠缠她们。” 我怒极反笑,指着云清说:“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要趁桑岚晕倒的时候,单独把她抱进来,还要关上门替她驱邪?驱邪用得着扯肩带?” 桑岚连忙低头,看到半边滑落的肩带,立时又羞又恼。 林寒生一愣,转头瞪了云清一眼。 我忽然发觉,他的眼神中竟只是凶狠,并没有愤怒。 我站起身,从抽纸盒里抽了几张纸擦着头上的血。捡起背包扛在肩上,对季雅云说: “以前有些话没有对你们明说,是因为怕吓到你们。现在我朋友有事托付我,他的事我义不容辞。我没有时间再照顾你们的感受了。其实缠上你的,不是什么百年女鬼,而是红袍喜煞。她是被配冥婚,或者作为陪葬,被活活钉死在棺材里的。” “一派胡言!”游龙道人拂袖道。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走到桑岚面前: “本来我以为你是被你小姨连累,可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在小桃园村,老丁告诉我,你被子母凶煞缠上了,而且是被火烧死的那种。” “岂有此理,简直胡说八道!” 游龙道人一蹦三尺高,手指头都快戳到我脸上了,“那明明是只修行了三百年的怨魂女鬼,如果不是你几次三番从中作梗,让那女鬼有所警惕,不肯露面,本真人已经将她诛除了,何来如今这般费事?为了诈取钱财,竟然置人命不顾,还要巧言令色编出什么子母凶煞来吓她们,一个人怎能无耻到这种地步?简直混账!” 我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他骂的兴起,竟然一转风向,指向了赵奇。 还没等他开口,赵奇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用力向后一掰。 游龙道人立刻“啊”的一声鬼叫。 赵奇沉声说:“人民警察,不容亵渎!” 本来还想冲上前的云清猛一怔:“警察?” 赵奇松开游龙,沉着脸出示了警官证。回头冲我扬了扬下巴,“你伤的很重,我送你去医院。” 我摇摇头,回头对桑岚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说过我从不断人财路,可我更不希望看到你们出事。真真假假你们自己分辨吧。” 桑岚和季雅云对视一眼,季雅云看了看我,转头对林寒生说:“寒生,你带游龙道长和云清道长走吧,我和岚岚不需要他们帮忙了。” 林寒生眉头一皱,“雅云,你居然相信这小骗子的话?” 赵奇偏过头看了他两眼,眼睛忽然一亮,“是你!” 林寒生一怔,“警官,你认识我?” 赵奇摇了摇头,问:“你认识李蕊吗?” “李蕊?不认识。”林寒生摇了摇头。 赵奇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你见没见过上面这个女孩儿?” 那居然是李蕊放大了的照片。 林寒生脸色微微一变,却又摇了摇头,“没见过。” 接着,居然对季雅云说:“既然你们愿意相信别人,我也无话可说了,自己保重,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招呼游龙道人和云清走了出去。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赵奇一边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赵警官,你为什么会问他李蕊的事?” 我刚向赵奇问了一句,就觉得一阵头晕,竟站都站不稳了。 那水晶摆件实在很重,刚才被一口气强顶着,这会儿是真撑不住了。 被送到医院,包扎了伤口,医生说我有轻微脑震荡,建议住院修养。 我坚持不肯,季雅云急着说她会付住院费。 我翻了个白眼,“我不是不舍得花钱,是时间不多了。” 我说,你能撑到昨天晚上,全因为喝了枭桃泡的酒。昨晚我急慌慌的并没有重伤红袍喜煞,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来,到时候是铁定要你的命的。 还有桑岚,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确定缠上她的究竟是什么。 老丁说是被火烧死的子母凶,在齐天县宾馆里也确实听到了小孩儿的哭声,可老丁说的话,能信吗? 如果是子母凶,桑岚被上身这几次,我给她的三角符为什么一点作用都没起? 我只能相信,她能挨到这会儿,是因为在光华路48号,九根桃木钉的火起到了压制阴煞的作用。具体能撑到什么时候,恐怕只有缠上她的那东西才知道。 更关键的是,这两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招灾?无论红袍喜煞还是子母凶,都不会无缘无故缠上一个人的。 说是不肯住院,头却晕的厉害,只能是先住上一天,继续吊水。 赵奇开车把我送来就有事走了,季雅云和桑岚昨天答应回家住,是因为游龙道人在她家里布设了所谓的法阵。 两人也不是傻子,出了云清这档子事,事后再想,哪还能不分好歹。 知道法阵靠不住,干脆就留在了医院。 我旁边床的一个哥们儿见两人出来进去的给我打饭倒水,眼红的都不行了,非要给我互留电话交朋友。 第二天早上,靠在床上吃完桑岚打来的粥和包子,我让她俩再好好想想,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两人想了一会儿,桑岚的脸居然微微有些发红,有点欲言又止。 我说,有什么就直说,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 她回头看了隔壁床那小子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刚咬了咬嘴唇,季雅云的手机响了。 季雅云走到窗前,接起电话只说了两句就挂了。 走回来苦笑着对桑岚摇头,“出了这些事,老同学的工作也不敢接了。” 桑岚随口问是谁啊。 季雅云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桑岚听完了,居然猛地站了起来,“呀!我想起来了!” “你想到什么了?”我精神一振。 “小姨上次就是帮凌阿姨的影楼拍照片,回来就出事了。” 季雅云蹙眉想了想,脸色微微一变,“好像时间是对的上,可不会吧?我和你凌阿姨都认识十几年了。那一次,不过是帮她的影楼,在莲塘镇拍了组外景,中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啊。” “莲塘镇?你们去过莲塘镇?”旁边床的那小子忽然插口问。 桑岚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显然对他偷听我们说话很不满意。 那人讪笑着挠了挠头,“嘿嘿,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其实我就是莲塘镇的的人,对了,我跟徐祸说了,我叫窦大宝。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桑岚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我问季雅云,那天拍的都是什么照片,在什么地方拍的。 季雅云说,拍的都是些影楼的宣传照,取景了好几个地方。 听她说到其中一个地点,旁边床的窦大宝忽然怪叫起来,“不是吧,大美女,十莲塘那么邪门的地方,你居然敢去拍照?” 听到季雅云说这个地名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舒服,这会儿听窦大宝搭腔,心里一动,偏过头问他:“十莲塘怎么邪门了?” 窦大宝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胖子,年纪不算大,却长得很老相,特别是胡子很旺盛。我记得他昨天刚刮过,今天起来,半张脸又毛扎扎的了。 见我们仨都看着他,他顿时来了精神,往这边趴着身子,故意压低着声音说:“你们知道在当地,我们本地人都管十莲塘叫什么吗?” “叫什么?”我感觉这事不能马虎。 他骨碌着眼珠看了看桑岚,憋大招似的憋了半天,声音压得更低,“叫尸连塘!” 第二十章 刘瞎子 窦大宝瞪圆着眼睛,神神叨叨的说:“十莲塘说是种了十种不同的莲花,所以才叫十莲塘,可是在zf把我们那儿规划成旅游景点前,我们当地人就管十莲塘叫尸连塘。” “为什么会叫这么个名字?”我问。 “你傻啊?因为死过人啊!”窦大宝用看傻子的眼神斜了我一眼。 我想去拿烟,才想起这里是医院,冲他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哥们儿,你跟我好好说说十莲塘是怎么回事。” 窦大宝点点头,“我也是听镇上的老人说才知道的,最早我们那儿都是深水塘,没有莲花,也不叫莲塘镇。抗战那会儿,离那儿不远,就是国军和小日本开战的战场。咱们自己人牺牲了,得厚葬,小鬼子死了谁管啊?坑都懒得挖,就往塘子里扔。尸体多了,时间一长,就都烂成泥了,塘子也浅了。不知道谁往里撒了莲花子,也没人管,它就自己变成莲花塘了。后来整改,我们那村并到镇子里,镇子也改名叫莲塘镇了。” 我说:“哥们儿,你这是不有点夸张了?河塘里都是小鬼子的尸体,那镇上村里还能住人吗?” “不信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信。” 窦大宝横了我一眼,说:“不说别的河塘,就说十莲塘,十种莲花,那开的叫一个漂亮吧?你们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么漂亮的莲花吗?” 我说:“我还没去过呢,看宣传片是挺漂亮的。” “你听说过莲花塘能淹死人、能淹死大人吗?”窦大宝问。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种观赏莲花的池塘都很浅,一般是淹不死成年人的。 窦大宝一拍巴掌,“我还就告诉你,zf开发古镇前,那时候还没沿边填坑,但凡人掉下去,没有一个能活着上来的!几十年来,就那塘子里淹死的人,平铺起来都赶上水面的面积了,所以才管那叫尸连塘!”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要你这么说,十莲塘是真有问题了。” 窦大宝说:“那必须是,这是古镇还没修好呢,等修好了,十莲塘一准儿得围起来,还得竖上不准下塘的牌子。” “小姨。” 听桑岚声音不对,我看向季雅云。 她脸已经白的没一点血色了,身子哆嗦的像筛糠一样。 好半天才带着哭音说:“我在水里拍过照片!” “哎哟我去,大美女,你胆子不小啊,居然还下水拍照片?”窦大宝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你别吓她了。” 我对季雅云说:“别怕,我接了你的生意,一定把这事儿给你摆平!” 我翻身下床,正穿鞋,赵奇走了进来。 “赵警官,有李蕊的消息了吗?”我忙问。 赵奇摇摇头,说暂时没有。 见我换鞋,问:“怎么,你这就要出院?” “嗯,有点急事,必须越早办越好。” 赵奇看了看季雅云和桑岚,说:“你的车好像坏了,再说你这样也没法开车。正好今天我休息,想去哪儿,我送你。” 我说:“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还想跟你谈谈李蕊的事呢。” 我一听,也没再犹豫,办了出院手续,跟着上了他的大吉普。 上了车,我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回头对季雅云和季雅云说:“我要请一个朋友帮忙,他给我友情价,五千,你们出。” 两人自然不会说什么,这点钱对她们实在算不了什么。 赵奇看了我一眼,口气中满是调侃的意味:“这一下就加五千,干阴倌可比干法医赚钱快。” “麻烦赵警官,先去猪鼻巷帮我接一个人,然后咱直接去莲塘镇。” 到了猪鼻巷,远远的,就见一个穿着大裤衩,老汗布背心,戴着一副小圆墨镜的家伙在巷口晃悠。 我放下车窗,“瞎子,上车!” 这人就是我要找的人,大名刘炳,外号风水刘,也叫刘瞎子。 别看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可是阴阳圈里鼎鼎有名的风水先生。 很多老风水先生看不明的地方,都得花钱再来请他看一遍。 那天晚上我想到48号是凶宅,就是因为这小子在qq上给我发美女图片,我才想起来的。 刘瞎子拉开后车门,先是一愣,随即把墨镜往下一拉,盯着车里的俩女人看了一会儿,“砰”的把车门甩上了。 走到前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你下来,我坐前面。” “呵呵。”我讪笑着,下车上了后排。 刘瞎子上了车,头也不回的说:“徐祸祸,你这次的生意不好干啊。” 我叹了口气,“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一开始我大意了,现在想抽身都抽不开。” 刘瞎子没再说什么。 赵奇倒是起了兴致,问:“你就是风水刘,刘炳,刘大师?” “怎么称呼?”刘瞎子问。 “赵奇。” 过了一会儿,他问瞎子:“刘大师,我听人说光华路48号是凶宅,您怎么看?” 刘瞎子淡淡道:“我很长时间没去过那里了,不知道现在那里的风水运势如何。” 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生人勿近的样子,赵奇也没再多问,只管开车。 我越来越觉得好奇,这个赵奇,好像很关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事。还有刘瞎子,这家伙平常没这么拽啊。 莲塘镇是去年新规划的旅游景点,许多地方还没修缮完,却已经很具观赏性了。因为是周末,又是九月莲花盛开的时节,所以吸引了不少游客。 下了车,直接来到最具特色的十莲塘。 看到满塘各色莲花争相斗艳,我也感觉一阵心旷神怡。 刘瞎子迈着八字步走到塘边,拿出罗盘,凝神观望。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沿着岸边向一边缓缓走去。 不一会儿,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又往四周看了看,收起罗盘,眉头紧锁不住的摇头。 “就是这儿,我就是在这儿下水拍照的。”季雅云战战兢兢的指了指一块潜水。 仔细一看,那里的莲花不但开的格外茂盛,而且还和别处有些不大一样。 十莲塘顾名思义,是因为塘中有十种不同品种的莲花。 莲花和别的花卉不一样,是很难人工修剪造型的。 所以,大多数地方的莲花都是颜色混杂,品种不一的。 可是,季雅云指的那一片,却全是清一色,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莲花。 刘瞎子低头沉思,我也没敢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捧起罗盘,一只手缓慢的掐算起来。 他忽然抬起头,摘下墨镜,盯着季雅云,“你是xx年x月x日子时出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桑岚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刘瞎子眼神少有的冷厉,有些森然的问季雅云:“你在这里下水,就只是拍照吗?还有没有做别的?” 季雅云连连摇头,“我就只是下水拍照,别的什么也没做过。” “你在水里说过什么?”刘瞎子厉声问。 “没有,我想不起来了……”季雅云抱着头蹲在地上。 见她吓得魂不附体,我忙把刘瞎子拉到一边,给他发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抽了口烟,问他:“瞎子,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刘瞎子重又戴上墨镜,叼着烟回头朝莲塘里看了一眼,抽了口烟,语气沉重的说:“风水运势的事我就不跟你细说了,你这事主恐怕不单单是时运低,而是被人陷害了。” “被人陷害?谁想害她?怎么害?”赵奇忍不住问。 刘瞎子一字一顿:“替死鬼,替罪羊。” 赵奇皱起了眉头,“刘大师,你只看了一下,就得出这么多结论,这有根据吗?” 刘瞎子冷哼一声,转身指着那处盛开的白莲,“这莲花不是普通的品种,而是怨气所结的丧莲。下挖三丈三,必定有红棺喜煞之类,而且,棺材里定然还有不腐的阴尸!” 第二十一章 符文石棺 听了刘瞎子的话,赵奇显得很不屑,甚至还用鄙视的目光瞥了我一眼。 我很清楚这一眼的意思,之前我告诉季雅云,她是被红袍喜煞缠身,赵奇是听到的。 现在,刘瞎子又说莲花塘下有什么喜煞阴尸,这在他看来,多半是我和刘瞎子串通好骗人钱财。 至于莲花塘里有没有棺材死尸,谁又能去证明? 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安慰了季雅云几句,拉着刘瞎子进了镇上的一家饭馆。 我让刘瞎子点菜,他却一反常态,只点了几个素菜和米饭。 我又点了几个荤菜,问他要不要整两盅? 他指了指我头上的纱布,说你都这样了,还敢喝酒? 我讪笑着说,我可以舍命陪瞎子。 他摆摆手,“今天不能喝,说实话,我身体也不怎么妥帖。要不是你徐祸祸的事,旁人给再多钱我都不来。” 我问他哪儿不舒服,他却不回答。 饭菜上来,我和刘瞎子旁若无人的一顿猛吃。 吃的差不多了,见桑岚和季雅云都没有胃口,我就对桑岚说,让她陪小姨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两人出门,我低声问:“瞎子,人命关天,这事上你别给我打玄机。你老实跟我说,这十莲塘到底有什么问题?” 刘瞎子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同样压着嗓子说:“我可以肯定,那片丧莲下头,必定有一口棺材,而且棺材里装殓的必定是红袍喜煞!” “呵。”赵奇轻笑了一声,显然还很不以为然。 刘瞎子看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低声说道:“照我看来,这十莲塘在百年之前的确算是风水旺地,乃是独凤担阳的格局。” “独凤担阳?” 刘瞎子点点头,又看了赵奇一眼,皱着眉头问我:“你怎么和警察扯上关系了?” 赵奇一挑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我摆摆手,说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让刘瞎子赶紧说正事。 同是阴阳圈里的人,刘瞎子和我最投脾气,因此也不故弄玄虚,直接把他了解的状况说了出来。 原来如今的十莲塘,在百年前曾是两片单独的水塘,中间有一块扁担状的拢地。 十莲塘周围水塘诸多,虽然殊途同归,彼此间却不直接相连。 因此,百年前,十莲塘单梁挑双塘的格局被称之为独凤担阳。 如果谁家把家中的女主人葬在这‘扁担’拢地上,就能使这家人运势兴旺。 刘瞎子说,独凤担阳虽是旺地,却不长久。 原因很简单,一家人的运势靠一个女人顶着,那又怎么会长久? 但是,古往今来从不缺投机取巧,剑走偏锋的邪门邪术。 要按照原先的局势,某家人把女主人葬在扁担拢地上,能保全家十年兴旺。 可就如今的风生水势来看,有人改独凤为毒凤,将正局改成了邪局。 听到这里,赵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风水格局怎么能改? 刘瞎子再次看了他一眼,神情竟有些古怪。 我担心季雅云回来被吓着,催他赶紧说下去。 刘瞎子先是说了一些关于风水格局的原理,然后说,独凤担阳局里如果葬的是普通女人,那就能保阖家兴旺十年。 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如今的形势看来,局中殓葬的绝不是寿终正寝的女主,而是有人刻意造势,找来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子,先是拜堂行夫妻之礼,使得该女子有了本家女主人的身份,然后再将这女子钉在棺材里,埋在扁担拢地上。 这样一来,新嫁娘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成为怨念滔天的红袍子喜煞,用煞气担当阳势,就能保这家人兴盛百年! 刘瞎子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说: “这么逆天而行绝不是没有后顾之忧,改独凤为毒凤,虽然能保百年兴旺,但每十年,扁担拢地就会下沉三尺三寸,百年之后,墓葬下沉三丈三,运势走尽,棺材里的红袍喜煞就会破棺而出,对埋葬她的人进行报复,直到这家人全家死绝为止。” “你该不会是想说,百年前是季雅云的祖宗把那个女人活埋的吧?”赵奇问道。 刘瞎子看着他皱起了眉头:“赵警官是吧?我刘炳从来不会管人闲事,可既然你是徐祸祸的朋友,我就不能不提醒你一句。你就快大难临头了,就不要再招惹这些沾阴带晦的事,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赵奇也是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刘瞎子摇了摇头,不再理他,转头对我说:“ 我从不染指邪局,可也知道要破这邪局,保全那家人的性命,就必须找一个同样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子,让她和红袍喜煞换命。这样一来,红袍喜煞就能够去轮回转世,而那个女子就会永不超生,那家人也就从此再无后顾之忧。你那个大美女事主,恐怕就是被人算计,成了被红袍换命的替罪羔羊。” 我使劲挠了挠头,问:“瞎子,咱现在不管是谁害谁,你有法子帮我救救那娘们儿吗?” 刘瞎子头一偏,斜眼看着我:“啧,你怎么越活越倒退了?你难道忘了‘红煞缠身、鬼衣先到’?既然是被人陷害,你把鬼衣烧了她不就没事了?” “烧……烧……” 想起游龙道人胡乱烧了那身红衣,我恨不得把他揪出来活活掐死。 刘瞎子看了看我的脸色,试着问:“你不是连烧鬼衣的规矩都不懂吧?” 我用力搓了把脸,“如果鬼衣没有烧全套,而且是用普通的火烧的……” “砰!” 不等我说完,刘瞎子就狠狠一拍桌子: “徐祸!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蒙事行,但绝不能害人!你真要是胡乱烧了鬼衣,那个女人就被你害死了!要是那样,无论她到天涯海角,红袍喜煞都会死缠着她不放,不光要她的命,陷害她的那家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倒吸气的声音。 转头一看,就见季雅云和桑岚脸色煞白的站在一旁。 我摒了摒气,说:“回来了,再坐会儿吧。” “徐祸,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桑岚讷讷的问。 我勉强一笑:“先坐吧,我接了你们的生意,就一定负责到底。” 说话间,外面下起了大雨。 我点了壶茶,想安慰两人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想转移话题,和赵奇说说李蕊的事。 刚要开口,就听荷塘边传来一阵嘈杂。 “快看,水里有东西翻上来了!” “乖乖,这么大个儿,是鱼还是大王八?” “去你的吧,这么大的王八,那不得是王八精啊……我艹!是棺材!” 我一个激灵,跳起来就往外跑。 刚跑到十莲塘边,就见几个穿着雨衣的家伙拿着抄鱼的网兜四散跑走。 大雨中,十莲塘里污泥翻滚,原先的那片白莲全都折断翻进了水里。 果然有一口偌大的棺材从水下翻了上来。 随着大雨的冲刷,棺材上的淤泥水藻很快被冲掉。 看清棺材的本貌,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居然是一口刻满了符文的石棺! 雨虽然大,荷塘里却没有风浪。 水下却像是有无数只手,推得石棺不住的翻滚。 “那是什么?” 听到一声惊呼,我心一沉,回头就见季雅云和桑岚跟着赵奇、刘瞎子冒雨跑了过来。 “你们过来干什么?!” 眼见石棺翻腾的厉害,我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忙不迭转过身,迎面将季雅云抱在怀里。 “嘭!” 就在我把她的脸按在我胸口的下一秒,石棺的棺盖猛然打开了,一具尸体从棺材里滚了出来。 “啊!” 看清尸体的模样,桑岚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尖叫。 “我艹!”赶来的赵奇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棺盖打开,石棺便不再翻滚,很快沉入了水中,只留下那具尸体浮在水面上。 那是一具白净光洁的女尸,保存的十分完好,乍一看,就像是才死了没多久。 那女尸的脸,分明就是…… 第二十二章 诡异照片 回去的路上,桑岚一直都在瑟瑟发抖,相比起来,季雅云反倒平静的多。 并不是说她胆子变大了,而是她被我捂在怀里,没有看到十莲塘里恐怖的一幕。 刻着符文的石棺打开,翻出的尸体不但栩栩如生,竟然和她的长相一模一样。 而且,尸体在面向我们的时候,居然张开了眼睛,对着我们森然的笑了! 尸体很快腐烂,相关部门赶到,自去处理,可那抹诡异的笑容,却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到了市里,把刘瞎子送到猪鼻巷,临下车前,瞎子欲言又止了一阵,终于还是说: “祸祸,除了帮这两个美女,你自己也要小心点。我怎么看着你比她俩也好不到哪儿去啊?还有这位赵警官……”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我就问他:“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刘瞎子不语。 我说:“我观察你一路了,你今天走路姿势有点怪啊,还不喝酒不吃荤…痔疮发了?” “别扯蛋了,我回去也帮你们想想办法,你自己悠着点。”刘瞎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转过身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的进了巷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不是痔疮,难道是割b皮?” “噗……” 沉了一路脸的赵奇扑哧乐了,“他都多大了还……” 回过头,就见桑岚和季雅云都涨红着脸看着我。 赵奇干咳了两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本来想说,再麻烦他一趟,帮我把我的车拖去修理厂,却因为伤口淋了雨,头疼的厉害,只能再次进了医院。 到医院一量,居然发起了高烧,医生说我必须住院,直接给我开了住院单。 被安排进病房才发现,居然还是昨天的那间病房,隔壁床还是窦大宝… 我头晕脑胀,没心思跟他白话,拿出阴桃木剑放在枕头下面,扎上吊针以后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累,很不踏实,噩梦一个连着一个,却困乏的怎么都醒不过来。 先是梦见我和桑岚、季雅云在齐天县的宾馆里。 我又听到了打麻将洗牌的声音,打开房门,朝麻将桌看去,就见一个浑身被烧得焦黑的小孩儿蹲在麻将桌上,正在把一张张的麻将堆起来。 小孩儿也看见了我,居然咧嘴冲我笑了。 他笑得越来越欢快,连血红的牙龈都露了出来,嘴角都撕到了耳朵后面。 原本细小的牙齿忽然变长,变成了两排尖利的獠牙,迎面向我扑了过来! 我急着想去包里摸木剑,结果却摸到了一个柔软温热的身体。 转头一看,发现我还躺在床上,被我摸到的居然是桑岚! 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微微颤动,睡得很香甜。 我的目光顺着她修长的脖颈下滑到了饱满高耸的胸脯,身体一下灼热起来,颤巍巍的伸出手,向着其中一座高峰搭了上去。 就在我快要碰触到那美好的目标时,她忽然抬起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倏然张开了! 我想要躲闪她的眼神,却发现她的脸已经变了。 我还没看清那张脸的样子,就被那人拉起来飞跑。 看着那人的背影,我感觉很熟悉,刚要说话,他就停下来,慢慢的转过身冷冷的看着我。 “张喜!”我脱口而出。 张喜却忽然从我眼前消失了。 “别烧我!别烧我!啊……” 一个女人的惨嚎声传来,是那么的凄厉,那么的刺耳。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处身在一间封闭的房间里。 女人惨叫的声音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直在叫: “别烧我…别烧我的孩子……” 我如同身受,居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浑身灼热难当。 “啊……” 我终于忍耐不住,也跟着大叫起来…… “徐祸!徐祸!”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连忙伸手胡乱的抓着,感觉抓到一个人的手,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拉住这只手,挣扎着想要逃离火灼。 “呼……呼……呼……” 粗重急促的喘息和浑身潮湿冰冷的感觉让我意识到这是一场噩梦。 我急着睁开眼… 果然,我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天已经亮了。 “你没事吧?” “桑岚?” 听到桑岚问,我才感觉到我身上还趴着一个人,垂眼一看,就见桑岚涨红着脸趴在我胸前,一只手还被我紧紧的握着。 “徐祸,感觉好点了没?”季雅云捧着饭盒走了进来。 我连忙松开桑岚,她更是急得手忙脚乱的站起身,倒退了好几步。 季雅云往我身上看了一眼,“做恶梦了?” 我低头一看,身上的病号服都被汗浸透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我先前经历了什么。 我冲季雅云点了点头,向桑岚递出个抱歉的苦笑。 “我去帮你打盆水擦一下。”桑岚低着头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我坐起身,接过饭盒,见季雅云脸色不大好看,问她怎么了。 “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给我那个开影楼的同学打电话,一直都打不通。”季雅云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才哭过,眼神中透着委屈和不忿。 我拿起一个包子一口咬掉一半,“吃完早饭就出院,我们直接去找她!” 季雅云并没有听到我和刘瞎子的全部谈话,但也意识到了自己弄到如今的地步是因为那次的拍照。 我更替她不忿,自己家作的孽,却要无辜的人去承担,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桑岚接了个电话,挂了以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学校里的一个老师病了,她想和同学一起去看看这位老师。 我说尽管去,天黑前回家就好。 在医院分别后,我和季雅云打车来到了那家影楼。 “怎么把影楼开在这儿?”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季雅云的那个同学叫凌红,不光是影楼老板,也是影楼的首席摄影师,所以影楼的名字就叫凌红。 现代概念的影楼应该都是很潮的,凌红影楼却开在老城区的一个角落,而且是在一条老巷子里面。 我隔着纱布挠了挠头,问季雅云:“你同学是开照相馆的吧?” “你是医科生,不懂潮流很正常。现在的影楼都是以网上客源为主,地址选在这里,不光省房租,而且还会让人有种怀旧复古和现代艺术的反差感。”季雅云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神灵动的斜了我一眼。 “你就直说我老土呗。”我也笑了。 一直以来季雅云都是一副悲戚的样子,这时我才发现,她笑起来更有风韵,更美。 巷子确实很老,两边的建筑也都是七八十年代的,甚至更早。 两人走到巷尾,看到凌红影楼的招牌,我才真正感受到季雅云所说的现代是什么概念。 中国式老旧的巷子里,忽然出现一座美式风格的三层小楼,虽然只是外形修缮过,但这种反差让人有种意外的惊艳。 但凡是到过这里的人,都会有种忍不住想要进去看看的冲动。 但是,此刻影楼的大门却是被一把u形锁从外面锁着的。 季雅云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了一会儿,放下手机,皱着眉头对我说:“小红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我点点头,背着手,弯腰看着落地橱窗后展示的摄影作品,好半天才看出来,这些大大小小的照片,主角竟有三分之二都是季雅云。 “哇,原来你化妆后这么美!”我由衷的感叹道。 “你什么意思?” 感觉身后冷风嗖嗖,回头一看,就见季雅云背着手提着包,噙着下嘴唇瞪着我,把一只脚上的高跟皮鞋在地上蹭来蹭去,像是要对着我射点球一样。 不对,看样子她是把我当成球来瞄准了… 我忙胡乱比划着说:“反差,是反差!其实你不化妆更漂亮,更现实…化了妆就有种不真实的美,就好像是从电脑屏幕里走出来似的!” 季雅云似乎对我的解释还算满意,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傻乎乎的,一看你就没好好学语文。镜头妆是要夸张的,正确的形容应该是像从电影里走出来一样才对。” 嘿嘿,无知、浅薄! 我会告诉你我说的就是电影,只不过是日本拍的嘛。 不过拿季雅云和那些日本女u相比…好像有点亵渎她了。 真要是那样,男主必须是我这样的吧… “为什么会这样?” 我正意识流的yy呢,冷不防季雅云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贴着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我急忙收敛心神。 她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相框,呼吸越来越急促,“这……这……” 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定神看向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并不大,所以之前我才没留意。 这时才发现,这张照片居然就是在十莲塘拍的。 我不大懂摄影,只觉得这照片…ps的相当严重,整体给人的感觉都雾蒙蒙的。 照片中,季雅云穿着一袭白色纱裙,赤着脚站在荷塘边的潜水里,虽然盘着头,脸上却露出孩子般纯洁喜悦的笑容。 她一只脚站在水中,另一只白皙的小脚侧抬出水面,单手提着裙摆,使得那条抬起的小腿在白色裙摆和碧绿水面的映衬下格外诱人。 她的另一只手攥成了小拳头,只伸出一根纤长的食指抬起在身前,像是在空气中写画着什么。 我之所以一眼就感觉照片ps过,主要是因为,在那根手指的指尖上方,有三个红色…既像是虚线,更像是血滴状的字——我愿意! 我越看越觉得这照片诡异,一时间却说不出怪在哪里。 季雅云忽然整个人都歪在我身上,哭着说:“这字是我写的,是我当时写的!我当时手指破了!” 我猛地一愣,再次看向那张照片,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了。 ‘我愿意’三个字,就像是正对着镜头,写在了一块透明玻璃上,这三个字居然是反的! 第二十三章 影楼 我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再看看季雅云,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季雅云明白我的意思,接过笔在本子上快速的写下了‘我愿意’三个字。 我撕下写字的那张纸,反过来和照片上的字对比,笔迹九成相似。 那三个字就是季雅云写的。 我问她当时为什么要写这三个字,她却茫然回答不上来,只是惊恐的浑身颤抖。 我又看了看那张照片,除了季雅云本人和那三个字,其它景物都像是被裹在浓重的暮霭中一样朦朦胧胧的。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种虚化有点不必要,照片中的暮霭似乎在遮挡着什么东西。 我左右看了看,找出一把小巧的瑞士军刀,低声对季雅云说:“你帮我挡着点,我把锁弄开,我们进去看看。” 季雅云“嗯”了一声,却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一把钥匙给我。 “影楼的钥匙我有一把。” 我无语…… 影楼的一楼接待厅同样是硬朗的美式风格,原木的柜台,简洁的真皮沙发,利落中带着一丝冷清。 我四下打量了一眼,不经意间一回头,吓了一跳。 门后有人! 仔细一看,不禁失笑。 那就是一幅放大的巨幅照片,上面的人和真人差不多大小,乍一看,还以为门背后藏着两个人呢。 看清照片上的人,我不禁一愣,回头看了看季雅云。 这居然是一幅婚纱照,男人约莫三四十岁,高大俊朗,气宇轩昂。 女的身披婚纱,脸上透露着满满的幸福,正是季雅云。 “你连婚纱照也放在店里?”我有点好奇。 季雅云白了我一眼,“谁会把真正的婚纱照摆在店里做陈设?” “呵,也是。”我马上想起来,她的工作就是模特。 “我可还没结婚呢。”季雅云补充着说道,似乎对我的唐突有些不满。 我耸耸肩:“这男模挺帅啊,你们倒是很相配。” 季雅云咯咯一笑:“可别瞎说,这是小红的老公。” 凌红的老公?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照片是固定在墙上,长期陈设的。 凌红是影楼老板,婚纱照的女主是自己的闺蜜,男主是自己的老公… 就算是为了广告效应,这女人的心也太宽了吧? 我指了指柜台上的台式电脑,“你上次在莲塘镇拍的照片在电脑里吗?” 季雅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的照片大多是小红亲手替我拍的,她喜欢用老式的机械单反。” “那原始的照片应该在哪里?”我问。 “上次拍完照没多久,我就出事了,也没来看,如果洗出来了,应该在……” 季雅云熟络的走到一个柜子旁,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影集。 我走过去,见抽屉里全是影集,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我去,这一抽屉全是你的照片?” 季雅云边翻影集边点点头:“嗯,都是小红帮我拍的,我也有一份。” 说着,合上影集,“没有。” “冲洗照片的暗房在哪儿?”我问。 “在三楼。” “去暗房看看。” 季雅云说:“我没有暗房的钥匙。” 我说:“先上去看看。” 上了二楼,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二楼和大多数影楼一样,是室内拍摄室。不过这里的布景怎么让人感觉这么不舒服呢? 我走到一面布景前。 这是一幅欧式贵族豪宅的内设客厅,猩红的地毯一直从布景延伸到脚下。 脚边就是一张复古的欧式沙发。 站在巨幅布景前,就好像真的置身在一个贵族的客厅里似的。 可是这布景,怎么就…就让人感觉很奇怪呢? 我说不出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索性不去想,叫季雅云直接上三楼。 上了两阶楼梯,我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面布景。 季雅云也转过身,“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咣当!” 忽如其来的一声闷响,吓得我猛一哆嗦。 季雅云“啊”的一声惊叫,本能的扑进我怀里。 响声是楼上传来的,三楼有人! 我顺手抓起拐角处的一个金属摆件,抬头大声问:“有人吗?谁在上面?” 没人回应。 “平常三楼住人吗?”我低声问季雅云。 “三楼是有间休息室,可大门是从外面上锁的。” 感觉温热的气息拂面,低头一看,才发现季雅云整个人都贴在我怀里,两人的距离已经到了呼吸相闻的地步。 “会不会是没关窗户,风吹的?”季雅云又小声说了一句,才发现彼此间的距离已经到了暧昧的地步,连忙松开抱着我腰的一只手,往后退了半步。 “上去看看。”我把她拉到身后,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握着沉重的摆件。 三楼更像是普通的两居室,除了一个小客厅,就只有两个房间。 一间的房门开着,是个小休息室。 另一间外面挂着黑色的帷布,墙上有个‘闲人免进’的牌子,应该就是暗房。 所有窗户都关着… 想到刚才那声闷响,我和季雅云对视一眼,暗房里有人! 我大声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 掀开暗房的帷布,是一个不到半米的小过道,然后就是一扇门,门上居然插着一串钥匙。 我过去敲了敲门,里面依然没回应。 我伸手去摸钥匙,眼前忽然一暗,整个人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底片不能见光的。”季雅云在我身边小声说。 我去,这时候她居然还想着保护底片… 好在我已经摸到了钥匙,轻轻一拧,门开了,门缝里透出一道暗红。 “里面有人吗?” 我又问了一声,见还是没回应,干脆把门推开。 里面除了一片血一般的暗红,空无一人。 我松了口气,估摸着是把钥匙落在门上了,真是自己吓自己。 我也懒得再去想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走进暗房,刚看了一眼夹在绳子上的照片,身后忽然又传来“咣当”一声闷响。 接着,就听“吧嗒”一声,然后就是“哗啦”拔钥匙的声音。 我反应过来,急忙去拉门,果然被锁上了。 “谁在外面?”我大声问。 “谁啊?是小红吗?我是雅云!”季雅云声音发颤。 我拉了拉她的手,“不用怕,肯定是有人在搞鬼。刚才那下响,就是暗房门关上的声音。” 门被锁上,我反倒没那么紧张了,那肯定是人为的。只是不知道那人刚才躲在哪儿,又为什么要把我们锁在屋里。 我松开季雅云的手,又去看照片。 洗出来的那一组照片是一对陌生男女的婚纱照。 我拿起一张透光卡,对着红灯逐张看上面的底片。 看了没几张,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了。 转过头,就见季雅云挨着我,表情显得很局促,呼吸也有点不稳。 我很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尽管只是底片,两人也都看出底片拍的是什么了,那是一对男女在…只是姿势不同罢了。 “你同学这影楼还接这种活啊?”我随手把透光卡放在一边,想去拿另外一张。 不经意间,看到一个抽屉开了一条缝,里面似乎有照片。 我拉开抽屉,果然是一沓洗好的照片,而且就是季雅云在莲塘镇拍的那一组。 两人一张张翻看着,翻到其中一张,顿时都愣住了。 这张照片并不是在莲塘镇拍的,而是在一个卧室里。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正在光着身子做那回事。 看清那对男女的模样,我就把一沓照片都甩在了桌上。 “卧槽……当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女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此刻正挨着我的季雅云。 男的我起初觉得眼熟,一回想就想起来了,一楼婚纱照的男主,凌红的老公! 季雅云先是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忽然冲我用力的摇头,“不是我,那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鬼啊? 鬼! 我猛一激灵,再看看季雅云,眼泪汪汪的,实在是只有委屈和惊恐,没有半点被撞破j情的羞耻。 “啊!” 她忽然尖叫起来。 狭小封闭的暗房里,尖叫声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你叫什么啊?”我捂着耳朵皱眉道。 她指着桌子,哭道:“你快看,快看!” 顺着她手指一看,我顿时愣住了。 照片被我甩在桌上散开,她指的是其中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和楼下橱窗里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虚化过。 照片里,季雅云依旧是那副纯真灿烂的笑容。 然而,就在她的身后,还紧贴着一个盘着头,穿着旗袍裙服的女人! 那女人的样貌居然和她一模一样,嘴角却挂着一抹阴森怨毒的笑。 这笑容很快和我脑海中的另一幅诡笑重叠,这个女人,是石棺里翻出的那具女尸! “徐祸,怎么会这样啊?当时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季雅云抱着我的一条胳膊,明显是崩溃了。 “咚咚咚!”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季雅云吓得一头扑进我怀里,把脸埋在我胸前,整个人哆嗦的像筛糠一样。 我急忙想推开她,她却不肯撒手。 我只好绕过她抓过一个牛皮纸袋,手忙脚乱的把照片和几张贴了底片的透光卡一股脑塞进袋子里。 刚做完这一切,门“嘭”的开了…… 第二十四章 铁算盘 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呢?”男人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季雅云,冷冷的向我问道。 季雅云猛地的回过头,“方刚?!” 男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温柔起来,“雅云,你来了。”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方刚,你……” 她应该是想问照片的事,却难以启齿。 我也已经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婚纱照的男主角,凌红的老公。 “刚才是你锁的门?”我盯着方刚的眼睛,想看出点什么。 方刚却只瞪了我一眼,看向季雅云时,眼中又满是温柔的笑意:“雅云,他是谁啊?” “我朋友。” 季雅云回过头对我说:“我不大舒服,我们走吧。” 或许是因为方刚和季雅云很熟,他并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是,下到二楼,他忽然用很期待,很暧`昧的口气问:“雅云,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我和季雅云一起转过头,我顿时愣住了。 方刚竟然已经走到那面贵族客厅的布景前,端端正正的坐进了那张沙发,侧着脸,笑盈盈的看着季雅云。 我终于想起之前在二楼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貌似那时我就觉得除了我和季雅云,二楼还有别的人! 我越想越心惊肉跳,不敢再在这透着诡异的影楼里多待,拉着季雅云跑了出去。 一路来到她和桑岚的家里,我先是安慰了她几句,见没什么效果,又见房间里一片狼藉,就帮忙整理了一下。 “徐祸。” 季雅云叫了我一声,指了指装照片的牛皮纸袋:“那个真不是我。”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她说,我又想起了那张照片。 再看看她成熟挺翘的身姿,一脸茫然失神的样子,我顿时感觉身体有些发烫。 袋子里至少有两张不同诡异的照片,现在我和她孤男寡女,好像无论凭借哪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我都有法子和她发生点什么。 很快,我就为自己龌蹉的想法自责起来。 真要是趁这个机会对她做了什么,我就比游龙和云清还不是东西了。 我走过去,拿起纸袋塞进我包里,“我相信照片上那个不是你。” “水塘里那个……” “是什么还用我说吗?不过想想看也不是很可怕,至少那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鬼。” 季雅云脸微微一红,紧绷的情绪总算稍微缓和了些,却又说:“照片里的不是我,那是……” 我打断她:“如果连我这个专业人士都想不明白,你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我暗暗叹了口气,这真是句大实话。 我打电话叫了外卖,吃完以后,我说我要出去一趟,让她睡一会儿。 我先回了住所,告诉老军我这几天可能没时间和他轮班,然后去检查我的车。 那天逃命似的从齐天县回来,过后也没仔细看。 这会儿一看,整辆车明的暗的到处坑坑洼洼,因为遭受撞击的原因,电瓶线松开了。 “老子信了你的邪!” 我一边接好电瓶线一边骂了一句。 接好线,我开车去了趟孙家楼,除了孙禄帮我准备的黑狗血,我又从他家的鸡窝里抓了两只大公鸡,然后去水塘里折了一大捆的苇子杆。 回到市里,从一家卖香烛元宝的店里买了些必要的东西,然后我给桑岚打了个电话,问她回去没有。 她说还没,要和同学多陪老师一会儿。 我说行,完事早点回家。 刚挂了电话,刘瞎子就打来了。 “喂,徐祸祸,你的一个同行昨天来了咱们这儿,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他。” “谁啊?我认识吗?” “段乘风。” 我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段乘风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死要钱,他有真本事吗?” “哎,兄弟,你觉得你现在除了找外援,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有没有真本事,也只能见了面聊了才知道。” 我干笑了两声:“那行,反正不是我出钱。他现在人在哪儿?” 刘瞎子报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地址,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 挂了电话,我直接开车来到了那家酒店。 停好车,我按照刘瞎子给的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我很客气的说段大师您好,是风水刘介绍我来找您的。 对方不咸不淡的问:“你到了吗?” “到了。” “来二楼咖啡厅。” 到了二楼咖啡厅,一进门,我就愣住了。 靠窗的一个卡座里,两男一女正在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竟是林寒生,而那个年轻女子居然是桑岚! “这里!”和他们同桌的一个男人冲我招了招手。 见我来到跟前,桑岚居然一下站了起来,涨红着脸局促道:“徐祸,你怎么来了?” 我定定的看了她一阵,一种被骗的屈辱感猛烈的冲击着心头。 什么看生病的老师,这是约了林寒生来找别人了。 你不相信我不要紧,我也没拦着你,甚至还提醒你去找真正的高人,可你他妈跟我撒谎算怎么回事! 我想转身离开,可想到季雅云担惊受怕的都快疯了,终究是强压着怒气没有走。 “徐祸?”之前和我打招呼那人问。 “我是,您是段前辈?”我仔细打量这人,约莫四十来岁,细长眼,中等身材,乍一看像是某工厂一线管理的部门主管。 段乘风点点头,“前辈称不上,算是道友吧,坐。” 我放下包,坐进沙发。 一个服务生过来,看了看我头上的纱布,小心翼翼的问:“先生,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给我一杯冰水,谢谢。” “好的,您稍等。” 服务生很快端来一杯冰水,我一口气喝了半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桑岚的谎言让我觉得自己就他妈是个笑话。 倒是段乘风端详了我一阵,点着头说:“我以前听人说起过你,呵呵,我以为你是骗子,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道友。不好意思,别介意,我知道你有个规矩,那就是只接女人的生意。这很难不让人想歪,对不对?” 我笑笑:“可以理解,我来见前辈,也只是报着试试看的态度。” 段乘风点点头:“既然都是圈内人,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规矩。风水刘的面子我不能不给,这样好了,我先给你起一卦,算算流年运程。我给你打对折,两万五。” “道友,你也不问问我找你为了什么?”虽然早知道段乘风‘死要钱’的外号,我还是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 段乘风淡淡一笑: “你也知道我的外号,既然都知道我是死要钱,为什么还有人肯花钱找我?别人卜一卦五万,我收你两万五,已经很优惠了。话说回来,看面色,你最近运势很差。钱财身外物,财去人安乐。如果钱能换来一条命,你是不是觉得两万五很便宜?” “钱能买到命……” 我和他对视,却无法从他那双细的像线一样的眼睛里分辨出他是不是骗子。 “我帮他给。”桑岚忽然说道。 我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不用。” 段乘风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算盘放在桌上,抬眼看着桑岚和林寒生:“我给他的是友情价,你们是一个人五万,要算两个人就是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那就麻烦段大师了。”林寒生当即从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段乘风转头看着我:“你呢?” 我隔着纱布挠了挠头:“物有所值的话,我会让瞎子把钱转给你。” “好!”段乘风点点头。 桑岚看了我一眼,把一张纸片放在段乘风面前,小声说:“这是我和我小姨的生辰八字。” “不用!” 段乘风看也不看一眼,双目低垂,一只手放在桌下,另一只手快速的拨弄着那个小算盘。 那算盘黑黝黝的,看不出有多特别,等他一拨起来,我才发现,算盘珠滑动间竟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铁算盘! “啪!” 段乘风忽然按住了算珠,皱着眉头盯着桑岚看了一会儿。 “大师,你算到什么了?”桑岚小心的问。 段乘风缓缓摇了摇头:“你的凶险我没办法帮你算到,因为有人替你改了命格。如果不是有贵人相助,帮你挡了煞,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林寒生微微皱眉,“大师,您的意思是……” 段乘风摆摆手,继续对桑岚说:“至于那个叫季雅云的女人,也是大限将至、命在旦夕。她应该是因为命格特别,所以遭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一句话,有阴魂要和她换命!我可以送她两句话,但未必百分百能够保她平安。不过……要再加五万。” 林寒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段大师,两句话而已,还不一定能保平安,五万块是不是太高了?” 段乘风淡淡道:“悉听尊便,我从来不强迫消费。” 桑岚又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我给!” “好!” 段乘风拿出纸笔,在纸上快速的写了两行字,不等我看清,就粗暴的把那张纸团成一团在桑岚眼前晃了晃:“收好,只能她本人看,你看了,就不灵了。” 第二十五章 阴倌 桑岚接过纸团,看了一眼。 段乘风立刻说:“除了季雅云,上面的话谁都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桑岚连忙小心翼翼的把纸团收了起来。 “段大师,就这些吗?”林寒生狐疑的问。 花十五万就买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和一个破纸团,换了谁心里不郁闷啊? “就这些了。” 段乘风说的理直气壮,转向我说:“到你了。” 我说:“段前辈,我就不用算了,我来找您,就是为了季雅云的事,两万五给您,您帮她想想办法,给她彻底把这事平了吧。” 我是看出来了,这个段乘风虽然死要钱,却是真有本事的。 段乘风微微皱眉:“你既然是行内人,就应该知道行里的规矩。我能帮她的,只能是这么多,至于能不能活命,还要看她肯不肯按照我的话去做。做我们这一行可以死要钱,但不能妄言,轻易给事主许诺更是大忌!” 我讪讪的点了点头,这规矩我何尝不懂,只是事到如今,我怎么觉得我反倒变成事主了? “徐…祸……” 段乘风轻轻拨起了算珠,但只拨了两下,就‘啪’的捂住了算盘。 他面色凝重,垂目不语,额头上居然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眼睛,看了桑岚一眼,又转眼看了看我:“原来是你帮她改的命。徐阴倌,逆天改命,好大的手笔啊!” 我一愣:“前辈,我不懂命理算术,更不会帮人批改命格,我没对她做过什么啊。” 段乘风抬起捂着算盘的手,一根手指弯了弯,看样子像是要去拨算珠,手指没碰到算珠,却一把抓起算盘收了起来。 见他起身,我傻眼了,“前辈,就这么两句话就要两万五,是不是太狠了?” 段乘风瞪了我一眼:“你的命我不敢算,你的钱我更不敢收,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居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呆了呆,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杯冰水喝干,扛起包离开了咖啡厅。 上了车,刚打着火,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桑岚钻了进来。 “徐祸,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我真是和同学一起去看生病的老师的。” “嗯。” “是我不对,你给我打电话前,林叔叔刚给我打过电话,说帮我们约了位高人。当初是我和小姨托他帮忙的,他帮我们找了人,我当然要过来见一面。” 我转向窗外,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的挂档给油。 刚开出车库,就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疾驰而来的亮蓝色保时捷在酒店门口和我的车顶了个正着,车头间的距离不到一尺。 “进来还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我拱了拱腮帮子,挂倒挡倒车,想要绕过去。 没想到我每倒一下,对方的车就往前顶一下。 我火了,这摆明是找茬。 我刚要下车和对方理论,桑岚忽然蹙眉道:“是朱安斌,我去找他说!” 看着她下车走向保时捷,原本美好的背影此时只让我觉得无比厌恶。 保时捷的车窗放了下来,她大声的和开车的人说着什么。 我又挂了倒挡,一脚油门,绕过保时捷,直接开出了酒店。 去你妹的吧,老子才没工夫陪你们玩无聊游戏。 …… “你回来了。” 季雅云睡眼惺忪的开门,看到我像逃难似的大包小包,顿时瞪大了眼睛:“这都是什么啊?怎么还有活鸡啊?” “嘿嘿,我最近身体虚,拿来炖汤喝的。”我直接把东西拿到阳台。 季雅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呀,都四点多了,岚岚还没回来。不行,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说着,进屋打电话去了。 我坐进沙发,刚点了根烟,就听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 “啊!” 尖叫声中,季雅云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她脚下不稳,竟一个趔趄摔进了我怀里。 “怎么了?”我急着想扳开她。 她却死死的抱着我不肯撒手,哭得昏天黑地。 我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趴在我怀里,断断续续的哭着说:“小红给我打电话了,方刚……方刚他昨天夜里出车祸,死了!” 我浑身一震。 “我们在影楼见到的是……是鬼?!”季雅云颤声问。 “是鬼又怎么样?你当时都不怕,现在用得着怕成这样吗?”我托起她的脸,替她擦着眼泪。 对影楼里见到的方刚,我似乎早有预感,他应该不是人。或者说,在我们进去影楼前,他已经在二楼,就坐在那张欧式的沙发里,看着我和季雅云上了三楼。 相比他是鬼,我更想知道是谁把我们锁在暗房里的… 大门打开,桑岚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见我和只穿了睡裙的季雅云偎靠在一起,更是瞪圆了眼睛,“徐祸,你在干什么?!” 我把季雅云扶到一边,看也没看她一眼,起身到阳台抽烟。 “嗡…嗡…嗡……” 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居然是段乘风。 我忙接起电话,“喂,段前辈。” “徐祸,之前当着事主,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段乘风问。 我看了看表,“有,我这就去找你。” “不用,电话里说就行了。徐祸,你是不是还没正式做阴倌的行当?” “我……是。” “那你还敢接这么麻烦的买卖?”段乘风厉声道。 “我一开始只想……我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段乘风口气缓和了一些,说:“你的命我是不敢算,可那两个女人的运势我可以和你说一下……” 我抱着电话,在阳台上缓缓的走来走去,一根烟抽完,再续一根。 “情况大体就是这样,给你个忠告,你最好把阴倌这个行当坐实了,这样不但能救那两个女人,更能救你自己的命。”段乘风沉声道。 “谢谢段前辈,您为什么忽然肯帮我了?”我忍不住问。 段乘风呵呵一笑:“既然在一个圈子里,谁还能求不着谁?以后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如果我有事找你帮忙,你别不出手才好。” 挂了段乘风的电话,我看着窗外的晚霞发呆。 难不成我真要继续干阴倌……或者说开始做阴倌这个行当? 段乘风的确是有大能耐的人,他居然算到我这个阴倌一直都没有正式入行。 有大能耐的人给的忠告,应该要听吧…… “徐祸!” “啊?”我恍然的回过头,就见桑岚背着手,站在身后瞪着我。 “你不觉得你在酒店对我太过分了?” “哦,我当时还生你气,一时没忍住就…” “你……!” “岚岚!”季雅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快步走到桑岚面前,脸涨得通红:“你给我的是什么鬼东西?!” 桑岚又瞪了我一眼,才说:“是段大师给你的告诫,他说你只要按上面的话去做,就会平安无事。” 我见季雅云手里捏着段乘风给的纸团,忍不住有些好奇。 两句话就能救一个人的命,段乘风写给她的到底是什么话? 季雅云和桑岚低声说了一会儿,回过头问我:“那个段乘风是不是真有本事?” 我点了点头,“你最好按他说的做。” 季雅云的脸又没来由的红了一下。 我说:“去弄点吃的吧,今天晚上应该会有状况。” “什么状况?”两人一起紧张的问。 我冲季雅云挑了挑眉毛:“知道什么状况你能应付吗?就知道穷担心。” 我去外面买了瓶白酒,回来后,拿起苇子杆开始扎架子。 桑岚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扎纸人。 “扎纸人干什么?” “我要给色`鬼做个老婆。” 第二十六章 纸人替身 吃完晚饭,我继续把纸人扎好。 从包里取出要用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桌上。 桑岚看了看纸人,说:“做的真丑。” 我斜了她一眼,去阳台抓了一只大公鸡进了厨房。 不大会儿,端了两碗鸡血出来。 季雅云和桑岚显然对杀鸡这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不大适应,都捂着嘴皱眉。 我心说刚才桌上那道炒鸡你们可谁都没少吃。 我让季雅云把手给我。 她也不问,把手伸了过来。 我握着她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摩挲了两下,真滑啊。 她似乎也感觉到我这两下摸的有些暧`昧,脸一红,微蹙眉头转过脸去了。 我急忙用事先准备好的缝衣针在她指尖上扎了一下。 “哎哟!” “别动。” 我捉着她的手,把指尖流出的血全都滴进一只盛鸡血的碗里。 我又往碗里倒了些朱砂,搅匀了拿起一支毛笔。 用纸人画符代替事主挡煞是破书上的一个法子,我头一次用,心里也没底。 犹豫了一下,放下毛笔,从一个小瓶子里拿出两片狭长的柳叶。蘸着另一碗纯鸡血在柳叶上画了两道符。 柳叶本就属阴,雄鸡血却属阳,鸡血画符,再用柳叶擦眼,便真正开了阴阳眼,效果可比屠牛泪、压倒眉强的多。 段乘风说我没正式做过阴倌,就是因为我以前从没有真正开过阴阳眼,说是阴倌,其实最多算是个神汉。 看着两片画了符箓的柳叶,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阴阳眼一开,真正做了和鬼打交到的阴倌,再想抽身就难了。 我把柳叶揉软,轻轻的在眼睑上揉着。 用柳叶擦过后,我闭上眼睛,大概过了有一分钟,再睁开,感觉没有多大的变化。 可当我看向季雅云和桑岚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我靠!” 两人的额头竟都乌黑一片,哪里是什么阴晦之色,简直是乌云盖顶! 桑岚小心的问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用血符柳叶擦眼可以看到鬼。 她记性倒好,指着我放在桌上的一个小瓶子,问滴牛眼泪不是一样能见到鬼吗。 我说是,但用牛眼泪只能是短时间内看到鬼魅,而且所见有限。用柳叶开阴阳眼,不光能维持好几天,过后就算失去效力,见鬼的机率也比平常人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开了阴阳眼后,我信心增加了许多。 再次提起毛笔,在头先的碗里蘸饱鸡血朱砂,一边念着破书上的法诀,一边提笔在纸人胸前写下‘季雅云’三个字,然后又在纸人背上画了一道符箓。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买来的白酒,倒了半瓶在那碗纯鸡血里,端到季雅云面前: “先喝一小口,咽了,然后每喝一口都只含在嘴里,心里数九个数,再把酒喷到纸人上。” 季雅云看着鸡血酒皱眉:“能不喝吗?真恶心。” 我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除了缠上你的那个女鬼,其它阴魂野鬼都是根据你身上的阴煞晦气来找你,你在影楼见鬼,就是因为晦气太重。一口雄鸡血酒压底,另外的血酒喷在纸人身上,就能把晦气转移到纸人身上。说白了,它就是你的替身,可以替你挡煞!” 季雅云还是犹豫了一下,接过酒碗,蹙着眉喝了一小口,干呕了两下,差点没吐出来。 接着按照我说的方法,含了血酒喷在纸人上。 就在她喷出最后一口的时候,忽然,原本靠在墙边的纸人猛然一挺,像人一样站了起来! “啊!” 季雅云和桑岚齐声惊叫,季雅云还把装鸡血酒的碗打破了。 我也吓了一跳,上前看了看纸人,眉头紧锁了起来。 破书上的法子果然有效,纸人被喷了血酒,吸收的阴气居然让它动了起来,而且用手一摸,纸人冰冷的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 缠上季雅云的女鬼得有多大的怨气啊… 纸人只是被阴气顶的动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原样。 我点了根烟,让季雅云拿一身自己的衣服给纸人穿上。 一根烟还没抽完,桑岚忽然惊讶的说:“小姨,你的脸色好多了。” 我一看,可不嘛,季雅云额头的黑气竟然消减了大半。 桑岚拉着她欢喜的问我:“徐祸,你看我小姨是不是有血色多了?” “那天晚上在48号的时候,你喝完酒脸可比她红。”我斜了她一眼。 桑岚气呼呼的瞪着我:“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下午的事我不是都跟你解释了,跟你道过歉了吗?” 我没理她,看看时间,把穿好衣服的纸人搬到季雅云屋里,放在她床上。 又画了道符让季雅云带在身上,让两人去另外一间房睡。晚上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尽量别出来。 “你最好别接电话。”我鬼使神差的对桑岚说。 “为什么?”桑岚皱眉。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么一句。 没想到桑岚先是疑惑的看着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居然红了。 两人进房后,我又做了一些准备,然后取出木剑放在一旁,在沙发里躺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受伤精神不济,没多久我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像是刮进来一阵风,我一个激灵被冻醒了。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敲门的人像是很着急,很不耐烦,一阵比一阵敲的急促。 我拿起木剑,刚起身,就见桑岚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她和季雅云都战战兢兢的缩在门口,偷偷往外看。 我冲她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别出来。 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一边大力拍门,一边喊:“雅云,开门,雅云,开门!是我!” “是方刚!”季雅云脸色发白。 我瞪了她一眼,“进去,别出来!”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后,仔细听了听,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这的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像方刚,可听起来为什么感觉有点像破风箱漏气似的? 我紧了紧手里的阴桃木剑,贴着猫眼往外看。 门外的确站着一个男人,却是背对着门。 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看不清他的样子。 那人不停的拍着门,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季雅云,快开门。’ 尽管提前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感觉一阵阵头皮发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连大气也不敢喘,冷汗‘吧嗒吧嗒’往下掉,盯着外面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外面的人猛地把头转了过来。 出现在猫眼里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脸上有好几个窟窿,皮肉都往外翻着,一只眼睛也像是被用棍子捅了似的,像是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 可算见识到什么是鬼敲门了! 我倒吸着冷气,刚想回头看一眼挂钟,敲门声忽然停了下来,客厅里的日光灯闪了两下,灭了。 再看外面,那‘人’似乎平静了下来,脸上的烂肉竟然开始往一起收缩,渐渐有了复原的迹象。 看清他逐渐复原的脸型,的确是我们在影楼见过的方刚。 段乘风说他算到今晚会有与色相关的新死鬼来纠缠季雅云,还真就来了。 我握着木剑,一步一步向后退。 转眼见桑岚房里的门还开着一条缝,我连忙过去,推门闪了进去。 “不是说了让你们听见什么都别开门,哪来那么多好奇?非得看见点不该看见的才舒服?”我低声训斥两人。 话音刚落,一直盯着外面的桑岚忽然两手捂住嘴,惊恐的瞪圆了眼睛。 我连忙转过头,顺着门缝往外一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对面的房门无声的打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居然是又一个季雅云! 第二十七章 老丁 我回过头,季雅云正躲在我身后,捂着嘴噤若寒蝉。 再看外面,另一个季雅云居然转过头,冲着这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房间里只有我、季雅云和桑岚三个人,再就是…… 看着外面那个季雅云身上的衣服,我猛然反应过来,那哪是什么季雅云,根本就是我扎的那个纸人! 我虽然是头一次按照破书上的法子用纸人作法,可也知道,无论如何,作为替身的纸人都不可能化成真正的人形。 可眼下纸人却是真真切切的‘活’了,而且和季雅云一模一样! 外面的‘季雅云’朝着我们所在的房间森然一笑,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大门边,居然把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急不可耐的冲进来,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 嘴里说着‘雅云,你可想死我了,宝贝’之类的话,一双手已经在她身上的各个部位疯狂的揉搓起来。 画面一度突破限制级,我和桑岚看的目瞪口呆,季雅云更是表情纠结的不成样子。 “呵呵…哈哈哈哈……” 正被拥吻的‘季雅云’忽然放肆的大笑起来。 “怎么了宝贝?”方刚停下动作问。 听到‘季雅云’刺耳放`浪的笑声,我就惊觉不对劲,急着低声对季雅云和桑岚说:“快躲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桑岚连忙扑到床上,按掉了手机。 尽管她反应不满,可仍然迟了一步。 “谁在那里?”方刚猛然转头看了过来。 被他抱在怀里的季雅云还在放肆的笑着,笑声逐渐变得沙哑、苍老起来。 “哈哈哈……傻小子,你让人给骗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浑身的血都冷了。 这声音居然是老丁! 方刚浑身一震,转回头再看,‘季雅云’已经变成了一个白纸人! 他的神情由震惊转为了狂怒,三两下就将纸人撕的粉碎。 “雅云,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肯见我?” 他嘴里大声问着,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吧嗒吧嗒”往下滴着血。 他的脸逐渐开始扭曲,脸皮破裂,现出一个个的血洞,一只眼睛化成血水,从眼窝里流了出来,胸前肚腹也都是血糊糊的一片! “雅云,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眼见方刚越来越近,我把阴桃木剑藏在身后,一把拉开了房门。 方刚停下脚步,偏着烂菜瓜似的脑袋看了看我。 “是你!你为什么会在雅云的家里?” 他的独眼中充斥着怨毒,表情也更加的狰狞。 “我是谁你不用问,你已经死了,死了就应该去轮回,为什么还要纠缠活人?”我大声说道。 “她是我的女人,我们说好死了也要在一起的,我要带她走!” “你的女人?” 想到那张照片和那些底片,我才感到疑惑起来。 按照先前的猜测,和方刚在一起的季雅云是女鬼……鬼,又怎么可能在普通的照片里留下影像? 难道季雅云真的和他…… 我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冷冷的对方刚说:“不管你们有什么关系,既然阴阳相隔,就应该互不相扰,该去哪儿去哪儿,快走!” “我和他根本没关系!” 季雅云忽然冲出来说:“方刚,你是小红的丈夫,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 “雅云!” 方刚面露喜色,但随即又变得疑惑起来:“雅云,你在说什么?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怎么会没关系?” “没有!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季雅云大声说道。 方刚摇着头,脸上的血肉掉的更加厉害。 他忽然瞪着我:“是你!是你要抢走雅云?!” 看着他恶心的样子,再听他凄厉的质问,我反倒完全冷静了下来。 “我不管你和季雅云之间是什么关系,你都死了,还想带她走,这只能说明你自私。” 我从身后取出阴桃木剑,冷冷道:“我不想跟你废话,要么乖乖去轮回,要么我就打的你魂飞魄散!” 刚说完,就听角落传来一阵嘿嘿怪笑。 又是老丁! 我刚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害我,方刚已经低吼着向我扑了过来。 “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女人,雅云是我的!” 见他来势凶猛,我举剑就要刺,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别杀他!老丁在害你!” 张安德! 听出是他的声音,我连忙退后,收回木剑的同时,取出一道黄符朝着方刚挥了过去。 “啊!” 黄符一贴上方刚的身体,立刻燃烧起来,方刚倒退着发出刺耳的惨叫。 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我一向都会选择直接有效的方法来处理。 要按照我的想法,管他三七二十一,既然纠缠不清,那就索性一剑了结了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张安德的话竟没来由的信任,总觉得他不会骗我。 黄符焚尽,方刚畏缩着,不敢再上前。 我刚把手伸进怀里,他居然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魂飞魄散!” 我一阵无语。 这居然是个十足的色`鬼、怕死鬼、胆小鬼! 我拿出一张黄符,想了想,问他:“你和季雅云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方刚的性格显然不符合他高大英武的外貌,偷偷朝季雅云看了一眼,说:“两年前,我们一起拍婚纱照,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我和她……” “没有!”季雅云大声说道! 我让她稍安勿躁,仔细想了想,问方刚:“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照片是谁拍的?” “照片?什么照片?”方刚明显一愣。 我还想再问,可老丁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子,让我心里十分的不安。于是没再多说,直接把一张符箓向方刚挥了过去。 符箓一沾上他,立刻和他一起化为了一缕青烟。 “太阴鬼法!”角落里传来老丁的惊呼。 “丁福顺!出来!” 我刚喊了一声,日光灯就亮了。 房间里也没了刚才那种冷飕刺骨的感觉。 方刚是新死鬼,不会有那么重的阴气,刚才阴风阵阵,是因为老丁来了。 这老东西,究竟想干什么? 破了纸人替身术,引得方刚发狂,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还有张安德,他为什么也总是神出鬼没在我身边? 最关键的一点——我开了阴阳眼,却看不到这两个老家伙…… 第二天一早,桑岚去外面买了早饭。 我夹了个生煎包刚想往嘴里送,季雅云忽然问我,是不是不相信她,以为她和方刚真有什么。 我说我绝对相信她和方刚没什么。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之前还有怀疑,她这么一问,什么疑问也都没有了。她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向我这个外人问这种问题。问了,就只能是因为爱惜自己的名誉。 吃完早饭,我想再给段乘风打个电话。 刚拿起手机,赵奇先打来了,问我在哪儿,有没有时间谈谈李蕊的事。 我让他说地方,我过去。 到了约定的一家茶馆,赵奇已经点好了茶和点心。 我喝了口茶,问他有什么新线索。 赵奇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犹豫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我:“其实线索一早就有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入手去查。” “什么意思?” “我在一段监控里发现,李蕊在离开医院后,曾经和一个男人见过面,然后两人一起出了监控范围。” “男人?”想起那天在桑岚家时他问林寒生的话,我脱口道:“林寒生?” 赵奇点了点头,从手机里翻出一段视频给我看。 因为是监控视频,又是晚上,所以画面不怎么清楚。 可短短一分钟的视频中,我还是认出了李蕊。 那个和她碰面,动作十分亲昵的男人面容虽然有些模糊,可只要见过林寒生,就会认出是他。 林寒生和李蕊碰过面,那天赵奇拿李蕊的照片给他看,他却说不认识… “我们对李蕊都不怎么熟悉,她和林寒生能有什么关系?”我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有些恼火起来。 一个女学生,一个有钱的中年男人,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什么。 要真是那样,我真替张喜觉得不值。 第二十八章 女尸 赵奇忽然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李蕊死了。 我想了想,觉得要找李蕊还真要靠他,于是问他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反问:你认为呢? 我犹豫了一下,说:“是张喜托我找李蕊的。” 他表情一僵,刚要说什么,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电话是季雅云打来的,说刚才凌红又给她打电话,说方刚今天上午火化,让她去火葬场。 挂了电话,我对赵奇说,我会向季雅云和桑岚打听一下林寒生的事。 他点点头,说既然林寒生上次当面否认,再问也是白搭,他这几天都在市里,一直盯林寒生的梢,务必要查清李蕊的下落。 回到桑岚她们家,两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上了车,季雅云急着说:“小红在电话里哭的很厉害,方刚今天火化,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去的。” 我看了桑岚一眼。 “凌阿姨平时对我很好的,我不能不去啊。” 我点点头,朋友家有人去世,于情于理都是要去帮忙的,其它都在考虑之外。 到了火葬场,在悼念厅见到了凌红。 她个子和季雅云一样高挑,身材属于比较健美的那种,样子一般,皮肤有点黑。 和季雅云比起来,更像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哭软了,要两个人抬着才能走路。 这样一个女人,会是懂风水邪术,陷害季雅云的人吗? 悼念厅里约莫有几十号人,都是专程来送别的。 尸体一推出来,凌红和几个亲戚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说是送别,尸体却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凌红哭天抢地的挣扎着,想要揭开布单。 “你们让我再看他一眼,你们总得让我再看看他吧……” 此情此景,心肠再硬的人怕是也会鼻子发酸。 最后在凌红的以死相逼下,工作人员才不得不将头部的布单掀开了一角。 凌红只看了一眼,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那完全是一张用裱纸糊的脸,眉眼口鼻都是用笔画的! 我也是到了才知道,方刚是开着车,追尾了一辆拉满钢筋的平板货车。 加长的钢筋戳进前挡风玻璃,当场毙命,尸体的惨状就更不用说了。 我既是医科生,又兼职搬尸工,见得多了倒没什么。 季雅云却吓得脸色发白,站都站不稳。 桑岚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只好在一旁扶着她。 简单的仪式结束,尸体被送去了焚尸间。 来悼念的亲友一一和家属告别离开。 季雅云和桑岚坚持留下来,陪凌红等着领骨灰下葬。 我把她们送到休息室,一个人到外面抽烟。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一个身材瘦削,穿着白大褂的女子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揪着头发从悼念厅里拽了出来。 男人一手揪着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狠命的扇着她的耳光,然后一脚把她蹬倒在地上。 “干嘛呢?住手!” 我甩掉烟跑了过去,拦住还想冲上前的男人。 “你干嘛打人?” 又有几个人从悼念厅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反手指着悼念厅: “打她?打她都算轻的!你看她把我妹妹弄成什么样了?她是不是心理变`态?” 我把白大褂护在身后,也指着悼念厅,对一众虎视眈眈的人说:“你们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知不知道死者灵前不得喧哗?” 先前打人的那个男的狠狠瞪了我一眼,指着我身后的白大褂:“你现在就去把你们领导叫来,你把尸体弄成这样,你不报警我都得报警!我饶不了你!” “那不是我弄的。”白大褂终于开口了,语气出奇的平静。 男人捋起袖子又要往前冲。 我正要拦,忽然,悼念厅里传来一声杀猪似的尖叫:“鬼啊!” 看着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往外跑,我下意识的往厅里看去,立刻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跑了。 水晶棺里居然坐着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的?”我身后的白大褂推开我,快步跑了进去。 我觉得事有蹊跷,也跟着走进悼念厅。 火葬场的水晶棺,是用来瞻仰遗容的,棺材里自然是尸体。 然而此刻,棺材里的尸体居然坐了起来,张开了眼睛。 尸体的两只眼睛,竟然都是血红色的! 我一下就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吵嚷着打白大褂了。 女尸本来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此刻连衣裙的领口被撕开了,大半边白花花的胸`脯都露在外面。 无论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这样亵渎尸体,家属都不可能接受的了。 白大褂似乎也吓懵了,呆呆的看着女尸,“为什么会这样?” 很快,火葬场其他工作人员赶了过来,见状也都大吃一惊。 “是她!是她糟蹋我妹妹!我妹妹受了委屈,不甘心!” 先前那个中年女人冲进来,上前就要撕扯白大褂。 可是刚上前一步,就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尸体流血泪了!”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颤声说着,开始往后退。 我转头一看,也倒吸了口冷气。 女尸的眼睛里居然缓缓流出了两行猩红的血泪! 不对,死尸的血颜色不应该这么鲜艳的。 她这是…… 我忽然想起了破书上的一段记载,快步走到那个中年妇女面前,低声问:“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中年妇女显然还处于惊恐中,下意识的回答:“病死的。” “我看她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中年妇女瞪大了眼睛。 “你让其他人出去,我帮尸体检查一下。” “你是什么人?”中年妇女疑惑的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是学法医的。” 中年妇女居然很果断,咬了咬嘴唇,就强势的让所有人出去。 悼念厅的门一关,里面就只剩下我和她,还有一具坐着的尸体。 我从包里拿出朱砂和毛笔。 不等中年妇女发问,就用毛笔蘸了朱砂,快速的在女尸额头上画了一道符。 最后一笔画完,厅里的气温骤然下降。 女尸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同时,一个女鬼出现在了水晶棺的另一侧,样子和棺材里的女尸一模一样。 我舒了口气。 破书上说,只有魂魄被囚禁在身体里,不能脱出,尸体才会流血泪。 果真是这样。 “你是被闷死的?你为什么会被囚禁在灵台里出不来?”我试着问女鬼。 女鬼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拿出一道符挥了过去。 女鬼顿时变成了一缕青烟。 再看女尸,直挺挺躺在棺材里,眼底的血红已经散去,恢复了正常。 “你不是法医吗?”中年妇女问。 我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直到这时才发问。 我收起朱砂毛笔,说: “我是学法医的,也是阴倌。我要跟你说明两点:一,你妹妹的死因是窒息,从肤色对比和肩周组织痕迹来看,她应该是被用枕头之类的柔软物品闷死的。二,我不知道她的衣服为什么会这样,但绝不是受外力撕扯。” 中年妇女脸色变得铁青,牙齿咬的咯咯响。 但是,她很快就平静下来,问:“你是阴倌?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我已经把她超度了。” “你叫什么名字?” “徐祸。” 她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过后来找我,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定重谢你。” 说完,过去拉开大门,厉声道:“报警!” 我走到那个被打的白大褂面前,仔细打量她。 发现她居然是个身材和样貌都不输桑岚的美女。 见她神色有些紧张,我忙说:“放心,她报警不是抓你。我已经跟她说了,尸体的衣服不是你弄的。” “你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相信你?” 我向她伸出右手:“我叫徐祸。” 她两颊被打的红肿,看着我伸出的手却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意。 她把手伸到离我不远的地方,闪动着大眼睛问:“你真要跟我握手?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我刚要问,她恶作剧似的抓住我的手,用力摇了摇,“你好,我叫唐夕,这里的化妆师。” 我一愣,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那样笑了。 火葬场的化妆师,那就是给死人化妆的。 我捏着她的手不放,也用力摇了摇:“医学院,法医科,徐祸。你手机号码多少?” 唐夕一怔,随即甩开我的手,呵呵一笑:“帅哥,我有男朋友了。” 我顿时蔫了…… 从火葬场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我以为是推销,准备接了就挂。 结果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你是徐祸?” “我是。” “我是市公安局公路分局副局长李向东,你认识赵奇吗?” “赵队长?”我眼皮没来由的一蹦。 “你现在能来一趟公安局吗?还是我们过去找你?” “什么事啊?” 对方沉吟了片刻,说:“赵奇可能被害了。” 第二十九章 跪着死的人 公路分局的一间办公室里,我见到了李向东。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老警察。 李向东把一部手机点开,递给我。 上面显示着一条信息:打给徐祸。 这是一条没有发送出去的信息。 李向东说,手机是赵奇的。 赵奇的车出了车祸,肇事车辆逃离现场,赵奇不见了。 在他的车上,留下了大片血迹,手机是在他车座下面发现的。 李向东问我是做什么的,和赵奇是什么关系。 我说我是学生,在本市医学院读法医科,我和赵队长是因为李蕊的案子认识的。 李向东皱起了眉头,说李蕊的案子已经撤销了,监控证明她还活着。 他警惕的问我和赵奇还有别的关系没?赵奇为什么要在出事时留下那样的短信? 我想了想,说赵奇在出事前告诉我,他在调查一个叫林寒生的人。他怀疑是林寒生偷走了李蕊的尸体。 我刻意在‘偷走尸体’上加重了语气。 一来我对赵奇的印象非常好,不希望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出意外。 再就是……我一直觉得林寒生这个人有点奇怪。 看行为举止,他应该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但是在季雅云和桑岚的事上,他表现的像个白痴,甚至还有点为虎作伥的意味。 听我说完,李向东沉下了脸:“你认为李蕊已经死了?尸体是被这个叫林寒生的偷走了?” 我摇摇头:“是赵队长这么认为。” 李向东马上叫来人,让他们去调查林寒生。 他让我二十四小时开机,他会随时联系我。 离开分局,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 如果赵奇的失踪是因为调查李蕊的事,那这件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我们对李蕊了解不多,可也知道她不过是体育学院的一个学生,就算她和林寒生有不正当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了制造车祸、绑架警察的地步吧。 我上过刑侦课,但这不是我的专业,这种事只能由警察去处理。 我给段乘风打了个电话,想厚着脸皮向他再问些事,结果他却在飞机上,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没说几句就挂了。 刚挂了线,又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徐祸吗?” “是,你是……” “我们昨天在火葬场见过面,你帮了我妹妹。” “哦。”我想起来了,她应该就是那具女尸的姐姐。 “有时间见个面吗?”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 “见面说吧。”对方报了个酒楼的地址。 等挂了电话我才想起来,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眼看到了饭点,我也没再犹豫,管他三七二十一,有饭局不去,难道还自己掏腰包? 到了约定的一家酒楼,上了二楼,我四下张望。 “徐祸,这边!” 循声看去,我顿时一愣。 我走过去,仔细打量着她。 这就是昨天那个中年妇女,只是今天化了淡妆,穿了一身职业的黑色西装套裙,竟显得颇有风韵。 “你好,我叫赵芳。”女人自我介绍说。 我点点头,放下包坐在她对面,“你妹妹的事怎么样了?” 赵芳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是她男朋友做的,就是昨天打化妆师的那个,已经被抓起来了。” 我看了看她鬓角别着的小白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节哀顺变。 她让我点菜,服务员刚走,她就从包里拿出个纸包放在我面前。 “这是五万块,谢谢你。” 我一呆:“我没做什么,这钱……” 赵芳说:“如果没有你,我妹妹就得冤死。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点点头,把钱收了起来,这才想到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赵芳说:“你说你是阴倌,我就打电话给风水刘,问他认不认识你。我以前找风水刘看过风水。” 我只能是又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说话行事都透着一股子简洁干练,和这样的人面对面很容易被堵的没话说。 她问我喝不喝酒,我说我开车,她就自己要了瓶白酒。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竟然一口就喝干了,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她也不吃菜,过了一会儿,又倒了半杯酒,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说:“我听风水刘说了关于你的一些事。我想知道,你对我妹妹的死,还有没有其它看法?” 我端着饭碗,犹豫了一下说:“你妹妹生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赵芳摇头:“她去年刚刚大学毕业,一直在我们的公司上班。她很内向,那个男人是她唯一的男朋友。” “他为什么要害死你妹妹?” “警察在查。” 我想了想,放下饭碗点了根烟,“照昨天的情形看,她在生前是被人作法下了邪咒,所以死后魂魄才被困束在身体里。至于是什么邪术,目的又是什么,我就说不清楚了。” 我没告诉她,如果魂魄和尸体一起被焚烧,她妹妹有可能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做阴倌这个行当,适可而止真的很有必要。 赵芳盯着我说:“你有没有办法找出作法害她的人?要多少钱我都给。” 我摇摇头:“我没这个能力。” 话音未落,一个角落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接着就是一阵嘈杂混乱。 我抬头看过去,不由得一愣。 包房里,几个男女正慌张的跑了出来,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居然是桑岚! “徐祸?!” 她也看见我了,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我随口问。 “死人了!我同学死了!”桑岚脸色煞白。 她身边两个和她同样高挑靓丽的女孩儿更是手拉着手,吓得眼泪哗哗往下流。 旁边还有几个看上去三四十来岁,穿戴很土豪的男人闹闹哄哄的打着电话。 我一看这架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呵,这就是你早上说的同学聚会啊?” 这哪他妈是同学聚会,根本就是大款饭局。 桑岚一愣,“不是……我……” 不等她说完,我就悚然的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我急着对另一个痛哭流涕的马尾辫女孩儿说:“快放开她的手!” 马尾辫一愣,和桑岚同时向她身边的女孩儿看去。 被马尾辫拉着的那个短发女孩儿哭着哭着,眼睛居然变得血红起来,而且流出来的眼泪竟然变成了血! “啊!”桑岚尖叫着去拉马尾辫。 马尾辫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连忙把马尾辫拖拽过来,拉着桑岚往后退。 这时赵芳和那几个男人也都反应过来,赵芳跟着退到了我这边,那几个男人居然大呼小叫的跑下楼去了。 短发女孩儿兀自流着血泪,愣愣的看着我们,“怎……怎么了?” 桑岚扶着马尾辫,向包房看了一眼,深吸了口气,颤声问:“玲玲,你……你没事吧?” 被叫做玲玲的短发女孩儿像是被吓懵了,下意识的抹了抹眼泪,“我……我怎么了?” 没等桑岚开口,她忽然转过身,朝着一边走了几步,两腿一弯,居然跪在了地上,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我过去一看,顿时一惊。 死了! 我几步跑到那间包房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包房的一角,一男一女背对着门口,双双低着头跪在那里,同样是一动不动。 我小心的走过去,见那男人同样是眼睛血红,瞳孔涣散,眼角流下两行猩红的血泪,显然已经死了。 再去看那个女的,看清她的面孔,我心猛地一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这女的竟然是刚才吓晕过去的马尾辫! 第三十章 同门 “快放开那女的!”我边往回跑边向桑岚大喊。 桑岚本来就六神无主,听我喊,居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跑到跟前,想把马尾辫扯开,一抓她胳膊才发觉不对。 她是人! 可包房里那个死了的女人为什么会和她长相穿戴都一模一样? 桑岚像是大梦初醒似的,小声说:“里头那个是苏媚,这个是苏妍,她俩是双胞胎。” 我去…… 我眼珠子差点没掉到脚面上。 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我的导师曾经讲过一件双胞胎吓死人的案例,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很滑稽。眼下碰上了,可真是一点都不可笑。 警方随后赶到,开始给在场的人做笔录。 我说了我看到的,留了身份电话就想走。 桑岚拉着我,非要我跟她去公安局。 我指了指那几个正接受盘问的土豪男,说有的是人陪你,然后甩脱她走出了酒楼。 赵芳跟着出来,问我上面死的人也流血泪,是不是也被下了邪咒。 我说看情形,多半是,可这种事我不敢轻易下定论。 她问我:“如果他们的魂魄也被囚禁了,你不帮他们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帮?怎么帮?我又能帮的了几个?” 和赵芳分手后,我先去银行把钱存了,然后去了猪鼻巷。 刘瞎子没有开设什么风水堂馆,接待客户都只在他家的书房里。 我也没给他打电话,进了巷子,见他家的院门开着,直接走了进去。 书房的窗户敞着,刘瞎子正和一个戴眼镜的老年人说着什么。 见我进来,刘瞎子指了指堂屋,“你先坐会儿。” 我来这儿纯粹是消磨时间,从冰箱里拿了罐饮料,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抽烟喝饮料。 过了一会儿,刘瞎子送走那人,走了进来,脸色竟有些阴沉。 “怎么了,割b皮手术失败,需要连根切除?”我打趣他。 刘瞎子瞪了我一眼,“你嫌自己麻烦不够多?还有闲心扯蛋?” “都已经这份上了,不扯蛋我还关起门哭啊?”我摊摊手,递了根烟给他。 刘瞎子点着烟,吸了一口,指了指大门,“刚才来的那个,是市文物局的主任周和。” 我点点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风水格局和阴倌不一样,现代人多数不信有鬼,但绝大多数都认可风水格局的存在。 刘瞎子说:“周主任负责十莲塘的那件事。” 我一激灵,让他坐下说,自己也又点了根烟。 刘瞎子坐下后,冲我比出两根手指:“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靠,咱们之间还来故弄玄虚这一套?” “兄弟,不是故弄玄虚,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啊。” 见刘瞎子神情有些凝重,我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先说好消息。” 刘瞎子说:“好消息就是,文物部门已经考证出来,那石棺是民国初年,当地一户姓凌的人家下葬的。” “凌家?”我一下子想到了凌红。 刘瞎子点点头,“当时当地就凌家一家还算大户,这应该就不会错了。根据当时的县志记载,凌家下葬了棺材后没多久,凌家就举家搬走了,搬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坏消息呢?”我问。 “坏消息就是,周主任说石棺上的符文并不是普通的镇尸符,而是一种特别的符箓。他说那种符他以前见过一次,那一次符文出现,死了很多人。一句话,符很邪;在石棺上刻下符文的人,更邪。”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这是坏消息了,也只有行内人知道,这消息坏在哪里,坏到什么程度。 在阴阳行当里有句话,叫‘宁和神斗,不与鬼斗;宁和天斗,不与人斗’。 道理很简单,神有神的规矩,鬼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有规律,人心叵测。如果有人用邪法作妖,往往比单纯的面对鬼要可怕的多。 “我貌似已经见过凌家的人了,那就是个普通女人,会不会当时是有邪门方士帮凌家造了邪局?”我试着分析。 刘瞎子摇了摇头: “我刚才特意向周主任问符文的事,老人家干了一辈子考古工作,可以说见惯了大风大浪。可是一提到上次见到相似符文的事,脸都白了。他虽然不懂玄门术数,但也不是全没接触。他说就那次的事和他自身的感觉来说,那绝对是一种很少见,又极为霸道的符文。懂得这样邪术的人,不大可能为了利益替人画符造局。”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我。 我接过照片翻看,照片里的正是那天的石棺。 看了第一张照片,我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照片是棺盖的内部,上面有着明显的抓挠痕迹。棺材里的人果然是被活活闷死在里头的。 再看其它照片,我竟越来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去,不是吧?” 刘瞎子看出我神情不对,掐了烟问:“你看出什么了?” 我又把照片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把照片甩在桌上,靠进沙发里瞪着眼喘粗气。 “你认识这些符文?”刘瞎子问。 “不认识,但我见过类似的符。” “在哪里见到的?”刘瞎子也瞪大了眼睛。 我俯下身,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画的符。” 刘瞎子一愣,随即一拍大腿:“不会吧?你和造毒凤担阳局的人是同门?” 从刘瞎子家出来,我大脑一片混乱。 我没有认真研究过道教的符箓,只是照着破书上的记载蒙事。但我并不是没见过道门正宗的符咒。 破书上的符箓和道门符咒完全是两个概念,不但天差地别,甚至还透着一股子邪异。 石棺上的符文我没有见过,破书上没有载录,但我却一眼就看出,那些符文和破书上的符箓同出一辙。 “嗡……嗡……” 我随手接起电话。 “来警局接我!” “桑岚?” “快点来接我!” 我冷笑:“别逗了,你那几位男‘同学’,随便哪个一辆车都超过我全副身家,用得着我去接你。” 桑岚明显急了,“你这人怎么总这么武断?就不能听人解释?赶紧过来,我还有别的事找你!” 挂了电话,我打了把方向,开向公安局。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管你是淫`娃荡`妇还是拜金女,你是我老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我嘟囔着把车停在公安局门口。 桑岚跑过来,却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下车,有人要见你。” “谁啊?” “下来,进来你就知道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带着满心疑惑跟着进了公安局,来到后楼的一间办公室。 门一打开,看见里面的人我就傻眼了:“林教授!马法医!”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拧着眉毛瞪着我:“徐祸,还真是你!” 另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转了个身,敞开大褂把一只手插进牛仔裤兜里,冲我一抬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师弟,真看不出来啊,你除了学做法医,还是个阴阳先生。来,露两手给师姐我看看。” “你们认识?”桑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恨不得立刻就掐死她。 我没开玩笑,这操蛋女人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 林教授又瞪了我一眼,回头对一个中年人说了句什么,转过身边往外走边沉声说:“徐祸,你和马丽一起跟我过来!” 我阴着脸跟着往外走。 桑岚拉了我一把,小声说:“我跟他们说你不光是学法医的,还懂玄门道术,所以他们请你过来帮他们。” 我看着她纯净的眼睛,再一次有火发不出来。 马法医随意的搭住我的肩膀,却低声对桑岚说:“小朋友,你害死他了。林教授是他的导师,你的热心很可能害得他过不了心理评估,毕不了业啊!” 她撇了撇嘴,转而又冲我抬了抬下巴,“同门师弟,你好自为之啊。” 第三十一章 溜进我房间的女人 市公安局后楼的法医实验室里。 老教授指着我的鼻子怒道:“徐祸,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可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我带了你三年了,你别告诉我这三年来你一直不知道法医的职责是什么!” 马丽在林教授身后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别说话。这同门师姐不止一次到学校替我们客座讲习,和我算是很熟了。 林教授又训了我几句,指了指隔断的布幔:“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我现在就让你提前实习,你去给我化验死者的死因。如果化验结果不正确,你可以转科了!” 我默默地接过马丽递来的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走到了布幔后。 对于老教授的训斥,我只感到惭愧,感觉对不起老人家的栽培。 我不能也不想对任何人说我这些年过的有多心酸,我是男人,路是我选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下去…… 半个小时后,我把血液样本放进冷藏箱,从布幔后走了出来。 “死因?”林教授捧着一个文件夹,头也不抬的问。 我说:“经过初步检验,导致死者死亡的原因是条件致病菌侵入血循环,病变产生毒素引发全身血液感染。” 林教授依旧没抬头:“你认为两个人,在同一地点、同时感染病发死亡的概率是多少?” “不超过十万分之一。” “三个呢?” “是零。” 啪!” 林教授猛地合上文件夹,拧眉瞪着我:“就你的专业来看,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什么?” “是败血症。” “我说的是你另外一个职业,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阴阳先生!徐阴倌!”林教授厉声道。 我抿了抿嘴,低着头不说话。 “给我你的另一个答案,徐阴倌!”林教授随手把文件夹甩在桌上。 我抬起眼,直视他的眸子:“您说过,在实验室里没有第二种答案。” “假设性答案!” “没有!在实验室里只有假设性分析,没有假设性答案!” 林教授瞪了我一会儿,“出去!” 我默默地的脱掉白大褂,放下这里的一切,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 “徐祸,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对不起。”桑岚一路都在向我道歉。 一直到停好车,我才回过头缓缓的说:“我的事和任何人无关,你不用道歉。” “不是……我……你还能不能毕业了?” “不知道。” 上了楼,我径直进了这两天暂住的房间。直到傍晚时分,季雅云敲门叫我吃饭才出来。 饭菜是季雅云烧的,很丰盛,而且桌上还多了瓶酒。 我拿起酒瓶看了看,笑着对季雅云说:“52度,你这是又想增加阳气了?” “徐祸,岚岚把今天的事和我说了,是她不懂事,没考虑到……” “打住。” 我拧开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两种职业都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任何人。” 我看了一眼跟着回来的马尾辫,又看了看桑岚:“你们科系的男同学好像比较老相啊。” 桑岚本来眼里包着泪,闻言脸一红,“你明知道那不是我同学,我本来是约了苏妍和玲玲她们,我不知道苏媚约了那些人,不信你问苏妍!” “我信。” 我随口说了一句,喝了口酒,咂着嘴看着马尾辫苏妍。 回想起来,她和她死在酒楼包房里孪生妹妹可是把我吓得够呛。 桑岚说她们约好的一共是四个同学,现在苏媚和另一个叫张玲的同学都死了,苏妍在本地没亲人,就让她暂住在自己家里。 季雅云小心的问我,两个女孩儿是怎么死的。 想起下午在实验室里的化验,我皱了皱眉,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我帮苏媚做了初步化验,死亡原因是败血症急性发作,导致心脏骤停猝死。” “败血症?”桑岚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下午林教授让我检验的尸体正是苏媚。 “那玲玲和那个男的呢?也是败血症?”桑岚问。 我说:“我没有帮他们化验,但是从表面上看,三个人的死亡原因应该是一样的。” 见苏妍两眼红肿,整个人都木了,我示意桑岚别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想起赵奇失踪的事,给季雅云也倒了半杯酒,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一口,问她:“你们和林寒生是什么关系?” 季雅云说:“岚岚的爸爸和寒生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岚岚在这里读书,我过来陪她,寒生一直都很照顾我们。” 桑岚说:“小姨出事以后,我就去找林叔叔帮忙,他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到处帮着托关系想办法。那个游龙……他和我们一样,也是被骗了。” “他是干什么的啊?”我问。 桑岚说:“他和我爸一样,都是做地产的。” 我去,现在我有点相信她说事先不知道中午是大款饭局是真的了。 在国内房地产绝对是最赚钱的行业,房地产老板的千金,实在没理由去傍大款。 我又问了一些关于林寒生的事,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寻常。 因为公安局的事,季雅云觉得很抱歉,一个劲让我多吃菜,还陪着我喝了一会儿酒。 如果不是有企图,和女人喝酒是最没意思的,想起刘瞎子说的话,我让她们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上午去凌红家看看。 下午的事着实让我觉得心烦,本来还想着给段乘风打个电话,这一来什么心情都没了。 我没让季雅云多喝,自己却郁闷的喝了半斤多,胡乱洗漱了一下,回屋就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一翻身,怀里居然多了个人! 这人的身体很软,很暖,我能感觉出,这是个女人,而且没穿衣服。 这套房子里就两个女人,难道说…… 想到季雅云晚饭时喝完酒酡红的脸颊,我身体不由的火热起来。 女人柔滑修长的手臂像蛇一样缠住了我的脖子,很快,像八爪鱼一样贴在我身上,不住的亲吻着我的脸、脖子、胸口…… 我确认这应该是季雅云,只有她那样成熟的女性才会这么主动热烈,拥有将男人融化了的激情。 她的嘴唇蜻蜓点水似的回到了我的脸颊,两人相拥着,就要进入最后一个步骤。 可是,就在她温润的嘴唇贴上我的嘴唇,柔软的小舌试着叩击我牙关的时候,我忽然被一股腥臭刺鼻的焦糊味熏的脑仁一麻,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我猛然推开怀里的女人,打开了床头灯。 看清女人的样子,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苏妍! 她的辫子早已解开,柔顺的长发披散,媚眼如丝的再次张开双臂向我抱了过来。 她本就青春靓丽,此刻更是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抵抗的魅惑。 然而,我却无论如何都难再有激情。 刚才从她嘴里闻到的味道我这些天已经不止一次闻到过了,那是烧尸的味道! 苏妍像是着了魔一样,无论我怎么推拒,都不断的纠缠过来,甚至主动卑微的屈膝跪在床上想要对我…… 我满心疑惑,不敢再和她消磨,再一次用力推开她,抓起衣服跑出了房间。 看看时间,凌晨两点。 再看看桑岚和季雅云的房门,都关着。 苏妍不是和桑岚睡一起的吗?怎么跑到我屋里来了? 她可是刚死了妹妹啊。 不是说一胎双生的双胞胎比普通的兄弟姐妹感情要深得多,她妹妹白天刚死,晚上她就跑进陌生男人的房间……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回想苏妍刚才的样子。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只有迷离和媚惑,给人的感觉好像有点神志不清,像是喝醉酒又或者吃了药一样。 我猛然想起来,那天上午来桑岚家,她也是忽然抱住我,主动的和我亲热,那时她的嘴里,也有着相同的烧尸味! 第三十二章 九世童子 早上醒来,季雅云诧异的问我怎么没回房间睡。 我从沙发上起来,往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桑岚的房门打开,她和苏妍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苏妍看了我一眼,依旧是昨天那副麻木悲伤的表情,就好像昨晚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开门一看,床上只有一片凌乱。 吃早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桑岚,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她说不怎么好,做了一晚的噩梦。 我又问苏妍,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看眼神,她好像真不知道昨晚来过我的房间。 我却能肯定,昨晚那个就是她,因为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难以自已的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里种了颗‘草莓’,那红印就在她脖子里。 吃完早饭,桑岚说要和苏妍去公安局。 我把两人送到公安局,带着季雅云去找凌红。 路上我问季雅云,桑岚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 她说没有,说桑岚其实是个很乖的女孩儿,虽然性格有些泼辣外向,却从不做出格的事。 她问我桑岚被子母凶纠缠是怎么回事。 我说让她先别问,一码事归一码事,别掺和在一起,不然只会越来越纠缠不清。 季雅云试着又给凌红打了个电话,放下手机,不无担忧的说还是没人接电话。 凌红家在老城区的一个老式住宅小区里,离影楼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车程。 “她家的家境怎么样?”我边上楼边问季雅云。 季雅云说:“还行吧,她和方刚是大学同学,方刚家里挺趁钱的。小红的摄影作品得过大奖,很多单位争着请她做摄影师。她很早以前就想开影楼,所以没换房,把钱存下来开了现在的影楼。” “对了,她和方刚都是本地人吗?”我问。 “不是,方刚是本地的,小红和我一样是苏州人。” 苏州人? 我正想再问,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背着一个人急匆匆的从上面跑了下来。 “关飞!” 季雅云看着这人一愣,看清他背着的人,惊呼起来:“小红!” 青年满头大汗,边往下跑边气喘吁吁的说:“红姐割腕了,快……快去医院!” 我这才看清,凌红的两只手腕上都胡乱裹着染血的布。 我和季雅云跟着跑下楼,帮着把凌红抬上车,把凌红送到了医院。 手术室外,季雅云不停的抹眼泪。 我也只能安慰她,劝她往好的方面想。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说还好送来的及时,再晚一点人就抢救不过来了。 凌红被送进病房,没多久,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来到病房,没进门就先哭了起来。 季雅云说这女孩儿叫齐薇薇,是影楼的化妆师。 之前把凌红背下楼的叫关飞,以前是影楼请的司机,后来跟着凌红学摄影,算是凌红的徒弟。 我问她凌红在本地还有别的亲人没有。 她抹着眼泪说,凌红上大学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现在除了一个姐姐在国外,根本就没有亲人。 凌红醒来以后,季雅云抱着她,连同齐薇薇都哭成了泪人。 我看不了这场面,就去楼梯间里抽烟。 “你是云姐什么人?”一个声音突兀的问道。 我回头一看,见是关飞,边拿起烟盒抖出一根递过去,边说:“我是她的朋友。” 关飞接过烟,掏出一个打火机“叮”的弹开了点着火。 他抽了口烟,吐着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红姐一个人撑不住,才让薇薇陪着她,这个二货,居然一大早跑出去买什么新手机。幸亏我早上过来,不然红姐她……唉……” 或许是因为学科专业,我留意观察了他一下。 这是个看上去很阳光的青年,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两岁,戴一副黑框眼镜,身材算是比较高大的。 “你在影楼干多久了?”我随意的问。 “影楼还没开业,红姐就已经雇我做司机了。红姐是好人,对我特别好。她说我还年轻,给人开车没前途,教我摄影,她就像我亲姐一样。”关飞抹了抹眼角,又用力抽了口烟。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去莲塘镇拍照那次,你也去了?” 他一愣,眼珠微微一转,说:“去了啊,那一次我和红姐、薇薇,还有方哥都去了啊。” “你们只去过莲塘镇一次?”我快速的问。 关飞又一愣,夹着烟的手停顿在嘴边,抬眼看向我。 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楼梯下面忽然传来一声怪叫:“我靠!” 我刚要转头看,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快跑!” 那人在我耳边喊了一声,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往下跑。 跑到下一层,顶开安全门跑上走廊,他才松开我,两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看清他的样子,脱口道:“是你!” 这人居然是曾经和我住过同一间病房的窦大宝! 窦大宝喘了会儿粗气,直起腰咧着嘴瞪着我:“我救了你一命,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我见他右手还夹着半截烟,抢过来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按灭。 “你怎么在这儿?刚才那是什么意思?”我疑惑的问他。 看着走廊上穿梭往来的人,窦大宝拧了拧脖子,错了错满是胡子的下巴,抬手搭住我肩膀:“哥们儿,你时运低,撞上鬼了!” 我眼皮一跳:“什么?” 窦大宝左右看了看,靠近我低声一字一顿:“我有阴阳眼,能看见鬼!你刚才被鬼缠上了!” 我一愣,和他对视一眼,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推开。 我对窦大宝的印象真不怎么好,或者说,我对胡须茂盛的人有特殊的偏见,总觉得他们不刮胡子就是因为懒,看见大胡子就觉得有点脏。 窦大宝年纪和我差不多,却是个络腮胡子,也不知道几天没刮胡子了,半张脸都毛扎扎的,看上去十分的邋遢。 关键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好`色,而是又色又俗。 那会儿同住一间病房的时候,他就一直问桑岚是不是我老婆,季雅云是我丈母娘还是我姨姐,甚至偷偷问我有没有母…女…双…飞…… “你怎么回事啊?”我推开他再次搭过来的手。 他愣了愣,脸色一冷,露出不屑的笑容:“徐祸,作为一个普通人,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我可以理解。但是既然遇上了就证明咱们有缘分。我就得提醒你一句:你被鬼缠身了!” 我艹…… 作为一个阴倌,被一个人指着鼻子告诉我:你被鬼缠身了。 我怎么觉得像是有人堵着鲁班的家门,跳着脚冲里面骂街,说他不会做木工似的? 窦大宝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翻了个白眼说:“你还别不信,算命的能骗你一时,那是为了骗你的钱。我骗你图什么?莲塘镇开发,我家里可刚拆迁。” 我一愣,反搭住他的肩膀:“大款哥,你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啊?” 窦大宝一甩肩膀把我顶开,斜眼瞪着我:“你信不信邪?”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信。” 窦大宝又横了我一眼,却往我身前凑了凑,压着嗓子说:“你小子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传说中的九世童子身?” “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窦大宝,该不会是精神有问题吧? 窦大宝又四下看了看,凑过头低声问:“你信不信这个世界有鬼?信不信我有阴阳眼?” “信。” 我点着头,心里却已经下了定论:丫是傻13。 窦大宝忽然一把搭住我肩膀,把我搂到他身前,在我耳边一字一顿的说:“你小子一定是九世童子转世,不然怎么会抽根烟都有一大堆的女鬼缠着?!” 第三十三章 楼梯间里的女鬼 九世童子转世…… 我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 我虽然算是穷困潦倒,但也是个正常男人,童子…好像早在高中的时候给了某人了。 再看窦大宝,偏偏一脸的严肃认真,摆出一副要和我深入探讨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无语。 “你转到这家医院来了?”我试着岔开话题,我有点怀疑眼前的这个家伙住院不是因为身体有病,而是精神有问题。 “嗯,你出院第二天我就转过来了,这里的肾脏科最出名,我老子托关系好容易才帮我排上床位的。”窦大宝点着头说。 我好像记得他住院的确是因为肾病,难不成是尿路感染到脑细胞了? “你真不相信我能看到鬼?”窦大宝瞪大眼睛小声问我。 我皱了皱眉,回头往楼梯间看了一眼:“鬼在哪儿?” 窦大宝声音压的更低:“就在楼梯间,你抽烟的时候至少有七八个女鬼围在你身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恨不得要把你大卸八块的样子。” 见他说的认真,我心里还真有点含糊了。 见一个小护士走过,我指了指窦大宝:“护士小姐,麻烦你帮忙看下,我朋友是不是发烧了?” “哦,他几号房的?”小护士停下来,转头看着窦大宝。 我趁机将她一根长头发绕在了手指上。 小护士问清窦大宝的病房号,说等会儿就过来帮他量体温,然后走向了护士台。 被我绕在手上的头发自然被扥掉,她没有丝毫察觉。 “你在搞什么鬼?你以为我是神经病啊?”窦大宝拧着眉毛瞪了我一眼。 我不置可否,把那根女人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个结,蘸了些口水黏在了左边的眉毛上。 窦大宝眼睛一亮:“压倒眉,开鬼眼!你懂阴阳术?” 我走进楼梯间,沿着楼梯向上走。 关飞已经不在了,刚才两人抽烟的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一把扯下那团头发丢进垃圾桶,我也是瞎了心了,居然信了这小子的鬼话。真要是时运低到被七八个女鬼缠着,那还用得着开阴眼嘛。 “咦,不对啊,照理说,如果那些女鬼想害你,她们就应该一直跟着你才对。怎么现在不见了?”窦大宝挠着头自言自语。 我这会儿已经没脾气了,想起之前听他说十莲塘的事,摸出烟盒给他发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如果不是他,季雅云的事到现在也没有眉目,我不喜欢欠人情。 窦大宝深吸了口烟,仍是喃喃自语的说:“不是缠着你,那就是缠着刚才那个四眼了,难道他才是九世童子转世?” “你看到鬼,我们有两个人,你为什么只拉我走?”我觉得有点好奇。 “我又不认识那个四眼。”窦大宝理所当然的说。 我满心信服的点了点头,这家伙虽然恶俗,但心眼直,如果不是神神叨叨的,倒是个能结交的朋友。 “你会开鬼眼,这么说你相信有鬼了?”窦大宝兴致勃勃的问。 我只好又点了点头。 窦大宝也点点头,抽了口烟,眯起眼睛吐着烟圈:“你都见过哪些鬼?吊死鬼和水鬼见过吗?” 见他一副行家深入探讨的样子,我一阵无语。 这时,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和他连忙让到两边。 “谢谢。”老人点了点头,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抽完一根烟,窦大宝问我来医院干什么。 我说我陪朋友来看病人。 他牛眼睛一亮,问我是陪哪个朋友,是大美女还是小美女? 我笑笑,不打算再和这个憨货扯蛋,刚想出去,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 窦大宝脸色忽然一变,拉着我就往外走。 来到一间病房外,看着里面围着病床哭成一片的人,我猛一激灵。 透过攒动的人头,病床上躺着的居然就是刚才下楼的那个老人。 “你真的能看到鬼?”我惊魂未定的问窦大宝。 窦大宝咧咧嘴:“现在你相信我有阴阳眼了?” 我刚要说什么,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 “呀!” 转过身我就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 “徐祸?” 和我撞上的居然是季雅云。 我看看她,再回头看看窦大宝,感觉有一百只草泥马排着队从我胸前路过。 这狗日的,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情景……丫这是看见美女一秒钟变猪哥了! 见季雅云神情还有点恍惚,我问她凌红怎么样了。 她说凌红现在情绪稳定了些,睡着了,齐薇薇和关飞陪着她呢。 想起关飞刚才抽烟时的表现,我呆了呆。 季雅云说:“徐祸,我下午还想再陪陪小红,我们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吧。” “哎呀,到饭点了,一起去吧!这里食堂的饭菜没油水,我请客,咱去外面的菜馆吃!”窦大宝诈尸似的大声说道。 我这几年除了学校食堂就是医院食堂,对食堂饭早就不怎么感冒了,就说去外面吃。 三人来到医院外的一家小川菜馆。 一坐下,窦大宝就熟络的对菜馆老板说:“大盘回锅肉,椒香辣子鸡,水煮肉片,炸泥鳅!” 我瞠目结舌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病号服,半天才反应过来:“听说你是肾病,你点的这些东西有哪一样是你能吃的?” 窦大宝眼睛一翻:“难得我老爹老妈没在医院,我还不能放纵放纵了?” 我哭笑不得,拿过菜单点了两个清淡的素菜。 “你懂阴阳术,吃斋?”窦大宝问。 我摇摇头,看了一眼季雅云说:“她是南方人,吃不惯辣。” 饭菜上来,窦大宝死活拦不住的要了两瓶啤酒。 我看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就硬抢了一瓶过来。 我给季雅云倒了杯啤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对已经开始大吃大喝的窦大宝说:“哥们儿,你这个病还不忌口,这是花样作死啊。” 窦大宝把一大嘟噜回锅肉片塞进嘴里,端起啤酒和我碰了碰,含糊的说:“偶尔一次,没事儿。” 偶尔一次……菜馆老板看你那眼神都特么跟看亲儿子似的了,还偶尔一次。 我吃了一会儿,见季雅云没怎么动筷子,就拿起她的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些菜。 “你这样可不行,不吃不喝哪来的精气神?” “谢谢。”季雅云勉强笑了笑,接过筷子却仍是没怎么动。 我把窦大宝剩下的半瓶啤酒抢过来,和她碰了碰杯,对瓶吹了一口,说: “凌红只是一时想不开,自杀过一次,就不会再有轻生的想法了。” 季雅云点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让她多吃菜。 过了一会儿,我问:“那个关飞和凌红到底是什么关系?” 季雅云一怔,“他就是小红的徒弟啊,平常拍外景都是他开车的。” 见我摇头,她微微皱了皱眉:“你该不会以为他和小红有什么吧?” 我赶忙摇头,“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我是学什么专业的,我就是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窦大宝插口问。 我说:“学医的。” 窦大宝又瞪起了牛眼:“你觉得那个小四眼有病?什么病?精神病?” 我再次对他无语。 我想了想,觉得现在不适合跟季雅云多说,就跟窦大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阴阳眼的。 阴阳眼分两种,一种是先天的,一种是后天的。如果是先天阴阳眼,那这个人的体质就一定偏阴,应该很容易招惹灾祸。 窦大宝的回答让我再一次大跌眼镜。 他居然说他是转院以后才发现自己是阴阳眼,能看见鬼的。还说终于弄明白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说他脑子有问题了。 那是因为,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当他和那些‘人’友好的打招呼的时候,在别人眼里就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听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小子不光是个花痴色胚,还是个糊涂蛋。 “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季雅云在桌子底下拉了我一把,“别瞎说。” 我挠挠头,我是真想不明白,照窦大宝的说法,他是天生阴阳眼,就是所谓的阴人。按理说阴人最容易招惹鬼祟阴魂,而他却稀里糊涂的和鬼打了二十几年的招呼…… 窦大宝听明白我问的意思,也是直抓头皮:“我一直都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一直都感觉身边的人都很和善啊,也没有什么鬼想害我。” “对了!”他忽然一拍巴掌,“要说恶鬼,在楼梯间里我是第一次见到恶鬼。当时那些女鬼围着你,那样子就是想害你,再不……再不就是要害那个小四眼。” 听他又说起楼梯间里的女鬼,我顿时皱起了眉头。 之前当他精神有问题,现在知道他真有阴阳眼,那可就两说了。 我正式做了阴倌,比普通人容易招惹阴晦不假,可也不至于抽根烟就被七八个女鬼围上啊。 再说了,我用血符柳叶开了阴阳眼还不到三天,应该还没失效呢。 如果被七八个女鬼围着,我不可能看不到啊…… 第三十四章 尸油 窦大宝属于那种思想和行动都天马行空的人,跟他在一块儿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想一件事。 他坚持要和我互留电话,说是交个朋友。 虽然知道他动机不纯,可我还是和他交换了号码,因为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有点缺心眼的大胡子了。 吃完饭回到病房,关飞已经离开了,说是去打理影楼的事。 见季雅云又在陪着凌红掉眼泪,我也忍不住一阵唏嘘。 “喝点水吧。”齐薇薇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开水给我。 “谢谢。”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儿,她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左边的脸颊上时不时露出浅浅的酒窝。 她是影楼的化妆师,这会儿却没有化妆,而且哭得两只眼都肿了。 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凌红和方刚都是丁克一族,没有要孩子,方刚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凌红带着两个志同道合的小朋友,把影楼开得有声有色。 这或许是很普通的生活,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随着方刚的死,凌红的天已经塌了。不知道要过多久,她心里的创伤才能被时间治愈。 想到方刚,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刘瞎子可是说过,百年后红袍喜煞破出,如果没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人和她换命,她就会杀光当年将她活埋的那户人家全家。 方刚出车祸,会不会就是红袍喜煞搞的鬼? 我想了想,还是出去给段乘风打了个电话。 既然是蹭脸皮,我索性把红袍喜煞的事和桑岚的事直接在电话里说了一遍。 段乘风让我等一会儿,听声音,他像是把电话放到了一边。不一会儿我就听见那头似乎响起拨算珠的声音。 段乘风拿起电话,居然先叹了口气。 “唉,也合着这娘俩多灾多难,如果不是找上你,两人怕是都已经没命了。” 我感激的说:“段前辈,真是太劳烦您了。” 我没想到他会又替两人起卦,铁算盘一动,钱可是比银行的提款机来的还快。 段乘风在电话里说:季雅云的确是被人陷害,虽然不知道陷害她的是什么人,却可以肯定对方是深具法力的。 接下来他的话,让我一阵惊悚过一阵。 对于季雅云,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过了今晚她还没有按照我写给她的方法去做,过了今晚,她命格难改,必死无疑。” 说到桑岚的事,他的声音变得冷然起来:“你已经替她改了命格,承担了大部分的祸患,如果她不知自爱,继续错下去,不光是她活不了,你也会被她连累害死。” 我吓得一哆嗦:“段前辈,她到底是什么情况?缠上她的究竟是不是子母凶?还有……我没有帮她改过命啊,我根本就不会命理算术。” 段乘风略一沉吟,说:“你看看你左手的虎口,有什么?” 我连忙抬起左手,一眼就看到虎口的位置,那道既像爬虫,又像炸裂闪电的疤。 “有道疤对不对?” 段乘风吸了口气,说道: “上次我就看到你那道疤了,那不是普通的疤,而是被凶煞侵蚀后留下的印记。那时桑岚应该刚被凶煞侵袭入体,过了那晚子时,命就不是她自己的了。你或许是无意,但偏偏机缘巧合和她有了连触,而且是通过某种法器相连。那凶煞被法器威力激发,应该当时就想要你的命,可你的身体……你居然硬是依靠天命扛住了凶煞侵害,还在手上留下了那道火雷纹。小子,你的命到底是有多硬啊?” “火雷纹?”我看着手上的疤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段乘风说:“天地有天地之相,众生万物也都各生各相。疤痕、胎记也各有说法。无论是先天的胎记,还是后天除之不去的疤痕,都会反映出一个人运势。你或许没听说过,在印记相学中,有五福三煞一说。五福就不说了,三煞乃是鹤唳痣、水眼纹和火雷纹。这三样如果是先天就带有的,一出生全家死绝,注定天煞孤独终老。如果是后天……” 说到这里,他话音忽然一顿,“我不敢算你的命,就是因为我没见过有扛得住三煞印记的人。既然能扛住火雷纹,说明你自身的命格与众不同,我要算出你的命格,必定遭天打雷劈。” 我正满心纠结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话题忽然一转,问:“那个桑岚身边最近是不是有人死了?” 我一愣,忙说:“是,死了三个了,都是……”我把酒楼里死人的情形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算盘珠响了一下,段乘风沉声说:“不对,是四个,三女一男。” “四个?”不知道怎么着,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在火葬场见到的赵芳死去的妹妹。 “不止四个,应该还会有更多的人和她们一个死法。”段乘风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知道她们是因为什么死的?”我问。 段乘风冷哼了一声,“那些人的死也和你的火雷纹有关,之所以会死,却是因为不知自爱。徐祸,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如果不知自爱,乱搞男女关系,就算命再硬,下场恐怕也会和她们一样。” 我去,怎么说着说着还扯上作风问题了? 我一头雾水的问:“那些人的死和不知自爱有什么关系?” 段乘风又是一声冷哼:“本来我也不能轻易算到整件事,是你的火雷纹给了我提示。那个桑岚应该是有一个圈子,利用南洋邪术助兴,做男女之间的苟且之事。他们却是没想到,会惹上子母火凶这样的凶煞。” “南洋邪术?”我彻底懵了。 段乘风顿了顿说:“看来你是没听说过,在南洋一带流传的降头术中,最普遍也是最让人不齿的,就是利用尸油来达到男女苟且的目的。死了的那些人应该就是利用尸油来寻欢作乐,却没想到他们用的尸油是由一个怀胎足月的孕妇烧制的。” 我浑身如坠冰窖,只有心尖上燃烧着怒火。 妈的,还以为是恶鬼害人,没想到居然是自取其祸。这些个狗男女,不光把自己的命玩进去了,还害老子留下这该死的印记! 挂了电话,我回到病房,拉着季雅云就往外走。 直到上了车,才稍许冷静了些。 “徐祸,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季雅云关切的问。 电话震动,我看了一眼屏幕,是桑岚,顿时又火冒三丈,直接挂了电话,一路开回了季雅云家里。 见我收拾行李,季雅云有点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要走了。” 我把几件衣服塞进包里,把包扛在肩上,走出客厅转过头对她说:“桑岚的事我不准备再管了,至于你……” 我语气缓和了些,“今天晚上就按照段乘风教给你的方法去做,就能保住你的命。然后再去找别的阴倌或者道人帮你彻底解决了红袍子就行了。” “段乘风?” 季雅云愣了一下,忽然一跺脚,前所未有的果决:“那绝不可能,我宁可死!” 我也一愣:“宁可死?” 季雅云没来由的脸一红,“总之我不可能按照那张纸上的方法去做。” “那张纸在哪儿?”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被我撕了,丢了。” 话音刚落,大门一开,桑岚和苏妍走了进来。 “徐祸,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桑岚边问边把包和一袋子菜放在桌上。 苏妍两眼红通通的,显然又哭过。 一见这两个女人,我积压的火气又顶了上来,“你他妈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见我发火,三个女人都吓了一跳。 季雅云想拉我,被我一把甩开。 我背着包要走,反应过来的桑岚快走几步拦在我面前,瞪着杏核眼道:“你发什么神经?我怎么得罪你了?” 我气极反笑,“呵呵,你没得罪我,但你把我害苦了。” 桑岚神情一黯:“是不是你不能毕业了?” “呵呵,我能不能毕业不要紧。我本来不喜欢也不想骂人,可临走我还是得给你句忠告:你他妈的要是再不知自爱,再犯贱,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啪!” 桑岚一个耳光抽在我脸上,“你胡说什么?你凭什么骂我?” “岚岚!”季雅云急着上前想把她拉开,桑岚却是绝降的不肯挪步。 见她红着眼和我对峙,我冷冷一笑,就往外走。 她忽然像是发怒的母豹子一样,猛地用肩膀顶住我胸口,用力把我往回顶。 我脚下一个不稳,居然被她顶翻在地上。 “你不把话说清楚,哪里都不许去!”桑岚发飙的过去把防盗门反锁了起来。 我躺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听她理直气壮,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好,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鬼缠身、你同学和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死对吧?” 一直没敢开口的苏妍忍不住插口:“你不是说我妹妹是败血症突发死的吗?” 我冷眼看着她,“你不知道你妹妹怎么死的,可你应该能想到,她为什么会和那个男人一起死,还有那个张玲,为什么这么巧和她们一起死,你一定想得到!” 第三十五章 尸油(2) 见苏妍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点点头,“我再提醒你一下,你记不记得你昨天晚上你做过什么?” 苏妍的脸竟然微微一红,但随即很快变得煞白,完全没了血色。身子摇晃了两下,居然一下子晕了过去。 季雅云慌张的找来白花油,给苏妍抹在鼻下和太阳穴上。 苏妍醒了过来,却睁着眼睛失神的看着天花板,默默的流眼泪。 季雅云走到我面前,说: “徐祸,这些天你为我和岚岚做的一切,我们都很感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激动,就算你不管我们了,也应该跟我们说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吧?” 我实在不想再多待下去,指着桑岚的鼻子气道:“还不是因为贵圈太乱?男欢女爱没问题,可你们什么不好玩,居然玩尸油?” “尸油?”桑岚和季雅云同时瞪大了眼睛。 “对,尸油,尸体烧出来的油!桑岚,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尸油是用来干什么的?” 桑岚明显整个人都惊呆了,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居然问我尸油是干什么的? 沙发上的苏妍忽然嘤嘤的哭出了声,“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只说那是拿来助兴的,没说会死人啊!” “助兴?助什么兴?”桑岚错愕的问。 苏妍却只是哭,不再开口。 我仔细看了看桑岚的神情,居然只有茫然不解。 我试探着问:“你该不会真不知道尸油是用来男女之间做那回事的吧?” 桑岚呆了呆,像是才反应过来我说的‘那回事’是指什么,几步走到沙发旁把苏妍拽了起来。 “你和苏媚、张玲她们对我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又做了什么?” 苏妍低着头,断断续续的哭着说: “你也知道我们和张玲家都不富裕,那些男人肯出钱,我们就……那天在ktv朱安斌拿出一个瓶子,说是抹在脖子里就能助兴……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那是他让人从泰国带回来的尸油。” 桑岚脸色灰白,浑身颤抖着问:“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苏妍越发哭的厉害:“你不肯和朱安斌他们吃饭,朱安斌就让我把尸油倒进饮料给你喝下去。我和妹妹不肯……他就让张玲去做……” “啊!” 桑岚发疯似的冲她尖叫起来。 恰巧这时,苏妍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她父母打来的,听说苏媚出事,老两口连夜乘火车赶了过来。 讽刺的是,桑岚再不愿意见这个‘好同学’,而是由我作为补偿对她的误会,和季雅云一起开车把苏妍送到了父母身边。 把苏妍送走后,我让季雅云陪着桑岚,提着菜进了厨房。 不大会儿的工夫,就……就端了一个电火锅出来。 我不是不会做饭,相反,以前姥爷在的时候,他天天下地种田,饭菜都是我做的,我手艺还不错。 但是上大学以后我就没条件开伙做饭了。手艺生疏,再加上也没心情,就不如吃火锅。 作为医科生,我本来只会在和朋友聚会的时候喝一点酒,可这一晚我又开了一瓶白酒。 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火锅,品味我这操蛋的人生。 我又倒了杯酒,一直呆愣失神的桑岚忽然把酒杯抢过去,一口气喝干,然后剧烈的咳嗽,眼泪鼻涕一起呛了出来。 好容易缓过来,她直勾勾的盯着我问:“我以后会怎么样?会和苏媚她们一样、会死吗?” 我摇摇头,只能说我不懂降头,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我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中招的那天刚好我倒霉,成了你的挡箭牌。要死的话也是我先死。” 我把左手的火雷纹给她看,转述了段乘风的话,说这就是证据。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不用说对不起,还是那句话,路是我选的,我不会怪任何人。” 季雅云问:“苏妍昨天晚上和岚岚睡一起,她做什么了?” “她昨天半夜跑进我房间,要和我那个那个,还很热情呢。” “然后呢?”桑岚的酒量明显不咋地,一杯酒下去,看什么都是直勾勾的。 我指了指沙发,“然后我就做厅长了。” “你这么老实啊?”桑岚问。 我和她对视:“我能考上大学,能看见将来,是我姥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了十九年的结果。我不想因为自己蠢,对不起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你父母呢?”桑岚问。 “我没有父母。”我说的果断坚决。 桑岚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题,夹了一筷子菜在盘子里: “有件事我一直想说,但是没好意思说。那个朱安斌每次给我打电话,我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好像他每次打给我都会有怪事发生。最吓人的一次就是那天我们从齐天县回来的路上,害你撞车。可……可我那天确实见到河里有个穿白裙子的女人。” 我摇摇头:“那次不算吓人,最吓人的应该是前一晚在宾馆的时候。” “那天晚上朱安斌给你打电话了?”季雅云问桑岚。 桑岚的脸没来由的一红。 我说我虽然不懂降头术,对臭名昭著的尸油却是有耳闻的。一些特别的尸油,抹在身上,比任何一种c情药物都要猛烈。 知道桑岚的确不清楚尸油的事,而且和苏妍她们不是一路人的时候,我就大概想明白了之前的一些细节。 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可以肯定,在桑岚被骗喝下滴了尸油的饮料后,一接到某人的电话就会起反应。 在齐天县宾馆那晚,我开始在浴室外听到的那种声音,应该就是桑岚接到某人电话后不由自主的反应。 听我一说,季雅云咬牙切齿的拿起电话,说要报警。 我让她别费劲,警方不会接受这种报案,更何况根本就无凭无据。 看着季雅云气恼的样子,我一下子又想起段乘风在电话里说的话,猛地激灵了一下,酒意去了三分。 “别说她的事了,还是说你吧。我下午给段前辈打过电话,他说你如果不按照他教给你的方法去做,过了今天晚上你命格定下来,会死的。你还是按他说的法子做吧!” 季雅云居然瞪了我一眼,说:“这件事谁也别提了,我说了,我宁可死也不会那么做。” 我越发觉得奇怪:“段乘风是出了名的死要钱,但他的铁算盘也是真材实料。他帮你趋吉避凶,你为什么不按他说的做啊?” 季雅云只是坚决的说她不会去做,却一直不肯说明原因。 一夜无话。 早上,起床后我忍不住问季雅云,问她有没有按照段乘风说的法子去做。 她瞥了我一眼,脸微微有些泛红,坚决的说没有。 我心一阵下沉。 大姐啊……我特么就快开学了! 能不能配合一下,先帮我解决一头再说?! 我几乎抓狂的,想要问她为什么不按照段乘风的话去做,手机却先一步震动起来。 我一看屏幕上显示的称呼,顿时浑身一紧。 我接起电话:“喂,丽姐。” 电话是马丽打来的,她用一贯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小师弟,不用怕,不是教授让我来判你死刑的。” “那是……”我依然忐忑。 “来市局,我等你!”马丽忽然严肃起来。 “丽姐……为什么啊?”我问。 马丽大声说:“我说我约你来总局k歌、打啵、上床,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 “徐阴倌,现在有位美女正哭得昏天黑地,说只有你才能替她解释发生了什么。你不来,她就不接受她妹妹的死因鉴定,她全家人都在闹,我能怎么办?我只好打给你咯。” 第三十六章 人皮 见我阴着脸挂了电话,桑岚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我已经没有责怪任何人的力气了。 来到市公安局,找到马丽。 她拧着眉头瞪着我,问我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我说我苦熬苦等的不就是毕业以后有份编制内的工作嘛。 她头一次对我发火:“你做阴倌的事被林教授知道了,还不收手?现在被那帮人一闹,你徐祸的名字已经在局里响当当了,就算林教授肯放你一马,你觉得哪个局的实验室敢用你?” 我掂起一只脚蹭着地板,涎皮赖脸的说:“那我就跟师姐你混呗。” “滚蛋!”马丽气笑了。 她现在是总局的主任法医官,是林教授最得意的弟子。我能认识她,并且还这么熟,也是因为林教授把我介绍给她,目的是让她关照我。 老教授用心良苦,我却……唉…… 我问马丽,不是说有美女要见我嘛,怎么又变成一帮人在闹了。 马丽瞪了我一眼,说你自己心里没数? 我摇了摇头,她说的美女我已经猜到了,多半是苏妍,其他人是怎么回事,我是真不知道。 马丽把我带到一间会议室,进门前小声叮嘱我,让我小心说话。 门一开,看到里面的情形我就有点懵了。 七八个警察和便衣对坐,无论男女全都脸色深沉的吓人。 “郭队长,徐祸来了。” 马丽把我拉到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面前,对我说这是总局的郭队长,是负责调查酒楼离奇死亡案的。 听她介绍完,一屋子人都露出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 一个制服笔挺,看上去清汤挂面的女警竟忍不住笑着问:“徐祸,做阴阳先生的还学法医,你不怕解剖尸体的时候,人家本家的鬼在旁边看着你啊?” “哈哈哈……” 一屋子人都被逗得大笑起来。 我笑笑,但很快整理表情,严肃的说:“法医和警察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同志,请不要拿我的专业开玩笑。” 女警吐了吐舌头,把脸背一边去了。其他人也都不笑了。 “你好,我叫郭森,坐吧。”郭队长冲我点点头。 马丽按着我的肩膀冲我点点头,带我坐到一边。 郭森显然也是那种很直接的人,等我坐下,马上问道:“那天酒楼发生命案的时候,你也在现场?” 我说是。 “说说看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吧。” 我看了一眼马丽,问她三名死者的最终化验结果是怎么样的。 马丽耸耸肩,却盯着我的眼睛说:“和你上次的化验结果一样。” 郭森微微皱眉:“徐祸,你也认为三名死者都是死于猝死?” 我明白马丽盯着我说话,是在提醒我慎言,更加清楚郭森这个问题的另一种含义。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化学验证是最真实,而且是唯一的证明。” “一男两女在吃饭的时候同时猝死,而且死的样子还那么奇怪,既没有共同的疾病史,也没有过量饮酒和嗨药,这说得通吗?”之前那个女警问道。 另一个便衣摇着头说:“三个人都是跪着死的,眼睛里还流血泪,换了我是家属,也不能接受自然死亡的说法。难怪杜汉钟会发飙了。” “杜汉钟?”我疑惑的看向马丽。 杜汉钟是我们这个市里有名的大商贾,在省里也是很有商业地位的,而且据说官方也有些背景,是名副其实的红d商人。 马丽仍然是看着我说:“其中一名男死者杜路明是杜汉钟的二儿子。” 我只能是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儿子死了,老子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杜汉钟有身份有地位,影响力很大,也就怪不得警方成立专案组了。 郭森问我:“你和苏妍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说,只有你才能把整件事解释清楚,又为什么说她就快死了,只有你才能救她。” “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同学,我们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除了名字,我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身高马大的便衣探进头来:“郭队,昨晚入室盗窃的那小子醒了,是先关起来,还是现在审?” “醒了就审吧。”郭森边说边起身,挠了挠刺猬一样的头发,“马丽,你和徐祸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其他人散会。小李,小方,你们去前头帮着把那帮人打发了。” 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刚要进去,之前那个便衣就推搡着一个戴手铐的男人从走廊一边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二十多岁,个子不高,很瘦,皮肤苍白。 “嘶……”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的头顶黑压压的,裹着一层浓重的煞气,这分明是…… “怎么了?”马丽问我。 刚问了一句,那个戴手铐的男人忽然挣扎着跳到一边,惊恐的看着四周,跳着脚的喊了起来: “这是哪里?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要给我戴手铐?我又没有犯错!” 押着他的便衣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十分的孔武有力,可听到他的喊声,脸都吓白了。 手铐男喊的时候,一直在跳脚,发出的声音又尖又细,还有点漏风。 他发出的居然是一个小孩儿的声音! 郭森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沉下脸大声说:“瞎喊什么?老实点!” 他刚训斥完,手铐男跳的更厉害了,声音也越来越尖细的像个孩子。 郭森刚要走过去,忽然,手铐男的眼睛一翻,原本正常的眼珠居然全都变成了黑色,露出森然怨毒的幽光! 我一把拽住郭森。 与此同时,手铐男像疯了一样扑向那个便衣。 便衣本能的抬脚去踹他,没想到手铐男一弯腰,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竟将他整个人扛了起来,蹦跳着向窗口跑去。 边跑还边用孩子的声音喊着:“我没有犯错,你不能抓我,你是假的警察叔叔,你是坏人!”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眼见他的目的居然是想把便衣从窗口扔出去,我再也顾不上旁的了,一边按照破书上的记载大声的念着诛邪净身咒,一边跑了过去。 “哇……” 手铐男忽然停下脚步,把便衣丢在地上,原地跳着脚的哭了起来。 边哭边断断续续的喊着:“我错了,别杀我,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哭喊声响彻整条走廊,无比的凄厉刺耳。 我取出一张黄符,同时拿出了阴桃木剑,盯着他厉声说:“阴阳殊途,你本来就不该上他的身。既然想找妈妈,为什么还不走?!” 手铐男仍然蹦跳着哭喊:“我出不去,我一个人出不去!” 我垂眼想了想,收起黄符,拿出朱砂。找准方位后,在一扇窗户上快速的画了一道符箓。 画完符,我回头用木剑指着他:“我帮你开了门户,赶紧走!” 手铐男停止了哭声,却再一次跳了起来,发出了欢天喜地的笑声:“哈,回家找妈妈啦!谢谢叔叔!” 再落到地上的时候,他忽然瘫软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的抽搐起来。 一道黑气从他的头顶飞出,朝着画了符的窗户飞去。 “孩子,一路走好。”我低声说了一句。 回过头,刚要收起木剑,我猛然愣住了。 走廊上人头攒动,所有人全都用同样愕然惊讶的眼光愣愣的看着我。 “啊……” 手铐男停止了抽搐,呻`吟了一声,“我在哪儿?谁打我……” 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所有人又都一愣。 我收起木剑,低着头走到郭森面前,看了马丽一眼,低下头对郭森说:“郭队长,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郭森“哦”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你…你先别走,进来说!” 我暗暗叹了口气,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马丽随后走了进来,拍了拍我肩膀,小声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特殊的地点,特殊的人面前,我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的。 马丽捏了捏我的肩膀,“郭队不是外人,你不用紧张。” 郭森在办公桌后坐了,抽出根烟递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根。 “刚才我都看见了,那是什么情况?”郭森抽着烟问。 我咬了咬牙,抬起头说:“那个男的是被鬼附身了。” 郭森眯着眼睛看向马丽。 马丽叹了口气:“老郭,你刚才也听见了。那个男的是哑嗓,这种病理性的哑嗓是不可能发出之前那种小孩声音的。还有你也看见了,他背着小何那么壮一个人,居然还又蹦又跳,换了你也做不到吧?” “所以呢?”郭森问。 马丽看了我一眼:“所以我们必须相信,真的有些事是科学没法解释的。” “你真是阴倌?”郭森看向我。 我淡然的说:“考上大学后我没钱交学费,没有收入来源,只能干这个。” 这一刻我已经完全想通了。 我是阴倌,却也不偷不抢,不丢人。 至于能不能做法医,只有听天由命了。 郭森又问我对酒楼那件事的看法。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把尸油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也只限于重复苏妍哭着说的那番话。 郭森和马丽都听得连连皱眉。 “郭队!” 先前开会时的那个女警忽然急匆匆跑了进来:“刚才的那个小子全都招了,根据他的口供,我们怀疑被盗的那户人家至少牵扯到一起命案。” 郭森一下站了起来:“说说,什么情况?” 女警拿起本子,快速的说:“犯罪嫌疑人叫于文力,根据他的交代,他昨晚进入光华路48号是想行窃。结果却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一张人皮!” 第三十七章 林宁的忌日 听到光华路48号这个地址,我不由得一激灵。 那个被鬼上身的盗窃犯,偷的居然是48号。 怪不得那小鬼虽小,却能在青天白日的搞出那么大动静呢。 听了汇报,郭森立刻走了出去,没多久,回来问我有没有时间,有时间就跟着马丽一起去一趟。 我马上答应下来。 路上,我问郭森知不知道赵奇的事。 郭森说全市的警方都在协查这件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凝重:“赵奇失踪这些天,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场有那么多血,他或许已经……” 我的心也是一沉,说赵奇失踪前就在查林寒生。 郭森点点头,说分局已经就相关事宜盘问过林寒生了,他说他只和赵奇见过一面,和那个李蕊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因为不具备搜查条件,所以只能是以盗窃嫌疑人指认现场的理由上门。 郭森让我和马丽在车上等,和另外两名警察押着嫌犯于文力去敲门。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趿拉着拖鞋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这人我不禁一愣,居然是云清! 桑岚不是说,林寒生已经打发他和游龙走了嘛。 他怎么还在林寒生家里? 郭森等人进去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押着于文力走了出来。 郭森上了车,脸色很难看。 恼火的说根本不是什么人皮,只是主人家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件皮质艺术品。 我最后看了一眼48号,越来越感到深深的疑惑…… 到警局换了车,我回了自己的住所。 一打开门,就见张喜坐在电脑前发呆。 “祸祸,你终于回来了。”张喜跟我打招呼。 我只觉得一阵难以形容的诡异,点点头,“回来了。” 我点了根烟,放在写字台边上,自己又点了一根。 “还没找到小蕊?”张喜声音低沉的问。 “没有,分局刑警队的队长为了找她,失踪了。” 张喜忽然站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伸到了包里。 “祸祸,别怕,我说过我不会害你的。”张喜说道。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兄弟,我……我真觉得焦头烂额,一点方向都没有。” 张喜竟也叹了口气,“唉,我知道,咱哥仨里头,你最苦。” 他忽然说:“我和你一起去找李蕊吧,而且你现在不安全,有我在还能保护你。” “你……保护我?”我有点懵了。 张喜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两只眼睛眯成了两个弯勾,“嘿嘿,这几天我已经在你这里养足精神了,咱哥们儿可不是普通的鬼,一般的鬼可不是我的对手。” 我看了看窗外,“大白天的你也没法出去啊。” 张喜指了指我的柜子:“那里有把刀,我会附在上面,你只要带上那把刀就行了。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要用那把刀,不然你会有危险的。” “为什么不能用那把刀?”我疑惑的问。 张喜却没再说话,转身走向柜子,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油纸包,看着那把妖异的小刀,又想起了包里的两块桃符。 “什么时候是一站啊……” 我在屋里呆着良久,才咬咬牙,起身把小刀放进包里,背上包出了门。 …… 到了季雅云她们家,见桑岚房间的门关着,季雅云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打电话。 等她挂了电话,我小声问:“桑岚没事吧?” “没事!” “我去!”背后忽然传来的回答吓得我一蹦。 “你哪儿冒出来的?”我看看桑岚,又看看她紧闭的房门。 桑岚指了指卫生间。 我拍了下脑瓜,靠,这种日子再多过几天,我都变成神经病了。 季雅云秀眉微微蹙起,欲言又止了几次才开口: “徐祸,刚才寒生打电话来,让我们明天晚上去他家里吃饭。” 我皱了皱眉:“这个节骨眼上还吃什么饭啊?” 季雅云为难的说:“寒生一直都很照顾我和岚岚,明天是他女儿的忌日,我们不去不合适。” 我一愣:“他女儿的忌日?” 桑岚惋惜的说:“林叔叔的爱人很早就去世了,他一直和他女儿宁宁一起生活。去年宁宁因为失恋,喝过酒后开车撞进了河里。” 我心一动:“哪条河?” 桑岚和季雅云对视一眼,说不知道,去年宁宁出事的时候,她也正在放暑假,和小姨在家里。只赶来参加了林宁的丧礼,没问是哪条河。 “去哪儿吃饭?”我问。 季雅云的回答让我松了口气,她说的是另外一个地址,说那才是林寒生的家,光华路的洋楼是买来做投资用的。 我说那就去吧,心想见见林寒生也好,或许能找到关于赵奇和李蕊的蛛丝马迹也说不准。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下午,我开车带着娘俩来到林寒生的家里。 看得出林寒生真的很有钱,眼前的别墅是市里最早的一批高级别墅,位于市区繁华路段,眼下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双方碰面,我只冲他点了点头。 他也向我点点头,然后就招呼我们坐。 季雅云说要先去给林宁上柱香。 林寒生把我们带到一侧的房间,里面是一张供桌,供桌上已经摆设了供品。正中央是一副放大了的黑白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女孩儿,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女孩儿怎么感觉和李蕊有点像啊? 等季雅云和桑岚上完香,我也拿起了三支香,凑着蜡烛的烛火去点。 却发现无论如何香竟然都点不着。 我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照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前还面带微笑的女孩儿这会儿居然瞪起了眼睛,表情凶狠的死死盯着我! “徐祸,怎么了?”季雅云问。 我应了一声,回头再看,照片上的女孩儿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再看我手里的香,也已经点着了。 我捧着香,朝照片拜了拜,带着满心的疑惑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香炉里的香,心里一咯噔。 我上的那三炷香,竟然从中间折断了! 酒菜是早就准备好的,坐下后,林寒生拿起一瓶酒,说: “雅云,岚岚,还有徐祸,你们能来,我很感谢。今天是宁宁离开一周年的忌日,你们都陪我喝点吧。” 他这样一说,季雅云和桑岚根本没法拒绝,我说我等下还要开车回去,以茶代酒。 他也不勉强,让我随意。 我端起茶杯陪着三人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刚想夹菜,忽然又发现了不对。 桌上的菜都是些熟食卤菜,有几个炒菜一眼也能看出是从外面打包回来的。 回想起来,供桌上的供品也和这一样,都是从外面买的。 林寒生这么大的家业,不可能没有保姆佣人,他昨天就约了季雅云和桑岚过来吃饭,怎么还要从外面打包? 我放下筷子,装作不经意的问:“林先生,林小姐去世后,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林寒生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点了点头,又倒了一杯。 “没有请佣人?”我问。 “有一个,家里有事,我让她回去了。”林寒生边说边又把酒杯送到嘴边,又是一口气喝干了。 见他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我也没再多问,拿起筷子刚想夹菜,随着一阵凉风,耳边居然传来张喜的声音: “别吃了,快走,他要害你们!” 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甩掉筷子就去拉季雅云,“走!” “砰!” 里面一个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五六个大汉从里头冲了出来。 最后走出来的一个,居然是游龙道人! 第三十八章 换皮 “寒生,你这是要干什么?”季雅云惊惶的问。 林寒生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搓了搓额头,“雅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桑岚疑惑的看着他:“林叔叔,你什么意思啊?” 林寒生喝了口酒,抬眼看着她,眼中竟透露着无比的兴奋:“岚岚,你和宁宁感情那么好,想不想帮她活过来?” 桑岚一怔:“林叔叔,宁宁已经死了,我知道您伤心,可是她不会再活过来了。” 林寒生用力摆了摆手:“不能够,宁宁一直都没有走,她只是在等机会回来。” 说话间,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随着一阵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又有两个人从楼梯下方走了上来。 看到两人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桑岚和季雅云更是同时尖叫了起来。 其中一人是一个身材矮小干瘪,皮肤黝黑的老头,看上去就像是失了水分的干尸一样。但是眼神阴鹜,精光内敛。 另外一人我却是认识的,那居然是我一直在找的李蕊! 这两人先前应该是在地下室,一上来,房间里顿时充满了腐臭的味道。 我一下就闻出,这是腐烂的尸臭味。 我仔细看了看李蕊,她只穿了一件黄布袍子,脸和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油光光的,像是包裹了一层蜡,又像是被刷了一层明漆。 透过这层‘漆’,我轻易就看到她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大片的尸斑,甚至有些部位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 李蕊果然死了。 眼前的李蕊是一具死尸! 就在我得出结论的下一秒,李蕊的尸体居然笑了。 她朝着桑岚笑,笑得同时,裂开的嘴角也撕开了口子。 “岚岚姐。”她竟然对着桑岚开口喊了一声。 桑岚捂住了嘴,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你是……宁宁?!” 我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寒生,“你居然养尸?” 林寒生端着酒杯,红着眼睛瞪了我一眼:“你胡说什么?她是我女儿!” “胡说八道,她明明就是李蕊……啊!” 我猛然醒悟过来,“你女儿是在国道那条河里淹死的……水鬼找替身?” 林寒生又瞪了我一眼,喝了口酒,没说话。 不对,水鬼找替身是为了轮回,不可能占据人的身体,直到腐烂了还不肯离开。 混乱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些细节。 三十二个人的大巴,有两个人逃生,这么说当时大巴是有逃生出口的。 李蕊是体育学院的学生,还是游泳健将,她比一般人的水性好的多,为什么没能逃出来? 看着那个妖异的干瘪老头,我猛地生出一个极恐怖的念头:“林寒生,你当时也在那辆大巴上?你是那两个生还者之一!” 林寒生摇了摇头,“我不在,但是米猜大师和阿龙在。” 米猜?阿龙? 我看了看干瘪老头,又看了看上前一步的游龙道人。 “你们居然用邪法,拿一车人的命换林宁的命?!” “如果你有女儿,她死了,就算用全世界的人换她一个人的命,你也会愿意吧。”林寒生说道。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巴车祸,居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目的是用一车人的命换取一个溺死鬼的命! ‘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我想起了破书末页上的一句话,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冷。 这时桑岚也反应了过来,瞪着林寒生问:“游龙道人和云清都是你找来假扮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林寒生看着她,眼睛里再次露出兴奋灼热的异彩: “岚岚,林叔叔一直把你和宁宁一样当成亲女儿对待,我有时候想,你如果也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机会,你也可以做我的女儿了!” 他说到忘情,忽然向那个干瘪老头小心的问道:“米猜大师,你确定岚岚是合适人选吗?” 米猜拿三角眼上下看了桑岚一眼,点了点头: “上次我就说过,她的皮肤很好,而且体质偏阴,不但有被火煞侵袭过的迹象,身上还带着一股尸气,再合适不过了。” 林寒生再次小心的问:“大师,你确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出错了?” 米猜肯定的说:“不会再出错了,上次那个女子不过是应你的要求试一试,我说过她不是合适人选。” 林寒生脸上露出了笑意,转又对桑岚说:“岚岚,以后你和宁宁活在一起,都是林叔叔的女儿了。” “林寒生!你在胡说什么?” 季雅云从桌上抓起一个花瓶,挡在桑岚面前,“岚岚不是你女儿!” 林寒生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 “雅云,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如果不是宁宁不同意,我早就向你表白了。现在宁宁回来了,你只要愿意,我就娶你,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你想对岚岚做什么?我不许你伤害她!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季雅云厉声道。 林寒生叹了口气:“如果上次在光华路能一次性成功,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了。你如果喝醉了,也就不会知道这么多了。” 他忽然转向我,恶狠狠的瞪着我:“都是你这小子横插一脚,你只是求财而已,拿了钱滚蛋不就行了。现在不光害了你自己,还害了雅云!你最该死!” 我全然冷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你想对桑岚做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48号那个倒霉的盗窃犯,悚然一惊:“你想剥她的皮?” 林寒生居然点了点头,满带笑意的对桑岚说:“宁宁现在回来了,可我帮她选的这个身子不争气,她也不是我理想中的样子,岚岚,只要米猜大师作法,就能把你的外貌和宁宁结合在一起,到时候你们两个人就都是林叔叔的女儿了……” “去你妈的!” 不等他说完,我就一脚踢翻了桌子,人也跟着撞了过去。 餐桌本来就厚重,被我踢翻撞倒,林寒生椅子倒翻,被压在了桌面下。 “别管我,把这小子干掉,别伤了桑岚!”林寒生兀自挥着手大喊。 眼见游龙和几个大汉手拿铁棍冲了上来,我抡起一张椅子砸了过去。 一阵古怪的念咒声从身后传来,是米猜。 “老规矩,背靠背,我对付老妖怪!”张喜忽然现身在我背后,笑着说道。 听到‘老规矩,背靠背’这句话,我顿时鼻子一酸,豪气也油然而生。 老子这些年不孤单,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的兄弟,朋友,从来都一直陪着我! “艹!”我又抓起一把椅子,朝着游龙等人扑了过去! “有我张喜,皆大欢喜!” 张喜喊了一句他平时最爱喊的口号,也朝着米猜和‘李蕊’飘了过去。 “阴阳红衣!”米猜惊呼道。 我已经顾不上身后发生什么了,只顾拿出从小到大和人打架练出来的本事,和游龙等人打作一团。 季雅云忽然大叫:“徐祸,小心刀!” 我撞开一名大汉,不等转身先侧身闪了一步,转头才见游龙攥着一把匕首捅在我刚才的位置。 我已经打红了眼,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我侧身避过游龙再次刺来的匕首,一拳捣在他下巴上,同时把匕首夺了过来,一手揪着他的领子,挥舞着匕首朝他身上狂戳猛刺。 其余大汉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这会儿见我疯了似的狂刺游龙,都吓愣了,不敢上前。 “砰!” 大门被撞开,郭森一马当先冲了进来,随后更多的警察端着枪冲了进来。 “不许动,全都不许动!” “徐祸,住手!你真想杀了他?!”郭森伸手拽我。 我又朝游龙身上捅了一刀,才悻然的退后两步。 郭森大声道:“叫救护车!” “不用急,也不看看咱哥们儿是学什么专业的,就算我捅他一百刀,他能死得了算我学艺不精!”我把已经卷了刃的匕首狠狠甩在游龙身上,“还给你!” “我艹!”郭森看着被捅的像血葫芦一样,却仍然在翻滚哀嚎的游龙,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些大汉还有林寒生都被上了手铐,警察看着一动不动的米猜和‘李蕊’却不敢上前。 “老头想跟我斗法,被我弄死了。上小蕊身的那个女鬼交给你处置。” 张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了郭森一眼,从包里拿出一道黄符,走过去甩在‘李蕊’身上。 一股青烟从她额头冒了出来,她两眼一闭,软倒在了地上。 我走到被铐着的林寒生面前:“赵奇呢?” 林寒生死死的瞪着我不开口。 郭森拍了拍我的肩膀:“赵奇找着了。他被关在郊区一栋民房里,今天中午我们的人跟踪光华路的那个小子过去,找着他了。他现在在医院。” “他怎么样?”我问。 郭森看了林寒生一眼,恨恨的说:“这家伙不疯也不傻,知道杀了警察就没法擦屁股了,给赵奇处理了伤口,只给他打了麻醉剂。应该是想完事后再把赵奇随便丢在哪儿,就没他什么事了。” 我拿出手机,挂断。 郭森也拿出手机看了看,又塞进兜里:“你既然打电话给我了,就不能等我赶到再动手?” “他和那个游龙都给我开过瓢,我不打他们一顿解不了恨!”我瞪着林寒生,捶了捶自己的心口。 第三十九章 捞水鬼 当晚,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市刑警大队,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哎,醒醒,天亮了!” 我感觉被人踹了一脚,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马丽手抄在白大褂的兜里,斜眼瞪着我,悻然的说:“还指望你能帮我忙呢,你倒好,跑我这儿睡了整整一夜!” 我揉了揉眼睛,干笑了两声:“丽姐,我也想帮你,可我还没毕业,没有导师在场允许,我是不能碰尸体的。” 我看了看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问她化验结果怎样。 她指着李蕊的尸体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大巴出事的当天,尸体有冷藏过的迹象,而且还被涂了一层某种非哺乳动物的油脂。 对于那个干瘪的米猜老头,她一句话概括,心脏病突发猝死。 她没有问我关于李蕊的任何事,只跟我瞎聊了一会儿,还叮嘱我这些事尽量不要让林教授知道。 我感激的对她说:师姐,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你也知道我穷,穷的就剩下我自己了…… 滚! 滚出法医实验室,我把季雅云和桑岚送回了家,让她们好好睡一觉。 我先去医院看了趟赵奇,然后去渔具店和香烛铺买了一些东西,这才又回了季雅云她们家。 “徐祸,回来了。”桑岚跟我打招呼。 我“嗯”了一声,转过头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女。 桑岚对两人说:“爸、妈,他就是徐祸,是他一直在帮我和小姨。” 我反应过来:“桑先生、桑太太好。” 桑岚的父母终于还是赶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看到她的母亲,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桑岚的父亲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宽厚的中年人,先是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就让我一起开饭。 饭桌上,他问:“徐祸,林寒生是什么情况?” 我说:“那就是个疯子,他找了个懂邪术的人,用一车人的命换他女儿的命,也只换来一具行尸。我不懂邪术,可是照昨晚的情况来看,想要尸体不腐,就得换一身人皮。他想要桑岚的皮。” 桑岚的父亲听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喝着酒。 我喝了口饮料,不经意间看向桑岚的母亲,见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刚想夹菜,她忽然轻声喊了一声:“福安。” 我浑身猛一震,筷子也随之落在了桌上。 季雅云看了看我,说:“茹姐,他叫徐祸。” 我又是浑身一颤……茹姐。 桑岚的父亲放下筷子,看看我,低声问桑岚的母亲:“亚茹,他不会就是……” “不是!”我猛然站起来,冲进房间,拿起包,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我刚把包放进车里,桑岚和她的父母,季雅云就都追了下来。 “徐祸,怎么了?”桑岚急着拉住我。 桑岚的母亲走到我面前,眼里含着泪,看着我颤声说:“小福,你还在怪妈妈?” “妈妈?”桑岚和季雅云都瞪大了眼睛。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叫徐祸。”我甩开桑岚,冷冷说了一句,转身上了车,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我以前的名字叫徐福安,除了我们村里的人,没人知道我曾经叫过这个名字。 我忘了我父母的样子,但我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的父亲叫徐荣华,母亲叫董亚茹…… “祸祸,你这是被人祸祸了?”孙禄瞪着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上车,跟我去找个人。” 上了车,孙禄又看看我:“你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和人打架了?你等会儿,我拿家伙去。” “不用。我找到李蕊了。” 路上,我把李蕊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到了猪鼻巷,接到电话的刘瞎子已经在巷口等着了。 他摘下墨镜,隔着车窗看了看我,“你今天不宜开车,坐后边去。” 孙禄开着车,沿着国道来到大巴出事的那条河。 李蕊不但被林宁拉了替身,而且还被夺了身体,如果没有人超度,她就会永远沉在河底,无法··轮回。 张喜一直以来让我找的,就是李蕊的魂魄。 刘瞎子捧着罗盘,沿着河沿缓缓的走着。 他停在一处,看了看天,又探头往水里看了看,指着河面说:“就是这里了!” 三人各自点了三支香,朝着四方拜了拜,然后把香插在馒头上,摆在河边。 我拿出事先准备的冥纸烧了,又把烧猪肉、烧羊肉、鸡鸭鱼肉一一投进河里。 水鬼和其它鬼不同,是归河神管的,想要替水鬼超度,就必须先祭河神。 我所学有限,只能按照破书上的法子,一丝不苟的照做。 “这船能行吗?”孙禄把一只用荷叶折的小船拿给我看。 我点点头,把一个蜡头点着,放在荷叶船里,然后把荷叶船小心的放进河里,同时嘴里低声念着法咒。 荷叶船在水面上打了个旋,竟然朝着河中央飘了过去。 “成了,河神爷准了!”我一拍大腿,急着把写着李蕊名字的灵牌扔进河里。 “屠子,快撒网!” 孙禄赶忙把我上午在渔具店买的渔网撒向扔灵牌的地方。 渔网撒出去,孙禄回头问我:“这就收吗?” “收!”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跳过去和他一起收网。 “我艹,怎么这么沉?”孙禄吃惊道。 我也是心里一惊,这分量不对啊。 人的魂魄只重三钱,没理由我和孙屠子两个人都拉着费力啊。 “加把劲,快把网拉上来!”刘瞎子也放下罗盘,过来帮着一起拉。 三人卯足劲,一起用力,终于把渔网拉了上来。 定下神一看,三人全都傻眼了。 渔网里除了先前丢进河里的灵牌,居然还有一大团被水草缠着的东西。 我没去管那东西,先从网里拿出灵牌仔细看了看。 见上面的李蕊的名字由红变白,长长的松了口气,“成了,李蕊总算轮回了。” “谢谢兄弟。”张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刚把灵牌收起来,孙禄忽然大叫:“我艹,这捞上来的是棺材!” 我猛一激灵,回过头,就见他已经用树枝把那团东西上的水草扒拉开了。 被水草缠着的,赫然是一口黑色的小棺材! “别乱动!”刘瞎子拉着孙禄倒退到我身边,摘下墨镜惊魂未定的看向我。 我从孙禄手里拿过树枝,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口棺材,细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棺材虽然小,却是铁做的! “铁棺材?”刘瞎子瞪大了眼睛。 他四下看了看,又看向河面,“徐祸,你快看,蜡烛灭了!” 我看向河里,荷叶船上的蜡头还有大半,却已经灭了,荷叶船进水,正在渐渐散开。 再看馒头上插的香,我们三个人的香居然都灭了! “香和蜡烛都灭了,东西不能再丢回河里了。”我喃喃道。 刘瞎子指着铁棺说:“那这棺材怎么办?祸祸,你应该知道铁棺材有多邪门!” 我看了一眼铁棺,大脑一片混乱。 铁棺不通阴阳,用铁棺下葬,棺材里的人必定永世不得超生,里面多半有着怨鬼恶灵。 本来只是捞水鬼,怎么会弄上来这么件邪门的东西。 我咬了咬牙,说:“不管它了,我们走。” 三人对视一眼,收了东西跑回大路上,一路开车回了市里。 我因为白天的事心烦意乱,就和孙禄、刘瞎子在路边吃烤串,狂喝啤酒。 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才晃晃悠悠的往自己的住所走。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我现在这种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喊不出声的感觉。 桑岚家境殷实,出了事,不管真假,大把撒钱的保命。 我为了挣钱糊口,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命。 而她现在的母亲却是…… 呵呵,我好像忘了‘公平’两个字怎么写了。 酒意上翻,我扶着墙大吐特吐。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轻声问道。 我又吐了一阵,抬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女孩儿。 醉眼惺忪,我也看不仔细她的样子,只觉得这女孩儿十分的清纯靓丽。 “我没事。”我摇摇头,直起腰,踉踉跄跄的继续往回走。 见我脚步不稳,女孩儿居然追上来,主动扶住了我。 “谢谢,不用扶,我一个人能走。” “别客气,我帮你吧。”女孩儿轻柔的说着。 我实在喝了太多酒,被女孩儿扶着回到住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过去打开门,就见季雅云和桑岚双双站在门外。 我扶着头走到写字台前,见桌上有一张纸,拿起一看,不禁一愣。 上面的字迹十分的娟秀,内容却很莫名其妙: 我帮了你,你也要帮我。 什么意思? 想起昨天扶我回来的那个女孩儿,我更加头疼。 见季雅云和桑岚进来,我放下那张纸,叹了口气:“你们俩还是尽快找别人吧,我真帮不了你们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桑岚说:“我们来不是为了要你帮我们,徐祸,原来你是我妈……是茹姨的儿子。” 第四十章 白色连衣裙 或许是因为所学专业的缘故,短暂的愤怒过后,我很快压制住了情绪。 我对季雅云和桑岚说:“我们之间只是雇佣关系,现在关系解除,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 季雅云说:“徐祸,茹姐到底是你的母亲……” 话音没落,桑岚的父亲已经扶着那个哭肿了眼的女人走了进来。 见状我没再多说,拿过自己的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放在桌上。 我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沉声对眼前的四人说:“正式介绍一下,阴倌徐祸,本市医学院法医系的学生。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是我谋生的家伙。” 四人看到李蕊的灵牌,都是一愣。 “徐祸。”老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走到门口,往屋里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不是说让你收手了嘛,怎么还和她们掺和?” “老军叔,什么事?” 老军往楼下指了指,“下来搭把手。” 我点点头,走到门边,平静的对那个女人说:“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我拿起门后的蓝大褂穿上,掏出手套戴在手上。 桑岚的父亲看着我穿戴,“你这是……” 我冲他笑笑:“除了做阴倌,我还兼职看太平间,也做搬尸工。” 说完,再不理几人,迈步走了出去。 下了楼,我问老军:“老军叔,什么情况?” “徐祸。”一个中年人喊了我一声。 我一愣,“李局长?” 这人居然是公路分局的副局长李向东。 “您找我什么事?”我问。 李向东拧着眉毛看了我一眼,“是赵奇告诉我你在这儿,他让我来找你。” 我点点头,“那您先等会儿,我先把手头的事忙完。” 老军说:“就是一码事。” “你跟我来看看。”李向东指了指门诊楼。 我正想跟上去,季雅云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我没管她们,跟着进了门诊楼。 来到一间狭小的房间外,门口站着的两个警察之一打开了房门。 我满心疑惑的跟着李向东走进去,就见架子车上,白布单下高高的隆起着。 “是孩子?”我小声问老军。 老军摇摇头,“你先看看吧。” 我对着架子车鞠了一躬,上前掀开了布单。 看到布单下的尸体,我不由得愣住了。 这不是孩子的尸体,而是一具成年女人的尸体。 我一开始认为是孩子,是因为布单下隆起部位体积很小,像是孩子。 掀开布单才发现,这是大人的尸体,之所以显得小,是因为尸体抱着膝盖,低着头,蜷缩成很小的一团。 因为死尸把头埋在膝盖里,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从身形和披散的头发来看,这应该是一名年轻女子。 我看了一下死者的皮肤组织,抬眼看向李向东:“刚死的?” 李向东眉心拧成了疙瘩,看了一眼女尸说:“昨天晚上我们接到报警,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一口棺材。” 我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 “棺材是铁的,上面缠满了水草,应该是才从河里捞上来的。” 我倒吸了口气,“你们把铁棺材打开了?” 李向东微微一怔,说:“这女尸就是在棺材里发现的。根据铁棺材的锈迹来看,应该沉在水底至少五年以上了。但是死者……你也看见了。” 我深吸着气下意识的点着头。 终于明白女尸为什么会是这种古怪的姿势了。 我和孙屠子、瞎子捞上来的铁棺很小,当时刘瞎子还推测说里面是个孩子,是有人用童子作邪术。 那样大小的一口棺材,想要装进去一个成年人,也只能是女尸现在的姿势了。 “为什么没直接送去法医实验室,送到这里来干什么?”我问。 李向东眉头皱得更紧,说:“以尸体现在的状态,就算送到实验室,也没办法进行化验。” “为什么?” 老军低声说:“这尸体很重,起码超过三百斤,要四个人才能把她从车上抬下来。” 李向东说:“不光重,法医和法证在现场检验的时候,发现尸体比铁还硬,连针头都插不进去,还怎么化验?” “三百斤,比铁还硬……” 我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想了想,摘下一只手的手套伸手去触摸尸体的胳膊。 指尖碰触到尸体的皮肤,立刻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李向东和老军一起瞪大了眼睛。 两人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因为我的手指碰到尸体的时候,尸体的胳膊陷进去一个小窝,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硬的像铁。 我收回手,胳膊上的凹陷立刻恢复如初,皮肤的弹性竟像是活着的人一样。 李向东从旁边拿过一副手套戴上,伸手去摸尸体。 他握住女尸的胳膊,看样子还用了用力,尸体的胳膊竟然毫无反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握住了一根钢管! 李向东收回手,看向我,一副无语的表情。 我索性把另一只手的手套也摘下来,再去触碰尸体。 这一次,女尸的胳膊却真的像是石化了一样,没有半点的反应。 “怎么又会没反应了?”李向东和老军同时看向我。 我抬起双手,看了看手心,翻过手掌,一眼就看到了左手虎口的火雷纹。 我第一次碰触尸体用的是左手,两次触摸的结果不一样,难道是因为火雷纹? 我再一次把左手伸过去,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女尸的胳膊。 果然,她的皮肤又恢复了活人般的弹性! 我强压着震惊,试着把女尸的胳膊抬起来放到身体的一侧,又把她抱着膝盖的另一只手也挪开。 然后,又去挪她的腿。 走到架子车的另一头,我忽然心一哆嗦。 之前只觉得女尸的姿势古怪,我并没有太留意她的穿着。 这时才发现,她穿的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我一下子想到了昨天扶我回来的那个女孩儿,还有那张莫名其妙的字条。 她不就是穿的白色连衣裙吗?! 我虽然记不起她的样子,可这裙子的款式…… 我忍住头皮的麻木,用左手轻轻握住女尸的脚踝,右手往下拉着她的裙摆,帮她把两条腿放直。 尸体大体恢复了平直,保持侧卧的姿势,头还深深的垂着。 我深吸了口气,走到架子车的另一头,缓缓帮她把头抬了起来。 “啊!” 门口传来一声低呼。 我吓得心一哆嗦,好在平时的课业给了我强硬的心理素质,才没有把尸体推开。 我把女尸彻底放平,帮她整理好衣服,这才看向惊呼声传来的方向。 桑岚的父亲等四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外,正和两个警察一起悚然的看着房间里的一幕。 桑岚一手捂嘴,一手指着里面,哆嗦了半天,才放下手,“徐祸,这……那天我们从齐天县回来,我在河边看到的女人,就是她!” 想到第一次从齐天县回来的情形,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吓成这样。 我仔细看了看女尸的脸,这是一个样子很清秀的女孩儿,年龄比之前猜想的还要小点,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 我实在想不起来昨天晚上扶我回来的那个女孩儿长什么样了,可是看着她身上白色的连衣裙,心里还是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慌。 李向东再次去碰触尸体,他的手指就快要碰到女尸脚踝的时候。 忽然,女尸的眼睛张开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被吓得惊呼起来。 我连忙拉着李向东向后退了几步。 李向东是最后一个发现死尸睁眼的,捂着心口连连倒吸着冷气。 好半天才说:“她……她在瞪我,她不想让我碰她的身体!” 我只能是点了点头,死尸的眼睛都是瞳孔涣散,不能表达任何感情的。 而这具女尸张开的眼睛的确斜视着李向东,几乎就差说‘别碰我’了。 “现在怎么办?”李向东问我。老成沉稳的公安局长也没了主意。 我果断说:“死者既然不想别人碰她,那就先送去太平间,过后再由你们的人研究怎么处理。” 说完,我过去替女尸合上了眼睛。 可就在我的手离开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的嘴角忽然上翘,居然像是笑了! 看着女尸露出的笑容,我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上了顶门心。 阴阳行当里有句话,叫做宁遇哭丧鬼,莫惹鬼露笑。 鬼如果对谁笑,那就是想害谁! 这女尸不让别人碰,却任由我展开她的身体,现在又对我笑,她该不会是想要害我吧? 我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拿过白布单把尸体盖上,推着架子车往外走。 门外,那个女人的脸已经全然没了血色,只是惊恐的看着架子车上的死尸。 我只看了她一眼,就和老军一起把尸体送到了太平间。 出了太平间,沿着楼梯上了后边。 刚上去,就见不远处,李向东正和桑岚的父亲说着什么。 我正想上楼,李向东忽然叫住我:“徐祸,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 “好,我去楼上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洗漱完,我把桌上的东西收进包里,当我想要收起那两枚桃符的时候,忽然发现其中的一枚桃符居然流出了血一样的液体! 那枚桃符上的字,居然是‘福’! 正当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又发现一件更为毛骨悚然的事,我摆在桌上的灵牌,上面居然已经不再是李蕊的名字,而是变成了徐氏亡妻毛小雨! 第四十一章 三根烟 ‘徐氏亡妻’四个字,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是透过窗户,看到桑岚一家上了李向东的警车,我竟出奇的平静下来。 没人比我清楚,姥爷去世后,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说的好听叫为了将来艰苦奋斗,说不好听就是丧家之犬烂命一条。 我怕什么…… 我开着自己的车,跟着李向东的车来到饭店。 进了包房,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听李向东和桑岚的父亲寒暄,才知道两人以前当兵的时候是战友,只是多年不见,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饭菜上来,我无视那个女人的注视,大吃大喝。 桑岚几次张嘴,可看了看李向东,还是没说什么。 反倒是李向东忍不住问:“徐祸,女尸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抹了抹嘴,认真的说:“就尸体表面来看,没有明显创伤,骨骼也没有断裂的迹象。具体死因和死亡时间,只能是等进一步的化验才能知道。” 李向东揉了揉鼻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知道我说的是另一个方面。” 我迟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局长,我做阴倌只是为了糊口,现在总局,甚至是我的导师都知道我做这行,我很可能毕不了业。我已经决定不干了,所以不能给你别的答案。” 听我这么说,桑岚露出了歉然的表情。 李向东“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让我多吃点。 那个女人一直在抽抽噎噎,我看不了,就说吃饱了,先走了。 刚要起身,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见是段乘风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段前辈。” “那个季雅云是不是没照我说的方法去做?” 我看了一眼季雅云,刚想说我已经不管这件事了,段乘风忽然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说: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真要是那样,这小子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段前辈,您说什么?”我问。 “哦,没什么。” 段乘风像是刚睡醒似的打了个哈哈,“我刚才闲来无事,替那个叫季雅云的女人卜了一卦,发现她没有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 想起他之前的话,再看看季雅云,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前辈,您有没有别的法子救救她?”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我对桑岚虽然有些成见,对季雅云这成熟典雅的女性还是很有好感的。 段乘风忽然像是跟谁急了似的抬高了声调: “她还用得着我救?徐祸,你老实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人逆天改命消除祸患?” 听他又说到改命,我一阵头大:“前辈,我真的不懂命理,更不会帮人改命。” “我本来是想知道季雅云又没有按我说的方法做,可是一起卦,却发现她非但没按照我说的做,而且还多了一线生机!除了你,难道还有别的人在帮她?” 不等我开口,他又大声说:“没有别人,根本就没有别人,她和那个桑岚的命,都是印在你身上的!如果说桑岚是巧合,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段乘风像是非常激动,近乎吼着说完这番话,竟把电话挂了。 “是段大师打来的?”桑岚小声问。 “你们尽快去找别的高人吧,保重!”我起身,背起包走了出去。 一个个都说自己中了邪,我特么才中邪了呢。 都特么是宝贝疙瘩,就我一个是有娘生没人管的。 回到住所,我看都没看桌上的灵牌,把自己扔在床上蒙头大睡。 迷迷糊糊的,像是做梦,又像是真有人在我耳边吐气如兰的说:“谢谢你。”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我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身冷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睁开眼,天已经擦黑了。 我坐起来,看向灵牌。 上面的名字还是毛小雨。 我下床走到桌边,拿了三支香,点着了对着灵牌拜了拜,低声说: “阴阳殊途,姑娘既然已经不幸去世,那就早点去阴间轮回吧,希望你来生托生个好人家。” “嗡嗡嗡……” 我刚把香插上,猛不丁手机一震动,吓得我一激灵。 我小声骂了一句脏话,拿起手机,居然是窦大宝打来的。 接起电话,就听窦大宝在那头压着嗓子说:“喂,是徐祸吗?” “是我,你这么快出院了?” “没有,你赶紧来我这边一趟,速度!” “什么事儿啊?”我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说那个关飞不对劲吗?我这两天一直盯着他呢,这小子果然不对头,我今天又看见那些女鬼了,我发现她居然和其中的一个女鬼说话,说什么,今天晚上一定要结果了她!”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哆嗦:“结果谁?” “我没听清楚,可我怎么看这个小四眼都不像是好人,跟鬼商量着害人,能是好人吗?” 我本来想说让他别多管闲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马上来。” 赶到窦大宝所在的医院,一见面他就问我要烟抽。 我抽出根烟给他,他眼神忽然一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往后退了两步,还连连冲我摆手。 我顺着他刚才的目光往楼梯间外看了看,只看见一个护士正推着个病人路过。 “你看见什么了?”我狐疑的问。 窦大宝眼珠转了转,说没看见什么。 我自己点了根烟,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越想上次的事越不对劲,不管是我,还是那个小四眼,也不可能一下招来七八个女恶鬼,除非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九世童子转世。 所以,他这几天一有空就溜到上面一层去盯着小四眼。 就在今天半下午的时候,他在上面的楼梯间,终于又看到了那些女鬼。 “我仔细数了数,女鬼一共有十个,其中一个样子最凶狠,还和小四眼商量着要害人!” 话刚说完,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哭声。 窦大宝脸色忽然一变,猛地上前一步。 “你干什么?”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再见这小子,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烟,烟!”他冲我摊出一只手,焦急的说。 我一阵无语,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 他打开烟盒,抽出三根放进病号服的口袋里,把烟盒还给我,低声说:“谢了。” 我心里一咯噔,为什么是三根? 外面的哭声…… 窦大宝忽然又往前凑了一步,低着头,斜眼看着外面的走廊,“我觉得小四眼不是好人,他今晚可能有行动,你最好提前做准备。我今天有点事,不能和你一起了。” 说完,竟然就掂着脚走了出去。 他刚一转过门口,就见一群人围着一辆盖了白布单的架子车哭着喊着从走廊上经过。 一阵风吹过,布单的一角掀开,我骇然瞪大了眼睛。 布单下露出的那个大胡子……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烟盒,心里一阵失落。 这家伙,早让他忌口,这他妈是挂了啊。 挂了还问我要烟抽…… “火,火!”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吓得一激灵。 回过头,就见窦大宝掂着脚匆匆跑了过来,把一个打火机往我手里一塞:“打火机还你,在这儿我能弄到火。” 说完,转身又跑出去了。 我艹…… 这他妈什么情况? 死了还这么讲究? 我正想追出去看看,下方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徐祸。” 转眼一看,居然是桑岚。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问对方。 桑岚冲我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们来看凌阿姨的,我去帮她打饭了。” 第四十二章 九阴煞体 虽然中午才分手,再见面,我和桑岚都觉得有些别扭。 想到窦大宝的话,我还是说,既然来了,那就上去看看吧。 到了上面一层,来到凌红的病房,只有一个护工正在整理床铺。 “你好,阿姨,这里的人去哪儿了?”桑岚问。 护工随口说:“出院了,刚走。” 我心往下一沉,拉着桑岚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给季雅云打电话。 电话接通,我还没说话,就听对面的季雅云说:“岚岚,扶好你凌阿姨。” 我一愣,看看身边的桑岚,对着电话低声问:“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在电梯里呢。” 听到“叮”一声响,我急着说:“赶紧出电梯,快!” 季雅云竟没有犹豫,电话那头一阵嘈杂后,再次传来她的声音:“出来了。” “你在第几层?”我急着问。 “在第三层!”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大嗓门:“大美女,这么巧,一起去吃宵夜吧!” 窦大宝! 我急着顺楼梯跑下三楼,跑到电梯间。 季雅云正扶着凌红,满眼紧张的待在那里,旁边一个穿着病号服、胡子拉碴的家伙,正是窦大宝! “小姨!”桑岚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不是让我去打饭吗?怎么忽然要出院了?” 季雅云一愣,猛地转头往凌红的另一边看去。 转回头的时候,她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情景,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岚岚,你刚才……” “我去打饭了啊,电梯人太多,我走楼梯上来的。” 窦大宝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刚才看见她们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那十个女鬼就跟着她们,我把那些鬼赶跑了!” 感觉耳朵眼被热气哈的痒痒,我转过头疑惑的看着他,“你没死?” 窦大宝眼睛一瞪:“我靠,老子帮你救了大美女,你居然咒老子死?” “那担架抬着的那个大胡子是谁?” “大胡子?天底下就我一个人长胡子?” “那你刚才神神叨叨的,拿走我三根烟,还踮着脚尖走路?” 窦大宝用看白痴的眼神瞪着我: “我老妈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刚才在楼梯间我一眼就看见她躲在门口猫着呢。我敢抽吗?外边有人哭,她一准儿回头看热闹,所以我才赶紧跟你要点存货!掂着脚尖跑不是显得单纯可爱嘛!” 这时,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大宝,你又瞎跑什么呢?又想找人要烟抽去是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明天就手术了……” 看着被老娘牵走的窦大宝,我哭笑不得。 每次和这个货在一块儿,我总得被草泥马群踩一回! 回过头,我把季雅云和凌红拉到一边。 季雅云颤声问我:“岚岚刚才和你在一块儿,那刚才和我一起扶小红下来的是谁?” 我看了一眼凌红,她的脸色好了许多,精神却还有些恍惚,眉眼间有着浓重的悲伤。怎么看都不像是才用邪法作妖过。 我定了定神,问桑岚:“是谁让你去买饭的?” 桑岚说:“是关飞。” 季雅云瞪大了眼睛:“他不是知道小红要出院吗?他去开车了啊。” 我看着凌红点了点头,“行吧,打电话给关飞,问他到哪儿了。” 季雅云拿起手机拨号,“关机了。” 我说:“那行,我送你们走。” 上了我的车,季雅云说要把凌红接到她家里去。 不等我开口,桑岚就说:“我爸妈不在,他们去找人帮忙了。” “呵。”我笑着点点头,发动车子开出了医院。 进了她们家的家门,我帮着把凌红扶到沙发里,转头问季雅云:“关飞知道凌红要来你家住吗?” “知道。”季雅云胆子小,可不傻,“你是说小关有问题?” “小关有什么问题?”凌红恍然的问。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祖上都是苏州人?” 凌红疑惑的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苏州人,可我听我爸说,我爷爷是从这里移居苏州的。” “也就是说你祖籍是这里?” “照说应该算是吧。” “凌家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我又问。 “我们家本来就是小户,我父母去世后……”凌红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快的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见季雅云和桑岚都在看着我,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决定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出来。这样过后她们找别人来,也不至于没头绪。 我从十莲塘的毒凤担阳局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那天在医院和关飞见面的情形。 凌红听完,不住的摇头: “我们家祖上不是什么大户,我只是听我父亲说,我们是从这里移居苏州的,我不会害雅云,现在方刚走了,我只有她一个姐妹了。” 说着,边掉眼泪边拉着季雅云的手,“雅云,我只是喜欢拍照,我没想到会害了你,我真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关飞搞的鬼?”桑岚问我。 凌红又是摇头:“怎么可能是小关?他虽然是本地人,可他家里很穷,他说是司机,我把他当亲弟弟一样,他不会害雅云的。” 刚说完,外面响起了门铃声。 桑岚过去开门,来的是齐薇薇。 她刚一进门,我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人轻柔的声音: “这个女人有问题,她身边带着九个鬼。” 感觉冷风从领口钻进脖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毛骨悚然的同时,骇然的看向齐薇薇。 “红姐,你出院怎么也不通知我啊?”齐薇薇边说边走向沙发。 我猛然拦在她面前。 齐薇薇一愣:“你干什么?” 我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冷道:“应该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医院才对吧。” “你什么意思?”齐薇薇脸色一变。 “你的牛仔裤、鞋,还有上身里边的衣服,都和桑岚一模一样。如果我没猜错,之前你的外套和皮包应该也和她一模一样。你换下来的外套和皮包,现在应该在楼下,在关飞开的车上。” “神经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齐薇薇冷冷一笑,却开始一步步后退。 “你特意打扮的和桑岚一样,利用化妆和障眼法,让凌红和季雅云以为你才是她,你们把季雅云带出医院,应该不是回来这里,而是要去十莲塘。” “你是说,带我和小红下楼的是她?”季雅云不可置信的看着齐薇薇。 我说:“如果我没猜错,她和关飞才是凌家的后人。” 齐薇薇瞪了我一会儿,忽然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飞不抽烟,但却随身带着名贵的朗声打火机。他不会抽烟,但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大口抽烟,却不会呛到。这只能说明,他虽然不会抽烟,但习惯抽雪茄,雪茄是不过肺的。他可不是穷小子。” “还有呢?” “我不知道你的障眼法有多厉害,可桑岚的这身衣服、皮包,还有你和她现在一模一样的手表,单是这一身行头就得好几万吧。我问过桑岚,她们是下午两点半左右到医院的,你一个小化妆师,这么短的时间买齐这身行头,你也很有钱。看来你们凌家凭借毒凤担阳赚了不少啊。” 齐薇薇咬了咬嘴唇:“可我们凌家的人也死了不少,现在只剩下我和哥,还不敢再用自己的姓氏!” “薇薇,真的是你们做的?”凌红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齐薇薇眼睛居然一红:“红姐,我们祖辈做的事,我们改变不了。我们不想大富大贵,可我们想活着!对不起!” 说了一声对不起,她竟然转身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房间里平地起了一股阴风! 我连忙一把扯掉上衣,取出阴桃木剑在手心划出一道口子,蘸着血在额头画了道符箓。 “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六甲固元,鬼眼通天!” 我大声念着法咒,将手心的血拍在双肩阳火上。 已经走到门口的齐薇薇猛然转过身:“太阴鬼道!你居然也会太阴鬼法?” 我盯着房间里九个凶神恶煞般的女鬼,斜了她一眼: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太阴鬼道,但是从你祖辈刻在石棺上的符咒来看,我们应该是同门。” “不可能!能施展太阴鬼法的除了九煞傍身就只有……你身边没有煞……” 齐薇薇倏然瞪圆了眼睛:“你是天生的九阴煞体?!” 第四十三章 太平间凶杀案 虽然不明白齐薇薇说什么太阴鬼道、九阴煞体,但她的话却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想。 窦大宝说他看到的女鬼,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鬼,而是单纯的煞。 这种女煞原本也是人,只是被邪术炼制,又或者由于别的原因没有了元神鬼身,只留下了煞气。 普通的阴阳眼是看不到女煞的,我只能按照破书上的法子,用自己的血遮挡双肩阳火,再用血画符开天目鬼眼。 齐薇薇变颜变色的时候,我已经拿着阴桃木剑劈向那些女煞。 木剑又粘新血,威力更强,一剑就把一个女煞劈的消散湮灭。 女煞被劈中,齐薇薇竟也发出一声惨叫,边往外跑,边大声念着咒语。 其余女煞跟着往外飘去,我又追上去刺中一个。 正想追出门,冷不防门外闪出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手里攥着一把折叠刀,迎面向我刺了过来。 我没防备,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身子后仰,伸手抓住他拿刀的手腕。 “去你妈的!”我抬脚踹在他肚子上,左肩膀却传来一阵刺痛。 等我爬起来再想追,男人已经跑进了电梯。 回到屋里,季雅云和桑岚正手忙脚乱的抢救受惊昏倒的凌红。 凌红出院的时候穿的是一身宽松的居家服,这会儿被两人拖抱到沙发上,上衣滑到了腰上。 看到她腰里的皮肤,我不由得愣住了…… 包扎完伤口,我在沙发上胡乱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我绝不想多看一眼的女人脸孔。 我翻身坐起来,套上上衣,点了根烟,弹了弹烟灰,问她:“桑太太,帮您女儿找到高人了吗?” “小福……不,徐祸……”女人有些仓惶的摇摇头,却又紧接着点了点头。 “徐祸,先去洗把脸,过来吃早饭吧。”季雅云端着一砂锅粥从厨房出来。 我使劲搓了把脸,说不用了,我回医院吃食堂。 下了楼,上了车,我才想起昨晚的一个细节。想了想,我还是给桑岚发了一天短信,然后删除了她和季雅云的号码。 回到住所,老军见我又挂了彩,指着我鼻子一通数落。 我腆着脸皮说:“老军叔,我彻底不干了,咱爷俩晚上弄点好菜,再弄瓶好酒,整两盅?” 老军瞪了我一眼,“那就整两盅。” 接下来的几天,桑岚和季雅云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想来是桑岚的父母花大价钱替她们找了真正的高人,摆平了两人的事。 我除了找孙禄和刘瞎子喝喝啤酒,侃侃大山,还抽空去医院看了一趟窦大宝,然后就是等着开学了。 这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刹车声,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 “砰砰砰砰……” “徐祸,快起来!出事了!”老军在外面拍门。 我打开门,见他头上裹着纱布,一条胳膊吊着绷带,不禁大吃一惊,“军叔,这是怎么弄的?” 老军摇摇头,“先别管,下面出事了,快下去。” 隔着栏杆往楼下一看,就见院子里停了好几辆警车,楼外边已经在拉警戒线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跟着老军就往下跑。 “徐祸!”一个大盖帽迎面走了过来。 “赵警官?你这么快就出院了?” 赵奇把大盖帽往上抬了抬,露出里面的纱布,“在医院实在闷的慌,就申请提前复职了。” “出什么事了?”我看了一眼其他正在往楼下走的警察。 赵奇熟稔的搭住我肩膀,“一起去看看吧。” 我已经有了预感,这事可能和前几天送来的那具女尸有关,可来到太平间外,看到里面的情形,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一个男人倒在血泊里,裤子褪到了脚脖子,脑袋却被打扁了! 没错,就是扁了,像是搓衣板拍在南瓜上,整个脑袋扁了,脑浆子流了一地。 我忍着恶心,看向角落的一个架子车,愕然问:“那个白裙子呢?” 白色连衣裙被我舒展开身体后,警方的法医来过两次,但尸体又变得硬邦邦的,无从下手,只能先拍照取证查实死者身份。尸体就一直停放在太平间里。 现在那辆架子车上居然是空的! 背对我的一个白大褂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站起身走了过来。 “丽姐。” 马丽冲我点点头,摘下口罩,对赵奇说:“我要是说,死者是被人一巴掌把头拍扁了,你信吗?” 我和赵奇同时咽了口唾沫,赵奇小声嘀咕:“你拍美国大片呢?一巴掌把脑袋拍扁?” 马丽斜了我一眼,一字一顿的说:“就是!” 因为我也算是涉案人员,被怀疑对象,所以也要接受盘问。 盘问我的是一个女警,赵奇就在一边抽烟。 女警照例问了些我的个人资料后,问我认不认识死者。 我说认识,那是医院的一个护工,我们平常都叫他老马,他的大名叫马彪。 太平间晚上值夜的通常都是两个人,我和老军是‘专职’,医院还安排了两个胆大的护工轮班和我们值夜,老马就是其中之一。 老实说我不喜欢老马这个人,他四十多快五十了,是个老光棍,在谁面前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一背过脸去,就跟人在背后戳这人脊梁骨,而且满嘴的脏话。 关键有时候有女尸送来,他还对尸体动手动脚的。 因为这事,我还跟他打过一架,最后他只能被安排和老军搭班。 他怕老军,因为老军要是动手,那就得往死里弄他。 我把了解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赵奇让那个女警去忙别的,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对我说: “看现场,你也应该了解大体情况了。那个老马摆明是想猥亵尸体。现在那具女尸不见了,案子又定性为凶杀案,你和老军都得跟我回局里继续接受调查。” 我说行,我先上去洗脸刷牙,换身衣服。 上了楼,一打开房门,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凌乱的床铺居然已经变得整整齐齐,而我的床边,正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 女人骨碌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嘴角和眼中满满都是莫名的笑意。 这分明就是那具女尸! 我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大喊:“赵警官,赵奇!上来,快上来!” 赵奇差点在楼梯上和我撞个满怀。 他问我怎么了,我这才稍微缓过点神。 女尸在我房间里,还活了? 我抹了把冷汗,让他跟我上去看看。 赵奇狐疑的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探头往里看了看,扑哧笑了: “你是想让我知道,你们学医的房间都很整齐,早上起来还叠被子?” 我目瞪口呆,屋里没人,但被子的确是叠的整整齐齐的摆在床脚。 我发誓,我从小到大,除了军训那会儿从来没叠过被子…… 因为根据现场定性为凶杀案,所以我和老军,以及医院相关人员,都被带到市局接受调查。 这一查就是大半天,回到医院是下午三点,医院领导立马召集我们开会。 会上主要说了看守巡视太平间的问题,因为我本来就是兼职,加上出了这档子事。 所以,院方决定解雇我,并且收回我的住所。 我没说什么,我能在这儿免费住了三年多,本来就是院方特殊照顾我这个穷学生。 现在决定解雇我,是出于对人员安全、尸体安全的考虑。 暑假结束,也是新生报到的时候,这个时候再去申请宿舍,那是扯蛋,只能是租房住。 当天晚上,我叫上孙禄,和老军到外边喝了顿酒。 直到这会儿我才问老军昨晚是怎么回事,他又是怎么弄伤的。 老军阴了半天脸,说了两个字:“邪性。” 他说他也知道老马的揍性,只要有年轻的女尸送来,从来不和老马轮着值夜。 今早快天亮的时候,他正在值班室冲盹,听见太平间那边有动静,再看老马不在,一下就火了。 等到赶过去,还没看清状况,就被人打了一闷棍。 他没看清打他的那人是谁,可好在当过兵,反应不慢,抬手挡了一下。 虽然还是晕过去了,还断了胳膊,总算是没被打死。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是该搬出去了。都大小伙子了,再跟着我住这儿,谈女朋友了咋办?” 我鼻子发酸,想说让他也别干了,跟着我,我养他。 可我知道,老军性子倔,是绝不会答应的。 我跟孙禄商量租房的事,他说明天一早过来帮我一起找,再有两天就开学了,这事得尽快办。 和老军回到医院,我才想起早上的事。 这会儿我酒劲上头,脑子犯浑。 管你娘的是鬼还是妖,老子是阴倌,还怕你不成。 回屋一看,没人。 我也就不管不顾的睡了。 第二天我和孙禄开着车找了一上午,终于在新区和老城区交接的位置找了一套。 我本来就没什么家当,和医院领导告了个别,然后就搬了过去。 房子虽然是老旧的一室一厅,但胜在便宜。 我跟孙禄打趣,说这房子比起我这三年的住所,得算是豪宅了。 孙禄非要我叫上刘瞎子去外面喝酒,庆祝我乔迁之喜。 我自然不反对,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家是搬了,搬过来的,却不只我一个人…… 第一章 蜡化的女尸 搬家当晚,我和孙禄、刘瞎子吃乔迁饭的时候,接到了林教授打来的电话,让我明天一早直接去总局。 我没敢多喝,第二天早上刚八点,我就巴巴的来到了市局。 老教授一贯的沉默寡言,见了我只说了声‘来了’,就让我跟他去法医实验室。 “小师弟,你终于来了啊。”马丽搭着我的肩膀笑盈盈的说。 实验室里六七个人,也就她吊儿郎当的,其余人要么皱着眉头,要么黑着个脸。 看着眼前这些人,我一阵紧张,除了马丽和这里的两个化验员,其余的居然都是我们学院的教授,都给我上过课。 林教授指了指工作台:“你去化验一下,告诉我死者的死因。” 我连忙穿戴好工作服,走过去,小心的拉开了裹尸袋。 “呕……” 看到烂菜瓜似的脑袋,我一阵干呕。 里面的尸体居然就是老马! 我强忍着恶心,把裹尸袋整个拉开,仔细将尸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我正想做切片,林教授沉声说:“初步判断,死因是什么?” 我纠结的看了一眼菜瓜脑袋上明显的手指印,回过头低声说:“一巴掌忽死的。” “噗……”马丽憋不住笑,转身跑一边去了。 其余几个教授也都忍俊不禁。 我苦着脸看着林教授,我实在找不着别的形容词了。 一向严肃的老教授眼睛里居然也有两分笑意,清了清嗓子沉声说: “你的情况我已经如实向校方汇报了,明天开学,你不用去学校了。” 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教授……” “经过我和几位校领导的讨论,认为你专业学科是非常优秀的,但你的心理评估必须要押后,等到最后综合评估,才能决定你能不能毕业。” 林教授摸了摸鼻子,“咳,从明天开始,你直接到这里正式开始实习。” 说完,把一个文件夹交给马丽,然后带着几位教授走了出去。 “嘿嘿嘿,我服了你了,你居然敢跟林教授逗闷子!一巴掌忽死的……”马丽搭着我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差点就高呼教授万岁了。 老教授肯定会把我做‘兼职’的事汇报校方,但一定替我做了隐瞒,否则别说提前半年实习了,想毕业都难。 马丽正式把我和其他实验室的同事做了介绍,把那个文件夹在我眼前晃了晃,得意的说: “小师弟,你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我,现在你的生杀大权可是在我手里呢!” 我说那是必须的,但凡我能做到的,师姐尽管吩咐,赴汤蹈火,以身相许在所不辞。 下午郭森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指着一人说:“这是新调来的副队长,你们认识一下吧。” 我一看就乐了,是赵奇。 赵奇也不跟我寒暄,直接问我:“那个女尸的追寻工作由我负责,你有什么看法和提议?” 见他和郭森都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背过脸吸了口气,小声说:“女尸的名字可能叫毛小雨。” “你怎么知道死者的名字?”郭森问。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搬家前我把那块灵牌烧了,上面的名字我可忘不了。 郭森理解的点点头,让赵奇顺着这个名字去查。 …… 这天早上,警方接到报案,新区某个小区发生命案,我和马丽跟随出警。 一路上我都忐忑不安,发生命案的小区,就是桑岚她们家的小区。 到了案发现场的楼下,我松了口气,不是她们家那栋。 “提箱子!”马丽颐指气使的对我说了一句,双手抄兜,很拉风的下了车。 我提着化验箱下了车,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一下倒吸气的声音。 顺着声音一看,不由得一愣。 不远处,站着桑岚、季雅云和那个女人。 吸气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穿着对襟灰布褂,脚踩千层底的秃顶老头。 老头两颗绿豆眼盯着我,瞪得溜圆,就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似的。 我冲季雅云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楼里。 现场是顶楼的一个单元,也就是八楼。 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没进门,就先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 “是催收电费的人闻见臭味报案的,死者可能是户主。”郭森皱着眉头说。 我提着箱子,跟马丽走进卧室,腐烂的恶臭几乎让人窒息。 床上平躺着一具女尸,染着酒红色的头发,穿着无袖的黑色弹力背心,绛红色的裙子勉强能遮住私密部位。 女尸的腿很长,偏细,穿着肤色的丝袜,黑色的高跟鞋。 见法证架好了摄像机,我打开化验箱,等着马丽吩咐。 马丽看了看尸体,回头对我说:“还愣着干什么,开始啊?” 我一怔,接着又是一阵反胃。 尸体穿戴时髦性`感,身材也算不错,可绝不香`艳。 因为除了头部,整具尸体都被包了一层保鲜膜,腿上的丝袜是穿在保鲜膜外边的。 尸体的面部画了很浓的妆,不是烟熏妆,而是正常的妆,不过却厚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早知道理论和现实不一样,第一次实践,我还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震撼。 我和马丽走到床的两边,仔细观察死尸局部细节。 过了一会儿,马丽直起身问我:“你的看法怎么样?” 我大步走到门口,深呼吸了两口,才回到卧室。 “凶手给死者包了保鲜膜,应该是想要将尸体完全蜡化后保存,但是因为没有密封,尸体已经开始局部腐烂了。” “死因。”马丽简短的说。 “死者颈部保鲜膜下有环状收缩痕迹,是窒息死亡,从收缩形状和表面颜色来看,是被正面掐死的。” “判断死亡时间。” 我看了一眼开着的空调,缓缓的说: “从蜡化和腐烂的程度来看,如果房间一直保持现在的温度,初步判定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月左右。” 马丽点点头,“死亡原因清晰,没必要进行局部检验,打包尸体,带回去详细化验。” 我和一个叫大张的男法证开始打包尸体。 就在两人想要合力把尸体抬进裹尸袋的时候,大张忽然手一哆嗦,尸体的上身掉回了床上。 “你干什么?”马丽问。 “她的睫毛动了!”大张声音发颤。 我连忙去看尸体的脸,就在我看到尸体眼部的一刹那,死尸的眼睛猛然张开了! 她的眼珠已经开始萎缩干瘪,生出了褶皱,可我仍然感觉她是在用眼睛表达着什么。 刹那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的抬起头,就见墙角站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女人身影! 那女人见我看到了她,居然抬手指了指尸体身下的那张床。 马丽走过来说:“你走开,我看看。” 我看了一眼开着的空调,再看看女人手指的方向,一把拉住了马丽,指着床对门口的郭森使了个眼色。 郭森浓眉一挑,立刻警觉的掏出了配枪。 就在他掏出配枪的同时,床上的尸体猛然弹了起来。 “啊!!!”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床垫翻开,一个男人从床垫下翻身跳起,朝着我和马丽就扑了过来。 我急忙推开马丽,那人却已经撞到了我身上。 因为戴了鞋套,我根本站不稳,身子后仰,“砰”的撞碎飘窗摔了出去。 “砰!砰!” 连着两声枪响从上方传来,紧接着郭森和马丽从上面探出了头。 “我靠,你小子命可真大!”郭森瞪着眼睛说。 “还废什么话,快去七楼把他拉上来!”马丽大声道。 我死死的抓着空调位的护栏,直到郭森等一干人赶到七楼把我拉上去,一颗心才从嗓子眼落回了腔子里。 “丽姐,教授没说过做这行还要玩命啊?我差点英年早逝!” 马丽过来看了看我手臂刮蹭的伤口,松了口气,掐着腰白了我一眼:“你逞什么能?就算发现床下面有人,你就不能先撤出去再提醒老郭?” “下次知道了。”我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别动我的女人!娜娜是我的!你们这些臭男人,别碰她……” 直到被铐着抬上救护车,那个男人还在疯狂的嘶吼咆哮。 “又是一个因爱生恨,因恨变`态……” 郭森摇摇头,搭着我的肩膀边往外走边问:“你是怎么发现床垫下面有人的?” 我看了一眼被抬上车的女尸,咬了咬嘴唇:“感觉。” 我正要跟着上车,那个女人忽然跑了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哭着说: “小福,小福……是妈妈不好,是我错了。你别做这么危险的工作了好不好?我养你,我给你钱!” 我一愣,随即冲她笑笑:“不好意思桑太太,我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警车开出了小区,马丽揽住我肩膀,“诶,那个是你妈?” 我看着窗外倒退的建筑,说:“我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我爸妈,不确定。” 因为第一次出警就光荣负伤,马丽给了我三天假。 我也没想到第一次出任务就差点死翘,开车去熟食店买了卤肉熟菜,又去超市买了半打啤酒,准备回家庆祝险死还生。 我照往常一样,上楼掏钥匙,刚要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吧嗒”开了…… 第二章 野郎中 门一开,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抬眼去看门牌号。 没错,是我家。 我顿时警觉起来,可别是进了贼了吧。 我深吸了口气,一把把门推的大开,大声问:“谁在里面!” “嘿呦!” 里面传来一下被吓着似的惊呼。 顺着声音一看,居然是个六十多岁,矮矮胖胖的老头。 “房东!你怎么进来了?”我松了口气,也有点恼火。 这老头是房主,叫老何,是我现在的房东。 既然把房子租给我了,房东也不能随便进来啊。 老何说:“上次不是说要来帮你把锁芯换了嘛,今天我有空,给你打了半天电话,你都没开机,我就直接过来了!” 看到桌上换锁的工具,我才反应过来,早上出警前我手机就快没电了,因为急着出警,就没去管。 拿出手机一看,果然,已经关机了。 见老何吓得不轻,我赶紧说不好意思,局里出任务,手机忘了充电了。 “局里?”老何有些诧异。 我忙说,我已经提前进市公安局实习了。 老何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像是若有所思般的呆了一会儿,才把工具和换下的锁芯收了起来。 他把一串新钥匙递给我,说:“锁都帮你换好了,钥匙都给你了。” 见我拎着饭盒和啤酒,又说:“年轻人,别老吃外边的东西,不干净,少喝点酒。” 我感激的冲他点头说是。 老何临走前,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问他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他却摆摆手,提着装工具的袋子走了。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往空荡荡的厨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以前有老军作伴,一天三顿都能在食堂对付,还不觉得清静。这一搬出来,孤家寡人的孤独感格外的折磨人。 特别是带着一身伤从外边回来,冷冷清清的,别提多难受了。 我倒是想找个女朋友,在学校也追过两个女孩儿。可一听说我是法医系的,就都掰了。 也难怪,就算是学医的,也不大能够接受我这种天天和死尸作伴的职业。 我把手机充上电,打开电视,就着熟食喝着啤酒。 手机一开机,看了看来电提醒,老何打来几个,另外还有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我没去管这个号码,正准备放下手机继续吃饭,忽然有人加我微信。 ‘你好,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本来像这种莫名其妙的加号码,我都是不会理的,不是微商就是股票、推销,再不就干脆是‘接客’、骗子。 可对方的头像却吸引了我的好奇。 一般垃圾加号都是美女头像,而这个号码的头像却是两个泥巴捏的娃娃。 泥娃娃根本谈不上什么手工,在农村生活过的孩子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小时候和胶泥捏的小人儿。 出于好奇,我点了同意。 对方很快发来一条消息:‘你好,徐祸。’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但是这个名叫筱雨的号码却没再回复我。 吃完饭,我玩了会电脑,把六罐啤酒全喝了。 洗漱完,上了床,才发现筱雨给我发了条微信。 一看内容,我哭笑不得。 ‘能给我点钱吗?我想买点东西。’ “妈的,这是骗都懒得骗了,直接要啊。” 我懒得理她,嘟囔着骂了一句,玩了会儿手机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窦大宝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接起来他就大着嗓门说,他出院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去他家做客。 我对这个二货越来越有好感,当即就答应了。 再次来到莲塘镇,我不由得想起上次和桑岚她们来时的情形。 一想起桑岚,我忍不住‘靠’了一声。 得亏那个女人是她的继母,刚开始我还对她有想法来着,真要是和她有点什么,然后忽然有人跳出来说: “你们两个不能在一起,因为你们是亲兄妹!” 真要是那样,我非得当场吐血身亡! 窦大宝果然是小土豪,家里老房拆迁,在镇中心买了套商铺楼,开了家挺有风格的饭店,他算是少东家。 “恢复的怎么样?”我边和窦大宝打招呼,边把几盒保健品从车上拎下来。 “啧,来就来,你还买什么东西啊?”窦大宝皱着眉头说。 进了店里,他就冲柜台喊:“老太太,我哥们儿来了!赶紧让老头子给炒几个硬菜!” 我在医院见过他老娘,横了他一眼跟他老娘打招呼: “阿姨好,我叫徐祸。” “小徐来了,快快快,上楼去坐吧!嘿哟,我家大宝可是天天把你挂在嘴边上。” 窦大宝的母亲也是个大嗓门的爽朗性子,拉着我问长问短,还问我怎么没把女朋友带来。 窦大宝不耐烦的挥着手,让她别啰嗦,从柜台上抄了瓶酒,拉着我上了二楼。 一上楼,我就打心眼里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窦家饭铺后边就是双莲塘,二楼算是雅座,坐在靠后窗的位置,大片的莲花塘尽收眼底。 风景怡人不说,饭铺的买卖铁定兴旺。 窦大宝的父亲是个和他一样的大胡子,脸刮的青嘘嘘的,一脸的憨直,亲自把菜端上楼,笑着让我多吃点。 “大宝,你病刚好,少喝点酒。” “知道了老子,你赶紧下去忙去吧。”窦大宝挥着手说。 等老爷子下了楼,窦大宝给两人把酒倒上,笑嘻嘻的说: “我还以为你不把大美女带来,也得把小美女带来呢。怎么着,你还怕我撬你墙角啊?” “别扯蛋了,那就是我的客户,还是过去式的。” 我告诉他季雅云她俩是我做阴倌的时候接的最后一笔买卖,现在我已经金盆洗手,开始进单位实习了。 窦大宝知道我是学医的,问我在哪家医院实习。 我犹豫了一下,正色对他说: “大宝,我是真拿你当朋友了,有些事不能瞒着你。其实我学的是法医,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尸体,你要觉得膈应,吃完这顿饭咱就‘有空联系’。” 窦大宝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 “我去,又是阴倌,还是法医,这也太酷了!我要是早知道我有阴阳眼,我也去考医科,去做法医了!” 我:“……” “你都解剖过什么样的尸体?有没有被j杀的性感少妇?有没有……” 我百无禁忌,和他喝着绍兴黄酒,吃着红焖羊肉,越聊越欢。 随着一阵上楼的脚步声,窦大宝忽然瞪圆了眼睛:“大小美女!” 我回过头,见上来的居然是桑岚一家和凌红,还有昨天见过的那个秃顶老头。 我暗暗皱眉,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冲一行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回过头继续吃喝。 窦大宝虽然知道我和季雅云她们已经没关系了,可还是时不时的往两个美女身上狠瞄,一副恨不得将两人大小通吃的样子。 他又向季雅云那桌瞄了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对我说:“跟着大小美女的那个老头不是好人。” 我怔了怔,“怎么了?” “他养小鬼!”窦大宝声音压得更低。 我又是一愣,随即说:“大宝,你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不算什么好事。记住,以后有些东西看见了,只装看不见,免得惹祸。” 窦大宝一愣,居然揉了揉眼睛,“徐祸,你是第一个真把我当朋友的朋友。以前那些家伙,要么直接说我是弱智傻子,要么明里跟我交朋友,其实是想我请客吃饭,背地里还是说我傻子。” 我既哭笑不得又替他心酸,刚想安慰他两句,他忽然再一次瞪大了眼睛,“老头放了两个小鬼,冲咱们来了!” 我斜眼一瞄,见秃顶老头搁在身边的一把油纸伞微微打开了一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开阴阳眼,但窦大宝说老头养小鬼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指的是什么了。 秃顶老头应该就是桑岚家替她们请来的高人,他随身带着的油纸伞是有门道的。 那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而是加持了符箓的五宝伞。 传说五宝伞是鬼王钟馗的傍身法器之一,伞中附有五鬼,只要撑开伞,就能放出五鬼抓捕猛鬼恶煞。 据说五鬼齐出,还能施展大搬运的法术。 “小鬼过来了。”窦大宝明显紧张起来。 “别去理它们,装看不见就行了。”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犯嘀咕。 能炼出五宝伞的那就是养鬼人,桑家请养鬼人以鬼克鬼无可厚非,这老头招惹我干什么? 窦大宝听我的话,只管埋头吃喝,忽然一皱眉毛,眼神古怪的盯着我:“一个小鬼跳上桌,他要往你酒杯里撒尿!” 我皱了皱眉,就在我皱眉的同时,耳边忽然一凉,一个声音大声喝道:“滚!” 我猛地一惊。 虽然只是一个‘滚’字,但我听得真真切切,发话的居然是张安德! 窦大宝‘咦’了一声,“小鬼像是被吓到了,吓得跑回去,不见了!” 我转过头,冷冷的看向秃顶老头。 秃顶老头瞪着绿豆眼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居然起身走了过来。 他来到跟前,抱了抱拳,说:“在下野郎中,敢问道友是哪位高人门下?” 第三章 鬼鲶 “我是医学院的学生。”我站起身冲野郎中点点头。 野郎中一怔,“学生?” 我放低声音说:“老先生,我以前做阴倌只是为了赚学费和生活费,我只会些野路子,没有师门传承。” “野路子?”野郎中瞪圆了绿豆眼。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到他刚才放出小鬼只是为了套套我的路子,真想害人,又怎么会让小鬼往人的杯子里撒尿。 别看这老头貌不惊人,没有真本事可是用不了五宝伞的。 野郎中狐疑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你杀了多少厉鬼了?” 我一下被问愣了,下意识的把这个问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我杀过厉鬼吗? 答案是没有,附在齐薇薇身上的女煞根本算不上厉鬼。 我迟疑了一下说:“老先生,我没有杀过鬼,而且我已经不干了。” 野郎中看出我不想和他谈论阴阳事,提着五宝伞边往回走边嘀咕:“你说不干就不干?我看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命。” 他一走,窦大宝就小声说:“徐祸,刚才吓走小鬼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身边有什么东西忽闪了一下,好像是个人!” 我捶着又开始混乱的脑袋,让他别再提这些了。 窦大宝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哥们儿,我这不是担心你嘛,那好像是个女的,我是怕你被女鬼给缠上了。” “女的?” 我问他那女的长什么样,他说没看清楚,但确定那是个女的。 女的,除了子母煞哪还有女的。看来段乘风没说错,桑岚的祸真是我替她承担了大半。 我下意识的看向桑岚,发现她也正看着这边,两人四目相对,她马上转过脸去了。 见那个女人也正看着我,我又是一阵心烦,转过头看向窗外,却忽然有个奇怪的发现。 莲塘边的一个亭子里,一个戴着黑色太阳帽和墨镜的黑脸男人正一瞬不瞬的抬头看着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这人就觉得特别不舒服。 从他看的方向看,他应该是通过窗口,看着桑岚那一桌。 桑岚坐在窗户边上,她人漂亮,本来就招人眼球,可远观,想亵玩……塘边但凡看见她的男人,都免不了频频回头往上看。 但那个黑脸男人的表情却和其人都不一样,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暧`昧,而且还带着一股冷森。 我看了那人一会儿,小声对窦大宝说:“你看看那边那个男的,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哪儿呢?”窦大宝转头看向窗外。 我往亭子里一看,顿时一愣,那人居然不见了。 顺着亭子往外找,游人里也不见他的影子。 “你说的是哪个?”窦大宝又问了一遍。 “不用找了,不见了。” 我心里纳闷,只是一转头的工夫,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不舒服。’ 我愣了愣,不经意间抬眼看见桑岚正往这边看,才反应过来,信息是她发的。 你老爸老妈都在,不舒服跟我说干什么? 出于礼貌,我还是给她回了一条: ‘你哪儿不舒服?’ 信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和前两次一样,胸闷,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就是难受!’ 我看过去,见那个女人又抬眼看了过来。 顷刻间,我仅有的几分关切立刻变了味,我瞄了一眼桑岚高耸的胸脯: ‘左边的闷还是右边的闷?’ 桑岚低头摆弄着手机,忽然抬起头,拧着眉毛瞪了我一眼。 我咧咧嘴,忍不住别过头笑得肩膀抽抽。 徐祸啊徐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看来这个小美人也不是没脑子,只用了不到十……秒就反应过来了。 “大宝!大宝!” 窦大宝的母亲忽然咋咋呼呼的跑了上来。 “咋了?”窦大宝猛地站起来,“有人砸场子?” 窦大宝的老娘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手指头,“砸个屁,快别喝了,河神爷来了,开始赐福了,赶紧抄家伙!小徐,你也跟着搭把手吧!” 窦大宝“嘿”的一声怪叫,拉起我就跑。 跟着窦大宝跑下楼,跑到后院,他指了指墙边的两个大水桶,大声说:“你提水桶,把那边那捆网袋也带上。” 我本来喝的晕晕乎乎,又心浮气躁,被他娘俩一惊一乍,竟然把烦心事都忘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过去拿起了水桶网袋。 窦大宝抄起两根竹竿绑的网兜,跑出后门,一路喊杀的沿着双莲塘的河沿疯跑。 绕过双莲塘,顺着田埂小路又是一路狂奔,来到另一个水塘边。 水塘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带的行头都和我跟窦大宝差不多。 我往水塘里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个个这么兴奋了。 这水塘不大,也就跟个小足球场差不多,里边没莲花,只有靠岸边生着一些水葫芦。 河面上“噗通噗通”的声响不断,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都连成了一片。 这是翻塘了啊! 我在农村长大,对此一点也不陌生。 翻塘,也叫翻坑,是因为气候原因,水下氧气不足,水里的鱼都游到水面上来呼吸。 不过这么小的水塘里,这么多的鱼,还跃龙门似的不断跳出水面,却是从未见过的奇景。 “别愣着了,赶紧捞鱼,晚上有烤鱼吃了!” 窦大宝把一个网兜塞给我,一马当先的冲到了岸边。 弄清状况,我也兴奋起来,这种事我以前可干多了,驾轻就熟啊。 我和窦大宝仗着年轻,一人抢占了一个‘黄金角落’,开始从水塘里往外捞鱼。 不大会儿的工夫,两个水桶就都满了。 “你继续,我把桶里的鱼装网袋里!”我向窦大宝喊道。 我一边把桶里的鱼倒进网袋,一边啧啧称奇。 这水塘里的鱼也太多了吧,平常就没人过来钓鱼吗? 我刚把两个水桶里的鱼倒腾进网袋,就听一个声音急促的说:“没用,没用,你这么瞎捞一气根本没用!” 见说话的是野郎中,桑岚等人也都跟着来到了岸边,我有点摸不清头脑。 野郎中几步走到我的‘黄金角落’,眯着眼睛往水塘里看了一阵,又抬头看看四周沿岸捕鱼的人,背着手连连摇头。 见其他人捞的不亦乐乎,我急得拃着手扑棱着拍大腿:“老先生,这是我的地盘儿!” 野郎中猛地回过头,厉声道:“臭小子,救人要紧还是玩儿要紧?” 救人?救什么人?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季雅云。 才想到她们应该没心情来莲塘镇玩,来这里多半是为了季雅云的事。 “简直乱来,你以为这么胡闹就能抓到鬼鲶?” 野郎中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着唾沫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写画。 “什么鬼鲶?”我问。 野郎中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眼珠转了转,继续在手心写画。 “不行!我道行不够!” 野郎中猛地抬起头,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道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煞气不够,只能借助道友相助了!” 说完,竟狠狠咬了一口手指,在我手心里写画起来。 “老先生!” 我大惊失色,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撼。 野郎中不是单单咬破了手指,他居然把连带指甲的那一节手指都咬掉了! 没人能够体会被人用断了的手指头在手心写写画画是什么感受…… 我甚至感觉到他的指骨在我的手心刮擦! “噗!” 野郎中把咬掉的指节吐了出来,在我沾满鲜血的手心里来回滚了几下,拿起来扬手丢进了水塘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喃喃道: “成了,这下成了,这下一定能把鬼鲶引出来了!” 我回过神,见他疼的浑身发抖,转头冲桑岚她们喊:“还愣着干什么,快送他去医院!” “不用!”野郎中摆摆手,四下看了看,转脸对我说:“道友,是我错估了形势,等下鬼鲶现身,全靠道友出马了,一定要把它抓住,千万不能伤到鱼腹!” “你什么意思?”看着他血流如注的断指我一阵头皮发麻。 窦大宝也不捞鱼了,过来看清状况,急着要拉野郎中走:“大爷,别嘚吧了,赶紧去医院吧!” “那是什么?” “乖乖,这么大的鱼!” “不会是河神吧?” “河神爷……” 岸边的人群忽然嘈杂起来。 第四章 倒缸无底 我往河里一看,乖乖,那居然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大鱼,光是露在水面上的后背都快两米多长了。 大鱼一边从水塘中间往这边游,一边张开扁平的大嘴,吞食着其它的鱼虾。 我问野郎中,这大鱼是不是就是他说的鬼鲶,要这大鱼有什么用。 野郎中说是,只说鬼鲶的胆可以帮人祛除凶煞,就让我赶紧帮忙捕鱼。 窦大宝找相熟的人要了张大网,两人在野郎中丢手指的地方严阵以待。 眼看鬼鲶朝着这边越游越近,我心里一阵发毛。 这就是个小水塘,怎么会养出这么大的鱼来。就算是杂食贪婪的鲶鱼,长这么大,也不知道得活了多少年了。 刚才捞鱼的时候,窦大宝说每年的重阳节前后,这里都会翻塘,当地人都说是河神爷巡游到此,造福于民。 现在看来,满塘鱼跃,恐怕就是这鬼鲶在作怪了。 鬼鲶顺着血腥味前来,眼看就要到岸边了。 我和窦大宝摩拳擦掌,准备撒网。 忽然,一阵破风声响起,一道寒光从一侧飞射入水塘,正射在鬼鲶的大头上。 “鱼枪!” 我一愣,转眼就见不远处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其中两个怀里都抱着鱼枪。 “不好,鬼鲶受惊,要发火了!”野郎中惊呼一声,让我们赶紧撒网。 我和窦大宝正要撒网,塘中的鬼鲶已经猛地翻了个身,斜剌剌朝着水塘中间飞快的游去。 鱼枪上的绳子瞬间被绷的笔直。 发射鱼枪那人来不及撒手,一下子被拖进了水里。 “不好,快救人!”窦大宝大叫。 原先捞鱼的人也都往那边跑了过去。 野郎中急得直跺脚:“完了,完了,白费心血了!” 眼见鬼鲶游远,再看看他血流如注的手指,我也是气得不行。 老人不惜自残才把怪鱼引出来,这是哪来的家伙横插一杠子坏了大事。 “没有鬼鲶鱼胆,她就死定了!”野郎中脸色发白道。 我看了一眼季雅云,一咬牙,从包里摸出那把小刀,脱掉上衣,助跑两步跳进了水塘,朝着鬼鲶追去。 “卧槽,你不要命了,快上来,这水塘子没底儿!”窦大宝在岸上大叫。 人在水里哪能比鱼游得快,好在鬼鲶被鱼枪射中,没有单纯的想要逃窜,而是一边往中间游,一边泄愤似的翻江倒海。 就在我游过去的同时,那几个大汉也跳下水塘朝鬼鲶追了过去。 我见鬼鲶体型巨大,声势惊人,不敢从后边直追,朝着一边绕去。 其中一名大汉却是不管不顾,径直从后方游了过去。 鬼鲶鱼尾猛然从水下扫了上来,那人被巨大的鱼尾拍中,立刻像死鱼一样的昏了过去。 后边的同伴见状急忙上前抢救,可还没游到跟前,怪事忽然发生了。 鱼尾扫那一下力道极大,大汉被拍中,半个身子都被拍出了水面。 可是,很快,他就竖直着向下沉去。 那情形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就好像是水底下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脖子,笔直向下拉似的。 没等他的同伴到跟前,他已经没了影子。 我看得头皮发麻,有点想打退堂鼓,可眼见鬼鲶近在眼前,就这么放弃又不甘心。 索性一咬牙关,从侧面朝着鱼头游了过去。 就在我快要游到跟前的时候,忽然,我感觉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我的脚脖子! 这种感觉再清楚不过了,那的确是一只手,抓着我的脚脖子用力把我往水里拽。 我骇然欲绝,刚想挣扎摆脱它,那只手却突然松开了。 我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已经到了鬼鲶跟前。 一眼看见插在它头上的鱼枪,连忙伸手抓住,从嘴里取下小刀,照着鱼头就刺了下去。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一刀刺下去,我竟然听到了人的惨叫声。 那声音苍老凄厉,听的人心肝直颤。 妈的,这大鱼该不会成精了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地步,就绝不可能再收手。 我瞄准拳头大的鱼眼泡,又是一刀刺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惨叫声更加的惨厉,仿佛就在我耳边发出似的。 鬼鲶连中两刀,彻底的发了狂,竟然一挺身子,猛地跃出了水面。 我死抓着鱼枪不放,也被带出了水面,却仍是趁机又朝鱼鳃的位置刺了两刀。 鬼鲶一个翻身,扎进了水里,笔直的往水底蹿去。 我憋着一口气,被带着向下沉。 直到这会儿我才知道,窦大宝为什么会那么大反应了。 鬼鲶剧痛之下游蹿的速度极快,而且是直上直下,我感觉一口气快憋不住了,却还没游到水塘底。 这水塘子竟然像是真的没有底! 我只能朝着鱼头拼命补刀,也不知道刺了多少刀,周围的水都被鱼血染红的时候,我看到了这辈子难以忘记的一幕。 鬼鲶终于游蹿到了塘底。 这小小一方水塘的底部,竟然堆满了人的骸骨! 在水下可视距离有限,但是粗眼一看,骸骨就不下上百具。 想起之前窦大宝说的关于莲塘镇的来历,我感觉心一阵抽搐。 其它地方不说,这一方水塘可是真正的沉尸坑。 鬼鲶的力气终于耗尽,再没了动静,开始缓慢的向上浮起。 我也是精疲力尽,只能抓着鱼枪,跟着上浮。 不知道是不是力气耗尽的原因,在上浮的时候我一直有种奇异的感觉。 感觉身边有无数只手想要抓住我,但是又有一个人,一直在我的左右,把那些想要留住我的怨魂驱赶开…… “浮上来了,浮上来了!” “那人还在,还有一个人活着!” 纷乱声中,我积蓄了最后一点力气,把鬼鲶拖到了岸边。 窦大宝和野郎中,以及桑岚的父亲等人把我拉上岸。 这时我才知道,除了先前被拖进水里的那个人被及时救了上来,和我同时跳下水塘的四个人无一生还。 鬼鲶被拖上岸,立刻遭到了围观。 这家伙,体长竟然接近三米,体型更是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 野郎中指点方位,让我剖开鱼腹取出鱼胆,一行人随即离开了水塘。 到了窦大宝家,他找了身自己的衣服给我换上,又替我重新包扎了先前的刮伤。 晚上吃的是烤鱼,不得不说,窦大宝他老爹的手艺真不错。我和窦大宝都吃的呲牙咧嘴,喝得畅快朵颐。 窦大宝和我碰了碰杯,喝了口酒,呲着牙数落我: “你真是比我还彪呢,都不问清楚就敢下水。我们当地人都管那叫倒缸塘子,口朝下,没有底!但凡掉下去的人,甭管大人小孩儿,能捞上来的没几个,就连尸体都见不着!” 他咂了咂嘴,又说:“也怪了,倒缸子里头从来没有鲶鱼,怎么会有那么大一条的?嘿嘿,要说我可得代表我老爹老娘谢谢你。你弄那么大一条鲶鱼上来,明天一准儿得上头条,我们莲塘镇就更出名了。我们家的生意肯定得好的不要不要的。” 鲶鱼… 想起在水底看到的尸骨,我忍不住一哆嗦。 大半个世纪了,就让它们在水底待着吧。 就当是我为了哥们儿,替莲塘镇保守这个秘密了。 两人正边吃边聊,桑岚一家和野郎中走了上来。 桑岚的母亲,那个女人却没有来。 桑岚挨着我旁边坐下,其他人也都在我们这桌坐了。 窦大宝心直好客,连忙招呼店里的服务员加菜。 我看了看野郎中包扎好的断指,忍不住问:“老先生,阴阳先生也只是个行当,你为了帮人平事,连手指头都不要了,值吗?” 野郎中头一次露出了不厚道的笑容。 他刚要开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两个男女的陪伴下上了楼。 我眼皮一跳,杜汉钟! 作为当地名流,我还是认得他的。 杜汉钟径直走了过来,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我一头雾水。 野郎中忽然比出两个手指:“二十万。” 杜汉钟二话没说,立刻让人从包里拿出两捆没拆封条的红毛放在桌上。 野郎中从包里拿出个比眼药水瓶大不了多少的小瓶子。 杜汉钟接过瓶子,小心翼翼的收好,点点头,竟然转身下楼,带着人走了。 野郎中把一捆红毛推到我面前,笑着说:“小道友,这是你的一份。” 窦大宝瞪大眼睛问:“啥玩意?你们在我店里交易d品啊?” 我有点反应过来,问野郎中:“你卖给杜汉钟的是鱼胆?下午死在水塘里那四个,是杜汉钟的人?” 野郎中点点头,“鬼鲶性属极阴,鬼鲶胆汁调和其余几位药材,可以祛除尸油带来的火煞。” 我看了看桑岚,又看看季雅云…… 我这是摆了个大乌龙啊,敢情他们来莲塘镇是为了桑岚的事来的。 那么小一瓶胆汁就卖了二十万,那么大一坨鱼胆得多少钱?怪不得野郎中宁可咬掉半截手指也要把鬼鲶引出来呢。 我心安理得的把钱收了起来,这可是我拼了命换来的,用不着客气。 野郎中瞪着绿豆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说:“道友,听桑岚说,你应该也是被火煞缠身了,可我怎么看着,你身上有水煞之相?你招惹了水鬼?” 第五章 入室盗窃 听野郎中一说,我又想起了在水塘里的时候,被抓住脚脖子的事。 真要是被水鬼抓替身,怎么会轻易就撒手了呢? 我想了想说:“我虽然不做阴阳行当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不管是火煞还是水煞,要来就来吧。” 桑岚的父亲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从包里拿出一捆钱,说这是我之前帮桑岚和季雅云的报酬。 我说我没帮到她们,不能要。如果桑岚能用鱼胆祛除火煞,那也是野郎中的功劳。 他又问了我几个问题,都是日常琐碎,我都敷衍了事。 我知道他是替那个女人问的,每个人都希望被关怀,可关怀来的太迟,就已经没有必要了。 从莲塘镇回来,我感觉轻松了很多。 野郎中是养鬼人,有真本事,有他帮季雅云和桑岚,我也算了了桩心事。 第二天,刚到局里,赵奇就把我拉进了他的办公室。 一进屋他就说起了女尸丢失的案子,说这几天他查了近十年所有备案失踪人员的资料,也没查到毛小雨这个人。 我说我也是因为某些事,才觉得女尸可能叫毛小雨,她未必就一定叫这个名字。 我忍不住打趣他,为什么老是和丢尸案撇不开关系。 他神情一黯,没有说话。 “报告!”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 我和赵奇冷不防都被吓了一跳。 转过头,就见一个制服笔挺,抱着警帽的年轻女警笔直的站在门口。 我不由得往她高耸的胸脯瞟了一眼,才去看她的样子。 利落的短发,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还是一美女! “进来。”赵奇掐了烟,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女警迈着正步走进来,向我敬了个礼,又向他敬了个礼:“我叫沈晴,警员编号xxxxx,是郭队长让我来向赵队长报到的!” 赵奇点点头,“老郭跟我说过了,你是刚毕业吧?” “是!”沈晴大声道。 赵奇笑着说:“这里不是学校,不用一板一眼的。” 沈晴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的笑了。 赵奇把桌上一个文件夹递给她,“你大体看一下这份档案,说说你的看法。” 沈晴接过来,很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又是啪的一个立正,表情却有点古怪。 赵奇摆摆手:“没事,你怎么看就怎么说。” 沈晴点点头,“照资料看,死者马彪是想要亵渎尸体,但是法医给的化验结果不应该是这么笼统,我觉得有必要要求法医科给出更细致准确的化验结果。” 赵奇指了指我:“小徐,徐祸,他就是法医科的,有什么问题你直接问他吧。” 沈晴回过头,上下打量我一眼,似乎有点不大相信,可还是又向我敬了个礼: “徐警官,尸检报告只说死者是遭受重击死亡,这不符合报告标准。我认为法医科应该提供疑似凶器,或者类似凶器的形状和质量。” 我刚来实习没几天,对这里的一切也都感觉新奇。见这小女警一副帅气纯真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 我假模假式的清了清嗓子,说:“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法医科不能提供更详细的化验结果。” 沈晴俏脸一板,竟转身对赵奇说: “如果是这样,我建议申请更高级别的化验部门对尸体进行化验,并且向相关领导递交报告,申请审查我局法医科的人员资质!” “噗!”赵奇刚喝了口水,一下喷了出来,指着我哈哈大笑。 我也是哭笑不得,这小女警怎么这么愣啊,刚来报到就敢打小报告? 我摸了摸鼻子,说:“既然这样,我就实话实说吧,死者是被人一巴掌拍死的。” 沈晴一愣,随即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又想对赵奇说什么。 我一见架势不对,忙说:“赵队,你跟她说吧,我回办公室了。” 我刚想出门,一个警察急匆匆走进来,说接到报案,有两帮人在农贸市场火拼。 赵奇让他先去准备,回过头对沈晴说:“你留下和徐祸讨论女尸丢失的案子。” 我一听头都大了,我跟她讨论个毛啊! 赵奇前脚走,我后脚就回了实验室。 没多会儿,有人敲门,沈晴拿着档案夹走了进来。 她走到办公桌前,冷着脸说:“徐警官,就算我是新来的,你想耍我,也不该拿工作开玩笑。” 我有嘴说不清,偏偏这会儿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 我只好说:“其实你弄错重点了,马彪的具体死因是什么,也许要等找到丢失的尸体才能认定。” “不是说受重击死的吗?”沈晴问。 我为难的看着她:“真是被一巴掌忽死的。” 沈晴斜睨着我,“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我正无言以对,郭森急匆匆走了进来,“徐祸,拿上化验箱,跟我去现场。” “郭队,丽姐不在我没有化验资格。” “她今天休息,我已经通知她赶去现场了。” 郭森看了一眼沈晴,“你没跟赵奇走?那就跟着一起来吧。” 上了车,沈晴捏起我胸前的工作牌:“原来你也还是个实习的。” 到了案发小区,我有点傻眼了,这小区就是我住的小区,所有警车都停在了我那栋单元楼下。 马丽从出租车上下来,从我手里接过大褂,边穿边问什么情况。 郭森指了指不远处被手铐铐着的一个大个子男人,“入室盗窃,被小区保安和居民逮住了。是他说被盗那一家有一具女尸。” “几楼?”马丽问。 “302。” “什么?”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跟着马丽上了楼,302的房门敞着,一个便衣从里屋走了出来,气哼哼的说:“郭队,根本就没什么女尸,是那小子瞎编。” 郭森皱起了眉头,四下看了看:“再仔细检查一下,联系房主没有?” “不用联系了。”我黑着脸看了看撬坏的门锁,“这是我家。” “噗……”马丽和沈晴忍不住笑出了声。 郭森和其他人也都啼笑皆非。 郭森拍了拍我胳膊,“别愣着了,赶紧看看丢什么没。” “还能丢什么,就只有一个笔记本电脑还能卖俩钱。” 我嘟囔着走到卧室门口,猛然间就愣住了。 马丽走过来搭着我的肩膀往里看了一眼: “哟,小师弟,看不出你生活还挺有条理的,早上起来叠被子的人可不多了。” 我嘴皮子发抖,看了一眼电脑桌,电脑还好好的在那里摆着。 “进去!”两个警察押着刚才那个大个子走了进来。 郭森冷眼看着他:“入室盗窃,为了脱罪还报假警?” 大个子一愣,随即扯着嗓子喊:“警官,这家真藏着个死人,就在里面的床上!” 郭森一把把他拽到门口,“死人在哪儿呢?” 大个子往里看了看,回过头瞪着眼看向所有人,“警官,这家穷的叮当响,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偷着,你们用不着这么玩我吧?那床上真有个死人,是个穿白裙子的女的!” 白裙子? 我的头嗡一下就大了。 马丽搭着我的肩膀冲大个子一扬下巴:“你看没看清楚啊?那该不会是充气的吧?郭队,你让人再好好找找,是不是漏气了,缩枕头底下去了。” “嘿嘿嘿嘿……”沈晴低着头都快笑抽了。 郭森忍着笑看了我一眼,“所有人收队,徐祸,你……你今天别回局里了,赶紧把锁换了吧!” “你们相信我!这家真藏了个死人,那女的穿着一身白裙子……”大个子被押走的时候还在咆哮。 …… “我去你妈的!”我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管你是人是鬼,老子受够了,有胆子就来! 第六章 怪眼 郁闷了一会儿,我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跑去买了套锁,回来自己安装。 正装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嘻嘻!” 我猛一哆嗦,后背上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在门里头装锁,身后居然有人,而且我听出,这笑声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我瞄了一眼桌上的包,假装过去拿工具,偷偷把木剑拿出来反扣在手心里。 回到门边,我一边拧螺丝,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 “嘿嘿嘿嘿……” 笑声再一次传来,越发显得冷森古怪。 我斜向后瞄,不经意间却发现,厨房的柜子上,竟然多了一只碗。 我更加的惊疑不定。 要知道我搬来前,连暖壶和打饭的快餐杯都留给老军了。这几天我正纠结要不要开伙做饭,还没买锅碗瓢盆呢,家里哪来的碗? 怪笑声没再响起,我却感觉出,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我直起腰,背对着来人,冷冷的说:“你叫毛小雨是吧?你既然已经死了,就应该知道阴阳殊途的道理。我帮你舒展身体,你却打伤我老军叔,现在还来缠着我,这算什么?” 我紧握着阴桃木剑,只等背后一有动作,转身就刺。 没想到话刚说完,身后却传来一个女人的惊讶的声音:“咦!” 我听这声音耳熟,忙转过身。 看清这人,差点没气得吐血。 居然是早上才到局里报到的女警沈晴! “你怎么在这儿?”我气得不行。 沈晴翻了个白眼说:“你刚才出去门都没锁,我就进来帮你看家咯。” “谢谢。”我冷冷说了一句,走到桌边,趁她不注意把木剑放回了包里。 不是我小气,而是做阴倌这个行当的,最清楚‘人吓人,吓死人’的道理。 这个女人偷偷溜进来,又鬼鬼祟祟躲在房间里,摆明是想恶作剧。 我算是胆子大了,要是换了普通人,被那个入室行窃的小偷那么一说,再被她这么一吓,还不得吓个半死。 沈晴看着我,微微皱起了眉头:“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是尸体行凶打死了马彪,打伤老军的?” 见我不说话,她嗤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尸体是自己从医院跑出去的吧?” “你怎么没回局里?”我没好气的问。 “回了,赵队照顾我,给我放半天假,让我安顿一下。我不是这儿的人,局里的宿舍也调整不出来,我看你这儿的房子不错,房租肯定也不高,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房子租。” 看着她一身警服,英姿飒爽又不失青春靓丽的娇俏模样,我的气很快消了。 “我帮你问问我的房东,看他还有别的房子没。” 我拿起电话打给老何。 老何听我一说,“嘿呦”一声说正好,楼上402也是他家的房子,正空着呢,两套房户型一样,是一起装修的。 我把情况跟沈晴说了,她晃悠着里外看了看,又问我房租多少,然后爽快的说行,就402了。 老何说:“我现在有点事走不开,你同事要是急着租,就过来我这儿拿钥匙吧,房租和你的一样。” 去找老何的路上,我问沈晴现在住哪儿,干嘛这么着急租房子。 她说昨天刚到,现在住在局里的临时安置宿舍。 “在警校就住集体宿舍,来这儿还是宿舍,我可受不了了。” 听她这么说,我暗翻白眼,又是个温室里出来的。 按照老何给的地址,来到老城区的一条小街,才发现他居然是开丧葬铺子的。 老何把钥匙交给我,说改天空了再约我们签租约。 见他不停的往外瞅,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和沈晴也没再多说,回了小区。 沈晴对402的房子非常满意,当即就要搬过来。 作为同事,帮她搬家义不容辞。 到了临时安置宿舍我就后悔了。 如果上天能让我再选一次,我决定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这女人的行李多的让人头疼,我用破车帮她拉了四趟,第四趟后排坐了七八只毛熊,最大的一只耳朵都支棱到车顶了。 她居然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以后上下班可以搭顺风车了。 她说换身衣服,请我去外面吃饭当是答谢我。 等她换好衣服下了楼,我眼前一亮。 黑色的印花t恤,挺翘的屁股蛋把牛仔短裤绷的紧紧的,两条长腿白生生的,我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说就在小区外面的小饭店吃点,她不同意,非说我帮了她这么大的忙,一定要请我吃顿好的。 于是我只好开着车,在老城区里转悠了一会儿,找了家小有名气的湘菜馆。 这会儿刚到吃晚饭的点,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和一瓶雪碧。 两人吃了一会儿,沈晴忽然问:“我看档案上说,那具女尸是在一口铁棺材里发现的,棺材在水里沉了那么久,尸体为什么一点都没腐烂?” “这种事我哪儿说的清楚?” “你们法医科为什么一直没对尸体做化验啊?报告上只说尸体异常,异常在哪儿?”沈晴又问。 见她眼神闪动,我心也跟着一动:“这些话是赵奇让你问我的吧?” 沈晴脸一红,“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赵队为什么不直接问你。” 我只能说没关系。 赵奇负责追查尸体失踪案,多方面寻求线索无可厚非。他拐弯抹角让沈晴问我,也是照顾到了某些事可能对我造成的影响。 被我点破,沈晴也不好意思再问了,只是显得有些纳闷。 我刚想说点什么调剂调剂,忽然感觉饭店里其他人的反应有点奇怪。 顺着隔壁桌男人的目光一看,我眼睛也直了。 十来个穿着清凉性`感的女人正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些女人年纪都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个个短裙热裤,一双双的大长腿晃得人眼晕。 这阵势,难怪整个饭馆的气氛都被引爆了呢。 “哎,眼睛还拔得出来吗?”沈晴把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过头,有些讪然却理直气壮:“我可是正常男人,还是单身狗呢。” “徐祸!”一双大长腿来到跟前喊我的名字。 顺着这双腿往上一看,顿时明白哪来这么一堆美女了。 桑岚看了一眼沈晴,转过头说:“我一个同学过生日,我们来替她庆祝生日的。” 我笑笑,“那什么……吃药了吗?” 桑岚很快反应过来我说的药是指什么,点了点头,“吃了。” 我说:“那就好。” 等她和一帮女孩儿上了楼,沈晴瞪大眼睛问我:“你女朋友?” “都说了我是单身狗。” “哈,哈,哈,我不会让她对你有误会吧?” “你可别多想了……”我刚说了一句,不经意间往门口看了一眼,顿时一愣。 门外路边,一个一身黑衣,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的黑脸男人正抬头往上看。 “又是他。” “谁啊?”沈晴回头看了一眼。 我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找出装牛眼泪的眼药水瓶,往眼睛里滴了一滴。 再次看向门口,黑脸男人正好低下头。 他没戴墨镜,两人的目光正好对在了一起。 我猛一哆嗦,这人的眼珠比一般人小了差不多一半,眼白充斥了眼睛的三分之二,乍一看他的眼睛就像是两颗白色的卫生球似的。 他倒是没在意我,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把脸转过去了,却仍然站在那里。 我想了想,对沈晴说我去外面抽根烟,站起身向外走去。 迎面进来一男一女,我侧身让了一下,再转过头,黑脸男人居然不见了。 我急着两步追出门外,四下里找,他却又像上次一样,消失了。 我点了根烟,抽完了也不见他再出现,只好带着满心狐疑回到饭店里。 吃完饭,回到小区,我让沈晴先回家,我烟没了,出去买一包。 沈晴下了车,我又开车回到了湘菜馆。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总觉得黑脸男人散发出的气势我好像在哪里感受到过。 过了一会儿,一道倩影出现在湘菜馆门口,是桑岚。 她像是喝多了似的,原地晃悠了两下,转过身,脚步不稳的朝一边走去。 我按了两下喇叭,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见她越走越远,连包也没拿,我感觉不对劲,连忙下车追了上去。 眼看就快追上了,桑岚忽然加快脚步,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 “桑岚!” 我心没来由的一沉,大声喊了一声,甩开步子跑了过去。 拐进黑乎乎的小巷,隐约就见桑岚还在晃晃悠悠往里走,忙追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身子明显一哆嗦,整个人软趴趴的靠在了我怀里,嘴里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闻到酒气扑鼻,我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气结。 她这是喝迷糊了啊。 巷子太黑,我只好先把她扶出去再说。 她软的连路都走不了,我只好弯腰把她扛在肩上。 就在我直起腰的一刹那,悚然发现巷子的深处,正有一双卫生球似的白眼珠子恶狠狠的盯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边大声喝问,边拿出手机打亮闪光灯。 “哇!” 猛然间头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怪叫,我身子一悚,抬头就见一道黑影从上方掠过,像是一只和鸽子大小差不多的鸟。 等我低头再看,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用手机照着仔细往巷子深处一看,一股寒意顿时充斥了全身。 第七章 碎尸 “干什么的?”一个声音在巷子外喝问。 我不顾一切的扛着桑岚跑出了巷子。 两个学生模样的男青年横眉瞪眼的看着我,其中一个厉声问:“你把这女的怎么了?” 另一个大声说:“我刚才就看见你鬼鬼祟祟的跟着她,是想图谋不轨吧?” 我脑子一片混乱,刚想解释,肩上的桑岚“嗯”了一声:“谁?干嘛?快把我放下!” 见她挣扎,两个男青年顿时来了劲,摩拳擦掌的过来推搡。 我把其中一个推开,把桑岚放下。 桑岚掠了下头发,像是刚睡醒似的迷迷瞪瞪的看了我一会儿:“徐祸,怎么会是你?我这是在哪儿?” 她脚下晃荡了两下,干脆一手搭着我肩膀,一手扶着额头。 “你这是喝了多少?”我气不打一处来。 她哆嗦了一下,摇着头:“我就喝了两杯红酒啊,我同学呢?我怎么会在这儿?” “小姐,你们认识?”两个男青年问。 桑岚抬眼看看我,又看看两个横鼻子竖眼的青年,下意识的往我身边靠了靠:“嗯,他是我男朋友。” 两个青年像被扎的皮球似的,明显泄了口气,转身靠着膀子一边走一边说:“还以为能英雄救美,结果是人家俩人玩刺激游戏。” 我往巷子里看了一眼,拿起手机打给郭森:“郭队,老城区芳华路75号附近发现碎尸,我在现场!” 两个青年登时回过头,一起瞪大眼睛看向我。 …… 郭森带人赶到的时候,桑岚的同学也已经找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 “桑岚,你不是说去上厕所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帅哥是谁啊?”…… “尸体是谁发现的?”郭森问。 我说:“应该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马丽走过来问我:“你没喝酒吧?” “没有。” “那就干活。” 我换上白大褂,转过身见桑岚等人还在边上,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提着化验箱,拉起警戒线走进了巷子。 半个小时后,尸体被打包送往化验室。 见桑岚一伙还没走,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走过去问:“你怎么还没回去?” 桑岚往拉尸体的车上看了一眼,纠结的说:“发生什么事了?我没喝醉,可我想不起来怎么会在这儿了?” “徐祸,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发现尸体的?”郭森过来问。 “我和沈晴之前在这边吃饭,我送她回去以后……我过来买点东西,无意间发现的。”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现场吗?” 我看了看桑岚,“她,还有那两个哥们儿,勉强算是在现场。”我指指还在围观的两个青年。 郭森让一个警员去找那两个青年,转回身向桑岚出示了警官证:“我是刑警总队郭森,现在发生了一起碎尸案,请你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徐祸,回去加班!”马丽说道。 …… 法医实验室。 裹尸袋一打开,我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马丽吊儿郎当的说:“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了,还怎么做法医啊?” “不是应付不了,丽姐,你别忘了是我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想起那双白色的怪眼,我又是一阵悚然。 那根本就是条死胡同,两边是商户的外墙,没有门户。 如果说有着一双怪眼的黑脸男人,前两次的消失还不算诡异,这一次却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表演了一次大变活人。 “知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马丽严肃的问。 我抹了抹鼻子,“化验你来,拼接尸块我来。” “孺子可教!”马丽赞许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直忙活到凌晨两点,我摘下手套,捏着眉心向马丽汇报拼接状况。 马丽听完,问:“没有发现头部组织?” 我摇摇头:“没有,这里不光没有死者的头,而且没有女性内外生`殖`器官,也没有心脏。” 凌晨两点半,我换了衣服,离开了实验室。 快到家的时候感觉肚子饿,就在街角的一个小排档要了份炒面,切了点猪头肉。 炒面上来,忍不住又要了两瓶啤酒。 做法医这一行,最难的不是各项化验技术,而是必须要有坚实的心理素质。 我可以在拼接完碎排骨一样的尸块后坦然的面对猪头肉,但对这操蛋的生活却充满了无奈。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觉,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开门一看,是沈晴。 “你还在睡?再不起床就迟到了!” “大姐,我昨天晚上加班啊。算了,等我一下,一起回局里。” 听我说有碎尸案,沈晴兴奋的追着我问这问那,直到我使出杀手锏,叼着牙刷对着马桶拉开拉链,她才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我无意间往厨房看了一眼,居然发现柜子上又多了一个碗,变成了两个叠在一起的碗。 我看着正背着手往外走的沈晴,感觉哭笑不得,刚开始还觉得她愣,现在再看,这小女人鬼机灵着呢,而且心眼小的跟针鼻儿似的,整人都是连着的,嘿嘿,弄两只破碗就能吓到我?有能耐你倒是给我把锅碗瓢盆凑齐了。 跟着马丽和其他同事做了一上午的化验,马丽打个哈哈,说要回家睡觉,让我也提前回去休息。 我开着车,刚出公安局,就见大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低着头,在踢地上的小石子。 我把车停在旁边,放下车窗:“桑岚?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岚抬起头,拉开车门径直上了副驾驶。 “你去哪儿?”我问。 桑岚看向我:“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边开车边把昨晚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说:“我了解的就这么多了。” 桑岚愣了一会儿,忽然“哇”的哭了起来。 我从来没见她哭的这么凶,连忙把车停在一边。 “本来都好好的,怎么一个暑假就都变了?小姨出事,我被自己的同学陷害,现在又被人跟踪、还失忆……我们招谁惹谁了……”桑岚边大哭边捶座椅。 我一边把纸巾盒递给她,一边感同身受的喃喃道:“这应该就叫飞来横祸吧。” “铛铛!” “同志,您违章停车了,请出示您的驾驶证行驶证。” 我猛然一惊,急忙转过头,同时挤出一副笑脸…… 窗外,赵奇呲着一嘴白牙冲我坏笑。 “赵队,人吓人吓死人的。”我气结道。 赵奇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桑岚,冲我一抬下巴,“你去哪儿?” “我准备回家。” “那正好,我正准备去我徒弟家帮她把锁换了,顺便吃她一顿拜师饭,一起吧。还去沈晴说的那家湘菜馆。”说完,他冲我挤挤眼,转身上了他的大吉普。 副驾驶上,沈晴冲我挤眉弄眼的坏笑。 我早上没吃饭,这会儿肚子正叽里咕噜,有人请吃大餐当然要去。 我回头对桑岚说,我能告诉她的就这么多,问送她去哪儿。 结果人家大小姐眼泪吧嚓的说:“我也没吃饭呢……” 还是昨天的菜馆。 进了门,我招呼赵奇他们上二楼。 上了楼,我直接走到一张靠窗的桌子边上,顺手拉上了窗帘。 “吃饭拉什么窗帘啊?”沈晴好奇的问。 我扒着窗帘的缝隙往楼下看了看,疑惑的转回头。 “那人有没有跟来?”桑岚小声问。 我摇摇头。 “什么人?有人跟踪她?”赵奇警觉的往外看了一阵。 我和他认识最早,知道他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唯物主义者,可看了一眼沈晴,还是有点犹豫。 赵奇察言观色,说:“有什么话就直说,沈晴现在是我徒弟,她敢跟人瞎说我给她穿小鞋。” “有什么是怕人知道的啊?”沈晴问。 我没再犹豫,把昨晚发现尸体前看到黑脸男人和桑岚神志不清去那条巷子的事说了一遍。 我说:“在我找到桑岚,准备把她扛出来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对三白眼。可等我举起手机,照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袋散开的碎尸。” 沈晴蹙起了眉头:“这么重要的细节你怎么没向上汇报啊?” 赵奇让她先别说话,看了一眼桑岚说:“照你看,那个男人有没有可能因为某种目的,对桑岚下了药?” “据我所知,目前为止还没有单纯的致幻性药物能控制人的定向行为,再说了……” 不等我说完,赵奇就一把拉开窗帘,从窗口跳了下去。 我连忙仔细看。 那个黑脸男人果然又出现在了马路对面。 “是那个黑太阳帽?” 沈晴跟着起身就要跳窗,我连忙一把拽住她,“先看看情况。” 赵奇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沿着人行道冲过马路。 就在他快要冲到黑脸男人跟前的时候,我悚然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黑脸男人,他似乎发觉赵奇在跑向他,就那么一转身,竟然凭空消失了! 第八章 人头 赵奇红头胀脸的回到楼上,坐下后喘着粗气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和沈晴在楼上,和对面隔着一条马路,他却是已经跑到跟前,眼看着黑脸男人消失的,受到的震撼比我和沈晴都要强烈。 “别问我,我知道的都说了。其它我也解释不清楚。”不等他开口我就实话实说道。 事实证明,包括昨晚,前三次黑脸男人的消失都不是我的错觉。 我虽然只是个半吊子阴倌,可也没听过有什么三白眼的鬼,大中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马路上,然后又忽然消失。 好歹吃完了饭,赵奇结了账,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说: “兄弟,我回去做拼图,但是不会说这是你提供的线索。不过有句话我得说,无论是刑侦,还是你们技术警,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要还原事实真相。方法和过程不重要,重点是让被害人沉冤得雪,把凶手绳之于法。没有什么比人命更大了,对吗?” 赵奇带着沈晴离开,桑岚晃晃悠悠走到我身边:“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 我看了她一眼:“那你去跟我老师说去?” 她偏过头不吭声了。 上了车,我问她:“你的事,野老先生怎么说的?” “他说我喝了他配的药,火煞消除了,应该没事了。” “昨天晚上的事他怎么说?” 桑岚垂着头说:“他说他看不出我有什么,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也不能下定论。” 我点点头:“不妄下判断,老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 见桑岚一脸愁云惨雾,我想了想,问:“你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没有啊。” “有没有再和那帮款爷接触?” “我没有,从来都没有!”桑岚急着说道。 “有没有去过坟地啊、凶宅啊之类的?” “没有!” “有没有再去整容?” “没有……” “那以前有过几回?” “我……”桑岚一下反应过来,重重一拳捶在我肩膀上:“滚蛋,你才整过容呢!” 我点点头:“对,要的就是这种精气神。整天无精打采的,别说鬼缠了,人都欺负你。去哪儿?我送你。” …… 转过天,我正在办公室和一个哥们儿打屁,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赵奇打来,说老城区后街有案子,让我们随队出警。 警车停在老城区一条小街的街口,沈晴诧异的说:“这不是房东家的那条路吗?” 我也有些诧异,走进小街,来到拉着警戒线的店铺外,我和沈晴都愣住了。 案发现场,竟然就是房东老何的丧葬铺子。 一进去,就见老何双手被反铐在背后,哭丧着脸蹲在那里。 他也看见我了,急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看着他的一个警察喝止。 我提着化验箱,跟着来到后面一间屋子,看见屋里的情形,顿时汗毛一悚。 正当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盒盖敞开,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 马丽不在,我没有化验资格,只能帮同事打下手。 我仔细看那人头,越看越惊疑不定。 那是一颗女人的头,头发被剃的精光,连眉毛也刮掉了。 人头面部灰白,像是涂了一层洋灰粉,显然已经存放了有一段时间了。 赵奇低声问我:“这会不会就是碎尸案的那颗头?” 我看了看人头脖子里的截断面,“应该是被钝器一次性轧断的,像,是不是得回去化验比对才能确定。” “现场除了一颗人头,没有其它肢体器官,不需要进行现场局部化验……” “啊!!!” 负责检验的同事刚直起腰,猛然间就发出一声惊叫,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屋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盒子里的人头,眼睛张开了! 死人瞳孔扩散,眼睛是无法表达感情的。 但这颗明显存放了一段时间的人头,瞳孔居然没有扩散,而是像活人的眼睛一样,充斥着惊恐,愤恨,还有深深的怨毒…… 我缓缓走过去,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四下看看,没有任何发现。 我又看了一眼赵奇,上前一步,低声快速的念诵法诀: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连着念了三遍,人头眼睛里的怨毒才消失,瞳孔也迅速扩散开。 我朝人头拜了拜,一丝不苟的盖上盒盖,打包好以后交给法证。 刚才被吓得坐倒的同事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我干这一行也有五年了,今天总算开了眼了。怪不得丽姐常说做我们这行有时候也得信……” 来到前边,我看了一眼低眉耷眼的老何,怎么看这个胖老头也不像是能杀人碎尸的凶手。 我问赵奇:“这是怎么回事啊?” “隔壁家的孩子翻墙过来摘柿子,见屋里有个盒子,手贱就打开了,结果发现是一颗人头。孩子当场就吓晕过去了,孩子家长报的警。” 我看了看院子里的柿子树,再看看老何。 老何忽然跳了起来:“小徐,小徐啊,我没杀人,我只是替人保管那个盒子,我不知道里面是人头,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我只好说:“你先别激动,警察不会冤枉好人的,冷静点,跟我们回去把事情交代清楚就行了。” 等老何被押上警车,沈晴小声问我:“他要是杀了人,咱俩是不是就不用交房租了?” 我哭笑不得:“小沈同志,你的政z觉悟真的有待提高啊。”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证实人头和碎尸属于同一个人。 我找到沈晴,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沈晴表情显得有点古怪: “他说那盒子是一个阴阳行当的同行让他帮忙保管的,那人让他保管三个月,预付了他三万块钱的保管费,说过后还有三万。你带我去拿钥匙那天,他就在等着和那个人接头。盒子是早上刚送来的,下午就……就到咱这儿来了。现在技术科正给老何做拼图呢。” 我也是听的纠结,半晌才点着头说:“看来咱俩的房租还得给。” 郭森办公室的门打开,赵奇从里面探出身子:“沈晴……那什么,正好,徐祸,你进来一下。” 进了办公室,赵奇边递烟给我边问: “嫌疑人说盒子是一个叫老阴的交给他保管的,还答应给他六万保管费,你知道这个老阴吗?” “老阴?” 我反应了一下,摇了摇头,“郭队,赵队,我以前就是混口饭吃,在那个圈子里面认识的人不多。只有刘炳他们几个照顾我,给我介绍生意。这个老阴我是真不认识,他全名叫什么啊?我让人打听打听。” 郭森把一根烟在桌上顿了顿,“要说这个老何也是个财迷糊涂蛋,他和那个老阴只在一年前见过一次面,喝过一次酒。连对方叫什么名字、住哪儿都不知道。照他的说法,他就是为了帮朋友。其实是为了那六万块钱保管费。” 我也是啼笑皆非,当着他俩给刘瞎子和另外两个相熟的行家打了电话。 结果是,都没听说过老阴这个人。 从郭森办公室出来,赵奇又把我拽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一进门就说:“我就不绕弯子了,现在人头找着了,就差心和女性`器官了。你有什么看法啊?” 想起那天他在湘菜馆说的话,我想了想,说:“我觉得这可能是有人在施展什么邪术,又或者在搞什么祭祀仪式。” “祭祀?”赵奇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 “我以前是替人驱邪,不会什么邪术。不过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些邪`教为了达到某种目的,都是拿活人来血祭的。他们会先把活人全身的毛发全部剃光,然后再进行祭奠仪式。邪法方面应该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报告!” “进来!” “老阴的拼图做出来了!”沈晴把一张a4纸交给赵奇。 我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是他!” 第九章 老阴 “你说什么?”赵奇问。 我迟疑了一下,摇头:“没什么,快下班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赵奇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回实验室换了衣服,一出门就碰上了沈晴。 她笑嘻嘻的说:“有便车搭真幸福啊。” 我向赵奇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上了车,沈晴问我去哪儿。 我撇撇嘴:“一句话就露馅了,你还刑侦毕业呢。” 沈晴脸一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好,我现在送你回家。” “不行,我要跟着你。” “那不就截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赵奇到底是老牌的刑警,观察力哪是一般人能比的。我看到拼图时表现出的异样,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他让沈晴跟着我,已经是很大的信任,和给面子了。 我边开车边翻出桑岚之前的短信,给她打了过去。 听她那边闹哄哄的,我问她在哪儿。 桑岚说:“我学校下午有表演,我在后台等上场呢。” “野郎中在你家吗?”我问。 “不在,老先生说小姨灾劫将至,带着她和凌阿姨,还有我爸他们去平古县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平古县?”我怔了一下,“把你小姨的手机号给我。” “你不是有吗?” “我换手机了。” 挂了电话,很快就收到桑岚发来的短信。 我看了一眼沈晴,见她闭着眼装睡,不禁好笑。 打了把方向,直奔平古县。 平古县离我们这儿不远,大约开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我给季雅云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儿。 她那边的信号不好,说话断断续续的。 我打过去两次,都是这样。 好在不多会儿,她就发信息来问我刚才说什么。 我回信,问她现在在哪儿。 她回信,说在平古屠宰场。 我太阳穴一蹦,野郎中这会儿带她去屠宰场,难道说估算到红袍喜煞今晚会来找她换命? 如果是那样,凌红怎么也跟来了? 桑岚没把凌红的事告诉野郎中? 我没再发信息,导航了一下,直接来到了平古屠宰场。 “天都快黑了,来屠宰场干什么?”沈晴问。 “赵奇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嗯,所以我对你非常好奇,阴阳先生做法医,你解剖尸体的时候,不怕本主的鬼在边上看着啊?” 我无语。 从开始实习,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开玩笑的问这个问题了。 他们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哪个鬼闲得蛋疼,没事跑去看尸体解剖啊? 还有一些恐怖电影里演的,主角正在上厕所,马桶里忽然伸出一只手…… 拜托,鬼也有尊严的好不好,没道理做了鬼就喜欢钻马桶啊! 我拿过手机,没信号。 沈晴的手机也一样。 屠宰场都是天光开宰,这会儿早就下班了。 我看看表,6点。 拿着包下了车,跑到门房一看,里边没人,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了进去。 沈晴寸步不离的跟着我,问我天都黑了,来这儿干什么。 我说你既然知道我做过阴倌,那就不瞒你了。 我之前有个客户,凶劫到了,来这里避祸驱邪。我不放心,所以赶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沈晴又问,避祸驱邪为什么要来屠宰场。 我实在没法跟她解释,就让她好好‘跟踪监视’我,不该问的别问。 沈晴脸红到了脖子根,气得不理我了。 事实上我也解释不清楚。 屠宰场每天屠宰几十上百口牲口,虽是杀牲,也是杀生,煞气是很重的,一般的鬼根本就进不来。 野郎中是养鬼人,我没养过鬼,也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只知道他选择这里帮季雅云避祸,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会儿天还没黑透,但屠宰场里除了门房亮着灯,其它地方早黑漆马糊了。 联系不上季雅云,只能到处找。 好在这家屠宰场不算大,前面的集运仓库没有,两人就直奔后边的屠宰房。 屠宰房的两扇大铁门中间开着条缝,而且里面隐约还有灯光。 我心神一定,人肯定在里边了。 “季雅云!” 我朝里喊了一声,有回音,没人应。 沈晴说屠宰房这么大,要是人在两头,在外边喊里边根本听不见。 两人顺着门缝进去,沈晴立马捂住了鼻子:“臭死了。” “你吃猪肉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臭?” 屠宰场经年累月的杀生放血,要是没味儿才怪了。 “啊!”沈晴忽然低呼一声,拉住了我的胳膊:“那边有人!”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最顶头的水泥台上果然有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这边,盘腿坐在水泥台上。 冷不丁看见他,还真瘆的慌。 “哎,你干嘛呢?”沈晴捂着心口抬高声音问了一句。 那人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我看着那人的背影和衣服,心里一动,连忙走了过去。 两人刚走了十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咣当”一下,大门居然关上了! “哎,里边还有人呢!”沈晴喊了一声。 大门却已经锁的死死的。 我看看紧闭的大门,再看看背对着这边坐在水泥台上的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雅云!” “凌红!” “桑先生!” 我大声喊着,阔大的屠宰房里只有我的回声。 沈晴走回来说:“门锁上了,窗户这么高、这么窄,手机又没信号,我们怎么出去啊?” 眼见水泥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野郎中!你在搞什么鬼?!”我大声喊着快步走了过去。 “你认识他?”沈晴问。 我没回答她,经过放血台,顺手从架子上拿起一把杀猪刀攥在手上。 来到顶头,看侧面,水泥台上坐着的果然是野郎中。 他仍是穿着那件对襟灰布褂子,盘腿坐在水泥台上,两眼低垂,一动也不动。 沈晴仔细看了看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不就是老阴!” 没错,我第一眼看到拼图就认出来了。 老阴就是野郎中! 碎尸、割头,还挖心、挖生`殖`器官…… 我怎么都没想到桑岚家找的居然是一个邪派妖人。 “野郎中,季雅云呢?”我大声问。 见野郎中没动静,沈晴低声说:“他一动不动,是不是死了?” 野郎中一直没反应,我心里也有点吃不准。 就算是老僧入定,也不可能身体没有半点起伏。 难不成他真死了? “野郎中!” 我又喊了一声,仍然没回应。 沈晴看了我一眼,抬起一只手,缓缓伸向野郎中的鼻端。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接近野郎中侧脸的时候,野郎中的眼皮缓缓抬了起来! “啊!” 沈晴尖叫一声,抱着我一条胳膊蹦着往后拉:“走吧,走吧!出去报警吧!” 我虽然也吓得不轻,可还是被她的举动搞得一头黑线往下落。 我是实习法医,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刑警! 见野郎中睁开眼,我咽了口唾沫,沉声问:“野郎中,季雅云她们在哪儿?” 野郎中的嘴缓缓咧开:“嘿嘿嘿……你想知道她在哪儿?跟我来吧。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她。” 说完,旋身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跳下水泥台,朝着另一边走去。 想起赵奇说‘人命最重要’,我咬了咬牙,拉着沈晴跟了上去。 野郎中一言不发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两人在后边跟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都是一阵阵发毛。 我更是直犯嘀咕,他明明是野郎中,是个大活人,为什么靠近他一点,就觉得浑身发冷呢? 沈晴被我拉着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脚步,从腰间掏出配枪对准野郎中: “不许动!现在怀疑你和一起杀人碎尸案有关,我要拘捕你!” 我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回过魂来,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杀人?碎尸?” 野郎中也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我们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怪笑:“嗬嗬嗬……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偏偏又来了这儿?” 说话间,他缓缓的转过身。 我和沈晴一开始还只是戒备,等到他整个人转过来的时候,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沈晴更是一下扑进我怀里,尖声叫了起来:“鬼啊!!!” 第十章 杀生刃 从开始见到野郎中,我们就一直只看到他的侧脸,这会儿转过身,露出正脸。看到他的样子,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半边脸是原来的样子,另半边脸却是黑漆漆、皱巴巴的,表面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煞气。 而且,他这边脸上的眼睛,竟然是血红色的。 这分明就是半边鬼脸! “你果然在修炼邪术!”我又惊又怒。 “嘿嘿嘿嘿……”野郎中不再说话,只是怪笑。 笑声在空荡的屠宰房里回荡,格外的阴森刺耳。 “别哆嗦了!”我推开抖的像筛糠一样的沈晴。 这菜鸟女警倒不是一无是处,战战兢兢的偷眼看了野郎中一眼,再次举起枪对准他:“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虽然眼前情形诡异,听她这么形式化的喊话,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然而,一种不祥的预感却让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野郎中还在笑,边笑边像鬼一样飘忽后退。 “开枪!”我大声对沈晴说。 沈晴犹豫着不肯开枪。 只是这一犹豫,野郎中已经退出了十多米,闪身跑进了一旁的生猪架子后面。 我刚想追,感觉温度像是忽然下降了十几度似的,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冷颤。 我一把拉住沈晴,低声说:“别追了。” 沈晴应该也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脸色发白的问:“为什么忽然变这么冷?” 我顺着后背的寒意缓缓转过身,就见野郎中赫然站在我们身后。 他原来正常的半边脸,这会儿也变成了鬼脸,两眼血红,凶光毕露,俨然就是凶煞厉鬼的模样! “砰!” 这次沈晴果断的扣下了扳机,子弹却透过野郎中的身体,射到了墙上。 “别浪费子弹了,他是鬼!” 刚说了一句,野郎中已经迎面扑了过来。 我把沈晴往身后一拉,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杀猪刀向他刺了过去。 野郎中似乎很诧异我为什么没抱头鼠窜,直飘到跟前,才侧身避过刀锋,朝着我脖子掐了过来。 “去你妈`的!”我猛地把杀猪刀横挥朝他脖子砍了过去。 眼看就快要砍中他了,他却再一次的消失不见了。 “缩头乌龟,有胆子出来跟老子单挑!”我边说边警惕的左右张望。 忽然,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透顶门心,一颗心却直沉到底。 我迟疑着转过身,就见沈晴瞪着血红的眼睛,面目狰狞的举枪对着我,手指弯曲,扣下了扳机…… “嗒!” 一声轻响,我差点没吓得尿裤子。 沈晴居然关了保险! 死里逃生,我怒火冲顶,举起杀猪刀就向沈晴刺了过去。 “臭女警,你们一起死吧!” 我猛地反转刀子,将刀把重重的顶在沈晴肚子上。 “啊!” 沈晴一声痛叫:“你干嘛?” “拿着,快拿着!”我急着把杀猪刀塞到她手里,“把枪收起来,拿着这把刀,千万别离手!” 我快速的从包里取出木剑,就想割破手心开鬼眼。 “咣当!” 大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响,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问:“谁还在里边?” 刚问了一句,就“哎呦”了一声。 我拉着沈晴就跑,跑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头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撞我干什么?”老头爬起来怒气冲冲的问。 我急着找出牛眼泪滴在眼睛里,跑回去找,鬼影人影都不见了。 回到门外,老头正揪着沈晴不放:“你们溜进来干嘛?想偷东西?走,跟我去公安局!” “住手!我们是警察!”我大声说着,过去把沈晴拉开。 沈晴反应过来,连忙拿出警官证:“大爷,我们是警察,是来抓嫌疑犯的。” “呃!”老头打了个嗝,嘴里喷着臭烘烘的酒气,“你们真是警察?” 看着他红通通的酒糟鼻子就知道这是个酒鬼。 “刚才是你锁的门?”我问。 老头又打了个嗝,含混不清的说他就是来看看门锁没锁,见门锁了,听见里面有人声,这才开的门。 跟着老头来到门房,我直接走进里屋。 屋里酒气扑鼻,小桌上放着半瓶大曲酒和吃剩下的猪头肉。 “嗡……” “嗡……” “嗡……” 我掏出手机,发现信号竟然是满的,季雅云发来好几条短信。 看了第一条,我就差点一头栽过去。 ‘我弄错了,这里是平古西屠宰场,是新屠宰场。’ ‘你在哪儿?我们要回宾馆了。’ 我给她打过去,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野郎中不是好人,他回去别给他开门!”我急着说。 季雅云犹疑的说:“野老先生正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和你一起吃饭?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 季雅云说了个宾馆的地址。 挂了电话,沈晴问要不要通知赵奇。 我说先不用,让她跟我去另外一个地方。 “这把刀?”她把杀猪刀在我眼前晃了晃。 “带在身上!” 门房老头一瞪眼:“那怎么行?这可是我们厂里的财产。” 见他喝得五迷三道,我也没跟他废话,掏出一百块钱往桌上一拍,拉着沈晴就走。 车开起来好一会儿,沈晴才像做梦似的吸了口气:“真有鬼?” 我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又过了一会儿,沈晴瞪着眼睛问:“不能当没发生过啊,我开了一枪,报告怎么写?” “赵奇会帮你搞定的。” 想起刚才她对我开那一枪,我后脑勺一阵发凉。 “你怎么就想起来把保险给关了?”我心有余悸的问。这他妈才真是白捡回一条命呢。 “你不说枪没用吗?根据警讯条例,枪不用的时候必须上保险。” 沈晴像是想起了什么,悚然的说:“我刚才是不是朝你开枪了?” “多谢不杀之恩。”我由衷的说。 也就是这个菜鸟一板一眼的按规矩来,要是换了赵奇那样的老油条,冷不丁被鬼上身,一枪就把我给崩了。 “枪没用,杀猪刀就有用了?”沈晴问。 我说:“看这把刀有年头了,不知道给多少只猪放过血。杀生刃煞气重,能镇宅辟邪。拿着它,就不会被鬼上身了。” 沈晴:“还是有鬼!” 我:“……” 到了季雅云说的宾馆,我和沈晴径直来到二楼的餐厅。 季雅云、凌红和桑岚的父亲都在,靠窗坐着的一人,居然就是野郎中! “不许动!”见到野郎中,沈晴立刻拔出杀猪刀对准了他。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死她,“赶紧收起来!” 我拉她坐下,叫过一旁的服务员,点了两个简餐。 “徐祸,刚才你在电话里说的,那是什么意思啊?”季雅云问。 我摇摇头,问野郎中:“老先生,去过后街31号吗?”后街31号就是老何的丧葬铺子。 野郎中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没有,没听过这个地址。” “听说过老阴这个人吗?”我问。 野郎中摇摇头:“没有。” 沈晴瞪着他,冷冷的说:“你就是老阴,还不承认?不承认不要紧,跟我回局里,自然有人认识你!” “别冲动,先吃饭。” 我狼吞虎咽的吃着炸猪排饭,脑子一团乱麻。 沈晴吃了几口,拿出手机说:“不行,我得通知赵队,让他来带人。” “先别打。” 我放下筷子,指了指野郎中的右手对沈晴说:“你看看他的右手,和之前见到的那个老阴有什么不一样?” 沈晴看了看,狐疑的说:“他的手指好像短了一截。那个老阴,手指头没事。他俩不是一个人?” 我点头:“我往这边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吃饭了。就算两边车程只有十分钟,他也不可能跑这么快吧?” “小道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野郎中皱着眉头问。 我三两口扒完饭,抹了抹嘴说:“市里发生了一起凶杀碎尸案,我们根据涉案人员做出的拼图,怀疑你可能也是涉案人之一。” 野郎中眉头皱得更紧:“我来这里是受了桑先生的委托,帮他们平事的,来了以后,我几乎都和他们在一起,怎么去杀人?” 桑岚的父亲点点头:“我可以作证,野老先生这些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我和沈晴对视了一眼,说:“那可能是人有相像。不过还得麻烦野老先生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一下。” 野郎中摇头:“这两天不行。” 沈晴蹙眉:“为什么不行?就算是协查,你也有义务配合!” 野郎中指了指季雅云,对我说:“小道友,你应该也看得出,她身上的阴煞越来越重了吧?我可以配合调查,但是要等我帮事主平事以后,才能跟你们走。” 我看了一眼季雅云,不用开阴眼都能看出她乌云盖顶了。 我没有当时告诉赵奇认出拼图里的人,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原因。 可是眼下沈晴已经见到了拼图里的人,如果不带野郎中回去,就是违反规定。 电话震动,见是段乘风打来的,我连忙接了起来。 “段前辈。” 段乘风沉缓的声音传来:“徐祸,我闲来无事,替你那两个事主卜了一卦,那个叫季雅云的女人,凶劫就要到了。不出意外,应该就在明晚子时。你最好有个防备。” 我看了一眼季雅云,“谢谢段前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段乘风才又说:“另外还有件事,我算出桑岚不出七日必遭大难,这一次能不能救她,救不救,就看你了。” 第十一章 宾馆撞邪 听段乘风一说,我顿时又是一阵头大。 我要是桑岚,我都该哭死了,这娘俩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电话那头,段乘风又迟疑了一下,说道:“徐祸,有句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可既然是同道中人,就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前辈请说。”我忙道。 段乘风迟缓的说:“做人怕欠人情,更怕欠鬼情,奉劝你一句,不是你的东西,就赶紧还回去。”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的问。 段乘风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就把电话挂了。 我一阵郁闷。 虽然家境不富裕,可从小姥爷就告诉我,人要有骨气,越是穷,腰杆越要硬,这样才能把穷鬼、晦气赶走。 从小到大我连人家的苹果都没偷过一个,怎么就说我拿人家东西了? 我没再多纠结,把情况跟沈晴解释了一下。 沈晴刚经历过这辈子的‘第一次’,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后天再带野郎中回去。 桑岚的父亲听说我们要留下,就要帮我们订房。 我和沈晴都说不用,沈晴更是说,她是在执行公务。 我让她下去订房,特意叮嘱她订两间好点的,咱也腐败一回。 没一会儿,她跑回来,表情显得很古怪。 “我房卡呢?”我冲她摊开手。 她扭捏了半天才把一张房卡拿在手里晃了晃:“就剩下一间标间了。” “不是吧?赵奇真让你二十四小时监视我?” “没有,我都给他打电话汇报过了,是真没房了。” “那好吧。” 我往她胸前瞄了一眼,心说今晚甭想睡踏实了。 桑岚的父亲问我:“岚岚那天晚上在湘菜馆是怎么回事?” 我说:“要么是喝迷糊了,要么,就是鬼迷心窍。” 我下意识的看向野郎中,他的眼睛里竟快速的闪过一丝冷厉。 进了房间,我和沈晴对视一眼,都有点尴尬。 平古县比齐天县还小,宾馆也不怎么样,说是标间,就是两张一米二的床,中间离得很近,翻个身都能把胳膊腿搭到对面床上去。 “哎,你睡哪张床?”沈晴问。 她把双手举的高高的,拢了拢头发。 我看着她腰间白生生的嫩肉和露出的枪套,哭笑不得。 姑奶奶,就算要警告我,也下点功夫,自然点好不好。 就你那男人头,头发比我也长不了多少,用得着两只手拢嘛。 我去厕所胡乱冲了个澡,出来躺在一张床上打开了电视。 沈晴纠结的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进了厕所。 想起段乘风最后那句忠告,我仔细回忆。 季雅云、赵芳,还有野郎中都给过我钱,但都不是白给的,都是我应得的。 除此之外,我还拿过谁的东西? 我想到了那把小刀和两块桃符,暗自摇头。 虽然老丁没安好心,可那也是我摔盆得来的。 再说了,就算想还,又还给谁去? 胡思乱想了一阵,我关掉电视,想先装睡,避免沈晴出来后更尴尬。 刚躺下,忽然听见厕所里传来“咣…咣…咣…”的声音。 起先我没在意,可越听越不对劲。 厕所的隔音不好,躺在床上,都能听到里面的流水声。 “咣咣”的声音不断,而且一下比一下重,像是在用力撞玻璃。 我起身走到厕所门口,敲了敲门:“沈晴,洗完了没?” 里面没回应,继续“咣咣咣”的撞。 我又大声问了两遍,仍然没听见沈晴回答。 我感觉不对劲,拧了拧门把,锁上了。 “咣咣”声越来越响,我一咬牙,抬脚把门蹬开。 淋浴间的门关着,里面水气缭绕。 隐约就见一个光洁的身影在水气中走来走去。 “沈晴!你干什么呢?”我大声问。 见她仍然来回的走,我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咣!” 沈晴的脸和身子忽然整个的贴在淋浴间的玻璃门上,脑袋重重的在门上撞了一下。 “我去!” 我被她冷不丁一撞吓得一抽抽,赶忙把玻璃门拉开。 莲蓬头还开着,沈晴的皮肤被热水冲淋变得红通通的。 她撞了一下以后,转了个身,就那么光溜溜的走到另一边,“咣”的又撞了一下,然后又转过身往回走。 我见她两眼发直,神情麻木,心里猛一激灵。 她这是被什么邪祟给冲上了! 我急忙跑出去,从包里拿出木剑黄符。 刚一转身,就见她已经从厕所僵直的走了出来。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敕令!” 我大声念着法咒,把一张黄符甩了过去。 “啊!” 沈晴被符箓加身,猛然发出一声尖叫,身子猛一哆嗦,向前栽倒。 我被她正面一扑,一屁股坐在床上,她顺着我两腿中间出溜到了地上。 “沈晴,醒醒,快醒醒!”我一边掐人中,一边轻拍她的脸。 沈晴缓缓的睁开眼,像是刚睡醒似的,迷茫的问:“怎么了?上课了?” “哎哟,我头怎么这么疼啊!” 她本能的去捂脑袋,结果就摸到了黄符。 “这是什么?”她摘下符,茫然的抬起头,“徐祸?你怎么在我家?” 我往她身上瞟了一眼,拉过被子捂在她身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我脸上。 沈晴跳起来,捏着被角涨红着脸瞪着我:“混蛋,你占我便宜!” 我指着厕所:“赶紧把衣服穿上去!” 过了一会儿,沈晴穿好衣服,拿着杀猪刀冲出来,冲到我面前。 一手捂着脑门,一手用杀猪刀指着我:“刚才怎么了?你对我干什么了?” “姑奶奶,我们是同事,我能对你干什么啊?你撞邪了!”我特么比窦娥还冤呢。 我捂着被抽的脸,让她好好回想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晴捂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想起点什么,“我刚才真撞邪了?” 我说我真应该给你录下来做证据。 说完我就后悔了,她刚才一丝不挂,我要是真录下来,她不找我拼命才怪。 “我怎么会撞邪的?”沈晴坐在床上瞪着我问。 我想了想,说:“揪一根头发给我。” 沈晴照做。 我把头发丝卷起来,蘸了点唾沫压在眉尖上,把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邪性的家伙。 想起吃饭的时候,野郎中眼里闪过的那一丝冷厉,我心里越来越疑惑。 在莲塘镇他咬掉一截手指,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什么样的人能狠到这个地步? 他说不认识老阴,可在屠宰场见到的那个老阴,半边脸却和他一模一样…… 我拿出装朱砂的盒子,对沈晴说:“把衣服撩起来,我在你背上画道符。这两天先别洗澡,等这件事完了,回去再洗。” 画好符,沈晴斜睨着我:“徐祸,不会是你作法戏弄我吧?” “你二啊?我还没毕业呢,你是正式的警察,我跟你开这种玩笑?我想死啊?”我没好气的说。 “那是这家宾馆不干净?”沈晴问。 我摇摇头:“这种事难说的很,总之小心点。”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在宾馆吃完早点,我拿了两个煮熟的白鸡蛋给沈晴,让她趁热拿回房间敷敷脑袋。 也就是她前面够挺,撞玻璃的时候起到了缓冲作用,要是平胸的话,破相都算好的了。 我问野郎中,昨天去屠宰场干什么了。 他说是聚煞,并且坦诚的对我说,他是养鬼人,只有聚集煞气,才能以鬼克鬼。 我看了一眼他那把随身不离的五宝伞,问他今晚准备怎么办。 他说今晚是今年最后一个极阴夜,红袍喜煞必定会抓住时机,来找季雅云换命。本来他心里还有些打鼓,怕搞不定,现在有我帮忙,定然十拿九稳。 “为了确保万一,今天我要带她们去趟平古岗。”野郎中笑着说道,转过头的一瞬间,眼中再次露出一抹森然冷意…… 第十二章 平古岗 一说到平古岗,我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我和刘瞎子闲聊的时候,听他提过平古岗。 说平古岗以前叫做平骨岗,最早是个乱葬岗子,抗战那会儿更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 解放后整改,才改名叫了平古岗。 名字虽然改了,相关机构也暗中找风水先生布设过,平古岗却仍然煞气深重。 我听当地的一个朋友说过一件事。 说是有几个中学生,跑去平古岗郊游。 其中一个学生想要撒尿,有人劝他走远点,到路边的林子里去。 这个学生懒得跑远,就近在一棵大树后边解决了。 这个学生尿完以后回来就一直不说话,别人问他话,他就是不吭声,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问话的人。 其他人被他盯得发毛,想起大人说起平古岗的事,就提出要回去。 一伙人下了岗子,来到路边,各自上了电动车。 刚要走,那个撒尿的学生忽然喊了一声:“你去死吧!” 其他人都吓坏了,他喊这一声不光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而且发出的居然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 其他人有的骑着车拼了命的攥电门,有的干脆连车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这个时候正好有一辆土方车经过,那个撒尿的学生猛地冲到了路中间,当场就被轧死了。 警察赶到现场,只从车底下拖出一具身子,这学生的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一个快退休的老警察觉得事有蹊跷,就问其他学生,那个学生之前有没有干过什么特别的事。 听他们七嘴八舌一说,老警察来到岗子上,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棵大树后边找到了那学生被轧掉的头。 当时所有人,包括那个老警察都吓坏了。 发现人头的地方,离出车祸的马路中间起码有五百多米,中间还隔着一片防风林呢。 有人发现一摊尿迹下面有一块一元硬币大小,黑灰色,表面平滑的东西,像是土陶罐子的碎片,结果找来铲子一挖,才发现那哪是什么罐子的碎片,根本就是一颗骷髅头! 这件事是真是假不提,但空穴来风势必有原因。 我想问野郎中,去那么邪门的地方干什么,可想起行内的规矩,忍住没问。 我让沈晴待在宾馆,她说什么都不肯。 我懒得跟她多说,开车带着她,跟着去了平古岗。 到了地方,我就有点相信那个朋友说的是真事了。 我虽然不懂风水,可跟刘瞎子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少听他白话。 平古岗就是个大岗子,远看就像个大坟头似的。 正对着岗子有一片防风林,仔细看,林子里有三棵冒尖的白杨树,这三棵树比其它树都高,就像是三炷香并排插在那儿。 上午九点多钟,虽然没太阳,但也不算阴天,可一下车,就感觉身子凉漆漆的,特别的不舒服。 看来真是有人给这里布设过格局,但仍然不能完全压制煞气。 季雅云从车上下来,走到我面前,小声说:“野老先生说要带我去岗子上借煞气,小红和姐夫不能去,你……你能陪我一起吗?” 我点点头,对沈晴说:“你还是在车上等吧。” 这次沈晴没说什么,乖乖上了车。 我拿过背包扛在肩上,和季雅云一起跟着野郎中穿过防风林,从侧面上了平古岗。 上了岗,野郎中取出一个罗盘,低头看了一会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看了看那边一片沿河的黑树林子,心里有点犯嘀咕。 养鬼人帮人平事,最终的杀手锏是以鬼克鬼,可是没听过还要让事主借煞气的。 本来就邪煞缠身,再借煞,那不是找倒霉嘛。 我拿出牛眼泪往眼睛里滴了一滴,边跟着走边低声问季雅云:“昨天你们一直都在一块儿?” 季雅云说:“是啊,开车过来后就直接去了平古屠宰场,不,是平古西屠宰场,在那里待了大概两个钟头。我本来想等你的,可等不到你,你电话也打不通,就先回宾馆了。” “还说呢,你少打了个‘西’,一杆子把我支到东头去了。”我横了她一眼,心里却满是疑惑。 两个屠宰场分别在县城的东西两头,怎么就那么巧,野郎中带季雅云去西边的时候,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老阴会出现在东头的屠宰场里? “你开始实习了?”季雅云问。 “嗯。” 她顿了顿,低声问:“你都不做阴倌了,还过来干什么?” 我说:“还不是为了碎尸案的事。”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可你是法医。”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我一时间有点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和桑岚到底是我最后一单生意,我不想你们有意外。” 季雅云“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来到黑树林边,野郎中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 季雅云下意识的往我身边靠了靠,说:“这里怎么这么冷啊。” 看着野郎中的背影,我越发觉得狐疑。 这黑树林子里的阴气普通人都能感觉的到,他把一个被邪祟缠身的人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野郎中闪身走到一棵大树后边。 我忙拉着季雅云赶过去,可转过那棵树,居然不见了野郎中的影子。 “野老先生!野老先生!”我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我感觉不对劲,刚要去拿木剑,忽然间心里一阵发毛。 季雅云也就三十出头,保养的又好,她的手是很嫩滑的。 我刚才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只觉得有点凉,还有点糙,以为是被林子里的寒气激起了鸡皮疙瘩,也没在意。 这会儿仔细一感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拉着的那只手不光冷冰冰的,而且还干巴巴的,手指触碰间都有点剌手。 这绝不是季雅云的手! 我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停下脚步,缓缓的转过头。 “呼……” 看清她的脸,我长出了口气。 拉着的不是季雅云还能是谁? 这才真是自己吓自己呢。 可是她的手…… 我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指,还是觉得毛糙的不像话,低头一看,心猛地一颤,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的手干瘪的像是没有任何水分,灰扑扑的,而且还长了一层黑毛! 没等我抬起头,另一只长了黑毛的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紧跟着,一阵腥臭扑面而来。 我本能的一脚把面前的人踹开,定神一看,又是猛一哆嗦。 眼前这人看身形样貌仍然是季雅云,可她两边的嘴角都裂开了,直接扯到了耳朵根上。嘴里还长出了两排锐利的獠牙! “糟了!” 想起野郎中的反常,我恼的咬牙。 见‘季雅云’再次张着大嘴扑过来,我连忙取出阴桃木剑,身子一侧,朝着她的胸口就捅了过去。 “噗!” 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剑捅下去,居然丝毫不着力,不光木剑直没至柄,握剑的手也跟着掏进了她胸口。 一股臭气弥漫,辣的人睁不开眼。 我急忙拔出木剑,连着退了五六步。 再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怒。 这哪是什么季雅云,竟然是一个披着一张黑狗皮的草人! 草人不光披着狗皮,还顶着一颗死狗的脑袋。死狗眼瞪得圆溜溜的,大张着嘴,呲着满嘴的犬牙,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这他妈不是撞邪了,是有人作妖搞鬼! 想到是野郎中搞鬼,我更慌了,急着往回跑,边跑边喊季雅云的名字。 冷不丁瞥见一颗树后边露出衣服的一角,赶忙停下了脚步。 “季雅云!”我喊了一声,没回应。 我攥紧木剑,戒备着走过去。 绕到树后边一看,魂差点没吓飞。 树后边的正是季雅云,她站在两块叠起的石头上,踮着脚尖,像是在探视什么。 就在她脸前头,赫然是一根打了活扣的绳套! “你给我下来!”我一把拦腰抱住她。 “啊!” 季雅云猛地尖叫一声,挥舞着手臂,奋力的挣扎起来。 我脚下一绊,失了重心,仰面摔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我!”季雅云一边歇斯底里的大叫,一边抓我的手背。 我忙说:“是我!” “徐祸?!” 季雅云不再挣扎,惶然的回过头。 她压在我身上,一回头,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我正想问她有没有见到野郎中,猛然间,看见树冠里竟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冷冷的盯着下面! 第十三章 黑狗皮草人 “快起来!” 看到那双眼睛,我急着把季雅云推开,爬起来再看,眼睛却已经不见了。 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想追,又不放心把季雅云一个人留下,只能作罢。 我把季雅云拉起来,还没说话,她就一头扑进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些。 季雅云抬起头,哭着说:“那个不是我,我没做过,我根本就没做过!” “没做过什么?”我疑惑的问。 “我没和方刚做过那回事,我没有……” “方刚?” 我一愣,看了看树上的绳套,想起她刚才踮着脚尖似乎是想看清楚什么,忍不住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季雅云脸色发白,抽噎着说:“刚才我正往前走,小红忽然叫住我……我问她怎么跟来了,她让我别说话,快跟她走。” “凌红?”我心一提。 季雅云点点头: “她带我跑出去,跑到一栋房子外边,忽然发脾气说……说‘季雅云,你真对得起我,看看你做的好事’。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见她指着窗户,我就往里面看,结果……结果我就看见,我……我和方刚在屋里……在床上……我没做过,徐祸,你相信我,我真没做过!” “好了,别哭了,我相信你。” “可刚才我看见的……还有那张照片……” “估计就是那张照片惹的祸。”我指了指树下的两块石头,又指指树上的绳套。 季雅云脸色一变:“刚才是……” 我说:“你让人迷了心智,差点把自己吊死。你刚才‘看’见的,应该是看过那张照片以后,你心里一直最纠结的,是幻象。” “为什么会这样?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说:“尿急,放水。” 直到这会儿,季雅云才彻底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问:“野老先生呢?” “野郎中……” 我迟疑了一下,刚想说先离开这里再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野老先生!”季雅云变色。 “过去看看。”我拉起她的手,可是再不敢松开了。 两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到河边,见到眼前的一幕都是大吃一惊。 野郎中倒在河边,双手捂脸,不断的翻滚哀嚎,浑身都被一股黑色的煞气包裹着。 他从不离身的五宝伞撑开着,扇面朝下漂浮在河面上。 不好,难道他被五鬼反噬了? 我骇然的想到,赶忙从包里拿出黄纸符箓,念诵法咒将符箓甩了过去。 符箓贴过去,立刻燃烧起来。 “哇……” 一阵小孩儿的哭声突兀的响起,包裹野郎中的煞气立刻分散,朝着河里蹿去。 煞气蹿进伞里,油纸伞竟自行合拢。 “真是被五鬼反噬了!”我又是一惊。 我虽然不会养鬼,可也知道养鬼有很多禁忌,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反噬。 但五宝伞作为法器,里的小鬼应该是受养鬼人供奉的,怎么可能会忽然反噬? 野郎中停止了哀嚎翻滚,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野老先生,你没事吧?”我走过去问。 “是你!”野郎中猛然坐了起来,放下捂着脸的手,目眦欲裂的瞪着我。 “啊!”季雅云尖叫着躲到了我身后,“他……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清野郎中的脸,我顿时惊呆了。 他左边的脸还是原来的样子,右半边脸却变得像是被火烧过一样黑漆漆的,脸上的筋肉横生交错,完全不像是人脸。 更让人惊恐的是,他的右眼竟变成了血红色! 眼前的野郎中,根本就是昨晚我和沈晴在屠宰场见到的老阴! “你为什么要害人?” “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和野郎中同时向对方问道。 野郎中翻身爬起来,支着两手恶狠狠的盯着我,像是要扑过来把我撕碎一样。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野郎中凄厉的问道。 “我什么时候害你了?你是老阴?”我疑惑到了极点。 野郎中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往河面看了一眼,跌跌撞撞的蹚水过去把五宝伞捞了起来。 弯腰捞伞的时候,他身子一顿,似乎通过水面的倒影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直起腰,狠狠瞪了我一眼,左手捏了个古怪的法印,嘴里叽里咕噜念起了法咒。 我听不懂他在念什么,却看到他那半张鬼脸上渐渐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黑气一冒出来,就朝着五宝伞里钻去。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黑气不再冒出来,他的右脸和右眼也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只是脸色煞白,再没了之前的红润。 野郎中踉踉跄跄的上了岸,仍是对我怒目而视,眼中还带着惊疑:“你我总算是半个同门,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如此害我?” “我怎么害你了?” 想到那个狗皮草人,我也是光火起来,“那黑狗皮的草人是你弄的?你把季雅云带这儿来,究竟想干什么?” 野郎中一怔:“什么草人?” 我也是一愣,缓缓退后两步,深呼吸了两下,说:“都冷静点,我先说清楚一点,我是听到你的声音才赶过来的,我没有害你。” “不是你?” 野郎中疑惑的看着我,忽又摇了摇头:“不是你还能有谁?除了鬼道中的太阴鬼法,还有谁能让五鬼反噬?又有谁能轻易把它们赶回伞里?” “又是太阴鬼法?” 听他提起鬼道、鬼法,我猛然想起一个人。 刚才那棵大树上的眼睛……关飞! 我说:“害你的不是我,我和季雅云也中招了。” 野郎中狐疑道:“你是说,除了你,还有其他人会太阴鬼法?不可能,要施展太阴鬼法,必须得是煞体阴身,怎么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煞体阴身?” “煞体阴身……” 之前齐薇薇说我是什么九阴煞体,她和我是同门,还有…… 想到刚才季雅云说她走散时的情形,我太阳穴猛地一蹦,“不好,快回车上去!” 我拉着季雅云就往回跑。 一路飞奔到了大路,就见桑岚的父亲一个人歪在车后座上。 “姐夫!” “桑先生!”我拉开车门,想去探桑岚父亲的鼻息。 没想到他一下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问:“怎么了?” 我松了口气,四下看了看,不见凌红的影子,忙问:“凌红呢?” 桑岚的父亲左右看看,说:“不知道啊,她刚才还在车上,我睡着了。” “徐祸!”沈晴从我车上下来,跑了过来。 “你看到凌红了吗?就是另外那个女人。”我问她。 沈晴摇摇头:“没看到,她不在车上吗?” 我扶着额头,大脑一阵混乱。 野郎中拄着伞走了过来,瞪着绿豆眼看着我:“你怀疑是凌红陷害我们?” 我摇头:“不知道。” 野郎中说:“桑岚跟我说过,你告诉她凌红会邪术,让她防备,可我用五鬼法试探过,她根本就不是玄门中人。” “小红会邪术?不可能啊,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季雅云不可置信的问。 我捶了捶额头,“给凌红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季雅云又看了我一眼,找出手机打给凌红。 电话接通,季雅云问:“小红,你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凌红的声音,季雅云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过了一会儿,季雅云问:“你现在在哪儿?” “嘟嘟嘟嘟……” 季雅云失神的放下手机,呆呆的看向我:“小红说她骗了我,她是凌家的后人。” “他人呢?”桑岚的父亲问。 季雅云摇了摇头:“她说她不会再见我了。” 第十四章 鬼道 我理不出头绪,就问野郎中还要不要再借煞? 野郎中摇头,说他被五鬼反噬,元气大伤,暂时不能够施法。还说留在平古县再没了意义,可以回去了。 季雅云一言不发的上了我的车。 我知道她有话要问,没说什么。 路上,季雅云憋了很久才问:“你一早就知道是小红陷害我?” 我说:“我不确定是不是她和齐薇薇、关飞一起陷害你,只知道她会一些邪法。” “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季雅云虚弱的问。 “我也是离开你们家之前才想到的,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心里难受……” 没等我说完,季雅云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她不会害我的,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她一直对我很好,她不会害我的。” 我叹了口气:“我也感觉她不会害你,但是她利用你做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那张照片。”我点了根烟,放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 季雅云猛地扑到我身后,惊恐的声音发颤:“你是说……小红用邪术迷惑我,我和方刚……” “你冷静点,听我说完!” 我干脆把车停在路边,回过头说:“先冷静点,别自己吓自己,就算是被普通的鬼迷,也会有感觉的对不对?你是女人,要是真做过那种事,你事后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对不对?”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照片不止一张,还有很多底片没有洗印出来,那上面的人是谁?”季雅云握住我一只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我迟疑了一下,说:“是凌红。” “小红?!” “对,是她。” “可那明明是我的样子啊?”季雅云眼中满是茫然。 我抽了口烟,说:“可那不是你。那天齐薇薇去你家,事后凌红晕了过去,你和桑岚把她抬进沙发的时候,我看到她腰里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浅红色胎记。照片里的女人,腰里也有同样的胎记。” “是小红?”季雅云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我仔细看过那张照片,那个女人的样子和你一样,但是我能确定,你不可能有那种复杂的表情。他们的动作很疯狂,男人很兴奋,但是女人的表情一点都不幸福。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心里想的是别的女人。” “那怎么可能啊?我和方刚根本就没什么的。”季雅云哭道。 我说:“你是和他没什么,但这两年来,方刚一直以为他和你有私情。” “怎么会?两年前我才第一次见到他啊,就是影楼刚开业,一起拍宣传照那次。” “你想没想过,就算一个女人再热爱摄影,又怎么会容忍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拍的婚纱照摆在自己面前,一摆就是两年?” 季雅云再次露出茫然的神情。 我犹豫了一下,说: “那些底片虽然没有冲印出来,但是我仔细看过,看上去是不同的房间、不同的场所,但其实都是在一个房间里拍的。” “什么叫看上去不同,其实是同一个房间?”沈晴忍不住问。 我直视着季雅云的眼睛:“所有的照片,都是在凌红影楼的二楼拍的。那些所谓的房间,都是布景。” 季雅云呆呆的看了我一阵,喃喃的说道:“小红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叹了口气: “凌红热爱摄影,更爱方刚。她应该是在替你和方刚拍完宣传用的婚纱照以后,发觉方刚对你念念不忘。她为了挽救两人的婚姻,利用凌家家传的邪术让方刚以为他和你有私情。我仔细看过二楼的布景,那多数都是房间里的布景,加上一楼展示的巨幅婚纱照,这些都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大多数男人都希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正因为这样,方刚才在这两年里,和凌红继续维持夫妻关系。他和凌红是夫妻,但是到了影楼,他和‘你’就有了……有了苟且。也就是说,凌红利用你,维系了她自己的‘感情’。” 我告诉季雅云,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推测,凌红这么做,或许还因为她坚持开设影楼,影响了夫妻间的关系。凌红家的小区实在是很老旧了。 季雅云哭着说,在开设影楼前,凌红和方刚就不止一次吵架…… 回到市里,野郎中显得有些焦躁,说本来如果能顺利借到煞气,他还有信心对付红袍喜煞。现在煞气没借到,他还伤了元气,怕是难以应对。 他思索了片刻,皱着眉头问我:“你既然是太阴鬼道的传承,对付红袍喜煞应该轻而易举,为什么不肯帮她们?” 我挠头说:“老先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太阴鬼道,我也没有对付红袍喜煞的把握。关于阴阳,我所有的能耐都是从几页破书上学来的,有些符咒具体是干什么用的我都不清楚。” 野郎中问我有没有画好的符箓,拿给他看一下。 我把一道超度亡魂用的符箓递给他。 他一看眼睛就直了,“你用过这符箓没?” 我说用过。 “被施加符箓的阴魂后果如何?”他追问。 我想了想,说:“我按照书上说的,念着符咒,把符甩过去,鬼被符甩中,就变成一股青烟,被超度了。” “啊?!”野郎中瞪圆了绿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我。 好半天他才转动眼珠,摇着头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然后,他把符箓还给我,笃定的说:“这就是太阴符箓,你就是太阴鬼道传承。” 听他又说起太阴鬼道,我忍不住问太阴鬼道到底是什么。 他瞪着我说,道有阴阳之分,上元三清是阳间道法,太阴鬼道就是来自阴间的道,施展的是阴间鬼法。 “阴间鬼法?” 野郎中点头:“我学的五鬼术也是阴间鬼道法门,但是和太阴鬼道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才说,我和你只算半个同门。五鬼术是传自镇宅神君鬼王钟馗,而太阴鬼道,相传是无常二爷中七爷谢必安的独门鬼法。” “七爷?白无常?!”我愕然。 “不错,你刚才给我看的符箓,不是普通的送魂符,而是太阴炼鬼符,一旦奏效,不但能将阴魂超度,而且能炼化恶念执念,来生能有纯净之身。这太阴炼鬼符,可是比三清道家的送魂符要霸道的多啊。” 我愣了愣,用力甩了甩头,“前辈……” 野郎中忙摆手:“不敢当,你还是叫我野郎中吧。” 说完又小声嘀咕:“如果是普通的煞体阴身也就算了,居然是九……” 他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懒得问他嘀咕什么了,直接说:“老先生,眼巴前要紧的是怎么把红袍喜煞给驱除了,您老经历的多,道行高深,赶紧给想个法子吧。” 野郎中沉吟了一会儿,说:“照你说的,你只是得了太阴鬼法的手抄本,而且是几页残卷,法虽高,但是不能一举诛除红袍喜煞。” 他使劲搓着秃顶叹了口气,“那次在莲塘镇,我以为你只是被凶煞缠身,所以才借你的煞气引出鬼鲶,没想到你居然是先天煞体……唉,这次可不只是赔了一截手指,怕是要折寿了。” “老先生……” “别说话,容我好好想想。” 我和季雅云、桑岚的父亲对视,都大气不敢出。 沈晴在一边骨碌着眼珠,表情像是个追剧追到兴头上,摒着气看插播广告的小三八。 过了一会儿,野郎中开口道:“我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力阴地借煞了,五鬼反噬,纠缠我那一阵,煞气也消耗不少,难以克制红袍喜煞。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找恶鬼借煞……徐祸,你是本地阴倌,你知道哪里有恶鬼凶灵吗?” 我……我特么是个半吊子阴倌,而且还是过去式,我哪儿知道哪里有恶鬼? 沈晴忽然凑到跟前,压低声音说:“我来这儿前,在网上看到说,这里的光华路48号是凶宅,那儿会不会有恶鬼?” 第十五章 五鬼争食 “光华路48号……” 听到这个地址,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林寒生和米猜被抓,不知道那里的恶鬼还在不在了。现在想来,那天晚上季雅云和桑岚被灌醉,林寒生和云清被鬼上身,倒像是特意在演戏。 我给赵奇打了个电话,问他光华路48号现在归谁管。 赵奇说,林寒生被抓前,已经把48号卖出去了。 我问卖给了谁,能不能联系到房主。 他告诉我一个名字,也不问原因,就说去帮我查对方电话。 我说不用了,房主的电话,我有。 挂了赵奇的电话,我迟疑了一下,翻出了赵芳的号码,给她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 “您好,徐先生,赵总在开会,我是她的秘书钱瑞妮,请问您找赵总有什么事?” 我愣了一下,说:“你好,我想问一下,光华路48号是不是赵总买下来了。” “是。”庄瑞妮简练的回答。 “那房子现在有没有人住?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我想替她把房子清理一下。”我临时换了个说法。 庄瑞妮让我稍等。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赵芳的声音: “徐祸,我正想找你呢,48号是不是真有问题?” “有可能是。你既然听说过那里有问题,为什么还要买下来?”我有点好奇。 赵芳说:“我是买来投资的,又没打算自己住。如果你能帮我把房子清理干净,那就最好了,至于报酬……” 我忙说:“不需要,其实我是因为其它原因要借一下那套房子,如果可以,就顺带帮你清理干净。” 赵芳一贯干脆的说:“好,我让秘书把钥匙给你送去。” 到了光华路,约莫等了十分钟,一辆白色路虎就停在了48号门口。 开车的是个气质优雅的白领丽人,她把一串钥匙和一张名片交给我,说赵总下午要出差,有什么事可以联系她。 我看了看名片,点头:“谢谢庄小姐。” 打开48号的院门,一进去我就怔住了。 这房子的阴气怎么加重了,大白天的一进院子就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浑身不舒服。 野郎中喜道:“这里煞气深重,必然有恶鬼凶灵,只要能把它们收服,今晚肯定能帮季雅云避过灾劫。” 我让其他人留在外面,野郎中却说,要借煞,必须事主亲身进去才行。 再看沈晴,已经拿出了杀猪刀,两眼放光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我一把夺过刀,让她别跟着瞎掺和,老老实实在外边等。 她虽然不满,却也无奈,毕竟这已经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了。 我打开房子的大门,顿时皱起了眉头。 林寒生一伙人被抓才没多久,房子里却像几年没住过人似的,充斥着尘封的气味。 这样的房子拿来投资,哪个买了,还不是要倒血霉。 进了屋,季雅云马上拉住了我的手。 她是真吓怕了。 我拿出木剑,野郎中却说这以血开光的阴桃木剑太过霸道,让我赶紧收起来,不然不能借煞。 我心里犯疑,但不懂五鬼借煞的道道,只好收起木剑,把杀猪刀反握在手里。 三人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咣当”一声响,大门竟自己关上了。 野郎中头也不回,拿出罗盘看了看,走到一张桌子旁,拿出五个点了红点的馒头放在桌上。然后又拿出五支短香,点燃了分别插在馒头的红点上。 我和季雅云对视一眼,正想看他接下来做什么。 野郎中忽然大叫一声,仰面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老先生,你怎么了?” 我刚想过去查看,野郎中又大喊一声,一下弹了起来。 我看的心里直发毛,他的两条腿伸得笔直,根本没打弯! 季雅云抱着我的胳膊,身子直发颤。 野郎中弹起来后,就瞪眼盯着桌上的馒头,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馒头上的香只有食指长短,刚开始和普通的香没什么不一样,但是过了一会儿,短香就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烧完了。 “呼……” 野郎中长吁了口气,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回过头苦笑着说: “在平古岗上五鬼反噬,差点毁了我半生的修为,幸亏五个小鬼跟了我几十年,有了感情,他们肯受香火,就是还把我当主人了。” 我不懂养鬼门道,只能附和的点点头。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很清楚她这一眼的含义,得亏是我跟着,要不然单是这神神叨叨的老头,一惊一乍的就能把她活活吓死。 野郎中拿起五宝伞,深吸了口气,缓缓把伞撑开。 “呀,馒头少了一个!”季雅云忽然低呼道。 我看向桌上,五个馒头果然只剩四个了。 “不好!”野郎中反应出奇的大,急着要把伞合拢,那把伞却猛然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快速的升到了天花板上,剧烈的颤动起来。 野郎中急得跺脚,拍着大腿冲上面喊:“小祖宗,快别打了,我这就帮你们把馒头找回来!” 季雅云小声说:“再拿一个馒头不就行了。” “不懂的东西别瞎说。”我忙道。 眼看野郎中六神无主的到处找,我也跟着找。 季雅云拉着我的手,半步也不肯离开,问我馒头怎么会不见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屋里就三个人,三个人都没有拿馒头,还能有谁拿? 想在偌大的洋房里找一个馒头谈何容易,只能是盲目的胡乱翻找。 找遍了一楼也没找着,见野郎中跑上二楼,我就想跟着上去找。 季雅云忽然拉住我,低声说会不会不在二楼,在地下室。 我一怔,回过头冲她点了点头,“去地下室看看。” 季雅云松开我,转身就往后边走。 “站住!” 我紧走两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盯着她问:“你不是说你只来过一次吗?怎么知道这里有地下室?” 季雅云和我对视,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被鬼上身了! 不等她开口,就用杀猪刀的刀把向她腰里顶去。 忽然,脑后传来一股劲风。 我来不及回头,慌忙躲向一旁。 季雅云猛然掐住我的脖子,扳住我不让我动。 她力气大的吓人,我又不敢真伤她,只好奋力向前扑。 “嘭”的一声闷响,我感觉后背像是被烧红的铁棒烫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季雅云被我扑倒的同时,用刀把在腰间顶了一下,疼的“哎哟”一声,松开了我的脖子。 我顾不得后背疼痛,搂住她滚向一边。 刚滚开,原处的瓷砖就被一尊金属雕像砸的四分五裂。 我急着拉季雅云起来,定睛一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背后偷袭我的居然是野郎中,他又变成了鬼模样,满脸漆黑狰狞,眼睛红的像是要瞪出血来。 “啊……”季雅云吓得尖叫着往我身后躲。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野郎中,我又惊又怒。 这老东西到底是人是鬼,是好是坏? 我一只手把杀猪刀横在身前,另一只手揽着季雅云,缓缓的往后退。 冷不丁我向后揽着季雅云的手碰触到一团软绵,心里不由得一动。 我揽着的是她的侧腰,那团软绵只能是…… 我拉着她急着往后退了一截,把手伸进她小西装的口袋。 掏出来一看,果然是一个染着红点的馒头。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边,把馒头和另外四个放在一起。 大声喊道:“五个馒头,一人一个!” 天花板上的油纸伞猛然停止了颤动,缓缓落了下来。 就在快要落到我头顶的时候,桌上的五个馒头同时弹了起来。 馒头只是弹了一下就又七零八落的掉回桌上,再看上面的红点已经都不见了。 “嘿嘿嘿嘿嘿……” 一个小孩儿的笑声突兀的响起。 紧接着,又有几个孩子“咯咯咯……嘎嘎嘎”的笑了起来。 野郎中猛地停住了脚步,像是被几个人同时拉扯一样,两腿分开,两条胳膊同时抬起在身体两侧,像个‘大’字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不断传来的笑声在房子里回荡,虽然欢快,却让人毛骨悚然。 笑声中,野郎中猛然瞪圆了血红的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大喝: “天清地灵,急调阴兵,兵随印转,将逐令行。鬼王神君门下殷六合,命五鬼即刻夺煞,敕令!” 喝声未落,他周围就冒出五个小鬼,围着他飞跑起来。 野郎中的脸开始逐渐恢复了正常,身后却凝聚出一团黑气。 五个小鬼越跑越快,最后连成了一片虚影。 那团黑气越来越浓,竟渐渐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那是一个男人,年纪约莫四十多岁,个头不高,样貌却十分的凶恶,张牙舞爪的想往野郎中背上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脚下怎么也动弹不了半步。 野郎中从五鬼幻化的虚影中缓步走了出来,脸色阴沉的像是要下雨。 他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样子,两只眼睛却仍是凶光毕露的瞪着一处。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赫然发现墙角竟蜷缩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 女人的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留着过时的发型,样貌姣好,一张脸却惨绿惨绿的。 那竟然是一个女鬼! 第十六章 佛眼 围绕着黑煞男鬼飞跑的五个小鬼倏然停了下来。 男鬼像是被充了气似的,身体比原先大了一倍。 五鬼一停,他鼓胀的鬼身就猛然爆裂,化作五道黑气钻进了五个小鬼体内。 煞气附身,五鬼完全显露出鬼形。 乍一看就是五个穿着破旧的乡下毛孩子,个子最高的一个看样子也不过只有六七岁。 野郎中拿起五宝伞举在半空,森然的盯着墙角的女鬼。 五鬼立刻跑跳着围了过去。 野郎中沉声对女鬼说:“是去轮回,还是魂飞魄散,你自己选吧。” 五鬼吸了煞气,他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冷狠起来。 女鬼侧目盯着他,忽然飘忽向前,凄厉的喊道:“我哪里都不去,我要找我的孩子!” “找死!”野郎中厉喝一声,把五宝伞向女鬼抛了过去。 五个小鬼同时上前,把女鬼围在了中间。 “老先生,先住手!”我忙说。 野郎中看了我一眼,冷声说:“你应该明白阴阳不同路的道理,她执意留在阳间,必定还会残害无辜,怎么可以心慈手软?” 我摆摆手,让他先别急着施法,我有话要对女鬼说。 野郎中迟疑了一下,手一抄,悬浮在女鬼头顶的五宝伞就飞回到了他手上,五个小鬼却仍然围在女鬼身边。 女鬼被围,不敢动步,却更加凄厉的咆哮:“我哪里都不去,我要找我的孩子!” “他已经去轮回了!”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上次有个小偷溜进来偷东西,你的孩子附在小偷身上,被带回了警局。他被警局的气势困住走不了,哭着喊着要找妈妈。我不忍心看他再留在阳间受苦,就骗他说放他走,把他送去了阴间轮回。” “真的?”女鬼神情逐渐缓和。 我点点头,真挚的说:“真的。我听人说过你们一家的事,当年你丈夫破产,给你和孩子喂了安眠药,然后开煤气自杀。是他自私,你和孩子都不应该再在阳间受苦,你们应该去轮回,来生投生个好人家。” 说着,我拿出一张符箓,默然的看着她。 女鬼失神片刻,抬起头喃喃问:“我还能见到我的孩子吗?” 我深吸了口气,“你们母子连心,感情深重,我相信无论是在黄泉冥海,还是来生,都会再续母子情缘。” 女鬼泪光滢然,冲我点了点头:“谢谢。” 我也点点头,念诵法咒,把黄符挥了过去。 野郎中瞪着绿豆眼,不可置信的盯着女鬼幻化成的一缕青烟,“你……你单凭一纸符箓就能除尽煞气,送她去黄泉冥海,你果然是太阴传承、九阴煞体!” 我没有理会他说什么,只是目光流转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想象着当年一家三口在这里的幸福时光。 季雅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握了握。 我喃喃的说,其实我很羡慕那个孩子,起码他有一个真正疼爱他的母亲。 我问野郎中是不是已经借煞成功了。 “成了,这对夫妻应该留在这里不下十年了,男的已经成了黑煞厉鬼,五鬼分担了他的煞气,法力比先前提高了不少。” 野郎中收起伞,长吁了口气,“这次实在太凶险了,我先前被反噬伤了元气,竟被黑煞厉鬼有机可乘附了身……如果不是你找到第五个鬼馒头,我恐怕已经被夺舍了。” “馒头怎么会在我兜里?”季雅云问。 我斜眼看着她,“你又被鬼附身了呗。” 细想起来,那女鬼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偷走一个上供的馒头,害得五鬼争食,野郎中乱了阵脚。 要不是阴差阳错被我发现,谁能想到馒头被藏到了季雅云的口袋里? 出了48号,我给赵芳的秘书庄瑞妮打了个电话,让她转告赵芳,房子已经清理干净了,并约好转过天把钥匙交给她。 野郎中拉着我,说他如果没有被反噬,还有九成的把握应付今晚的场面。如今虽然借煞成功,自身的元气却仍很虚弱,一定要我留下帮他。 我没犹豫,当场就同意了。 一来沈晴肯定不会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再就是,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自称野郎中的老头有古怪。 他说要季雅云亲身借煞,坚持要带她上平古岗、进凶宅。 可是整个借煞过程中,季雅云几乎没有任何参与。 还有,他敕令五鬼借煞的时候,我听他报出了自己的真名——殷六合。 把人头送到老何那里的人,自称老阴。 殷六合,老阴…老殷…… 我问野郎中,晚上要在哪里作法。 这种事不可能在季雅云她们家,否则桑岚她们都有可能被殃及池鱼。 桑岚的父亲说,地点已经选好了,是野老先生亲自选的。 我问是哪儿。 野郎中一字一顿的说:“十莲塘。” 四点钟赶到莲塘镇,我直接把车开到了窦家饭铺。 窦大宝正好在店里,一见我们来,兴奋不已的让他老爹赶紧烧菜。 他一边搂着我的肩膀往楼上走,一边猥琐的小声问我: “你小子挺有艳福啊,才几天不见,就又换了个小美女,进展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那个那个啊?” 我说:“有,还很激烈呢,你没看见她脑袋都撞的起包了嘛。” 窦大宝愕然:“什么姿势能把脑袋撞出包来?” 上了楼,他忽然一下掀开我的衣服,瞪眼盯着我的肚皮: “居然有腹肌,怪不得能撞出包呢。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人家都肯用嘴了,你就不能温柔点?”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死他。 这小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饭菜上桌,窦大宝又吵着要和我喝酒。 我说今天不行,晚上有事情做,不能喝酒。 他喜怒全在脸上,问有什么大事比兄弟俩喝酒要紧。 我刚要说改天一定和他不醉不归,沈晴忽然敲了敲桌子: “他可不能喝酒,我们在执行任务呢。还有,徐阴倌晚上还得帮人抓鬼驱邪呢!” 听她说话,窦大宝眼睛一亮,看了看她脑门上的红肿,疼惜的说:“怎么撞成这样呢,还疼吗?” 沈晴被她问愣了,摸了摸额头的包,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 窦大宝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拳:“都是这小子,太愣了,我已经数落过他了。也难怪,年轻人,火力壮,冲动起来就难免……” 我日,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让他别瞎说。 上次喝酒我就看出来了,这货不光是色胚,还是个没把门的大炮嘴。 见沈晴疑惑的看着我,我连忙招呼着赶紧吃饭。 窦大宝一被放开,就又咋呼着说:“她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是来抓鬼的?” 我捂脸。 真不该来他家的。 这家伙本来就是个浑人,又爱凑热闹,偏偏沈晴嘴也没个把门的。 实指望他怜香惜玉过后就把抓鬼驱邪的事忘了,没想到丫记性还挺好。 我不想骗他,只好点点头,说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让他别跟着掺和。 窦大宝反应强烈,“怎么叫掺和啊?咱俩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啊。我虽然不会抓鬼驱邪,可我能看见鬼,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你能看见鬼?”野郎中忽然插口问。 窦大宝斜了一眼他脚畔的五宝伞: “哼哼,是又怎么样?我要是没看错,你这把伞里是养了五只小鬼吧?哼,上次你让小鬼往徐祸杯子里撒尿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野郎中沉吟了一下,忽然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等他把手放下,窦大宝忽然打了个冷颤,颤颤嗦嗦的在我耳边小声说:“你还抓个毛的鬼,这老头就是个黑脸红眼的大鬼!” 我猛一激灵,看向野郎中,却见他还是原来的样子。 想到他几次变成那副鬼样,今晚又关乎季雅云的生死,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老先生,你那副鬼脸是怎么回事?” 野郎中小眼直勾勾的瞪了窦大宝一会儿,才转眼看向我,叹了口气说: “唉,这都是养鬼人的命,一旦做了养鬼这行,就等于是一脚鬼门关里,一脚鬼门关外,说是半人半鬼也不算过分。你在平古岗和48号看到的,是我的法身,也就是鬼王元神。如果不是我被五鬼反噬伤了元气,你就算开阴眼也看不到。” 窦大宝壮着胆子问:“那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人!” 野郎中的反应比他还激烈,“我倒是好奇,你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只是稍露法身,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窦大宝嘿嘿一笑,挑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要在以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今天你算是问准了。我上午刚找高人帮我看过,我才是真正的九世童子转生,我的眼,是真正的通天佛眼!” 第十七章 鬼王过堂 “佛眼通天!” 野郎中身子一震,转向我,眼神却有些茫然:“九世童子……是什么?”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刚认识窦大宝没多久,就听他提到过九世童子,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这么个词。 我说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人命关天,绝不能闹着玩。 窦大宝还要强辩,让我一眼瞪了回去。 过了半天,他嗫喏的说:“那你……你自己小心点。” 我一阵感动,捏着他圆滚滚的肩膀用力按了按,“一定。” 吃好饭,我问桑岚的父亲地址选在哪儿。 他说已经租了十莲塘后沿,一户李姓人家的院子。 窦大宝猛一拍大腿,“你们居然租了李癞子家的屋子,他肯定狮子大开口了吧?” 桑岚的父亲温和的说,租房给他的那人叫李来。 窦大宝说那就是李癞子,他家本来是莲塘镇数一数二的富户,结果出了李癞子这么个败家子,吃喝嫖赌抽没有他不沾的,爹妈被他活活气死,家业也败干净了。现在就剩李癞子一个,快四十了还是光棍一条,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都快赶上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见桑岚的父亲略微尴尬,我忙说就一晚的事,哪用管那么多,现在就赶去那里,提前做准备。 出了饭铺,窦大宝磨磨唧唧的走到我面前,支支吾吾的说:“这里我熟,我……我送你们过去?” “会开车吗?”我问。 “年初刚拿到驾驶本儿。” “那你来开车。” “好嘞!”窦大宝大喜。 我让他慢点开,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鸡血和柳叶在车上开了阴阳眼。 我没当着野郎中的面开眼,就是觉得这老头古怪,吃不准他是哪一头的。 到了十莲塘后沿,桑岚的父亲正在一座农家院门口和一个闲汉说着什么。 “癞子!”窦大宝探出头喊了一声。 闲汉一愣,看清是他,腆着笑脸跑了过来。边帮窦大宝开车门,边讨好的问是什么风把大宝哥给吹来了。 我和沈晴对视一眼,都说受不了。 这李癞子怎么看都四十多了,窦大宝年纪才比我大半岁,居然喊他哥。 窦大宝下车,笑嘻嘻的拍了拍李癞子的肩膀:“有人租你房?你收人多少钱?” 李癞子靠过来,压着嗓子说: “一帮外地来的傻缺,说是见尸连塘风景好,要租我家的院子住一个星期。大宝哥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开旅馆的,把房租给他们,我就得住旅馆去对不对?” 窦大宝斜了他一眼:“直接说,要了多少钱?” 李癞子比出一个手指:“一万。” “一万?”窦大宝瞪圆了眼睛。 我连忙把他推进车里,说桑先生不差钱,一万就一万。 我对沈晴说今天晚上肯定不消停,让她跟窦大宝回镇上的旅馆住一晚,明天我一准带野郎中回去。 沈晴虽然也充满好奇,却知道轻重,当即点头同意。 李癞子一听他们要回镇上,说他也要去镇上住旅馆,正好搭顺风车,到了请大宝哥喝酒。 一边说,还一边贼兮兮的往沈晴腿上瞄。 我撇了撇嘴,冲窦大宝点点头,背着包转身来到院门口。 朝院里一看,我不禁有些意外。 房子是老房子,却不是普通的农家房,而是那种古旧的建筑,青砖绿瓦,窗棂雕花,门槛石阶上还雕刻着蝙蝠……这在旧时候可不是一般人能住得了的院子。 野郎中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嘿嘿一笑说:“这宅子应该就是凌家的老宅,后来不知怎么的出兑到了李家人的手里。” 我恍然大悟,回过头,见宅门正对着的,果然是上次刘瞎子指的那片扁担拢地的位置。 凌家惹的祸,在凌家老宅里平定,野郎中也是真下心思了。 “姐夫,你也回去吧。”季雅云对桑岚的父亲说道。 桑岚的父亲摇摇头:“我答应过你姐姐要照顾你的,我虽然不懂阴阳术,但总还有膀子力气。” 季雅云眼圈泛红,走到我身边,再次拉住了我的手。 我怔了怔,想把手抽出来,可又觉得不大妥当,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要说在平古岗上和48号她拉着我不放,是因为害怕,现在拉我的手就有点莫名其妙了。何况还是当着她姐夫和野郎中的面,她居然还把半边身子都偎依在了我身上。 看着她秋水般的眸子,我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我和她、和桑岚算是很熟了,这眼神怎么变得有点陌生呢。 桑岚的父亲和野郎中看了看两人拉着的手,明显也有点疑惑。 野郎中说时间不早了,立刻着手准备吧。 进了院,我里外四下看了看,心说这宅院现在看来不算什么,但是在某个年代,得算是豪宅了。正如刘瞎子说的,凌家当年是镇上的大户。 我是半吊子,所有家什都在包里,没什么好准备的。 野郎中在院子里支起法台,铺上鹅黄坛布,焚香点蜡,摆上了五宗供品。 他并没有像道士一样舞剑祭坛,只是点了三支香,朝着四方拜了拜,把香插进了香炉里,然后就一言不发的进了堂屋。 见他又拿出一块大红色的布铺在当门桌子上,同样摆上五宗供,我忍不住问:“老先生,坛布不是只有黄白黑三种吗?这红色的是怎么个说法?” 不光是红色坛布奇怪,而且我从没听说有人同时起两座法台的。 野郎中微微一笑,“院子里的法台是祭四方鬼王的,这屋里的法台才是祭本门祖师的。钟馗神君本是状元出身,所以本门起坛的坛布都是大红状元袍。” 我恍然大悟。 传说中钟馗的确是中了状元,但是皇帝见他满脸大胡子,相貌丑陋似鬼,不肯录取他。钟馗一气之下撞死在皇宫石阶上,这才有了镇宅鬼王。 野郎中布设好法台,又从随身的破口袋里拿出一个粗瓷大碗。 紧接着,竟又拿出了两瓶二锅头! 做完这些,他大咧咧的坐在了法台后面,居然开始喝起酒来。 我看得直皱眉,“老先生,作法诛邪不是一定要保持灵台清明吗,你怎么喝起酒来了?” “嘿嘿,你难道没听过鬼王神君闻酒则喜的典故?”野郎中端起大碗喝了一大口,鼻子立刻变得红通通的。 他把酒碗往桌上一顿,笑眯眯的望着我:“今晚是我最后一次请鬼王过堂,过了今晚,世上就再没有野郎中了。” 我大惊:“老先生是要舍身卫道,杀身成仁?” 野郎中绿豆眼一翻,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你才作死呢!老子为了这行当,打了一辈子光棍,干完这一回,我就不干了,回老家娶个老婆安度余生去也!嘿嘿,这还要多谢小道友,助我得到鬼鲶鱼胆,我才能提早收山啊。” 我听得差点吐血。 敢情老丫是赚够本了,想撂挑子不干了。 野郎中本来就是个秃顶小眼睛的老头,见他说到娶老婆时一副猥琐的样子,桑岚的父亲忍不住笑了。 “嘿嘿,野老先生,您一直都没有成家吗?”季雅云也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抱着我的胳膊,和我贴的更紧了。 被大美人这么粘着,本应该偷笑,我却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一丝心绪不宁。 仅仅只是一天,上午在平古岗差点被吊死,回来的路上才知道自己被闺蜜利用了两年,中午在48号凶宅里不光看到那恐怖的一幕,而且还被女鬼上身…… 怎么到了这会儿,她反倒有心情开起玩笑来了? 难道说担惊受怕多了,胆子磨毛了? 我摇摇头,见野郎中还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觉得他有点不靠谱。想了想,还是决定做点什么。 我去莲塘边上折了一大捆苇子杆,在屋子里翻出一摞旧报纸,开始扎架子。 季雅云一直在旁边跟着,见我扎架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野郎中忽然说:“鬼王过堂未必就能轻易让红袍喜煞伏诛,做个替身以防万一也好。” “呵呵,老先生真是见多识广,佩服。”我由衷的说道。 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我把扎好的草人放在一边,说我去外面找人家买只公鸡回来。 季雅云看样子是想跟着,可看了看桑岚的父亲,估计也觉得不合适,就没跟着来。 出了门,远远的就见一辆qq停在莲塘边的树底下。 “我艹!”我急着跑过去,就见窦大宝把着方向盘冲我讪笑。 “你怎么还是来了?”我有点恼火的问。 窦大宝结结巴巴的说:“我不放心,我就……就在外边帮你盯着,一发现鬼来,我就打电话通知你。” “好吧。”我是真对这兄弟提不起气。 我说:“你来的正好,这儿你熟,看看谁家有大公鸡,去帮我买一只。” “大公鸡?嘿,这儿谁家没个几只啊。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弄去!”窦大宝兴冲冲的跳下车,跑进一户人家,不大会儿就提着一只五彩的大公鸡出来。 我刚要接过来,手机忽然‘嗡嗡’的震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而且是座机。 皱着眉头接起来,里面立刻传来一个惊惶压抑的声音:“喂,徐祸,我被人关起来了,我在平古县古垛村的一个小楼里,这里好像是个小工厂。” 第十八章 古垛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浑身的血都凉了。电话一断,我甩开腿就往李家跑。 “鸡!鸡!”窦大宝在后边跟着跑。 跑进院,我咬着牙走到季雅云面前。 季雅云被我瞪的有点不自在,掠了掠头发:“你回来啦。” “你他妈到底是谁?!”我大声问,劈手就去抓她的头发。 “啊!” 季雅云惨叫一声,跟着被甩到了地上。 看着手里的几根长发,我不禁愣了,这头发居然是真的。 桑岚的父亲过去把季雅云扶了起来,光火的大声问我:“你发什么疯?” 野郎中也走过来拉住我,“小道友,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我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季雅云,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想到上午在平古岗的经历,我脑子里像是划过一道闪电:“你不是季雅云,你是凌红!” “你在胡说什么!”桑岚的父亲大声喝道。 “呵呵……” ‘季雅云’忽然笑了,刚才的惊惶一扫而空。 笑声中,她把手伸到耳根底下,轻轻一扯,竟然撕下一张薄的像蝉翼似的皮状物。 “凌红!”看清她的样子,野郎中和桑岚的父亲同时大惊失色。 “人皮面具!”窦大宝瞪圆了眼睛。 我忍不住上前狠狠给了凌红一个耳光,气得浑身哆嗦:“你早就蓄了长头发,原先的短发才是假发。你和齐薇薇、关飞是一伙的。季雅云拿你当亲姐妹,你居然这么害她?!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我没有!我没有害她!可是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我只有方刚一个男人,他心里却一直想着季雅云。我不能没有这个男人,我骗他,骗自己,可老天爷还是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 凌红捂着脸,眼神渐渐变得愤恨起来:“直到我住到雅云家里才发现,人和人有多不平等。她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有很多很多男人追她。桑岚和她亲的像母女,又像姐妹;姐夫把她当妹妹一样宠着;就连你妈也把她当亲妹妹!她出了事,还有你这个傻小子能豁出命去帮她,我有什么?我有什么?” “所以你开始嫉妒她,在平古岗你根本就没有被迷惑,狗皮草人、绳套,都是为了骗我。你和关飞、齐薇薇合伙,把她留在了平古县……” 我指着她,身子一阵阵的发颤:“她让你住她家,是怕你一个人孤单,怕你做傻事,她不想没了你这个姐妹,你却反过头来要害死她……” 我最后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拿起刚才扎的纸人就往外走。 “妈的,整个一现代版的农夫和蛇,要不说最毒妇人心呢。”窦大宝往地上啐了一口,跟着往外走。 上了车,我踩死油门,不顾一切的开往平古岗。 “你别着急,稳着点。”窦大宝劝我。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摇了摇头:“我这不是急的,是吓得。我一直以为凌红是那种热爱生活,心思单纯的女人,没想到她心机这么深,这么歹毒。” 窦大宝说:“嗯,别人拿她当姐妹,她却嫉妒人家,想要害死人家取而代之,这样的女人的确可恶。话说回来,她的人皮面具该不会真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吧?” “那就是液体硅胶,喷上去塑形,干了就变成那样了。” “这么神奇?你能不能办到啊?”窦大宝问。 我没再回答他,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的确是被吓到了,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强烈的震撼。 或许就像凌红说的,她陷害季雅云,是出于嫉妒。 但是,她对季雅云的嫉妒和陷害绝对不是从住进季雅云的家里以后才开始的…… 赶到平古县,已经是夜里九点。 我导航不到,只能是逢人就打听,最后在一个老屠夫的指引下才找到了古垛村。 下了车,桑岚的父亲也已经开车赶到。 野郎中提着五宝伞,夹着红坛布跑过来,急着问季雅云在哪儿。 我说我也不清楚,她在电话里说,她被关在一栋楼里,那里好像是一个小工厂。 “我去,那咋找?”窦大宝指着村子跺脚。 到了才发现,这村子里几乎全是三层小楼。而且很多家院门外都挂着类似‘王小毛猪鬃加工厂’的招牌。 “雅云手里有电话?”桑岚的父亲问。 “是座机,说了没几句电话就断了,打过去也打不通。”我边说边抱着纸人快步走进村里。 窦大宝提着大公鸡在后边跟着,问我有没有寻人追魂法之类的可以找到季雅云。 我说别扯蛋了,哪有那种法子。 野郎中忽然一拍脑门,二话不说,撑开五宝伞把五个小鬼放了出来,嘴里念了几句法诀,大声报出了季雅云的生辰八字。 五个小鬼一哄而散,快速的朝着村子里各处飘去。 我没有干等着,一边快步的走,一边打量着两边的楼房。 平古县以经营屠宰产业为主,这几年村民富了,家家户户盖起了小楼,村子里一半以上都开起了相关的家庭作坊。 乡下人睡得早,十点多钟,连个亮灯的人家都没有,看上去每家每户都跟一样似的。 一路到了村尾,五鬼还没回来。 远远的,看到沿河一栋独立的小楼底下亮着灯,忙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隔着大门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红色的雪佛兰,我心里一激灵,这是我们那里的车牌。 我把纸人交给桑岚的父亲,后退两步,助跑着爬上院墙翻了进去。 我怕惊动屋子里的人,就没敢开院门,想先看看屋里的情况。 刚要扒着窗户往里看,就听窦大宝喊:“麻痹的,住手!” 我猛然回头,就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居然就是关飞! 见他举刀刺来,我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侧身去抓他拿刀的手。 刚攥住他的手腕,一团黑影忽然扑腾着从天而降,正掉在他头顶。 我趁机一扭他腕子,把刀夺了过来,反手用刀尖在他手脖子上挑了一刀。 关飞惨叫一声,急着拨开还在他头上扑腾的黑影。 我又照着他身上不致命的位置补了两刀,才一脚把他踹开。 “咣”的一声,院门打开,桑岚的父亲和野郎中快步走了进来。 这会儿我才明白,窦大宝见关飞从边上摸过来,大骂一句,就学我的样子翻墙,想进来帮忙。 等到翻上墙头,见形势危急,就把大公鸡朝关飞扔了过来。 这看似荒诞的举动倒真是替我解了围,扭转了局面。 “靠,流了这么多血,他不会死吧?”窦大宝骇然问。 “他该死!”我冷冷说了一句。 “徐祸!徐祸!是你吗?”季雅云的声音从侧面的一间屋子里传来。 我连忙跑过去,见门上拴了把链子锁,大声让里面的人退后,狠狠一脚把门踹开。 一束亮光照到我脸上,我连忙偏过头。 “徐祸!”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喊,一个柔软温暖的身躯投进我怀里。 “为什么不开灯啊?”窦大宝憨声憨气的说。 “吧嗒。” 屋里的日光灯亮了。 也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太激动,季雅云扑在我怀里,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窦大宝:“我怕关飞杀我,一直在装晕倒。” 我搂着她,打量了一下房间。 房间很大,靠墙摆放着三台机械设备,另一边的铁皮柜里都是些猪鬃、车线、竹板之类的加工材料。 这果然是个家庭小工厂。 我看了一眼被钉死的窗户,有点奇怪,用肩膀顶了顶季雅云,“你是怎么打电话给我的?” 季雅云又缓了一会儿,走到铁皮柜旁,从一堆猪鬃里拿出一部话筒上带拨号键的分机电话,又指了指柜子上方一截电话线: “我在杂物堆里找到这个电话,见有电话线,就接上打给你,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说:“你打给我,我肯定来,可怎么又忽然断线了?” 季雅云哭丧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我急着把话说完,听不见回音,然后电话自己就断了,再打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这么邪性?难道这里的电话都被下了诅咒?”窦大宝抢过那个电话,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 我哭笑不得:“诅咒个屁啊,杂物堆里翻出来的电话,肯定是坏的啊。” “呃……” 看着窦大宝一脸被噎着的表情,季雅云忍不住破涕为笑。 我这时才发现,她手里拿的电筒也只是一个应急灯的灯头,和两节旧电池用胶带捆在一起而已。 不用说,又是杂物堆翻出来的报废玩意儿。 我冲她点头,由衷的说:“动手能力挺强啊,你咋不去当特工呢?” 季雅云嗔了我一眼,问:“警察怎么没来啊?” 我一愣,“什么警察?” “我一早就不见了,难道你们没报警?” 我和桑岚的父亲对视一眼,他偏过头叹了口气。 野郎中也是忍不住叹气。 我不禁又想起了破书上的那句话——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考虑到眼下的形势,我拉起季雅云的手说:“你忘了法医也是技术警了,我就是警察,还用得着报警?” 季雅云这会儿总算恢复了些生气,斜了我一眼说:“你都还没毕业呢。” 我刚想再说什么,院子里忽然传来“嘎”的一声刺耳怪响…… 第十九章 鬼尸 听到怪响,我猛然反应过来,急着从包里拿出阴桃木剑,把一道事先画好的黄符交给季雅云: “把符带在身上,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不许喊。” “妈的,都是被那女人害得,白费功夫了!”野郎中恼火的骂了一句,抖开那张红色坛布,当做披风披在了身上,拿起五宝伞跑了出去。 我又把两道符分别交给桑岚的父亲和窦大宝,叮嘱他们符不离身。 刚要拉着季雅云往外走,窦大宝一把拽住我,绷着嘴冲我比划了两下,把手伸进我的背包,抽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把杀猪刀。 我愣怔了一下,见桑岚的父亲抱着纸人,也是绷着嘴,忙说:“你们可以说话。” “呼……” 窦大宝吐了口气,把杀猪刀晃了晃:“杀生刃?借我防身好不好?” “送给你了,分清楚人鬼。” 来到院子里,看到眼前的情形,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 窦大宝带来的那只大公鸡,还在地上扑腾,却只有身子,没了鸡头。 野郎中站在当院,一手捏着法印,另一只手高举五宝伞,神情凝重的和一人对峙。 借着房间里透出的灯光,就见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在他面前捧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嘎吱嘎吱’啃着。 “卧槽,生吃鸡头!”窦大宝悚然道。 我更是惊愕无比:“齐薇薇!” 院子里的红裙女赫然就是影楼的化妆师齐薇薇! 她啃的那团东西,居然就是大公鸡的鸡头! 窦大宝凑到我身边,声音发颤的问:“她……她怎么有两张脸啊?” 我猛一激灵。 野郎中明显听到了他的话,身子猛地一震。 “她被红袍喜煞夺舍了!” “她被红袍子夺舍了!” 两个声音同时说道。 我浑身剧震。 这两个声音,一个是发自野郎中,另一个居然是老丁,而且老丁的声音就在我耳边! 老丁,还有张安德,似乎一直就跟在我身边。 此刻我开了阴阳眼,却仍然看不到他们。 这两个老头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薇薇!你……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关飞挣扎着爬起来,捂着伤口踉跄着走到齐薇薇身边。 “你也是凌家后人!” 齐薇薇猛地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两只眼睛顷刻变得血红,冷森的问道:“这些年,你们过的还好吗?” “薇薇……我……我是哥啊……”关飞本就伤重,这会儿更是没有还手的力气。 “天清地灵,调遣阴兵,兵随印转,将逐令行;五鬼听令,速拿鬼犯!” 野郎中大喝一声,猛一仰头,一口鲜血喷向撑开的五宝伞。 鲜血喷在伞中,五个小鬼即刻像幻影般的闪现在院子里,拍着巴掌齐声喊道: “三层板子一层天,拨开乌云见青天,南来的魂,北来的鬼,砸着板子抱他的腿,青葫芦湿啊黄葫芦干,散尽岐黄抢天干……” 喊声刺耳,齐薇薇像是受到震撼,一把甩开关飞,双手捂住了耳朵。 “薇薇!”关飞被甩在地上,仓惶的爬起来还想再冲上去。 “别过去!你看看她的脚!”我厉声道。 关飞身子一顿,顺着红色的长裙往下一看,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嚎。 “啊……” 齐薇薇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脚上却套着一双红色的绣花布鞋! 生吃鸡头,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确是被夺了舍,变成了一具有灵无命的鬼尸! “冥海浅,黄泉深,孟婆婆的汤帮你除根;尘归尘,土归土,莫在阳间迷脚步……” 五个小鬼把齐薇薇围在中间,蹦跳着拍着巴掌继续大喊。 “啊!!!” 猛然间,齐薇薇身子一挺,仰天发出一声尖啸。 啸声直冲云霄,五个小鬼的身形像被干扰的电波一样,同时恍惚了一下,停止呼喊,嗷嗷哭着蹿进了野郎中的伞里。 “啪!” 五宝伞居然自己合上了。 野郎中大惊失色,连念法诀,伞却是怎么都撑不开了。 他惨然退到我身边,颤声说: “这绝不是普通的红袍喜煞,她应该是被符箓镇压,一旦出世,不光凶悍无比,而且还保留了先前的灵智。她没有直接找季雅云换命,而是先夺了凌家后人的身子!她现在也是脚踏阴阳,变成了鬼尸双身,我对付不了她!” 说完,竟然拔腿就往外跑。 “喂!” 我急着去抓他,却只抓到他身上的红坛布。 老家伙身子向后一弓,五宝伞拄地,竟然来了个金蝉脱壳,甩掉坛布径直跑了出去,眨眼间跑没影了! “没义气啊!”窦大宝怒吼。 “退到屋里去!”我把他往后一拨,大声道:“季雅云,别张嘴!所有人,全都退回屋里!” 窦大宝:“我帮你……” 我大吼:“进屋!” 不怪野郎中临阵脱逃,眼下的形势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的。 极阴日,红袍喜煞竟然先夺了齐薇薇的身体,变成了鬼尸双身! 相比对付凶煞恶鬼,这厉鬼和尸身合二为一的怪物更是难以对付。 阴倌评断的是阴间事,而鬼尸的尸,却是被鬼生生夺舍的活人。 厉鬼夺舍,本就无影无形,齐薇薇被夺舍,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可如果我沾染了尸体,就算能诛除恶鬼,也是脱不了麻烦…… ‘齐薇薇’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冷冷的说:“小子,你既通阴阳,就应该知道果报的道理。我被凌家迫害冤死,找他们报仇理所当然,你不会还想阻拦吧?” 我沉声说:“季雅云不是凌家的人。” ‘齐薇薇’嘴角上挑,森然一笑:“可是她答应过要和我换命,她说了,她愿意!” 想起那张诡异的照片,我没有丝毫犹豫的摇了摇头:“她不愿意,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命换给不相干的人。她只是单纯善良,才会被人利用。你们谁也没资格要她的命。” ‘齐薇薇’瞟了一眼我手里的木剑:“你确定你有能力保住她,不是找死?” 我抽出根烟点上,靠在门上狠狠吸了一口,吐尽了烟泡才缓缓的说道:“想要她的命,先弄死我。” ‘齐薇薇’点点头,“那我就成全你。” 说完,身子一晃,竟然在我眼前消失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侧身猛然被一股无形有质的寒气狠狠撞了一下。 我脚下一歪,阴桃木剑横劈过去,刚现身的红影不等木剑劈到,再一次的闪身消失不见。 我被撞倒,急忙翻身爬起,一把扯掉上衣,想要按照破书上的法子放血开通天鬼眼。 上衣刚扯掉,红影骤然再次闪现在我面前,一只手揸开五指朝我的眼睛插了过来。 我连忙身子下缩,抬脚踹了过去。 那只手却五指弯曲,跟着朝我脸上抓了下来。 “艹你娘!” 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喝骂,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穿透房门,出现在我头顶上方。 那只手来势凶猛,尖刀却是刀刃向上。 一把抓下来,手顿时被割成了两片。 红影急退,‘齐薇薇’现身,抱着一只血淋淋的手怨毒的盯着我。 窦大宝在门后狂骂:“臭娘们儿你别嚣张,敢打我兄弟,老子捅死你个狗13婆娘!别拉我!别拉我……” “咣”的一声,房门到底还是打开了。 季雅云冲了出来,支开两手把我拦在身后,颤声喊道:“够了!是不是要了我的命,你就不会再害其他人了?是的话我给你!你别再伤害其他人了!” “滚一边去!你添什么乱?” 听她开口说话,我大惊失色,急着去拽她,‘齐薇薇’却陡然化作一虚一实两道红影冲了上来。 “艹!” 我猛地把季雅云拽到身后,举起阴桃木剑朝着虚化的红影刺了过去。 第二十章 阴阳红衣 木剑刺向虚影的同时,我把野郎中留下的红坛布朝实体甩了过去。 本来以为能够阻挡她一阵,没想到坛布却盖了个空,落在了地上。 同一时刻,木剑传来刺中实体的感觉。女人尖利的惨叫声中,一双手死死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闻到尸气,我骇然大惊,明明是虚影,怎么一下变成实体了? “艹你娘的!”窦大宝大骂着冲了出来,举起杀猪刀朝着‘齐薇薇’刺了过去。 猛然间,一道红色鬼影从‘齐薇薇’身体里闪了出来,一下就把他甩到了墙上,紧跟着就朝季雅云扑了过去。 我又惊又怒,恨不得把野郎中活活掐死。 我从未听说过鬼尸双身,而他明明知道这鬼东西是怎么个情况却临阵脱逃,害得老子独木难支。 见鬼影扑向季雅云,我也顾不得掐我脖子的那双手了,木剑横挥,朝鬼影胸口劈去。 眼看就要劈中,鬼影竟迅速一闪,再次和齐薇薇合二为一。 “你想死,我就先成全你!” 齐薇薇冷笑一声,十根手指的指甲猛然暴涨,尖利的指甲像是十把锋利的小刀,瞬间刺进了我的脖子。 感受到刺痛,我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阴倌生涯终于画上了句号,生命也将随之而去…… “放开他!” 就在我绝望的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股阴风从我耳边掠过,‘齐薇薇’急忙松开我闪电般的向后退。 一个穿着红色篮球队服,红色球鞋的高个身影挡在我身前,冷冷的盯着她。 “喜子!你怎么来了?”我又惊又喜。 张喜嘿嘿一笑:“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嘛,祸禄喜三兄弟,少了你可不行。” 我鼻子一酸,握紧木剑就想上前。 他却把我拦在身后:“这鬼尸双身凶的狠,你现在道行不够,对付不了她的,小心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话音未落,‘齐薇薇’已经再次扑了过来。 张喜一言不发,挥拳打了过去。 眼看拳头就要打中‘齐薇薇’了,她忽然再次分化成两个,鬼影一手攥住张喜手腕,一手向他胸前插去;分化出的实体却闪身向这边扑了过来。 我一咬牙,举起木剑就刺。 可无论实体还是分化出的鬼影,速度都快的无与伦比。 木剑还没刺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感觉劲风卷到了脖子,再想反手转刺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门外闪了进来,眨眼间就来到了我跟前。 我还没看清来的是什么,身侧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等我转头,就见‘齐薇薇’已经被从我身边甩到了半空,“嘭”的一声,重重的落在车顶上。 与此同时,那道白影也已经无比迅疾的闪出了院子。 “金刚尸!” “金刚尸!” 耳边同时响起两人的惊呼。 老丁!张安德?! 齐薇薇被甩到车顶上,竟然就此不再动弹了。 和张喜缠斗的鬼影瞬间清晰起来,现出了红衣女鬼的本相。 “大美女!”窦大宝提着杀猪刀跑了过来,看看我身后的季雅云,再看看红衣女鬼,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我反倒没多震撼。 之前在十莲塘,女尸翻出来以后,只是诡异一笑就瞬间腐化,季雅云在莲塘里拍的那张照片上,女鬼的样子也不是那么的清晰。 现在看来,红衣女鬼和她的确有七分相像,但仅仅只是外貌轮廓相似,仔细看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单单剩下红衣女鬼,明显不是张喜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张喜掐着脖子拎在了手上。 “你和我一样是冤死的红衣,为什么要帮他?”女鬼凄厉的问。 “因为他是我兄弟。”张喜声音冰冷:“我不是冤死的,只是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你不过是个吊死鬼,怎么会有这么高的鬼力?”女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因为我是在九月阳桃上吊死的,我被暴晒了三天,还晒了三天月光。” “阴阳红衣!”女鬼惊恐道。 张喜指了指车顶上齐薇薇的尸体,说: “你有怨是应该的,可你也看见了,就算你夺了她恶修出的煞体阴身,也不能够真正还阳。听我一句劝,都这么多年了,算了吧。” 女鬼血红的眼睛渐渐变得正常,眼神中满是绝望和不甘。 见她煞气消减,我急忙拿出符箓,念诵法咒,把符箓向她挥了过去。 眼看红衣女鬼化为青烟,我长长的松了口气。 张喜走到我面前,笑眯眯的看着我。 见他眼睛又笑成了两个弯勾,我又是感慨,又迷惑不解。 “你怎么没有走?你……你直在那把小刀里?”我忍不住问。 张喜嘻嘻一笑:“改天再告诉你,记住,千万别用那把刀,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闪身消失了。 失神间,忽然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抬眼一看,就见那辆红色的雪佛兰冲出了大门。 “小四眼把那女人尸体带走了!”窦大宝跺脚道。 我叹了口气说:“就让他带走吧,他们两兄妹做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要活命,比起某个人,他们更像是被逼急了的羊羔。” 刚才没留意,这会儿才发现他手里提着杀猪刀,身上却披着那块红坛布。 我哭笑不得:“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窦大宝呲牙一笑:“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风尘三侠里的虬鬓客嘛。” “不是,像我小时候村东头的一个傻子。” 窦大宝翻了个白眼,抖了抖坛布,气哼哼的说:“我一早就说那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关键时候不光掉链子,还他娘的跑了。” 我一拍脑门,让桑岚的父亲赶紧给野郎中打电话,我还得带他回去交差呢。 桑岚的父亲拨出号码,却没人接。 我脖子钻心的疼,只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回去再说。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莲塘镇的宾馆里睡觉,赵奇打来电话,说一个叫殷六合的人跑到市局,说是要配合警方调查。 我说该汇报的沈晴应该都跟你汇报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能主动跑去协查,剩下的就是刑侦的事了。 挂了电话,我给沈晴打了一个,让她去窦家饭铺。 等我来到饭铺,见除了沈晴,桑岚一家也全都在铺子里了。 桑岚一见面就问我:“小姨是不是以后都没事了?” 我点点头,“红袍喜煞被超度了,她应该没事了。” 想起段乘风说桑岚七日内必遭大劫,我又是一阵头疼。 “徐祸,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小红呢?我怎么联系不上她?”季雅云问。 桑岚的父亲叹了口气,说他早上去过李家,只找到了季雅云的手机,凌红已经不在了。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凌红的身份和整件事的真相说了出来。 季雅云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实在不愿意和那个女人多待,起身对季雅云说:“听我一句忠告,不要再和凌红来往了。” 说完,就和沈晴一起下了楼。 回去的路上,沈晴说凌红其实挺可怜的,齐薇薇和关飞也是无可奈何。 我冷笑:凌红可以说可怜,但绝不值得同情。她或许之前并不知道毒凤担阳的事,可如果不是方刚出了车祸,季雅云恐怕已经被她害死了。 沈晴吃惊的瞪大眼睛,问我为什么。 我说她对季雅云的嫉妒不是从住进季雅云家里的时候开始的,而是从方刚对季雅云念念不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她能假扮季雅云那么像,明显是刻意模仿了很久;女人蓄长头发很正常,她没有在人前隐瞒的理由。 她这么做,原因是想害死季雅云,彻底取代她。 沈晴连连摇头,说我不靠谱,就算模仿的再像,也不可能一直不卸妆,时间长了,季雅云的亲人肯定会发现破绽。 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五味杂陈。 现代整容科技这么发达,想改变一个人的样子并不难。 凌红变成‘季雅云’后,要面对的不再是桑岚一家,而是方刚和他的家人。 这个女人早就已经疯了…… 第二十一章 见证奇迹 解决了红袍喜煞,我并没有轻松多少,通过这件事显露出的疑团实在是太多了。 张喜肯定不会害我,但他为什么没有和李蕊一起去轮回? 老丁和张安德两个老家伙,连窦大宝那邪门的眼睛都看不见他们,但可以肯定,两个老头一直都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白影出现的时候,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金刚尸’,那又是什么…… 回到局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赵奇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见野郎中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 我笑着说:老先生脚底抹油的功夫真是一流。 野郎中脸一红,却理直气壮的说,他做阴阳行当只是为了两餐一宿,犯不着豁出性命。要怪只能怪凌红,害他白费力气,不能请鬼王过堂,否则也不会搞得那么狼狈。 我说可以理解。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和季雅云她们接触时间长了,多少有些感情,而是一开始就遇到那么危险的情形,说不准我也得拔脚逃走。而且野郎中事先说过,做完这单生意就金盆洗手,实在没必要再拼命。 野郎中对于我还活着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笑眯眯的问我是怎么对付鬼尸双身的。 我岔开话题,问赵奇指认过没有。 赵奇说指认过了,老何说他只是和老阴长得像,不是老阴。 野郎中说,他就是知道人有相似,所以一早赶来把问题解决掉,免得徒惹麻烦。 我没太觉得意外,拼图毕竟不是照片,误差肯定有的。 野郎中掸了掸袖子,说现在弄清事情和他无关,他可以安心回老家了。 赵奇说:“老先生,请留步。您既然是阴阳先生,我还想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野郎中放下二郎腿,“请教不敢当,有问题你就问吧。” 赵奇看了我一眼,说:“老先生可知道,有什么邪术是用女人来祭祀的?” 野郎中翻了翻绿豆眼,“从古至今用活人祭祀都不稀罕,道法万宗归一,邪术五花八门,你说的这么笼统,我哪知道是哪一种?” 我想了想说:“被害人是个年纪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被剃光了头发和眉毛。人头被送到丧葬铺子,尸体被肢解剁碎。” “多少块?”野郎中问。 我说:“不算头,九十九块。” 野郎中猛一拍大腿,“不对,不算头,应该是一百零一块才对!” 我和赵奇对视了一眼,赵奇缓缓的说:“除了头被割掉,尸体的心脏和女性`器官还没找到。” 野郎中反应更大,竟然跳了起来,“尸体有没有被啃咬过的痕迹?” 我摇摇头:“没有。” 野郎中吐了口气,“那还好,就怕作妖那人不肯甘休,再去残害别的女子。” 赵奇‘噌’的站了起来,走到沙发旁,急切的说:“老先生,事关重大,请您说清楚点。” 野郎中看看我,又看看赵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我忙说:“我们只是以私人身份向老先生咨询。” 我很清楚野郎中的顾虑,像刘瞎子那样的风水先生和警方是没什么搭界的,阴阳先生可就不同了。和警方说太多,很可能会被扣上宣扬封建迷信的帽子关起来,更何况野郎中还是养鬼人。 野郎中眼珠转了转,说: “邪术五花八门,具体是哪种,我也说不清楚。我只听说过有一种邪术,叫做鬼胎还魂术,可以令死去的亡魂在短时间内投胎重生。” “投胎重生?”赵奇皱起了眉头。 野郎中又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才说: “有些横死的人,单靠作法超度也未必能轮回。鬼胎还魂术是作法让女子先怀上这横死之人的鬼胎,再由其亲属给这女子受孕。这样一来,横死阴魂就能借胎投生。” 我听得心一沉,不等赵奇开口就问:“怎么才能让女子怀上鬼胎?” 野郎中咬牙切齿的说: “说起来,这法门真是有损阴德。先要找一个和死鬼八字相合怀有身孕的女子,令其胎死腹中,再作法让死鬼抢占胎体。用这女子活祭,然后取走子母连心和生育器官以邪法供奉,尸身按某种特别的方法分割,只要符合条件的女子吃下一块,就能怀上鬼胎!” 赵奇满眼疑惑的看向我,“这也太邪门了吧?” 我问野郎中:“人头为什么会被送到后街31号?” “后街31号?”野郎中一愣。 赵奇又看了我一眼,叉着腰吐了口气,“咳咳,是一个丧葬铺子。” 野郎中‘哦’了一声,“被割头分尸的孕妇既是祭品,又是作邪法的媒介,自然怨念深重,势必要把人头送交通晓阴阳的人手里,早午晚各三炷香,才能化解滔天怨念。” 他眼珠不自觉的转了转,说:“以上所说,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你们最好去找接下人头的人证实一下,如果交托人头的人有焚香供奉的交代,那么就十有八九能够印证了。” 说完,起身走到我身前,微微一笑说:“小道友,我知道的都说了,此间事了,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了野郎中,只有殷六合这个糟老头子了。” 我抿了抿嘴,朝他点了点头,“恭喜老先生功成身退。” 野郎中走后,赵奇拍了拍我的胳膊,“你脑子转的挺快,看他刚才的反应,是真没去过后街。根据老何的交代,老阴的确让他早午晚给那个盒子上香,难道真有鬼胎还魂术?” 见我不说话,他又拍了我一下:“这案子你怎么看?” 我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碎尸和人头被我们找到,之前作法妖人的功夫白费,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所以我宁可相信他的话,相信有什么狗屁还魂术,可关键这案子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们根本无从着手!” 我看着他抿了抿嘴,说:“有,桑岚。” 赵奇神情一凛,一把抓起车钥匙:“走,找她去!” 我打给桑岚,电话没人接。 打给季雅云,季雅云明显还有些失神,虚弱的说桑岚的学校下午有活动,她回学校了。 赵奇雷厉风行,立马拉我赶到了艺术学院。 到了门口,我正想再打给桑岚,她却先一步打了过来。 明显压着嗓子说:“我刚才表演呢,刚看见你给我打过电话。” “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桑岚小声说:“在学校,2号表演厅,你没学生证,进不来。” 我看了看赵奇,不自觉的跟着压低了声音:“我带了个条子,除了正在营业的女澡堂,基本上哪儿都能进。” 挂了电话,就见赵奇一脸纠结的看着我:“兄弟,你们技术警也是警察,咱能别把自己个儿说的跟土匪似的吗?” 我忍着笑指了指门卫室:“2……2号表演厅。” 过了门卫这一关,我眼睛就开始不够用了。 这学校里头的美女实在太多了,和这儿比起来,我们那学校的女生简直就跟阴间的牛头马面似的。 找到2号表演厅,进了前厅,我正想给桑岚打电话,一个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蓄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快步走了过来。 “hello,areyoumr.xu?” 看着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和明亮的眼睛,我局促的搓了搓手:“iam徐祸。” 青年“扑哧”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这就叫术业有专攻,原来法医的英文也菜的一13!” “你是女的?”我下意识的向她胸口瞄了一眼。 大背头斜睨着我说:“看什么看?敢说我小,你就死定了!你马子也死定了!” “你……你是谁啊?”我一头雾水。搞不懂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个女扮男装,还打扮成洋鬼子模样的奇葩。 大背头看着我坏笑:“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接下来我会带你见证奇迹就行了!” 第二十二章 歌剧魅影 “我们见过面?”我好奇的问大背头,她知道我是法医,好像还很熟似的。 大背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有点不可思议,“不是说做法医的观察力都很强的嘛,你怎么不认人呢?” 见我发愣,她翻了个白眼,“那天我过生日,在湘菜馆我们不是见过了嘛。” 我恍然大悟,依稀想起那天的那帮女孩中有这么一位。不过这不能怪我记性不好,估计当时在场的男性留意的都是那一双双白花花的大长腿,谁还有心思看长相? 大背头性格活泼,不等我问就自我介绍说她叫潘颖,桑岚赶着上台,让她来接我。 “你这是……”我指了指她身上的行头。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出我是反串了。”潘颖挑了挑眉毛,坏笑道:“怎么样,英俊吗?对你马子好点,不然我可是会把她抢走的哦。” 我想说我和桑岚最多算是普通朋友,一琢磨觉得这话由我来说不合适,索性作罢。 “快快,晚了就看不上好戏了。”潘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一扇门。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进去才发现,这里是表演厅的后台。 “哎呀,我隐形眼镜掉了!” “你不是还有一副备用的嘛。” “不行,那副是透明的,掉的是美瞳。” “xx,帮个忙,帮我把裙子后腰收一下。” …… 看着满后台穿着上世纪欧洲贵族服饰的年轻男女,听着诸如此类的对话,我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只不过穿越到了一个有点不伦不类的世界。 我忍不住问潘颖,“你们这是演舞台剧?” 潘颖蹙了蹙眉,“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桑岚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抿了抿嘴,没吭声。 从认识桑岚和季雅云起,三个人的生活就都紧张兮兮的,还真没听桑岚说过她是什么专业的。 穿过走廊,快到舞台后边的时候,赵奇竖着耳朵听了听,小声跟我说:“是音乐剧。” 音乐剧? 我有点诧异,还以为桑岚是学影视表演的呢,没想到是这么个偏冷门的专业。 潘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不住的催我快走。 来到舞台边上,她掀开幕布的一角,让我等着见证奇迹。 我莫名其妙的往舞台上一看,顿时被惊艳到了。 舞台上,桑岚盘着欧洲宫廷式的发髻,身穿一条中世纪的贵族长裙,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我对音乐剧一窍不通,觉得还不如芭蕾舞有看头,但是此刻也被桑岚的艳丽吸引住了眼球。 我盯着舞台,小声问潘颖她演的是什么角色人物。 没听到回应,转眼一看,就见潘颖双手捂嘴,憋笑憋的满脸通红。 我正纳闷,舞台上的桑岚已经唱了起来。 她唱的是英文,又是高音,我没听明白具体意思,但听出唱的是一些尖酸刻薄的话。 潘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了摇,低声在我耳边说:“好戏来了,好戏来了,千万别眨眼睛。” 话音未落,舞台上忽然传来“呱”的一声怪响。 我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就见桑岚神色惊恐的呆立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缓和过来,又唱了起来。 可是没唱两句,猛然间声音一窒,再张嘴,居然发出一连串的怪叫。 “咕咕咕呱……咕咕咕呱……” 桑岚像是吓坏了,提着裙摆在舞台上快速的旋转,嘴里却仍是不停的发出怪叫。 这情形虽然诡异,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是表演的一部分。 我终于知道潘颖说的见证奇迹是什么意思了,看着桑岚一身高贵典雅的装备,却满脸涨红的发出鸭不像鸭,蛤蟆不像蛤蟆的怪叫,这情形的确让人发噱。 幕布缓缓合拢,桑岚提着裙摆就往这边跑。 两人一照面,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就红的像是能拧出血来一样。 她不顾形象的跳过去掐住潘颖的脖子:“你个死婆娘,不是说让你帮我把人拦着吗,你怎么把他带到后台来了?” 潘颖笑着和她拉扯,“我不是想让他来看看伯爵夫人的精彩表演嘛,你狗咬吕洞宾!” 赵奇忍俊不禁的说,刚才表演的应该是《歌剧魅影》里的一场曲目,桑岚演的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女高音,被魅影诅咒声音变成了蛤蟆。 桑岚和潘颖打闹了一会儿,红着脸把我们带到一间屋里。 她看了看赵奇,“赵队长,你怎么也来了?” 赵奇把拳头挡在嘴边轻咳了两下,正色说:“桑小姐,关于那起碎尸案,我们想再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碎尸案?”桑岚疑惑的看向我。 赵奇看了我一眼,看样子也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叹了口气,对桑岚说:“你流年不利,又被人惦记上了。” 听我把野郎中说的情况一说,桑岚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咬了咬嘴唇,眼里包着泪却跺着脚说:“我们得罪谁了?为什么要缠着我们不放!为什么啊?” 我揉了揉鼻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奇劝她冷静点,警方既然已经了解到这些,就一定会尽力保证她的安全。 过了一会儿,赵奇问:“桑小姐,近两个月,或者说近半年,你都和哪些人有过接触?当中有没有你觉得特别,感觉特殊的人?” 桑岚摇头,“我平常除了上课就是和小姨在一起,最多是和要好的同学逛逛街,吃吃饭。要说特别……” 她指了指我:“就他了。” 我瞪了她一眼:“是,就是我想害你,想跟你生个别人家的孩子,这样冬天就不用花钱买帽子了。” “什么买帽子?”桑岚不解的问。 我没好气的说:“都别人家的孩子了,那还不是现成的绿帽子。” 桑岚举起拳头在我肩上捶了一下,忍不住破涕为笑。 赵奇忍着笑意,想要再问什么,刚张嘴,潘颖忽然跑了进来,满脸眼泪的拉住桑岚:“岚岚,都……都敏俊死了!” 我和赵奇都是一愣。 都敏俊? 那不是韩剧里的主角嘛。 桑岚也是满脸惊愕,扶住潘颖问:“李青元死了?” 潘颖点头。 “他怎么死的?” “刚才舞台上的大灯掉了,他……他在灯上面!” 见她语无伦次,出于职业警觉,赵奇拉着我就往外跑。 后台已经乱成了一团,有女生尖叫着往外跑,还有人朝着舞台的方向跑。 “我是警察!所有人全都待在原地别动!”赵奇大声道。 我急着跑上舞台,见围满了人,连忙大喊:“所有人都退后,不要破坏现场!” 见几个男生还在往前凑,我一把揪住前头的一个,奋力的甩到后边的人身上:“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还不报警?!” “你谁啊?”被甩开的男生瞪眼道。 我咬了咬牙,沉声说:“市刑警大队,徐祸!” 赵奇赶到,两人和几个老师一起总算控制住了场面。 围观的学生被赶下舞台,我这才看清现场。 舞台中央,一盏舞台专用的照射灯摔得粉碎,舞台上到处都是飞溅开的碎玻璃。 就在照射灯的一旁,侧身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 我拿出手机打给马丽:“丽姐,艺术学院2号表演厅,有个男人颈骨折断死亡,我和赵奇在现场。” “保护现场,立刻检验死者死亡时间。” 挂了电话,我找出手套戴上,走到尸体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人侧身躺在射灯边,脸朝身体相反的方向歪着,脸上和身上插了不少灯罩碎片。还有一块碎片竟然直接插进了左眼。 我翻开尸体的右眼看了看,又在尸体扭曲的脖子里摸了摸,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赵奇走过来说:“死者不是被灯砸死的,在场的人说他是和射灯一起从上面掉下来的。” 我站起身,抬头往上看,见悬空的钢结构横台上正有几个男生探头看着下面。 我艹,这些人怎么这么爱看热闹!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跑到一旁,拿起一个麦克风大声道:“上面的人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接触栏杆扶手!其他人也全都留在原地!赵队,你上去保护现场,死者的颈骨是横向断裂,他是被人拧断了脖子!” 赵奇愣了一下,连忙跑向后台。 见上面几个男生慌乱的抓着栏杆想跑,我急得大骂:“我让你们他妈的别动,别碰栏杆!” “都别动!别碰扶手!” 赵奇跑到上面,喝止住几个男生,探头向下问:“打给局里了吗?” “打了,丽姐和郭队正在赶过来!” 猛然间,后台和台下同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赵奇瞪圆了眼睛,“小心后面!” 我头皮一紧,连忙转身…… 第二十三章 吃人肉吗 没等完全转过身,我就看到了身后的情形,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炸起来了。 那具死尸竟然已经来到了我身后,血糊糊的脸歪在一边,插着玻璃的眼睛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我抬脚蹬开死尸,急着去摸包,一把摸了个空,才想起包在赵奇车上。 我是真急了,怎么都没想到刚死的人会诈尸。 本来就算没带包,也能按照破书上的法子把诈尸定住。可那要么是用舌尖血,要么是童子尿之类的,这些东西沾染了尸体,我就违反了法医规定。 一眼看到射灯连着断了的电线,我赶忙再次蹬开扑过来的死尸,跑过去扯起电线在尸体身上绕了两圈,从后边把他踹倒。 赵奇见形势危急,彪悍的跳出横台,抱着帷幕滑了下来。 “帮忙踩住他!”我急着对赵奇喊道。 赵奇抬脚踩住死尸的后背,问怎么会这样? 我顾不上回答他,转眼四下找寻。 “喵呜!” 听到猫叫声,我连忙顺着声音看去。 舞台的一侧,一个穿着黑t恤、牛仔裤的女孩儿正捂着一只黑猫的猫嘴往后退。 我几步抢过去,不管不顾的把猫夺了过来,跑回尸体边,一手捏着黑猫的后颈,另一只手抓住猫尾巴狠狠拽了一把。 “喵嗷……” 黑猫发出一声惨叫。 被赵奇踩着的死尸本来还在挣扎,猫一叫,立刻就不动弹了。 我提着黑猫来到那个女孩儿面前。 女孩儿泪汪汪的看看猫,想抢回去又不敢,只能委屈的说:“小黑很乖的,你干嘛对它这样啊?” “这里怎么会有猫?”我问。 女孩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上午我们演出,我从家里把小黑带来客串的。” 我哭笑不得,把猫还给了她。 女孩儿接过黑猫哭着就跑了。 郭森带着人赶到现场,拉起警戒线着手进行调查。 因为是才发生的凶杀案,马丽又听说了诈尸的事,没有让我参加现场检验,而是和另外两个老资质的法医进行勘验。 赵奇把我拉到后台,给我发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 “我要是说那是神经条件反射,你信吗?” 赵奇看着我不说话。 我抽了口烟,用力搓了搓脑门: “都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人死了,这口气也就吐出来了。如果有阿猫阿狗刚好在旁边吸了这口气,死尸就会产生怨念,会诈尸。” 赵奇点点头,又问:“那你拽那只猫是因为什么?” 我说:“要是换了其它猫还没这么容易摆平,黑猫灵性足,知道那口气不是它的,怕疼就赶紧吐出来了。你写报告的话,就说静电激起尸体神经异状反射就行了。” “哥们儿,你们做法医的还懂这些呢?”一个声音问道。 转头一看,就见桑岚和潘颖走了过来。 “死的是什么人?”我问。 桑岚回答说:“他叫李青元,是我们系里的同学。” “那你说什么都敏俊死了?”我忍不住问。 潘颖咧了咧嘴:“他是韩国留学生,人长得又帅,我们背后都叫他都教授。” 我见她刚才哭得稀里哗啦,这会儿跟没事人似的,忍不住好奇的问:“你喜欢他?” 潘颖一愣,随即使劲摇头:“才不呢,他不是我的菜,我和你一样,是喜欢妞的。” “喜欢妞?”这回轮到我发愣了。 她一把搂住桑岚,在桑岚脸上吧唧了一口,邪恶的坏笑着说: “别说我没提醒你,桑岚可是香饽饽,每天都有男生追。那个李青元也是桑岚的狂热追求者,前两天还捧着玫瑰花当众向她求爱呢。” “你瞎说什么呢。”桑岚红着脸推了她一把。 赵奇看了我一眼,问桑岚:“你拒绝李青元了?” 桑岚怔了怔,点点头:“我不喜欢他。” 赵奇往舞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嘀咕道:“死人和吊灯一起掉下来,这还真有点歌剧魅影的意思,难道是模仿剧情行凶?” “啊?”桑岚和潘颖都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见我一脸迷惑,桑岚勉强给我解释说,她演的是女反派卡尔洛塔,按照剧情,卡尔洛塔欺负了女主角后,魅影先是将她变成了蛤蟆的声音,然后又在舞台上吊下尸体,和砸落吊灯作为警告。 我耸了耸肩,觉得不可思议,又不是三流的电视剧,还模仿剧情杀人…… 赵奇问潘颖,尸体掉下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在现场。 潘颖说是,下一幕就该她上场了,当时她就在舞台边等,眼看着吊灯和尸体落下来的。 赵奇点点头,让她和桑岚一起去局里做笔录。 回到局里,我正准备回实验室,马丽从外面走进来,让我拿化验箱,跟她去华扬县出趟差。 桑岚拉住我,跺着脚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我愣了愣,说:“赵队会安排的。” 对于出差,我没觉得意外,很多小地方的化验机构因为资质有限,有需要都会向相邻的城市申请临时抽调法医过去。 华扬县离我们这儿并不远,我和马丽坐局里的车,约莫一个多钟头就到了。 化验的尸体是一个发廊小姐,她是被p客勒死的。 一般被勒死的人样子都不会太好看,舌头卷着吐在嘴边,眼角都因为挣扎的时候瞪裂了,两道血线像两条红色的小蛇一样蜿蜒在灰紫色的脸上。 我从她的指甲里找到两组皮肤组织和血液样本,经过化验,认定已经被拘捕的p客就是凶手。 马丽出具了认定书,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因为赶着工作,两人都没顾上吃晚饭。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马丽就说请我吃当地有名的牛肉锅。 两人来到一家小店,马丽也没看菜单,直接点了个半肉半筋的锅子,又点了两个凉菜和四瓶啤酒。 我是饿狠了,锅子一上来就狼吞虎咽。 马丽看的直摇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说:“小师弟啊,赶紧找个女朋友吧,也好有个人照顾你。” 我笑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你也知道做法医的不好找对象,要不,我吃点亏……” 不等我说完,马丽就摆出要向我泼酒的架势,“臭小子,你要敢说拿我凑合,老娘拧死你!” 两人吃饱喝足,回到招待所已经快十一点了。 互相打个招呼,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想起吃饭时马丽说的话,不免有些唉声叹气。 我倒是想找个女朋友,可我找谁去? 局里那些女警年纪比我大不说,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还可以,真要说谈恋爱,铁定没有愿意的。 那次在火葬场见到那个化妆师唐夕的时候,我着实心动了一回,可人家有男朋友了。 连遗体化妆师都有男朋友,这上哪儿说理去? 她男朋友就不怕哪天两人斗气,第二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才发现自己被化了个死人妆? 我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 拿起一看,是一条微信。 筱雨。 看到两个泥娃娃的头像,我忽然来了精神。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这骗子消遣。 筱雨给我发的是:‘你好,还记得我吗?’ 我回她:‘当然记得,你不是那天那个美女嘛。’ 对方的打字速度似乎很慢,好半天才回:‘你还记得我的样子?’ 我想都没想,直接按下语音:“你那么漂亮,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这次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来一条语音。 点开了一听,我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还真是个女的,声音很软很糯,既不让人觉得腻,也不让人觉得寡淡无味。而是十分的柔和,听着像是腼腆的邻家小妹一样。 让我微微心动的原因是她说: “天开始凉了,晚上睡觉盖好被子。” 我说:“谢谢,你也一样。” 筱雨:“嘿嘿,我睡觉不用盖被子。” “你不怕着凉啊?”我问。 筱雨:“不怕,我不会着凉。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我想都没想,说:“肉。” 筱雨又问:“什么肉?” 一说到这个问题我就有点挠头,吃了三年多食堂,我的嘴早就糙的不能再糙了,真要说喜欢吃什么,还真想不起来。 我想了想,说是肉都行,我就是肉食动物。 这一次,筱雨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条讯息:你吃人肉吗? 第二十四章 烧纸衣 看到筱雨发来的信息,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很快意识到这是恶作剧,没有配合她,回复:不吃。 筱雨发来一条语音,打开来,先是咯咯咯一阵欢快的娇笑,然后才说: “和你开个小玩笑,你居然还回答的这么认真。” 我很郑重的说:“我尊重每一具尸体,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发来一条语音,打开来,就听筱雨怯生生的说: “你……你能给我点钱吗?” 我嗤笑,还是他妈骗钱的。 刚有了一点暖心气立马烟消云散,不过我一向想得开,素不相识人家凭什么对你嘘寒问暖? 我发了个66的红包过去,直接把手机调了免打扰。 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我把手机丢在一边准备睡觉,外面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下床过去,凑到猫眼上往外看,是马丽。 我连忙打开门,看清眼前的马丽,顿时一愣。 她应该是刚洗完澡,披散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露出的香肩和胸前大片的皮肤白里透红,散发着女性沐浴后特有的体香。 “看什么看?不怕看到眼里拔不出来?”马丽一把把我推回屋里,跟着走了进来。 “丽姐,你这是……” “我手机没电了,把你充电器给我。” 我抹了把冷汗,这姐姐也太豪放了,三更半夜这么着就跑到我房间,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我忍不住又往她浴巾的下摆看了一眼,转头去包里拿充电器。 刚一转身,就听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我没在意,以为她是怕外面有人经过看到。 可没等我找到充电器,一个暖热的身体就贴上了我的后背。 我脑子“嗡”的一下懵了。 我不敢回头,讷讷的说:“丽姐,别这样。” 马丽没回答我,而是更加紧密的搂住我,轻轻舔起了我的耳垂。 “丽姐……” 我是真不敢动了,平常虽然偶尔会和她开玩笑,但那都是适可而止,是有限度的。 真要是和她有了关系,同一间实验室,以后还怎么相处? 可这会儿要是拒绝她,那以后更没法见面了。 我正思想斗争呢,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马丽在男女方面绝不是没有经验的,但她为什么抱住我以后,就一直舔我的耳朵? 虽然有些人的耳垂也是敏感区,可这么单一的一下一下舔耳朵也太怪异了,难不成马丽有这方面的怪癖? 我咬了咬牙,想抽身推开她。 “丽姐,你先松开我。” 我偏了偏头,斜眼向肩上看去。 只一眼,我整个人就像是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寒意从汗毛孔钻进了骨头里。 趴在我肩膀上的根本不是马丽,而是另外一张女人的脸。 她的两只眼睛瞪大到了极限,眼角都裂开了,两条血线像小蛇一样滑落在惨白的脸颊上。 她的舌头卷曲着,像是卡在了上下嘴唇中间…… 这根本就是下午检验过的那个被勒死的发廊小姐的脸! 眼看她追着我的脸舔了过来,我赶忙用力把她甩到床上。不等她再扑过来,伸手从包里摸出阴桃木剑,反扣在手心里朝着她额头上拍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过后,同时传来两声惊叫。 “哎哟!” 马丽捂着脑门倒在床上,而在床边,多了一个一丝不挂的女鬼。 正是下午化验过的发廊小姐。 马丽很快清醒过来,捂着脑门惊愕的瞪着我:“你怎么跑我屋里来了?” “你先盖上被子!” “我艹!”马丽这才发现自己是光,急着钻进了被窝里。 我反手翻出木剑指着女鬼:“滚!” 因为怕伤了马丽,我只是用剑身拍了她一下,女鬼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 她似乎也知道阴桃木剑的厉害,不敢上前,却仍是不肯离开。 “阴阳殊途,死了就去阴司报到,纠缠活人不怕魂飞魄散?”我恼火到不行。被这女鬼一折腾,我跟马丽算是掰扯不清了。 女鬼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木剑,畏畏缩缩的退到了墙角,讷讷的说:“我没有衣服,去不了阴间。” “那你就敢附身活人?还舔耳朵蹭阳气?!” 我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把木剑放在桌上,随手拿过一叠招待所的报纸,闷声不吭的叠了起来。 马丽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瞪了我一会儿,说: “徐祸,你别跟我装神弄鬼的,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对我做什么了?” 我从包里拿出装牛眼泪的瓶子丢给她,“你被下午化验的那个女人附身了,她现在就在那边的墙角。瓶子里是牛眼泪,抹在眼睛上就能看见她了。” 马丽拿着瓶子,狐疑的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分辨出真假。 我说:“丽姐,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你只有尊重,真没对你干什么。你最好滴上一滴,看看她,要不咱以后就没法处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大半夜的你跑我屋里来干什么?”马丽蹙着眉头问。 我翻了个白眼:“我的姐,你看清楚,这是我的房间,是你自己跑来的。” 马丽低头想了想,说:“我好像是想找你拿手机充电器来着。你现在干什么呢?” “那个女人被勒死的时候是光着的,她没有衣服,不能进鬼门关,我用报纸给她叠一身,送她走。” “还有这种说法?” 我把叠好的纸衣服放在桌上,转过身说:“你赶紧看她一眼吧,等把她送走了我就有嘴说不清了。” 马丽想也不想,把瓶子丢回给我: “不看,看了我以后还怎么干活啊?放心吧,我相信你小子没胆子对我整歪门邪道。” 我点点头,拿出朱砂毛笔,看向墙角的女鬼,“你叫牛艳华?” 女鬼点点头。 “生辰八字。” 我把女鬼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在纸衣服上,穿上衣服拿到招待所外面烧了。 回到房间,见马丽还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才感觉尴尬。 我搓了搓手说:“你房卡呢?我帮你把衣服拿过来。” 马丽扶了扶金丝眼镜,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身上哪儿能藏着房卡?” “那我去服务台让人开门。” “这都几点了?再折腾天都亮了,今儿我就睡这儿了,反正有两张床,你睡那张。” 我一阵无语,果真是豪放派,她就不想想我这个年纪,她那个状态,我能睡得着嘛? “那女的缠着我干嘛?”马丽大咧咧的问。 我一怔,对啊,她怎么会缠上马丽的? 无论古代的官府衙门,还是现代的公安局都有着浩正罡气,一般的鬼是不敢接近的。正因为这样,48号的那个小鬼才会说他一个人出不去。 马丽做了近十年法医,身上已经有了浩正罡气,那个发廊小姐不过是个普通的鬼,怎么敢上她的身? 我坐进椅子,点了根烟,怎么也想不明白。 马丽忽然掀开被子,下床走了过来。 敢情她趁我出去烧纸衣服的空,已经把浴巾裹上了。 她走到我身边,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我腿上,一条手臂揽住我的脖子,拿起我夹烟的手,凑到嘴边浅浅的吸了一口,转过头,朝我脸上喷着烟,媚声道:“帅哥,你这么害羞,是不是第一次啊?” 我猛一激灵,抓起木剑就要往她头上拍。 “别打!”马丽双手抱头,“我逗你玩的。” 我:“……” 我疑惑的看了她一阵,还是把木剑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见没反应,才气哼哼的把木剑收起来。 “嘿嘿,算你小子有定力,我现在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了。”马丽托了托我的下巴,站起了身。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到腿上。 马丽脸色转冷,“怎么着?兽性大发?” 我摇摇头,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前额,没看出有什么异状。 “张嘴。” 马丽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缓缓把嘴张开。 我往前一凑,她立刻闭上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我忙说:“别动!” “臭小子,你这是报复我,玩我呢?”马丽警觉的问。 “不是,我闻闻你嘴里的味道,这可能和你被鬼上身有关系。” 马丽半信半疑的张开嘴,我凑到她嘴边,提鼻子一闻,顿时骇然大惊。 第二十五章 冥婚 马丽站起身,疑惑的看着我问:“你闻出什么了?” 我有点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说:“你可能沾到尸油了。” “尸油?”马丽一愣。 我点点头,确切的说我没真正见过那种邪恶的尸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可是马丽嘴里的气味我在桑岚、苏妍的嘴里都闻到过。 这种味道和单纯的烧尸体气发出的气味还不大一样,像是还夹杂着烧了别的东西似的。 因为我对这气味印象深刻,所以尽管马丽嘴里的味道很淡,但近距离接触,我还是敏感的闻了出来。 马丽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 “我在艺校替李青元检验的时候,在他裤子口袋里发现一个碎了的瓷瓶和一些疑似某种动物的油脂,已经提取样本让大梁他们去化验了。” “你碰到了?”我急忙问。 “没有,我只是提取样本的时候闻了下气味。”马丽肯定的说。 闻了一下? 我好像有点琢磨过味来了。 桑岚和苏妍嘴里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而且似乎只有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才会散发出来。 马丽嘴里的味道若有若无,不仔细闻闻不出来,她现在是清醒的…… 难道就是因为只是闻了一下,所以才运势低下,被女鬼有机可乘? 那也太妖异,太霸道了…… 我让马丽别多想了,她说她本来也没多想,行得正坐得端,她怕什么。 我对这同门师姐佩服的五体投地,问她尸油本身是什么味道。 她说那只是一种很淡,不好形容的味道,但可以肯定,那不算臭味。 想想也是,如果尸油本身臭不可闻,就算混在饮料里,桑岚也不可能闻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又让她张开嘴,闻了闻,臭味已经消失了。 看来和我想的一样,她仅仅只是闻了一下,沾染了少许的煞气,遮蔽了浩正罡气,所以才会被鬼小姐借机附身。 睡了一晚,精气神充足,煞气被自身祛除了。 回到市局,我向同事大梁询问那组油脂样本的化验结果。 一向百无禁忌的大梁竟然干呕了两下,然后才说化验发现,油脂的主要成分是人的脂肪,其中还掺杂了老鼠、蛙科动物的油脂。 我听得直犯恶心。 要是让桑岚知道她把这鬼东西喝进了肚子里,那她不得疯啊。 尸油…降头…… 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搞这些损德的鬼东西。 关键还有不少人贪图尸油邪异的效果。 我把这件事汇报给赵奇。 赵奇拧着眉毛说: “看样子那个李青元是求爱不成,想用尸油来达到目的。杀他的人会不会是知道他想这么干,为了保护桑岚才杀了他?还有,这些尸油究竟是哪里来的?” 我不敢妄下判断,只好学着马丽一贯的口气说:“法医只负责检验化验,查案是你们刑侦的事。” 赵奇气得翻白眼,“你就跟你师姐学吧!” 我咧咧嘴,其实他也知道,法医胡乱给意见,多多少少会影响主观判断,是不利的。 “桑岚那边怎么安排的?”我问。 赵奇说:“我已经让沈晴去保护她了,对了,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品盒放在桌上。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今天真是我农历生日。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不解的问。 我们这儿多数都是过农历生日,姥爷去世后,我就没再过过生日,连孙禄和张喜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赵奇摸了摸鼻子说: “礼物是桑岚昨天离开的时候留下的,她特意叮嘱我今天交给你,她让我转告你,这礼物是她选的,和她妈妈没有任何关系。” 呵,原来是她,不用说,是那个女人告诉她我生日是几号的。 我拿起礼品盒,拆开了,见里面是一个军绿色的煤油打火机,另外还有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 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少抽点烟。 我认出是季雅云的笔迹,拿起打火机打着,看着橘黄色的火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兄弟,一个打火机就把你感动成这样?要是再多送你瓶煤油,你是不是得以身相许啊?”赵奇笑着打趣。 我耸耸肩,没说话。 从小到大,每次过生日姥爷都会给我煮两个白鸡蛋。 姥爷去世后,我就没再过生日,也没有再流过眼泪。 生日礼物?我还是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我把打火机和纸条收起来,刚要出去,赵奇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边接起电话,边起身走过来拉住我。 “在哪儿……你确定……好,你帮我盯住他,我马上过来。” 赵奇挂了电话,拉着我就往外走。 “干嘛去?”我问。 “发现三白眼了,在董家庄!” “董家庄?”我愣了一下,跑回实验室拿了包,跟着赵奇上了车。 开出警局,赵奇就打开了警笛,一路狂飙,风急火燎的来到董家庄。 在村口下了车,赵奇一边打电话给发现三白眼的线人,一边急匆匆的往村里走。 这会儿正是吃中饭的点儿,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人。 跟着赵奇来到村西头,远远的就见一个瘦猴背靠着一棵梧桐树在抽烟。 我跟着赵奇跑过去,赵奇压着嗓子问瘦猴:“人呢?” 瘦猴慢斯条理的抽了口烟,把一只手掌摊在他面前。 赵奇皱着眉头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红毛拍在他手里。 瘦猴又腻性的吸了口烟,才反手指了指梧桐树后边的一户农家院:“翻墙进去的,我看得真真的,还在里边呢。” 赵奇看了一眼那家的院墙,低声骂道:“妈的,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徐祸,你在外面守着,我翻进去看看……” “马勒戈壁的!” 我骂了一句,不管不顾的后退两步,一个助跑攀住墙檐翻了进去。 赵奇跟着翻进来,拽住我低声问:“你干嘛?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环视了一眼,见堂屋的门开着一条缝,顺手从墙边抄起一把铁锹攥在手里。 赵奇看看我,没再多问,摸了摸腰里的枪,还是从一边抓了把镐头在手上。 他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的点点头,提着铁锹守在窗户边上。 “里面的人,出来!”赵奇大喊,同时一脚把门踹开了。 “我去!”赵奇明显一哆嗦,然后就僵在那里不动了。 我听里面没动静,急着走到门口,“赵队,怎么了?” 刚问了一句,看到屋里的情形,我像是触电一样哆嗦了好几下,嘴角控制不住的直抽搐。 屋子里黑纱帐低垂,当门的桌子上竟然摆着两个镶着黑白照片的相框,这里居然被布设成了一座灵堂! 我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咬着牙攥着铁锹走进屋里,一把将煞帐从房梁上扯了下来。 想要砸了桌子上的照片,猛然间发现,其中一张照片里的人,竟然是桑岚! 另外一张黑白照片中却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我仔细一看桌上的供品摆设,忍不住连着倒吸了几口冷气。 虽然是灵堂,却摆着红蜡烛,香炉里没有插香,只有满满一香炉的小黄米。 供品的馒头不是平常的馒头,而是那种包了白糖馅儿的糖三角,还有一盘白面饼子,饼子的上面居然描着大红的双喜字,这根本就是结婚用的喜饼! 看着这些和桑岚的照片,我的头一阵阵的‘嗡嗡’作响。 普通人家祭拜供奉逝去的人,是绝对不会用这种供品摆设的。 红、白事礼仪混杂交错,这是在配冥婚啊! 关键桑岚根本没有死! “赵队,马上查查照片里这个男人是谁……” 我强压着波动的情绪刚说了一句,猛然间再次呆住了。 照片里原本还算祥和的中年男人,脸孔居然变得狰狞起来,两眼圆瞪,像是在怨恨的瞪着我似的。 我本能的把手伸进包里,等拿出阴桃木剑,照片里男人的脸竟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第二十六章 董大仙 眼看男人的脸消失,我就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堵。 愤怒、惊恐……还有说不清的各种情绪像是要把我撕裂一样。 我没再管照片,回头想问赵奇,他记住照片里男人的长相没有。 转过身,却不见赵奇的影子。 跑到院子里,不见赵奇,只见他刚才拿的铁镐丢在院里。 院门已经从里边打开,我急着跑出去,左右不见人,那个线人瘦猴也不见了。 我拿出手机,打给赵奇,通是通了,可没人接。 我回头朝院门里看了一眼,拉上门,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我才觉得不对劲,平常董家庄可没这么安静,怎么今天变得死气沉沉的,不光没有人声,就连饭菜的香味也没有。 我刚想敲一户人家的门,看看有没有人,身后忽然传来放鞭炮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破烂棉袄,敞胸露怀,黏成绺的头发和脏胡子连在一起的家伙,正用竹竿挑着一串小鞭炮跳着脚的嘎嘎乐。 他脚边还有一条半大不小的土狗,跟着上蹿下跳。 “董大仙儿!”我诧异的喊了一声。 这人本来叫董大发,是董家庄出了名的疯子,听庄上的老人说,早年间他和他老婆一起去广东打工,他老婆被工厂的一个工头给强j了。 工头前脚走,他老婆就留了个条子,吊死在了出租屋里。 董大发回去一看,当时就疯了,拿了把菜刀,嗷嗷叫的跑到工厂,找到那个工头,连砍了他几十刀。 按说他杀了人,最低限度也得判无期,可是他受了刺激,是真疯了。 当地司法部门也没法给一个疯子判刑,只好把他送了回来。 他回来后也不伤人,就在原先的家里扎了个草人,给草人穿上他媳妇的衣服,逢人就说他媳妇儿可好了,在家给他做饭,晚上还给他暖被窝。 庄上的人可怜他,就轮着给他送吃的。 我就是董家庄的人,以前还给他送过烙饼咸菜呢。 至于董大仙儿这个外号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估计是整天神神叨叨的,谁随口喊了一声,就这么传开了。 要算起来董大仙得六十多了,没想到他还在…… 董大仙放完炮,消停下来,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嘴一咧,指着我笑嘻嘻的说:“大祸害,大祸害回来了!” “大仙儿,庄上的人呢?”我也只能是问他了。 董大仙低头想了想,忽然原地一蹦,转过身边跑边说:“你来,你跟我来,我带你找他们去!” 我这会儿也没了主意,只好跟着他跑。 那条土狗也跟着我们俩跑的欢实。 跑出村西边,董大仙还在撒丫子往前跑。 穿过田埂,跑进了一片树林子。 我有点纳闷,老疯子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跑这么带劲呢。 跟着跑进树林,转过一棵树,居然不见了董大仙的影子,只有那条土狗还在树下撒欢儿。 我正惊疑不定,不经意间就见树林子另一头似乎有人影。 “我靠,老头怎么能跑这么快呢?” 我急着追过去,到了跟前一看,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五个纸人正脚不沾地的往前走呢,其中四个都穿着绿纸小褂,腰里系着红纸腰带,另外一个纸人却是个婆子模样。 纸人白生生的脸上抹着红通通的胭脂,让人看了心里就毛扎扎的。 它们居然真像人一样在走路,看似脚不点地,两腿迈起来却呼啦呼啦响。 让我感觉毛骨悚然的是,赵奇就跟在最后一个纸婆子后边,两眼发直,踮着脚尖,和五个纸人步伐统一的大步向前走着! “赵队!”我喊了一声,上前拽住赵奇。 他被我拉着,脚下还在不停的迈步。 见他一脸木然,眼睛直勾勾的,我猛然反应过来,他这是被鬼给迷了魂了。 我连忙拿出木剑,追上纸婆子,照着它的后心就刺了过去。 纸人被刺穿,竟然真的发出一个婆子的惨叫声。 随着这声尖利的惨叫,一股黑气迅速从纸人里蹿出消散。 赵奇身子猛一哆嗦,眼珠转了转,惊疑不定的问:“我艹,我怎么在这儿?” 不等我说话,前边四个穿小褂的男纸人似乎听见了纸婆子的惨叫,同时‘呼啦啦’转过身来了。 只一照面,四个纸人就同时向我和赵奇扑了过来! “妈的,纸人还敢造反!”赵奇又惊又怒,抬起脚就要踹。 “走开,离远点!” 我急着用肩膀把他顶开,木剑横劈砍在一个纸人的头上。 纸人发出一声男人的惨叫,扑在地上不动弹了。 我又连砍带刺的解决掉两个纸人,却见最后一个纸人看样子像是张牙舞爪的扑上来,身子却在上蹿下跳的倒退。 仔细一看,我忍不住乐了。 跟着董大仙的那条土狗正咬着纸人的脚脖子,上蹿下跳的往前跑着。 我追上去,想解决这个纸人。 没想到土狗忽然松开了纸人,蹿起身向我扑了过来。 不等我反应,一下就咬住了我拿木剑的手腕。 纸人被松开,立刻再次向我扑来。 我甩不开土狗,情急之下只好反手伸进包里,拿出一纸符箓朝着纸人挥去。 符纸一贴上纸人,立刻燃起了绿色的火苗,纸人也跟着烧了起来。 “大祸害回来啦!大祸害回来啦!哈哈哈哈……” 烧着的纸人冷不丁喊了这么一嗓子,我吓得猛一哆嗦。 “董大仙儿!” 土狗听到这声音,立马松开了狗嘴,围着纸人欢快的上蹿下跳起来。 转眼间,纸人就烧成了灰烬。 土狗消停下来,无精打采的朝着我“汪汪”叫了两下。 我看了看它,低头再看,右手腕血淋淋的,伤口却不深。 我能感觉到,这狗刚才就没用全力咬我,就是用狗牙卡着我的手腕向下坠。 赵奇过来看了看我的手脖子,“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这狗没真想咬我,它不想让我杀这个纸人。” “这些纸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还能动啊?”赵奇问。 “每个纸人里边都藏着一个鬼,被纸人沾上,鬼就附到你身上了。” “还真有鬼附身?” 我看了他一眼,说: “警察身上有浩正罡气,普通的鬼是不能近身的,这五个鬼不一般,特别是那个纸婆子,她居然能迷你的魂儿……那应该是有人养的。” 我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我深吸了一口,指了指树林子外边的河: “赵队,你还得记住刘瞎子给你的忠告,万事小心。要不是董大仙带我找来,你就跟着下到河里去了。” 说起董大仙,我又是一阵犯疑。 看刚才的状况,他应该是已经死了。 带我来的是死鬼,可为什么他又会到了纸人里面? 两人带着满心的疑惑往回走。 快到树林子边上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狗叫声。 回过头,就见那条土狗,正对着一棵树狂叫,像是很焦急的样子。 我再次疑惑起来,这好像就是之前董大仙消失不见的那棵树。 我走到树下,围着树绕了一圈。 赵奇忽然指着树上说:“上面怎么有个草人?” 我抬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树杈上果然有个麦杆儿扎的草人,草人里头穿着女人的衣服,外边却披了一件破棉袄。 那居然就是我之前见到董大仙的时候,他穿的那件棉袄! 想起庄上的老人说的董大仙的事,我猛一拍大腿: “带我来的不是董大仙儿,是他媳妇儿!” 我急着从包里翻出牛眼泪,朝眼睛里滴了一滴,再往树上看,就见草人的身边果然站着一个女鬼! 第二十七章 顾羊倌 “你是董大发的老婆?”我问。 女鬼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董大仙一直说草人是他媳妇儿,没想到草人身上竟真附着他老婆的阴灵。 他疯了二十多年,她老婆就留在阳世,陪了他这么多年…… 拿出符纸超度了女鬼,土狗也不叫了,颠颠的跟着我和赵奇往回走。 我把董大仙的事跟赵奇一说,他沉默了良久。 我问他怎么出来了。 他说他见屋里没人,就想去找那个线人问清楚,出了院门以后的事完全记不得了。 我越想越觉得邪异,急着跑回庄上,却见梧桐树下的院门敞着。 “谁?!”我怒火攻心,大步走进去抓起了地上的铁镐。 看到堂屋里的几个人,我不禁一愣,再看看那个我不想见到的女人,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桑岚一家跟着那个女人来了。 我放下铁镐,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进屋,用刚才扯掉的黑纱帐把桌上的香烛供品包起来丢到外边。 回到屋里,坐在姥爷以前经常坐的藤椅上点了根烟。 桑岚拉了拉我,指着桌上的两个相框,带着哭音问:“你在搞什么鬼啊?” 我吸了口烟,抬眼看着她,“你不是说认识我以后就一直倒霉嘛,你也看见了,我在家里给你设了灵堂,摆明是为了你们家的钱害你咯。” “你瞎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桑岚用力在我肩膀上推了我一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一个解释。”桑岚的父亲沉声说道,口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温和。 赵奇看的蹊跷,问我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这里是我家。” “你家?”赵奇错愕的瞪大眼睛看了看桌上的照片,“你家怎么会有……” “呵呵,我比谁都想知道答案,要是让我知道谁在我家搞这些东西,我他妈弄死丫挺的!” 我越说越火大,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你手怎么受伤了?”那个女人急着问道。 我没回答她,说姥爷走了以后,我就去市里上学了,家里的东西都没动过,让她要拿什么自己去拿。 我已经气不起来了,姥爷去世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所谓的父母,一个换了号码,一个打不通,我还能说什么。 我指了指那个没有脸的男人照片,问赵奇记不记得他的样子。 赵奇说他当时急着找三白眼,没仔细看。 我苦笑,当时见家里被人布设成灵堂,我气得不行,现在想来,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我也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 “福安,是你回来啦?”一个头发全白,腰杆挺得笔直的老人走进了院里。 “三爷爷。”我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老人是以前村里的老村长,因为德高望重,村里的人都很尊重老人家。我叫他三爷爷,是因为他和姥爷是平辈,在家排行第三。 想起刚才在村子里没见到人,我忙问他:“三爷爷,刚才村里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三爷爷叹了口气: “唉,前几天董大仙儿走了,今天火化,我带着村里人送他去啦,刚回来看见你这儿门开着,就过来看看。” “董大仙……”想起前不久的经历,我有点失神。 “走了也好,他这些年活着也是受罪。这些年他吃百家饭活下来,也算是咱村的人替他积福,但愿他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三爷爷不无感慨的说。 老爷子打量了其他人一眼,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眉毛渐渐拧了起来:“你是亚茹?” 那个女人急忙上前一步:“三叔,是我。” 三爷爷又看了看桑岚的父亲等人,眉心舒展开来,淡淡的对那个女人说道: “这些年福安由他姥爷和村里的人照顾,总算是没遭大罪。现在他考上大学,还学了医,总算是熬出头了。你既然已经又成了家,就不要再来找他了,免得影响你现在的家庭。” 那个女人抹了抹眼睛,带着哭音小心的问:“三叔,顾羊倌还在吗?” “顾羊倌?” 三爷爷眉头又皱了起来,摆摆手说:“他搬走了。” “他搬哪儿去了您知道吗?” “你找他干啥?” 那个女人看了看我,低声说:“我家岚岚出了点事,我想让他帮忙看看。” 三爷爷看了一眼桑岚,‘哼’了一声,拿出个小本翻了几页说:“头几年他回来过一趟,留了个手机号,现在能不能打的通我就不知道了,你记一下吧。” 等他说完号码,我忍不住问:“三爷爷,我怎么不记得咱庄上有这么个人啊?” 三爷爷少有的一瞪眼,抬高了嗓门: “你爹妈把你扔下的那年他就搬走了,那年你才几岁?你记得个屁啊!” 说完,老爷子起身边往外走边念叨:“老头子要是没记错,咱福安明年就能毕业咯,等毕了业,再找个媳妇儿生个娃,就算是熬出来咯。” 我一直把老爷子送回家里,又在他家待了一会儿才回来。 进了屋,我把两个相框交给桑岚说:“段乘风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这几天会有大劫。野郎中不做了,也不靠谱,赶紧去找高人帮你看看吧。” “这照片是怎么回事?”季雅云问。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偷偷进来我家,把这里搞成这样,我想那人的目的是要给桑岚配冥婚。” “冥婚?!”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我点点头,说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要锁门了。 那个女人忽然拉住我,悲戚的说:“小福,我们已经联系上顾羊倌了,你跟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说:“桑太太,我已经不做阴倌了。” “不光为了岚岚,还因为你。当年顾羊倌给你看过,说如果我和荣华在你身边,你就会死……” “呵呵,这么说你们还是为了我好,是我害你们离婚的?” 那个女人再次拉住我,哭道:“你跟我们去找顾羊倌吧,他会告诉你整件事的真相。” 我叹了口气,问她顾羊倌现在住哪儿,听她说了地址,我点点头:“好,我跟你们去。” 赵奇看了看表,说:“刚才的事太邪性了,我也想去找高人问问。” 上了车,我刚想关门,就见那条土狗在地上冲我直摇尾巴。 我拉开中门,冲它一招手:“上车。” 土狗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噌的跳上了车。 赵奇边打着火边笑着说:“单身男人养什么狗啊,赶紧找个女朋友吧。” “找女朋的事另说,这狗可不一般,虽然是土狗,可是比一般的狗有灵性。重要的是它重情义,是条好狗。” 路上,赵奇好奇的问我,放羊的能是什么高人。 我说董家庄可没有羊放,这个羊倌也不是放羊的羊倌。 我告诉赵奇,除了传统的三百六十行,还有外八行。外八行里最大的是盗门,其中又分许多流派。 例如金点(算命先生)、响马、贼偷、倒斗(盗墓)、走山(山贼)、采水(海盗),这些都属于外八行里的盗门行。 其中有一个行当最特殊,叫做牵羊憋宝。简言之就是能够通过一些奇术辨别寻常人辨认不出的宝贝。干这个行当的人,就被称作羊倌。 赵奇不解的问,他倒是听说过有憋宝的,可没听说过羊倌还能帮人平定邪乎事。 我说: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原本的盗门流派众多,会的手艺也各不相同,但是在唐代,曾有人将所有流派都统一起来,使盗门成为外八行里最大的势力。 不过到了明朝,盗门又再分散开。届时各个流派间已经相互交集了几百年,多数人除了独门技艺,还学会了别的手艺。做羊倌的未必就没有平定阴阳事的本事。 第二十八章 太岁 外八行的盗门里,憋宝牵羊素来有‘万盗之长,诡盗之尊’的称号。 以前听刘瞎子说起那些憋宝牵羊的轶事,我都很好奇,很想知道真正的羊倌是怎么样的。 然而,现在的我,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好奇。 我很少怨天尤人,但之前发生的事,让我气得差点吐血。 自从上了大学,我很少回董家庄的家。 原因很简单,那盛载了我成长记忆的农家小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能是一种折磨的刑具。每次回去,我都要承受一次旁人无法理解和承受的冷清折磨。 我只是每个月回去打扫一下,打开门窗,把房子透透气。 可我没想到,仅仅只是间隔了不到一个月,竟然有人把我的大本营,或者说把我的‘狗窝’布设成了灵堂! 我很想像桑岚一样,找个人,委屈的跟他说:我得罪谁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是,相对于委屈,我更想自己去寻找答案…… 按照顾羊倌给的地址,一行人两辆车来到临县郊区的一处宅院。 开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不高但很敦实,圆脸,蒜头鼻,年纪不大,眼睛却有些吊眼角。 听桑岚的父亲说明来意,他没有把大门完全打开,而是有点鬼祟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居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灯笼,挨个在我们脸前头照。 所有被照到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季雅云和桑岚更是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这灯笼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糊的,有一股浓重的臭鱼腥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赵奇皱着眉头小声问我,这天还没黑呢,他照什么照啊? 我让他别多问,事实是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少年把我们照了个遍,吹灭灯笼,拉开大门让我们进去。 这里和普通的农家院区别不大,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院里一侧的盆景格外嶙峋茂盛;还有就是院子一角的一口水井,井口被一块磨盘大的青石压得严严实实的,让人不明其意。 进了正屋,八仙桌旁的一把太师椅上,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正坐在上面,闭着眼睛,‘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见老头眼皮也不抬一下,那个女人试探着小心的喊了一声:“顾先生?” 老头仍然没睁眼,又抽了口烟,缓缓的说: “你在电话里说,你的女儿有难,我看在海山大哥的份上,才答应见你们一面。至于小福安的事,我当年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清楚了,再也休提。” 我姥爷的大名叫董海山,这一来我便清楚,眼前的这个老头就是顾羊倌了。 那个女人急着上前一步,“顾先生,小福他……” 顾羊倌脸一沉:“小雷,送客!” 见刚才的蒜头鼻少年上前,我连忙说:“老先生,您先别急。您说不提,咱就不提。” “你是谁?” “我叫徐祸,是桑家之前请来平事的阴倌,可我只会些野路子,帮不了她们,所以跟着她们来找老前辈帮忙。来的冒昧,唐突了老先生,请您海涵。” 顾羊倌摆摆手:“既然同是外八行的人,都懂得规矩,那还客套个什么劲,坐吧。老头子眼睛不行了,失礼勿怪。” 他又“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才转向那个女人,沉声说:“董家丫头,说说你闺女是怎么回事吧。” 桑岚这会儿像是横下心似的,看了我一眼,自己把这些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就今天,我还被人配了冥婚!”桑岚委屈的说着,忍不住愤愤的抹了抹眼角。 顾羊倌听完眉头紧锁: “鬼胎还魂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这种邪法,冥婚也只是其中一个步骤罢了。借腹养鬼胎还阳,你就等同是他的童养媳……冥婚……冥婚……” 见他反复念叨‘冥婚’两个字,我迟疑了一下,说: “用来配冥婚的灵堂,就布设在桑太太,也就是董亚茹的家里。” 顾羊倌竟像是一点也不觉意外,摆摆手说: “那是必然的,有人想借鬼胎还阳,除了要找八字相合的孕妇做生祭,要配童养媳,还必须要借太阴太岁来作法设灵堂。方圆百里之内,也只有我在小福安床下种的那个太岁了。这样都能被找到,看来对方妖法不低啊。” 我皱了皱眉:“太阴太岁?” “太阴太岁……”顾羊倌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神游物外,喃喃道: “当年董家丫头两口子把小福安抱回董家庄,我听两人说,自从小福安出生,两人就大灾小灾不断,还几次差点丧命。我觉得奇怪,就替小福安量骨,发现他居然是煞体阴身,克亲近之人。我想他年纪还小,可以更改命格,就下功夫做了一番准备。可谁知当晚子时我正准备起坛帮他改命,忽然间阴风大作。等到阴风散尽,那……那……” “老人家,别激动。” “不是激动……当时的情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既然是阴馆,应该知道七十二路野仙吧?当时阴风散去,香烛尽灭。狐黄白柳灰,孙眉鳞符鸣,蝶百丝螫夜,蜈蜘蝎蝙蛾……甚至七十二路之外的柴仙(狼)……整整二十一路野仙都来到了院儿里。” 说着,顾羊倌忍不住站起身,用烟杆点着大门外: “你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吗?满院子的野兽、毒虫,就那么围着你,一双双的凶眼瞪着你!姓顾的走南闯北,半辈子憋宝牵羊,也没见过那样的阵势。” “后来呢?”我问。 顾羊倌长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才知道,小福安不是普通的煞体阴身,有可能是……唉!都那样了,我还能做什么?当时我把法坛推倒,挨个冲那二十一路野仙作揖赔罪。回到屋里,我跟海山哥说这孩子天命如此,不能改。海山哥当时在屋里也从门缝里看见了,问我这可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这小子天生是个大祸害,再这样下去,你闺女、女婿就得让他克死。海山哥是个狠人,我俩喝了半夜酒,他跟我说,让我想个法救他闺女,还说一定得不能伤他外孙。 我们俩最后一商量,只能决定跟董家丫头两口子反过来说,说他们夫妻俩和孩子相冲,他们要是跟孩子在一块儿,就得把小福安克死,用这个法子让他俩离得远远的。 小福安得有人带啊?海山哥让我想办法。我想来想去,只能是把之前从昆仑山得来的一块太岁种在孩子床底下。不为别的,只为以煞制煞,好让海山哥有命把这孩子带大。 我前几年回去的时候,去看海山哥。那时候我再看那床底下,本来磨盘大的一块昆仑太岁,居然变得形影渺渺,我断定如果挖出来,最多也不比手掌大,那太岁阴煞居然被小福安给吸收了!” 我闭了会儿眼,睁开眼沉声问:“那些人为什么要在那里作法配冥婚?” 顾羊倌顺口“啧”了一声,“那可是昆仑太岁,再小也留有余威。别说方圆百里,就算找遍全省,也没那么好的阴地了!” 我想了想,把五个纸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冲他深深鞠了一躬: “顾前辈,我该说的都说了,想知道的也知道了。谢谢老前辈指点,也多谢前辈保全我父母性命,徐祸告辞。”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嘶……” 顾羊倌猛地吸了口气,转身面向董亚茹:“他……他是……” 赵奇跟着出来,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拉开车门跳上车,打着火才转过头问:“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我摇了摇头:“无所谓信不信,过去的事,再想也没意义。” “那桑岚……” 我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辆白色小轿车,“你不是让沈晴跟着保护她嘛。我是实习法医……徐祸。” 第二十九章 闹伴娘 从顾羊倌家回来,赵奇非拉着我吃饭,理由是我过生日。 两个大男人自然不会搞什么形式化的东西,一瓶白的半打啤的,喝得五迷三道了账。 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就开始犯迷糊。 手机震动,勉强拿起来一看,是筱雨发来的微信,问我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 “我开心,开心的不得了。”我对着手机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发没发出去,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被手机震动声吵醒。 “妈的,今天是周末,老子休息!” 我裹着被子重重翻了个身,抓起手机一看,马上清醒过来。 “喂,段前辈。” 电话里传来段乘风沉稳的声音:“徐祸,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忙说:“您请说。” 听段乘风说完,我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洗漱完,就想先出门去吃早点。 不经意间发现外屋的桌上居然有一个色彩油亮的面包,拿起来一看,居然还是肉松的。 怎么会有个面包的? 我努力回想着,最后得出结论——肯定是昨晚喝断片的时候自己买来当早点的。 我倒了杯水,刚想吃面包,桌子底下忽然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我冷不丁吓了一跳,看仔细了才反应过来,居然是我从董家庄带回来的那条土狗。 昨天喝多了把它给忘了,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知道跟我回家。 这狗最多也就两三个月大,倒不是什么串儿,而是标准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我掰了半块面包给它,见它的黄毛蓬蓬松松和肉松差不多,摸着狗头笑道: “你以后就叫肉松了,我是单身你是狗,咱俩加起来就是名副其实的单身狗。” 我吃完面包,带着肉松下了楼,上车先打了个电话,然后按照电话里给的地址赶了过去。 到了地方,就见一群人站的远远的对一栋三层小楼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什么。 楼下院门外也有七八个人,都显得局促不安。 我把肉松留在车上,背着包走到楼外,看了一眼大门上鲜红的双喜字,转过头看看门口那几个人,问:“谁是尤孔明?” “是我。”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你是谁啊?” “徐祸。” “你就是段大师介绍来的阴阳先生?”尤孔明有点怀疑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段前辈说这边事态紧急,让我过来看看。” 段乘风不止一次帮我,这个人情是无论如何都要还的。 一听我真是段乘风介绍来的,尤孔明立马拉住我,顿足捶胸的说: “我儿子昨天办喜事,儿媳妇和那个伴娘怎么就撞邪了呢!俩人又是挠又是咬,把两个伴郎咬的跟血葫芦似的,就连我儿子也……”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一个男人。 这人二十多岁,身上还穿着西装,胸口别着新郎的胸花。两边的脸都有好几道血道子,就跟个大花猫似的,脖子里也裹了纱布。 再看旁边几个伴郎模样的人,也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 “报警了吗?”我问。 新郎官摇头:“伤得都是我朋友,报什么警啊。” 一个公鸭似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传来:“大宝哥,就是这儿,我哥们儿就是被这家撞冲的媳妇儿咬伤的……” 转头一看,就见窦大宝挎着个大帆布包正往这边走。 他身边跟着的一个满嘴喷唾沫星子的家伙,居然是上次桑岚她们租房子的李癞子。 “徐祸!你也来了!”窦大宝看见我,兴奋的跑了过来。 “大宝,你怎么来了?” 我边说边往李癞子身上看了一眼,见他干瘪的身上套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脸上也有几道血道子,顿时明白了几分。出事的这个镇紧挨着莲塘镇,估摸着李癞子昨天也参加了婚礼。 窦大宝说:“我师父听说这里有人撞邪,让我过来看看。” “你师父?” “嘿嘿,我已经拜师做了阴阳先生了。” “我……” 我一阵无语,这家伙指不定是又让谁给骗了呢。 我让他先待在一边,转过头沉着脸问尤孔明:“到底是撞邪还是闹得过分了?” 尤孔明和新郎对视一眼,支支吾吾的说: “小孩子是闹得过分了点,但……但那应该是撞邪了,要不也不会十几个人都拉不住。还有……还有家里的狗也……也……” 我没再说什么,让他把院门打开。 尤孔明犹豫了一下,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我。 “闹伴娘闹出事了?”窦大宝拧着眉毛问。 旁边几个伴郎打扮的青年都把头偏到了一边。 其中一个眉角有道疤的青年见窦大宝瞪眼,不服不忿的骂道: “你他妈瞪谁呢?哪家结婚不是这么闹的?就他妈图个热闹……” “你他妈给我闭嘴!” 不等他说完,我就狠狠把钥匙扔在了他脸上。 几个青年顿时都围了过来。 “我艹你妈的,来!”窦大宝猛然从挎包里掏出一把杀猪刀冲到我跟前。 几个青年“嗷”一嗓子,撒开腿四下里跑开了。 我冷冷看了尤孔明和他儿子一眼,掏出手机说:“我现在给段前辈打电话,这事我不管了。” “别别别!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尤孔明急忙连连作揖,拿出两个红包塞了过来。 我挡开他的手,捡起钥匙转身走到院门口。 窦大宝跟了过来,“我和你一起进去。” 我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杀猪刀:“你是驱邪还是杀人啊?” 窦大宝忙把刀收起来,“我还有别的法器呢。”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几个青年,怕他一个人留在外边吃亏,点点头,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卧槽!”一进院门窦大宝就是一蹦。 我也是打了个激灵。 不大的院子里到处是血,院子的一角横着一条狼狗的尸体,浑身血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被挠死的还是咬死的。 “这是人干的吗?”窦大宝小声问我。 “就算我是法医,你难道让我现在给狗验尸啊?” 我迟疑了一下,转身关上院门,取出一道黄符贴在门上。 回过头,就见窦大宝抖开那块红坛布,像披风似的披在了身上。 窦大宝又从挎包里拿出一把用红绳编制的铜钱剑,摆了个威风凛凛的姿势,“怎么样?咱哥们儿还像那么回事吧?” “很好,很强大。”我这次没有取笑他的意思。 野郎中的坛布的确不同寻常,披在身上普通的鬼难以近身。更主要的是,我发现他那把铜钱剑不一般啊,貌似是真家伙。难不成这二货真的拜了高人为师? 见我拿钥匙开楼门,窦大宝忍不住吐槽:“靠,嫁给这家人家,也够悲催的。儿媳妇出事,就把她当狗一样锁起来。” “别瞎琢磨了,小心点。” 看着满屋子的狼藉,我不敢怠慢,滴了两滴牛眼泪,把阴桃木剑拿出来扣在了手里。 镇上的自建房都是统一的,一共三层,每层两间房。 一楼是客厅和饭厅,桌子椅子翻了一地,喜糖瓜子大枣花生洒的到处都是。 窦大宝从地上呼喇了一把瓜子装进兜里,边嗑边说:“昨天晚上可够混乱的啊。” “去二楼看看,记住,尽量别伤到人。” 还没到二楼,两人就皱起了眉头。楼梯上血迹斑驳,翻落着不少从上面滚落下来的家具饰品。这哪像是结婚,分本就是群殴现场。 窦大宝朝二楼的两间房看了看:“这应该是老两口住的屋子。” 我点点头,“去三楼。” 窦大宝这时也紧张起来,抖了抖披风,把铜钱剑横在身前,摆出一副戒备森严的架势。 我虽然同样戒备,但心里却越来越狐疑。 婚房的喜气是会冲散煞气的,更何况昨天才新婚,屋里人气鼎盛,怎么可能出现恶鬼附身的状况? 而且一次就是两个,还附在喜气最旺的新娘身上…… 我正思索,猛然间,就听窦大宝“啊”的一声大叫。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侧的楼梯扶手旁倏地多了两条白花花的女人腿。 我心里一咯噔,顺着这双腿往上一看,就见到鹅黄色的纱裙下有着殷红触目的血迹。 “是伴娘,伴娘上吊了!”窦大宝大叫。 我反应过来,急着跑上三楼,边解拴在栏杆上的绳子边大喊:“把她往上托!” 绳子解开,窦大宝把伴娘抱了下去。 我刚要下去看看伴娘能不能抢救过来,窦大宝忽然指着上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小心后边!是红衣鬼!” 第三十章 伴娘 感觉身后阴风袭来,我来不及转身,躬下身猛地往后撞去。 感觉撞到实物,我连忙转过身,就见一个穿着红色套裙的女人被撞的倒飞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撞在墙上了,女人猛一挺身,定在了原地。 我看看她脚上的红色高跟鞋,再看她一脸狰狞怨毒,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新娘,她的确被鬼附身了。 而且就散发出的煞气来看,附身的不是普通鬼,而是厉鬼! 怪不得能把那么大一条狼狗弄死呢。 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腿肚子也有些哆嗦。 窦大宝说他看到的是红衣女鬼,红衣女鬼虽然比不上红袍喜煞凶悍,但也是厉鬼凶煞。 而且她现在附身的是同样一身红衣的新娘子。二红合一,喜气变成了煞气,想要把女鬼从新娘身上弄出来可就难了。 我咬了咬牙,冲楼下喊:“大宝,把伴娘抱出去抢救!” “你自己小心,我把人送出去马上回来帮你!” 见红衣女鬼没有追的意思,我稍许松了口气,紧握着木剑问: “你和这家人家有什么仇?为什么要害他们?” 女鬼冷森的看着我,冰冷麻木的说:“我和这家人没有仇,但是我恨这里的所有人,我要杀光他们。” 我倒吸了口冷气,“为什么?” 红衣女鬼没有再回答我,只是发出一连串“嗬嗬嗬嗬嗬”的冷笑。 被附身的新娘眼底快速充血,眼睛转瞬变成了血红色,猛然弓腰向我撞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身后就是栏杆,要是被撞下去摔在台阶上,不死也得骨折。 可我要是躲开,被附身的新娘就得冲下去。 到时候活人变死人,楼里又只有我一个人,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转念间,我上前两步,身子一滑,照她脚上铲去。 女鬼正往前冲,被铲中高跟鞋,失去重心猛地扑在了我身上。 我举起木剑要拍她前额,没想到她的速度竟快的惊人,力气也出奇的大。 她竟然一把抓住了我握剑的手腕,用力在地砖上一磕,木剑撒手,她张开嘴就朝我脸上没头没脑的咬了下来。 我本能的抬头去撞她的脑袋,对撞了一下,只觉得眼冒金星。 她却是头一仰,再一次向我咬了下来。 我还想和她对撞,猛然间想起她是被女鬼附体的新娘,再怎么撞,女鬼本身也没有感觉。 情急之下我猛地一蹬栏杆,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下面。 她却像是泼妇一样,不等我去抢木剑,另一只手直接往我脸上抓了过来。 我急忙躲闪,就地一滚顺势抓起了阴桃木剑,朝着她胸口刺了过去。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就在木剑快要刺到的时候,她猛一翻身,双手撑地,把眼睛朝着木剑的剑尖送了过来。 我连忙收剑,蹿起身跑向对着栏杆的一侧。 这凶悍的女鬼说的没错,她附身在新娘身上没有别的企图,只是想杀人,不但不在乎新娘的肉身,甚至还狡猾的用她来做挡箭牌。 我把手伸进背包装符纸的口袋,却一把摸了个空。我一下子想起来,红袍喜煞的事了结后,我就没再画过符箓,唯一两道超度亡灵的符纸在董家庄用来超度董大仙夫妇了。 “祸祸,我来了!”窦大宝匆匆跑了上来。 “别站栏杆边上!”我大声提醒他。 窦大宝反应倒是不慢,闻言立刻闪到了我对面的墙边。 附身在新娘身上的女鬼倒是不急着攻击我们,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两只血红的眼睛怨毒中带着嘲讽。 我深吸了口气。 虽然她的眼睛异于常人,但我还是看出了这眼神中的含义。 那是一种绝杀的眼神,只求达到目的,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这根本不是厉鬼的套路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多大的冤才会这样?”我忍不住问。 女鬼不答。 窦大宝却说:“她应该也是个新娘子,就是……就是头发披散着……” 窦大宝倏然瞪圆了眼睛:“你是孟华珍?!” “你认识她?”我愕然。 窦大宝又仔细看了看,“她就是孟华珍,是我高中同学。孟华珍,你怎么死了?怎么还变成红衣鬼了?” 女鬼不说话,只是用仇视一切的眼神看着我们俩。 我咬咬牙,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打伤新娘也在所不惜了。否则束手束脚,我和窦大宝都得让她弄死。 我向窦大宝使个眼色,就想动手。 忽然,一个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华珍姐,原来是你啊。” 一个淡淡的虚影飘忽上来。 看到她身上的鹅黄色纱裙,我控制不住的大吼出声:“啊!!!” 窦大宝也是大惊失色,“她……她是那个伴娘!” “她死了……”我无力道。 伴娘是直接拴好绳子,从栏杆上翻出去的,身体下坠的力量直接要了她的命。 想起刚才看到的血迹,我问伴娘:“是哪个王八蛋侮辱你的,你认得他吗?” 伴娘摇摇头:“我不认识他,我只看见他眼角有道疤。” “是那个家伙!”窦大宝咬牙道。 我转向红衣女鬼,声音转冷:“是你害死她的?” 红衣女鬼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眼神柔和的看着伴娘: “芳芳,强bao你的男人叫陶兴旺,我们都是被他害死的。你年纪还小,快去轮回吧。我会帮你报仇的。” “不是你害死她的?”我问。 伴娘摇了摇头,哭道: “昨天晚上他们把我抬到那个房子里,无论我怎么喊怎么叫,他们都不肯放过我,他们关了灯,我只看到那个有疤的男人压到我身上,其他人……其他人还在不停在我身上摸……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艹他妈个叉的!”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收起木剑就往下走。 红衣女鬼猛然挡在楼梯口,“你想跑?” 我笑笑:“我如果只想保命,刚才我就不会对你留手了。我未必能打的你魂飞魄散,但你也留不住我。现在,你想做什么随你的便,我要那个姓陶的,还有那帮孙子现世报!” 红衣女鬼惨然一笑: “你怎么让他现世报?当初我和芳芳一样,给人当伴娘,被他给糟蹋了。我报警,可他舅舅是镇上联防队的队长,和上面有关系。我怀孕了,他家里怕事情闹大,就说要娶我。我家里人怕丢脸,硬逼我嫁给他。我男朋友去找他拼命,被他们打了,还要被告蓄意伤人,在坐牢。” 我恨得咬牙,问:“你是怎么死的?” “呵呵,他们让我嫁,我就嫁,结婚当晚我就吊死在他家里了。我不知道人死了会变成鬼,我只能用这个法子来报复他们。” 窦大宝抹了抹眼角说:“孟华珍,你和芳芳一起去轮回吧,我和徐祸会帮你们报仇的。” 红衣女鬼摇摇头:“大宝,我相信你说的话,可你们斗不过他们的,你们走吧。” “我可以。” 我从包里掏出实习工作证: “我是市局刑警大队法医实验室,实习法医徐祸,我会替芳芳的尸体做化验,一定让那些混蛋受到惩罚!” “真的?”红衣女鬼仍然有些不大相信。 “真的,我发誓!如果不能让陶兴旺绳之于法,我就不穿那身警服!” 红衣女鬼盯着我看了半晌,样子忽然间起了变化,眼睛一闭,瘫在了地上。 看着仍然站立在眼前的红衣女鬼,我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自己脱离新娘的身体了。 “我送你去轮回。”我一边说,一边取出黄纸朱砂。 女鬼孟华珍“嗯”了一声,“我相信你,相信大宝,我走。你们……你们能帮我给郑磊带句话吗?他是我男朋友,被关在第四看守所。你们帮我告诉他,让他忘了我,好好的生活。行吗?” 我深吸了口气,摇摇头,“阴阳殊途,我不能帮你带这个话。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是话带到,他就能忘的。如果他能忘掉你,我和你一样祝福他,如果忘不掉,他愿意想你一辈子,那是他的幸福。一路走好……” 说完,我将画好的符箓向两个女鬼挥了过去…… 我点了根烟,给郭森打了个电话,和窦大宝一起走出了尤家。 尤孔明父子急忙迎了上来。 “徐大师,搞定了吗?”尤孔明问。 他儿子问:“我老婆怎么样了?” “你老婆没事了。”我指了指不远处的救护车,“闹伴娘好玩吗?” 父子俩低头不语。 “切,闹伴娘是我们这儿的习俗,那娘们儿就他妈矫情,大家伙一起热闹热闹又不会少块肉。”那个眼角有道疤的青年骂骂咧咧道。 身边几个穿着西装的青年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点点头,把包放在一边,问他:“你叫陶兴旺?” 陶兴旺一愣:“你认识我?” “你认识孟华珍吧?” 陶兴旺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往院门看了一眼。 “孟华珍,她让我给你带个话……”我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腰里提了提裤子,顺手抽出皮带朝着他头上猛抽了过去。 “麻痹,敢在我们李塘镇撒野,打丫的!”其余青年同时扑了过来。 “大宝,开打!” 第三十一章 认罪 我从小就是村里的孩子王,打架驾轻就熟,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只管躲闪着,追着陶兴旺猛抽狂砸。 窦大宝之前亮出杀猪刀,一帮人都不敢主动招惹他,甚至有胆子小的,见他靠近立马就躲开了。 让窦大宝爆发大火的是新郎的加入,新郎没有帮我们,而是向我撇了块半头砖。 这下窦大宝炸了毛了,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没头没脑的往他身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狗日的白眼狼!” 两辆面包车一前一后开到,十几个穿着联防制服的家伙提着胶皮棍跳下车跑了过来:“全都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窦大宝狠狠一脚把新郎踹倒,抱头蹲在地上。我和他并排蹲在一起,见他把挎包甩在一边,暗暗松了口气,偷偷摸出手机塞进了袜筒里。 陶兴旺被皮带抽的像血葫芦一样,在地上打着滚哭爹喊娘:“杀人啦,他们杀人啦!” 一个四五十岁敞着怀的矮个男人沉着脸对身边的人说:“赶紧送他去医院。” “是!” “你们几个,把这两个小子带回去!” 见对方逼近,窦大宝跳起来不服的大叫: “两帮人打架,凭什么只抓我们俩?噢,我知道了,就因为你们李塘镇联防队的队长是他陶兴旺的舅舅,他有后台,有关系!” 我跟着站起来,冷眼看着发号施令那人:“两条人命!我倒要看看他大队长能不能只手遮天!” 那人脸色阴晴不定,厉声道:“把人带回去!” 我冷笑,回头对尤孔明说: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我把话撂这儿,只要我不管这件事,任凭是谁,就算是他段乘风也救不了你一家的命!” 说完,我瞥了一眼我和窦大宝的包,和窦大宝一起被推上了面包车。 两人被带到联防队,一下车,就被推搡进后边的一间平房关了起来。 窦大宝左右看了看,问我:“怎么把我们关这儿?” 我笑笑,“咱打了人家外甥,当舅舅的肯定得替外甥报仇,先修理咱一顿呗。” 这屋里就堆了几张办公桌和椅子,再就是几个放文件的铁架子,估摸着就是个小仓库。 我站起来,透过窗户往前边看了一眼,从袜子里拿出手机,关了震动,打开录影藏在一个铁架子后边。 不大会儿,房门打开,矮个儿带着两个穿着便装,拿着胶皮棍的彪悍男人走了进来。 我冷笑:“呵呵,看来你就是陶兴旺的舅舅了。” 矮个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冲两个拿棍子的人使了个眼色。 见两人上前,我急忙抢着说:“尤孔明家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孟华珍回来了!” 矮个儿猛然一震,两个拿棍子的家伙也都是一愣,转回头看向他。 矮个儿终于开口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冷笑: “呵呵,您还能不明白我说什么吗?昨天晚上的情况就和孟华珍当初的情况一模一样。你外甥陶兴旺当初借着闹新娘的由头,强j了孟华珍,队长大人您一手遮天,不光替你外甥脱了罪,还硬是把孟华珍的男朋友郑磊下了大狱。你没想到你的好外甥陶兴旺,昨天晚上又强j了那个伴娘吧?孟华珍死了,那个伴娘也死了,我倒想看看队长大人您还能不能压的住。” 矮个儿嘴角抽搐了两下,森然的问:“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我哈哈一笑:“要做笔录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在审讯室。这间……哈,当初孟华珍的男朋友是不是就是在这儿让队长大人您给屈打成招,强迫他签认罪书的啊?” 这时有个瘦猴似的男人来到屋外,透过窗口说:“游队长,我问过了,这两个小子是尤孔明家找来平事的神棍。” 矮个儿摆了摆手。瘦猴往我和窦大宝看了一眼,撇撇嘴转身走了。 窦大宝嘿嘿一笑:“原来队长大人姓游啊。” 游队长森然一笑:“我还以为是他妈的什么鸟,原来是两个小骗子。既然管不好自己的嘴,那我就帮你们管管。” 说完,拿出两张打印的纸和笔,还有一盒印泥放在桌上。 他冲两个拿棍子的一摆手,冷狠的说:“上次怎么收拾郑磊的,还怎么收拾这两个小王八蛋。” 我往纸上瞥了一眼,“哟,我说您怎么才来呢,原来是准备认罪书去了。队长大人跟上面关系挺深啊,连认罪书都能弄到。” 游队长又是森然一笑:“呵呵,你小子倒是门儿清,看来没少进过局子。放聪明点儿乖乖签了,还能少受点罪。” 我咬了咬嘴唇,点点头,“行,我签。”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一张认罪书。 窦大宝看了两眼,瞪大了牛眼:“袭警?我们什么时候袭警了?” 游队长淡淡的说: “在这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签了它,最多坐个两三年。要是不签,我重新帮你们弄一份认罪书过来,就不止两三年了。” “卧槽,你这也太黑了!我们就是打了你外甥,最多也就是拘留半个月,他们七八个人呢!”窦大宝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 我按住他肩膀,斜了两个‘棍子’一眼,“我们签。” 我拿起笔,又看了游队长一眼,刚要在认罪书上签字,刚才的瘦猴忽然推门探头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队长,市公安局来人了,问他们的人在哪儿!” “他们的人?”游队长眉头一紧。 “是这儿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瘦猴被拽了出去,紧跟着房门大开,赵奇和队里的一个便衣走了进来。 游队长一愣,“你们是什么人?” 赵奇嘿嘿一笑:“你好,游大队长,我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赵奇。” 他指了指我:“我听说我们同事在您这儿犯事了,诶,我就想问问,您怎么没把他们送派出所呢?” 游队长脸色沉了下来: “你也知道他犯事了,他俩不光把人打成重伤,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出警,在亮明身份的情况下还遭到了两人的袭击。你也是警察,同事被打了,当然要先收拾他们一顿。” “别他妈跟我扯皮,人呢?!”郭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游队长眉头一皱,转身冲院里怒道:“市局的人都这么横吗?” 郭森冷着脸走进来,劈头就对我训斥:“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干的这叫什么操蛋事儿?” “郭队,咱队里来了多少人?”我平静的问。 郭森瞪了我一眼,闪开身,门外站了七八个总队的刑警。 马丽抄着手走进来,走到我身边习惯性的搭住我一边的肩膀: “小师弟,你可真够牛叉的,俩人,打八个?我还以为我是来给你验尸的呢。” “要验尸,不过不是给我,是给那个叫芳芳的伴娘检验。她被这个游队长的外甥强`暴,上吊了。郭队,我现在举报这个人,他涉嫌滥用职权,包庇罪犯,还强行诬陷定罪。” 游队长指着我厉声道:“你血口喷人!” 我走到架子旁,拿出藏着的手机,点了几下屏幕。 我盯着游队长,冷冷道: “刚才队长大人的表演我已经发到市局总队共享文件里了。我想接下来您可以去总局喝茶了。” 郭森和赵奇等人各自拿出手机看了看,赵奇点了下屏幕,很快,扬声器里就传出刚才的对话。 “……上次怎么收拾郑磊的,还怎么收拾这两个小王八蛋……在这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签了它,最多坐个两三年。要是不签,我重新帮你们打一份认罪书过来,就不止两三年了……” 赵奇收起手机,斜眼看着游队长。 郭森走到游队长面前: “游长民,你现在涉嫌违反公务人员条例,滥用职权包庇不法分子,使用暴力陷害无辜人员和企图使用暴力陷害公务人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游长民脸色死灰,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忽然咆哮着向我扑了过来: “你害死我了,我杀了你!” 郭森猛然一把抓住他胳膊,熟练的把他按在墙上,反剪双手打了背铐: “带走!” 赵奇拿出手铐,笑眯眯的看着两个‘棍子’,“两位,跟着走吧。” 三人被带出去,马丽搭着我肩膀往外走,“你也太冲动了,就不能等老郭他们来了再说?非得在镇上闹那么一出,还打人?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赵奇笑着说: “他就是个实习生,又不算编制内的。两个打八个,打赢了那叫牛13,连斗殴都算不上。再说了,他要不打那一架,咱最多只能查伴娘被强`暴的事,这个游长民还得继续横行霸道。” 郭森回过头说:“吊死的伴娘叫唐芳,我已经让人把尸体转送你们实验室了。” 马丽点头:“我马上让大梁他们着手提取证据。” 赵奇看了一眼我和窦大宝,挑起一边的眉毛:“你们两个伤得不轻啊,还认识打你们的那帮人吗?认识的话跟我抓人去!” 第三十二章 黑影 见我和窦大宝进门,屋里的人都是一愣。 头上裹着纱布的新郎和另外几个青年“噌”的站了起来。 “你们他妈的还敢来?” 几个青年纷纷寻摸着拿起了家伙。 我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回头说:“赵队,连新郎一共七个,都在这儿呢。” 我和窦大宝闪到一边,赵奇带着几个刑警进屋。 赵奇出示了证件:“我是市刑警总队赵奇,现在怀疑你们涉嫌猥亵、强`j,要带你们回警队协助调查。” 一干人都傻眼了。 有个愣头青梗着脖子说:“你们凭什么抓人?这事儿游队长知道吗?” “少废话,你们游队长就在外边车上呢,有什么话进局里再说!” 赵奇一声令下,连带新郎等七人全部被铐了起来。 直到被带上警车,还有人在不服不忿的喊: “不就是闹伴娘吗,我们这儿都是这么闹的!” 尤孔明拿着我和窦大宝的包跑出来,跺着脚的说:“这是怎么话说的呢,几个小孩子胡闹……怎么还抓走了?” 我抢过包,冷眼看着他:“小孩子胡闹?闹出人命了。” “那……那个女的是自己吊死的啊!” “自己吊死的?”窦大宝瞪起了眼睛,“老头儿,人家姑娘被那几个畜生给强x了!你要是知道这事儿,就是包庇犯罪,你趁早也跟着进去吧!” 尤孔明急忙拍着大腿说:“我要是知道,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干啊。我儿子可没干那事……” 我懒得跟他废话,拉着窦大宝就走,出了院门,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沉声对尤孔明说: “没有鬼,是你们把人给逼疯了。” 回去的路上,我给段乘风打了个电话,把整件事跟他说了一遍。 “不好意思段前辈,把您的事主给抓了。” 段乘风呵呵一笑:“抓的好,反正钱已经打过来了,恕不退还。对了,桑岚那件事存在很大的变数……” 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生死硬是和你绑在了一起,这两天你最好多注意一点。” 我犹疑的看向窗外:“谢谢前辈。” …… 回到市局,我和马丽立刻加入了对唐芳尸体的检验。 所有检验结果出来,马丽气得拍桌子,“什么闹伴娘,简直就是一帮流`氓,一群畜生!” 所有人默然。 除了在唐芳体内、大腿内侧提取到精`斑,还在她身体的不同部位采集到超过十组不同的指纹。 新娘的确是被鬼附身了,而伴娘却是被一帮人渣给逼得歇斯底里……给逼疯了…… 电话铃响。 马丽接起来,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对我说:“家属来认尸,替尸体整理一下。” 我帮唐芳整理好衣服,走出实验室,趴在栏杆上点了根烟。 如果不是段乘风打电话让我帮忙,唐芳就是冤死。 陶兴旺、游长民不被绳之于法,孟华珍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郑磊更是要继续冤狱。 我忽然想,或许阴倌和法医并不冲突……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过头,看清来人不禁一愣。 来的是一男一女,女的身材高挑,面容清丽但一片苍白。 居然是火葬场的化妆师唐夕! “徐祸?”她也看到了我,脚步更急。 那个男人一脸诚惶诚恐的扶着她的胳膊跟着来到跟前,磕磕绊绊的说: “你好,警官,我……我们是唐芳的家属。我……我叫姜怀波,是……是芳芳的姐夫。” “我妹妹呢?”唐夕颤声问我。 我看了一眼实验室的大门,低声说:“在里边。” 唐夕踉跄着要去推门,姜怀波急着抱住她:“你别进去了,你……你有孩子……” 唐夕哭道:“她是我妹妹!” 尽管得知唐夕怀了身孕,我却没有理由阻止她认尸。 只好把马丽叫出来,让她留意看护。 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有点受不了,想到窦大宝被带回来做笔录,快步来到前面的办公室。 恰好窦大宝从审讯室出来,还一边比划着对给他笔录的警察说: “警察同志,你可得给死去的孟华珍和芳芳伸张正义啊,绝不能轻饶了那帮孙子。还有那个游长民,你们警察的崇高形象就是被他这种害群之马给抹黑的。还有还有,那个郑磊,他是冤枉的,你们可得放了他啊!” “行了,说你该说的,其它的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拉开他,冲那个警察点点头。 这警察就是上次被48号小鬼附身的警察,我们管他叫大何,和我的关系算是相当不错的。 他拍了拍窦大宝的肩膀说: “放心吧,证据确凿,他们一个也跑不了。还有郑磊的案子,郭队已经向上头提交申请复查了。我给你做完笔录,就去把郑磊从看守所提出来。” 这时,另一间审讯室里,游长民被两个警察押了出来。 看见我,他像疯了似的,又想扑上来,被两个警察死死的抓住,还在不断的挣扎: “王八蛋,你害死老子了,我不会放过你的,咱们走着瞧!” 我走到他面前,冷眼看着他: “你有女儿吗?有妹妹吗?你有什么资格不放过我?现在死者家属就在后边认尸,你有脸见他们吗,队长大人?!” 我猛然抬高声音,随手拿起一个文件夹狠狠的拍在他脸上: “你现在不光是违纪,是知法犯法!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游长民被带走,窦大宝走过来攥着拳头恨恨的说:“老东西,死不悔改,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转回头问我:“你啥时候下班?我等你,一块儿喝酒去,今天这事办的太他娘痛快了。” “我今天本来休息的,我去跟领导打声招呼就能走了。” 刚说完,就见他忽然瞪大牛眼,张着大嘴瞪着我身后。 回头一看,我顿时皱起了眉头。 已经哭得瘫软的唐夕正被姜怀波和马丽架着走进来。 “她是那个伴娘的姐姐!”我沉下脸,用力推了他一把。 早知道这小子见到美女就会露出这种花痴相,没想到他这么不分场合对象。 窦大宝像是没听见我说话,几个箭步冲到唐夕跟前,取出铜钱剑在她肚子前面虚砍了一下: “滚开!” “你干什么?”马丽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甩到一边。 窦大宝却是抹着脑门,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没事了,没事了……” 我赶紧过去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回事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胡闹什么?” “我没胡闹,刚才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就飘在她肚子前边,把她的肚子吸的一挺一挺的。” “黑色的影子?” “嗯,我从来没见过那东西,可我能确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女的肯定怀孕了,那东西是想害死她的孩子!” 我猛一激灵,忍不住重新仔细的审视窦大宝。 我是刚才才知道唐夕怀了孕,他却直接下了定论,还说有东西要害孩子。 他那双眼睛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 黑色的影子…… “徐祸,他刚才搞什么呢?”马丽走过来怒气冲冲的问。 我忙避重就轻:“丽姐,家属没事吧?” 马丽瞪了窦大宝一眼,摇摇头: “没事,只看了一眼我就把幔子拉上了。我问那女的男朋友了,她父母身体都不怎么好,只能是她来认尸……刚查出来怀孕……姓陶的那王八蛋真是造孽!” “嗡…嗡…嗡…” 我拿出手机,见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忍不住皱了皱眉,接起来拿到耳边:“喂。” “徐祸,我是季雅云。方不方便见一面?” 我迟疑了一下,说:“见面就不用了,麻烦你转告我的母亲,我不恨她,可是我也没办法再接受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各过各的,不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传来季雅云的声音: “徐祸,你听我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这件事有点不寻常。我们现在和顾羊倌,在董家庄。我们本来只想挖昆仑太岁,但却挖出了别的东西。” …… 第三十三章 怪客户 “你们爱挖什么挖什么,把房子拆了也和我没关系。”我是真火了,不等季雅云再说就挂了电话。 房子挖了才给我打电话,这是拿我当什么了? 见姜怀波和唐夕办完手续离开,我对窦大宝说,可以走了。 他却说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做,改天再找我喝酒,也不要我送,就匆匆走了。 我靠,早知道你‘仙儿’,不至于无厘头到这个地步吧? 我这下算是彻底没方向了,看看表,下午三点,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上了车,就听后座传来“呜呜呜”的声音。 回头见肉松趴在后座上委屈的看着我,我心里满是歉意。 我把它抱到副驾驶,摸着狗头说:“你真不该跟着我的,我……我连怎么照顾自己都忘了……” “汪!” 肉松抬起头,伸出舌头在我手心里舔了两下。 “唉……”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开始实习后会展开新的生活,现在才发现,生活就是一条漫长的路,没有所谓跳跃性的转变,只能是一步步向前。 “走,带你去瞎子那儿蹭饭去!” 我推开狗头,刚发着车,手机就震动起来。 见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我皱着眉头接了起来。 “你是徐祸、徐大师?”一个富有磁性的女人声音问。 “是,你是哪位?” “我叫林彤,是赵芳介绍我来找你的。” 赵芳…… 我一下明白对方打来的目的了。 “赵芳说你是阴倌,我想请你帮忙。”李彤言简意赅的说。 我看了看正在一旁吐舌头的肉松,再品味一下女人富有魅力的嗓音,没犹豫:“地址?” 林彤更干脆,直接报了个地址。 挂了电话,我立刻赶往她说的那个小区。 如果说之前做阴倌纯粹是为了谋生,如今再接生意,目的已经不那么纯粹了。 只能说,我是个普通人,有着所有人共同拥有的好奇和七情六欲。 或者,更多的是想发泄这些天发生的事带给我的负面情绪…… 江南秀水是我们这儿相当有名的高档住宅小区。 并不是说地理位置有多好,而是在这个城市,这个小区,以及周边是聚集老外最多的片区。 到了楼下,我给林彤打电话,她让我直接上楼。 搭电梯上了18楼,不等敲门,a单元的门就开了。 一个略显慵懒的女人站在门后,犹疑的问:“你是徐大师?” “徐祸。” “我是林彤,进来吧。” 进了门,我仔细打量面前的女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看年纪,她约莫三十岁左右,是典型的少`妇。 身材稍显丰腴,容貌只能算是普通。 但就是这种普通,才让她有一种居家妇人、深闺怨妇的特殊魅力。对于男人来说,这种看似普通却又蕴含女性魅力的少`妇才是最具吸引力的。 主要是她的皮肤很细嫩白皙,两截修长紧致的小腿在黑色纱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夺人眼球。 出于‘职业’习惯,我着重看了看她的前额。 “看出什么了?”林彤察言观色问道。 “你气色很差。” “还有呢?” 我摇头:“单单用眼睛看,只能看出这些。” “呵。”林彤偏过头轻笑一声,转回脸问:“你怎么收费的?” 我站起身,把包扛在肩上,“你应该就是没休息好,所以显得疲惫了点。不要胡思乱想,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忽然发觉,我已经不再适应之前那种招摇撞骗的生活了,就算是有着单纯的目的,有些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没办法上班了!”林彤忽然说。 我蹙了蹙眉,回过头问:“什么意思?” 林彤说:“我在ktv上班,但是我现在没办法上班了,只要一进公司,听到音乐,我就会有反应,根本就不能够工作。” “你什么意思啊?”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在ktv上班……她这副样子……那特么不就是坐`台小`姐? 林彤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凝视我片刻,说:“赵姐说你是有真本事的,我信她。你帮帮我。” “你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了?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我有点恼火,这婆娘神经有问题? 林彤也蹙起了眉头,说: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发生在我身上的状况。之前我找了两个所谓的高人,一个上来就开出二十万的高价,就好像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另外一个说我撞邪,要我把衣服脱了,帮我驱邪……” 她像是十分纠结,皱着眉从包里拿出一叠红毛在手里拍了拍,“先给你一万,今晚帮我判定一下是什么情况。” 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没说话。 林彤摇头: “我精神没问题,但是我真的出了问题……我听赵姐说,你除了是阴倌,还是本市医学院的学生,所以我才找你。除了你应得的报酬以外,就当我刷下脸。小学弟,就当看在我是你学姐的份上,帮帮我。” “学姐?” “我曾经也是医学院的学生,主修应用心理学,叫你一声学弟很应该。” 我:“……” 我看了看那叠鲜艳的红毛,再看看她认真的脸和身上的穿着…… 我使劲摆了摆手,一句‘神经病’到了嘴边。 “一万,6点跟我去上班,9点钟以后你随时可以走。” “嗡…嗡…嗡……” 我拿出手机,见是桑岚打来的,随手挂断。 林彤眉毛一挑: “你现在脑子一定很混乱,一定在纠结某些事。最好的调剂,就是用其它事来分散注意力。” 我看了看手机,用力扭了扭脖子,转脸看着她,“哪家ktv六点开门啊?” …… 蓝色的玛莎拉蒂停在金碧辉煌的建筑门口。 “下车!”林彤一甩长发,推开车门迈了下去。 我跟着下车,就见两个门迎急匆匆跑下台阶。 “林总。” “林总。” “钥匙在车上,帮我停好。” “是,林总。” 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建筑,不禁哑然。 琳琅娱乐总汇…… 这好像不光是ktv吧? “林总。” “林总好。” …… 在一众工作人员的点头哈腰下,我跟着林彤进了电梯。 她按下6楼的按钮,回头看着我:“学弟,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出来做的?” 我瞄了一眼令她判若两人的淡妆和身上的职业套裙,抿了抿嘴,没说话。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你是角色扮演、制服诱惑! 琳琅娱乐汇是我们这儿最出名的连锁娱乐产业,眼下所在一到四层是娱乐厅,再往上就是总部办公室。 直到跟着林彤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我还有点如梦似幻。 林彤木然的坐到办公桌后,翘起二郎腿看着我,“钱给你了,9点前帮我‘诊断’一下,我是什么情况。9点以后,你如果有需要,下边随便玩,免单。” “你到底出什么状况了?”我忍不住问。我发誓这是我接的生意里最莫名其妙的一桩。 林彤从一叠文件夹里拿下一个,摊开了边看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如果我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还用请你来吗?” 我无语。 都说物以类聚,我总算是信了。 这女人和赵芳一样,都具有一句话把人堵得没话说的本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 我就坐在沙发里,看着对面办公桌后的女人一言不发的翻看文件、签字、专注的盯着电脑屏幕…… “要不要再续杯咖啡?”林彤转过头问我。 我翻了个白眼:“学姐,你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咖啡`因摄取过多会手抖。” “我们学心理学的不用动刀。” “这都八点半了,你到底想干嘛?” 林彤把鼠标一推,靠进椅子深呼吸了两下,忽然问我:“你是法医系的,导师是谁?” “林墨语。”我脱口回答。 林彤怔了怔,点点头,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站起身:“你跟我来。” 跟着她来到4楼,最东头的一个房间。 一进门我就愣住了。 这里应该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最豪华的ktv包房。 三面的真皮沙发加起来至少能容下二三十人,正对中间的液晶屏幕更是占了三分之二面墙的面积。 “林总,需要酒水饮料吗?”一个女服务员跟进来问。 林彤干脆道:“不用,任何人不要来打扰我。” 等服务员出去,她反手关上房门,竟“吧嗒”反锁了。 “这……这什么情况?”独特的氛围让我感觉无所适从。 林彤背靠房门,一只手扶着额头,斜眼看向夸张的大屏幕,半晌才梦呓似的说:“把它打开。” 我心说这特么是真遇上疯婆子了,走到电脑操控台前点下了开机按钮。 一阵哗然的掌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包房内灯光暗了下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狂放的电子乐前奏轰然震动,头顶的灯光也跟着迷幻旋转起来。 屏幕亮起,先是闪现过琳琅娱乐汇的标志logo,继而变成了绚丽迷离,狂歌艳`舞的画面。 我正被屏幕上白花花的肉色吸引,冷不防一个火热的身躯坐进了我的怀里。 我愣了一下,随即拧起了眉头,调低声音,转过头说:“林彤,这都是你在学校里学的吗?” 林彤罔若未闻,把鼻端凑到我下巴,一点点的向上闻着,整个身子像是没有骨架一样,软在我怀里不断的蠕动。 第三十四章 头发 林彤柔软的身子就像是一把火,瞬间就把我浑身的血都灼烧的沸腾起来。 好在我没有丧失理智,我想把她推开,她的两条手臂却像是两条蛇一样紧紧的缠着我。温润的红唇蜻蜓点水般的碰触着我的脸颊,下巴,脖子。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用力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抱着她几步走到操控台前,点了关机按钮。 音乐声停止,林彤的动作却更加的疯狂。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我推倒在沙发里,像雌伏的母豹一样爬了上来。 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没有丝毫的变化。 很快,我就在心里得出结论。 什么一听到音乐就不能工作,狗屁撞邪,她只是有着特殊的怪癖,听到电子乐就发sao。 这女人要么精神有问题,要么就是心理变态,更或者她之前磕了药。 我必须承认,我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 但是,无论林彤是哪种情况,我都不能接受。 那不成了被玩弄的工具了? 我一把将她掀翻,想就此离开。 忽然,我发现她半张着的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见她神情迷离的再一次扑过来,我急忙把她按倒,跨起一条腿骑在她身上,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仔细查看。 “靠。” 看清楚她嘴里的东西,我忍不住啐了一口。 那不过是几根头发而已。 女人在兴奋的时候无意间噙住自己的头发,甚至是扯断,都再正常不过了。 估计是强迫症作怪,我就想把她嘴里的头发扯出来。 我把两根手指伸进她嘴里,捏住那几根发丝往外拉。 “呕……呕……” 林彤绷直身子干呕起来。 我把发丝缓缓拉出来,渐渐的心里像是长出了一层的白毛,扎的我浑身不自主的哆嗦起来。 那不止是几根头发,随着我的拉扯,她的嘴里竟被拉出的头发给塞满了! 那些头发黏糊糊的,明显是从食道,甚至是胃里拽出来的。 我强忍着恐惧,拿起桌上的红酒起子小心的挑住那一团头发,慢慢的往外拉。 忽然,林彤瞪大了眼睛,两只手分别掐住了我的一条胳膊。 见她眼中透露出惊恐,我忙说:“别动!” 从她肚里拽出的头发远比我想象的要多,拽出一团,循着嘴里的发丝又扯出一团…… 我正准备把第三团头发挑出来,林彤忽然用力拍打着我的胳膊,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我以为她只是难受,就让她忍着点。 毕竟从肚子里拉出头发已经不只是恐怖了,头发团被胃液包裹,又黏又臭,如果我不是学法医的,怕是早就吐了。 我强忍着恶心,用起子把第三团头发挑出来。 “呕……呕……” 林彤一边干呕,一边用力拍打我的胳膊。 “让你别动!” 我掰着她的嘴,低头仔细看了看,确定嘴里没有头发了,才直起腰,松了口气。 就在我直起腰的一瞬间,身体顿时僵住了。 我感觉后背靠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同时感觉脖子被某种尖锐的利器瞄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贴着脸颊钻进了我的鼻孔。 包房的门一直没有打开过,不可能有人进来。 那贴在我身后的是…… 我缓缓伏低身子,抬眼看向不远处沙发上的背包。 身后那东西竟也跗骨之蛆似的跟着趴在了我的背上。 我又急又怒,徐祸啊徐祸,说了不接生意,怎么又一时冲动了呢。 说是发泄情绪,这下好了,把小命都玩进去了。 我下意识的在口袋里摸索,就像快要淹死的人不肯放过一线生机,哪怕仅仅是一根稻草也想抓住。 我忽然摸到一个冰凉的小东西……是桑岚送我的那个煤油打火机。 此刻,我感觉到身后那东西微微后仰,知道那是发动攻击的前兆。 我顾不上多想,掏出打火机,打着火,反手伸向颈后,同时整个人猛地趴在了林彤身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在我耳边响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还闻到一股毛发烧焦的刺鼻味道。 林彤随着我的冲撞也发出一声低呼,好一会儿才拍了拍我的肩膀,“那……那怪物被你烧没了。” 我深呼吸了两下,撑起身子,回过头,空无一物,空气中只残留着那种焦糊的气味。 “你快起来。”林彤急着说道。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的裙子已经翻到了腰上,这会儿两人的姿势,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 我连忙起身,走过去拿起背包,取出一面八卦镜四下照着。 林彤坐起身,刚整理好衣服,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粗暴的踹开了。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指着林彤的鼻子大声道:“臭娘们儿,你干的好事!” 另外一个直接走到我面前,抬脚就踹。 我急忙抬脚反踹他小腹,到底是比他快了一步,一脚就把他踹出去两米多。 “这算什么?仙人跳?”我回头瞪着林彤。 林彤猛然站起身,一个耳光扇在指着她的那个男人脸上。 “臭娘们儿……” “啪!” 林彤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朱安斌,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朱安斌? 我这时才看清,被她打耳光的男人是那天在酒楼包房里和桑岚吃饭的几个款爷之一。 貌似这个朱安斌还顶过我的车头呢。 连着被打了两个耳光,朱安斌气焰打消了不少,反手指着我大声说:“林彤,你们在干什么?” 林彤掠了下头发,走到我身边,沉缓的说道: “这位徐大师是我请来的阴阳先生,至于我请他来干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还不是你惹的祸?!” “阴阳先生?”朱安斌狐疑的看向我,低眼看到我手里的八卦镜,眼中竟闪过一丝懊恼和失望。 林彤冷眼看着他,“怎么?来抓奸啊?呵,要抓奸也是你老子来抓,你算是什么东西?滚出去!” 朱安斌似乎对她有些忌惮,左右看了看,悻悻的瞪了我一眼,挥挥手,带着被我踹倒的那人走了出去。 他老子来抓奸?这么说林彤是他的…… 林彤回过头,神态变得柔和起来,“不好意思徐大师,让你受惊了。” 我往她身上瞟了一眼,吁了口气说: “看来我们两个运气都不错,他们如果早一分钟进来,我和你都有嘴说不清了。” 林彤脸微微一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我问。 林彤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是……是一个怪物,那应该是个人,不,应该是鬼,是女鬼,她的脸被头发遮着,看不清楚。” “头发……” 我走到茶几后面,低头看向从她肚里拉出来的头发。 只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炸了起来。 其中的一团头发居然在缓缓的蠕动! 林彤也看见了那团蠕动着的头发,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颤声问:“那……那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拿出打火机走了过去。 刚一靠近,那团头发猛然向上一弹,发团里竟飞出一只黑色的甲虫,朝着我迎面飞了过来! 我连忙低头闪避,顺手抓起一个金属垃圾筐,朝着甲虫罩了过去。 甲虫被罩住,兀自不停的冲撞。 透过网状的垃圾筐看清甲虫的模样,我忍不住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这甲虫就和一元硬币差不多大小,通体漆黑,腹部有着马蜂肚子一样的条纹。 让人惊恐的是虫子的眼睛。 虫眼虽然小的像芝麻,可能清楚的看到,它不光有眼珠,还有眼底。 这怪虫竟然有着人一样的眼睛! 怪虫冲撞了一阵,像是撞晕了似的“吧嗒”落在了地板上,然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一滩墨绿色的脓水。 我顾不上多想,用起子把那些头发全都挑进垃圾筐,又抽了几张餐巾纸丢进去,拿进包房里的厕所一把火烧了。 换气扇刚把烟抽完,林彤忽然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一手拽住我,一手扶着墙对着马桶一阵狂吐。 除了头发,她胃里似乎也没旁的东西,吐尽了酸水,整个人挂在我身上,软的像没了骨头似的,浑身不住的发颤。 好半天,她才艰难的说:“送我回家。” 回到江南秀水,一进门,林彤就冲进厕所,把门关了起来。 我坐进沙发,点了根烟,思索着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这个自称是我学姐的女人说她一听到音乐就会不对劲。 不管是有心理疾病还是别的,这点已经印证了。 从她嘴里扯出头发的时候,我并没有太震惊。 上学的时候讲师曾经用了整整一节课来讲异食癖。 异食癖又叫嗜异症,是一种很难治愈的心理疾病。 患有异食癖的人通常会吃土块、砖头、纸……甚至还有吃玻璃的,吃头发也不足为怪。 可头发里包裹着长了‘人眼’的甲虫,这就太耸人听闻了。 “大师,帮我……帮帮我。”林彤颤巍巍的走到我面前。 她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只裹了条浴巾。看来不光是又吐过,而且还洗过澡。 她低着头,站在我面前,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颤,湿漉漉的长发遮着脸,还在不断向下滴水。 我忽然想起她说过出现在我身后那个‘怪物’的样子:头发遮着脸…… 第三十五章 诡异的卧房 林彤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心里不自主的毛了一下。 见她的脸除了略显苍白,没有任何异状,才长吁了口气。 不是我胆小,实在是见过鬼的人才最怕黑。 “大师,你一定得帮帮我。”林彤哀求道。 我往她因为激动而上下颤动的胸脯看了一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别激动,先去把衣服穿上。” 林彤脸一红,转身急匆匆跑进了卧室。 我可不认为她只包了条浴巾是故意想勾引我。 肚子里掏出那么多头发,头发里还有会飞的甲虫,不光恐怖,而且恶心的要命,换了谁摊上这种事都得六神无主。她没疯就算不错了。 等了约莫十分钟,林彤还没有出来。 我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又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过去敲门。 “林女士!林女士?!” 我喊了两声,才发现门没有锁。 没听见回应,我又反手在虚掩的房门上敲了两下,“林女士,换好……” 不等我问完,房门随着敲击已经打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 透过缝隙,就见林彤背对着门口,一丝不挂的站在梳妆台前,低着头,掂着脚的在那里晃悠。 “林彤!”我抬高了声音。 她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还在那里晃悠。 不锁门,不穿衣服,在外面叫也不回应……就是不设防咯? 我想到了重点,看着她动人的背影微微有些心动。 可是很快,我就发觉不对劲。 一个女人要勾引一个男人很容易,但是林彤是有着一定素养和身份的,就算要勾引男人,也不应该这么露骨。 她站在那里的姿势看似很平常,就像是自信满满的少妇在对着镜子自我欣赏。 可是她的两只手却抬在身前,低着头,耳根不断的抽动,这是人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有的反应。 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吃东西? 我急着从包里拿出木剑黄符,重新回到卧房门口,又大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没得到回应,我抬手把门推得大开,缓步走了进去。 刚进门,房间里的日光灯忽然快速的闪动了几下,灭了。 房间里顿时一片昏暗,只有镜子有着轻微的反光和梳妆台前白花花的身影格外明显。 我提高了戒备,又往前走了两步,猛然发觉不对。 就算卧室里的灯坏了,外面的灯不还亮着吗?怎么镜子里的反光会这么暗,而且还感觉青嘘嘘的。 我急忙转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浑身的血顿时就凉了,一颗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差点没直接蹦出来。 卧室的门不见了! 不光门不见了,原先门的方向,竟然变成了一面嶙峋的石壁! 再回过头,眼前的情形更让我骇然惊魂。 这哪儿还是什么卧室,根本就是一个黑森森的山洞! 所有的家具摆设,都不见了,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梳妆台摆在那儿,林彤依然在对着镜子,低着头晃悠着。 我强迫自己冷静,几步走到林彤身边,看到她的侧脸,我头发都立起来了。 她低着头,腮帮子大幅度的鼓动着,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随着她的咀嚼,一股股暗红色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我顺势看向她的手,看清她捧着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她用两只手捧着的竟然是一只猫仔大小的黑毛老鼠! 那老鼠的肚皮被啃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两只眼睛正对着我这边,似乎还没有完全死透,尖嘴上的胡须还在微微颤抖。 “呕……” 我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等到吐得只剩下酸水,我才勉强再次看向林彤。 正好看见她低下头,张开嘴狠狠的在老鼠肚子上咬了一口。 我又是一阵干呕,可当她抬起头开始嚼的时候,我却发现了一个细节。 林彤是张大嘴,狠狠的咬了一大口,老鼠肚子上的伤口,却和之前我看到的没有明显的区别。 那老鼠算是很大个儿了,但再大也只是老鼠,不可能大到夸张的份上。照林彤这狂吃猛嚼的样子,最多三四口就把老鼠给吃完了,可现在那老鼠还是挺着肚皮上的伤口微微颤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不对,我不可能一下从住宅楼来到山洞里,山洞里也不可能有梳妆台。 就算林彤有异食癖,我也不相信她有勇气吃老鼠。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我大声念诵起法诀,同时用省桃木剑重重的在林彤的前额上拍了一下。 “啪!” 林彤的身子猛一哆嗦。 我也感觉眼前光亮了许多。 再一看,林彤手里捧着的哪是什么死老鼠,根本是她垂在肩侧的头发! 她在吃头发…… 见她仍有些失神,我忙又拿木剑在她前额拍了一下。 这一下,她的反应出奇的大,“啊”的一声尖叫,震得我耳朵都疼了。 我连忙把她的脸按在我胸口,不住的在她耳边轻嘘…… 好半天,她才止住哭泣,缓缓抬起头看看左右,看清周围的情形,又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在这里?” 呵,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比你还想知道答案呢。 刚才念的法诀,我一直认为是破书上最有用的记载之一,念诵法诀,轻易就能破除鬼遮眼、鬼打墙之类的把戏。 眼下我连着念了三遍,却仍然在这诡异的山洞里。 是法诀失灵,还是作祟的鬼魅太凶悍…… “啊!” 林彤再次发出尖叫。 我忍不住皱眉:“叫有用的话,我和你一起叫啊?” 很快,我就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叫了……她没穿衣服。 我快速的把衬衫脱下来塞给她,把脸偏向一边。 不经意间,看到梳妆台的镜子,顿时像是被人在脖子里别了根钢筋似的,头再也转不开了。 镜子里,林彤居然还在低着头啃老鼠,而且那只老鼠已经被啃得只剩下一个尖尖的脑袋。 她血糊糊的嘴边露出半截老鼠尾巴,似乎还在摆动着。 她的两只眼睛上翻,像是死死的盯着镜子外面的我们…… 我被她盯得发毛,感觉我就和那只老鼠一样,下一秒钟就会被她吃进肚子。 “她是谁……”林彤颤声问,显然也看到了镜子里的一幕。 我和她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让人悚然的远不止镜子里那个林彤的举动,而是她身后的所在,正是原先那间卧室! 而我和林彤,却置身在一个空旷的山洞里。 “林彤!林彤?你穿好衣服没?”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的。 我正寻找声音的来源,林彤忽然一下抱住了我的胳膊,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镜子。 我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不自禁的也跟着微微发颤。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镜子里看去,就见镜子里,卧室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那声音耳熟了,从门外进来的是我! 那声音根本就是我的声音! 镜子里映出的是我刚才进屋时的情形! 我刚得出这个结论,镜子里的林彤忽然一口把老鼠头吞进嘴里,快速的抹了抹嘴。 镜子里的我刚走到跟前,她就猛然转过身,扑进了‘我’怀里。 两人的身体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四片嘴唇也贴合在了一块儿。 “呕…呕…” 我又忍不住弯下腰,扶着膝盖一阵干呕。 刚直起腰,就感觉一个柔软火热的身躯贴进了我怀里。 “你干什么?”我急着想把林彤推开,她却又像是在包房里一样,竭力的纠缠不休,动作竟和镜子里的那个林彤一模一样。 随着她狂野的动作,一蓬长发甩到了两人之间。 看到被啃的参差不齐的头发,我猛一激灵,驾轻就熟的把她摁在地上,捏住她的下颚就往她嘴里抠。 果然,随着两团被粘液包裹的头发被从她嘴里扯出来,她的眼神再次变得惊恐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我焦躁的回答着,把她拉了起来。 估计阴倌这个行当里,只有我敢理直气壮的对客户说这三个字了。 想到包房里从发团中飞出的甲虫,我急着抬起脚,对着两团头发猛踩一气。 “嗑啪!嗑啪……” 听到头发里发出硬壳被踩爆的声音,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想用打火机把头发烧了,一摸口袋才想起烟和打火机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幽冥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阴光,覆应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经万遍,身有光明……” 我是彻底没了方向,只能盘膝坐下,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破书上的清心法诀。 林彤听了两遍,竟也盘腿坐在我身边,跟着念诵起来。 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周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 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叫声,就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样,凄厉的让人汗毛耸立,胆寒心颤。 嚎叫声中,原本昏暗不明的山洞开始忽明忽暗起来。 我大喜过望。 这明暗交替虽然十分诡异,却是和日光灯闪动差不多。 我们果然还在房间里,法诀起作用了! 第三十六章 梳妆台里的人脸 林彤忽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指着梳妆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顺势一看,我头皮一阵发紧。 镜子里的男女已经停止了亲热,双双赤身走到了镜子前。 此刻两者已经不再是我和林彤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男一女两张陌生的脸孔,就站在那里恶狠狠的瞪着外面。 “别停,继续念!”我大声对林彤说。 再次念起法诀,镜子里的男女都露出痛苦的表情,狰狞的面孔哪里还像是人,分明就是两张鬼脸。 两个鬼像是受不了似的,竟开始向外冲撞。 原本平滑的镜面竟然被撞的凸出了两张面孔。 眼看他们就要撞出来了,我让林彤继续念法诀,站起身从腰里拔出阴桃木剑冲上前,举起剑就向那张男人的脸刺了过去。 “啪!” 镜子起了裂纹,男人浮凸的脸被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我正想刺那张女人的脸,猛然间发现,另外一张脸竟然消失了。 镜子里只剩下男人抱头哀嚎的身影,身影越来越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忽然发现,镜子的裂缝里似乎有着什么反光的东西。 刚要用木剑把镜面撬开,林彤忽然大叫起来:“小心后面!” 我猛一激灵,透过镜子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硕大的女鬼脸孔,正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猛地往下一缩,双膝弯曲,身子后仰,双手抓着木剑向鬼脸的大嘴刺了过去。 万没想到鬼脸竟猛然合拢利齿,“咔嚓”一声,竟将阴桃木剑咬断了! 我大惊失色。 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居然把专门克制鬼的阴桃木咬断了,而且还不受损伤! “跑!”我躲开鬼脸的又一次扑咬,跑到林彤身边,拉起她就朝着一侧的洞口跑去。 包在客厅,没有了阴桃木剑,符箓也用完了,我已经黔驴技穷了,只有先逃避开这该死的鬼脸再说。 我拉着林彤跑到洞口,刚跳上石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别跳!” 我浑身一震,猛然停下脚步,拉住还想往前跑的林彤。 看着眼前黑森森的洞口,我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山洞,而是鬼魅制造出来的幻象。 这个位置更不可能有洞口,有的只能是位于十八楼的飘窗! 转过身,见鬼脸追到,我一咬牙,狠狠一口咬破了舌尖,“噗”的一口鲜血喷了过去。 “啊……” 鬼脸被舌尖血喷中,发出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悬浮在半空,像电磁波被干扰似的闪烁不定。 山洞骤然消失,终于变回了之前的卧室。 “啊!” 林彤惊呼一声,差点没软倒。我也是腿肚子一阵打颤。 两人就站在飘窗的台阶上,刚才再往前一步,就得变成肉饼子。 卧房的门口,一个老人正惊恐的看着屋里的一切。 我顾不上多想,拉着林彤避过鬼脸冲出卧室,从包里拿出黄表纸,蘸着舌尖血快速的画了一道符箓。 “那东西出来了!”老人恐慌的说道。 “百醅玄注,七液虚充,火铃交换,灭鬼除凶,敕令!” 我大声念诵法诀,将血符朝着飞扑而来的鬼脸挥了过去。 血符一贴上鬼脸就燃烧起来,火光中,鬼脸惨嚎声震天,渐渐幻化出一个女鬼的身影。 女鬼周身冒出黑色的煞气,很快就随着符火的熄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 “飞鹏!” 我缓过神来,转过头,就见林彤哭喊着扑进了那个老人的怀里。 老人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神情肃然的凝视着我:“我叫朱飞鹏,是林彤的丈夫。” 我没有太意外,在包房的时候,通过林彤和朱安斌的对话,我已经大致猜到了林彤的身份。 这个朱飞鹏应该就是朱安斌的老子,我本来还以为林彤是他的情妇,听朱飞鹏的口气,两人居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深吸了口气,“我叫徐祸,是林女士请来的阴倌。” 朱飞鹏点点头,“我知道,是彤彤打电话让我来的。” 我心说那就好,不然还真难解释的清楚。 “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朱飞鹏沉声问。 我从茶几上拿起烟盒火机,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指了指林彤:“先去换身衣服吧。” 林彤低头朝身上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卧室的房门,显得有些纠结。 但是没多久,她就跑进浴室,出来的时候又穿回了之前的那身套裙。 我接过自己的衬衫穿上,问林彤记不记得先前进卧室后发生了什么。 林彤说:“我先给飞鹏打了个电话,然后想擦干头发,后面……后面我就不记得了。” “你是对着镜子擦头发的?”我问。 林彤点了点头。 “看来问题就出在梳妆台的那面镜子里。” 想起刚才似乎看到裂开的镜子里有什么东西,我掐灭烟,拿起包示意两人一起去卧室。 朱飞鹏犹豫了一下,说: “我赶到以后,听到里面有动静,进来就看到你把衣服脱给彤彤。后面发生的状况我也看到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跳窗,这里可是十八楼。” 林彤看了看飘窗,心有余悸的说:“我们刚才根本就不在这里,那是一个山洞,那边是……是洞口。” “鬼遮眼?”朱飞鹏看着我问。 我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是,但是从刚才的情形看,应该不是鬼遮眼那么简单。” 我捡起断了的木剑,惋惜的叹了口气。 阴桃木剑原本九寸九,现在只剩下七寸多一点,虽然还有克制鬼魂的效力,却已经大打折扣了。 三人来到梳妆台前,裂开的镜子就和普通的镜子一样,映出了三人的身影。 我用木剑的剑尖顺着镜子的裂纹插进去,轻轻一撬,镜子就“哗啦”碎了。 “啊!” 看到镜面后的情形,林彤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朱飞鹏也是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镜子后面,实木里竟然嵌着两张人脸! 不单单是两张人的脸皮,而是有着一定的饱满,应该是贴着骨头连皮带肉一起割下来的。两张脸都有眼珠和白森森的牙齿,因此轻易就能看出两张脸原来的样子。 之前看到的反光,就是其中一张脸的眼珠子! 这是一男一女,就和之前要冲出镜子的那对男女一模一样。只是两张脸上都画着暗红色的图案,像是符文,又像是某种图腾。 我盯着两张脸仔细看了一会儿,直起腰,让两人出去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会这样?”林彤崩溃的哭道。 朱飞鹏也是身子发颤,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的说: “这房子里的装修和家具都是我和彤彤一起设计的,家具是让我公司下属的一个工厂制作的,不应该有……” 我说:“这不是偶然,应该是有人存心想陷害林女士。” “谁会害彤彤?”朱飞鹏凛然道。 “这个就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了。” 我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留意,那张女人脸的嘴里有一团头发,就发色来看,应该是林女士的头发。普通的邪术不大可能做到让一个人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产生特别的反应。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有人对林女士下了降头之类的邪术。” “降头?”林彤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电话号码,那人叫段乘风。段前辈精通算术,或许能帮你们。” 我把段乘风的号码发到林彤的手机上,站起身把包背在肩上,“祝你们好运。” “你等等。”林彤急着从包里拿出几沓红毛,“大师,这些你拿着,谢谢你帮了我。” 我摇摇头,“你已经给过我一万了,够了。还有,你是我接的最后一单声音,方便的话帮我转告赵女士,我以后都不做了。” 我不是装模作样假清高,没有人不喜欢钱,但老军说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他说做人不能太贪心,有些钱得来容易,但是拿惯了,就很难再做回自己了。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该走怎样的路。 …… “唉,有钱人的生活就是爽。” 回到家里,我喝着啤酒,啃着大排档打包的猪蹄,对着啃猪蹄的肉松感慨。 林彤虽然长相普通,但朱飞鹏怎么也得六十了吧,算不上老牛吃嫩草,也算是牛嚼牡丹花了。 这会儿老朱头多半用他干巴的身子抚慰着受了惊吓的女人。 再看看我,单身……狗…… 要不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 “肉松,我好惨啊!” “汪!” …… 第二天刚到局里,郭森就叫住我,“老何说要见你。” “他见我干什么?”我有点奇怪。 郭森挠了挠头: “碎尸案一直没头绪,案件性质又特别恶劣,所以我们只能把老何暂时羁押进看守所。说实话,真要按照他自己交代的那样,老头是有点冤。你去见见他,就当是安抚一下老头的情绪了。” “行,那我去看看。” “那好,你去跟马丽打声招呼,我让大何送你过去。” 第三十七章 丧葬铺,渡鬼人 见到老何,我有点替老头心酸,又忍不住想笑。 老头有把年纪了,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圆脸胖胖的,本来是很喜庆的。这会儿却是垂头丧气,低眉耷眼一脸的生无可恋。 “小徐,我是不是出不去了?”老何哭丧着脸问我。 “老何叔,你别瞎想,只要你没干违法乱纪的事,很快就把你放了。” 老何拉着长音叹了口气: “唉……老头子一辈子遵纪守法,要是早知道那天杀的让我保管的是人头,说什么我也不能接啊。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听里头的人说了,就算你们相信我不知道那是人头,我也脱不了干系,至少也得判个五六年。唉,老头子是要倒头在大牢里咯。” “别听他们瞎说,这里头能有好人吗?”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暗暗叹了口气。 被移交看守所羁押,本身就已经判定一个人有罪了。虽然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严重,一年半载是肯定逃不过了。 老何搓了搓手,说:“小徐,我能求你帮我个忙吗?” “你说吧。” “我就一个孤老头子,没儿没女……” 我忙说:“打住,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人头,最多也就判个半年八个月。只要抓住凶手,核实了以后,可能立马就把你放了,你可别瞎寻思。” 好嘛,这是要交代后事啊。 也不知道里头那帮坏鸟都跟他说什么了,把老头给吓成这样。 老何又搓了搓手,竟有些扭捏起来,“我是想说,你能先给我交一千五的大帐吗?下个季度的房租就不用你交了。” 我一愣:“大帐?什么大帐?” 送我来的大何给我解释:“大帐就是犯人在里头的账户,用来添补衣服、被褥和其它一些日用品,还有改善伙食、放风的时候抽的烟,这些都要犯人从大帐里出的。” 我忙说没问题,回头我就替他把钱交上。 “小伙子,谢谢啦。”老何感激的点着头,忽然又说:“还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 我看老头孤苦伶仃的实在可怜,就让他直说,能帮我一定帮。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大何,竟显得有些鬼鬼祟祟,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说:“我那铺子不能关门,你得替我开着。” “啊?”我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 这老财迷,都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惦记着开铺子赚钱,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大何在一边也是忍俊不禁: “老爷子,小徐是我们局里的人,他得上班,没工夫给你开铺子。你家里还有别的亲戚朋友吗?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他们,让他们替你照顾铺子。” 老何神情变得有些悲哀落寞,摆了摆手说: “没人了,没人了……干我们这一行,谁能逃的了五弊三缺?老头子命犯孤星,哪还能有人帮我。” 听到‘五弊三缺’四个字,我心中一凛。 五弊是指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福、禄、寿。 有些道门中人因为过分参透天机,就会命犯五弊三缺,生活不能够圆满。 本来以为老何就是个普通的丧葬铺老板,没想到他居然真是修道之人。也就难怪老阴会把充满怨念的人头送给他保管了。 我说:“老何叔,我得上班,不能帮你张罗铺子,不过我可以帮你打扫整理一下。” 我的意思是定期过去帮他看看,就算不招贼,也别让老鼠虫蚁毁坏了他的家当。 没想到老何却说:“这个忙你非帮不可,也只有你能帮我。” 不等我开口,他就抢着说道:“不需要你天天开铺子,你只要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夜里子时开门,鸡鸣五更关门就行了。” 我又是一怔,疑惑的看着他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何习惯性的搓了搓手,又瞟了大何一眼,压低声音说了三个字:“渡鬼人。” 说完,他又委屈的拍了拍大腿,“按说我干这一行是行善积德,怎么就会飞来横祸,吃上官司了呢?” 还不是因为贪钱!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渡鬼人是阴阳行当里较为特殊的一种,传说这类人都是在阴间挂了官职的。 有些人因为横死,不能去轮回投胎,就要设法找到渡鬼人帮忙超度,才能够下去阴司。 可我就奇怪了,按说超度亡魂的确是行善,老何怎么就犯五弊三缺,还惹上官司了呢? “小徐啊,其实你第一天来找我租房,我就看出你不是普通人了,你是干什么的,我就不用说了。这件事真要求你务必帮忙,要不然……要不然那些亡魂越积越多,整条街的街坊都会被闹得鸡犬不宁的。”老何央求道。 我皱了皱眉说:“老爷子,不是我不想帮你,关键我们不是一个行当,我干不了你的活啊。” 老何摆摆手: “有什么干不了的,我柜台抽屉里那些三角符都是我事先画好的往生符。你阴气本身就重,过了子时,只要点燃犀香,就会有生意上门了。到时候你在符纸上写上客户的名字,把他们送走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我疑惑的看着他,总觉得这老头说话有点不尽不实。 老何眼神闪烁了一下,嘿嘿一笑说: “有时候也有一些稍微麻烦点的客户,不过以你的本事,处理起来肯定不在话下。说到底,能来找我们的鬼都只是想要轮回投胎,也不会自己找不痛快的。这样吧,你帮我这一回,我给你免一年的房租,怎么样?” 我没有被他最后一句话打动,而是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说:“房租就不用免了,就当是为了后街那些街坊的安宁。我答应你,在你出来前,先帮你照看铺子。” 我说这话是发自内心,主动去找渡鬼人的,肯定是横死的鬼,想要投胎转世。 如果不能达到目的,很可能会产生怨念,会殃及无辜的人。 真要是那样,不光后街的人受祸害,横死的鬼也罪孽深重,难再轮回,那的确是很造孽的事。 老何又交代了我一些相关事宜。 临出门,他提醒我,千万别忘记替他把大帐交了,里面的伙食实在没有油水的很。 替老头交了两千块钱大帐,从物品保管处拿了铺子的钥匙。 出了看守所,大何好奇的问我,渡鬼人是干什么的。 我跟他解释,上次上他身的小鬼,就是被喂了安眠药以后,中煤气死的,属于横死。如果没有人超度他,就会一直在阳间做孤魂野鬼。渡鬼人就是专门超度这些孤魂野鬼的。 大何点点头,说那的确是行善积德的职业,还提醒我说今天就是十五,晚上可别忘了去后街开铺子。 然后他又问了我那个让人难以回答也懒得回答的问题: 你是阴倌,又是法医,就不怕解剖尸体的时候鬼在旁边看着吗? …… 傍晚下了班,我先去吃了个快餐,又买了点方便面火腿肠,直接来到了后街。 后街在老城区的一个角落,住在这儿的都是些老头老太,除了街头有一家小面馆和一个小烟酒店,就只有老何的丧葬铺是铺面,相对来说是比较冷清的。 话说回来,在这样一条小街中间,也只能开丧葬铺。 因为没打算正常营业,所以我只卸下一块门板。 走进去,昏暗中看着墙边的纸人纸马,顿时感觉有些阴森。 打开灯,发现铺子里用的居然还是老式的白炽灯泡。 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铺子里的一切,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见正对大门的墙上方钉着一面八卦镜。 和普通的八卦镜不同,这八卦镜是真正铜制的,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镜面上没有画符,镜子中`央却有一个红色的圆点。 前两次来我并没有留意到有这么一面八卦镜,现在看了,不禁有些吃惊。 这红点可不是瞎点的,我曾听刘瞎子说过,有些道门高人在得知自己快死的时候,会用木剑刺穿心脏,把心血滴在八卦镜上。 道士的道行越高,滴了心血的八卦镜法力就越强。 如果这面八卦镜上的圆点真是道门心血,那老何还真是有传承的高人了。 把前屋后院查看一遍,见时间还早,我就坐进柜台后的藤椅里玩起了手机。 那个叫筱雨的居然又给我发来微信,问我现在在哪儿。 我对这个连骗都懒得骗的伸手族也没多少恶感,可还是恶作剧的说,我是开丧葬铺的,地址就在后街31号。如果孤单寂寞冷了,可以在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晚上,过了十一点来铺子找我。 她的反应很平淡,只是‘哦’了一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眼看就快到十一点了,我打开语音,故意压着嗓子说: “不好意思,到时间了,鬼门关开,我要做生意了。” “哦。” 真没劲,不给钱就没激情! 我郁闷的嘟囔着,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根细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铺子里顿时飘荡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味。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燃起灵犀一炉,枯骨生出曼陀罗。” 我喃喃的念叨,微微有些失神。 徐祸,你当真离不开这个行当了吗……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民女狄金莲特来拜会何居士,请居士许我进去一叙。” 第三十八章 送不走的鬼 听到这个声音,我不由的一愣。 看看时间,正好夜里十一点。 真有鬼找上门了? 我稳了稳情绪说:“进来吧。” 刚说完,就见一个女人款步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的样子,我又愣住了。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盘着老式的妇人头,穿着一件墨绿色绣着金花的无袖旗袍。 她的样子只能说是中等偏上,但那种古典的风韵足以让男人为她倾倒。 很快,我就认定了她的身份。 她没有影子,是鬼。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乍一见这么个女鬼堂而皇之的来到面前,我也说不出是惊艳到了还是感觉到了恐惧,有些莫名的紧张。 女鬼看到我,居然也是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你不是何居士。” “不是,我姓徐,何居士有点事,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我刚想问她是不是想去轮回,没想到她竟有些失望的说:“哦,那我下个月初一再来。” 说完,朝我点了点头,居然转身走了出去。 我愕然的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听口气,这个自称狄金莲的女鬼是认识老何的,既然见过老何,为什么没有被超度呢? 很快,我就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我想到了老何在交托我开店的事时,有些闪烁的眼神。那老家伙肯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我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可是不等我恼火,门外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问:“我能进来吗?” 我冷静了一下,让他进来。 这次来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鬼,看清他的样子,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他半边身子都烂了,白森森的肋骨就那么参差交错的暴露在空气中,让人看了就感觉心发麻。 我很快冷静下来,看了看他的伤口问:“被车撞死的?” 老鬼点了点头。 我没有多说,直接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按照老何说的,先把他的名字记在一本泛黄的册子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道折成三角形的符箓,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上面写下他的名字和生辰。然后点燃了桌上的一根牛油蜡,把符就着烛火烧了。 老鬼的残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朝我点头说了声多谢,转身飘出了门。 牛油蜡就像是个讯号,点着以后,就不断有‘客户’进来。短短的两个小时,就超度了十多个横死鬼。 超度完一个亡魂后,我靠在藤椅里长吁了口气。 按照老何说的,每次营业最多只接待十八个客户,眼下不算女鬼狄金莲,已经十七个了,只要再送走一个就能提前关门了。 正想着,一张血淋淋的脸忽然从门口探了进来。 我吓得一哆嗦,窝火道:“你不知道叫门啊?” 妈的,就算神经再大条的人冷不丁看见这样一张血糊糊的脸也得被吓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来者急忙道歉。 “进来吧。”我就是被吓着了,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跟他一般见识。 等到他进来,我才看清楚他的样子。 这是个身材十分胖大的中年男人,不光是脸血糊糊的,而是半个脑袋都扁了。 我拿起笔问:“叫什么名字?” “邱明。” “生辰。” “72年1月16号。” 我拿出符箓,写下他的名字和深沉,就着烛火烧了。 可是符纸烧完,邱明的样子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顶着扁了一半的脑袋站在柜台外面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愕然看了看烟灰缸里的符灰,忽然发现这张符纸烧成的灰烬和先前烧出的符灰不一样。 之前的符灰就和普通的纸燃烧后一样,是灰白色的,而这道符烧出的符灰竟然是暗红色的! 这是怎么回事? 老何没说过会有这种情况啊,还有送不走的鬼? 邱明忽然毫无征兆的上前一步。 我猛一激灵,顺手拿起了一直放在桌上的桃木钉。 阴桃木剑在林彤家被鬼脸咬断,只能拿来当桃木钉使了,虽然威力打了折扣,但对付普通的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想到邱明居然激动的说道: “先生,我是被人害死的,求先生替我伸冤啊!” 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气,让他把事情详细的说一遍。 邱明说他自己开了家小公司,是做纺织品生意的。 这两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他的公司已经到了濒临倒闭的地步。 “上个星期我出差提前回来,到家以后发现我老婆居然穿着一件我从来没见过的情`趣nei衣……她居然背着我偷人!我到处找奸`夫,我跑到阳台,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腿,把我从阳台上推了下去!” 说到这里,邱明咬牙切齿,神情变得有些狰狞,脸上竟隐隐透出一股黑色的煞气。 我沉声提醒他:“你最好控制一下情绪,否则能不能轮回两说,还有可能魂飞魄散。” 邱明点点头,攥着双拳,强行压制住情绪: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破产才跳楼的,只有我知道,我是被那对奸夫淫妇害死的。我不甘心,我连那奸夫的样子都没看到……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把奸夫找出来,否则我死不瞑目!” 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拿出纸笔,记下了他的家庭住址和一些背景资料。 打发走他,我才感觉到一阵头大。 符灰变成红色,邱明不能轮回,说明他真有冤情,不能够超度。 可就算他说的全是真的,他的尸体已经被火化,想要提取指纹证据都不能够了。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天亮先去见一见他老婆再说。毕竟这已经是涉嫌谋杀了。 再就是邱明本身已经有了怨念,如果不能尽快给他个答案,他很可能会变成恶鬼。 到时候不光他老婆要倒霉,还会殃及到其他无辜的人。 关了铺子,回到家我泡了桶方便面,吃完以后把自己扔到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上午九点起来,我给马丽打了个电话,请了半天假,直接开车来到了邱明家的小区。 乘电梯上了十楼,刚一出电梯,就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1003……” 我在半敞开的防盗门上敲了敲,很快,一个女人就来到门后,探出半边身子低声问:“你找谁?” “这是邱明家吗?”我问。 女人说:“是,你是……” “我叫徐祸,是邱哥的朋友,听说他出事了,过来看看。” “哦,那你进来吧。”女人打开门把我让进屋。 进了门,就见客厅的一张桌子被布置成法坛的模样,两个和尚正盘腿坐在法坛前念诵经文。 法坛后的一个相框里,照片上的人正是邱明。 女人把我带到沙发旁,给我倒了杯茶。 我见屋里除了两个和尚就再没有其他人,就小声问她:“你是嫂子吧?” 女人嗯了一声。 “节哀顺变。” 嘴上说着,我开始仔细打量她。 邱明说,他老婆叫吕桂芝,比他小七岁,今年三十四。 或许是因为保养的好,真人看上去倒像是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 她的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五五左右,但是身形比例很匀称,除了稍微显得有些过于丰腴,倒是个很有成熟魅力的美妇。 因为有僧人在诵经超度,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过了十多分钟,两个和尚起身,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走到吕桂芝面前: “阿弥陀佛,邱施主的亡灵已经被超度,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女施主节哀。” 吕桂芝忙双手合什:“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恭恭敬敬的交给了和尚。 我暗暗皱眉。 邱明要是这么就被他们超度了,我还来这儿干什么。 现在的和尚,就算是真的,也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和尚接过信封,又拿出两串佛珠交给吕桂芝,说是已经开过光了,带在身上可保不被邪祟侵扰。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路。 听和尚话里的意思,佛珠不是赠送的,而是吕桂芝特意求的。 邱明说他和吕桂芝没有生育,家里就夫妻两人,她为什么要求两串佛珠呢? 吕桂芝虽然稍微有些憔悴,但是由始至终神情都没有多少悲伤,听和尚说邱明被超度,倒像是轻松了许多。接过佛珠,眼睛里竟多了几分神采奕奕。 送走和尚,吕桂芝又给我添了杯茶,问我和邱明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以前没听他说过。 我胡乱说,我在一家纺织品公司工作,邱明曾经提携过我。 我给邱明上了炷香,装作被香味呛到了,走到阳台查看。 阳台是封闭的,推开窗户往下看,下面是一片水泥地。 “都说了不让你搞这些东西,你偏不停,非得让那俩秃子给骗一顿你才舒服啊?”一个男人声音突兀的响起。 回过头,就见一个身材高大,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大男孩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男孩儿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个子得有一米八以上,显得很粗壮。 “小徐啊,这是邱明的表弟,他叫王宇。”吕桂芝边给我介绍,边把一串佛珠戴在王宇手上。 第三十九章 废弃工厂 “表弟?”我诧异的看了王宇一眼。 吕桂芝忙解释说,王宇是邱明老家一个亲戚的孩子,在本市的一所技术学院上学,平常都住在学校,知道家里出事,特意来帮忙的。 王宇似乎才睡醒,斜了我一眼,问:“他是谁啊?” 吕桂芝说:“小徐是你表哥的朋友。” 王宇“昂”了一声,懒懒散散的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在里面喊:“表嫂,速冻包子还有肉的吗?” “有,我帮你拿!”吕桂芝抱歉的朝我点点头,快步走进了厨房。 我看了看桌上邱明的遗照,心说这事儿还得去跟赵奇说,毕竟他才是刑侦专业,而且他相信一些常理不能解释的事。 不经意间,我往厨房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厨房的玻璃门开着,从我的角度看不见厨房里面的情形。 但是,门上的玻璃却映出一副让人震惊的画面。 吕桂芝面对着打开的冰箱,身子前倾像是在找什么。 身材高大的王宇居然就贴在她的身后,两只手在她身前动作着。 “表嫂,我找到肉包子了,还是热的好吃!” 是王宇的声音,语气中分明透露着得意。 “艹。” 我暗暗骂了一句,站起身走了过去。 “铛铛!” 我在厨房门上敲了两下,探进身,就见吕桂芝扶着冰箱门转头看着这边,上衣的一边还没完全放下来,露出一小片白花花的腰肉。 王宇则站在灶台边,背对着门口,看着窗外。 同样是男人,我当然知道他这是在遮挡身体的某个部位。 我冷冷的问:“邱明真是自己跳楼的吗?” 吕桂芝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王宇猛然回过头,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惊疑不定。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邱明家。 回到局里,我犹豫再三,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赵奇。 没想到他去省里开会了。 路过小会议室,就听里面闹哄哄的,竟然还时不时有人叽里咕噜的说外语,好像是韩语。 我问一个刚好路过的女警,里面是怎么回事。 女警说,是李青元的家人从韩国赶来了,正和局长、郭森他们交涉呢。 我一听就没兴趣了,要我说那个高丽棒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泡妞不成就想用尸油硬上,那特么和直接下chun药有什么区别。 快下班的时候,窦大宝打来电话。 二话不说,直接报了个地址给我,让我无论如何尽快赶过去。 我问他什么事,他好像很着急,说到了再说,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想起他那天说自己拜师做了阴倌,我有些不放心。 虽然说是天生阴阳眼,但阴阳行当哪有那么好做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投机取巧,只接女人的生意。 来到他给的地址,刚好下起了大雨,看着眼前的建筑,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居然是一家废弃的老工厂,看建筑风格,三层的厂房起码得是六七十年代的产物了。我记得再往前不远就是火葬场了。天一黑,附近连个鬼影都没有,他跑来这里干嘛? 我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信号弱的一逼,根本就拨不出去。 我只好拿了把伞,冒雨进了工厂。 一进厂房我就感觉不大对劲,一楼早就搬空了,连窗户门框都拆了,空荡荡的,阴森的很,温度似乎也比外面低了好几度。 没见有人,我直接上了二楼。 心里直说窦大宝不靠谱,趁早别做什么阴倌,还是回家开饭铺来的踏实。 二楼应该是以前的小部件加工区,设备早没了,沿着楼梯的一侧是一排办公室。因为阻隔了半边的光线,二楼显得更加昏暗。 “大宝!” 我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这个熊玩意儿,搞什么飞机,难不成叫我来跟他玩躲猫猫? 我有点光火,想回车上去,开到有信号的地方给他打电话。 刚要转身下楼,忽然,厂房的另一端传来了“呜呜”的哭声。 我吓得一激灵,回过头,仔细听,好像是小孩儿的哭声。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儿? 我顺着声音向另一头走去。 “呜呜呜……呜呜……” 哭声断断续续的钻进耳朵,虽然能确定是小孩儿的哭声,可还是听得我心里直发毛,下意识的把桃木钉拿了出来。 办公室的门同样拆掉了,大概因为二楼的窗户是木头的,老朽腐败,所以没有拆,风吹雨淋,残存的玻璃都肮脏模糊,使得光线更加阴暗。 我边走边查看每一间办公室,快走到最后一间的时候,已经能确定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但这时哭声却戛然而止。 来到最后一间办公室外,就见里面零落的堆着几个水泥袋,里头的水泥明显都结块了。 在一个角落里,竖着半块残破的石棉瓦,哪有什么小孩儿的影子。 我长吁了口气,难不成是因为紧张,出现幻听了? 我转过身要走,刚迈出两步,哭声竟然再次响起。 我猛然回过身,一个箭步来到最后一间办公室外面。 这次我听得真真切切,的确是小孩儿的哭声,而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石棉瓦上,真要有小孩儿,只能是藏在那后面了。 “小孩儿,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了一句,走上前,伸手把石棉瓦扒开。 “啊!” 眼前的情形令我忍不住一声惊叫。 石棉瓦下果然有个孩子,只不过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这小孩儿最多五六岁,半边身子像是被什么动物啄食过一样,只剩下森森的白骨,腔子里的内脏也都不见了。勉强算是完整的脑袋上,两个眼珠也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艹!” 我强忍着头皮发麻,想要跑出去报警。 刚要转身,身后忽然袭来一股劲风。 我本能的往边上一躲,左肩膀就被狠狠的砸了一下。 不等转过身,我就侧着身子奋力向偷袭的人撞了过去。 那人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反击,冷不防被撞了个正着摔出了门外,手里的钢管也甩到了一旁。 我跟着扑过去,不等他爬起来,就照着他肚子上重重的踩了一脚。 这人穿着一身黑雨衣,被我踹中小腹,闷哼一声,上半身猛地一挺,雨帽被甩了下来。 看清他的脸,我忍不住惊呼:“是你?!” 这人居然是我一直弄不清身份的三白眼! 只不过他的脸还是黑漆漆的,眼睛却和普通人一样,只是眼底遍布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 我一愣神的工夫,三白眼挺起身子就要抱我的腿。 不等他抱住,我飞快的抬起脚,又在他肚子上狠狠的踹了一脚。 “啊!” 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两下竟然不动了。 “别他妈装死!”我又踢了他两脚,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仔细一看,他眼睛的瞳孔竟然已经开始涣散了。 我靠,这么不禁打,两下就挂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抬起脚,想要去探他的脉搏。 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竟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 仔细一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人穿着一身黑衣,黑脸,眼睛白多黑少……居然又是一个三白眼! 不对,被我打死的家伙虽然和他一样,但眼睛是正常的,这个是真正的三白眼。 没等我细想,三白眼已经阴着脸,气势汹汹的向我走了过来。 我一咬牙,紧握桃木钉大步迎了上去。 忽然,头顶传来“呜哇”一声怪叫,眼看就快和我迎头相对的三白眼居然随着这声怪叫,再一次在我眼前消失了! 抬头一看,就见一只黑色的的怪鸟从上方飞快的掠过。 没等我看清怪鸟的样子,身后猛然伸出一双手,死死的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扑倒在地上。 侧目一看,掐住我的人正是刚被我“踹死”的‘三白眼’。 我拼命的奋力挣扎,他的手却像是铁钳子一样,不断的收紧。 我用木钉往后扎、扎那双手,他却像没有痛觉一样,根本没反应,只是用膝盖顶着我的后腰,不断加大力气。 我渐渐感觉呼吸困难,头皮发炸,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吐出舌头,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上次坏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居然还敢送上门来?嗬嗬,不会有下次了。” 三白眼终于开口了,口齿有些含混,有些空洞,冰冷的像是从地狱传来一样。 “你妈`的!”我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这似乎也是我最后的反抗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恍惚间就见一个身影飞跑过来。 “艹你娘的,放开他!” 是窦大宝! 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奋尽全力的往地上一撑。 三白眼分神之下被我掀到了一边,窦大宝冲过来,攥着杀猪刀就向他扑了过去。 三白眼见他来势汹汹,捡起钢管朝他脸上甩去,转过身跑到窗前,纵身跳了出去。 窦大宝嗷嗷叫的追到窗边,就要跟着往下跳。 “大宝!咳咳咳……别追了……咳咳……” 窦大宝犹豫了一下,跑回来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没事吧?” “死不了。” “那就好,我抓住个妖人,在三楼,你绝对猜不到他是谁。” 我转动着脖子,朝最后一间办公室看了一眼,回过头问:“谁?” 第四十章 鬼头玉 窦大宝带着我来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一进门就“靠”了一声。 “让老丫给跑了!” “谁啊?”我疑惑的看着地上散落的绳子。 窦大宝抓了抓头皮,恨恨的说:“是野郎中!” “野郎中?” “应该……应该是他吧。”窦大宝像是有些不大确定。 我脑子里猛地蹦出两个字——老阴! 第一眼看到按老何的描述制作的拼图,我也以为那个把人头交给他的人就是野郎中。 可经过指认,老何却说野郎中只是像,却不是老阴。 老何大把年纪,虽然贪钱,却不缺钱,应该不会为了包庇某人坐牢。 也就是说,老阴真的另有其人。 老阴把人头交给老何…三白眼迷惑桑岚到巷子里…碎尸是在巷子里发现的…碎尸和人头属于同一个人…老阴和三白眼很可能是一伙的…… 三白眼在这里,难道窦大宝抓到的真是老阴? “妈的,老东西是属泥鳅的吗?绑的那么紧还能挣开!”窦大宝朝地上的绳子踢了一脚。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问。 窦大宝说,前天他在警局看到一团黑影吸唐夕的肚子,虽然当时把黑影赶走了,事后却觉得不放心,就跟着去了唐夕家。 在她家门口蹲守了两天两夜,果然又见到了那团黑影。 这一次不等黑影进屋,他就用铜钱剑把黑影打跑了。 听窦大宝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古道热肠,路见不平就主动跑去人家家门口担当保卫,现代人有几个能做到的。 窦大宝恨恨的说: “我跟着那团黑影跑出去,就见它钻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我觉得有鬼,就打了辆车跟来了。我跟着老家伙上了三楼,就听他说:‘这个唐夕命硬的很,还是不要搞她了,反正怀孕的女人多了去了,总能找到合适的。’娘的,老丫挺的真不是东西,居然专门祸祸孕妇!” 我也是听得恼火,问道:“这话他是跟谁说的?” 窦大宝说: “我是在外面偷听到的,冲进来的时候就只看见老东西一个人。这话大概是对那个黑影说的吧。对了,刚才那个家伙是什么人?你们怎么会干起来的?” “应该是和老东西一伙的。” 我想起二楼的小孩儿尸体,忙拉着他下了楼,把车开到有信号的地方给郭森打了个电话。 郭森很快带人赶到,勘察完现场后,把尸体带回了局里。 因为是我发现的尸体,所以我和窦大宝一样接受问讯笔录。 给我做笔录的是大何,还有那个第一次来市局时取笑我的女警杨蕾。 了解完情况,杨蕾问我: “那个窦大宝不会是傻的吧?说什么有黑影要害宝宝,他会不会是有妄想症?” 换了以前,听她这么说,我铁定怼她,现在却是不会。 这个杨蕾就是个大炮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人是不坏。 我说:“大宝不傻,就是热心肠。他说的你们可以不相信,但我相信是事实。重要的是……上次被碎尸的那个女人,应该也是个孕妇。” 杨蕾点了点头: “照这么看来,碎尸案的凶手和残害小孩子的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伙人。靠,现在心理变`态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回到实验室,马丽阴沉着脸说: “化验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上有多处叠加伤口,应该是被不到一寸的尖锐器物反复……” 见她说不下去,我走到解剖台前掀开了布单,仔细看了看那具童尸。 “告诉我,死者的死因是什么。”马丽沉声问。 我低声说:“是被鸟啄死的。另外半边身子…都被鸟吃了。” 尽管已经有了结果,马丽和其他人还是露出了悚然的神情。 想起那只曾经两次出现的怪鸟,我一阵心寒。 我和三白眼交手的时候,能感觉出他是活人,他能‘死而复生’,还有随时消失,多半和那只怪鸟有关联。 居然用小孩儿喂鸟…… 马丽看了看我脖子上的淤青,皱着眉头训道: “你记住,你是法医,职责是化验取证,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先向局里汇报,不许再擅自行动,那不是你的工作!别每次都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的。” 我心里一热,点头说:“知道了,谢谢丽姐。” 马丽往我身上扫了一眼: “谢个屁,我就是不想把你脱的光溜溜的给你验尸。” “其实吧,就算不验尸,你想把我脱的光溜溜的,我也愿意配……” “滚!回去休息两天,把伤养好了再回来!滚快点儿!” 滚出实验室,找到窦大宝,这货正追着杨蕾不停的叨叨: “警花姐姐,你们可得尽快抓到那老丫,丫不光残害女性同胞,而且还专挑怀宝宝的妈妈下手,太不是东西了。对了,警花姐,你有宝宝没?有男朋友没?你qq号码多少……” 我箍着他的脖子就往外走,“二货,想要她qq你找我啊。” 两人找了家川菜馆,窦大宝点了回锅肉、鱼香肉丝和炸泥鳅,我又点了两个素菜,要了两瓶啤酒。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离不开唐夕的事。 窦大宝不放心的说:“那个老东西该不会不死心,再去找唐夕吧?” 我摇了摇头,“他那样说,应该就不会再去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干嘛非得做阴倌啊?拜的哪个师父?” 窦大宝夹了一条炸泥鳅,一口咬掉半截,含混的说: “我师父是我们镇上的李寡`妇,是开丧葬铺的。我做阴倌本来是受你影响,觉得挺酷的。我连规矩都是学你的,只接女人的生意。嘿嘿,本来是想驱邪、泡妞双管齐下,可经过唐夕这件事,我对这一行有了新看法,我觉得救人的感觉特棒。” 寡`妇…… 我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窦大宝正色说,他想像他师父一样,开家丧葬铺子,但莲塘镇肯定是不能干了,不能和师父抢生意。 我想了想,说我刚好答应某人照应铺子,反正白天铺子没人开,他可以先体验一下。觉得愿意干再开自己的铺子。 窦大宝大喜,当即说今天就留在市里,明天就跟我去铺子。 晚上两人在我家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他来到了后街31号。 窦大宝前后看了一遍,坐进柜台后的藤椅,翘起二郎腿,撇着大嘴说: “咱哥们儿从今天起,就是丧葬铺的掌柜了!” “掌柜你个头!”我拿起一摞纸钱扔在他头上,“这铺子可是我替人照看的,你可别砸了人家的招牌。” 正说着,窦大宝忽然瞪大了眼睛。 我对他这副花痴相已经习以为常,回头一看,却是一愣:“桑岚?” 来的除了桑岚,还有她的父亲和季雅云。 三人看到我,也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桑岚问。 我说:“我今天休息,帮房东照看铺子。” 上次在顾羊倌家分别后,再见面双方都有些尴尬。 倒是窦大宝反应过来,嚷嚷着让大小美女里边坐,还专门跑出去买了一塑料袋的饮料回来。 桑岚的父亲迟疑了一下,说:“徐祸,上次你走以后,顾羊倌和我们说了一些事……” 我打断他:“桑先生,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不恨谁,但也不会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走进我的世界。” 桑岚的父亲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那我问下,这里的店主呢?” “他有点事,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托我帮他照看铺子。” 桑岚的父亲皱了皱眉,问:“你能不能帮忙联系他一下,我们有件事想请他帮忙。” 我撇撇嘴,“他被关在看守所,短时间内出不来。” 桑岚的父亲愣了一下,拿出手机,说出去打个电话。 季雅云轻声说:“顾先生说,你已经不会再克身边的人了。” 桑岚也说:“顾羊倌说如果你还是当年的徐福安,他应该一见面就能感觉得出来,他没能感觉出是你,说明你的命格已经完全改变了。” “行了,我只问你们一句话。” 我瞟了两人一眼,看着桑岚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不离开你儿子,你儿子就会死,你会不会狠心离开他?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不会离开他。” 桑岚咬了咬嘴唇,忽然抬眼看着我:“我儿子关你什么事啊?” “哈哈哈……” 我和窦大宝击掌大笑。 桑岚反应过来我是在占她便宜,红着脸白了我一眼。 桑岚的父亲走了回来,迟疑了一下说: “徐祸,我刚刚给顾先生打过电话,他说……何尚生不在,就只能找你亲自帮岚岚了。” 我说:“我已经不做阴倌了。” “别误会,我不是……” 桑岚的父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转身冲桑岚摊开了手掌。 桑岚从修长的脖子里摘下一块用红绳绑着的玉,放在他手心里。 桑岚的父亲把玉拿到我面前,说: “顾羊倌说只要岚岚戴着这块玉,就不会被邪祟侵害,但是……但是要用煞体阴身的血来开光才行。” 见桑岚和季雅云都是一脸纠结,我咬了咬嘴唇,把玉接了过来。 拿到手里,我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看上去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白色玉石,形状却显得十分怪异。 圆乎乎的,看上去就像是人的脑袋。‘脑袋’的正面面容狰狞,竟像是一张鬼脸。 怎么会有人把玉雕成鬼头的形状? 更让我觉得诡异的是,我对这玉居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绝不是说我见过类似的玉,而是感觉,这玉石就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第四十一章 鬼头玉(2) 桑岚的父亲说:“你只要滴一滴血在上面就好了。” 季雅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我没再管那种奇怪的感觉,从包里拿出瑞士军刀,扎破了指尖。 殷红的鲜血滴在玉上,忽然出现了极其诡异骇人的一幕。 这玉并没有雕琢过,而是浑然天成的像一颗鬼头的模样。 眼耳口鼻只是个大体的轮廓,眼睛是闭着的。 血珠滴在鬼头上,居然凝而不散,顺着鬼头的脸颊流进了嘴里,然后竟消失了! 窦大宝吃惊的瞪圆了牛眼:“卧槽,这玉……喝人血!” 话音未落,猛然间,鬼头的眼睛竟然张开了! 不但张开了眼睛,而且两只眼睛居然是像血一样的红色! “啊!” 桑岚和季雅云不自禁的同时惊呼着往后退了一步。 桑岚的父亲也是打了个寒颤。 鬼头玉拿在我手上,我受到的震惊比任何人都强烈。 我不但目睹了鬼头睁眼,而且更是感觉到了玉石自身的变化。 玉刚拿到我手上的时候,似乎还残留着桑岚的体温,即便温度消失,也还是很温润的。 可就在鬼头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玉石竟变得冰寒刺骨。 寒意转瞬即逝,玉石很快又变得和先前一样温润,可我还是心有余悸的连打了几个寒颤。 那种寒意绝不是单纯的生理感受,而是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心尖上。 在那一刻,我感觉我像是被扔进了十八层地狱,整个人一点暖和气都没有,就连呼吸和心跳也完全停止了! 然而,同一时刻,我感觉鬼头却像是有了生命一样。 它好像……活了!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又一哆嗦。 再仔细看,鬼头的眼睛的确是睁开了,而且确实是血红色的。 不光眼睛是红色,整块玉也和先前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这玉是完全不透光的,现在却变得非常通透,而且整块玉都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浅红色。 窦大宝揉了揉眼睛,抬眼看向我: “这真是玉吗?真能辟邪?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本身就邪门呢?”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应该是能驱邪避祸的。” “你怎么肯定的?”窦大宝问。 我用力捏了捏眉心,实在回答不上他的问题。 鬼头睁开眼睛后,之前那种‘熟识’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我说鬼头玉能辟邪,完全是因为这种感觉,没法用语言形容。 窦大宝又低下头,盯着玉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 我把玉交给桑岚,回头问他怎么了。 窦大宝走到桑岚身边,扭头看了我一眼,问桑岚: “你好好看看这鬼头的脸,是不是长得像徐祸祸?” “滚犊子!”我啐了他一口,还以为他发现什么了,敢情是拿我开涮。 没想到桑岚居然仔细的看了看鬼头玉,又抬起头看向我,倏然瞪大了眼睛:“呀,还真像!” 我瞪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喉咙一甜,竟“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恍惚间,我就见桑岚被我喷了一身的血,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一人冷笑着说:“呵呵,饶是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另一个人怒道:“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三番两次横加阻拦,坏了我的好事,他的肉身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这人越说越恼火,最后几乎是咆哮起来: “你个老东西,和我作对有什么好处?不光害得老子不能去轮回,还要被困在这里!” 先前那人冷冷的说:“自作孽,不可活。” 另一人怒极反笑:“呵呵呵,你不也是一样?”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猛然坐起身,一把揪住一个人的胳膊,睁开眼大声问:“你们两个老东西,到底在搞什么鬼?” “啊……” 听到一声痛呼,我不禁一愣,定神一看,才发现被我抓住的是季雅云。 季雅云蹙着眉头,小心的说:“你弄疼我了。” 我又是一愣,低头才发现刚才我只顾着想抓住说话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她的胳膊都被我抓出了手印。 我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我以为是……” 季雅云掠了一下头发,轻声说:“没关系,我就是想帮你擦把脸。” 见她另一只手上拿了条湿毛巾,左右看了看,才发现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对不起,我做恶梦。”我接过毛巾,边擦脸边回想着刚才两人的对话。 我听得明明白白,冷言冷语的是张安德,另外一个暴跳如雷的居然是老丁! 这两个老家伙好像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不能去轮回…… 老丁是寿终正寝,为什么不能去轮回? 张安德虽然是吊死的,尸体被老鼠啃了,可他生前是问事人,照理说积下了不少福德,应该能够去投胎才对。 如果两人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开阴眼的时候应该能看到他们才对。 “被困住了?” 我想起老丁的话,疑惑到了极点,两个老家伙被什么困住了?困在哪儿了? “什么被困住了?”季雅云问。 我摇摇头,“没……没什么。” “小伙子,你终于醒了。” 我转头一看,说话的是隔壁床上的一个老太太。 我朝他点点头:“呵,大妈,你好。” 老太太指了指季雅云,“这是你姐姐还是你媳妇儿啊?你可是好福气啊,你昏迷了三天,人家姑娘就在床边陪了你三天,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啊。” “三天?”我愕然看向季雅云。 没想到季雅云一脸惊恐的看着我问:“你在跟谁说话?” “啊?”我愣了一下,抬手指向老太太:“不就是……” 话说一半,我猛然呆住了。 老太太竟然不见了! 我捶了捶脑袋,对季雅云说: “可能是还没睡醒,犯迷糊了。对了,我怎么会吐血?我睡了多久?”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我又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病床。 床单铺的整整齐齐,没有被褥枕头,根本就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难不成见鬼了? 时运低的人的确有可能见到鬼,难道说…… 我拿过床头的病历卡,仔细看了看。 “外力导致颈部组织挫伤…喉管挫伤?” 我再次抬起眼,愕然看向季雅云。 那天在废工厂我的确被三白眼掐的差点昏死过去,吐血有可能是喉部受伤导致的。可没理由喉咙受伤会昏迷三天三夜啊?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其实……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 “你整过容?” “别胡闹了。”季雅云跺了跺脚,说:“其实那天我就想告诉你,岚岚的那块玉,是从你床底下挖出来的。” “鬼头玉是从我床底下挖出来的?” 季雅云点点头:“顾先生说,那是昆仑太岁孵化成的阴玉,用阴血开光以后,就能驱邪挡煞。我那天想说,姐夫他……” “呵呵,怪不得呢。” 想起桑岚的父亲当时给她使眼色,我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季雅云低着头说:“你别怪我姐夫,他也是担心岚岚再出事。” “你们有没有问顾羊倌,为什么用我的血给鬼头玉开光以后,我会吐血?” “问了,他说你和昆仑太岁在一起十几年,已经息息相关了,玉开了光,吸走了你一口阳气。”季雅云头垂得更低。 “他桑岚出事就要我的阳气,我不是人啊?”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大声冲她吼道。 季雅云抹了一把眼泪,哭道:“对不起,如果我们事先知道是这样,我们不会这么做的。” 第四十二章 福祸相依 “小伙子,不是说让你好好对人家吗?怎么一醒过来就把人给弄哭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猛然转过头,就见刚才那个老太太居然又躺在了那张病床上,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 呵,现在可以确定我是真见鬼了。 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就是活人有阳气,少了一口阳气,就等同是折损了寿命……也就难怪会昏迷了。 我倒是相信季雅云事先不知道内情,也宁愿相信桑岚一家不知道,否则那也太让人寒心了。 尽管我一直都把人性往好的方面想,可一时半会儿仍然难以接受这件事。 我想立马出院,可三天水米未进,手软脚软,只好又在医院里待了一天。 我给马丽和窦大宝分别打了个电话。 马丽和郭森、赵奇之前来看过我,马丽在电话里又把我训了一顿,让我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去上班,她可不想担负‘实习生猝死’的责任。 对这同门师姐的关怀我习以为常,心里只有感激。 窦大宝之前天天都来医院,我让他今天不用来了,好好看着铺子,我明天出院去找他。 接下来整整一天,我都感觉昏昏沉沉的,好像怎么都睡不醒似的。 到了晚上,却又怎么都睡不踏实。 迷迷糊糊的,我老感觉有不止一双眼睛在旁边窥视着我,而且还有人在旁边窃窃私语。 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我实在受不了了,强撑着睁开眼,就见季雅云正慢慢的朝着门口走去。 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两手垂在身体两边一动不动,低着头,就那么无声的向前走。 “季雅云!”我喊了一声,她没回应,径直走出了门口。 我觉得不对劲,连忙下床追了出去。 见她已经走向走廊的另一端,我急着走过去。可没等我到跟前,她就转身进了楼梯间。 我喊着她的名字追上前,跟着进了楼梯间,就见她坐在楼梯上,低着头,脸被垂落的头发挡着。 “季雅云?你怎么了?”我疑惑的上前一步。 她没抬头,却嘤嘤的哭了起来。 哭声在楼梯间里回荡,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壮着胆子又上前一步,忽然又听到了“吧嗒…吧嗒……”水滴滴落的声音。 顺着这声音低头一看,我差点没喊出来。 她鹅黄色的长裙下摆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更多的血从裙子底下流出来,顺着她白生生的小腿滴落在瓷砖上! 小产?! 我震惊不已,上前想去扶她。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黑漆漆,像是被火烧得快要融化了的脸! 我浑身的血像是被冻结了似的,僵在那里,想喊喊不出来,想跑也挪不动步。 我猛然想起,第一次替季雅云驱邪的那一晚,桑岚的脸就曾变成这样…… 子母火煞! 我本能的把手伸到背后,想去包里摸家伙,没想到竟然一把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腕! 我的心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身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张喜!” 张喜上前一步,指了指那个被火烧过的女人,说: “不用怕,我已经帮你把她收拾了。不过孩子是无辜的,尽快帮孩子找个归宿吧。” “什么意思?”我愕然的问。 张喜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两只细眼眯成了两个弯勾,“你就快有机会用到阴阳刀了,记住: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你狗日的跟我打什么哑谜?” 我劈手揪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忽然发觉,他前胸竟然软绵绵的…… “徐祸!徐祸!你……你快放开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猛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天已经大亮,我还躺在病床上,被我揪住前襟的竟然是季雅云! 我急忙松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季雅云倒没显得有多在意,只是脸微微发红,关切的问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暗暗松了口气。 同时心里却充满了疑惑:那真的仅仅是一场梦吗…… 办理完出院手续,我没再和季雅云多说,径直去了后街。 我不恨谁,对季雅云更是一直很有好感。但这个时候让我平静的面对她,面对桑岚一家,我真做不到。 打车来到后街,窦大宝这个货知道我今天要出院,竟在院子里支起土灶,炖了一大锅羊肉。 我肚里正好缺油水,这一顿可谓是吃的酣畅淋漓。 这几天一直留在铺子里的肉松也跟着吃的不亦乐乎。 第二天上午,我躺在床上玩手机。 想起邱明的事,我犹豫了一下,给赵奇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就问我:“在哪儿呢?” “在家呢。” “那你等着,我马上到。”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我正在厕所刷牙,就听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接着,就听沈晴大着嗓门喊:“徐祸祸,你还没起床呢?” “马上好!” 我含糊的说了一句,我换锁的时候沈晴刚好在,所以我就给了她一把钥匙,万一哪天忘带钥匙了不至于进不了门。 她倒好,没把自己当外人。 洗漱完出来,就见赵奇指了指桌上的两个哈密瓜,笑嘻嘻的说: “我今天正好休息,代表局里来慰问一下徐法医官,顺便和沈晴你俩一起去撮一顿。” “谢谢组织关心。” 我问沈晴,“你没去当小尾巴啊?” 沈晴咧咧嘴:“桑岚跟学校的表演团去国外交流演出了,她爸也跟着去了,我总算能正正经经的干回老本行了。” 赵奇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保护无辜人员的安全本身就是我们的责任。” 我搓了搓脑门,说:“赵队,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件事想向你汇报一下。” “得得得,私下都是哥们儿,你跟我打什么官腔啊。” “不是打官腔,这事儿往重了说,可能涉嫌谋杀。” 赵奇坐进沙发里盯着我:“说说。” 听我把邱明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沈晴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什么?奸夫只有十几岁?” “你怎么知道邱明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而不是自己跳楼的呢?”赵奇问。 “这就是我找你原因,没有报案人。” 赵奇和我对视了一阵,点了点头,起身说:“那就先干正事。” 三人开车来到邱明家的小区,远远的,就见一栋居民楼下围了一群人。 “是邱明家的那栋楼。”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急忙下车跑了过去。 还没到跟前,就听几个老太太在议论: “作孽啊,她老公才刚跳楼,这又……这楼里没法住人了。” “她这是想不开,想跟他男人走啊。” …… 挤进人群,就见血泊中躺着一个女人,居然就是邱明的老婆吕桂芝! 见吕桂芝身子还在抽搐,我急忙上前察看她的情况。 “她怎么样?”沈晴赶过来问。 “身体多处骨折,头部受到撞击,好在没有明显塌陷……” 见吕桂芝口鼻不断往外涌血,两眼上翻,脸憋得发紫,我不禁倒吸了口气: “她喉部挫伤严重,气管阻塞,不能呼吸……” “那怎么办?”沈晴急道,“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来不及了。” 我摘下包,拿出水笔把笔管拆了下来。 找出军刀,发现根本不适合用来做微创手术。 我没有多想,急着把那把小刀取了出来。 我找准位置,咬了咬牙,用小刀在吕桂芝颈部气管侧面划了道口子,暗红色的淤血立刻飚了出来。 我小心翼翼的把笔管插进了创口,吕桂芝原本凹陷的胸口随着一下深吸鼓了起来。 “成了!”我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道,“祸祸,你的手还是这么稳,不愧是咱们祸禄喜三把刀里的头把刀啊!” 张喜…… “我艹!” 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怒骂。 围观的人群抬头张望,顿时惊呼一片。 十楼的阳台上,一个人单手抓着阳台的边沿吊在外面,居然是赵奇! “赵队!” “赵队!” 我一把拉住沈晴,让她照顾伤者,拼了命的跑进了楼里。 第四十三章 阴阳刀 我顾不上等电梯,沿着楼梯一路往上狂奔。 刚到五楼,就听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正好和一人打了个照面。 “王宇!” “是你?!” 王宇愣了一下,随即向我扑了过来,攥着一把厨房用的尖刀就朝我胸口扎。 我急忙侧身闪避,抬脚把他踹开。 王宇被踹的趴在栏杆上,顿了顿,猛然回过身。 我混身一激灵。 他的脸竟变得无比扭曲狰狞,眼珠子也变成了暗红色,脸上更是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气。 看到他鬼一样的脸,我猛然想到一个人——野郎中。 难道这小子也会养鬼? 不等我多想,王宇再次挥刀向我砍了过来。 我狠狠一脚蹬在他肚子上,顺势用没来得及收起的小刀在他持刀的手腕上割了一刀。 “啊……” 王宇惨叫一声,尖刀脱手,竟然倒在楼梯上蜷缩成一团,像发羊癫疯一样的剧烈颤抖起来,脸上的黑气也在瞬间消散不见。 “徐祸。” “赵队!” 赵奇喘着粗气走下来,左脸被划了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半边脸都被血蒙上了。 我上前仔细看了看,长出了口气说:“还好伤得不深,应该不用整容。” 赵奇斜了我一眼,拿出手铐把王宇铐了起来。 王宇像是缓了过来,瞪着我厉声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破我的法?!” 果然,他就算不会养鬼,也是会邪法的,否则也不能轻易把赵奇这个老牌刑警弄的差点丧命。 我冷眼看着他:“是你把邱明推下楼的?” “你怎么知道?”王宇反问。 我点点头,有了这句话,总算是能给邱明一个交代了。 王宇见我不说话,眼珠子转了转,“你是阴阳先生?是邱明那个死胖子找你来对付我的?” 我已经没有再和他说话的兴趣了,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阳间有阳间的法律,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做了恶,总归是逃不掉的。’ 直到被押上警车,王宇都一直死死的瞪着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过后沈晴告诉我,王宇对害死邱明供认不讳。 推邱明下楼是因为邱明撞破了他和吕桂芝的奸`情。 把吕桂芝推下楼,则是因为吕桂芝发现他和别的女人有染。 她的最后一句话,把我吓得猛一激灵。 她说:吕桂芝怀孕了,从那么高摔下来,孩子竟然没事。 我一下就想起了在医院做的那个梦…… 晚上回到家,我把小刀和两枚桃符拿了出来。 “张喜,你给老子出来!”我大声喊了一声。 我心里的谜团实在太多了,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见没有动静,我拿起小刀站起身: “你狗日的再不出来,老子就把这破刀丢马桶里!” 还是没动静。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作势要往厕所走,刚迈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别,别,别冲动!” 我猛然回头,却不见人影。 这不是张喜的声音,这声音是……老丁! “老东西,你终于肯说话了!给老子死出来!”我气不打一处来。 “唉,我要是能出的来就好了。” 我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惊愕的发现,这声音似乎是从那块刻有‘福’字的桃符里传出来的! “你在桃符里?” 老丁又叹了口气: “唉,就算是吧。或者说,我本身就是桃符。” 我坐回沙发,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看着茶几上的一把刀和两枚桃符。 半晌,沉声问道: “你当初为什么要害我?” “我想夺你的肉身。”老丁倒是回答的干脆,只是语调显得十分苦涩。 我更加来气:“我帮你摔盆送终,你却想害我?” “呵呵,我已经自食恶果了,还有再追究的必要吗?” “可我需要一个解释!”我大声说。 老丁苦笑: “那天是我大限之日,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去到阴间。一时起了贪念,才骗你替我摔盆……” “阴间?”我猛然想起在老槐树下做的那个怪梦。 “是,没有什么槐园村。你那天见到我,是在小桃园村,只不过那不是阳间,而是阴间!” “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去阴间?”我额头渗出了冷汗。 老丁干笑两声: “你本就是煞体阴身,再加上百年老槐的阴气,自然就生魂离体,去到阴间,在我死后见到了我。 煞体阴身对于阴魂和有道行的妖邪来说,都是难得的宝贝。我当时见你带着两个难缠的凶煞,以为你命不久矣,我就想,与其便宜那两个凶煞,不如我来得这个便宜。 我哪里想到,你……你居然是九阴煞体!我也是瞎了心了,一时的贪念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也是我罪有应得吧。” “到底什么是九阴煞体?” 我不止一次听人提到这四个字,实在是疑惑到了极点。 “煞体阴身是身为阴、后生煞;九阴煞体却是身为煞、再生阴。说的直白点,就是天生的恶鬼凶煞之身。” 说到这里,老丁又叹了口气: “那时你在我店里,阴差对你视而不见,我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只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揉了揉太阳徐,问:“张安德又是怎么回事?” 老丁冷笑: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我知根知底,那天在灵堂上,他已经看出了我的用意,知道我如果不能遂愿,就会变成恶鬼凶尸。他本来有办法破解,但他不愿意损耗修为,所以推波助澜,让你担当祸事。 呵呵,他也没想到你是天生煞星,以为可以置身事外,没想到报应不爽,不但被吊死鬼找了替身,还落得尸骨不全。” “呵,所以他不甘心,才会在我哥们儿的灵堂作妖害我。” “不不不,这你可冤枉老张了。张喜在九月阳桃上吊死,变成了阴阳红衣,他的尸身也吸收了日精月华。魂魄离体,如果尸身不能及时毁去,不光会变成凶尸,魂魄更会变成厉鬼。老张那么做,只是想赎偿罪孽。” “这把小刀又是怎么回事?那天你为什么要骗我用刀伤方刚的鬼魂?”我问。 “阴阳刀不可擅用,如果没有用刀的能力,却用阴阳刀伤了鬼,就会被阴阳刀反噬,那时你的九阴煞体就会被破掉……” “你就又能夺我肉身了。” 随着一个个谜团的解开,我心情轻松不少。 “阴阳刀……”我拿起小刀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问老丁: “这把刀到底有什么特别?你是怎么得来的?” 老丁似乎也郁闷稍减,抬高声音说: “世间流传:刽子手的刀、仵作看得见、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这四门都是有很深门道的。 刽子手的刀是大凶大煞;仵作的眼睛可通阴阳;手艺高明的扎纸匠人可以用扎纸令逝者还魂;二皮匠缝尸、起尸更是一绝。 世人只知高明的仵作可见阴阳,鲜有人知道仵作的刀也是有门道的。这把刀,便是能够通达阴阳两界的阴阳刀!” “仵作的刀?” “对,仵作,现代人也叫做法医。” 我身子剧烈一震。 老丁说:“你是法医,阴阳刀交托给你,也算是适得其主。你以前不能用这把刀,是因为你不能真正的通达阴阳,现在你和昆仑鬼玉息息相关,已经开了鬼眼,应该能够看到福祸牌上的阴阳刀谱了。” “阴阳刀谱?” 我拿起刻有‘福’字的桃符,反过来一看,背面果然多了一些规整的字迹。 开鬼眼…… 难道说我在医院看到鬼老太和时运高低没关系,而是因为那块鬼头玉? 这一夜,老丁没再开口。 整整一晚,我都在查看两枚桃符后的阴阳刀谱,以及桃符的用法。 我是阴倌,也是法医……徐祸。 第一章 绿旗袍 后街31号丧葬铺。 我坐在柜台后的藤椅里,稀里呼噜的吃着方便面。 因为涉及的案子案情重大,老何仍被羁押在看守所。 我又去看过他一次。 听说丧葬铺可以正常营业,老头很高兴,但是嘱咐我,初一、十五的晚上一定要我亲自坐镇。 我问他,那个女鬼狄金莲是怎么回事。 老头显得很迷茫,说根本没见过什么穿旗袍的女鬼。 我又问了他一些事,老头虽然有时闪烁其词,但绝不像心存恶念,我也就没再深究。 过后和窦大宝商定,平时他开铺子,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他回家休息,我‘值班’。 手机震动。 我点了一下屏幕,是筱雨发来的微信: ‘今天初一,你又要看铺子了?’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回复:‘对啊,又下大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记得加衣服。’ ‘你也一样,夜里看铺子,多穿点。’ ‘谢谢。不说了,到点上班了,你好好睡觉。’ 我把手机放在一边,点燃了柜台上的牛油蜡。 这些天我几乎习惯了每天和筱雨聊天。 这个骗都懒得骗的女骗子似乎已经渐渐融入了我的生活。 我时不时的会想,这女骗子到底长什么样啊? 要是还不算太丑,我就把她‘拨乱反正’,然后…… “汪!” 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看了一眼门口的肉松,抬眼看向门外。 今晚我接待的第一个客户是邱明。 我直言不讳的把王宇和吕桂芝的事说了一遍。 事实证明,鬼和人一样,也是有理智,有区别的。 经过了愤怒、悲哀的缓冲后,邱明终于恢复了平静,被一纸黄符送去了黄泉冥海。 我只能说,一个人的底线和必要的克制是做人……或者说做鬼的根本。 凌晨三点(五更天),我看了一下记录的本子。 包括邱明,今晚总共接待了十七个‘客户’。 我冲肉松打了个响指:“大功告成,收工!” “汪!” 雨还在下,我给肉松身上套了个大塑料袋儿,把狗头的位置撕开个口。然后上了门板,锁了门,打着伞沿着后街往外走。 快要到街口的时候,忽然间,我似乎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 我停下脚步,在哗哗的雨声中,实在不能分辨这叫声是真实还是幻觉。 “汪!汪汪汪……” 肉松猛然狂吠起来,前腿绷直,后腿弯曲,显得很焦躁。 我刚一转头看它,它就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跑了回去。 我下意识的跟着往回跑。 肉松一路狂奔到街尾,转头对着一条巷子狂吠。 我跟着跑过去,昏暗中,就见巷子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把一个女人紧紧的按在墙上,撅着大嘴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里狂拱。 那女人穿着一袭墨绿色绣着金花的旗袍,挣扎间,白花花的腿在旗袍的开衩下时隐时现。 女人忽地偏过头,我看清她的脸,不禁脱口惊呼:“怎么是你?!” “谁他妈敢多管闲事?”男人猛然抬起头,拧着眉毛瞪过来。 “放开她!”我来不及多想,大喊一声就冲了过去。 没想到昏暗的角落里忽然又闪出两条身影,横身拦在我面前。 才一照面,就闻见两人身上浓重的酒气。 “去你妈的!” 我把伞掀在其中一人的脸上,狠狠一拳捣在另一人的小肚子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提膝在他裤裆里顶了一下。 “啊……” 这人一声惨叫瘫倒在地。 我刚一转身,就听另外一人也发出一声惨呼。 打眼一看,就见肉松正咬着他的小腿狂撕。 我借机连着几拳抡过去,那人便只有抱头哀嚎的份。 按着旗袍女的男人见状,撇开她拔腿就跑。 另外两人也跟着抱头鼠窜。 “艹,别跑!警察!” 我大喊着,装模作样的追了几步,然后和肉松一起倒退了回来,看了一眼被踩烂的雨伞,随手拉起旗袍女跑出了昏暗的窄巷。 我拉着她大步往前跑了一阵,猛然间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蓦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你……” 之所以忽然停下来,是因为我刚才看到的那个被欺辱的女人是上个月十五号开铺子的时候,第一个登门的客户——狄金莲。 我才想起来,狄金莲没有影子,是女鬼! 再看眼前的女人,湿漉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虽然看不清全貌,可她明显是另外一个人! “是我眼花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人追上来,拉着这女人紧走几步,打开31号的门锁,卸下门板把她推了进去。 我跟着闪身进去,快速的上上门板,头抵着门喘了会儿粗气,才缓缓转回身。 面前这女人虽然也是穿着旗袍,但和狄金莲的旗袍款式明显有着差别。 她不是狄金莲,更不是鬼。 “徐祸!” “啊?”听女人叫出我的名字,我不禁一愣。 “你不认识我啦?” “你是……” 旗袍女甩了甩头发,抬手把前额的发丝捋到了脑后。 “靠!大背头!” 这女人居然是桑岚的同学,那天在演出厅带我‘见证奇迹’的大背头潘颖! 潘颖惊魂未定的四下看了几眼,瞪大眼睛看着我:“丧葬铺……这里是后街31号?” “是。”我边说边往她身上看了一眼。 这男人婆,穿上旗袍还真像女人…… “你是何尚生?”潘颖盯着我问。 “我……我是徐祸。我是替老何看铺子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疑惑的看了一眼时间,再看看她一身复古性`感的装束,感觉不可思议。 潘颖愣愣的看了我一阵,“我…啊嚏……啊嚏……” 见她穿的单薄,直打冷颤,我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也全湿透了……只能先把她带回家再说了。 …… “这是你家?”潘颖穿着我的衣服,坐在沙发里,捧着茶杯,骨碌着眼睛四下打量着问。 “你喝酒了?”我不答反问。 “没有啊。” “嗑药了?” “没喝酒没嗑药你凌晨三点穿着旗袍、冒着大雨上街?” 潘颖怔了怔,放下茶杯说:“我是去后街31号,找何尚生,何居士的。” “大半夜的来丧葬铺子……你用得着穿成那样吗?”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潘颖神情一阵茫然,好一会儿才说: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穿成那样,那旗袍是我的表演服…是一个穿绿旗袍的女人让我来的。” 绿旗袍…… 我一下又想到了狄金莲。 她说初一再来的,结果今天晚上一直没有来。 而潘颖又恰巧穿着一身绿旗袍出现在后街,还懵懵懂懂的差点被几个酒鬼给强x。 后街虽然不长,但是也有近两百米。 雨声那么大,潘颖真在街尾的巷子里尖叫,我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的…… “何尚生在哪儿?”潘颖问。 我看着她说:“他现在在看守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 “看守所?!”潘颖愕然瞪大了眼睛,神情竟有七分焦急。 我心里起疑,问:“你找他干什么?” 潘颖使劲摇了摇头,“找不到他的话,那个女人会死的……” 她蓦然抬起头:“徐祸,何尚生让你帮他看铺子,你是不是也有两把刷子?我记得在演艺厅的时候,你都能把死了的都敏俊给定住。” 我看了她一眼,沉下脸说: “有些事不是闹着玩的,你最好一五一十的把话给我说清楚。” 潘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吧,我相信桑岚的眼光,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一个礼拜,我每天都梦见一个穿绿旗袍的女人,她让我帮她找一样东西,如果找不到那样东西,她就会死。” “无袖绿旗袍?锈着金色的花?盘着头?” 潘颖瞪大了眼睛:“你也见过她?” 我盯着她看了一阵,咬了咬牙说: “她叫狄金莲,她是鬼。” 第二章 她在镜子里 “鬼?!” 潘颖明显打了个哆嗦,大眼珠子却在眼眶里转了两转。 我见她并没有显得多害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什么话天亮再说吧,我得睡一会儿,你要是困,在沙发上眯会儿得了。” 上了一天班,又熬了大半夜,我是真困了,躺在床上不大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刚开始没当回事,翻个身想继续睡,可这老房子的隔音实在不好,那声音响个不停,像是在用手指关节敲玻璃,“铛铛…铛铛…”格外的让人烦躁。 我忍不住坐了起来,挠了挠头发,翻身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 一到客厅,那声音就消失了。 难不成是我幻听了? 客厅里没开灯,但昏暗中能看清沙发上没人,潘颖不在客厅。 难道她走了? 走就走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我刚要回屋继续睡,忽然,厕所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转头往厕所一看,门开着,里面也没开灯。 从我的角度看去,影影绰绰的就见里面站着个人。 我想喊潘颖的名字,可又觉得奇怪,就算要上厕所,最起码也要把厕所的灯打开吧。 低语声断断续续传来,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确是从厕所里传来的。 想起刚才敲玻璃的声音,我心里有点犯疑。 老房子的厕所很小,看人影站立的位置,应该是正对着洗手台,对着洗手台上方那面椭圆形的镜子…… 她不睡觉,也不开灯,对着镜子嘀咕什么呢? 我吸了口气,走了过去,怕吓到里面的人,没刻意放轻脚步,但里面的人还是没发现我。 走到门口,我终于看清,这人就是潘颖。 虽然离得近了,可仍是听不太清楚她在嘀咕什么,隐约只听见什么‘老宅……一定要找到……’几个词。 我再也忍不住了,探头进去,看向墙上的镜子。 只一眼,我头皮就炸了。 镜子里,居然有一个青嘘嘘的骷髅头! 那骷髅似乎也看见了我,猛地转过头对着我,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骤然闪出两点红光。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拉起潘颖就跑了出去。 打开灯,我拿出桃木钉冲进厕所。 厕所的灯一打开,镜子里却只有我自己的样子。 我想去拿牛眼泪,可一想,不对啊。 我现在已经开了鬼眼,在铺子里的时候,连犀香都不用点,我就能看到那些横死鬼。 如果屋子里有鬼,我不可能看不见啊。 我把屋子里外搜了一遍,回到客厅,见潘颖正静静的坐在沙发里,一点异样的反应也没有。 “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心有余悸的问。 潘颖咬了咬嘴唇,说:“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救救那个女人?” 我心里一动,盯着她冷冷的说: “我和你不熟,更不喜欢和不尽不实的人交朋友。天亮了,你走吧。”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就算不用开灯也能照镜子,但我拉她出来的时候,她连一点受惊的样子都没有,这不正常。 这个女人一定在瞒着我什么,甚至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在故弄玄虚。 听我下逐客令,潘颖没有动地方。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抬起眼睛看着我:“如果你不帮我,我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了。” 看清她的眼睛,我猛一激灵。 她还是潘颖的样子,可这双眼睛虽然依旧明亮,却少了几分灵动,给人一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我骇然大惊:“你是狄金莲?!” 她点了点头。 “混账!” 我勃然大怒,将桃木钉对准她,“快离开她的肉身!” 狄金莲微微摇了摇头,“我现在离开她,她会死的。” “鬼扯!”我一个箭步冲到跟前,举起桃木钉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哎哟!” 她痛呼一声,捂住脑袋,瘪着小嘴委屈的看着我。 我又从包里拿出一道符箓,念着法诀贴在她脑门上。 毫无反应。 我愕然看着眼前的女人,心底升起一股浓重的寒意。 她不是被鬼上身了,而是被夺了舍,被女鬼狄金莲取而代之了。 狄金莲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说: “先生,我是不会害她的。情非得已,我只能暂借她的肉身一用,只要能得偿所愿,她一定会没事的。” “你还想撒谎?!”我惊怒交集到了极点。 鬼上身是指本主的魂魄还在,只是被鬼控制了肉身,暂时没有了自主意识。 夺舍却是意味着本主的生魂变成了阴魂,肉身和体内的阳气都被别的鬼魂占有取代。 现在的狄金莲知道疼,符箓也不能将她驱赶,只能说明她夺了潘颖的舍。 潘颖死了! 本来还以为狄金莲是个恪守理法的善鬼,没想到她竟如此恶毒。 我懊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之前见潘颖穿成那副样子,就应该想到她不对劲的。 现在她被夺舍身死,再也难以挽回了。 狄金莲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这一来,她的身姿步伐更是清楚的和潘颖判若两人。 “先生,请跟我来。”她轻声说了一句,转身往厕所走去。 我恨恨的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却已经对她无可奈何,只好抱着一线希望跟着走进了厕所。 狄金莲看了我一眼,转眼看向墙上的镜子。 这椭圆形的镜子和房子一样老旧,边缘有着一圈擦不掉的污垢。我一个大男人,没臭美的毛病,平时很少留意它。 镜子里,我还是我,‘潘颖’则已经完完全全是狄金莲的样子。 “看你的样子,应该死了很久了,她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我冷冷的问。 狄金莲摇了摇头,屈起两根手指,反手在镜子上敲击着。 “铛铛…铛铛…” 我疑惑的看着她在镜子里的映像,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忽然,镜面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模糊不清。 ‘水雾’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镜子就又变得明净如初。 但是,我和狄金莲的映像全都不见了,镜子里出现的居然是另外一个人。 是潘颖! 同是女人,同样年轻,潘颖和狄金莲却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狄金莲有着一种古典的恬静,潘颖却是那种活泼俏皮的女孩儿。 所以,第一眼我就认出,镜子里的的确是潘颖本人。 她应该也看到了我,居然愣了一下,转眼看向我身边。 狄金莲幽幽的说:“我不想骗他,我已经向他坦白了。” 潘颖又是一愣,随即蹙起眉毛,朝外瞪了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潘颖,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忍不住问。 在林彤家的卧房里,同样见证过镜子里的古怪,可两次经历明显不一样。 林彤家的镜子是人为作怪,潘颖现在的状况却给人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 她进到了镜子里,进入了另外一个超出我认知的空间…… 潘颖在镜子里应该是不能发出声音的,或者说,她说话外面根本听不见。 她抱着两只小拳头冲我作了个揖,嘴唇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我好容易才分辨出,她是在说:帮帮她吧,求你了。 我一阵恼火: “胡闹!你这么乱来,很可能回不了自己的肉身,你会死的!” “她不会死,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狄金莲肯定的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仍是气恼,“她就是个小女孩儿,你折腾谁不行,非要折腾她?” 狄金莲低下头不说话。 潘颖在镜子里急着比口型:不怪她,是我自愿帮她的。她很可怜的,你帮帮她吧,求你了。 见她又是作揖又是敬礼,我一时无语。 人对自己不能理解的现象都是有着一定恐惧的,我这时却只觉得荒唐,觉得这男人婆太胡闹,太胆大包天了。 我定了定神,沉声对狄金莲说: “好,我答应尽量帮你,现在你立刻跟她换回来。” 狄金莲还没说什么,镜子里的潘颖就连连摆手。 不等我再说什么,镜面一恍惚,她竟不见了,镜子里又只剩我和狄金莲的映像。 “铛铛……铛铛铛铛……” 无论我再怎么敲,镜子都没反应了。 回到客厅,我一言不发的点了根烟。 狄金莲跟着出来,默默的看了我一会儿,开口说: “徐先生,我真的只是想找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不会害任何人的。” 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再说别的了,抽了口烟,问:“你要找什么?” “婚书。” “婚书?” 狄金莲点点头:“我想知道,我的丈夫是谁。” 我愕然看着她:“你连你男人是谁都不知道吗?” 狄金莲垂下眼帘:“不知道为什么,我忘了他是谁了……” 我匪夷所思的摇了摇头,“你叫狄金莲…你是哪里人?出生年月、结婚日期还记得吗?” “我是民国16年生人,老家在白眉县。” “咳咳咳……” 虽然从她的言行穿戴上已经看出些眉目,可听她亲口说出来,我还是呛了口烟。 白眉县离我们这里倒是不算太远,也就三百多公里。可时隔多年,又经过了几番动荡年月,我上哪儿替她找丈夫去? 狄金莲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为难,睫毛微微颤动,说:“狄家老宅还在,求先生帮我。” 第三章 泥螺山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盯着狄金莲问。 除了惊疑,我现在的心里就只剩下恼火了。 我和潘颖只是一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 一个民国的女鬼跑到我家来,占据了她的身子,她却进到了……进到了我厕所里的镜子里头。 不管是潘颖和女鬼狄金莲串通好的,还是受了狄金莲的蒙骗,我似乎都有理由发火,没有理由帮她们。 本以为狄金莲会哑口无言,没想到她从潘颖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我知道何居士的规矩,这是我预付的酬金,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谢。” 我有点懵了。 她放在桌上的,居然是一个翠玉的手镯。 我对玉石没有研究,但是真正的好东西,外行人也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这玉镯通透如水,翠绿欲滴,温润晶莹的就好像年轻女人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老何的规矩? 我直接问狄金莲,老何有什么规矩? 这次轮到狄金莲发愣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说: “无论人鬼,但凡有事相求,必须要付足够的报酬。” 我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里,差点就喷出来。 早知道老何是财迷,没想到老东西居然没底线到这个地步。 我忽然想起,上次和昨晚开铺子的时候,有几个横死的老鬼在被超度后,看我时都露出一种疑惑不定的眼神。 妈的,原来老丫替鬼超度也是要收好处的! 我拿起玉镯看了看,又放回桌上,问狄金莲:“这镯子哪里来的?” 狄金莲神情一黯,“是我丈夫当年送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人死以后,如果对喜爱的东西割舍不下,就会把一些灵气附着在上面。如果死了的人在阳间徘徊久了,更有可能寄身在喜欢的东西里。 有些人把某些个古旧的东西淘换回来,结果东西莫名其妙不见了,又或者接连遇到诡事,多半就是这个缘故了。 我对狄金莲说,既然是定情信物,那就好好收起来。 开玩笑,夺人所爱的事我都不愿意干,更何况对方是个女鬼。 狄金莲却说,一旦找到婚书,圆了心愿,或是去阴司轮回,又或者魂飞魄散,东西都是带不走的,让我无论如何收下,她也好心安一些。 我没多争纠,想了想,决定跟她走一趟。 一来是周末,我连着两天休息,再就是……潘颖还在镜子里呢,怎么都得把这不着调的娘们儿弄出来啊! 来到后街,窦大宝正在卸门板,我让他这两天别营业了,跟我走一趟。 窦大宝瞪大眼睛盯着跟在我身边的狄金莲: “我靠,又换了一个小美女!都是阴倌,为什么你身边美女不断,我就是孤家寡人?” 我也没瞒他,把狄金莲和潘颖的事说了一遍。 本来还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结果这货愣了半天,说:潘颖…狄金莲……两个人合体,不就是潘金莲? 我两眼一黑,直接倒在车后座上晕死了过去。 开了五个多小时,总算到了白眉县,我也把缺的觉补回来了。 窦大宝贪吃,硬是找了家当地特色的饭馆儿,点了一桌子菜,居然还点了一盘羊眼。反正我是吃不了这东西。 我看着狄金莲直发愣。 她居然吃的比窦大宝还多,而且吃相不比窦大宝好看多少。 见我盯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我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真是狄金莲吗? 吃完饭,三人开车来到县城南郊一个叫齐眉镇的小镇。 我问狄金莲,狄家老宅具体在什么地方,她居然显得有些迷茫,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说你都忘了家在哪儿了,怎么还能确定老宅子没被拆除? 她居然诡异的笑了,说她还在,狄家老宅就一定不会拆。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越来越邪乎。 鬼在阳间停留的久了,会执念于某些事,忘记另外一些事。但狄金莲的情况和别的老鬼似乎很不一样,她好像不单是忘记了一些事,而且还刻意隐瞒了什么。 事到临头,只能靠嘴问。 恰好到了一个集市,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单找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问,结果都不知道有什么狄家老宅。 我郁闷的不行,可又不死心。 大老远的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吧? 分头行事的窦大宝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问到狄家老宅在哪儿了,让我回去碰头。 车边上,除了窦大宝和狄金莲,还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道袍,头顶梳着发髻,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手里还拿着个幌子,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铁嘴道人’四个大字。 窦大宝说:“这位是崔有德,崔道长,他知道狄家老宅在哪儿,愿意带我们去。” 我冲崔有德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说: “崔道长,劳烦您告诉我们狄家老宅在哪儿,我们自己去就行了,就不麻烦您了。” 崔有德倒是和善的很,摆了摆手说: “既然都是道友,就不要客气了,你们叫我老崔就行了。那老宅子偏僻的很,没人带路,你们是很难找到的,刚好我就住那附近,也算是搭个顺风车了。” 道友? 不用说,窦大宝又已经显摆过了。 我犹豫了一下,说好,让他上车。 我把窦大宝拉到一边,问他是怎么找到这个道人的。 窦大宝说: “他就是个摆卦摊算命的,我问旁边的人,刚好让他听见了。他说知道狄家老宅在哪儿,又正好收摊,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我没再说什么,和窦大宝一起上了车。 说实话,我对这个崔有德第一印象非常不好,总觉得他的眼睛让人看了不舒服。 他的眼珠比一般人小,而且发黄,四面都露出眼白,两边的眼角一样大小,就好像两块瓦片扣在一起似的。 我虽然不懂相面,但也听刘瞎子掰扯过一些。 在相学中,人的眼睛分很多种。 譬如龙眼、凤眸、龟目、狮眼、雀眼等等。 而崔道人的眼睛却是典型的羊眼! 有这种眼相的人看起来温顺和善,事实上却是奸诈贪婪,阴毒邪``淫的很。 刘瞎子虽然不精于相面,但是看人却很少走眼,所以在这方面我还是很相信他的判断,心里不免对这个过分热心的老崔有些戒备。 按照崔道人的指引,开了约莫有二十分钟,来到一个偏僻的山村。 崔道人指着村子背面的山说,这片山叫泥螺山,村子就叫泥螺村,他就是村里的人,狄家老宅就在泥螺山的一个山坳里。 我有点傻眼了,这要是没人带,还真找不着地方。 崔道人说,他先回家把摆摊的家什放下,然后带我们过去。 我只能是感激的道谢。 看着崔道人进村,窦大宝忽然鬼鬼祟祟的小声说: “祸祸,你觉得这一片山头,像不像一片大坟地?” “嘶……”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村子背面的山头一个连着一个,不是很高,但一眼看上去很平整。山形有点像是河里的泥螺,这大概就是山名和村名的由来。 可听窦大宝这么一说,再仔细看,那片山头与其说像泥螺,更像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大坟包! 我疑惑的问狄金莲,对这里有没有印象。 她又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好一会儿才说,好像是这里。 我越发的狐疑。 看狄金莲原来的打扮,如果真是民国时候的人,那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或者是显赫人家的太太。怎么会住在这样偏僻的山沟里。 再说了,就算再不懂风水,也该看得出这山形有多丧气了,有些家底的人怎么会把宅子建在这样里的山里…… 见崔道人回来,我把车上的手电放进包里。 三人一起下了车,带着肉松一起跟着崔道人往山里走。 窦大宝忍不住问崔道人: “老崔,狄家以前是干什么的啊,怎么会把宅子盖在山里头?” 崔道人边走边说: “听村里的老人说,解放前狄家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财主。有人说狄家出了个大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有说狄家早先是土匪,干了一票大买卖,然后才搬到这里的。 最离奇的说法是:狄家是修行邪门妖术的,专门用邪法替有钱有势的人害人。还有的干脆说,狄家的人不是人,是黄大仙变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都这么些年了,谁还知道哪是真,哪是假。” 我看了一眼狄金莲,问:“狄家现在还有人吗?” “切,早就荒了。你们也看见了,这些山头说是像泥螺,存粹是自欺欺人,根本就像是一个个的坟头。要不说泥螺村是十里八乡最穷的村儿呢,都是被这些坟头给克的。这年月要是还有人住在这山里头,那就真是他娘的黄皮子精变的了!” 说着,崔道人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有些贼眉鼠眼的向我们扫了一眼: “两位道友,还有这位姑娘,你们来狄家老宅,也是要找狄家埋藏的财宝的吧。可别怪老崔没提醒你们,那老宅子不干净!” 第四章 狄家老宅 我心中一凛,默默的盯着崔道人,提高了警惕。 这会儿他那双羊眼的眼神已经和先前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虽然看不出明显的敌意,却不再友善,而是带着一种嘲讽和邪恶的意味。以至于看上去和之前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而且他回过头来以后,眼睛时不时瞟向狄金莲,只要是男人都知道他这种目光的含义。 “什么财宝?”窦大宝愕然的问。 崔道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眼又看看我,嘿嘿一笑,说:“你们可别告诉我,去狄家老宅只是为了参观参观。” 窦大宝朝我看了一眼,眼珠转了转,说:“早看出崔道长不是普通人,没想到你眼力竟然高明到这个地步。” 崔道人摆了摆手,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随意,“高明个屁,狄家老宅的事在外八行里早就不是秘密了,你们费劲巴拉的来这儿,难不成是来旅游的啊?” 说完,竟然转过身,没事人一样的继续往前走。 见窦大宝又看向我,我朝他使了个眼色,继续跟着往前走。 这货最大的好处就是粗中有细,知道眼下首要的是找到狄家老宅,于是一边跟着走,一边故弄玄虚的和崔道人聊。 “我说老崔,都说狄家老宅有宝贝,你知道那是啥宝贝不?”窦大宝问。 崔道人嗤之以鼻,“切,你小子还跟我装什么装,来这儿图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要是见过那老宅子里的财宝,还能轮到你们什么事儿?” “说的也是,可我就奇了怪了,都这么些年了,狄家老宅的财宝咋还没被人挖走呢。”窦大宝说。 崔道人把掖在腰里的道袍下摆又塞了塞,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要是那么容易到手,想必两位小道友也不会来这儿了。那宅子邪性的很,不知道多少人打老宅的主意,都是只见进去,不见出来。” 窦大宝拿出烟盒,追上两步给他发了一根,“到底怎么个邪性法,老崔哥给我们两个晚辈说说呗。” 崔道人点上烟,腻性的抽了一口,吐着烟儿说: “狄家以前是干嘛的,还真没人知道,可狄家在当时富甲一方是毫无疑问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着,一夜之间狄家连带厨子佣人,几十号人全都暴毙而亡。这在当时是轰动一时的悬案,警察厅派专人查了整整三个月,也没有丁点儿的线索,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窦大宝吃惊的说:“几十号人全都死了?是怎么死的?” “据说都是被毒死的。”崔道人叹了口气,很有点悲天悯人的意思。 “仇家下毒?” “多半是了,当时就有人怀疑,狄家背地里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被仇家寻仇,也就不足为奇了。” 崔道人自顾自的说,当时正值动荡,警察厅也没真下心思去查,说是调查,不如说是抄家。 只要是值钱的家当,都被‘充公’了。剩下点什么,也都被附近的地痞无赖偷偷溜进去给拿走了。 但是没过多久,怪事发生了。 负责调查狄家灭门案的警长,也就是贪墨最多的人,被发现吊死在了四姨太的屋里。 紧跟着是死了一个又一个,但凡是从狄家拿过东西的,上到警局的警长,下到地痞懒汉,无一幸免,全都吊死了。 有人说,是狄家的人阴魂不散,把这些人的命给勾走了。 崔道人还说了件特别玄乎的事。 以前泥螺山的山都是有尖儿的,十足十的像是河里的泥螺子。 但是狄家满门暴毙以后,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大雨,不光下雨,还雷鸣电闪,等到雨停了以后,所有的山尖儿都不见了,变得像是一个一个的坟包一样。 这一来,狄家老宅更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再没有人敢靠近那宅子。泥螺山也变成了如今的丧气模样。 附近村子里的人,有能力的都搬走了,剩下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穷得叮当响的懒汉,自然也就越过越穷。 到了今时今日,附近也就剩泥螺村一个村子了。 “这么邪门的宅子,解放后没给拆了啊?”窦大宝问。 “拆?” 崔道人回过头,不自觉的往狄金莲身上瞄了两眼,鼓着眼泡瞪着窦大宝说: “你以为那些借着破四旧名义打砸抢的孙子没打过狄家老宅的主意?那股子‘风’一刮到这儿的时候,几十号胳膊上戴红章的就来了,结果怎么着?刚一冲进去,门廊就塌了,当场砸死了五个。后来又去了几回,回回去,回回死人!到最后胆儿再大的也不敢去了。” 我看了看狄金莲,貌似从进山后她就变得有些阴沉,只是木无表情的一直跟着往前走。 “狄家老宅邪门是一定的了,关键从头到尾狄家真正的财富都没露过白,但凡有点道行的人,能不惦记嘛。” 崔道人边说边看了我一眼,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窦大宝退回到我身边,低声问我:“你猜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摇摇头,示意他先别多说。 翻过一道山梁,隐约就见山坳里有一处荒废的宅院。 到了跟前,果然就见大门的门廊像崔道人说的一样,早就塌了。 一眼望去,荒草蔓延,就连房顶上也长满了野草藤蔓,十分的荒芜破败。 崔道人回过头,拍了拍手说:“好了,地方我带到了,也该功成身退了,祝三位好运。” “你不一起进去?”我有些意外。 崔道人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说富贵险中求,可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和老婆孩子要养,可不能跟你们年轻人一样拼。把你们带到,我这就得赶回去侍奉老娘了。” 说着,把右手凑到鼻端,像是摸鼻子,拇指和食指、中指却捏在一起搓了搓。 我点点头,拿出钱包,抽出两百块钱给他。 “是不是少了点儿?”崔道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笑笑,又抽出两百拍在他手里。 崔道人嘿嘿一笑,“小道友果然上路,希望你们能找到狄家的财宝,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 说完,竟径自朝着来路走了。 “祸祸,你觉不觉得这个牛鼻子有点奇怪?”窦大宝搓着下巴问我。 我疑惑的看了一眼崔道人高大的背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何止是奇怪。我有感觉,我们还会再见到他。” 回过头,就见狄金莲看着破败的宅院发怔。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婚书未必还在。” 狄金莲忽然双手抱头,痛苦的说:“我只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到我们那里去的?”窦大宝皱着眉头问。 狄金莲摇了摇头。 窦大宝撇撇嘴,“总算知道什么是糊涂鬼了。” 我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就说抓紧时间进去找线索,尽量在天黑前赶回去。 绕过坍塌的砖石,进到院子里,往前走了一阵,我不禁暗暗皱眉。 这宅院不算精致,但占地面积很大,几进几出,几十个房间。 隔了这么多年,想要找一纸婚书,机率实在太渺茫了。 我问狄金莲,记不记得自己的房间在哪儿。 她说记得,在后院的小楼。 我说那就直接先去后院。 三人蹚着过膝的茅草一路往后走。 刚过前院,一直和我寸步不离的肉松忽然狂吠起来。 它这一叫,我心里猛一激灵。 先前我的心思都放在崔道人和狄金莲身上,没留意到细节。 听到肉松突兀的叫声,才感觉这宅院大大的不对劲。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我们一路蹚着杂草进来,草棵里竟然连一只蚊子飞虫都没有见到。 除了风吹过时杂草发出的沙沙声,整个宅院寂静的可怕。 肉松猛地蹿到一个角落,回过头冲我“汪汪”叫个不停。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跟着走过去。 拨开那里的杂草,看清草棵里面的情形,头皮猛地炸了起来。 那是一个半截埋在地下的大水缸,里面续满了浑浊的雨水。 水缸的表面上,竟然漂浮着一大丛头发! 第五章 雨中幻象 “啊……” 狄金莲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和窦大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一哆嗦,转过头,就见她双手抱头蹲在草丛里。 “怎么了?”我急忙过去把她拉了起来。 狄金莲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显然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过了一会儿,她恍然的左右看了看,抬头看向我:“到了?” 我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潘颖?” “嗯。” 见她点头,我大脑顿时一阵混乱。 发生在潘颖身上的状况实在是诡异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 我敢肯定,她之前绝不是单纯的鬼附身。相比而言,更像是被夺舍。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居然在一瞬间,又变回了潘颖,她不是应该在厕所的镜子里吗? 窦大宝忽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话:“她这是灵魂互换?” 见我看他,有些鬼祟的压低了声音:“还是她有人格分裂?” “你才人格分裂呢!”潘颖斜眼瞪着他说。 我点着潘颖的鼻子,悻悻地点了点头,“回头再跟你算账。” 这男人婆绝对隐瞒了很多事,说什么连着一个星期梦到狄金莲,多半是在鬼扯。 潘颖避开我的目光,转眼间也看到了那个水缸,身子明显又一哆嗦,倒退了两步:“这里为什么会有水缸?那……那是头发吗?” 我说:“早年间大户人家的家里都会有这样的大水缸,平常接续雨水,用来浇花什么的,主要是防备着火的时候,好拿来灭火用。把缸埋在地底下,是防止冬天的时候冻裂。” 窦大宝找了根树枝,壮着胆子去挑缸里的头发。 只挑了一下,水缸里就翻出了一张脸。 与其说是一张脸,不如说是一个皮包骨的骷颅头。 许是在水里泡的久了,上面的那层皮看上去滑腻的很,而且还长了一层绿毛。眼珠子早烂没了,就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子。 “是……是个女人。”窦大宝声音打颤。 话音刚落,骷颅的一个眼窝里忽然闪现出一星红光。 紧接着,一条通体漆黑的怪蛇猛然从眼窝里蹿了出来,沿着树枝直射向窦大宝。 “啊……” 在潘颖的尖叫声中,我本能的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蛇尾巴狠狠的甩在缸沿上。 “噗”的一声轻响,怪蛇顿时变成了软皮条。 我急着松手,还没来得及看清怪蛇的模样,蛇尸就滑进了水缸里。 窦大宝吓得面无人色,过了好半天才哆嗦着说:“娘唻,吓死老子了。” 我又看了一眼水缸,“这尸体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潘颖战战兢兢的问。 “被泡在水里天长日久,尸体应该全烂光了,怎么还可能剩下一层皮?” 我看了看天,果断说既然潘颖没事了,那就趁天黑前赶紧出山。 潘颖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反对。 刚要走,忽然,天空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紧接着,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的浇了下来。 三人一狗狼狈的跑到廊檐下,胡乱抹着身上的雨水。 这雨来的又快又急,转眼工夫,天地间就已经白茫茫的一片。雨淋在破落的房舍上,使这荒宅显得更加萧瑟破败。 窦大宝说:“看这架势,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我一阵烦躁,左右看看,转身进了一间屋子。 估计这大概是以前下人住的房子,一侧的墙边有一张破木床,再就是一张塌了的八仙桌子。窗棂早就腐朽零落,顺着窗口直往里潲雨。 山里本来就比外边凉,三人被雨淋得半湿,这会儿都觉得有点冷。 我把破桌子踹了,又拣了几块床板生了堆火,衣服烤干,这才有了暖意。 我坐在火堆边,看着门外的雨幕发呆。 狄金莲说是来找婚书的,怎么到了这里就不见了呢? 她说忘了丈夫是谁,如果不能找到婚书,想不起丈夫的名字,她就会魂飞魄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我刚想直接向潘颖提出疑问,忽然间,发现门外院子里的景象变了。 过膝深的杂草全都不见了,院子变得干净整洁,对面的房舍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光鲜,同时雨也变得淅淅沥沥起来。 我正觉得奇怪,忽然就见一男一女从门口经过,看上去像是刚从外面进来。 男的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而那个女人,竟然就穿着一件深绿色,绣着金花的旗袍! 两人走到院子里,像是在低声交谈。 “东西到底在哪儿?”男人忽然抬高了声音,语调明显带着怒意。 女人肩膀耸`动,说了句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接着,两人像是争吵起来。 猛然间,女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抬起手,像是要去抓那个男人。 男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怒吼着,用力把她甩向角落。 被他一甩,女人竟然一下子消失在了院子里。 不对! 我猛然醒悟,那个角落是埋着水缸的位置,女人并没有消失,而是被甩进了水缸里! 眼看男人蹲下身,像是在奋力按着什么东西。我急忙跳起身,大喊:“住手!” 我刚要冲出去,忽然,一只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祸祸!徐祸祸!” 我猛一激灵,再看门外,依旧是荒草蔓延。大雨还在下,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哪有什么人。 转眼见窦大宝瞪着牛眼看着我,再看看同样吃惊的潘颖,我一阵的惊疑不定。 “你怎么了?”窦大宝松开手问。 “我好像看见了什么。”我不确定的喃喃道。 潘颖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胡乱摇了摇头。 那男的由始至终都背对着这边,没看到他的脸。 但是从服饰、发型和身段来看,那个女人显然就是狄金莲。 窦大宝往外看了看,回过头拍了拍我的胳膊,“你是不是发癔障了?还是看花眼了?” 我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说不清刚才是幻觉还是臆想…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说:“水缸里的骸骨,可能是狄金莲。” 窦大宝和潘颖都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汪汪汪……” 正在角落冲盹的肉松忽然跑到门口,对着门外狂吠起来,边叫边往后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烧着的桌子腿,窦大宝也拿出杀猪刀攥在手上。 “我害怕。”潘颖靠近我,小声说。 话音没落,忽然,一个血糊糊的身影飞快的从门口跑了过去。 我一哆嗦,想追出去,稍一犹豫,反手拉住潘颖,跟窦大宝一起往外追。 刚跑出门口,就觉得脚底下黏糊糊的。 低头一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潘颖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门口的地上全都是粘稠的鲜血,几步远的地方,血泊中竟趴着一只没有皮的大狗,正呲着牙,瞪着眼睛盯着我们! “刚才跑过去的是这家伙?”窦大宝上牙打下牙的问,“我可看见,它刚才是用两条后腿直着跑过去的。” 我仔细看了看那条无皮狗,深吸了口气,“这就是条被扒了皮的死狗。” “为什么这里会有死狗?”潘颖颤声问。 我刚想开口,忽然有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顺着感觉猛然转过头,廊檐的一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虽然没有发现,但被窥视的感觉依然存在,而且越发的强烈。 我迟疑了一下,大声说:“老崔,回来避雨啊?!” “老崔?”窦大宝拧起了眉头。 一个身影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头上梳着道士的发髻,身穿黑色道袍,正是崔道人。 崔道人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都被你发现了。” 窦大宝用杀猪刀指了指死狗,怒声问:“你在搞什么鬼?!” 崔道人眼珠错也不错的说:“不是我弄的,我就是来避雨的。” 我一直觉得这个牛鼻子不对头,刚才只是想诈一诈,没想到他竟然会现身。 我上下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说: “你不是说这里是鬼宅,要留着命回家侍奉老娘吗?怎么又回来了?” 崔道人耸耸肩,“这么大的雨,怎么走?” “真不是你在搞鬼?”窦大宝问。 崔道人摇了摇头,“真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雨声太大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含糊不清。 我又看了他一眼,对窦大宝说: “看样子今天是回不去了,趁着天亮,好好看看这宅子,免得晚上有突发状况。” 窦大宝眼珠向崔道人斜了斜,点点头。 我把肉松从屋里抱了出来,绕过血泊中的死狗,才把它放在地上。 潘颖心有余悸的问:“为什么会有死狗啊?” 我说:“狗比某些人有灵性,见到自己的同类被残害,会难过。闻到同类的血腥味,会暂时迷了鼻子,对其它气味丧失敏感。” “你是说,有人故意这么做,目的是想肉松闻不出气味?” “未必是人。” 听我这么说,潘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指了指屋里的火堆,问崔道人:“你是留在这儿,还是跟我们一起?” “既然来了,就到处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和窦大宝对了个眼色,转身沿着房廊向后走去。 第六章 鬼打墙 狄金莲说她的房间在后院的小楼,我们就沿着走廊往后院走。 肉松不再像先前那么活泼,有点蔫头耷脑的。 看到它的样子我心里就来气。 不是气它,而是气丢下那死狗的人。 那一定不是鬼,是人。 我几乎能够认定,眼下除了我们仨和崔道人,这荒宅里一定还有其他人,这人和崔道人还有着一定的牵连。 这狄家老宅的确邪门,而且似乎包藏了不只一个秘密…… 穿过跨院,来到后院,我回过头和窦大宝面面相觑,都有点愣住了。 后院居然也都是清一色的平房,根本没有什么小楼。 窦大宝挠了挠头,“那女的会不会是在骗我们?” “不会的!”潘颖立刻说道,见我瞪她,低下头嘟囔着说:“就算是,她也是有苦衷的。” 我看了看院中的雨幕,倒退几步,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探头往里看。 看到角落里一片脱落的墙皮,心里一咯噔。 窦大宝说:“要不我们去正屋看看?兴许里边有阁楼,外边看不见呢?” “不,我们往回走。”我说了一句,转过身快步往来路走。 再次穿过跨院,来到前院,所有人都傻眼了。 原先坍塌的大门居然不见了,竟又凭空多出了一排房子。 “大门呢?”潘颖愕然的问。 我吞了口唾沫,“这里根本不是前院。” 潘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指着里边,回过头说:“这就是前院,刚才的火堆还在呢。” 我走过去,往里看了一眼,心里不免也有些疑惑。 屋子当中的确有个火堆,被拆了床板的破床也还歪在角落,看上去的确就是先前我们烤火的那个房间。 “祸祸,这到底咋回事啊?”窦大宝问。 我深吸了口气,说:“这里不是前院,刚才我们去的也不是后院,我们碰上鬼打墙了。” “鬼打墙?”窦大宝和潘颖双双瞪大了眼睛。 潘颖指着屋子里的火堆,“可这屋子……” 我用力踩了踩门口的地面:“死狗呢?” 潘颖一愣。 我说:“就算死狗被搬走了,地上的血也不可能这么快清理干净。” “对啊!这里的房子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 窦大宝说了一半,忽然使劲甩了甩脑袋:“不对啊,就算这里的房间都一样,可我们刚才从这里过去的时候,每间屋都看过了,没看见哪间屋里有火堆啊?” 他边说边走进屋,弯腰从火堆里抽出根木柴冲我扬了扬:“这火可是真的啊。” 我转眼看着崔道人,“火堆是真的,不过不是我们点的那一堆,这宅子里还有别的人。” 崔道人仍是木无表情,甚至连话都不再说了。 “真要是有别的人,在这间屋里点了一堆火,我们先前经过怎么没看见?”潘颖问。 “有鬼打墙,就能有鬼遮眼。”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是疑惑到了极点。 一栋建筑里可以有暗藏的空间,但短时间内格局不可能改变,更何况我们是在户外。 现在不光找不到狄金莲说的小楼,连大门也不见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鬼打墙。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低声念诵了破书上的法咒,可丝毫不起作用。 狄家老宅真的有鬼。 而且是极其厉害的角色。 窦大宝把木柴丢回火堆,跑出来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证明这里是不是前院。” 说着,把挎包摘下来挡在头顶,跑进了院子里。 见他跑到院子的角落,我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里是水缸的所在,他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尸骨。 窦大宝很快跑了回来,前后看了看,脸色变得十分不自然。 好半天才说:“祸祸,这里就是前院儿。” 潘颖也反应了过来,“缸里有死尸?” 窦大宝点点头:“我看的真真的,一大蓬头发在上面飘着。这就是前院。” 我又是一阵疑惑,想了想,冒雨走了过去。 窦大宝想跟着,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这荒宅是古怪,可相比之下,我觉得崔道人更应该提防。 蹚过草丛,角落里果然埋着一口大水缸。 同样污浊的浑水,水面上漂浮着一大蓬的长头发。 我左右看看,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想要去拨那团头发。 树枝还没碰到水面,忽然间,我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骤雨落进缸里,水面翻腾不断,但依稀能看出人在水中的倒影。 水里除了我自己,似乎还有…… 我猛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大睁着两眼,怨毒的瞪着我! 我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身后,窦大宝等人正在廊檐下看着这边。 那不是倒影。 水里有东西! 我转过身,壮了壮胆子,再次把树枝伸向缸里的头发。 就在树枝快要碰到头发的时候,浑浊的水里猛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死死的抓住了树枝。 那只手一抓住树枝,就用力往下拖。 它的力气大的惊人,我猝不及防,又是往前探着身子,竟一下被拉的向前扑倒。 眼看就要栽进缸里,我急忙松开了树枝,抬起双臂撑住了另一侧的缸沿,整个人就这么横在了水缸上面。 我正想奋力翻到一边,忽然,缸里的那蓬头发猛地一翻转,一张白惨惨的大脸翻了上来,瞪着两个黑漆漆的眼泡子,和我近在咫尺的直面相对! 这张脸白的像塑料泡沫一样,比普通人的脸大了整整一倍。 这明显是一张被泡发了的死人脸! 我人悬在半空,乍一看到这么一张脸,别说闪开了,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喊都喊不出来。 这张脸嘴角一咧,露出一抹怨毒的笑,猛地从水下伸出两只手向我抓了过来。 就在我想放弃支撑,想要放手一搏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一下把我拽到了一边。 “卧槽,刚才那是什么东西?”窦大宝跌坐在草丛里,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 肉松还在咬着我的裤腿拼命拉扯,听到动静,松开嘴,蹿到水缸边,冲着水面狂吠。 “汪汪汪汪……嗷……汪汪……” 再看缸里,又已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只有一蓬头发漂浮在水面上。 就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看到了?”我问窦大宝。 “我就看见水底下有一双手要抓你!” 我深呼吸了两下,翻身爬了起来,又捡起一根树枝,咬着牙再次去拨那团头发。 这一次,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下面的事物翻转过来。 “艹,这不是刚才的那具尸骨!”窦大宝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翻上来的不是皮包骨的骷颅,而是一张被泡发了的女人脸。 她的两只眼睛张着,眼珠就像是死鱼一样,早就没了生机。 虽然没什么辨识度,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刚刚从水里冒出来,要把我拖进缸里的那张脸! “这不是前院儿!”我和窦大宝同时道。 我往雨廊下看了一眼,太阳穴猛地一蹦:“潘颖!” 我甩掉树枝,招呼窦大宝和肉松跑了回去。 跑进屋,火堆还没熄灭,屋子里空无一人。 潘颖不见了。 崔道人也不见了…… 窦大宝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咬牙道:“我一直盯着那个牛鼻子呢,刚才就是看你……我艹他妈`的!” “别乱!” 我胡乱捋了把头发,红着眼睛往雨廊的两头看了看,低声说:“崔道人是人,鬼打墙不是他搞出来的。” “是他把小潘抓走的!” “他应该是有别的目的,不会杀潘颖的。” “什么都不管了,先找到小潘再说!”窦大宝掏出杀猪刀,用力抹了把脸,“他不杀她,但是会j她啊!” 我没理他的无厘头,见天色越来越暗,又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桌子腿,把衬衫扒下来缠在上头,用火快速的燎干了当做火把。 “现在怎么办?前边还是后边?”窦大宝问。 我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后边,沿路在墙上做记号!” 第七章 哑女 两人一边往后走,一边沿路在墙上和廊柱上分别刻下记号。 窦大宝忍不住问我:“咱明明走的是直线,怎么还会中招?” “鬼打墙也分很多种,主要是看鬼的法力高低。”我只能这么跟他解释。 关于鬼打墙,民间有很多说法…事实是,如果有人能清楚的说明鬼打墙的原理,那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鬼打墙了。 穿过跨院,两人都是一愣。 窦大宝扭过脸,瞪眼看向我:“小楼!”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后院的建筑和之前全然不一样了,在正屋的左侧,的的确确有一栋两层的小楼。 我往旁边一间屋里看了看,吁了口气,“这次是真来到后院了。” 窦大宝拧了拧眉毛,说:“咱们除了留记号,也没干什么啊,怎么就破了鬼打墙了呢?” 我摸了摸先前塞进口袋里的瑞士军刀,低声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小心防备着点。” 窦大宝点点头,发狠的说:“找到老崔那孙子,老子不捅死他也得先废了他!” 话音刚落,肉松忽然“汪”的一声,冲进雨里,朝着对面跑了过去。 我没有丝毫迟疑,招呼窦大宝跟上。 穿过院子,肉松径直跑进一间屋子,紧绷着身子对着一个角落狂吠。 我朝窦大宝使个眼色,两人同时冲了进去。 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两人都愣住了。 后院的屋子明显比前面要大,或许是因为闹鬼的缘故,屋子里的家俬也比前面保留的完整,不光有床有桌,就连门扇也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肉松不会无缘无故来这儿,跑进这间屋,定然是有所发现。 我和窦大宝都想到这屋里可能有人,但谁都没想到,藏在这屋里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一丝不挂,身上沾满了血,蜷缩着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因为她是双手抱膝蹲在那里,又低着头,披散着头发,所以看不清她的面孔。 但是她浑身的血污看上去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以至于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潘颖……”窦大宝颤声喊了一声。 我反应过来,横了他一眼,“扯蛋,潘颖有这么长的头发吗?” 窦大宝结巴道:“那……那她是……” 我深吸了口气,放缓声音向那女人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儿?” 女人不吭声,只是透过披散的头发,惊恐的看着我们。 我想去拉她起来,刚上前一步,她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跳了起来。 “啊呃…啊呃……” 女人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想要跳上床,却被床尾的挡板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在了床上。 床板本就腐朽不堪,被她的重量一压,轰然塌了。 女人仍是“啊呃…啊呃…啊呃…”的连滚带爬到墙角,全然不顾破床板擦伤身子。 “她是哑巴?”窦大宝惊疑不定的看向我。 “脱衣服!把你的衣服给她!快!” 窦大宝忙不迭的脱下上衣,我一把抢过来,把火把交到他手上。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见我上前,女人又想逃走。我一把抓住她,硬别着她的手,帮她把衣服套上。 “啊呃…啊……” 我一只手反剪着她的两个手腕,连拖带抱的把她弄到窗户底下,捏住她下颚,仔细往她嘴里看了看。 “别怕,我们真不是坏人。” 我松开手,张开双臂退后。 “啊呃……” 女人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些,双臂抱着身子,哆嗦着斜眼看着我。 “别怕……” 我顿了顿手,解开皮带,把裤子脱下来递了过去,“先把衣服穿好。” 女人迟疑了一下,抢过裤子就往腿上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窦大宝都快带上哭音了,不是他胆小,而是事发突然,换了是谁都会茫然无措。 我费力的咽了口唾沫,低声说:“她嘴里有燎泡,是被人用烧碱之类的东西弄哑的。” “什么人……为什么要毒哑她?” 我胡乱摆了摆手,“现在别说这个……救人要紧。” 事实是我现在的思路混乱的一塌糊涂,绝不比他清晰多少。 以前上课的时候,一个个的案例像接了几十台空调的电表字码一样在我脑海里快速的闪过…… 女人穿好裤子,仍旧紧抱着身子,哆嗦着看着我。 我说:“相信我,我们不是坏人,我会保护你的。” 女人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嗯呃。” 同时,眼睛里流出了两道浑浊的泪水。 我试探着上前,缓缓伸出手,把她拉到跟前,从窦大宝手里拿过火把交到她手里。 “祸祸,这是咋回事啊?我心里直压的慌……”窦大宝跺着脚说。 我摇了摇头,转身从他包里翻出一个面包,撕开塑料包装递给那女人。 女人几乎是抢过面包,一口就咬掉了半个,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着。 “你慢点吃,喝……喝点水。”窦大宝从挎包里掏出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女人把剩下的面包咬在嘴里,一只手接过矿泉水瓶,忽然,“砰”的一声,半开的房门被人踹的大开,几个男女鱼贯走了进来。 除了最后进来的一个男人,其余三人手里都拿着砍刀和铁棍。 “啪!” 女人手里的火把、矿泉水和嘴里的面包同时掉在了地上,“啊呃”一声惊叫躲到了墙角,再次蜷缩起了身子。 当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对着我和窦大宝狞笑一声:“嘿嘿,忙着呢?” 这人赫然就是崔道人,崔有德! “我艹你妈……” 窦大宝红着眼就要扑过去,我一把拽住他,垂眼看了看几人手里的家伙,抬眼盯着崔道人:“老崔,没想到你是人拐子啊,干这缺德事,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人拐子?”窦大宝瞪圆了牛眼。 我冷哼了一声,“拐带妇女,把人毒哑了卖到偏远山区…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就是一伙人贩子。” 我终于把最初对崔道人的怀疑和眼前发生的事,结合案例联系到了一起。 “嘿嘿,早看出来你不是普通人。”崔道人冷笑,“你是公安?” 我摇摇头,“不是。” 崔道人哈哈一笑,笑容骤然收敛,冷狠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到了这儿,就都别想走了。” “那个女的呢?” “潘颖呢?” 他和窦大宝几乎是同时向对方问道,接着就双双一愣。 尽管我满心疑惑,可稍一衡量,还是从兜里掏出瑞士军刀,翻出了刀刃,冷眼看着眼前的三男一女。 窦大宝把杀猪刀紧了紧,看了我一眼,说:“跟丫们拼了,不算女的,两个拼三个,咱哥们儿稳赢。” “你说什么?” 一直低着头站在崔道人身后的那个女人忽然走上前一步,一脸狐疑的瞪着窦大宝。 这女人约莫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却生了一脸横肉,明明是个老娘们儿,看上去却比男人还凶悍。 窦大宝脖子一梗,“别上脸,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捅!” 老娘们儿黄歪歪的眼珠往身后转了转,粗声问:“我们有几个人?” 我和窦大宝同时一愣,崔道人和另一个胖男人也是一愣。 胖男人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憨声问:“巧姐,你说啥呢?” 老娘们儿一言不发的盯着我们,握着砍刀的手腕在身侧转了一转。 那个最后进来,一直跟在胖男人身后的男人忽然咧开嘴,阴测测的一笑,俯在胖男人耳边说:“大奎,你真对得起我。” 这人身高超过一米八,体型偏瘦,细长脖子上顶了张三角脸,肿眼泡子,乍一看就跟螳螂似的。 胖男人身子猛一哆嗦,闪身跳到一边,捂着耳根子,脸色变得煞白,“谁?谁在说话?!” 崔道人和被叫做巧姐的老娘们儿都皱起了眉头,崔道人瞪了胖男人一眼,“你发什么癔症呢?” 胖男人嘴皮子发抖,声音发颤:“我……我好像听到三儿在说话。” 崔道人脸色一变,“你瞎说什么呢!” 巧姐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两下,忽然揪住崔道人几根头发一拽,快速的把拽下的发丝绕在手上,塞进嘴里抿了抿,然后把头发贴在了自己的眉毛上,转头向身后看去。 窦大宝脱口道:“颠倒阴阳压倒眉,这娘们儿懂道法!” 崔道人一愣,跟着看向身后。 我见机不可失,猛地蹿身向前,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把军刀刺进了看上去战斗力最强的胖男人肚子里。 “大宝!弄他们!”我大吼,拔出刀,随手夺下胖男人手里的铁棍,抡圆了狠砸在他头上。 管他娘的人鬼,我只知道这帮丧心病狂的人贩子是真不在乎人命。既然有机会,就先放倒他们再说。 窦大宝反应也不慢,跟着就挥刀扑向了崔道人。 肉松一声低吼,也跟着冲了上去。 崔道人的身手竟是十分敏捷,察觉不对,侧身就是一脚,把窦大宝硬生生蹬到了一边。 我抡起铁棍就砸,他举刀一挡,肉松正好扑到跟前,嗷的一声咬住了他的裤裆。 “啊……” 崔道人一声惨叫,手上力气顿时消减。 我趁机扬起铁棍向他头顶砸去。 没想到巧姐突然转过身,把砍刀一横,竟朝着我脖子刺了过来。另外一只手捏了个古怪的法印,拇指和食指猛然插进了‘螳螂’的眼窝! 第八章 小楼里的棺材 我避开巧姐的刀,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的两根手指,竟然深深的插进了‘螳螂脸’的眼窝里! 更让人吃惊的是,‘螳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化成一股黑气飘了出去。 鬼是有形无质的,能够害人全靠怨念转化的鬼法,想要把鬼打的魂飞魄散并不算太难,可像这样把鬼打残却是闻所未闻。 巧姐居然能徒手废了螳螂脸的一双眼睛! 螳螂脸本已经是鬼,被废了五感之一的双眼,就算是能够轮回,也只能生生世世做瞎子了。 这老娘们儿用的到底是什么邪术,竟有这样逆天的能力…… 我上来就先打晕了战斗力最强的胖子,崔道人也被肉松咬到了重要部位,形势立刻扭转了过来。 巧姐只是仗着一股子狠劲,眼见形势不妙,回头朝我砍了一刀,拔腿就跑了出去。崔道人更是狼狈逃窜。 我和窦大宝追到门口,见两人跑进雨中,我拉住窦大宝,说穷寇莫追。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两人回到屋里,就见刚才被打晕的胖子已经醒了过来,竟然正骑在哑巴女人的身上,双手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 那女人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兔子,被一只肥大的豺狼按着,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只有张着嘴等死的份。 我抡起铁棍就砸了过去。 胖子听见动静,抬手一挡,胳膊顿时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跳了起来,却抬起脚要去踩那女人的脖子,一副非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我怒火中烧,冲上去狠狠一棍砸在他膝盖上。 胖子惨叫一声,想夺路逃走,被窦大宝连着几脚踹倒在地上。 我把哑巴女人拉了起来,见窦大宝攥着杀猪刀,还在朝胖子狂踢猛踹,担心他一时冲动,连忙将他拉开。 “王八蛋,你干嘛非要对一个女人下死手?!”窦大宝是真炸毛了。 我强压着愤怒说:“他是想杀人灭口。” “艹!”窦大宝又朝胖子身上补了两脚。 胖子疼的直叫唤,“哎哟……你们……你们不是公安!” “你麻痹的,老子要是公安,现在就一枪崩了你!”窦大宝红着眼睛道。 我冷眼看着胖子,“死狗是你们放的?” 胖子看了看窦大宝手里的杀猪刀,勉强点了点头。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 “四个,不……现在就我们三个。”胖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朝门口看了一眼,明显打了个寒噤。 窦大宝瞪着眼睛问:“你们真是人贩子?” 胖子低着头不说话,等同是默认了。 窦大宝又踢了他一脚,指着哑巴女人,大声问:“除了她,你们还有没有拐卖其他人?” 胖子慌忙摇头,“没……没有,就这么一个。” “放你妈的屁!”我指着门外,“跨院水缸里那个不是你们弄死的?” 刚才我就发现,差点把我拉进缸里的女尸才死了没多久。 现在看来,这帮丧尽天良的狗杂碎把这废宅当成了藏匿被拐妇女的老窝,跨院水缸里的女尸十有八九就是他们作的恶。 胖子脸如死灰,却强辩说,那个女人不是他杀的,是自己跳缸里淹死的。还说他只是个小角色,老崔和巧姐才是主犯。 “少他妈废话,潘颖呢?”窦大宝厉声问。 胖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珠转了转说:“她被关在前面的地窖里,我带你们去找。”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虽然胖子明显心怀鬼胎,但这个时候首要是找到潘颖,也顾不上想别的了。 胖子爬起来,被窦大宝用刀顶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刚走出门口,他忽然一改蹒跚的模样,竟拔腿冲进了雨里。 窦大宝刚要追,忽然,胖子脚边的草丛里猛然伸出了一双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胖子扑倒在地,转眼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那双干瘦的手,就像条垂死的豺狗一样,被一点一点的拖进了草丛深处。 我和窦大宝赶过去,悚然发现,草丛里竟然又是一口大水缸。 那双手就是从缸里冒出来的。 除了手,水里还露出一个人脑袋。 这人闭着的眼睛里不断汩汩往外冒着黑色的血水,三角脸显得无比狰狞……正是我和窦大宝刚才看到的螳螂脸。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胖子边扒地面边哀嚎着向我和窦大宝求救。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那个三角脸好像叫三儿,是他们一伙的……他这是诈尸了。我们要不要救……” “不救。”我冷冷的说,“我就是个实习生,没有救人的义务,就让他们狗咬狗吧。” 眼看着胖子被拖进水缸,翻腾了一会儿,沉下去没了动静,窦大宝忽然转向我:“那潘颖怎么办?地窖在哪儿?” 我想了想,抬眼看着左边的那栋小楼,“先去找狄金莲。” 狄家老宅实在太大,天也已经快黑了,盲目的去找什么地窖是很不明智的。况且胖子说的未必就是实话。 我有种直觉,只要找到狄金莲,很多疑问都会得到解答。 我让窦大宝照顾好哑巴女人,三人一狗直奔小楼。 到了楼下,我隔着窗户朝一间屋里看了看。 只一眼,心里就是一阵发毛。 屋里桌椅板凳保存的十分完好,可墙角却停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窦大宝往里看了看,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说: “这宅子也太邪门了吧,怎么还停了口棺材,而且棺材盖还盖着…里边不会还有死人吧?” “别自己吓自己,进去,上楼看看。” 说是这么说,可进了门,我就觉得一股寒意直往后脊梁骨里钻。 一楼有两间房,楼梯在外间,刚才透过窗户看到的是里间。 照狄金莲说的,这小楼是她出阁前的绣楼。 按照格局来看,一楼里间应该是丫鬟婆子的房间。 谁家会把棺材停在后院内宅……小姐绣楼下面……丫鬟婆子的卧房里? 而且,就摆放的位置来看,那个位置应该是……是床的位置! 我被这个忽然冒出的想法吓的打了个寒噤。 我用力甩了甩头,我这才是自己吓自己呢,谁家会把棺材当床睡。 “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听到窦大宝的惊呼,我连忙回头,就见哑巴女人瘫在他怀里,两眼紧闭,面色灰白。 我赶忙走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之前她受过虐待,营养不良,再加上受惊过度……尽快把这里的事解决,送她去医院。” “那现在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照顾她,我一个人上去看看。” 窦大宝点点头:“自己小心点。” 肉松想要跟着上楼,我看了看门外,示意它留在楼下。 崔道人和巧姐都是穷凶极恶的家伙,万一找来,它在楼下也能发出警示。 我提着先前夺来的铁棍,沿着木质的楼梯亦步亦趋的上了二楼。 同样是两个房间,客厅不大,但古色古香,有种特有的精致。 看着深具时代特色的家俬摆设,让人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崔道人起码有两件事说的是对的。 狄家的人身份很神秘,普通人绝不会在山里建这样一所大宅院; 狄家人死后,这宅院的确变得古怪……或者说,狄家大宅一直都很古怪。 看房间里的陈设,似乎没有外人来过。 将近一个世纪了,这里的一切怎么可能保存的这么完好? 我从架子上拿起一个花瓶,看了看,随手放了回去。 见里间的门虚掩着,走上前,抬手轻轻推门。 看到屋里的情形,我头皮猛地一麻。 无论是看布局,还是房间里的摆设,这都应该是女眷的闺房。 可屋子的正中,竟然也停着一口黑漆棺材。 这口棺材比楼下那口几乎大了一倍,所以棺材虽然敞着,从我的角度却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我抬眼看了看周围,深吸了两口气,缓步走到棺材旁。 看到棺材里的情形,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女人,穿着墨绿色、绣着金花的无袖旗袍。 贴身的旗袍将女人美好的曲线完美的展现出来……女人的面容恬静祥和…… 这个女人居然就是我们要找的潘颖! “潘颖!潘颖!” 我喊着她的名字,急着把手伸进棺材去探她的鼻息。 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气息,我长出了口气。 不经意间一抬眼,就见她旁边还有一个枕头,枕头上摆放着一身月白色的衣服。 一口棺材,两个枕头…… 想到楼下那口棺材摆放的位置,那种诡异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没有人会把棺材停在二楼。 这口棺材是拿来当床用的! 我使劲捏了捏眉心,想把潘颖从棺材里抱出来。 忽然,感觉门口似乎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只觉得大脑一阵恍惚。 门外没人。 难道是我多心了? 想到窦大宝还在楼下,我有点不放心,见潘颖暂时没事,就急着走出了卧房。 来到楼梯口,我刚要问楼下没事吧。 忽然间,就听楼下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第九章 后院内宅 “喜儿姐,你打扮的这么漂亮,莫不是想新姑爷把你收了做填房?”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你不怕老爷夫人听见,打断你的腿把你轰出去!” “嘻嘻,脸红了,被我说中心思了吧!” …… 听着楼下的对话,我心里一阵惊疑。 这分明是两个年轻女孩儿在互相调笑。 “大宝!”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快步下楼。 “哎呀!” 楼下传来两声娇滴滴的惊呼。 “姑爷。”一个穿着鹅黄色侧开襟小褂、鹅黄色长裙的女孩儿红着脸,低着头站在楼梯口。 看打扮,分明就是个小丫鬟。 我顾不上揣测她的身份,见窦大宝和哑女人都不在,抬眼看向里间的门,“大宝!你在不在里边?出来!” 门内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里面磨磨蹭蹭的走出一个人来。 看到这人,我又是一愣。 这人不是窦大宝,也不是哑女人,而是又一个穿着淡绿色裙衫的小女孩儿。 两个女孩儿都是丫鬟打扮,穿黄衫的年纪要大一些,可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六七岁。 绿衫子更小,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 看情形刚才就是绿衫子口无遮拦的在调笑,听到我的声音吓得躲进了里屋。 我大脑一片混乱,几乎完全不能思考了。 屋子里的陈设看似和之前差不多,但分明多了勃勃生机,充满了日常起居的味道。 窦大宝、哑女人,还有肉松都不见了,房子里却多出两个小丫鬟…… 人呢? 情形再诡异,两个大活人和一条狗总不会平白无故消失啊。 “大宝!”我抬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绿衫子小丫鬟忽然跪了下来,垂着头,带着哭音说:“姑爷,宝儿错了,我自己掌嘴。” 说着,抬起小手就要抽自己的嘴巴。 见她哭丧着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顾不上多想,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小手热乎乎,滑腻腻的,这就是个活生生的小丫头。 再看黄衫子,站在一边,一脸怯生生的偷眼看着我。 和她眼神一对,我不由得一怔。 她灵动的眸子里居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之前曾见过她似的,可我发誓,我绝没有见过这两个小丫头。 难道这两个女孩儿是和崔道人、巧姐他们一伙的? 我把绿衫子女孩儿拉起来,让她和黄衫子站在一起。 “你们是什么人?我朋友哪儿去了?”我冷声问。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都露出愕然诧异的表情。 黄衫子小声说:“姑爷,你在说什么啊?我和宝儿一直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来过啊。” 绿衫子揉了揉眼睛,声音发颤,“是宝儿错了,宝儿不该胡说,求姑爷责罚。” 我彻底傻眼了。 两个小丫头如果是在演戏,那奥斯卡小金人就没小李子什么事了。 看着两人粉雕玉琢的小模样,我狐疑到了极点。 怎么看两人都不可能和崔道人是一伙的,如果要和人贩子扯上关系,也应该是被拐卖的才对。 她们叫我姑爷……难不成…… 我忽然想起了那些九流的穿越剧,下意识的胡乱摆了摆手。 靠,我也是瞎了心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潘颖在楼上,那就不管其它,赶紧找到窦大宝再说…… 我刚理清楚方向,不经意间往自己身上瞄了一眼,猛然间呆住了。 先前我用上衣做了火把,裤子又脱给了哑女人,身上只剩下一件两股筋的背心和一条四角裤。 可此时,我身上居然多了一件绣着银花的月白色长袍,脚上换了一双白袜子和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我一下子想起了二楼的棺材,现在我身上穿的,居然就是棺材里的那身衣服! 我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可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却是切切实实,骗不了人的。 我勉强镇定,向两个女孩儿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我。 黄衫子说:“我是喜儿。” 绿衫子皱了皱精巧的小鼻头,“姑爷,我是宝儿啊。” 黄衫子忽然“扑哧”一笑,掩口道:“姑爷还是喜欢你原来的名字,大宝,嘻嘻。” 绿衫子小脸一红,横了她一眼。 大宝…… 这顽皮的小丫头居然也叫大宝。 大脑的持续混乱让我一时间再难思考。 我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楼上把潘颖弄醒。 可是刚一转身,就听到楼梯上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抬眼一看,潘颖居然款款走了下来,身上穿的仍是那条墨绿色的旗袍,搭配上高跟鞋,身姿更加的高挑窈窕。 “潘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愕然的问。 潘颖来到跟前,和我呼吸相闻,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潘颖是谁?” 她似笑非笑,眼神中带着微微的嗔意,完全是一副女人怀疑男人,吃醋的样子。 我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喜儿忽然轻声说:“小姐,姑爷,老爷和夫人在等你们开饭呢。” 说话间,宝儿取出一盏灯笼,就着一旁的烛火点燃了,挑着灯笼走出去,站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这才留意到院子里的情形。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也停了。 院子里丛生的杂草全都不见了,所有的建筑也都没了腐朽破败的迹象,而是变得焕然一新。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却浑然大气。 潘颖挽住了我的胳膊,轻声说:“走吧,别让爹娘他们等。” 我感受着她手臂的弹滑,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暖暖的,柔柔的。 再看灯下,我和她,喜儿和宝儿的影子都清晰的映在地上。 我勉强克制着情绪,拉着潘颖的手走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看到院中埋着的水缸,我心里一动,从宝儿手里拿过灯笼,走到水缸边,蹲下身往缸里看。 缸里的水不算清澈,却也能看到底。 不光没有胖子和三儿的尸体,而且还有几尾金鱼在水中游来游去。 “都说了别让爹娘等了,你还有心思看鱼!”潘颖跺了跺脚,过来拉起我就往正屋走。 来到正屋,我又是一愣。 圆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酒席,七八个男女老幼围坐在桌旁,一边还有几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儿在旁伺候。 让人感觉诡异的是,正对着桌子的地上,竟然跪着三个人! 其中两个人都身穿黑色长袍,头顶梳着道士的发髻。另一个人看背影是个女人。 巧姐! 我一下就认出了她的身份,这就是那个凶狠的老娘们儿! 道士自然就是崔道人,可为什么会有两个道士? 我两步绕到三人身前,满脸横肉的女人的确是巧姐。 另外两个……居然是两个崔道人! 不对! 其中一个崔道人明显年纪要大一些,仔细看,两人的样子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我很快就分辨出,挨着巧姐的才是带我们进山的崔道人。 另外一个…… 这个崔道人我也见过。 发现死狗的时候,从旁边屋里出来的就是他! 我们和崔道人并不熟,两人的五官发饰衣着又是极其相似,如果不是两人跪在一起,我根本想不到前后见到的崔道人是两个人。 见三人木无表情,睁着眼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诡异。 “老崔……” 我刚喊了一声,悚然间发现,灯火下,跪着的三人都没有影子! 他们是鬼! “徐祸,先坐吧。” 潘颖走过来拉了拉我的手。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一桌人都在看着我。 居中的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眼睛里居然满是慈祥的笑意。 我只好坐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努力想要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就是徐祸?”主位的老太太笑盈盈的向潘颖问道。 “嗯。”潘颖点点头,脸上竟浮现一抹羞红。 老太太转向身旁的一个青年说:“小四,你有事就先走吧。” 被叫做小四的青年立刻站了起来,冲我点点头,迈步就往外走。 我更觉得莫名其妙,他看我的眼神,居然像是无比的兴奋…… “哎呀!”喜儿忽然叫了一声,见所有人都看向她,有些惶恐的低下头,讷讷的说:“我忘了锁西屋的门了。” 我忽然发现她虽然低着头,眼睛却偷偷看向我。眼神闪动,像是在朝我使眼色。 看着她似曾相识的目光,我心里一动,不等其他人开口就抢着说:“那还不赶紧去把门锁上!” 喜儿“嗯”了一声,从一旁拿起一盏灯笼,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除了地上跪着的三个人,其他人似乎都很正常。 正常的让我觉得……我原先的生活是一场梦。 什么学校…什么法医…一切的一切,包括窦大宝都是虚幻。似乎眼前的一切才是我真正的生活。 但是,我清楚的知道,那绝不是一场梦,而是我真真正正的生活。 然而眼前的一切又都真实的不可思议。 这种真实让我觉得陌生,让我心底生寒。 我能依赖的只有自身的感觉。 喜儿的眼神是所有的陌生中唯一让我感到熟悉的,我只能凭借感觉配合她莫名其妙的示意。 主位的老太太忽然开口说道:“徐祸,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还在这宅子里。”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老太太依旧笑盈盈的,可下一秒钟,她说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这里的确是狄家的宅院,但这不是阳间,而是阴间。” …… 第十章 拘魂 老太太的声音很柔和,就像慈祥的长辈在和晚辈说话。 可是,她的话却像是一把榔头,狠狠的在我心窝子上砸了一下。 换了以前,有人这么说,我一定不信。 但是槐园村的经历让我不得不相信老太说的是事实,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荒废的老宅为什么会焕然一新。 阴间……这么说…… 我悚然的看着每一个人,如果崔道人说的是事实,狄家的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那这些人……岂不全都是鬼! 那我和潘颖呢? 我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潘颖,看清她的表情,我心里一咯噔。 她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相反,眼神还恢复了先前熟悉的灵动。 可这并没有让我觉得安心,反倒有一种奇诡的感觉越发猛烈的冲击着我的大脑神经。 潘颖骨碌着大眼睛看了一圈,往我身边靠了靠,小声问: “这是哪儿?这些都是什么人?” 果然,她恢复了意识。 可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我略一迟疑,向老太问道:“狄金莲呢?” 老太太微微皱眉,“六丫头已经嫁做他人妇,你问她做什么?” 我也皱起了眉头,“是狄金莲有求于我,我们才会来这儿,我想当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眼神不易察觉的闪动了一下,点了点头,仍是那般和蔼的说: “事到如今,是应该把一些事给你们说清楚了,老太婆也不想自家的孩子死了还糊里糊涂的。” “我们死了?”潘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我让她稍安勿躁,强作镇定的看着狄家老太,等着她开口。 从言语和气势上能够看出,她应该是狄家真正做主的人,我必须了解现在是怎么个处境,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狄家老太笑盈盈的看着潘颖,像慈祥的奶奶在看着自己的小孙女。 我只是这么感觉,没想到老太忽然笑呵呵的说: “这小丫头真水灵,倒是和六丫头像的很。” 我一愣,听她一说,我也发现潘颖和狄金莲倒真有几分相像。以前没这么觉得,是因为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而且没站在一起比较过。 潘颖绝对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娘们儿,听老太这么说,竟然嘿嘿一笑,“老奶奶,我也觉得我和小狄姐姐挺像的。” 老太太倒是没什么,旁边一个中年人却是脸一沉,“不得放肆,你要叫老祖宗!” 老太笑盈盈的摆摆手,“你跟个小孩子那么较真干什么。来,丫头,到老祖宗这儿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狄家的闺女。” 她的话像是有股子魔力,潘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起身想要走过去。 我一把拉住潘颖,大声说:“让狄金莲出来,我要当面把事情问清楚!” “放肆!” “不得无礼!” 一时间,桌上好几个人都怒斥起我来。 听老太自说自话,我早没了好心气,见状伸手就往身后摸,想从包里拿家伙。 一把摸了个空,我心里暗暗叫苦。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来这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包更加不知哪儿去了。 老太竟又嗔怒的制止了那些喝叱我的人,还是那句话——跟小孩子较真个什么劲。 我估摸了一下形势,心里拔凉拔凉的。 窦大宝不知所踪,傍身的家伙也不在手上,真要打起来,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一屋子的鬼,更何况还有潘颖这个小拖油瓶。 可我有种强烈的感觉,狄家这一屋鬼根本没打算让我和潘颖走。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难脱身。 可怎么才能离开呢? 一眼看到跪着的三个人,我指了指三人,直接问狄家老太,这三人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冷哼一声,说: “他们也算是人?给咱家当看门狗还勉强够资格。” “他们是人是鬼?为什么没有影子?” 老太冷笑:“只是三个被拘来的魂罢了,咎由自取,活该有此下场。” 拘魂! 我太阳穴猛地一跳。 老太指着年纪大些的崔道人说: “此人三十年前便干那人拐子的勾当,我嫌他污我家门,便拘来他的魂魄,让他的肉身在阳间替我看守宅院。” 不等我开口,她又指向另一个崔道人,“当年我顾念他年纪幼小,饶了他一条性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也干起了这缺德的勾当,既然天意如此,就让他留下跟他老子做个伴吧。” 我听得心惊肉跳。 原来两个崔道人竟然是父子。 这么说来,我们在前院看到崔道人的时候,并没有看走眼。那不是鬼,而是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做了鬼还能拘人魂魄,我根本闻所未闻。 老太的目光落在满脸横肉的巧姐身上,脸色变得铁青起来,对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厉声喝问:“她为什么会我狄家秘术?” 那人明显一哆嗦,匆忙起身,低声说:“看样子,她多半是那个死丫头的后人,我这就去把祸根除掉。” 说完就匆匆走了出去。 潘颖固态萌发,好奇的问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老太对她倒是好声好气,说这女子的祖辈多半是狄家以前的下人,不但偷学了一些狄家密不外传的法术,竟还传给了后人。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让老大去把祸根铲除便是。 她说的轻描淡写,我听得胆战心惊。 巧姐先前能轻易废了鬼的眼睛,竟是因为先人偷学了狄家的邪术。 铲除祸根…… 我不敢想象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来时崔道人起码说对了一件事,狄家的人很邪门。 现在看来,何止是邪门,简直是妖孽! 我实在不敢再待下去,拉着潘颖起身,后退两步沉声对老太说: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儿去?”老太太仍是那般笑盈盈的说道。 我尽量克制着情绪,缓缓的说: “我们来这里,只是受狄金莲的请求,来帮她找婚书。不敢说是一番好心,但也绝没打搅狄家安宁的意思。阴阳殊途,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老太昏黄的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潘颖,笑着说: “真是傻孩子,这小丫头是我们狄家的姑娘,你是她的男人,自当和她一起留下白头偕老。说什么阴阳殊途,我们在这里住了百十年了,哪里不比阳间舒服?” 潘颖这会儿也知道怕了,颤声说: “老奶奶……不,老祖宗,我只是见小狄姐姐可怜,才答应帮她的。我可不是你们狄家的人。” 一直没开口的老头冷哼了一声:“不是狄家的人,你又怎么能和六丫头一起来到这儿?你明明就是金枝那死丫头的后人!” 潘颖身子一震,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金枝?狄金枝?那……那是我奶奶。” 我大吃一惊,潘颖的奶奶竟然是狄家的人?! 想到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我有点相信老头说的是事实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狄金莲能轻易占用潘颖的肉身,多半是和两人的血缘关系有牵连。 再次不经意看到跪着的三人,我猛然感到一阵惊恐。 如果崔道人父子和巧姐真是被拘了魂,那我和潘颖是不是也被拘了魂? 狄金莲能轻易占用潘颖的肉身,那我来到阴间……我的肉身呢? 这老头口口声声要我们留下,说是要把事情的情由告诉我们,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想到那个小四出去前看我时那种兴奋的目光,我心一阵下沉。 艹,说什么忘了自己的丈夫是谁,要来找婚书…… 狄金莲把我们骗来这里,根本就是想要夺我和潘颖的肉身! “走!” 我大喊一声,拉着潘颖就往外跑。 “来了就别想再回去了!”老太太的声音在背后凄厉的响起。 大门倏然合拢,我不顾一切,抬脚就踹。 刚把门踹开,就觉得身后刮来一股阴风。 我又惊又怒,看也不看,劈手就往身后打去。 “啊……” 一声男人的惨叫传来。 狄家老太似乎“咦”了一声。 我也不管打中的是谁了,径直拉着潘颖跑了出去。 跑出门,刚跑出几步,我就呆住了。 院子里的景物竟然再次起了变化,又变得荒草蔓延,一片的荒芜。 回过头,刚才的正房也变得破败不堪,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最要命的是,原先左边的那栋小楼不见了! “怎么又回到前院了?”潘颖指着前方问。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到了坍塌的门楼。 一道亮光划破天际,闷雷阵阵,竟然又下起了雨。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觉得手上黏糊糊的。 低头一看,竟然摸了一手的血。 感觉潘颖身子发颤,我忙抬起头。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 大雨像瓢泼似的,却不是银白的雨水,而是猩红的鲜血! 血雨密集,落在地上很快汇聚成河,就在我们的脚畔流淌。 漫天血雨,遍地猩红,让人觉得如置身血池地狱一般。 我咬着牙,拉着潘颖跑向先前烤火的那个房间。 刚跑到廊檐下,潘颖就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 顺着她惊恐的目光一看,我头皮一阵发炸。 那条被剥了皮的大狗,居然站了起来,呲着獠牙,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第十一章 喜儿和宝儿 无皮狗应该是一条狼狗,体型十分的庞大。随着一步步的逼近,狗身上的血像下雨一样往下流淌。 我想进屋去拿家伙,哪怕找根烂木头,也能抵挡一下。 可是看这狗的架势,只要我一有动作,它就会毫不迟疑的扑上来。 想到时间过了这么久,小四可能已经占据了我的肉身,我感到一阵绝望。 “它过来了……怎么办啊?”潘颖哭着问。 “还不都是你惹的祸!”我吼道。 她吓得一哆嗦,想松开抱着我胳膊的手,却又不敢。 我自认算是很能控制情绪了,但眼下这种情形再难压制心中的愤怒。 要不是这女人无事生非,怎么会落到眼前的地步。 我贱命一条,真要是死了,大不了变成厉鬼和狄家的人死磕,窦大宝呢! 他父母双全,日子本来过的和和美美,就算有些不着调,也不至于闯什么大祸。 我一厢情愿把他拉来当壮丁,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折在这荒山野岭,我死了也没脸面对他! 我越想越窝火,恨不得大吼大叫一番。 潘颖忽然松开我,瞪着眼睛看着我,踉踉跄跄的往后退,看表情,就好像我是比无皮狗还可怕的怪物一样。 我懒得管她,回过头准备和无皮狗死命相搏。 可奇怪的是,无皮狗竟然不再上前,而且还在畏缩的往后退,狗眼中血色消退,竟和潘颖一样,显得惊恐慌乱。 我不想再和一条丑怪恶心的死狗对峙,一咬牙,就想扑上去。 没想到刚一迈步,无皮狗竟“呜”的一声低吠,在我眼前消失了。 “雨……雨停了。” 听到潘颖的声音,我下意识的看向院中。 血雨果然已经停了,地上汇流如河般的血水也都消失不见。 面对忽然的转变,我情绪稍微缓和了些。 扭头见潘颖还在惊恐的看着我,不禁皱了皱眉,“我比那条狗还可怕吗?” 潘颖用力吞了口唾沫,讷讷的说:“你刚才的样子……就像一只鬼……”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前拉住她,“快点去找小楼,要是回不去肉身,我和你就真要变成鬼了。” 两人一路向后边跑,可跑到头,就只是先前的跨院,有小楼的后院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潘颖带着哭音说:“要不咱从前门出去吧,等天亮了再来。” 我横了她一眼,“等天亮我们就真变成鬼了。” 潘颖六神无主的直跺脚,“那怎么办啊?” 我也是一阵抓瞎。 白天的时候以为是鬼打墙,现在看来,不是简单的鬼打墙,而是狄家的人用邪法布了结界。 我只知道有结界一说,却不知道怎么破解…… “姑爷!姑爷!”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转眼一看,居然看见那个叫宝儿的丫鬟挑着灯笼跑了过来。 我戒备的把潘颖拉到身后,冷眼看着她跑近。 可当她来到跟前,我忽然发觉,她的眼神也变得似曾相识起来。 我可以确定,这眼神我不光见过,而且还很熟悉,只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种眼神在什么人眼睛里见到过。 宝儿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小声对我和潘颖说:“姑爷,小姐,跟我来,我带你们回房间。” “你带我们回房?”我不禁有些狐疑。 宝儿冲我使了个眼色,只说了一个字‘走’,然后就转过身,打着灯笼向前走去。 “她也是鬼……是狄家的丫鬟……我们要不要跟她走?”潘颖问。 我没有犹豫,果断拉着她跟着宝儿往前走。 我这么决定,是因为刚才宝儿冲我使的那个眼色我太熟悉了。 还有,她现在走路的姿势…… 她是踮着脚尖走的,一手挑着灯笼,另一只手却缩在胸前,就像是个贼兮兮的大老鼠精似的。 看到这奇怪的姿势,再结合熟悉的眼神,我一下子想起了一个人——窦大宝! 貌似这个丫鬟也叫大宝,难不成她和窦大宝有牵连? 看着那盏灯笼,我忽然又觉出了诡异。 刚开始宝儿点灯笼的时候我正满心惊疑,没有留意到一个细节。 那就是,她拿的灯笼,发出的光不是橘黄色的,而是有些微微发绿的白光。 无论阳间的烛火,还是阴间的鬼火,都不应该是这种颜色。 说也奇怪,在灯笼的照耀下,已经到了尽头的雨廊竟然又延伸了出去。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原先的后院,看到了那座小楼。 宝儿忽然加快了脚步,横穿过院子,直接跑进了小楼里。 我跟在后面,往正屋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隐约就见三个人影跪在那里。还能感觉到,黑暗中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外面。 我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了,加快脚步,拉着潘颖跑进了小楼。 急着上了二楼,跑进里间,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一呆。 那口大棺材的盖子不知道被什么人给盖上了,喜儿和宝儿各自挑着一盏灯笼站在棺材的两边。宝儿的灯笼发出的是白光,喜儿手上的灯笼却是发出柔和的黄光。 正对着棺材的位置,竟然还有两个人影。 一个趴在地上,在不断的挣扎,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重力压着,怎么都爬不起来。 这人竟是先前从堂屋跑出去的小四。 另一个人站着,赫然就是狄金莲。 她微笑着看着我和潘颖,眼睛里除了有几分凄楚,还带着几分歉然。 潘颖挣脱我的手,走到她面前,“小狄姐,你没事了吧?” 狄金莲摇了摇头。 潘颖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竟有些怀疑的问:“你不会魂飞魄散了吧?” 狄金莲神色一黯,摇了摇头,“暂时不会了,我家里人知道我要回来,提前做好了准备。” 潘颖还想再说什么,狄金莲忽然抬手推了她一把。 潘颖脚下不稳,背朝着棺材倒了下去。 我又惊又怒,抢上前想要扶住她,猛然间,一旁的喜儿用力在我背上推了一把,“快回去!” 这一下,我也向棺材扑了过去。 可是我却不再惊慌,心里反而一阵的安定。 因为我听到,喜儿发出的居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是——张喜! 我觉得一阵恍惚,眼前忽然变得漆黑一片。 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身下一个声音艰难的说:“别压着我……别压着我……” 我定了定神,抬手一撑,却按住了一团软绵。 “咳咳咳……” 身下那人被压得一阵闷咳:“放开我……” 我翻了个身,手臂似乎碰到了门板一样的木板,发出“嘭”的一声。 很快,我就判断出了形势。 我和潘颖应该是在那口大棺材里! 我躺平了,伸出双手往上摸,果然摸到一块木板。用力一撑,就听“嘎”的一声,边缘露出一道缝隙,一缕柔和的光亮透了进来。 我奋力推开木板,定睛一看,被推开的果然是棺材盖,我和潘颖就并排躺在棺材里。 “天亮了?”潘颖坐起身,捂着胸口又咳嗽了两声,回过头竖着眉毛瞪着我。 我看了看窗外透入的晨光,冲她咧了咧嘴,“不愧是纯爷们儿,胸肌还挺发达。” 也许是内疚,潘颖只是脸微微一红,瞪了我一眼就爬出了棺材。 我跟着爬出去,见棺材里原先头枕的竟是我的包,连忙拿出来扛在肩上。 见小四和狄金莲没了踪影,喜儿和宝儿也都不见了,我愣了愣,拔腿就往外走。 “大宝!大宝!” 我喊着窦大宝的名字跑下楼。 “啊?天亮了?” 听到里屋传来窦大宝含糊的声音,我赶忙跑进去。迎面就见肉松跳过来,在我脚边撒欢的摇尾巴。 看清屋里的情形,又是一愣。 靠墙的位置,那口棺材的盖子已经打开了,棺材盖倒在一旁的地板上,哑巴女人正坐在棺材盖上抱着膝盖看着我。 “呃,天亮了,起来开门了,我现在可是丧葬铺的老板,不能睡懒觉了。” 窦大宝含含糊糊的说着,居然从棺材里头坐了起来。 “你怎么也睡棺材里了?”潘颖愕然的问。 窦大宝转过头,“耶”了一声,用力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盯着我俩,“你们这是什么打扮?” 我和潘颖对视了一眼,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是绿旗袍,而我竟然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衫,一副民国时期的打扮。 “靠,我怎么睡在棺材里?”窦大宝终于清醒过来,急着往外爬,忽然间却又呆住了。 “怎么了?”我疑惑的看着他。 窦大宝低头看着身下的棺材,使劲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咕噜’一声响。 下一秒钟,他把两只手同时从棺材里伸出来。 看到他手里捧着的两样东西,我目瞪口呆。 那居然是两锭小元宝。 一锭是散发着柔和金光的金元宝;另一锭是白中透绿的银元宝。 我走到跟前,把两锭元宝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当我把银元宝反过来,猛然间我就呆住了。 小元宝的底部有两个繁体字的印记,因为年代久远,‘宝’字还能轻易分辨,上面的一个字磨损有些严重,隐约能看出,那好像是个‘大’字! 第十二章 玉美人 我深吸了口气,问窦大宝元宝是哪里来的。 他指了指棺材,说就是刚才在里头发现的。 “狄家该不会真藏着宝藏吧?”他两眼放光的盯着我,贼兮兮的压低了声音。 我咧咧嘴,“别人家的东西咱不惦记。” 窦大宝点点头,“那这两个元宝呢?” 我有点犹豫起来,两个元宝都很小,值不了几个钱,可一想到昨晚见到的两个小丫鬟,我就有种诡谲的留恋。 听我把昨晚的经历一说,窦大宝先是一阵愤怒,目光转到两个元宝上,即刻又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两个小丫鬟是这两个元宝变得?金银成精?”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金银玉石成精的传说,古今中外都不缺乏,甚至在民间还流传着‘金童银母玉娇娘’的说法。 我小时候,姥爷就给我讲过一个这样的故事。 说是一个员外家的小公子去山里踏青,不小心被毒虫咬伤了。刚好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经过,见状立刻采来草药帮他医治,还把他带回山中茅庐养伤。 女孩儿自称胭脂,穿一身白衣,两颊嫣红,十分的美丽温柔。小公子自然对她暗生情愫。 连着在茅庐住了三天,这天早晨,胭脂忽然跑进屋,急着让小公子快走。小公子问其原因,胭脂说自己的两个哥哥回来了,他们不喜欢见外人,一旦见了生人,是会杀人的。 小公子恼怒,说天底下哪有见了生人就杀的道理。可是隔着门缝一看,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 果然有两个大汉正在朝这边走来。这两人一个穿黄衣,一个穿青衣,身高都在一丈开外,面相十分的凶恶。 小公子哪敢和他们讲理,匆匆和胭脂告别,翻出后窗仓惶逃出了山。 回到家,小公子对胭脂念念不忘。 员外见儿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就询问他是否有心事。 小公子把山里发生的事一说,员外凝眉不语。 那时候婚配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他可不肯给儿子娶个山野村姑媳妇。 没想到小公子的话被一旁的老管家听在耳朵里,他眼珠一转,把员外拉到一边,悄声耳语了一番。员外竟立刻同意择日去山里提亲。 转过天员外让仆人抬了礼盒,带着管家和小公子来到山中茅庐。 才一说明来意,胭脂的两个哥哥就冷言拒绝,说山野草民,不敢高攀。 这时老管家忽然哈哈大笑,“既然不敢高攀,那就与我家公子做个随身的饰物罢了。” 胭脂一听,脸色惨变。 青衣人一声叹息,对胭脂说:可怜小妹你一片善心遭人利用,看来我们兄妹终归是大限到了。 黄衣人性子爆裂,拿起棍棒就要打人。 不料老管家忽然念起了咒语,三兄妹听了全都头痛欲裂。 小公子大惊失色,只喊了一声胭脂,四周的景物就全都变了。转眼间,茅庐变成了一间墓室,黄衣人变成了一堆金子,青衣人变成了一堆银子。 胭脂却是变成了一尊羊脂美玉雕琢的璞玉美人。玉美人通体晶莹,双颊却像是活人一样透着嫣红。 员外大笑,对小公子说,合该着咱家有这场富贵。 原来但凡金银美玉都是有灵性的,年头久了就会像千年人参一样幻化成人形。 老管家原本是憋宝牵羊的羊倌,从小公子的话里听出了玄机,假借提亲的名义来到此地,施展憋宝咒,硬是把金银玉人破了修行,打回了原形。 老员外张罗着让人抬金银,老管家却说万万不可,而且变得面无人色。 原来憋宝牵羊禁忌颇多,其中一条就是‘牵羊不倒斗,鸡鸣不露头’。 羊倌牵羊只能是牵‘散羊’,不能是‘家羊’,也就是说只能牵无主的宝贝,像墓穴里的陪葬、别人家的摆设,东西再好也是不能动的,否则就会死于非命。 老管家没想到金银玉人是墓中陪葬,让人万万不可动墓室里的财宝,员外却哪里肯听,只吩咐人将墓中金银玉人一并取回。 仆人也都红了眼,急着把金银捡进口袋,不料金银下连着机括,触动起来,整间墓室都开始剧烈摇晃,巨大的石块纷纷砸落。 大家慌作一团,各自抢了金银逃命。小公子却是犯了痴,一把抱住玉美人,连说是自己害了胭脂一家,要留在墓中陪葬。 眼看墓室就要塌落,玉美人忽然发出盈盈的光晕,悬空起来向前飘移。 老管家急忙说,这是玉人在为公子引路,让员外带小公子快跟着玉人走。 三人一路跟着玉美人穿过狭窄曲折的暗道,眼看前方露出一道光亮,忽然,老管家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员外回头一看,就见他站在原地,竭力想要迈步,却像是被人拖住脚似的寸步难行。 小公子心系胭脂,只顾追着往外跑,员外想要去拉老管家,可是见山体晃动的厉害,只得一咬牙,撇下管家跟着向外跑去。 刚顺着山缝跑出去,就听轰的一声,整座地下墓穴都塌了。 这时玉美人的光晕渐渐消失,面颊的嫣红也逐渐消退,最终失去了最后一分灵性,变成了一尊普通的白玉雕像。 小公子怀抱玉像,惨然的对父亲说,是自己害了胭脂一家,余生只在山中陪伴玉像度过。老员外财迷心窍,到头来却落了个无子送终的下场。 小公子按照先前胭脂家的模样在山里修了茅庐,从此以后再没有出过山。 那时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想,也许有一天得到上天眷顾,小公子采药归来,胭脂盈盈走出,温婉的唤一声:“公子。” 这或许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金银玉石化为人形只是传说,而我昨晚却是实实在在的见到了穿鹅黄衫的喜儿,和穿青衫子的宝儿……难道两个小丫鬟真是两 个元宝变得? 可是不对啊,喜儿的眼神明明是张喜的眼神,而且她把我推进棺材的时候,发出的也是张喜的声音。 还有窦大宝,他那种老鼠精似的走路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了…… 窦大宝拧着眉头往我和潘颖身上看了看,“你们这身衣服……” 我说:“是狄家的人搞的鬼,他们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 潘颖摇头:“小狄姐一定不会害我们的。” 窦大宝用力摆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个梦,迷迷糊糊的看见你们在院子里原地打转。我见你们笨的可怜,就跑过去给你们带路…那时候你们身上穿的好像就是现在的衣服。” 我目瞪口呆,更加弄不清状况了。 我把两个元宝交给窦大宝,说不管是不是金银成精,带回去做个纪念也好。 我问窦大宝怎么会睡到棺材里的,他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看外面雨后的荒院,我心里越发的不忿。 开了几百公里巴巴的赶来,居然是被设计陷害,想要老子的命,这狄家的人也太歹毒了。 窦大宝也是气愤不已,说干脆一把火把这宅子烧了。 潘颖立刻反对,坚持说狄金莲不会害我们。 我正想揪着她问她到底是怎么惹上狄金莲的,窦大宝忽然一声大叫:“狗日的,你还敢露头!” 顺势一看,就见崔道人站在门外。 有了昨晚的对比,我一下就认出这是带我们进山的崔有德。 见他神情木然,目光呆滞,我拉住窦大宝,不禁又有些狐疑。 如果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崔有德被拘了魂,那他现在岂不是活死人? 崔有德忽然开口说:“老祖宗要见你们。” 说完,竟然转身向正屋的方向走去。 “这孙子说话怎么这个腔调?”窦大宝疑惑的问。 我也听出来了,崔有德说话变得很木,很低沉,就跟昨天在前院见到的崔道人一样,声调好像不分平仄。 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阴阳刀,跟了上去。 窦大宝也取出红坛布当披风披在身上,拿出铜钱剑和杀猪刀一手一把攥着。 跟着崔有德来到正屋,除了哑女人显得有些麻木,我和窦大宝、潘颖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对着大门的一把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老太婆,赫然就是昨晚见过的狄家老太。 她身边站着一人,正是女鬼狄金莲。 昨晚吃饭的桌椅全都不见了,屋子的正中央,竟然又是两口黑漆棺材! 崔有德把我们带到门口,朝屋里的老太鞠了一躬,转身向前院走去。 我没再管他,冷着脸走进屋,盯着狄金莲冷声说:“你终于肯露面了,呵,婚书找到了吗?” 狄金莲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想错了,他害死我们全家,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留下。” “臭娘们儿,还敢撒谎?信不信老子捅的你灰飞烟灭!”窦大宝恶声恶气的说。 狄家老太忽然叹了口气,“六丫头没有骗你们,昨晚的事,都是老身自作主张,和她没有关系。” 老太已经没了昨晚的气势,脸色死灰,就和死人一个模样。 她看了我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本想让小四夺了你的煞体阴身,去追查仇人的下落,没想到你竟然是九阴煞体,恶鬼之身……天意弄人,合该着我狄家满门灭绝,做了冤死鬼却不知道仇人是谁。” 第十三章 狄家鬼术 “恶鬼之身……” 潘颖忽然看着我打了个寒噤,“这么说…我昨天晚上没有眼花,你真变成恶鬼了?” 我一怔,想起昨晚她在前院看我时恐惧的眼神,心里莫名疑惑。 狄家老太缓缓的说: “你没有看错,昨晚我把你们的生魂带到了阴间,九阴煞体怨念勃发,的确变成了鬼力无边的恶鬼。想来倒是六丫头心存仁念,拦阻小四夺取他的肉身,这才救了我狄家上下的鬼灵。若非如此,他固然变成阴灵恶鬼,我一家满门怕是要被他打的鬼都做不成了。” “我靠,原来你这么牛叉,做了鬼连鬼都怕你。”窦大宝斜眼瞪着我说。 我皱了皱眉,说: “还是那句话,我们来这儿是受狄金莲的托付,不能说一片好心,但也没有恶意。我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离开,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解释。” 狄金莲上前一步,郑重的向我鞠了一躬: “先生,我之前对先生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我离开家,为的就是找我的丈夫,因为他为了得到一样东西,毒害了我一家满门。不光如此,他还利用邪术,让我们失去了对他的意识。” “失去对一个人的意识?” 狄金莲点点头,凄然说道: “不瞒先生,我们狄家的确是修行道法的门户,我当初钟情于那人,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他觊觎我们狄家的法门,求之不得,便毒杀了我们全家。” 窦大宝冷哼一声:“你要编故事也编的靠谱点,毒杀你们全家,你们还都想不起来他是谁,这话鬼都不信。” 我下意识的说:“我信。” “啊?”窦大宝愕然看向我。 我看着狄金莲,缓缓的说:“你是被那人淹死在前院水缸里的吧?” 狄金莲微微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把昨天在雨中看到的幻象说了出来。 狄家老太神色一凛,“你的灵觉竟然如此敏锐!九阴煞体,果然不同凡响。” “什么是灵觉?”我疑惑的问。 狄家老太叹息道: “万物皆有灵性,人更是万物之灵,即便消亡,也会有怨念、执念残留。所谓灵觉,就是对灵性、怨念、执念的感知。六丫头是被那畜生活活溺死在前院水缸里的,被自己的男人杀害,还连累了全家,虽然怨念被自怨抵消,执念却遍布整座狄家老宅。所以你才能够通过灵觉看到她当时遇害的情形。” 潘颖忍不住问我:“那你昨天有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他当时身上穿的……就是我身上这套衣服。” 狄家老太看了一眼我身上的长衫,又是一声长叹,说这就是那人穿过的衣服。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 “你们既然都是死在这里的,为什么狄金莲会去了我们那儿?还有,就算你们是被害横死,也不应该一直留在阳间,更不可能有拘人魂魄的本事啊?” 狄家老太淡淡的说:“你既是阴阳先生,难道就没听过道分阴阳吗?” “这个还真没听过。”窦大宝抢着说道。 狄家老太又看了我一眼,眼中竟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缓缓说道: “道分阴阳,阳为三清正道,阴为鬼道。我们狄家修炼的,就是鬼道之术。” 阴阳鬼道我倒是听野郎中说过,没觉得太过惊奇,可狄家老太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感到了从没有过的震撼。 “我们狄家的法门不光能在阳世修炼,即便是做了鬼,也还是能继续修行的。在阳世能降妖诛邪,到了阴间,也不受阴差管束。鬼道修炼,必须是煞体阴身,所以我们狄家从来都是女子修炼鬼道之术。 金莲是我的亲传,她离开狄家,是为了追寻仇家的下落,已经整整七十年了。她能够在外飘荡这么些年,靠的就是家传鬼术。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她的法力也快要耗尽了。如果不是你们送她回来,她此刻怕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不受阴差管束……鬼身离家七十年……鬼法耗尽魂飞魄散…… 狄家老太的每一句话都强烈的冲击着我的内心。 狄家鬼术的邪异霸道,狄家人的仇怨,狄金莲的执念,无一不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狄家老太忽然站起身,竟然屈膝向我跪了下来。 狄金莲大惊,我连忙上前和她一起把老太扶住。 开玩笑,不算做鬼的时间,这老太也得有七八十岁了,受她跪拜,还不得折寿啊。 潘颖急着说:“老奶……老祖宗,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就是了,干嘛给他下跪啊。” 狄家老太声泪俱下,“六丫头法力耗尽,恢复修为前,再不能离开这宅子。还请先生可怜我一家老小,替我们追寻凶手的下落。” 我一愣,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或许你们说的是事实,凶手的确可恨,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凶手多半早就死了。我上哪儿替你们找他去?” 狄金莲扶着老太,朝我摇了摇头,“他一定没有死。” 窦大宝皱眉,“开玩笑,就算他还活着,也得快九十一百岁了吧?找到他又能把他怎么样?再说了,你怎么确定他还没死?” 狄金莲咬了咬嘴唇,眼中露出一抹愤恨: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命不久矣,是我用家传鬼术帮他换命续命。他学会了狄家的换命鬼术,就一定不会死。” 狄家老太也是咬牙切齿: “家学外传,本是死罪。我当初见六丫头倾心于他,所以才没有计较,还招他做了上门女婿。没想到那畜生狼子野心,不光学了换命鬼术,还想得到我狄家的勾魂驭尸法门,求之不得,就毒杀我满门!” 勾魂驭尸…… 我一下想到了崔道人父子和巧姐。 狄家竟真会勾魂驭尸的邪术。 窦大宝使劲甩了甩脑袋,说: “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有一点我不明白,那人是怎么让你们所有人都忘了他的?不光长相,还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狄家老太更加愤恨的说:“这就是那畜生用心险恶之处,他原本就懂得邪法,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是存心欺骗金莲,目的是想得到我狄家鬼术!” 窦大宝朝我使了个眼色,“你怎么说?帮还是不帮?” 我摇了摇头,对狄家娘俩说:“这种没经证实的事我不会管,再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们自己都没线索,我更不可能找到他。” 狄家老太忽然呵呵一笑,“不用你去找他,他自然会去找你。” “找我?”我一愣。 “以鬼术续命,并非长久之计,而是要不间断的吸取凶煞之气,才不会被换命的阴魂反噬。想要永绝后患,就必须要找九阴煞体夺舍换命。所以,他早晚会找上你。” 我听得心底生寒,虽然不能分辨这话的真假,但是老丁的确说过,九阴煞体是恶鬼之身,也是遭妖邪凶煞惦念的祸患之身。 狄家老太眼神闪了闪,说: “如果有一天有人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你只要把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告诉我们,狄家自会有人去收拾他。” 我点了点头,话说到这份上,我已经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了。 狄家老太沉吟了一下,对狄金莲说:“去把木盒拿来。” 狄金莲怔了怔,点点头,快步走进了偏房。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两个扁平的红木盒子。 狄家老太正色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或许是举手之劳,又或是不得不为,可对我们狄家却是大恩大德。我们从不欠人情,这两个盒子,你选一个作为报酬吧。” 我笑笑,“狄金莲已经给过我一个镯子了,不需要别的了。” “那些身外之物算的了什么?”狄家老太摆了摆手,指着两个木盒说:“你的九阴煞体早晚都会显露出来,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邪祟要找上你。这两个盒子里,分别是我狄家家传的勾魂驭尸术,和一些驱邪降妖的法诀,你任选其一修炼,只会有利无害。” 我心一动,见她神态坚决,想了想,接过其中一个木盒。 老太目光一闪,“你不想学勾魂驭尸的法门?如果会勾人魂魄,就能够把任何人变作傀儡,到时候你就能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呵呵一笑:“既然这么高明,你们狄家又怎么会弄到现在的地步?” 狄家老太干笑不语。 我让窦大宝把两个元宝拿出来,问她能不能把这元宝送给我们。 狄金莲说,喜儿和宝儿原本是服侍她的丫鬟,两个元宝只是最初两个丫头寄身用的,单单带走两个元宝,那就只是两个元宝。 狄家老太当即说,如果我喜欢两个丫头,她可以做主,把喜儿和宝儿送给我。 我忙说不用,元宝我带回去做个纪念就是。 开玩笑,弄两个鬼丫鬟回去……我还活不活了? 狄家的事暂时了结,我向娘俩告辞。 潘颖忽然弱弱的问:“老祖宗,我奶奶真是狄家的人?” 老太脸上又浮现出慈祥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竟转身消失在了其中一口棺材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彩…… 第十四章 福源酒楼 “我送先生离开吧。”狄金莲说着,迈出大门,款款向前走去。 她仍是穿着那件墨绿色绣着金花的旗袍,身姿是那样的摇曳多姿。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同样穿着绿旗袍的潘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经过跨院,我停下脚步,看了看院中的水缸,回头看向哑女人。 她也在看水缸,眼中竟然露出比先前都要惊恐的神情,就好像那边有个吃人的怪物一样。 我忍不住问狄金莲:“这个水缸里的女人,是谁害死的?” 胖子说那个女人是自己跳缸淹死的,我就觉得奇怪,水缸再大,也没有一个成年人的高度,怎么可能会淹死人呢。要说是崔道人一伙害死她的,也说不通,人贩子拐卖人口为的是钱,没被发现,为什么要把拐带的人害死? 狄金莲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说:“娘算到我要回来,替我续了鬼命。” 又是续命…… “你们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我冷眼看着她。 狄金莲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我是这个家的主人,如果我魂魄消亡,狄家上下二十六口就会永不超生。是我害死他们的,我不想他们永远做孤魂野鬼。” 我身子微微一震,边往前走边问她:“你先前找老何,后来找我跟你回来,目的就是要夺我们的阴身吗?” 狄金莲摇了摇头,“我是真记不得回家的路了。” “那你现在除了那个男人,什么都想起来了?”我讥讽的说道。 狄金莲没有分辨,而是说:“给你的那个盒子里,有很多你想知道的答案。” 我没再说什么,出了狄家老宅,走上山岗,回过头,远远的就见狄金莲还站在坍塌的门楼外,在她的身后,站着神情麻木的崔道人父子和巧姐…… 到了县城,我从提款机取了一万块钱,交给了哑女人,把她送到公安局门口,让她自己进去。 窦大宝问我为什么不把她送进去。 我说我这趟来,身份是阴倌。 事实是崔道人一伙或是死,或是变成了活死人,留在了狄家老宅。这种事跟警察说不清楚,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回去的路上,潘颖忍不住唏嘘感慨:“没想到狄金莲是我的姨奶奶,来这里还能见到自己的祖宗。” 我往她旗袍开衩下露出的大腿瞄了一眼。 她竖起眉毛瞪我,“桑岚不在你就反了天了是不是?” “我是想说,你难道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会穿着这件旗袍,躺在棺材里吗?” “啊?为什么?” 我放下车窗,点了根烟,浅浅的吸了一口,说: “我相信狄金莲说的都是真的,也相信你和她们是亲戚,但是昨天晚上……她们不光想夺我的身子,还想你永远留在狄家老宅。” 潘颖想了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她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狄老太说过,狄家的鬼术主要是女人修炼的,狄金莲是她的嫡传,是狄家的女主人,或许只有她有能力对付狄家的仇人。有了肉身,她才能继续去寻找仇人。” 潘颖愣了一会儿,竟坚持说就算是这样,也和狄金莲无关,她相信狄金莲是不会害她的。 傍晚,下了高速,潘颖接到一个电话,问我能不能送她去福源酒楼。 我说行,刚好和大宝去打打牙祭。 潘颖瞄了我一眼,说她约了同学吃饭,顺便请我们一起,算是感谢我帮了狄金莲。 我还没开口,窦大宝就两眼放光的满口答应下来。 这个货可不笨,知道潘颖是艺术学院的,同学一水儿都是美女。 到了地方,停好车,把肉松留在车上,三人一起进了酒楼。 上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怎么就感觉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有点古怪呢。 到了一间包厢门口,潘颖忽然挽住了我的胳膊。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门推开了。 包房里本来闹闹哄哄的,门一开,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好几双眼睛都定在了我们身上。 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我不禁一愣。 是桑岚。 “噔噔噔…噔噔噔……” 没等我缓过神来,潘颖就哼唱着上海滩的前奏,挽着我走了进去。 顺着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见了谁都觉得怪了。 不是旁人怪,而是我身上的衣着怪。 我还穿着那件月白长衫,潘颖也还穿着旗袍,两人一副民国装扮,能不让人觉得另类嘛。 潘颖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故意耍宝的。 “哈,潘潘,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随着一声询问,包房里炸开了锅。 潘颖得意洋洋的挽着我,径直走到桑岚面前,冲她眨了眨眼,“你看看我们俩配不配?” “你们在搞什么啊?”桑岚看了我一眼,勉强笑着问。 潘颖撇撇嘴,“不跟你玩儿了,还给你。” 说着,硬把我按在桑岚旁边的位置上。 再见到桑岚,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可到了这份上,再说走就说不过去了。 再看窦大宝,眼睛早看直了,肯走才怪。 “你们怎么这身打扮啊?”桑岚不自然的问我。 不等我回答,潘颖就抢着说: “我刚请徐祸去外地帮我一个忙,这衣服是当地买的纪念品。” 她把窦大宝拽到一边坐了,指了指我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还有谁没见过他的,自己问岚岚。” 几个男女都是桑岚的同学,经过上次2号表演厅的事,倒是都认出我来了。 一个挑染着头发的女孩儿好奇的问窦大宝:“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法医?” 窦大宝清了清嗓子,很正式的说:“我叫窦大宝,是个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 “你会不会看手相?帮我看看吧。” “我前几天遇到件很奇怪的事,你赶紧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也帮我看看手相吧。” 窦大宝一脸幸福来的太突然的表情,真就假模假式的捧起一只白嫩的小手端详起来。 一个男生调侃的说:“我最近总倒霉,高人你也帮我看看呗。” 窦大宝正色的说:“我的规矩是只接女人的生意。”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他脸上,这话能当众说嘛,别人听了不往歪处想才怪。 见窦大宝被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桑岚讷讷的对我说: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给玉开光会吸收你的阳气。” 我看了一眼她脖子里的红绳,淡淡的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桑岚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有些犹豫的说:“这块玉……这玉真和你特别像。”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鬼?” “不是,就是看上去,特别像你发火时候的样子。就像……对了,那次在林寒生家里,捅假道士的时候就是那副样子。”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向她胸前看了一眼,鬼头玉是圆的,她胸口的衣服被顶起一个小小的凸起。 “你不相信我说的?”桑岚小声问。 我摇了摇头,“我和那玉真不像,它待的地方我都不能待。” “什么地方?”桑岚愣了愣,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才反应过来我指的是哪里,红着脸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滚蛋!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理直气壮:“我说的就是正经的。” “别闹,我跟你说,这玉特别奇怪,戴着它……” 正说着,门一开,又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这女孩儿和桑岚差不多高,也是大长腿,样貌竟和桑岚不分伯仲,身材倒是比桑岚还要挺翘一些。 见我看着她发呆,桑岚小声在我耳边说:“怎么?看上人家了?我给你介绍啊?” 我收回目光,撇了撇嘴,低声说:“这女的倒贴我都不要。” “瞎说什么呀,人家可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花。” 她刚说完,潘颖就过去拉着那女的手大声说: “徐祸,大宝,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章萍,和桑岚并称我们艺术学院两大帅哥杀手。” 我斜眼看向桑岚,“你刚才是夸自己呢?” 桑岚翻了个白眼,脸微微有点红,小声说: “才不是,章萍是真漂亮,也是我们学校公认的身材最好的女生。还倒贴都不要,美得你吧。” 我摇头,“不是不想要,是不能要,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桑岚大概以为我说的是‘精尽人亡’的意思,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事实是,我盯着章萍是因为发现她的身体被一种淡淡的,像雾一样的红色血气环绕着,这种怪异的血气我以前在一个客户身上见到过。 可以断定,这个女人身上隐藏着某个秘密,这个秘密不光会要男人的命,还会要她自己的命! 当着这么多人,我也不好说破,那毕竟关乎到一个女人的声誉。 我看了看窦大宝,他只是花痴的盯着章萍,似乎没看出我看到的状况。 转过头,再看章萍,无意间看到旁边一人,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桑岚感觉到我的这一举动,小声问我怎么了? 我刚想开口,那个先前说自己倒霉的男生忽然抬高声音说: “徐祸,你们做法医的也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不怎么客气。 我愣了一下,见章萍就坐在他身边,和他偎在一起,才反应过来,我坐在桑岚身边,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章萍身上,激得这小子吃味儿了。 我心说还特么有心思吃飞醋,你小子就快大祸临头了! 第十五章 槐树皮,百鬼谱 见我不说话,男生露出一抹坏笑,压低声音说: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鬼,你解剖尸体的时候,死尸会不会一下子跳起来,抓住你拿手术刀的手:‘别割我!疼!’” 他猛地抬高了声音,几个胆小的女孩儿顿时被吓得惊叫起来。 男生顺势揽住章萍的肩膀,得意的冲她挑了挑下巴。 我本来注意力全集中在他和章萍身上,听了他这种低级笑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了一句:“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哟,还生气啦?”男生充满讥讽的撇了撇嘴,“也对,人家是学医的,不能怪力乱神。” 我摇了摇头,不准备再搭理他。 没想到他垂眼看了看我的手,打了个哈哈说: “说实话,我真佩服你们法医的心理素质,上一秒钟刚摸完死尸,下一秒就能吃得下去毛血旺。” 他满眼戏谑的看着桑岚,笑嘻嘻的说: “我也挺佩服你的。那些尸体有跳楼死的,摔得像肉泥一样;有被车撞的四分五裂的……桑岚,你不膈应吗?” 桑岚冷着脸说:“丁明昊,适可而止吧。不要拿别人的专业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丁明昊脸沉了沉,却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又没恶意,我就是好奇,一个法医,一个阴阳先生,怎么会有交集。” 说着,鄙夷的看了窦大宝一眼。 窦大宝忍不住说:“你这人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啊?我欠你钱了?” 丁明昊冷笑,“你没欠我钱,我只是眼里不揉沙子,看不了有人装神弄鬼的骗女孩子。” 见窦大宝瞪眼,我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冲动。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丁明昊除了自己,眼里就没谁了。这种人要的就是出风头,只想成为被人瞩目的焦点,是无理也能搅三分的主。实在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眼看本来融洽的气氛被搞得尴尬不已,他还得意洋洋,我有心想走,可又觉得心里窝囊。 我犹豫了一下,说: “我不敢说有没有鬼,但是我相信一个人的运势有高低。你刚才说你最近很倒霉,我相信你真的很倒霉。” 说着,我拿起桌上的牙签罐,拧开盖子,抽出一根牙签交给桑岚,“掰断它。” 桑岚愣了愣,接过牙签一掰为二。 “哟,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嘛。”我调侃了她一句,把其中的半根牙签在她秀发间蹭了蹭,连同整罐牙签都倒进一个干净的碗里。 潘颖一拍巴掌,“我明白了,你是想行酒令啊,谁抽到断的牙签谁喝酒?” 我不置可否,捂着碗摇了摇,看也不看的从碗里拿出一根牙签摆在面前。 桑岚看了看我,也从碗里抽了一根。 其他人也都来了兴致,都有样学样的抬着头不看,从碗里抽牙签。 章萍忽然盯着我,眼波流转的说: “这碗里的牙签怎么也都有百十根吧,这么抽得抽几圈啊?” 我看了一眼丁明昊,淡淡一笑:“一圈下来肯定有人能抽到。” 说话间,碗转到了章萍面前。 她迟疑了一下,才伸手从碗里抽了一根,是完整的。 丁明昊嗤笑一声,随手也抽了一根。 “哈,还真被你抽中了!”潘颖大笑。 “你不会这么倒霉吧?” “喝酒喝酒!” 一干人跟着起哄。 丁明昊看着手里的半截牙签怔了怔,把牙签丢回碗里,端起啤酒一口喝干。 见他爽气的把酒喝了,其余人兴致更高。 本来嘛,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出来聚图的是开心,谁愿意不欢而散。 又一圈抽下来,丁明昊看向我,眼睛盯着我,伸手从碗里抽了一根。 “我去,看来你的运气真不怎么好!” “怎么又是你啊?” “徐祸,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没搞鬼吧?” …… 丁明昊看着手里的半截牙签,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仍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等转到第三圈,他再次抽出半根牙签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我绝对没有动手脚。你最近运势的确很差,最好找个高人看一下吧。” 我对潘颖说:“这两天我和大宝都累了,吃饱喝足,先回去睡了。” “我运势真的很差吗?”丁明昊忽然冷冷说了一句,把整碗牙签都倒在面前的盘子里,随手抽了一根,赫然又是半根牙签。 我冲桑岚点了点头,站起身和窦大宝往外走。 走到门口,我犹豫了一下,转过身说: “对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徐祸,除了是法医,还是阴倌。不过我的规矩是只接女人的生意。如果各位美女要看看面相手相什么的,可以去后街31号。平时大宝在,初一十五,我看铺子。” 说完,看了章萍一眼,转身和窦大宝一起离开。 上了车,窦大宝问我:“那个小子真有问题吗?” “你没看出来?” 窦大宝挠头,“看出什么?” 我把着方向盘,心里也是疑惑不已。 先前我并没有看出丁明昊有什么异状,可是章萍坐在他身边以后,他就变得乌云盖顶,前额像是涂了一层墨汁一样。 这种情况我以前是从来没遇到过的。 难道说他的噩运和章萍有牵连? 我没有再多想,边开车边笑着对窦大宝说,咱哥们儿可是够意思了,怕你一个人看铺子孤单寂寞冷,专门替你招揽美女客户。 窦大宝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说明天就去买两本《麻衣神相》恶补一下看相方面的知识。 回到家,我先冲了个澡。 看到换下来的月白长衫,想起了狄家老太给的那个木盒。 从包里拿出木盒放在桌上,想到被勾了魂的崔道人等人,我有些犹豫。 从来都只听说鬼能迷惑人,狄家的人做了鬼却能勾魂,这未免太妖异了。 最后我还是决定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邪门妖术,只看个大概,也好避免以后遇到类似的状况手足无措。 扁平的红木盒子并不算精致,但一定经历过很多年月了。盒子的表面经过长期的摩挲,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打开铜制的搭扣,刚把盒盖掀开一条缝,就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我不由得一愣。 里面居然只有一块树皮! 从纹理上看,这应该是一块槐树皮,而且年代久远,似乎有些石化的迹象了。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只看了一眼,我就一阵头大。 所有记载全是繁体字,而且字迹十分的潦草。 “靠,得亏我是医科生,否则这‘鬼画符’能看得懂才怪。” 我庆幸了一个,点了根烟,开始逐行查看。 只看了几行,我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上面竟记载了各类鬼魅妖邪的出处和特征、弱点,这根本就是一卷百鬼谱! 我是真正的半吊子阴倌,就凭几页破书混事,对诸多鬼魅都缺乏根本的了解。这槐树皮百鬼谱倒是正好弥补了我在这方面的认知。 按照段乘风的说法,我这辈子都脱离不了阴倌行当。 也罢,既然脱离不了,那就深入了解一下。接不接生意两说,万一不小心遇到邪祟,起码有自保的能力。 凌晨两点,我盖上木盒,靠进沙发里长出了口气。 狄金莲说的没错,这盒子里的东西,的确替我解开了不少心中的谜团。 她没有说谎,她离家追寻仇人七十年,不光鬼法消耗殆尽,而且逐渐迷失茫然,如果没有人指引带领,她就回不了家了。 能够外出七十年,远离葬身地,则是因为一般的鬼只有鬼法,她却是拥有鬼道之术的鬼灵。 但是有一点,狄家老太还是不尽不实,那就是修炼鬼道,死后为鬼,并不是说不受阴司管束的。就百鬼谱上看来,狄家人修炼鬼道,死后成为了鬼灵,单单一个鬼灵,被阴差撞见,也是要收的。 狄家满门鬼灵,又藏身在险山恶水的老宅里,再加上狄金莲这个狄家女主人执念深重,遮蔽了全家的阴煞之气,所以才会留在阳间这么久。 怪不得狄金莲说,只要她在,狄家就在呢。 百鬼谱的末尾提到了灵觉…… 狄老太说过,我那天在雨幕中看到狄金莲被谋害的情形,就是因为灵觉的存在。 能够感应到寻常人感应不到的东西…真有这么神奇吗?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上班,我都沉浸在研究百鬼谱里。 撇去专门的目的不说,这东西看通顺了,比足本山海经还要好看。 这天夜里又在下雨,我看完一段,拿起手机和筱雨聊天,正施展浑身解数想约她见面,大门忽地从外面打开了。 沈晴风风火火的走进来,一进门就说:“赶紧穿衣服,局里有案子。” 一听有案子,我不敢怠慢,从里屋找到裤子套上,边穿外套边嘟囔: “姐姐啊,下次来先敲门吧。我要是没穿衣服,还不全让你看光了?” “切,谁稀罕看你。”沈晴撇嘴。 我拿起包,朝厨房看了一眼,“那些都是你买给我的?” “什么?”沈晴一愣,随即连连摆手,“别说废话了,看守所死人了,赵队让我们直接赶过去!” 第十六章 招魂 冒雨上了车,我问沈晴是什么情况,她却说也不大清楚,是赵奇打电话通知她赶去东城看守所,说是出了人命案,还说一定要叫上我。 东城看守所?老何不是就关在那儿嘛。 一路赶到东城,到了看守所,我看了看时间,刚好12点整。 沈晴给赵奇打了个电话,很快,赵奇就开车出来,把我们带了进去。 停好车,赵奇转头看着我说: “情况有点特殊,你可能要先见见一个人。” “什么人?”我问。 “何尚生。” “老何?” “房东?” 沈晴和我同样惊讶。 进了楼门,赵奇直接把我俩带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 一进门,就见一个白胖的小老头坐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的抽着烟,正是老何。 办公桌后,一个短发像刺猬一样的老警察浓眉紧锁,也在抽烟。 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屁。 “老林,这是我们局里的徐祸,沈晴。”赵奇给我们介绍,“这是林东,林所长。” 沈晴向林东敬了个礼,我冲他点了点头。 老何叼着烟,眯着眼看向我,“来了,带家伙了吗?” “什么意思?”我疑惑的问。老头怎么跑这儿来了,居然还受这样的‘优待’。 林东拧着眉头说: “我们的两个同事,傍晚去老仓库拿东西的时候出了状况。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另一个还在昏迷。” 老何哼了一声:“什么昏迷啊,我都说了,他是丢了魂儿了!” 林东和赵奇对了个眼色,神情显得很复杂。 我还是没弄清状况,迟疑了一下问:“活着的人在哪里?” 老何掐了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别在耳朵上,站起身看向林东。 林东起身,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回到一楼,来到尽头的一个房间,两个警察正在门口对着抽烟。 我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医务室。 一进门,就见铺了白床单的小床上躺着个人。 一个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后发愣。 看清白大褂的样子,我不由得一愣。 竟然是唐夕的男朋友,姜怀波。没想到他居然是看守所的医务人员。 “林所长。”姜怀波站了起来,看到我也是一愣,“你……你是徐……徐法医?” 我点点头。还以为上次他是紧张,所以说话才不利索,没想到居然真有点结巴。 想到化妆师唐夕,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真不想说我羡慕嫉妒恨,可事实真是这样…… 赵奇指了指床上那人,对我说:“他叫钱涛,是所里的管教。” 我走到床边,看清床上的人不禁一呆。 这人年纪很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六岁,一身警服却脏兮兮的,还挂破好几道口子,像是才从地洞里钻出来似的。 让人感觉诡异的是,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却瞪得老大,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尽管看到他眼中的生气,我还是拿起他的手腕,脉搏很平稳,但是跳动的相当慢。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居然连正常的自然反应也没有。 “还看什么啊,快把毛笔朱砂拿出来啊。”老何说。 我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毛笔和朱砂交给他。 想了想,还是拿出一道黄符,默念了两句法诀,拍在钱涛的灵台上。 手刚一拿开,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风吹过,符纸晃晃悠悠的飘落在一边。 我心里一咯噔,还真是魂魄不齐。 “你到底是哪一门的?你这符画的真邪乎。” 老何皱着眉头说了一句,用毛笔蘸了朱砂,在钱涛的额头上一笔而就画了一道符箓。 我看了看那道符,忍不住问:“这符起什么作用?” 老何慢条斯理的说: “这里关了那么多坏蛋,可不像你们公安大楼浩正罡气那么重。他现在丢了魂,万一被路过的孤魂野鬼见到,占了他的肉身,那就麻烦了。我用符箓镇守住他的灵台,这样其他魂魄就进不去了。” 见赵奇看我,我只好点了点头。 老何说的的确没错,只是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状况,所以没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老何回过头,牛逼哄哄的说: “还愣着干什么,下面该怎么做,还用我说吗?” 我苦笑,丢了魂,当然要把魂魄招回来,问题是我不会招魂啊。 我对老何实话实说:“我不会招魂。” 老头先是一愕,随即眼中露出一种莫名的疑惑。 “给我黄纸和桃木剑。”老何说。 我拿出两张黄表纸,又拿出桃木钉问他合不合用。 老何接过木钉,目光一凛,“九月阴桃木!” 他忽然凶狠的瞪着我:“徐祸,你不会是邪门歪道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黯然的说: “我同学的家人被烧死了,他受不了打击,吊死在了自己家的桃园里,这阴桃木是他……” 老何打断我说:“不好意思,是老头子想多了。” 现在我知道老何是渡鬼人,自然也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刚才的一问。 阴桃木是要人吊死在九月阳桃上才能生出的,刘瞎子曾说过,有些心术不正的阴倌为了得到阴桃木,会设计把人害死,人为达到目的。 所以,老何第一眼见到阴桃木才有那样的反应。 由此证明,老头顶多就是财迷了点,心倒是不坏。 老何先是把一张黄纸撕成个纸人模样,放在钱涛的胸口。 接着用毛笔蘸了朱砂,在黄纸上画了道符箓。向林东问了钱涛的生辰,连同名字一起写在了黄符上。 他把黄符点燃,用桃木钉挑起,身子一挺,脚下踩着八卦方位走起了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日落沙明,天地倒开,道由心学,阴阳交泰,四方鬼神,奉吾敕令,所拘冤魂,即刻放行!太上三清急急如律令! 我心中一凛,这老头居然是三清正宗。 老何只念了一遍法诀,脚下罡步却是不停,竟有些龙行虎步的气势,和先前的猥琐财迷模样判若两人。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的脑门上竟出了一层细汗。 他忽然停下步伐,桃木钉直指纸人,大声道: “三魂七魄归吾坛,速来报到!” 随着他一声喊,钱涛胸口的纸人竟然动了。竟像是活了一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仅仅只是勉强抬了几下上身,就又倒了下去。 老何脸色一变,再次念诵法诀,抬高了声音: “三魂七魄归吾坛,速来报到!” 连着大喊三声,纸人挣扎的更加剧烈,却仍是没能站起身。 老何架势一收,脚步踉跄的倒退几步,一屁股跌进了椅子里,喘着粗气说: “不好,他的魂魄不只丢了,而且被其它鬼给掌控了!” “那该怎么办?”林东急着问。 如果说先前林东等人对他的话还有怀疑,见到纸人挣扎以后,不说再无怀疑,也信了八九分。 “还能怎么办,在哪儿丢的,就去哪里找。”老何抹了把汗,脸色变得有些蜡黄,显然耗费了不少精力。 赵奇眼神闪动,说:“他们是在老仓库出事的。” “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沈晴忍不住问。 林东拧着眉头看着赵奇。赵奇纠结的摇了摇头,说: “经过现场勘察,另一名女管教是从架子上摔下来,导致颈骨折断死亡。不是人为……可能是意外。” 林东说:“我们发现出状况的时候,小钱就倒在角落里,已经是这样了。” 老何拍着大腿,着急的说道: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五更天一过,他的生魂被鬼侵占了生机,就回不来了!还不赶紧找去!” 第十七章 老库房里的脚步声 我知道老何说的不假,忙对林东说:“林所长,带我去仓库。” 赵奇果断说:“我和你一起去。” 老何摆手:“不成不成,你们警察身上罡气太盛,而且阳气也重,去了只会误事。” 说着,深吸了口气,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姜怀波忙说:“老先生,你……你的身体不好,就别……别去了。” 我见老何两条腿直打颤,就问姜怀波他怎么了。 老何跺着脚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重又坐下,目光转动,最后落在沈晴身上,说: “小沈是新人吧,你没什么罡气,而且是女娃,就和徐祸一起去一趟吧。” 我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老何一瞪眼,“这种事能逞能吗?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就少一分意外!” 说着,把桃木钉交给了沈晴。 “把纸人给我。” 我忙把纸人递给他。 他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在纸人上画了道符,又写下钱涛的名字和生辰,把纸人交给我,说: “一旦找到魂魄,就把纸人挥过去,魂魄就会附在上面了。记住,不管什么情况,一定要先收魂,一定要快!” 我点点头,把纸人收好,让林东带路。 林东边走边告诉我说,老仓库在女监楼的后面,因为计划拆除重建,基本都搬空了。傍晚是他让钱涛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 穿过女监楼,就见后边有一栋两层的旧楼。虽然只有两层,每一层却有七八个大房间的样子,外面还有一圈铁栅栏围成的小广场,看上去倒像是一座小规模的工厂。 林东说:“钱涛他们是在二楼东头的库房被发现的。” 我忍不住问:“这楼原来是干什么的?” 赵奇说:“零四年以前这里是东城监狱,后来监狱搬到四平岗去了,这儿就改了看守所。这楼是以前监狱里女犯人干活的手工厂。” “你这么熟悉啊?”我有点诧异。 赵奇神情一黯,喃喃的说:“她以前就在这里。” “她?”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让他和林东、沈晴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过去。 沈晴皱眉:“你没听老何说的嘛,你不能逞能。” “他说什么你都信啊?他能不收你房租吗?” “不行,这里是看守所重地,你现在还是编外人员,我必须跟你一起进去。”沈晴晃了晃手里的桃木钉,坚决的说。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问林东要钥匙。 林东把一把大号的不锈钢钥匙和两把手电交给我,说: “楼里的钥匙是通用的,因为准备拆除,楼里已经断电了。” 我接过钥匙和一把电筒,转身就往旧楼走。 走出几步,想起件事,急忙回头对跟上来的沈晴说:“跟着去可以,把配枪留下。” “为什么?” “还问?你忘了上次在平古县你差点儿把我给爆头啊?” 沈晴吐了吐舌头,摘下配枪交给了赵奇。 旧楼外的栅栏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响声,我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 就好像……穿过这扇门,就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来到楼下,这感觉越发的加重。 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个塑封袋,打开后用手蘸了些里面的粉末抹在沈晴脸上。 “这是什么?”沈晴做贼似的小声问。 “是百草霜,抹在脸上,脏东西就看不到你了。” “怎么是黑色的?” “甭问了,抓紧时间找人。”我转过身耸了耸肩膀。才不告诉你,百草霜就是锅底灰呢,而且只要抹脑门就行了。我要喜怒不形于色……嘿嘿嘿…… 我打着手电,透过窗户朝一楼的一个房间看了一眼,里面黑乎乎的,只有两个铁架子,和一张旧办公桌。 我看了看表,已经一点半了,就说时间有限,直接去二楼找。 两人沿着外面的走廊来到西侧的楼梯,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先前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加的强烈。 我有些心绪不宁,低声嘱咐沈晴小心,不要离开我左右。 出事的房间在东头,两人打算直奔那个房间。 刚迈出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咣咣咣咣……”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却不见人影。 脚步声还在,好像是有人在上楼。 我快步走向楼梯口的同时,那个脚步声却开始远去,像是转身下楼去了。 “咳咳!” 我一个箭步蹿到楼梯口,却只听见两声咳嗽,然后就没了动静。 我看了看向下的楼梯,又抬眼往上方看了看,心里一阵发毛。 虽然没见到人,但我听得清清楚楚,咳嗽声是从上方传来的。然而这栋楼只有两层,根本没有再往上的楼梯! 而且……根据判断那的确是上下楼的脚步声,一楼通上二楼的楼梯是水泥浇筑的,我听到的却像是大皮鞋踩在铁板上的那种声音。 “怎么了?”沈晴赶过来问。 我转眼看着她:“你没听见?” 沈晴下意识的往下方看了一眼,回过头问:“听见什么?”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阵,摇了摇头,“直接去东头。” 要在以前,我一定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可现在却持怀疑态度。那脚步声和两下咳嗽实在太清晰了。 从狄家老宅回来的路上,我反复问过窦大宝和潘颖,在老宅前院的时候,他们的确没看到我在雨中看到的一幕,也没有听见那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事实是,狄家老太和狄金莲都已经验证,狄金莲的确是在前院水缸里被浸死的,而且死的时候就穿着那件绿旗袍。 百鬼谱的末尾提到,确实有灵觉的存在。而且随着与阴魂的接触日久,灵觉会逐渐增强。 而我的这种灵觉,貌似是在给鬼头玉开光之后出现的。 刚才的脚步声,会不会又是灵觉的引导…… 两人一路往东头走,一边打着手电透过窗户观察每个房间。 就像林东说的,里面已经差不多被搬空,就只剩下些铁架之类的杂物。 来到东头的房间,门没有锁。 站在门口一眼望去,就见屋里除了几张破旧的桌子,就只有角落里有个铁架子,上面堆放着一些资料。 架子旁边的地板上,有一滩未干的血迹,应该就是那个女管教摔下来的地方。 沈晴屏着呼吸看了一圈,小声问我:“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没有。” 我走到铁架子旁边,上下看了看,心里满是狐疑。 架子上就只有一些废旧的宣传册,最高的一层离地面也就一米七左右。如果要拿东西,就算个子矮点,只要踮着脚尖也能够得着,那个女管教为什么要爬到上面去? “她为什么要爬上去?”沈晴也觉出了不对。 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她不光爬上去了,而且是爬到最上面,然后一头栽下来的。要是爬到一半摔下来,只能是后背和后脑勺着地,不可能颈骨折断。” “现在怎么办?”沈晴问。 “没办法了,只能楼上楼下挨个房间仔细找。” 凭借感觉,我能够确定这栋楼有问题,但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觉得女管教的死蹊跷以外,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两人出了房间,开始回过头往回找。 第二个房间里也是没有任何异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不禁有些焦急,急着去下一个房间搜寻。 刚迈出门口,忽然,又听到了踩踏铁板的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不是从楼梯的方向传来的,而是从……从东头的那间房子里面传出的! 我不顾一切的跑向那间房,刚跑到窗口处,猛然间就呆住了。 房间里的一切竟然全都改变了,这哪还是什么房间,根本就是一个楼梯间。 两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人背对着这边,站在另一侧的窗口旁。手里各自拄着一杆上了刺刀的步枪。 看着两人帽子上垂下来的‘驴耳朵’,我差点没惊得喊出声。 那居然是两个日本兵! 就在原先摆放架子的地方,竟然变成了一段铁板焊制的楼梯,不光向下,而且还延伸向上。 更让我惊愕无比的是,一个穿着酒红色旗袍,黑色高跟鞋的女人正背对着这边往楼上走。 高跟鞋踩踏铁板…… “噔…噔…噔……” 第十八章 不存在的三楼 直到一节白生生的小腿从眼前晃过,我才从震惊中缓释过来,可随着女人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房间里顿时一暗,楼梯不见了,两个日本兵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闻声转过头,就见沈晴站在我身后,手捂着嘴,瞪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显然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我快步走进屋,走到角落的铁架子旁,抬头往上看了看。 “我好像知道女管教为什么会从架子上摔下来了。” “为什么?”沈晴声音发颤。 “他们应该也看到了我们刚才看到的,不知道怎么,钱涛被勾了魂,女管教可能是想把他拉回来。” 我指了指上方,铁架子的位置正是楼梯出现的位置,现在楼梯消失了,上下的出口自然也不见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沈晴问。 我又往上看了一眼,“去楼顶。” “楼顶?” “别问我为什么,我解释不了。” 到了楼梯口,我下意识的向上看了看,边下楼边对沈晴说:“这老楼诡异的很,可能不止一个‘好朋友’,你最好回去和赵奇他们在一起。”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我可能帮不上大忙,但两个人一起,总算是有个照应。”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绕到楼后,就见后墙上有一排钢筋镶嵌,直通楼顶的维修梯。 “这楼绝对够年头了。”我喃喃道。 可是就算楼再老,也不可能是建国前的建筑,怎么会出现日本鬼兵呢? 还有那个女人……又是穿旗袍的女人…… 我迟疑了一下,拿出那包锅底灰,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又取出牛眼泪交给沈晴,让她滴在眼睛里,以防万一。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维修梯往上爬,雨虽然不大,却都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眼看快到楼顶了,我低声叮嘱沈晴: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尽量不要说话。 爬上楼顶,就只见一片空旷。 “会不会弄错了?”沈晴小声问。 “时间不多了,只能试试看。”我把锅底灰交给她,让她再‘补补妆’。 钱涛的魂魄被带到‘三楼’原本就只是猜测,但是上来以后,先前的那种诡异感觉更加的清晰强烈。 我感觉‘另外一个世界’近在咫尺,要做的,就是寻找入口。 最开始听到的脚步声是在西边,我们是在东头房间里看到的旗袍女和日本鬼兵,两个上楼的脚步声截然不同,也就是说两边都有楼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从东边入手。 一来钱涛是在东边出事的,再就是女鬼怎么也比日本鬼子招人待见。 两人打着手电往东边走,没走几步,沈晴忽然“咦”了一声。 我回过头,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心里顿时一咯噔。 地上竟然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墓碑! 碑上没有人名,却刻着一道符箓,显得十分的妖异。 沈晴想把墓碑拿起来查看,我连忙阻止她。 “这多半是有人作法布设的,如果乱动,钱涛的魂魄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人为的?” “嗯。”我点点头,心中越发的不安。 如果老楼一直都有问题,不会到今天才出事,有人搞鬼就解释的通了。 没走多远,又发现一个同样的小墓碑,我越发肯定是有人作法。 可这些小墓碑看上去摆在这里很久了,究竟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摆下的,目的又是什么…… 来到东边,果然又见到一个小墓碑,而墓碑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二楼铁架子的上方。 我拉住沈晴的手,缓缓走到墓碑跟前,先前的奇异感觉更加强烈。 在这种感觉的促使下,我甚至伸出手,做了个开门的动作。 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是没想到,当我这样做的时候,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扇门! 门被推开,我和沈晴几乎是同时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再是黑暗,也不再是楼顶天台,而是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我和沈晴对视一眼,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缓缓的走进了门里。 还没来得及打量房间里的情形,对面的另一扇门就被推开了。 听到脚步声,我本能的拉着沈晴躲到一旁的衣架后面。看到她黑漆漆的小脸才反应过来,两人都抹了锅底灰,鬼应该看不见我们才对。 我正想偷眼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忽然就见沈晴瞪大眼睛,用手朝我身后下方指了指。 我心里一激灵,缓缓回过头,垂眼一看,悚然的发现,就在我身后的角落里,竟然蹲着一个人! 看到这人,我不由得愣了。 这是个女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个女鬼。 我们之前看到的旗袍女和日本兵都和这个时代不符,可角落里蹲着的女鬼却是穿着现代人的衣服。 女鬼显得很惊恐,却又有些麻木,就好像蜷缩在角落里很久了似的。 确定她看不见我们,我强压着狐疑透过衣服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 忽然,我面前的衣服被一只染着红指甲油的手给摘掉了。 我根本来不及躲,直接跟那只手的主人打了个照面! 看到眼前这人,我顿时惊呆了。 从穿着看来,她就是先前我们在二楼见到的旗袍女。 她的面容并不怎么美艳,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风韵。和狄金莲的古典韵味不同,而是一种……沾染了风尘的颓唐味道。 女人看了看手上的衣服,像是不大满意,又挂了上去,然后拿起旁边的一件黑丝绒旗袍,转身走到一边。 透过缝隙,就见她把身上的酒红色旗袍脱了下来,一边往身上穿那件黑丝绒旗袍,一边嘴里还说了句什么。 那应该是某个地方的方言,我听不懂,但是知道那绝不是好话,应该是骂人的话。 女人换好衣服,有些疲惫的扭了扭脖子,推门走了出去。 我松了口气,回过头,就见沈晴表情古怪的斜眼看着我。 我冲她摊了摊手,我也没想到这里会是更衣间,女鬼主动脱衣服,我难道不看啊? 可是话说回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更衣室? 我又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女鬼,强忍着向她询问的冲动,示意沈晴去外面找钱涛的魂魄。 走到女人出去的那扇门后,我摒着气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一咬牙,伸手把门拉开了一道缝。 凑眼往外一看,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外面居然是个有舞台的大厅,这扇门就在舞台的一个角落。刚才那个女人此刻正在舞台上唱歌,正对着台下,竟然坐了十几个二战时期的日本军官! 沈晴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咧着嘴冲我朝另一个角落斜了斜眼。 顺着她的眼神一看,我不禁又吃了一惊,在那些日本军官的后方,一个身影正满脸茫然的垂首站在角落里。看身形样貌,居然就是钱涛! ‘现在怎么办?’沈晴用眼神询问我。 我回头往衣架看了一眼,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留在这里,我出去把钱涛的魂魄收了,然后我们原路返回。” 沈晴点了点头,“你小心点。”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纸人,从包里拿出阴阳刀反扣在手心里,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踮着脚尖走了出去。 眼前的场景让我不自主的心跳加速,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能是低着头,沿着墙根往前走,心里边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好在锅底灰遮灵台果然有效,那些日本军官只是色眯眯的看着台上,完全没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 台上的女人声音十分的悦耳,不过唱的却是日本歌。 我根本已经没心思想旁的了,只管闷着头走到钱涛待的那个角落,眼看靠近,我从兜里拿出了纸人。 刚要丢过去,忽然,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 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和我眼对眼的打了个照面! 第十九章 九冢迷魂阵 看到这人,我猛然一愣。 居然是野郎中! 不,他不是野郎中。 这人的样貌和野郎中有七分相似,五官却又有着不同,看年纪,他比野郎中还要大一些,个子也比野郎中要高。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老阴!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我,错愕片刻后,眉毛一拧,狞声道:“又是你这个小子!” 他一开口,我就更加确定他的身份了,这就是那次在平古屠宰场见到的那个老阴。只是那时他只有半张脸是人样,侧面看上去和野郎中几乎分辨不出来。 听他开口,我就知道要坏事,急忙不顾一切的把纸人向钱涛丢了过去。 纸人加身,钱涛立刻化为一道光影附在了纸人上。 我一个箭步抢过纸人装进兜里,这才回过头和老阴对视。 “呵呵,你能来到这儿,想必也是有些道行的,正好留下,给老子进补吧!” 老阴狞笑着说了一句,竟然张开双臂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咬牙,翻出阴阳刀向他胸前划去。 哪知道老东西这一扑竟然是虚张声势,居然一侧身从我旁边闪了过去。 我连忙转身,回头一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那些日本军官居然全都站了起来,而且都转过身,阴森森的注视着我。 再看老阴,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老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八嘎呀路!” 一个日本军官骂了一句,“锃”的一声把军刀抽了出来,其余军官也纷纷抽出了长刀。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娘的,也不知道老东西用了什么法子,这帮小鬼子竟然能看见我了! 眼见十多个鬼军官凶神恶煞的逼近,看着他们手上闪着寒光的长刀,再看看我手里的小刀…… “娘的,我艹你小日本的祖宗!” 我一咬牙,大骂一声,从包里掏出一把黄符,没头没脑的甩了过去,一猫腰,挥刀扑向最边上的鬼军官。 黄符贴上鬼军官的身子,顿时发出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爆响,同时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在鬼军官的喝骂声中,我头皮一阵阵的发炸。 半夜被沈晴叫来,我根本没想到会遇到这档子邪乎事,一把黄符撒完,就只剩下手里的一把刀了。 可是从符箓沾身后的反应来看,这帮家伙竟然全是煞气惊人的恶鬼,普通的驱邪符竟不能将他们诛除。 惊怒交集间,手里的小刀已经划过了那名鬼军官的脖子。 随着一道血光闪过,他竟爆成了一蓬血雾,随即消失不见。 我心下大定。 阴阳刀果然像桃符上说的一样,能够诛杀恶鬼。 一声惨叫传来,转眼一看,就见沈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将桃木钉直插入了一个鬼军官的后心。 我躲过一把长刀,顺手在那军官的手腕上划了一刀。不等他消散,就大声对沈晴喊:“跑!” 沈晴躲开砍来的军刀,和我一起拼命跑向之前的那扇门。 刚一推开门,看到屋里的情形我头发都竖起来了。 对角的另一扇门也已经打开了,一队端着步枪的日本鬼兵正鱼贯往里跑。 更加恐怖的是,房间里除了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其余的事物竟然变得恍惚起来。 “艹!往回跑,从另一边出去!” 让我感到恐慌的不是日本鬼兵,而是我想到了一个关键。 这诡境之地多半是由那些小墓碑造成的,老阴招来这些个日本鬼兵,未必就能对两个大活人造成绝对的伤害。 他多半只是想拖住我们,然后撤去外面的墓碑! 我对现在的所在根本就不了解,实在不敢想象,一旦墓碑全撤掉,或者偏离了原来的方位,我和沈晴会沦落到怎样的境地。 我和沈晴一边避过鬼军官的砍杀,抽冷子就用小刀和桃木钉还击。 沈晴杀的眼红,居然一边用桃木钉狂戳,一边骂起了脏话。而且她居然是日语和国骂双管齐下。 我都有点佩服她的多才多艺了。 “别打了,快跑!” 我打散一个鬼军官,拉着她朝老阴出来的那扇门跑去。 踹门而出,发现这竟然是一间休闲室。 又是表演厅,又是休闲室,这他妈整个一小鬼子的俱乐部! “哗啦……哗啦……” 身后传来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沈晴边跑边说:“你还不让我带枪,这下惨了吧!” “鬼兵打在活人身上会撞阴伤元阳,你的枪根本就伤不了鬼,有个屁用。” 眼见周遭的景物都开始恍惚,我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身后的状况,拉着沈晴拼了命的朝对面的门跑去。 枪声响起的同时,我抬脚踹开了门。 “卧槽!” 门后果然是出口,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西边的出口竟然就在天台的边缘。 因为是飞身踹门,等雨水打在脸上,整个人已经悬空到了楼外面。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反手去抓楼沿,猛然间,被一只手抓住了外套的领子。 “抓住我!”沈晴被我下坠的力道带的趴在了天台上,大声冲我喊。 我连忙一手抓住楼沿,一手抓住她手腕,蹬着外墙奋力的爬了上去。 就在我爬上去的一瞬间,沈晴身后的门消失了。楼顶又恢复了先前的空旷,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沈晴气喘吁吁的问。 我使劲甩了甩头,摸了摸兜里的纸人,长出了口气,“呼……就当是一场梦吧。” 我左右看看,就在我摔下不远的地方,果然又是一个小墓碑。 回过身再跑到东头,小墓碑还在,上面的符箓却已经花了。 我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表停了,指针正指着两点钟的位置。 两点钟……我和沈晴上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两点钟,也就是说,从进了那个诡秘的地方以后表就停了。 刚才在里面大概待了有二十多分钟…… “走,快回去!” 我招呼沈晴下楼,顺手拿起一个小墓碑放进了包里。 两人顺着原路下了楼,跑出栅栏门,就见赵奇和林东正焦急的等在那里。 回到医务室,我把纸人交给老何。 老何立即念诵法诀,把钱涛的魂魄灌入了灵台。 “他怎么还不醒?”林东急着问。 老何斜了他一眼,“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何况是魂魄离体,哪有那么快醒?” “控制了他魂魄的鬼是什么路数啊?”老何问我。 “是你的老朋友,就是把你送进来的那个家伙。” “老阴?!”老何瞪圆了小眼睛,“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我根本就分不清他到底是人是鬼。” 我把在老楼的经历说了一遍,林东和赵奇都听得目瞪口呆。 “林所长,抗战那会儿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林东摇摇头,“这我哪知道,只能试着去查资料了。” 老何摆了摆手,“不用查了,我知道。我听老一辈人说过,现在的东城看守所在解放前是一家纱厂,后来被小鬼子侵占做了据点。老楼的事,多半和这个脱不了关系。” 我问老何:“那楼不可能是解放前盖的,怎么会还有那么多日本鬼子?” “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世界,不是说房子变了,那里的鬼就消散了。那些日本鬼子多半是死在先前的楼里的,所以变成鬼以后还留在那里,至于为什么会出来作怪……”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小墓碑,“这应该是老阴留下的。” 老何接过墓碑看了看,陡然瞪圆了眼睛:“九冢迷魂阵!” “什么是九冢迷魂阵?”我问。 老何说:“这小墓碑不是普通的石头做的,而是用超过百年的老坟碑石做的。这样的墓碑应该有九个,分别汇集了九座老坟的阴气。按照不同的方位摆放,再加上符箓,就能结成不同的阵法。我只是听我师父说过九冢迷魂阵一种,一旦结阵,里面的鬼就会以为自己还活着,每天重复做自己生前做过的事。其它的功用我就不知道了。” 一直没说话的赵奇忽然说道: “这里是看守所,不是别的地方,就算鬼能进来,那又是谁把这九个墓碑摆在那里的?” 我和沈晴同时看向林东,貌似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由他这个所长去查了。 我问老何,他是怎么掺和进这事的。 他说就是听他们监室的管教说起,所以才自告奋勇提出要看看情况。 老头嘿嘿坏笑,说其实就是为了多抽几根烟。 我又问他,身体到底怎么个情况。 老头摆摆手,叹气说:人老了,毛病就多了,前列腺不怎么地,其它零件也不像以前那么妥帖了。 临走的时候,我让赵奇跟林东说,老头年纪大了,在里头能照顾的就多照顾点儿。 折腾了溜溜一宿,我和沈晴肚子都饿了。 这个钟点也没饭馆营业,三人一商量,干脆去沈晴家挖她冰箱里的存货。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赵奇说去买点东西,回来的时候除了买了几袋真空包装的熟食,竟还有两瓶白酒。 到了沈晴家,也懒得费劲弄,直接插上电磁炉,冰箱里有什么都往锅里续。 见赵奇少有的沉默寡言,一个劲的喝酒,想起他在看守所说的那句话,我忍不住问:“赵哥,那个她是谁啊?” 赵奇苦笑,“是我女朋友。” 说着,揉了揉鼻子,从屁兜里掏出钱包,“来,给你们看看她的照片。” 接过他抽出的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呆住了…… 第二十章 活尸 “她是你女朋友?”我不可置信的看向赵奇。 赵奇一愣,“你认识她?” 我把照片递给沈晴,沈晴看了,也是一脸的震惊,“这不就是我们在更衣间看到的那个女人?” 赵奇猛然坐直了身子,呼吸急促道:“你说什么?什么更衣间?” “我们在老楼的楼顶,刚进去的时候,躲在衣架后面,那里还藏着一个女人,就……就是照片里的人!” 赵奇眼睛变得通红,身子不住的发颤,“她为什么还会在那里……那个果然不是她……” 我见他情绪激动的几乎要崩溃,连忙拿起酒杯塞在他手里。 赵奇看也不看,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缓和了些。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 “萧静。”赵奇失神的回答道。 他忽然转过身,用双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徐祸,帮我,帮帮我,帮我把小静找回来。” “她已经死了。” “不,她还活着,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她!” 我手臂被他攥的生疼,用力掰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冷静一下,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奇抓起酒瓶又倒了杯酒,喝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说道: “我和小静是零一年经人介绍认识的,她是个好女孩儿,很温柔,很漂亮。我们在一起两年,已经在筹备结婚了。可有天晚上她继父喝醉了酒,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想强`暴小静!小静拼命反抗,失手把他给杀了。小静因为误杀,被判了一年九个月有期徒刑。” 说到这里,他又连着喝了两大口酒,像脱力似的靠在沙发里呆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当时小静就被关在东城监狱,我每个月都会去看她。因为职业缘故,我跟她比其他犯人和家属会面的机会要多。我们商量好,等她一出来我们就结婚。 那时候……那时候她白天就在那栋老楼里做工。有一次她在做工的时间,被人发现晕倒在厕所里。那次她昏迷了整整三天,医生却查不出任何问题。所以我也没办法帮她办保外就医。” “她是病死的吗?”沈晴小心的问。 赵奇摇头:“她没有死!是我接她出狱的!” 我和沈晴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睛里都满是疑惑。 赵奇说:“可是从那次她昏迷以后,再见面我就感觉,她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出狱以后,我把她接到我家,这种感觉更明显了。她的说话口气、生活习惯,甚至是口味都完全和以前不一样。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最可怕的是,有一天我提前下班回家,居然看到她满嘴都是血。我问她怎么了,她哭着不肯说。我见她一个劲往窗户外边看,就过去看,结果我看到楼下有一只血糊糊的鸡!那鸡连毛都没拔,还在扑腾呢。她居然吃活鸡!” 听了他的话,再想想更衣室里见到的那个女鬼,我心里一阵凛然。 赵奇的感觉没错,他接出狱的,有可能根本不是萧静,如果那个女鬼才是萧静,那只能说明,她在老楼昏迷的那次,已经被夺舍了! 我问:“她现在人在哪儿?” 赵奇痛苦的摇了摇头,“那次我不该逼问她为什么要吃活鸡的,她就只是哭…只是哭,第二天我下班回来,她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封信。信里说她爱上了我,但她不是我爱的人,还说自己是怪物,也不值得我爱。” “你没有找过她?”沈晴问。 “怎么会不找?我专门办了停薪留职,整整找了她一年,可是她不见了,她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赵奇越说越激动,虎目中竟然滚落两行清泪。 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对那些稀奇古怪的案子感兴趣了。 他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把留在老楼里的萧静找回来。 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让他把萧静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天一亮,我就给段乘风打了个电话,把萧静的生辰八字报给他,让他帮忙给算一下。 铁算盘响,段乘风沉声说了四个字:“命不该绝!” 我问他具体状况如何,他说铁算盘也不是万能的,他也不能事无巨细的算到具体情况。 电话的末尾,他说这个周末会来,到时候可以一起吃个饭。 我当然说好。 下午,我跟赵奇、沈晴又去了东城看守所。 林东沉着脸告诉我们一个消息,除了我带下来的那个小墓碑,他们的人没有在老楼顶上发现别的墓碑。 我心一沉,问他我们能不能见见老何,有些事想向他请教。 老何被带到办公室,头一句话就是要烟抽。 听我把情况一说,老头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照这个说法,那个丫头的确应该是被阴魂夺舍了。阴魂夺舍,虽然表面上看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但却不能自生元阳。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借助外界的阳气,生饮公鸡血就是其中的一种方法。被夺舍的肉身虽然还能维持身体机能,却也只能算是活尸而已。” “如果找到萧静的魂魄和被夺走的肉身,还能不能再把她们换回来?”我问。 “换回来?”老何瞪起了眼睛,“徐祸,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这个阴倌到底是不是假的。那个丫头被夺了舍,也就是说她已经死了,就算能找回肉身,死了的人魂魄怎么还能回到灵台?” 赵奇哑声说: “我不奢求她还能活回来,我只想找到她,再见她一面,想她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 老何叹了口气,起身说:“带我去老楼看看吧。” 来到老楼,老何问我有没有带八卦镜。 我把八卦镜交给他,他看了看说: “你这面只是普通的八卦镜,加持了符箓以后起到的作用很是有限。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借我店里的那面去用,记住用完还放回去就行了。” 说完,他用毛笔蘸了朱砂,在镜子中央画了一道符箓,把镜子对准了老楼。 他先是往镜中看了一阵,又把镜面折射的光从一楼开始逐间照射。 直到二楼最后一间照完,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在咯,不在咯。” “怎么会不在的?”赵奇急了,“不是说在楼顶吗?我们再去楼顶看看吧!” 老何摆摆手: “用不着看了,就算是恶鬼凶煞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下久待,普通阴魂更是一见天光就很快会消散,怎么可能在楼顶?我刚刚看过,这楼里毫无阴煞气象,绝不可能有阴魂存在。昨晚小徐他们见到的那些鬼,恐怕已经被老阴给带走了。” 赵奇不甘心,说什么都要他再看看。 老何叹息说: “不知道小徐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是渡鬼人。如果我连有鬼没鬼都分不清,怎么还能做这一行?” 我安慰赵奇,说我已经请人帮萧静算过了,她的魂魄一定不会有事。 我没敢转述段乘风的话,命不该绝……那就是能死而复生。这种事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自己都不信,哪能胡乱给他希望。 回到办公室,老何忽然对我说:“你今天不上班,去铺子一趟吧。” “大宝在呢。” 老何眼珠转了转,说: “我有个远房的外甥女前阵子写信给我,说是今天会过来。你到底是和我熟一些,帮她安排一下会比较好嘛。” 我奇道:“你还有亲人?” 老何干笑:“都说了是远房了。”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让她住哪儿?” “她和你一个姓,叫徐洁。柜台的抽屉里还有一套钥匙,是303的,就在你隔壁,那也是我的房子,你帮她安排一下,再帮她买些日用品之类的,钱从下个季度的房租里扣好了。” “下季度的房租已经帮你交了大帐了。”我暗暗咬牙,这老头到底有多少房子啊,简直就是一老财主。我拼死拼活挣来那点钱跟老丫比就是九牛一毛,可不能再跟他客气了。 老何微微有些尴尬:“嘿嘿,那就从下下个季度的房租里扣。” 我点点头,等他回了监室,我对林东说,昨晚我和沈晴见到的墓碑不只一个,如果其余墓碑不见了,那就只能是看守所内部有人拿走了。沈晴也在一旁作证。 林东表情复杂的说:“这个我会做内部调查,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在所里搞这些东西?” 听他问,我忽然回想起一个细节。 我记得老阴说过,让我给他当补品,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次见到老家伙是在屠宰场,这次更邪门,居然在看守所弄了一大帮的日本鬼子出来。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出了看守所,沈晴送赵奇回家,我带着肉松直接去了后街的铺子。 到地方一看,桑岚和潘颖居然也在店里。 狄家老宅一行潘颖已经和我们混熟了,见到肉松立马蹲下身亲热的摸着狗头。 窦大宝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几天隔三差五的就有美女来店里光顾。 我斜了他一眼,问桑岚:“你们整天往这儿跑,不用上课啊?” 桑岚刚张了张嘴,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请问你们哪一位是徐祸啊?” 第二十一章 它在我身上 听到有人问,桑岚下意识的抬眼一看,脸色顿时一变,一把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疑惑的回过头,看到问话那人也是猛一激灵。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孩儿,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牛仔裤、白衬衫,外面是一件卡其色的小风衣,虽然穿着普通,却遮挡不住美好的身材和青春的朝气。 她留着清新的齐耳短发,鹅蛋脸稍显圆润,有点婴儿肥,五官精巧却不惊艳,是标准的邻家女孩儿风格。 可就是看着这样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我心里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为了替李蕊超度,我和孙屠子、瞎子刘曾无意间从河里捞出一口铁棺材,过后棺材被警方发现,打开后,里面是一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尸。 后来太平间出了命案,女尸失踪,至今仍未找到…… 眼前的女孩儿,竟然和那女尸有七成的相像! “你是徐祸?”女孩儿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你是……” “我叫徐洁,我是来找我三舅的。” 我一拍脑门,“你是老何叔的外甥女啊!快进来吧。” 徐洁笑盈盈的走了进来,“三舅的事我都知道了,他在信里说,你会照顾我的,花的钱过后他会还给你。” 我点点头,“明白,你刚来,先坐下歇会儿吧。” 桑岚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我:“你觉不觉得她很眼熟?” 我又看了徐洁一眼,回过头嘿嘿干笑。 “你笑什么啊?” 我笑着低声说: “咱这阵子都太敏感了,她是我房东的一个远房亲戚,来这儿是投奔她舅舅的。鬼是不可能大白天来寻亲的,如果是那具失踪的尸体……你听过尸体复活后还能长胖吗?” 桑岚一愣,随即皱起鼻子扮了个鬼脸,我也自嘲的干笑了两声。 这阵子怪事一桩连着一桩,我和她都不自觉的神经紧绷,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事实是人有相似,徐洁凑巧和白色连衣裙长得有点像而已。我和桑岚都过于敏感了。 话说回来,自从入室盗窃的事发生以后,那女尸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想来是听了我的劝告,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吧。 我转身问徐洁:“你的行李呢?” 徐洁怔了怔,指了指旁边一个洗的发白的帆布包。 “就这么点儿东西?”我诧异的说。 徐洁抿了抿嘴:“三舅说你会帮我买的。” 我点点头,心想也对,老何无儿无女,把她接来多半是想让她为自己养老送终继承家业。老财迷的钱不给她花给谁花? 我看看时间,说时候不早了,得赶紧去帮她买些日用品。 我从抽屉里找到303的钥匙,对窦大宝说,明后天我值夜班,白天得补觉,让肉松先在他这儿待两天。 我忽然有个奇怪的发现,肉松对徐洁竟十分的亲热,难不成这狗东西也和我一样,喜欢清汤挂面型的? 我和桑岚、潘颖打了声招呼,让徐洁赶紧走。 两人并肩走在老街上,我似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更加觉得之前的想法荒唐。 开车来到一家大卖场,选了床上用品和一应日用品,又帮她买了几身衣服,甚至还去内`衣专柜选了几套内`衣。 我看看时间,说:“再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要是没有,我们就去楼下吃饭。” 徐洁摇头:“我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买点菜,我回去做吧。” “自己做……那还得买锅碗瓢盆,你那边煤气灶还没弄呢。” “你家没有吗?” 我一怔,随即打了个响指:“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嗯!”徐洁点点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 打开303的房门,看了看,房间倒是不用怎么打扫。 见没什么用帮忙的,我就说我先把菜拿到隔壁,等她收拾好了就过来。 回到家,走进厨房,看到柜子里的锅碗瓢盆我嘴角不禁浮出一抹笑意。 沈晴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人是真不错。 刚开始看到厨房里多出个碗,还以为她是单纯的恶作剧,没想到她居然乐此不疲,隔三差五就弄个碗啊盘子的过来,最后竟然把一整套炊具给凑齐了。 只能说这姐们儿也是个大仙儿。 我把菜洗好弄好,徐洁过来,把我从厨房赶了出去,说这些活不是男人干的。 她像是下惯了厨房,手脚竟十分的麻利,不多会儿四菜一汤就上了桌。 “这才叫生活啊!”我搓着手感慨。 徐洁笑盈盈的说:“尝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平心而论,她的手艺真不错,虽然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对我而言却是许久没有享用过的美味。 徐洁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喝了口饮料,说: “要不我那边的煤气灶就别弄了,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咱俩又住隔壁,干脆就在你家搭伙好了。” “行啊!”我自然乐得同意,从里屋拿出把大门钥匙给她,说楼上住着我的一个同事,我家的钥匙她也有一把,改天介绍她们认识。 徐洁有些犹豫的说:“你能先借我点钱买菜吗?我身上没钱,等三舅回来我就还给你。” 我当即二话没说,从钱包里拿了五百块钱给她。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只能说,一顿简单的家常饭,对我的触动实在太大了。这样简单的生活,却是我向往已久的。 我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筱雨发起了信息…… 第二天上午起来,来到客厅,见桌上有个字条,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我见你还在睡,没有叫醒你,早饭做好了,在锅里。我去铺子里帮忙了。 来到厨房,看到蒸屉上的两个包子和半锅菜粥,我的眼睛好像被沙子给迷了。 我忽然想起了一首老歌:这个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 晚上九点,又下起了雨,我走到实验室外,点了根烟,看着院中飘摇的雨丝。 我不自觉的又想到了筱雨,掏出手机想给她发信息。 刚拿出手机,值班的杨蕾忽然跑了过来,急着说:“徐祸,有人报案,你快到前面来看看!” 我忙掐了烟,跟着来到前面的办公楼。 这不奇怪,法医值夜班本来就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有时候有喝醉酒的人被带来、报案人忽然身体不适,又或者打架斗殴伤情严重的,值班法医都会临时进行必要的救治措施。 来到前面,郭森和大何也在,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就听一个人虚弱的喊道:“徐祸……” 那人喊了一声,急着站起身,踉踉跄跄想要走过来,没走出两步,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 郭森急忙扶住他,大声说:“这样不行,先送他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那人挣扎着喊道:“徐祸,徐大师,你救救我!有鬼要害我!救命啊!” 我盯着他仔细看了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是你?!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这人居然是桑岚的同学,上次在福源酒楼挑衅我和窦大宝的丁明昊。 那时他明明还是个精壮的小伙子,这才不到一个礼拜,竟然瘦的皮包骨头,脸颊凹陷都脱相了! “是鬼,有鬼要害我!”丁明昊浑身哆嗦着说。 想到那天看到他额头的黑气,我心里一激灵,看了郭森等人一眼,说:“你不用担心,先喝点水冷静冷静。这里是警局,一般的鬼是进不来的。” 丁明昊颤抖的更加厉害,像是稍一用力整个人就会折断一样,“它来了,它不在外面,它在我身上……” 说着,颤颤巍巍的把上衣撩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十五号 丁明昊忽然把衣服往上一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杨蕾甚至“啊”的叫出了声音。 丁明昊不光脸瘦的脱了相,身子也是皮包骨头,衣服下面就像是一层皮包着两扇肋骨,随着呼吸,都能看见肋扇一翕一合的。 让人惊恐的是,他两扇肋骨下面的小肚子像球一样的凸了出来。 凸出的肚皮上,竟然有着一张人脸! 那人脸虽然不怎么清晰,但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人脸不是出现在他的皮肤的表面,而像是……他凸出的肚皮下根本就包裹着一颗鼓鼓囊囊的人头! 那张脸就是从他紧绷的肚皮下透出来的! “它……它会动……它想吃了我……”丁明昊抱着肚子,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过了好半天,杨蕾才憋出一句:“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丁明昊哭道:“去了,什么都没有,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它想害死我……” “这……你能处理吗?”郭森看向我,显然也觉出情况超出了他的认知。 我深吸了口气,说:“我试试看吧。” 回实验室拿了包,再回到前面,我让丁明昊把上衣脱掉,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他胸前、小腹、后背各画了一道符箓。 “大师,我现在怎么样了?”丁明昊颤声问道。 我收起朱砂毛笔,沉声说:“我不是什么大师,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三天内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尽快去找别人帮你吧。” “大师……徐……徐祸……我……我……” 我打断他,坚决的说:“不好意思,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 说完,我不再理他,径直回了值班室。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郭森跟进来问。 不等我开口他就说道:“这个问题是我私人问的。” 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却只能说: “鬼不会无缘无故纠缠上一个人。人冷静下来,潜意识里也不会完全没有印象。丁明昊不笨,让他自己去搞定吧。” 郭森眼珠转了转,说:“赵奇的事我听沈晴说了,他的事…你…” 郭森把两手撑在我面前的桌上,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说: “我知道你的规矩,赵奇他虽然是男的,他给不了你什么好处…可他是咱自己兄弟……” “你边儿去吧你!”我忍俊不禁的一挥手。 郭森也绷不住黑脸了,退后一步斜指着我说:“你能帮得帮啊,我不签字你毕不了业!” 次日天亮。 “徐祸!” “丽姐,来这么早?”我从椅子里坐起来,甩了甩惺忪的脑袋。 马丽说:“今天起你开始放假,什么时候上班,我通知你。” “丽姐……怎么了?”我恍然问。 马丽走到我面前,伸手按了按我的肩膀,沉声说:“先回去,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正见到几人把几个裹尸袋拉进来。 我想问一个熟人…… “嘘……回去!”马丽站在门口冲我使眼色。 我无缘无故‘被放假’,但这不意外。 实习生和编制内是两码事,如果遇到‘敏感性’的重大案件,实习生随时会被中止实习,避免参与一些内情。 这事儿给我提了个醒——我的生活,并未稳定。 …… 又是一个雨天的傍晚。 徐洁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小心的问:“今天又没接到电话?” 我摇摇头,“估计是大案子,还没搞定。” “什么案子,非得让你放假啊?”徐洁问。 我说:“这个和警方的保密条例有关,我现在就是个实习生,有些案子的确不能参与。” 徐洁沉吟了一下,说:“今天十五,你要看铺子啊?” “嗯。”我点点头。 “我陪你一起啊。” 我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好的,夜里看铺子,很邪的。” 徐洁眼波流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晚上十点半,开车来到后街。 卸下门板,坐在柜台后发愣。 “嗡……” 我拿起手机。 筱雨:‘今天十五了,你又看铺子啊?’ ‘嗯,你要不要过来陪我?’ 对方沉默半晌,才发来一条讯息:‘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是鬼,你还让不让我陪?’ 我一挑眉毛,不客气的说:‘小二逼,我是专门抓鬼的阴倌,不怕我抓你啊?’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我恍然抬起头,看向只卸下一块门板的门口。 没有人。 我冷声说:“每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时辰未到,别来烦我!” “卧槽,这么横啊?” 随着一声古怪的感叹,一颗笑嘻嘻的脑袋从门板后探了进来。 肉松率先冲了上去,一下就扑在那人身上,摇着尾巴撒欢儿。 “你怎么来了?”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潘颖从门外闪进来,斜着眼冲我一噘嘴:“刚吃完宵夜,顺路来看看,不行啊?” 说着,从外面拽进一人,居然是桑岚。 桑岚尴尬的冲我点了点头,“是潘潘……她非要过来的。” 我皱眉看向潘颖:“有些事不能胡闹的,我要营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小狄姐说你每逢初一十五的晚上都会开门营业,这是为什么啊?”潘颖对我的话置若不闻。 “不要问了,赶紧回去……” “汪汪汪汪!” 肉松忽然狂吠起来。 我看看时间,摒了摒气,拧着眉头看着两人:“到后院去,3点以前不要出来!” 潘颖还想说什么,不等开口,就被桑岚拉着跑进了后院。 “砰!” 后门刚一关上,前面就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听闻徐先生在堂,特来拜见……” “等一下。” 我不慌不忙的说了一句,看看时间,拿起桌上的火柴点着了牛油蜡。 “进来。” …… 凌晨两点五十,我看了看面前的横死鬼,边拉开抽屉边说:“上吊自杀?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想不开。你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我都不应该帮你。” 打开抽屉,我愣了愣。 只剩最后一道三角符了…… 我拿起毛笔蘸了朱砂,抬眼问来人: “姓名?生辰?” “我叫郑磊,我的生辰是……” 闻言我身子猛一颤,“你是李塘镇的郑磊?” “嗯。” “滚出去!滚回去!”我几乎想也没想就大声道。 “我知道是你帮了我,可是我只想跟华珍在一起。”郑磊低声说。 “孟华珍想你活着!” “可我没有她不能活。” 郑磊。 26岁。 洗清罪名后的第某天,他自杀了。 最后一道符送走了郑磊,我靠在藤椅里,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当一份感情失去了依靠,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如果是这样,我当初做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徐祸祸,我们可以出来了吧?”后门打开一条缝,潘颖贼兮兮的小声问道。 “出来吧。” “原来你晚上开铺子是要帮鬼超度的!真是太牛叉了!”潘颖兴奋的两眼放光。 见桑岚神情古怪,我忍不住问:“你们都看到了?” 桑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潘颖拿出一个小瓶子,得意的说: “这是我托人找来的牛眼泪,滴在眼睛里就什么鬼都看得到了。咦……那个跳楼死的女人实在太恶心了,也不知道把肠子塞回去。” “很好玩吗?”我冷眼看着她。 潘颖一窒,“不……不好玩……” “徐大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嘶……”我不禁深吸了口气,时间还没到呢! 我刚想让桑岚和潘颖回避,门外那人已经飘忽走了进来。刚进门,竟踉跄着往地上跌去。 潘颖本能的伸手去扶,和桑岚看清来人的样貌,同时惊呼:“章萍!” 我也吃了一惊,来的居然就是那天在福源酒楼见过的章萍。 她没有影子,她是鬼! “咕咕咕……” 远方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 章萍恍惚了一下,猛然消失了! “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章萍来了?”潘颖失神的问,双手还保持着刚才扶着章萍的姿势。 桑岚也是一脸的惊愕。 我看了看时间,“噗”的吹灭牛油蜡,“打电话给她。” 桑岚忙拿出手机拨号,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桑岚抬眼看向我,眼睛里满是惊恐:“章萍出事了!” 她忽然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疑惑的贴到耳朵上,“喂。” “徐祸?你跟桑岚在一起?”听筒里传出的居然是赵奇的声音。 很快,电话那头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徐祸。” “丽姐。” “上班,到xx小区来。”马丽的声音有些疲惫。 来到电话里说的小区,我让桑岚她们留在车上,直接上到顶楼。 雨还在下,天台的边缘,一个女人趴在那里,一根避雷针直透咽喉,从颈后伸了出来。 我抬眼看向马丽:“丽姐……” “少说废话,赶紧换衣服。” 我点点头,换上工作服,戴上口罩手套。 刚走过去,忽然就见那女尸的身上猛然蹿出一道黑气! “躲开!”我急忙拉了马丽一把。 还没等看清黑气的去向,就听马丽蓦地倒吸了口气。 垂眼一看,我浑身的汗毛都戗了起来。 被避雷针插着的女尸,居然把脸转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蛇口花 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马丽,看到女尸的脸,也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其他人更是低声惊呼了起来。 女尸不光脸转了过来,而且还露出一抹诡异森然的笑意。 更可怖的是这张脸……这是人的脸吗? 因为某些个明星效应,现代的女人都以锥子脸为美。 女尸的脸是十足的‘锥子脸’,就真的像锥子一样,从额头到尖削的下巴,几乎呈一个锐角的三角形。 诡异的是她的嘴。 那张红通通的嘴本该是樱桃小口,可现在竟随着女尸森然的笑容,夸张的往两边咧到了极限,乍一看就像是一条红艳的双杠线把‘三角脸’切割成了两部分似的。 这张脸古怪到了极点,可我还是认出,这人就是前不久才去过31号的章萍! 想到刚才那股黑气,我让马丽先不要靠近。一个人走过去,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查,除了脸显得怪异,没有发现其它异状。 见我起身,马丽问:“初步检验结果怎么样?” 我深呼吸了两下,说:“避雷针从喉部侧下方插入,没有刺穿颈动脉和颈椎。但是……” “但是什么?” “她没有挣扎过。” 马丽一怔,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回过头,眼中满是骇然。 同是医科生,我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避雷针没有穿刺过致命部位,也就是说,章萍被刺穿脖子后没有立刻死亡。 从接下来的各种检验结果来看,她在被刺穿后,至少应该有十五到二十分钟是有自主意识的。 求生是人……或者说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任何人在这段时间里,都应该试图挣扎着摆脱穿刺。 可是伤口没有二次撕裂的痕迹,也就是说,章萍在被刺穿脖子以后,就一直静静的趴在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尸体被抬上车。 马丽走到我面前,眉心微蹙,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好一会儿才说:“先回去工作吧。” 上了我自己的车,桑岚和潘颖问章萍怎么样了。 “死了。” …… 回到实验室,我和马丽立刻着手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检验。 做完血液抽样化验,马丽摘下口罩,皱眉道: “和她同住的室友说,她们在ktv一直唱歌唱到一点多,期间喝了不少红酒,然后一起去吃宵夜,大概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回到案发小区。三人乘电梯上到租住房子的楼层,也就是顶层十二楼。死者没有进门,而是沿着楼梯上了天台。她应该是酒后失足滑倒,被避雷针洞穿了颈部……可是为什么没有挣扎迹象呢?” “答案可能在这里。”我指了指尸体裙下的私密部位。 “什么意思?”马丽问。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申请检查死者的y部。” “有必要吗?”马丽直视我的眼睛。 “有。” “那就检查。” …… “当啷!” 我用镊子把从尸体身下取出的一截物体放进不锈钢托盘,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替尸体整理好衣服。 “这是什么?”马丽震惊的看着托盘。 “是骨头,蛇的骨头。” “蛇骨?” “嗯。”我点点头。 “是什么人这么变`态,把这鬼东西塞在她下`身的?”马丽恼火的问。 我把尸体推进冷藏柜,摘下口罩和手套,一边脱大褂一边冷声说:“应该是她自己塞进去的。” 马丽愣了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变得漂亮,变得更有魅力。” 我告诉马丽,以前我做阴倌的时候,接过一单生意。 一个女人为了讨好自己的情`夫,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一种巫术,方法是找到一条舌头上‘开花’的蛇,在蛇活着的时候,把蛇口花连带舌根骨拔出来,生吞下去。 然后再剪下蛇身的某一段,配合符咒塞进自己的身体。 随着蛇身的腐烂,这个女人的容貌就会渐渐起变化,就会…… 不等我说完,马丽就让我打住。 别说她了,我自己说着都恶心的想吐。 可那是事实,我至今还记得从那个女人身下取出一截连着骨头的腐肉时的场景…… 巫术一说是根本得不到家属承认的,章萍的死,只能归结为……意外死亡。 马丽让我把检验报告交给赵奇。 出了实验室,天已经亮了。 来到前面的办公室,意外的,我又见到了桑岚的父亲和那个女人,还有季雅云。 “小福!”那个女人踉跄着走到我面前,双手紧紧的握住我一只手。 我刚想摆脱她,她的一句话却像是霹雳一样传进了我的耳朵。 “你爸呢?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疑惑的问:“你说什么?” “徐祸!” 赵奇从办公室出来,对身后的沈晴说:“你带家属去认尸吧。” 转身对我说:“徐祸,你跟我进来。” 我看了看桑岚,又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推开她的手跟着进了赵奇的办公室。 “这是死者章萍的验尸报告。” 赵奇接过报告放在一边,拿起烟盒抖出一支递到我面前,“先抽根烟。” 他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缓缓的说: “前几天让你放假,是因为有件案子的死者对你来说身份比较特殊。”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死者的名字叫徐荣华。”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本应熟悉却感到陌生的名字,我的身子还是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我吸了口烟,问:“他是怎么死的?” “意外死亡。”赵奇眼神闪动,半晌才问:“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我想摇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对所谓的父亲,和对那个女人一样没有什么感情,可作为一个成年人,要面对的始终不能逃避。 回到实验室,桑岚一家和潘颖都在。 马丽似乎专门在等我,见到我,按了按我的肩膀,轻声问:“赵奇都告诉你了?” “嗯,尸体呢?” “在楼下的停尸房。” 在停尸房,我终于见到了那个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除了冰柜冒出的寒气让我感觉有些冷,并没有什么触动。 这个躺在冰柜里的男人,相比那个女人,让我觉得更加陌生。 出于职业习惯,我问马丽:“他是怎么死的?” 马丽看了一眼桑岚一家,低声说: “尸体是在一家宾馆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总共两男一女,死因相同,都是过量服用了某种药物导致心脏骤停猝死。被发现的时候……三个人都没有穿衣服。”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某种药物’指的是什么。 那个女人哭得两眼红肿,根本没听到我和马丽的对话。 她拉着我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我就用力摆脱她,大声说: “都别他妈来打扰我的生活!” 两男一女,还特么没穿衣服,老家伙倒是比我会玩儿啊。 我真特么犯贱,干什么还要跑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马丽像是早料到我会失控,跟着出了停尸间,追上我说: “小师弟,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能说……你继续放假吧,等调整好情绪再来上班。” “丽姐,我……” “你什么你?是人都有情绪,我头一回失恋的时候别说工作了,还差点跳河呢!” 我愣了愣:“你失恋过几回啊?” “滚蛋,麻溜的!” 滚出警局,我大脑仍是一片混乱。 马丽让我放假是对的。 法医这行,心理素质和专业知识同样重要。 我心里很清楚,以我现在的状态,坚持在岗的话,出错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嗡……嗡……” 从驾驶台上拿起手机,见是老军打来的,我连忙接起。 “老军叔……” “徐祸,你听我说……”电话里传来老军急促喘息的声音,“我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孩子,我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亲人,我工资卡的密码是……” “你怎么了?”我急着问,“叔,你在哪儿呢?” “我在沙河林场……” “我马上过来!” 一路疾驰来到林场。 我刚要给老军打电话,忽然有人敲车玻璃。 抬眼一看,我不禁吓了一跳。 这人身形矮小,明明是站着,一张老脸却紧贴在我车窗上。 隔着玻璃,满脸黑漆漆的横肉清晰可见。 他的一只眼睛紧闭,上下眼皮间堆叠着一嘟噜黑色的息肉,就跟刚结出的小葡萄似的。 乍一看这张脸我还以为是见鬼了。 我示意他退后,打开车门,下了车才发现他后背佝偻,像是背着口锅。 他是个驼背,而且一只眼是瞎的! “你是徐祸啊?”老驼背问。 “我是,你是……” “赶紧跟我来!”老驼背转身就走,脚步虽然急却走不快,“老军快不行了!” “我叔咋了?”我急得快哭出来了。 离开医院的住所后,我只回去看过他一次。 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发生在我身边的怪事太多了。 我努力自控,但是我不可能当所有的事没发生过、旁人说的话我没听过…… 特别是顾羊倌的话,就像是用铁锤在我心口钉了一根钉子。 我他妈是大祸害,是煞星……时隔多年,我不知道身边的人出事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老军叔咋了?”我带着哭音又问了一句。 “快走!”老驼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第二十四章 饿死鬼 跟着老驼背一路来到林场边的两间木屋,进了其中一间,看到屋里的情形,我就愣住了。 当门的地上横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却不是老军。仔细一辨认,竟然是丁明昊! 几天不见,他已经更加瘦的没了人模样,完全就像是一层皮裹着一副骨头架子。 他赤着上身躺在门板上,两眼紧闭,胸口却还有着不怎么明显的起伏。 让我感觉诧异的是,他原先鼓起的肚子竟然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片皱皮堆在那里。 皱皮上竟然有个两寸多长的口子,像是刀割开似的,随着漆黑的污血涌出,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刺鼻的恶臭。 屋里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五十多岁,女的也就二十出头,我都不认识。 我顾不上问丁明昊为什么在这儿,左右不见老军,急着问老驼背:“我老军叔在哪儿呢?” “徐祸……来啦?!” 我被这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是老军! 可为什么只有声音? 他人呢? 我心直往下沉,颤声喊道:“军叔,你在哪儿呢?” 我大脑一片混乱,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开了鬼眼,生怕老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已经出了意外…… “我在下边呢……”老军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我听的分明,声音竟然是从门板下面传出来的! 我急忙蹲下身,往门板下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门板的四个角垫了四块砖头,和地面之间有一砖的缝隙。 透过缝隙,就见老军躺在门板底下……他竟然整个人都埋在土里,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你们这是干嘛呢?”我急着要把门板搬开。 老军却急道:“快别动!我正送饿死鬼呢,熬过今天中午,就没事了!” “饿死鬼?”我愣了一下,再看看门板上的丁明昊,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上次丁明昊找到局里,我就看出他是被饿死鬼附身了。饿死鬼是百鬼中极为难缠的一种,甚至在六道中还有专门的饿鬼道。 我对丁明昊印象很不好,所以只帮他画了三道镇魂符箓压制鬼气,让他尽快去找高人救治。 没想到他找的人竟然是老军! 老军是早年间部队里的军医,每回喝多都会跟我讲他从军时候的事。 我最耳熟能详的一件事就是,他在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在越南的深山老林里曾经给一个鬼看过病。 老军不是爱吹牛的人,他说的我都相信,可他那就是些野的不能再野的野路子,怎么能用来对付饿死鬼。 丁明昊又怎么会找上他的……他又怎么跑林场来了? 老驼背蹲下身,对门板下的老军说:“老兄弟,还撑得住吗?” “还行。”老军嘴上说还行,可就这两个字都说的打颤。 老驼背独目瞄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这都三天了,每天就只喝点米汤,身子骨再好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三天?”我深吸了口气。 眼下已经是深秋,又连着下了几场雨,白天穿少了都觉得冷,晚上就更不用说了。 老军竟然把自己埋在土里三天…… “你这是胡闹!”我头一次对老军发火。 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人多半是丁明昊的家人了。 妈的,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老头那么大年纪了,竟然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埋在地下三天! 我从包里拿出八卦镜,在上面画了道符箓,反转镜面照向丁明昊。 只看了一眼,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那饿死鬼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可为什么他头顶的煞气还是那么重? 而且从八卦镜里看去,除了乌云盖顶,似乎还有一道红色的光晕附着在里面。 我也顾不上多想了,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在丁明昊前额和干巴的胸前各画了一道符箓,伸手就去搬门板。 “你想干什么?别动!”那个中年男人忽然一把拉住我。 “什么他妈的别动?你们知道老军叔多大年纪了吗?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就你们的命是命啊?”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仍是紧紧的拉着我,讪讪的说: “都已经三天了,再有两个钟头这事儿就了结了。你现在这样做,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放屁!一分钟也不能等!”我恼火的甩开他,却被另一双手揪住。 年轻女人拉着我的袖子厉声说:“你说话客气点,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我去你妈的道理!” 我猛地甩脱她的手,不管不顾的把床板连同上面的丁明昊掀翻在了地上。 两人惊呼一声,赶忙抢过去扶他。 看清老军的样子,我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他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都裂出口子了。 我急着把他从土里拉出来,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灵牌,上面写的却是‘无名可怜人’几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牌位,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胡闹啊!”老军跺着脚说:“再撑一会儿,这孩子就没事了,你这一弄,我这三天都白熬了!” 我把他扶进椅子,顺手拿过灵牌,仔细看了看。 老军还想说什么,我狠狠把灵牌摔在地上,“你别犟了!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你就知道瞎弄,这牌位上根本什么都没有!你本来就是瞎折腾!” 老军一下愣了,“什么都没有?” 我摇了摇头,见他的衣服都被土里的潮气浸透了,急忙帮他扒下来。 老驼背提着一个炭炉,把一身衣服递过来:“赶紧给他换上!快烤烤火,暖和暖和!” “爸,哥醒了!” 顺着女人的声音看去,果然就见丁明昊睁开了眼睛。 “徐祸,我没事了?”他也看到了我,眼睛里竟比上次见到他时多了几分神采。 我冷冷的说:“我帮你画符保命,是要你去找高人救治。你祸害一个老头干什么?” 老军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帮他的。” “你干嘛要这么做?你是不是缺钱?缺钱跟我说啊!” “不是缺钱!”老军摇头,指着丁明昊说:“他是我妻舅家的孩子。” 我一愣。 妻舅家的孩子? “老军叔,你……你结过婚?”我是头一回听说他还有亲人。 老军摆了摆手,“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灵牌,疑惑的看向我:“那鬼东西真不在灵牌上?” “不在,你就是瞎弄!”我没好气的说着,把老驼背端来的一碗米粥递给他。 “姐夫,明昊是不是没事了?”中年男人问。 见老军看向我,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丁明昊身前,用八卦镜往他身上照了照。 “你到底是怎么惹上饿死鬼的?”我收起八卦镜,点了根烟。 “我不知道啊。”丁明昊一脸的茫然。 我说:“你最好再仔细想想,现在那只饿死鬼虽然暂时脱离了你的身子,但他一定还会再来找你。如果不能劝服他吃倒头饭,他就一定会要你的命。” 丁明昊使劲摇头:“我真想不起来惹过什么饿死鬼。” 说着,看着正在喝米粥的老军咽了口口水。 老驼背见状,忙给他也端了碗粥。 见他像饿了八百年的饿死鬼似的喝下米粥,我心里直画魂儿。 老军倒也不是完全乱来,他把自己埋在土里,让丁明昊在门板上躺了三天,是想用自己的阳气勾出地下的灵气,从而消除饿死鬼的怨念。 这是萨满教的一种超度亡灵的方法。 按说这种以消耗渡魂者本身阳气的法子,应该是最可靠,最行之有效的,为什么丁明昊还会有被鬼缠身的迹象? 饿死鬼没有附到灵牌上,又去了哪里? 丁明昊连着喝了两大碗米粥,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给我介绍,那中年男人是他的父亲,年轻女人是他妹妹。 虽然因为刚才的事,双方都不怎么痛快,可他父亲也还是看出我似乎比老军靠得住,谦和的问我怎么才能消除他儿子的祸患。 我想都没想就说:方法有两种,一是丁明昊能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惹上饿死鬼的,寻根究底找到它,把它超度或者诛除。 如果丁明昊想不起来,那就只能等饿死鬼再找上他了。 “我怎么会去惹那种东西?徐祸,你就看在我和桑岚是同学的份上,帮帮我吧,我不想死。”丁明昊哀求道。 我看了一眼老军,叹了口气。 既然是老军的亲戚,那也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了。 我问老军,他怎么会在林场。 老军有些讪然的干笑了两声,说医院嫌他年纪大,不让他干了,他就托人找关系,找了份看林场的活。 看着木屋里简陋的陈设,我鼻子一阵发酸,拉着他的手说: “老军叔,别干了,你住我那儿去,再不就住我乡下的房子,就当帮我看房子了,我养你。” “傻小子,你老军叔还没老到让人养的份上。再说了,在这里多好,多清闲,平常还能和老独喝喝小酒,下下棋,不比哪儿都舒服?” 老独就是老驼背,是另一个看林场的老人。 老军性子倔,他这么说,我再说什么都没用。 我让他好好歇着,丁明昊的事我会处理。 老军问会不会耽误我正式的工作。 我苦笑,说不会。 我起身,想把丁明昊带回后街的铺子。 他忽然问他妹妹:“是你打电话给章萍,让她来的?” 他妹妹一愣,摇头说:“没有啊,我也正纳闷她怎么找来了,而且还说那么奇怪的话。” “什么?你们跟那个女人说话了?”老驼背忽然瞪圆了独眼。 丁明昊的妹妹蹙了蹙眉,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她是我哥的女朋友,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老驼背用拐棍狠狠敲着地面,顿足道:“我跟你们说了,别和她说话,那不是人,是妖怪!” 第二十五章 会笑的白蛇 “章萍来过?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萍姐是昨天晚上来的。”丁明昊的妹妹丁明明说道,脸上却的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大概是几点钟来的?”我追问。 丁明昊说,他那时迷迷糊糊的只看见了章萍,没留意具体时间。 丁明明咬了咬嘴唇说: “应该是晚上九点多来的,那时候我正在给朋友发微信,所以记得时间。我还问这么晚了,她是怎么来的呢。” “她怎么回答你?”我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心。 “我觉得她有点奇怪,她根本没回答我,只是对着我笑了笑,然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看来今晚不是时候,明天晚上我再来’,还说什么‘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就跟她一起去吧’,总之我觉得她有点怪。” 老驼背顿着拐棍说道: “你根本不应该和她说话的,那根本不是人,是妖怪。” 我问他,昨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老驼背叹息着摇了摇头,说昨天晚上他正守着老军冲盹,无意间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飘到了门口。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个妖怪,就小声提醒其他人,装看不见她,不要和她说话。 他见那女妖一直瞪着自己,不敢再待在屋里,就自言自语的说要去上趟茅房,借机走了出去。 没想到丁明明没有听他的劝诫,还是和那女妖说了话。 丁明明在一旁直蹙眉,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那明明就是个大活人。 我示意她先别多说,问老驼背:“老独叔,你怎么那么肯定她是妖怪?” 老驼背独目闪过一道诡异的精光,压低了声音说: “她有影子,不是鬼,可她的影子不是人影子,那根本就是条大长虫精!” “长虫?蛇精?!”我下意识的抬高了声音。 “啊!” 丁明昊忽然没来由的一声尖叫,竟然连人带椅子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我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来。 他皮包骨的脸居然变得死灰中透着惨白,像是在黑脸上涂了一层洋灰一样,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发颤。 “怎么了?”我问。 “是他……是那个耍蛇的,是他要害我!”丁明昊越发哆嗦的不成样子。 见老军脸色蜡黄,眼中却满是关切,我当即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三人跟我去铺子里说。 我主要还是怕老军对这个所谓亲戚牵肠挂肚,他虽然平常还算健朗,可年纪在那儿呢,又在土里埋了三天,可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我让老军好好休养,带着丁家三口直接去了后街。 见铺子里只有徐洁一个人,问道:“大宝呢?” “他早上打电话说,有个同学明天结婚,他得去喝喜酒,后天一早过来。” 徐洁边说边起身,看了丁明昊等人一眼,转身去了后院,不大会儿就端了三杯茶和一杯白开水过来。白水显然是给丁明昊准备的。 我上了门板,打开灯,坐进柜台后的藤椅里,直视着丁明昊说: “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不要有遗漏。” 丁明昊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情绪缓和了些,声音却仍是发颤。 原来他前段时间和章萍去外地的一个古镇玩,无意间遇到一个在街口摆摊的老头。 老头约莫六七十岁,穿着十分破烂,人很瘦弱。 见老头的地摊上就只摆了一个窄口大肚的竹篓,两人好奇,就上前问老头卖的是什么。 老头咧嘴一笑,很是神秘的说,他卖的是祖传的灵丹妙药。 两人一听,顿时没了兴致,原来是个卖草药的老叫花子。 见两人想走,老头忙说他卖的可不是什么大力丸之类的,而是一种药膏,只要女孩儿擦了这种药膏,就会变漂亮。 丁明昊不以为然,章萍却来了兴趣,问他的药膏真有美容的效果吗? “我这药膏名为白蛇膏,是家传秘方,配制起来十分不易。”老头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实不相瞒,白蛇膏的配方中有一味药材,只有我能找到,就算别人得了配方,也配不出白蛇膏。” 丁明昊哪肯相信,拉着章萍就要走。 老头急了,抬高声音说: 我只问一句,你们见过会笑的蛇吗? 不等两人开口,他就在面前的竹篓上轻轻拍了一下。 两人本来就是好奇竹篓里有什么,所以才过来问,见状都下意识的凑近,想看看竹篓里有什么东西。 没想到竹篓里忽然传出小孩儿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 两人诧异的对视一眼,丁明昊刚想说,竹篓里是不是有录音机之类的。 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竹篓里蹿了出来。 两人定神一看,都吓得连连倒退,那居然是一条白色的蛇! 白蛇就和小孩儿的手腕一样粗细,两只暗红色的蛇眼散发着幽幽的寒光,样子十分的吓人。 丁明昊大为光火,直说老叫花子装神弄鬼,在竹篓里藏了录音机,又弄条蛇来吓人。 没想到就在他破口大骂的时候,白蛇忽然张开了嘴,吐出了信子。 一般蛇吐信子都会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条白蛇却不一样。 随着蛇信的伸缩,它竟然发出刚才那种“咯咯咯…咯咯咯……”小孩儿的笑声! “哥,你是不是傻了,蛇怎么会笑?”丁明明忍不住插口道。 丁明昊看着我说: “你一定要相信我,那蛇真的会笑,我和章萍听的清清,笑声就是从白蛇嘴里发出来的。那个老叫花子,就是个会邪法的妖人。那条白蛇的信子和别的蛇信子不一样,那上面居然长了一朵小指甲盖大的小花!” “蛇口花!” 尽管给章萍验尸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听他验证,我还是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真有蛇信生花,能发出人声的蛇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强忍着好奇问。 丁明昊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闪烁,放低了声音说: “那条蛇不光会笑,而且特别听话,老叫花子叫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也不咬人。章萍把所有的药膏都买下来了,转过弯就跟我说……说她特别喜欢那条白蛇。” 我似乎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声音转冷:“然后呢?” 丁明昊头垂得更低,“我给老叫花子两千块钱,让他把蛇卖给我,他不卖,加到五千他也不卖,我把钱硬塞给他,抢了竹篓就跑了。他在后边追……他年纪大,没追多远就摔倒了。” 他忽然抬起头,大声说: “那个在我肚子里的鬼说要吃了我,他的声音……就和那老叫花子一模一样,是他作邪法想害死我。徐祸,徐大师,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你觉得我该救你吗?”我猛地一拍柜台,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 中国古代有不少杂耍奇人,各自有着秘而不传的手艺,撒豆成兵、口吐莲花这些后世看来不可思议的手段,在某个时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手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的失传,有的已经不能再公开表演。 耍蛇就是这诸多杂耍手艺中十分玄妙神奇的一种。 丁明昊口中的老叫花子,应该就是延承了这门手艺的耍蛇人。 现在这个社会,人们早就对一些奇趣杂耍没了兴趣,耍蛇人只是凭借白蛇的神奇卖些药膏维持生计罢了。 这个丁明昊,竟然为了讨章萍欢心,把白蛇硬抢了过来…… 丁明昊的父亲咳嗽了两声,说: “大师,一条蛇再宝贝,那也就是个畜生,就算明昊不懂事,强买了那蛇,那老头也不该作邪法害他,毕竟人命关天对不对?” “人命关天,说的好!” 我用力一拍柜台,“你们知道那条白蛇对耍蛇的人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的伙伴、家人,是他们的命根子!你儿子抢蛇是为了讨好女人,可那耍蛇的老人家却因为没了蛇,丢了自己的命!” “有那么严重吗?”丁明明一脸的不以为然。 “有那么严重吗?”我气极反笑,“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们,百鬼之中只有饿死鬼专属六道业报中的饿鬼道,是不会被邪门术士控制的。根部不存在有人用饿死鬼作法害人一说。一个靠卖草药为生的老人家,没了赖以谋生的白蛇,又摔伤了,他只能等死!他死了,他找你哥哥报仇来了!” 丁明昊呆愣了半晌,忽然大声叫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章萍,是她说什么都要得到那条白蛇!那老叫花子要报仇,应该去找她才对!” 我冷笑:“她可是你女朋友。” “我们就只是拉拉手……我们还没干别的,她不算我女朋友。” “你说这话不脸红吗?”徐洁冷冷的说道。 同为女人,丁明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也是真服了这对所谓的情侣了。 男的敢做不敢当,女的更狠,想得到白蛇是为了…… 过了好一会儿,丁明昊的父亲才说: “徐大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怪明昊也没什么意义了,而且他弄成这样,已经算是受到惩罚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明昊联系章萍,把那条白蛇放生。然后我再去那个古镇,说什么都要找到老人家的骨灰,替他风光大葬,当是对他做出弥补。” 丁明明也说:“我这就联系章萍,让她把白蛇带过来。” “联系章萍?” 我呵呵一笑,“别打电话了,你现在出了这个街口,打辆车,直接去市公安总局,去后楼的停尸间找她,就说是我徐祸让你们去认尸的!” 第二十六章 削竹为刃 “章萍死了?!”丁家三口悚然变色。 我说是,她昨天晚上七点到八点和室友一起在广园路吃饭,八点二十分左右到ktv唱歌,凌晨1点一刻左右去吃宵夜,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左右死在了自己家的天台上。 “那昨天晚上我见到的是谁?”丁明明脸色煞白的问。 我舔了舔嘴皮子,没说话。 那时章萍还在ktv唱歌,自然不能去沙河林场。 章萍还活着,那就不可能是鬼。 难道真是蛇精? 想起老驼背的话,我心里一阵犯疑。 如果‘章萍’真是那条白蛇的化身,为什么会单单盯着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呢? 貌似老爷子在隐藏着什么秘密啊…… “徐祸,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我。”丁明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说。 “大师,求您看在我姐夫的份上……您帮帮明昊吧。”他父亲也说道。 虽然打心眼里不愿意管这事,可我还是叹了口气。 就算他不搬出老军,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和老军在一起住了三年,说是萍水相逢的爷俩,可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三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为了我唯一的父辈、亲人。 老军为了这个从未提到过的晚辈在土里埋了三天,我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先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肚子的伤口,补充一些生理盐水,晚上再过来吧。”我对丁明昊的父亲说道。 “好,好。”他连忙点头。 我转眼看向丁明明,“你也过来。” “我……那……章萍不会找上我吧?”丁明明惶恐的问。 “宁惹哭丧鬼,莫让鬼露笑。‘章萍’对你笑了。” 中午徐洁做了饭,两人在铺子里吃完饭,她让我去后边睡一会儿,说我的样子实在太累了。 我斜靠在床上,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冰柜里那个男人的样子。 过去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今天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亲,然而却是在警局的停尸间里。 我又想起了老军,老头怎么就这么倔呢。 他结过婚,为什么到如今却是独身一人? 他的家人呢? 不行,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泥娃娃头像。 ‘在干嘛?’ 没一会儿,筱雨就回复过来:‘在看店。’ 看店? 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没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总不可能是职业的‘伸手族’吧。 我犹豫了一下,输入:‘我们见面吧。’ 短短几个字,发出去以后我却感觉用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把手机贴在胸口,无力的瘫软在床上…… 再睁开眼,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看到窗外的雨丝,我想起了睡着前发的信息,忙拿起手机,点开一看,不由得一阵失望。 筱雨没有回复。 我起床洗了把脸,来到前面,就见丁明昊一家三口坐在那里,徐洁背对着后门趴在柜台上,看着门檐下滴落的雨滴。 丁明昊的父亲一见我,急着起身,把一个纸包放在柜台上,“大师,这是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 我瞄了一眼纸袋,里面是五沓红毛。 徐洁回过身,像是才从恍惚中醒来一样,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小声说:“你醒了?” 我忍不住笑道:“没醒,我梦游呢。” 她脸一红,声音压的更低:“好。” “啊?”我一愣,“好什么?” 她咬着嘴唇,眼波流转的看着我,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 “你怎么了?”我觉得奇怪,怎么一觉醒来,她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徐洁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转过身,低着头摆弄着什么。 “嗡……” 手机震动起来,我的心也跟着“噗通”一下狠跳。 打开微信一看,是筱雨发来的信息。 只有一个字:好。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眼看着已经转过身的徐洁:“你就是那个女骗子?” 徐洁翻了个白眼,“你才是骗子呢。” “不行,我有点晕,你赶紧扶我一把。”我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 她居然没有躲,任由我拉着。 这段时间我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在微信上和筱雨说,不知不觉,这个女骗子已经成为了我精神的一个支点。 打死我都没想到,每天晚上我靠在床头和她发信息的时候,她就隔着一面墙,靠在我的身后。 貌似我前天晚上还说了些‘动物本能’的话呢…… “我……我去买菜。”徐洁轻轻把被我拉着的手往后缩了缩。 我一用力,把她拉到怀里,近在咫尺的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儿,忍不住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有人……”徐洁急着想要挣脱手。 我看也没看丁明昊等人,又拉着她的手捏了好一会儿,才压抑下激动,轻声说:“我晚上要做事,你先回去吧。” “那也要先吃饭啊。” “我叫外卖。” 徐洁咬了咬嘴唇,说:“好吧,你小心点。” “要不等我回去一起吃宵夜?”我别有用心的说。 徐洁白了我一眼,挣脱我就往外走。 “哎,骗子,给你菜钱。”我拿起桌上的纸包递给她。 “我有钱了。”她又给了我一个白眼,逃也似的跑掉了。 “哈哈哈……” 我倒在藤椅里哈哈大笑。 是发自内心的白痴式的笑。 “她是……你和桑岚不是……” 顺着疑惑的声音看去,就见丁明昊似笑非笑,眼神疑惑的看着我。丁明明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种被感染的情绪只能是意会。 我止住笑,说:“我和桑岚是不同父异母的兄妹。” 不知道是丁明昊气色好了还是怎么的,我感觉他和红毛一样不那么讨人厌了。 从街口的面馆叫了几碗面,吃完后,我直接上了门板,从架子上拿了一捆扎纸人纸马用的竹片。 看到一旁的纸人,我忍不住又想起了徐洁。 她在铺子里干的活比窦大宝还要多,打扫做饭样样都利利索索的。 我发现她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自给自足,能自己动手的就绝不会从外面买。 她居然还会扎纸人纸马,扎的纸别墅都像模像样的。 “大师,你拿这些竹片是干什么的啊?”丁明明口气中明显带着调侃的意味。 我揉了揉鼻子,说这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按照‘章萍’昨晚说的话,她今晚一定会来找丁明昊。 百鬼谱上也有关于野仙山怪的记载,一般能够修成人形的精怪,都是很有灵性的,如果能劝服她放过丁明昊,那最好不过。一旦谈不拢,就只有将其诛除了。 可我想不明白,白蛇已经被章萍给弄死了,又怎么能以章萍的样子出现? 我坐到柜台后,拿出阴阳刀,把竹片削成一把把小刀的样子。 按照桃符上刀谱的记载,阴阳刀是仵作的刀,阴能杀魂,阳能引魂,威力极大,却是不能擅用的。 因为阴阳刀不是单纯的诛邪法器,存在的意义是辨识真相,平衡阴阳。 每杀一个鬼,就会多一分煞气附着在刀上,如果不能还原真相,令煞气消散,用刀的人就会被反噬。 我不知道反噬意味着什么,但一直没忘记刚得到阴阳刀时,无意间割破手,刀身散发出的那一股黑气。 我相信每一把刀都是有灵性的,阴阳刀更是有一种无法想象的魔性。 在看守所的老楼,迫不得已,我用阴阳刀斩杀了那些鬼军官,过后我已经能感觉出,刀的煞气强烈了许多。 老楼的谜团没有解开,我哪还敢再轻易使用阴阳刀。只能按照刀谱上的记载,削竹为刃了。 看看时间,夜里九点。 我收起阴阳刀,拿出两枚桃符摆在柜台上。 想了想,把墙上那面八卦镜也摘了下来。 这面八卦镜用修道之人的心尖血开过光,可是比普通的八卦镜更具威力。 等到快十一点,还不见有动静,丁明昊的父亲忍不住问我:“大师,她……她会不会不来了?” “如果真是妖,那就一定比人重信誉,说来找你儿子就一定会来。白蛇已经被章萍给弄死了,我虽然不确定你们昨晚见到的章萍究竟是什么,但现在章萍死了,她再来,应该会在子时阴阳交替以后。” 我拿起朱砂笔,走出柜台,让丁明昊和丁明明把后背露出来,分别在两人的背上画了一道符箓。 想了想,给两人的父亲也画了一道。 铺子里安静的出奇,能听到外面沙沙的雨声,和墙上挂钟走动的“嗒嗒”声。 见指针走到十一点,我划着火柴,点燃了牛油蜡。 牛油蜡刚一点燃,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汪汪汪……” 一直卧在我脚下的肉松警觉的站了起来。 “是章萍!她来了!她来了!”丁明昊惊恐的大叫起来。 “哥,你瞎说什么呢?”丁明明悚然的问道。 丁明昊在椅子里缩成一团,浑身抖个不停,“是她的声音,她来了,她就在外面!” “别出声!”我皱着眉头喝止他,手里攥着一把竹刀,手心也是直冒汗。 第二十七章 蛇灵 我深吸了口气,抬高声音说:“进来吧。” 一个窈窕的身影飘忽着走了进来,正是章萍。 一见到她,丁明昊立刻就崩溃了,竟缩在椅子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明昊,明昊!” “我哥怎么了?” 他的父亲和丁明明都惊疑不定的看向我。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丁明昊能见鬼是因为时运差、阳火弱,父女俩却是看不到章萍的。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截犀香,就着烛火点燃,插在香炉里。 奇香飘散,父女俩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恐的瞪大眼睛向后退。 我往地上看了看,不禁疑惑起来,地上并没有章萍的影子,也没有蛇形的影子,这章萍是…… “你是真正的章萍?”我问。 章萍含着泪点了点头,转过身悲戚的对丁明昊说: “明昊,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 丁明昊已经快吓疯了,只是哭着喊: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大师,你快收了她,快收了她!” “你闭嘴!”我实在受不了这个男人的懦弱。 拿起八卦镜,对着章萍照了照,镜子里照出的确实是她本人的样子。 我刚想把八卦镜放下,无意间看了一眼柜台上摆放的桃符,猛然一愣。 柜台上的两枚桃符竟然都流出了血一样的暗红色液体,而且刻着‘祸’字的桃符竟然还散发出了浓重的黑气。 桃符的背面只有阴阳刀谱,却没具体提到两枚桃符的用途。 自从从老丁口中得知槐园村的真相和阴阳刀的来历后,我曾不止一次试过想和他,或者是祸字桃符中的张安德交流,可是两个老东西都没再出过声。 上次帮‘白色连衣裙’舒展身体,灵牌上的名字改变时,刻有‘福’字的桃符就曾‘流血’。在那以后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尸只是在我房间里出现过一次,还差点吓疯了进我家偷东西的小偷,除此之外就没再发生别的状况。 如果说两枚桃符出现异状,分别代表着有惊无险和大祸临头,那两枚桃符同时流血又是怎么回事? 我强压着心里的疑惑,放下八卦镜,抬眼看着章萍。 生吞蛇口花,把蛇身塞进下面……我是真佩服这女人的勇气。 “你是来找我帮你超度的?”我冷然的问。 章萍摇了摇头,“先生应该已经知道白蛇的事了,是我自己作孽,为了漂亮杀了白蛇,连累了明昊,我该死。可有件事我真的放不下。” “什么事?”我口气缓和了些。 章萍抹了把眼泪,哭着说: “我爸妈为了供我上大学,把家里的房子都卖了,现在还在租房子住。我想与众不同,想变的更漂亮,就是想凭自己的能力做最红的演员,将来能报答他们。可我现在……” 丁明昊的父亲急着说: “孩子,我会帮你照顾你的父母家人,你安心走吧。” 章萍摇了摇头:“叔叔,我不会害明昊的,我爱他,又怎么会害他。” 我叹了口气,拉开放三角符的抽屉。 打开抽屉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已经把最后一道符用掉了。 我说:“阴间有阴间的规矩,既然阴阳相隔,有机会就应该去轮回,别再想着阳间的事了。阴阳殊途,停留太久,对你自己也没有好处。” 章萍哭道:“我不会停留很久的,我只想回老家再看一眼我爸妈。” “警方会通知他们来认尸的。” “我就是不想他们来。” “为什么?”我疑惑的问。 “他们都是残疾人,年纪也大了,他们受不了的。” 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根据法律程序,必须要联系家属认尸,然后才能火化尸体。” “求你帮帮我吧,把我的肉身送回老家吧。”章萍哭着跪在了地上。 我连忙起身过去把她扶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我碰触到她的鬼身的时候,身子骤然感觉一股寒意的撞击,像是有什么东西想透进我身体里似的。 我下意识的看向章萍的眼睛,却只见到满眼的悲戚。 “送尸体回家……”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会向局里提出申请,核实完情况后,应该会批准送你回去。” “谢谢。”章萍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我只要回去看看爸妈,然后就劳烦先生你送我去轮回。” “入轮回?你休想!”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 我反手扣住竹刀,另一只手把八卦镜拿了起来。 一个身影飘忽进来,竟然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章萍。 这次肉松没有叫,而是少有的畏缩到了柜台底下。 我往地上看了一眼,后进来的章萍竟然有影子。 只不过影子的上半身是女人的模样,下半身却是蛇身。 随着她的走动,半人半蛇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十分的妖异。 老驼背没说错,昨天晚上去林场的章萍真是那条白蛇! 我强迫自己冷静,刚要回到柜台后,后来的‘章萍’猛然身形闪动,朝着泪痕未干的章萍就扑了过去:“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又惊又怒,就算是章萍有错在先,她都已经死了却还不肯罢休,还要让她魂飞魄散,这蛇精也太狠毒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一来就动手,慌忙中翻出竹刀朝着她的胸口刺了过去。 她竟不闪避,居然仍是凶猛的扑了过来。 我也火了,说什么山精野怪有灵性,都他娘是扯蛋。既然冥顽不灵,那就只能灭了你了。 我一咬牙,就要把竹刀刺进她的胸口,没想到忽然间一阵腥风直扑面门,眼前的‘章萍’竟然变成了一条白色的蟒蛇,不但扭动蛇身避过了致命一刀,而且还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咬了过来。 我骇然大惊,急忙闪避。 同时大声提醒章萍快走。 见章萍逃向门口,白蛇扭转蛇身,奇快无比的朝她扑了过去。 我来不及上前抢救,猛然甩手将竹刀射向蛇身。 虽然是竹刀,却是我按照刀谱上的方法用阴阳刀刻的,上面沾染着阴阳刀的煞气,轻易就能伤到普通的恶鬼。 白蛇一心要置章萍于死地,对身后不管不顾。 竹刀射中蛇身,立刻爆出一道红光。 “啊……” 白蛇口吐人声,发出一声惨叫,速度也慢了一步。 章萍趁机跑出门外,消失在了夜幕中。 竹刀虽然射中白蛇,却并没有将她重伤。 蛇身扭转回来,眨眼间竟然又变成了章萍的模样,只是痛苦和怨恨交织,原本娇艳的脸孔扭曲,狰狞的像是恶鬼一样。 我退后两步,又翻出一把竹刀扣在手里。 白蛇忽然森然一笑,“你以为你真是我的对手吗?” “你都已经要了她的命了,还想怎么样?你也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蛇灵而已……你也入轮回去吧,别再杀人了,不然你会遭天谴,也会魂飞魄散的。” 我已经看出,眼前的‘章萍’虽然有些道行,却不是什么蛇精,而是白蛇死后的蛇灵,也就是白蛇的魂魄。 这蛇信生花的白蛇果然已经有了灵性,死后充满怨念才会化为人形蛇灵。 至于变成章萍的样子……多半是因为她和章萍‘合`体’太久所导致。 “魂飞魄散又怎么样?他们害死了我父亲,难道就不该遭报应吗?”白蛇凄厉的说道。 “你父亲?” “我和父亲相伴五十载,只想等他百年归老,寿终正寝,我再遁入山林修行。可是这个混账……” 白蛇抬手指向丁明昊,“他不光把我抢走,还打伤了父亲!我死后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家里,才发现父亲伤痛交加,竟然活活饿死在了家里!”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父亲指的是耍蛇人。 我猛地回过头,看向丁明昊。 犀香缭绕,丁家三口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早就吓得呆了,丁明昊更是连哭都不敢哭了。 “你骗我?”我瞪着丁明昊,“耍蛇人不是追你的时候摔伤的?是你打伤的?” “是……是他先动手的。”丁明昊魂不附体的颤声说道。 “你根本就没有给他钱!如果把钱留给他,他怎么会没钱看伤,怎么会饿死?” “我……我……” “我艹你大爷!” 我举起手中的竹刀,恨不得一下甩过去刺穿他的喉咙。 古今中外,多是把人骂做畜生,可畜生都通人性,某些人却连畜生都不如! 丁明明看着自己的哥哥,脸色逐渐变冷。 丁明昊的父亲见我脸色不善,竟然‘扑通’跪了下来,朝着白蛇连连磕头: “求求你……放过我儿子……求求你……” 见白蛇无动于衷,又转向我。 “别来这套!”我大声道。 他还是不管不顾的连磕响头,声泪俱下: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求求你看在我姐夫的份上,救救我儿子……救救他……” “啊!!!” 我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好半天我才勉强平静下来,看着兀自连连磕头的丁父,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我回头,看向白蛇,艰难的说道: “他被饿死鬼缠身,只剩半条命了。看在老人家的份上……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放过他吧。” “我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只剩下了骨骸,他被老鼠吃了,被虫蚁吃了!”白蛇红着眼睛说道,嘴角渐渐咧开到了耳根,露出了尖锐的蛇牙…… 第二十八章 白灵儿 “不要再伤人了!”我大声道。试图在最后一刻说服白蛇别再伤人命。 “闪开!”白蛇怒吼一声,再次化身为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丁明昊。 我有心让她报仇,但是另一个职业提醒我,丁明昊罪不至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白蛇害了性命。 我一咬牙,横身拦在丁家三口面前,挥刀砍向白蛇。 白蛇吃过竹刀的亏,知道竹刀带煞,能对自己造成伤害,急忙闪身避开。 我趁机咬破手指,在八卦镜上画了道符箓,反转八卦镜照向她,同时口中大声念起法诀。 白蛇被镜中射出的符光照到,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一样,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却已经没了先前的狂猛力道,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符光的笼罩。 “我不想伤你,只能用符咒帮你超度,强行送你入轮回,这样虽然毁了你的修行,但是你起码不会遭天谴雷击,蛇灵消亡。”我最后对白蛇说道。 白蛇在蛇形和人形间不断变幻,凄厉的叫道: “我本非人类,不会受你超度,你再阻止我,我就散去修为,直入地狱道,到时把你们全杀光!” “我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一路走好。”我暗暗叹了口气,再次念诵起法诀。 “啊……” 白蛇一声狂叫,化为蛇形,蛇身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 我心中一惊,急忙加快念诀速度。 我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想要以散去修为为代价,试图进入地狱道。 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是六道中的三恶道。前两者还有轮回生机,可一旦入了地狱道,那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灵儿!” 白蛇的身形本已经涨大的快要和房顶一般高了,听到这个声音,竟骤然缩小,变成了章萍的模样。 我心里一动,反手将八卦镜扣了起来。 “徐先生,我能进来吗?”门外的声音问。 眼见白蛇听到这个声音,眼中竟露出惊喜,我不禁长出了口气,缓步走到柜台后坐了下来: “进来吧。” 一个穿着破烂,身形瘦削的老人从门外飘忽走了进来。 白蛇一见老人,眼中竟滚滚落泪。 老人仔细端详了她一阵,呵呵一笑:“我的小灵儿原来竟然这么漂亮。” 白蛇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是从口型看来,她想喊的是——父亲。 这老人就是耍蛇人。 他是饿死鬼…… 根据百鬼谱的记载,饿死鬼嘴大颈细,除了吸人元阳,没办法吃任何东西。 这老人为什么没有饿死鬼的特征? 难道是百鬼谱记载有误? 老人慈祥的端详了白蛇一阵,忽然叹了口气: “灵儿,我的傻孩子,我早知道你已经有了灵性修为,不肯回山林修行是为了陪我这个孤老头子。孩子,现在我要去轮回了,我们也是时候分开了。” 原来白蛇叫灵儿,白灵儿…… “父亲……”白灵终于还是开了口,却猛然回过头,瞪视着丁明昊。 老人拉住她的手,温和的说道: “孩子,我纠缠他多日,已经算是他的报应了,你万万不可再造杀孽。今日咱爷俩尘缘已了,你赶快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白灵咬了咬嘴唇,流着泪水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问老人:“老人家,您是怎么死的?” 老人缓缓的说:“是饿死的,也是心死了。我十五岁那年在山里找到灵儿,她陪了我六十年,就和我的孩子一样,是我的心尖肉,我的孩子被抢走了,我知道夺走她的人一定不会善待她,我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您又怎么能……”气愤的同时,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老人说:“是林场的那位老兄弟借了地灵,把我引出饿鬼道的。” 我恍然大悟。 老军这三天竟没有白熬,我没在灵牌上发现煞气,原来是他已经被引出了饿鬼道。 老人再次端详着白灵,忽然没来由的叹息了一声。 白灵眼波流动,像是洞穿了他的心思,竟然摇身变成了一条两尺多长的小白蛇,盘绕在了老人的手臂上。 “咯咯咯……咯咯咯咯……” 白蛇吐信,竟然真的发出小孩儿般欢快的笑声。 我仔细一看,蛇信分叉的末端,居然真有一朵鲜红的小花。 老人哈哈大笑了一阵,转身向我微微欠了欠身,“我虽然脱离了饿鬼道,却仍是横死身,劳烦先生送我去黄泉冥海吧。” 我点点头,下意识的想去拉开抽屉,想到三角符已经没了,索性拿起朱砂笔,现画了一道送魂符箓,朝着老人挥了过去。 “老人家,一路走好。” “谢谢先生。”随着一声道谢,老人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不见。 “太阴鬼道!”重又化为章萍模样的白灵惊诧看向我:“你居然是鬼道传承,九阴煞体!” 我点点头,“现在你相信我有能力送你去轮回了吧?不过那样真的很可惜,你本来有机会成为仙家的。” 白灵摇了摇头,“即便七爷传承的鬼道之术霸道凌厉,但为了父亲,就算我去到黄泉冥海也会重返人间。” 我只能又点了点头,我相信她有能力办到。 但凡执念不绝,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你现在不会再找他报仇了吧?”我指了指还在筛糠的丁明昊。 白灵眼神闪动,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为了父亲能有善果,我再不会和这样没人性的东西计较。从今天起,我便远遁山林,潜心修炼。” “祝你早日修成正果,常家仙班有你一席之地。” “谢谢。”白灵再不看丁家三口,对我说道:“我知道你今日对我手下留情,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朝一日你如果遇到麻烦,就到长白山飞龙岭来找我。” 我笑着点了点头。 白灵也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快出门的时候,忽然回过头看向我: “那个女人不简单,下次再见,你最好将她魂魄诛除,否则她将来必定要作恶为祸。” 说完,飘忽消失在了门外。 那个女人……章萍? 我没有再对丁家三口说一句话,实在没必要说什么,也懒得再说什么。 人骂人是畜生,白蛇却骂人没人性……到底谁又该入畜生道、地狱道呢…… 在我个人看来,丁明昊是真该死。 但是他还是活了下来。 救他的不是我,而是他的两个父辈。 第二天上午,我先去了趟局里,把章萍的请求跟赵奇说了说。 赵奇说他会立刻联络章萍老家的同僚上门进行核实。 临近中午,我开车来到市里的一家五星级宾馆。 刚走进餐厅,一个圆脸的服务员就迎上前,“您是徐祸,徐先生吧?” “是我。” “请跟我来。” 我有点奇怪,她好像专程在等我似的。 可随即就想明白了,今天约吃饭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段乘风。他若有心,怎么会算不到我什么时候来。 跟着服务员来到一间包厢,一进门我就是一愣。 坐在主位的段乘风朝我招了招手:“徐祸,快坐。” 他指了指桌上另外三个人,“这几位你应该都见过了,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我点点头。 赵芳、林彤,坐在林彤旁边的老人是她的……她的丈夫,朱飞鹏。 想想也不奇怪,赵芳的妹妹被人害死,林彤也被人作法陷害,当时我还把段乘风的电话给了林彤。 现在段乘风来了本地,她们肯定是要找他的。 坐下后,段乘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我小心翼翼的问:“段前辈,您看出什么来了?” 段乘风咂了咂嘴,“你眼圈黑成这样,昨晚没睡好?” 我大跌眼镜,还以为他是帮我看面相运势,居然看眼圈…… 我笑着摇了摇头,“昨天晚上有点事,后半夜才睡。” 段乘风呵呵一笑,“你身上似乎沾了一股不属于人的灵气,昨晚的是什么?” 我对他更加佩服,忙把耍蛇人的事说了出来。 段乘风听完只说了八个字: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两人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之前没少通电话,自然就熟络了许多。 同为行内人,自然少不了说些怪事。 酒菜上桌,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我忍不住想起了徐洁。 这女骗子,早上我还没起床就把饭做好,人跑去看铺子了。 正常程序不是应该做好饭以后,进房间用一个吻把我叫醒吗? 我正走神,段乘风忽然叹息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问他怎么了。 他又叹了口气,“唉……你为什么不听劝告呢?” “什么劝告?”我奇道。 段乘风目光一凛,“我说过,别拿不该拿的东西。拿得起,放不下,会很惨的。” 听他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有一次打电话,他的确说过,让我不要拿不该拿的东西。 “前辈,我想破头皮都想不出来,我到底拿了什么不该拿的……您能明说吗?” 段乘风撇着嘴摇了摇头,“拿都拿了,再说还有什么用。”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估摸着这都是他故弄玄虚惯了,说什么都得留个扣子。 吃了一会儿,我又问起赵奇的事。 段乘风放下筷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却说: “我不敢算你的命,不代表你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眼中神光闪现,应该是开了鬼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什么命格?” 我看了看赵芳等人,举起一只手,把食指弯曲。 段乘风猛然瞪圆了眼睛:“九……九阴煞体?!” 第二十九章 阴瞳 见段乘风反应这么强烈,我感觉有些奇怪。 人的命格、体质只有相似,没有相同。 有些人体质偏阴,有些人天生的阳气重,就算是带煞的阴身也不算罕见。 段乘风是铁算盘神算子,对于奇特命格的人应该见过许多,怎么会这么吃惊呢? 段乘风好半天才合上嘴,看了赵芳一眼,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同时也拿出了那把小算盘。 他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串珠子,右手却在算盘上快速的拨弄起来。 他拨算珠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算珠间碰撞的声音都连成了一片,竟震得人耳鼓发麻。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他才按住算盘,额头上竟然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前辈了,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愣了一下,叫了声:“段大哥。” 段乘风也就五十不到,我因为尊敬他,所以叫他前辈。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我再推三阻四就显得做作了。 段乘风点点头,把手里的那串珠子递给我,“这串珠子,就当是大哥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我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忙摆手:“这可不行,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怎么还能要你的东西。” 段乘风说:“这珠子我已经用本门的法诀加持过了,是按照你的命格体质来施法的。你不肯收,旁人拿了也没用了。” 说着,硬是把珠子塞进了我手里。 我还想推让,可珠子拿在手上,我一下就愣住了。 这串珠子像是黑檀木之类雕刻的,很古朴,看上去有些分量。 但是我拿在手上才发现,珠子比想象中还要重的多,而且重力的拉扯很不平衡。 我顺着重量偏移的感觉找去,很快就发现了蹊跷。 这串珠子看上去都一般大,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球那么大。 可仔细看,就发现其中有一颗珠子比其它的大了一圈。而且外表不像其它珠子那么晦暗,而是散发着一种偏幽蓝色的光晕。 我捧起那颗珠子仔细查看,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珠子竟然像是石头的,而且颜色竟然从外往里加深,从最外边的幽蓝,最终凝聚成一点墨黑的圆点。 眼睛! 我脑子里猛地蹦出两个字。 这珠子可不就像是一颗眼珠子嘛! 段乘风说: “这可不是佛珠,上面一共有一百零九颗珠子,其中一百零八颗分别是一百零八段古沉木的中心部位,也就是木相中所说的木眼。你现在手里拿的那一颗不是古沉木,我只知道它应该来自昆仑,名为阴瞳。顾名思义,也就是阴间的眼睛。” “大哥,这也太贵重了……” “能有多贵重?”段乘风打断我,“再说了,这串珠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是一个老头找我算命,给我的报酬。我倒不是贪他的东西,要来这串珠子,是为了救他的命。” “这珠子有什么效用吗?”朱飞鹏忍不住问。 以他的年纪,应该是对手串古玩之类比较感兴趣。 段乘风摇头:“古沉木的木眼本来就阴气重,阴瞳更是来自阴间,煞气深重。如果是拿来镇宅,效果比普通的桃木剑、铜葫芦、杀生刃强不了多少,反而是人吸收阴煞多了,会患病减寿。” 赵芳和我也算老相识了,而且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坏,闻言说道: “那你把珠子给徐祸,不是害了他吗?” 段乘风咧了咧嘴:“他本人比这珠子煞气还重,把阴瞳带在身边,只会相生相克,有利无害。” 我感觉段乘风今天有点奇怪。 他的外号叫死要钱,对人对事从来都是很冷淡的,为什么会忽然要和我平辈论交,还要送这串珠子给我?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单单这串珠子本身的价值,就已经不便宜了。我可不习惯平白无故接受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刚要把珠子还回去,他忽然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想要找到你那个朋友的女朋友,就要靠上面这颗阴瞳。” 我蓦地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深处竟像是闪过一丝诡异狡诈的神采。 “兄弟,这颗阴瞳来自昆仑,只是我个人的判断。但是我却听说过阴瞳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能感应到阴间的生机。你上次让我帮你算的那个女人命不该绝,如果你再次接近她,阴瞳应该就能感应到。至于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呵呵……应该就只有你能体会到了。” 吃完饭,上了车,我又拿出那串珠子,着重查看那颗阴瞳。 段乘风说的那么神秘,拿在手上,除了石头般的沉重,却没有别的异样。 我能感觉出,段乘风说的应该是实话,或许要找到赵奇的女朋友,就要靠阴瞳。 可我怎么就觉得段乘风像是别有用心呢? 那一闪而过的狡诈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我和赵奇现在算是哥们儿,萧静离开了十二年,他没有消沉,但也没有忘记,而是默默的将疑惑藏在心里,苦苦的追寻答案。 这份感情执着的让人心疼。 如果真能凭借这串珠子给这份感情一个答案,我愿意背负拥有阴瞳的一切后果。 …… “送给你。”我把新买的一块女式手表拿出来,竟有点不大敢正眼看面前的女孩儿。 徐洁脸也是红通通的,眼波流转,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你衣服下面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就看到衣服下面轻微的凸起。 我‘讷讷’的说:“那是……是男人的……” 徐洁虽然腼腆,但反应却不慢。估计也是跟我发了那么些天微信,对我偶尔的调戏有了免疫力,不等我说下去就嗤笑着说: “我说的是上边!” 我只好从脖子里摘下那串珠子给她看。 她眼睛一亮,却只说了三个字: “好东西。” 我本来想说,等我做完一件事,就把这珠子送给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古沉木和阴瞳都阴煞深重,我可不想害了这个女骗子。 “这串珠子很适合你戴。”徐洁说着,却把右手伸到我面前。 我一愣,见她眼睛斜睨着我左手手腕,才反应过来。 我原先的表在看守所老楼的时候坏掉了,修不好。所以跟段乘风吃完饭,我就去买了一对手表。 我现在手上戴的是男款,她伸手是…… 我连忙把那块女款表给她戴上,看着她皓白纤细的手腕,忍不住心神一荡,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了,任凭我搂着她的腰。 我虽然有时候会嘴上占便宜,但眼下却没有过分的企图。 只想抱着这个刚认识就向我要钱、刚见面就跟我要菜钱的‘女骗子’,就像是拥抱着全世界…… “我靠!你居然泡小包租婆!”一个呱噪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和徐洁都吓了一跳,分开一看,就见窦大宝提着个塑料兜呲牙咧嘴的瞪着我俩。 “我去买菜了!”徐洁红着脸想跑。 窦大宝张开胳膊堵在门口,像古代当街调戏妇女的花花大少一样,贱笑着说: “小娘子,买菜急个什么劲,先把我带来的喜饼吃了再说。沾沾喜气,保准你也能早点嫁出去。” 徐洁推开他,低着头匆匆跑走了。 “我说哥们儿,你手够快的啊。”窦大宝把塑料兜丢在柜台上,有些不忿的说道:“我刚看上小包租婆,你就把她搞上手了,我这才走了两天,你是一点机会也不给我留啊。” “嘿嘿,我不是乱来的,原来我和她早就认识,是在微信上。”我笑着从塑料兜里拿起一块喜饼,咬了一口:“你不是喝喜酒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窦大宝耸耸肩:“他们现在不说我是傻子了,可也不稀罕待见我了。” “为什么?”我问。 “中午吃酒席的时候我跟那些伴郎说了李塘镇闹伴娘的事,他们说我扫兴,还说结婚哪有不闹伴娘的?” 我一阵无语。 我了解窦大宝的性格,他绝对是好心提醒,可人家结婚,他说死人的事……人家本家高兴才怪。 窦大宝趴在柜台上,冲我扬了扬下巴,“你跟小包租婆真是早就认识了?” 我点点头。 “你跟她是来真的吧?” “我也没跟谁来过假的啊。” 窦大宝点头:“那倒是,徐洁也真是个过日子的人。不过话说回来,桑岚和潘潘也不赖啊,你怎么就单看上她了呢?” 我看出窦大宝是真有点郁闷了。 别看他平常一口一个‘包租婆’的调侃,其实是真有点喜欢这个手脚勤快,不奢不华的朴实女孩儿了。 我只好再次声明,我和筱雨,也就是徐洁的确认识有一阵子了,我和她是真来电。 关键她知道我的两种职业,还一点都不嫌弃。 窦大宝挠了半天头,用肩膀扛了我一下,“那老何将来这些个家业都得小包租婆继承吧,那这铺子不就是你的了?你以后也不用交房租了吧?” 我无语…… “嗡……嗡……” 我斜了他一眼,拿起震动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座机号码。 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你是徐祸吗?” 女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愣了愣,“你是谁?” 对方说:“我是吕珍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叫吕珍,你的父亲徐荣华在生前立下遗嘱,留了一些东西给你。” 第三十章 老照片 我反应了一下,对着电话说:“我不要他的东西。” “可遗嘱上说明是要把一些钱和东西留给你的!” “我自愿放弃,把那些留给他其他子女吧。” “他没有其他子女。” “那就给他前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吕珍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就是他的前妻。” “你?” “我和荣华是夫妻,三个月前我们办了离婚手续。” 吕珍缓和了一下语气,“我想我们有必要见一面,就算你不要遗产,也要签署放弃声明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好,时间和地点你定吧。” 挂了电话,窦大宝问我:“啥情况啊?” 我吁了口气,“我见到我老子了。” 窦大宝瞪圆了眼睛,“啊,那他是不是要把巨额财产给你?” “呵呵,我是在停尸间里见到他的。” 窦大宝愣了片刻,搭住我的肩膀捏了捏,“什么都不说了,我给包租婆打电话,让她买半扇羊回来,晚上我下厨,大炖羊肉,咱哥俩一醉方休。” 我斜瞪了他一眼,“屁话,她背的动半扇羊吗?” “那我去!顺便买酒回来!” 窦大宝旁的菜做的不怎么样,烧羊肉却是家传绝学。 我本来还想着趁热打铁,看看晚上能不能跟徐洁把‘友谊的小船’颠簸出点大动静,结果羊肉一出锅,就只顾和窦大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来二去喝的五迷三道,连怎么回的家都忘了。 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好像靠在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里,稀里糊涂的说了很多话。 恍惚中似乎听到徐洁说:你太累了…… 第二天上午,我吃完早点,开车直接来到南城区的一栋写字楼。 搭电梯到七楼,找到了吕珍的律师事务所。 一个女职员问明来意,把我带进了一间办公室。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那个女人也在,桑岚的父亲和季雅云都陪着她。 再见面,那个女人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只是冲她和季雅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办公桌后,一个短发圆脸的中年女人看了我一眼,“你是徐祸?我是吕珍。先坐吧。” 我仔细打量这个女人,大概40多岁,个子不高,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装,长相普通,却给人一种很干练的感觉。 吕珍拿起桌上一个文件夹,抽出两张a4纸分别交给我和那个女人。 “这是荣华的遗嘱复印件,你们先看一下,然后再和原件核对一下内容。”吕珍说道。 我发现她不光声音沙哑,眼睛也有点肿。 我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别的,低头看向那张纸。 一封手写的遗嘱。 内容很简单,就是把名下财产分别给了我、吕珍和那个女人。 没有房产,存款的数字不大不小。 遗嘱的末尾写着: 徐荣华,xx年xx月x日立。 加按了手印。 见我看完,吕珍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纸,说: “这是遗嘱的原件,你们核对一下吧。” “不用了。”我摇摇头,把复印件放在她桌上,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上面,那是我来之前准备好的放弃继承的声明书。 吕珍看了一眼,抬眼看向我:“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为什么不接受?” 我笑笑:“我承认他和我的父子关系,但没办法接受一个陌生人的馈赠。” “陌生人?” “我是在停尸间才见到他的样子,他一定不知道我长什么样,还不算陌生人?” 吕珍叹了口气,说:“他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能原谅他吗?” 我摇了摇头:“不存在原谅一说,这些年我习惯了花自己挣的钱。” 吕珍咬了咬嘴唇,点点头,“既然你坚持,那我会根据你的声明书另做安排。不过有一样东西是荣华生前托我交给你的,他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东西交到你手上。” 说着,转身打开一个保险柜,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来。 我皱了皱眉:“是什么?” 吕敏摇了摇头,“他只让我把袋子交给你,我从来没看过里面的东西。”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纸袋,解开上面的绕线,反转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上。 “当啷!” 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我不由得一愣。 里面居然是一把纯铜的钥匙。 钥匙上面生满了铜锈,像是古装剧里的那种钥匙,却又有点不大一样。 跟着钥匙一起倒出来的,还有一张照片,相纸已经泛黄了。 我狐疑的拿起照片,反过来一看,顿时浑身一震。 这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照片是三个人的合影,其中两人正面对着镜头,勉强能看清楚脸。 最左侧的一个青年穿着深色长衫,背着手面对镜头,带着一股书卷气,可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睛却斜向一边,像是在冷笑。 中间同样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对襟的中式裤褂,样子平平无奇,一双眼睛却十分的阴鹜。 他面无笑意,左手垂在身侧,藏在袖子里,右手抬在胸前,拇指扣着无名指,摆出一个古怪的手势。 最右侧一人穿着一件浅色长衫,脸却转向一边,只露出三分之一的侧脸,像是故意避开镜头似的。 三人的身后,是一栋古旧的房子,看上去竟像是一间寺庙。 整张照片都给人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可最让我感到震惊的,还是最右边那人。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第一眼看到他,我就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 狄家老宅,雨中幻象,把狄金莲浸死在水缸里的‘月白长衫’! 不是单纯的衣着相似,而是一种强烈的感觉…… “徐祸,你没事吧?”季雅云轻声问。 转过头,就见除了季雅云,那个女人也来到了跟前。 见我转过脸,她连忙避开我的目光,和季雅云一起看向我手里的照片。 “呀,这人怎么这么像你啊?”季雅云忽然低呼道。 我一愣,“像我?” 顺着她手指指点,就见她指的是左边穿长衫的那人。 那个女人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的说: “这个人的照片,我以前见过,他是荣华的爸爸,是小福……徐祸的爷爷,他好像很早就去世了。” 我又是一愣,问她:“另外两个你认识吗?” 她摇了摇头。 我拿起那把钥匙也没细看,连同照片一起放回牛皮纸袋。 “他为什么要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我问吕珍。 吕珍迟疑了一下,说: “他只说一定让我把这袋子交给你,没说原因。但是他把袋子交给我的时候,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说:老爷子实在是不应该,不光害了我,就连小福也害了。” 我大脑一片混乱,只好说这东西我收下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吕珍忽然说:“你们不觉得荣华的死很奇怪吗?” “呵,奇怪……”我刚冷笑着说了两个字,不由得一呆。 拿起桌上的遗嘱,仔细看了看日期……遗嘱是三个月前立的。 我问吕珍:“他有病?” 吕珍摇头:“他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也这么怀疑,所以硬拉着他去做了全面体检,他很健康。” “那他为什么会立遗嘱?” 吕珍只是看着我,没再说话,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委屈悲伤的雾水。 我心里满是疑惑,却无法思考,只能是劝慰她两句,离开了律师事务所。 上了车,我拿出手机,想趁段乘风没离开前再和他见一次面,看能不能通过他解开一些疑问。 结果电话里却提示机主不在服务区。 回到家,我本来想不去管那张照片,却又忍不住拿出了牛皮纸袋。 可是当我拿出照片,看清上面的情景时,我浑身一哆嗦,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差点没大声叫出来,照片也失手飘落在了地上。 照片背景的‘寺庙’竟然不见了,整个背景变得灰蒙蒙混沌一片。 不光如此,照片里的三个人,居然全都跪了下来,三人的头竟都不见了! 只有三具身子顶着血淋淋的脖子跪在混沌间,就像是古代刑场的犯人刚被砍了头一样! “徐祸,你是不是回来了?”门外传来沈晴急切的声音。 我一哆嗦,连忙捡起照片,连同纸袋胡乱塞进包里。 过去打开门,我胡乱的问:“你不是有钥匙吗……” 不等我说完,沈晴就大声说:“快跟我走,出大事了!” 我以为是发生了大案,没敢耽搁,拿起包就跟她跑下了楼。 打开车门,她却一把将我推开,“我来开!” 我惊魂未定,当机立断把钥匙给她,自己上了副驾驶。 沈晴平常是个八婆,一张嘴根本停不下来,这次却一言不发的开车,还时不时瞟我一眼。 车没有开去市局,却直接开到了火葬场。 主工作楼外拉起了警戒线,车刚一停下,马丽和郭森就一起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我愣了愣,下了车,迎上去问:“丽姐,郭队,什么状况?” 郭森和马丽一边一个搭住我的肩膀,郭森张了张嘴,却把脸转向了一边。 马丽用力按了按我的肩膀,说:“小师弟,你冷静点听我说。在得到家属同意以后,徐荣华的尸体被送来了这里,本来是准备明天火化,可是……可是现在尸体出了状况……” 第三十一章 鬼搬尸 听马丽说完,我平静的说:“带我去看看。” 马丽和郭森对视一眼,表情都十分的纠结。 郭森嘬了嘬牙,说:“跟我来。” 说完,却转身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满心疑惑的跟着来到一间办公室,几个警察正在一台电脑前议论着什么,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郭森让他们让开,对我说:“你先看下监控视频吧。” 我点点头。 屏幕上是九宫格的缩放视频,分别是九个场所。 我逐一辨认了一下,都是些对外有接触的地方。 火葬场是个很特殊的单位,一些敏感区域是不能设置监控的。 我问郭森,具体事发地点是哪儿。 郭森移动鼠标,点开了其中一幅画面。 视频回放,那是一条工作走廊。 虽然是白天,但因为内部通道不见天光,终年都亮着惨白的日光灯,光看画面就感觉很阴森。 三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从走廊上经过,边走边说着什么。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松弛,但谈不上有说有笑。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角的时间,11点15。 下意识的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禁大感疑惑。 一般情况下火葬场都是上午对尸体进行火化。工作人员神情松弛,应该是因为刚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屏幕显示的时间是中午,今天虽然是阴天,但中午时分是一天当中阳气最重的时候,尸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状况呢?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又有两个工作人员从走廊经过。 就在两人快要走出画面的时候,忽然,在他们的后方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人同样穿着蓝色的衣服,走路的样子十分的怪异,脑袋和肩膀一动不动,两手垂在身体两侧,步伐僵硬,却又给人一种飘忽的感觉。 “我去!”一旁的沈晴低呼了一声。 看清那人的样子,我也悚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居然是个穿着蓝色寿衣的老头! 同时我也发现,他走起路来为什么会有那种飘忽的感觉了。 他脚步虽然僵硬,但是两只脚却是踮着脚尖在走! 其中一个即将走出画面的工作人员不经意的一回头,猛地一下跳了起来,随着这一跳,他惊恐到扭曲的脸正出现在摄像头下方,一瞬间,大半个画面都被这张脸占据。 下一秒,两个工作人员飞也似的跑出了画面。 不多久,一个工作人员竟提着个口袋跑了回来,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白色的东西朝着老头撒了过去。 当他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想要再次撒过去的时候,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 他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一只手僵在肩上,整个人竟然瘫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屏幕上出现了让人惊魂欲绝的一幕。 随着蓝寿衣老头缓慢的前行,他的身后,竟然又接连出现了几个同样步伐诡异的男女! 这些人有的穿着寿衣,有的穿着寻常的衣服。 虽然监控的清晰度有限,但是能轻易看出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表情麻木。 这些后来的根本全是死尸! 拿口袋的工作人员应该是被吓破了胆,瘫在地上好一会儿,直到寿衣老头快到他跟前的时候,才翻了个身,手脚并用的向相反的方向爬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穿寿衣的老头竟然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头一低,竟不再动弹了。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尸体也都一样,先后跪了下来,低着头,再没有了动静。 “就是这样……”郭森深吸了口气,“停尸间里所有的尸体都……都出来了,现在整个工作区域都被封锁了。” 我看了看表,拖动鼠标把视频调回正常监控。 那些尸体还低着头跪在走廊上。 “徐荣华也是这样?”我问。 郭森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道: “我和赵奇壮着胆子进去了一趟,我们特意留意了他,结果发现……他和那两个一起在宾馆被发现的男女都不见了。” “不见了?” “工作人员在结束工作后,就把焚尸间的后门锁上了,这条走廊是唯一的出口。工作人员撤出来后,第一时间锁了大门……可三具尸体不见了。” 我抿了抿嘴唇说:“我进去看看。” 钻过警戒线,进了操作楼的大门,就见队里七八个刑警持枪荷弹的聚集在走廊尽头另一扇铁门外。 我低声对郭森说:“所有人都撤出去,我一个人进去。” “你一个人怎么行?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沈晴急道。 我回头看她:“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去?” “我……”沈晴俏脸煞白的打了个寒噤。 这倒不是说她胆怯,但人对尸体有种本能的畏惧。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解剖课,刚一看到尸体就有个女生晕了过去。 第一堂课过后,就有六个人转科了。 沈晴也才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光是看监控里的那副恐怖场景,已经被吓坏了。 郭森让其他警察撤出,回过头说:“我跟你一起进去。” “一起吧。”赵奇也说。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这件事不寻常,你们罡气重,进去可能会坏事。” 赵奇急了:“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进去啊,沈晴可跟我说了,上回在看守所你就差点从楼上摔下来。” 想起刚才监控里看到的画面,我也是瘆的慌,想了想,只好对穿着便衣的赵奇说: “把证件和所有警用器械留在外面,跟我一起进去。” 见赵奇交出了配枪证件,我拿出桃木钉和一道符箓给他。 让他把符带在身上,必要的时候用桃木钉做武器。 郭森打开铁门,低声说: “说是死者为大,但活着的人更重要,不管有没有结果,你俩都速去速回,大不了申请特殊应急处理。” 我和赵奇进了铁门,拐个弯,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 走出一段,赵奇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低声问我:“你觉得这是什么状况?” 我说:“那些尸体都是掂着脚走路的,从来都只听说鬼垫人脚,没听过鬼会垫死尸的脚到处跑。如果一定要有个说法,就当是鬼搬尸吧。” “你在监控里看到鬼了?” “那哪能看得见?”我想了想,拿出装牛眼泪的小瓶子给他,让他滴在眼睛里。 两人沿着走廊走到底,拐过弯,看到眼前的情形,我浑身猛一激灵,鸡皮疙瘩全都炸了起来。 我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监控,低头看着前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这就是监控里的那条走廊,可是现实中比监控里看到的还要恐怖。 那个穿蓝色寿衣的老头还低着头跪在那里。 在他身后竟是乌压压的跪了几十具尸体,以至于原本还算宽敞的走廊都变得寸步难进。 见寿衣老头身边的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米粒,我不禁更加狐疑。 “难道真是鬼搬尸?” “这些米是干什么的?”赵奇问。 “这些是糯米,对付诈尸是有一定效果的。” “这些尸体停下来,是因为糯米?” 我摇头,“如果是诈尸,沾上糯米,米粒就会变色。现在糯米没有变色,那就不是诈尸。” 我走到寿衣老头跟前,朝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他的脖子里竟然有一圈浅红色的细痕。 “怎么会这样?”赵奇也看到了这条痕迹。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老头的喉咙部位。 “没有瘀伤创口,皮肉也没有萎缩的痕迹,这条线一样的细痕应该没有对死者造成物理伤害,或者说……没有对尸体造成损伤。” 我站起身,深吸了口气,走到另一具跪着的女尸前,弯下腰,想去检查她的脖子。 忽然,我就觉得胸前一麻,像是被一股电流电击了一下。 我本能的一哆嗦,刚想低头朝胸口看,猛然间,眼前的女尸,低着的头竟然猛地抬了起来,两眼圆睁,面孔扭曲,张大嘴仰天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我艹!”我吓得浑身一颤,急着倒退,冷不防踩在糯米上,脚下一滑,一个趄趔摔向后方。 “我艹!”赵奇几乎是和我同时低呼了一声,从后边抱住我,急着往后拖了好几米。 我刚站稳身子,那具女尸竟已低下了头,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只是惨叫的回音还隐隐在耳边环绕不断。 “这他妈什么情况?”赵奇抹了一把冷汗。 我下意识的抬手在胸口摸了一把,隔着衣服摸到那串珠子,心里怦然一动。 刚才电击中带着寒意的感觉……难道是阴瞳传来的? 快步走到女尸跟前,见她身下糯米颜色洁白,撩开她的头发一看,果然也有一条细线一样的红色痕迹。 再看旁边的一具男尸,脖子里却没有这样的细痕。 “走,往前走!” “尸体会惨叫怎么解释?”赵奇问。 “又不让你打报告,解释个屁啊。” 事实是我特么哪知道怎么解释。 除了当天送来火化的尸体,其余尸体都是冷冻在停尸间的。 这些尸体在这里跪了那么久,头发衣服早就化冻湿透了。 刚才女尸猛一仰头,甩了我一脸的水滴,想想都恶心的要命。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但预感阴瞳会指引我找到答案…… 第三十二章 绿灯笼 “啊!” 又一下惨嚎声从身后传来,在走廊上回荡不绝。 转过头,就见又一具男尸仰头大叫,身体似乎也跟着剧烈的抽搐了一下。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满是惊恐。 每隔几分钟,就有一具尸体仰面惨叫……这已经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 赵奇咽了口唾沫,低声说:“徐祸,你觉不觉得,他们像是在等着受刑啊?” “受刑?”我猛一激灵。 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张老照片。 这些死尸跪在那里,双手都背在身后,和后来我在照片里看到的三个人的姿势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三人都没了头,眼前的这些尸体……可不就像是在等待行刑嘛。 不对,那些惨叫过的尸体,脖子里都多了一圈红色的细痕……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细痕是快刀砍断脖子的痕迹……有人在砍他们的头!” “砍头?”赵奇也打了个哆嗦,“可他们的头还在啊?” ‘或许砍的不是人头。’我在心里说了一句,越发觉得森然诡谲。 我让赵奇小心行事,不要再管身后的动静。 赵奇点头,犹豫了一下说,照他来看,问题很可能出在那三具失踪的尸体身上。 我只能是沉默。 眼下这些尸体的情形和照片太相似了,可那张照片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把照片和钥匙留给我? 两人好容易从尸体间的间隙走了过去,期间又听到几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 来到停尸房,看到里面的情形又是一阵悚然。 七八辆担架车全空了,几十个储存尸体的巨大冷冻格都翻倒在地,就像是被人暴力拉出来的一样。 “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怎么办?”赵奇问。 “去焚化间看看。” 我刚说了一句,他猛然一把拽住我,拉着我蹲到了一辆架子车后面,朝着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偷眼一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缓缓走了进来。 赵奇松了口气,用眼神向我询问:怎么会有小孩儿? 我小声说:“脚不沾地,他是鬼。” 赵奇打了个寒噤,转眼和我一起看向那小鬼。 小鬼飘忽的进来以后,径直走到了一个冰柜前,竟伸出双手去拉其中一个冰格。 存放尸体的冰格每一个都是两米长,七八十公分宽高,而且是不锈钢的,虽然有滑轨,但那重量哪是他一个小鬼能拉开的。 赵奇是头一次真正见到鬼,看着小鬼吃力的拉冰格,忍不住用纠结的眼神看向我。 我比他还纠结呢…… 刚开始看见小鬼,我还以为是有人用养的小鬼搬尸,现在看来,这就是个普通的小鬼,根本没什么怨念鬼力。 他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小鬼使尽力气,也没能拉出冰格,居然急得“呜呜”哭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我既觉得诡异,又有点控制不住的心疼这小鬼。 赵奇小声说:“你赶紧把这小孩儿超度了吧,我看不下去了。”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锅底灰,让他抹在脑门上,我自己也抹了一把。 我闭住呼吸,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伸手握住冰格的拉手,用力拉了一把。 冰格发出生涩的响动,被拉开了一半。 小鬼破涕为笑,抹了把眼睛,闪身跳了进去。 我刚退到赵奇身边,就听冰格里发出“嘎吧嘎吧”,像是冰块绷碎的声音。 不一会儿,就看见那小孩儿从里面爬了出来。 赵奇下意识的捂住了嘴,满眼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我也是心下骇然。 从冰格里爬出来的已经不是刚才的小鬼了,而是一具被冰冻过,有着残缺的尸体! 尸体爬出悬着的冰格,“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动作僵硬的爬起来,迈着僵硬的步伐朝着门外走去。 “这孩子……他想干什么?”赵奇抹了一把冷汗。 我摇头,“不知道,但是这个小鬼应该和之前搬走尸体的鬼不一样。” 赵奇低声问:“哪里不一样?你不是没看见之前搬尸的那些鬼吗?” 我只能说:“直觉。” “你为什么不直接超度了这孩子?” “想要弄清真相,可能还要靠这小鬼。”我一摆手,“跟着他。” 我本来想借助阴瞳找线索,可是一路过来却发现,每当尸体发出惨叫的前一刻,胸口才会传来单一的电击般的感觉。 进了停尸房以后,这种反应也消失了。 现在这小鬼笨拙的行动虽然让人心疼,可说不得,也只能利用他一下了。 小孩儿的尸体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僵硬的往前走,看上去十分的吃力。 我和赵奇在后边轻手轻脚的跟着,又回到了来时经过的那条走廊。 小孩儿走到最后一个跪着的尸体身后,却没有停下来,而是艰难的挤过尸群,走到里边,在一对男女的中间跪了下来。 然后脱离了自己的肉身,站在那对男女面前看着他们抹了把眼睛,开始飘忽着往回走。 我和赵奇都抹了锅底灰,这小鬼应该看不见我们。 经过我们身前,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赵奇想说话,被我一把捂住了嘴。 等小鬼走远了些,我才低声说: “普通的小鬼都很虚弱,离得近了,你一口阳气就可能让他魂飞魄散。” 小鬼一路向前,竟然来到了焚尸房。 我拉住赵奇,站在门口看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没想到小鬼居然径直走到一个焚尸炉前,从敞开的炉口钻了进去! 等我和赵奇跑到跟前,就只见里面焦黑的炉膛…… 小鬼竟然不见了! “人呢?”赵奇愕然的问。 我抿了抿嘴,左右看了看,走到一旁,打开了电闸箱。 工作人员下班,焚尸房的总闸已经拉下来了。 回到焚尸炉前,不等我开口,赵奇就瞪着我说:“你不会是想钻到炉子里去吧?” 我笑笑:“不愧是刑警队长,触觉很敏锐啊。”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许你进去!”赵奇一把拉住我。 我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好说:“你还想不想知道真相了?” 赵奇一怔,随即把我抓的更紧,“这炉子就这么大,一眼就看完了,用得着进去吗?” 我本来想说,在看守所的老楼天台,我和沈晴就曾去到我们不了解的所在。 可是想到他对萧静的感情,话到嘴边改了口: “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他虽然没养过我,可我不能让他尸骨无存,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去看看。” 赵奇铁了心的拽着我,点着我的鼻子大声说: “我可以理解你的个人情感,但是作为兄弟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进去。你他妈也知道这件事不寻常!电闸拉了又能怎么样?如果意外通电,你会被轧成碎尸,然后被淋上柴油烧成灰!总之我不准你冒险!” 我冷下脸来,“放手!” “不放!”赵奇也冷下脸,“你别逼我动手。” “你动手试试看?”一股压抑不住的情绪在我心里暴涨,让我变得暴躁愤怒起来。 我没有对赵奇说,我想钻进焚尸炉,是因为想到了老楼的经历。 我只是担心他对萧静用情深重,怕对他做出错误引导,怕他以后会做傻事。 可是当我说出那番话,才发现那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没有养过我,或许他们离开的原因在我看来很荒诞,但是事实无法改变,他们是我的父母。 我可以恨或者不恨他们,可我不能让徐荣华死后连骨灰都留不下! “徐祸,你……” 赵奇攥了攥拳头,似乎想要动手把我打晕,可就在我想先发制人的时候,他忽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一下松开了抓着我的手。 我一愣,转过身就想往炉膛里钻。 猛然间,一只手再次死死的攥住了我的手腕。 同一时刻,我猛然感觉一阵恍惚。 恍惚过后,再睁开眼,竟然发现四周围一片漆黑,目光所到,竟全是大片模糊的树林子。 “我靠!” 听到耳边忽然响起声音,我本能的闪开了两步。 回过身,却见是赵奇满脸惊疑的瞪着我。 “这是哪儿?”赵奇问。 “我钻进焚尸炉了?”我反问。 赵奇摇了摇头,眼中却露出一抹茫然,喃喃道: “我应该抓住你了,应该抓住了……可是怎么会来了这儿……” 他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我,咬牙切齿的说:“你小子,发起火来样子怎么跟鬼似的?” “什么意思?”我问。 “你刚才冲老子瞪眼,我被你吓了一跳,你那样子太吓人了……我反应过来,见你往炉子里钻就想抓住你,结果眼前一黑,就他妈到这儿来了!” 我愣了愣,冲他比出两根手指。 赵奇苦笑:“还是钻进焚尸炉了?” 我摇头,“不,你是第二个说我像鬼的人。” “嘘!”赵奇忽然神色一凛,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顺着他斜转的眼珠看去,就见不远处的树林里,居然有一盏绿色的灯笼,在上下飘忽着飞向树林深处! “跟上去!”我顾不上想别的,快步朝着绿灯笼跑了过去。 “那是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赵奇跟在我身旁问。 “阳间红火阴间青焰,如果没有人结阵,那这里就是阴间!” 第三十三章 砍鬼头 我顾不上想发生了什么,快步朝着那盏绿灯笼追了过去。可是刚追进树林,灯笼竟然不见了! 恍然的回过头,就只见身后的空旷和远方的树林,在黑暗中显得一片混沌。 “徐祸。”赵奇忽然喊了我一声。 “怎么了?”我问了一句,四下搜寻着那盏灯笼。 “你给我的桃木钉不见了。” 我一愣,扭过头见他两手空空,下意识的向身后摸去。 一把摸了个空,我心跟着猛一沉。 我的包也不见了! 一应家伙事都在包里,包不见了我还搞个毛啊? “你快看!”赵奇忽然拉了我一把,抬手指向树林深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又是一愣。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竟悬浮着一盏红色的灯笼。 “过去看看。” 眼看就要跑到灯笼跟前了,那灯笼竟然动了,悬浮在空中,快速的向树林更深处飘去。 “怎么办?”赵奇问。 “追!”我当机立断。 我现在也是没主意了,根本想不出我和赵奇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处境。 最大的问题是,包没了,我手头一样法器都没有,想离开这里都无从着手,只能抓住每一分线索。 灯笼移动的速度很快,我和赵奇不得不甩开大步跑了起来。 大概跑了有五分钟,灯笼倏然停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树林里隐约透出了几点阴惨的绿光。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朝着那抹绿光走去。 那盏红灯笼竟然飞到了我头顶上方,跟着一起向前飘,就好像是专门给我们照亮一样。 赵奇几次都想开口问,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不知道两人现在是什么状况,能做的就只能是尽量保持冷静和警惕,如果乱了方寸,两人很有可能无法应对未知的危险。 刚往前走了几步,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我脚步一顿,紧跟着加快了步伐。 快到绿光跟前,我和赵奇同时停住了脚步。 赵奇连吸冷气,我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的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前方竟然出现了一栋古老的建筑,看上去,那竟然像是一座寺庙!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张老照片,可是一时间无法分辨也来不及辨认这是不是照片背景中的那座‘寺庙’。 寺庙的飞檐下挂着绿色的灯笼,在惨绿光芒的照射下,就见几十号人跪在庙前的空地上! 看着眼前诡异的情景,我身子不由自主的发颤。 “这些人会不会就是走廊上的……”赵奇问了一半,捂着脑门用力摇了摇头。 “先看看情况。” 我很清楚他现在的感受,就我们所在的距离,根本不能凭借绿灯笼的光芒看清跪着那些人的样子。但感觉上几乎能够认定,这些人应该就是走廊上跪着的那些尸体。眼前的情形在我来看都无法解释,他心里的震撼波动就更加不用提了。 过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 我有点沉不住气,总这么窝在林子里也不是办法。 我刚想对赵奇说,让他在这儿接应,我摸过去看看,忽然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从‘寺庙’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那人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走到跪着的人群里左右看了看,在一个跪着的人身边停下脚步,双手握着砍刀缓缓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跳了起来,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带着哭音喊道: “不要杀我妈妈!” 砍刀映照灯笼,寒光照在那小身影的脸上,我一下就认出,那居然就是我们先前从停尸房一路跟踪的那个小鬼! 拿刀那人“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 但砍刀并没有放下来,而是继续缓缓扬起。 刀身的寒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我身子猛然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吼了一声:“住手!” 我大喊住手,是因为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洞悉了他下一步残忍的动作。 可是没想到,这底气十足的一声大吼,就像是投进古井的大石头,原先麻木跪着的那些人竟然像是大梦初醒似的,一下子炸了窝。 哭声、尖叫声连成一片,一个女人一把将那小鬼抱进怀里,跳起来尖叫着逃窜。 拿刀那人惊怒交集,举起砍刀就向女人砍去。 我和赵奇一边大喝‘住手’,一边急着冲了上去。 眼看来不及抢救,猛然间,就见红光一闪,一直悬浮在我头顶的那盏红灯笼箭一般的飞到了人群上空。 红色的光芒骤然大盛,掩盖了所有的绿光。 就在砍刀将要碰到女人后颈的一刹那,除了拿刀的人,其余人竟在红光下瞬间消失了! 那人一刀劈空,怒吼了一声,竟然转身跑进了寺庙。 我再也顾不得其它,咬着牙跟着追了上去。 我是为了寻找那个男人的尸体才和赵奇来到这里,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搞鬼的人竟然是那个我本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徐荣华! 追到庙门口,刚要进去,忽然就听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祸祸,快跑!不然就回不去了!” “张喜?” 我猛然停下脚步,抬起头,就见那盏红灯笼闪了两下,朝着相反的方向飘去。 我不甘心的想要看向庙中,就在低头的一瞬间,冷不丁就见门头上的一面匾额,上面的字迹骤然消失了。 字迹消失的速度极快,再加上光线昏暗,以至于我只看到那是四个字,却没看清是什么字。 “祸祸,跑!快回去!”张喜的声音再次传来。 透过庙门,就见里面的一切都已经恍惚不清。 我仍然想追进去,当面向那男人问明真相,一眼瞥见身边的赵奇,不得不强压着复杂的情绪打消了冲动。 “走!”我拉着赵奇,转过身跟着红灯笼跑。 才跑出没几步,就感觉眼前一阵恍惚,像是睡梦中从高处掉落一样,猛地一激灵。 接着再睁开眼,就见上方出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靠,你们终于醒了!”郭森使劲抹了把脸,伸手把我拉了起来。 我定了定神,转眼一看,赵奇正被大何从地上拉起来,我们竟然还在焚尸房里,焚尸炉边…… “你们怎么也进来了?”我问郭森。 郭森指了指后门,“后边也有咱们的人,从窗口看到你和赵奇晕倒,就开了后门从后边进来了。” 我转头看了看窗外,天竟然已经擦黑了。 “我们一直就在这儿?”我问。 沈晴说:“丽姐帮你们检查过,你们心跳呼吸都很平稳,就跟睡着了似的,可怎么都叫不醒。我想起上回在看守所的事……就没敢让郭队他们动你们。” 赵奇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转头问郭森:“那些尸体怎么样了?” “跪着的都趴下了,失踪的三具尸体……”郭森冲我摇了摇头。 “我艹!”大何忽然惊呼一声,指着前方瞪圆了眼睛。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头皮连带后脊梁一阵的发炸。 就在我先前想要钻进去的那个焚尸炉里,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相对跪在炉膛内。 两具尸体一丝不挂,而且都没了脑袋,脖子的截断面却顶在一起,以至于两人的身体中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拱门状空隙! 马丽等人赶来,很快确认,炉子里的两具死尸,就是和徐荣华一起被发现的那对男女。 然而他们的头,还有徐荣华的尸体却离奇的不见了…… 出了焚尸房,我再次打给段乘风,他的手机却关机了。 看了看天色,我对赵奇说,明天想去看守所见见老何,在认识的人当中,除了段乘风,或许就只有他能给今天的事一个答案了。 第三十四章 阴阳门 赵奇说见老何的事他去安排,另外告诉我,经过核实,章萍的父母的确是残疾人,而且家境很差,局里已经安排专人送章萍的尸体回籍贯所在地了。 回到家,徐洁已经和往常一样做好了饭菜。 想到火葬场的经历,我实在没有胃口,丢下包,一屁股瘫在了沙发里。 徐洁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放下碗,挨着我坐了下来,轻声说: “你父亲的事大宝都跟我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我顺手把她搂进怀里,说:“没什么好说的,我看到他尸体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洁蹙了蹙眉,“你就是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这样做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更担心。” 看着她微嗔的脸蛋,我忍不住低下头,往她小嘴上亲去。 两人的嘴唇轻轻碰触在一起,我竟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我刚想继续吻下去,徐洁忽然睁开了眼睛,用力推开我,站了起来。 我忙跟着起身,说:“我……我不是想乱来,我就是……对不起。” “我知道。”徐洁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拉住我的手,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良久才轻声说: “我知道你不是想轻贱我,我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太短。徐祸,答应我,再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等我们都确定能适应彼此的存在,我什么都给你。” 我刚想说什么,她就把我拉到桌边,像是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酒冲我摇了摇,“我陪你喝两杯。” “我要是喝醉了,你不会趁机占我便宜吧?” “切,想的真美。” 事实上我也知道徐洁说的没错,我很肯定,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美丽可人的女孩儿,但是这份爱很仓促,毕竟我们之前只是在微信上联系,真正确认关系才没几天。 这种仓促让我们彼此间欠缺了解,男人可以无所谓的放胆去爱,但女人一旦选择,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我不想让我爱的人将来会后悔,不过……我还是控制不住的不断往‘加深关系’上对她做出‘引导’。 男人本性…… 转过天在看守所见到老何。 经过上次的事,老头显然受到了特别的照顾,才几天不见,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我刚把烟拿出来,老何就趴在桌上探着头问:“小子,我外甥女怎么样?”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徐洁。 真不怪我反应慢,徐洁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却是那种身材高挑,清纯可人的小美女。 再看眼前的老头,矮矮胖胖,一脸的猥琐,一双眼睛瞪圆了才跟两个五毛钱的钢镚一样,还长了个酒糟鼻子。 任谁见了也没法第一时间把他这副尊容和徐洁联系起来。 我说:“徐洁是个挺好的女孩儿,手脚勤快,人长得又漂亮,绝对会孝顺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我这么说,老何眼神闪烁,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见我看着他,一边伸手过来抓我的烟盒,一边含糊的说: “孝不孝顺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她不错就行了,……” 他后边还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我也懒得问,把昨天在火葬场发生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问他有什么看法。 老何听完,瞪了好一会儿眼,才一字一顿的说: “有人作邪法,利用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开阴阳门,造了个假的鬼门关!” 我身子一震,“假鬼门关?” 老何点点头,说我和赵奇昨天根本就是生魂离体,去了阴间。而那两具诡异的尸体,就是开启阴阳门的邪阵。 刚开始我们没有看到焚尸炉里的尸体,是因为邪阵发动,作为门户的两具尸体位于阴间和阳间的中间,也就是所谓的阴阳桥上。后来邪阵撤除,尸体也回到了阳间。 我问老何,假造鬼门关的目的是什么。 老何说:“阴间砍鬼头,集煞。” “集煞?” 老何点点头:“人死了变成鬼,还要再像犯人一样被砍头,魂飞魄散之时自然会生出很大的煞气怨气。至于那些跪着的尸体……只有尸体和魂魄一起下跪,才能砍鬼头的。而且要砍鬼头,必须得在阴间进行,因为鬼本就属于阴间。” 赵奇问:“还有一具尸体没找着,是不是留在阴间了?” 老何翻了个白眼,“尸体怎么可能留在阴间?” “那尸体能去哪儿?”我问。 老何说:“现在多半是被烧了。” 赵奇摆手:“昨天事发后我们找遍了火葬场,都没有找到尸体,怎么会那么快被烧掉?” 老何呵呵一笑,“你以为集煞的目的是什么?煞气对于鬼魅邪祟来说就等同是活人的力量,煞气越重,邪祟的法力就越强悍。” 他转向我似笑非笑的说: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砍头鬼就是失踪的那具尸体吧?他应该就是假造鬼门关,砍鬼集煞的家伙。照你们清点,脖子里有砍头痕迹的尸体有九具,也就是说那家伙至少收集了九个鬼魂飞魄散时生出的煞气。 他的法力,现在恐怕比起红衣厉鬼也只高不低了。目的达到,留着死了的肉身也没用了,不如弄个鬼遮眼的把戏,等第二天火化其他尸体的时候烧掉来的干净。” “砍鬼头,集阴煞,变成厉鬼……”我用力按着太阳穴。 老何说:“作这种逆天的邪法,等于是甘愿放弃了轮回,把自己置于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会那么做的人,不是有冤,就是有怨。” “冤……怨……” 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能够思考了。 那个男人居然会邪法,而且利用邪法把自己变成了厉鬼…… 徐荣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何说:“你小子也真够邪门的,阴阳行当里能往来阴阳两界的虽然不乏其人,但那必须要子时去,寅时归。那鬼门关虽然是假,单阴阳门却是真的,你居然能大白天的还带着个人进去……难怪她会找你了……” “什么?”我恍惚的问。 “没什么,没什么。”老何摆着手把头偏向一边。 我勉强深吸了口气,说铺子里的往生符没了。 老何两眼放光,压低声音问:“那你小子一定赚了不少吧?” 我愣了愣,差点没一口老血喷死老丫的。 果然,他帮人超度都是要收报酬的! 我把带来的黄纸朱砂交给他画符,说我可没问那些鬼要报酬,就算是替老丫积点德,让他能早点放出去。 离开看守所,回到家,我把那张老照片连同那把铜钥匙都锁进了柜子里。 死了还要祸害其它的鬼,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没必要因为这种人影响自己的生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当然,做的最多的,还是和徐洁‘增进友谊’…… 周一早上,我来到局里的实验室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推门走了进去。 “丽姐,我回来报到了。” 马丽坐在办公桌后,抬眼看了看我,“这么快没事了?” “没事了。” 马丽一挑眉毛,“行啊小师弟,够牛13的,我还以为你怎么着都得调整个把月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 马丽微笑着点点头,“林教授没看走眼,我也没看走眼,你的心理素质已经超过我的预期了。” “铃铃铃……” 座机响起,马丽拿起电话,听了几句,挂掉电话起身说:“提箱子,出警。” 警车开进一个小区,我不禁暗暗皱眉,怎么又是这个小区。 车一停下,我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小区就是桑岚她们家的小区,面前的居民楼,就是她家那栋。 第三十五章 虐杀 我一言不发的跟着马丽上楼,越往上,心里越觉得不踏实。见到一户人家门口拉着的警戒线时,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就是桑岚她们家。 法医随队出警肯定是因为案件涉及了人命,难道…… “徐祸!”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眼一看,就见季雅云肩上披着毛毯,哭着走过来,一下扑进了我怀里。 “岚岚……岚岚她出事了……” 我心里又是一咯噔,轻轻推开她,把化验箱递给马丽,“丽姐,我规避。” “应该的。”马丽点点头,接过箱子拉起警戒线走了进去。 按照法医程序,当案件涉及法医自身的时候,应当即时进行规避。这是为了避免因为个人情感原因,导致检验结果出现错误。 事实上一听说出事的是桑岚,我就乱了。 这小女人有时强横霸道,有时候蠢的让人肝儿疼,但无疑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想起她每次被我戏弄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的蠢萌样,我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搭着季雅云的双肩轻轻按了按,尽量柔和的问:“是什么人干的?” 季雅云抹了把眼泪,哭道:“是岚岚……” 见她语不成声,我只好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季雅云又哭了好一阵,才抽噎着说:“岚岚……岚岚她……” “徐祸!你给我进来!”屋里传来马丽的大嗓门。 我皱了皱眉,示意一旁的杨蕾照顾季雅云,转身拉起警戒线走了进去。 “丽姐……” 刚喊了一声,我就呆住了。 客厅的沙发旁,竟然躺着一具浑身血淋淋的男尸! “什么情况?”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桑岚的父亲,赶忙穿上大褂,戴上手套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更加起疑,这居然是个四十上下的陌生男人。 马丽看了我一眼,说:“工作吧。” 我点点头,可随着检验工作的展开,我心里的疑团也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死者的身高大约一米八五,十分的魁梧强壮。脸上、脖子、粗壮的前臂全都是血道子,就像是被猫科动物挠的一样。 我仔细看了看那张血糊糊的脸,确定在我和桑岚、季雅云接触的那段时间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人。 他怎么会死在桑岚她们家?还这副死样子…… “推断死亡时间?”马丽看着我问。 “尸体还没有完全僵化,出现少量点状尸斑,按照测量的尸体温度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一小时以内。” “死因。” “颈部动脉撕裂性损伤,再加上全身超过三十处中度、深度创口,死因应该是大量失血导致休克。” “初步尸检还有没有其它发现?”马丽接着问。 我皱着眉头往死尸解开的裤子下看了一眼,强忍着恶心说: “死者的男性`器官处于半bo起状态,上面没有提取到女性分泌物。他应该是正准备发生男女关系的时候,短时间内大量失血死亡。所以充血部位的血液来不及完全回流……嘶……” “短时间……很短……这就是矛盾所在了。”马丽蹙着眉点了点头,转身对赵奇说:“尸体可以带回去了。” 尸体被抬走,我边脱大褂边问赵奇:“这是怎么个情况啊?桑岚呢?” 赵奇挑起一边的眉毛,表情古怪的说: “根据法证采集的指纹、脚印;还有对面邻居的说法,初步判定……杀人的可能是桑岚。她跑了。” “什么?!”我一下子懵了。 一出门,季雅云就过来拉住我说:“你快帮着去找找岚岚吧,她不会杀人的……” 赵奇和我对视一眼,说:“我们的人已经去物业和交通部门调取监控了。” 回到局里,马丽没有让我参与对死者的进一步化验。 我在后边抽了两根烟,还是忍不住跑到前边的办公室。 等季雅云做完笔录,我拉住给她做笔录的沈晴,“怎么个情况?” 沈晴看了季雅云一眼,刚想说话,赵奇走过来对季雅云说: “感谢你的配合,请保持手机开机,我们会随时联系你。” 扭头又对沈晴说:“沈晴,你先送季小姐回去吧。” 我说:“我送她吧。” 赵奇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跟马丽打了声招呼,带着季雅云出了办公楼,刚一上车,她就哭着说: “岚岚不会杀人的,你快想办法找找她吧,求你了。” 我只好说:“她当然不会杀人,可是找人也需要时间的。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来想办法找她。” “家里都那样了,姐夫他们也不在,我回哪儿去啊?”季雅云带着哭音说。 我想了想,说:“先回去,我帮你拿衣服和日用品,然后送你去宾馆。” 到了宾馆,进了房间,我帮季雅云倒了杯水,坐在她面前看着她:“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雅云捧着水杯,抽了抽鼻子说:“我早上去买早点,回家就看见……看见那个男的死在我们家。” “就这些?” 季雅云低头看着水杯,磕磕巴巴的说:“就……就这些。” “我靠,你跟我还瞪着俩大眼珠子说小瞎话啊?难怪赵奇会是那眼神呢,他比猴儿还精呢,就你把他当猪!你要和桑岚一样是学表演的,估计还能骗得了他。” 季雅云抬眼看着我:“岚岚没杀人。” “我去……”我气得翻白眼,“你说这个有用吗?我相信她没杀人,可警方只看证据。现在无论怎么着,都得先找到她。就算你想帮她跑路,不是也得先找到人吗?你跟我这儿还打掩护,我怎么帮你找啊?” “我能相信你吗?你不会抓岚岚?” “我……” 我有点无语了,拿出烟盒叼了一根,掏出打火机想点,想到这打火机是桑岚她俩送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对季雅云说:“我只能保证不把你对我说的告诉别人。”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 “我买完早点回到家,刚一开门,就听到岚岚尖叫,那个男人把她压在沙发上,想……然后我就看到……” 她忽然露出惊恐的神情,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 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岚岚突然一下子把他推开,然后就……” “就把他挠死了?”我问。 季雅云点了点头。 “然后呢?” “岚岚应该吓坏了,推开我就跑了。”说着,季雅云又抹起了眼泪。 我握住她抹泪的手腕,说:“你先别哭,来,你挠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就看看你能不能把我活活挠死。” 季雅云一愣。 我起身走到窗口推开了窗户,点着烟深吸了一口,俯瞰着这个城市,眉心拧成了疙瘩。 桑岚的确比一般的女人个子高挑,但那不代表她有能力把一个身高一米八五、体重超过一百七十斤的男人活活挠死……那根本就是虐杀。 真要有那本事,谁还敢娶她啊? 我对季雅云说:“就你看到的那些,瞒着警方根本没任何意义。通过现场采证,再加上对面那个听到动静从猫眼里偷窥的邻居的证词,警方已经认定桑岚是杀人凶手了。” 季雅云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你……你有没有办法帮岚岚,要不帮她逃出国去吧?” 逃出国…… 我既感动又哭笑不得。 这女人是真吓得没主意了,对桑岚也是真好。 我说:“你打个电话给赵奇,把你刚才跟我说的,你看到的跟他老老实实说一遍。” 见季雅云犹豫着不肯,我摇了摇头,说: “你要是不说实话,他肯定往更深了想,而且有什么进展,也不会向刑队以外的人透露。只有你把话跟他说明了,发现情况,他才会让我知道,明白吗?” 第三十六章 四平岗 听我说完,季雅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我说的给赵奇打了个电话。 说明了情况,她把手机交给了我。 “喂,赵队。” “徐祸,这件事你怎么看啊?” “验尸报告出来了吧?” “出来了,那些伤口都是空手挠出来的!衣服挠破了不说,肚皮都挠透,肠子都露出来了,那能是人干的吗?” 我搓了搓额头,说:“其它先不管,先找桑岚吧,交通那边有线索了吗?” 赵奇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 “桑岚从家里出来打了辆出租,直接从东边出了城区。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那辆出租车,但是桑岚已经下车了,线索到这儿就断了。对了,有一点很可疑,那司机忘了收车钱了。” “这……这可疑什么啊?” “问题是他忘了桑岚什么时候、在哪儿下的车了!” “忘了?”我舔了舔嘴皮子,“他记不记得他是从哪儿掉头的?” “四平岗。” 挂了电话,我说我回局里,让季雅云留在宾馆休息。 她却不肯,说什么都要跟着我。 我只能是叹了口气。 她就是胆儿小,可不笨呢。 两人上了车,我稍一犹豫,打着火朝着四平岗开去。 我倒不是盲目的想碰运气,而是想起段乘风说过,或许是因为子母火煞的事,桑岚的命和我绑在了一起。 事实证明,她前后几次出状况的同时,我都感觉到心口发闷。 或许这次,是一个验证段乘风批算的机会…… 到了四平岗,我把车停在路边,拿出地图仔细看了看,越发觉得不对劲。 四平岗是我们这个市和临省交界的一个镇,也是相对最偏荒的一个镇,除了两路通市区的公交,几乎没别的交通设施。 桑岚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问季雅云,桑岚在四平岗有什么亲戚朋友或者同学之类的没。 季雅云说她们在这儿本来就没什么亲戚,至于桑岚有没有同学在这儿,她就不知道了。 我往周围看了看,再看看时间,说找个地方先吃点饭。 季雅云虽然没心思吃饭,可也没主心骨,只能同意。 我把车停在一条街口,下了车,两人沿着街边找饭馆儿。 忽然,一旁穿来一声轻佻的口哨声。 “哎,美女,上哪儿?我送你啊?” 转头一看,就见路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胖子正站在一辆破摩托旁边淫笑着朝季雅云挤眼。 季雅云本来就没好心气,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要往前走。 我停下脚步,打量着胖子和他的摩托车。 “你他妈看什么啊?”胖子不干不净的骂道。 我看着他车把上挂着的头盔问:“开摩的的?” 胖子嘴一歪:“你想坐?我只拉美女。” 我点了点头,“今天拉过美女吗?” “管你他妈什么事儿啊?你谁啊?” “嘴里放干净点!”我猛地抬高声音,指了指季雅云,厉声说:“市局的警官你也敢调戏,是不是想进去待几天?” 胖子一哆嗦,随即脸上堆起了讪笑,“原来是警官……没,没,我就是开个玩笑。” 我冷着脸上前一步,摸出烟盒叼了一根,看了他一眼,抽出一根递给他。 胖子忙说:“这话怎么说的,抽我的,抽我的。” “拿着。” 我皱着眉头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吐着烟说: “我是市刑警队的赵奇,跟你打听个事儿。上午拉过一女的吗?她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二左右,长头发,瓜子脸,大眼睛,在你眼里那应该是个美女。” 胖子眼睛往我身上斜了斜,似乎有点怀疑我的身份:“你说的那女的是干嘛的啊?” 我冷笑着说:“她是市艺术学院的在校生,因为感情纠葛,捅死了她男朋友,是在逃犯。” 胖子脸上的肉明显一抽搐,说话也有点结巴起来,“怪……怪不得我觉得她怪怪的呢。警……警官,她真是杀人犯啊?” “你拉过他?” 胖子急忙点了点头,表情显得更纠结,“那女的是有点邪性,她……她说话声音特别低,就跟个……跟个老太太似的。” 我皱了皱眉,“别拐弯抹角的,你把她拉哪儿去了?” 胖子没来由的渗了一脑门子的汗,说话都带着哭音了,“警官,她给我下药了,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的车,她连车钱也没给我。” 我点点头,“那就铁定是她了,她男朋友是开诊所的,她就是先给她男朋友下了药,然后才捅死他的。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她下车的?” 胖子的脸色更加难看,“她肯定给我下药了,我就跟做梦似的,想不起来她啥时候下车的了,我醒过来的时候,车还开着呢,都快回到四平岗监狱了。那时候我跟她说话,才发现她不见了……我都不知车是怎么开的了……” “回四平岗监狱?你本来是往哪儿开的?” “本来是过了四平岗监狱往东开的……警官,那是什么药啊?会不会有啥后遗症啊?” “赶紧去医院!”我大声说了一句,拉着季雅云就往回走。 上了车,季雅云问我:“你怎么知道他拉过岚岚的?” “这儿除了摩的哪还有别的交通工具了?那胖孙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看他先前横的那样,要真有美女坐车,旁人谁敢跟他抢生意啊?” 我边说边发着车,朝着四平岗监狱开去。 过了监狱,往东只有一条小路,路两边是防风林。 越往前开,我心里越狐疑。 桑岚跑这漫山野地里干什么? 那个出租司机忘了她什么时候下车,黑胖子也是这样,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忽然感觉浑身一阵麻木。 我本能的一脚踩死了刹车,捂着发闷的心口,冷汗涔涔往下流。 “你怎么了?”季雅云急着问。 “没事。”我深吸了口气,开门走下车,四下张望。 这种心口发闷的感觉我太熟悉了,就和第二次到小桃园村的时候遇到桑岚时感觉同样的强烈。 桑岚一定就在附近。 透过防风林,就见一边是一眼看不到边的野地,一边是高矮不平的野草岗子。 我犹豫了一下,从车里拿过包扛在肩上,对季雅云说:“你在车上等着。” 季雅云张了张嘴,还是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点。” 穿过防风林,我直接爬上最高的一个草岗子,四下一看,就见不远处有一片野树林。 不知道怎么,我忽然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 我不敢耽搁,急着跑向树林,钻进树林,也不管方向,只是跟着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往前跑。 就在快要跑出林子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座残破的房舍。 跑到跟前,透过坍塌的院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我站在一口井的井沿上。 “桑岚!”我大喊一声,冲进院子,不管不顾的一把将她抱了下来。 桑岚被抱到地上,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呢?”我小声问。 她缓缓的抬起头,慢慢的把身子转了过来。 “我艹!” 看到她的样子,我浑身一哆嗦,炸出一身的白毛汗。 她的脸乍一看还是原来的样子,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本来白皙的脸颊,左右两边竟然分别起了几条横生的褶皱,看上去就像是长了几撇胡子。 这褶皱把她本来尖削的下巴映衬的更为尖锐,使她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老鼠的脸! 她这是被什么东西给上身了! 我急着想去包里摸黄符,不经意间和她眼睛一对,不由得一愣。 她的样子虽然怪异,但一对眸子却是异常的闪亮,散发着盈盈的光辉,就好像两汪碧绿的池水一样吸引人观望。 看着这双美的不像话的眸子,我竟然不由自主的呆住了。 “啊……” 一声惨叫传来,我猛一激灵清醒过来。 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禁连连倒吸冷气。 桑岚竟然不见了! 想到出租车司机和黑胖子的说辞,我心不住的往下沉。 难不成我也中招了?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这么厉害…… “桑岚!” “桑岚!” 我一边大声喊着桑岚的名字,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把竹刀。 看着坍塌了一半的房子,我就想进去找。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一阵呼救声忽然从房子后边传了过来。 听出是桑岚的声音,我急着翻出院墙跑到了屋后,就见地上有一个洞口。 “救命!有人没?” 桑岚的呼救声竟然就是从洞口传来的。 我跑过去,往洞里一看,果然就见桑岚坐在洞底,仰着头叫救命。 “你怎么跑下边去了?” “我脚摔伤了,你快下来把我弄上去。”桑岚抱着脚说道。 这地洞应该是以前的地窖,梯子早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在不是很深,以我的身高不难爬上来。 见她样貌如初,一脸的痛苦,我也顾不上想她为什么会掉下去了,就想先跳下去看看她的伤势,然后再爬出来去找梯子绳索之类的。 我刚想往下跳,不经意间,就看见桑岚的身边似乎闪了一闪,就好像是水里的波光一样。 不对,地窖里明明是干的,没有水,哪儿来的波光? 想到出租司机和胖子的经历,我心底生寒,这他妈是让鬼东西给迷了眼啊! 我咬了咬牙,刚想咬舌尖。 猛然间,就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腿,狠狠的把我朝地窖里掀去! 第三十七章 黄皮子 身后那人力气大的出奇,抱住我双腿就往地窖里掀。 我又惊又怒,忙张开双臂撑向洞口两边,同时把双腿蜷了起来。 那人到底不是什么大力士,重心一偏移,身子便跟着往前一坠,本能的松开了手。 眼看着我的双手就快撑住地面了,猛然间,就觉得胸口狠狠的撞在了硬物上,紧接着弯曲的膝盖也撞到了硬物。 胸口的撞击倒也罢了,膝盖撞的这下可是真疼的钻心。 我强忍着剧痛,快速的翻身滚到一边,抱着膝盖转头一看,身后那人居然是桑岚! 等定下神来才发现,这哪是什么屋后,我根本还在院子里,刚才看到的‘地窖’,就是先前桑岚想跳下去的那口井。 桑岚仍然是那副老鼠脸的样子,身子前倾,后背弓起,闪烁着诡异绿光的眼睛森然的盯着我,两只手缓缓虚握成爪状。 想到那个被活活挠死的壮汉,我心里一阵发毛。想起身,可双膝刚才撞上井沿石台,又酸又麻,挣扎了几下怎么也站不起来。 惊怒交集间,桑岚怪叫一声,向我扑了过来。 我一咬牙,不避反进,迎着她就地一个翻滚,后背狠狠的撞在她的小腿上。 她再次发出一声怪叫,失去重心扑向地面。 不等她落地,我就抓住她脚踝用力往后一拖,紧跟着拼尽全力的一翻身,整个人压在了她后背上,将她压的彻底扑倒在地。 她挣扎着想反手往后抓,我抽冷子一边一个抓住她两只手腕,紧紧的按在地上,用前额顶住她后脑,大声念起驱邪法咒。 “咳咳咳……咳咳……” 过了好一会儿,桑岚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惊恐的哭叫:“放开我……救命……” “是我!”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虽然只是短兵相接,却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徐祸?”桑岚惶然的问道。 我不敢松开她,仍是攥着她手腕,趴在她背上,偏过脸低头去看她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桑岚眼中露出复杂交织的神情,“怎么会是你?” 随即又惶然摇头,“不,不是你……是那个人……” “现在是我。”见她恢复了以前的样貌,我彻底松了口气,试着撑起身子,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桑岚定定的看了我一阵,忽然一下扑进我怀里,哇的哭了起来。 我想把她推开,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见她哭得浑身打颤,也狠不下心推开她,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桑岚哭道:“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冲进我家里,他想……他想……” “没事了,没事了。”我轻声安慰着她,眼睛却不停的四下张望。 感觉桑岚浑身冰凉,我才留意到她穿得单薄,忙脱下外套给她套上。 过了好一会儿,桑岚缓缓脱离我的怀抱,仰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你怎么会来的?” 我咧了咧嘴,“我是来抓逃犯的。” “逃犯?那个人……”桑岚顿时惊恐的瞪大眼睛,左右看了看,脸色更是煞白,“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想知道。”我冷冷说了一句,活动了一下膝盖,弯腰捡起刚才掉落的竹刀。 想起刚才被迷惑时的情形,毫不犹豫的用竹刀扎破指尖,在桑岚的额头画了道符箓,自己也画了一道。 桑岚张了张嘴,见我一脸肃杀,没敢说话。 我看了看那口井。 一开始桑岚就是想往这井里跳,后来那鬼东西又想把我推下去,古怪八成是在井里了。 我一手拉着桑岚,一手握着竹刀,缓步走到井边。 刚要往下看,就感觉桑岚的手一哆嗦。 见她看向一边,我连忙转头,竟然见到一个矮小干瘪满脸褶皱的老太婆从塌了一半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老太婆眯缝着眼,像是眼神不大好,她好像没看见我们,一出来就径直走到井边,两只手扶着井沿探头往里看。 我仔细看她,却没发现什么异状。 正当我纳闷破屋子里为什么会有人的时候,老太婆忽然抬起头,眯着眼看向我和桑岚,声音嘶哑的问:“两个娃娃,你们看看,老太婆还像个人吗?” 她样子本来就丑怪,骤然一发声,更是把桑岚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老奶奶,你……” 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本来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老太婆一开口我就听出蹊跷了。 我把桑岚拉到身后,笑着对老太婆说:“畜生就是畜生,你怎么也变不成人。” 老太婆一听,脸色大变,眯着的眼睛倏地瞪的溜圆,转身就往屋里走。 “还想跑!”我急忙追赶。 老太婆却像老鼠一样吱溜一下就钻进了屋里。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乾罗怛那,斩妖缚邪,精怪忘形!” 我大声念诵法咒,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个浑身长毛的怪物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身形,像是老鼠,却是生了一身黄白相间的赖毛,个头就快赶上肉松一般大了。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老鼠不像老鼠,狗不像狗的怪物竟然长着一颗人骷髅头! 我没想到这鬼东西会是这副模样,吓得头皮发麻,不住的念着法咒,紧握竹刀就想上前结果了它。 没想到它像是知道厉害,竟然转过身,像人一样跪了下来,两只前爪抱在一起,连连冲我作揖求饶。 我仔细一看,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哪儿是什么怪物,根本就是一只大黄皮子,脑袋上套了一颗人的骷髅头! 难怪它会问我和桑岚它像不像人呢,但凡动物想要修成人形,最后关头都得找个人问问它像不像人,这叫做讨封。如果你说它不像人,它的修行就都毁了;可一旦你说它像人,这畜生多半不会感恩,还要夺走你一口人气…… 见骷髅的眼窝里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浑浊不堪,眼里还含着泪,我停下了脚步,冷然的说: “没那造化就算了,居然还借鬼气恶修!你头上顶的骨骸是你害死的?” “吱吱吱……”黄皮子急忙摇头,发出一连串焦急的叫声。 “头骨哪里来的?”我问。 黄皮子颤颤巍巍的起身,看了我一眼,向外走去。 桑岚早吓呆了,只是扯着我的衣角往我身后躲。 黄皮子走到院子里,跳上井台,用前爪往井里指了指。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宰了它,忽然就见它头一低,狠狠撞在了井台上。 那骷颅头被它一撞,竟然开裂,从它头上脱落下来掉进了井里。 再看那黄皮子,好嘛,头顶的毛竟然像人一样,全都白了。 老黄皮子跳下井台,竟然踉跄的摔了一跤,爬起身,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我。 我回想了一下百鬼谱上的记载,再看看这大失灵性的老黄皮子,摆了摆手,“走吧。” 老黄皮子大喜,转身就跑回了破屋子里。 我走到井边,借着日光往下看。 井早干了,只是井底积蓄着一些肮脏的污水。 污水中,赫然有一具几近腐朽的骨骸。 桑岚也看到了井下的状况,拉了拉我的衣角,“报警吧。” 我摇了摇头,拿出一道符箓,念诵法诀,将符箓抛进了井里。 见井里没有动静,我叹了口气,朝破屋看了一眼,拉着桑岚往回走。 刚走出院子,就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 同时传来“吱”的一声惨叫。 回过头,就见屋子已经全塌了。 “那黄鼠狼被压死了?”桑岚问。 我转过身,边走边说:“我倒是想饶它一命,但是自作孽不可活,到头来还是遭了报应。” “那黄鼠狼能变成人样,它是不是修成仙儿了?” “切,世上哪有那么多大仙。都说物老成精,那老黄皮子肯定是有点灵性的,但还没到成精作怪的地步。倒是井里的那人,死了至少百年以上了,又是死在井下,阴煞重的很。老黄皮子不知道怎么顶了他的脑壳,不光夺了他的阴煞,还让他失去了轮回的机会。 它先是附在你身上,把你带来这儿,想让你跳井,后来又想把我推下去,估计就是知道自己作了恶,想帮井下死鬼找个替身,好赎罪。可到底是灵性不足,越走越歪,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我被……被它附身了?”桑岚惊恐的问。 我点点头,转眼看着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不是被这邪门的黄皮子附身,她或许已经被那个壮汉给强`暴了,就连季雅云恐怕也难逃厄运。 可黄皮子如果只是想替井下鬼找个替身,为什么舍近求远,附在了桑岚身上? 回到车上,见到季雅云,娘俩抱头大哭。 好一阵,季雅云抹着眼泪问我:“现在怎么办啊?”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桑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小声问:“如果误杀罪名成立,她会被判多久?” 我摇头:“防卫过当,过失致人死亡,有可能判缓刑,甚至是判无罪;可现在……” 老黄皮子算是救了桑岚,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害了她。 那个壮汉是被虐杀的,怎么看‘凶手’都存在蓄意伤害的意向。真要是判下来,怎么都得三年五年…… “嗡……嗡……” “喂,徐祸,你在哪儿呢?”赵奇问。 我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桑岚忽然反应了过来:“小姨,误杀?杀人?我杀人了?” 第三十八章 尸变 “小姨……徐祸……我怎么会杀人的?我杀人了……” “杀人了不起啊?用得着这么嚣张当着警察说出来吗?”看着赵奇的大吉普迎面开过来,我暗暗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见赵奇和沈晴从车上下来,我让桑岚她俩在车上等,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行啊你,居然敢冒警!”赵奇远远的指着我大声说。 我只能干笑,我都能想到从开摩的的身上找线索,更何况他这个老牌刑警。 沈晴笑得肩膀直抽抽,“诶,徐祸,你知道我们找到那胖子的时候,赵队报出名字,那胖子差点跟他动手吗?非说赶着去医院,还说我们冒警!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哪点儿像警察啊?怎么就忽悠的那胖子那么信任你呢?” “情况紧急,迫不得已,赵哥,包涵。”我冲赵奇点点头。 赵奇摆了摆手,往我车上看了一眼,搭住我肩膀问:“人在哪儿找着的?” “就那边草岗子后边,小树林外头一破房子里。” 赵奇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怎么着,还是有预谋犯罪,老手啊!” 我挠了挠头,说:“我要是说,她让黄皮子给上身了,你信吗?” “黄皮子?”沈晴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嗯,那老黄皮子也不是想救她,把她带这儿来是想要她的命,我赶到的时候,她正想跳井呢。” “那就能解释的通了,早听说黄皮子邪性,会迷糊人,那出租司机和胖子就是被迷了吧。”赵奇拍了拍手,“上车,回局里再说吧。” 我一把拉住他,小声问:“这事儿会怎么处理啊?” 赵奇往车上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 “你跟她说,不用怕,那孙子的身份已经认定了,是个入室抢劫、强j的惯犯,手上挂着两条人命呢。按照案件还原,他应该是事先踩好点,见季雅云出门,才骗桑岚开了门,想要实施犯罪行为。关键一点,法证在现场找到一把弹簧刀,经过验证,就是前一起案子杀死被害女性的凶器。” “这么说桑岚没事儿?” “没事儿,但是过程得走一遍。那样的杂碎死了罪有应得,桑岚不会有事的。” 回到车上,我一瞬不瞬的盯着桑岚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个情况啊?”季雅云小心翼翼的问。 “还能有什么情况,杀人逃逸,洗干净……”一说到那句经典的老词我憋不住笑了出来。 正如赵奇所说,被‘桑岚’挠死的是个身负血案,十恶不赦的杂碎,桑岚自然也就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老黄皮子为什么会附在桑岚身上,而且是在她遭遇危险的时候,难道真是巧合吗…… 这天中午,我刚从外面吃完饭回到局里,就见郭森阴着个脸从前面走过来,见到我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就一言不发的进了办公室。 我拉住后边的赵奇,问怎么了。 赵奇咧咧嘴,说还不是那个高丽棒子的事,案子破不了,他的家人闹到了大使馆,上头施压,顶雷的自然是郭森这个大队长。 我暗暗摇头,李青元的尸体经过深入化验,确认死因是颈骨横向折断,是被人一下拧断了脖子。但是现场被看热闹的学生搞的混乱不堪,对比了上百组指纹也没有线索。 关键一点,李青元才到艺术学院一年,背景单纯的很,凶手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难不成只是因为他想用尸油达到和桑岚在一起的目的? “赵奇!”郭森从办公室探出头来,把赵奇叫了进去。 我提着打包的盒饭,直接去了拘留室。 “放饭了,放饭了!”我用车钥匙敲了敲铁栅栏。 桑岚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的床上,抬眼瞪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忍不住笑道:“你这待遇不错了,身为一个杀人犯,不光有单间儿住,还有人专门送饭,还不知足啊?” “我知足什么啊?我差点被强……我为什么要待在这儿啊?”桑岚带着哭音说。 “你家人不是正给你办取保候审呢嘛,毕竟涉及到人命,该走的程序不还得走嘛。赶紧过来,吃饭了。” “不吃。” “你就不听话吧。”我往她胸口瞄了一眼,说:“也别想不开了,你就当是为民除害了。听说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现在狼让你给挠死了,咱‘孩子’还是咱‘孩子’……” “滚!” 我摇了摇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个小蛋糕,掏出打火机打着了火,“生日快乐,赶紧的,过来吹蜡烛吧。” 桑岚看了我一眼,跳下床走了过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都在局里挂上号了,我能不知道吗?赶紧许个愿,把‘蜡烛’吹了。” 桑岚又横了我一眼,双手握在一起,闭上眼睛嘴唇无声的轻轻翕合,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呼……呼……呼……”连着吹了三下,煤油打火机都没灭。 “你这肺活量不行啊……哈哈哈……” “帮我一起吹!”桑岚也忍不住笑了。 “嗡……嗡……” “噗……” 我帮桑岚吹灭打火机,把蛋糕给她,掏出手机接了起来。 “喂,赵队。” “你在哪儿呢?”赵奇问。 “在拘留所给桑岚送饭呢。” “跟我出趟差吧。”…… 挂了电话,我把盒饭递给桑岚,语重心长的说: “我下午得出差。你这都两天了,估计吃完这顿,下午就该放出去了。记住,出去以后改过自新,好好做人,我不想再在这里见到你了……” “滚蛋!” 来到赵奇的办公室,我问通知马丽了没有。 赵奇说他已经跟马丽打过招呼了,就我和他一起去。 我说丽姐不在,我不能进行尸检。 赵奇说:“不用做尸检,出事的是章萍。” “章萍?她出什么事了?”想起白灵儿临走前的告诫,我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奇盯着我说:“她的尸体在当地警局失踪了。” …… 傍晚六点,两人下了火车,被当地警局派的车直接接到了局里。 开车的警员把我们带到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刘队,x市的人来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冲我们点了点头,对那警员说:“把小李叫过来。” 进了门,双方做了自我介绍,中年人叫刘铭章,是富林县刑警总队的队长。 “报告。” “进来。” 看到来人,我不由得眼前一亮,来的竟然是个身形健美,一身警服笔挺的靓丽女警。 刘铭章说:“这是小李,李雪楠,我们局里的法医,昨天晚上事发的时候就是她值班的。” 刘铭章挠了挠头,“我先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吧。因为某些原因,章萍的尸体被送来以后一直停放在局里的停尸间,直到昨天上午,章萍的父亲才从乡下赶来认尸。结果就在昨天晚上,章萍的尸体不见了。” 说到这里,他和李雪楠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监控显示的是怎么个情况?”赵奇问。 刘铭章搓了把脸,指着电脑屏幕说:“你们过来看下。”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视频界面,刘铭章点了两下鼠标,视频从头开始播放。 画面中显示的是停尸间,除了一排存放尸体的冰柜,就是几张架子车,其中两辆车上的白被单鼓起,显然是停放着两具尸体。 我看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的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画面却像是静止了一样,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刘铭章的表情却更加复杂,眉心紧紧拧成了疙瘩。 当时间显示十一点二十一分的时候,忽然,像是有一阵风刮进了停尸间,两辆架子车上的白被单同时动了一下。 其中一辆车上的白被单被吹起了一个角,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是一具大约二十多岁的男性尸体。 “有人开门。”赵奇低声说。 李雪楠说:“绝对没有,停尸间的钥匙一直锁在值班室的抽屉里,没有人动过。” 就在那一阵‘风’吹过后,画面似乎又进入了‘静止’状态。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我刚想揉眼睛,忽然间,架子车上白被单又动了! 这一次只有被完全覆盖的那辆架子车上的被单动了,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自身在动。 被单的两头一抖一抖的,就好像下面的人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样!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被单的抖动越来越剧烈,我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忽然,那辆架子车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似的,竟原地转了个方向! 下一秒钟,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又是一下剧烈的抖动后,被单下的尸体,竟然坐了起来。 被单随着尸体的动作滑落,显露出了尸体的样子,正是章萍! 她死的时候脸就变得尖削怪异,这会儿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妖异。 她的眼睛是睁着的,但是眼珠子却一动也不动,但诡异的是,她的鼻子在抽动,连带的整张脸都跟抽筋似的。 第三十九章 千万别说话 我盯着电脑屏幕,大气也不敢出。 下一秒钟,就见章萍的尸体从架子车上滑了下来,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另一辆架子车旁,一把将男尸身上的白被单掀了起来。 下一秒钟,她粗暴的扯开男尸的上衣,俯下上身趴在了男尸的胸口。 因为监控的角度原因,从视频中看不出她在做什么。 为了看清她的动作,我和赵奇下意识的凑近电脑屏幕。 忽然,画面中的章萍猛地直起身子,把脸转了过来。 “我艹!” 我和赵奇同时惊呼一声,急着往后退了一步。 章萍原本惨白的脸竟被血染红了一半,血淋淋的嘴半张着,嘴里好像咬着什么东西。 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地上,再一次俯向男尸胸口…… 没等视频结束,赵奇已经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我感觉胸口发闷,胃不住的抽搐,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继续盯着画面。 章萍背对着镜头,又一次直起了身子,两只手捧在身前,低着头,肩膀一动一动的。 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她是在吃着什么,而且动作十分大。 大约过了五分钟,她终于转了过来。 看到她的样子,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透到了顶门心。 此时的章萍,脸上和手上都染满了猩红的血液,原本麻木无光的眼睛却变得灵动起来,散发着暗红色幽光的眼珠来回转动,显得无比妖异惊悚,仿佛一只刚从地狱血池里逃出的恶鬼一般。 下一刻,她竟然抓起一旁的白被单,一下一下擦干净身上的血,然后就像正常的活人一样走出了镜头,只留下一具胸腔血肉模糊的残尸歪在架子车上。 刘铭章移动鼠标点开了另一段视频…… 看完所有监控,过了好一会儿,我问李雪楠:“那具男尸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死了多久?” “昨天凌晨六点送来的,因为参与了一场械斗,被砍了四刀,头部受到钝器重击,当场死亡,死亡时间距离现在不到四十八小时。” 李雪楠顿了顿,说:“他的胸腔被撕咬开,心脏不见了。” 想到监控中章萍的动作,我又是一阵反胃。 刘铭章掐灭烟,深吸了口气说: “今天太晚了,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让小李带你们去吃点饭,然后送你们去招待所休息吧。” 我冲赵奇使了个眼色。 赵奇忙对他说: “刘队,你们也都累了,就不用管我们了,方便的话借我们辆车,我们自己安排。” 刘铭章往我身上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 出了警局,赵奇问我:“现在去哪儿?” 我说:“直接去章萍家。” “都八点多了,现在去合适吗?” “这件事不对劲,章萍的尸体不是普通的诈尸。你也看到了,从停尸间出来后,她明显是故意躲开值班警察。” 赵奇喃喃道:“难道尸体活了?” 说完,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似的,惊恐的看向我,眼神中却又透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按照资料上的信息,两人开车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 下了车,赵奇一边走一边对我说,章萍的父母都是残疾人,为了供章萍上大学,卖掉了镇上的房子,一直在这村子的村尾租房住。 这话在31号的时候我就听章萍亲口说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来,只觉得心里越发的不安宁。 乡下没什么夜生活,这个钟点,基本上家家关门闭户,该睡的都睡了。 可一路来到村尾,却发现沿河一座孤零零的小院里隐隐透出光亮。 来到院外,见院门敞着,探头往里一看,就见堂屋里烛火摇曳,檀香缭绕,桌上摆着香烛供品,正当中供奉着一个灵牌。 供桌两边的椅子里,分别坐了一个人。 因为烛光晦暗,看不清两人的样子,只能大略看到两人都低着头,从衣着来看,应该是两个老年人。 “这是白发人给黑发人守灵呢,咱进去怎么说啊?”赵奇看着院里低声向我问道。 我想了想,刚要说话,猛然觉得一阵恶臭扑鼻,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一只手伸到肋下快速的把我往后拖去。 “唔……” “别出声,别出声,千万别出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急促的小声道。 这人力气极大,箍着我又往后拖了十多米,才凑在我耳边喘着粗气说: “鬼弟弟,我现在松开你,你别吭气,你要一说话,你就得死!听见没?” 我被这人手上的臭味熏得脑仁一阵阵发木,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嘘……” 这人在我耳边嘘了一声,才慢慢松开了手。 “呕……” 我干呕了一下,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转过脸一看,我浑身的汗毛都戗了起来。 我看到的竟然是一张纸人的脸! “我艹……” “嘘……” ‘纸人’把一根指头挡在嘴边,示意我噤声,一双黄歪歪的眼珠子却斜眼盯着那院门,眼睛里闪露着惊惶。 我定下神,仔细一看,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这哪是什么纸人,分明就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大活人! 这人的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粉底,偏偏两腮涂了两团艳红的胭脂色儿,乍一看可不就跟丧葬铺里的纸人似的嘛。 他头发又长又乱,发间夹杂着树叶草根,就跟个大鸟窝似的。 上身穿着件破烂的玫红色碎花棉袄,下面是条看不出颜色的裤子,赤着脚…… 穿得像个女人,可说话明明是拿捏着腔调的男人声音! 这他妈根本就是个男扮女装的疯子! 我又惊又怒,正想发飙,‘花棉袄’似乎看出了我的企图,抬起手就要捂我的嘴。 看着他不辨颜色的‘爪子’,我抢先捂住了嘴,“唔唔……” “这就对了,别说话。” ‘花棉袄’探头往那院子看了看,转过头瞪着我,小声说: “鬼弟弟,记住,公鸡不打鸣,就别说话,不然你的魂儿就没了,你就死了!” 天色虽暗,可两人面面相对,距离不超过一尺。 他的面容虽然诡异,眼神也有些涣散,但昏黄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真挚。 “千万别说话。” ‘花棉袄’冲我摆了摆手,又往那院子看了一眼,声音更加的含糊小声:“我走了,鬼弟弟,鸡叫前,千万别吭声。” 说完,彻底松开我,两只手往棉袄袖子里一拢,低着头向村外走去。 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我想追,但才迈出一步,就感觉不对劲。 刚才赵奇就在我身边,我虽然是出其不意的被捂住,可发出的动静不算大,也不算小。 这么半天,赵奇怎么没反应呢? 回过头,就见不远处,赵奇还站在院门外,保持着往里窥视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我心一阵下沉,想喊他的名字。 都快喊出声了,猛然间想起了‘花棉袄’的嘱咐,忙不迭捂住了嘴。 我艹…… 这一捂嘴,嘴边沾染的那股子臭味就又泛上来了。 看‘造型’和举止,那就是个疯子,可我怎么就觉得他疯的这么有‘个性’呢? 千万别说话…… 我用袖子抹了抹嘴,快步走到赵奇身后,拍了拍他的胳膊。 手掌刚碰到他,他竟然挨着墙,缓缓的瘫在了地上。 我扳过他的脸,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他的双眼圆睁,眼睛里透露着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景。 呼吸还在,可整个人却像是植物人一样,使劲掐也没反应。 看着他的样子我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东城看守所的钱涛! 赵奇的魂儿丢了! 想到这点,我整个人都炸了。 转眼看向院里,堂屋里,供桌旁的一对老人仍然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妈的,这次玩大了。 赵奇丢魂,难道真和他刚才开口说话有关系? 我把赵奇拖到一边的角落,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把竹刀,来到院门外,一言不发的缓步走了进去。 “什么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浑身一激灵,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院子的一角,矗立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正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昏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却见到他眸子里不友善的凶光。 “你是什么人?你找谁?”那人问道。 我下意识的转了转握着竹刀的手腕,侧身看着他,缓步往堂屋里挪。 “站住!”那人大喝。 我拔脚就往屋里跑,那人爆叫一声,冲了过来! “杀!”一个声音猛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把竹刀朝着那人甩了过去! “啊……” 随着一声惨叫,那人像是爆炸的砂砾般四下飞散。 我一时间睁不开眼,只能双臂挡在眼前连连后退。 等到‘砂砾’散尽,院中竟明亮了许多。 再一看,哪儿有什么人影,只有遍地的没了头的死鸡! ‘张安德!’ 我心底惊呼。 “从现在开始,千万别出声!”耳畔果然再次传来张安德的声音,“徐祸,那次你真不该放走章萍的!” 第四十章 皮人 听了张安德的话,再想想白灵儿临走前的告诫,我的心一阵阵往下沉。 我想向张安德询问,却不敢开口,一咬牙,迈腿进了堂屋。 看清堂上供奉的灵牌,我不由得一愣。 灵牌上竟不是章萍的名字,而是写着‘孙膑’两个字! 再看墙上,却是挂着一幅头戴礼冠,身穿长袍,手抚长须的古代老者的画像。 孙膑? 不是古代的军事家吗? 章萍家怎么供着他的灵位? 两边坐着的老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依旧垂着头坐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强压着心里的疑惑,走到左边的老头面前,想开口叫醒他,可想到‘花棉袄’和张安德的叮嘱,只好伸手去拍他的肩膀。 没想到我的指尖刚碰到他的衣服,他竟猛然抬起了头。 乍一看到老头的样子,我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这老头瞪着两眼,眼睛里却没有眼珠,眼眶里竟然是两团稻草! 看到老头诡异的模样,我吓得后退几步,伸手就去包里摸竹刀。 张安德忽然在我耳边道:“用阴阳刀!” 我略一迟疑,把阴阳刀拿了出来。 老头只是把头抬了起来,却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仔细一看,我肺差点气炸。 那居然是个用皮革缝制,填充了稻草的假人! 可假人怎么能抬头呢? 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寒。 回想当初,越发觉得不安。 按照破书上的说法,人死了以后变成鬼,起先有段时间是很迷茫的,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懵懂无知。过后才会逐渐想起自己生前的种种,才会认清自己的状况,才会去想该何去何从。 章萍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五十分左右,但是在即将三点的时候,她却去了后街的铺子…… 就算她是横死,这也不符合逻辑。 她苦苦哀求让我把她的尸体送回来,然而尸体被送回来后,竟然会尸变,还吞吃了男尸的心脏。 这不是巧合……我他娘的让那女人给阴了! “你是什么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一哆嗦,扭过头,就见右边的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来到了身边,正仰着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被她盯得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攥紧了阴阳刀。 老太偏过头,耸了耸耳朵,再次问道:“你是我家萍萍的朋友吗?” 问完,又把脸转了过来,两眼仍是直勾勾的朝着我。 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睛根本就不能聚焦,而且眼珠上面像是蒙了一层白色的角质,这老太是个瞎子! “你到底是谁啊?” 老太跺着脚又问了一句,颤颤巍巍的转过身,伸出两手摸索着,“老头子,你在哪儿?有人进咱家了……你快出来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啊?” 见她发慌,我有些于心不忍,想开口说话,可想到张安德和‘花棉袄’的叮嘱,却又不敢。 老太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眼看就要摸到那个诡异的皮人了,忽然,皮人竟挺身站了起来! “老头子……老头子,你快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啊?他怎么不说话啊?”老太太颤声说道。 这时,我惊悚的发现,皮人的嘴角竟然微微扬起,一只手缓缓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约莫两尺长的铁杆,两头分别焊着一大一小两块半月形的铁板。 那居然是修鞋用的鞋撑子! 皮人猛然把鞋撑子举了起来,朝着老太的头上就砸。 “小心!” 我大惊失色,冲上前一脚把皮人蹬回了椅子,急着把老太揽到一边。 我刚要回过头看那皮人,老太忽然把脸抬了起来。 她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竟陡然聚焦,盯着我,眼中露出一抹妖异的邪笑。 看到她瞬间的变化,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老东西竟然是装瞎! 我用力推开她,后退两步,蓦地发现周遭的情形起了变化。 原先挂在墙上的那幅孙膑画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大大的‘双喜’。 再看桌上的,灵牌上的字迹也从原先的‘孙膑’变成了‘爱女章萍之灵位’。 非但如此,旁边竟还多了一个灵牌。 定神一看,我浑身的汗毛都戗了起来。 这灵牌上写的居然是我的名字!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悚然看向老太,却见她已经坐回了右边的椅子,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我。 再看左边,那皮人竟变成了一个老头,同样看着我,神情却显得有些悲戚。 “老头子,今天是咱闺女大喜的日子,你老耷拉着脸干什么?” 老太低声说了一句,忽然转向我,抬高了声音说:“时候不早了,新姑爷,你们快点上路吧。” 说着,朝前努了努嘴。 我下意识的朝她努嘴的方向一看,顿时呆住了。 门头上不知何时居然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院子里竟停着一乘大红花轿,花轿两边还各站着两个身穿青布小褂,腰里扎着红绸带的轿夫! 我头皮一阵阵发炸,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董家庄那次,树林子里见到的纸人。 娘的,我这是被配冥婚了?! 我想转身质问老头老太究竟在搞什么鬼,手指一紧,悚然发现手里的阴阳刀不见了。下意识的往身后一摸,背包也没了! 我牙都快咬碎了,我到底还是没听张安德和‘花棉袄’的嘱咐,还是开了口,这是中招了…… “走吧,别误了时辰!”老太大声说道。 话音一落,四个轿夫抬起花轿,飞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呵,你们也太自说自话了吧?”我冷笑着说道。 “快追!”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其中一个轿夫是赵奇!” 说话间,门头的一盏红灯笼飞落下来,悬浮在了半空。 “喜子!你又来这套?”我说不上来是惊是喜,张喜这小子活着的时候没这么神叨啊! 老太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 “老头子,他们要害咱家闺女,你还愣着干什么?” 之前一直无动于衷的老头闻言挺身站了起来,神情瞬间变得狰狞无比,缓缓的从身后拿出了鞋撑子,一步步朝我逼了过来。 “老皮匠,你已经遭了报应了,竟然还不知悔改?”张喜的声音冷冷传来,红灯笼也随着飘浮到了我身边。 老皮匠…… “刽子手的刀,仵作看得见,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二皮匠缝尸、起尸是一绝!” 老丁的话像过电一样在我脑海里响起。 再看看老头手里的鞋撑子,我猛然醒悟……章萍的父亲竟然是二皮匠! 听了张喜的话,老头浑身一震,表情却变得更加狰狞,猛地举起鞋撑子朝我砸了过来。 我正想闪避,冷不丁身边的灯笼骤然消失,我只觉得手里一沉,低眼一看,就见阴阳刀又回到了我手上。 与此同时,张喜大声道: “罪无可赦,杀!” ‘杀’字响起,我一咬牙,甩手将阴阳刀射向扑来的老头。 阴阳刀在空中化作一道红光,闪电般的穿透了老头的胸膛,随即又化作灯笼,飞回到我身边。 老头举着鞋撑子,僵立在了那里,看着我的眼睛里透着不可置信。 下一秒钟,像是砂砾般炸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头子……” 老太发出一声惨厉的哀嚎,踉跄着上前两步,扑倒在地上悲声痛哭起来。 “喜子,咱干的是不是太绝了?”我不忍心的说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快走,去追赵奇!” 红灯悬浮着快速飘出院子,我忙不迭跟着跑了出去,一路跑向后山。 “喜子,你他娘的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边跑边问。 “我是鬼,当然神出鬼没了!” 灯笼里传来张喜的声音,“老皮匠作法,把章萍变成了活尸,活尸入坟,再‘死’一次,章萍就会变成能够夺舍的邪鬼!” “赵奇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赵奇,另外三个全是村子里的人,是被那个老太太用邪法勾了的生魂。生魂送死鬼,一旦进了坟里,变成陪葬死魂,章萍就能吸取他们的阴煞。” “花轿里是活尸?” 这次张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愤愤的说: “不是,轿子里是章萍的阴魂,她的尸身正在山上作恶呢。这臭娘们儿心真他妈黑,不光要拉生魂陪葬,还想让你做她男人。说好听点是看上你了,其实就是想要你的阴身煞魂做陪葬。” 我听得又惊又怒,这个女人,心机也太深了。 什么想见父母最后一面,全都是说谎。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章萍的父亲是今天上午去认尸的,那具被挖了心的男尸是凌晨被送到停尸间的…… 老皮匠或许就是看到了那具新死的男尸,所以那个时候在章萍的尸体上做了手脚! 跑上村后的野山,红灯笼骤然加快了速度。 我一路跟着狂奔,没多久,就见前面四个青衣轿夫正抬着花轿脚不点地的往前跑。 借着灯笼的红光仔细一看,其中一个轿夫果然就是赵奇! 第四十一章 二皮匠 “赵奇!”我大声喊了一句。 赵奇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麻木不仁的跟另外三个轿夫一起抬着花轿飞奔向前。 红灯笼猛然加速,飞到了花轿上空,张喜大声道: “阴阳殊途,速速归去!” 声音响起的同时,灯笼的光芒骤然暴涨。 在红光的照耀下,四个轿夫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轿落地,一个悦耳的声音从花轿里传出: “徐祸,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手段,我选了你,倒是没有看错人。” 说话间,一个身穿大红喜袍,顶着红盖头的窈窕身影从花轿里迈了出来,听声音,正是章萍。 “我本来还有点同情你,可是现在……” 看着眼前的女人,我感觉无话可说。 我早该想到,一个用邪法改变自己样貌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善类。只是没想到她的邪门居然是家传。 “下次再见,你最好将她魂魄诛除,否则必成祸患……” 脑海中回响起白灵儿的告诫,我也不准备再和她多说,抬起手,红灯笼立刻化成阴阳刀飞回到我手中,刀身闪耀着血一般的夺目光彩。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找死!” 章萍声音转冷,非但没有逃走,竟然还支起双手朝着我扑了过来。 眼看她扑到,我挥刀就刺。 “嗬嗬……”章萍不闪不避,只是冷笑。 就在阴阳刀刺出的一刹那,不经意间,竟看到她身后连着几根红色的丝线。 ‘……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 我猛一激灵,下意识的闪身横挪,避开她的正面,挥刀朝着那些丝线砍了下去。 丝线被砍断,章萍立刻扑倒在地,浑身颤抖不停。 我走上前,挑开她的盖头,仔细一看,顿时恨得咬牙。 这根本不是章萍,而是一个陌生的女鬼。 女鬼的身上扎满了细针,针尖露出鬼体半寸,隐隐透出黑色的煞气。 “不好,上当了!”张喜的声音传来,“快追!” “这女鬼……” “救不了了,快追!” 阴阳刀脱手飞出,化为灯笼疾速飞向山顶。 再看女鬼,丝线被砍断后,鬼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淡化,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妈的!” 我大骂一声,朝着灯笼飞走的方向追去。 这臭娘们儿不但早在轿子里准备了替身,还在假的鬼新娘身上插满了细针,刚才如果短兵交接,鬼新娘固然魂飞魄散,我也难免被那些邪异的针扎伤。 这女人也太歹毒了! 一路追上山顶,远远的,就见山上有个坟包。 让人诧异的是,坟包上面竟然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飞也似的向坟包跑去,看背影正是章萍。 红灯笼再次加快速度,看样子是想超过章萍,先一步赶到坟包。 可章萍的速度快的惊人,而且移动的姿势非常的怪异。 就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拉着她往前拽似的。 章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跑到坟包前,一手一个抱住两个小孩儿,回过头冲我阴测测的一笑,竟然消失了。 我追到跟前一看,坟包后边竟然有一个地洞。 我不管不顾,纵身就想往下跳。 “来不及了,走!”身后传来张喜焦急的声音。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一个收势不住,朝着洞口跌了下去。 “徐祸,你坏我好事,我不会放过你的!”章萍怨毒的声音响起,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徐祸!徐祸!”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就见赵奇站在面前,关切的看着我。 “我艹……” 我试着动了一下,右肩立刻传来一阵剧痛。 赵奇捋了把头发,长吁了口气:“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我定了定神,才发现我还在那间屋子里,而且就坐在先前老太坐的那把椅子上。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院子里聚集了二三十号男男女女。 刘铭章和李雪楠竟也在其中,旁边还有两个穿警服的男警员。 “我这肩膀是怎么回事?”我活动着右肩问。 “被老太太打的,还好我及时进来,把她拉开了。”赵奇抬手朝地上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一看,就见先前的那个鞋撑子丢在一边,竟然从中断成了两截。 赵奇说:“她本来是想敲你头的,被我一拉,砸肩膀上了……你行啊,这是练过啊,铁棍儿都让你咯断了?” 刘铭章和李雪楠走了进来。 刘铭章看了看赵奇,转眼看着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站起身,又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没伤到骨头。 “老章啊,闺女该放学了,你快让她二叔去接她放学吧……你可别去,你腿脚不好,同学会笑话咱萍萍的,说她有个瘸子爹……有个瞎老娘……你忘了你上回去接闺女,她回来气得两天没吃饭啊……” 听到苍老的声音从院里的人群中传来,我转眼看向赵奇。 赵奇搓了搓下巴,说:“老太太疯了。” 刘铭章转眼看向赵奇,皱着眉头说: “你们要自己‘干活’,我没拦着,现在总该给我一个交代了吧?” 见赵奇看向我,我点了点头,说:“刘队,别急,让我缓缓,我会给你交代的。” 转过身,看到墙上的孙膑画像,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从一旁拿起三支香,点燃了朝着画像拜了拜。 “怎么会有人供奉孙膑的?”赵奇忍不住问。 我把香插进香炉,抬眼看着画像,“每一行有每一行的祖师爷,孙膑是皮匠的祖师。章萍的父亲是二皮匠,当然要供孙膑。” 李雪楠蹙眉:“她父亲不是给人修鞋的吗?” “早年间犯人被砍了头,家属会找鞋匠把死者的头和身子缝回去,不是所有鞋匠都接这活,会这活计的,就是二皮匠。” 看看天色,我深吸了口气,“走吧,我们去山上找章萍……找她的尸体。” 经过院子,透过人群,就见昨晚的老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皮人,嘴里不断的念叨着闺女和老头子。 她的眼睛白蒙蒙的,竟真的是个瞎子。 这老太太竟也是会邪术的,回想起来,昨晚看到她眼睛变亮的时候,我就已经中招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着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依稀就是昨晚抬轿子的另外三个轿夫…… “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又中招了?”赵奇跟在我身边小声问。 我点点头:“刘瞎子说的对,你就不能沾邪乎事,回回沾你回回差点把命给丢了。” 快到山顶的时候,远远的,就见一个坟包立在那里。 “那里好像有个人!”一个随行的警员说道。 刘铭章看了我一眼,连同李雪楠和两个警员跑了过去。 我和赵奇走到近前,见那是一个跛脚的老人,仰躺在坟包上,脸色乌青,看样子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 李雪楠蹲在尸体身边看了一阵,起身对刘铭章说: “死者是章萍的父亲章良,死因是中毒,他是被山里的毒蛇咬到了。” “镐头、铁锹,他是来给章萍修坟的?”刘铭章抬眼看向我。 我看了看尸体旁边丢着的铁镐、铁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绕到坟后,却只见新土,根本没有地洞。 想到被章萍抱着跳进‘地洞’的那两个小孩儿,我一阵悚然,“赵队,把坟挖开。” “有这个必要吗?”刘铭章皱眉,“章萍是走出警局的……你确定……” 我直视着他点着头,“挖开吧,下面可能不止章萍一个人。” 两个警员一个拿铁锹,一个拿铁镐,没多久就把坟挖开,露出了一口黑漆棺材。 第四十二章 又到初一 棺材刚露出来,忽然刮起了一阵山风。 尘沙扬起,我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就在我眯起眼的一瞬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变得像是晚上一样,我同时感觉到了几分凉意。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小孩儿的哭声,而且不止一个。 定睛一看,月色朦胧……天居然真的黑了,昏暗中,就见坟是扒开的,棺材也敞着,棺材里却没有人。 坟的另一边,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被麻绳捆在一起,正在哇哇的哭。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这边坐着地上,低头捣鼓着什么。 一边捣鼓,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两个小孩儿说话: “就快好了,就快好了……一会儿你们就能跟你们的姐姐团聚了。你们俩乖乖的,到了下边,好好听萍萍的话,她能早点回来,你们俩娃娃也能早点托生……” 我越听越是狐疑,绕过坟堆,亦步亦趋的走了过去。 绕到那人前面,看到眼前的一幕,我感觉整个人都快疯了! 这人居然就是章萍的父亲,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老皮匠。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女人。 这女人还活着,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因为,她的嘴竟然被用针线紧紧的缝了起来! 老皮匠拿起一根细针,在身边的一个破碗里蘸了一点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嘴里无声的叨咕着什么…… 猛然间,他把针朝着女人的胸口扎了下去! “唔……” 女人痛苦的瞪大了眼睛,身体剧烈的抽搐着。 仔细一看,她身上已经插了不下上百根细针,针尖露在外面,在月光下闪着星芒般的寒光…… 看着女人痛苦扭曲的脸孔,我猛然想起,她就是昨晚从花轿里下来的那个假新娘! 眼见老皮匠又要把针插进她身子里,我睚眦欲裂,大吼着‘住手’,想要冲上前阻止。 “徐祸!” 赵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面紧紧的箍住了我。 我猛一激灵,定神再看,天色虽然阴霾,却是清晨时分。 刘铭章和李雪楠等人都惊愕的看着我,其中一个警员的手居然还搭在了配枪上。 坟被扒开了,棺材却没有起出来。 “老皮匠……” 转眼一看,就见老皮匠的尸体横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赵奇慢慢的松开手,抓着我的一条胳膊问: “你怎么了?” 我推开他的手,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用力搓了把脸,抬眼看向刘铭章,说话却不自主的颤抖:“刘队,叫增援吧……” 刘铭章狐疑的看着我,沉声说: “你看过监控,应该知道这件事不寻常,我不认为在整件事明了前惊动太多人。” “叫增援!法医!法证!全都叫来!采集证据!案件特殊,但这是谋杀!”我大力的挥着手,几乎是用吼的说道。 赵奇拉住我,看了一眼棺材,抬眼直视刘铭章:“刘队,听他的,叫增援吧。” 刘铭章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拿起了报话机…… 等待支援的这段时间,我坐在一棵树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赵奇陪着抽了两根,忍不住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恍然的摇了摇头,“不是昨天晚上,是前天晚上。” 想起章萍的鬼魂去后街铺子求助时的情形,我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红着眼睛说: “我当初就该杀了那个女人!” “赵奇,他是不是有问题?”刘铭章站在一旁,脸色阴沉的盯着我。 李雪楠和两名警员看着我的眼神也都透着古怪,甚至是恐惧。 看着这些怀疑的目光,我干笑两声,说等棺材打开,你们就会感同身受了。 浑身插满细针的鬼新娘…坟头上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 这些足以证明,我刚才并非是幻觉,而是死者的执念和怨念,催发了潜在的灵觉。 在此之前,我还想着,昨晚实在不该对老皮匠的魂魄痛下杀手。 他或许利用皮匠的‘手艺’令章萍起尸,可那只是因为疼爱女儿,他罪不至死。 直到通过灵觉看到那残忍的一幕…… 我不知道棺材里有什么,可我有预感,即将看到的残忍,会远远超过正常人的承受底线…… “我艹!” “呕……” “妈的!” “啊!啊!” 支援赶到,当法证采集完棺材表面的指纹痕迹后,棺材盖被开打开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非正常的歇斯底里状态。 就连刘铭章这样的老刑警都脸无血色,冲到一颗大树旁,照着树干连踹了好几脚。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双手揪住了我的领子,瞪着我的眼睛里胀满了血丝。 我垂下眼皮,一字一顿的说:“我只是实习法医。案子,刑侦去查。” …… 第二天上午,回程的火车上,5号餐车车厢。 赵奇咬开一瓶啤酒,摆在我面前,自己也咬开一瓶,在我的酒瓶上碰了碰,“喝点。” 我拿起啤酒瓶,又和他碰了碰,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赵奇灌了一气啤酒,放下酒瓶说: “除了章萍,棺材里另外三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女死者叫周霖,现年十七岁;小女孩儿叫周瑶,男孩儿叫周柱。三者是姐弟、姐妹关系,周瑶和周柱是龙凤胎。 他们的母亲在四年前生下周瑶和周柱以后,死在了产床上。没多久,他们的父亲因为…因为…他喝农药自杀了。周霖为了养活弟妹,就在镇上的一家……一家发廊做‘洗头妹’……” 说到这里,赵奇一口气喝干了瓶子里的啤酒,转头看着窗外,久久不语。 我也一口气喝干了啤酒,喃喃的说: “我不该答应章萍,把她的尸体送回来的。” 赵奇转过脸来,皱眉道: “你是不是想多了?就算你不跟我说,局里也还是得走程序,还是得通知她的家属,然后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安排,到头来还是得把章萍的尸体送回来。 徐祸,我是执法者,你是验证官!可我们同样是人、是普通人!我们不是神,不可能知道某些人的想法,从而去阻止他们犯罪! 章良……那个老皮匠是个瘸子,他行动不便。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怎么造出那个坟,怎么把棺材运上去,又是怎么把周家三姐弟妹弄到山上的? 只能说,当他接到通知,知道章萍死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预谋了。两个孩子被活埋,周霖被……我们连想都想不到那种残忍,又怎么能阻止?” 赵奇又咬开两瓶啤酒,吐掉瓶盖,和我碰了碰: “兄弟,你的两种职业都很特殊,但我和老郭、马丽说起的时候,他们都得承认,你很有‘度’。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自责,更加不希望你因为受这件事的影响,变得狭隘、变得偏激。坚持自己的目标,坚持做自己!” 我点点头,“谢谢赵哥。” 两人再次碰瓶,都是一饮而尽。 赵奇把酒瓶往桌上一顿,转眼看着窗外,缓缓闭上了眼睛。 ……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你会骗我什么?’我笑着点了发送,看了一眼屏幕上泥娃娃的头像,把手机在手指间转着,靠进了藤椅里。 好半天,指尖才传来一下震动。 ‘其实我早在七年前就死了,我是鬼。’ 我‘切’了一声,刚想回复,肉松“汪”的叫了一声,从我脚畔一跃而起,颠颠儿的跑到了门口。 “嘿嘿嘿嘿……聪明的狗娃,闻到烧排骨的香味了?” 一个穿着西装马甲三件套,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一下跳到门口,把手里的塑料袋冲着肉松摇了摇。 “潘颖?” 我下意识的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又来了?很好玩吗?” “是我要来的。”桑岚出现在门外,一把抢过潘颖手里的塑料袋,拉着她走了进来。 “你……” 她把塑料袋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眼睛斜向肉松: “我们下午汇报演出成功,晚上庆祝,刚才正好在芳华路吃宵夜,想到今天是初一,你值班,我就打包了一份烧排骨。你……你吃完,把骨头给肉松,你俩一人一半。” “合着排骨的另一个名字就叫‘人狗各半’!”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只要牙口好,你也可以全吃了。”潘颖捋着大背头翻着眼睛说道。 我隔着塑料袋闻了闻,忍不住吸了口哈喇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抬眼看向桑岚: “谢了。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桑岚摸了摸肉松的狗头,抬起头朝我点了点,“那我们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点,你招灾!” “滚!” 桑岚白了我一眼,拉着潘颖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砰”一声拍门板的闷响,随即一张血呼呼的脸闪现在门口。 “啊!” 桑岚和潘颖同时尖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肉松狂吠起来。 “去后院!” 我大声说着,猛然起身,抓起一把竹刀绕出了柜台,把桑岚和潘颖揽到身后,推出了后门。 第四十三章 生人勿近 刚关上后门,那人就踉跄着走了进来。 我往他身上扫了一眼,不禁暗暗嘬牙。 来的不是鬼,而是一个人。 这人身上被砍了不下十几刀,满头满身都是血,乍一看就跟个血葫芦似的,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汪汪汪……” “肉松!别叫!”我下意识的紧了紧手里扣着的竹刀,喝止了肉松。 ‘血葫芦’虽然重伤,但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冷狠,绝不是什么善类。 他的一只手抄在衣兜里,明显揣着家伙,我可不认为单凭一把竹刀就能把他制服。 他四下看了一眼,转身上上了门板,随手把灯给关了。 黑暗中,只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 好一会儿,我才适应了黑暗,依稀就见‘血葫芦’靠在门板上,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正斜视着我。 “兄弟,你只要不出声,就没事。” 我刚迈出一步,他就冷然的问:“你想干什么?” 我缓步走到柜台后,坐进了藤椅里,看着他说: “你不该来这里的,我还要做生意。” “三更半夜你做个鬼的生意!”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个声音问:“徐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我皱了皱眉,大声说:“等一下!” ‘血葫芦’贴着门板听了听,眼中凶光乍现,瞪着我低声说:“别想耍花样!” “你听不见外面有人说话?” “你想死?”‘血葫芦’眼中凶光更盛。 我冷笑:“看来你运气不错,听不到他说话,你今晚就死不了了。” “徐先生,我能进来了吗?”外面的人又问了一句。 “再等等!” 我迟疑了一下,盯着‘血葫芦’低声说: “躲到柜台后面来,别影响我做生意。”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阵,踉跄着走到柜台后,又看了我一眼,缓缓的蹲下了身。 我划着火柴,点燃了牛油蜡,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截犀香就着烛火点燃,插在了香炉里。 不等外面的人再问,我就抬高声音说:“进来吧。” “你让谁进来啊?后面那两个妞?”‘血葫芦’阴森的问。 “你也看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了,耽误我做生意,你一定比被人砍死更惨。”感觉腰间传来微微刺痛,我强作镇定的说了一句,手心里却已经攥出两团手汗。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怎么就莫名其妙杀出这么个煞神。 听我这么说,‘血葫芦’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关着的门板。 下一秒钟,我就听到一下倒吸气的声音。 以前每逢初一十五的晚上,我都会卸下一扇门板,方便恒死鬼进出,可‘血葫芦’明显是在躲避追杀,进来后第一时间就把门板上上了。 于是乎,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身影像是纸片一样从门缝里逐渐挤了进来。 因为点了犀香,向外窥视的‘血葫芦’自然也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不得不说他的胆子已经够大了,换了普通人,怕是早就喊出声了。 “把刀收起来,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我斜视着‘血葫芦’低声道。 他眼中明显带着几分惊恐,没有半分迟疑的把顶在我腰间的那只手缩了回去。 我暗暗松了口气,这犀香总算没白点。 摇曳的烛光下,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脸色青黑的男鬼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煤气中毒?是自杀还是意外?”我边问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三角符,把右手反扣的竹刀放在桌上,提起了朱砂笔。 “是意外。”男鬼回答。 “姓名,生辰。” 我把男鬼报出的名字生辰写在三角符上,刚想把符烧掉,男鬼忽然说: “徐先生,能不能请您帮我给我老婆带个话,我很爱我老婆,我很想她……” “不能。”我打断他,淡淡的说:“你应该明白阴阳殊途的道理,如果你真爱你老婆,就不要再试图去影响她的生活。” “唉……” 在男鬼的叹息声中,往生符燃起,在烟灰缸里慢慢烧成了灰烬。 “谢谢徐先生。”男鬼朝我鞠了一躬,转身往外走去。 我斜了一眼‘血葫芦’,对男鬼说:“我帮你不是免费的。” 男鬼回过头,嘴角抽搐了两下。 我笑笑:“你应该死了有段时间了,应该有膀子力气,替我把那扇门板卸下来吧。谢谢。” 男鬼神情一松,麻溜的把门板卸了下来,又冲我点点头,飘忽走了出去,消失在了门外。 “原来先生做的是阴阳行当,是我得罪了,我这就走。”‘血葫芦’说着,就要站起来,挣扎了两下,却又摔坐在地上。 “徐先生,我可以,进来吗?”一个语调有些生硬的男人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皱了皱眉,示意‘血葫芦’先别动,抬高声音说:“进来!” 一个身影飘忽进来,看清他的样子,我不禁连着倒抽了好几口冷气,下意识的抓起竹刀,转眼看向身边那人。 从外面进来的,居然又是一个‘血葫芦’! “徐先生,我死的,很冤枉的。”后进来的‘血葫芦’带着哭音说道。 他这一开口,我心下一松。 这家伙和头先的‘血葫芦’都穿着黑西装,身材也差不多,又都是浑身血糊糊的,我本来就一直高度紧张,一时间竟没分辨出这是两个人。 仔细一看这人的眉眼,才发现他比‘血葫芦’要年轻的多,而且他是侧着身对着我的,他的脑袋扭曲的歪在一边,似乎不能扳正。 “你说话……” 我听面前这浑身是血的鬼说话,总觉得不自在。 “先生,我是韩国人……” 这鬼刚说了一句,我就差点从椅子里蹦起来,“你是李青元?!” 难怪他的头是歪的,没想到这家伙就是被拗断颈椎后从悬空架上丢下来的那个高丽棒子。 他是和射灯一起坠落的,当时身上插满了碎玻璃,也就难怪变成鬼以后会浑身是伤了。 我刚想问是谁杀了他,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门外一个男人扯着老鸹般的嗓子大叫:“老大,这里有血!” 几个大汉提着砍刀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我转了转眼珠,在柜台下冲‘血葫芦’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大汉们冲进来,先是一怔,然后同时耸了耸鼻子。 下一秒钟,一齐看向李青元,不自觉的露出了悚然的表情。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盯着李青元看了一阵,猛地吸了口气,“嘶……不是他!” “人找到了吗?” 随着一声低沉的询问,一个有着一双细长眼睛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胖子回过头小声说:“不是……。” 他的声音很小,我没听清他说的那个名字。 中年汉子扫了李青元一眼,摸了摸鼻子,转眼看向我。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的说: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胖子眉毛一拧,上前一步用砍刀指着我骂道:“妈的,老子还没问你话,你放个什么屁!” “坑子,别放肆!”中年汉子沉声说道。 他抬手指了指李青元,看着我问:“这位小兄弟怎么伤得这么重?你又为什么大半夜的还开铺子?” 我冲他勾了勾手指,提起朱砂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两个字。 中年汉子狐疑的上前一步,低头借着灯光往纸上一看,脸色不禁一变。 回过头往地上一看,更是悚然打了个寒噤。 “走!” ‘走’字出口,他已经抢先走出了门。 下一秒钟,门外传来一声惊呼,“走!坑子,快走!” 被叫做坑子的胖子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招呼几人跟着跑了出去。 然后就听门外接连传来惊呼惨叫…… 我点了根烟,浅浅的抽了一口,喃喃道:“初一十五,后街三十一号,生人勿近……” 第四十四章 契约 听到脚步声慌乱远去,我长出了口气。 不用问,这是沾了犀香,看到外面等候的‘客户’了。 也得亏有这犀香,要不然今晚还真难说我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 我深吸了口烟,掐灭烟头,问李青元:“知不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你?” 李青元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他的样子。” “你以前有没有什么仇人?” “没有。”李青元又摇了摇头,眼中忽然露出一抹茫然,“是乌鸦……不,那不是乌鸦,是一只黑色的怪鸟。” “怪鸟?”我猛一激灵。 貌似我后两次见到三白眼的时候,都见到了一只乌鸦不像乌鸦,通体漆黑的怪鸟。 难道杀他的是三白眼? 李青元说:“那天我爬到舞台上的悬空架上,我想……我忽然看到一只黑色的鸟落在了栏杆上,接着就有人从后面扳住了我的头……我冤枉……” 他忽然浑身颤抖起来,脸上隐隐透出一股黑色的煞气,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 “我不想死!” “你给我老实点!” 我猛地一拍柜台,“你冤枉个屁!你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要跑到舞台上头去?” 李青元煞气一敛,往后缩了缩,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我。 “别他妈给我装孙子,你根本就是想趁着桑岚上台表演,把尸油淋到她身上!”我越说越来气,抓起竹刀作势要甩过去。 李青元吓得抱住脑袋缩到角落,“我只是喜欢她,我没有恶意的。” “放屁!你们韩国人喜欢谁,都是下药把人放翻了,先霸王硬上弓再谈情说爱啊?你以为你是原始人,看上谁一棒子打晕了,拖回去给你生儿育女啊?怪不得都说你们是棒子呢!你这不叫喜欢,叫下三滥!” 我拿出一道三角符,用力碰上抽屉,提笔在上面写下他的名字和生日,刚要烧,忽然间想到一个问题。 “你那瓶尸油是哪里弄来的?”我瞪着他问。 “是买来的。”李青元惶恐的说。 “从哪儿买的?跟谁买的?” 他竟带着哭音说: “我不能说的……说了我会死的……” “你他妈已经死了!”我对这孙子是半点同情欠奉。 李青元愣了一下,低声说:“是……” “谁?大声点!” 我刚说完,就见他身子猛地一震,紧接着就像是触电般的抖个不停。 我意识到事情不妙,急忙把三角符凑到牛油蜡上。 符纸刚点燃,李青元的眼睛猛然充血,瞬间变得像是两汪血泉。 与此同时,他的耳朵眼、鼻孔、嘴巴……七窍中都汩汩涌出了黑红色的污血。 这血像是具有腐蚀性,一经流出,但凡沾到污血的地方,都在刹那间腐烂,散发出腥臭刺鼻的黑烟。 没等符纸完全烧尽,李青元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滩黑色的血污! “怎么会这样……” 我瘫进藤椅里,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他这是被下了降头了。”一个声音低声说道。 我僵硬的转过头,就见‘血葫芦’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据我所知,降头师的尸油不是单单能用钱买到的。有些降头师在卖出尸油的时候,会让买尸油的人留下一件身上的东西,通常是头发……那等于是和降头师签了契约,这人死了以后,魂魄就要任由降头师来操控。” “降头师的契约……” 我甩了甩头,见他血流不止,脸色煞白,忙掐灭犀香,把香炉递给他,“香灰可以止血,先抹上,等会儿自己走。” “你不问我是谁?不报警吗?” “我只管阴阳事。”我违心的说了一句。 我他妈倒是想报警,你得让啊? 我现在倒是有把握把他制服,可他刚才的行为让我觉得,他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家伙。 他看到了桑岚和潘颖,应该知道她们比我更容易控制,但他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想过用两个女人来做要挟。 那个时候他还没流这么多血,还是有能力那么做的。 阴倌,法医。 两种职业的交替实在太累了,我不是卫道士,还是划分清楚的好。 “下一个!” …… 又送走两个横死鬼后,‘血葫芦’勉强起身走到门口,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噗……” 凌晨三点,我吹灭牛油蜡,黑暗中,靠在藤椅里发愣。 后门‘吱钮’开了一条缝,一只大眼睛贴着门缝忽闪了两下。 “祸祸……我们可以出来了吗?”潘颖鬼鬼祟祟的问。 我吐了口气,起身开了灯。 看到一旁的饭盒,打开拿出一块烧排丢给肉松,自己也拿了一块儿啃了一口。 “凉了,别吃了。”桑岚走过来说。 “没事。”我摇了摇头,盯着地面。 李青元留下的那滩污血已经消失了。 我狠狠咬了一口排骨,说: “如果我没有问他那个问题,他也许就不会魂飞魄散,可以去轮回。” “那不关你的事,换了谁都会问那些问题。”潘颖拿起一块烧牌咬了一口,咧着嘴说:“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都教授’,泡不到妞就想使阴招,啧啧,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看韩剧了。” 我把啃完的骨头丢给肉松,抬眼看着两人,“二位,你们都带着手机吧?” “带了啊。”潘颖点着头说。 “那刚才为什么不报警?” 桑岚纠结的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小声说: “来之前我和潘潘滴了牛眼泪,一开始我们以为那个人是鬼。等发现他是人的时候,他已经到柜台后边了,我们要是报警,他可能会伤到你。” 潘颖嘿嘿一笑,“事实证明,不报警是对的,你完全能够运筹帷幄,把危机化解于无形。对了,你给后来那拨人的老大看了什么啊?怎么把丫吓成那样?” 桑岚看了看我,伸手把压在饭盒下的那张纸抽了出来。 “影子?” 潘颖一愣,随即一拍巴掌,“难怪呢,鬼是没有影子的,就算那帮家伙不相信有鬼,可是看到所有人都有影子,就李青元没有,也得吓得屁滚尿流,何况李青元还是那副死样子。” “李青元说他被杀之前,看到一只怪鸟,那是什么?”桑岚问。 “一只像乌鸦一样的黑色怪鸟,每次三白眼出现,那只鸟都会出现。” “是三白眼杀了李青元?” “三白眼是谁?”潘颖不明就里的问。 我说:“你在湘菜馆过生日那天,就是三白眼搞鬼,把桑岚引进了那条巷子……不对啊,他明明是要害桑岚的,为什么会对李青元下手?” 桑岚抿了抿嘴,有点瓮声瓮气的说: “我怎么觉得我还得继续倒霉呢?” “你就偷着乐吧,还倒霉呢,你能比我还倒霉?自从接了你们娘俩的生意,我就没一天安生过。” 我横了她一眼,起身拿过外套。 “呀,你流血了!”潘颖和桑岚同时叫道。 我低头一看,就见腰间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小片。解开衬衣,仔细查看了一下,才松了口气。 想到之前被‘血葫芦’在柜台下用刀顶着,边系扣子边心有余悸的咧了咧嘴,“不是我的血。” 我的判断没有错,‘血葫芦’绝不是省油的灯。能藏在兜里的刀最多也就一巴掌长,追杀他的那帮人可都是拿着开山刀的。他不光逃过了追杀,似乎还让对方挂了彩。 桑岚和潘颖对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寒噤。 离开铺子,潘颖吵着要去吃早点。说什么入初冬时节正是进补的好时候,不用上学的早上就应该去吃羊肉面,再来一壶温热的绍兴黄酒。 我不理她的提议,直接把她和桑岚送到了桑岚家楼下。 两人下车的时候,我没来由的想到了富林县的经历。 我叫住桑岚。 “怎么了?”桑岚问。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哦。”桑岚掠了掠头发,“你回去开车小心点。” 我点点头,打了把方向,开出了她家的小区。 跟赵奇从富林县回来后,那晚的经历和棺材打开后看到的一幕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想想看,我经历的邪乎事也不算少了。可唯独章萍一家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那口棺材里有四具尸体…… 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具。 浑身扎满细针的周霖、被活活闷死的周瑶和周柱…… 还有就是棺材打开的一瞬间,横飞的碎肉和污血。 当地法医验证,那些碎肉和血液属于章萍…… 活尸入棺,章萍又‘死’了一次。 张喜说,她变成了邪鬼,比厉鬼更容易夺舍重生。 桑岚和她同是艺术学院两大校花…… 关键那天从山上下来以后,有人在村尾的池塘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花棉袄,正是头天晚上嘱咐我不要开口说话的‘花棉袄’。 村里的人都说从来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又怎么淹死在池塘里的。 一想到章萍,我怎么就感觉瘆的慌呢…… 胡思乱想间,眼角的余光就见一个身影从路边冲了出来。 我本能的一脚踩死了刹车,眼看着那人扑倒在车头前。 碰瓷? 这么早就出来开工,也太敬业了吧? 我看了看车上的行车记录仪,熄了火,推开门,下车走了过去。 刚走到车头前,一个老太太就抱住了我的腿,“杀……杀……杀人啦!” “大妈,我车上有录像。” “不是,不是!”老太太反手指着她冲出来的巷子,“有僵尸!僵尸咬人了!” 我愣了一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就见巷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愣愣的看着我。 我咽了口唾沫,快步跑了过去,“怎么回事?你……你的嘴怎么流血了?” 徐洁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巷子深处…… (第三卷完) 第一章 僵尸 顺着徐洁的目光一看,我顿时愣住了。 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把她拉到身边,仔细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徐洁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我声音发颤,徐洁抹了抹眼角,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把她拉出巷子,刚想打电话报警,刚才那个老太太忽然像杀猪一样叫了起来: “哎呀……她是僵尸!她是吸血的僵尸……” 她一边嚎着,一边爬起来想要跑,没跑两步,却又摔在了地上。 这时已经有不少起早的人围了上来,一个穿着运动服,脖子里套着耳机的青年把她扶了起来,问:“大妈,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反手指着这边,跺着脚的大叫:“杀人啦!那个女的是僵尸!她杀人啦!”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她指的竟然是徐洁。 “你胡说什么?!”我顿时火了,狠狠瞪了她一眼,拉开车门让徐洁先上车。 “郭队,老城区艳阳路90弄发现一具死尸,我在现场。” 挂了电话,我往巷子里看了一眼,见一个头发烫的黄歪歪的胖女人要往巷子里走,急忙拦住她,“不好意思,巷子里发生了命案,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之前,请你不要接近现场……” 我话还没说完,胖女人忽然从我腋下钻了过去,一溜小跑到了巷子深处。 下一秒钟,发出了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啊……” 紧接着,她就跌坐在那里哭嚎起来: “你个天杀的,你咋就走了呢……你让我们娘仨咋活啊……” 人越围越多,先前的老太太还在不断的拍着腿大声说是僵尸杀人。 胖女人哭了一阵,回过头盯着这边,忽然跳起来跑了出来,拉住那老太,问僵尸在哪儿。 老太太斜看了我一眼,抖抖索索的往车里指了指。 胖女人左右看了看,从路边捡起一根棍子就冲了过来。 我急忙锁上车,拦在车门前。 “你冷静点……” “我跟你拼了……” 胖女人已经丧失了理智,哭嚎着胡乱挥舞着棍子往车上砸。 我本来想说我是警察,可周遭围了几十号人,我不敢冒失,只能尽力拦着她,被棍子连敲了好几下。 “哗啦!” 一下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胖女人被吓了一跳,停下动作转头看去。 一个粗壮的青年和一个身前围着皮兜子的胖老头瞪着眼睛站在车头前。两人都是屠夫肉贩的打扮,分别攥着一把尖刀和一把剁肉的刀,模样十分的凶悍。 “姐!咋了?” “大妮儿,咋回事?” 胖女人像见着救星似的,嗷嗷叫的喊道:“爹!刚子!大奎让那女妖精给杀了!” 两人一听,顿时红着眼冲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被砖砸碎的挡风玻璃,见徐洁抱着头缩在座位上,不由得火冒三丈。迎上去狠狠一脚把那个砸车的青年踹在地上。 “艹你`妈的!”胖老头举起砍刀就要劈。 “来!”我偏过头,用力拍了拍脖子,“有种照着这儿来!” 胖老头和胖女人一下都愣了。 我指着刚爬起来的青年,大声道: “你们谁他妈看见她杀人了?谁看见了,给老子站出来!我把话撂这儿,谁要是看见她杀人了,尽管过来先把我放倒!谁他妈敢动我女人,我要他的命!” 胖老头和胖女人似乎都被我发火的样子吓着了,愣在那里不敢动。 刚才那个老太太侧着身,斜瞄着这边直往人群里钻。 那青年却是个愣头青,愣了一下后,骂骂咧咧的攥着刀就冲了过来。 “来!”我把怀一敞,朝着他迎了上去。 “杀人啦!”老太太又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砰!” 枪声突兀的响起,所有人顿时都僵在了原地。 原本嘈杂的人群变得病态的安静。 “都不许动!”沈晴大步走了过来,放下举枪的胳膊,对胖老头和青年大声喝叱:“都把刀放下!” “当啷!” “当啷!” 两人都把刀扔在了地上,胖女人看了看她手里的枪,也忙不迭的丢掉了手里的棍子。 “马勒戈壁的,不是不懂法,就是横惯了。”我小声骂了一句。 沈晴警服的扣子都没扣,短发乱蓬蓬的,看样子是接到局里的通知,就立马从家里赶了过来。 也得亏是她先来了。 谁能想到死者的死因还没查清楚,家属就胡乱的闹腾了这么一出。 我看了一眼被砸的车,指了指躲在人群里的那个老太太,咬着牙,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我是市刑警大队徐祸,你哪儿都不许去,等会儿跟警察回局里协助调查!” “关我什么事啊,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说着就想往人堆里钻。 之前扶起她的那个青年一把拉住她,似笑非笑的说: “大妈,你刚才不是说亲眼看见僵尸杀人的嘛,协助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老太太哆嗦了一下,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我什么都没看见……关我啥事啊……我就是出来遛弯的……” 我气得牙根子痒痒。 天底下怎么就这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警笛传来,郭森等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法证进了巷子,巷口拉起了警戒线。 “什么情况?”郭森看了看我的车,皱着眉头问。 我缓了口气,把之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指了指地上的老太,“当时就是她从巷子里冲出来的。她,还有……” 我往车里看了一眼,回过头说:“她和我女朋友当时都在现场。” “你女朋友?”马丽吊儿郎当的搭住了我的肩膀,“保密工作做的挺好啊,你怎么不去考国`安呢?” 我说:“死者的状况有点古怪。” “那还等什么,换衣服,提箱子,干活!”马丽说了一句,撩起警戒线,迈步走进了巷子。 我打开车门,见徐洁还缩在座位上,不由得又是一阵恼火,轻声说:“别怕,有我呢。你先在车上待着,我去工作。” 徐洁点点头,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我买的菜丢里头了。” 我一阵无语…… 对尸体做完初步化验,马丽蹙着眉头看向我:“死亡原因?” “失血过多……”看着地上的尸体,我也是眉头紧锁。 “照你看,死者颈部的致命伤是什么物体造成的?”马丽问。 我抬眼看着她说:“应该是被人咬断了颈动脉。” 马丽摇了摇头,让人把尸体打包。 “郭队,发现一袋菜,还有一只鸡。”一个法证拎着两个塑料兜走了过来。 “这……这是我女朋友买的菜。” 我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朝他过来的方向指了指,“从这个小弄堂过去,就是菜市场。” 现场采证完,尸体被送进了实验室。 两个小时以后,马丽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扭了扭脖子,转头问我:“有没有新发现?” 我把一个从尸体上采集的样本交给她,“我从死者的伤口处提取到一些油脂,经过化验,应该是口红。” “口红?” 我点点头,“是口红,而且就成分看来,不怎么高档。” 马丽撇撇嘴,边整理资料边说: “管它呢,咱们的活干完了,剩下的就交给老郭他们了。” 她在验尸报告上签了字,让我拿给郭森。 来到前面,见徐洁已经做完了笔录,抱着两个装菜的塑料兜坐在那里。 我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再等会儿,转身进了郭森的办公室。 郭森接过验尸报告,边翻看边问:“你对这案子有什么看法?” “丽姐说我们的活干完了……” “我去你的!别跟我来这套!”郭森随手把烟盒往我面前一丢,“自己拿,赶紧说说你的看法。” 我只好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应该是在凌晨四点钟左右被凶手从后边抱住,咬断了颈动脉,大量出血导致休克死亡。” 郭森抬眼看向我:“真有吸血僵尸?” 我耸耸肩,“是不是僵尸我不敢说,可我没见过僵尸还会抹口红的。” 郭森放下验尸报告,点了根烟,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张了张嘴,却冲我摆摆手:“赶紧回去安慰安慰徐洁去吧,改天带她出来,跟大家伙一起吃个饭。” “忙完了吗?”见我出来,徐洁站起身问。 “忙完了,我去实验室换了衣服,咱一块儿回去。” 想到早上看到她时的情形,我忍不住问:“早上你嘴边的血是怎么回事啊?” 徐洁幽幽的看着我说:“你没听那大妈说吗,我是吸血僵尸。” 我点点头,“行,那你等着,我拿包去,等会儿我给你脑门儿上贴道符,你蹦着回家得了。” 徐洁吐了吐舌头,笑着推了我一把,“赶紧去换衣服吧,你到这会儿都还没吃早饭呢。” 换好衣服,拿了包回来,刚好见那个胖女人从问讯室出来。 她一边对着胖老头和青年抹泪,一边骂骂咧咧的说:“我就说……他李大奎就不是个东西,说什么回家补觉……他他妈就是去找那个小狐狸精。这下好了,他他妈把命都送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咋活啊……” 我心里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第二章 张秀 见我上前,青年立马瞪起了眼睛。 胖老头赶紧把他拉开,陪着笑说:“警察同志,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挥了挥手,问胖女人:“你说的狐狸精是什么人?” 胖女人抹了把眼泪,朝徐洁看了一眼,抽抽搭搭的说: “我男人在外边有小的,他早上上完生猪,说是回家睡觉,我就猜他一准儿去找那个狐狸精了。我早晨就是没看清楚车里的是谁,我还以为……以为是那个狐狸精呢……那骚狐狸真要长得像她这么俊,我他妈还真就认了……” “说什么呢?” 我忍不住皱眉,“你说的那个狐……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住哪儿?” “她叫张秀,本来是市场里卖鱼的,我就知道她房子租在那附近,具体住哪儿我不知道。” 郭森正好从办公室出来,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听我把情况一说,立刻招呼人出发。 我的车被拖去了修理厂,正好搭局里的车。 路上听开车的大何说,死者叫李大奎,胖女人叫石金凤,胖老头和青年是石金凤的老爹和弟弟。一家人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猪肉。 凌晨三点李大奎开着摩托车从肉联厂上了两头白条猪,送到菜场以后就说回家去补觉。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 到了艳阳路,我犹豫了一下,对徐洁说:“要不你先回去,我跟着去看看。” 徐洁说:“那行,我先回去做饭,你中午回家吃饭吗?” “回。” 徐洁一走,大何就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子行啊,居然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现在能赶早去买菜回家做饭的女孩儿可是不多了。” 郭森走过来说:“大何,你去一趟居委会,查查有没有张秀的暂住登记资料。” 没等大何答应,不远处就跑来一个秃顶的男人,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咋呼:“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我心里一动,急忙和郭森一起迎了上去。 秃顶男人语无伦次的说,他租房的那户人家死了人,房东被吓死了。 郭森让他带路。 他一边走一边抹着汗说,他就在附近的菜场卖菜,下了早市,他到面馆吃了碗羊肉面,喝了点黄酒,想回家睡一觉,见对面租房子的人家敞着门,就想过去打声招呼,结果就见那女的死在了屋里。 刚好房东过来收租,看到那女的死了,当场就吓死了。 跟着来到弄堂里的一个小院儿,一进院门,就见左边一间屋的门口趴着个人。 秃顶男人指着那人说,那就是被吓死的房东。 我急着跑过去,把那人翻了过来,看清她的样子,不禁一愣。 这居然就是早上说徐洁是僵尸的那个老太婆。 抬眼往屋里一扫,就见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脸正对着门口的方向,五官扭曲,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却瞪得很大,乍一看就像是盯着进来的人看似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连带大半边脸都沾满了血! 我探了探老太太的脉搏,急着把她放平,“郭队,这人还活着,赶紧叫救护车!” 我帮老太太做心脏复苏急救,折腾了好半天,她才“呃”的一声缓过气来。 我把她交给其他警员照看,戴上手套,又去察看那个女人的尸体。 刚走到尸体旁,身后忽然传来“啊”的一声大叫。 我被这叫声吓得一激灵,转过身,就见那老太太坐了起来,拍着脚脖子哭嚎: “天杀的,咋死我屋了呢?你死不要紧,你死我屋了,我这屋子以后还咋住人啊……” 我恨得咬牙,刚想让人把她弄出去,猛然间,就见门口的几个警员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有两个反应快的,还把配枪掏了出来,瞄向了这边。 老太太的哭嚎戛然而止,先是瞪起了眼睛,随即嘴歪眼斜的靠在门上,眼角和嘴角不住的抽搐。 “徐祸,小心后边!”郭森也把配枪拔了出来。 话音未落,我就感觉到一只手从后边搭住了我的肩膀,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森寒快速的向着我的后颈袭来。 情急之下,我急忙弯腰,透过两腿间,见到身后有一双女人的腿,慌忙伸手一抄。 “嘭”的一声闷响,身后那人倒在地上。 我急着转过身,快速的退后,定睛一看,全身的汗毛都耸了起来。 被我扳倒的,正是之前的那具女尸! 女尸动作僵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张着血糊糊的嘴,再一次向我扑来。 我赶忙反手从包里拿出常备的一小袋糯米,朝着女尸的脸上拍了过去。 糯米砸在女尸脸上,顿时变得焦黑,女尸的头顶也冒出一蓬浓重的黑气,抽搐了两下“砰”的倒在地上,再不动弹了。 救护车赶来,把中风的老太接走。 马丽也随即赶到,和我一起对女尸做了现场检验。 “判断死亡时间。” “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 “死亡原因。” “中毒。应该是服用了一种类似毒鼠强的毒药。” “有没有特别发现?”马丽看着我问。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说: “死者没有明显的外部创伤,嘴上和口腔内部的血应该属于另一个人。另外在她双手的指甲里,找到了一些人的皮肤组织。” 郭森走过来说,死者就是张秀。 法证采集证据后,初步认定死者是自杀。 尸体被打包送走以后,郭森低声对我说: “这应该是一起情杀案……可如果验证张秀嘴上的血是李大奎的,那到底是她先咬死了李大奎再自杀,还是……” “如果是你想的后一种,报告怎么打?”我问。 见他语塞,我摇了摇头,小声说: “李大奎的脖子有多处撕咬的痕迹,但是现场有大量的血,不大可能是尸变后做的。刚才尸体的反应……只能说张秀对李大奎有着很深的怨恨吧。” 走出门,见到正接受询问的秃顶男人,郭森走过去向他问道:“张秀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秃顶’挠了挠鼻子,有些鬼祟的说: “以前应该是,后来我有一回跟市场一个卖肉的一块儿喝酒,听他说他有天中午趁着酒劲把张秀给睡了,一开始我不信,后来有几回见卖肉的从张秀屋里出来,才信了。” 郭森皱起了眉头:“什么叫把她给睡了?” ‘秃顶’眼神有些闪烁,含糊的说: “要我看张秀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女人,就是人有点木,有点死脑筋。估摸着卖肉的是借着酒劲对她用强了。后来他舍得给钱,张秀也就半推半就了。” “你上午喝完酒回来去她那屋想干什么?!”郭森瞪起了眼睛。 马丽冷哼了一声,斜眼看着我说:“要按这么说,李大奎死的可不冤。” “李大奎死了?”秃顶惊恐的瞪大了眼。 …… 回到家,徐洁已经做好了饭。 想到早上的一幕,我把她揽进怀里,贴在她耳边问:“早上吓到了没?” 她摇摇头,把脸靠在我肩上,好半天才抬起头,看着我说: “如果我真是僵尸,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杀了我?” “你每次吃饭都吃的比我还多,我可没见过胃口这么好的僵尸。” “我哪有吃的比你多?” “好吧好吧,如果你真是僵尸……”我慢慢把头凑过去,快速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邪恶的说:“如果你真是僵尸,我宁愿被你吸血,也要睡了你。” “讨厌,赶紧吃饭吧。” “让我来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我拉着她的手来到饭桌旁,“炒藕片,拍黄瓜,栗子炖鸡块,我喜欢。话说回来,我发现你很喜欢吃鸡啊。” “你不喜欢吃?” “开玩笑,作为一个肉食动物,鸡可是我的最爱之一,天天吃都吃不够。” 徐洁边盛饭边说: “喜欢就多吃点。你昨晚开铺子,上午又加班,等下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吧。” 我接过饭碗,看着她说:“我早上被吓着了,不敢一个人睡。” 徐洁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小声说:“那我下午就不去铺子了呗。” 第三章 去找桑岚 听了徐洁的话,我感觉就像喝多了似的,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可是,这天我仍然没有和她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当我做好‘准备’,走进里屋的时候,徐洁就像是猫儿似的,整个人都缩在被子底下。 我急不可耐的钻进被窝,感觉她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 “徐洁。” 我轻轻喊了一声。 “嗯。”徐洁的声音也在发抖。 我试着去扳她的肩膀,指尖不经意扫过她的脸颊,竟碰触到一片湿润。 我连忙支起上身,把她身子扳过来些,问她怎么了。 徐洁满脸泪水,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带着哭音说: “我害怕……” “你怕什么?”我边柔声问,边替她抹去泪水。 徐洁忽然把脸埋进我怀里,哭着说: “我怕你将来不要我,你不要我,我就什么都没了。” 我的心猛一颤,紧紧的搂住了她。 我没有说什么承诺一生一世的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把她抱在怀里,闻着她发间淡淡的香味。 我不是柳下惠,可也不觉得自己怂。 而是感觉‘我害怕’三个字像是鞭子一样狠狠在我心上抽了一下。 我想起了姥爷下葬后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蜷缩在老房子里我从小睡到大的那张木板床上。 外面下着大雨,时不时电闪雷鸣。 作为男人,说怕,不免有自艾自怜的娘炮嫌疑。 可事实是,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的确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今时今日,我自己的生活都还没有安定,有什么资格去给一个女人承诺……又有什么资格去向她索取…… 周末,我拉着徐洁去了汽车城。 我那辆车买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过了几手了,跟着我遭了几次难,都快没车样了,就连修理厂的师傅看了都嘬牙花子。 上下班离不了车,不如干脆换辆新的得了。 徐洁和我一样,都不是奢侈花哨的人,在车行看了半上午,最终选了一辆国产的小型旅行车。 周一,我开着新车来到局里,刚下车,就被赵奇拽上了警车,马丽和大梁已经在车上了。 “直接去四平岗。”赵奇对开车的队员说了一句,回过头对我说: “那个王宇死了。” “王宇?”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宇就是和表嫂吕桂芝通j,把表哥邱明和吕桂芝推下楼的那个小子。 赵奇说,王宇因为未满十八岁,被判了十五年十一个月,在四平岗监狱服刑。 今天早晨五点四十八分,狱警发现他在厕所内自杀。 六点十一分被送到四平岗的监狱中心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警车直接开进了监狱中心医院,院方人员和四平岗监狱的两名狱警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其中一名老狱警忽然问赵奇:“赵队长,你知不知道徐祸是谁?” “啊?”赵奇下意识的看向我。 我说我就是徐祸。 老狱警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让我们先验尸。 犯人在服刑期间死亡,是要经过严格验证死因的,如果存在可疑状况,当值狱警和监狱领导都会受牵连,也就难怪他会愁眉不展。 大梁戴好口罩手套,看向马丽。 见马丽点头,过去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被单。 被单刚掀开一角,他就倒抽着冷气,倒退了好几步,掀起的被单也随之落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离架子车最近的一个白大褂惊呼道。 “怎么了?”马丽皱着眉头问。 大梁明显打了个冷颤,僵硬的转过头说: “尸体……尸体在笑。” “你第一天入行啊?”马丽瞪了他一眼就要上前。 我拉住她,低声说:“让我先看看。” 我缓步走到架子车旁,摒了摒气,伸手就去掀被单。 刚捏住被单的一角,猛然间,一只惨白的手从被单下伸了出来,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艹!” 赵奇本能的把配枪拔了出来,对准了尸体。 陪同前来的两个院方人员更是惊叫出声。 我勉强咽了口唾沫,没有立刻掰开那只手,而是猛地把被单掀到了一边。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看清死尸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 尸体半睁着眼,眼珠斜向我这边,像是在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一边的嘴角高高扬起,煞白的脸上满满都是怨毒的冷笑! “小师弟,撑得住吗?”马丽的声音明显有些打颤。 “额骨塌陷,应该是遭受过猛烈撞击;颈部有线状伤痕,目测长度有十厘米左右,深度超过一厘米,颈动脉线状切割损伤;右手腕有深度磨损痕迹,应该是非锐利棱角造成的反复创伤。” 我沉声说着,身子却忍不住发颤,转了转被尸体攥着的手腕,心念电转,也不顾其他人在场,反手从包里拿出一道符纸甩在死尸顶门。 “轰!” 符纸贴上死尸塌陷的前额,立刻腾起一蓬青绿的火焰。 抓着我的手神经反射般的一松,死尸却依然斜视着我狞笑。 想到百鬼谱上的记载,我心直往下沉。 娘的,这孙子年纪不大,怎么这么狠…还这么邪…… “死因?”马丽问。 “钝器割腕;非硬物割喉;前额遭猛烈撞击塌陷,如果是自身造成……那就是撞墙。” “他……他是用厕所的隔断磨破了手腕,又用马桶的尼龙拉绳‘锯’开了脖子,是……是另一个犯人上厕所的时候发现他的,那时候,他对那个犯人说‘告诉徐祸,我不会放过他的’,然后他就一头撞在了墙上……”老狱警颤声说道。 “去他妈的,简直是心理变`态!”马丽忍不住骂道。 我走到架子车另一头,掀开布单。 “他脚趾甲怎么这么长?”大梁惊愕的问。 看着死尸超过半寸的脚趾甲,我转过身看向两个狱警:“自杀现场发现别的状况没?” 老狱警说:“厕所的墙上有三道……有三行用血画的图案,看上去像是三道符。” 我转眼看着赵奇:“能立刻把尸体送火葬场焚化吗?” 赵奇摇了摇头,“你知道程序的,我们已经通知他的家人了,他父母正在赶来。” “能不能申请特殊处理?”我问。 “没有足够的理由。”赵奇说。 我点点头,对马丽说:“是自杀,可以出具验尸报告了。” 转又对赵奇说:“我想去看看那三道符。” 马丽签署了验尸报告,离开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上了车。 我让院方暂时把王宇的尸体锁起来,和赵奇一起来到四平岗监狱。 “王宇进来后表现的很积极,因为他年纪小,我们为了照顾他,把他安排进监狱食堂的后厨干活。谁想到这小子会……”老狱警边走边咬牙说道。 “厨房?食堂?”我猛一激灵。 老警察说:“他做早饭的时候说肚子不舒服,要去厕所,然后就……就自杀了。” 在厨房边的厕所里,看着厕所格子里遍地的血污,和墙上触目惊心的三道血符,我大脑一阵混乱。 我用力捏了捏眉心,拿出手机拨出了段乘风的号码。 电话居然很快就接通了。 “兄弟,我正好想找你呢……” “段前……大哥,我这边出了点状况。” “你先说。”段乘风道。 我把状况说了一遍,拍下墙上的血符给他传了过去。 好一会儿,听筒里才传来段乘风的声音: “自毁灵台,以怨为鬼,以尸为煞……难对付啊。可我不明白,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力?” “一个在监狱里服刑的犯人,他在监狱食堂干活。” “赶紧先把尸体烧掉!”段乘风的声音明显焦急起来。 “按照程序,不能烧。” 段乘风更急:“你是阴倌,可你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正常人再怎么撞墙都是不能撞破头骨、自毁灵台的。可现在那人的灵台毁了,这说明他在死之前已经集结了足够的煞气。按照你说的,他应该是以自身作邪法,把他自己的血喂给了监狱里的犯人……他根本就是作邪法吸纳了犯人的煞气,用来养尸养魂!他的魂魄已经变成了厉鬼;过了今晚子时,阴阳交替,他的尸体也会变成尸煞!你能对付的了吗?” “尸煞……”猜想被印证,我不禁闭起了眼睛。 电话那头传来拨算珠的声音,又快又密。 “啪”的一声过后,段乘风大声说: “那死鬼把怨恨都归结在了你身上,他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的。今晚你要么去找你的相好,要么就去找来佛陀杀生刃把尸煞干掉,否则就算你是九阴煞体也难免与他去幽冥论战!” 我愕然:“段大哥,我……我找我相好的有什么用?我相好的……” 算珠又响了两下,电话那头传来段乘风深深的叹息。 “唉……冤孽,冤孽!这都是天注定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段乘风才说: “既然尸煞不能毁,那就快去找棺材、墨斗线、黑狗血、童子尿……” 我静静的听他说完,刚想开口,却听他大声说: “对了,去把先前你帮过……那个叫桑岚的女人找来!” 第四章 偎灶猫 “找桑岚干什么?”我不解的问。 段乘风居然暴躁的大声说:“让你去找就去找,问那么多干什么?”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手机愣在原地,只觉得满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段乘风平常都是非常沉稳的,怎么今天说话颠三倒四的。 又让我找相好,又叫我找桑岚……非得弄个女人来干什么? “嗡……” 我正琢磨不透,段乘风竟然又把电话打了过来。 他只说了四个字:去找桑岚。 然后我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噗’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就听一个女人惊呼:“师父,你吐血了!” “嘟嘟嘟嘟……” 这一次我彻底傻眼了。 段乘风居然吐血了!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帮我批算,触发了天机? “现在怎么个情况?”赵奇问。 “相当不妙。”我用力捏了捏眉心,低声说:“能不能让监狱方把给服刑人员的饭里掺一些糯米?” 赵奇犹豫了一下,说: “我打电话给老郭,让他尽快申请特殊应急处理。如果可以,就把尸体烧掉。可我该怎么跟老郭说?” “你告诉他,过了今晚十一点,王宇一定会起尸,到时候很多人都会遭殃。” 赵奇嘬了嘬牙,还是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给郭森打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郭森打了过来,赵奇听完,挂了电话,朝我摇了摇头: “上头不同意烧尸,监狱方也不可能私下采购糯米更换服刑人员的伙食。” 我深吸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答复是预料中的事。 王宇是在监狱里自杀,虽然有法医出具死因证明,家属能不能接受都得另说。如果在家属没有见到尸体前烧尸,势必会激起官方和家属的矛盾,甚至有可能触动大众舆论…… 我看了看表,对赵奇说:“时间不多,我要去准备一些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 见我们要走,那个老狱警忙迎上来,“赵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先前已经得知,这老警察姓宁,叫宁忠伟,是王宇所在第四监区的主管警官。管辖的监区出了状况,他自然最紧张。 我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他:“宁警官,你信邪吗?” 他往厕所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嗓子:“近些年监狱很少出事,可但凡在这里任职超过七年以上的,没有不信邪的。” 我愣了一下,却顾不得想他这么说的意思,低声说: “今天晚上王宇可能会诈尸,上头不同意烧尸,那就得先想办法把尸体转移到人少的地方去。” 宁忠伟点了点头,“现在上头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这一点我应该能做到,可如果他诈尸的话……” “你只要转移尸体,剩下的,我来做。” 上了警车,我给窦大宝打了个电话,让他想办法尽快准备好段乘风说的那些东西,赶到四平岗汇合。 窦大宝为难的说:其它东西倒不难找,有些都是现成的。可现在不比从前,棺材要去哪里弄?就算农村还有老人预备了老房(棺材的别称),也不会借给旁人用啊。 我想了想,说我去找棺材。 挂了电话,赵奇冲我抬了抬下巴,“火葬场。” “火葬场!”我几乎是和他同时说出口。 上次火葬场群尸‘暴走’,最后是由‘警方’摆平了局面。 火葬场的领导以及工作人员,对我和赵奇算是印象深刻。一听说我们要借棺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出了火葬场,赵奇问:“现在去哪儿?” 我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打给桑岚。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潘颖的声音: “喂,徐祸祸,岚岚睡觉呢。等她醒了,我让她打给你啊。” “她在家里?” “嗯。” “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赵奇问我:“去桑岚家?” “她们搬家了。”我报出一个地址。 桑岚她们原先租住的房子死了人,还死的那么恐怖,过后她们自然搬了新家。 值得一提的是,原先的‘凶宅’被她做房产生意的老爹买了下来作为投资…… 要不怎么说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错过赚钱的机会。 到了桑岚家,门一开,就见季雅云站在门后。 我挠了挠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来意了。 段乘风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非得让我找桑岚? 季雅云看着我,眼睛忽闪了两下,说: “饭做好了,一起吃吧。” 我愣了愣,只好点点头。 进了门,我边换拖鞋边头也不抬的问:“桑岚还在睡呢?大上午的睡什么觉啊?” “还在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她就像‘弯爪猫’一样,老是困不够。” “你说什么?”我猛一怔,抬起头,才见桑岚的父亲和那个女人都在。 那个女人朝我点了点头,我也点点头…… 季雅云看了她一眼,回过头给我解释说: “是‘偎灶猫’,苏州方言,就是病病歪歪的意思;困不够……就是睡不够。” “苏州方言?”我又是一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个-帮-勾-戳-呃-钟-声,尼-阻-特-来……没日没夜,搞的老娘像偎-灶-猫……夯-八-郎-当-西-特……个-阿-拂-卵,也拂-晓-得啊里去了……” “啊?”季雅云看着我发愣。 “这些话你在哪里听来的?”桑岚的父亲走过来问道。 我看了看一脸懵逼的赵奇,胡乱摇了摇头问:“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桑岚的父亲皱了皱眉,说: “这是苏州话,意思是:这帮狗……狗日的畜生,恶心死了,没日没夜的,搞得老娘像个病猫一样……全都去死好了……那个拎不清…也就是不懂事的家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原来那个女人是苏州人……” 那天夜里在东城看守所老楼顶层见到的一幕重又浮现在我脑海中,而且似乎比当天所见还要清晰—— 女人从衣架上取下黑丝绒旗袍,一边脱身上的酒红色旗袍一边抱怨的说…… “狗日的日本鬼子,恶心死了,没日没夜的,搞得老娘累的像病猫一样……全他妈去死好了……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去哪儿了……”我下意识的喃喃道。 “什么日本鬼子?什么苏州女人?你说什么呢?” 听到桑岚父亲的问话,我才缓醒过来,看了赵奇一眼,摇头敷衍:“没……没什么。” “这些话是那天晚上你看到小静和那些日本鬼子的时候听到的?”赵奇盯着我问。 他到底是老牌刑警,有着严密的推理逻辑,只言片语间已经推断出了关键所在。 我只好点了点头:“当时我和沈晴都听到那个歌女骂骂咧咧的说了这么一句。” 赵奇眼珠转了转,抬眼看着我说: “这件事回头再说,先处理眼下的事。” “耶?!徐祸祸,你来啦!”潘颖抻着懒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啊哇哇哇哇……原来睡觉真会传染,我一不小心就陪着咱大美女睡着了。” 她小跑到我面前,嘿嘿一笑,凑到我耳边邪恶的小声说: “小祸祸,我刚才把你媳妇儿睡了!嘿嘿嘿嘿……” 我窒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说: “你以后别瞎说了,我和桑岚就是普通朋友,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等到说完了,才发现除了赵奇,一屋子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冷不丁见桑岚睡眼惺忪的站在房间门口,我忙朝她点了点头。 她也冲我点了点头。 潘颖拧着眉毛转了转眼珠,忽然转头看向季雅云:“姨,开饭吧!” 第五章 血食借煞 上了饭桌,气氛越发的尴尬。 我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关键段乘风只说让我找桑岚,却没说为什么要找她,面对桑岚一家,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赵奇看出我为难,清了清嗓子说: “我们这趟冒昧的过来打扰,其实是想找桑岚帮我们警方一个忙。” “啊?” 桑岚愣了一下,“要我帮什么忙?” 赵奇看了我一眼,说:“四平岗监狱出了状况,有个犯人自杀了……” 他看向我,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我一咬牙,对桑岚说: “是段乘风让我来找你的,那个犯人很邪门……段乘风让我来找你帮忙。” 本来还以为她会问为什么找她,没想到她却有点恍惚似的点了点头,“哦,那吃好饭,我就跟你走。” 桑岚的父亲犹豫着问:“岚岚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她能帮上什么忙?” 不等我开口,桑岚就说: “爸,别问了,徐祸帮了我和小姨那么多次,我去帮他也是应该的。” 潘颖也说:“叔叔,你放心吧,我陪岚岚一块儿去,我会照顾她的。” 吃完饭,下了楼,我说先送潘颖回家,她却假装耳聋,硬是钻进了车里,靠在桑岚肩膀上闭着眼睛装睡。 我心绪混乱,却也不好冲她发脾气,只好把她也带上。 来到四平岗监狱医院,见到宁忠伟,我问王宇的尸体在哪儿。 宁忠伟说,他让人把尸体抬到了医院后边的杂物房,火葬场也已经把棺材送来了。 过了一会儿,窦大宝开着我原先的破车赶来。 宁忠伟带着我们穿过后院,来到最后边的几间平房,说: “这里以前是医院的锅炉房和护工、救护车司机的休息室。新门诊大楼建成后,这里就用来做杂物房了。” 他把我们领进其中一间屋,潘颖和桑岚看到架子车上盖着白布单的尸体,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抱歉的对桑岚说: “这本来不关你的事,只是段乘风……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找你来,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等桑岚开口,潘颖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啊,来都来了,又让我们回去,你拿我们当猴耍呢!” “谁让你跟来的?”我气得翻白眼,索性一把扯掉尸体上的被单。 “啊!”两个女人同时惊呼一声,小脸都变得煞白。 我叹了口气,让赵奇帮我一起把尸体抬进一旁的水晶棺。 窦大宝似模似样的看了看尸体,瞪大眼睛说: “脚趾甲这么长,还笑得这么瘆人,这是要诈尸啊!” 我说:“不是简单的诈尸,他用邪术把自己变成了恶灵。” 听我把王宇的事从头到尾一说,几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桑岚眉头紧蹙,潘颖则小声骂了一句‘死变`态’。 窦大宝拧着眉毛说:“他是今天早上自杀的,连头七都没过,怎么可能变成厉鬼恶灵?” “他之前在监狱的厨房帮工,应该是把自己的血混进了饭菜,给服刑的犯人吃了下去。并且在死前下了邪咒,死后吸聚犯人的戾气、煞气,让魂魄在短时间内变成厉鬼。” “借活人的煞气?”窦大宝愕然。 我点点头,“我虽然不懂邪法,但也听说过这种邪术叫做血食借煞。他这么做,不光魂魄会吸聚煞气,尸体也会吸收一部分煞气。过了子时阴阳交替,尸体就会诈起。一旦吸聚了煞气的魂魄和尸体合二为一,就会变成尸煞。” “尸煞!” 窦大宝惊恐的瞪圆了眼睛,“我听师父说过,尸煞不光力大无比,普通的符纸法器也伤不了它,而且尸煞会喝活人的血,喝的血越多,法力就越强悍……” “对,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王宇的魂魄回到身体里,并且把丫彻底干掉。” 我问:“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齐了。”窦大宝放下背包,把里边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 “墨斗、朱砂、黄纸、雄鸡血、黑狗血……这是童子尿……” 潘颖低头看了看两个塑料桶,斜睨着他问:“你确定这一桶真是童子尿?” 窦大宝眼睛一翻说:“这种事能马虎吗?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才搞到这些东西的。” 见桑岚有些神情恍惚,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活!”我咬了咬牙,拿起墨斗,倒了些鸡血和黑狗血进去。 “墨斗真能对付鬼和僵尸吗?”潘颖好奇的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木匠有三宝:斧子、墨斗、五尺。其中墨斗最牛13,因为是用来正房梁的,具有天地正气。别说是加上雄鸡血和黑狗血了,就算是普通的墨汁,一般的小鬼被弹上一下也够喝一壶的。”窦大宝很认真的给她解释。 我盖上水晶棺的棺罩,让窦大宝帮忙,一起在棺材上弹下纵横棋盘格。 猩红的血线弹在透明的棺罩上,棺材里的死尸更显得诡谲邪异。 弹好墨斗线,我用毛笔蘸着鸡血调和的朱砂,开始在黄纸上画符箓。 桑岚走过来,轻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怔了怔,抬眼看着她干笑了两声,“我真不知道段乘风让你来做什么。” 桑岚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徐祸,我觉得我最近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特别累,就好像没有睡过一样。” “身体不是闹着玩的,明天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桑岚“嗯”了一声,忽然问:“你女朋友是干嘛的啊?” “呵呵,你见过的,是徐洁。” 桑岚“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画好符纸,我长出了口气,看了看表,已经傍晚六点了。 到医院食堂吃了晚饭,回来后,我让宁忠伟带人去前面守着,天亮前别让任何人来后边。 转眼见潘颖围着窦大宝晃悠,我皱了皱眉,让她跟宁忠伟去前边。 这个二货的耳朵像是自带封闭功能似的,又把我的话自动屏蔽了。 窦大宝看了看我,站起身,把几个分装了黑狗血的小塑料包交给她,“你留下帮忙也好,多个人多分力量嘛。记住,危急关头,就把这‘炸药包’朝鬼东西甩过去,保你平安无事。”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十一点越来越近,我从包里拿出桃木钉递给赵奇。 转过头对桑岚说:“你个倒霉蛋拿家伙也不顶用,你别离开我三步开外就行了。” 桑岚笑了笑,掠了下头发说:“我好像是挺倒霉的。” “没事儿,会好的。”我冲她眨了眨眼,打趣道:“我虽然是个半吊子阴倌,但我的客户从来都没有失望过。” “嘭!” 话音刚落,角落里陡然传来一声闷响。 桑岚吓得一哆嗦,本能的躲到了我身后。 我和窦大宝、赵奇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角落的水晶棺。 看清状况,我后脊梁一阵发凉。 王宇的尸体竟然侧过了身,凹陷的额头紧贴在透明的棺材罩上,透过打着墨斗线的棺罩,嘴角带着怨毒的笑意死死的盯着我! “看你麻痹啊!” 窦大宝骂了一句,从包里拽出红坛布,大步走过去,抖开了盖在水晶棺上。 回过身,见桑岚吓得浑身打颤,我忍不住直嘬牙。 段乘风到底让她来干嘛? 她本来就胆小,让她来不是跟着担惊受怕嘛…… 我刚抬起手腕想看表,头顶的日光灯忽然闪了两下,灭了。 “大宝,赵队,点蜡!”我大声说了一句,黑暗中上前两步,拉住桑岚的手,把一把竹刀塞到她手心里,“别怕,跟着我。” “我知道……”桑岚低声说。 下一秒,我就感觉一双手臂紧紧的抱住了我…… 第六章 百鬼夜袭 “谢谢你。”桑岚吐气如兰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不由得一呆,没等作出反应,屋里就亮起了烛火。 与此同时,桑岚也已经推开我,把脸转向了一旁。 “装神弄鬼,老子就不信还能反了丫的!” 窦大宝拿出铜钱剑,大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刚要往外看,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我心一紧,把桑岚拉到身后,冲窦大宝使了个眼色。 窦大宝快步走到门后,低声问:“谁啊?” “是我。”门外的人答道。 “宁警官?”窦大宝看了我一眼,伸手打开门锁。 门一开,就见宁忠伟站在外面,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狱警。 “不是说过,晚上不要让人到后边来吗?”我疑惑的看着三人。 “哦,我不放心,带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宁忠伟脸上堆着笑说道,似有意无意的朝角落里的棺材瞄了一眼。 我说:“不用了,你们去前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过来就行了。” 宁忠伟眼神一闪,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沉下脸说: “王宇是在监狱里出的状况,我们必须派人亲自监管尸体,否则一旦尸体受到损伤,担责任的可是我们。” 我和窦大宝、赵奇分别对了个眼色,都觉得有些不对头。 这个宁忠伟的态度转变也太大了吧? “请你让开。” 宁忠伟对窦大宝说了一句,就要往里走。 刚迈出一步,他的身子忽然一哆嗦,脸上的肌肉也跟着猛地一抽搐。 “你干什么?”他瞪眼看着窦大宝,显得十分恼火。 窦大宝后退两步,斜眼看向他脚下,“哎呀,不好意思,东西洒了。” 顺势一看,就见宁忠伟脚下丢了个破的塑料袋,他警服的裤腿湿了一片。 原来窦大宝看出不对,偷偷拿出个装着童子尿的塑料袋,捅破了把尿淋在了他腿上。 仔细一看,宁忠伟被尿淋湿的部位竟透出了浓重的黑气。 “他被鬼上身了!” 窦大宝大叫一声,举起铜钱剑就劈。 同一时间,宁忠伟却猛地倒退一步,冲两个狱警一挥手:“上!” 两个狱警立刻抡起警棍,冲了进来。 窦大宝先下手为强,一剑劈在一个狱警头顶,刚要咧嘴笑,冷不丁狱警举起警棍,狠狠朝他头上砸去。 窦大宝急忙躲闪,警棍砸在肩膀上,疼的他呲牙咧嘴,“娘的,法剑居然不顶用!” 两个狱警都身高马大,十分的凶悍。 赵奇见状,急忙抢上前,一脚蹬开其中一个,把桃木钉当做短棍,照着另一个狱警头上砸去。 那狱警被砸中,只是身形一顿,随即一声大吼,势如疯虎般的向他反扑了过去。 见两个狱警神情狰狞,眼睛瞪得血红,我心里一动,从包里拿出一个分装了黑狗血的血包,大叫一声闪开,将血包朝着其中一人甩了过去。 血包破裂,狗血四溅,两个狱警沾到飞溅的黑狗血,立刻浑身抽搐着扑倒在了地上,只一瞬间就没了动静。 “这么简单就搞定了?难道师父给我的法剑是假的?”窦大宝愕然。 “法剑是真的,但他们不是被鬼附身,而是被下了邪咒,激起了自身的戾气,丧失了理智。”我转眼看向门外的宁忠伟,“被附身的,只有他一个!” “你是王宇?!”赵奇拧着眉毛向宁忠伟问道。 见宁忠伟站在门口,表情森然的盯着屋内不说话,我连忙招呼赵奇和窦大宝退后。 窦大宝“砰”的把门关上,回过头问:“他真是被王宇附身了?”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说不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从宁忠伟带着两个狱警出现,我就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我靠!不是说只有一个变`态鬼吗?怎么会来了这么多?”潘颖忽然转过头,一脸惊恐的指着后窗说道。 我猛一激灵,冲窦大宝打了个手势,快步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观望。 只一眼,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炸了起来。 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全是鬼影,粗一看,竟不下几十只鬼魅。 “娘的,我们被鬼包围了!”窦大宝从后窗转回头,“哪里跑来这么多鬼?” 想到王宇自杀前画在墙上的三道血符,我一阵毛骨悚然。我虽然看不懂那邪门的符箓,可现在看来,那血符竟有召集鬼魅的作用。 照眼下的情形看,方圆几十里的孤魂野鬼怕是都被召来了。 墙边的烛火猛然一阵飘忽不定,紧跟着,就听前后窗,连同大门同时响起被冲撞的闷响。 先前我在门窗后面都贴了大幅的符箓,冲撞之下,符光闪现,房前屋后立刻传来数声惨叫。 可惨叫声还没消止,就再次有鬼魅猛烈的冲撞门户。 鬼嚎惨叫接连不断,外面的孤魂野鬼却像是疯了异样,还在不断想要冲进来。 凄厉的叫声刺的耳鼓发疼,我不得不捂住耳朵。 桑岚和潘颖更是被这惨烈的声音吓得面无血色,抱头蹲在地上,挨在一起瑟瑟发抖。 随着百鬼不断的冲击,门窗上的符箓颜色渐渐黯淡,由原本的鲜红变成了暗红,而且逐渐有焦黑的迹象。 “这样下去不行,符箓被阴煞冲击失去效力,就拦不住王宇了!”窦大宝咬了咬牙,把铜钱剑一挥,说:“反正都是些普通的孤魂野鬼,我现在出去,把丫们全砍死!” “别乱来!”我忙阻止他。 想了想,拿起墨斗,加了雄鸡血,招呼他一起在门窗后弹下墨线,然后又画了几道大幅符箓补了上去。 做完这些,我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身体也有些酸软,汗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你怎么会这样?”桑岚扶住我问。 窦大宝咬牙切齿的说: “画符是要损耗精力元气的,他连着画了这么些巨符,就和跑了五公里越野差不多!” 又是一阵冲击过后,外面似乎开始渐渐的平息下来。 我深吸了口气,刚要掀开窗帘查看外面的状况,猛然间,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大石头穿破窗户飞了进来,连同窗帘符纸一起砸落在地。 我急忙躲开,把桑岚和潘颖揽在身后快速的后退。 透过破碎的窗户,就见宁忠伟表情森然的站在院里,身后竟然飘忽着十多个眼睛血红的恶鬼! 院中煞气弥漫,竟连前面的医院大楼都遮蔽了。我们处身的房子,就好像变成了浩瀚冥海中的一座孤岛,完全被黑暗包围。 宁忠伟往屋里扫了一眼,阴测测的说: “把尸体交出来,否则所有人都要死。”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原先那种低沉的嗓音,而是变得沙哑中透着尖锐,像是才过变声期不久一样。 他眼珠转动,最后死死的盯着我,阴笑着说: “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死都不会。我只要你的命,其他人如果愿意离开,我绝不拦着。” 窦大宝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是畜生呢?你在这里上学,表哥表嫂照顾你,你他妈却给自己的表哥戴绿帽子,还把他给杀了……你根本就不配做人,连做鬼都不配!” ‘宁忠伟’冷笑:“做人和做鬼都要看能力的,邱明那个废物,连自己老婆都满足不了,不如早点去投胎。”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赵奇摇头道。 眼下王宇摆明是上了宁忠伟的身,我却越发有种强烈不安的感觉。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宁忠伟’狞笑一声,说: “既然你们讲义气,不肯离开,那就留下给他徐祸陪葬吧!我不光要你们的命,还要你们连鬼都做不成!” 说完,朝身后一挥手,十多个红眼恶鬼便飘忽飞扑过来。 “大宝,赵队,保护好桑岚她们,看好尸体!” 我喊了一声,一咬牙,跳上窗台,甩手将一把竹刀向当先的恶鬼射去。 鬼本就有形无质,阴阳刀削出的竹刀又是煞气深重,一经射出,立刻穿透两个恶鬼的鬼身,‘嗖’的钉在了地上。 “竹刀?!” ‘宁忠伟’疑惑的低呼了一声。 我心中不安,只想速战速决,竹刀脱手,立刻接连拿出黑狗血包、黄纸符箓朝着恶鬼甩去。 红眼恶鬼虽凶,但黑狗血本身就具有驱除邪煞的效力,画符用的朱砂里更是加了雄鸡血,不说所向披靡,一碰触到鬼身,却也能立时将其打散。 我一阵穷追猛打,转眼将红眼恶鬼扫除干净,拿出一把竹刀,气喘吁吁的看向宁忠伟。 他非但丝毫不显得慌张,反而嘴角一扬,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看着他诡秘的笑容,我越发感觉不对。 “你去死吧!” 我大吼一声,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挥起竹刀劈向他胸口。 竹刀还没劈到,一道鬼影就从他身后闪了出去。 我定睛一看,顿时骇然大惊。 那的确是个年轻的鬼,却不是王宇,而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鬼! “不好!中计了!” 我刚要大声提醒窦大宝和赵奇,就听屋里传来窦大宝的惨叫…… 第七章 尸煞 听到窦大宝的惨叫,我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我早就该想到,王宇再狂妄,也只是个少年,为人怎么会如此狠辣? 他不光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在被抓以后,狂妄的认下了所有的罪名,仿佛根本不考虑后果……这根本不正常。 而且我一直都忽略了一点:他会邪术,他的邪术是谁教的?! 听到屋里传来打斗的声响,我强迫自己镇定,判断了一下形势,毅然像白衣女鬼扑去。 女鬼似乎不想和我硬碰,又或者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我又怒又急,顾不上拿血包,红着眼猛的咬破舌尖,“噗”的一口鲜血朝她喷了过去。 “啊……” 白衣女鬼显然没想到我会用这种直接的法子,猝不及防下被喷了一脸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见她被喷中,我先是一喜,随即一愣。 她被血喷到,竟像是被泼了硫酸一样,但凡沾到血的部位,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出一个个窟窿。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原本姣好的面容变得千疮百孔,丑陋可怖。 为什么会这样? 活人的舌尖血的确能够驱除邪煞,可看白衣女鬼的样子明显是被伤了鬼身本体,撇去死活不说,容貌却是再不能恢复了。就算能够轮回,下辈子还是个丑鬼…… 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竹刀一紧,就想上前结果了她。 没想到忽然间女鬼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住了后背,快速的朝着黑暗中倒飞了出去。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死!!!” 直到脱离了我的视线,她那无比怨毒的目光和歇斯底里的嚎叫还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老子跟你们拼了!”窦大宝的吼声从屋子里传来。 我脑筋一蹦,急忙跑回屋里,一进门,就见赵奇和窦大宝并排挡在棺材前。 刚才那两个昏迷的狱警居然醒了过来,浑身是血,像疯了似的抡着警棍朝两人身上招呼,对两人的还击却完全没有反应。 窦大宝满脸是血,铜钱剑红绳断裂,铜钱撒了一地;赵奇也被磕掉了桃木钉,面颊青肿狼狈不堪。 潘颖在一旁跺着脚的说: “他们是怪物,根本不怕疼,黑狗血也没用!” 看清两个狱警的状况,我也是大惊失色。 这两人和原先的状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他们只是麻木的凶狠,现在却浑身都被一团黑气包裹,脸更是被浓重的黑煞遮挡的看不清本来的样子。 我急忙拿过墨斗,抽出墨线,抢上前,在一个狱警脖子里快速的绕了两圈,提起膝盖狠狠在他后股上顶了一下。 随着一声惨叫,围绕着他的煞气从头顶飞出,朝着另一个狱警身上扑去。 我拉长墨线,正准备照葫芦画瓢对付另一个狱警,没想到两股黑煞在那名狱警头顶汇合,竟然消失不见了。 黑煞消失,两个狱警同时倒地,像发羊癫疯似的口吐白沫抽搐起来。 “大宝,赵队,你俩没事吧?”我急着问。 窦大宝抹了把脸上的血,大声说: “没事,你快去看看桑岚,她被一个狗日的踹了一脚!” 我这才看见,桑岚捂着肚子蜷缩在角落,表情痛苦,额头上满是豆大的冷汗。 我赶忙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你怎么样?” “我没事。”桑岚勉强摇了摇头。 刚说完,房间里突然平地刮起了一股阴风,温度仿佛比刚才下降了十好几度。 墙边的烛火闪动了几下,竟骤然缩小成黄豆大小,并且变成了青绿色! “赵队长,你干什么?”桑岚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赵奇竟然走到棺材边,把盖在上面的红坛布掀开了! 他回过头,冲我森然一笑,“你只知道血食借煞,却不知道活人的煞气聚集起来,比阴煞更凶,而且无形物质,就算你懂道法,有鬼眼,也是看不出来的。” 听语气声调,这赫然就是王宇! “我艹你大爷!”窦大宝反应过来,大叫着扑了上去。 他反应虽然不满,但刚受了伤,动作还是有些迟缓。 ‘赵奇’一脚把他踹开,转过身,抓住棺材边缘奋力将棺材掀翻在地。 棺罩翻落,王宇的尸体也从棺材里滚了出来。 “啊!” 赵奇一个踉跄,猛然单膝跪倒在棺材旁,双手抱头呻`吟了两声,转过头茫然的看向我:“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苏醒,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跑!快跑!” 我扶起桑岚,大喊着冲窦大宝他们挥手,冲到赵奇身旁,抓住他后领子拼命往后拽。 刚拽住两步,就见王宇的尸体猛然一挺,紧跟着像野兽似的本能一扑,正扑在赵奇刚才跪倒的位置。 王宇半趴在地上,缓缓抬起头,因额头塌陷而变了形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惨绿森然。 一双眼睛竟全然变得血红,在幽暗中闪着凶光,灼灼的瞪视着我。 “嘿嘿嘿嘿……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 王宇怪笑着说道,慢慢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我把赵奇拉到身后,冲他和桑岚等人暗暗做了个快跑的手势。 现在王宇的恶灵已经重新回到吸收了煞气的尸身内,尸变成了尸煞。 关于尸煞,我只是在百鬼谱里看过其凶名,却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尸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窦大宝比我还半吊子,赵奇和两个女人更是不通道术,留在这里只会徒增凶险。 我反手伸进包里,想拿出阴阳刀,老丁和张安德的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 “不能用阴阳刀!” “他吸收的是活人煞气,一旦用阴阳刀诛杀,阴阳刀就会吸收这些煞气,会反噬!”老丁急声说道。 “那该怎么对付他?”我低声问。 张安德沉声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一千只草泥马排着队的从我胸口路过。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屁话! 我只好拿出两把竹刀和一包黑狗血,抿着嘴盯着王宇思索对策。 窦大宝一下蹿到我身旁,把杀猪刀虚空一劈,咬牙道: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管屁的尸体,老子把他大卸八块得了!” “出去!赶紧带桑岚她们走!”我用力把他推出门。 刚一转身,房门“砰”的在我身后关闭。 王宇脸色阴狠,冷冷说道: “我答应过师父,今天只杀你,其他人可以不管。” 我点了点头,“你果然有同党。不过我想知道,你不光搭上自己的命,还宁愿放弃轮回的机会,只是为了杀我泄愤?” “没有你我怎么会弄到今天的地步?” 王宇陡然抬高了声音,“妈的,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条子怎么会知道是我把邱明那个废物扔下楼的?如果不是你,那个贱女人摔下楼也只是意外!如果不是你,他们家的钱和房子,现在就都是我的!” 我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你难道觉得你做的那些都是对的?” “有什么不对?那个废物连自己老婆都喂不饱,我帮他喂,省得他老婆去外面偷人!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废物就注定被淘汰,他该死!是你多管闲事!” “我很好奇你经历过什么,才会心理扭曲成这样……你才多大啊?” “我心理扭曲?” 王宇忽然哈哈大笑,“我是年轻,可我有本事!心理扭曲……那他妈都是你们这些没本事的平凡人嫉妒别人却找不着说辞,硬他妈造出这么个说法!” 我彻底无语了。 王宇还想说什么,后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赶紧把他干掉,快跟我走!” 我猛一激灵,这声音……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屋子的角落里。 我本能的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绿色烛火,看清这人的样貌,不由得惊呼出口:“是你!” 我万万没想到,出现角落里的身影,竟然是三白眼! 三白眼从墙角走出来,冷眼看着我说: “你这小子实在太喜欢多管闲事了,我真的很讨厌你。上次在工厂没能弄死你,算你运气,这次你没那么走运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就行了。”三白眼冷冷说了一句,就迈步向我走来。 冷不丁一道身影迅捷无比的挡在他身前,却是王宇。 “大师兄,师父说过,会让我亲手杀了这小子,你不是要横插一杠子吧?” 三白眼皱了皱眉,退后了两步,“那你快点儿动手,别唧唧歪歪的!” 王宇偏过头盯着我,“嘿嘿嘿嘿……杀他还不容易?不过你还是要等一会儿,我要……” 话说半截,我就觉得眼前一花,没等反应,他竟然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狠狠将我甩到了墙角。 “嘿嘿,我要吸干他的血,来修补我的身子,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小子,你好大的口气啊!”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厉的女人声音。 王宇满脸戾气的斜眼对着门口,“哪个婊`子欠艹,有胆子给老子滚进来!” “砰!”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锤子猛力砸中似的,猛然间四分五裂。 劲风急卷进来,碎裂的木屑横飞,眯的人睁不开眼。 好一会儿,感觉风势稍减,我勉强睁开眼睛,就见王宇和三白眼直愣愣的看着门外。 顺着两人的目光往外一看,我下巴颏差点没掉下来。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站在门外一丈开外的地方,长发无风自动,目光冷厉如刀直透人心……一只手抬起,五指弯曲成爪状正对着大门。 “桑岚?!” 第八章 鬼罗刹 看清门外的状况,我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桑岚还是原来的样子,但目光冷厉,面罩寒霜,浑身散发着一股绝杀的气势,和先前完全判若两人。 “怎么会这样?” 三白眼上前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桑岚,反应竟比我还要强烈。 王宇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轻薄的邪笑:“哈哈,这妞不错,看上去挺够劲的,不知道床上功夫怎么样。” 三白眼面色一沉,厉声道:“闭嘴!如果你敢打他的主意,我保证你连鬼都做不成!” 王宇敷衍的“哦”了一声,满脸的不屑一顾,显然是狂妄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三白眼低声说:“赶紧动手干掉这小子,跟我回去见师父。” 王宇不耐烦的斜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三白眼眉头一紧:“你……” 他刚说了个你字,王宇竟然已经闪到了我面前,十指指甲暴涨,狞笑着朝我的脖子掐了过来。 早在他身形一晃,我已经把装有黑狗血的血包朝三白眼扔了过去,他抓向我的同时,我双手分别攥着一把竹刀,朝着他的眼睛和小腹扎了过去。 眼看就要两败俱伤,王宇猛地闪到一旁,又惊又怒的看着我:“想和老子同归于尽?你不够资格!” 我忍不住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冷笑道: “你自杀是因为你怕坐牢,不代表你不怕死。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你就会魂飞魄散,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呵呵,狂妄自大、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不过是个没有底线的下三滥而已,没有比你这种人更让人看不起的了。” 三白眼差点被黑狗血溅到,本来惊怒交加,听我这么说,竟然也斜睨着王宇,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王宇脸色一变,“你敢再说一遍?” 我一字一顿的说:“下…三…滥!” “你找死!”王宇一声暴喝,再次向我扑了过来。 见他来势凶猛,我不敢硬拼,甩手将一把竹刀朝他劈面射去,翻窗跳进了院子里。 王宇被我激得恼羞成怒,竟不闪避,抬手一把接住了竹刀。 “啊!” 下一秒钟,他就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惨叫一声,慌乱的将竹刀丢在了地上。 我咧了咧嘴,“不光下三滥,还没脑子,猪都比你聪明!” 王宇气得浑身哆嗦,原本就扭曲变形的脸更加没了人模样。 “我杀了你!” “来啊。”我手指转动,竹刀在手心里打了两个旋儿。 王宇飞身跳到院里,刚想扑过来,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一个身影横插在我和他之间。 “桑岚?!” 我赶忙上前,想把桑岚拉开,没想到她一挥手,我连她衣服都还没碰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甩的倒退了好几步。 她冷眼看着王宇,冷声说: “小小一个尸煞,居然敢在我面前张狂,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宇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小婊`子,看老子怎么玩儿死你!” “王宇,别伤她!”三白眼急着跑出来想阻止他。 王宇猛地回头,血红的双眼凶光大盛,一股强烈的煞气从他身体里发散出来,竟然在他身后凝聚成一个庞大的厉鬼模样。 三白眼猛一哆嗦,停住了脚步,“师父说过,任何人都不准伤她……” “你闭嘴!”王宇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的嘲讽道:“什么狗屁大师兄,多吃了几年白饭而已,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你……” 三白眼显然也对他有些忌惮,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这会儿我已经彻底发现桑岚不对劲,听口气,她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像是鬼附身,偏偏周身却不见丝毫的阴气煞气。 眼见王宇转过身,一步步逼了过来,我急忙想要上前。 “闪一边去!” 桑岚厉声喝叱了一句,嘴角却突然扬起,露出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王宇看的一怔,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身后煞气凝聚的大鬼也骤然缩了缩。 “尸煞?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桑岚忽然笑了起来,从鄙夷的冷笑,渐渐变成了凄厉的狂笑。 伴随着刺耳的笑声,她周身骤然爆发出一股猛烈无比的煞气。 煞气在空中凝聚,竟幻化成了一个三丈开外,青面獠牙的女鬼形象! “鬼罗刹!”三白眼惊呼,“王宇,快跟我走!她被鬼罗刹附体了!” 呼声未落,女鬼已经张开巨大的手爪,兜头朝王宇罩了下去。 王宇身上的煞气被她一压,竟顷刻间四下飞散。 “饶了我……别杀我……我不想死!” 我本来还以为他会誓死抵抗,没想到下一秒钟,他居然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捣蒜似的朝着桑岚连连磕头,哭喊着求饶起来…… “尸……煞……哈哈哈哈哈……” 桑岚狂笑不止,女鬼的手爪继续缓缓下压。 王宇一个头磕下去,身子刚抬起一半,猛然间“噗”的喷出一蓬黑色的污血,双手撑地,身子竟再也抬不起来。 “出来!” 桑岚猛然一声大喝,五指一握,向上一提,一道鬼影便从扑倒的王宇背后脱离出来,硬生生被甩出了两丈远。 “妈的,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王宇的鬼魂还没站稳,就听身后一声怒骂,没等回头,胸前便透出了一个刀尖! 窦大宝从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挨到他身后咬牙切齿的说: “对付你这样的下三滥,老子用不着光明正大!” 王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胸口的刀尖,“这……这是什么刀?” 窦大宝咧嘴一笑:“杀猪刀,专杀畜生!” 说完,猛地把刀抽了出去。 “啊……” 王宇猛然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中,鬼身化成一蓬黑气,随着一下爆裂的闷响,四下飞散,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玩完了?” 窦大宝举着杀猪刀愣在那里,看样子本来是还想再补上一刀。 “蠢货,白费了师父一番心血!”三白眼骂了一句,转身想走。 瓢浮在半空中的女鬼忽然巨手一张,像是从夜空中抓到了什么东西。 三白眼浑身剧震,缓缓转过身,面无人色的颤声道:“别……别……不要……” 等到女鬼缩回手,透过虚浮的煞气,我才看到她抓住的竟然是一只黑色的怪鸟! “真没想到,我这趟居然没有白来!”桑岚森然的笑道。 三白眼绝望的摇着头,“为什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被鬼罗刹附体……为什么……” 桑岚冷眼看着他,缓缓的说: “今天我饶你一命,这阴鸮就权当我出马的报酬了!” 说着,半空中的女鬼就张开了嘴,把那只怪鸟送进了嘴里。 透过煞气凝聚的鬼头,就见怪鸟在她嘴里挣扎了几下,随即炸成了一团血雾。 女鬼的巨大形象随之消散。 瘫软在地的三白眼,竟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屋里灯光亮起,前面的医院大楼也显现出来…… 看着四周恢复的景象,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转眼见桑岚还站在那里,我试着走上前,“桑岚……” 刚喊了一声,就见她像面条似的软了下来。 我急忙把她抱住,见她两眼紧闭,呼吸却很平稳,不由得一愣。 “她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么牛13,怎么一秒钟变弱渣了?”潘颖从树后跑了过来。 “她刚才是被鬼上身了,现在……睡着了。”我吁了口气,感觉大脑混乱的无法思考。 赵奇和窦大宝也赶了过来,一起瞪眼看着我怀里的桑岚。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宁忠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转眼看见王宇跪趴在地上的尸体,踉跄着站起身,走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事情解决了吗?” 赵奇看了我一眼,默然的点了点头。 两个狱警先后苏醒,赵奇敷衍着跟宁忠伟解释了一下情况,让他们把王宇的尸体送回太平间。 我把桑岚抱上警车,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里一片茫然。 赵奇刚把车开进市区,桑岚就“嗯”的侧了侧身醒了过来。 她从我肩上抬起头,惺忪的看了看四周,茫然的看向我,“这是哪儿?” 潘颖从另一边抱住她的胳膊,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大神,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桑岚蹙了蹙眉,“我记得那两个狱警忽然醒了过来,想要打开棺材,大宝和赵警官拼命阻止他们……你用黑狗血砸他们,可是不管用……我想帮忙,被……被一脚踢开了……然后赵警官推翻了棺材……徐祸让我们跑……” 她转眼看向我,疑惑的问:“我们不是在监狱医院吗?我怎么睡着了?” “你……你被鬼上身了。” “又被上身?!” 我纠结的搓了搓脑门,说: “你好像真的有问题。上次是黄皮子,这次是……昨晚上你身的不是普通的鬼,是鬼罗刹!” “鬼罗刹是什么?”桑岚和潘颖同声问。 想到百鬼谱上对鬼罗刹的描述,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你们只要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鬼就行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 我转眼看着桑岚:“你为什么接二连三的被上身!” 第九章 出马 见桑岚一副愁眉苦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我刚想安慰她两句,赵奇忽然说: “你们有没有发现,上次的黄皮子,还有昨晚的那什么鬼罗刹,都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上身的。” 我一怔,可不是嘛。 那天的老黄皮子虽然想迷惑桑岚跳井,可如果不是老黄皮子上身,她多半已经被强`暴,甚至是被杀害了。 昨天晚上就更蹊跷了。 鬼罗刹可是六道中阿修罗道的恶灵,是接近于魔的存在。按照百鬼谱上的记载,鬼罗刹不光吸人元阳,而且是会吃人血肉的。 这样的恶鬼凶灵,怎么会无缘无故上她的身,而且还好像是……是专门帮忙来的? “现在去哪儿?送她们回家吗?”赵奇问。 我说:“先回局里换车吧。” 昨晚的经历带来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但首要的还是弄清桑岚为什么会接连被鬼祟上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到局里换了车,潘颖调侃的说,有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样,都鸟枪换炮了。 我没理她,插上钥匙,一时间却没了方向。 本来打电话给段乘风是最直接的方法,这老哥让我找桑岚,显然是算到桑岚能够帮上忙,甚至知道她会被恶灵上身。可昨天通电话的时候,段乘风貌似吐血了,现在打给他实在不合适。 潘颖说:“祸祸,咱能先找地儿吃饭嘛。” “哦。”我有点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声。 潘颖推了我一把:“哎!你听没听见我说什么啊?我饿了,岚岚也饿了,皇上还不差饿兵呢,我们跟着折腾了一宿,总不能连饭都不给吃吧?” “哦……噢噢。” 我反应过来,打着火,正想着去哪儿吃点什么,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拿过一看,是老军打来的。 我急忙接起来,“老军叔,咋了?” 老军在电话那头说:“你这两天啥时候有空,过来一趟呗。我跟老独套了两只獾子,你过来吃肉呗。” 听他语调兴奋殷切,我心里一阵暖热,抬高声调说:“那叔你先把肉焖上,我等会儿就过去,我带两瓶好酒,咱爷俩整两盅!” “哎!” 挂了电话,潘颖扒着靠背问我:“有啥好吃的啊?” 我说:“我叔现在给人看林场,弄了两只獾子,让我过去吃,你俩要不要去尝尝鲜?” 潘颖两眼放光的说:“有野味儿当然去了,得了,我再忍忍,空着肚子等着吃好吃的!” 桑岚看了我一眼,幽幽的问:“要先去接徐洁吗?” 我说:“不用了,她不怎么喜欢吃肉。” 见我有些心不在蔫,桑岚提醒我小心开车,问我是不是还想着昨晚的事呢。 我点点头,说:必须尽快弄清楚你为什么会被上身,就算上身的邪祟没有恶意,上身本身也是很损耗精元的。你感觉整天睡不够,可能就和这个有关。 到了林场,一下车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 老军正在屋外劈柴,见我们来,忙招呼我们进屋。 见到炭炉上翻滚油亮的炖肉,闻着浓郁的香味,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的吞了口口水。 潘颖问:獾子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平头哥’(蜜獾)? 我忍俊不禁,说真要是平头哥,指不定谁吃谁呢。这是土獾子,一身肥膘,要是放在火上烤,那就跟打翻了油瓶子似的,呼呼的往下流油。把外面的板栗油一刮,在锅里焖烂糊了,绝对比什么牛羊肉还香呢。 见老军进来,我问:“军叔,老独叔去哪儿了?” “他知道你要来,说是去镇上整点儿凉菜啥的。甭管他,咱先吃吧。” 我说:“又不是外人,还弄啥菜啊。” 老军嘿嘿一笑,说: “就是没把你小子当外人,所以才叫你来尝鲜呢,你难得来一回,他要整就让他整吧。这老哥也是个孤老头子,上回你走了以后,隔三差五的就跟我念叨,说你是个好孩子。” 我拿过带来的酒,打开了给他倒上。 他问我咋不喝,我说我这不是还得开车回去嘛。 桑岚忽然说:“你喝吧,等会儿我开回去。” “你?” “我本儿考出来了。”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刚想开口,就被她一眼瞪了回来,抢过酒瓶给我倒了半杯。 潘颖笑嘻嘻的说,她和桑岚一块儿学的车,她们那批学员里,桑岚是头一个考过的,技术绝对是一流。 光科目二就考好几回……这也叫技术一流? 我听的直冒冷汗,这哪是女司机啊,根本就是一群女杀手党。 老军跟我碰了碰杯,喝了口酒,挤了挤眼,似乎不经意的问起了丁明昊。 听我说了丁明昊的事,老军脸阴的像要下雨似的,说要是早知道那小子这么不是东西,说什么都不会帮他。 獾子肉炖的酥烂,又香又滑入口即化,别说潘颖吃的满嘴流油,就连一向很注重形象的桑岚也有点没了吃相。 “徐祸来啦?” 听到声音,我赶忙起身走了出去,就见老独驼着背蹬着三轮车,脑门冒汗的笑着冲我招手。 我心下感动,忙将他从三轮车上搀了下来。 看到老独丑怪的样子,潘颖和桑岚起初都吓了一跳,不过两人都不是矫情的人,我一给介绍,就忙着给老独让座倒酒。 老独目光落在桑岚身上,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张了张嘴,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招呼我们多吃。 潘颖本来就性子讨喜,一口一个叔,把俩老头哄得笑得合不拢嘴,不大会儿就都喝的满脸红光。 “老独叔,这獾子咋套的啊?好套不?”潘颖问。 老独抹了抹嘴,笑呵呵的说: “这玩意儿贪吃的很,玉米、红薯、蛤蟆、鱼的啥都吃。在林子边上下几个套,里头搁几块白薯啥的,第二天准能套着。这不,昨个晚上套了俩,一只母的让我给放了。冬春打猎不猎母,这是俺东北山里的规矩。” 潘颖嘻嘻一笑,夹了块肉塞进嘴里,斜眼看着我,含糊的说:“公的就该宰!” 老军扑哧一乐,说:“这锅里的也是母的。” “不是说不打母的吗?”桑岚好奇的问。 老军说:“这是个土车子。” “什么是土车子?”潘颖问。 老独解释说: “这小东西和人一样,一辈子就一个伴儿,中间伴侣死了,就只能低三下四的去别的獾子家苟活,一辈子也不找别的伴儿了。这种单个的獾子受欺负不说,打洞的时候,人家两口子挖土,等土挖多了,就把它翻过来,把土堆在它肚子上,再把它拖出去把土倒掉,所以才叫它土车子。它活着也是受罪,不如给它个解脱。” “真可怜。”桑岚喃喃的说。 老独独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吸了口气,问:“闺女,你最近是不是让啥给冲上了?” “啊?”桑岚一愣。 想起上回白灵儿的事,我心里一动,忙说: “老独叔,她这段时间不大对劲。前些日子让一只老黄皮子给附身了,昨天晚上又被恶鬼附体了。” 老独明显一凛,让我赶紧说说是怎么个情况。 听我说完,眉心拧了会儿疙瘩,站起身蹒跚着走了出去。 老军看着他出门,回过头说: “你们这趟可算来对了,老独以前是出马弟子,这上身附体的事没人比他了解的更多了。” “弟马!”我倒抽了口冷气。 桑岚和潘颖问什么是出马弟子。 我缓了口气解释说:自古以来就流传着南茅北马的说法。所谓南茅北马,并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指什么毛家马家,而是南方有茅山道家,北方有出马仙家。 出马在东北也叫搬杆子、顶香火头、领兵带队的。是指请鬼神上身,帮凡人平定是非祸患。 能请仙附体,帮人平事的人,就叫做出马弟子。 潘颖眉毛一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桑岚:“照你说的,岚岚就是出马弟子?” 我摇了摇头,说对于出马我了解的不多,可也知道出马弟子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桑岚一不拜神,二没有请过仙家,怎么可能是出马弟子。 正说着,老独提着个小包袱从外面走了进来。 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摩挲的红通油亮的小葫芦,还有一件白色的毛裘。 老独把毛裘抖开,竟是一件没有半根杂色毛发的马甲。 他让桑岚把马甲穿上,拿起葫芦,打开塞子往里面倒了些水,把葫芦递给桑岚,说: “穿上马甲,把这水喝了,一口一口,慢慢喝。” 见桑岚向我看来,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老独的用意,可作为出马弟子,能活到如今这把年纪,说明他善行居多,否则定然逃脱不了折寿早亡的命运。 桑岚套上马甲,接过葫芦,又看了我一眼,把葫芦凑到鼻端闻了闻,缓缓的喝了一小口。 “老独叔,这水怎么有股酒味儿啊?” “你居然能喝出酒味来?”老独独目骤然圆瞪,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闺女,再喝一口,一小口。” 桑岚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葫芦刚离开嘴边,她忽然闭上了眼睛,脸色一沉,两边的嘴角耷拉了下来。 她的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怎么看,都像是一下变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第十章 桑半仙 “她这是怎么了?”潘颖惊恐的问。 我示意她别说话,下意识的把手搭在一旁的包上。 又过了一会儿,桑岚的样子变得更加的诡异,虽然五官没有本质的改变,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容貌苍老的老妪模样。 她忽然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 “啊!” 潘颖掩口惊呼。 看清桑岚的双眼,我也差点喊出声。 她的眼睛本来黑白分明,很是美丽,现在却变得黑多白少,眼珠子似乎大了三分之二,几乎都看不到眼白了。 更诡异的是,这对乌溜溜的眼睛深处,竟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老独瞪着独眼,像是失了魂似的愣愣的看着桑岚,突然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我想去扶他,老军一把拉住我,朝我摇了摇头。 老独双手合十在胸前,口唇开合默念着什么,接着声音颤抖的说: “小五爷麾下弟子黄铁山,恭迎上仙老祖宗。” 然后竟对着桑岚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桑岚面沉似水,微微点了点头,那双诡谲的眼睛一扫,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哦,原来是九阴煞体,阳世恶鬼,难怪会引得老身来此。” 听她开口,我不禁吓得猛一哆嗦。 这声音苍老沙哑,哪里还是桑岚的声音,分明就是个老太太! 桑岚又盯着我看了一阵,眼皮一垂,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有什么想不通。 忽然,她抬起一只手,把掌心贴在了胸前的位置。 片刻,眉头舒展,缓缓点了点头,抬眼看到桌上的酒瓶,撮唇深吸了一下,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恭送上仙老祖宗!”老独前额抵着地面,大声的说道。 就在桑岚闭上眼睛的同时,我就感觉浑身一阵轻松。下意识的往脸上抹了一把,感觉滑腻腻的,才发觉自己满头冷汗,前胸后背也被汗水浸透了。 老军松开拉着我的手,上前把老独扶了起来。 桑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蓦地睁开了眼,眼睛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只是显得有些茫然懵懂。 见她两颊酡红,我凑上前,小心的喊了一声:“桑岚?” 她转过头看向我,有些含糊的问:“我刚才怎么了?” 浓浓的酒气扑鼻,我不由得一愣。 “头晕……”她扶住额头,身子摇摇欲坠。 我连忙扶住她,转头问老独:“老独叔,她这是怎么了?” 老独同样是满脸冷汗,靠在椅子里直喘粗气,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说: “她只是沾了酒气,歇一会儿就没事了。快……快帮他把马甲脱下来!” 我替桑岚脱下马甲,下意识的朝她胸口看了一眼,看到衣服下的一个圆形凸起,不禁一怔。 我问老独,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独说,她刚才是被大仙附体了。 我忍不住皱眉,东北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的神通我不是没听过,可既然被称为仙家,应该都是通情达理的。 老独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要给所谓的仙家磕头,我是真有点看不过去。 桑岚迷瞪了一会儿,忽然直勾勾的看着我问:“我又被附体了?这回是什么啊?” 一看她的眼神,我就更奇怪了。 她酒量差的要死,半杯白酒下肚看什么都是直勾勾的,现在这样子,明显是喝大了啊。 可她明明没有喝酒,又怎么会醉的? 老独看出了我的疑惑,让我稍安勿躁,他慢慢给我们解释。 潘颖见桑岚除了晕乎没别的状况,好奇心又起,殷勤的拿起酒瓶给老独倒了杯酒,让他边喝酒边说。 老独干笑两声,端起酒杯泼在地上。 潘颖一愣,弱弱的问:“老独叔,你咋生气了?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老独摇摇头,指着酒瓶说: “这酒已经被上仙喝过了,不能喝了。” 我拿起酒瓶一闻,果然没半点酒味,再看看满脸通红的桑岚,才有点明白过来。 老独说,各路仙家出马都有各自的规矩。 请胡家要上草卷,也就是烟草;请黄家要上卡辣,所谓的卡辣,就是酒。刚才上桑岚身的是黄家上仙,这瓶子里的酒,是被上仙给享用了。 听他仔细一说,我才知道,他早先果然是出马弟子,供奉的是胡黄常蟒中的黄家。 老独指了指那个红葫芦,说那是黄家大仙赐的宝贝,但凡和黄家有缘,即便葫芦里装的是水,也能喝出酒味来。 那件马甲是用白狼的皮缝制,出马弟子开堂请仙时灵台大开,这时如果有路过的邪祟抢先附体,难免会节外生枝。 狼皮马甲代表着弟马的身份,穿在身上,过路邪煞见了,知道是弟子请仙出马,就会绕行。 我忍不住问:桑岚在这之前根本都不知道出马是什么,怎么能轻易请到仙。 老独摇了摇头:“她根本就没有请仙,而是仙家找上了她!” “怎么会这样?”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老独说:“我刚才只想试探一下她的体质和仙缘,并没有开堂请仙。葫芦里装的,只是清水而已。哪想到她只喝了一口,就喝出了酒味,再喝一口,竟然就引来仙家附体!” 说到这里,他神情显得十分纠结,点了根烟,狠吸了两口,瞪大眼睛看着桑岚:“也不知道你这闺女是造了大孽,还是福缘齐天,竟然一下就请来了黄三太奶……” “我的个妈呀。”老军一屁股摔进了椅子里。 我也是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虽然我对出马了解的不多,可也不是一无所知。 七十二路野仙中以胡家为首,黄家次之,最常出马的就是胡黄两家。 胡三太爷、胡三太奶、黄三太爷、三太奶,这可是胡黄两路仙家的祖宗,掌管天下胡黄兵马堂。 一般出马弟子能请来两家的末节小仙都是要折寿的,桑岚居然被黄三太奶附体,那她岂不是…… 难怪老独要对她行那么大的礼呢。 我问:“老独叔,仙家……还有先前的鬼罗刹,为什么会附在她身上啊?她被附身,会不会伤身折寿啊?” 貌似这才是最关键的所在。 “如果伤身折寿,刚才被三太奶附体,她现在还有小命在吗?” 我松了口气,刚想接着问,老独就拍着大腿说: “能被黄家上仙附体的,只能是本身具有仙鬼体质的人。这类人最容易被仙家上身,但又不会被寻常的孤魂野鬼觊觎,被仙家上身,也不会折寿;即便损耗些精力,睡一觉也就补回来了……在我们这一行里,管这类人叫半仙!” 半仙? 我纠结的看向桑岚:“桑半仙……” 离开林场的时候,老独把那个包袱送给了桑岚。说自己早就收山不干了,也没有收徒弟的打算,葫芦和马甲在他手里也没什么用,权当是送给桑岚做个纪念。 我喝了酒,桑岚也晕晕乎乎的,所以回去只能是潘颖开车。 据她自己说,她是同批学员中,继桑岚后第二个拿到驾驶本的。 路上我忍不住小声问桑岚,她们是什么时候报考驾照的。 桑岚含含糊糊的说:“去年放寒假前……” 我默默的打开了手套箱,把保险单紧紧的攥在了手里…… 到了桑岚家楼下,我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我往桑岚胸前看了一眼,犹豫着说: “我觉得你这半仙是假,能轻易被上身,可能和鬼头玉有关。虽然老独叔说被附身不会伤到身体,可……你们最好还是去找一下顾羊倌,问清楚的好。” “我为什么要找顾羊倌?”桑岚直勾勾的盯着我:“你才是我请的阴倌。” “呵,你也知道我不做了,我现在就是……” 不等我说完,两片温润的嘴唇就贴上了我的嘴唇…… 第十一章 301的死尸 看着桑岚摇摇晃晃走进楼洞,我还有点发懵。 这小女人,酒量不行,酒品也这么差,怎么着就借着酒劲占我便宜? 潘颖追到楼门口,忽然回过身,冲着这边竖起中指,张了张嘴,好像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进了楼门。 回到家,刚想拿钥匙开门,门从里边打开了。 “回来了。”徐洁看着我抿了抿嘴唇。 我借着残留的酒劲一把抱住她,含糊的在她耳边说:“累死我了,想睡觉。” 本来还想进一步的亲热,可不知道怎么,想到桑岚下车前晕晕乎乎的那一下亲密接触,我就觉得有些心虚,有一种背叛的愧疚。 “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徐洁忽然说道。 我猛一激灵,有点心虚的看着她。 她轻轻推开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和她呼吸相闻,我似乎闻到一股腥甜的味道。 见我发愣,徐洁眉毛一挑,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大宝都跟我说了,你昨天一晚都没睡,现在还满身酒气……赶紧洗把脸,上床睡一会儿吧。” 我是真困了,心说等睡醒了再好好跟她把昨晚的事交代清楚。进屋胡乱洗了把脸,硬是把她搬到床上,搂着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怀里没人。 看看外边,天已经黑了,看看表,晚上九点,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下床来到外屋。 桌上扣着饭菜,还有一张纸条。 我拿起纸条,见上面写着:我家里打电话来,说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回老家一趟,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每天吃早饭。 我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打给徐洁,她却关机了。 坐进沙发,我郁闷的点了根烟,有些失落,也有点恼火。 怎么说走就走,就不能当面跟我说一声? “呜……” 肉松从茶几底下探出狗头,像是知道我心情不美丽似的,呜咽了一声,趴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我。 第二天一早,刚下楼,就见几辆警车开进小区,停在了不远处。 “徐祸!”郭森从车上下来,招手让我过去。 “郭队,出什么事了?” “有人报警,7号楼301发生了命案。” 7号楼,不就是我隔壁的单元楼? 马丽下了车,让我提箱子跟着上去。 到了3楼,301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进了屋,就见队里的几个刑警站在厕所门口,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我走过去,往里看了一眼便是一愣。 老旧的浴缸里放满了水,一具男尸直挺挺的躺在里面。 但让人觉得悚然诡异的并不是尸体,而是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上,居然画着一道血红色的符! 根据笔划扩散蜿蜒的痕迹,可以肯定,这符箓绝不是用朱砂之类画的,而是用鲜血画上去的! 郭森小声问我这符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不清楚,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符。 经过马丽同意,我打开化验箱,走到浴缸边开始检验尸体。 死者大概三十岁左右,个头不高,偏瘦,一丝不挂,浑身煞白没半点血色。 除了两条腿搭在浴缸外面,尸体的脑袋和身体都泡在水里,两眼紧闭,除了脸色惨白,并没有痛苦的表情,就像是在水下安详的睡着了一样。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尸体的外表,发现死尸下巴下方,左边的颈部部位,有几点灰白色的印记。 因为尸体是泡在水里的,征询完法证的意见后,我就想把尸体的上半身捞起来。 我捋起袖子,把手伸进浴缸。 就在我的指尖刚碰触到死尸肩膀的一瞬间,死尸的眼睛竟猛然间张开了! “啊!” 即便我胆子够大,可还是被这一幕吓得怪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好几步,这死尸的两个眼珠子里竟然全是白眼仁! 换了平常,马丽就算不教训我,也会调侃我几句。 这次她却少有的挨在我身边,半天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煞白,因为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定,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好一会儿,她回过头皱着眉头问郭森:“死者是瞎子?” 郭森摇头,“死者叫裴少义,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程序员。” 程序员? 程序员怎么可能是瞎子…… 我深吸了两口气,再次走上前。 这一次看的分明,尸体的眼睛里的确没有眼仁,两只眼睛就像是没有上色的石膏像一样,全是死鱼白。 一个法证在身后说:“水样已经提取过了,把水放了吧。” 我点点头,拔开了浴缸的塞子。 就在水开始汩汩往下漏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了。 浴缸里的水本来是很清的,可以透过水面,清晰的看到死者的毛孔。 可水刚一开始漏,死尸的身体下部,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往外吸一样,冒出了一股股恶臭刺鼻的黑色液体,瞬间就将浴缸里的水染得像墨汁一样,连尸体都看不见了。 “呕……” “呕……” 熏人的臭味让不少人都干呕起来。 看着浴缸里正缓慢泄漏的黑水,我隐约觉得不妙。急着想去把尸体捞出来,郭森和马丽却硬是把我拽出了厕所。 “怎么会这样?”郭森拧着眉头问。 “是内脏腐烂的味道,呕……”马丽刚说了一句,就忍不住捂着胸口一阵的干呕。 因为恶臭,所有人不得不暂时撤出301。 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臭味还没有散尽。 已经吐了一拨的马丽咬咬牙,戴上口罩,让我跟她进去。 重又来到厕所,看到浴缸里的情形,两人同时呆住了。 浴缸里的黑水没有完全漏完,因为出水口被一大团黑色的絮状物堵塞,污水还剩下五分之一。 尸体显露出来,却不是原先的正常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因为严重脱水,尸体的嘴皮子崩开,满口的牙和萎缩的牙龈都暴露在外面。眼皮依然张着,却只剩下两个眼窝,没有了眼珠。 更诡异的是……镜子上的那道血符,不见了! “这他妈什么情况?” 一向沉稳的郭森这次也沉不住气了。 这跟他的心理素质无关,而是眼前的死尸给人的感官刺激,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 干尸有很多种,无外都是一层干瘪的黑皮包着骨架。 而眼下的这具尸体,却像是身体里的一切内脏、杂质、色素都随着刚才那些黑色的液体流走了一样,只留下一张白纸似的白皮包裹着白色的骸骨……就连嘴里露出的牙龈都是白色的! 想起之前看到的情形,我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抬起死尸低垂的下巴。 看清颈部的状况,我浑身一麻,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那是什么?”马丽问。 我艰难的说:“贯穿伤,死者被咬穿了颈部大动脉。” 想到之前尸体的颜色,我下意识的喃喃道:“他被吸干了血。” 马丽伸手在死尸腹部按了按,白色的肚皮下立刻显现出一条蜈蚣状的凸起。 那是后背脊骨…… 我和她对视一眼,摘掉一只手套,从化验箱里拿出一支强光电筒,对着尸体的眼窝和嘴巴照着看了看。 “真正的皮包骨头……内脏、大脑……所有组织结构全都没了。” 马丽缓了好半天,才让人把尸体打包带回局里。 我走出大门,摘下口罩,连着深呼吸。 不经意间,目光落在隔壁的门牌上,我不禁一愣。 7号楼301…… 那不是跟我们6号楼的303只隔着一面墙? 虽然是法医,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丧气。 回到局里,着手对尸体进行深入化验,却发现根本没多少实际可操作的。 尸体除了皮肤,就是骨骼和牙齿,再有就是后来从浴缸里抽取的污水样本。 马丽从实验台前起身,回到办公桌后,拿起验尸报告,停顿了一下,又丢回桌上,随手抓起了电话。 “喂,林教授,我是马丽。今天早上警方在老城区发现一具死尸,我实验室人员无法准确判断尸体状况。我想申请把尸体移送学校实验室,进行更深入的分析。” 马丽和对方说了几句,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对着话筒说: “徐祸也参与了今天的工作,就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如果校方同意,我可以提前给他打分。” 我一激灵,连忙双掌合十朝她拜了拜。 马丽瞪了我一眼,郑重的对电话里说: “不存在徇私,在最近两次的工作中,他面对尸体时的冷静已经超过了总局实验室的所有法医人员。对,包括我。” 见马丽挂了电话,我噙着下嘴唇走上前,掏出手机感激的看着她,“姐,你说吧,汉庭还是7天,就算是五星级,我也豁出去了!” “滚蛋!” 马丽快速的在电脑上敲出一份文件,打印出来,连同没签名的验尸报告一起丢进我怀里,“滚去前边,让老郭在移送验尸申请上签字!” “谢了,丽姐。”我由衷的说着,向她欠身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在郭森的办公室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他才拎着个文件袋回来。 只看了一眼马丽递交的申请,就在上面签了字,叫来杨蕾,让她拿给局长签署。 我说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办公室了,他让我先别走,留下讨论一下案情。 我对这位老大哥是十分尊重的,知道他这段时间因为李青元、废工厂童尸的案子压力大,也就没敢跟他贫嘴。 他把案件资料说了一遍,从文件袋里拿出一部套着密封袋的手机,边翻边说: “这手机应该是属于死者裴少义的,根据微信留存的一些聊天内容,初步判断,这件案子是由网恋引发的。” “网恋?这程序员可够奔放的。”我下意识的翻了翻眼皮。 郭森点点头,“根据聊天记录,死者至少和三名女性关系暧`昧,我已经让技术科去调取更多内容了。” 他忽然一顿,“诶……这个头像倒是挺特别……筱雨……” 第十二章 没有头的白袍子 “筱雨?”我猛地一怔。 “是啊,这女的就叫筱雨,她的头像……” 不等郭森说完,我就快步走到他身边,看向手机屏幕。 只一眼,头“嗡”一下就懵了。 上面是微信的对话界面,其中一个人的头像,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两个手工拙劣的泥娃娃……果然是筱雨! 两人的对话不但露骨,筱雨竟然还给对方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只穿着内`衣,搔首弄姿的女人,虽然没拍到脸,却能看出身材十分的美好。 “徐祸,徐祸?” “啊?”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才有点回过神来。 “你认识这个筱雨?”郭森问。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后边郭森再说什么,我都只是敷衍了事,直到走出办公室,整个人都还恍恍惚惚的,满脑子都是微信上两人的对话…… ‘宝贝儿,我想你了,你在哪儿?我受不了了,我想见你,我要x你。’ ‘我就在你附近,近的你想都想不到。’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要不,你来我家,我家在……’ ‘好啊,我去你家找你。’…… 呵呵,一个7号楼301,一个6号楼303,只隔了一面墙……是够近的。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呼……” 挂了手机,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大脑从未有过的混乱,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难过。 回到实验室,我对马丽说我想请几天假。 马丽说我是该休息几天,调整一下心理状态,毕竟短短的几天内连着发生两起诡异莫名的案子,心理素质再好都受不了,更何况我还是个实习的。 连着两天,我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看哪儿似乎都能看到徐洁的影子。 我没对郭森说筱雨就是徐洁,是因为我相信她和裴少义的死无关。 更主要的是,当我发现徐洁的‘秘密’以后,感觉从未有过的痛苦。 我第一次全心的爱上了一个女人,就算死也不想让她受伤害,然而得到的却是背叛…… “算了,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对自己说了一句,起身去厕所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决定带肉松回董家庄的老屋住两天。 刚下楼,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最好留在家里,不然会有血光之灾。” 转过头,就见一个年轻女人双手抱怀的靠着楼门站在那里。 “你在跟我说话?”我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看年纪,这女人也就二十出头,短发干净利落,鹅蛋脸,样貌只能说是中等偏上,身材却是出奇的好。 女人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说: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哪儿都别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否则不光有血光之灾,还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我郁闷的问。 女人冷哼一声,竟然转过身走了。 “神经病!”我低声骂了一句,径直带着肉松上了车。 回到董家庄,把车停在村口,无精打采的往家走,到了门口,见大门竟然虚掩着。 想到上次家里被人布设成灵堂的事,我一阵光火,从地上捡了根棍子,一脚踹开院门,刚要怒骂,看到屋子里的人,不禁一怔。 “徐祸!” “小福!” 季雅云和那个女人同时低呼了一声。 我丢掉棍子,走进屋,见除了她俩,桑岚也在,屋子里还飘荡着一股古怪的气味,像是在烧什么东西。 “你怎么也来了?”桑岚小声问,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那天的事,有点不敢正眼看我。 “徐祸来了?!”里屋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又是一愣,大步走到门口,迎面就碰上了桑岚的父亲。 透过他肩膀往屋里一看,一个头发稀疏花白的老人正背对着门跪在床边,在他的面前,竟然摆着一个燃烧的火盆。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长了个蒜头鼻子的少年。 我想起来,这个少年就是上次去顾羊倌家里见到的那个,好像是叫小雷。那老人就是顾羊倌了。 小雷看了我一眼,从左手抽出几张黄纸递给顾羊倌。 顾羊倌接过去,嘴里含糊的念叨着什么,把黄纸放进了火盆。 我捂住发闷的胸口缓缓的转过身,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家四口,“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女人局促的拢了拢头发,“小福……” 我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脚踹翻了当门桌子。 季雅云和桑岚忙上前,“徐祸,你听我们解释……” “解释什么?这里是我家、你们在我屋里、在我床边烧纸?!” 几日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掀翻了屋里所有能掀翻的东西,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砸碎了能砸碎的一切,拿着姥爷的遗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 “徐祸,徐祸!你听我说……”桑岚的父亲和季雅云追了上来。 “说什么?” 我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指着老屋说:“我无论你们有什么理由,来之前起码应该跟我打声招呼吧?!想来就来,想挖哪儿挖哪儿……” 我声音不自禁的发颤,从钥匙圈上摘下老屋的钥匙丢在地上,“从现在开始,你们想干什么都随便,这房子以后归你们了。” “徐祸……” 桑岚和那个女人也跟了出来。 “都别他妈搭理我!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来到村口,上了车,打着火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砰!” 刚开出没多远,一辆面包车没头没脑的从岔路冲了出来,狠狠的撞在了我的车头上。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缓从方向盘上抬起了头。 感觉眼前一片通红,脸上黏糊糊的,伸手一摸,抹了一手的血。 “小福!” “徐祸!” 听到喊声,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桑岚一家向这边跑来,心里又是一阵愤怒。 想要下车和面包车的司机理论,手刚搭上车门,就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头痛欲裂,呲了呲牙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看清周围的情形,我只觉得心底和后背同时一阵发凉。 我竟然还在车里! 天已经黑了,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都没人报警吗?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不对! 我忽然反应过来,就算再怎么样,桑岚和季雅云见到我撞车,也不会不叫救护车。 就算我昏迷前看到的是幻觉,她们没有赶来,可这条路是通往村外的主路,白天人来车往,路过的人看到出了车祸,也会报警。 我怎么会还在车里呢? 感觉脸有些僵硬,我抬手抹了一把,感觉有些剌手。打开车里的灯就着灯光一看,手上全是干了的血嘎巴。 血都他娘的干了,我这是昏迷多久了? “我他妈真是命硬!” 我自嘲的说了一句,抽出餐巾纸,胡乱擦着脸。 我想看看擦干净没有,就把后视镜往下掰了掰,把脸凑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我猛地一哆嗦,感觉像是寒冬腊月整个人被丢进了冰窟窿,浑身的血都凉了。 透过后视镜,我就看到车后座上有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件白袍子,肩膀上空空荡荡的,竟然没有头! 虽然经历过不少邪乎事,可大晚上的见到车里有个没脑袋的人,我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伸手就去开车门。 可就在我的手指刚摸到门把手的时候,一只手悄然无声的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浑身一震,心沉的都快掉到裤裆里去了。 包!我的包呢?! 我战战兢兢的斜过眼珠看向副驾驶,却只看到了姥爷的遗像。这才想起之前满心恼火,只把姥爷的遗像带了出来,包却丢在了老房子里。 “朋友,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搞我?” 我强作镇静的说了一句,感觉那只手还搭在我肩膀上,斜眼朝着后视镜里看去。 那个没有头的白袍人身子前倾,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没脑袋的腔子几乎都快贴到了我背上! 我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有头,怎么能听见我说话! 我想念法诀,可脑袋里像是灌了浆糊,根本就连一句破邪法诀都想不起来。 “妈的,拼了!” 我一咬牙,身子往前一趴,猛地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跌跌撞撞的跑出十几米,这才转身看向后方。 透过车窗,就见车后座是空的,没脑袋的白袍子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幻觉?” 我喘了几口粗气,小心翼翼的往回走了几步,仔细看,车里的确没有人。 我甩了甩头,转眼看向那辆面包车,见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更觉的莫名的诡异。 “真他妈见鬼了,怎么都没有人报警?” 我抬手想看时间,却发现表盘碎了,表针不走了。 想掏手机,摸遍口袋没找着,才想起之前在老房子里一阵乱砸,手机也被胡乱扔了。 我走到面包车旁,想看看那司机怎么样了。 刚想去拉驾驶座的车门,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车窗,差点没吓得尿裤子。 车窗玻璃模糊的映出我的上半身,我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棒球夹克,夹克的周围却‘镶了’一圈白边儿。 我强压着惊恐,微微侧了侧身,赫然就看见,那个没有头的白袍子,正站在我的背后! 第十三章 又见冥婚 “去你妈的!” 我也顾不上看司机怎么样了,胡乱捏了个普通的道家手印,往后一抡胳膊,也不管打到没打到那家伙,撒腿就往村里跑。 一口气跑回家,见院门虚掩,推门就冲了进去。 “砰!” 我狠劲关上院门,倚在门上喘着粗气。 感觉心跳的没那么厉害了,我深吸了口气,转过身,透过门缝往外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打了个寒噤。 那个白袍子居然就正对着大门,直挺挺的站在门外头! 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干嘛粘着我不放? “艹,你给老子等着!”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心说我管你是精是怪,等拿了包,老子让你好看! 我锁上院门,刚想进屋去拿包,忽然间,院子的一角传来一声怒骂:“马勒戈壁的!” 紧接着,我就看到一个人影翻进了院子。 黑暗中,我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见他跳进来后,随手拿起了墙边的一把铁锹。 这他妈是来贼了啊!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贴着院门挨到墙角,抄起了一根棍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影翻进了院儿里。 这人低声和先进来那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拿起墙边的铁镐,和先前那人一起走到了房前。 我心里犯疑,如果是贼,绝不会进来就抄家伙。关键是……我怎么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呢? 我正觉得疑惑,后进来那人一脚踹开了房门,大声喝道: “里面的人,出来!” 下一秒钟,他明显哆嗦了一下:“我去!” “赵奇!”我蓦地瞪大了眼睛。 屋里原先是黑漆漆的,可就在这人把门踹开的同时,门里窗户竟然透出了昏黄摇曳的光。 借着这光亮,我就看见踹门的是赵奇,拿铁锹那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猛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赵奇接到线报,和我一起来董家庄找三白眼时的情形嘛! 怎么会这样的? 通过敞开的门,看到屋子里的情形,我不禁又是一呆。 屋里吊着黑色的纱帐,桌上摆着供品,却点了两根红色的蜡烛,俨然就是那天来的时候看到的冥婚灵堂。 可不同的是,桌上没有照片,桌子两边的椅子上却坐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喜服,头上顶着红盖头,另一个男人长袍马褂,头上戴着旧时候地主老财戴的瓜皮帽,胸前还斜挎着一朵大红花。 这分明就是新郎新娘的打扮…… ‘另一个我’冲进屋里,大怒如狂的扯着纱帐,像是根本没看到坐着的两人。 就在‘我’扯纱帐的时候,左边那个新郎打扮的人忽然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因为背着屋里的烛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到他在赵奇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就穿过院门,走出了院子。 接着赵奇跟着跑了出去,‘另一个我’发了一通火后,发现赵奇不见了,也跑了出去…… 我已经彻底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那天来董家庄时的‘案件重演’。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难道我在做梦? 我在腿上拧了一把,感觉很清晰,这不是梦。 难道是……灵觉?!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 在狄家大院和章萍老家的后山上,我先后两次出现过百鬼谱中所描述的灵觉,看见了狄金莲被杀和老皮匠作恶。 刚才看到的情形,和那两次十分的相像。 那个新郎…… 不对啊! 新郎走了,赵奇和‘我’跑了出去,屋里还有个人呢! 新娘子还在那儿坐着呢! “咣!”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我吓得猛一激灵,转过身,就见院门一震,又是“咣”一声响。 我一下想到了那个没有脑袋的白袍子,他在撞门! 我再也顾不上想刚才的事,跑进屋想找自己的包,可找来找去也没找着。 我心里直骂娘,这他妈是招了哪门子邪了,我包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撞门声停了下来。 难不成那东西撞不开门,放弃了? 我刚稍稍松了口气,猛然间,就感觉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 那东西没有头,根本就不是人,丫不用撞门也能进来! 战战兢兢的斜眼看向后方,看清身后那人,我眼珠子差点掉到脚背上。 搭住我肩膀的不是白袍子,而是那个新娘子! “回房吧。”新娘子轻声说了一句。 我一愣,心说这都哪跟哪儿啊,什么叫回房吧? 可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脚下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就那么被她搭着肩膀,像喝多了一样晃晃悠悠的进了里屋。 来到里屋,新娘子放开我,径直坐在了我床上,就那么双手放在腿上,静静的坐在那里。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一咬牙,上前把她的红盖头揭了下来。 看清新娘的样子,我猛然一怔。 通过刚才的情形,我已经想到新娘子有可能是桑岚,因为那天是她被人作法配冥婚的。 可盖头揭开,看到眼帘低垂满面含羞的美娇娘,我更加的如坠云雾,彻底迷糊了。 眼前这个盘着古代妇人发髻,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的确是桑岚,可那天明明是配冥婚,她本人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是这副打扮? “桑岚。”我试着喊了一声。 我的声音不大,可桑岚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浑身猛一哆嗦,原本看着自己脚面的眼睛抬起来看向我,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她才瞪着我问: “徐……徐祸?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却只能是毫无意义的挥了挥手,“我也想有个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那个人不是你。” 这特么绝对是大实话。 从我在车上醒来后发生的一切,全然都超乎了我的想象和认知。 桑岚站起身,四下看了看,转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怎么又来你家了?我是怎么来的?” 看着她秀眉微蹙却娇艳欲滴的模样,我脱口说: “还能怎么来?我娶回来的呗。” “什么?” 桑岚眉头蹙的更紧,下意识的顺着我的目光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呀!” 看清自己的穿着,她像只兔子似的往后一蹦,抬眼愕然的看向我。 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一跳实在太像周星星了。 “你还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别问我,我特么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跟你生的儿子就该叫徐乘风了,哈哈哈……” “什么徐乘风……”桑岚满脸通红,追过来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 我笑着躲开她再次伸出的魔爪,不经意间往窗户看了一眼,笑容戛然凝固在了脸上。 窗户关着,透过玻璃,隐约就看见院子里竟然影影绰绰的站满了身影。 “啊!” 桑岚也看到了这一幕,尖叫一声,躲到了我身后。 我壮着胆子走到窗前,一把拉上了窗帘,掀开一角,偷眼看向院里。 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我如同遭雷轰电掣一般,整个人都麻了。 院子里的确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仔细一看,这些人的脚后跟都不沾地,像是没有分量似的飘忽着站在那里……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桑岚颤声问。 我放下窗帘,耸了耸肩说: “今天你结婚嘛,当然有人来道贺了。” 我可没敢告诉她,这满院子的根本不是人,是鬼! 她抬眼看着我咬了会儿嘴唇,转身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你别想蒙我了,那些根本就不是人对不对?” 第十四章 红盖头 我又屋里屋外的找了一遍,仍然没找到我的包和手机。 我问桑岚带手机没有,她幽幽的看了我一会儿,抬了抬胳膊,“你看我身上有兜吗?哪儿能放手机?” 我苦笑,眼下这情形,就算找到手机能不能打出去还是两说。 桑岚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说凉拌。 竹刀、黄纸符箓……所有驱邪镇鬼的家什都在包里,找不到包,我可没胆子出去跟那些鬼打交道。 万一打起来,我猜他们一定不会跟我单挑…… 我告诉桑岚,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等天亮了。等到鸡鸣五更,再出去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岚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我说: “徐祸,白天的事……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爸和妈……茹姨……他们本来是想打给你的,是我和小姨没让他们给你打电话。你现在和徐洁在一起,日子刚过顺当,我们不想给你添堵,只想把事情办完就走,我们没想到你会来……” “行了,别说了!”我的火气又被勾了上来。 顺当……呵呵。 或许就像顾羊倌说的,我就是个天生的大祸害。无论多努力,都没有平静一说。 过了一会儿,桑岚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起疑惑。 “怎么了?”我皱着眉头问。 “你……你明明撞伤了头,怎么会……” 我一愣,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块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倒抽了口气。 先前我确实撞伤了头,满脸都是血,可这会儿头上的伤口竟然不见了。 关键我还发现一件更不对头的事…… “不对劲,这里根本就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 “你应该记得,我白天把所有东西都砸了。”我转过身,把镜子拿到她面前,“但是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还完好如初。” 桑岚半张着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忽然瞪大眼睛说: “我记得我追到村外,看到你撞车,你晕了过去……我们把你送到医院……我们本来是在医院的!” “喔喔喔……”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我却混乱的不能够思考。 “不管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甩了甩头,拉着桑岚就想往外走。 可就在经过床边的时候,桑岚猛然尖叫起来。 “啊……” “怎么了?”我惊疑不定的看向她。 “有人……有人……”桑岚脸色煞白,眼泪都出来了。 我顺着她下垂的目光一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床底下居然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人手,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我抬脚踹向那只手,用力踹了几下,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并且还用力把桑岚往床下面拉。 “妈的!” 莫名其妙的被吓了大半个晚上,我终于抱不住火了,舌尖往牙关一顶,就想咬破舌头,用舌尖血对付床下的家伙。 可是蹲下身,看清床下的情形,一瞬间我就被冒出的冷汗浸湿了后背。 床下的居然是先前追着我不放的那个没有头的白袍子! 更诡异的是,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陷在地砖里,只有胸口朝上露在外面,而且他的身子还在缓缓下沉,就好像床下是一片肉眼看不见的泥泽,正在把他一点一点的吸进去。 “你快把他弄开啊,他快把我拉进去了……”桑岚哭着说道。 我反应过来,刚要咬舌头,猛然间,白袍子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伸出另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朝着床下一头栽了进去! “啊!” “啊!” 我大叫着,胡乱想要抓住什么。 冷不丁抓住一只手,却听到另一个刺耳的尖叫。 “徐祸!” “岚岚,岚岚!” 听到熟悉的呼唤,我只觉得身子一沉,头像炸裂般一阵剧痛。 下意识的睁开眼,就见到季雅云和桑岚的父亲站在面前。 感觉被我握着的手冰凉,转过眼,就见桑岚满头大汗,满脸眼泪的看着我。 我连忙松开她被捏的发白的手,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我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难道刚才只是做梦? 感觉头痛欲裂,我忍不住呻`吟一声,摔回了床上。 不可能是做梦,我明明掐过自己的腿…… “我刚才是不是做恶梦了?”桑岚哭着问。 我转眼看向她,“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梦见我在你家里,还穿了一身新娘穿的红衣服……院子里都是鬼……鸡叫了,你想带我走……床底下忽然伸出一只手……” 桑岚脸色惨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说话也语无伦次。 “院子里全是鬼?”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的问道。 我勉强又撑起身子,竖起枕头靠在床头上,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顾羊倌闭着眼睛坐在一旁,脸上满是惊疑的朝着这边。那个叫小雷的少年,就站在他的身边。 古怪的是,外边天已经亮了,小雷的手里却提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灯笼。灯笼里的蜡烛还亮着,烛火炙烤,灯笼不断散发出浓重的鱼腥味。 “小雷,把冥灯熄了!” 顾羊倌说了一句,竟然站了起来,像是能看见一样快步来到了床边,问道: “你们确定看到院子里全是鬼?” 桑岚抹了把眼泪,点点头,“嗯,都是鬼,满院子都是,床底下也有……” 顾羊倌猛地吸了口气,仰起头像是在思索想不通的事。 好一阵,他才低下头,侧脸对着桑岚低声问:“你说你看见了那些鬼?” “是啊……” “你怎么能看见呢?”顾羊倌表情越发的疑惑。 桑岚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就看见了啊……徐祸放下窗帘,说等天亮再走,我和他一起看见的……” 顾羊倌脸色阴晴不定,忽然转向桑岚的父亲,叹息了一声说道: “这孩子应该是被配定冥婚了,跟那死鬼结了亲,沾染了阴煞之气,成了半阴身,所以才轻易能被鬼魅仙家上身。” “顾先生,那该怎么办?”桑岚的父亲急着问道。 顾羊倌摇了摇头,“对方应该是得到了她随身的物品,又或是知道了她的生辰八字。能够在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人配冥婚,足见对方邪术高明。现在冥婚已定,又过了三九时日,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唉,只怪我当初大意,没有亲自去董家庄查看,小雷学艺不精,才惹出这样的祸事。” 小雷闻言低下了头,脸上却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顾先生,被配定冥婚,岚岚她会怎么样?”季雅云问。 顾羊倌语气沉重的说: “三九一过,等同是在和合二仙面前定下了姻缘,她生是那死鬼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 “到底是谁这么害我?!是哪个王八蛋这么害我!”桑岚崩溃的大哭道。 见她哭的伤心,我叹了口气,伸手捅了捅她的肩膀。 “你干嘛?”她泪眼婆娑的看向我。 “你先别绝望,听没听过有句话叫‘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丫是跟你定了亲,可丫不是死鬼嘛?你这样,从今天开始,你就见天穿红衣服、红鞋,等哪天丫来找你,你就死给丫看。死了变成红衣厉鬼,再把丫弄死。丫魂飞魄散,你就是无主的鬼寡`妇了。到时候下面的俊男美鬼随便你挑……” 不等我说完,桑岚就瞪起了杏核眼:“我先弄死你!” “你……你这……”顾羊倌甩了甩手,把脸背了过去。 其他人全都一脸哭笑不得的斜眼看着我。 我被看的不自在,捂了捂裹着纱布的头,转向顾羊倌的背影问: “顾前辈,怎么着才能确定冥婚配定了?” 顾羊倌缓缓走到一边坐下,又叹了口气,才说道: “我昨晚借助鲛皮冥灯和你的阴身煞体,唤醒了她的灵觉,让她的生魂通过灵觉感知当日被配冥婚的经过。她说见到满院子的鬼,那些鬼并不是要害她,而是被喜气吸引,前去恭贺的。如果冥婚未定,不会有那么些鬼魅聚集到那里。” “鲛皮冥灯……” 我看了一眼小雷提着的那盏灯笼,疑惑的说: “据我所知,灵觉只是一个人对怨念和执念的感知,可昨晚我们的感觉很真实,我甚至能和她说话……” 顾羊倌摇了摇头,“冥灯引路,她的生魂去了阴间,是在阴间感知到当天情形的。你体质特殊,就连昆仑太岁都被你的煞气孵化成了鬼玉,冥灯一亮,你生魂离体,跟着去了阴间也就不足为奇了。” 呵呵,又是九阴煞体惹的祸…… 我靠在床头闭起了眼睛,有种认命了的绝望。 桑岚忽然愤愤地说: “我还是不明白,我连那混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说我被配定冥婚了?” 小雷揉了揉蒜头鼻,“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在阴间从头到尾什么都没看见,这就说明你冥婚未定。你既然看到了那些鬼,就说明冥婚已经定下了。” “这和看没看见那些鬼有什么关系?” 小雷瓮声瓮气的说: “被配冥婚的时候,作为新娘子是盖着盖头的,那肯定是看不见外面的情景的。你能看见那些鬼,肯定是被那家伙揭开了红盖头。丫连你盖头都揭开了,就等于是完全行了夫妻之礼,你就是丫媳妇了。” “盖头?”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十五章 外八行的禁忌 “盖头?!” 桑岚一愣,转过头看向我。 顾羊倌虽然眼睛瞎,但感觉却十分的敏锐,听她口气不对,骤然抬起头,“那人揭了你的盖头,你应该看到他的样子才对,你第一眼看到的是谁?” 桑岚盯着我,渐渐拧起眉头,缓缓抬起手指向我:“是他!” 小雷猛一拍巴掌,兴奋的说: “师父,我就说我当时没看错,那屋子里根本就没有阴喜气势,她根本就没被配成冥婚!原来桑岚的盖头是他徐福安揭开的!” 听他这么说,桑岚的父亲和季雅云都不禁面露喜色。 顾羊倌却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表情非但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变得更加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起身,走到病床前,却站在那里仍是不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他忽然仰起头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的那一刻,竟猛然张开眼睛看向我。 看清他的眼睛,我不由得浑身一悚,一时间心脏都好像停止了跳动。 从第一次见顾羊倌,他的眼睛就一直闭着,当时他说他眼睛不行了,我还以为他是害了眼病,又或是已经瞎了。 可当他睁开眼的一瞬间,我才发现他根本不是瞎子。 非但不瞎,两只眼睛透出的光彩比平常人还要锐利。 只是这种锐利的目光却不像是人,因为他的眼底不是白色,而是一种深幽的绿色,一对眼珠差不多占了眼睛的三分之二,瞳孔却又几乎挤满了整个眼珠,这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像是猫科动物看到猎物时的眼睛…… “师父!” 见他睁开眼,小雷愣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竟然噗通跪在了地上,颤声喊道:“师父……” 顾羊倌盯着我上下看了一阵,忽然抓起我的左手,反过来朝我掌心看了看,松开手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的合上了眼睛,转身蹒跚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身姿步伐比起刚才,竟好像是一下苍老了许多。 等他坐定了,抬起头,我就看到他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两道血线! “顾先生!” “顾先生!” 桑岚的父亲和季雅云都是大惊失色。 “快去叫医生!”我急道。 “不用了。”顾羊倌摆了摆手,“我违背了誓言,这双眼睛算是彻底废了。” “怎么会这样?”我错愕的问。 顾羊倌声音沙哑的说: “早些年我为了得到一件宝贝,犯了禁忌,牵羊不成,反被羊顶了。我本来以为那是无主的宝贝,可等宝物拿到手,却被山里的二大王给堵上了。为了保命,不得已发下重誓,从此以后不再开眼相势。现在违背了誓言,这双暂寄在老头子身上的招子(眼睛)算是还给二大王了。” 我听得浑身一震,“老前辈,你这是何苦呢?” 顾羊倌呵呵一笑,说: “你是阴倌,和我们盗门同属外八行,应该懂得行内的信义规矩。那天你离开以后,听亚茹说你就是小福安,我就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无可弥补的错……” “您哪里错了?”我疑惑的问。 顾羊倌摇了摇头,“自唐代以后,盗门虽然所通繁杂,却都只是些皮毛,不能和神调玄机相提并论。当年我学艺不精,却硬是自以为是的替海山哥胡出主意,却没想到你之所以生就煞体阴身,有可能是人为所致。既是人为,就有更改命格的方法,我却没想到这点,只是一味孤行,拆散了你们一家。” 人为…… 我深吸了口气,问道:“顾前辈,你看出什么了?” 顾羊倌面色一整,一字一顿的说: “九阴煞体,恶鬼之身;掌背火雷,掌握水眼;脚踏阴阳,命犯……” 说到这里,他倏然住口,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 “桑岚是被配了冥婚,却阴差阳错被你这阳世恶鬼抢了亲,你却又反掌为水阴,覆手背火雷……你们之间的事,老头子是掰扯不清了。顾擒龙啊顾擒龙,你这孽可是造大咯……” 说着,竟自顾走出门外,再也没有回头。 小雷跪在地上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忽然转过身朝我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抹了把眼泪,“上次你们走后,师父就整天念叨,说小福安既然到现在还没死,那就是当年他做错了。我不知道师父哪里错了,可他老人家眼睛都瞎了,我求你原谅他吧。” 我点了点头,“快去照顾顾前辈吧。” “谢谢。”小雷说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我看着房门发愣,感觉有人戳我的胳膊,转过头,就见桑岚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你们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桑岚问。 我缓了口气,说: “自古以来,除了传统的三百六十行,还有外八行一说。这外八行分别是盗门、蛊门、千门(骗术)、机关门、神调门(阴阳玄术)、兰花门(娼`妓)、索命门(刺客)和红手绢(戏法)。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每一行有每一行的禁忌。顾前辈是憋宝人,属于盗门,虽然通晓些阴阳术,却不该对人妄加点拨阴阳事。我是阴倌,属于神调门…… 我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任何一个阴倌,都不会让人骨肉分离来趋吉避凶,因为那根本违背人道、天道。所以他才说他错了,大错特错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桑岚带着哭音说。 我点点头,“在外八行里,憋宝牵羊有‘万盗之长,诡盗之尊’的称号,禁忌更是严苛。‘牵羊不成反被羊顶’,意思是说失手了,遭了报应;山里的二大王说的是山猫,也就是猞猁,这东西身在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以外,却有个最邪性的毛病,那就是但凡它看中的东西,那就是它的……顾羊倌当年应该是看中了山猫视为珍宝的东西,所以才会被这二大王围堵,不得已发下重誓。” 见桑岚还瞪着我,我抿了抿嘴,说:“顾擒龙应该就是他本来的名字。” “我说的不是这个!”桑岚道。 我把左手抬起来,“火雷纹,你见过了,至于什么掌握水眼,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都那么大年纪了,眼睛又那样了,我也不好问。” 桑岚直勾勾的盯着我:“我到今天才发现,你真有做神棍的潜质。满嘴的胡诌八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干笑了两声,无言以对。 我当然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 可顾羊倌睁眼以后,看似沉静,却明显是有些失常了。 他是真的老了,只说他自己想说的话,根本就没有给任何人确切的答案。 我只好说:“他最后说的那些话我真没听懂……” “是你揭了我的盖头!” 桑岚打断我,“然后我就被黄鼠狼、被什么鬼罗刹上身……是你让我去找顾羊倌的,我找他了,可我到底也没弄清楚,我将来会怎么样啊?”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我的将来会怎么样,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桑岚咬了咬嘴唇,忽然抬手指着我歇斯底里般的大声说: “我什么都不管,我只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是请了你这个阴倌。我妈这个人本来就没主意,你怨她也好,恨她也好,我只能劝,不能强迫你什么……现在这些我全都不管,我就让你把我的事摆平!我不想再这么每天担惊受怕下去了,我他妈谁都不找了,我就找你!” 我沉下脸说: “桑半仙,你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你找我是因为你小姨的事,我们早就结账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以为我没听出来顾羊倌说的什么意思?是你揭了我的盖头,我看见那盖头在你手上了!” “我……” “徐祸!” 听到喊声,我转眼看向门口。 赵奇走了进来。 “赵队,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受伤了,我过来看看。”赵奇边说边来到跟前。 见他脸色阴沉,眼中带着异样的沉重,我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赵奇双手掐腰,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低下头看着我说: “有小静的消息了。” “萧静?!”我往上直了直身子。 “我昨天刚出差回来,接手了裴少义的案子……你不在的这几天,又有一个人死了,死法和裴少义一模一样,尸体也变成了皮包骨。” “这和萧静有什么关系?”我疑惑的看着他。 赵奇拿出手机,边翻边说:“我发现两名死者都和一个女人在微信上有暧`昧,这个女人微信名叫筱雨,我怀疑她就是小静。” “不可能。”我下意识的摇着头,筱雨绝不可能是萧静,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这个和我结识不到三个月却让我刻骨铭心的女人是徐洁。 “这是我拷贝的筱雨的微信资料。”赵奇把手机递给我。 我看着他干笑了两声,“她不是萧静。” 赵奇眼中闪过一抹沉痛,“这十二年我没有一天不想着她,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感觉她还在我身边。我不会认错自己的女人。” 我叹了口气,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泥娃娃头像,忍不住苦笑。 可下一秒钟,我猛然就呆住了。 萧……雨! 筱雨……萧雨…… 第十六章 死抠门段四毛 转眼见我的手机在床头柜上,急忙拿起来打开了微信。 翻出徐洁的资料,两下一对比,我傻眼了。 两人的头像一模一样,徐洁的名字是‘筱雨’,和裴少义有暧`昧的却叫做萧雨。 我一时无语,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天在郭森办公室看到熟悉的头像和露骨的对话记录,我整个人都乱了,根本就没仔细看资料。 现在想想,头像如果不是自己拍的而是网上下的,一样也不稀奇…… 可为什么那个萧雨会说,她离裴少义很近,近的他想象不到呢? 我问赵奇,他为什么认定萧雨就是萧静。 赵奇说,是照片。 虽然照片没有拍到脸,但他可以肯定,照片里的人,就是萧静。 见他目光沉痛,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关系深入到一定程度,就算单凭一只手,都可能认出对方。这种熟悉的辨识,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赵奇看了看我头上的纱布,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说让我好好养伤,其它不要多想。 这次撞伤远比我想的要严重,整整一个礼拜,我都待在医院。 这天中午,桑岚提着个饭盒进来,不等我开口就说: “已经办了出院手续了,吃完饭就可以走了。” 我点点头,“谢了。” 打开盒饭扒了两口,见她坐在一边发愣,我忍不住说: “年轻人,不要整天这么沉闷,天塌下来有武大郎顶着,你担心个什么劲。” 桑岚转向我,冷冷的说: “你是不用担心,被配冥婚的又不是你,被上身的也不是你。” 见她一脸哀怨,我不禁叹了口气,“这样吧,等会儿我先和你去找顾羊倌,无论怎样都让他把话说清楚,这样你至少心里有底,知道该怎么做。” 桑岚掠了下头发,“我无所谓,你是我请的阴倌,由你来安排。” “又来了……” 吃完饭,我刚换好衣服,郭森和杨蕾忽然走了进来。 我有些诧异,“郭队,你这是来接我出院?” 郭森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沉声说: “都是兄弟,我就直说了。你是不是董家庄村东62号的户主?” 我愣了愣,点头,“是我。” 杨蕾说:“我们接到报警,在你家里挖出一具死尸。” “什么?”我目瞪口呆。 “尸体没有头。” 郭森似乎是顺嘴说了一句,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我。 我愣了半天,抬起双手说:“我跟你们回去。” “走吧!”杨蕾翻了个白眼说。 我转头看向一脸错愕的桑岚,笑道: “看吧,和我比,你永远是幸运的。” 回到局里,我被带进审讯室,由郭森和杨蕾审讯。 除了阴阳事,我全都实话实说。 郭森的眉心拧成了疙瘩,忽然问我: “你和车牌号为43xx1的车主是什么关系?” 我反应了一下,摇摇头,“我没见过这个号牌。” 杨蕾说:“就是你出车祸那天撞的那辆面包车,司机也就是车主,颅内出血,当场死亡。” “靠!”我颓然的靠进椅子。 撞车本来算不了什么大事,可一旦死了人,那就两说了。 我想了想,疑惑的问:“郭队,在我家挖出死尸,和我撞车有关系吗?” 郭森盯着我:“你这么问不合规矩。” 我点点头,刚要开口,他就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 “交警勘察过现场,你当时的车速很快;还有,面包车上有一副空棺材,法医科在棺材里找到几组dna,证实是那具死尸的。” 等他出去,杨蕾也站起身,叹了口气说: “徐祸祸,真不好意思了,你也知道程序是怎么样的。” 我笑笑,“明白。” 到了拘留室外,杨蕾让我交出随身物品。 摘手表时,看到还没来得及修的表盘,我终于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在医院这几天我就越想越不对劲,顾羊倌用鲛皮冥灯送桑岚和我去阴间,是想知道桑岚为什么会轻易被鬼魅附体,确认她是不是被配定了冥婚。 那个没脑袋的白袍子出现的实在太突兀了。 鬼不像某些人会无事生非,缠上一个人,必定是有原因的……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甚至在昏沉过后,感觉顾羊倌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警方会在我的床底下挖出一具无头尸! 还有那个面包车司机。 郭森问我和他有没有关系,不是随便问问的。 面包车上拉着空棺材,现在证实棺材里原本盛敛的是那具无头尸。假设尸体是我埋的,那我自然和面包车司机脱不了关系,甚至撞车也会被认为是蓄意杀人灭口…… 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头两个大,却无法更进一步的了解情况。 以我现在的敏感身份,郭森透露的那些情况,已经算是违规了…… “铛铛铛!”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刺耳的响声吵醒。 从床上坐起来,就见赵奇站在栅栏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下床套上鞋,走过去朝他伸出两根手指:“去看守所前,先让我抽两根烟。” 赵奇咧了咧嘴,拿出钥匙打开了栅栏门,“出去再抽,有人带了律师来给你办保释。” 我也没问是谁,跟着来到前面,一进大办公室,见到两个身影,不由得一怔。 其中一个穿着一身职业装的中年妇女竟然是吕珍律师事务所的吕珍。 另一个短发鹅蛋脸的年轻女人我也见过一面,那天出门去董家庄,在楼下遇到的就是这女人。 当时她让我留在家里,还说我会有血光之灾、牢狱之祸,我觉得莫名其妙,就没搭理她。 现在看来……全应验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会在这里。 鹅蛋脸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说: “我警告过你的,是你自找麻烦。” “你到底是谁啊?” “段佳音。” “段佳音?”我脑筋一闪,试探着问:“你和段乘风是……” “他是我师父,也是我父亲。”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段大哥的女儿!你早说啊,早说我就听你的了!是段大哥让你来帮我的?” 段佳音瞪了我一眼,转过身对吕珍低声说了几句。 吕珍走进一间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和赵奇一起出来,对我说: “手续都办好了,可以走了。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不能离开本市。” “谢谢吕律师。” “不客气。”吕珍说了一句,朝段佳音点点头,转身径自离开。 我问赵奇要了根烟,刚要点,段佳音就冷着脸说: “你还有闲心抽烟?赶紧走吧,去准备一下,晚上去解决了无头尸。” “什么意思?”赵奇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她。 “出去说。”段佳音转身往外走。 我拿回自己的东西,和赵奇一起赶了出去。 上了赵奇的车,段佳音看着窗外说: “去火车站。” 赵奇和我对视一眼,打着火开出了警局。 “徐祸,我没有时间,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你最好听清楚我下面说的每一个字。 一,去找一块百年以上的墓碑石,埋在董家庄的地煞位,也就是挖出无头尸的位置。 二,今晚带上法器符纸,再准备一张渔网,去西城区第四医院。 三,以后不要再打扰我师父。 四,我这趟来,住宿费、车费、吃饭,还有帮你请律师的费用,一共是七千四百六十二块四毛。现在把钱给我。” 我愣了一下,说: “第四条可以理解,前面三条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什么地煞位……去医院干什么?还有第四条,怎么还有个四毛?” 段佳音头也不回的说: “四毛是我在便利店买水喝的时候,用手机支付打折扣出来的零头。前三条我只能说这么多,规矩你懂的。”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都有点哭笑不得。 见我没反应,段佳音忽然抬高了声音,有些愤怒的说道: “你是阴倌,应该明白泄露天机的后果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师父也不会受伤!你现在还想怎么样?” 我虽然觉得委屈,可还是关切的问:“段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是你大哥!你以后别再去找他了!”段佳音厉声道。 我点点头,“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把钱转给你。” 段佳音拿出手机:“七千四百六十二块四毛。” 到了火车站,段佳音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进了站。 看着她美好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我喃喃道: “老爹是死要钱,女儿是死抠门……好吧,段四毛,你赢了。” 第十七章 寻龙尺 “啊!!!” 离开火车站,我忍不住把头探出窗外冲着马路上大吼了一声。 “我他妈真快疯了。” 我说的是实话,自从接了桑岚和季雅云的生意,我的生活就全被打乱了。怪事一桩接着一桩,我竭尽全力去寻求真相,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容易碰上高人,无论是顾羊倌还是段乘风,都因为各自的禁忌不能明确解答我心里的疑惑。 这个莫名其妙杀出的‘段四毛’更狠,一脚就把我踢进了更深的迷雾沼泽…… 赵奇叹了口气,说: “兄弟,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能说做人难,做男人更难。” “同意。” 两人的声音同样干涩,倒是很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 赵奇也算是经历过邪事了,听我把那天去董家庄、以及当晚发生的事一说。没半分迟疑的告诉我,从我家床底下挖出的无头尸,的确套着一件白色的长袍。 因为尸体的特殊性,就近停放在了西城第四人民医院。 我想了想,给刘瞎子打了个电话,然后对赵奇说,时间还早,先去猪鼻巷接上刘炳去董家庄看看。毕竟那里才是事发的源头。 到了猪鼻巷,瞎子正站在巷口,低着头玩手机。 我猛的伸出手一拍车喇叭。 “我艹!” 刘瞎子吓得一蹦,扭过脸就要骂人,看到是我,举起手机冲我做了个投掷手榴弹的动作。 刘瞎子上了车,把墨镜往下一勾,盯着我和赵奇看了看,靠进座椅,呻`吟了一声说: “两位这是倒霉催的组合啊?你们这是作死去?作死不要紧,拉上我干嘛啊?” 我说:“瞎子,我是真没招了。” “出什么事了?”瞎子问。 我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和找他的原因一说,他倒是没多大反应,边摆弄手机边说: “尸体肯定是人为埋进去的。地煞位嘛,小意思,我去帮你看看,顺手破了它就行了。” 车刚开进董家庄,刘瞎子就抬起头,猛地摘下了墨镜,两眼死盯着窗外。 下了车,他立刻拿出罗盘,一言不发的盯着罗盘看了一会儿,捧着罗盘就往村里走。 因为上大学后我几乎不怎么回来住,所以没怎么带朋友来过董家庄。 刘瞎子却径直走到村尾,在我家院外停下了脚步。 “瞎子,看出什么了?” 刘瞎子摆摆手,示意我先别问,捧着罗盘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让我开门。 我拿出季雅云还给我的钥匙打开了大门。 三人走进院里,刘瞎子盯着罗盘看了一阵,收起罗盘,从包里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拐角形铜器。 “那是什么?”赵奇小声问我。 “是寻龙尺,也叫地灵尺,是专门用来探测水脉地势的。”我呼吸不自主的有些急促。 瞎子的风水术是业内公认的高明,就连段乘风也要给他五分面子。 他这把寻龙尺我只见过一次,那次是在他家里,他网恋被甩,拉我喝酒,两人都喝多了。 他借着酒劲拿出来给我看,说这是师门传承的宝贝,连碰都不让我碰。 他说过,以他今时今日的功力,单凭肉眼观瞧,就能看破天下十之七八的大风水局,这寻龙尺就是师门信物,基本是用不上的。 没想到他这次知道是帮我看地势,竟然把寻龙尺带来了…… “谢了,兄弟。”我由衷的感激道。 “别他妈肉麻,赶紧帮忙,把院子的四个角都搬空!”瞎子大声说着,已经先动起手来。 把院子的四角腾空,他从包里拿出四个小孩儿拳头大的青葫芦摆在四个角落,气喘吁吁的问我无头尸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我把他带到里屋,见到满屋的凌乱和原先床下位置被挖开两米多的深坑,一时间血冲顶门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原先下面埋的是昆仑太岁嘛……到底是谁他妈什么时候把尸体埋在我床底下的?! 刘瞎子站在坑边往下看了两眼,回过头来瞪着我: “这就是你说的地煞位?是哪位大爷告诉你,这他妈是地煞位的?!” “是段乘风的女儿,段四毛……不,是段佳音。” “她他妈就是个二把刀!”刘瞎子红头胀脸的大吼。 吼完,纵身跳到坑里,张开右手手掌,在坑底一扎一扎的量着。 整整十分钟,他都在坑底反复测量,最后停在一处,抬眼看向我,眼睛里竟布满了血丝。 赵奇也不由自主的呼吸紧促,“这应该是尸体头部的位置……尸体没有头……” 不等他说完,刘瞎子猛地把寻龙尺朝着那个位置插了下去。 “嘭!” “嘭!” “嘭!” “嘭!” 寻龙尺刚插到土里,屋外就传来四下爆响。 刘瞎子站在坑底,瞪着我喘了会儿粗气,直视着我,弯下腰,把寻龙尺拔了出来,缓缓举到面前。 我和赵奇同时倒吸了口冷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拔出来的铜尺,竟然变成了血红色,管状的顶端,就像是没关紧的自来水龙头一样,淅淅沥沥的往下流着触目惊心的‘血浆’! “拉我上去!”刘瞎子脚步踉跄的走到坑边,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和赵奇把他拉上来,三人彼此对望,脸色都难看的要命。 刘瞎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搭着我肩膀喘的说不出话。 见他几乎虚脱,我眼眶发酸:“哥们儿……” “行了,别他娘的肉麻了。”刘瞎子打断我,又喘了会儿,说出去看看。 三人来到院子的一角,看到之前摆放葫芦的位置,我整个人又是一麻。 葫芦已经不见了,角落里却有一个直径拳头大小的坑。 借着正午的日光探头往坑里一看,隐约就见坑底似乎有一股暗红在流动。 刘瞎子喃喃道:“哪位爷玩的这么大……” “怎么个意思?”我强作镇定的用肩膀顶了他一下。 刘瞎子抬头看向天空,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睁开了眼,盯着我说: “旁的先不说了,现在想办法去找墓碑石。” “百年墓碑石?” “镇不住!”刘瞎子摇头,“那个‘段四毛’肯定是个二把刀,她算的不准,百年墓碑石根本镇不住眼下的凶势。子时前,必须找到至少九百年朝上的碑石,埋进那坑里镇压凶势,否则过了今晚,方圆十里血流成河,过后十年寸草不生!” “有这么邪吗?”赵奇皱眉道。 “来,你们跟我来。” 刘瞎子招了招手,走到院外的梧桐树下,随手从地上捡了个瓦片,用力在树干上划了一下。被划破的树皮底下居然渗出了血一般的液体。 “不光这棵树,只要是方圆十里以内,超过九年的树木花草,只要割开了,里面肯定都是‘血’。”刘瞎子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赵奇眉头皱得更紧。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有人处心积虑在这里设了邪局。如果今晚子时前,找不到九百年以上的碑石镇压邪局,方圆十里以内的人、牲口……所有活物,都得死。” 赵奇还想再说,我碰上院门,扶着刘瞎子,拽着他就往村头走。 “去找碑石。” “真有这么邪吗?”赵奇兀自疑惑的问。 我说:“如果是天生缔造,未必就这么邪。可瞎子说了,这是人为。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上了车,赵奇看向我:“九百年的碑石,哪儿找去?” 我说:“东城看守所,找林东。” “你是说……那块在老楼顶上发现的小墓碑?”赵奇反应极快。 我点点头。 “可老何说那可能就是百年碑石啊!” “知不知道阴倌和阴阳先生的区别是什么?” “什么?”赵奇一愣。 我说:“阴倌全是半吊子,一半野路子,一半靠蒙事儿。你觉得老何是哪一种?” 赵奇想都没想的说:“他何尚生要不是蒙事的,能把自己弄进看守所吗?” 我点头,“那就对了。我不懂邪术,不知道老何说的九冢迷魂阵是什么。可小日本侵华都快一百年了,单是一百多年的墓碑石能把他们当孙子似的困在老楼吗?” 第十八章 百鬼葬身地,血狱凶煞局 到了东城看守所,林东问明我们的来意,马上让人去储物室拿小墓碑。 我让赵奇跟他说,让他把老何找来,老头虽然是财迷,却是三清门下,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找他来商量商量,或许能有帮助。 不大会儿的工夫,被派去拿墓碑的人回来,低声对林东说了两句。 林东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好一会儿才说: “墓碑不见了。” 我心里一咯噔,却也顾不上追问墓碑怎么会不见的,见老何被带来,就问能不能让我们和老何单独谈谈。 上一次老楼顶上的墓碑就莫名其妙不见了,现在放在储物室的东西不翼而飞。身为看守所的领导,林东脸上也挂不住,当即点点头,站起身阴着脸走了出去。 听我把情况一说,老何拧着眉头问刘瞎子: “董家庄现在是什么局势?” “百鬼葬身地,血狱凶煞局。” “什么?!”老何浑身一震,手里抽了一半的烟也掉在了地上,“怎么会有百鬼葬身的凶地?” 刘瞎子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那里的地势水脉已经被血煞充斥,一触即发,的确是血狱凶局。现在不是追究源头的时候,还是先想办法救那些村民吧。” 老何凝神思索了片刻,说: “就算有古墓碑石,也未必能够镇压凶势。如果能找到阴灵活玉,埋在凶煞位,或许还能够扭转乾坤。” “阴灵活玉?” 我想了想,把鬼头玉的事说了出来,问他能不能用鬼头玉来镇压。 谁知老何还没开口,刘瞎子就先仰天叹了口气,“怪不得能让那么多阴魂葬身在那里,原来某人早在十九年前就处心积虑的布置这凶局了。” 我心猛地一沉。 之前在医院里,伤势好些后,我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现在听刘瞎子一说,脑海里就像划过一道闪电,电光中映照出了顾羊倌那双山猫般的眼睛。 前后两次接触,顾羊倌都表现的有些失常。 我一直以为他是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些颠三倒四、情绪不稳,而且牵羊憋宝禁忌颇多,所以他说话才那样韬晦。 可听了瞎子的话,我终于想到了不对路的地方。 顾羊倌虽然年纪大了,但他干了一辈子憋宝的行当,经历的凶险比摸金倒斗只多不少。如果没有谨慎严密的逻辑,他绝不能囫囵个的活到今天。 这样的人,当年怎么会犯下外行胡乱指点阴阳事的错误呢? 除非,他是故意那么做的…… 老何说:“鬼头玉虽然是昆仑太岁孵化,却不是阴灵活玉。所谓阴灵活玉,顾名思义,玉是活的,佩戴这玉的必须是阴灵。阴灵属土,活玉被阴灵佩戴的时间越长,吸收的地灵就越多。如果能找到阴灵佩戴超过十五年以上的上等玉石,效果就比碑石要好的多。” 我心里一动,“我知道哪里有阴灵活玉,我去找!” 一直没开口的赵奇看了我一眼,说: “如果今晚出事的是董家村,为什么段佳音让你去第四医院呢?” 刘瞎子翻了个白眼说:“反正我认为那个‘段四毛’铁定是个二把刀。” 老何问:“凶地挖出的无头尸在第四医院?” 我点了点头。 “这样说来,段四……姓段的丫头让你们去医院也是不错。” 老何小眼睛一转,看向我,压低了声音说:“凶势恶局是不会直接杀人的……” 我猛一激灵,“难道是……” 老何点点头,站起身说: “拿朱砂黄纸来!” 我取出朱砂黄纸,老何拿起毛笔,蘸着朱砂开始画符。 他接连画了二十几道符,脸色已经开始发白,脑门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我说:“何叔,你先歇会儿吧。” 要知道符箓不是随便画的,同样是朱砂毛笔黄纸,普通人照葫芦画瓢,画出的符也是没有作用的。 真正有法力的符,是要配合法诀,凝神静气一笔而就,越是威力大的符箓,画起来损耗的精力元气就越多。 老何大把年纪,一气画了这么多符,我真怕他会顶不住。 老何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继续画符。 大约又过了半个钟头,他放下毛笔,一屁股跌进椅子里,喘着粗气说: “把这些符纸分给董家庄的村民,让他们把符纸贴在门上,今晚子时以后,鸡鸣五更前,都不可出门,否则必遭凶险!” 我点了点头,把符箓收了起来。 离开看守所,我先给窦大宝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些东西,然后回到家里,打开柜子,从最底层找出一个布包放进包里。 回到车上,我犹豫了一下,给郭森打了个电话。 “郭队,能不能把那具无头尸送回董家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郭森沉着的声音:“理由。” “今晚不把尸体送回董家庄,医院里的人都会死。” “你觉得上面会接受这个理由吗?” 我想了想,说: “只有无头尸还在董家庄,这件案子才有可能水落石出。” 挂了电话,我让赵奇直接去董家庄。 车刚开进村,就见村口的河沿边围着二三十号人。 我和刘瞎子对视一眼,下车走了过去。 “福安?你咋回来了?” 我从小在村里长大,一走过去,立刻有人认出了我。 其中多数人看我的眼光都变得有些陌生和异样,甚至还有些戒备。 “福安是咱村的人,他咋不能回来?”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三爷爷挺着笔直的腰杆走了过来。 “三爷爷。”我喊了一声。 三爷爷冲我点点头,大着嗓门问我: “事都查清楚了?那尸体是咋回事?” 村民之所以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是因为警察在我家里挖出了无头尸,老爷子故意扯着嗓子问,是想让我大声把事情的真相说给村民们听。 我鼻子一阵发酸,扶住三爷爷的胳膊,转向人群:“董二伯、董四叔、四婶、光哥、小凡……” “徐警官,我们是来查案子的,还是先干正事吧。”赵奇走了过来。 “徐警官?” 众人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赵奇挑起一边的眉毛,两手掐腰,故意露出腰间的配枪和手铐,大声说: “诸位,我知道徐祸……徐福安同志是咱们村里的人。他现在是市公安总局刑警一大队的法医官,是技术警察。我们这次来是执行公务的,改天再让他回来跟大家伙叙旧吧。” “哎呦我去,小福,你毕业啦?!” “福哥,你做警察啦?” “小福安,郎中咋也能当警察啊?” …… “福安!”一个粗嗓门忽然喊了一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挤出人群过来拉住我,“你来的正好,你现在是警察,我直接找你报警!” “老憨叔,咋回事啊?”我愕然的问。 这汉子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村里人都管他叫老憨。 “你看看,你赶紧过来看看!”老憨拉着我,粗手粗脚的拨开身后的几个人。 人群一让看,看清河沿边的情形,我一下就愣住了。 河岸上竟然有百十只死鸭子,每一只鸭子的肚子都血肉模糊的,有些鸭子的肚肠还淌在外边,像是被什么动物咬破肚皮硬拽出来似的。 看看几个村民手里绑着长竹竿的网兜,再看看远处河面上漂浮着的十多只死鸭子,我心底一阵发寒。 老憨紧拉着我的手,红着眼睛说: “你憨叔今年就养了这百来只麻鸭,我就指着过年把它们卖了,来年给你小良弟弟和你小莉妹妹交学费呢。这他妈一下午全死了,我咋弄啊?” “憨子!”三爷爷大步走过来,一把打开他拉着我的手,沉着脸说: “福安他们是来办公的,你别跟着瞎搅合。” 听三爷爷一说,老憨看了我一眼,蹲到一边,盯着河面抹了抹眼睛,不吱声了。 瞎子走到我旁边,小声说: “走凶先走水,这些鸭子是让河里的鱼和王八给咬死的。” 如果我不是阴倌,听了这话,肯定觉得他精神不正常。从来都只有鸭子吃鱼,哪有鱼咬死鸭子的道理。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旦风生水势突然变得险恶,必定是会产生一些反自然现象的…… 一辆警车和一辆医院的面包车先后停在村口。 郭森跳下警车走了过来。 “郭队。” “郭队。” 郭森摘下警帽,看了看地上的死鸭子,抬眼看着我低声说: “尸体送来了,但是我和赵奇必须全程跟查,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明白。” “尸体放哪儿?” 我勉强笑笑:“还送我家去,放在院儿里就行了。”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 “有件事,还得你出马。” “说。” 我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从包里拿出那一刀黄符塞到他手里,冲不远处的三爷爷努了努嘴。 郭森瞪了我一眼,低声说: “以后你小子要是再敢学马丽跟我来一推六二五那套,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拿着黄符走到了三爷爷身边…… 村民散去,窦大宝开车赶来。 副驾驶车门一开,下来一人,居然是潘颖! 第十九章 背好的报警词 见潘颖从车上下来,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窦大宝挠挠头,有点尴尬的说:“潘潘刚好在店里……” 我想让他把人送走,可想想潘颖的性子……还是算了吧,这绝对是个看出殡不怕殡大的主,来都来了,她肯走才怪。 我问窦大宝:“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回过头见三爷爷正把符纸发给村民,我想了想,走过去把老憨拉到一边。 我说:“老憨叔,你也别犯愁了,等警方把案子办完,回头我跟上级汇报一下,按照实际情况给你争取些补偿。” “补偿?公家能补偿咱啊?”老憨揉了揉眼睛,有点不大相信。 我‘鬼鬼祟祟’的向郭森看了一眼,转回头小声说: “我不是在局里当差嘛。” 老憨虽然是实在人,却也知道‘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闻言感激的握住我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我暗暗叹了口气,说什么补偿,哪有部门会管这莫名其妙的灾祸。说到底,老憨血本无归,还是受我的牵累,过后我拿些钱出来赔给这老叔也是应该的。 “老憨叔,我得跟你借点东西。” “啥借不借的,你要啥?” …… 回到家,我从包里拿出那个布包交给瞎子,说这应该就是老何说的阴灵活玉。 刘瞎子打开布包一看,眼睛登时就直了,“我艹,祸祸,你这东西哪来的?” “帮人平事,事主给的报酬。” “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吗?”刘瞎子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看成色,少说也得六位数。” “呀,这镯子可真漂亮,哪儿买的啊?”潘颖两眼放光的盯着他手里打开的布包。 那是一个翠玉手镯,是当初狄金莲给我的报酬。 狄金莲做了近百年的鬼,这玉镯是她的随身饰物,所以老何一说明什么是阴灵活玉,我就想到了这个镯子。 我对刘瞎子说,现在也别提什么钱不钱了,赶紧干活吧。 他答应一声,拿着镯子进了屋。 “福安,福安!” 听到喊声,我忙转身,就见老憨拿着根竹竿,把四只大白鹅赶进了院里。 “哎呀,这鹅可真大!”潘颖好奇的跑了过去。 “别过去!” 我和窦大宝同时大叫,可还是晚了一步。 她刚跑到跟前,一只大白鹅就狠狠照她手背上啄了一下子。 “妈呀!”潘颖一声惨叫,眼泪哗就下来了。 老憨连忙挥着竹竿把鹅赶到了院子的一角。 我斜了潘颖一眼,过去对老憨说: “老憨叔,谢谢啊。” “都是自家人,啥谢不谢的。”老憨把竹竿和一袋草料交给我,憨笑着看了看潘颖,背着手走了。 见潘颖抱着手哭的稀里哗啦的,郭森和赵奇也忍俊不禁。 窦大宝捧起她的手看了看,瓮声瓮气的说: “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什么不好惹,你惹那呆家伙干什么?” 潘颖抹着眼泪说: “我就知道鹅肉好吃,哪知道它那么凶啊?这只鹅肯定有病,脑子不正常!” 窦大宝嘿嘿奸笑:“不是它脑子有病,所有的鹅都一个样,要不怎么叫呆头鹅呢?这玩意儿压根就没脑子,就是二愣子,谁都不怵,凶起来狗都怕它们。” 一向不苟言笑的郭森忍不住笑着说: “我记得杨蕾刚进局里那会儿,跟着去大刘海乡办案,也是看见这大头鹅白生生的觉得好玩,跑过去逗弄,结果被两只鹅从乡东头一直追到西头,最后躲进警车,车门硬是被这呆头鹅啄出好几个坑。” “徐祸祸,你弄这么几个坏家伙来干嘛?”潘颖气鼓鼓的问。 “给你做烧鹅呗!” 我撇撇嘴,转眼看到房檐下的裹尸袋,不禁皱起了眉头。 郭森走过来说:“也就是上面对你的印象分高,相信这事有内情,不然的话也不会同意我把尸体带来这儿。你现在能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先看看尸体。” 我从包里拿出手套,过去打开裹尸袋,看到尸体,不由得心中一凛。 这果然就是那个没脑袋的白袍子! 我找了把剪刀,从袍子上面剪下一块儿。 郭森张了张嘴,终究是没阻止。 “这人是谁啊?怎么死的?”潘颖好奇的问。 不等她凑过来,我就拉上了袋子,回过头瞪了她一眼,“知不知道什么叫好奇害死猫?” 我是真搞不懂,这娘们儿到底是好奇心重还是缺心眼啊。 我把从袍子上剪下的布片剪的粉碎,混进老憨带来的草料里,看了看时间,拿了两瓶窦大宝带来的白酒倒进草料,然后把拌好的草料倒在院角。 四只大鹅立刻争相啄食起来,不大会儿的工夫,就都东倒西歪的栽了过去。 我盯着裹尸袋看一会儿,转过头问郭森: “郭队,是谁报警说我家里埋着尸体的?” “报警的人用的是公用电话,没有说自己的身份。我调取了接警的通话记录,感觉……感觉报警的人说话有点奇怪。” “怎么个意思?”我不解的看着他。 郭森皱了皱眉,“怎么说呢……我发现他说的每一个字,间隔时间都差不多……按照刑侦学来推断,他说的话应该是事先背好的。” “报警的词是背好的……”赵奇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这就有点意思了。” 我点点头,“先不说尸体是什么时候埋的,光那坑就接近两米深,别说尸体已经僵化没有腐烂迹象,就算烂透了,埋的那么深,都不会有人闻到尸臭。” 郭森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报警的人有可能是参与埋尸的人?” “最起码他知道内情,知道某人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我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那家伙总算还有良知,报警是想阻止某人达到目的。” 赵奇搓了搓脑门,问: “你说的某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炼制邪物。” 郭森和赵奇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我拿过窦大宝带来的柳条,几根一股拧在一起,用黄符裹了插在院子的各个角落。 刚做完这些,就见刘瞎子捧着罗盘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他脸色不对,我忙问:“那玉不能用?” 他摇摇头,“玉已经埋下去了,的确管用。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说不上来。”刘瞎子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吐着烟说: “造下这凶局的人应该是谋划很久了,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百鬼葬身地,血狱凶煞局,顾名思义,这里曾经葬送过百鬼。造局的人是怎么弄来那么多鬼,令它们葬身在这里的?” 听他一说,我心里猛地一激灵,脑门上汗都下来了。 “你想到什么了?”刘瞎子见状问道。 我抹了把冷汗,低声说: “这件事可能是顾羊倌搞的鬼。” 我把桑岚被配冥婚、我和她见到院子里聚集了百十号鬼的事说了出来。 刘瞎子听完,脸色阴沉的可怕,说: “这事让我再好好理一下,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再说。” 傍晚,我去了三爷爷家一趟,问他是不是通知了所有人晚上不要出门。 三爷爷点点头,低声说村里的人都不傻,白天老憨家的鸭子出事,多数村民都看出来了,那些鸭子根本就是被河里的鱼给咬死的。私下都议论说,咱村里这是闹了邪物了。再看公安都给老百姓发符纸了,谁还敢出门啊?那不是找死嘛。 回到家,我又向郭森等人交代了一番。 见潘颖在旁边一脸好奇,甚至还带着兴奋,我哭笑不得。 我说:“今天晚上要面临的凶险不是你能想到的,你不是董家庄的人,现在走还来得及,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这货的耳朵又开启了自动关闭模式,对我的话只当没听见,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小声问: “要不要打电话把桑半仙请来?她发起威来可牛叉着呢。”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桑岚。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消停点,叮嘱窦大宝晚上照顾好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们几个男的在屋檐下对着抽烟,谁都没有说话的劲头。 潘颖在院子里背着手晃悠,走到那几只大白鹅跟前,抬起脚朝其中一只瞄了瞄,却又放下脚,悻然的说: “姑奶奶从来不干趁鹅之威的事,咱们的恩怨事后我再好好跟你算。” 她颠颠的跑到我跟前,问:“你把这些呆头鹅灌醉干什么?” 我说:“越是愣的人,喝了酒就越愣,鹅也是一样。今晚上能不能对付那家伙,保不齐还得指望这四只呆头鹅呢。” 窦大宝说:“潘潘,这事不是闹着玩的,等会儿你可得小心着点,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有没有那么严重?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啊?” 窦大宝压低了声音说: “你难道没发现,今天晚上有点太安静了吗?” 潘颖一怔,随即露出了悚然的表情。 窦大宝说的没错,今晚实在是太安静了,天黑下来以后,不光家家户户没有人声,就连村里的看家狗都不叫了,村头村尾也听不到蛙啼虫鸣的声音…… 潘颖咽了口唾沫,刚想说什么,一阵奇怪的声响从外面传来,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库哧…库哧…库哧……” 第二十章 无头纸人 忽然传来的这个声音很轻,但在异常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我看了看时间,示意所有人退进屋里。 关上房门,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那“库哧库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正在向这边靠近。 那声音很有节奏,就好像是人的脚步声,但是没有人走路会发出这种‘库哧’声。 潘颖朝里屋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小声问: “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屋里来?它不会出问题吧?” 我横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就听那声音忽然加快了速度,似乎来到了院外。 我连忙示意她别出声,扒着门缝往院里看,院门紧闭,那个声音也没再响起。 我正有些纳闷,忽然间就看见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等到那东西钻到院里,一时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那居然是一个用黄纸剪成的纸人! 纸人约莫有真人大小,手脚俱全,就连人的某些局部特征也都或剪裁、或描画的惟妙惟肖。只不过,这纸人就和里屋停放的无头尸一样,没有脑袋! 纸人来到院里,就像真人一样站在那儿。 借着朦胧的月色,我就看到纸人身上画着好几道古怪的暗红色符箓。 仔细看了看这些符箓,我暗暗吸了口气。 这些符居然和那天在那个‘奔放的程序员’裴少义家里厕所镜子上看到的血符有七分的相似! 我正满心狐疑,那无头纸人忽然交替迈出双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它这一走动,黄纸剪成的身体就迎着风发出“库哧…库哧……”的声音。 我刚想示意所有人躲起来,就见纸人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身,竟然两条纸片腿一弯在院子当中跪了下来! 就在它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纸人的背上有两行红色的字迹。 不等我看清具体内容,纸人身子往前一低,竟趴在地上磕起了头。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我背上的汗毛全都戗了起来。 这他娘的到底是纸人还是真人啊? 纸人朝着一个方向,一下一下的磕着头,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下意识的朝着它跪拜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经意间一抬头,顿时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刚才天上的月亮虽然不怎么明亮,却是清晰可见。然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变得朦朦胧胧的,并没有云彩遮挡,却变得黯淡模糊起来。 而且,纸人每磕一个头,光华就更减一分,变得更加朦胧模糊,就好像是逐渐在被黑暗的夜空吞没一般…… 郭森就站在我旁边,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显然他也看到了这妖异的一幕。 他似乎是感到身体僵硬,想要调整一下姿势,刚动了一下,猛然间,就见院子里的纸人像是有所察觉,上半身一下子转了过来。 纸人没有头,然而我却能肯定,它已经发现了我们! 见纸人扭着身朝着这边,我张开双手,刚想示意所有人退后。 忽然,纸人就像是被人用尖刀当胸戳了一刀,身子猛地一挺! 下一秒钟,它的胸口竟真的像是人被刀捅了一样,渗出了殷红的血色! 血红迅速扩散,很快就渗透蔓延到了全身,整个纸人都变成了红色。 纸人仍然保持跪着的姿势侧身朝着这边,被染成血红色以后显得更加妖异。和这样一个纸人对峙,我只觉一阵阵寒意顺着全身的毛孔直往身体里钻。 因为呼吸屏的太久,我觉得脸发胀,胸发闷,忍不住翕动鼻翼,小心的吸了口气。 就在我吸气的一瞬间,纸人空荡荡的肩膀上,竟猛然喷出一道血箭! 那情形像极了古代刑场上,刚被刽子手砍掉了头的犯人! 血箭直喷向空中,居然喷出两米多高,落下的那一刻,纸人已经完完全全变得像是一个血人。 纸片的身子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血液的浸染,缓缓的瘫向了地面…… “呼……呼……呼……” 屋里的人谁都没有说话,虽然意识到纸人的到来只是诡秘的开始,却因为受到的震撼太大,无形的压力稍一松懈,全都不由自主的大口吸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刘瞎子第一个开口: “月亮都‘长毛’了……今晚不好过啊。” “纸人为什么要对着月亮磕头?”赵奇问。 我勉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不自主的发颤: “事情比想象的严重,鬼……是不会拜月的,拜月亮的只有……” “卧槽!”窦大宝忽然低声惊呼道:“你们快看!纸人活了!” 我猛一激灵,急忙转身扒着门缝往院子里看,却只看到地上一大滩血迹,那纸人隐约还趴在血迹里。 “你瞎说什么?” 刘瞎子恼火的低头看向窦大宝。 窦大宝却蹲在那里,把一只眼睛贴在门缝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外面。 约莫过了有半分钟,他才缩回脖子,却僵硬的转过头,看着里屋的方向,悚然的说: “那……那家伙进去了……” 刘瞎子拧起了眉头:“什么玩意儿就进去了?我怎么没看见?” 我拉了他一把,把食指挡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所有人当中,只有我最清楚,窦大宝的眼睛,不是普通的阴阳眼,有时候他能看到的,连我的鬼眼也看不到。 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可上次在四平岗监狱医院的经历,已经让我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那一次,段乘风在电话里说:要么去找你相好的,要么就去找来佛陀杀生刃把尸煞干掉。最后才说,让我去找桑岚。 他让我去找相好的,应该是想让我置身事外,别去管那件事;让我去找桑岚,应该是算到桑岚会被鬼罗刹附身。 可所有人在事后都忽略了一件事:最后王宇的凶煞鬼身,是被窦大宝用杀猪刀干掉的…… “咔……咔咔咔……” 里屋忽然传来一阵怪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咔咔”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像是一个很久没有动弹过的人,开始活动着筋骨…… “来了?”刘瞎子朝我比口型问。 不等我回答,屋里就传出“刺啦”一声,像是布匹被撕裂般的声音。 “快出去!” 我反应过来,拉开门栓,招呼众人往外跑。 跑到院里,透过里屋的窗户,赫然就见灯光下,一具套着白袍子的无头尸站在那里! “祸祸,你不是在裹尸袋上加了符纸了嘛,这没头鬼怎么还诈尸了?!”刘瞎子惊悚的问。 “我们还是低估了这凶局了,玉镯没能完全镇压住凶煞……大宝刚才的确看到了……他看到的不是鬼,是妖气……这东西已经聚煞成妖了!” “现在怎么办?”窦大宝问。 我从墙角拔下一根柳条鞭,大声说: “丫不是正角,抄家伙,只管玩儿命的往丫身上招呼!” 郭森等人急忙也学我的样子,各自拿起一条加了符箓的柳条鞭。 就在各人抄起柳条鞭的时候,我悚然的发现,白袍子竟然消失在了里屋的窗口,再看外屋,也不见他的踪影。 我下意识的感觉不妙,伸手从包里拿出两道符纸,念诵法诀,双手交叉把符纸交错的贴在院门上。 “妈呀!怪物出来了!”潘颖忽然尖叫起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我只觉得脖子里像是被插了一根钢筋,僵硬的再也转不动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就像是被引爆的地雷,成片成片的全都炸开了。 白袍子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弯下了腰,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的从里屋走到了外屋。 这尸身本来就已经变得僵硬干枯,此刻手脚的指甲竟都暴涨三寸,变得像是尖利的兽爪一般。 更加恐怖的是,尸体原本空荡荡的肩膀上,竟然‘长出’了一个水晶般虚幻的脑袋,这脑袋……没有五官…没有脸! 第二十一章 神鞭潘 看着妖化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赵奇勉强咽了口唾沫,转向郭森说: “老郭,尸体要是损毁了……报告可得你来打。” “别扯犊子!都小心着点儿!”郭森瞪了他一眼,转头问:“能开枪吗?” 窦大宝把潘颖护在身后,扯着嗓子说: “他都是死人了,开枪管啥用啊?有炮的话开炮还差不多!” 说话间,妖尸已经走出了堂屋,径直朝着院门的方向走来。 “啪!” 我猛地将柳条鞭甩了出去,眼看就要抽中妖尸,它却往旁边一闪,动作异常迅疾,竟轻易就避过了鞭打。 “它现在没有五感,只是本能的躲避法器符箓,瞎子!大宝!一起干丫的!小心不要被丫抓到!” 我大喊着,甩起柳条鞭连连朝着妖尸抽去。 一时间窦大宝、刘瞎子、郭森和赵奇也都甩起鞭子围着无头妖尸猛抽。 妖尸的速度快如鬼魅,被五条柳条鞭追打,仍然能够从间隙中闪避。 眼看打不着它,窦大宝焦躁起来,大声说: “这狗日的太贼了,用渔网吧!” 话音未落,就见一条柳条鞭的鞭梢轻轻抽在妖尸的屁股上,发出“啪”一下轻响的同时,妖尸被抽中的部位冒出一道黑气。 乍一见妖尸被打中,所有人都是一愣。 转过眼,就见潘颖手里抓着一根柳条鞭,很男人的朝我们耸了耸肩: “拜托你们瞄准点抽好不好?” 说着,扬起鞭子甩了出去。 “啪!” 这一次,她手里的柳条鞭竟再次抽中了无头妖尸。 这次她用的力气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妖尸被抽中,竟微微一哆嗦,动作也稍有迟缓。 我急忙抓住机会,甩鞭抽了过去。 窦大宝反应也是极快,一边抽一边大喊: “打落水狗!” “啪!” “啪!” 趁着妖尸动作缓慢,两人的柳条鞭先后抽在妖尸的背上。 刘瞎子等人反应过来,也跟着猛抽起来。 无头妖尸本来就是凭借妖气对法气的排斥本能躲闪,接连被柳条鞭抽中,妖气急散,动作也更加的缓慢。 这一来顷刻间便挨了十几鞭,散发出的黑色妖气连成了一片,几乎将它整个身体罩住。 见大势平稳,潘颖把柳条鞭扛在肩膀上,揉了揉鼻子,得意洋洋的说: “我以前为了演好一个驯兽师的角色,可是在鞭法上下过苦功的。” 话音未落,被围攻的妖尸猛然间人立起来。 与此同时,院墙外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 尖啸声中,无头妖尸像是忽然长了眼睛似的,避开一条柳条鞭的抽打,猛地朝着挥鞭的赵奇扑了过去! 事发突然,妖尸又是骤然飞扑,赵奇一时间竟忘了躲闪。 “闪开!” 郭森大吼一声,飞身把赵奇撞开,人在半空,一个倒挂金钩蹬在了妖尸的胸口。 其他人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蓦地,两条柳条鞭凌空而下,一条抽在妖尸的背上,另一条则重重的抽打在妖尸那颗虚幻如水晶般的无脸头颅上! “啊……” 尖啸声更加刺耳尖利,却又猛地戛然而止。 妖尸中了两鞭,被郭森一脚蹬的摔在了墙上,趴在墙边竟然不动弹了。 “这样就挂了?” 潘颖哈哈一笑,两只手各抓着一根柳条鞭扛在双肩上,掂着一只脚冲我和窦大宝分别一抬下巴,“玩儿鞭子你们差多了,以后请叫我神鞭!” “神鞭,你最好别动。”我盯着她,冷汗涔涔往下流。 “怎么了……” “潘潘!别动!”窦大宝大叫。 潘颖也觉出不对,笑容凝结在了脸上,张了张嘴,大眼珠子慢慢斜向一边。 不光是她,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像是被冻结了一样,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本来就有点假小子的意思,虽然不算男人头,却像民国初年刚剪掉辫子的阔少爷,留着那种半长不长、用发胶发蜡定型的大背头。 然而此刻,从我的角度看去,她却是一头枯黄的长发‘披散’在肩后。 “什……什么情况啊……” 潘颖显然也觉察出了身后的异状,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的问道。 “不用怕,他也只是个被人陷害,受制于人的可怜人。” 我勉强说着,松开手,任凭柳条鞭落地,缓缓把手伸进背包,把阴阳刀抽了出来。 情非得已,哪怕是拼着被反噬的风险,也要舍命一搏了! 潘颖终究是受不住压力,无声的抽了抽鼻子,忽地身子往前一趴,抬脚想要逃跑。 可仅仅只是迈出一步,她就不敢动了,眼睛斜向后方,眼泪水决堤似的滚滚往下落。 随着她的动作,所有人的血都像是瞬间凝固了。 因为她上身趴低,所以‘长发的秘密’立刻暴露了出来。 就在她低着的脑袋上方,竟然悬着一颗生着枯黄长发,皮包骨头,眼睛深凹的骷髅头! 和我在学校见到的骷髅标本不同,这颗头颅不光是黑色的皱皮包着头骨,而且眼皮萎缩的眼窝里,还有一双眼底遍布血丝的眼珠子! 正当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的时候,那颗长发骷髅竟然向前移动,贴到了潘颖头顶,眼珠下垂盯着她,开口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打我?” “我没打你!”潘颖显然还没弄清状况,撒手丢了柳条鞭,哇的大哭起来。 “为什么打我?!”长发骷髅猛然飘浮到她面前,咬牙切齿的问道。 和它正面相对,刚才耀武扬威的‘潘神鞭’顿时吓得哭都不敢哭了,眼泪鼻涕齐下,脑袋后仰,眼珠子斜向前看着骷髅头眨巴了两下,颤声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身体是你的……徐祸祸说,你是被人害成这样的……我知道……知道你没有身子,没有脚,你很可怜……可……可我也没有胸啊……大家都有缺陷,别互相伤害了好不好?” 虽然形势险峻,但我还是被这宝货弄的哭笑不得。 郭森等人面面相觑,也都是啼笑皆非。 长发骷髅竟也森然一笑,呲了呲白惨惨的牙齿: “嘿嘿嘿嘿……没有人害我;我只知道,你们打我!你们想要坏我的好事!” 闻言我猛地一愣,没等我来得及反应,那骷髅竟猛地张开两排牙齿,朝着潘颖迎面咬了过去! “不要!” 眼看抢救不急,我睚眦欲裂。 但就在这时,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怪叫:“嘎哇!!!” 随着这声怪响,一道白色的影子腾空而起,猛地探出长长的脖子,朝着长发骷髅啄了过去! “啊!” 长发骷髅本没有身躯,冷不丁被巨力一啄,本来向前的沖势一偏,斜剌剌挨着潘颖的耳边飞了过去。 “弄丫的!” 窦大宝一声大吼,飞身将潘颖扑倒,抱着她滚到一旁。 “弄他!” 我同时大叫,可刚迈出一步,冷不防就见一道身影斜侧里扑了过来。 我只觉得肩膀和肚皮一阵剧痛,就被那突袭的身影扑倒在地。 右手腕在地砖上一磕,阴阳刀脱手落地。 定睛一看,把我扑倒的,竟然是先前的无头妖尸! 我急着去抢阴阳刀,没想到妖尸竟然像是能够洞悉我心思,左掌一挥,重重的压住了我伸出的右手。 紧跟着它抬起另一只爪子,五只指甲如钩刀的手指迎面朝我插了下来! “去你妈的!” 随着一声怒骂,一道金光飞至,正砸在妖尸插来的手腕上。 见妖尸被砸的缩手,我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它,同时左脚一蹬地面,迅速的翻滚向一旁。 “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麟!凤!龟!龙!四圣兽,助我诛邪破煞!”刘瞎子猛地甩掉墨镜,一手掐诀,一手从包里拿出寻龙尺,朝着这边甩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飞头僵 见我遇险,离我最近的刘瞎子也急了,先是把罗盘甩了过来,然后念诵法诀,把寻龙尺也甩了过来。 没想到自从飞头来了后,妖尸不但恢复了原先的迅猛,那颗水晶般虚幻的脑袋也重生了出来,而且还生出了一张脸,有了眉眼五官。 不等寻龙尺射到,它就已经察觉,一闪身逃开了。 我连忙抬手接住寻龙尺,顺手捡起阴阳刀翻身爬了起来。 看清楚形势,我提着的心稍许放下了些。 刚才飞头突然想咬潘颖,本来是谁也来不及阻止的,幸好一只大白鹅醒了过来,冷不丁照飞头上啄了一下,这才救了潘颖一条小命。 这会儿另外三只被灌醉的白鹅也都醒了,四只大鹅就像疯了似的,红着眼睛扑腾着翅膀追着飞头狂啄。 妖尸躲开瞎子的寻龙尺,立刻朝着四只大鹅扑去。 两只手钩刀般的指甲猛地插进一只鹅的肚子,双臂一张就将那只鹅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见状我连忙又从墙上拔下一条柳条鞭,一边朝着妖尸抽打一边大声喊: “躲着飞头,继续打身子!打的越狠,飞头就越凶不起来!” 窦大宝和郭森等人反应过来,也都甩开柳条鞭照着妖尸抽打。 妖尸虽然长出了眼睛,速度也不减,但却不像刚才那样轻易就能躲开鞭打。 “啪啪”声不绝,鞭子每次抽中尸身,就会激起一股黑色的妖气。 我一边抽一边暗自庆幸。 如果不是看过百鬼谱,想到了可能出现的情形,事先准备了四只大鹅,恐怕不光我们这几个人,整个董家庄都要血流成河。 百鬼谱上说的没错,物之其极必有相克,这骷髅似的飞头乃是用邪法炼就的飞头僵,呆头鹅正是飞头僵的克星! 飞头一心想咬人喝血,却被剩下的三只鹅穷追不放,气得连连咆哮。 妖尸受到感应,再不顾鞭打,猛然蹿起,又抓住一只大鹅撕成了两片。 之前我不光在喂鹅的草料里掺了白酒,还掺了尸身的袍子碎片,这会儿大鹅酒劲正上来,虽然死了同伴,剩下的两只却仍是不管不顾,疯狂的循着尸气最集中的飞头追咬。 见妖尸又要抓鹅,我狠狠甩出一鞭,急着朝窦大宝喊: “用渔网!” 嘴里喊着,我已经跑到了角落,抓起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渔网,朝着妖尸撒了过去。 妖尸只顾杀鹅替飞头解围,冷不防被渔网罩住。 事先泡过黑狗血的渔网一罩在妖尸身上,立刻连番炸起了黑色妖气。 飞头见妖尸被罩住,啸声更加凄厉,再也不顾追逐的大鹅,歇斯底里的朝着潘颖飞去。 潘颖吓得大哭: “你总找我干什么?我都跟你道过歉了!” 那边的窦大宝也抓起了一张渔网,想要去网飞头,哪知道飞头忽然暴走,眨眼就飞到了潘颖面前。 窦大宝转身去抢救,没想到飞头猛然一转,朝着他的脖子就咬了过去…… 见形势危急,我再顾不上多想,猛一拽渔网将尸身拉倒,手里的阴阳刀狠狠朝尸体扎去…… “不要!” “不要!” 老丁和张安德的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但为时已晚。 阴阳刀扎进妖尸身体内,一股强烈无比的寒意透过握刀的手瞬间涌遍了全身。 我就感觉自己像是被脱光衣服扔进了零下几十度的速冻冷库,浑身僵硬不能动弹,死亡的阴影刹那间就笼罩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和妖尸的虚幻头颅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看清它那张透明的脸,我心里猛然一激灵! 我见过这张脸,这人是…… 飞头骤然爆发出凄厉的狂啸,我眼前的那张脸也痛苦的扭曲了起来,张大嘴,似乎是在惨叫,下一秒钟,这张脸就快速的淡化消失在了我面前。 尸身扑倒在地,再不动弹。 飞头的两个眼珠子却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撇下窦大宝朝着我飞扑了过来。 “完犊子了……” 我浑身僵硬,只能是暗叹了口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闭目等死的时候,忽然间,似乎听到有个女人“咦”了一声。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我身上的寒意竟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感觉自己能动了,我连忙睁开眼,见飞头来到跟前,刚要闪避,就见一条柳条鞭的鞭梢无声的卷到跟前,“啪”的将张着大嘴的飞头抽了出去! 这一下抽的又准又狠,飞头竟被抽的撞在了院墙上。 剩下的两只大白鹅本来就追着飞头满地跑,这时见飞头落地,其中一只大鹅“嘎”的飞扑过去,探头一啄,竟然将飞头的一个眼珠子给啄瞎了! “啊……” 飞头一声惨叫,仿佛是来自地狱。 下一秒钟,竟张嘴咬住了那只鹅的脖子,一口咬断鹅头,转而尖啸着飞出了院墙。 所有人都被这闪电而来的一幕惊呆了,等反应过来,看向刚才柳条鞭抽来的方向,全都是一愣。 救了我一命,给飞头予以重创的居然是潘颖! 和她的目光一对,我突然有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奇怪感觉。 为什么她先前每次都能抽中妖尸,又在危机关头准确无误的抽中了飞头? 她……还是潘颖吗…… “现在怎么办?”赵奇问。 我浑身一激灵,拉开院门就往外跑,“快追!身子死透了,飞头僵想要不魂飞魄散,只能是吸活人的血!” “潘潘,你跟着我!”窦大宝拉着潘颖跟着往外追。 一路追,我就见沿途村民房门上的黄纸符箓,都像是被火烤过一样变成了焦黑色。显然是飞头逃出后,想要冲撞进村民家里,被符纸给挡住了。 河边柳本来就能克制邪祟,飞头被潘颖用柳条鞭重击,又被啄瞎了一只眼睛,速度远没有先前那么快。 快要追到村头的时候,我就看见飞头正晃晃悠悠的漂浮向前。 听到村头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预感到了即将发生的状况,连忙让郭森和赵奇把枪掏出来。 飞头僵是人为炼制,不可能一路飞来董家庄,村头的汽车声,必定是送它来的妖人。 果然,追到村头,就见一辆发动的面包车停在那里。 或许是怕飞头有所损伤,面包车没有开灯。 借着朦胧的月光,就见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跳下车,一边拉开中门一边急促的说: “只有头,没有身子,难道出意外了?!” 刚说完,头颅已经飞到了他面前。 那人似乎是看清了飞头的模样,明显一哆嗦,“少爷,怎么会这样……” 话音未落,飞头已经扑到他身上,张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啊……” 那人惨叫一声,触电般的浑身抽搐着仰面栽倒在地。 发动机的声音猛然爆响,面包车像脱缰的野马般向前冲出。 “砰!” “砰!” 两声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疾驰的面包车失去控制,轰然撞在一棵大树上。 我一边跑,一边从包里拿出符纸和一把竹刀。 眼看就要跑到被扑倒的那人跟前,咬在他脖子里的飞头猛然间蹿到空中转过了脸。 它原本干枯的脸在喝完了血以后,竟然变得饱满起来,变得有了人模样,可是恶毒的神情加上嘴边的血迹,却令它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看清这张脸,我再次浑身剧震。 他果然就是那个人…… “小子,你连着两次坏我的好事,我要你死!我要你死!”飞头独目怨毒的瞪着我,表情越发的扭曲狰狞。 我深吸了口气,冷眼看着它说: “你都已经死了,还要害活着的人,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下地狱……哈哈哈哈……” 飞头狂笑起来,“我从生下来就注定是要下地狱的,这都是我的好老子做的好事。” “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 飞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再次狂笑起来。 笑声骤然一停,像是闪电般的朝我飞扑过来。 我一咬牙,刚要竹刀符箓齐出,半边肩膀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我心里一咯噔,眼角的余光就见一股怪异的血光和我擦肩而过,猛然间和飞头对撞。 飞头被血光撞上,竟然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下就炸成了一蓬血雾!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潘潘……你太猛了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窦大宝惊诧的声音,我缓缓转过头,就见潘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右手中握着一条断了的柳条鞭。 想起刚才那道血光,我走到她面前。 刚要开口,她忽然咧嘴一笑: “嘿嘿嘿,看来我也不比岚岚差嘛。瞧你们紧张兮兮的样儿,还以为这家伙有多难对付呢,切,居然两鞭子就搞定了!都不知道你们紧张个毛啊!” 说着,她丢掉断了的柳条,得意的拍了拍手掌。 我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转眼看向她的手心。 她的手心里竟然有着一团模糊了的血迹。 “你干嘛?”潘颖挑起眉毛瞪着我。 “潘潘,你手上怎么会有血的?”窦大宝关切的问。 潘颖眼珠转了转,用力把手抽走,含糊的说: “刚才用的劲太大了,柳条又毛毛糙糙的,刮破皮了呗。” 我斜了她一眼,转眼见郭森和赵奇跑向那辆面包车,忙跟着跑了过去。 面包车被两人开枪打爆了轮胎,失去控制撞在树上,玻璃撞碎,车头全然变了形。 见驾驶员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郭森一边去拉中门,一边让赵奇打电话叫支援。 就在这时,驾驶员突然猛地抬起头,把脸转了过来。 透过他满脸的血看清他的样子,我不禁脱口惊呼:“是你?!” 第二十三章 凶势扭转 我怎么都没想到,面包车的司机,居然是三白眼! 赵奇也认出了他,立刻拿出手铐粗暴的把他的一只手拷在方向盘上,才悻然的说: “我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三白眼盯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绝望,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眼睛一翻又昏了过去。 “他是什么人?”郭森问。他并没有见过三白眼本人。 我吁了口气,说: “郭队,这趟你的决定可是太英明了。有了这家伙,不光我的事弄清楚了,先前的碎尸案、李青元的案子、还有老工厂的童尸案,都有线索了。” 郭森使劲搓了把脸,显得有些振奋,转眼看到被飞头扑倒的那人,快步走了过去。 “死了!” 看清那家伙的状况,郭森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家伙的死相,怎么跟裴少义和田武文的样子那么像?该不会是……” 见他看向我,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一样是吸血,这家伙只是被吸光了血气;裴少义……那两起案子的死者,是被完全吸干了血。” 听赵奇说除了那个程序员,我住院期间还发生了一起相似的案子,田武文应该就是另一个受害者的名字了。 警队的支援很快赶来,三白眼被铐着手铐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赵奇问我: “这家伙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忽然消失了吧?” 想到废工厂那次的经历,我摇了摇头说: “应该不会了。” 那一次我见到了‘两个三白眼’,一个眼睛是三白眼,另一个的眼睛却是正常的。 我一直想不通三白眼为什么会忽然消失,但是经过四平岗的事,再连系眼下的情形,逐渐有了些眉目。 在四平岗监狱医院里,桑岚被鬼罗刹附身。 鬼罗刹在秒了尸煞后,抓住了一只黑色的怪鸟,说是什么阴鸮。 虽然不知道阴鸮究竟是什么,可鬼罗刹把怪鸟吞下的时候,三白眼表现出的绝望应该可以证实,他能够忽然消失多半是和阴鸮有关。 折腾了大半夜,天也亮了。 刘瞎子捧着找回的罗盘看了一阵,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瞎子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盯着老屋看了一阵,走到院子外面,捡了个瓦片在梧桐树上划了一下。 他盯着划痕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颇为轻松的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这宅子的局势完全改变了。兄弟,照我看,你这房子的局势以前也不怎么好,可是经过这次,完全改变了,以后绝对是风生水起。” “局势改变了?”我愕然的看着他。 我虽然不懂风水,可也知道凶局是不太可能被轻易扭转的。 刘瞎子搓了搓脑门,说: “如你所想,想要扭转乾坤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昨天的玉镯并没有完全镇压住这里的凶煞。据我所知,也没有什么宝贝法器能够镇压百鬼葬身地的凶势。可是现在,凶势不但消失了,而且还有风生水起的迹象。” 不等我开口,他就摆了摆手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原因。风水这行和你们阴阳行当一样博大精深,我们都有太多不能够解释的事情了。” 说完,从口袋里拿出那副小圆墨镜戴在了脸上。 我点点头,鬼使神差的看向正靠在椅子里打呼噜的潘颖。 直觉告诉我,凶局的扭转和这女人……或者说另一个女鬼有关。 可无论灭了飞头僵的是谁,都不能否认,她不光救了我的命,还救了董家庄…… 潘颖睡醒,吵着说要去吃羊肉面,喝早酒。 瞎子立刻举双手赞成,说局势扭转,徐祸祸势必否极泰来,是应该庆祝一下。 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高兴,心下感动,一拍巴掌说好,就去吃羊肉喝绍兴酒,不醉不归! 窦大宝咧咧嘴,说只要吃过窦家饭铺的红焖羊肉,别家的羊肉都是浮云! 潘颖这会儿也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的说改天一定要去莲塘镇试试,看看有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郭森他们收队的时候给我们留了辆车,我先开车去镇上取了一万块钱,回来交给了老憨。 虽然不能弥补他的损失,可说到底,现在农村都富裕了,也不是说死了百十只麻鸭,他就揭不开锅了。主要是看着自己的心血被毁,心里头难受。 有了这笔‘补偿金’,老憨心里头能舒服点。 回到老城区,潘颖熟门熟路的把我们带到一家主打羊肉面的馆子。 四人找了张桌子,也不管旁人的眼光,直接点了一个羊肉锅仔和一个羊杂锅仔,让老板烫了五斤黄酒。 酒菜上来,四人碰了碰杯。刘瞎子呲溜喝了口酒,放下酒杯看着我说: “照你先前说的,那个顾羊倌绝对不是个好鸟。我可以肯定,他在十九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备设下这个凶局了。” 窦大宝瞪起了眼睛:“吃完饭就找丫算账去!” 刘瞎子淡淡一笑说: “凶局一破,设局的人必定有所感应,他还会让你找到他吗?再说了,也不用找了。作下这样的孽,他会有报应的。祸祸说他眼睛瞎了,那应该只是报应的开始。” 我喝了口酒,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皱眉道: “他会不会只是功夫不到家,好心办坏事了?” 我不大敢认同瞎子的推断,如果说顾羊倌当年是因为别有用心才让我没有了完整的家,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刘瞎子很肯定的说: “你不用怀疑。我可以肯定的说,他一定知道内情。” 熬了一夜,几人本来就疲惫,吃喝了一会儿,就都有些醉意。 窦大宝搭着我的肩膀含糊的说: “吃饱喝足……赶紧回去睡一觉。今天是十五,晚上你还得看……看铺子呢。” 我点点头,“我估计三白眼一逮着,就算暂时查不到更多,老何也得放出来了。你干了这段时间,觉得这个行当怎么样?想不想继续干了?” “干!”窦大宝决断的说:“从李塘镇伴娘的事以后,我就决定了,下半辈子就干阴阳行当了。” 窦大宝接着说了句话,让我触动很大。 他说:有些事,光靠老天爷开眼是不够的。天底下那么多人,老天爷也照顾不过来。咱也不刻意的帮人……帮鬼,可是碰上了,咱就得弄清楚真相。 “嘀嘀!” 一下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吸引了我的目光。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刘瞎子一脸贱笑的摆弄着手机。 我这会儿也有点犯酒劲,搭住他肩膀说: “你今儿跟我透句实话,从昨个见面就抱着手机不撒手,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刘瞎子扛开我的手,一边继续摆弄手机,一边笑吟吟的说: “这不正努力呢嘛,别添乱。” 说完,捧着手机把脸偏到一旁,对着手机小声说: “实话跟你说吧,我昨天晚上,刚和几个哥们儿见过比鬼还吓人的家伙!” 见他一副喜滋滋的白痴样,我一下想起了和徐洁确定关系的那一天…… 我咧咧嘴,端起酒杯和窦大宝、潘颖碰了碰杯。 刚想喝,却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吗?阿拉心-荡-西-特,眼-乌-珠-荡哦!” 我一怔,猛地转过头。 “嘿嘿嘿嘿……” 刘瞎子正捧着手机傻笑,见状一愣,随即冲我呲了呲牙,小声说:“我正泡妞呢!” 我几乎都没过脑子,盯着他的手机,顺口就问: “苏州人?她是不是叫萧雨?” 刘瞎子笑容一凝,嘴角抽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眼中升起了愤怒,“我艹,不会是他妈‘公交车’吧……” 不等他说完,我一把将手机抢了过来。 看到微信对话一方的头像,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了起来。 那头像果然就是两个手工粗劣的泥娃娃…… 第二十四章 阳世阴婚 “心-荡-西-特,眼-乌-珠-荡……” 点下刚才发来的语音,扬声器里再次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 “这是哪国话?什么意思?”窦大宝问。 潘颖哈哈一笑,说: “改天再见了岚岚,你冷不丁吓她一跳,她肯定就会蹦出这么两句来。” “这话的意思是我怕死了,怕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了。”我把手机放在桌上,直愣愣的看着瞎子。 自从在桑岚家得知看守所老楼看到的歌女说的是苏州话后,我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苏州方言,所以一听到女人说的话,才会下意识的有所反应。 “这女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刘瞎子摘下墨镜丢在桌上。 我说:“先吃饭,回去再说。” 吃完饭,窦大宝和潘颖打了辆车离开,我跟瞎子去了猪鼻巷。 我把裴少义的案子一说,瞎子的脸拉的老长。 “娘的,老子好容易心动一回,居然还找了个妖精啊这是……” “你是怎么勾搭上她的?”我问。 瞎子瞄了我一眼,含糊的说:“摇到的呗。” “摇一摇……” 我酒劲上来,歪进沙发,“睡觉,睡醒了再说。” 下午醒来,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给赵奇。 十二年的等待实在太漫长了,他已经习惯了那种特殊的怀念,如果在没有切实线索的情况下打破他的‘习惯’,一旦失望起来,铁打的汉子也是受不住的。 “她又给你发信息了吗?”我问瞎子。 “没有,我给她发了,她没回。”瞎子有些蔫头耷脑的说。 “该怎么聊怎么聊,这两天我就待你这儿了。” “那必须的!”瞎子靠在沙发上斜眼看着我,“看风水我在行,对付这种小妖精,不找你找谁啊?” 连着两天,我都待在瞎子家。 这天上午我正和瞎子下象棋,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见是桑岚打来的,略一迟疑,接了起来。 桑岚说:“你的车修好了,我给你送去啊?” “哦,不用,车在哪儿?我自己去开。” “在我家。” “好,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我跟瞎子一起来到桑岚家。 桑岚的父亲把我们让进沙发,先是就那天去我家的事道了个歉,然后说: “我昨天带岚岚又去找了趟顾羊倌,他……他搬家了,电话也联系不上了。” 我看向瞎子,瞎子冷笑着“哼”了一声。 我犹豫了一下,说:“以后别再找他了。” “嗯,我知道,昨天我都不想去,我现在有事就找你。”桑岚直勾勾的瞪着我,不冷不热的说。 “我……” 我都有点怀疑,这家伙被接连发生在她身上的诡事搞的有点神经了,没喝酒也是这眼神…… 我想了想说: “冥婚的事你不用担心了,那个跟你配冥婚的家伙,已经魂飞魄散了。” “你找到那人了?”季雅云和那个女人都走了过来。 “不是我找他,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我把那天晚上董家庄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 “那天我看到了那家伙的脸,和桑岚被配冥婚的当天,照片里消失的那个男人的脸一模一样。” “僵尸?”桑岚一家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挠了挠头,起身对桑岚说: “我到底也没弄清楚那家伙的身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你,现在他魂飞魄散,你起码就不用担心再被人用什么鬼胎还魂术之类的算计了。” “我怎么觉得没你说的这么简单啊?”桑岚瞪着我说。 “我……你能不能别用这眼神看我,我瘆的慌。” 桑岚把手伸进衣领,把那块鬼头玉拉了出来。 “我去!这什么情况?”瞎子猛地摘下墨镜,盯着玉看了看,转过头看向我。 我也愣住了。 鬼头玉仍然是眉目狰狞,但仔细看,却和原先有点不一样了。 “这就是那块太岁孵化的玉?”瞎子反应过来问道。 我点点头。 瞎子又看了看鬼头玉,点着头说: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我问。 瞎子指着鬼头玉说: “看见没,这玉和你长得多像。” 我更加疑惑。 第一次见到这块玉的时候,窦大宝就说鬼头玉和我很像,现在鬼头玉明显起了变化,虽然不能说和我一模一样,可但凡见过我的人,都会觉得鬼头和我像。而且鬼头的那双红眼睛越发变得通透灵动,就像是……像是活鬼的眼睛一样。 瞎子看了看桑岚,欲言又止,拉着我就往外走。 “车钥匙!” 桑岚喊了一声,把车钥匙扔给我。 上了车,我问瞎子:“你刚才想说什么?那块玉为什么会那样?” 刘瞎子不答反问:“你觉得桑岚这个妞怎么样?” 我想了想,点着头说:“还行,挺正点的。” “还行?”瞎子瞪了我一会儿,说:“让你娶她,你干不干?”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有女朋友了嘛。” “开玩笑?我开你妹的玩笑!她是被配了冥婚,而且配定了。不过男的不是那个飞头,是你丫的!” “什么?”我猛一愣。 瞎子把墨镜丢在驾驶台上,皱着眉头说: “我先前想错了,顾羊倌当年把太岁埋在你床底下,可能真的是为了救你。这么跟你说吧,凶局之所以成为凶局,是因为蕴含了凶煞气势。你家的凶局虽然是人为,但是作为基础的凶煞气势却不是昆仑太岁,而是……你!” “我?” “对,就是你。” 瞎子点了点头,“你也看到了,那块玉和你有多像。之所以像你,是因为这些年你不光和昆仑太岁的煞气互生互克,而且还把它给同化了。鬼头玉仍然具有昆仑气势,但蕴藏的煞气却是你的。连昆仑太岁都被你给同化了……你小子到底是有多邪门啊……”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边打火边说: “不说这个了,烦。” “呵呵,这就觉得烦了?你有没有想过桑岚将来怎么办?” “她将来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啊?” 瞎子瞪起了眼睛:“就凭鬼头玉包藏的煞气,戴在旁人身上,不出三天,那人准死。可桑岚一直戴着那块玉,不光没死,鬼头玉还得保护她,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 “因为你抢了冥婚,你和他配了阳世阴婚!” “阳世阴婚?”我愣愣的看着瞎子,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那天晚上我是揭了她的盖头,可她不是当天被配冥婚的,我那是在阴间……通过灵觉看到她被配冥婚当天的状况。” “那上百只死鬼怎么来的?”瞎子抬高了声音,“百鬼葬身地,有上百只鬼在你家魂飞魄散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些鬼到你家是干嘛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是恍然的摇着头。 瞎子说:“那就是桑岚配冥婚当天,被吸引去你家道贺的孤魂野鬼。当天冥婚没配成,那些鬼该沾的喜气没沾上,你家里阴煞又重,所以那些鬼一直就没离开。 我不懂你说的灵觉是什么,但是我能百分百肯定,你手贱,是你揭了新娘的盖头,把这冥婚给定下了! 把无头尸埋在你家的人,本来可能还惦记着桑岚,可你这一手贱,丫没指望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道贺的鬼全给灭了,造了个凶局出来,目的是让那无头尸吸收凶煞气势,变成活尸!” 我靠在座椅里,不自主的喘着粗气。 瞎子语气缓和了一些,说: “你也不用自责,想想看,其实就算没有你抢婚这一茬,幕后的妖人在给桑岚配定冥婚以后,多半也不会放过那些道贺的鬼。你是阴倌,应该也看出来了,那些妖人是以煞气为根本来作妖的,无所不用其极,怎么会放过那些鬼。”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说: “只是揭了盖头嘛,应该不作数的。再说了,我跟桑岚都是大活人,活人哪能配阴婚呢……” “别自欺欺人了,活人结了婚还能离,可活人配了阴婚,那这辈子永远都断不了牵连了。如果是普通的阴婚,都还能想法子扳回局面,可你家里不光聚集了凶煞,还包藏着昆仑气势。你在你家和桑岚配定了阴婚,等同是昆仑保媒。 你本身煞气重,又是男人,倒没什么。可桑岚如果不跟你在一块儿,她找哪个男人,那倒霉催的一准儿得被她克死!你要是还不相信,你现在就去楼上,把她那块玉要回来。我敢保证,没了那块玉她肯定活不过一个月!” 瞎子一口气说完,瞪着眼朝我点了点头。 我透过车窗,往桑岚家楼上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挂上档开出了小区。 “你打算怎么办?”瞎子问。 我打了把方向说: “我和桑岚不来电,也不可能和徐洁分开。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会想办法帮她改变命格。如果实在改变不了……”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已经活的够憋屈了,如果真的改变不了她的命运,我也只能选择自私了…… “嘀嘀!” 瞎子拿起手机看了看,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说:“是萧雨。” 第二十五章 和树小区 我稳了稳心神,没有刻意看信息内容,让瞎子该怎么聊就怎么聊。 过了没一会儿,瞎子点了下手机,对着话筒说: “当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到我家来看看就知道了。” 听他故意装出一副色眯眯的腔调,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虽然看风水是一绝,但有个毛病,就是好色。 男人都好色,可瞎子的好色别具一格,简言之就是……猥琐,相当的猥琐。 不用装就够猥琐了,这一装腔作势……那真是没谁了。 要按照窦大宝形容事物的方法,那就是像他这熊样,根本就不用问罪,直接一枪崩了,人民群众一准儿叫好。 瞎子又捣鼓了一阵手机,接着对着话筒说: “美女,出来一起吃个饭呗。” 这一次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回复。 点下播放,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吃……吃饭……嗬……好……好啊。你说你在哪儿,我……我来找你……啊……” 瞎子眼睛瞪得溜圆,我也愣了。 这声音呼哧带喘的,像是十分的痛苦…… 听着怎么像是在做那回事似的? “美女,你干什么呢?”瞎子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的问。 “呵……呵呵,没什么,我想……想那个了。” “乖乖,这么豪放!”瞎子看向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皱着眉朝他点了点头。 瞎子刚想发信息,对方忽然又发来一条信息,接着发来一条语音。 “还是你来找我吧,晚上……晚上来,这……这是我家的地址。” 车停在猪鼻巷口,我盯着仪表盘,眉头皱得更紧。 对于男女间的事,我不是没经验。 听声音,这个女人根本就是边和男人办那回事,边给瞎子发讯息。 我和沈晴在看守所的老楼里见到过萧静的魂魄,可以肯定,萧静是被老楼里的女鬼夺了舍。 如果萧雨就是‘萧静’,夺舍后这么作践萧静的身子,那可是真该死了。 “这个地址……” 我醒过神,看向瞎子,“在哪儿?” 瞎子把手机举到我面前。 看清上面的地址,我不由得一愣,“和树小区!” 居然是我家后边的一个小区。 “难怪她会说离裴少义很近呢。” 我喃喃的说着,感觉脑子有点混乱。 我他妈就是个猪脑子,当时怎么就想到她是徐洁了呢,哪有人往自己女朋友身上泼脏水的。 可是徐洁的电话为什么一直关机,怎么就好像人间蒸发了呢。 那天去看守所,真应该问问老何,徐洁老家在哪儿,有没有别的联系方式…… “你神游什么呢?”瞎子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甩了甩头,说: “这小区就在我家后边。” 瞎子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让我在车上等会儿,然后就打开车门跑进了巷子里。 不大会儿,他就抱着个大纸箱子跑了回来。 等他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上了车,我忍不住问:“那是什么啊?” 瞎子呲牙一笑:“好东西,保不齐能用上。” 开车来到和树小区门口,我和瞎子就都懵了。 小区外头都用蓝色的围挡围着,上面用白漆写着:本地施工,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我平常就不怎么来后边,这阵子更是住在医院里。萧雨说她住在和树小区,这小区竟然在施工?! 透过围挡往里看,前面的两栋楼已经都扒了,只剩下最后边一栋孤零零的立在那里,窗户也都被卸掉了…… 这根本就是拆了啊! 见一个老头从旁边经过,我忙隔着车窗说:“大爷,这小区怎么拆了啊?” “拆迁呗!”老头笑呵呵的说:“有开发商把这儿买了,说是要建商业广场。拆了拆了吧,这房子也够年头了。” 我开门下车,给老头递了根烟,帮他点上,问: “这里什么时候开始拆的?” 老头抽了口烟,说:“上个月月中就开始拆了。你问这个干嘛啊?” 我忙说:“我有个老同学住这儿,我这不是刚好经过,想过来看看他嘛。”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整天手机、上网……都不经常走动了。我们这儿半年前就签完拆迁协议,两个月前就都搬完了。” 见老头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得意洋洋的,我陪着笑说: “原来大爷您家也是拆迁户啊,开发商给补了多少啊?” 老头笑容一敛,警惕的看了我一眼,丢掉手里的烟,说:“没多少,没多少。” 居然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哎哟我去,现在的老年人警觉性都这么高吗?”瞎子走过来搭着我的肩膀笑道。 “警觉性高是好事。”我说了一句,和他对视一眼,“走,进去看看。” 结果刚到大门口,就被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四眼中年人给拦住了,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我隔着大门看了看剩下的那栋单元楼,见到里面工程人员的身影,也懒得再扯谎了,说就是看看,没想进去。 回到我住的小区楼下,瞎子硬是抱着那个大纸箱子上了楼。 进了屋,看到家里的冷锅冷灶,我又忍不住想起了徐洁。 以前徐洁不在,还有肉松陪我,这一出车祸,肉松还待在后街铺子里呢。 我吐了口气,走到后窗。 我住的这栋楼和和树小区没拆的那栋隔着大概有一百米,从后窗看过去,依稀还能看到施工人员的身影在楼里走动。 “你这么看能看见毛啊,让开。” 回过头,就见瞎子打开了那个纸箱,正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看到他拿出的东西,我眼珠子差点掉到脚背上。 那居然是一个天文望远镜!!! “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干嘛使的?”我好奇的问。 瞎子呲牙一笑:“我要说拿来夜观天象的,你信吗?” 我仔细一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死丫。 他家后边不远就是个新盖的高层小区,今年年中已经开始入户居住了,他这望远镜是…… 瞎子架好望远镜,接着从箱子底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 见他熟练的把电脑和望远镜连接在一起,我忍不住拍着巴掌说: “牛13,还是电子的。你丫是真不差钱啊。” 瞎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能挣咱就得会花。” 电脑打开,瞎子移动鼠标,屏幕上很快就显示出对面楼里的景象。 他这望远镜几乎是专业级的了,透过屏幕,就连施工人员脸上的汗毛都能看见。 “3号楼,601……” 瞎子一边嘀咕,一边盯着屏幕调整望远镜的角度和焦距。 半天,两人对视一眼。 “娘的,咱被那娘们儿给耍了吧?”瞎子悻悻的说。 我摊了摊手,指了指他的手机。 他给萧雨发了条信息,对方却一直没回复。 “得,就是被耍了。这娘们儿可够会玩儿的,一边跟男的啪啪啪,一边发信息逗咱玩儿。” 我看了看电脑屏幕,抬眼看向窗外,喃喃道:“不可能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瞎子拍了拍我的胳膊,说: “甭寻思了,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说不定这女的根本就不是凶手呢。拉上窗帘,给你看点好东西。” 我哭笑不得,“两个大男人,拉上窗帘在屋里看片儿,还是偷拍的……” 瞎子翻了个白眼说: “这种不道德的事当然见不得光嘛,你看不看啊?” “看!”我果断的拉上了窗帘。 没过五分钟,我就觉得的浑身燥热,嘴巴发干。 “交货,结束!”瞎子怪腔怪调的喊了一声。 屏幕上的男人猛一哆嗦…… “我日!”看着瞎子兴奋的通红的脸,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货了。 “还看吗?”瞎子斜眼看着我坏笑。 我摇摇头,“不看了……你这都该枪毙了,我可不想成从犯。” “切,实话跟你说吧,这套家什买来,还真就是用来观天象的。不过偶尔消遣一下,也不错。这女的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货色,那男的一个星期来个两三回,估计是被包养的金丝雀。关键那男的不来,女的晚上也没闲着,还是会有个小年轻的‘安慰’她,哈哈……” 瞎子说着,移动鼠标点开了另一个视频。 看到画面里的人,我不由得一怔。 那是个身材还算高大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光着膀子,下面穿着一条睡裤。 “艹!” “怎么了?”瞎子问。 “这男的我认识。他叫朱安斌,之前就是他让人给桑岚抹的尸油。” “靠,早看出丫不是好东西了,没想到缺德到了该死的份上。” 我对这个朱安斌恶感到了极点,刚想让瞎子把视频关了,却见画面里朱安斌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一个女人挎着小包,款步走了进来。 看到这女人的样子,我一时间呆住了。 瞎子挠了挠头,转眼看向我:“我当时就觉得这女的眼熟,怎么会是她呢?” 我下意识的摇着头,“不会……怎么可能是她呢……” 那个走进来的女人,竟然是季雅云! 房门刚一关上,朱安斌就回过头,像饿狼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噘着嘴在她脸上脖子里狂拱。 两人的动作越发的激烈,我眉头也越发的拧起了疙瘩。 男人猛地将女人抛进沙发,走到窗口,拉上了窗帘…… “艹,真看不出来,那个季雅云居然是这种人。” 瞎子嘟囔了一句,关上了视频。 就在他关上视频的一瞬间,屏幕上猛然出现了一张惨白的女人脸! “我靠!” 瞎子吓得一蹦,我也被这张脸吓得猛一激灵。 定下神仔细一看,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是她!” 抬眼看到窗前架着的望远镜,我急忙过去撩开窗帘,看向对面的和树小区…… 第二十六章 3号楼 外面下起了细雨,透过飘摇的雨雾,难以看清对面的状况。 “不见了,不过不用担心,我设定了自动录影。”瞎子说着,点了两下鼠标。 画面打开,回到了之前的情形,大约过了半分钟,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我看了看望远镜,说:“我拉窗帘的时候碰到望远镜了。” 瞎子‘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因为角度变换,画面移到了另一个窗口,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又过了几分钟,不知道什么原因,画面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怎么会这样?”瞎子疑惑的朝架设的望远镜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作人员。 这人应该是从房间的门口路过,无意间往里看了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着里面,慢慢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往前探着头,缓缓的走了进来。 正当他离镜头越来越近的时候,画面像是受到干扰一样,突然扭曲闪动起来。 闪动持续了大概五六秒,等到稳定下来,那个工作人员居然不见了! “人呢……”我刚喃喃说了一句,猛然间,画面中闪出一张惨白的人脸! “我艹!” 虽然有心理准备,两人还是被吓得浑身一激灵。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惨白中透着死灰,没有半点血色,嘴边却沾染着艳红的鲜血。血红和惨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无声的画面让人看的毛骨悚然。 看清这张脸,我只觉得内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震撼。 这女人虽然满嘴鲜血,却仍能看出她的面容十分清秀。 就是这张清秀中透着诡谲的脸,眼睛里却饱含着痛苦。 这双眼睛包含的痛苦,已经不单单是一种感觉,而是给人一种直观的感受。看着这双眼睛,我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 两行清泪从这双眼睛里涌出,顺着面颊蜿蜒而下…… 女人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抹去眼泪,也抹去了嘴边的血,眼神转变,露出一抹坚毅。 这就是之前瞎子关掉视频后我们看到的一幕…… 这时画面又闪动了一下,恢复平静后,女人消失不见,画面又恢复了先前的空荡。 好一会儿,瞎子才看向我,眼神中带着迷茫,“她把那个‘安全帽’杀了?她喝了他的血?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我也想知道……” 我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看着窗外说: “她没有耍你,她的确在那栋楼里。” 瞎子皱了皱眉说:“但这不合逻辑啊。想想看,她约我去和树小区是为了吸我的血,可换了任何一个男人,哪怕是个精`虫上脑的傻13,一看到小区被拆了,都会以为被耍了,谁还会进去找她?” “答案只能自己去找了。” “你想晚上过去?” “嗯。” “祸祸,你是阴倌不假,可这女的不光是……她还是警方挂了号的杀人犯,不如找警察吧。” 我摇了摇头,又抽了口烟,回过头说: “这个女人比较特殊,暂时最好不要惊动警方。” 我犹豫了一下,把萧静的经历,以及她和赵奇的关系说了出来。 “怪不得每次看到赵奇,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晚上我和你一起过去。” …… 傍晚的时候,雨丝夹杂着雪花,渐渐下的大了起来。 我和瞎子没开车,拿了手电,在街口买了两件一次性雨衣,步行来到了和树小区外面。 透过紧闭的大门,就见里头黑漆漆的,只有一边临时搭建的一间工棚内透着灯光。 瞎子拿出手机看了看,说:“我刚才又给她发信息了,还是没回。” “直接进去。” 两人从旁边的一个空隙钻了进去,绕开工棚,穿过废墟,直接来到3号楼。 和树小区的拆除工程差不多到了收尾阶段,3号楼里外都拆的干干净净,就等着被推倒了。 两人都没开手电,只是凭着对黑暗的适应摸进了楼洞。 “直接上六楼啊?”瞎子小声问。 “嗯。先上六楼。” 之前拉窗帘的时候,望远镜虽然移动了一下,但是幅度很小。萧雨发来的地址是3号楼601,那就还是先去6楼看看。 两人沿着拆除了栏杆的楼梯往上走,我让瞎子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同时自己也藏了把竹刀在腰里。 按照老何的说法,如果单单是一具活尸,并不怎么可怕。 阴魂夺舍,没什么法力,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人力气大一些而已。 可在裴少义家里发生的状况,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随着浴缸里的水被放掉变成皮包骨的尸体、莫名消失的血符…… 这一切都让我隐隐觉得,裴少义和田武文的死不光是活尸吸血那么简单。 活尸吸活人的血,只是为了生存,为什么要搞出那么多花样? 还有,我和沈晴在看守所老楼所到的诡异场所,看上去应该是二战时日军的一个俱乐部。 夺了萧静肉身的女鬼,很可能和我们见到的旗袍女一样,是为日军表演歌舞的歌女。 一个旧时候的歌女,怎么会画那样妖异的血符呢…… “祸祸,要真是萧静杀了人,那该怎么处理她啊?”瞎子小声问。 “不知道……”我暗暗摇头,没把发现萧静线索的事告诉赵奇,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萧静被鬼歌女夺舍,可在普通人眼里,她仍然是萧静。连伤两条人命……甚至更多,一旦被抓,身为活尸,她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可段乘风明明说,萧静命不该绝…… “嘭…嘭…嘭……” 下面忽然传来一阵闷响,我和瞎子同时停下了脚步。 瞎子回过头,黑暗中向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色。 我示意他别出声,蹲下身,把头探出楼梯往下看。 “嘭…嘭…嘭…嘭……” 这次我听的真切,像是脚步声。 只是这脚步声不但缓慢,而且沉重的有些过分。 并不是说有人刻意的去踩阶梯,而是像这人的体重本来就十分巨大,脚步自然落下发出的沉重声响。 “有人上来了。”瞎子蹲在我身边小声说。 我往上看了一眼,刚想示意他去上层躲起来,忽然,楼下传来一个呱噪含糊的男人声音: “娘皮的!见天晚上来这么一出,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装神弄鬼,有种给老子出来!” 随着这一声喊,那个脚步声戛然而止。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时楼下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上了年纪,只听他压着嗓子说: “你个混小子,别他娘的灌二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赶紧跟我回去!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楼里不干净!” 先前那人又骂了两句,然后像是被人拽走了。 我又凝神听了一会儿,低声对瞎子说: “应该是看工地的,喝多了,撒酒疯呢。” 瞎子点点头,站起身接着往上走。 两人又爬了一会儿,下方也没再传来脚步声。 瞎子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说: “这破楼是该拆了,户型不好不说,楼层还这么高,可累死老子了。” 我刚想调侃说你是撸多了吧,可猛然间感觉不对劲。 两人摸黑往上爬,虽然爬的慢,可也有一阵了。 我记得刚才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应该是在三楼到四楼之间的拐角,又爬了这一阵,怎么还没到六楼? 我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瞎子问了一句,也来到了窗边,往下一看,顿时也呆住了。 好半天才回过头看着我:“二楼?” 第二十七章 马头石人 “鬼打墙?”瞎子看着我小声说。 刚说完,我就见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我的心也是猛地向下一沉。 两人同时打亮了手电,走到楼梯拐角处,一个往上照,一个向下照。 “上面还有很多层。”瞎子说。 我关了手电,低声说: “下面也有很多层……这好像不是单纯的鬼打墙。” 瞎子从包里拿出罗盘,用手电照着看了看,抬起头看向我: “罗盘坏了。” 刚说了一句,忽然就听下方再次传来先前那个沉闷的脚步声。 瞎子赶忙关了手电,把罗盘揣进了包里。 这次脚步声离的更近,好像就在我们下面一层,而且正在往上走。 每走出一步,仿佛整栋楼都跟着震颤一下。 我朝上努了努嘴,瞎子立马转过身往上跑。 两人又上了一层,我拉住他跑进旁边的一间屋子。 进了套间,我和瞎子跑到窗口同时往外看,顿时都傻眼了。 外面像是忽然起了大雾,根本就看不到地面了。 让人感觉诡异的是,这‘雾’并不像是水气凝结成的,而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只把我们所在的这层以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再往上只是略微的朦胧。 我甚至能透过窗口,看到我住的那栋单元楼! “我去,这下边有东西!”瞎子忽然说道。 “什么东西?”我愕然的问。 瞎子缩回脑袋,说: “这不是雾,是地气。” “地气?” 瞎子点点头,“对。罗盘不是坏了,是地气上涌,地势忽然改变,指针没了指向。如果我没猜错,这栋楼下面肯定埋了什么灵物,而且就快要出世了。” “灵物出世……” 虽然知道瞎子有真材实料,可听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灵物出世,地气升腾…… 这种异象我是听说过的,可这种传说似乎离城市太遥远了。 “嘭…嘭…嘭…嘭……”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猛然惊醒过来,从腰间拔出了竹刀,同时打亮手电,把亮光抵在了胸口上。瞎子也把寻龙尺拿了出来,朝我一点头,两人分别闪身贴在了门两侧的墙后。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我感觉身侧猛地透入一股寒意,目光所到,就见一团黑气从门外蹿了进来,快速的蹿向窗口。 没等我弄清状况,猛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势从门外冲激进来。黑气还没蹿出去,就被这股无形的气势给吞噬了! 只是一眨眼,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外面停顿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没再靠近,而像是继续往楼上走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瞎子一下闪到我身边,“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咳……咳咳咳……” 我一张嘴,摒着的一口气吐出来,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刚才黑气被吞噬的同时,我感觉我的胸口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强忍着气血翻涌才没有出声。 好在捂着嘴咳了一阵,不适的感觉也慢慢消失。 瞎子眼珠转了转,低声说: “走,跟着那家伙!” 跟着那家伙…… 我反应了一下,点了点头。 眼下的状况诡异难明,与其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变被动为‘主动’,跟着那毫不隐藏的脚步声去寻求真相。 两人回到楼梯口,抬眼看着上方,耳听脚步声还在继续向上。 我刚要往上走,瞎子忽然拉住我,小声说: “你猜……咱要是继续往上,会不会回不来了?” 我猛一愣,紧跟着又被那沉重的脚步声惊醒。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鬼使神差的说: “我和你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们不朝上,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瞎子垂下眼皮咬了咬嘴皮子,点点头,“走!” 跟着脚步声往上走,并不是盲目的决定。 而是……从最初听到这个诡异的脚步声的时候,我就有种很奇怪…很恐怖的感觉。 这种感觉最初并不清晰。 可是,当我看到窗外…我们爬了半天,还是二楼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很可怕的想法…… 随着这个脚步声的响起,这栋即将被拆除的老居民楼,正在以一种寻常人无法想象的状态下沉…… 往上爬了一阵,我和瞎子面面相觑,都有一种形容不出的麻木。 这楼一共有六层。 可就我估算,从进来,我们朝上至少爬了超过十层了。 虽然没有打电筒,但两人早就适应了昏暗。 无论是往上看,还是往下看,都只有盘旋不断的楼梯。 就好像这栋楼没有顶,也没有底层…… 瞎子累得不行,停下脚步粗喘着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咱追上去看看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吧?” 我深吸了口气,刚想开口,忽然间,上方响起一声雷鸣般的咆哮! “靠!” “我艹!” 这声音真就和炸雷一样,我和瞎子被震得同时抱住头蹲在了地上。 好半天,两人才缓过劲来。 瞎子惊恐的看向我:“什么情况?” “嘘!” 我在耳朵上使劲捂了两下,以求尽快恢复听力。 然后我就听见,除了先前那沉重的脚步声,上方竟然又多了一个脚步声。 这个声音很急促,但绝不迅捷。 就好像是…… 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在拼尽全力逃避敌人的追赶一样。 深一脚浅一脚,超负荷的在拼命逃走。 而先前那个沉重的步伐,就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像是雄狮在把兔子一步步逼向死角……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诡秘的声音,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先是痛苦欲绝,却又在绝决后流露出一抹让人心颤的坚毅。 是萧静! 我头皮猛一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上去!救人!” 然后就竭尽全力的往上跑。 瞎子虽然猥琐,但脑子反应不慢,闻言一咬牙,低吼一声,跟着往上蹿。 两人一阵狂奔,连着往上跑了三层,猛然就见一个庞大的身影矗立在眼前。 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我终于知道他的脚步声为什么会那么沉重了。 这人的身高足有一丈,因为是背对着我们,所以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异于常人的巨大头颅。 单看体型,他的体重至少超过五百斤,难怪会发出那么大的动静了…… “我只是想活着……我没有害人……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一个凄婉悲哀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看着眼前巨人的背影,我把刘瞎子往后一拨,果断打亮了手电。 我斜眼看着巨人,缓缓偏过头,把手电照向他身前。 一个女人正缩在地上,满脸惊恐的一点一点的往后挪…… “萧静!”看清女人的面孔,我脱口惊呼。 “嗯?!” 巨人听到声音,猛然回过头来。 我下意识的把手电往上一抬,看清他的模样,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了。 这居然是个须发虬结,脑袋像马一样的石头人! “是它!”瞎子惊呼。 看到马头石人的狰狞模样,我整个人都懵了。顾不得他说什么,大声喊道: “萧静,跑!快跑!” 蜷缩在地上的女人忽然低呼:“我认得你!你是那天……” 不等她说完,马头石人猛然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挥起一只拳头朝我迎面砸了过来。 “不是它!干丫的!”瞎子猛一声吼,把寻龙尺朝着石人甩了过去。 石人的手臂被寻龙尺砸中,砰然破碎,断裂胳膊堪堪正从我面前扫过。 第二十八章 巨龟 眼看石人的胳膊被寻龙尺砸的粉碎,我不禁一愣,反应过来,弓起后背朝着石人狠狠撞了过去。 没想到石人看似威猛,实则不堪一击,被我一撞,竟然像是石膏像般的碎了。 我翻身爬起,看着碎裂的石人又不禁一呆。 瞎子拿回寻龙尺,神情凝重的说: “这家伙不是正主,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疑惑的问。 瞎子刚要开口,冷不丁就见一道身影从我身边跑了过去。 “萧静!”我喊了一声,追到楼梯口,却不见了萧静的踪影。 她为什么要跑? 她刚才说她认得我,她见过我…… 难道她是真的萧静? 我心里实在狐疑到了极点。 瞎子走过来急促的说:“快走。” 我也感觉形势不对,刚要往下跑,他却一把拉住我,“下边出不去,往上!” 我虽然心中疑惑,对瞎子却是无保留的信任,听他这么说,也顾不上问为什么,撒腿就往楼上跑。 刚跑了没几步,楼下竟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比刚才还要沉重,每走一步,我都能感受到整栋楼切切实实的往下沉。 “那到底是什么?”我边往上跑边问。 “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跑!”瞎子急吼吼的说。 我经历过不少诡事,但这一次最为诡异特殊。 原本六层的老居民楼竟像是摩天大厦,我和瞎子一路狂奔,却怎么也到不了顶楼。 然而那个脚步声一直就跟在我们的下方,每响一下,似乎整栋楼就下沉一截。 我和瞎子又往上跑了一阵,跑上一层,冷不丁眼角的余光一瞥,似乎见到一个身影闪进了一个房间。 “萧静!” 我喊了一声,刚想过去查看,瞎子却一把拽住我,大叫着说: “什么都别管,想活命就跑!” 瞎子不管不顾的硬是又拉着我往上跑了一层,刚要再往上,向上的楼梯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快速的转动眼珠四下一看,脱口说:“是顶楼!” “我艹!来不及了!”瞎子急得原地跳脚。 我正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想竟又看到一个身影在一个房间门口闪了一下。 我心里猛地一动。 这老楼是筒子楼,不像常见的居民楼那样一家有三户四户,而是一层有七户人家。 那个身影闪进了最后一个房间。 我不知道和树小区的门牌号是怎么排列的,可如果这是六楼,那么那身影进入的房间不是601,就是607。 瞎子把头探出窗外看了看,回过头说: “想办法去楼顶吧!” 不等我问又急着说:“这楼就快塌了!” 我浑身一激灵。 楼要塌了?! 虽然不知道瞎子有什么依据这么说,可我还是探出身子往外看了看,转过身摇了摇头,“没有工具,根本上不去。” 瞎子惨然一笑,“那就只有赌运气了。” 我抹了把脑门,沿着走廊看向最后那个房间,一咬牙说: “走,过去看看!” 瞎子不会在这个当口瞎说,如果楼真的会塌,下面又没有出路,那我们只有听天由命。 不过在倒塌前,我还是要弄清楚萧静在搞什么鬼。 两人沿着走廊跑到底,一转眼,就见屋子的一角有一个女人蜷缩在地上。 我打着手电走过去,那女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原本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萧静!” 这女人正是萧静。 可不对啊…… 看着她身上的衣服,我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从眼前这个萧静身上的衣着来看,她就是我们通过望远镜的录影看到的萧静。 之前在楼下看到的萧静穿的却是…… 我太阳穴猛一蹦。 那个萧静穿的衣服和我跟沈晴在看守所老楼见到的萧静一样,她是真正的萧静,所以她才说见过我!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眼前的萧静缩在墙角,浑身颤抖不停,像是冷的发抖,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显得十分痛苦。 “你不是萧静!你是看守所的女鬼,是你夺了萧静的肉身!” 萧静闻言,像是触电般的浑身一震,“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知道……” 见她满脸痛苦,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之前我想过好几种可能,但怎么都没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萧静忽然提高了声音,颤声说: “你们快走……我受不了了……我不想伤人,你们快走!” “是你给刘炳发微信,让他来这里的?” 我想上前,瞎子却一把拉住了我,“别过去,你看那边!” 顺着瞎子手电的光亮看去,我不由得一怔。 另一个角落里竟然丢着好几只死了的大公鸡。 这些鸡的死法都一样,都是被咬断了脖子吸干了血,就连头顶的鸡冠子都被咬掉了。鸡头血肉模糊,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我求求你们,你们快走吧……”萧静几乎是哭着央求道,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起来。 “是不是你约刘炳来的?裴少义和田武文是不是你杀的?” 萧静拼命摇头,“我没杀人,我没害过人,我只想活着……” 我问:“那那个工人呢?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没害人!” “我相信她没害人。”瞎子忽然说,“我想我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先前那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这一层,缓慢的向这边走了过来。 萧静猛然间站了起来,摇摇欲坠的扶住了墙,眼中却流露出之前在录像中见到的那种坚毅。 瞎子对她视而不见,拿着寻龙尺比划了几下,拉着我来到地上有死鸡那个角落,沉声对萧静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也相信你没有害人。可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你来这儿!楼就要塌了,你过来这边,过来这边还有一线生机。” 我听得一头雾水,却又来不及问,思绪混乱的像是脑子里被塞了一团乱麻。 萧静抖动的身子忽然稍许平定了些,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喃喃的问: “那是什么人?” 瞎子说:“那不是人,是吸引你来这里的东西。你不是普通人,你……你不是活人,它会杀了你的。” “吸引我来这里的东西……”萧静的眼神忽然变得冷狠起来,“既然不是人,那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它!” “你别傻了,你杀不了它的!”瞎子大声说。 我再也忍不住,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到门口,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看清眼前的一幕,我的呼吸瞬时间停止了。 那居然是一只硕大的,生着一颗古怪头颅的巨龟! “徐祸祸,快回来!”瞎子大叫。 可就在这时,萧静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冲出门外,朝着巨龟跑了过去。 “别过去!”我大声喊着,追上前想要拉她回来。 没想到巨龟原本黯淡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她的存在,突然变得像是两盏红灯般透出了强烈的光芒,猛然加快速度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萧静猝不及防,被巨龟庞大的脑袋撞得倒飞出去。 “嗷~~~~” 巨龟突然张开大嘴,发出一声震天慑地的咆哮。冲到萧静身边,朝着她的头顶就咬了下去! “九曜顺行,元灵散开,敕杀!” 眼看形势危急,我急忙边大声念诵发法诀,边把竹刀朝着巨龟张开的大嘴甩了过去。 竹刀射进巨龟口中,竟然发出爆破般的一声闷响。 巨龟像是根本没受到伤害,又或是被激怒了,灯泡般的红眼骤然光芒暴涨,撇下萧静,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一咬牙,刚想迎面而上,瞎子突然从屋里闪出来,将寻龙尺朝着巨龟的脑袋砸了过去。 “砰!” 寻龙尺砸中巨龟头顶,竟迸出了一蓬火花。 寻龙尺掉落在地,巨龟却似乎没受损伤,反而更加疯狂的扑了过来。 我想反手去取阴阳刀,巨龟却转眼间来到了跟前,张开大嘴向我咬来。 千钧一发间,巨龟的后方突然蹿出一道身影,挥拳朝着巨龟的头颅砸去。 这人身形瘦小,整个人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的雨衣里。 一拳砸在巨龟头顶,竟然将偌大的龟身打的翻了个个儿。 “我靠!这是哪路神仙?”瞎子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黑雨衣追上前,扬起手掌,再次重重的拍在巨龟头顶。 巨龟被拍中,猛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两颗眼珠竟从眼眶里震了出来! 黑雨衣的目的似乎就是这两颗眼珠,弯腰想去接。 没想到萧静忽然“啊”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飞扑上前接住一颗血红的眼珠,同时将黑雨衣撞的倒退了好几步。 另一颗没被接住的眼珠掉在地上,竟然碎裂成了一蓬红色的妖异火焰,一闪即逝。 “你找死!”黑雨衣见状,哑声怒吼着,挥掌朝萧静拍去。 见状我急忙上前,一把捏住了黑雨衣的肩膀。 他身形只一窒,萧静就已经把那颗眼珠子塞进了嘴里! 黑雨衣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 他戴着雨帽和口罩,黑暗中,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和这双眼睛一对,我顿时愣住了…… 第二十九章 赑屃 黑雨衣和我对视,眼中露出复杂的神情,忽然甩开我的手,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不要!”我大吃一惊,跟着就想往外跳。 瞎子一把拉住我:“你不要命了?” 我定神一看,腿肚子就是一哆嗦,白雾正快速的消散,露出了地面的景物。 我们所在的楼层,正是六楼。 而黑雨衣已经在雾气消散前跳了进去,白雾散尽,已经没了她的踪影…… 我愣了好一阵才缓缓转过身,却发现先前那只巨大的怪龟竟然不见了。 “那到底是什么……”我喃喃的问。 “回去再告诉你。”瞎子说。 我转眼看向萧静。 她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痛苦,原本惨白的脸上竟多了几分红晕。 我说:“你不是萧静,你是给日本人表演的歌女。” 萧静点了点头。 “你夺了萧静的肉身,她却留在了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一次萧静没有任何反应。 “裴少义和田武文是你杀的,你吸了他们的血……” “没有!”不等我说完,萧静就大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害过人!除了……除了……” “我相信她,看来这件事另有隐情。”瞎子说。 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走到萧静面前说: “要我相信你没害人也可以,跟我走,在两件吸血案没有查清楚前,哪里都不准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事?”萧静问了一句,眼中忽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向后缩了两步,“你是他们的人!”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他们是谁,我知道你不是萧静,是因为我是赵奇的朋友。” 萧静身子一震,“赵奇……” 说到赵奇,她眼睛里竟莫名流露出一丝喜悦。 “先离开这里吧。”瞎子朝走廊的尽头看了一眼,回过头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萧静没再说什么,跟着我和瞎子一起下了楼。 刚出楼洞,就听一个呱噪的男人声音粗声吼道:“狗东西,可让老子逮着你了!”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一个披着军大衣的男人手里提着根铁枝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不禁一愣。 他居然就是之前我和瞎子在录像里见到的那个‘消失’的工作人员。 这人来到跟前,看着我们也是一愣,“怎么还有女的?” 我听出他就是先前在楼下叫骂那人,闻到他满身酒气,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们是什么人?每天晚上来这儿干什么?”那人嘴里问着,一双醉眼却瞄着萧静的胸脯。 我拿出驾驶本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我们是警察,来这里是追踪犯人。 “有逃犯来我们这儿了?”他的目光总算从萧静身上挪开了。 我懒得跟他墨迹,只冷着脸说了声‘跑了’,就和瞎子、萧静离开了工地。 回到家,我朝303的房门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屋,瞎子就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丢给我一罐,自己打开一罐,咕嘟咕嘟灌了一气。 我把啤酒放在一边,让萧静坐。 不等我问,瞎子就说: “是赑屃。” “赑屃?” 瞎子点点头,“赑屃,龙的第六子,龙头龟身,喜负重。” “小区里怎么会有这么个东西?”我觉得不可思议。 瞎子摊了摊手说: “和树小区这块地,在很久以前多半是块凶地,有风水先生布局镇压了凶势,变凶地为吉地。那头大乌龟,应该就是用来镇压凶势的赑屃石像。至于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布局,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是说我们看到的巨龟是石像?” 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要说马头石人是石膏像我还能相信,可那巨龟却是在被黑雨衣打掉眼睛后眼睁睁在我们面前消失了。 瞎子说:“我们看到的当然不会是真的石像,用你们阴阳行当的话来说……那就是石像成精后的精怪吧。石像在地下年深日久,吸收了人气和地底阳火,所以有了灵性。小区一拆,格局必定要改变,那石龟就是感应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到别的地方去。 因为吸收了地火,所以这东西对阴煞气势十分的敏感,就算是在临走前,也要除尽楼里的阴煞邪祟。你本身就是煞体阴身,萧静也……所以这趟你们算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说起来还得多谢那位穿黑雨衣的神秘仁兄,如果不是他出手干掉了那家伙,等它走到震位离开,楼就会塌,我们都得玩儿完。” 听他提起黑雨衣,我脑仁一阵生疼。 那双眼睛…… 我甩了甩头,转向萧静问:“真不是你用微信约瞎子去那里的?” 萧静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怎么认识字。” 我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如果她真不识字,那和裴少义、田武文,以及瞎子聊微信的就一定不是她。 我不由得想到在遇到马头石人的时候见到的那个萧静,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阴瞳。 段乘风说要找到萧静的魂魄就要靠阴瞳,可当时阴瞳并没有任何反应啊。 关键萧静的魂魄不是被困在日军俱乐部嘛,怎么会出现在和树小区里…… 瞎子指了指萧静,说: “她是什么身份,就不用我说了。她喝公鸡血、吃公鸡冠,是因为她不能自生元阳。出现在那栋楼里,应该是被赑屃的地火之气吸引,躲在那里是为了借着地火阳气活下去。如果她吸了活人的血,根本就用不着再用这两种笨法子。所以我敢肯定,她一定没有吸人血。” 说着,走过来搭住我的肩膀,“她的衣服都和之前见到的萧静不一样,看来这件事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萧静猛然瞪大了眼睛:“什么?萧静离开那里了?” “萧静……” 我捏了捏眉心,抬眼看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萧雨。”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诡异感觉。 “你是苏州人?”我问。 萧静……萧雨点点头,却疑惑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州人?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她忽然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惶恐,“赵奇也知道是我占了萧静的肉身?” “对。” 萧雨身子摇晃了两下,神色惨然的跌进了沙发里。 我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 “你说的他们是什么人?日本鬼子?还是老阴?” 萧雨眼神微微闪动,无力的说: “我很累,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 我也是满脑子疑惑,感觉头痛欲裂,打开啤酒一口气喝完,进里屋拿了床被子出来给她。 和瞎子回里屋和衣躺在床上,瞎子又跟我说了一些关于赑屃镇局的事,我也没怎么听进去,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天亮醒来,来到客厅,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摆放在沙发上,却不见萧雨。 瞎子走到茶几旁,拿起上面的一张纸看了看,反手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用那种小学生的字体写着四个字:我没杀人。 “看来她真的不怎么认识字,四个字都错了一对儿。” 瞎子点了根烟,掏出墨镜戴上,“我倒是希望是她杀了裴少义和那个什么田武文。” “为什么?”我转眼看着他。 “昨天晚上见到的石龟,毕竟不是真正的龙子赑屃,它吸收的地火全都聚集在两只眼睛里。萧雨吞了一颗眼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用担心元阳散尽了。如果她是凶手,就不会再有人被害了。” 听了瞎子的话,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 电话不出意外的接通了,听筒里传来徐洁轻柔的声音:“喂。” 我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说:“亲爱的,你现在在哪儿?” 第三十章 被破坏的尸体 见我挂了电话,瞎子笑嘻嘻的说: “女朋友回来了?我还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美女能让咱徐阴倌牵肠挂肚、神魂颠倒。” “你也知道她刚回来,总得先给哥们儿留点私人空间不是?”我笑着说。 “了解,小别胜新婚,有异性没人性嘛。”瞎子猥琐的笑道。 把瞎子送回家,看着他抱着装望远镜的纸箱走进巷子,我不禁又想起了先前那段视频。 以我对季雅云的了解,她绝不会和朱安斌那样的人搅合在一起,更不会和他有那种关系,难道是…… “算了,自己的事都理不通顺,想那么多干什么。” 我对自己说了一句,挂上档,一脚油门离开了猪鼻巷。 到了火车站,远远的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招手。 徐洁拎着那个洗的发白的帆布包上了车,见我看着她,有些不自然的掠了下头发,把脸微微偏向一边。 我深吸了口气,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朝她嘴唇吻去。 “徐祸,你听我说……” 不等她挣扎,我已经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的小嘴。 “铛铛!” 听到敲玻璃的声音,徐洁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忙推开我,红着脸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我转过头,就见一个交警似笑非笑的朝着我做了个赶紧开走的手势。 我讪讪的冲他点点头,边开车边对徐洁说: “为什么没开机?忘带充电器了?你就是抠门,怎么就不能临时买一个呢。” 徐洁看着我张了张嘴,忽然伸手拨开我一边的头发,“你怎么弄伤了?” “唉,别提了,撞车了呗。这车才开几天啊,可心疼死我了。”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徐洁带着哭音说。 “还不是因为你?”车停在路口,我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我想你了……” 回到家,一进门我就将徐洁紧紧搂在怀里,两人的嘴唇如胶似漆的咬合在一起。 我难以自已,一只手揽着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绕到了前面…… 徐洁忽然按住我的手,呼吸急促的说: “现在……现在还不行。”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这份来的突兀,却在不知不觉中刻骨铭心的感情实在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转过天,沈晴搭我的车去局里。 上车后问我:“听说和树小区的事了吗?” “怎么了?” “小区拆迁,3号楼推倒以后,地里冒出来一个石像。听人说那石像样子可怪了,长了颗龙头,却是乌龟的身子,背上还驮着一块无字石碑。对了,石像没眼睛,说是好像被人给挖走了,只剩下两个大眼窝。那些人说石像是自己钻出来的,你相不相信?” 我只能沉默。 除了前天晚上在场的几人,或许再没有人知道石像的眼睛去了哪里。还有,石碑上原先刻的,应该是一个马头人身的图腾…… 我问沈晴,三白眼审的怎么样了。 沈晴说三白眼真名叫寇伟,碎尸案、童尸案、还有李青元的案子全都认了,但也只承认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至于目的是什么,却怎么都不肯说。 想到那晚在董家庄的经历,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飞头僵就是和桑岚配冥婚的阴魂,他说没人害他,那就是说,他是自愿被炼成飞头僵的,怎么会有人自愿让人把自己炼成永不超生的邪物呢? 我依稀记得,那个从车上下来,被飞头僵咬死的矮胖男人,曾称呼飞头僵——少爷。 他又是谁家的少爷? 还有,无头尸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埋到我床下边的,那个背诵好报警词的报警人又是谁…… 沈晴的手机响了两声,她接起来说了几句,挂断后说: “医学院有案子,赵队他们已经到达现场,让我们直接过去。” “医学院?” 我猛一激灵,连忙打了把方向,朝着新区开去。 到了医学院,沈晴向门卫出示了证件,让我直接把车开去9号楼。 我心里又是一咯噔。 9号楼是实验楼…… 到了9号楼,楼门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刚下车,就听有人叫我的名字:“祸祸!” 顺着声音一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孙禄正朝我招手,他身边另外几个白大褂也都是法医系的同学。 我朝楼门指了指,示意他们等会儿再说。从警车上拿了件白大褂,边往身上套边跟沈晴走进9号楼。 刚进门,迎面就碰上了大何。 “大何哥,什么情况?”沈晴问。 大何示意我们跟他走,边走边说: “停尸间的尸体被人破坏了。” “尸体被破坏?有没有人员伤亡?”我问。 大何走进电梯,按下b1的按钮,转过头看着我说: “有一男一女被杀了,他们……和之前的裴少义、田武文情形很相似。但是……” 电梯停在地下一层,我走出电梯,快步走向走廊一侧。 “徐祸,这边!”赵奇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方的标牌,问他: “大体库的尸体被破坏了?” 赵奇蹙了蹙眉,说:“你进去看看吧。” 跟着他走进大体库,来到内部的一个房间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我忍不住骂道:“混账!” “徐祸?进来!”里面传来马丽的声音。 我缓步走进去,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抖。 “你没事吧?”沈晴感觉出我的异样,小心的问道。 “没事。”我沉声说了一句,走到同样满眼愤慨的马丽身边。 “一共十七个‘大体老师’……全都被毁了。”马丽的声音忍不住的发颤。 看着一个个拉开的冰柜,我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晴朝旁边一个冰格里看了一眼,小声说: “这尸体好像没什么损伤啊。” 我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沉声说: “这里存放的不是普通的尸体,是生前自愿把遗体捐献给学院的捐献者……在医学上被用做实验的完整尸体,叫做‘大体’。而这些捐献者,是我们的第一个实验对象,是我们的‘无言老师’。 捐献者死亡后八小时以内,被急冻到零下30摄氏度,做实验的时候再恢复到4摄氏度,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尸体的新鲜程度……” “我刚刚检验过这些大体,不光冰柜被打开,而且断电超过7个小时,大体已经完全损坏了。”马丽说。 我问:“是谁第一个发现大体损毁的?” “是林教授。”马丽声音低沉的说:“他早上带着学生过来,准备实验教学……他现在气得心脏病发作,被送去医院了。” 我阴着脸走到一个拉开的冰格前,看了看里面的尸体,不禁一怔。 我快步走到一边,从化验箱里拿了工具,回到冰柜旁,小心的把尸体前额的一点红色粉末刮下来,凑到鼻端闻了闻,顿时被一股恶臭熏得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马丽走过来问。 “应该是朱砂,还掺了别的东西。” 我挨个把打开的冰柜看了一遍,又在一具中年男尸的前额找到了同样的粉末。 “大体有没有缺失?”我问马丽。 马丽摇了摇头,“拿箱子,去隔壁。” 我忍不住吸了口冷气:“隔壁?不是所有大体都被破坏了吧?” 来到隔壁的房间,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而熟悉的味道。 往门口的一个洋灰池里看了一眼,我稍稍松了口气。 马丽走到另一个洋灰池边,转过身朝我勾了勾手指:“你过来看看。” 我赶忙走过去,往池子里一看,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这里的洋灰池同样是用来存放大体的,只不过不是新鲜尸体,而是被实验过另做他用的大体。 这些尸体多数都经过解剖,存放一年甚至是几年以上,样子自然都不会好看。 然而在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的几具或臃肿或干瘪的大体中间,竟然有一男一女两具赤luo的尸体。 看尸体的模样,分明是才死亡不久! 赵奇走过来说: “两名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男的叫程乐欢,女的叫张帆,都是学校的在校生。” 我点了点头,“男的是我同系的同学……” 马丽说:“我刚刚看过,两具尸体的颈部都有牙齿咬过的痕迹,就和裴少义、田武文一样。田武文和裴少义同样都是死在浴缸里,被移出水后,身体内部急剧腐烂流失,变成了皮包骨。所以,我没有马上让人把这两具尸体捞出来。” 我四下看了看,回过头问赵奇: “田武文死的现场有没有发现血符?” 赵奇点了点头。 “符同样是画在镜子上,那次我提前采集了血液样本,经过dna验证,证实血是死者田武文的。”马丽皱着眉头说道: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法证在镜子的边缘发现了一组指纹,证实是死者田武文的,从现场痕迹分析来看,那道符……应该是田武文自己画上去的。” 赵奇看着我说:“这里没有镜子,也没有符。” “镜子……符……”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赵奇搓了把脸,说:“两名死者被证实是一对情侣,我们检查过两人的手机,没有发现他们任何一个和萧雨有联系……” 刚说到这里,我忽然感觉胸口一麻,紧接着一阵森冷的寒意透过胸口扩散到了全身。 “离开那里!”我下意识的拉着马丽往后退。 赵奇一愣,没等反应过来,洋灰池里猛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第三十一章 镇尸符 即便以赵奇的胆子,被那只手突如其来的抓住,也不禁“啊”的一声大叫。 下一秒钟,我就眼看着他身体一歪,竟被那只手拉进了浸泡尸体的洋灰池里! “卧槽!” 我回过神来,顾不上去拿包,急忙冲上前。 看清洋灰池里的情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直透顶门,我整个人几乎都快被鸡皮疙瘩炸开的麻木给冻结了。 那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的眼睛,竟然全都睁开了! 只有眼白,没有眼仁,就像是四颗白石头蛋子…… 男尸的一只手还紧抓着赵奇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后面勒着他的脖子,张着嘴、呲着牙想要咬他的脖子。 赵奇则涨红着脸,死梗着脖子,偏着头硬顶着男尸一侧的脸。 而那个叫张帆的女尸,也像是瞎子摸象般,摸到赵奇的一条腿,立刻双手交替着抓住他的裤腿,朝着他身上爬去! 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平常那些符咒法诀全都被丢到爪洼国去了。 我只能是不管不顾的跳进池子,弯腰抓住女尸的两只脚踝,奋尽全力的把她甩向一边。 “刺啦!” 女尸被甩开,赵奇的衣服却被她撕下了一大片。 我蹚着尸体快步上前,抬脚踩住了男尸的脑袋。 男尸本来大张着嘴想咬人,一下被我踩进池底,立刻有大量的福尔马林“咕嘟咕嘟”灌进了他张着的嘴里。 赵奇趁机掰开他的胳膊,甩开他另一只手,狼狈不堪的站起了身。 赵奇刚大口吸了口气,立刻又瞪圆了眼睛,抬脚朝我身后踹了过去。 “快出去!” 我大声喊着,猛然松开踩着的男尸,和赵奇一起慌乱的爬出了洋灰池。 “包!你的包!” 沈晴这次倒是给力,没有被眼前恐怖的场景吓懵,而是把我的背包递了过来。 我接过包,转过身,就见被踩到池底的男尸和被赵奇踹开的女尸竟然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动作僵硬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我急忙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纸,咬破指尖,按照破书上的记载快速的画了一道符箓,大声念着法诀,将符纸朝着尸体挥了过去。 “敕令!绝杀!” 符纸还没沾到尸体就猛地燃烧起来,竟散发出青绿色的火光。 两具尸体被火光一照,同时僵在了原地,双双胸腔一鼓,发出两声爆破般的闷响,随着符火的熄灭,先后倒进了池子里。 我拿出一把竹刀,小心翼翼的走回池边。 两具尸体仍然睁着眼睛,眼中却显露出了死鱼般的眼仁。身体僵直,不再动弹,却也没有腐烂流失的迹象,看上去和普通的死尸没什么区别。 我收起竹刀,转过身,心有余悸的看向赵奇和马丽等人。 马丽脸色煞白,朝池子里看了一眼,转眼和我对视:“尸体没变化,为什么?” “裴少义和田武文家里发现的血符,应该是镇尸符。” “镇尸符?”马丽和赵奇对望一眼。 赵奇抹了把脸,问: “你刚才用的也是镇尸符?为什么尸体没有变化?”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从种种迹象推断,在裴少义和田武文家里发现的血符,作用应该是镇压被吸干了血的死尸,防止尸体尸变。 只是那血符也太霸道邪异了,根本就不是除去尸身煞气,而是将尸体从内部完全销毁。 我虽然是个半吊子阴倌,却也知道这绝对是违背了所谓的‘道’,是逆天为之。而且……那血符是死者本人画的…… 马丽扶着额头摇了摇头,抬手指着我和赵奇: “你们两个,赶紧去把身上的福尔马林洗掉,然后去医院检查!” 走出9号楼,见孙禄等人还在外面,我拉着赵奇走过去。 “你俩咋弄成这样……卧槽,福尔马林?!”孙禄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别废话,赶紧去你宿舍!” 跟着孙禄到了宿舍,我和赵奇分别冲洗了身子,换上了干爽的衣服。 “怎么个情况?”孙禄给我和赵奇一人递了根烟。 我点着烟,狠狠的吸了两口,问他: “早上林教授带的哪个组?” “咱们组,还有程驴子那组。我和俩哥们儿跟着林教授去大体库解冻‘老师’,结果一进去就发现所有冰柜都打开了。林教授当场就晕过去了!” 说到被破坏的大体,孙禄也是一脸愤恨。 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说: “对了,有个情况跟你们说一下,今天的实验课是一个星期前就定好的。程驴子早上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林教授还因为他发脾气了呢。” “他死了。” “驴子死了?”孙禄瞪圆了眼睛。 我点了点头。 程驴子是我们给程乐欢起的外号,同一个系的,没几个人能跟那家伙玩的上来。主要是这小子整天阴不呲咧的,跟谁都不爱搭话。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性格就那样,时间长了才发现,他只跟男的那样,对女生那叫一个热情如火。 三年不到,女朋友换了五六个,说白了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所以他才得了这么个类似种`马的外号。 我也没跟孙禄多说,抽完烟就跟他和赵奇一起回了9号楼。 见到马丽,她说两具尸体已经被送进了学校专门的化验室,她会立刻和学校的两个教授对尸体进行化验,让我和赵奇赶紧去医院检查,还特意叮嘱沈晴,一定把我俩‘押送’到医院。 福尔马林对身体皮肤还是有一定伤害的,所以我也没说什么,拉着赵奇跟沈晴上了车。 去医院的路上,赵奇一直阴着个脸,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我满脑子都是疑惑,也没跟他多说。 检查完身体,开了些扛过敏药,他和沈晴回医学院,我则留下来,到护士台询问林教授所在的病房。 来到病房,刚敲开门我就愣住了。 老教授正靠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脸色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一样。 病床边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竟然是我以前的客户……那个被人下了降头,吃自己头发的林彤! “教授。”我低声喊了一声。 老教授愣了一下,转眼看到我,往上直了直身子,“噢,徐祸,来了。” 林彤见是我,竟没显得意外,只是朝我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市局实习吗?为什么没去现场?”老教授皱着眉头问我。 “我……现场出了点状况,我和赵队长掉进了泡大体的池子,来医院检查……顺道来看看您。” “什么?你们怎么会掉进大体池?!”老教授瞪起了眼睛。 我浑身一哆嗦,赶紧说: “不光是‘大体老师’出了状况,驴子……程乐欢和一个叫张帆的女生死在了大体池里……一个刚进警队的女警没见过那场面,被吓着了,失手把赵队推进了池子,我去捞人,就……就这样了。” 我暗暗咬牙,这个黑锅除了沈晴舍她其谁! 林彤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伸手替老教授顺着胸口,“爸,你都这样了就别再操心了。” “爸?” 我眼珠子差点崩出来。 林彤居然是林教授的女儿!!! 想到她那个和老教授年龄不相上下的老公朱飞鹏,我抬手抹了把汗。 老教授运了口气,指了指林彤,对我说: “这是我女儿,她叫林彤。” “你好。” 我不得不装模作样的朝林彤点了点头。 “大体的损毁状况怎么样?”老教授问我。 我挠了挠头,说: “看了现场……我也挺生气的,您放心,警方一定会追查到底,等抓到凶犯……把他们全请到咱学校当‘老师’。” 老教授瞪了我一眼:“你小子是我带出来的学生里最滑头的一个。” “教授,您这话说的可不对。您说过,咱学医的,得实事求是,不能有一点马虎。” “我怎么就不实事求是了?你跟我还敢来‘顾左右而言他’这套!” “我这不是怕您再气着嘛。你都这样了,换了谁也不敢再跟您细说那什么……再说了,您要说最滑头的,那不还得数我师姐嘛。就我们局里那大队长,郭森,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愣是拿我马师姐没辙。我可不敢跟她老人家相提并论。” “你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教授又瞪了我一眼,忍不住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林彤斜眼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我像以前做口头总结一样,跟老教授把我这段时间在总局的工作汇报了一下。 当然,对那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状况全都闭口不提。 老教授听完,满意的点了点头: “马丽也跟我说了,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总算还尽人意。对了,你没再干那什么狗屁倒灶的阴阳先生吧?” 我赶紧使劲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对了,教授,在实习期间,我还解决了一个重大私人问题。” “什么问题?” “嘿嘿,我终于泡到妞了!” “噗……” 林彤刚喝了一口水,闻言一下全喷了出来。 老教授抹了把脸,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爸……咳咳……” 林彤呛得满脸通红,一边咳嗽一边抽出纸巾帮她老爷子擦脸。 又说了会儿话,我看看表,对老教授说我该走了,改天再去学校看他。 老教授点点头,却忽然冷着脸对林彤说: “我不用你照顾,你也走吧。” 林彤没说什么,起身从一旁拿起包挎在肩上,走到我身边才回过头对老教授说: “别吃食堂,晚上我给你送饭。” 出了病房,我还有点发懵。 记得林彤说过,她也是医学院的学生,是学心理学的……当时她还问我的导师是谁。 我的导师……林墨语……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竟然是她老子!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老爸那么古板,我却嫁给了一个老头?”林彤边走边问。 “还行吧,飞鹏哥只是老成持重……” “别把哄我爸那套用在我身上。” 林彤斜了我一眼,忽然停下脚步,转向我说:“我爸是真气着了,他把大体被破坏的事都跟我说了。我的看法是……有人在找东西!或者说,是在找尸体!” 第三十二章 密道 听了林彤的话,我不由的想起了尸体额头上找到的朱砂。 破坏尸体的人应该是用那种参杂了特殊物质的朱砂在尸体的前额画过符,然后又抹去了。 那的确像是在用符箓印证尸体是否有一定的特殊性…… 我本来想把案子的具体情况说出来,让林彤帮忙分析一下。 她却有些心不在焉,说毕业这么些年,自己的专业早忘的差不多了,只是听父亲念叨,所以才凭借直觉随口一提。说警方有专门的心理学顾问,根本用不上她这个局外人掺和。 想起上次在她家发生的事,我忍不住问: “查到是谁害你了吗?” 她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转过天,刚进局里,就见马丽在郭森的办公室发火。 一问才知道,昨天她和两个教授对福尔马林池子里的两具尸体进行了深入化验。 程驴子和那个叫张帆的女生,死前竟有过x行为。 而且监控显示,两人是夜里十一点左右偷偷溜进实验楼,溜到大体库的。 “混账东西!”我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 程驴子和张帆的死很可能是因为正巧遇上了破坏大体的家伙,是意外。 但两人去实验楼……竟是为了‘找刺激’。 作为医科生,连对实验对象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难怪马丽会大发雷霆了。 医学院的大体遭到破坏,相关部门高度重视,警方成立了专案组,专门就此案展开调查,却一直没有进展。 三白眼把之前的几起案子全都扛了下来。 虽然知道他背后肯定还有黑手,可无论怎么审,他都不肯招供。 好在他被抓,老何的事有了着落,被判拘役四个月,却是要年后才能放出来了。 这天早上起来,见徐洁提着菜从外面回来,我习惯性的搂住她,往她嘴上亲去。 她想要躲开,我死皮赖脸的还是亲上了。 一股甜腥的味道钻入鼻腔,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 良久,两人分开,徐洁噙着嘴唇看了我一会儿,小声说: “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陪你过年了。” 我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吃完早饭,把她送到火车站。 “你不用下车了。” “嗯,别关机。” “嗯。你今天晚上要开铺子,多穿点。” 我点了点头,在她额角轻吻了一下。 目送她下了车,提着帆布袋走向火车站,我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过完年回来,不要再走了!陪我一辈子!” 徐洁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让我照顾你,我们别再分开了!” 徐洁依然没有回头,瘦削的肩膀抽动了两下,低着头走进了火车站的大门。 “异地恋啊?”一个声音突兀的传来。 转过头,就见一个制服笔挺的交警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依稀就是上次接徐洁时,打断我俩打啵儿的那个家伙。 我有些讪然的点了点头: “是啊……是‘异地恋’。” 交警笑笑:“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 “谢谢。” “不客气,赶紧开走!” …… 入夜。 后街三十一号。 我一直没有开灯,默默的坐在柜台后的藤椅里,呆呆的看着卸下的那扇门板。 “徐先生……我能不能进来……” 门外忽然传来的女人声音将我从神游中惊醒。 我皱了皱眉,拿起火柴,点着了牛油蜡,“进来吧。” “呜呜呜呜……我死的好惨啊……”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袄,长发披面的女鬼“呜呜”的哭诉着飘了进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肉松已经扑到了‘女鬼’身上……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用力搓了把脸,指着‘女鬼’恼火道: “你要是再拿这种事开玩笑,我们趁早绝交!” ‘女鬼’一把拽掉长发,露出个油乎乎的大背头,贼兮兮的瞄了我一眼,小声嘀咕: “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发这么大火嘛。” “以后不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这不好玩。”我悻然说了一句,忍不住摇了摇头。 面对潘颖这个宝货,一般人都很难真的发火。 这家伙就是没心没肺,没坏心眼,就是不着四六。 关键她好奇心比谁都重,知道我初一十五开铺子以后,每次都会跑过来凑热闹。 见我看向门口,潘颖撇了撇嘴,“学校放假,岚岚她们回老家了。” 我说:“以后别再把我跟桑岚往一块儿扯,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和你一样。” “切,鄙视你。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徐先生,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瞪了潘颖一眼,抬手指了指后门。 “今天只有0度,你忍心让我去后边挨冻啊?” “你也知道……行行行,后边房门没锁。”我对这个货是真无语了,都不知道她图什么。 把她赶到后边,我运了会儿气,才抬高声音冲外边说:“进来!” …… “楚方舟……” 我在一道三角符上写下名字和生辰,就着牛油蜡点燃了符纸,放进烟灰缸里。 “谢谢先生。” “不客气。”我看了看记录的本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鬼说: “对了,帮我转告其他‘人’,你是我在这里接待的最后一个客户。年初一不开门,年后何尚生会回来接手这里。” “好的先生。”男鬼点点头,转身飘忽走了出去。 “第十八个……终于结束了。” 男鬼走后,我自我安慰的说了一句,就想吹灭牛油蜡。 刚凑上前,忽然,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身影。 这人身材不高,头垂的很低,烛光下看不清他的样貌。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也不说话,抓起朱砂笔,拽过记录的本子,快速的在上面写着什么。 我反应过来,刚想看他写的是什么,他忽然抬起头,朝着我咧嘴一笑。 “老何!”我大吃一惊。 这人竟然就是31号的主人,老何……何尚生! “你不是在看守所吗?怎么会……” 我一句话还没问完,眼前的老何突然脸色一变,“糟了!他们找来了!” 话音未落,我就感觉铺子里的气温骤然下降,牛油蜡的火光快速的闪动了几下,猛然间熄灭了! 我刚想去摸索火柴,耳边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别动!憋住气,别出声!” 张安德! 我太阳穴猛一蹦,下意识的闭住了呼吸,靠在藤椅里,一动也不敢动。 黑暗中就见老何似乎还站在柜台外面,门口却又有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嘶……”这身影猛地深吸了口气。 与此同时,我面前的老何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紧跟着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我越发的不敢动,只是瞪大两眼,看着门口那个身影。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我看到那似乎是个女人,只看到她是短发,却看不清她的样子。 让我感觉毛骨悚然的是,这身影我竟感觉有些熟悉! “徐洁!”我终于忍不住脱口叫道。 “糟了!” 这次在我耳边响起的是老丁的声音。 我本能的感觉不妙,却又有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我无力的靠进藤椅,一动也不想动。 那身影猛地转向我,黑暗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阵,竟然转过身消失在了门口…… 也就是在她消失的一瞬间,原本已经熄灭的牛油蜡,竟然晃了两下,重新燃烧了起来! 我看了看一旁的水杯,却感觉浑身无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喃喃的问: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牛油蜡烛的火光随着我的呼吸摇曳了两下。 “丁福顺!张安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然起身,重重的砸着柜台。 “吱呀”一声,后门打开,一颗大背头脑袋伸了进来,满脸惶恐的说: “祸祸,我在后屋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跟着添什么乱?关你他妈什么事?”我红着眼吼道。 “你别发火啊,我又没得罪你……”潘颖带着哭音说:“我……我在后边的屋子里……发现一条密道!” “什么?!” 我猛一愣,站起身走到后门,一把将她拽到院子里,“什么密道?在哪儿?” 潘颖哆嗦着抬起手,指了指一侧的偏房: “那边儿……厨房……我本来想着你快忙完了,想帮你煮碗面,可……可忽然就感觉那里……那里不对劲,然后……然后我就发现了密道……” “你帮我煮面?”我狐疑的盯着她。 “你……你先去看看吧。” 潘颖避开我的目光,把脸转向一边。 我胡乱点了点头,拽着她来到厨房。 看清里面的情形,登时愣住了。 窦大宝是个吃货,而且嘴特别挑,想吃什么都喜欢自己烧。 所以从他暂时接手这里后,我们对这院子……特别是厨房都很是熟悉。 可眼下看到的情形,却不止让我感觉陌生,还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墙角的碗柜被挪开了,碗柜后面,竟然露出一个黑森森的洞口…… 第三十三章 31号的秘密 “你为什么会想到挪开碗柜?”我下意识的问。 潘颖斜了我一眼,低着头没说话。 我转过身,面对她沉声说: “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有些事我没有问,可你应该知道,有时候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潘颖抬眼看了看墙角的洞口,转过脸看着我: “你……你不想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我……” 我冲她竖了竖大拇指,“你牛13。” 转眼看向角落里的地洞。 老何当初让我帮他看铺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他说话有些不尽不实。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31号竟然暗藏了一条密道! 虽然是凌晨时分,可没有人会在眼下这种情况还能按捺住好奇…… 我摸了摸口袋,还是回到前面,先上了门板,然后把背包扛在肩上,拿起了桌上的牛油蜡,重又回到了厨房。 “你要下去啊?”潘颖颤声问。 我回过头瞪了她一眼,“我先送你回去?” “不要!这密道……是我发现的,我有探索权!” “你……” 虽然这一问一答几乎没什么意义,我也还是忍不住气得咬牙。 我走到墙角,看了看那个碗柜,蹲下身,把牛油蜡伸进洞口。 “这个洞很奇怪,好像会吸收光线一样……”潘颖趴在我肩后小声说。 我斜了她一眼,掏出手机,打亮闪光灯照向洞里。 的确像她说的一样,这狭小到仅能容一个人钻入的洞里,像是具有能够吸收光亮的能力。 无论是烛火还是闪光灯,最多只能照亮方圆一米的情形。 洞里似乎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气蕴,能将探入的光源包裹在了一定的范围内…… “你确定要下去?”潘颖问。 “你待在上面。” “我……我有探索权……” “你……好,后果自负。” 想到之前黑暗中看到的一幕,我再也懒得和她废话,拿出一把竹刀塞在她手里,拧了拧脖子,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能言喻的惶恐,转过身,顺着洞口的竹梯向下爬去。 这洞穴并不像潘颖说的那样是什么密道,更像是一个藏在暗处的地窖。 随着脚踩竹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很快我就踏到了实地。 潘颖跟着下来,掏出手机摆弄了两下,抬眼看向我: “我手机……没电了!”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两下,把漆黑的屏幕给她看,同时看了看牛油蜡的火光。 “祸祸,我忽然有一种感觉。” “什么?” 我眯起眼睛,竭力想看清周遭的情形,却仍然只能看清眼前有限的距离。 “这里原先的店主,好像不是什么好人。”潘颖拉着我的衣角小声说。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老何虽然财迷,但不是坏人。” “祸祸,你不觉得这里特别怪嘛,光应该是无所不在的,可在这里根本就……就照不到……啊!!!” 潘颖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我被震的一哆嗦,本能的反手将她揽在身后,惊怒交集道: “你咋呼什么?” “有人……有人摸我的头!”潘颖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我猛一激灵,下意识的握住她一只手,往后靠了靠,低声说:“别乱,我在。” 嘴上说着,心脏却不争气的砰砰直跳。 我能够感觉的出,这下面的空间并不大,也不可能太大。 但是我总觉得……烛火无法照到的诡谲黑暗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 而且……那东西是活的…… 我一手拉着潘颖,一手举着牛油蜡,原地转了一圈。 最后目光锁定在下来的梯子上。 按照常识……梯子肯定是搭在靠墙的一边。 烛火照射的范围有限,与其舍近求远,不如先看看梯子后边的情形,至少能够判断出,两人眼下的处境。 我拉着潘颖,绕过竹梯,把牛油蜡伸向竹梯后方。 随着烛火逐寸向前,猛然间,我就看见黑暗中露出一张人脸! “啊!” 看到这张脸,我本能的尖叫起来,猛地甩开手里握着的那个手腕。 我看到的这张脸不是别人,居然是潘颖! 她飙了一脸的眼泪,紧闭着眼,就缩在梯子后边哆嗦着…… 她在梯子后边,那我刚才抓着的又是谁?! “潘潘!”我低声喊了一声。 “哇……” 潘颖闭着眼睛一头扑进我怀里,“有人抓我……好多只手一起抓我……祸祸,我们撤吧……” “撤……” 我一阵无语,好半天才喘匀了气,“你每次都是撞了南墙才想着撤!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你哪来那么重好奇心?现在撤,我撤你妹……” 话说半截,我戛然闭嘴,眼珠随着感觉慢慢的转向后方。 “潘潘。” “啊?”潘颖呻`吟着抬起头,脸上满是眼泪鼻涕,却仍是紧闭着双眼。 我顾不上嘲讽她,缓缓把牛油蜡移向自己的肩膀,“你看看……看看我后边有什么……” 我是真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因为我终于知道潘神鞭为什么会吓成这个怂样了。 我感觉背后有超过十只以上的小手……悄无声息的搭在了我的背上! 潘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上面的泪珠随之下落。 她缓缓睁开左眼,抬了抬头看向我身后,蓦地睁开另一只眼,摇头说:“啥都没有……” 就在她睁开双眼的同时,我感觉那十多只小手猛然离开了我的后背。 我抿了抿嘴唇,勉强说: “好吧,现在没事了。你别闭眼睛……帮我盯着身后。我看看……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一边说,一边揽着她往前迈了两步。 不等我把牛油蜡挪到她身后,我就已经看到了她背后的情形。 那就是普通的泥抹的墙,墙上却有着一个娇媚女子的工笔画像! 我正想把烛火移近,想要看清画像的模样,四周蓦然光亮了起来。 那并不是耀眼的光亮,只是从昏暗到亮堂的过度。 但仅仅只是过度,却让我感觉眼前一晃,本能的眯起了眼睛。 等到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所谓的正常,是针对牛油蜡的烛火而言。 原先不能被照到的地方,此刻已经全然被光亮覆盖显露了出来。 可诡异的是,我面前墙上的女子画像,却消失不见了…… “祸祸,那里有扇门!”潘颖忽然小声说。 我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土墙愣了一下,退后一步,低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就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地窖,深两米左右,四面全是土墙。 她手指的角落,却有着两扇不足一米高,对开的拱形木门! 木门很小,但却中规中矩,就像是古代大户人家的门户,而且还刷了鲜艳的朱漆。 看着艳红的小木门,我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向贴在我怀中的潘颖,“神鞭,你怎么看?” 潘颖咧了咧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含糊不清的说: “来都来了,我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有种。” 我点点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转眼看了看四周,拉着她大步走到那个角落。 我正想不管不顾的把门蹬开,潘颖忽然压着嗓子说: “我怎么感觉,这好像是一座庙啊?” “庙?” 我猛然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面前这两扇门虽然小,外形却像是古装剧里看到的寺庙门户一样,不光刷了朱漆,而且上面还有一颗颗的铜钉。 只不过,铜钉和门一样,都是缩小的…… “你猜这门里有什么?”潘颖小声问。 我有些恍然的摇了摇头,喃喃道: “我只知道这门后应该包藏着31号的秘密……我太累了……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第三十四章 无眼神像 “庙门后边会不会有机关啊?”潘颖贴在我后边贼贼兮兮的问。 机关?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翻了个大白眼。 这个货绝对是传说中猪一样的队友,什么都还没干,先用丰富的想象力给自己施加压力…… 我亦步亦趋的走到小门前,摒着气弯腰去推其中一扇门。 就在指尖碰触到门扇的一瞬间,我感觉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森冷的寒意。 因为刚才的惊吓,两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一下寒意的侵袭使得汗水更加冷的像冰水,所以感觉格外的明显。 这股寒意竟是发自我胸前佩戴的那颗阴瞳! 我猛地缩回手指,有些犹豫起来。 段乘风说过,阴瞳不属于我们所在的世界,而是来自阴间的眼睛。 事实证明,在先后几次的经历中,当阴瞳传来这种特殊的寒意时,都会有邪门的状况发生。 就比如在医学院的大体库,阴瞳传来这种特殊感应的下一秒,那对男女的尸体就暴走了…… 潘颖拉了拉我的衣角,声音有些发颤: “这门后会不会关着什么恶鬼……又或者什么怪兽……” “我……” 我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可就在我瞪她的时候,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绝伦的感觉。 我突然发现,她的猜测竟似乎有可能是真相。 阴瞳几次有反应,紧随而来的,的确都是尸体的诈起或者阴魂的侵袭。 阴瞳所感应到的,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活物’! 我本能的有些紧张起来,也顾不上责怪她了,反手从包里拿出了一把竹刀扣在手心里。 一咬牙,再次抬手去推那门。 指尖感受到阻力,我不禁有些吃惊。 这门难道从里面反锁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里边很可能真的有活物啊。 我下意识的看向潘颖,没想到身前忽然传来“砰”一声闷响。 我吓得一哆嗦,顺着声音一看,正看到一只穿着马靴的脚缩回来。 “我日……” 我有一种想把‘神鞭’掐死的冲动。 什么机关、恶鬼……怪兽,全都是这货自说自话,到头来她非但不小心谨慎,居然抬脚踹门!! 我已经顾不上掐死她了,因为那门竟然被她踹开了一道缝。 缝隙中,竟透出了一抹绚丽而神秘的红色光芒! 潘颖低声在我耳边说:“是血光……” 我往后仰着脖子,几乎是带着哭音在她耳边说:“你到底哪头的啊?” 跟这个货一块儿,胆子再大的人,最后都得被她给活活吓死……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我很严肃的警告了她一句。 不能由着她再搅合下去了,直觉告诉我,这门后隐藏的秘密很关键。 老何被羁押在看守所,绝不可能回来,可刚才他的确‘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而且当那个女人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他消失了…… 老何很可能出事了。 我把潘颖揽在身后,再次去推那门。 这一次我加大了力气,才感觉出门后并没有什么阻碍,而是这小小的门扇,本身竟出奇的厚重。 门无声的被推开,绚烂的光华透出,几乎将门外的地窖也镀上了一层血红。 因为门十分低矮,所以从我们的角度只能看到这抹绚烂,却不能完全看清门内的景象。 我小心戒备着缓缓蹲下身,往门里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小小的门后,竟然是一堵墙。 那并不是完全封死的墙,而是真的像寺庙的格局一般,进入大门所见到的影背墙一样,红色的光华,就是从这堵墙后面透出来的。 墙上似乎有着某种图案,可因为背后的光华太盛,完全掩盖了牛油蜡的光亮,从我的角度和距离,无法看清那是什么。 31号的地下怎么会有这么一座‘寺庙’呢?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咬了咬牙,推开另半扇门,猫着腰钻了进去。 潘颖也跟着钻了进来,两人站在影背墙前,更觉得此间妖艳无比。 可奇怪的是,尽管站在墙边,却仍然看不清墙上的图案是什么。 整面墙都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刻意遮挡掩盖了起来似的。 我深呼吸了两下,感觉呼吸并没有障碍,决定不去管墙上的图案,缓步朝着墙的一侧走去。 刚走到墙边,看清墙背后的情形,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里……这里真是一座寺庙!” 潘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只能是点了点头,口舌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错,这里的确是一座寺庙。 正前方是高高在上的大殿,两侧则分别是十多间庙宇中才有的房舍。 只不过这些房舍都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 这分明就是一座按照比例缩小了的庙宇。 虽然是‘迷你’的,却仍让人感觉,整间寺庙有一种辉宏磅礴的气势。 绚丽的光华是从正前方的大殿中透出的,之前见到光华流露在外,我本能的以为,光源定然十分的耀眼夺目。 可现在才发现,大殿中透出的光源并不刺眼,而是一种血红中流动着炫丽姿彩的光芒。 整间寺庙的面积不超过一个篮球场,所有建筑在这光华的笼罩下,虽然气势磅礴,却没有丝毫的庄严肃穆,反倒透着一股子迷幻般的妖异。 我抬头看了看,高度最多不超过两米五。 顶部和影背墙一样,也被某种我们不了解的物质包裹。 乍看上去,倒真像夜幕苍穹。 我和潘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迈步朝正殿走去。 来到殿外,透过敞开的大门,看清殿中的情形,两人都惊呆了。 殿里正中供奉着一尊神像,却不是什么佛陀菩萨,而是一个发髻高盘,穿着古代衣裙的女子形象。 这女子非但没有所谓的宝相庄严,反倒是嘴角挂着一抹嘲讽般的笑意。 更诡异的是,这神像眼睛的位置竟然是平的,没有眼珠,连眼窝也没有……她根本就没有眼睛。 看清神像的同时,也最终看清了徇烂光华的来源。 那居然是神像左手中一朵小小的红色花朵。 无论是去旅游,还是在网上,我都没有见过类似的神像。 女子的神像并不多见,而且就我见过的而言,无论是以女身示人的观音大士,还是八仙之一的何仙姑,都是手拈杨柳或者荷花,姿态十分的美好,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 然而眼前的神像手中的花朵虽然绚丽,姿势却非常怪异。 它的左手并不是拈的兰花指,而是在小腹前虚握成拳状,那朵小花,就像是被囚禁在这拳头里…… 神像的诡异还不止这些,它左手握花,右手却是藏在身后。配合嘴角的嘲讽笑容,让人越发感到诡谲邪异。 两人在正殿前呆了好一会儿,潘颖才喃喃的说: “这花好漂亮,是真的花,还是宝石啊?” 我盯着神像的左手愣了会儿神,同样喃喃道: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花叶不相见,生生相错……” “你说什么?”潘颖问。 我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感觉似乎有种无形的魔力,令我不由自主的弓身走进殿里,在神像前盘膝坐了下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呜……”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绿皮的老式列车驶入站台。 “小福,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我去给你六姥爷打个电话。” “姥爷,你给我五毛钱呗。” “你要钱干啥?” “嘿嘿……那边卖的那个,好像挺好吃的。” “你个贪吃鬼、小祸害……给你,买完了还回这儿,等着我哈。” 我接过姥爷递来的几张毛票,颠颠儿的跑到路边一个小摊前。 “叔,这是啥?” “糖糕,白糖糕。” “咋卖的?” “两毛一个,三毛钱俩!” “五毛钱几个?” 摆摊的大叔忍着笑看了我一眼,“小机灵鬼,给你四个行了不?” 我接过白糖糕,转过身,刚要往嘴里送,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 一扭头,就见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着盯着我……我手里的糖糕。 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看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六七岁的样子。 她很瘦,穿着一身很破旧的小男孩儿的衣服,就那么抿着薄薄的嘴唇,眼巴巴的看着我手里的糖糕。 我低头看了看,走上前,拿了一个糖糕递给她,“给你一个。” 小女孩儿没接,转过头往身后看了看,回过头,看着糖糕吞了口唾沫,却仍是没有接。 “拿着吧,我一共就四个,请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另外两个得留给我姥爷。” 小女孩儿终于伸出手把糖糕接了过去,张开小嘴咬了一小口,抬眼看着我笑了。 “呃……你是豁牙。” 小女孩儿故意朝我呲了呲那少了一颗的门牙,像是很着急似的,张开嘴又去咬糖糕。 可是刚咬到嘴里,旁边猛然挥来一个蒲扇般的大巴掌,“啪”的扇在了她嘴上。 “谁让你吃东西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恶狠狠的说着,又一巴掌拍在小女孩儿头上。 看着被打掉的白糖糕,再看看被打的肿起半边脸,眼里包着泪却不敢哭的小女孩儿,我一下就火了。 “你打她干啥?是我给她吃的!” “滚一边儿去!”那人一把将我推倒,拉着小女孩儿走进了人流。 “我r你大爷!” 看着全都掉在地上的糖糕,我火更大了,从卖糖糕的炉子边上抄起一个火钩子,朝着人群中追去。 第三十五章 毛小雨 那人见我追来,似乎知道人多,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竟把小女孩儿抱了起来,快速的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我从小性子就野,无端端吃了这么个大亏,哪肯善罢甘休,只是咬着牙拼命追。 很快,那人就跑出闹市,穿过铁轨,跑进了一个小树林。 追到树林边,我有些发怵了。 可就在这时,树林深处突然传来那个小女孩儿的惨叫声。 我一下子血冲顶门,不管不顾的跑进了树林。 顺着声音追了一阵,猛然就见那个小女孩儿一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 我正攥着火钩子四下找那个男人,小女孩儿忽然大声喊: “你快跑!快跑!” 我刚一愣神,就听树后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养不熟的白眼狼!” 男人闪身出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小女孩儿的头上。 “你打她干啥?”我瞪着男人,蓦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她亲戚,你是人拐子吧?” 男人眯着眼上下打量我一眼,忽然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盯着我阴测测的说: “小崽子,竟然还是一副阴身。你自己送上门来,只能算你倒霉了。” 说着,就扑过来要抓我。 我转身就跑,头也不回的跑了十多米,闪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边。 “看你还往哪儿跑!” 男人冷笑着,猛地跳到了树后。 我压根就没在树后停,一闪身进去就踮着脚尖围着树绕了一圈。 绕到他身后,摒着气跳起来,双手抱着火钩子照他后脑勺上砸去。 “啊……” 男人发出一声惨呼,扑倒在地上。 “我跑你奶奶个腿儿!” 我这才骂了一句。 攥着火钩子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两步,看清男人的样子,我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他的后脑上竟被我砸出个窟窿,呼呼的往外冒血。 “我杀人了……” 我是真怕了。 杀了人是要被警察抓,是要被枪毙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他一定是人拐子,一定是……要是亲戚,咋能那样打孩子。” 我自我安慰着,转身朝着小女孩儿的方向跑去。 见小女孩儿还站在那里,我走过去小心的问: “那男的是你什么人啊?” “他……他是我师父。” 小女孩儿一说话,嘴里竟都是血。 我扳着她下巴往她嘴里一看,顿时气得冒火。 她一边的牙居然被那人打的掉了好几颗,一边的脸这会儿都肿成馒头了。 “屁个师父!什么师父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你还是个孩子呢!” 我拉起小女孩儿的手,边走边说: “我带你找警察去!就算枪毙我也认了!就是可惜了,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想到娶媳妇儿,我心里一阵难过。 村里老憨叔刚娶的媳妇儿,那叫一个漂亮啊。 这趟跟姥爷出门前,老憨叔刚跟邻村的几个二流子打了一架。 因为那几个二流子在集市上追着老憨婶子问她,胸前揣的俩馒头是什么馅儿的。 我当时就在边上呢,也不知道啥情况,老憨叔就冲过去,跟那几个人打起来了。 反正老憨婶儿是真漂亮,她怀里揣的馒头,到底是什么馅儿的,为啥整天都在怀里揣着呢…… 天上忽然响起一个炸雷,紧跟着就下起了大雨。 我拉着小女孩儿没头没脑的一阵乱跑,终于认清一个现实……我们迷路了。 我跟姥爷是傍晚下的火车,雨一拍下来,天很快就黑了。 眼看雨越下越大,我不得不找了个树洞,和小女孩儿一起躲了进去。 “你冷不冷?”我上牙打下牙的问。 “不冷……” “你穿这么少,怎么能不冷?张嘴就说瞎话,怪不得你豁牙呢。”我一边说,一边把褂子脱下来给她披上。 “你叫啥?”我抱着肩膀问。 “我叫毛小雨。你呢?” “我叫徐福安,不过我不喜欢我的名字。我们村里的人,都管我叫大祸害。” “警察为什么要枪毙你啊?” “我……我把你师父给杀了,杀人偿命……” 刚说了一半,我就看见雨里有个人朝这边走来。 我以为是姥爷来找我了,心里一喜,可是刚要出去,忽然发现这人不是姥爷。 等这人走近了些,看清他的样子,我吓得魂儿都没了。 这人竟然是被我打死的那个男人! “鬼……” 我悚然的想到。 回过头,见毛小雨用两只手捂着嘴,朝我摇头。 看着她肿起的脸,我咬了咬牙,往树洞里挨了挨,攥紧了火钩子。 那男人摇摇晃晃的来到跟前,竟然解下裤腰带甩到了一根树枝上。 然后堆起两块石头,掂着脚把头伸进了裤腰带绑的套里。 接着蹬开石块,不断的悬在半空踢腾着两条腿,嘴里发出“呃呃”的声音。 我被这一幕吓懵了。 他不是鬼,鬼是不会上吊的,他还是人! “快跑,快点跑!”毛小雨忽然拉着我钻出树洞,冒着雨往前跑去。 我也不管了,也不辨方向,只是拉着她的手没命的往前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感觉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再也跑不动了,脑袋也一阵一阵的发懵。 就在我感觉支撑不住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看见前面一棵大树底下蹲着几个人。 这些人围成一圈蹲在那里,都低着头,像是在刨什么东西。 毛小雨忽然拉住我,“别过去。” 感觉脑袋越来越昏昏沉沉,我有点急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他们穿的衣服那么破,肯定不是坏人,他们能带我们出去……” 我拉着她跑到那几个人跟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叔……” 刚喊了一声,那几个人就都转过了身子。 一看到这几人的正面,我整个人都吓麻了。 这些穿着破烂的人,不是低着头,而是压根儿就没有头! “鬼啊!” 我尖叫一声,拉着毛小雨就想跑。 哪知道一转身,就见好些个人影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边走来。 这些人有的没脑袋,有的脑袋只剩下半拉,有的只有半边身子…… “嘿嘿,小崽子,我看你往哪儿跑。” 听到这个声音,我更加如坠冰窖。 那个上吊了的男人竟从一边的树林里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满脸血糊糊的人。 毛小雨忽然挡在我身前,“师父,你放过他吧,我听你的话,以后什么都不吃,只吃鱼骨头,只喝井里的水。” 吃鱼骨头? 喝井里的水?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瘦小的身影,愤怒再一次充斥了全身。 鱼骨头怎么能吃,那都是喂猫的。 井里的水都是苦水,我们村里现在喝的水都是用板车从镇上拉的…… “臭丫头,滚开!” 男人来到跟前,揪住毛小雨的头发,狠狠的把她甩到了地上。 瞪着我狰狞的笑道: “小崽子,本来我还想收你做个童子,没想到你居然敢打我。现在老子改主意了,你既然是煞体阴身,那就跟着我,做个鬼童好了,嘿嘿嘿……” “师父,你饶了他吧,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毛小雨嘴里央求着从地上爬起来,刚蹒跚的走到男人身边,就被他狠狠一脚踹了出去。 “你别再打她了!”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举起火钩子朝着男人扑了过去。 男人猛然退后两步,嘴里大声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忽然感觉浑身冰凉,同时有无数只手抓住我,把我整个人举了起来。 “百鬼分尸,你以后就是鬼童了!” 男人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又大声念起了我听不懂的话。 我被那些鬼手举在空中,却没有感到恐惧,心里只有愤怒。 “师父……” “滚开!” 毛小雨被男人拎起来,重重的甩在了一棵大树上。 小小的身子顺着树干滑到地上,闭着眼睛,再也不动了。 “王八蛋!啊……啊……啊……” 我的愤怒彻底出离,却只能疯狂的大叫着宣泄。 叫声中,我忽然感觉那些抓着我的鬼手,竟然开始一只只、一双双的松开了我。 原本凶狠的男人竟渐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你是……九阴煞体!” 第三十六章 泥娃娃 “你居然是九阴煞体,恶鬼之身!” 男人惊恐的说了一句,竟然转身就跑。 可是没跑几步,那些原本抓着我的鬼就都向他扑了过去。 最后几只鬼手在我的叫声中松开,我猛然摔在了地上。 我感觉一阵晕眩,勉强看了那个叫毛小雨的女孩儿一眼,目光渐渐模糊起来,最终失去了意识…… “原来是她……毛小雨……” 我缓缓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神像手中的那朵红花。 “祸祸,你在干嘛?这里好像不是和尚庙,你怎么还参起禅来了?”潘颖往里探着脑袋问道。 我抬眼看了看神像的脸,缓缓站起身,弓着腰走出了大殿。 “咋回事?我还以为你要出家呢。”潘颖小声问。 我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 “我不知道这神像是谁,可她手里的花,应该是彼岸花。” “彼岸花?那是什么花?” “是阴间的花,也叫引魂花,生长在黄泉冥海,忘川河畔,是冥界的接引之花。” “这……这里怎么会有彼岸花?这花是……是干什么用的?”潘颖有些结巴的问。 我只能是又摇了摇头,“我只是听风水刘说过,彼岸花能唤醒人的记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彼岸花。” 潘颖瞪大眼睛问: “唤醒记忆?你想起什么了?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姥爷是朴实的农民,生活节俭,很少出远门。 记忆中,他只带我坐过一次火车。 那一年,我七岁,是姥爷的一个叔叔去世,他带着我,去东北的一个山村奔丧。 那一次,我发了三天高烧。 我忘了什么时候下的火车,记忆中多了一片空白。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几乎想不起这件事。 可那光彩琉璃的幽冥之花,替我补回了那段记忆。 我想起了那副从河里捞上来的铁棺材。 棺材里的那具女尸,被我亲手舒展开了蜷缩的像猫儿般的身体。却在失踪后,至今没能找到。 而尸体失踪的当天,原本李蕊的灵牌,上面的字,变了。 灵牌烧了,但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上面写着: 徐氏亡妻,毛小雨…… “我现在可以肯定,这里的老板,那个老何,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潘颖忽然说。 我皱了皱眉,看向她,“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指了指大殿中的神像:“你觉得这像正经菩萨吗?” “别瞎指!”我忙将她的手拍下来。 潘颖悻然瞪了我一眼,又指着另一边,“你看看那边。我要是没猜错,那个何尚生表面上是帮鬼超度,背地里却躲在这里用巫蛊娃娃害人。” “巫蛊娃娃?” 我愣愣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登时就呆住了。 刚才进到这无名庙宇的时候,两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大殿中的流光溢彩吸引,一路过来都目不斜视。 这时被她一指,才透过一边偏房的窗棂,看到偏房里的情形。 “诶,你又发什么呆?”潘颖推了我肩膀一下。 我浑身一震,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迈步走到那间偏房门口。 寺庙中的建筑都是缩小的,只有‘宏伟’的大殿勉强能容一个人弓身走进去。 两侧的房舍屋脊也只有一米多一点,成年人是怎么都进不去的。 见房门关着,我闭了闭眼,睁开眼伸手把门推开。 里面的情形更是一览无遗。 正对着门,就是一张条案。 条案上除了两个灵牌,还有两个手工拙劣的泥娃娃! “你不觉得这娃娃很邪吗?这就是用来扎针的巫蛊娃娃。” 潘颖又指了指两个灵牌:“你瞧瞧,关笙、周敏,就俩名字,真要是供奉谁,木牌上能这么写吗? 还有,你瞅瞅,这俩娃娃的脚还用红绳绑在一起,这是害了人家一对儿啊!” “红绳?” 我恍然的看了一眼绑在两个娃娃脚上的红绳,忍不住呼吸粗重起来。 急着走到一旁,推开了另一间偏房的门。 “况风,何玲……” 见我接连推开偏房的门,潘颖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猜到了我的用意。 跑到另一侧,一边推开房门,一边说: “李东尼,海北燕;丁欢,黛小楼……” “徐祸!” 听她喊我的名字,我并没有回头,只是快速的推开其它偏房的门。 “祸祸!这里有你的名字!” 我浑身剧震,转过身,几个箭步冲到跟前。 透过房门,就见条案上同样是两个灵牌,泥娃娃却只有一个! 潘颖转过头看着我,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 “只有一个泥娃娃,那木牌上是你的名字……另一个木牌……毛小雨,毛小雨是谁?” 我盯着只有‘毛小雨’三个字的灵牌呆呆的看了一阵,目光转到那个泥娃娃的脚下。 潘颖靠近我,咽了口唾沫说: “这红绳好像是被烧断的,照道理,之前‘你’旁边应该还有一个叫毛小雨的泥娃娃。” 我恍然的点了点头,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日月交替,时间到了,快走!”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耳边说道。 “喜子?” “快走!带上那娃娃!” 听张喜声音急促,我来不及多想,伸手把条案上的泥娃娃拿了起来,拉着潘颖往影背墙快步走去。 “赵奇!” 听潘颖惊呼,我猛然转过头。 隔着窗帘,就见一间偏房中的灵牌上赫然写着‘赵奇’的名字。 我刚要推开门,却听张喜急切的说道:“快走!” 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卧槽,这里要塌了?”潘颖惊呼。 “走!” 我顾不上去看另一个灵牌上是谁人的名字,拉着她就往外跑。 潘颖边跑边扭头看,忽然大叫:“她也在这儿……” 感觉地面震动剧烈,我再也不敢回头观望。 只是将那个脚上绑着红绳的泥娃娃抱在怀里,拼命的往前跑。 绕过影背墙,跑到小门前,我急着把潘颖推了出去,刚跟着钻出门,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两人被这响声震得双双抱着头缩在了地上。 良久,感觉震动平息,我甩甩头,抬起头,却只见漆黑一片。 牛油蜡还攥在我的手里,我刚想去摸打火机,面前却亮起一道白光。 光芒中,就见潘颖满脸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我: “手机自己开机了……” “先上去再说。”我拉她起身。 “庙门不见了!”她忽然低呼。 我猛然转过身,顺着她手机的闪光灯一看,墙角那两扇朱红大门果然消失了踪影。 我一阵细思极恐。 庙门没了。 如果不是张喜提醒,我和潘颖及时出来,那我们现在会在哪儿…… 我打亮自己的手机,四下看了看。 这就是个普通的地窖,一个角落里,还堆着……堆着一小堆圆白菜……都快成菜干儿了…… 沿着竹梯回到上面,回到厨房里。 我和潘颖眼对眼的愣神。 “我看到有一间屋里的灵牌,是……是小狄姐!”潘颖忽然说。 “狄金莲?” “嗯。”潘颖点头。 “有没有看清楚另一个灵牌?”我问。 “没有。” 回到前面的铺子里,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靠在铺了棉垫的藤椅里,呆呆的看着摆在柜台上的泥娃娃,久久无语。 徐洁的身影浮现在我脑海…… “天冷了,夜里开铺子,加个垫子吧。” …… 潘颖看着泥娃娃说: “我之前好像想错了,这好像不是巫蛊娃娃。这些娃娃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都是一男一女,还都系着红绳,好像是……像是月老配婚似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就你这个是单个儿的啊?”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我喃喃说了一句,蓦地拿起手机,拨出了徐洁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着这机械般的播报声,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火车站前,徐洁离去时的背影……还有她那个洗的发白的帆布包。 “老何……” 想起老何之前的举动,我连忙拿过柜台上的本子。 “妈的!” 看着被撕去一页的痕迹,再看看敞开的那扇门板,我忍不住爆发出一声狂叫! 第三十七章 消失的扳指 我可以肯定,之前绝对不是幻觉,老何的确回来过,而且在本子上写了什么东西。 可没等我看清他写的是什么,潘颖就说在后面发现了‘密道’。 就在我和她去到那神秘的‘庙宇’时,本子的一页却被人撕走了…… 潘颖反应过来,说: “你赶紧看看,有没有留下印子。” “不用看了,毛笔怎么可能留下印记。” 我强制调整着情绪,太阳穴却猛地一蹦,“肉松!肉松呢?” 潘颖顿时也瞪大了眼睛,大声喊着肉松的名字。 我赶忙把泥娃娃放进包里,找了把电筒和潘颖一起跑了出去。 一直找到天亮,找遍了附近几个街道,都没有找到肉松。 潘颖带着哭音说,肉松会不会是被偷狗贼偷走了。 我摇头,说一定不会。 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难过万分。 肉松虽然是土狗,却是条忠诚的好狗,如果有陌生人进来,它一定不会任凭那人拿店里的东西。 肉松一定是去追撕走本子的人了,但一去不回,很可能已经…… 老何写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撕走那一页? “嗡……嗡……” 电话是沈晴打来的。 “喂,东城看守所打来电话,老何被送进了医院。” 老何果然出事了…… 赶到东城医院,沈晴和林东等几个看守所的人员都在。 我问沈晴,老何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的林东低声说: “凌晨时分,我们的人通过监控,看到老何把头蒙在被子里。有同事感觉不对,就去监室查看。结果就发现……” 林东忽然皱着眉头把两只手反过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差点把自己掐死。” “把自己掐死……” 沈晴说:“现在人已经抢救过来了,医生说他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问。 林东看着我说:“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 想起凌晨时分老何回到31号的情形,我大脑一片混乱。 来到加护病房,病床上,老何浑身插着各种仪器和管子,两眼松弛的闭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仔细的查看了一下他颈部的瘀痕,吃惊的发现,林东说的有可能是事实。 老头是反手掐着自己的脖子,造成了足以阻滞呼吸、几乎致命的创伤。 掐死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掐死自己? “徐洁没跟你一起过来?”沈晴问。 我明白她的意思,徐洁是老何在这里唯一的亲戚。 可是徐洁走了,而且我开始觉得,她未必和老何有亲戚关系。 我想了想,说徐洁昨天回老家了。 林东说老何弄成这样,不可能再回去服刑了,他被移交看守所时,被扣留了一些随身物品,问我们是不是要帮他认领。 我点了点头,走到病床的另一侧,想替老头掖下被角。 不经意间却发现,他被子下面的手姿势似乎有些不对。 掀开被角一看,我顿时猛一愣。 他的左手竟拿捏着一个古怪的手势。 大拇指扣着无名指,另外三根指头不同程度的弯曲着…… “是他!!!” 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短时间内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这个手势我见过。 不但见过,我在很久以前,我应该还见到过拿捏了同样手势的那个人! 只不过老何此刻拿捏手势用的是左手,而那人用的是右手…… 我看了看老何的左手,抬起自己的左手,试着比出相同的手势。 可我忽然发现,无论怎么比划,都和老何的手势不太一样。 我索性蹲在病床前,仔细查看老何的左手。 细看之下,终于发现了蹊跷…… 离开病房前,我下意识的扭过头,想再看老何一眼。 我突然看见,老头一侧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竟似乎露出了一抹狡猾的笑意…… 和沈晴一起来到看守所,林东问我们用不用看事发时的监控。 我说不用。 这种事本来就匪夷所思,看了也得不到答案,只能徒增疑惑。 清点认领了老何的物品,离开看守所,我径直回了家。 到家以后,立刻关上房门,从柜子的底层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我从包里拿出老何的那袋东西,拿着纸袋走到书桌旁坐了下来。 把他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和一把铜钥匙。 照片和钥匙是我所谓的父亲徐荣华,去世前立下遗嘱留给我的。 照片原本是三个男人站在一座‘庙宇’前拍的,可当我把照片拿回家后,‘庙宇’不见了,三个男人都变成了双手反剪,跪在地上的姿势,他们的头都被‘砍掉了’。 我把桌上的所有东西看了一遍,最后把照片放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中间那个穿着中式裤褂的无头人。 片刻,拿过一张纸和一杆铅笔,在遥远的记忆中搜索着,缓缓在纸上描画起来…… “真的是他?” 看着纸上铅笔勾勒的人像,我靠进椅子里,点了根烟。 我没什么绘画根底,但作为医科生,对人体的肌肉结构十分的清楚,所以也还是能大体画出一个人的主要面部特征。 我不能确认,我画出来的,就是照片里中间的那个男人。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照片时,除了右边那人看不清脸,其余两人都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然而我画出来的,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我依稀记得,这人的样子和照片里中间那人的样貌极其相似。 我见过的这个中年人,却是我不久前才想起来的。 他是我七岁那年,跟姥爷去东北的时候,见到的那个男人……毛小雨的师父! 假使说……按照那女人的说法,最左边是我从没见过面的爷爷,中间那人是毛小雨的师父……右边那个很像是我在狄家老宅见到的‘月白长衫’又是谁? 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我只觉得脑浆欲裂。 不经意间看到桌上的一件东西,顺手拿了起来。 那是从看守所认领回来的老何的物品。 是一个扳指。 凭感觉,扳指的材质应该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我顺手把扳指套在左手拇指上,除了浅浅的凉意,没有任何感觉。 看着自己的左手,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手势。 下意识的比划了一下…… “不可能,正常人不可能做出这个手势!”我烦躁的把烟掐灭。 在医院我仔细看过老何的左手,发现他的拇指比正常人要短。 那并不是残疾,而是和其它手指不成比例的粗短。 所以他才能在拇指扣住无名指的指尖时,摆出那种怪异的手势。 在照片没有发生变化前,中间那人也曾比出同样的手势,而且同样不显得突兀。 这么看来,中间那人右手的拇指也短了一截。 只不过他现在没了脑袋,双手背在身后跪在那里。 我儿时的记忆也已经模糊到找不出这一细节。 这一点,已经不能够印证了…… “嗡……嗡……”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我不禁一怔。 我拿起电话接了起来:“喂。” “喂,徐祸。岚岚她们可能出事了!”听筒里传来季雅云急切的声音。 我不禁皱了皱眉:“别着急,慢慢说。” “我们现在在凤溪县,岚岚和姐夫他们……他们不见了!” “你们不是回苏州了吗?怎么去了凤溪?” “我们是专门过来看望野老先生的,他帮过我们……可是到了这里,没多久……岚岚他们就都不见了!”季雅云带着哭音说道。 “野郎中?”听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空旷,我忍不住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在牛眼沟,野老先生的家里!” “凤溪县……牛眼沟……你现在打给我有什么用……” 电话里忽然传来“刺啦刺啦”一阵杂音,紧接着就断了。 我刚要再打过去,赵奇却先打了过来。 “喂,赵哥。” “局里刚接到凤溪县打来的电话,殷六合死了。” “什么?野郎中死了?” “对,之前裴少义等四起命案和医学院尸体损毁案在警方内部网上发布了协查文件。当地警方接到报案,确认殷六合于今天上午9点钟左右被发现死在了县里的新居里;死状和裴少义等四人的死十分相似。所以他们打电话给我们,要求协查。” “我马上来局里!去凤溪!” 我抹了把额头,又补了一句,“赶紧让当地警方派人去牛眼沟野郎中的家里!” 挂了电话,我急着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 刚把照片和钥匙装回牛皮袋,猛然间就愣住了。 老何的扳指呢? 我刚才明明把它戴在左手大拇指的? 我胡乱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那个骨头扳指,索性不去理会,收拾好东西匆匆出了家门。 赶到局里,赵奇已经做好了准备。 上了他的大吉普,两人直奔凤溪县…… (第四卷完) 第一章 牛眼沟 车开出局里,我拿出手机打给季雅云,一直都没能打通。 打给桑岚,却提示不在服务区。 赵奇问明了状况,没有多说,拉响警笛,沿着高速一路狂飙。 我能感觉出,他比先前阴郁了许多,知道是‘萧静’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心绪,在带来希望的同时,也让他感到忧虑。 我很想安慰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见到了‘萧静’,而且见过两个。 两个‘萧静’,无论哪个说出来,似乎都不能对他现在的心情起到安慰的作用…… 原本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在赵奇的一路风驰电掣下,只用了两个半小时。 期间当地警方打来电话,说他们的人已经赶到了牛眼沟殷六合的家里,并没有发现特别情况。 又花了四十多分钟,车开到一个荒僻的小村落。 迎接我们的,却只有一个乡派出所的年轻民警。 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后,赵奇急着说: “快带我们去殷六合家。” “好。” 那个姓冯的民警很干脆的答应一声,却走到一辆老旧的挎斗摩托车旁,迈腿跨了上去。 “这是干嘛?”赵奇问。 冯警官讪讪一笑说: “牛眼沟离这儿还有二十多公里呢,汽车根本开不进去。” 无奈,我和赵奇只能搭他的摩托车赶往牛眼沟。 正如冯警官所说,一路上路况十分的差,到了后来,别说汽车了,就连偏三轮都跟狗骑兔子似的一蹦一蹿的。 到后来赵奇颠的直拧眉毛,说: “殷六合怎么住在这种鬼地方?桑岚她们之前是怎么找到他的?” “赵队长,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野郎中,也就是殷六合,在我们这儿名头可响了,他自称是野郎中,可当地人都叫他活神仙!每年都有不少人从县里,甚至是从外省来找他平事。 我说这些你们可能不信,觉得是迷信,可有些事吧,不信还真不行。就比如说离这儿不远的水牛槽水库,一年前开始修水库的时候,工程队总出事,前后一共死了两个工人,还死了一个水利工程师。 后来我们江所长说,要不就请野郎中去看看?水库必须得修,上面只能同意去找他试试。野郎中到水牛槽看了看地势,就让所有人离开那儿,他自己在水牛槽待了一晚。结果从那以后,工程队就顺顺利利,再没出过岔子。 要我说,这世上的确有高人。高人可不就得隐居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嘛。” 说话间,他把摩托停在一条小溪边,指着上游说: “摩托也开不上去了,再往上走一会儿,翻过那个山岗子就到了。” 眼看日头偏西,我不敢耽搁,和赵奇、冯警官一起沿着溪流往上走。 很快,三人就爬上了冯警官所指的那个山岗。 可就在爬上山岗的一瞬间,冯警官突然“啊”的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赵奇问。 “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院子不见了,野郎中的家……他的家不见了!”冯警官缓缓转过头,满眼都是惊恐。 没等我和赵奇弄清楚状况,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一样,整张脸竟都因为恐惧扭曲起来,身子也抖得像筛糠一样。 “你冷静点……” 赵奇刚说了一句,他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竟转过身朝着一边跑去。 我和赵奇都懵了,追了几步,却见他一下跳进了溪水,疯了似的蹚过溪流,爬上对岸,顷刻间跑的没了踪影。 “他是不是神经病?!”赵奇恼火的说道。 我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季雅云打来的。 我刚要接,不经意间,就见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些青苔,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黑褐色的粉末。 我顾不上多想,接起电话,就听季雅云哭着说: “我找不到岚岚她们了……徐祸,我不舒服,我害怕……” “你冷静点,听我说……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牛眼沟,在野老先生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到岚岚她们,我……我走不出去了!” “牛眼沟……” 我快步走上山岗,朝下方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一个山沟里,对着话筒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 “别怕,我已经到了,你现在告诉我,野郎中的家什么样,你们来的时候周围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汽车只能开到村子里,我们借了辆驴车进来,沿路有一条小溪。上了一个山岗,就能看到下边有个牛眼睛一样的山沟,他家就在山沟里水潭边上。” “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对了!”季雅云忽然说:“快到那个山岗的时候,溪边上有辆报废的挎斗摩托。姐夫说他上次来没见过那辆摩托。赶车的赶到那儿,就说他在那里等我们,我们是走过来的。你找到那个赶车的,他应该知道具体位置!你快点来吧,我不舒服……我觉得喘不上来气……” “刺啦……刺啦……” 电话里又传来一阵杂音,再次中断了。 我想要打回去,猛然间却发现,手机根本就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她们现在在哪儿?”赵奇问。 我说:“把你手机拿出来。” 赵奇掏出手机看了看,抬眼疑惑的看着我: “没信号!” 我收起手机,把沾了青苔的手凑到鼻端闻了闻。 “是铁锈……” 赵奇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也有,什么时候沾上的?” “先不管了!” 我收起手机,指着下方问: “你看,那边的山梁像不像水牛头?那个山沟像不像牛眼睛?” 赵奇仔细看了看说:“有点像眼睛……听你一说,还真有点像牛头和牛眼了。” “走!” “可姓冯的说什么院子不见了……山沟里也没院子啊。” “姓冯的可能有问题。你想想看,这里离那山沟还得有一公里呢,下面都是树,得多大的院子才能在上面看见?” 我边说边快步下了山岗。 我是真急了。 季雅云和桑岚不一样。 桑岚害怕的时候会不顾一切的说‘我害怕’。 季雅云不同。 这女人虽然胆小,却有一股成熟的理性。 平时或许会和普通女人一样软弱,可一旦真正遭遇危机,反倒会狗急跳墙……不,应该说是急中生智……总之在关键时刻她反倒会冷静下来面对。 我和她几次面对危险她都是这样,在平古岗那一次她的表现让我印象尤其深刻。 这一次她给我打了两回电话。 第一次惊慌失措是因为桑岚她们不见了,她担心她们。 刚才这个电话却不同。 她说她不舒服,感觉喘不上气。 还有,她说她在野郎中的家里,出不去了…… 直觉告诉我,她这一次是真的生死攸关。 两人沿着溪流下了山岗,快步走了一阵,忽然就听一侧的山林里传来一个熟悉而缥缈的声音: “爸,你扶着妈,跟着我,别走散了!” “桑岚!” 我和赵奇对视了一眼。 “桑岚!”我大声喊道。 “徐祸?!” 听到桑岚的回应,我稍许松了口气,判断了一下声音传来的距离,想起季雅云在电话里说的话,却又一阵的茫然。 “不对,季雅云说桑岚她们不见了……听声音,桑岚和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对……完全不对……” 我反手从包里拿出桃木钉,往赵奇手里一塞,大声说: “你去找桑岚,找到后立刻带她们回去!” “你呢?” “我去找季雅云!” 听到桑岚的声音,在短暂的松弛过后,我却更加的紧张起来。 桑岚戴着鬼头玉,虽然至今不明白鬼头玉为什么会招惹精怪上身,但无论是老黄皮子还是鬼罗刹,两次上身,两者都是在保护她。 或者说,鬼头玉真如顾羊倌所说,能够保护桑岚,甚至保护她身边的人。 然而现在季雅云和她们分开了,是单独一个人…… 我越想越觉得惊悚,忍不住撒开两腿飞奔起来。 沿着溪流一阵猛跑,跑进山沟里的一片密林。 又往前跑了一阵,我猛然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透入了身体。 与此同时,我发现四周突然变得无比寂静。 转眼看向一旁的溪流,溪水在缓缓流淌,却没有丝毫的声音,就好像是静音了的电影画面一样…… 第二章 坟 不光是静,而且放眼所及,密林深处似乎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氤氲。 这种氤氲并不能阻隔人的视线,却让人有一种飘忽缥缈如置身虚幻般的感觉。 我本能的放慢脚步,却决然的一步步向着更深处走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更加寂静的可怕。 就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一样,就连脚蹚过草丛似乎都没有应该发出的声音。 虽然我的行动不算慢,可随着深入,天色还是很快黯淡下来。 渐渐的,我开始迷惑,开始有些后悔。 季雅云到底只是个普通女人。 她在惊慌的时候,很可能疏漏一些东西。 而我,昨晚一夜没睡,单单靠路上补的两个小时觉,脑子也还没完全恢复清醒。 关键在庙里找回那段记忆、见到那些泥娃娃的时候,我已经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平静了。 我怀疑我的直觉错了…… 就在我感到茫然的时候,却隐约见到不远处似乎有一座院落。 我心里一喜,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觉这院子好像和寻常的农家院有些不大一样。 山野人家很少有外人来,所以一般院墙都是简单的篱笆墙。 而这栋小院的院墙,却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砌成的。 “还真是这儿。”我点了点头,“穷人有穷办法,懒人有懒办法,拿石头堆院墙倒是不需要技术。” 我自言自语的说着,快步绕着院落走了半圈,来到正门前,看着门头不禁又是一愣。 院墙才一米半多点,门头怎么会超过三米多?而且门还这么窄? 我刚才转过来的时候,似乎没见到院墙棱角,这院墙好像是圆的,这格局怎么像是……像是一座坟! 眼前突兀高耸的院门,像是…… “姐!岚岚!姐夫……茹姐……我难受!我受不了了!徐祸……” 院子里忽然传来熟悉而艰难的哭喊。 我浑身一激灵,想都没想,推开狭窄高耸的院门,迈步走了进去。 “季雅云!”我大声喊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跑出没几步,身后忽然卷来一阵阴风。 紧跟着,我就觉得眼前一黑,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啊!” 听到季雅云的尖叫,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闭了闭眼睛,抬高声音叫道: “我是徐祸!我来了!你别怕!冷静点,告诉我,你在哪儿?” “徐祸?!” 随着一声低呼,我就感觉一个柔软的身躯斜剌剌扑进了我的怀里。 “季雅云?”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感受着喷洒在颈间的温热,我心中大定,一只手揽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伸进裤袋,想要拿出手机照亮。 可没等我点亮屏幕,上方忽然闪亮起一蓬青绿色的光芒! 就着这蓬绿光,我就看到怀中一张熟悉的俏脸正仰着头,惶恐的看着我。 这张脸的主人,正是季雅云! “真是你?!”季雅云呼吸急促的问。 我闭上眼,朝她点点头,张开眼,和她同时缓缓抬起头,朝上方看去。 抬眼间,就见一盏绿色的灯笼悬在两人的头顶。 “绿灯笼?难道又是阴间……”我喃喃道。 “不是阴间,不过也差不多,赶紧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老丁?” “别废话,快走!阳气耗尽,就算你能出去,这个女人也出不去了!”老丁的声音再次传来。 “什么意思?”我问。 耳边传来回应,却是张安德的声音: “这里不是阴间,却是阳世阴宅。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开了阴宅门户,带了阳气进来,所以这个女人现在还活着。如果不能尽快出去,阳气耗尽,你还有出去的机会,她就一定会死!” “阴宅?” 我浑身悚然。 刚才我就觉得这里的院墙形状古怪。 这里难道真是一座坟? “我……我在坟里?!”我脱口道。 “什么坟?你在和谁说话?这里是野老……野郎中的家啊!”季雅云惶恐的说。 我垂眼和她对视了一眼,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手机没反应。 季雅云也拿出手机按了两下,不可置信的看向我:“之前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电的!为什么现在……” “你用苹果啊?那焚香点蜡,问问乔布斯啊?”我睨了她一眼,悻悻的收起了手机。 转眼看了看四周,抬眼看着上方的绿灯笼问:“怎么走?” “这里的格局有问题,你自求多福啊。”回应我的是张安德。 “又来这套……关键时候全都掉链子!” 我翻了个白眼,拉着季雅云向一旁走了两步。 停下脚步,见绿灯笼还悬在头顶,没有飘动的意思。 借着绿色的光亮看向穹顶,忍不住狠劲咽了口唾沫。 季雅云往上看了看,转向我说: “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这里是个院儿,可我……我怎么都走不出去。就刚才……我听到你的声音,这里一下就都变了!” “对啊,我是妖怪,是大祸害,我走到哪儿,那里的人都会被我祸害。” “你别瞎说了……” “说事实嘛。我要是不来,你只不过呼吸困难而已,可你还在院儿里啊!现在,你跟我一样,应该是在一座坟里了!是我把你带来的……” “对不起。” “啊?怎么了?”我愕然回过头。 季雅云垂了垂眼皮,抬眼看向我,讷讷的说: “之前我以为是岚岚她们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好像是我自己走丢了。我打给谁都打不通,只有打给你……我刚才确实喘不上来气,就好像是被……被关在没窗户的房子里一样……刚才见到你,才好了一点。” “耶?表达能力挺强啊?” “你别闹了!”季雅云顿足道。 我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抿了抿嘴说: “这里好像很大,走这么久都找不到边。” “是很大,我之前一直都走不出去。” “可如果我们是在一座坟里,忽略那些迷惑人的未知因素,只用我们的常识来思考……这里能有多大?” 我回过头朝面前的女人抬了抬下巴,“秦始皇陵也不是漫无边际的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季雅云讷讷的说。 我笑笑,反手在背包里摸索着,拿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墨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绿灯笼,大声说: “不管你是红是绿,是自家兄弟就负责照亮!” 灯笼像是能听得懂我的话,骤然上升了一些。 我拉出墨斗线,把绳头交给季雅云,看着她说: “两个人拉一条线,那线总归是直的。你现在抓住线头,往后退。测量出真正的直径,找到边沿,我们就能找到出去的门户。” 季雅云垂眼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拉着墨线的一头,看着我,缓缓的一步步向后退去。 我一手握着墨斗,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拿出一把竹刀,朝她比划了一下,也开始往后退。 盯着两人之间的墨线,大约往后退了四五步,我就感觉后背顶到了墙面。 季雅云停顿了一下,继续拽着线头往后退。 一步,两步…… 随着她的退后,头顶的绿灯笼也逐寸向上升起。 直到她停下脚步,背后出现一堵石头堆砌的拱形墙面,灯笼也升到了最顶端,青绿色的光芒最大限度的照亮了两人所处的境地。 我抬眼看了看,勉强朝她笑笑,从内部结构来看,这好像的确是个拱形的坟包。 可我怎么就感觉后脊梁发寒呢…… “徐祸!” “啊?” “这要是坟,怎么会是空心的?”季雅云瞪大眼睛问。 话音未落,我就见一旁的石壁上猛然凸显出两只斑斓猛兽,从石壁上一跃而下,双双朝着她扑了过去…… 第三章 牛角村 “蹲下!” 眼见两只突然出现的异兽扑向季雅云,我大惊失色,大声喊着,甩手将竹刀射向其中一只异兽,同时疾奔了过去。 季雅云反应倒是不慢,见我脸上变色,已经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异兽被竹刀迎面射中,立刻化为一股青烟消散。 另一只异兽则从季雅云头顶蹿了过去。 不等它落地,我已经冲到了跟前,拉起季雅云,朝着两只异兽出现的位置中间跑去。 就在我半拖着季雅云快要跑到那里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吼,那只异兽又已经夹带风雷之势扑了过来。 我刚要闪避,头顶绿光一闪而逝,我就感觉手里多了一件冷冰冰沉甸甸的东西。 是阴阳刀! 我顾不上回头,一把将季雅云甩向前方,黑暗中反手挥刀朝着风势扑来的方向砍去。 一股奇寒从握刀的掌心透入,我半边身子一麻,阴阳刀差点脱手。 我咬牙紧了紧手指,凭借感觉直朝前跑去。 跑出没几步,突然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倒。 我本来想伸出手去撑地,感觉一股冷风拂面,心里猛一激灵,急忙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下一秒钟,我就扑倒在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 “啊呀……” 听身下传来惨叫,我暗暗松了口气。 “徐祸?” “嗯。” “你……你快起来,你压死我了……” “先让我歇会儿。” 我摸索着用手肘支起上身,感受着身下贴合的柔软,心有余悸的大口喘着粗气。 在扑倒的前一刻,我突然想到可能要面对的情形,心念电转间收回了手。 如果不是一念之差,握着阴阳刀的手斜撑下去,现在被我压在身下的季雅云多半非死即伤了。 好一会儿,季雅云才拱动了两下,小声问:“我们出来了?” 这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大体看清了周围的状况,深呼吸了一口,爬起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应该是出来了。” “那是什么?”季雅云忽然靠到我身边,指着黑暗中一个白花花的影子颤声问。 我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见另一边同样有个白色的东西,下意识的点着头说: “那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身后有什么。” 季雅云抬头看了我一眼,缓缓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啊!” 紧接着就听她一声惊叫,扑进了我怀里。 我揽着她转过身,果不其然。 在我们的后方大约不到一米的地方,耸立着一个石块堆砌的圆拱形坟包! “我们刚才在坟里……”季雅云忽然惊悚的瞪大了眼睛,“岚岚!岚岚她们会不会还在里边?” 我斜了她一眼,说: “你刚才的猜想是对的,她们没丢,是你丢了。” “你找到她们了?” “赵奇应该找到她们了吧。” “赵队长?他怎么也来了?”季雅云不解的问。 我抿了抿嘴,说先别问了,离开这里再说。 我拿出手机,轻易就点亮了屏幕,看了看左上角,一格信号也没有。 季雅云的手机同样也没信号。 我干笑两声,说: “相比你为什么会在坟里,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能打通我的电话的。”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纠结。 我打亮闪光灯,走到一边捡了两根树枝,用小刀割下外套一边的袖子,绑在树枝上做了个火把。 点着火把,回过头才看清,那两个白色的东西竟是两个石像,雕刻的是两只头角峥嵘的异兽,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狰狞。 季雅云颤声说:“这好像就是刚才扑向我们的那两个……” 我说:“这是石像生,也叫翁仲,是专门镇守坟墓的。” 季雅云又看了坟包一眼,喃喃的说:“我们是怎么进去的……” “这种问题,估计只有风水刘能给你解释。” 我心有余悸的抹了把脸。 刚才的情形看上去有惊无险,实则全靠运气才能险中求生。 老丁、张安德,还有附着在阴阳刀里的张喜同时‘现身’,却只能提醒我两人所在的是阴宅。 细想起来也不能怪他们关键时候掉链子。 阴阳刀和桃符来自老丁,他应该就是类似仵作的存在。 张安德也只是个问事先生。 虽然至今不明白张喜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可他生前和我一样,是医学院的学生。 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只能提醒我所在的处境,未必就知道怎么才能脱困。 如果不是因为追查萧雨的事,之前才和刘瞎子有过和树小区的经历,事后听他说了一些风水格局的门道,从而想到‘出口’可能在两只异兽的中间,实在很难说这会儿我和季雅云正面临怎样的处境。 我分辨了一下方向,打着火把,拉着季雅云在树林中穿行。 来到一个水潭边,季雅云忍不住说: “这里先前不是这样的,这儿应该是野老先生家的院门,我明明记得,岚岚还在门口问野老先生,这水潭里有没有鱼的。” 我只能说:“走吧,先回去。” 按照记忆,两人沿着汇入水潭的溪流往上走。 走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终于爬上了山岗。 我忍不住长吁了口气,感觉难以言喻的疲惫。只想找张床,什么都不想,倒在上面睡他个昏天黑地。 季雅云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疲倦,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谢谢你。” “跟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我淡淡说了一句,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禁又想起了瞎子的那段录像。 我甩了甩头,努力不让自己再多想。 前方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我下意识的拉着季雅云停下了脚步。 亮光靠近,来人叫了一声:“徐祸!” “赵队!”看清是赵奇,我连忙迎了上去。 赵奇打着手电来到跟前,看了季雅云一眼,点点头,“人找到就好。” “赵队长,您找到岚岚他们了吗?”季雅云问。 “找到了,我已经把他们送回村里了,专门来找你们的。走,赶紧回去吧。” 说完,赵奇就转身往回走。 我和季雅云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三人走了一会儿,季雅云忽然“咦”了一声,“那辆摩托车怎么没了?” “摩托车?”我扭头看向她。 “我们来的时候,见到一辆挎斗摩托。姐夫说,他上次来请野老先生的时候,没有见过那辆车……应该就是在这附近的。” 想到我和赵奇来时的经历,我心里猛一激灵,拉着季雅云停下脚步,冲赵奇的背影问: “赵队,你把桑岚他们送回村里去了?” “是啊,太晚了,咱们也快点吧。”赵奇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是怎么把他们送回村里的?”我缓缓的把手伸进背包。 赵奇依旧没回头,却加快了脚步,“开摩托车啊!” “我开你妈!”我大声骂了一句,摸出一把竹刀朝着他的背影甩去。 竹刀射中他的后心,竟然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 “啊!” “赵奇”惨呼一声,顿时化成了一股黑气消散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季雅云惊呼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辆挎斗摩托是报废的。” 季雅云点点头,“是啊,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是谁把一辆报废车丢到这里的。” 我把手腕举到她眼前,点了点手表的表盘,“这里距离村子至少超过二十公里,从我找到你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半小时。别说车是报废的,就算钥匙在上面,能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四个人带回去,然后再折回来?” “那刚才的赵奇是什么?” “是什么……”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如果是鬼,我的鬼眼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纰漏,可假赵奇明明是邪物…… 想到之前的经历,我越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禁加快了脚步。 约莫又走了十多分钟,上到一个小山坡,我一下愣住了。 借着昏暗的夜色,就见不远处有一片房舍,隐隐还透出几点灯火。 “是牛角村!”季雅云低呼。 牛角村,就是我和赵奇来的时候,那个姓冯的民警接我们的村子。 可我们明明坐着挎斗摩托‘上蹿下跳’了四十多分钟才来到这里的…… 正疑惑间,忽然又见一道亮光往这边靠近。 “徐祸!” 听到来人喊我的名字,我把已经取出的竹刀反扣在手心里,看着他来到跟前。 “人找到了?找到就好了。”赵奇朝季雅云点点头,气喘吁吁的说道。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有萧静的消息了,她回苏州了。” 第四章 诡村 我提到萧静,是无奈之举,为的是试探眼前这个赵奇的真实性。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赵奇的身子先是剧烈一震,然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目光看着我。 看到这糅合了悲伤、疑惑与希冀等多种感情的眼神,我可以肯定,他的确就是我熟悉的赵奇。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说: “不好意思,刚才遇到点状况,我必须先确认你的身份。” 赵奇深吸了口气,“我刚把桑岚她们送回村子,正准备去找你们呢。” 我抬眼看了看前方的村落,不禁又狐疑起来,看着他问:“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赵奇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 “那个姓冯的民警可能有问题,我带桑岚她们下了山岗,摩托车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姓冯的跑回去把车开走了。你说要我把桑岚她们带回来,我只能带着她们步行了几个小时才回到这里。” “几个小时?”季雅云惊愕的看了看他,又转眼看向我。 看到她的反应,赵奇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快带我去找桑岚她们!”我急着说了一句,拉着季雅云就往村子快步走去。 带着满心的疑惑来到村头,看到停在一棵大树下的吉普车,我猛然呆住了。 那是我和赵奇开来的警车。 这里果然就是牛角村! 可我怎么也想不通,白天我和赵奇明明搭乘摩托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牛眼沟附近的;赵奇刚才也说,他带着桑岚一家步行了几个小时才回到这里;我和季雅云才从坟里出来,走了没多久,怎么就回到村子里了呢? 赵奇边带路往村子里走边说: “我本来想打给当地警方的,可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桑岚的父亲说他上次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在村长家住了一晚,所以我只好先把他们安顿在村长家里。” 说话间,来到一座院落前。 推开院门,就见正屋点着灯,桑岚一家正坐在屋里和一个老人说着话。 “岚岚!”季雅云惊喜的喊了一声。 “小姨!” “雅云!”屋里的一家三口同时起身。 一进屋,桑岚就拉着季雅云的手哭道: “小姨,你去哪儿了啊?我们找了你大半天都没找着。” 我看看桑岚,转眼看向那个女人。 看到她看我的眼神,稍稍松了口气。 她的这种眼神我是绝不会认错的,即便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也隐隐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熟悉感。 赵奇给我们介绍,说老人姓曹,是牛角村的村长。 至此,我已经彻底混乱了。 我朝老村长点点头,乏力的坐在一张椅子里,点了根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 赵奇显然是刚才被我勾起了心思,也是一言不发的在一旁抽烟。 听了季雅云她们的对话,我才知道,一家人到了牛眼沟野郎中的家里,被野郎中带进屋后,先是寒暄了一番,之后野郎中说去准备饭,可是野郎中出去以后没多久,她们就发现有人不见了。 不同的是,季雅云一转身的工夫,不见了桑岚一家三口,桑岚她们则是发现季雅云不见了。 “徐祸,你们怎么来了?”桑岚问我。 我看了季雅云一眼,“是你小姨给我打的电话。” 桑岚和父亲对视一眼,转眼看着季雅云问: “山里根本没信号,你是怎么打给他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打通了。”季雅云讷讷的说。 桑岚的父亲走到我面前,朝我点了点头,“谢谢你能赶来。” “不客气。” 我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转眼四下看屋里屋外,仍然对回到村里的过程百思不得其解。 “咕噜噜……” 顺着突然传来的‘打鼓’声一看,就见桑岚红着脸把头偏向一边。 她父亲转向老村长,客气的说: “大叔,我们在山里耗了大半天,都饿了,您能帮我们弄点吃的吗?” 老村长或许是年纪大了,从刚才就眯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 这时听他一说,才“哦哦”应了两声,“我这就去帮你们拿馒头去。” 等老村长出去,我越想越觉得不对。 无论再怎么邪门,两点间的距离是不会改变的。 可看赵奇和桑岚一家三口,都显得疲惫不堪,都说是步行了几个小时才回到这里的。 想到之前的那个‘赵奇’,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说我出去方便一下,刚要出门,就见老村长端着一盘馒头走了进来。 我看看那盘馒头,不知道怎么的,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我和老村长打个招呼,出了堂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样的地方。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见有信号,就想给瞎子打个电话。 号码还没播出去,不经意间就听见旁边一间屋子里传来一下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似的。 我往堂屋看了一眼,见老村长背对着这边,于是缓步走到那间屋子外面,打亮闪光灯扒着窗户往里照了照。 只一眼,我就有些泄气了。 这就是间厨房。 “徐祸,你也过来吃馒头吧!”桑岚走到门口喊我。 我答应一声,转过身刚走了两步,猛地浑身激灵了一下。 转过身,又回到了那扇窗户外面。 “怎么了?”桑岚见状走了过来。 我再次打亮闪光灯往屋里照去。 桑岚跟着往里看了看,说: “老村长给拿了馒头了,你还看人家厨房干什么?” “我想知道这房子这么旧,为什么灶台却像是很久没开过伙一样。” “啊?”桑岚一愣。 我看着不染半点油灰的灶台呆了一会儿,忽然有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仔细感觉了一下,猛然张开眼,把闪光灯朝着厨房的房顶照去! 在看清房顶的一瞬间,心中的疑惑顿时解开了一半。 “原来是它们在搞鬼!” “谁?”桑岚问了一句,也看到了房顶的情形,“呀,那是野老先生的伞!” 的确,就在厨房的房梁上,赫然漂浮着一把撑开的油纸伞,正是野郎中从不离身的五宝伞! 我正想踹门进屋,五宝伞骤然合拢,顺着后窗飞了出去。 我又惊又怒,拉着桑岚跑回正屋,劈手抢过季雅云正要往嘴里送的馒头,大声说:“都别吃了!” 季雅云吓得一哆嗦,“怎么了?” 我把馒头拿到她眼前,“看看上面的红点,是不是觉得有点熟悉?” 不等她回答,我大步走到老村长面前,厉声道:“这根本就是给鬼吃的馒头!你不是人,是鬼!” 老村长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我一会儿,竟然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喃喃道: “原来我已经死了,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说着,他的身影竟快速的淡化,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出去!快离开这里!这里根本不是牛角村!” 我大声招呼着众人往外走。 来到院子里,再回过头一看,所有人都傻眼了。 四周的院墙早已经倒塌破败,周围满是荒芜一片,就连我们面前的房子,也倒塌了半边,只有一根白色的蜡烛,立在一张满是积灰的破桌子上摇曳着火光。 我和赵奇带着仓惶的一家四口急匆匆往村外跑,沿途除了荒草中偶尔显露出的残破墙垣,哪还有什么村屋房舍。 到了村口,赵奇本能的跑向吉普车,到了跟前猛一拉车门。 “刺啦”一声,一扇车门竟被他拽了下来。 再仔细一看,这哪是吉普车,根本就是一辆彩纸裱糊的纸车! “现在怎么办?”赵奇勉强沉着的问。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哇”的一声怪叫。 紧跟着怪叫声四起,四周围竟有无数只黑色的乌鸦腾空而起,铺天盖地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第五章 水牛槽水库 看着乌鸦飞走的方向,我毅然说,往相反的方向走。 这时再拿出手机,却又没有了信号。 桑岚边扶着那个女人往前走边疑惑的问:五宝伞是野老先生的法器,怎么会反过来害我们? 我终于还是告诉她们,野郎中今天早上已经死了。 四口人大惊失色,说上午明明才见过野郎中,他怎么可能死了。 我只能是沉默。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想知道真相,可谁又能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一行人来到一条小溪边,沿着溪流走了一阵,走在最前的赵奇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赶上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就是一呆。 不远处的溪岸上,居然停着一辆挎斗摩托。 到了跟前,我和赵奇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看样式,这的确就是带我们来的那辆摩托,可眼前的摩托不单锈迹斑驳,有些地方还因为沾染了污泥生出了青苔,三个轮子有两个轮胎破烂,还有一个干脆就连轮胎都烂没了。 正如季雅云先前所说,这是一辆报废的摩托车,怎么可能开动? 可停车的位置,明明就是先前我们下车的位置! 我当机立断,说不去管它,无论是不是带我和赵奇来的那辆车,起码证明,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是对的。眼下能做的,就只能是步行回到真正的牛角村。 “妈!” 听到桑岚呼喊,转眼看去,就见那个女人脸色发白,满脸虚汗,显然是体力透支,走不动了。 桑岚的父亲走到她面前弓下腰,沉声说:“我背你。” 见他也是脚步虚浮,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过去把火把交到他手里,将背包转到身前,垂着眼帘低声说: “还是我来吧。” 赵奇他们都没有说谎,赵奇在牛眼沟见到桑岚等人,本来想去找我和季雅云,想起我之前说的话,改变主意,决定带着桑岚她们先回牛角村。 在他们的记忆中,的确步行了将近四个小时。 可事实是,他们应该是遭遇了鬼打墙、鬼遮眼,又或者我不了解的状况,一直在山里来回的转悠,最后到达了假的牛角村。 虽然时间概念被模糊了,但山路难行,以桑岚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年纪,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更何况我和赵奇来之前,他们为了寻找季雅云,已经在山里迷失了一段时间了…… 在步行了两个小时候,手机终于有了信号,赵奇联络到当地警方,我们被赶来的警用摩托拉回牛角村,转乘警车回到了县城。 胡乱吃了点面包,我连衣服都没脱,就一头栽在宾馆的床上,昏昏沉沉的给瞎子发了条短信,然后就睡了过去。 …… 我是被瞎子的电话叫醒的,他说他已经到了,刚下火车。 我把宾馆地址报给他,让他自己打车过来,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一点了,这才起床洗漱。 本来以为其他人早就起了,出门却正好见桑岚从隔壁房间出来。 敢情昨个折腾了一天半宿,除了赵奇,其他人都刚起来。 来到一楼大厅,赵奇正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说着什么。 赵奇给我介绍说,老警察姓吴,是当地刑警队的老牌刑警。 老吴为人十分的和善,见我们人都到齐了,说先带我们去吃饭。 刚好瞎子赶到,于是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家饭馆。 赵奇说他已经向老吴了解过,殷六合的死和裴少义、田武文基本相似,不同的是,在殷六合的新家里没有找到符箓。 我只点了点头,等饭菜上来,一阵狼吞虎咽过后,才抹了抹嘴,对老吴说: “吴警官,您能先帮忙联系昨天接应我们的冯警官吗?” “冯警官?哪个冯警官?” 赵奇说:“哦,他好像是叫……叫冯定远,说是牛头乡派出所的。” 他刚说出‘冯定远’三个字,老吴的脸色就变了。 好半天,老吴的嘴唇才哆嗦了两下:“你们真见到冯定远了?”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同时肯定的点了点头。 老吴迟疑了一下,打开随身的包,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们:“你们昨天见到的是不是这个人?” 我和赵奇接过照片看了看,说就是这个人。 老吴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缓缓的说: “他是叫冯定远,也的确是牛头乡派出所的人。不过他和所里的另一名同事,在五年前已经失踪了。” “失踪了?” 老吴点点头,“五年前县里要修建一个水库,因为属于牛头乡的辖区,所以牛头乡派出所每天都会派出两名警员去现场监察情况……” “五年前开始修建的水库?”我打断他,问:“你说的是不是水牛槽水库?” “是。”老吴疑惑的看向我,“你是听谁说的?” 我舔了舔嘴唇,看着赵奇说:“冯定远。” 昨天在去牛眼沟的路上,冯定远的确说过水牛槽水库的事,只不过他说水库是一年前开始兴建的。 听赵奇把整件事的经过一说,老吴显得更加狐疑,神情也更加的沉重。 他说水牛槽水库确实是在五年前开始修建的,工程队也的确死了两个工人和一个工程师。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阵,才说: “可是在施工人员出事前,冯定远和另一名叫江和的警官已经失踪了。” 见赵奇看向我,我挠了挠头,起身说: “走,再去一趟牛眼沟。” 我对桑岚她们说,野郎中的确死了,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都平安无事,这件事已经和她们没关系了,让她们只管回老家过年就是。 那个女人讷讷的问我过年去哪里,和谁一起过。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问桑岚的父亲,昨天他们借驴车的那户人家叫什么。 他说那人是牛角村的一个孤老头子,村里都管他叫老驴,他上回慕名来请野郎中,就是搭老驴的驴车去的牛眼沟。 去牛角村的路上,我把昨天的经历大致和瞎子说了一遍。 瞎子听完,又问了我几个细节问题,然后说:“先别去牛角村了。” “为什么?”老吴回过头问。 “我们自己去。”瞎子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瞎子除了在某方面有些‘变`态’倾向,平常为人还是十分老成持重的,虽然经常玩笑,可我一直都把他当成前辈老大哥。他这么说,必定有一定的原因。 于是我示意赵奇和老吴去说。 同是刑警,可由于所在的地域辖区范围不同,赵奇虽然年轻,各方面的经验倒是比老吴深厚。 他也没打官腔,只是几句简单的话就说服了老吴。 老吴把我们带到县里一家和警方有挂钩业务的汽车修理厂,帮我们借了辆面包车。 开着面包去牛角村的路上,瞎子才把他就这件事的一些想法对我和赵奇说了说。 他少有的凝重,我和赵奇听的直冒冷汗。 我来凤溪是因为接到了季雅云的电话,名义是协查类似死亡案件。 可是就此行的经历和瞎子的分析来看,这背后似乎还包藏着另一个让人脊背生寒的秘密…… 再次来到牛角村,我和赵奇都没了昨天的紧促。 一下车,两人就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我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和我一样,都感受到了昨天来时未曾感受到的异样。 昨天来的时候,那个姓冯的民警已经等在村口了,所以我们并没有在村中逗留。 这次不一样,三人下了车,就像头一次来这里的外来人一样,环伺了一下四周,互相看了一眼,朝着表面宁静的村子里走去…… 第六章 二探牛眼沟 走了一段路,三人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村子实在太安静了,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外,就像是没有人居住似的。 相比起来,昨晚到过的诡村反倒还多了几分‘生机’。 又朝前走了一阵,终于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顺着声音转了个弯,就见一大群人聚集在一个院子外头。 过去一看,原来这户人家死了人,正办白事,村里的人都吊唁来了。 一个腰里扎着白布带子的中年人看见我们,迎上来问: “你们是外面来的?” 我说:“是啊大叔,我家里有人撞了邪,听说村里有个活神仙,想请他帮着去看看。” “噢,你说的是野郎中吧。他不住在村里,他家在牛眼沟。” “大叔,牛眼沟在哪儿?咋去啊?”我装作为难的问。 “你们来的可真不巧啊。”中年人低声说着,回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我也压低了声音问:“这是有人过世了,谁啊?” 中年人说:“是老村长,昨天中午吃完饭,一觉眯着就没醒过来。” “老村长……” 我脑海中浮现出昨晚见到的那个姓曹的村长。 我说既然来了,那我们就进去给逝者上柱香吧。 中年人应该是本家帮忙的,闻言点点头,把我们带了进去。 问事的见我们进来,提着嗓子喊了声:“有客到~” 我接过三支香的同时,往敞开的棺材里看了一眼。 果然,棺材里的老人就是我们昨天晚上见到的老村长。 我不禁心里犯疑,照昨晚的情形,应该是野郎中死后,五宝伞中的五个小鬼没了主人管束跑出来作祟。 照中年人的说法,老村长是寿终正寝,死后阴魂为什么会出现在诡村里呢? 更邪门的是,他既然是鬼,我的鬼眼为什么分辨不出来呢…… 三人分别给老村长上香鞠躬,完事和一旁的家属互相行了个礼。 还是那个中年人把我们带出正屋,来到院里,他让我们等着,走到旁边一个老头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老头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和中年人一起走了过来。 中年人给我们介绍,这老头叫老驴,他可以带我们去牛眼沟。不过牛眼沟离这里不近,要他套驴车带我们来回,得给些车马费。 我忙说那是应该的。 我仔细打量老驴,约莫五六十岁,头发毛糙凌乱的像个鸟窝,一身典型的乡野村夫打扮,背有些驼,因此显得个子不高。 “跟我走吧。”老驴挥了挥手,当先向外走去。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 这个老驴就是昨天送桑岚他们去牛眼沟的人,可无论怎么看,他也就是个最普通的农村老头,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再看瞎子,却是面无表情,朝着老驴的背影努了努嘴,示意我们跟着走。 跟着来到老驴家,看着他把板车套在一头皮毛黑亮,却生着四只白蹄儿的毛驴身上,我忍不住问老驴: “大爷,这会儿去牛眼沟,活神仙能在家吗?” “一准儿在。”老驴肯定的说:“野郎中要出门,肯定得先来村里,他这阵子都没来村里,一准儿在家待着呢。” 我问:“他住那么偏远,平常怎么出门啊?” 老驴面无表情的说:“乡下人吃的是自家种的菜,自家养的鸡鸭,哪用经常出门。真要出门,不还有两条腿嘛。再说了,像你们这些从外地来找他平事的,哪个不得先来村里,不得坐我的车啊。我去了,他不就能跟着出来了嘛。对了,先说好,一来一回得五百,不二价。” 我看了看板车上扎的棚子,点了点头。 看样子他是沾了野郎中的光,平常就指着拉人进出赚钱呢。 貌似村里就他这么一辆驴车,头回来的人想去牛眼沟,就必须得找他,也就怪不得他这么牛气了。 赵奇掏出钱包,数了五百块钱给老驴。 老驴接过钱,眯着眼又数了一遍,把钱揣进怀里,说: “你们要是请野郎中去平事,那就留下一个人待在这儿,要不然等回来的时候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 看来先前老吴说的没错,野郎中死在了县城,这件事牛角村的人都还不知道。 老驴跳上车,侧过身看了我们一眼,“商量好谁去了就上车吧。” 我朝赵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在这儿。 赵奇会意的点点头,低声对我说:“小心点。” 我点了点头,跟瞎子一起上了驴车。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天本来就阴沉沉的,驴车离开牛角村没多久,便下起了小雨。 老驴让我把车里的雨衣递给他。 他本来就有些干瘪的身子套在连帽的大雨衣里,背影显得更加渺小。 我蜷腿坐在车上,嘴里叼着烟,看着外面的雨丝,不禁又想起了徐洁。 或许等再见到她,应该要把一些先前我一直逃避的事说清楚了。 前提是,还能再见到她…… “哇!” 突入其来的一声怪叫把我从神游中惊醒。 把头探出车外一看,就见路边的一棵歪脖树上落着几只乌鸦。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昨晚离开诡村的时候,那些突然从四面八方飞出来的乌鸦,不下几百上千只,足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乌鸦呢? 乌鸦这种鸟,历来都被认为是很不吉利的。民间有着诸如‘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老鸦叫,祸事到’等等说法。 事实上这种鸟的确很邪性,无论翻查正史还是野史,都会发现,从古至今,但凡乌鸦聚集的地方,准不是什么好地界。更有那些个邪门妖人,利用乌鸦来做邪法。 “大爷,快到了吧?”瞎子探出头向赶车的老驴问道。 “就快了,翻过前头那个山岗子,就是牛眼沟了。” 听老驴一说,我才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 周围的景物依稀有些熟悉,貌似昨天我们就是在这附近看到那辆报废的挎斗摩托的。 我前后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溪边停着那么一辆车。 “啪!” “不行了,这雨越下越大,今天是回不去啦。”老驴大声说着,挥起鞭子在驴身上抽了一下。 “那怎么办呢?我家里人还等着活神仙救命呢!”我装作焦急的说道。 “天都快黑了,雨下的这么大,没法赶夜路回去。你急也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见了野郎中,他也得这么说!”老驴冷冷说了一句。 驴车上了山岗,我探头往前看,山下面正是我和昨天到过的牛眼沟。 可这都上了山岗了,怎么就没见到那辆摩托车呢? 瞎子看出我的疑惑,示意我稍安勿躁。 很快,驴车沿着山路来到一个深幽的水潭边。 看到周围的景物,我有点傻眼了。 昨天经过水潭的时候,季雅云说过,这里本来是野郎中家的院门位置。 当时除了杂草野树,根本就没有任何房舍。 可现在……水潭的边上,居然真的有一个院子,不但有院子,而且院子里还有三间瓦房! 院门没关,老驴直接把车赶进了院子里,“到了,下车!” 看看外面的大雨,在车上也没找见雨伞之类的东西,只能是把包顶在头上,跳下驴车,快步跑到了房檐底下。 尽管距离很短,可我和瞎子还是被瓢泼般的大雨浇了个半湿。 “老殷!老殷?!”老驴扯着嗓子朝关着门的正屋里喊了两声。 看着他木无表情的脸,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无论怎么看,这个老驴都不像瞎子先前猜想的那样有问题。 他显然是真不知道野郎中已经死了。 可就在我想用眼神向瞎子询问的时候,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材矮小,有些秃顶的老头站在门后,朝我和瞎子看了一眼,问:“来买卖了?” “对,来买卖了!” 门内的老头朝我和瞎子点了点头,对老驴说: “这雨太大,今儿走不了了,你赶紧把车赶到后边去吧。” 老驴答应一声,赶着驴车出了院子。 “进来坐吧。”门里的老头朝我和瞎子摆了摆手,转身走回屋里。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整个人就呆住了。 这老头不是别人,他……他居然是野郎中! 可野郎中明明已经死了啊…… “进去吧。” 瞎子拉了我一把,我才缓过神来,带着满心的疑惑和瞎子走进了屋里。 同时我也看清,屋子的中央供奉着一尊神像。 这神像长身耸立,高足有一丈,脑袋几乎都顶到房顶了。满面虬鬓,身穿红袍,赫然是鬼王圣君钟馗的塑像。 以前我就听野郎中说过,他学的鬼道之术传承自鬼王钟馗,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神像虽然神威凛凛,但我总觉得看上去不怎么舒服,感觉这神像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野郎中拿起炉子上的水壶,倒了两碗水,示意我和瞎子坐下喝水。 他自己则坐在火炉边的一把椅子里,拿起偎在炉边的一个铜壶,在一个碗里倒了些黑褐色的液体。 是黄酒。 我虽然不怎么爱喝黄酒,但也闻出,那是加了生姜,温热了的黄酒。 野郎中端起酒碗‘吱溜’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碗抬眼看向我和瞎子,“现在说说你们的事吧。” 看着他那对绿豆眼,我心里更加狐疑,看表情,他居然不认识我。 如果他真是野郎中,不应该这样啊。 可鬼是喝不了热黄酒的,他是活人,他明明是野郎中个,却不认得我。 难道……野郎中有两个? 第七章 一百多岁的野猪肉 见野郎中看着我,我想了想,说出事的是我姐姐,她好像被什么邪祟给缠上了,每天晚上睡觉,都会被鬼压床,而且半梦半醒间还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双红鞋。 我把季雅云之前遭遇红袍喜煞的事换了个名字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留意野郎中的脸色。 他先是微微皱眉,继而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酒,等我说完,他已经连着喝了三碗黄酒,本来就红润的脸更加红通通的。 “把你姐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野郎中沉声说着,又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我盯着他,缓缓的报出了季雅云的生辰八字。 野郎中听了,呲着牙吸了口气,摇着头说: “八字全阴,难怪会招惹邪祟了。等明天雨停了,我跟你们走一趟。至于收费……要看是什么情况再谈。” 我忙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救我姐姐的命就好。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狐疑到了极点。 我和野郎中是有过接触的,虽然不能说熟悉,却也了解他的行事风格和一些小动作。 呲着牙吸气,正是他的习惯动作之一。 这习惯虽小,但十分的有特点。 每次遇到为难的事,他都会左眼的外眼角先抽搐两下,然后嘴往右咧,短促的吸一口气。 听上去这似乎没什么特别,但亲眼看到,都会感觉有些怪异。 原因很简单,人的动作是由神经控制的。 一般人的面部动作要么是两边平衡,要么就是单独的一边动作,这属于自然反应。 简言之,他既然左眼角抽搐,那应该是左边的嘴角跟着动作才对,他却是往右咧嘴。 不光往右咧,而且是向下咧。 正因为他这个习惯动作太自然了,所以才会给人一种很不自然的感觉。 感觉就像是,两边的脸不属于同一个人似的。 习惯动作可以相似,但不可能完全相同,就比如天底下找不出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就连双胞胎也不可能做到全然一样。 由此可以肯定,眼前的就是野郎中。 难道说县里死的那个,只是恰巧也叫殷六合? 可如果是那样,野郎中为什么不认得我了? 这时老驴从外边走了进来,边脱雨衣边说:“老殷,别光顾着喝酒了,给弄口吃的呗。这雨下的,一路上可把我给折腾哭了。” 听口气,两人显然是十分的熟稔。 野郎中喝的满脸通红,起身笑骂: “你个老东西,哪次来我这儿短过你的好处?走,跟我去厨房,给你看点好东西。” 两人去了厨房,屋里只剩下我和瞎子两人。 瞎子起身走到门口,往厨房看了一眼,转过身从包里拿出罗盘看了看。 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鲜有的凝重起来。 我小声问他看出什么了。 他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收起罗盘走到门后头,开始贴着墙一步一顿的往前走。 我看的奇怪,可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就没打扰他。 瞎子走到墙角,回头看了看,转过身,开始往另一边走。 当他走到另一个墙角的时候,猛然间倒吸了口气,几步走到了那尊钟馗像面前,抬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塑像。 我再也忍不住,想要问他有什么发现,却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瞎子转过身,朝着我身后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他竭力想要显得自然,可我还是看出,他笑得很牵强,动作也有些僵硬。 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我心里想着,转过身,就见老驴端着口生铁锅进来。 锅里微微冒着热气,香味就是从锅里传出来的。 从我们见到老驴,他就一直阴不呲咧的,说话也是硬邦邦冷冰冰的。 这会儿他却笑着说:“快搭把手,把水壶拿开。” 我走过去提下炉子上的水壶,看他把铁锅座在了炉子上。 锅里黑乎乎油汪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另外还有一些刚下锅的灰色东西,好像是某种菌菇。 老驴把锅座好,搓了搓手,笑着对我们说: “你们俩赶巧了,这回有口福了。” 我陪着笑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一大锅吃食卖相可真不怎么样,但散发出的味道却格外诱人。 特别是一座上炉子,那些灰蘑菇一煮开,别提有多香了。 我忍不住吸了口哈喇子。 再看瞎子,盯着锅里的东西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野郎中从外边进来,左手提着个竹篮子,右手却提着个大塑料桶。 看到他的右手,我忍不住嘬了嘬牙。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次在莲塘镇,为了把鬼鲶从倒缸子里引出来,野郎中不惜咬掉一节手指在我手心里画符借煞。 之前见他‘死而复生’,我脑子一直拧着,竟没想到这一点。 “来,尝尝我自己酿的酒。”野郎中笑呵呵的说道。 他把酒桶放到桌上的时候,我看清了他展开的右手。 他右手的食指的确短了一截。 可看清他的手指后,我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加深重了。 我记得他当时是咬掉了最前端的一截手指,也只有从关节部位咬,牙齿才能把手指咬断。 可是现在我却看到,他右手的食指生出了指甲,而且手指头还是三节。 那就像是一根完整的手指头,从来没有受过伤,可偏偏就是短了一截。 怎么会这样? 这种情形在医学上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 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老何,还有照片里中间的那个人。 这两人的拇指同样短了一截,照片里的人我没办法证实,可我仔细看过老何的手,他的拇指绝没有受过伤的迹象,就好像是天生就短那么一截似的。 想到老何,我不禁又想到了那个扳指。 扳指为什么不见了…… “赶紧坐下,吃点热乎的吧。” 野郎中边招呼我们,便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碗摆在桌上,拧开塑料桶的盖子,倒了四碗酒。 我不是个贪酒的人,可这酒一倒出来,立刻酒香四溢,和锅里的肉香混合起来,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四个人围着炉子坐下,老驴也不谦让,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抄起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大块黑乎乎的肉迫不及待的送进嘴里。 肉刚从锅里捞起来,烫的很,他被烫的直吸气,却嚼的满嘴流油,样子就好像一辈子没吃过肉,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 野郎中夹了块蘑菇送进嘴里,用筷子指着锅对我和瞎子说: “乡下就这样,你们可别嫌脏。” “哪能呢!”瞎子说了一句,可拿筷子的手还是犹豫了一下,从锅里夹了块肉吹了吹,塞进嘴里嚼巴起来。 我本来觉得这野郎中邪门,是不想吃喝的,可见老驴吃了肉喝了酒,瞎子也跟着吃了,也就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关键是昨晚折腾了大半夜,中午又吃的早,这会儿五脏庙早咕咕叫了。 肉送到嘴里,肥的入口即化,瘦的很有咬劲儿,却一点也不柴。 我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忍不住问野郎中:“老先生,这是什么肉啊?” 野郎中嘿嘿一笑,“野猪肉,我上个星期刚从山里打的,炖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看着他熟悉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老先生玩笑了,这可不像野猪肉。” 野猪肉我在孙禄家吃过一回,可不是这味儿,关键什么肉也不可能炖三天三夜,那还不全化了啊。 老驴也笑了,说:“这就是野猪肉,不过上年头了。老殷,这野猪得五六十年了吧?” “呵呵,你个老东西,亏你活这么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真要是五六十年,炖这么长时间,那还不成肉酱了?” 野郎中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指着锅里的肉说:“这家伙至少得一百多岁了。” 我本来想笑,想说哪有野猪能活到一百岁的。可看着老驴一脸吃惊的样子,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老头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干嘛要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可要真像野郎中说的,这野猪活了一百多年,那还不成精了? 心里想着,嘴里却停不下来。 我端起碗喝了口酒,一股火辣从嗓子眼直透进胃里,顿时辣出了一头的汗。 我连忙从锅里夹了块蘑菇塞进嘴里,却听瞎子急着咳嗽了两声,似乎想提醒我什么。 可这会儿我再想把蘑菇吐出来,已经不能够了,这看上去厚实的肥蘑菇,竟和烂透的肥肉一样,一道嘴里就化了…… 第八章 阴骨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瞎子,却见他一脸纠结,倒没什么焦急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嘴糙的很,从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可这会儿忍不住寻思,这是啥蘑菇啊,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正想着,就发现野郎中和老驴都笑吟吟的看着我,眼里都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 老驴抹了抹嘴,笑着问我:“知道这是啥不?” 我有点讪讪的摇了摇头。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可吃不着。” “大爷,这到底是什么蘑菇啊?我怎么没见过啊?”我被他吊起了胃口,忍不住问道。 老驴嘿嘿一笑,说:“这是毛灵芝。” 我更迷糊了,要说是灵芝,刚下锅那会儿还真有点像,可毛灵芝又是什么东西? 野郎中的脸上同样带着笑意,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又倒了一碗,抿了一口,这才看着我说: “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这东西其它地方没有,它就专门长在坟头后头。” 我吓了一跳,坟头上长的东西,那咋能吃啊? 野郎中像是故意恶作剧似的盯着我压着嗓子说: “不光是坟头,还必须是百年以上的老坟,坟里的主儿还必须得是横死的、冤死的;坟主死的越冤、死的越惨,长出来的毛灵芝就越肥实。锅里这些是我在老坟头采的,味道也就一般,要是能找着长在棺材板上的毛灵芝,那味道才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呢。” 我看了瞎子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我不禁一阵恶心。 可看到俩老头戏谑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 我说:“甭管哪儿长的它也是蘑菇,好吃就行。” 说着,我又连夹了两大块毛灵芝塞进了嘴里。 妈的,吃都吃了,一块儿和八块儿有毛的区别。 我本来是有点赌气的意味,没想到俩老头一看我百无禁忌,居然急了,一人抄着一双筷子抢着从锅里捞蘑菇,样子就跟我小时候跟着姥爷去吃大席似的生怕抢不着。 我有时候也算是心大,既然有些事想不明白,那就先顾着眼巴前舒服了再说。 一味的钻牛角尖,那不是我的风格。 山里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这种鬼天气又寒又潮,在屋里围着炭炉喝酒吃肉,再滋润不过了。 野郎中自酿的地瓜干子酒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喝下去就跟火刀子似的单纯的辣。 不过红焖野猪肉味道浓厚,和这酒倒是绝配。 我就着肉喝了两碗酒,头就有点晕乎。 野郎中又要把酒桶递给我,我说我酒量浅,实在不能喝了。 他也不勉强,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筐面饼子过来。 这会儿天已经差不多黑下来了,他把面饼子放下,顺手点着了桌上的一盏油灯,然后坐下和老驴继续喝。 我把碗底的酒喝干,刚要去拿饼子,突然间我就看见,野郎中的脸有点不对劲。 他的右半边脸没什么变化,左边的脸却变得晦暗起来,两边的脸一比较,左边明显比右边黑。 不光黑,在灯火的照射下,我还看见他左边的脸皮正在往一块儿收缩干巴,左眼的眼底也渐渐红了起来。 我一直强压着的疑惑又被勾了起来。 记得野郎中曾经说过,他所属的一门,大成之后几乎就是半人半鬼的存在。 那次在平古岗,他被五宝伞反噬,就曾经露出过一张鬼脸。 事后他告诉我,那是他的法身,只有周围有邪祟,或者精神涣散失控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平常即便是有阴阳眼的人也是看不出的。 这会儿他酒喝多了,居然露出了鬼脸,而且这还是在钟馗神像前…… 他真的是野郎中,可他为什么不认得我呢? “你居然看得见!” 我正想的出神,冷不丁听人沉声一说,不禁吓得一激灵。 反应过来,就见野郎中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正阴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你又看见什么了?”瞎子小声向我问道,看着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假装的惊疑。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装作惶恐的摇了摇头,低下头说没什么。 “别装了,你看见了。你好像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啊。”野郎中沉声说道,“不用怕,能和你们一起喝酒吃肉,我当然不是鬼。不怕告诉你们,我是养鬼人。你看到的,是我的法身。” 我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把手给我!”野郎中忽然抬高了声音。 我抬眼看向他。 他把左手摊在我面前,又说了一句:“把手给我,我帮你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把右手伸了过去。 野郎中一把抓住我的手,用他右手短了一截的食指蘸了点唾沫,在我手心里快速的画着什么。动作神态就和在莲塘镇抓鬼鲶时一模一样。 “嘶……” 野郎中突然嘴角一抽,吸了口气,接着竟然把食指抵在了牙关上。 我头皮一麻,他该不会又想咬手指头吧? 还好,他只是咬破了指尖,用血在我手心里画了几笔。 我仔细看了看,那绝不像是符箓,横一道竖一道,实在没什么规律。 野郎中放开我的手,微微点着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老先生,您看出什么了?”我忍不住问。 野郎中皱了皱眉,说: “照我说,你姐姐的事还在其次,你才真是遭了大劫了。” “我?” “对。”野郎中眼中精光一闪,说:“即便你姐姐是被红鞋鬼缠身,那总会查清缘由。而你,却是被邪道妖人给算计了!人心可怖,比起鬼缠身,要可怕多了。” 我身子一震,忙说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野郎中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你身上比寻常人多了一块骨头,多了一块阴骨!” “什么?!”瞎子的反应居然比我还要强烈。 我看了他一眼,正想问野郎中什么是阴骨。 野郎中却起身说: “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就跟你们走。” 说完,竟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偏房。 老驴也喝得满脸通红,站起身,却拿起两人的酒碗,提起酒桶,晃晃悠悠的跟了过去。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指了指另一边的房门,含混的说: “你俩就睡那屋吧。” 俩人一进屋,瞎子就拉着我进了另一边的偏房,转身把门关上了。 我这会儿酒也惊醒了不少,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瞎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挠着头问我:“你真有阴骨?” “我哪儿知道?”我皱着眉头说。 我连阴骨是什么都不知道,哪知道我身上有没有阴骨。 可刚说完,我猛然间就愣了。 不知道怎么的,我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老何的那个扳指。 那扳指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做的,关键是我把扳指戴在手上,只是一眨巴眼的工夫,扳指就消失了…… 难道那扳指就是所谓的阴骨? 我问瞎子,阴骨到底是什么。 瞎子说:人的骨头有正、反、倒、邪、怪、凡、妖、贱、淫等等区分。正所谓相由心生,命由骨现;一个人命格如何,和先天骨相是分不开的。但无论是什么骨相,那还都是人骨,阴骨却是不属于人的。 我让他说重点。 瞎子瞪着眼说:阴骨就是死人骨头! 我说你这不是扯蛋嘛,我专业是干嘛的?死人骨头我见多了,既然是死人骨头,怎么能长到活人身上。 瞎子连连摇头,说他对阴骨的了解也不详尽,索性不再跟我解释,等以后有机会遇到内行人士再问个清楚。 他忽然又瞪着我说: “我虽然不知道阴骨的具体来历,却知道阴骨的作用。” “有什么用?” “干我们风水行当的,最主要的就是帮人看阴阳地势,活人居住的宅子容易看,因为风有风势,水有水蕴,那都在明处;可要是想把阴宅风水看的分毫不差,就不光要看风水地势,还得看阴势的走向。 我说这些你可能不明白,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只告诉你,在风水行当里,有些风水师功力不够,就用邪门方法弄这么一块阴骨种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一旦阴势不能确定,就可以凭借阴骨去到阴间,亲眼去观瞧那里的气势。也就是说,有了阴骨,就等于是脚踏阴阳两界!” 瞎子一口气说完,朝着我点了点头,“我好像知道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能找到季雅云了。她是被人陷害进了阴宅,你能找到她,应该就是凭借阴骨。” 想到昨晚的经历,我嘬了嘬牙,说: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进到坟包子里啊。” 瞎子呵呵一笑说: “你还是没分清一个概念,你以为我们帮人看风水,选阴宅,到最后死者葬下去,就只在一个坟包里待着?你这阴倌算是白当了,你到现在都没弄清,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地界。 这么说吧,你以为你和季雅云是进了坟包里;事实是,你昨晚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别人家,只不过不是活人住的地方,而是阴宅。 你以为你们出了坟包就出来了?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你们俩还在人家家里呢。那是人家的地盘儿……就好比是活人的宅院。” 我听的目瞪口呆,想到离开病房前老何露出的那抹诡笑,心里越发的森然。 难道那扳指真是阴骨? 瞎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回过头说: “先睡会儿吧,等会儿起来还得办正事呢。” “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我问。 瞎子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说: “刚才你们吃的,的确是毛灵芝,那东西确实是长在老坟头或者老棺材上,吃了也没坏处。可毛灵芝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鬼灵芝。因为……只有鬼才能把它采下来!” 第九章 牛眼沟之谜 听瞎子一说,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野郎中本来就是养鬼人,毛灵芝多半是他养的小鬼帮他弄来的。 不对! 纵鬼行凶是养鬼人的大忌,如果野郎中还活着,那昨晚五宝伞里的小鬼又怎么会出来肆虐? 瞎子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搭着我的肩膀说: “我不是阴倌,野郎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不清楚。可是我知道,过了今晚,这里的气势就走尽了,不光活人待不下去,就连鬼也站不住脚。而且我敢保证,牛眼沟到底有怎样的秘密,今晚一定会揭晓答案。”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和衣在炕上躺了下来。 虽然喝了酒,可心里的疑惑让人无法安睡。 我就这么闭着眼睛,半迷糊半清醒的等着即将发生的状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我假装打着鼾,微微侧身,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顺着感觉偷眼看去。 果然就见原本关闭的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黑暗中,一只闪着幽光的眼睛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窥探! 大约过了一分钟,那只眼睛才消失。 我没敢动,用足耳力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却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和瞎子的呼噜声。 又过了一会儿,我刚想起身,猛然间,那只眼睛又出现在了门口! 这一次,足足有五分钟,那只眼睛都在看着屋里的情形。 等到眼睛再次消失,我后脊梁已经满是冷汗。 我看的清清楚楚,那眼睛第二次出现的时候,眼中分明透露着绝杀冷狠的凶光。 偷窥那人竟是对我们动了杀机!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我似乎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 我以为是错觉,把耳朵贴在炕上仔细听。 没错,的确是发动机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摩托车。 我一下想起了头一次带我和赵奇来的那辆挎斗摩托,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极度的寒意。 声音渐渐远去,我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瞎子也打着哈哈坐起了身。 原来他也没有睡。 两人下了炕,来到外屋,瞎子大咧咧的点燃了油灯。 我快步走到对面的偏房门口,推开门,屋里没人,只有满屋的酒气。 “不用看了,想死的和不想死的都走了。还有时间,先抽根烟再说。” 瞎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出烟点了一根。 我没听他的,而是走到正屋的钟馗像前,拿出手电打亮。 下午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神像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我打着手电,从下往上仔细检查面前的神像。 当我借着手电的光看清神像的眼睛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瞎子问。 我跳上供桌,用手指在神像的眼睛上抹了一下,凑到鼻端闻了闻,回过头说: “鬼王爷的眼睛被人用黑狗血封住了,去帮我接碗无根水。” 瞎子连忙掐了烟,跑了出去,不大会儿就端了一碗雨水回来。 我接过碗,边用袖子蘸了雨水帮神像擦眼睛,边对瞎子说: “去看看还有没有酒。” 瞎子从偏房提出那个塑料桶,咋舌的说: “乖乖,二十斤的地瓜干子酒就剩半桶不到了,这俩老头是酒桶啊?” 我一言不发的帮神像擦掉眼上涂抹的狗血,拿出朱砂,用毛笔蘸了在神像两只眼睛的眼仁上各点了一下。 跳下供桌对瞎子说:“我现在可以肯定,那个就是野郎中。” “他真没死?” 我摇了摇头,把碗里的水泼了,接过酒桶倒了碗酒,端端正正的摆在供桌上。又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的朝神像拜了三拜,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瞎子也拿了三支香,等他上完香,把香插进香炉,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瞎子回过头瞪圆眼睛看着我,压着嗓子说:“碗里的酒没了……” 我心里一激灵,急忙又拿来几个碗摆在供桌上,倒满后把桶里剩余的酒都泼在了神像前。 “鬼王爷,这里的气势走尽了,您老喝完酒也赶紧挪窝吧。” 瞎子又朝神像拜了拜,回过身冲我一摆手,“走!” 到了门口,我忍不住回过头又朝神像看了一眼,似乎看到神像的眼睛竟然闪了一下。 我也顾不上想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转过身跟着瞎子冒雨走了出去。 出了门,刚要朝一个方向走,忽然就听屋后传来一下打响鼻儿的声音。 两人绕到院子后头,就见后面有个草棚,老驴的那头毛驴就拴在草棚里。 见到亮光,毛驴不断的刨着蹄子打响鼻,显得十分的不安。 瞎子走过去,解开缰绳,回过头说: “老驴绝对有问题,养了半辈子驴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把驴丢下的。” 毛驴被解开后,竟把驴头贴着瞎子的脸蹭了几下,然后颠颠儿的朝一个方向走去。 瞎子一摆手:“跟着驴子走!” 大雨一直在下,两人冒着雨,跟在毛驴后面在山间一路穿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不是因为灌进了雨水,而是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在我的后背上。 这种感觉从野郎中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有了,起先我没在意,可是走了一阵,越发觉得不怎么对劲。 回过头,却也看不到什么,反手往后摸,什么也没有。 可我怎么就感觉,今天走起路来脚步怎么这么沉呢…… 我已经顾不上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了。 因为,在翻过一个山岗后,我看到山溪边竟然停着一辆报废的挎斗摩托! 瞎子边走边笑着说:“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眼熟?” 我说:“没错,我们昨天晚上来过这里。” 刚说完,我就愣了。 前边居然又是一个山岗子。 我回过头往后看了看,又往前瞄了瞄,猛地一拍脑瓜,“靠!这中间有岔路!” “嘿嘿,牛头乡、牛角村、牛眼沟……既然有牛角、牛眼,怎么会没有牛鼻子呢?这条道就是骑在牛鼻子上的,你说的岔路,才是顺着牛鼻子往上去牛角村的路!”瞎子笑道,“你再想想,一只牛有几只眼睛,几只角?” 我怔了怔,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有两个牛眼沟?” 瞎子点点头,“不光有两个牛眼沟,你们昨天晚上去过的诡村,也是牛角村,只不过,是另外一只角。” 都说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听瞎子这么一说,我心里的谜团总算解开了一些。 难怪诡村里会有断壁残垣…难怪明明是‘同一条路’,会到达两个不同的地方呢。 只是这诡秘的牛头局势背后,到底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快爬上山岗的时候,毛驴忽然停下不走了。 我和瞎子正觉得奇怪,没想到毛驴忽然转了个身,前蹄一曲,竟冲着我跪了下来,弯着脖子连连朝我点头,就像是人在磕头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驴子为什么要向你下跪?”瞎子吃惊的看向我。 我心说我哪儿知道? 我又不是驴祖宗? 毛驴朝着我拜了几拜,后蹄子也弯下来,打了个响鼻,趴在那儿不起来了。 我和瞎子对望一眼,我一咬牙说先不管它了,赶紧走。 瞎子点点头,两人爬上山岗,朝着下方走去。 沿着山溪走了一段,居然又见到一辆挎斗摩托停在溪边。 看着眼前的这辆车,我忍不住点着头骂了句脏话。 我终于明白了,这辆才是带我和赵奇来的那辆车。 “野郎中到底死没死?”瞎子忽然问。 我犹豫了一下,肯定的说:“死了。” “那傍晚和我们一起喝酒吃肉的又是谁?” “是野郎中。” 见瞎子扭过脸,疑惑的看向我,我错了错下颚说: “只能说野郎中这一门比较特殊,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只能是见到他本人再说了。” 瞎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和瞎子深交,正是因为彼此间有着十分的默契。 两人同属外八行,却是不同的职业,在经历事的时候,都会尊重对方的专业,不会在关键时刻掰扯那些不必要的细节。 来到一汪深幽的水潭边,我告诉瞎子,我和季雅云昨天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瞎子像是早有预料,只是淡然一笑,却又忽然压低声音说: “你到底有没有阴骨,很快就可以证明了。” 说着,他拿出罗盘,对照了一下方位,朝着林中走去。 虽然下大雨,可两人都是轻装简行,脚程算是很快了。 只是我总觉得今晚脚步发沉,像是包里装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 瞎子忽然停下脚步,等我上前,低声说:“追到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因为我也看到前面有亮光,借着那亮光仔细看,那似乎是一个身材高大臃肿的人,在雨中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我和瞎子同时关了手电,快步追了上去。 快到跟前的时候才看清,那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身上套着雨衣的人。 “站住!”瞎子突然大喝一声,加快了脚步。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盏绿色的灯笼快速的从我背后升到了空中。 “喜子,你来了!” 我惊喜的说了一句,但是很快就发觉不对劲。 就在灯笼升起的一刹那,我背上的负重感忽然清晰起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一路来我会觉得脚步发沉了。 因为此刻我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有一个人趴在我的背上! 第十章 背后有鬼 当意识到背上有人后,我忍不住腿肚子直哆嗦。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动眼珠,斜向后看去…… 当看清背上那人的时候,我浑身的血都像是被冰冻起来似的,全然凝固了。 在我的左肩上,竟然趴着一颗青面獠牙,血红的眼睛像是铜铃般的大鬼脑袋! “绿灯笼?你真的有阴骨?”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灯笼,猛然回过了头。 “我艹!”转过头的一刹那,他就像是踩到电门一样蹦起了两尺多高。 从他瞪大的眼睛和收缩的瞳孔看来,我绝不是喝酒喝多出现幻觉了。 我真的背着一只鬼! 而且还是从野郎中的家里,一路背过来的! 我翻着眼皮看向绿灯笼,却见那灯笼只是飘浮在空中,摇摇摆摆的没有反应。 我暗暗松了口气。 貌似每次到了‘另外的世界’,张喜都会出现,只不过是以不同的形态出现罢了。 通过昨晚的经历,可以肯定,绿灯笼就是张喜所化。 如果我真的遇到危险,他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没动静,只能说明,我背上的大鬼并不想伤害我。 瞎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试探着往我走近两步,忽然吸着气说: “这该不会是鬼王爷的法身吧?我明白了,那驴子不是在向你下跪,是在向鬼王爷下跪!” “鬼王爷……” 我喃喃说了一句,没等想明白,就见前面那人已经听到动静停了下来。 他停下是停下了,却站在那里没有转身。 “年轻人,好奇心太重不好。” 那人一开口我就猛一激灵。 听声音,他居然是老驴! 瞎子说的没错,老驴果然有问题! 可是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识相的话赶紧走!”老驴抬高声音说了一句。 瞎子哈哈一笑说: “怎么你以为我们走了,你就能达到目的了?别痴心妄想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和我一样是风水先生。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你坏了行规,就算我们从没来过,你也一样不能得逞。因为——人在做,天在看!” “你也会看风水?难怪呢。”老驴淡淡的说道,仍然没有转身。 “区区不才,刘炳。” “风水刘!” 老驴连同身后背的那人同时一震,终于缓缓的转了过来。 看到他正面的一瞬间,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我们之前看到的老驴有些驼背,所以看上去个子有些矮小。 眼前的老驴,虽然瘦削,个头却很高。而且他脸上有不少皱纹都舒展开了,看上去竟然比之前年轻了许多。 我猛地反应过来,“你的驼背是装的?” 没想到老驴的反应比我还要剧烈,转过身以后,浑身剧震不说,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 他嘴皮哆嗦了一阵,瞪着我问:“你……你又是什么人?” 我缓了口气,沉声说:“我叫徐祸,是个阴倌。” “你不是警察?”老驴更加瞪大了眼睛。 我咬咬牙说:“原来你昨天就见过我。” 瞎子猜的没错,牛眼沟的事,是有人包藏祸心。 我正奇怪他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忽然就觉得雨停了。 下意识的抬起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多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 “五宝伞!” “嘿嘿,多谢小道友送我这一程。”一个声音突兀的在我耳边笑道。 我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才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扭头一看,就见肩上的大鬼脑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的老脸。 “野老先生?!” 我总算明白老驴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大了。 我肩上这张脸的主人,赫然就是野郎中! 野郎中笑着朝我点点头,从我背上跳下来,向前走了一步。 五宝伞跟随他的步伐,向前横移一尺,依然悬浮在半空。 老驴踉跄的后退一步,盯着野郎中看了一阵,僵硬的偏过头,斜看向身后,“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喝醉了,我明明把你带来了!你在这儿,那我背的又是谁?” 野郎中呵呵一笑:“老兄弟,背的是谁,放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驴像是着了魔一样,慌乱的放下背上那人,一把扯掉了那人身上的雨衣。 看清那人的模样,我和瞎子同时倒吸冷气。 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泥胎! 泥胎和真人一般大小,却是一副瞠目獠牙的鬼脸! 仔细看,依稀就和刚才我肩上的鬼脸有七分相似! 我下意识的点着头,渐渐觉得有些明白过来。 野郎中忽然叹了口气,“唉,老兄弟,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不光又替我选了一处宅子,还不辞劳苦的把我的金身送来,我倒是又欠下你一个人情了。” 嘴上这么说,他的口气却是渐渐冰冷起来。 老驴愣怔了半晌,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了一嘴烟熏黄牙。 “你笑什么?”野郎中淡淡的问。 老驴的笑声戛然而止,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猛然抬起手,把一样东西对准了他。 我和瞎子都大吃一惊,那居然是一把铮亮的手``枪! “砰!”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老驴已经扣动了扳机。 子弹夹着火光穿透野郎中的前额,消失在了黑暗中。 枪声像是一个讯号。 枪声响起的同时,绿灯笼的映照下,周围的景物竟全然起了变化。 竟由先前的荒草野林,变成了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宅院! 雨停了…… “师父!” “师父!” “师父!”…… 五个头顶竖着小辫的小孩儿从正中的大屋里飞跑出来,围着野郎中叽叽喳喳的喊着。 野郎中笑着在五个小家伙头顶挨个扇了一小巴掌,假装沉下脸说: “你们几个小家伙,我一不在你们就造反了。居然听他的话想要害人?下次再这么黑白不分,可要打屁股了!” 见半空的五宝伞消失不见,我才反应过来。这五个小孩儿,就是五宝伞里的五个小鬼! 听野郎中话里的意思,昨晚五鬼作妖,竟然是受老驴的指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 老驴有些癫狂的吼问着,脚步踉跄的原地转了个圈,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野郎中低声对五个小鬼说了句什么。 五个小鬼立刻围成一圈,在院子里拍着巴掌唱了起来: “三层板子一层天,拨开乌云见青天,南来的魂,北来的鬼,砸着板子抱他的腿,青葫芦湿啊黄葫芦干,散尽岐黄抢天干……” 唱喏声中,宅院的四角竟现出四个人影,由虚变实,转眼间便来到了跟前。 看到其中一人的模样,我心里更加明白过来。 这人十分的年轻,走起路来腰杆挺的笔直,赫然就是昨天从牛角村把我们送来这里的那个姓冯的民警。 另外三人,一个文质彬彬,另外两个是农民工的打扮。 “水利工程师,两个施工的工人……”我喃喃说着看向瞎子。 瞎子瘪着嘴点了点头。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其中一个年老的民工,竟然和老驴有八分相像。 准确的说,是和先前的老驴相像。 “哥?!”老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民工,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情形,浑身哆嗦着连连后退,手里的枪也落在了地上。 老民工看了他片刻,发出一声长叹,转身走到野郎中面前抱了抱拳,“老哥,你终于也来了。” “来了。”野郎中笑着冲他拱拱手,转过身指了指四个院角,笑眯眯的问我:“四个方位都记住了吗?” 我看了看那四个人,虽然不怎么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点了点头,“记住了。” 我想起一件事,忍不住上前一步问:“老先生,当初修建水牛槽水库的时候,死了三个,失踪了两个,现在……” 我指了指那个叫冯定远的民警,“还有一个呢?” 野郎中淡淡一笑,指了指老民工,“他是老驴,真名叫江林。” 然后又指了指另一个老驴,“江和,老驴的弟弟!” 我浑身剧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冯定远,脑海中又浮现起昨天来牛眼沟时路上的场景…… “……后来我们江所长说,要不请野郎中来看看……” 野郎中朝我抱了抱拳,指了指那四个人说:“还请小道友帮个忙,帮我送他们一程吧。” 我点了点头,刚要拿符箓,空中的绿灯笼倏然飘浮到了四人上空,绿光一闪,四人便消失了踪影。 “啊……” 江和猛然爆发出夜枭般凄厉的嚎叫,“不要走!不要放他们走!” 片刻,他忽然又狞笑着看向我和瞎子,“他们走了,你们留下凑数吧!” 说着,竟弯腰想去捡枪。 “混账!” 野郎中厉声喝骂了一句。 五个小鬼立时飞蹿到跟前,围住了江和。 江和被小鬼一围,竟浑身僵硬,再不能动弹了。 野郎中瞪着他,目光从未有过的凌厉,“既然通晓风水术数,不说造福世人,也该与人向善。你却是贪心不足,倒行逆施,妄想以风水邪局来增福增寿、敛财聚利!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害死那么些无辜的人,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我和瞎子对视,都觉心中凛然。 野郎中越说越气,最后指着江和怒道: “如果不是那驴子和你相伴五年,不忍心看你命丧于此,对我磕头叩拜求我饶你,就凭你犯下的恶行,我殷六合必要你魂魄飞扬!” 第十一章 鬼王搬家 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又听说驴子下跪是为了给‘老驴’求情,我和瞎子面面相觑,心里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江和为了达到目的,假扮老驴赶了五年的驴车。 拉车的牲口尚且对人日久生情,下跪替他求情,他却害死了真正的老驴、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我不禁又想起了丁明昊、章萍和白灵儿之间的恩怨。 到底谁才是畜生? “驴子……驴子……”江和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忽然扯着嗓子向野郎中问道: “为什么?我明明背的是你?!” 野郎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已经死了,我的肉身不在这里,你怎能让我为你作局造势?” “死了?” “你认为只要活葬五个阴身之人在分水阴阳局,然后再将你先人的骨骸迁葬到这里,你就会富贵不可限量?呵呵,且不说福缘不可强求,就说你只懂风水,不通阴阳,煞费苦心连自己的哥哥都不放过,找到的四个阴身,却有两对相克……你才是真正鬼迷心窍了。 单是你这狼子野心,就算让你把局做成了,上天又怎会给你福禄寿元?从你踏出第一步起,冥冥中便早已注定,你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赔上自家的性命。” 野郎中沉声说完,再不理他,转过身笑呵呵的看着我说: “先前我被这恶徒用邪法遮住了心目,没能认出小道友,切勿见怪啊。” 我点了点头,现在我已经明白,野郎中的确死在了县城里,眼前的只是他的法身。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法身究竟是什么概念,现在看来,应该是经过修炼,能够单独存在的魂魄吧。 “老先生,是谁害死你的?害死你的人,目的又是什么?”我问。 “害死我的是一个女子,她的目的,应该是想吸取我煞体阴身的生煞气血,至于用来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问他那女子长什么样,可想到那天晚上老何出现在31号时我看到的那个女人,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天在黑暗中,我没有看仔细那女人的样子,可她的身形,真的很像她…… 野郎中正色说: “那女子能找上我,必定是懂得阴阳术数,又或者背后有邪门妖人指使。我已经金盆洗手,五宝伞没有带在身边,所以才遭了她的毒手。好在我法身已有小成,魂魄及时逃脱,才没被她得逞。她不达目的,必定还要再去祸害其他人。小道友,你这煞体阴身更为特殊,一定要小心啊。” “您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要找煞体阴身?”我想起了学校那些被破坏的大体。 野郎中点点头:“对方的邪术十分的妖异霸道,一上来就想将我的三魂七魄化为生煞吸取,目的再明却不过了。我大胆猜测,我应该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或许还会有更多的阴身道友遭其毒手。” 听他这么说,我一下就想到了老何。 老何也是煞体阴身,看来他和野郎中先后出事,并不是巧合…… 野郎中忽然呵呵一笑,说: “小道友也不用太过担心,你这次来,我看出你体内多了一块阴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替你种了块阴骨,但有了这块阴骨,你只要不太露锋芒,即便有人怀疑你是煞体阴身,也会因为这块阴骨难辨真假。替你种阴骨的人或许没安好心,却反倒是帮了你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小道友福缘深厚,吉人自有天相。” 我想问他阴骨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种进去的,可一想到他现在已经和我阴阳相隔,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我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看着周围说: “老先生好福气啊,死了还能有这么一栋大宅院。就是您老到了也没娶上媳妇儿,倒是可惜了。” 野郎中老脸一红,有些讪讪的说: “别瞎说,我那时不过是随口开句玩笑,当不得真。从今以后,我只在钟馗圣君门下潜心修行,替他老人家镇守这一方水土,心中再无旁骛。” 瞎子哈哈一笑说: “原来老先生已经被鬼王爷收做入室弟子,真是可喜可贺。老先生,天快亮了,您这宅子我们不方便多待,只能是先告辞了。” 野郎中笑着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右手一伸,一把油纸伞就从正屋里飞出,飞到了他手中。 他把伞举到我面前,笑道: “五个小家伙是要留在家中陪我的,这把伞送给道友留个纪念吧。五宝伞受过我老恩师加持符箓,能够收藏阴魂,送给小道友傍身,倒也物有所托。” 既然知道他已经身故,我也就没有推辞,接过油纸伞诚挚的道了声谢,就和瞎子带着江和告辞。 转身走出没几步,就听野郎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湖路远,两位小朋友保重,殷六合就不送了。” 我和瞎子回过头,宅院已经不见了,就只见野郎中笑盈盈的朝我们招手。 在他的身后,赫然是我和季雅云昨晚见到的那个坟包。 坟头没有立碑,或许不会有人知道,坟中的是什么人。 我和瞎子却知道,在这坟包之下,埋葬的是一个鬼脸泥胎…… 天又开始下雨,我撑起伞,和瞎子并排往前走。对身后的江和看都没再看一眼。 回到那辆挎斗摩托旁,却见几个穿着雨衣的人站在那里。 其中一个只披了雨衣,没戴雨帽,正是赵奇。 “赵队!” “徐祸!”赵奇也看见了我,匆匆走了过来,“你们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拉着瞎子让到一边,指了指江和,“他就是五年前失踪的那个。” 赵奇点点头,“我在他家里也找到线索了,他应该就是江和。” 这时老吴带着几个警察走了过来,其中一名警察上前给江和戴上了手铐。 老吴问我:“冯定远呢?” 我想了想,反问他: “当年除了江和和冯定远,另外三个人的尸体都在吗?” 老吴摇头,“另外三个都是死在水牛槽里的,尸体一直没能捞上来。” 我点点头,说那就带上人跟我走吧。 野郎中曾特意问我有没有记住他家的四个‘院角’,原来别有深意。 按照他指定的方位,警察分别挖出了四具死尸。 我只看了其中一具,初步判断,死者是在有生命特征的状况下窒息死亡,也就是……活埋。 江和一直一声不吭,像是完全麻木了,直到回到山岗上,远远的看到还趴在那里的毛驴,他忽然踉跄着跑了过去,抱着毛驴失声痛哭。 我和瞎子、赵奇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毛驴竟然已经没了呼吸。 听我们把毛驴下跪的事一说,赵奇和老吴都唏嘘不已。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来“轰隆”一声巨响。 老吴脸色一变,“不好,听声音像是……像是山体滑坡了。” 瞎子撇撇嘴,“那必须的,我说过,另外一边的牛眼沟气势走尽了。” 我扭过头瞪眼看着他:“我艹,气势走尽会滑坡?那你不提前告诉我?” 瞎子摊摊手:“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们出来了,驴子也出来了,不是挺好?” 回去的路上,瞎子告诉我们: 牛眼沟(阴宅)的局势,名为分水阴阳局。 正所谓阴阳殊途,按说这分水局不光不适合建阴宅,就连阴鬼也不能久留。 按照野郎中的说法,他在牛眼沟的院子(阳宅),方位是老驴给他选的,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江和身为老驴的弟弟,发现了这里的分水阴阳局势。 江和以为在局中五方活葬五个阴命的人,就能变分水阴阳局为五阴分水局,能有五鬼替他搬运财气福寿,所以在五年前修建水库的时候,他借着工作便利,制造出所谓的意外,实则是害死了那个工程师和两个工人,以及冯定远。 两个工人之一,就有一个是真正的老驴,江和取而代之,为的是寻找时机让局势作成。 瞎子最后总结说: “江和懂风水,但是不精通,他不明白世上没有什么事物是绝对的。风水更是一把双刃剑,正所谓此消彼长,如果功力不够,不能把握分寸,再怎么也是造不出兴旺之局的。” 我有点不耐烦,说:“你能不白话这些没用的吗?” 瞎子点头,“能!一句话,丫只知风水不通阴阳。妈的,另一边的牛眼沟住的是谁?那是鬼王圣君。鬼王爷在那边摆道场,丫在这边设局抢气势,那不是瞎了心了吗?得,这回不用抢了,鬼王爷跟着门人弟子一块儿搬过来了。那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我和赵奇相对点了点头,“哎,你这么说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瞎子无语。 想到一件事,我忍不住问老吴,这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牛角村。 老吴说是,但是因为牛头乡的特殊地势,先前的牛角村经常遭水患。 七年前发生了一次大水灾,村民不得不全村迁移到了现在的牛角村。 时间一长,牛角村的人也就没人再提那个他们曾经被大水冲毁的家园了。 现在的水牛槽水库,就是因为那一次的水灾引起了相关部门重视,才规划建设的。 当天下午,我和赵奇去县医院查看了野郎中的尸体。 的确和之前的四个人死状相似。 但经历过牛眼沟的事,我和赵奇都知道,再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线索了。 第二天离开前,老吴告诉我们,江和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 两辆挎斗摩托,一辆报废车是五年前他故意遗弃在那里,造成他和冯定远失踪的假象;另一辆是他从临县买来的,为的是方便进出牛眼沟,目的不言自明。 回家的路上,瞎子叼着烟含糊的说: “要过年咯,祸祸,今年还上我那儿去?啧啧,对了,我给忘了,你现在已经有婆娘了。徐洁是哪儿人?是她留下陪你,还是你跟她去拜见老丈人啊?” 第十二章 特殊客户 听瞎子提起徐洁,我沉默下来。 徐洁这次离开后,我只给她打过两次电话,都是关机。 我没有再打,因为只要一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我就会莫名的感到恐慌。 我生怕再打过去,关机的提示会变成注销的提示。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每个人都有柔弱的一面。 我承认,感情方面是我的软肋。 我头一次,对一个在微信中结识的‘女骗子’动了情。 这份感情,却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我害怕这个‘女骗子’会成为我生命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 年前我和孙禄开车去了趟齐天县,给张喜一家上了趟坟。 然后我就和往年一样,像穿花蝴蝶似的,在瞎子等几个朋友家来回的‘流窜’。 年三十晚上,我给徐洁发了条微信,直到第二天晚上,她也没回。 我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又不想独自喝闷酒,思来想去,拿起钥匙出了门。 来到后街的铺子,我照旧卸下一块门板,走到柜台后在藤椅里坐了下来。 点燃牛油蜡,同时也点了根烟,在摇曳的烛火下默默的抽着烟。 外面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狗叫,我下意识的伸长脖子看向门口,才想起肉松已经不见了好些天了。 这条单身狗,过年也不知道回家,难不成在外边有相好的了? “不回就不回吧,等到搞大人家狗婆娘的肚子,知道闯了祸,你这狗东西就知道回来了。” 我有点神叨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掐了烟,从包里拿出狄家老太给的木盒,打开了将那块槐树皮摆在柜台上,借着烛火再次翻看起百鬼谱。 我倒不完全是穷极无聊,而是百鬼谱上的记载的确能够让我弄明白一些之前没能解答的疑惑。 就比如野郎中在死了以后,他的法身能和活人一样喝酒吃肉,这在当时我和瞎子都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我通过百鬼谱上的记载,才总结出一个大概。 所谓的法身,就是经过修炼后,可以独立存在,能够不借助肉身单独做一些事的魂魄。 既然是魂魄,那就不能像活人一样喝酒吃肉。 按照百鬼谱上的说法,能吃阳间食物的阴魂就只有一种,那就是鬼仙。 野郎中死的时候不过六十来岁,就算打从娘胎里开始修炼鬼道,也不可能在死的时候成为鬼仙。 他的法身能喝酒吃肉,应该是因为那肉比较特殊。 猪这种东西,脖子后头有根拧筋,是抬不起头,看不见天的,所以不可能有灵性成为精怪。 如果像野郎中说的,那真是百年野猪肉,只能是那头野猪沾染了阴煞邪祟,属于僵死行尸状态了。 再加上毛灵芝本身就是阴物,野郎中能够进食,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能说,野郎中的确道行高深,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成为鬼仙。 我琢磨这个倒不是因为馋那天吃的东西,而是从牛眼沟回来后,我总觉得自己哪里有些不对劲。 至于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貌似就是从吃过毛灵芝以后才有的…… 我正看的入神,冷不丁门口传来一个男人沉闷的声音: “营业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闭上眼睛靠进藤椅里缓了缓才沉声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年初一不营业嘛。” “可是……可是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了。”随着一阵低沉的脚步声,那人竟然走了进来。 脚步声? 我蓦地睁开眼,看清来人的样子,我不禁一怔。 “是你?!” 来人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算得上高大,气质却十分的阴氲。 乍一看就跟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似的。 他走路有声音,地上有他的影子,可以肯定,他是人。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朱安斌! 这个朱安斌,曾经想利用尸油侵犯桑岚,我和他仅有的几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我打心眼里恶心这个人。 见来的是他,我短暂的错愕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你来干什么?” 朱安斌见到我,也是一愣,似乎也没想到铺子里的人会是我。 听我问,又愣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能坐下说吗?” 他一张嘴,我就闻到了浓重的烟酒味,不禁眉头拧的更紧,“这里过年不营业,如果你真有事,去别家吧。” 我以为朱安斌会发火,他这种纨绔子弟,哪有好脾气的。 没想到他竟有些惶恐的说: “别……别……我不坐了,我站着说。我知道你年初一不营业,可……可我撑不了多久了,可能撑不到十五了。” “你知道我初一十五营业?你知道我营业是干什么的?”我有点懵了。 三十一号白天卖香烛元宝,初一十五夜里营业的事却是鲜有人知道的。 初一十五子时以后做的是什么买卖,更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然而听朱安斌的口气,他不光知道三十一号逢初一十五营业,还知道经营的是什么‘业务’。 难道是潘颖那个大炮嘴告诉他的? 不可能,潘颖虽然为人二了点,却不是什么坏女孩儿,她压根不认识朱安斌,在听说桑岚被朱安斌陷害的事以后,还曾经大发脾气呢。 桑岚……桑岚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他站在那里直打晃,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 “谢谢。” 等他坐下,我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我初一十五晚上开铺子的?” “是他们告诉我的。” “他们?”我疑惑更深,“他们是谁?” 朱安斌把两只手在腿上搓了搓,抬眼看向我,眼中竟透露着迷茫。 好半天他才低声说:“他们……他们可能是鬼。” “鬼?” “对,他们是鬼,是那些鬼告诉我,这里初一十五营业,他们说你可以帮我。” 我拿起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 “能给我一根吗?”朱安斌说。 我把烟盒丢给他,就着烛火点着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问他:“你有阴阳眼?能看到鬼?” 朱安斌摇了摇头,哆嗦着点了根烟,连着抽了两口才看着我说: “我和他们在一起过,我……我做过鬼,我回来了。”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做过鬼?”我越听越迷惑。 见他浑身抖的厉害,我从货架上拿过窦大宝之前喝剩下的半瓶白酒,又找了两个杯子。 倒上酒以后,把一个杯子往前推了推,自己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心说我这他娘的才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呢。 打死我也没想到,年初一晚上会迎来这么个出奇的货。 朱安斌起身拿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转眼看了看酒瓶。 “自己倒。” 他又倒了满满一杯酒,才坐回凳子上。 见他眼圈漆黑,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我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尽管我讨厌这人,也还是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把这跋扈飞扬的阔少爷折腾成这模样的。 我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鬼的?” “我……我每天晚上都会见到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我往门口斜了一眼,“你来的时候也见到了?” 朱安斌摇了摇头,“我清醒的时候是见不到他们的,只有在睡着以后,我才会见到他们。” “睡着后?” 一句‘我艹’硬是被我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 妈的,还以为来了个解闷儿的,敢情是丫拿我当礼拜天消遣来了。 我想发火,想让他滚出去,可又一想,这不对啊,真要是喝多了拿我寻开心,他也不应该知道31号营业的事,更加不会是现在这个熊样。 “你的意思是你睡着了就能见到鬼?是那些在梦里见到的鬼告诉你,我这儿初一十五晚上营业的?” 不等我继续往下问,朱安斌就蓦地一挥手,“不是梦!是真的!我变成了鬼,我和他们在一起!我能感觉到,我就快要回不来了!我就快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了!” 我开始怀疑这孙子是ke药ke坏了脑子,可那仍不能解答我心里的疑惑。 我让他冷静点,尽量仔细的把话说清楚。 他又喝了口酒,缓了好一阵才说: “我记得大概在一个半月前,有天晚上我睡着睡着,被身边女人的尖叫声给吵醒了。当时我很生气,我问她大半夜的瞎喊什么。她很怕,脸都白了,她说我刚才不喘气,以为我死了。我骂了她一顿,给了她一笔钱,让她马上滚蛋。我当时以为她是ke药把脑子嗑坏了,可是从那以后,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对劲。” 见他停顿,我没有催他,拿起烟又点了一根。 好一会儿,他才又继续说: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晚我明明是在睡觉,可是前一秒钟还躺在床上,下一秒我就已经起来了。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喝多了酒发癔障,想再睡,可怎么也睡不着。 那天晚上我是住在酒店,睡不着我就打电话叫服务。那家酒店我很熟,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人。我以为换人了,没多想,直接说了房号,让过来两个妞。结果……结果我刚挂了电话,外面就有人敲门!” 第十三章 死人脸 “当时我打开门,就见一个女的站在门口,她应该是喝醉了,两只眼睛看人直勾勾的。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朱安斌的眼睛里露出了极度的恐惧,强烈波动的情绪导致他晦暗的脸上泛起了几分病态的潮红。 他连着喝了两大口酒,才声音颤抖的说: “我看她长得不错,又是自己送上门的,我就把她给办了。” 我眉心拧成了疙瘩,心说这他娘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看人家不错就把人给办了? 朱安斌显然沉浸在回忆的恐惧中,没有觉察到我对他的厌恶,垂眼看着酒杯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准备离开酒店,结果一出门,就见走廊上有很多警察。听一哥们儿说我才知道,有个房客昨天晚上死在了酒店里。 我当时就说,死就死了,关我什么事。 可是我们经过那个房间的时候,警察正好把尸体抬出来。打包尸体的袋子本来是密封的,可是到了跟前,突然自己开了!我看到了尸体的脸……她就是头天晚上去我房间的那个女人!她在看着我,她在看我!” “呵呵,原来是玩出祸了。不好意思,我这里不接这种生意,你有很多钱,去找别人吧。”我冷眼看着他说。 朱安斌慌乱的摇着头,“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求求你,听我说完,我求你听我说完……” “说!” 我皱着眉头看向门口,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那次是在外地,我也以为那只是意外,事后我找了个当地很有名阴阳先生……我以为那件事已经摆平了,那个女的是为情自杀,根本不关我的事,她傍晚就死了,我没真和她有什么……可事实不是那样,从那天以后,我就没再睡过觉!” “什么叫没睡过觉?一会儿说睡着了会见鬼,一会儿说没睡过觉,你逗我玩呢?一个多月不睡觉,你他妈早挂了!” “我真没睡过觉!” 朱安斌说了一句,像是也发觉自己的话前后矛盾,猛地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想再倒,酒瓶却已经空了。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他忽然问我。 我笑了,虽然不知道笑点在哪儿,我还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现在可以肯定,这孙子绝逼是喝大了,兴许还ke了药,脑子出问题了。 我特么居然被一个醉鬼耍了大半天。 正当我准备再次下逐客令的时候,朱安斌忽然喃喃道: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没了动静。 “滚!赶紧滚!”我不耐烦的说着,转过头,却见他睁着两眼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姓朱的!” “朱安斌?!” 我大声喊了两声,见他没反应,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起身走了过去。 这孙子整日花天酒地,外强中干,真要是猝死绝不稀奇。 你死不要紧,别他妈给老子找麻烦啊! 我走到他身前,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暗暗松了口气。 丫居然睡着了,还是睁眼睡…… 我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孙子扔到街上去。 可就在我想要行动的时候,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墙上的那面八卦镜上。 只一眼,我就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我看到镜面里,居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我本能的想去拿包,可半边身子趴在柜台上,才反应过来不对。 店里只有我和朱安斌两个人。 如果有阴魂邪祟进来,我的鬼眼不可能看不见。 即便有我看不到的邪祟,八卦镜也不可能只照出邪祟的样子却没反应。 那可不是普通的八卦镜,而是点了道家心尖血的。 我还是从包里抽出一把竹刀,看了看朱安斌,缓步走到后墙下,抬眼看向八卦镜。 看清镜子里那人的样子,我一下就惊呆了。 八卦镜里的不是旁人,竟然就是朱安斌! 我又回来看向朱安斌,他仍然坐在那里,两只手握着空酒杯,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再看八卦镜里的朱安斌,神情和之前诉说他的经历时如出一辙,时而低头,时而抬起眼睛,像是在看着什么,嘴巴时开时闭,我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还在沿着刚才的话题在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我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什么情况?”我有点懵了。 我上前一步,想要通过分辨口型看出他在说什么。 突然,我发现他的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铜制的八卦镜并不怎么通透,我只能看出,镜子里的朱安斌,头比正常人要‘大’了一圈。 我以前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如果他刚来就出现这种状况,我绝对发现不了这一点。 可这个‘酒疯子’已经用了很短的时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所以我细看之下才能够断定,镜子里的他并不是头变大了,而是在他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下低呼,听上去就像是人在梦魇中被惊醒时下意识发出的呼声一样。 我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八卦镜,冷不防被这个声音吓得一哆嗦。 “整件事就是这样,徐大师,你一定得帮帮我……” 身后传来朱安斌哀求的声音。 我并没有回头,而是僵立在墙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墙上的八卦镜。 背后响起低呼声的同时,镜子里的朱安斌猛然间消失了。 他是倏然不见的,并没有什么肢体动作,连肩膀也没耸一下;就像是投影机被关掉,投影画面消失那样…… 可就在他消失的一瞬间,我终于看到镜子里的他身后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竟然又是一张人脸。 那是另外一个人,那人的头发很长很凌乱,额头上箍着一条分辨不出颜色的发带,以至于被箍起部分的头发更加扩张,所以他站在朱安斌的身后,才会让朱安斌看上去脑袋大了一圈。 那是个男人,两眼紧闭,脸色死灰,嘴巴张开一道缝,两边的嘴角向下耷拉着…… 类似的面孔我见过太多了。 我可以百分百肯定,那是一个死人,隐藏在朱安斌身后的,是一张死人的脸! “徐大师?” 身后再次传来朱安斌的声音。 八卦镜里的那张死人脸,随着这一声喊,骤然消失了。 镜面重又恢复了正常,只照出我仰视的半张脸…… 我又盯着八卦镜看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 朱安斌已经‘醒了’过来,正满脸惶恐,满眼期冀的看着我,“大师,我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他刚才的样子,再看看他此刻的神情,我手指一旋,竹刀在手心里打了个转。 我貌似有点明白,他说的‘睡着后见到鬼’和‘从来没睡过’是什么意思了…… “大师,我能感觉的到,我就快回不来了……”朱安斌双手抱头,把脑袋深深的埋在两腿间。 我回到柜台后,坐进藤椅,垂眼看着柜台上的百鬼谱。 片刻,我抬眼看向他,一字一顿的问: “尸油哪儿来的?” 百鬼谱上的记载给了我一些提示,却不能够让我完全想明他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再加上我对他印象恶劣,也没打算管他的事,所以并没有琢磨太久。 我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问清楚他之前用来‘寻欢作乐’的尸油是哪里来的。 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可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左手虎口的火雷纹就是拜他朱安斌的尸油所赐! 我本来以为朱安斌现在情绪失控,很轻易就能问出尸油的来历。 没想到话一出口,他的身子就猛一哆嗦。 松开抱着头的手,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看清他面孔的一刹那,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看到的,居然就是刚才出现在八卦镜里的那张死人脸! 第十四章 寻觅 我被眼前这张脸吓得一激灵,头皮一紧,本能的反手将一直扣在手心的竹刀朝着这张脸刺了过去。 “啊……” 脸的主人发出一声惊叫,连同凳子一起歪倒在地。 定下神再一看,我一阵后怕。 哪有什么死人脸,摔倒的明明就是朱安斌。 就算他是被邪祟给缠上了,我刚才这一下要戳在他脸上,哪还能脱得了关系。 朱安斌倒是不傻,见我脸上变颜变色,慌张的爬起来,站的远远的小心的问我: “大师,您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我坐回藤椅,没有半点犹豫的说: “你去找别人吧,我帮不了你。” “别啊大师,求你救救我吧,我给你钱,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朱安斌急着说道,想要上前,看了看我手里的竹刀却又不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尸油哪儿来的?”我冷眼看着他。 段乘风曾说过,因为尸油死的绝不止那几个人,那次跟林彤在ktv,通过她和朱安斌的对话,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还有其他人因为尸油死了,只不过那些人的死表面证据不构成谋杀,被息事宁人掩盖了下来。 “是……” 朱安斌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了,但只说了个‘是’字,就又闭上了嘴,眼中更加流露出极度的恐惧。 他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过了一会儿,用力摇着头,几乎是带着哭音说: “我不能说的,说出来我就死定了。” 我看着他站立的位置,忽然想起了李青元。 那个同样想要利用尸油达到目的的高丽棒子,那天晚上就站在那里…… 他似乎说出了尸油的来源,但是当时他的声音太小,我始终没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在说完那句话以后,他的阴魂就七窍流血,最终魂消魄散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那晚出现的‘血葫芦’说过,李青元之所以会魂飞魄散,很可能是因为和降头师之间有着某种契约。 如果朱安斌和他一样,同样和提供尸油的降头师之间有着生死契约,那他这时说出尸油的来源,是不是也会像李青元一样死亡、消亡? 朱安斌可是活人,要真因为这样死在铺子里,我就是黄泥巴甩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看着朱安斌一脸惶恐的样子,我一下又想起了林彤。 那天在医院看完林教授,我问她有没有查到是什么人用降头术害她,她的反应很奇怪。 现在我似乎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了。 想害她的人必定是有所图谋,和她之间有着利益关系。 她男人朱飞鹏是朱安斌的老子,两人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势同水火。 朱安斌似乎是第一个得到尸油并散播使用的人,他或许和降头师间有着更紧密的联系。 这样一来,是谁给林彤下降头,已经呼之欲出了。 林彤可不是傻子,应该已经猜到了真相,但面对丈夫的儿子,她却不能做出过激反应,甚至只能是当做没那回事…… 我越想越觉得眼前的男人让人恶心,更加没好声气的赶他走。 朱安斌先是许下重金,接着苦苦哀求,最后见我铁了心不管,只好哀怨的离开。 我承认在他声泪俱下的哀求时,我有那么一点心软。 撇开旁的不说,好赖是条人命。 可我是真不能完全想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大年下的,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时心软,为了这么个下作的富家子耗费心思。 朱安斌走后,我又盯着百鬼谱看了一会儿,隐隐捕捉到一些端倪。 他说他睡着了就会见鬼,又说这些天都没有睡过,应该是每当他睡着后魂魄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那些和他魂魄有接触的人,自然就是他所说的鬼。 那帮鬼东西也是特么一堆事儿妈,老子不像老何,帮他们超度不要他们的好处。 这帮家伙倒好,反倒给老子找起麻烦来了。 要不说鬼和人差不离,都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呢。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了,这中间我去医院看了两趟老何。 老头已经不用插管子了,却始终没有姓来,只能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每次去看他,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 如果徐洁和他没有亲戚关系,老头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弄到如今这步田地,可谓是晚景凄凉的很。 我也是孤家寡人,如果徐洁真的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等我老了,我会不会和老何一样,落的无依无靠孤独终老…… 后街,31号。 外面飘着雪花,我和窦大宝在后屋点了个打边炉涮羊肉片儿。 窦大宝吱溜了一口黄酒,夹了一大嘟噜羊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的说: “我早上给小包租婆打电话了,她手机还是没开机。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老何弄成那样,她却玩消失。祸祸,你俩之前是不是吵架了?” 我摇摇头,喝了口温热的黄酒,感觉脸发烫,眼睛有点发酸。 好半天,我用力摇了摇头,“不行,我得想法子去找她。”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事啊?”窦大宝疑惑的看着我。 我说:“厨房的暗道你看过了?” “看过了,潘潘把那天晚上的事跟我说了,可那也太玄乎了。我下去看了,那就是个地窖。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出现一座庙呢?” 我从旁边拿过自己的包,从包里拿出那个一直没有离身过的泥娃娃。 窦大宝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瞪大牛眼看向我,“这真是从庙里拿出来的?” 我点点头。 “你的泥像怎么会在庙里?” “不光是我,赵奇的也在,还有狄金莲。”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把这事跟我师父说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啊。” “我在庙里看到了彼岸花,那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小时候去东北见过的一个女孩儿。” 我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喝干,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说:“那一次我以为自己会死,我跟那个女孩儿说‘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窦大宝挠了挠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我回过头看着他:“庙里的泥娃娃都是一对儿,脚上都拴着红线。我的只有我一个,红线断了。” “然后呢?” “你看看徐洁的微信。” 窦大宝拿出手机看了看,神情更加的疑惑,“之前我还真没注意,她头像的泥娃娃……” “徐洁……徐洁可能就是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她……她可能不叫徐洁。” “不叫徐洁,那她叫什么?” “毛小雨……” 我终于控制不住这些天压抑的情绪,缓缓的把毛小雨的事对窦大宝说了出来。 窦大宝听完瞪圆了眼睛,“你是说……小包租婆不是人?她可能是你和刘瞎子他们从河里捞出来的那口铁棺材里的尸体?毛小雨……毛小雨死了,她来找你……来给你当媳妇儿了?” 我一言不发,呆呆的看着炭炉里冒出的火苗,说出这一切的怀疑后,我感觉自己像是刚死过一回,浑身上下再没有半分力气。 窦大宝给我倒了半碗黄酒,端起碗和我碰了碰,却又放下碗说: “照这么说,那庙里的泥娃娃貌似代表着活人和死人之间的姻缘。你的泥娃娃之前应该和另外一个泥娃娃绑在一起,那个应该是毛小雨……就是小包租婆。可红线为什么会断了呢?” 我挺了挺身子,咬了咬牙说: “只有这件事,我可以不管真相,不管她是毛小雨还是徐洁,不管她是活人还是活尸,我都要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窦大宝点点头,“我跟你一起找,我记得老何好像是湖南人,可我们没有他老家的地址,怎么办?” 我默默的拿起电话,毫不犹豫的翻开了通讯录,找出一个人的号码,刚要拨号,却有人打了过来。 这个打电话来的人,竟然就是我想要找的人……段乘风。 我连忙接通电话,“喂,段大哥,我正想找你呢……” 不等我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找他干嘛?” 我一愣:“段四毛?” “什么段四毛?你瞎喊什么?”段佳音抬高了声音。 “噢……哦……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是你。” 段佳音依旧声音冰冷的说: “是师父让我打给你的,他想让你帮他做一件事。” “你把电话给我,我跟他说……”电话里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又是一愣,这是段乘风的声音。 下一秒钟,我就听段佳音大声的说: “你跟他说什么?他就是个祸胎,你都被他害成这样了,还想说什么?” 我有点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了,刚要说话,段佳音却抢先说道: “我已经让人去找你了,帮不帮你看着办吧。” 说完,竟直接把电话挂了。 我怔怔的看着电话屏幕,心里这个郁闷啊。 “有人在吗?”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有,等着!”窦大宝答应着起身走了出去。 我听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皱了皱没,也跟着去了前面。 走进铺子一看,来的居然是林彤,身后跟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竟是朱安斌的老爹朱飞鹏! 第十五章 8楼阴宅 林彤看到我也是一愣。 朱飞鹏显得有些兴奋,龙行虎步的走过来和我握了握手,“原来段先生让我们找的人是你,是熟人就好了。” 想到段四毛在电话里说的话,我反应过来,吁了口气,让两人去后边说。 进了后屋,没等坐下,朱飞鹏就急着说: “徐先生,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 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两人的来历,看了林彤一眼,坐进椅子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是朱安斌,他出事了。”林彤平静的说。 我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我想到他们来是因为朱安斌的事,可我对朱安斌这个人实在反感到了极点。 我没有立刻拒绝,是因为我还有一些犹豫。 电话是段四毛打来的没错,可让他们来找我应该是段乘风的意思。 如果徐洁不回来,想要找到她,只能是依靠段乘风的铁算盘。 想到这里,我有了决定。 “说说看,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朱飞鹏搓了搓手,缓缓诉说起来。 听他说完,窦大宝瞪着牛眼问:“你是说,你儿子不是你儿子?” 朱飞鹏点点头,眼中透露着沉痛。 林彤握住他一只手捏了捏,以示安慰。 窦大宝转眼看向我,“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信吗?” 不等我开口,林彤就说:“段先生已经算过,朱安斌的确不是朱安斌。段先生惜字如金,只说了这些,他让我们来这里,说想要救朱安斌,只有来31号。” ‘朱安斌不是朱安斌。’ 这话任何人听了都会感觉矛盾,我却没有过多的反应。 想到那天晚上朱安斌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张死人脸,我迟疑了一下,问: “朱安斌现在在哪儿?” “他昨天去了泰国。”林彤简单干脆的说。 “他这段时间住在哪里?”我问。 听朱飞鹏说出一个地址,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问两人,有没有那里的钥匙。 朱飞鹏说没有钥匙,但那套房子他去过,用的是电子密码锁,他知道密码。 我朝窦大宝抬了抬下巴,“走,跟着去看看。” 临出门,我看看外面飘落的雪,走到一旁,拿起了柜子上的油纸伞。 上了朱飞鹏的豪车,我说先去猪鼻巷接一个人。 一听我说猪鼻巷,朱飞鹏立刻就问我,要找的那人是不是风水刘。 我说是。 林彤问我朱安斌出事难道和房子的风水有关系? 我故作高深的没有回答。 答应接这单生意为的是还段乘风人情,为的是通过他找到徐洁。 可既然是生意,那就得有利益。 我一直奉行‘吃多少拿多少’,但我实在很厌恶朱安斌,窝着心接下这买卖,那就只能用钱来安抚自己了。 瞎子是自家哥们儿,过完年顺便替他开开张,博个彩头,何乐而不为。 瞎子应该是以前替朱家看过风水,和朱飞鹏很是熟络的打过招呼,转过头问我是什么状况。 我站在院子里朝远处的一栋高楼指了指。 瞎子见我冲他眨眼,立刻心领神会。 朱飞鹏说的地址,就是他家后边的那栋高档公寓楼,他买的那套电子望远镜,就是为了偷拍那栋楼里的‘风景’…… 来到公寓楼下,还没下车瞎子就直摇头,“朱先生,恕我直言,这里虽然高级,但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风声地势都透着混乱,住进这里的人,多半是要为了男女之间那档子事闹家务滴。” 我斜了他一眼,打开门下了车。 这货也就是跟我们穷哥几个交心,一见到金主就装起大尾巴狼了。 朱飞鹏和林彤本来就是老夫少妻,听他这么一说,就算不住这儿,也难免会想到点相关的事。 要不说风水师和阴阳先生没一个本分的呢。 呸呸,差点忘了自己也是阴倌了。 刚一出电梯,瞎子就拧起了眉头,停下脚步拿出罗盘低头查看起来。 我心说这货是不是演的有点过啊,一栋楼里住了几十户人家,这里又是8楼,你看个毛啊。 没想到瞎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低着头,看着罗盘,缓步走到一个单元门口,转过头看向朱飞鹏: “朱先生,这就是令公子的家宅?” 朱飞鹏点头,“对,就是这里。” “刘先生,这里是不是有问题?”林彤问。 瞎子撇撇嘴,没回答她,让朱飞鹏开门。 朱飞鹏连忙走上前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我胸口忽然传来一丝凉意。 虽然很轻微,但我还是感觉到,这是胸前的阴瞳发出的感应。 “这房子里有东西。”我喃喃说道。 瞎子说:“有没有‘东西’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专业。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能硬生生把阳宅变成阴宅的!” “阴宅?” 朱飞鹏和林彤都是脸色一变。 瞎子推开门,往下勾了勾墨镜,眼珠透过墨镜上方转动着往里看了看,又垂眼看看罗盘,迈步走了进去。 跟着走进屋,看着屋里豪华的陈设,我却忽然有种浑身不得劲的感觉。 胸口的凉意并没有增加,可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窦大宝看了一圈,忍不住咂嘴说: “我今天可算真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土豪了,你瞧瞧这沙发,真皮的,都快比我的床还宽了。” 我朝大门看了一眼,再看看那张大沙发,下意识的看向瞎子,他也正看向我。 显然,他和我一样,也想起了那段录像。 他用电子望远镜拍下的就是这个房间的场景。 当晚从外面进来的女人是季雅云,和朱安斌抱着啃了没一会儿,就被他按在了这张沙发里。 “我要在城里买房,就得照这么装修,嘿嘿,可惜我没那么多钱。”窦大宝羡慕的说。 朱飞鹏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林彤拉了一把。 我看着林彤心里暗笑,这娘们儿对朱老头还真是真爱啊,这摆明是替他省钱啊。 这么一套房子对朱家来说真不算什么,要不是她拉着,说不定朱飞鹏为了救儿子的命,就许给窦大宝一套同样的房子了。 瞎子把罗盘收进包里,走过来斜睨着窦大宝冷冷的说: “这房子给你也不能住。” “为什么?”窦大宝没心没肺的问。 “我说过,这里是阴宅,是给死人住的,活人住在里头不出三个月,就会变成死人了!” 听瞎子这么说,朱飞鹏和林彤脸色又是一变。 我皱了皱眉,忍不住问瞎子: “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怎么可能是阴宅?” 瞎子微微一笑:“呵呵,要不怎么说隔行如隔山呢。什么是阴宅?阴宅就是给死人住的宅子,宅子的主人是死鬼。不论房子原先怎么样,一旦房子的主人由活人变成了死鬼,死鬼主导了这房子,阳宅也就自然变成了阴宅。” 他回过头,朝我一扬下巴,“一句话,这里住的是死鬼。” “怎么会?”林彤蹙眉道:“从去年年中买下这套房子,朱安斌就一直住在这里……是大多数时间住在这里。他怎么会是死鬼?” 见她怀疑,瞎子冷笑一声,“我也很好奇,这里为什么会变成阴宅,你如果能找到答案,记得告诉我一声。” 林彤又一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朱飞鹏低声制止: “彤彤,别说了,我们的目的是要救安斌。他虽然对你不好,还想对你……可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上次的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就别再和他计较了。” 他这么说,倒是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想,对林彤这个后妈下降头的,的确就是朱安斌。 “哼,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分轻重?”林彤瞪了朱飞鹏一眼,倒不是真生气,反倒有点撒娇的意思。 ‘真受不了这女人。’ 我在心里说了一句,看着房间里的陈设越发的狐疑。 阴瞳不会无缘无故传来感应,这房间里应该是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可如果有‘好朋友’,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还有,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我让窦大宝帮着我一起找,结果两人把各个房间各个角落查看一遍,也没发现异样。 唯一的发现是……窦大宝在卧房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堆男女用来增加‘趣味’的cheng·ren用品。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外屋突然传来瞎子暴躁的声音。 我连忙走出去,问他怎么了。 瞎子已经没了先前的淡定,拧着眉头说: “我可以肯定,这里已经是阴宅了,可我找不到改变这里局势的家伙。” 我看了看他手里轻易不拿出来的寻龙尺,知道他不是装的,是真急眼了。 瞎子不是张扬跋扈的人,但在风水方面,却是自视甚高。 这并不是说他盲目自大,他的自视高是建立在有真本事上的。 现在他看出了端倪,却找不到根本原因,也就难免会暴躁了。 我想了想,对他和窦大宝说: “既然找不到我们各自想要找的东西,那就换个思路。” “怎么换?”两人对视一眼,看着我问。 “找出最不符合这房间风格的东西。” 我走到朱飞鹏和林彤面前,沉声说: “你们最了解朱安斌,应该知道他的喜好。帮个忙,找找看,什么东西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第十六章 五行藏尸,避而远之 见朱飞鹏和林彤进屋找寻,瞎子走到我面前砸了咂嘴。 我说:“有话直说。” “我觉得吧,你把刑侦那一套用在阴阳上面,这不科学。” 我一阵无语…… “徐祸,你进来看看!”房间里传来林彤的声音。 走进房间,我问她有什么发现。 这间是书房,之前我和瞎子、窦大宝都看过,要说特别,就只有书柜上那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精装书了。 全都是新的…… 林彤就站在书柜前,她看了一眼朱飞鹏,扭过脸说: “不怕当着老朱的面说,我认为朱安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有些混蛋还会假装道貌岸然附庸风雅,他不会,他认为只要有钱就够了,不会干附庸风雅的事。” 听她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朱飞鹏没有丝毫动气,反而面露惭色,长长的叹了口气。 “美女,你啥意思?能说明白点不?”窦大宝问。 林彤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身边的书柜。 窦大宝一愕,“你是说这些书有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书。” 瞎子沉声说着,快步走了过去,脸色竟变得十分凝重。 他盯着书柜仔细看了看,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把拆信刀,挥了挥手,示意林彤让到一边。 等林彤退回到朱飞鹏身边,他却扭脸看着我,表情显得有些古怪,“祸祸,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咱们接下这单买卖就是错的。” 我愣了愣,缓步走到跟前,近距离向他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瞎子撇了撇嘴,抬手用拆信刀在书柜上用力划了一下。 我没来由的浑身一激灵。 等到看清划痕,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书柜被划伤的位置,竟然涌出了血一般殷红浓稠的液体! “我靠,木头会流血!”窦大宝直接喊了出来。 我回过神,正想问瞎子这是怎么回事,窦大宝却突然上前一步,把眼睛凑到划痕上近距离的看了看,然后偏过头,把一只耳朵贴在书柜上,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你在干嘛?”瞎子被他怪里怪气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 见窦大宝不出声,按了按我的肩膀,“我们出去说吧。” 转过身,见朱飞鹏脸色煞白,目光呆滞的看着这边,我不由得有些诧异。 林彤也发觉了他的异样,听瞎子说‘出去说’,赶忙扶着他走出了书房。 回到客厅,瞎子摘下墨镜丢在茶几上,转眼看着朱飞鹏说: “朱先生是木器行业出身,想必应该想到问题出在哪儿了吧。” 虽然对朱家了解不深,可对于朱家经营的业务,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朱飞鹏发迹前是开木器行的,所以对各种木头应该是很了解的。 看他的反应,显然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果然,朱飞鹏嘴唇翕动了几下,有些无力的说: “安斌虽然不学无术,但我们祖上是木匠出身,他绝不会用邪木来做家具的,这是有人要害他啊。” “邪木是什么?”林彤握着他的手小心的问。 “是地下挖出来的棺材木。”朱飞鹏惨然的说。 瞎子摇了摇头,“要是普通的棺材木,住在这里的人只会走霉运。可是……朱先生,恕我直言,令公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朱飞鹏嘴唇再次翕动,眼中透出一抹绝望。 “徐祸,当是我求你,你们想想办法,救救朱安斌吧。”林彤忽然说道。 我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却见她神情果决,没有丝毫做作。 林彤看着我说:“飞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高档公寓变成了阴宅,书房里的书柜会‘流血’……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这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 瞎子叹了口气说: “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们,按照你们的说法,朱安斌有可能已经被阴魂侵占了肉身。如果是普通的鬼,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朱先生应该知道,那书柜用的不是普通的棺材木,侵占他肉身的更不是普通的鬼。” “那是什么?”我问瞎子。 瞎子一字一顿的说:“荫~木~傀!” “荫木傀?是什么?”我更加疑惑,百鬼谱上记载着百鬼的出处来历,我却不记得有什么荫木傀。 瞎子知道百鬼谱的事,也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 “荫木傀不是普通的鬼,严格来说,那是一种僵尸。” “僵尸又怎么会夺人肉身?”我越听越糊涂。 瞎子说:“普通的僵尸没有魂魄,当然不能夺舍,可荫木傀是有灵的,是最邪门的僵尸之一。” 不等我再问,他就接着说道: “在你们阴阳行当里,对僵尸有着一定的划分。同样,在风水行当里,对僵尸的类别也有着明确的划分。我记得刚拜师入门的时候,我师父曾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旁的你都可以不用记住,都可以去忽悠,唯独一点,一定要牢记——五行藏尸,避而远之!’” “五行藏尸?” 瞎子点点头,“尸分百种,最忌五行独立。世人都知道上古有四大僵尸王,却很少有人知道,五行邪煞几乎是和上古僵王能够比肩抗衡的存在。 五行乃是金、木、水、火、土。与之相对的五种僵尸,分别是金面佛、荫木傀、水阴尸、火煞尸和吃土鬼。房间里的书柜,是用荫尸木做的,有荫尸木,就必定有荫木傀。” “你是说,朱安斌是被荫尸木里的鬼夺了肉身?”林彤问,“可我不明白,既然说是僵尸,他不是应该有自己的身体吗?” 瞎子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说: “问的好,问到点子上了。这么说吧,五行邪煞之所以被称为五行邪煞,是因为成因不同。五行相生相克,借五行成煞,那就自然不会相同。 五行邪煞中能够保留自身肉身的,只有一种,那就是金面佛。另一种比较特殊的,是吃土鬼,他可以自己修炼出‘肉身’。 另外三种都是因为死法不同,阴魂怨气分别留存在木头、水、火之中,长达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 他们的肉身或者早已不复存在,但是人本来就是五行所出,所以,他们能轻易夺取他人的肉身占为己有。” 我皱了皱眉:“有这么邪吗?” 瞎子呵呵一笑:“没有最邪,只有更邪。我师父曾说过,在五行邪煞之上还有另外两种僵尸,连我师爷都只听说没见过。 一种是和山中野兽精魅融为一体的山灵髦。山灵髦介于半人半兽、半鬼半尸、半妖半仙之间,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混杂在人群中,也可以来无影去无踪。 另外一种就比较悲剧了,具体是怎样的存在师父没告诉我,但是要成为这一种东西,魂魄和肉身都要经受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这种东西虽然不能来去无影无踪,但浑身坚如金刚,普通的阴魂邪祟只要它一指之力就能轻易消亡。” “你就别掉我胃口了,赶紧说,那是什么?”我不耐烦的催促道。 瞎子咧咧嘴,“金刚尸。” “金刚尸?!” “嗯,其实我个人认为山灵髦还有存在的可能,金刚尸或许就是传说杜撰出来的。我师父说金刚尸是要由活人自愿修炼才形成的所在,而且炼成之后就没了轮回机会,受那么多苦却有今生没来世,谁会那么傻……”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说的话我也再听不进去。 那次在平古县古垛村,野郎中临阵脱逃,留下我一个人面对从未遭遇过的鬼尸双身,我几乎绝望到了坐以待毙的地步。 可就在那时,有一道白影像闪电般的来到我身边,只一下就把尸身给灭了。 我记得那时候老丁和张安德就曾脱口惊呼:金刚尸! 我可以肯定,那白影是要救我。 不管是什么存在,出手救人总要有理由。 如果那真是金刚尸,为什么要救我? 身如金刚,诛灭妖邪只要一指之力…… 我不禁想起了那口我和瞎子、孙禄三人无意间从河里捞出的铁棺材。 想到了那具被我用左手舒展开肢体的女尸…… “刘先生,难道……难道安斌他就真没有活路了吗?”朱飞鹏声音干涩的问道。 瞎子看着我说: “我是风水师,能说的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是交给徐祸了。” 我恍惚了一下,刚要开口,窦大宝忽然踮着脚尖从书房跑了出来,贼兮兮的说:“祸祸,老刘,你俩快进来。” “怎么了?”我皱了皱眉。 窦大宝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我发现那柜子里头有人!” 我和瞎子同时一怔。 瞎子皱眉:“你扯淡呢?” 我赶忙摆手,“大宝不会瞎说,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我边说边站起身,想要过去。 没想到刚站起来,我就觉得大脑一阵恍惚,屋里的光线竟然暗了下来。 “你没事吧?”瞎子走过来问。 我看看他,再看看窦大宝,回头看了看满脸悲痛的朱飞鹏和一旁正安慰他的林彤。 “怎么了?”窦大宝也跑了过来。 我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你们没发现天忽然黑了?” “天黑了?” 瞎子和窦大宝对望一眼,窦大宝伸手就来摸我脑门。 “啧。”我抬手打开这莽撞鬼,可我的手还没放下来,无意间看到墙上的一样东西,我顿时就惊呆了…… 第十七章 灵觉再现 我看到的是墙上的一个多功能电子钟。 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日期和室内温度,我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窗外,心里涌起一种诡异绝伦的感觉。 朱飞鹏和林彤是中午十二点多到后街的,接了瞎子,来到这儿,折腾到现在也不过才两点多钟。 可这会儿外面的天却突然黑了下来。 而且……外面没有雪。 不是雪停了,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下过雪的痕迹。 “祸祸,你别吓我,小包租婆的事……” 我扬手打断窦大宝,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指针正指向两点三十分。 “今天是几号?”我低声问。 瞎子看着我,眼珠转了转,“初八,阳历是二月十七。” “几点?” 窦大宝看了看手机,“两点半。”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电子钟,一步一步退回到沙发旁坐了下来,把食指挡在唇边,“嘘……” 窦大宝还想说什么,瞎子摆手示意他别出声,拉着他在一旁坐了下来。 朱飞鹏和林彤见状,虽然狐疑,却也不敢出声。 我两只手支在膝盖上,双掌交握托着下巴,直直的看着墙上的电子钟。 在我看来,天色突然黑了下来,但是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显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瞎子和窦大宝都没说错。 我记得今天是初八,我的表也是两点半。 可电子钟上显示的却是初六,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六分。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被这突然发生的诡异变化吓个半死。 可这次我没有感到过多的恐惧,反而有一种期盼。 根据以往的经历,我已经猜到眼下面临的是怎样一种情形。虽然这一次和前两次有着明显的不同,可我还是可以肯定,我的灵觉带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狄家老宅,和在章萍的老家,我曾两次通过灵觉看到过去发生的场景。 但那两次都是恍恍惚惚,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这一次不同。 其他人都在,只是‘时空’在我的眼里起了变化。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多么诧异。 从牛眼沟回来以后,我一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还清楚的记得,这种感觉是从吃过鬼灵芝以后产生的。 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现在这样的情形,可我隐约觉得,这和鬼灵芝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滴!” 大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被从外面打开了。 刚一打开,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酒气息。 居然能闻到味道…… 一个中年男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一进屋,就直奔一旁的酒柜,拿起上面的一瓶酒,拔开塞子大口灌了一气。 是朱安斌。 比起初一晚上在铺子里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凹陷,脸色晦暗的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死尸。 他一边踉跄着朝这边走,一边拿出手机,像是在翻找着某人的号码。 见他转过身,一屁股朝着我身上坐了下来,我赶忙往旁边挪了挪。 “喂!阿彪,给我找两个妞过来。”他粗声粗气的对着电话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猛然把手机摔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 “什么他妈的东西,有钱都不赚,嫌老子钱臭啊?” 他拿着酒瓶坐着沙发里发了半晌呆,忽然站起身,踉跄着想去把手机捡起来,却脚下一个趄趔,歪倒在了地板上。 他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索性就躺在地板上,拿着手机,对着屏幕呆了好半天,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拨了一个号码。 “喂……爸……我快不行了。” 听筒里似乎传来厉声喝叱的声音。 听着喝叱声,朱安斌竟露出一抹苦笑,“我就快死了,就快去另一个世界做鬼了。老头子,你的家产最后还是便宜那个骚`娘们儿了……妈的,连中山路的房子都给她了……” “嘟嘟嘟嘟……” 对方显然是把电话挂了。 朱安斌翻了个身,平躺在地板上,眼皮渐渐合拢。 “呃!” 突然,他像是从梦魇中惊醒似的打了个激灵,猛地张开眼睛坐了起来。 他胡乱在身上摸索着,竟从一个兜里摸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他醉眼迷离的朝墙上的电子钟看了一眼,低头按下了录音键。 “现在是二月十五号,晚上十点五十二分,我是朱安斌……” 录音结束,他挣扎着爬起身,有些仓惶的四下张望,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他忽然跑到角落一个立柜旁,打开最下面一格,背对着这边蹲在那里,悉悉索索的摆弄着什么。 我忍不住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看着他忙活了一阵,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关上柜门,拿起酒瓶又一阵猛灌。 “妈的,老头子现在正在那个骚`娘们儿的肚皮上吃奶吧……老子真想尝尝那骚`娘们儿的活到底怎么样,能把个老东西迷的神魂颠倒的……”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想死……那个鬼老头说过,31号……31号,徐祸可以救我!我要去找徐祸,我去找徐祸……” 见他想要起身,我皱着眉头快速的往后退。 可是只退了一步,我就猛然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的呆在了原地。 我看到朱安斌身后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瘦,枯黄的长头发上箍着一条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带,就那么站在他身后,眼珠下翻目光森冷的看着他。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全身的鸡皮疙瘩成片成片的炸开。 这人居然是那晚在铺子里,八卦镜中出现的那张死人脸! 那时他闭着眼睛,这会儿他的眼睛虽然睁开了,却仍然全身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一样! 朱安斌又挣扎了一阵,终于站了起来。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瞳孔骤然收缩,整张脸都因为极度的恐惧变得扭曲起来。 他也看到了‘死人脸’! “啊……” 下一秒钟,不出意外的,朱安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嚎叫。 我被震的耳鼓生疼,本能的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等到再抬起眼睛,面前的两人竟都不见了。 再仔细一看,房间里的光线和陈设也恢复了白天的景象。 “你没事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扭过脸,就见林彤一脸疑惑的站在我身后,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精神病人一样。 瞎子和窦大宝也走了过来,瞎子伸手把我拽起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转过头看向墙上的电子钟。 二月十七,两点四十五分。 “我回来了……”我喃喃说了一句。 “你从哪儿回来了?”林彤仍是用那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我,“徐祸,我知道你们法医压力大,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医生?” “中山路的老房子给你了?” “啊?”林彤一愣。 我甩了甩脖子,走到角落的那个柜子旁,趴在地上,往柜子下面看了看,伸手把一个酒瓶子从下面拨了出来。 见朱飞鹏走过来,我抬眼看着他问: “初六晚上十一点左右,朱安斌给你打过电话?” 朱飞鹏身子一震,“是……徐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我伸手拉开了那个柜子,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型保险柜。 我看了看他和林彤,回想了一下,在电子密码锁上依次按下一组数字。 “滴!” 保险柜的门‘吧嗒’弹开了。 “乖乖,这小子在家里放这么多现金干什么?这得有百十万吧?”窦大宝咋舌道。 我伸手把保险柜里一叠叠的钞票扒拉出来,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那支录音笔。 我站起身,把录音笔拿到朱飞鹏面前。 “你们十六号只见了一面,你就感觉他不对劲,已经算是很敏锐了。但是他真正出事是在十五号晚上。给你打完电话以后,他在这支录音笔里留下了长达五分钟左右的录音。不出意外的话,录音应该还在。你们听了,就知道他为什么会出事了。然后再决定还要不要救他。” 林彤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接过录音笔,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播放键。 “现在是二月十五号,晚上十点五十二分……” 整整五分钟,房间里就只有录音笔里播放录音的声音。 录音播放完,窦大宝‘噌’的站了起来,“去他娘的,这种人救他个毛!走!” 瞎子也站起身,叼着烟走到我身旁,含糊的说: “怎么玩不好,玩尸油?什么人不好招惹,去惹降头师?还连自己老子的女人都想上……呵呵,咎由自取,无可救药。” “他到底也没说那个降头师是谁。” 我冷冷说了一句,朝朱飞鹏和林彤点了点头,拿起包和瞎子、窦大宝一起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背后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回过头,就见朱飞鹏竟然朝着这边跪了下来,正缓缓把头向地上磕去。 “飞鹏!” “老头儿,别这样!” “朱老先生……” 一时间林彤、窦大宝和瞎子都急着上前去扶他。 “嗡嗡……” 我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竟是段乘风发来的一条短信: ‘徐祸,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联系,朱家上一代曾于我师门有恩,请你务必帮帮朱飞鹏。我知道你想找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件事过后,我必定给你答复。’ 第十八章 夺魂 看完短信,我看了看被扶到沙发上一脸惨然的朱飞鹏,转眼看向林彤。 林彤走到我面前,竟然朝我鞠了一躬,直起腰说: “如果可以,请你一定帮帮朱安斌。” 我直视她的眼睛,感觉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 朱安斌的那段录音是在喝醉酒的状况下录制的,虽然充满绝望的说出自己背地里做的那些丑事,但言语间也还透露着极度的贪婪自私和下流。 对于林彤这个后妈,更是一嘴一句‘骚`货’、“骚`娘们儿”,甚至还说什么要搞她之类的。 对这样一个下作的男人,但凡有点修养的人都会把他当成狗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林彤居然还帮他求情? 这个女人到底是心机深,还是真的爱上了和自己父亲年纪差不多的朱飞鹏? 林彤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沉声说: “相信我,我和你现在的想法一样,他朱安斌的死活我真懒得管。可还是那句话,飞鹏是我男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嗡……”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段乘风发的短信。 内容只有四个字:命不该绝。 看到这四个字,我心里怦然一动。 上次他就说萧静命不该绝,这次的四个字,是指朱安斌,还是说…… 我想了想,给段乘风回了条信息:我尽力。 我叫过窦大宝,拉他一起走进书房。 “真要帮那个混蛋?祸祸,我觉得他老朱家给再多钱咱都不该管这事。”窦大宝拧着眉头说。 我避开他的目光,指了指书柜,“你说你看见里面有人?” 窦大宝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能说看见,准确的说,是一种感觉。我能感觉出,那里边有人,好像还不只一个。” “感觉……还不只一个……” 我苦笑,怎么总是碰上这种狗皮倒灶的事。 瞎子一直忍着好奇,这会儿才走过来问: “祸祸,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知道那里有个保险柜,还连密码都知道?” “记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关于灵觉的事?” 瞎子和窦大宝对望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那些都是你通过灵觉看到的?”瞎子问。 我挠了挠眉心,说: “从牛眼沟回来后,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看来,我的灵觉可能是加强了。瞎子,你说这会不会和鬼灵芝有关?” 瞎子一贯谨慎的说:“鬼灵芝是阴物,你吃了那么多,说不好就和那有关系。不过你到底是大活人,以后再有那种事,别那么冒失了。对了,你通过灵觉还看到了什么?” 我想了想,干脆把初一晚上朱安斌去铺子的事,和刚才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瞎子听完,眉毛一挑,转向窦大宝,“你是说,你感觉柜子里有人,还不止一个?” “我也说不准,可我感觉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朱安斌没准儿可能还有救。”瞎子看着我,眼珠子转了转。 “怎么救?”窦大宝问。 瞎子耸耸肩,“我又不是阴倌。” “靠。” “几位先生。”朱飞鹏在林彤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双手抱拳,朝我们仨各自拱了拱手,“养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有教好犬子,他才会害人害己。可事到如今,我还是要求三位先生,救救我的孩子。就算不能保全他性命,也恳请三位……帮他有个轮回做人的机会。” 我犹疑了一下,抬眼看着他说:“我只能尽力而为。” “不行就别逞强,你看到的死人脸可是荫木傀,惹不起的。”瞎子咬着牙在我耳边说。 “试一试吧。” 如果换做以前,就算说破大天我也不会帮助朱安斌这种垃圾,可这一次,为了某个目的,我不得不把这窝心的买卖做到底。 我从包里拿出朱砂黄纸等一应物品,想了想,把两块桃符也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瞎子也没闲着,见我摊开黄纸画符,也拿出寻龙尺,沿着墙根用脚步配合寻龙尺测量起来。 窦大宝则是围着书柜转来转去,时不时把耳朵贴在上面聆听动静。 我刚把朱砂笔放下,瞎子忽然快步走了进来,稍显兴奋的说: “我仔细看过了,这里是阴宅之势没错,但是坎位未沉,也就说,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里面的确有两个人!”窦大宝回过头说。 “你确定?”我问。 “确定!” 我点点头,“那就对了。如果荫尸木内只有一个人的魂魄,那要么是原来的宿主荫木傀在里面,要么就是朱安斌的三魂七魄在里面。现在里面有两个人,也就是说荫木傀很有可能还没有彻底夺舍成功。里面有可能包藏着他和荫木傀的魂魄。” 换做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道道。 可这些天为了不胡思乱想,我几乎把整卷百鬼谱都背熟了,初一朱安斌去铺子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些端倪,现在虽然还不完全清楚状况,却也理出了大致发生的状况。 看着桌上摆的我那些破烂似的家什,再看看屋里无不豪华奢侈的陈设,我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如果当初在狄家老宅,我要的不是百鬼谱,而是狄家的勾魂驭尸术,遇到眼下这种情形,不说手到擒来也不至于现在这么抓瞎。 现在看来,就谋取利益而言,能勾魂驭尸的确比了解鬼要实惠的多。 做好所有准备,我走到朱飞鹏面前沉声说: “我能耐有限,现在能做的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趁现在还没有开始,你们还有选择的机会,还可以去找其他人。” 朱飞鹏摇了摇头,“我不是没接触过所谓高人,相比他们,我还是更信任你们。换做其他人,刚才听完那段录音,不光不会走,怕是还会抬高价钱……我只顾赚钱,没有教好儿子,可我不糊涂,我知道有底线的人,比空有本事的人更值得信赖。” 我没再多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拉起窗帘,在桌上点起了一排蜡烛。 和瞎子、窦大宝一起把书柜搬到了屋子的中`央。 我拿过准备好的红绳,穿过一枚铜钱后将红绳的一端绑在一把竹刀上。 一连绑了七把铜钱竹刀,我才停下来长吁了口气。 窦大宝墨迹到我身边瓮声瓮气的说: “我师父说,拘魂夺魄是很耗费元气的,那是技术活。你行不行啊?” 瞎子也小声说:“你有没有把握?貌似你以前都没干过这些,能不能撑得住场面啊?” 我呵呵一笑,“如果换了以前,我连半分把握都没有。” “现在呢?”窦大宝问。 “怎么都有两分把握吧。” “靠!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瞎子横了我一眼,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唉,还不是有求于人,为了小包租婆呗。”窦大宝嘀咕了一句,也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我摒了摒气,拈起一道符箓就着烛火点燃,两眼紧盯着书柜大声念诵法诀: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天驺激戾,万鬼伏藏;日落沙明,阴阳交泰,四方鬼王,奉我敕令;所拘魂魄,即刻放行!所传魂魄,速来报到!敕令!” 随着最后一声大喝,我甩手将一把绑着红绳的竹刀朝着书柜甩了过去。 “噗!” 荫尸木所做的书柜本来木料坚实,没想到施加了符咒的竹刀竟一下钉进去一寸有余。 铜钱撞击竹刀手柄,发出‘叮’一声脆响,居然经久不绝。 我赶忙把红绳的另一端绑在手腕上,同时继续念诵着法诀符咒。 猛然间,手腕传来一阵寒意,紧跟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想要把我身体里的某样东西从身子里拽出去似的。 我只觉的大脑一阵恍惚,连忙临时改口,念诵起破书上的清心定神法诀。 对我而言,破书上记载的法诀符箓就是我压箱底的本事,以前虽然不能算无往不利,但每次施展总还能全身而退。 可是这一次,我接连大声念着法诀,却仍然感觉大脑一阵阵晕眩。 那股强悍的吸引力似乎想要通过红绳,将我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吸入书柜似的。以至于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身体前倾,被拉扯的朝着书柜迈了一步。 “幽冥玄宗,万气本根……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我双眼紧闭,抱元守一,继续念诵法诀。十根脚趾弯曲,紧抠着地面,和这股无形的阴寒吸力对抗,汗水竟像是瀑布般顺着脸颊脖颈涔涔而下。 “祸祸,不行就算了,别硬撑!”瞎子急道。 窦大宝也急道:“为了救那混蛋不划算,收工吧,咱不干了!” 见我没反应,窦大宝大声道:“我来帮你!” “别过来!”我猛然睁开眼。 “别过去!”瞎子一把拽住窦大宝,“现在过去,你想害死他?!” “他他妈鼻血都下来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根本斗不过那块烂木头!”窦大宝急得跳脚。 “兄弟,斗不过也要斗啊,天底下没有人平白无故帮人的,我不帮朱安斌,以后怎么求段乘风帮忙……”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正准备再度念诀和荫尸木传导的吸力对抗。 突然,就在窦大宝再次急得一蹦三尺高的时候,我透过他跳起的脚下,看到了门外的一样东西。 我紧了紧牙关,奋尽全力大声喊:“大宝,把伞给我!伞……伞……” 第十九章 惹祸上身 窦大宝愣了一下,跑到客厅拿了油纸伞回来,问我该怎么做。 我紧咬着牙关,示意他把伞给我。 就在接过伞的一瞬间,左手腕的红绳拉力剧增,我脚下一个踉跄,竟连着被往前拽了两步。 我赶忙站稳脚步,再次大声念起法诀,同时右手一甩,撑开了油纸伞。 伞面张开的一刹那,左手的拉力明显一松,紧接着,就见被红绳贯穿的铜钱散发出淡淡的白光,慢慢朝着我这边滑了过来。 “这男的是谁?”窦大宝瞪大眼睛问。 “是朱安斌!”我心中暗喜。 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刚才我还后悔自己太冲动,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有了转机。 这五宝伞是野郎中师门传承的法器,虽然五鬼已经不在里面了,伞本身却仍有着收取阴魂的能力。 我本来只是用这把伞遮挡雨雪的,没想到竟派上了大用场。 看着铜钱缓缓向这边靠近,我悬着的心也稍许放下了些。 在普通人看来,铜钱自发光芒,自己朝着红绳一头滑动,已经是很神奇了。 但我和窦大宝却能看到,铜钱发光,是因为上面附着一个淡淡的男人身影,这人就是朱安斌。 魂魄发出的光是白色,这说明他现在还是生魂。 如果散发出绿光,那就是阴魂,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铜钱来到跟前,我赶忙反手将它握住,一把扯断红绳,将铜钱交到握着五宝伞的右手。 同时又从桌上拿起一把穿着铜钱的竹刀,挑了一张符箓烧着,再次射向书柜。 符咒声中,红绳绷紧,这次有五宝伞在手,没有遇到明显的阻力,铜钱就沿着红绳滑了过来。 连着射出六把竹刀,除了第一次险些出意外,接下来都异常顺利。 我心中大定,拿起第七把竹刀甩向了书柜。 这一次竹刀钉在书柜上,我竟隐约听到一声男人的怒吼。 不等反应过来,红绳就已经绷的笔直,末端的铜钱以超过先前几倍的速度朝着我滑了过来。 这一次,铜钱发出的竟不再是白色的光芒,而是血一般强盛的红光! 窦大宝揉了揉眼睛,惊呼:“这不是朱安斌!” “是荫木傀!” 看到红光中附着的是一个恶形恶状的男人身影,我又惊又怒。 我从来没遭遇过这种状况,眼见那个‘死人脸’满面狰狞,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本能的就想撒开手里的红绳。 可还没等我松手,红绳就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随着‘死人脸’一声狞笑,钉进书柜的竹刀竟被生生拔出,反转刀身以迅雷之势朝着我射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伸出左手去抓刀身。 不对劲! 看着逼近眼前的死人脸和飞射而来的竹刀,我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 就在竹刀迫近眼前的一刻,我猛然醒悟过来,‘死人脸’是荫木傀,它本来就是五行木煞,竹刀虽然带煞,却同样是五行属木,煞气远不如荫木傀! 等想明竹刀已经被荫木傀控制,再想做出反应却已经不可能了。 我一咬牙,就想不计后果的硬接。 “阴阳开合,双景二玄,右拘七魄,左拘三魂,令我神明,与形常存……封!,” 就在千钧一发间,我耳边突然传来老丁苍老冷厉的声音。 随着一个‘封’字响起,桌上的两枚桃符竟然同时弹了起来! 桃符只是弹起一尺多高,便又落回了桌上,迎面而来的竹刀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挠,停滞在了半空。 下一秒钟,老丁和张安德的声音同时响起,却是念诵着常人难以分辨的法咒。 法咒声中,‘死人脸’的五官逐渐扭曲,原本的恶形恶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恐和不甘。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铜钱散发出的红光连带着‘死人脸’的身形竟骤然钻进了我面前的竹刀里。 眼看竹刀向地上落去,我反应过来,反手一抄把竹刀抄在手里。 拿到眼前一看,发现竹刀竟变得和荫尸木一样,成了血红色! 张安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太莽撞了,你以为荫木傀是寻常邪祟,那么好对付?幸亏荫尸木里只留存了他一魂一魄,我和老丁合力才能将他的魂魄封印在竹刀里,要不然你我三人全都要结果在这里了。” “一魂一魄……”我干笑两声,“你们两个老家伙,终于能办点实事了。” 我就奇了怪了,虽然不知道这俩老头如今是怎样一种存在,可在有限的几次交谈中,不难听出,两人能否重入轮回是和我的生死捆绑在一起的。 既然是这样,两人明明有能力帮我更多,却又为什么很少出手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老丁再度开口了: “我和老张身为桃符,只能预知福祸,却不能掌控福祸间的转变,这些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把竹刀里不光封印了荫木傀的一魂一魄,朱安斌留存在荫尸木中的一魂,已经和荫木傀的残魂糅合,同样也被封印在了竹刀里。” “什么?”我愕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怎么才能把他弄出来?” 我急着问道,两个老头却再没有回应。 我好像已经明白,老丁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貌似是只有等到一件事拧巴的不能再拧巴,拧巴到难以预料结果的时候,两个老东西才会出现,把事态控制在一个关键点上。之后整件事会演变成什么样,那这两个货就不管了…… “轰!” 听到闷响,我回过神抬眼一看,就见原本坚实的书柜竟碎裂成了一堆木渣。 先前木头里血液般的浆汁已经干涸,以至于看上去,那就像是一堆碎裂的干尸残骸。 看着手里血红色的竹刀,我彻底傻眼了…… “徐先生……” “徐祸,你赶紧坐下歇歇吧。” 听到朱飞鹏和林彤的声音,我朝两人看了一眼,缓过神才发觉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我放下竹刀,把五宝伞换交左手,摊开右手,先前那六枚铜钱已经变得和寻常铜钱一样。 我随手放下铜钱,合上伞,脚步虚浮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飞鹏才小心翼翼的问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说: “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就算朱安斌能够被救回来,他可能也不是以前的朱安斌了。” 我告诉朱飞鹏,朱安斌留在荫尸木里的六魄已经被我收进了伞里,三魂之一被封印进了竹刀。 林彤不解,追根究底。 窦大宝给她和朱飞鹏解释说: 人有三魂七魄,现在只找到一魂六魄,也就说明,另外两魂一魄还在朱安斌的身体里。正因为他和荫木傀的魂魄没能完全交替,所以才说他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说就算救回来,他也不是原来的他了?”林彤看着我问。 我缓了口气,说: “普通的鬼附身,只能是阴魂侵占肉身,不能侵占灵台,如果灵台被侵占,那就是被夺舍了。人的灵台只能容纳三魂七魄,现在朱安斌不见了两魂一魄,荫尸木里却只留下荫木傀的一魂一魄。如果两者其余的魂魄都在同一个肉身里,唯一的结果就是,两者其中一魂已经糅合一体。双魂合一,不可能再分离,所以说,朱安斌已经不是以前的朱安斌了。” “徐先生,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朱飞鹏急着问道。 “等!”瞎子冷冷道。 “等?”林彤不解的看向他。 瞎子冷眼和她对视,“你听过录音了!朱安斌为了得到尸油、为了玩的嗨,付出了他所谓无足轻重的代价;然后为了家产、为了害你,又和降头师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连他那猪脑子都意识到,他之所以不对劲,的和降头有关。你们该不会想不出,他家里为什么会有荫尸木吧?” “你是说,是降头师想要他的命?”朱飞鹏喃喃的问。 “准确的说,不光是要他的命,还想夺他的肉身,让荫木傀夺舍成为真正的五行邪煞。” 瞎子边说边走到我面前,点了根烟,塞到我嘴里,自己又点了一根。 “降头师经营了那么久,现在临门一脚被你坏了好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找上你。徐祸祸,你不是蠢人,我能想到的,你应该也想到了。我刚才没有阻止你,可是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甘愿惹这天大的麻烦?” “唉……”窦大宝走过来搭住他肩膀,“老刘,祸祸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还了解。这事咱哥仨回头再说吧,现在无论是福是祸,惹都惹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瞎子又瞪了我一眼,转头对朱飞鹏说: “这件事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徐祸先前说过,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现在他扛了这祸事,背后主使的降头师就不会再找别人,你们尽可以装作不知道有这回事,‘朱安斌’回来后就不会伤害你们。至于最后能不能救得了你儿子,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朱飞鹏揉了揉老眼,点点头,“好,多谢几位了。我会让人把酬劳打到你们账上。” 第二十章 怪鸟图案 和朱飞鹏、林彤分别后,我给段乘风发了条短信,把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我想找我的爱人,问他在哪儿,方不方便见一面。 结果发过去没多久,电话就打来的。 号码是段乘风的,打电话的却是段佳音。 电话一接通,她就厉声说让我不要再打搅她师父。 我终于忍不住发火,对着电话骂道‘去你妈的,你算什么东西’! 挂了电话,一旁的瞎子皱着眉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走,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聊聊。” 三人直接回了后街的铺子,窦大宝重新点了炭炉,接着中午的茬继续涮锅子。 瞎子说,我把荫木傀的一魂一魄封印进竹刀,让他不能彻底夺舍,他一定会找上我。 更主要的是,荫尸木被打造成书柜,放在朱安斌的家里,这背后一定有人主使。 假如主使人就是降头师,那我这趟无疑是惹了大`麻烦,必须小心防备。 我点了点头,看着扑簌簌翻滚的砂锅发呆。 瞎子和窦大宝碰了碰杯,喝了口酒,涮了一波羊肉吃了,才放下筷子问我最近为什么这么反常。 兴许是收摄魂魄耗费了太多精力,我感觉疲惫不堪。 我不想对瞎子有所隐瞒,就让窦大宝替我说。 瞎子听完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说: “你早就怀疑徐洁不是普通人了?你一直不敢面对,你怕我看出来,所以上次她回来,你才没让我和她见面?” 我无力的点了点头。 在和树小区3号楼里,那个黑雨衣虽然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可我还是认出,她是徐洁。 那时我已经开始明白,徐洁不是普通人。 瞎子说:“你接朱安斌的买卖,是因为段乘风发了话。你想通过段乘风找到徐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段四毛总阻止我和段乘风接触,连在电话里都不让我和段乘风说话。” “段四毛阻止你和段乘风接触,一定有她的原因,毕竟泄露天机太多,对自身是有极大损耗的。段乘风不光是她师父,还是她老爸,她这么做不难理解。” 我点点头。 道理我都懂,可事到如今,唯一可能知道徐洁底细的老何像块木头似的躺在医院里,我想不出除了段乘风我还能找谁帮忙。 瞎子几次张嘴,都没有说话,最后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了半碗,才说: “我明天启程去一趟中山市,直接去找段乘风。我不敢保证能问出徐洁的下落,但……但既然他先前几次点醒你,对你和徐洁的事肯定是算到过的。我去找他,段四毛应该不会阻拦。” “谢了。” 窦大宝讷讷的说: “如果见到段乘风,可以的话,让他顺便帮忙算算肉松现在在哪儿,我有点想它了。” 瞎子给我和窦大宝发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皱着眉头抽了一口,忽然站起身说: “带我去看看那个地窖。” 三人来到厨房,挪开碗柜,依次下到上次发现的地窖里。 我指了指一面墙,说上次下来,庙门就在那里。 瞎子没说话,拿出罗盘盯着看了一会儿,来回走了几步,收起罗盘看向我。 “那座庙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庙里供奉的无眼神像又是谁?”我问。 瞎子眼神微微闪缩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然后转身顺着梯子爬了出去。 我心下狐疑,看眼神,他分明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肯直说呢…… 我没有追问,只说明天和他一起去找段乘风。 他坚决反对,说我在电话里对段佳音爆粗,那已经是失控的表现了。不管能不能找到徐洁,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我要做的是尽快调整自己的心态情绪,然后老老实实的去上班。 最主要的是,段佳音不光是段乘风的女儿,还是他的徒弟,如果我也去,她或许就会算到些什么,那样一来,很可能连他都见不到段乘风。 我只能是苦笑。 道理人人都懂,可自己的事自己知。 如果说徐洁只是一个渺小的石子,可我这潭死水在被她打动以后,已经再难继续平静了…… 转过天早上,我刚到局里报到,赵奇就找到我,说寇伟想见我。 “寇伟是谁?”我皱着眉头问。 “三白眼。” “三白眼……”我反应过来,“他现在在哪儿?为什么要见我?” “他现在被单独羁押在东城看守所,今天早上忽然说要见和他作对的那个阴阳先生。除了你,还能是谁?我觉得你还是去见他一面比较好,你也知道,他把所有案子一个人背了,幕后真凶还在逍遥法外。” “好。” 两人驱车来到东城看守所,在一间会面室等了约莫七八分钟,三白眼被带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盯着我,阴鹜的目光就像是要把我吞进肚子里似的。 “你找我干什么?”我冷眼和他对视。 三白眼坐进椅子,看了赵奇一眼,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不可能,那不符合程序。” 三白眼皱了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警察?还是阴阳先生?” 我抿了抿嘴,沉声说: “我是阴倌,也是法医。” “阴倌…法医……” 看着他有些茫然的样子,我想到了那次四平岗监狱医院的经历,问:“你和王宇是师兄弟?你们的师父是谁?” 三白眼回过神来,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 “你笑什么?” “嘿嘿,你想问的问题应该有很多吧?” 我盯着他不说话。 “想知道真相,想抓到所谓的幕后真凶?可以,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仍然没说话。 三白眼舔了舔嘴皮子,脸上的笑容不但没有收敛,反倒更加的邪异、更加欢畅。 赵奇忍不住皱眉,“你以为你一个人全扛下来,我们就抓不到主使你的人了?” “不是我以为,这是事实。”三白眼嘲讽的看了他一眼。 见我仍然不发话,身子往前探了探对我说: “你既然是阴倌,就应该知道那些所谓的命案不是普通的案子,都是别有目的的。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不是在这里。” 我笑了,“怎么?你还想我放你出去?” 三白眼摇了摇头,靠进椅子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窝,“无论我交不交代,我这条命都保不住了。我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告诉你真相,但是死了以后可以。” “你做了那么多恶,无论交不交代其他人,都逃不脱死刑!”赵奇显然有些恼火起来。 三白眼朝我咧了咧嘴,“我就说单独谈,你非得给我讲规矩。呵呵,他听不懂,你不会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冷笑,“既然这样,那就等你被执行死刑以后来找我吧。” “不用等执行死刑,过了今晚就可以。”三白眼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禁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活不过今晚了。” “活不过今晚?” 三白眼点了点头。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心里的疑惑逐渐加重起来。 三白眼忽然把戴着手铐的手抬到胸前,一粒一粒的解开上衣扣子。 “我的大限到了。”他沉声说了一句,猛然扒开了上衣。 看到他露出的胸膛,我不禁身子一震。 在他的胸口,竟赫然有着一只黑色的怪鸟纹身。 这怪鸟和之前几次见到的怪鸟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先前看到的怪鸟,眼睛是血红色的,而他身上的这只,却只有眼窝,没有眼珠。 “警官,你是不是以为这是纹身?”三白眼用嘲讽的语气向赵奇问道。 赵奇皱眉,刚要开口,张开的嘴却猛地往回倒吸了一大口气。 眼前的景象也让我头皮发紧,本能的站了起来。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我和赵奇都看到,原本没有眼睛的怪鸟图案,竟猛然翻出了一颗幽绿色的眼珠。那明明只是身体上的一幅图案,骤然翻出的眼珠子却像是活的一样,不但会转动,而且明显是在看着这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喘着粗气问。 之前在四平岗的时候,曾听鬼罗刹说怪鸟是什么阴鸮,可百鬼谱上并没有关于阴鸮的记载。 另外我还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阴鸮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而三白眼胸前的怪鸟,眼珠子是绿色的。 三白眼似乎只是想让我们看一看那怪鸟,目的达到,边扣扣子边盯着我缓缓的说: “我可以先解答你一个问题。你在废工厂和监狱医院见到的是我修炼的阴鸮,也算是我的法身。我的魂魄可以和肉身分离,附在阴鸮身上去任何地方。” 我点了点头,重又坐回椅子里。 如果先前他这么说,我一时还难以理解。 但通过牛眼沟的经历,我对法身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他一说,我便明白了之前的诸多疑惑。 第一次见到三白眼是在莲塘镇,只是一眨眼,他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第二次是在老城区的湘菜馆,那次他明明被堵在死巷子里,怪鸟飞过,他便没了踪影。 在废工厂的时候更为诡异,前一刻还在和我缠斗,下一秒随着怪鸟的出现,他就僵死过去,却又出现了另一个真正的三白眼…… 原来这都是阴鸮‘搞的鬼’。 人可以把鸟炼成法身……这家伙学的法门还真是十足的妖术啊。 三白眼仍是盯着我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今天晚上保住我的魂魄,不被鬼鸮夺走!” 第二十一章 鬼鸮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今天晚上会死?鬼鸮又是什么东西?”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从拜入师门那天起,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没想到老东西会做的这么绝!”三白眼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东西是谁?”我问。 “是……” 三白眼蓦地反应过来,及时住嘴,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种邪异的笑容: “想知道?答应我的条件,等我做了鬼,就告诉你老东西是谁。” 不等我开口,他就自顾自的说: “我身上显露出的不是阴鸮,而是被鬼鸮侵袭的印记。阴鸮可以依附法身,鬼鸮却是寄附阴魂。一旦阴魂被鬼鸮摄取,就失去了轮回的机会,保留着灵智,却要永远留在那没有生命的邪鸟体内,供某人驱使。呵呵,我早该想到的,物尽其用一直都是老东西的做派……” “永远留在鸟的身体里,保留灵智……” 我不禁寒了一个。 我还想再问清楚鬼鸮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三白眼却抢先说: “我可以告诉你阴鸮是如何炼制的,但对鬼鸮却也了解不深。只知道那是老东西炼制出来,没有生命的僵尸鸟。这种鸟可以摄取有道行的阴魂,被摄取的阴魂将永不超生,永远受人驱使。一旦违抗命令,魂魄就会受到比地狱道还要痛苦的煎熬。” “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一样。”我有些不以为然。 实在是这种说法让人觉得太匪夷所思了。灵智不失,困囚在鸟的身体里,那不是成了鸟人……人鸟…… 三白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竟露出了极度的恐惧,“我没有经历过,可我见过老东西的鬼鸮,我认识那只鬼鸮……变成鬼鸮,比下地狱更可怕!” 我说:“你既然这么怕,为什么不干脆说出老东西是谁?让警察把他抓了,不比你找我帮忙更切实际?” “警察?” 三白眼再次用不屑的目光扫了赵奇一眼,把手铐在桌上磕了磕,对我说: “你觉得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跟着掺和,警察能抓住我吗?如果不是我辛辛苦苦修炼的阴鸮被鬼罗刹给毁了,就算被警察抓住,和没抓又有什么区别?我真有点怀疑,你这个阴倌是冒牌的,你难道不明白在阴阳术数面前,警察渺小的像一只蚂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是你自以为。”我冷冷的说。 三白眼又笑了,这次是苦笑: “我找你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只想试一试。没有人想要永远做一只被人驱使的鸟,可老东西实在太邪门了。我是他的徒弟,可我这点道行和他一比,呵呵……” 我没有再就交代与否和他多辩驳,想了想,问:“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肯定今晚鬼鸮会来?” 三白眼摇头,“不是鬼鸮会来,是老东西要把我变成鬼鸮。我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可我知道,身上出现鬼鸮的印记,我就一定活不过今晚。总之我答应你,只要你有本事保住我的魂魄不被鬼鸮摄取,然后送我去轮回业报,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说完,靠进椅子,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我。 三白眼被管教带回监室。 赵奇问我:“你相信他说的话?” 我说:“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认定自己会死,而且认为自己不可能逃脱被鬼鸮摄魂的命运。所以才会坚持和我讲条件,目的也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 “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把人提回局里?”赵奇问。 我看了他一眼,说:“把人提回局里,真要死了,黑锅谁背?” 赵奇拱了拱腮帮子,没言语。 我说:“这事儿不光得和看守所的人沟通,为防万一,还得把老郭搬来。” 赵奇想了想,点点头拿出了手机。 半晌,他挂了电话,说郭森交代,先别跟看守所的人说这事,等他赶到再说。 眼看快到中午饭点,两人先行离开看守所,就近找了家饭馆吃饭。 菜刚上来,郭森就赶到了。 听赵奇把三白眼的话具体一转述,郭森本来就黑的脸更加阴沉的像锅底一样,好一会儿才沉声说: “寇伟这条线索非常重要,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他转向我说:“如果是真的,那就全靠你了。” 我苦笑,“如果是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状况。” 郭森说:“尽力就好。”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吃完饭,正准备去看守所,赵奇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没说两句,脸色就变了。 挂了电话,抬眼看着我和郭森,“林所长打来的,三白眼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跟两人上车。 火急火燎的刚赶到看守所,就见一辆救护车抢在我们前头开了进去。 一路跟着开进内监区,林东和几个狱警管教都焦急的等在监室楼外,一见救护车赶到,立刻招呼人把担架往车上抬。 三人下了车,郭森去向相关人员了解情况,我和赵奇径直来到担架边。 才和我们谈过话不久的三白眼,此刻正躺在担架上身体不住的抽搐,五官扭曲,脸色煞白,满脸都是黄豆大的冷汗,显然十分的痛苦。 他似乎看清是我,猛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嘴巴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那个医生……是……是老东西的人……”三白眼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什么医生?” 我又把耳朵贴近一些,却没听到回应,起身一看,他竟已经晕死过去了。 看着三白眼被抬上救护车,我转过头看着随车来的医护人员。 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我心里猛地一激灵。 这人是医生,却不是从医院来的,而是看守所里医务室的医生。 是那个火葬场化妆师唐夕的男朋友——姜怀波。 救护车离开,我走到姜怀波面前问: “姜医生,还认得我吗?” 姜怀波点点头。 “那个犯人是怎么回事?” “王管教在……在监控里看到出状况,就……就把我叫过去。我看他像是……是盲肠炎发了。” “盲肠炎?” 听他说的磕磕巴巴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的眼睛。 “没什么事,我先回……回去了。”姜怀波被我看的不自在,说了一句,转身匆匆走进了楼里。 郭森走了过来,说他问过了,就监控看来,犯人是突发急病。 我盯着姜怀波的背影,直到他转过弯不见了身影,才回过头对郭森和赵奇说这可能不是偶然,我们最好跟去医院看看。 去医院的路上,赵奇边开车边问我: “三白眼昏迷前说什么了吗?” “你还记不记得老楼那件事?”我反问。 “这不是废话嘛,当然记得。” “楼顶的那些小墓碑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还有我带下来的那块,那些墓碑肯定是有人拿走了。” 赵奇沉吟着说:“看守所不是外人能随便进来的,我也怀疑是内部人员拿了,但老林坚持说他的人不可能做那种事,那对他们来说没任何意义。嘶……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迟疑了一下,扭头看向郭森,“郭队,那次我家里发现无头尸,报警电话你听过了,一共有多长?” 郭森眼珠微微转动,说:“五十七秒。” “一分钟不到,也就是说,报警人基本没多余的话,就只是说出我家的地址,然后说我床下面有尸体。” 郭森点了点头,“是这样。” “几句话而已,需要刻意背下来吗?” “我想过两种可能,一是要说的内容非常重要,一个字都不能错,错了就会改变原来的意思,所以要背下来;另一个可能是报警人想要隐藏自己的某种说话特点,那种特点是比较明显,难以纠正的。” “比如说结巴!” 郭森点点头,“是这样。” 车停在医院门口,赵奇猛地转过头,“那个医务室的姜怀波不就是结巴?老楼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值班,你和沈晴回来后,何尚生帮钱涛还魂的时候他去了外面,他有机会拿走楼顶的小墓碑,也有机会拿走储物室里的那个小墓碑。难道他和老阴有牵连?” 我抿了抿嘴,“三白眼昏迷前说的是:那个医生,是老东西的人。” 第二十二章 傍身钱 郭森和赵奇都是资深刑警,听我一说,立刻就想到了关键。 “寇伟‘生病’不是意外。”郭森说。 “要不要让人把他控制起来?”赵奇问。 “暂时不要。” “先不要。”我几乎是和郭森同时阻止道。 郭森看着我问:“你什么想法?” 我说:“像三白眼这种人,仗着自己通晓邪术,根本就不把警察放在眼里,对于这类人是很难有突破口的。如果上次报警的真是姜怀波,那他还算是有点良心。对这样的人,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等需要的时候试着加以利用。” 郭森点点头,说那就先不去管他,把三白眼的事解决完再说。 我说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鬼鸮,三白眼又只说他活不过今晚,具体会出现什么状况也没说清楚。 我能做的,就是晚上守在医院见机行事。 进了医院,得知三白眼已经抢救过来被送进了监护室,我问一个看守所的负责人,医生说他是什么情况。 那人耸耸肩,说是突发心血管疾病。 我暗暗摇头,这种结论就和法医说死者是猝死一样含糊。 看来三白眼突发状况多半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为了方便做事动了手脚。 如果真是这样,姜怀波的嫌疑就更大了。 我对郭森说,我要先回去做些准备,晚上再过来。 回到后街,我又削了一些竹刀,摒气凝神画了一些黄纸符箓。 正准备去医院,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拿出手机见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你帮我师父赚了钱,我不会欠你人情。”对方一上来就直接了当的说。 我愣了一下,“段四毛?” “什么段四毛?!”听筒里传来段佳音的咆哮。 我没想到她会给我打电话了,犹豫了一下说: “上次我不该在电话里骂人,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怎么?你还想当面骂我?” 段佳音明显有些悻然,不等我开口她就冷冰冰的说: “废话少说,我打给你是因为不想欠你人情。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给我听仔细了,我只说一遍。 首先你记住一点,无论在阳世还是在阴间,钱都是好东西。在阳世金银傍身心不慌;去阴地,多准备些买路钱只有好处。 第二点,你本来就是个祸胎,每次都那么明目张胆的踏足阴阳,你小命早晚玩完,如果想多活几天,你最好遮掩一下身份。 第三……” 我静静的听她说完,虽然有诸多疑问,但还是心生感激。 这婆娘虽然生硬冰冷,但今天说的这番话,明显是深思熟虑后对我加以提点。 我没有发问,只是发自内心的说:“谢了,四毛。” “不要再叫我四毛!” “好的,四毛。” “啪!”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 “金银傍身心不慌……” 我回过头,问窦大宝上次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两个元宝在哪儿。 窦大宝把两个小元宝拿给我,问我今晚需不需要他帮忙。 我摇头,说因为三白眼的特殊身份,这件事的尺度很难把握,作为局外人,还是越少人参与越好。 我又从铺子里拿了些纸钱元宝,想了想,去后屋拿了野郎中送的五宝伞,然后开车回到了医院。 我问赵奇,三白眼怎么样了。 赵奇说他状态很稳定。 我转头看了看监护室外守护的几个看守所警员,低声说让他跟我出去一趟。 两人来到医院后边,找了个背人的角落,我拿出纸钱元宝,分做两堆点燃。 “这是烧给谁的?”赵奇问。 “一堆是买路钱,一堆是傍身钱。” “不明白。” 我说:“跑高速要交过路费,阴阳先生来去阴阳也不能全靠刷脸的。不打点打点,万一哪天碰上鬼差,说话都没底气。” “傍身钱又是什么?” “烧给我自己的。” “烧给自己?” 我点点头,“这些以前我也不懂,是段四毛告诉我的。在阳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阴间也少不了用钱。” “阴间……阴间的钱怎么花?”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死过?她这么说,我就照做呗。” 我说的是实话,段佳音在电话里机关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听上去莫名其妙,还有些含糊其辞,可仔细一想,她说的都是一些关于阴阳的基本常识。 我这个阴倌本来就是蒙事的,破书上可没有这些琐碎的记载,所以一直以来都忽略了。 听了她的话,回想起以前的经历,还真是有点后怕。 要照这么看,段佳音虽然‘不上路’,却比段乘风要少了几分弯弯绕,来的更加直接。 看着我烧纸钱,赵奇几次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最后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喷着烟说: “上次在牛眼沟,你说……说小静去了苏州,那是怎么回事?” 听他说话声音都在打颤,我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在牛眼沟我用萧静试探他真假,过后我就后悔了。我还没蠢到以为他老年痴呆,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能忍到现在才问,内心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已经是自我克制到了极限了。 想到那次在和树小区3号楼的经历,我问他:“萧静是哪里人?” “本地人。” “本地人……”我喃喃道。 关于那次的疑惑,再次被勾了起来。 那次在和树小区,我先后见到了两个萧静。 后来证实,其中一个是夺了萧静肉身的女鬼,名字叫萧雨。她是活尸,需要通过吸血等方式活着。可她大字不识几个,那就无法通过微信勾搭被害人。而且瞎子说,就见到她时的状况而言,她也不可能害过人。 在那之前,我和萧静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看守所老楼的日军俱乐部,另一个萧静认得我,她有可能是真正的萧静,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和树小区? “不对!” 我蓦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赵奇小心的问。 见他一脸忐忑,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萧静的事我一直都在帮他留意,让他先别多想。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我跟在后面,眉心再次拧成了疙瘩。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当天晚上我和沈晴在进入日军俱乐部的时候,都抹了锅底灰。 萧静是鬼,她不可能看到我。既然她没见过我,在和树小区又怎么会认出我? …… 我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看看病床上的三白眼,又看看一旁正常跳跃的显示屏,莫名的有些紧张。 该死的三白眼,你哪怕多给我一点提示也好,现在我半点方向没有,心里能有底嘛。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快到十一点了,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感觉一阵冷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睁开眼,就见一个人影正从我面前经过。 我起先没在意,可等我看到这人的样子,猛然就从椅子里蹿了起来。 “怎么了?”郭森和赵奇同时看向我。几个冲盹的看守所警员也抬头看了过来。 我快步走到窗边,往监护室里看了看,回过头又看看那人飘忽前行的背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我面前经过的不是旁人,而是此刻正躺在里面病床上的三白眼! “郭队,你在这里看着,赵队,跟我走。” 我急着说了一句,边追边拿出装牛眼泪的小瓶子递给赵奇。 赵奇仰脸往眼睛里滴了两滴,刚低下头就低呼起来:“三白眼怎么出来了?”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郭森急切的声音:“快!快送急救室!” 我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边走边低声说:“三白眼没耍花样,子时一到,他就魂魄离体了。” 听着身后嘈杂的声音,赵奇直嘬牙花子,“他这是要去哪儿?你有法子把他弄回去吗?” “他要是死鬼我还能收了他,可他现在还是生魂,我怎么弄?”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跟着他。” 我拿出桃木钉递给赵奇,让他随机应变。 跟着三白眼来到楼梯间,见他飘忽往楼下走,我心里越发的没着没落。 不知怎么地,我又想起了段佳音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她说的那些虽然莫名其妙,可貌似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阴地、阴间有关。 难道说三白眼的魂魄是要去什么阴地? 三白眼走到楼梯拐角处,缓缓转过身,继续神情麻木的往下走,眼睛里不带半分感情,就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和赵奇跟着他往下走了两层,赵奇忽然小声说: “怎么忽然有点冷啊,还有,你不觉得似乎有点太安静了吗?” 我看了看墙上2楼的标志,隔着安全门往走廊上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白惨惨的日光灯显得有些发青。 虽然说是夜里十一点,可这里是医院,的确是冷清的有些过分了。 我想了想,说顾不上管那么多了,如果三白眼上午说的都是真的,那今晚要做的就是盯紧他,就算生魂变死鬼,也要他做我们的‘鬼线人’! 三白眼到了一楼,仍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楼下走。 看看墙上的标志牌,我和赵奇同时抹了把脑门。 再往下就是医院的太平间了…… 两人小心翼翼的跟着往下走,转过楼梯的拐角,我和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三白眼不见了,而是看到安全门的两边站着两个人! 第二十三章 宝儿 那两个人都穿着病号服,一个脸发黑,一个脸发绿,都不是正常脸色。 关键是他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绑着一个红绳圈,上面还有个小纸牌儿。 对于这种纸牌儿,我和赵奇都不陌生。 这是医院给死尸配戴的标识牌,相当于活人的身份证明。 这两个根本不是人,是鬼! 回想起段佳音的话,我隐约想到可能要面对的情形,赶忙从包里掏出两张黄纸和朱砂笔,分别写了两个名字,然后在旁边画了道符箓,掏出打火机烧了。 “你是不是把我名字写的太开了?赵大可?”赵奇小声问。 “我故意的,你没看到我那张写的是徐福安嘛。段四毛说过,和‘好朋友’打交道最好别用真名。两张符纸算是身份证,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从现在起你就是赵大可。” 三白眼对门口的两只鬼视若无睹,依旧缓慢的往前走。 我冲赵奇点点头,示意他一起跟上去。 可刚走到门口,原本站在两边的两个鬼就同时往中间迈了一步,垂着双手低着头,向上翻着眼睛盯着我和赵奇。 我不是没见过鬼,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拦路鬼。 我咬了咬牙,刚想问他们想干什么,后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姑爷,我来了!” 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见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看清这人的样貌,我一下子就懵了。 这是个小女孩儿,年纪也就十四五岁,生的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旗袍裙衫。 她居然是我在狄家老宅见过的两个小丫鬟之一——宝儿!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包里的两个小元宝。 狄家老太不是说元宝只是两个小丫鬟最初的寄身之物嘛,这小妮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没等我想明白,宝儿已经跑下楼,来到了跟前,仰着小脸冲我咯咯一笑,“姑爷。” “姑……姑什么姑……” 我彻底懵了,当初在狄家老宅,两个小丫鬟就是这么称呼我的,这小妮子的确就是宝儿。 可包括狄家老太、狄金莲,都知道我这‘姑爷’是阴谋的一部分,阴谋被拆穿了,她怎么还叫我姑爷? 宝儿两个黑葡萄似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压低声音说: “我明白,小姐不在的时候,要叫公子。” “公子……” 我越发摸不清状况…… 眼看三白眼快要走远了,我也顾不上想这是怎么回事了,回过头冲两个拦路鬼问: “你们想干嘛?” 两个拦路鬼也不吭声,仍是低着头,往上翻着眼珠盯着我们。 “呐!” 随着一个清脆的音节在我耳边响起,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伸到了拦路鬼面前。 让我愕然的是,这只小手里居然托着两个小小的银元宝! 不等我反应过来,两个拦路鬼就飞快的伸出手,一人拿了一个小元宝,然后闪到一边,转过身面朝着墙,低着头缩着脖子再也不动了,瞧模样就好像没脸见人似的。 赵奇比我还懵呢,看了看两个让开路的鬼,转眼看看宝儿,问我:“这……这是谁啊?” 不等我开口,宝儿就忽闪着大眼睛回答:“我是公子的丫鬟,我叫宝儿。” “丫鬟?” 见赵奇一脸懵逼的看向我,我甩了甩脑袋,“先不管了,快追三白眼。” 沿着走廊走到底,拐个弯,面前竟又出现一个拦路鬼。 “呐!” 见宝儿又用银子开路,我再也忍不住好奇了。 “宝儿,你怎么知道这些家伙是想要钱?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我问。 “我哪有银子,这些银子都是公子你的傍身钱啊。” “傍身钱……” 宝儿边跟在我身边往前走边脆生生的说道: “这些拦路的不是乞丐,也不是强盗,他们只是生前没有亲人,死后没有财帛财气,就算能轮回,来生还是要半世、甚至一生受穷。其实就算公子不打赏,他们最后也会让路。不过不管他们生前如何,现在都是可怜鬼,让他们沾些公子的财气,他们只会感激公子。” “宝儿,你不是在狄家老宅吗?你怎么会来了这里?”我又忍不住问。 宝儿眼中竟浮现出一抹茫然,好半天才看着我说: “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我彻底无语了。 这小妮子看上去挺机灵的,怎么脑子就跟窦大宝喝多的时候那么像呢?稀里糊涂的…… 我还想再问,突然间,胸口传来一阵猛烈的寒意,硬是把我到了嘴边的话给冻在了喉咙里,同时也‘冻住’了我的双腿。 眼见三白眼转过弯,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赵奇急着问我: “怎么不走了……” 不等他说完,我就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我能清晰的感受到,寒意来自阴瞳。 我佩戴阴瞳有一段时间了,可这种强烈到能让人行动凝滞的感觉却是第一次出现。 足足有一分钟,我才从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感觉中缓释过来。 我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赵奇,声音发干的说道: “按布局看,转过拐角,应该就是太平间。可那后面有东西……有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 赵奇的眼珠快速的转了转,盯着我问: “撑得住吗?撑不住就回!不管他了!” 事实上阴瞳传达来的奇异感觉,已经让我心生退意。 这不能怪我胆小,而是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特殊感觉的时候都会本能的产生自保的念头。 但在这个时候,偏偏有一种执念强硬的支撑着我。 短暂的纠结过后,我鬼使神差的看着赵奇说: “我想知道那后面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三白眼去了哪里。” 赵奇点点头,本能的从腰间拔出配枪,看了看我,马上又把已经打开的保险关掉,插回了枪套里。将桃木钉握在手里朝我比划了比划。 “公子!” “耶?”我原本正浑身紧绷,却被这软哝的呼唤电的浑身一阵酥软。 回过头,就见宝儿拢着双手把一堆小元宝捧到我面前,忽闪着眼睛看着我说: “我走不动了,这些给你傍身。” “走不动了?”我低眼看向她脚下。 两只套着白袜绣鞋的小脚像是故意给我看似的原地踏步了两下。 “我真的走不动了。”宝儿朝我点着头加重语气说道。 我虽然满心迷惑,可说到底,不管这小丫头来自何方,是怎样的存在,我既然预感到了危险,都不会让这么个小女孩儿跟我一起冒险。 于是我一边点头,一边把那些小元宝接过来塞进口袋,“你赶紧回去吧。” “我回哪儿去?”宝儿又露出了那种茫然糊涂的眼神。 我捂着额头晃了晃发胀的脑袋,咬着牙说:“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好!” 宝儿应了一声,竟一旋身,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转头看向赵奇。 赵奇也是张着嘴和我呆呆对视。 好半天,我才合上嘴抿了抿嘴唇,“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在那之前……我要先知道三白眼去了哪儿。” 赵奇错了错下颚,紧了紧眼皮,睁开眼朝我点了点头。 我反手摸了摸包,想要拿锅底灰,脑筋一蹦,却从包里抽出把竹刀。 在某种奇异感觉的促使下,我用竹刀划破了手掌。把满是鲜血的手伸进衣服里在左右双肩上按了按,同时低声念诵: “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六甲固元,鬼眼通天!” “我艹!”赵奇低呼一声,后背猛地贴在了墙上,双眼圆睁瞪着我,像是看到了变异的怪物一样。 我从衣服里抽出手,低声解释说: “我虽然已经开了鬼眼,可我更愿意相信姥爷留给我的破书。这是那上面的法诀,用血拍灭双肩阳火,可以更贴合的和另一个世界‘交流’。” “可是……可是你现在……” 第二十四章 阴地监牢 赵奇瞠目结舌了半天才说:你现在的样子完全像是一只鬼。 我愣了一下,决定先不管这个。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说我像鬼了,我也是够了。 赵奇到底只是个普通人,我可不敢冒险拍灭他的阳火,我拿出锅底灰,让他抹在前额,这样一来,普通的鬼就看不见他了。 我略一斟酌,没敢再耽搁,撑开了五宝伞,同时拿出一把竹刀藏在腰间,亦步亦趋的朝着拐角处走去。 我想到许多种可能,可当两人转过拐角,看清眼前的情形,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震,背上的汗毛全都悚然立了起来。 尽头处,是两扇对开的大门。 我清楚的记得,那应该是这家医院的太平间。 可此刻我们看到的,却不是医院常见的那种白色大门,而是两扇颇具年代感的对开铁门。 铁门的两侧,各站着一个人。 这一次却不是拦路鬼,而是两个戴着驴耳朵帽,穿着二战日本军服的日本卫兵! “又是日本鬼兵!” 我一下想起了看守所老楼的经历。 三白眼已经不见了,这里没别的路,他只能是进到了铁门里。 到了此刻完全可以确定,段四毛的提醒是完全针对我即将面临的处境,我的确又来到了阴地。只是不知,这和上次的日军俱乐部有没有牵连。 “咕嘟……”身旁的赵奇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明显在颤抖,显然他是根据我和沈晴上次的经历想到了什么。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说:“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尽量都别说话。” 赵奇点了点头。 我抬眼看了看头顶的五宝伞,心说这趟可算是要试炼野郎中这宝贝法器的法力了。 五宝伞本是传自鬼王钟馗一道,不但能够摄取阴魂邪祟,更是鬼王爷的身份象征。如果五宝伞的法力足够,寻常人躲在伞下面,普通的鬼是不能够看到的。 即便道行高深的阴鬼能够看到五宝伞,也会认为打伞的人,是来自阴间鬼王门下的鬼差! 我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竹刀的刀柄上,缓步走了过去。 两个日本鬼兵拄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对我和赵奇视而不见。 我忽然有些犯难,看样子这两个日本鬼子的确看不到我们,可那门是关着的,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自己打开。 想到之前宝儿给的那一堆小元宝,我有了主意。 我示意赵奇靠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元宝,朝着一旁的地上丢去。 “噔!” 听到动静,两个日本兵同时转身朝向这边,把步枪端了起来。 见到地上的银子,两个家伙顿时两眼放光,戒备的左右看看,同时向这边跑来。 “死了还这么贪财,真他娘的xx。” 我暗骂了一句,和赵奇贴着墙让过两人,快步走到铁门旁,推开铁门闪了进去。 看清门后的情形,两人都是一愣。 这就是个门厅,约莫十平米左右,两侧各有一张条桌和两个长凳,就像是早年间火车上的陈设一样。 正对着铁门,是一扇铁栅栏门。 栅栏门半开着,两个日本兵正押着一个人在往前走。 被押着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三白眼! 让我感到悚然的是,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普通的建筑。 特别是眼前的栅栏门,还有这特殊的氛围…… 我和赵奇对望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露出了惊惧。 他应该也和我有相同的感觉。 这里居然是……是监狱! 眼见三白眼被押走,我哪还敢怠慢,快步的穿过栅栏门,沿着过道向前跟去。 过道很短,见前面的三人转过弯,我和赵奇急忙紧走了几步。 走到尽头,双双都是一呆。 转过弯又是一条走廊,却不单单只是走廊。 一侧是墙,另一侧则是一排的铁牢笼。 虽然牢笼里没有人,但却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这里的确是关押‘犯人’的所在。 阴森的感觉和特殊的死气让我有些沉不住气,我想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三白眼的生魂抢下来。 可极度的疑惑让我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倒不是说我好奇心重,想探寻这究竟是什么所在。 而是阴瞳传来的感觉实在是前所未有,直觉告诉我,这里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又或者是我从未见过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一旁的牢笼分隔面积都不大,平均只有五六个平方,里面没有床,只有一些肮脏的茅草堆在角落,显得污秽不堪。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心里默数着牢笼的数量,以此来推算这里的大体面积。 这应该不是什么大型监狱,就格局来看,应该是关押重要人物的小型羁押场所。 走过这些牢笼,看到的情形让我不自禁的感到愤怒。 一侧没有铁栅栏的空间,靠墙立着一个铁架子,铁架上坠着铁链锁铐,上面依稀还有着斑驳的血迹。 中间是两张样式古怪的铁制长凳,长凳的一头焊着块立着的铁板,另一头的两边焊着两个铁钩子。 但凡看过一两部抗日题材电影的人都不会对这古怪的铁凳感到陌生。 这就是臭名昭著的老虎凳! 再看两边的墙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铁制器械……这根本是一间用来逼供的刑讯室。 我勉强克制着情绪,心算了一下所到之处大致的面积,忽然冒出一个恐怖邪异到了极点的想法。 这筒子式的格局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假使这里和先前的医院太平间是一阴一阳两个平行的所在,太平间没有窗户,这里也没有窗户,这似乎很正常。 可太平间是在地下一层,如果这里也是地下一层,那上面是什么? 我翻着眼皮往头顶看了看,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这上面难道是……日军俱乐部?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可能。 医院和东城看守所距离五公里左右,即便老楼在二战时期是被日军占领的一个区域,也不可能延伸到这里。 可这面积和格局,怎么就这么相似呢…… 赵奇忽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正走神,冷不丁被他拽住,本能的一哆嗦,抬眼看向前方,就见两个日本鬼兵押着三白眼停了下来。 两个鬼兵同时松开架着三白眼的手,齐刷刷转了个身,把三白眼留在原地,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眼见他们走远,再看三白眼所在的位置,我越发感觉不对劲。 自从进来后,每隔一段距离,上方都会有一盏铁丝灯罩的白炽灯照亮。橘黄色的灯光不但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带来一种久远的森然冷酷。 而在三白眼所在的位置,灯光照耀的墙壁上,竟然透着水波的痕迹。 我心里一动,再不敢耽搁,招呼赵奇快步走了过去。 快要走到三白眼身边的时候,我和赵奇就都明白墙上的水波是怎么回事了。 走道的一侧,竟然有着一个水池。 这可不是什么室内泳池,就是一个四四方方,面积约二十平米的水池,池子里的水浑浊发黑,看不出有多深。 水池的周围,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钉着两条铁链,铁链的一端连着镣铐。 这居然是一间水牢! 赵奇看了看面对水牢一脸麻木的三白眼,向我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见四下再没别人,我刚想开口,忽然就听两个日本鬼兵离开的一侧传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 听到这脚步声,我不禁浑身一震。 这种声音和我在看守所老楼里听到的一模一样,是靴子踩踏铁制楼梯的声音。 这里真有上层! 赵奇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猛然间拔腿就往日本兵离开的方向跑。 我一把拽住他,急着低声道: “别乱来!你不想想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楼梯?” 赵奇两眼通红,又咬着牙使劲挣扎了几下才勉强平静了些。 赵奇虽然没去过‘俱乐部’,但上次我和沈晴对于老楼的经历描述的太详细了。 他一心记挂着被困囚在俱乐部的萧静,估计在见到日本鬼兵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这里和俱乐部联系在了一起。 时至今日此刻,我对所谓阴间、阴地的概念仍然很模糊。 但我很清楚的知道一点,就算是阴阳平行的两个空间,有些地方阴魂能够到达,活人却是去不到的! 赵奇停止挣扎,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周围再没了别的动静。 面前的水牢死水无波,没有半点涟漪,平静的似乎能让人嗅到这里曾经遗留下来的死亡气息。 但是这种平静非但没让我有丝毫的松弛,反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走,回去!” 我低声说了一句,右手捏了个手印,就去抓三白眼。 手掌和三白眼的胳膊交错而过,我急得直咬牙。 破书上有限的记载都是针对阴魂的,我拿捏手印轻易能碰触到最普通的死鬼,但却无法接触到人的生魂。 五宝伞能够摄取朱安斌的六魄也是因为特殊的情况,有荫尸木这种针对性的目标。 对于独立的生魂同样不起作用…… 总而言之,就我的半吊子水平,拿如今的三白眼没办法! “耶罗达呐修索波耶答罗哞禾阚丘比娄……” 正当我无计可施的时候,四下突然传来了诵念经文的声音,这声音十分的沉闷,就好像从地底下传上来似的,所念的经文我也是全然听不懂的。 我和赵奇相顾骇然,仔细分辨,更是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诵经声……竟似乎是从水池下面传出来的! 就在诵经声响起的同时,我胸前的寒意变得更加强烈,竟好像电击般的令我浑身震颤。 下一秒钟,原本死寂的水池中央,突然荡起了一阵水波。 “水底下有东西!”赵奇悚然看向我。 第二十五章 妖僧 赵奇刚说了一句,两人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原本死寂的池水先是像被扔进了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 紧接着竟像是煮开了似的,扑簌簌的翻滚起来。 本来只是方寸大的死水池子,转眼间竟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的人直眼晕。 看着这邪异的一幕,我终于知道三白眼为什么会没有求生的欲望了。 我好歹是个阴倌,可今晚的遭遇几乎全部超出了我的认知,我连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都不清楚,更别说应对了。 整件事最诡奇的是,三白眼的生魂离体后,是自己来到这里的。 到现在为止,整个过程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的魂魄似乎受到召唤,又或者被某种力量吸引,专门赶来这里接受某种仪式似的。 让我感到束手无策的是,这种召唤或者吸引他的原始讯号,似乎是早已埋藏在了他的身体里,即便他有所预感,也不能够逃脱。 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 包括眼前的水池,随着池水的翻滚,一阵阵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先是感觉头晕目眩,被这臭气一熏,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呕……” 赵奇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侧过身扶着腰脸色发白的不住干呕。 我干呕了一阵,喘着粗气勉强抬眼看向水池,隐约就见浑浊的激浪中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那东西不止一个,却因为浪头的遮掩看不清是什么。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我脚下发软,我感觉地面突然颤动了一下。 我猝不及防,一个趄趔向后摔倒。 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忽然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的拉了我一把。 我借着这一拉勉强稳住身形,我以为拉我的是赵奇,可是定神一看,不禁惊得目瞪口呆,拉我的居然是三白眼! 见他目光恢复灵动,眼中透露着苦涩,我反应过来。 生魂变阴魂,他已经死了。 同时我还发现一点,那就是他的眼睛又变成白多黑少的三白眼。 我很快就想明了原因。 他本身就是修炼邪术的,可以将法身寄附在阴鸮中四处作恶。 这看上去和本体无二,只有眼睛略显特异的,应该就是他的魂魄,也就是类似野郎中死后的法身了。 “走!快走!” 巨大的危机感让我顾不上再去管水里冒出的是什么了,大声招呼他和赵奇离开。 事实上不用我招呼,三白眼拉了我一把后已经转过身摆出了要逃走的姿势。 但他只是摆出个姿势,却僵在那里没有动。 见他嘴角抽搐,三白眼中露出绝望,我心一阵下沉。 转过头,果然就见周围的环境出现了异状。 我们似乎还在走廊上,但无论是来路,还是两个日本鬼兵离开的方向,都被浓重的迷雾遮掩。 如果是愣头青,或许还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 可三白眼是邪门中人,他绝不会天真的以为这种情形下迷雾只是普通的障眼法。如果冒冒失失进去,很可能遭遇到想象不到的危机。 短暂的错愕后,三白眼扭过头看向我,眼中竟有些释然,“怪不得你那么邪门,原来你是阳世阴差。” 想到赵奇对我目前状态的形容,我抬眼看了看手里的五宝伞,硬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我还是想借最后的机会问他‘老东西’究竟是谁。 可惜,没等我开口,四周围忽然平静了下来。 浪涛声、诵经的声音突然全都消失了。 从嘈杂到沉静几乎没有任何的过度,强大的反差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和赵奇匆匆向对方看了一眼,就和三白眼一起转头看向水池。 看清状况,我只觉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都好像瞬间凝固了。 我终于看清了水里冒出的是什么。 由于周围迷雾的遮蔽,水池似乎没有了边缘,变得像是一潭肮脏的死水潭。 水面已经恢复如初,仍是那般浑浊,却平静的像是从未起过波澜一样。 就在这死水无波的水面上,七个形态各异的铜像,呈半圆状矗立在那里。 在这半圆包裹的中央,竟有一人盘膝端坐在水面上。 这人穿的衣服像是僧袍,不过却是黑色的,颈间佩戴佛珠,头上戴着尖顶斗笠。 斗笠阔大,前沿虽然没刻意压低,却仍看不清这人的样貌。 “和尚?!”赵奇脱口而出。 我没有刻意阻止他,事实上就当下的环境,似乎也没有阻止的必要了。 从水面翻腾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我根本掌控不了如今的局面了。 没错,被铜像围着的,的确是个和尚。 只不过僧袍的颜色和平常见到的佛门僧侣不同。 普通僧人的僧袍或是葛黄,或是浅灰,唯独藏密分支是暗红僧衣。 然而水面上的僧人却穿着黑色僧袍,还戴着那么一顶古怪的斗笠…… 联想到来时的情形,我心一颤。 这的确是个和尚,不过不是中国和尚,这种穿戴,是日本僧侣的惯常打扮! “你是老东西的人?!”三白眼忽然歇斯底里的朝着和尚大声喊道,“我没有出卖他!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现在只想有个轮回……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水中的日本和尚一动不动,像是泥塑一般,周围却传来一个空洞苍老的声音: “你难道忘记了,你拜师入门时所发的誓言?” 三白眼浑身剧震,无比恐慌道: “我只说我会穷尽一生全心全意为师父效力,可我没说过生生世世都受他操控啊!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还不肯放过我?!” “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嘿嘿嘿嘿……” 那个声音邪魅的笑道:“为自己的父亲贡献一切,那是你的荣幸!” “呵……” 三白眼惨然一笑,转眼看向我。 我从震惊中缓醒过来,本该做点什么。 却被一样东西吸引,思绪纷乱到难以自控。 让我混乱的是那七个铜像。 七个姿态古怪的铜像并非全是人像,除了其中的一个,其余六个或头角峥嵘,或双翅高展,或巨首狰狞……全都是异兽形态。 像是动物、禽鸟,我却偏偏辨认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我全部的心思都被其间我唯一能辨识的铜像吸引。 那是一个人形的铜像,身着的衣服俨然是一件长衫,款式很像是我从狄家老宅穿回来的那件长袍。 他是七个铜像里唯一的‘人’,但也最不像活人。 因为,他肩膀上是空的,他没有头! 同时这个铜像的姿势也是最奇怪的。 他像是单膝跪地,但膝盖挺在‘地面’上方,没有跪实。 他的右手撑着地面,左手却在身侧拿捏着一个古怪的手势。 拇指扣着无名指,其余三根手指不同程度的弯曲…… 这手势我太熟悉了…… 照片中间那人、老何都摆出过这个手势。 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孩子,你准备好了吗?”那个空洞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白眼浑身剧震,缓缓挨到我身边,低下头咬了咬牙说:“老东西是……” 他刚说了四个字,就被那个声音打断: “孩子,你拜师入门的时候签了鬼契,即便是阴差也保不住你的。嘿嘿嘿嘿……更何况他是个借助阴骨和五宝伞前来的假阴差!你乖乖跟我走吧,诸多弟子中,我和你师父最疼的就是你了,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顿大餐,你绝对会喜欢的!” 说话间,水池中的日本和尚竟缓缓反转一只手掌,平托着向上举起。 本已平定的水面再起涟漪,水中竟缓缓升起一个半透明的身体。 “小静!”赵奇失控的大喊。 我眼睛瞪大到了极限,浑身紧绷,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随着日本和尚手掌举起,肮脏的水中渐渐升起的躯体不是旁人,正是赵奇的女友——萧静! 第二十六章 邪局 水中浮现出的人影,的确就是我在老楼和在和树小区见过的萧静,只是我无法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可以肯定,这不是肉身,可如果说是魂魄,却又怎么会像是水晶般通透? 萧静是直立着浮上水面的,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光洁的身躯一丝不挂,这让她更像是一具美好的雕塑。 “小静!” 看到萧静,赵奇彻底失控了,大声喊着就要往水池里跳。 “你冷静点!”我死命拉住他。虽然眼前的萧静神态祥和,但我却感觉此刻的她和水中的妖僧同样的邪异。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猛地用力把赵奇甩在地上,大声说: “段乘风说过,萧静命不该绝,你再这么乱来我以后再也不管她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包里拿符箓,同时向三白眼大声问: “老东西是谁?!” 三白眼恍然的回过头,朝着我干笑两声,“呵呵,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你根本就帮不了我。既然我注定要被他控制,何必还要出卖他,那不是找罪受嘛。” 见他眼中除了绝望还带着三分讥讽,我不禁又惊又怒。 这孙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反悔了! 我气得咬牙,急着把符箓举到他眼前,“快告诉我老东西是谁,我送你去轮回!” 三白眼摇了摇头,“你不过是个阴倌,还是个半吊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呵呵,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就听赵奇“啊”的一声低呼。 我转头一看,顿时浑身的汗毛都悚然戗了起来。 浮在水面上的萧静,居然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不但睁开了眼,而且还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更让人心底生寒的是,她的眼睛竟是绿色的。深绿的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根本就看不到眼底。 看到这诡异的双眼,我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三白眼胸口的怪鸟图案。 鬼鸮的眼睛就是绿色的,难道说…… 想到一个可能,我当机立断,将手中的黄符朝着三白眼甩去,同时大声念起了法诀。 可黄符还没挨到三白眼的鬼身,竟然就腾起了一蓬绿色的火焰,在半空中顷刻化为了灰烬。 “答罗阿耶吽叭卡喏冉仏兰答……” 诵经声再次响起,我惊愕的看着符灰散落,转眼看向水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几乎能让人耳鸣窒息的诵经声中,妖僧身后的七个铜像竟像是虚幻般的摇曳不定起来。同时散发出黑色的煞气,朝着萧静身上聚拢。 萧静的身体原本像是水晶般透彻,随着煞气的聚敛,竟然渐渐变得黑暗浑浊起来。那双妖异的眼睛却越发透露出强盛的幽绿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白眼忽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见他明显崩溃,我急忙又拿出一道符箓,朝着他前额贴去。 符箓仍然是还没有接触到他,就在我手中燃烧起来。 我急忙甩掉符箓,再看向他时,不禁又是一哆嗦。 他的三白眼竟像是被水中的萧静同化了一样,也渐渐变成了绿色,而且原本比正常人细小的眼珠,开始快速的朝着周围扩散。 “完了……” 我无力的叹了口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合上眼帘的一刹那,突然感觉五宝伞似乎被一股力道牵引着脱离了我的掌握。 睁眼一看,就见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那盏绿色的灯笼,正在引导着五宝伞冉冉上升。 五宝伞升到一定的高度,倏然飘浮到了三白眼的头顶,开始缓慢的旋转起来。 水中的日本妖僧像是有所察觉,斗笠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只是明显加快了诵经的速度。 同样,五宝伞似乎也生出感应,像刚启动的风扇一样,逐渐加速旋转起来。 三白眼止住了狂笑,像是不知道自己眼睛的变化似的,仰着头茫然的看着旋转的油纸伞。 “亢龙答呐,般若那耶……” 日本妖僧猛然抬起头大喝:“魂收!” 随着这声大喝,已经变得通体漆黑的萧静蓦地张开双臂,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飘浮在半空的身子转眼间竟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飞扑向三白眼。 三白眼像是从梦中惊醒般,忽然低下头看向我大喊:“他在鬼山……庙里……” 他显然是想向我传达某个信息,可怪鸟的鸣叫声几乎完全掩盖了他的声音。 下一秒钟,他就凌空浮起,朝着五宝伞中飞去。 眼看怪鸟飞扑而来,我急忙从腰间拔出竹刀,刚要甩向怪鸟,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惊怒交集,扭头一看,抓住我的却是赵奇。 “你干什么?!” “别伤她……” 只是这一问一答间,周围就变得平静起来。 我急忙转头看向三白眼,却只见五宝伞快速的飘浮到我上方,猛然合拢落了下来。 我伸手接住,还没来得及细看,眼角的余光就见一个小黑影飞到了近前。 不等我抬眼,黑影就落在了我手里的五宝伞上。 看清黑影的样子,我一下怔住了。 这居然是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鸟。 见鸟头转动,用一侧幽绿的眼睛斜看向我,我猛一激灵:“鬼鸮!” “徐福安!” 苍老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顾不上多想,顺着声音看向水面,立时就惊呆了。 水面上的妖僧已经抬起了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的声音明显带着愤怒,但我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怒意。 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骷髅! 两个幽深的眼窝里不见眼珠,只是闪烁着两点暗红色血一般的光芒。 “你是什么人?”我强作镇定的问。 “贫僧无道。” 意外的,这日本鬼和尚竟然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也仅仅只是说了四个字,他眼窝中的红光就忽然大盛,盘坐的身子连同身后的七个铜像快速的朝着水中沉去。 “快走!” 半空传来张喜急切的声音。 抬头见灯笼飞快的飘向一侧的迷雾,我连忙拽上赵奇,跟着灯笼跑进了雾中。 迷雾比想象的还要浓重,身在其中,我甚至连身边的赵奇都看不到,只能是不顾一切的跟着前方微弱的绿光飞跑。 没头苍蝇般的跑了一阵,忽然就觉得身子一暖,面前的绿光消失,紧跟着迷雾消散,周围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恍惚的见前方站着个人影,我揉了揉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那人居然是郭森。 “你们两个刚才去哪儿了?”郭森走过来,满眼疑惑的看着我和赵奇。 我看了看仍然有些失魂落魄的赵奇,回过头,再看看尽头处的那扇门。 门头上的灯箱赫然标识着‘太平间’三个字。 不等我开口,郭森就盯着我说: “太平间的门是锁着的,监控显示,你们到了这儿就不见了。” 我吁了口气,点点头。 他也朝我点点头。 貌似我们只能用这种无言的方式传达领会精神。 郭森忽然偏过头看着我身子一侧。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就见一只黑色的绿眼睛怪鸟跳上了我的肩膀。 “这鹩哥哪儿来的?眼睛怎么是绿色的?”郭森好奇的问。 我使劲搓了把脸,反问他:“三白眼呢?” “没抢救过来,死了。” 郭森说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怪鸟瞪大了眼睛。 离开医院,三人找了家通宵营业的大排档,点了几个菜,搬了箱啤酒。 听我把先前的经历一说,郭森听得直摇头。 他并不是不信,只是这种事在任何人听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一直没说话的赵奇一口气吹了整瓶啤酒,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涩声问: “小静是不是死了?” “段乘风真的说过,她命不该绝。”我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 “在水牢看到的那个应该不是萧静。” “那明明是她。” “不对,应该不是。”我捏了捏他的肩膀,“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年前我又见过萧静一次。” 听我把和树小区的经历一说,两人好半天都没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说: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次……还有老楼那次,明显是有人布局。上次我和沈晴抹了锅底灰,老阴却能看到我们;这次那个鬼和尚无道,他叫我徐福安,这说明我们去的那座‘监狱’很有可能是他利用鬼法弄出来的,他对那里的一切无所不知。撇开所有我能理解和不能理解的,单说无论是老阴,还是无道,都是邪门高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郭森问。 “我是想说,不管是日军俱乐部还是监狱,都是被老阴和无道一伙掌控的。他们的邪术那么高明,怎么会没发现在俱乐部里躲着一个他们不知道的魂魄?” “你的意思是,萧静已经被发现,被他们给抓了?”赵奇问。 我摇了摇头,“我有种感觉,萧静被夺舍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她之所以一直待在俱乐部没被人发现,也是某人刻意的安排。” “那帮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郭森拧着眉头看着我。 “以前我也想不到原因,可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生活着一家子鬼,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一个女鬼的执念支撑着那块阴地。” “执念支撑阴地?” “对。” 我点点头,抬眼盯着赵奇,“我去过的那户人家姓狄,那个女鬼叫狄金莲。假使萧静现在的处境是有人故意安排,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很可能是邪局的一部分。如果那帮人还想继续维持邪局,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第二十七章 银灵;鬼鸮 我勉强调侃郭森,说三白眼一死,这个大黑锅他背定了。 郭森摇头,说三白眼虽然死的不明不白,但却被认定是病理性的,属于意外死亡,算不上多麻烦。 他再次看向我的肩头,那只怪鸟像是黏上我似的,从‘监狱’出来后就一直停在我肩膀上。 “这鹩哥就是鬼鸮?”郭森疑惑的问。 “鹩哥……” 我把手伸到怪鸟面前,它不但没飞走,反倒一下跳到我手上,用两个爪子攀住了我的手指。 我把它拿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听郭森这么一说,发现它除了眼睛怪异,样子还真有点像鹩哥。 “你是三白眼?”我小声问。 怪鸟偏着脑袋,用一只绿豆小眼斜睨着我。 “你是寇……寇伟?”我又问。 它还是没反应。 排档老板把一盘炒菜端上来,看着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估计是见我对一只鸟说话,把我当成神经病了。 听我分析了萧静的状况,赵奇这会儿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他伸过手想要触摸怪鸟,怪鸟却对他不怎么感冒,闪身飞上了天空,等他缩回手,竟又落回了我手上。 “如果这鸟真是三白眼……三白眼变成了鬼鸮,不是应该被那个‘老东西’控制吗?怎么会粘着你?”赵奇不解的问。 “我哪儿知道?”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当时你抓着我,我连三白眼最后去哪儿了都没看见。” 赵奇讪然的低下头,“对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没再说什么。 如果当时他没有抓着我,我也不能保证竹刀就能对那诡异莫名亦真亦幻的怪鸟造成伤害。 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多说也没用。 转过天我刚到后街的铺子,就见潘颖趴在柜台上和窦大宝聊天。 “哎,祸祸,马上就正月十五了,你开门吗?”潘颖朝我扬了扬大背头。 “不开!”我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 这个货是绝对的唯恐天下不乱,要说开业,她一准儿来跟着捣乱。 我把五宝伞交给窦大宝,让他收好。 伞里收着朱安斌的六魄,我白天上班,怕放在家里出岔子,不如就放在铺子里来的省心。 窦大宝接过伞去了后屋,不大会儿又抱着伞颠颠儿跑了回来。 “祸祸,我怎么感觉这伞里有人啊?” 我一愣,“有人?” “是好像多了个人。” 对于窦大宝,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上次在朱安斌家就是他发现书柜里有人的。 魂魄寄附在荫尸木的书柜里,再怎么都是看不到的,但他却能感觉到里面有‘人’。 这家伙不光眼睛古怪,貌似还有着超乎常人的特异感觉啊。 我问他能不能看出里面的是什么人。 他摇头,说他只能感觉出里面有两个人,而且是男人,是谁就不知道了。 我让他把伞收好,想了想,渐渐有了些眉目。 伞里有朱安斌的六魄,其中一个‘人’,自然是朱安斌。 而另外一个‘人’,多半就是三白眼了。 怪鸟扑向他的那一刻,五宝伞也正发动威力,我当时被赵奇抓住,错过了最关键的一幕。 现在想来,五宝伞还是摄取了三白眼的魂魄,是不是将三魂七魄全都收进去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还有机会把三白眼弄出来,让他兑现承诺,解答我心中的谜团。 想到这里,我感觉一阵头大。 五宝伞是真正的法器没错,可我和它原来的主人野郎中不是一个路数。 我只知道五宝伞的一些作用,却不会用。 上次摄取朱安斌的魂魄是误打误撞,昨晚的状况也差不多。魂魄被收进去了,可总不能老在里边放着,总要想法子把他们弄出来啊…… 想到昨晚的经历,我有点如梦似幻。 我把两个小元宝拿出来摆在柜台上,看着元宝发愣。 “耶,这不是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元宝嘛。” 潘颖随手拿起了银元宝,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大宝……” 我见她看着元宝背面的字迹,又想起了小丫鬟宝儿。 狄老太明明说喜儿和宝儿留在狄家,宝儿怎么会跟来了? 潘颖把银元宝放回柜台上,抱着手臂趴在柜台上,盯着俩元宝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眼睛忽闪的看着我,有些鬼鬼祟祟的小声说: “我觉得金子和银子真能成精。” 我瘪着嘴,斜睨着她没说话。 这货和窦大宝一样,满脑子天马行空,比起窦大宝又缺了两分憨实,绝对不是讨论正经事的对象。 潘颖自顾自的说: “上次从狄家老宅回来,我专门上网查了金银成精的事,这类的民间传说还真不少。” 窦大宝走过来,也趴在柜台上,盯着元宝看了一会儿,忽然邪恶的笑了笑,“它俩要真能成精,变成两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我就把它俩见天摆在床上。只要它们变身,我就……嘿嘿嘿……” “我昨天晚上又见到宝儿了。”我打断他的yy。 “又见到宝儿了?”窦大宝和潘颖同时瞪圆了眼睛。 看着两人的四个大眼珠子,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靠进藤椅把昨晚见到宝儿的事说了说。 潘颖又拿起银元宝看了看,少有的认真说道: “我觉得你昨晚看见的肯定不是狄家的那个喜儿。” “那是什么?”我问。 “不说金银能不能成精,你们得承认,任何老物件都有一定的灵气。你们看看这上面的字。” 她把小元宝反过来拿到我和窦大宝眼前。 “嘿嘿,它和我同名,也叫大宝。”窦大宝憨笑着说。 潘颖嗤之以鼻,“切,就你以为这是元宝的名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银子上面的印记,不是银号的名字,就是当时的年号。” 窦大宝咧了咧嘴:“历史上有大宝这个年号吗?” “有!”潘颖肯定的说,“不光有,还不止一个。梁、南汉、后理,还有其它几个朝代我忘了,那时候都用‘大宝’做过年号。” “照你这么说,这俩元宝还是古董?”窦大宝两眼放光的问。 我有点吃惊的看着潘颖,“你历史学这么好?” “开玩笑,姐们儿我当年可是学霸。” 潘颖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把小元宝在手里抛了抛,“我虽然不懂古董,可是照我看,这上面刻的应该不是‘大宝’两个字。你们也看见了,‘大’字上面磨的太厉害了。我觉得那有可能是个‘天’字。” “天宝?” “嗯。”潘颖点点头,“天宝是唐朝时期唐玄宗李隆基那个败家皇帝的年号。” 窦大宝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就是重口味喜欢肥婆的那个。” 肥婆……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杨贵妃。 潘颖笑着说:“这东西要真是那会儿传下来的,能不能成精不敢说,被人传来传去,那绝对得是灵气十足。所以我说,徐祸祸昨晚见到的不是狄家的小丫鬟,他见到的就是这小东西本身。” 我愣了愣,“银子有了灵气……银灵?!” 潘颖翻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我挠了挠头,让窦大宝把元宝收好。 窦大宝却说,他把俩元宝藏了这么久也没见它们变成妞,我只带了一晚就看到个小丫鬟,看来这元宝和他没缘分,还是我带着的好。 我见他真有点郁闷,不禁好笑,想了想说: “给你们看点好玩儿的。” “啥东西?” 我反手把小拇指弯曲送进嘴里,对着外面打了个唿哨。 一个小黑影立刻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落在我面前的柜台上。 “耶!这是你新养的小八哥啊?怎么眼睛是绿色的?” 潘颖立刻兴奋起来,伸手就要去摸小鸟。 窦大宝猛然一下抓住她的手。 “你干嘛?耍流氓啊?”潘颖拧着眉毛问了一句,回头看见窦大宝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窦大宝圆睁着牛眼,一脸的悚然,盯着怪鸟看了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这……这不是鸟,这是人!” 我猛一激灵,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你说什么?” 窦大宝惶然的看向我,“我能感觉出来,这不是鸟,这是人,是个男人,他……他和伞里头那个新来的家伙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三白眼!他还是变成了鬼鸮……”我喃喃道。 三白眼的魂魄到底还是被这怪鸟给摄取了,只不过貌似只是被收进去一部分,另外一部分魂魄……被收进了五宝伞里! 难怪它会一直跟着我…… “嗡……嗡……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我急忙接了起来。 “喂,瞎子,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见过段乘风了,也问过他徐洁的事了,徐洁的确就是毛小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传来刘瞎子的声音:“可是祸祸,你……你……” “好好说话,段乘风算出她在哪儿了吗?” “算出来了,如果你确定要找她,那就订机票吧。” 听瞎子声音低沉,我感觉心也跟着往下坠,摒了摒气低声问:“去哪儿?” “内蒙,根河。” 第二十八章 挖坟 挂了瞎子的电话,我呆了半天,把手缓缓伸向柜台上的鬼鸮。 鬼鸮轻轻扇动翅膀,飞落在我手指上,偏着脑袋看着我。 “有小包租婆的消息了?”窦大宝小心的问。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嗡……嗡……” 电话再次震动,是马丽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喂,丽姐。” “小师弟,我刚从林教授家出来。通知你一下,等下个月开学,你就要回学校进行心理评估了。”马丽带着笑意说道。 心理评估是最后的考核项目,如果能通过,意味着我就能成为真正的法医。 对于这个好消息,我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我迟疑了一下,说:“丽姐,我想请几天假。” “没问题,请几天?干嘛去?” “先请一个礼拜吧,我要去外地找一个人。” 挂了电话,我又是一阵失神。 “你要去哪儿找小包租婆?我帮你订票啊。”窦大宝问。 “内蒙,根河。” “那么远?”潘颖斜了我一眼,“徐洁是吧?她跑那儿干什么去了?” 我摇了摇头,点开了手机屏幕。 窦大宝说:“订两张,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小包租婆了,想她炖的栗子红焖鸡了。” “订三张吧,我也想跟着去玩玩,听说根河是国内最冷的地方,我想去感受一下。”潘颖凑过来说。 窦大宝皱眉:“别跟着瞎掺和,这不是闹着玩。” “我没闹着玩,不就是去找人嘛,为什么我不能去?我自己出路费。” 窦大宝还想说,我拦了他一把,看着潘颖问: “你真要去?” “当然是真的。”潘颖蹙着眉毛说:“开学前去旅游一趟,我要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顺便见识见识,能让你徐祸祸不远千里去追的妞到底有什么魅力,我想知道她比我们家岚岚强在哪儿。” 我点点头,“好,我帮你订票。” “你真要带她去啊?”窦大宝问。 想到瞎子在电话里说的话,我边滑动手机边说: “多个人多份力量,她想去就跟着,把这只鸟也带上。” 潘颖说:“飞机上不能带鸟!” “能。” ………… 第二天上午,三人登上了飞往内蒙的航班,经过近六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呼伦贝尔市东山机场。 刚拿了行李,潘颖就急着说: “快把小白放出来,都这么长时间,它可别闷死了。” 我撇撇嘴,“它本来就是死的。” 小白是鬼鸮的新名字,一开始潘颖说叫小黑,可窦大宝说既然是三白眼变得,那就应该叫小白。 然后就……就叫小白了。 如今的我,对段乘风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没有食言,瞒着段四毛算出了徐洁大致的所在。 不光如此,他还算到我会得到一样‘活着’的死物。 并且告诉瞎子,能不能找到徐洁,关键可能还要着落在这件死物上。 他算的很准,三白眼也没有骗我。 我虽然不明白鬼鸮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却能肯定,它不用进食,不用呼吸,是‘活’的僵尸鸟…… “妈呀,老爸!我错了,我错了!我要回家!” 一出航站楼,潘颖就哭喊起来。 窦大宝幸灾乐祸的看着她,笑得肩膀直抽抽:“不让你来,你非要来,现在后悔了?晚了!” “我哪儿知道这里这么冷啊?”潘颖冒了个大鼻涕泡出来,不等去擦,‘啪’的炸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鼻涕泡!”潘颖破涕为笑。 看她满脸眼泪鼻涕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哭笑不得,拢了拢棉袄的领子,四下张望。 零下二十多度,真不是闹着玩的。 女骗子,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一辆银白色的越野车停在面前,瞎子在车里朝我招手。 我赶紧拉开车门把冻的跟孙女儿似的潘颖推了进去。 我一上车,瞎子劈头就问我: “你怎么把‘小神鞭’也带来了?” 我回头看了潘颖一眼,转眼看着瞎子,“你也说了她是‘神鞭’,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我真没开玩笑。 上次董家庄无头尸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晚潘颖怪异的表现我记忆犹新。 我能感觉出,那晚的某一时刻,她不再是潘颖,而是另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鬼——狄金莲。 我想不通的是,狄家老太明明说狄金莲在外流离太久,需要在狄家老宅修养很长一段时间,这才没多久,怎么就又找上潘颖了呢? 关键是这个‘大背头’似乎和狄金莲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牵连。 似乎只要她在的地方,狄金莲就能随时跟来附在她身上。 狄家秘术神秘之至,这趟来,她或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我问瞎子车哪儿来的。 瞎子说他昨天傍晚下的飞机,车是今天上午租的。去哪儿找还不一定呢,有辆车方便办事。 潘颖瓮声瓮气的问什么叫去哪儿找还不一定呢? 窦大宝拉了她一把,说你都冻成这熊样了,就别那么多问题了。 潘颖给出的回复很给力:“车上挺暖和的啊!” 我和瞎子相对无语。 这个宝货,绝对是把‘没心没肺’和‘好了伤疤忘了疼’演示的淋漓尽致。 我问瞎子:直接去根河啊? 瞎子瞪了我一眼,“我看你就是魔障了,你以为这是咱们那儿啊?也不看看几点了,这会儿开过去不怕让雪给你拍路上啊?我订好旅馆了,先回旅馆,明天早上再去根河。” 刚到旅馆,潘颖和窦大宝就都欢腾了。 这家位于海拉尔边缘的旅馆,其实就是个私人开的客栈,处处透露着不同于内地的风情。 “我勒个去,这炕比我的房间还大呢!”潘颖一进屋就直接扒了马靴跳到了烧得火热的大炕上来回打滚儿。 “这……这妮子心真大,她就不怕咱仨把她给那什么了……”瞎子直嘬牙花子。 我笑笑,说:“你不怕大宝把你撕了啊?” “怎么?他俩好上了?”瞎子贼兮兮的问。 我说:“有那么点儿意思,反正我看他俩是挺合的。” 瞎子看着窦大宝脱鞋上炕,转过头看着我张了张嘴,却只叹了口气。 我皱了皱眉,“你以前不这么婆妈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老段跟你说什么了?” 瞎子横了我一眼,“他说什么重要吗?我说什么管用吗?我跟你特么认识多长时间了,你什么揍性我不知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说什么都是白搭,一句话,哥们儿挺你。”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大会儿,旅馆老板娘就把瞎子事先点好的菜端进来,摆在了炕桌上。 “哎呀,可是吃上正宗的小鸡炖蘑菇了。”窦大宝夹起块鸡肉塞进嘴里,烫的直吸溜气。 我和瞎子上了炕,对着吱溜了一口烫热的白酒,吃了几筷子菜。 瞎子放下筷子端起酒盅和我碰了碰,问: “那玩意儿在哪儿呢?” 我愣了一下,“啧,在箱子里呢,我把它给忘了。” 我刚想下炕,潘颖就先跳下去跑到角落边拉开我的行李边嘟囔:“造孽啊,不带你们这么欺负鸟的。小白,小白!你没事儿吧?” 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翻出个玻璃罐子咬牙切齿的拧开了盖子。 眼看着标本似的鬼鸮扑棱着翅膀飞出罐子在屋里盘旋一周后落在我肩膀上,瞎子仰脖喝了口酒,问我这鸟怎么来的。 我把前晚的经历说了一遍。 瞎子听完,脸阴沉的跟要下雨似的。 窦大宝忍不住问:“老刘,那到底啥情况?医院下头怎么就变成监狱了?” “有人作妖。” 瞎子说了一句,猛地扭头看向我,“你没报自己的名字吧?” 我愣了愣,摇头,“没有,报的是以前的名。” 瞎子点点头,“那就好。” “你们俩,就不能说人话?非得整这么玄乎才过瘾咋地?”潘颖咧着一嘴东北大碴子问。“特别是你,大晚上的你脑门子上架个墨镜干啥?你装酷给谁看呢?” 瞎子让她说的直翻白眼,摘下墨镜丢到一边,好半天才端起酒盅仰脖灌了下去,扭脸看着我说: “段乘风没说徐洁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敢再让他说了……祸祸,我就问一句……” “你说。” “要是你和徐洁成不了,你怎么办?” “一定能成。”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她是我媳妇儿。” 瞎子眼神闪烁了两下,避开我的目光。 潘颖端起酒盅喝了一小口,辣的吐了吐舌头,在嘴边扇着风问: “祸祸,到底啥情况?不就找媳妇儿嘛,咋还整的跟偷地雷似的?” “噗!” 瞎子刚喝的一口酒从鼻子眼里喷了出来。 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盯着她说: “不是偷地雷,是挖坟。他媳妇儿,可能在坟里埋着呢。” 第二十九章 进山 瞎子被呛的脸红脖子粗,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涨着脸斜眼看潘颖的反应。 潘颖眼睛瞪得溜圆,惊疑不定的目光从瞎子、窦大宝和我身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 “坟里?”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潘潘,我能相信你吗?” 潘颖忽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压下嗓子神神秘秘的说: “要是考古队的也轮不着咱们去找她,她是盗墓的吧?真看不出来啊,她是哪个分支啊?” 我和窦大宝、瞎子面面相觑。 窦大宝腿一蹬,‘惨叫’一声,像只被喷了杀虫剂的蟑螂一样倒在了炕上…… 我没想过刻意欺骗潘颖,但也没有把实情告诉她的必要。 既然她自己想偏了,反倒省心了。 盗墓的……这大背头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第二天一早,四人先去市里买了些可能用到的东西,然后开车直奔根河。 路上潘颖直吵吵,问呼伦贝尔大草原在哪儿。 窦大宝很耐心的告诉她:过冬前,草都让羊给啃了。 听着两人脑洞开到姥姥家的对话,我本来压抑的心情倒是缓释了不少。 一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用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到达。 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大兴安岭西麓的一个小镇——满归镇。 由于下大雪的缘故,到了满归镇天已经黑了,不得已只能找了家旅馆住下。 瞎子早年间拜师学艺,跟着师父遍走大江南北,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 一边喝着温酒一边说出几件来,窦大宝和潘颖都听的一惊一乍的。 我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件事,我问瞎子有没有听说过‘鬼山’。 瞎子皱了皱眉,说没听过,问我从哪儿听来这么个地方。 我说是三白眼的魂魄在被鬼鸮摄取前说的,他应该是想告诉我‘老东西’的所在,只是当时鬼鸮的叫声太刺耳,我只隐约听到鬼山和什么庙。 瞎子想了一阵,摇摇头,说中国被传说是鬼山的山有很多,却没有山是真正以鬼山为名的。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只能是西北的贺兰山了。 在中国的诸多大山中,没有一座像贺兰山那样,一直处于承领战争的状态中。 自秦朝贺兰山麓被匈奴短暂占据后,汉、唐、宋、元、明、清……贺兰山一直都是番邦外族逐鹿中原的关口,从古至今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尸骨,所以被称为鬼山。 瞎子说:“但也正因为如此,兵戈锐势早已将那里的凶势磨灭了,不清不混、阴阳背离却又均衡之至,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门,那都不是修行的好地方。所以三白眼说的鬼山,应该不是那里。” “先别管什么三白眼了,说说看明天具体该怎么去找徐洁吧。”潘颖两眼放光的问我:“你知道她盗的谁的墓不?她跟谁一起去的?男的女的?要是男的,她不会跟他……” 见我瞪眼,她赶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看向瞎子,等着他开口。 在电话里他只交代了一些事项,到现在还真没说具体方向呢。 瞎子吱溜了一口酒,忽然看着我,眼睛里透出贼兮兮的光,“祸祸,你跟徐洁那什么了吗?” “什么?”我一愣。 “啧,就是那个……你们俩有没有在一个被窝里睡过。” 我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死变`态,老毛病又犯了。 “别啊,我没跟你开玩笑,老段可说了,如果你和徐洁有了男女关系,可以通过‘活死物’,也就是那只僵尸鸟,能更容易找到她。” 我摇了摇头,“没有。” “不是吧?”瞎子夸张的往后仰着身子,瞪眼看着我。 窦大宝和潘颖看我的眼神也都怪怪的。 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缓缓的说: “徐洁说过,如果没有了我,她就什么都没了。那时候我不懂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她很害怕,我……我没有信心给她将来,所以就没有那什么……” “唉……” 瞎子和窦大宝同时叹了口气。 潘颖还想说什么,瞎子一摆手,“赶紧吃喝完早点休息,明天开始有的忙活了。” 这晚我喝了不少酒,可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稍一眯瞪,脑子里就浮现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会儿是日本鬼兵,一会儿是戴着斗笠的鬼和尚,一会儿似乎又看到徐洁熟悉的面孔。 越是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就越是大脑混乱,也不知道翻了多久的烧饼,才勉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窦大宝和潘颖去找旅馆老板买了小米粥和油果子,四人吃了个饱。 临上车前瞎子私下跟我说,段乘风只推算出了徐洁的大致所在,现在不能利用鬼鸮找人,那就只能是他用所学的风水术尽可能的去寻找。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徐洁为什么要来这儿? 瞎子叹了口气,说你现在也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了,她想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就必须从外界吸收元阳。 就比如上次在和树小区见到的萧雨,如果那天萧雨没有服食蕴藏地火的赑屃火眼,单靠喝鸡血也维持不了多久,最终还是会伤人的。 徐洁和她的情况还不一样,徐洁就是毛小雨,被我们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置身在铁棺材里,而且棺材还施加了符箓。 五行成尸已经够邪门了,徐洁却是占了金、水两样,很可能需要吸收更多的地火阳气才能增加元阳。 所谓物极必反,极阴极寒之地必定暗藏着纯阳地火,徐洁到这苦寒之地,就是不肯伤人,到这里汲取地火来了。 听瞎子说完,我心里难受的无法形容。 我没有告诉瞎子,和树小区那晚见到的黑雨衣就是徐洁。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目的就是想要得到两颗赑屃火眼,可恰恰是我,为了和我毫不相干的萧雨让她失去了火眼。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来到这苦寒之地受罪。 瞎子让窦大宝开车,照着先前买的地图直接去猫儿山林场,他则取出罗盘和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一路对照查看。 潘颖起先还满心好奇的问这问那,后来见周围没了人烟,公路两旁只有被白雪覆盖的苍茫山林,也就没了动静。 见她明显有点发怵,我心下一阵歉然。 撇去偶尔的任性不说,我还是挺喜欢这没心没肺的大背头的。 这次决定带她来,完全是因为想要借助狄金莲的鬼术增加一分找到徐洁的机会。 直到现在,这妮子也没意识到我的自私。 我心说罢了,这趟无论能不能找到徐洁,对这几个哥们儿姐们儿的人情姓徐的都记下了。 想归想,到了猫儿山以后,我还是犹豫的看向潘颖。 即便瞎子没说,我也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我们三个糙老爷们儿无所谓,并着肩膀什么都能挺过去,潘颖虽然‘爷们气十足’,说到底还是个假爷们儿,我真怕她挨不住。 结果不等我开口,潘颖就搭住我肩膀说: “我明白,你又要婆妈了。可是都到这儿了,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回去啊?一句话,就凭你徐祸祸连睡都没睡人家就敢知法犯法包庇盗墓贼,我就服你。甭管怎么地,水里来火里去,咱哥们儿奉陪到底!” 我刚想感激的朝她点头,结果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我死过去。 “先说好,不管从斗里倒出来的宝贝有多值钱,我要分一成。” 她一边说,还一边冲我递了个‘贪婪邪恶’的眼色。 瞎子又在车上对着罗盘和旧书看了一阵,才收起家伙事说出发。 四人背着行囊在林子里穿梭。 瞎子边头前带路,边说幸亏都快到三月份了,要是寒冬腊月,山里的积雪正松软的时候,一脚下去就能把人埋半截。人走不多远就得闷出一身汗,而且还不能停,一停下来贴身就得结一层冰碴子,人就得活活冻死。 潘颖冒着鼻涕泡说: 这盗墓的是敬业还是没脑子啊?就不能等雪化了再进山?要不说没文化干什么都吃亏呢。 瞎子回头看了看我,别有意味的说: “术业有专攻,这个‘盗墓的’的是个半桶水,应该只能在大雪严寒的时候,才能凭借自身的感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过了中午,本来就朦朦胧胧的日头干脆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瞎子说得加紧赶路,这个月份太阳一躲猫准得下雪,必须得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窦大宝一边搀着潘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一边忍不住问他:这深山老林的哪儿能落脚啊? 瞎子忍不住笑了,“深山老林?你以为呢!咱这才刚进山,三五天能赶到地方都算好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刘炳真要是吃干饭的,也混不到今天。早年间我跟师父来过这儿……这趟要不能帮祸祸了了这桩心事,不能把哥几个平平安安带回去,我刘炳就特么永远留在这山里!” 我眼眶一热,到了嘴边的话硬咽了回去。 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啊,说什么都是虚的。 又攀山越岭的走了一阵,瞎子大幅度挥着手:“加快速度!翻过前面的猫耳朵,就有地儿歇息了!” 话音未落,窦大宝忽然喊了起来:“你们快看,那边雪里头好像埋着个人!” 第三十章 雪闷子,死人缸 顺着窦大宝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面,雪里埋着个人。 那人大半截身子都埋在雪里,只有肩膀和脑袋露在外面。 “过去看看。” 瞎子说了一句,和窦大宝一起往那边走。 我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人头上戴着遮耳朵的狗皮帽子,看上去是后脑勺对着这边,露在外面的衣服领子怎么是正开襟朝着这边的? 又往前走了两步,我突然想起了百鬼谱上的某个记载,心里猛一激灵。 “别过去!”我一把拽住瞎子,“大宝,停下!” “哎哟我去!” 听窦大宝和潘颖同时惊呼,我和瞎子扭脸一看,都是一愣。 两人居然都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潘颖倒还没怎么样,窦大宝和我一样背着个大包,这会儿包陷进雪里,一时半会儿翻不了身,伸胳膊蹬腿儿跟个大王八似的…… 我和瞎子走过去,把两人扶了起来。 潘颖边拍打身上的雪边抱怨雪地太滑,问我瞎咋呼什么,害她和窦大宝摔跤。 窦大宝却转动眼珠看着我和瞎子,好半天才悚然的说: “是有人把我撂躺下的。” “啥意思?”潘颖愕然的问。 窦大宝瞪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说: “一定不是你,你没那么大力气。” 我和瞎子仔细一问才知道,他当时急着救雪里那人,正往前跑,忽然就感觉被人扯住了后脖领子,狠狠朝后甩进了雪地里。 问潘颖,却是迷迷糊糊的说不出怎么摔倒的。 “咋不过去了呢?那人身上没多少积雪,兴许还有救呢。”窦大宝说着又要过去。 我忙一把拽住他。 就在我抓住他胳膊的同时,潘颖竟也伸手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 见我看她,潘颖拨楞了一下脑袋,神情有些茫然的松开了手。 我心里透亮,这种敏锐的反应可不是冒失的大背头应该有的,八成是她‘祖宗’跟来了。 我让众人退后,从地上抓了把雪,捏成个雪蛋子朝着雪里那人的脑袋上扔去。 “噗”的一下,雪蛋子正砸在那人的后脑勺上。 那人脑袋被砸中,竟然从肩膀上掉了下来,骨碌着滚进了雪里。 “我艹!” 瞎子等人齐声低呼。 潘颖反应尤其强烈,带着颤音说: “祸祸,你把他头砸掉了!” “看仔细了,那不是脑袋。”我心有余悸的使劲挤了挤眼。 窦大宝还想上前察看,瞎子这会儿已经有点琢磨过味来,拉着他不让他往前走。 潘颖探着头往那边看了看,说: “真不是人头,就是顶帽子包着个大雪团儿。” 末了还很爷们儿的骂道:“娘的,谁在这儿堆的雪人?跟老子们逗闷子呢?” 窦大宝愣了会儿神,回过头看着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脑袋是假的,雪里的身子可是真的。” 潘颖怔了怔,反应过来猛地打了个哆嗦。 的确,脑袋是假,雪里埋着的身子却是真的,就连脖子上的断口都还像是带着血迹。 我招呼三人:“走,别管它,我们继续赶路!” 瞎子带路,四人回过头走了没多远,忽然就听身后忽然传来“呜呜……”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山风低啸,却又更像是几个人在一起闷声的哭。 潘颖不敢回头看,小声问后面有什么。 我停下脚步,扭脸看了一眼,就见雪里的身体在“呜呜”的‘哭声’中快速的沉了下去,就好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把它给拽下去似的。 瞎子和窦大宝也都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瞎子问我:“那到底是啥玩意儿?” “是雪闷子。” 我兀自后怕不已,用力搓了把脑门,让他只管带路向前,无论遇到什么都别再多管。 窦大宝问我啥是雪闷子,是鬼还是山精野怪? 我说这还真不好形容。 我仔细想了想,才说:雪闷子又叫死人缸,说起来,倒是和瞎子提到过的山灵髦有点相似。这东西其实就是没脑袋的死人。 潘颖问咋会没脑袋? 我说东北的深山老林不比别处,早年间不知道盘踞了多少山精野兽,山场子里伐木、金沟子里淘金、还有那些个土匪胡子……后来被小日本占据,建立伪满……总之经历的沧桑曲折太多了,山里埋藏的尸骨数不清有多少。 早年淘金都是兵匪一气的,如果有人想把淘到的金粒子私带出去,一经发现,势必砍头示众以儆效尤。 被胡子祸害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至于日本鬼子就更不用说了,为了节省子弹,哪个王八犊子的刀上没沾染国人的血。 那些人在被砍头的时候充满了怨念,死后成了孤魂野鬼,终日在山中徘徊,没了脑袋的尸身因为山中特殊的环境,就有可能成为凝聚怨恨的雪闷子。 这东西没脑袋,就只知道害人。 它们害人的法子很单一,就是从雪里冒出来半截,吸引人过去。 看上去它就像是陷在雪里的人,其实那一片雪地全都是虚的。 人一走过去,立马就得陷进去,想再出来就难了。 因为雪闷子没有单纯的目标,就只是一味的害人,年深日久,被害死的性命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又管这东西叫死人缸。意思就是专门‘盛’死人的缸。 瞎子问:“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我说:“你没见那家伙帽子和领子是反的嘛,这东西邪性,知道伪装成陷进雪里的人,可是自己没脑袋,帽子戴反了。” 窦大宝叹了口气,“唉,说到底还是被害死的老百姓,也是可怜人。” 我摇摇头: “大宝,对有些东西不能心慈手软。那样只会害人害己。还有,你刚才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个死人缸未必就是什么好路数。就在它露头的那片雪地边上有棵歪脖树,那上面还有半截麻绳呢。我要是没猜错,那家伙是自己吊死的。” “吊死的人怎么会没脑袋呢?”潘颖不解的问。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潘颖追着刨根问底,我被问急了,摘下一只手的手套,把手伸到她面前。 “啥意思?” “你就这么着光着手站在这儿别动,到不了天黑,你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自己的手指头掰下来。” “我掰手指头干啥?”潘颖拧着眉毛看了我一会儿,等反应过来,脸都白了,“你是说……脑袋是……是……” 我让她别想了,这玩意儿越想越害怕。 都说东北的老林子能吃人,这回我总算是见识了。 要不是之前看过百鬼谱,又或者没带潘颖来,这才刚进山没多久,怕是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大片雪片洋洋洒洒飘落,瞎子急着跑上一道山梁,回过头大声招呼: “到了!” 三人跟着跑上去,远远的就见一个平头山岗子上有一排白桦木搭建的木屋。 几人相对松了口气,快要赶到木屋前,我才问瞎子,上次他跟师父来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能确定山里的看林屋没换地方。 瞎子说这几间木屋的确是以前看林子的人住的,可就算换了新‘据点’,也没人会拆老屋子。 山林子里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难免有个行脚赶路的、野外旅游的错过宿头……甚至是被通缉跑到山里躲藏的犯人。 不论是什么人,好歹都是人命,能有个落脚避雪的地方总是好的。 四人来到木屋,逐间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人,倒是一间屋子里的房梁上挂着一些干肉和干菜。 “看来这木屋早不用了,现在看林人都住泥瓦房咯。”瞎子边说边归置柴禾点火盆。 潘颖摘下帽子,拢了拢大背头,仰头看着房梁上的干肉咽了口口水: “既然都搬新地方了,这么好的腊肉怎么没带走呢?” 瞎子笑了:“要是没这些东西,你来了吃啥?难不成你还去打猎啊?这都是老一辈人的传统,猎户、行脚在这里歇脚,大雪天也能填饱肚子;等下回路过,有富裕的猎物肉菜,再挂上去留给后来的人。” 窦大宝歇了一会儿,从墙角找了口铁锅,拿到外面用雪刷了,装了半锅雪回来挂在火盆上头。 见他把干肉干菜往锅里续,潘颖忍不住小声说: “咱在这儿起火做饭,会不会把山里的人熊引来啊?” “你想多了,别说这些年野兽少了,就是有,也都在更深的山里。再说了,熊瞎子都躲窝里猫冬呢,谁有空搭理你啊。”瞎子笑道。 见肉菜还得煮一阵子,我就说我先睡一阵子,晚上好起来守夜。 赶了这一天的山路,身疲力乏,躺在木板床上没多久,我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人推醒了。 睁眼一看,见推我的是潘颖。 “怎么了?”我坐起身,看看已经扑簌翻滚的铁锅,却不见瞎子和窦大宝,“他俩人呢?” 潘颖急着说: “他俩说去方便,这都十来分钟了,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啊?” 我连忙跳下床,从包里拿出一把进山前准备的刺马爪。想了想,把随身的背包扛在肩上,对潘颖说:“我去找找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 第三十一章 鬼胡子 瞎子老成持重,我倒也不怎么担心,想想留潘颖一个人在屋里的确不合适,就从包里拿出把折叠铲展开拧紧了让她拿着,然后又翻出把电筒,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嗷嗷的山风卷着积雪在山间打转,放眼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强光电筒也不能照远。 好在雪一停,地上的脚印就没被埋上,我看了潘颖一眼,示意她跟着我,沿着脚印绕向木屋后头。 “瞎子!大宝!”在木屋的一侧我停下脚步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 探着头,打着电筒往屋后一看,根本没人。 我急着走过去,看着地上排泄的痕迹和脚印,不禁有些急了。 俩人的确是在屋后解决过,可脚印却是顺着后边往山岗子下头去了。 潘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抱怨: “这俩人拉完了不回去,跑哪儿野去了?” 我哪顾得上跟她磨牙,一边沿着脚印往前小跑,一边招呼她跟上。 窦大宝是实心眼,但绝不憨,瞎子更是深知这老林子的险要,两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离开木屋。 唯一的解释是两人可能发现了什么,再不然就是…… 我不敢往深了想,只是急着往前跑。 可跑了七八分钟,仍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看着地上绵延的脚印,我放慢脚步边走边问潘颖: “不是说他们只去了十来分钟嘛,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潘颖讷讷的说: “我……我刚才偎着火堆眯着了,感觉就是时间有点长。” 我暗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都是肉人,翻山越岭了一天,谁不累啊。 跑下山窝子,还不见瞎子和窦大宝,我是真急眼了。 大晚上的雪随时都会拍下来,再找不着两人,一旦脚印被风雪盖住,迷失了方向,四个人都得让这老林子给‘吃’了! 又急着跑了一阵,潘颖忽然一把拉住我。 “怎么了?”我回过头急着问。 等看清她的样子,我不禁一愣。 她的脸上竟又现出了那种茫然的神色,就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似的。 这种神情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那对亮闪闪的眼珠子机灵的一动,她抬手指了指一侧的山坡,低声说: “我觉得他们在那边。” 我看了看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脚印,扭过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听你的。” 转过身沿着山坡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上爬去。 发生在这假小子身上的一切都太神秘了,可有一点能够肯定,她本人绝对没有害我和瞎子、窦大宝的动机。 在狄家老宅的时候,狄家老太或许有过害我和她的念头,可如果那念头一直存在,狄家的‘人’也没必要放我们回来。 眼下情况紧急,我也只能快速的做出判断了。 两人向上爬了十多分钟,忽然,我就见上方的山林间隐约有人影。 我想喊,可是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了。 回过头,正好见潘颖张开嘴,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还不知道是什么,别吱声。”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放开她,把电筒关了,借着雪地的反光轻手轻脚的往上走。 越离得近,我的心就越往上提。 起先我想当然的以为,大晚上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的只有瞎子和窦大宝,可靠近了才发现,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队人马! 这帮人里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穿着翻皮袄,戴着狗皮帽子,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有着一股子不可一世的架势。 “这些是什么人……” 听潘颖问,我赶忙一把箍住她的脖子,捂着她的嘴藏到一棵大树后头。 尽管我反应不慢,那队人还是听见了动静。 一个狂暴的男人声音大声质问: “什么人?” 想到他们的装束,我摒着气,缓缓把手伸向背包…… “扑棱棱!” 随着一下轻响,一个小黑影振翅从我身边飞了过去,落在上方的一枝树梢上。 “娘的,这大雪天的还能见着老鸦子,真他娘的丧气!” “麻痹的!” “ri他娘的……” …… 一阵粗俗的叫骂过后,一个低沉却不怒自威的男人声音自上方传来: “忘了我跟你们说过什么了?” 没人回应。 周围变得出奇的平静。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抬高了声调: “别管旁的!不许出声!不要回头看!” 我摒着气老半天不敢动作,直到潘颖扒拉我的手,我才低头朝她使个眼色,慢慢松开了她。 潘颖大张着嘴,无声的喘了一会儿,和我一起把头探出树后。 见上方的人马都过去了,她才扭过脸惶然的看着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仨字: “那是啥?” 我把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在身前晃了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腰里都别着枪呢,看打扮,是胡子。” “胡子?土匪?!”潘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我赶忙又作势去捂她的嘴,她倒是机灵,先自己抬手捂住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开手小声问: “这会儿怎么还有胡子?” 我盯着她眼睛看了片刻,低声说: “你光看见人马、听见喊话,你听见脚步声和马蹄声了吗?” 潘颖惶然的摇摇头,倏地瞪圆了眼睛,“他们不是人?” 我点点头,示意她别再吭声,朝挺在枝头的鬼鸮看了一眼,拉着她缓步朝上走去。 这僵尸鸟貌似果真有灵性,居然懂得打掩护。 到了刚才那路人经过的所在,潘颖一手捂嘴,一手指着地上来回扭着肩膀示意我往地上看。 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刚才那一队人至少有一二十个,其间还有马匹马车,可眼下的积雪上却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我一边竖着耳朵倾听,一边打亮电筒,照着地面慢慢往前走。 走了大概七八步,就见一旁的雪堆里有一小块凹陷的痕迹。 我急忙走过去,用手电照看。 潘颖弯下腰,借着电光从雪里拿起样东西,吹了吹戴在大背头上,仰头看着我小声说: “是风水刘的装逼镜!” 我虽然也是大脑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还是把食指举到嘴边‘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直觉告诉我: 窦大宝一个人的话可能会乱来;如果瞎子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没有方向。但是他俩在一起,就不会无缘无故出状况。 我刚才看的分明,那的确是一队胡子。 现在虽然还有少数的犯罪分子在深山隐遁,但绝不会是他们那样的打扮。 墨镜应该是瞎子故意丢下做记号的。 但我无法判断他和窦大宝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和窦大宝现在不方便给我更明确的提示。 可同时也证明,他们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出状况了…… “祸祸……” “别出声!” 我回头朝潘颖使劲摇头。 潘颖扶了扶帽子,也冲我摇头,把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东西看着咱俩呢?” 我转动眼睛看了看四周,只能是朝她微微点头。 我也有相同的感觉。 似乎是鬼鸮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在被一双眼睛暗中窥视。 可就眼下这种情况,我已经分不出脑细胞来思考细节了。 拉着潘颖又往前走了一段,潘颖忽然弯下腰,从一旁的雪里捏起一个烟盒举到我面前,冲我比口型:“是大宝的烟。” 我点点头,刚往前迈了两步,猛然间,胸口突然传来电噬般的感觉。 我就像是被高压电打了一下,猛然栽倒在地上。 也就是在栽倒的一瞬间,我不经意间转过头,朦朦胧胧的,就见一旁的雪松上,有一双铜铃般的绿色眼睛正在看着我…… 第三十二章 鬼衙门 我心里猛一咯噔,这他娘的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穿着道袍都撞鬼呢。 虽然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可是从眼中透出的幽光看来,那分明是什么野兽。 老林子里野兽诸多,会爬树的却屈指可数…… 我咬了咬牙,爬起身,一边拉着潘颖缓步向前走,一边竖起耳朵聆听侧后方的动静。 走了一段,回头偷眼一瞄,见那爷台没跟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潘颖同样也看到了那双眼睛,问我那是什么。 我让她先别多说,眼下紧要的是找着瞎子和窦大宝,弄清两人在搞什么鬼。 紧走了一阵,刚转过一个弯,一旁的树后猛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胳膊。 我本能的一翻手里的刺马爪,就要刺向那只手,却听那人低声“嘘”了一声。 眼见那人从树后转出来,我气得差点没给他一脚。 居然是窦大宝! 潘颖刚要张嘴,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跟着我走。” 窦大宝小声说了一句,朝我使个眼色,转过身像只大耗子精似的缩着两只手蹑手蹑脚的往前走。 想起刚才阴瞳传来的感应,我不敢怠慢,提起十二分的戒备跟在他后面。 转过一棵粗壮的水曲柳,窦大宝蓦地停住了脚步,抬起手示意我往前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的心猛然就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上了顶门心。 就在离我们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两棵参天的红松中间,出现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先前看到的那些鬼胡子,正一个个低着头,排着队往里走。 队伍的最后方跟着一人,那人也低着头,手里却捧着一样东西,赫然就是刘瞎子! 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山洞的两边,竟然各站着一个身高足有一丈开外的人。 因为是脸对脸站在洞口两侧,再加上距离远,无法看清这两人的样貌,就只见两人如传说中的巨人般高大魁梧,各顶着一个簸箕那么大的脑袋。 更诡异的是,左边一人的头顶像是顶着一颗绿宝石一样,散发出惨绿色的光芒,这光芒不足以让我们看清他的样子,却把那山洞照的十分幽深。 看着这诡谲的一幕,就连话最多的潘颖也下意识的用两只手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喘。 看着胡子队伍随着鱼贯进入山洞而缩短,瞎子却还在低着头跟着往前走,我有点急了。 刚想问窦大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见瞎子前面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转过身,似乎小声跟他说了句什么。 瞎子朝那人点点头,竟转身朝这边走来。 可刚走了十多步,他就猛地停在了原地,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瞪圆眼睛惊恐的看着这边。 先前和他说话那人原本是跟着队伍往前走的,这会儿也像是有所察觉,转眼朝我们这边看来。 只看了一眼,他突然就挥舞着手臂大声喊了起来: “快!快走!前面的快点走!跑!!!” 他的声音急切中带着恐慌,感觉就像是被官兵‘包了饺子’一样。 “二当家的,咋回事儿啊?”队伍里一个粗憨的声音问道。 “问你娘的头!快点进去!” 先前那人越发焦急,竟破口大骂起来。 瞎子僵在那里好半天,忽然慢慢抬起手,朝着这边指了指。 “他干啥?”窦大宝一头雾水的小声问。 看着瞎子的奇怪动作,我心里猛一紧,一手拉着潘颖,胳膊揽着窦大宝侧过身一点点的往边上靠。 当我偏过头,看清后方的情形时,浑身的血都凉了。 就在我们身后不到五米远的地方,竟然站着一个四足长毛的胖大家伙。 这家伙的一双眼睛就像是两个铃铛,透着幽绿妖异的光芒,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 顺着它的目光延续下去,正是瞎子僵立的所在。 感觉窦大宝和潘颖的身子都在不住的打颤,我摒着气慢慢把棉手套摘了下来,紧了紧手里的刺马爪。 可是在这无声尾随而来的煞星面前,巴掌大的刺马爪子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瞎子竟然像是吓傻了,除了刚才指那一下,就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睛,像是在和那家伙对峙似的。 我看得心惊肉跳,心说这货平时比猴儿还精呢,今儿这是怎么了,被猪刚鬣上身了? 身后这无声的尾随者可不是傻狍子,而是山猫,是山里的二大王。这家伙虽然不及虎豹凶猛,却是狡猾凶残,更有着猫科动物极端敏捷的反应。 顾羊倌一辈子牵羊憋宝,到头来却在这二大王身上吃了大亏。 就凭瞎子那小身板儿,还想赤手空拳和它一决高下? 正当我对瞎子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山猫忽然弓起后背,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我是真急了,想扯开嗓子提醒瞎子躲开那里。 可是没等开口,那山猫子就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向瞎子蹿了过去。 我咬着牙横下扑上去,挥起刺马爪就往半空中的山猫刺去。 可双方的速度根本没有可比性,我连山猫的毛都没沾上,它就已经蹿到了瞎子跟前。 “二当家的,我尽力了!” 瞎子突然大声喊着,双手抱着脑袋扑在了雪地上。 见山猫去势凶猛,我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 可下一秒钟,却出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山猫到了瞎子跟前,竟对他视如不见,速度丝毫不减的朝着山洞的方向蹿去。 直到瞎子喊我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站在那儿不动,不是因为吓傻了,而是在替那些胡子打掩护。 这会儿那队鬼胡子大多数已经进了山洞,只有那个被称做二当家的汉子和另外两个胡子还没进去,再就是洞口两侧的巨人兀自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山猫扑至,二当家急着一脚踹在一个回头向这边张望的胡子屁股上,跟着往山洞里一扑,接着就听洞里传来他的声音: “谢了兄弟!” 喊声未落,山猫已经蹿到了左边那个‘巨人’的头顶,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住了那绿宝石般的光源。 就在绿光被吞噬消失的瞬间,‘巨人’守护的山洞竟诡异的消失了。 耳畔似乎还索绕着二当家的声音,山洞却是切切实实的消失不见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从一开始,山猫的目标就是‘巨人’头顶的绿光。 而先前阴瞳传来的强烈反应,这会儿也不复存在了,想来多半也和那古怪的光源和邪异的山洞有关。 山猫目的得逞,攀在巨人头顶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转过身一个纵身飞扑,遁入山林不见了踪影。 随着它的遁走,强烈的压迫感消减过半。 我深吸了口气,走到瞎子身边,见他还把罗盘顶在后脑勺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二大王走了?”瞎子竟有些兴奋的两眼放光。 “走了。”我点点头,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那两个大家伙还在那儿呢。” 瞎子回头看了一眼,吐了口气,大步朝着那边走去。 我怕他有闪失,急忙跟着上前。 到了跟前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这哪是什么巨人,根本就是两个一丈多高的石像! 近看这石像,模样十分的怪异。 两者都是人的身子,却顶着个不怎么成比例的大脑袋,因为年深日久遭风雨侵蚀,五官面貌已经无法分辨,却明显能看出大脑袋上立着两个尖角样的凸起。 此外右边的石像额头中央有一块巴掌大的圆形凸起。 左边那具石像,相同的位置却是一块半月状的凹陷。 再看两个石像中间,哪还有半分山洞的踪迹,只有雪中露出一尺多高的半拉残损石碑。 同样因为年代久远,石碑上原本刻的是什么,却是再难分辨了。 直到这会儿潘颖才缓过神来,揪着窦大宝带着颤音问: “你们俩不是去拉屎吗?跑这儿搞什么来了?” 我同样满心疑问,却知道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又看了一眼石碑石像,招呼众人先回去再说。 回到木屋,我又从外边铲了一铲子雪续进锅里,随手添了几根柴禾。 瞎子从包里翻出瓶酒,拧开盖儿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看他那样子,就像是刚做了什么让人颂扬的大事一样。 我抢过酒瓶喝了一口,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瞎子呵呵一笑,搭着我肩膀说: “幸亏我和大宝去屋后出恭,要不然你徐祸祸就得忙活一整夜了。” “能不加话佐料吗?” 我横了他一眼,把酒瓶递给窦大宝,却被潘颖抢了过去。 一口酒下去,她就被呛得满脸通红,边咳嗽边说: “都别他娘的废话,赶紧跟老子把话说清楚!” 瞎子又是呵呵一笑,冲我一抬下巴,压着嗓子问: “听说过鬼衙门吗?” “鬼衙门!”我猛一激灵。 “刚才看到的山洞,就是鬼衙门。那两个大头石像,是鬼衙门的守卫!” 我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终于有些明白,这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东北山林里一直都有关于鬼衙门的传说。 顾名思义,鬼衙门不属于阳世的存在,在传说中,是能通往幽冥地府的入口。 而人身虎头的阴阳石像,正是鬼衙门的标志…… 第三十三章 猫耳金 瞎子说他和窦大宝本来去屋后出恭,正‘忙活’呢,窦大宝忽然看见有个身影朝着屋子这边走了过来。 就算他再实心眼,也知道来的这人‘不地道’。 冰天雪地,深山老林……大晚上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出个人来? 他小声跟瞎子一说,瞎子仔细看了看,也没见有什么人,就知道遇到‘好朋友’了。 于是瞎子赶忙用他师门传授的法子开了阴阳眼,果然就见一个身材高瘦的人影飘飘忽忽的走了过来。 瞎子当时就急了。 窦大宝有点浑不楞,瞎子可是最能审时度势。 一看那‘人’的穿戴,他就瞧出个大概,知道这家伙不是好惹的。 他和窦大宝是出来解手的,除了一人揣了把防身的伞兵刀,能诛鬼镇邪的东西一样都没带。 最关键的是,俩人还在那儿蹲着呢,瘦高个儿已经来到跟前了。 要按照瞎子的作风,那就得低下头该干嘛还干嘛,就装看不见。 可窦大宝不会装,没等瞎子跟他打招呼,就已经抬着头和来人对上眼了。 他就这么支模楞登的和那人对看了好半天,反倒是那人先开口了。 那人第一句话是:“你能看得见我?” 第二句话是:“拉粑粑呢?” (我和潘颖听到这儿都哭笑不得,心说这鬼爷们儿真是有点实在。可接下来瞎子的描述让我俩差点没被雷死过去。) 窦大宝的回答很绝,就那么瞪着俩眼说: “昂,能看见;是拉粑粑呢,你要一起不?” 这样的对话谁听了都得觉得蛋疼。 偏偏来的这位爷听完皱起了眉头,像是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又问: “就你们俩人?” 这回不等窦大宝再开口,瞎子就沉声回答: “四个,区区不才,懂些个阴阳风水,屋里的两位是龙虎宗的前辈。敢问阁下是哪路神仙?” 他胡乱抬出龙虎山的名号,本来是想吓唬对方,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瘦高个儿一听,居然眼睛一亮: “你真的是风水先生?” 瞎子点头说是。 按照他的形容,就是接下来瘦高个儿的反应就算他再回娘胎回一遍炉也绝想不到。 只见瘦高个儿眼珠一转,竟然推金山倒玉柱朝他跪了下来。 听到这里,我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要知道鬼不同于人的存在,人死了变成鬼,虽然只有三钱重,但行跪拜之礼却不是寻常人能受的。 常言道‘人死为大’,老话说‘敬天敬地敬鬼神’! 哪怕活着的时候是平辈论交的兄弟姐妹,人死后你朝他(她)磕个头都是和礼数的。反过来鬼要是向活人跪拜恳求,除非你能替他完成心愿,否则是要折寿的! 瞎子早年间走南闯北,哪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见山中鬼向自己下跪,当时就懵圈了,好半天才回应: “能让我先提上裤子再说吗?” 这话说起来让人哭笑不得,可真要是亲身经历,那是真挺瘆人的。 这边儿正撅着腚那什么呢,面前来一鬼…… 别说窦大宝是个比我更蒙事的阴倌、瞎子专业不对口了,就算张天师再世,你能想象他裤子褪在腿弯,手里抄着把桃木剑是什么模样吗? 所以瞎子的这个要求是非常明智的。 要按瞎子的想法,一提上裤子就得往回跑。 可偏偏窦大宝是个好奇宝宝,又软心肠,一边擦屁股一边对那人说: “你怎么都小五十了吧?赶紧起来,这么跪着多寒碜。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们能帮就帮。” 瞎子说:当时听窦大宝说完这话,他气得都恨不得在他头顶按一把,让他坐个‘遍地开花’。 眼前这鬼爷看上去四十多岁五十不到,可看他那身早在解放前就不怎么常见的打扮,也能知道他并非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在这山林中徘徊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山中老鬼。 没口子的应承这山林老鬼的请求,这不是跟阎王爷拜把子,说愿意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可接下来‘瘦高个儿’的反应,不但让瞎子彻底没了埋怨,反倒是有了几分欣喜。 瘦高个儿听了窦大宝的话,也不矫情,当即就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表情肃穆的说: “敝人叶金贵,人送诨号‘金叶子’,恳请二位高贤送我兄弟一程。” “金叶子!” 瞎子猛一愣,不等他开口,窦大宝就在一旁说: “原来你只想求个轮回,没问题,跟我们进屋找祸祸,让他帮你超度就行了。” 叶金贵仍是一脸肃穆,摇了摇头说: “我还有帮兄弟,我们的身份比较特殊,即便是龙虎宗的高人也很难用符箓超度。” 窦大宝还想再说,被瞎子用力在腰上拧了一把。 瞎子上前两步,冲叶金贵抱了抱拳,“原来是叶二当家的,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叶金贵眼睛又是一亮,“你认得我?” 瞎子恢复了淡然,放下手,点点头说: “何止认得,猫耳金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叶金贵神色一凛,随即冷下了脸,有些阴森的说道: “你居然知道我的另一个诨号!呵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兄弟你不像是蠢人呐。” 瞎子摆手: “二当家别误会,世人都爱财,我刘炳也不例外,我不是君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也只是屁话!我可以帮你,不求财,但要求二当家您把三当家的埋骨之地据实相告!” 叶金贵狐疑起来: “你既通晓风水之术,就该知道再好再坏的风水穴位一旦有了正主,就再难易主。我嫂子的墓里没有陪葬财帛,你找她做什么?” 到了这时,瞎子已经胸有成竹,轻笑一声说: “久闻猫耳金也是深通玄门阴阳的,你我既然都知道三当家的墓里没有金银财帛,那你猜,我想找什么?” 叶金贵眉毛一紧:“活尸?” 瞎子转身背过脸,淡淡道: “话都说明白了,如果答应了,我就回去取罗盘。” 叶金贵沉着脸向前走了一步。 窦大宝迎上前一步,警惕的问:“你想干嘛?” 叶金贵盯着瞎子看了一会儿,一字一顿的问: “你所言当真?” 瞎子点点头,斜眼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们哥几个为什么会在这儿?” 叶金贵眼珠转了两转,问: “只拿罗盘?” 瞎子斜眼看着他不说话。 叶金贵神情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不等窦大宝开口,瞎子就朝他一挥手:“大宝,在这儿等我。” 说完就背着手摇摇晃晃的绕回了木屋…… “你回来过?”潘颖愕然的问。 瞎子咧咧嘴,“我回来拿罗盘的时候你正靠着火盆冲盹呢,嘴里还咬着块肉!” “那叶金贵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叶金贵早就不是人了,我也不认识他。可是‘猫耳金’的大号,那在行内就真的如雷贯耳。” 潘颖用大拇指在大背头上顺着挠了几下,不解的问: “照你原来的意思,你是不打算答应叶金贵的请求的,后来为什么又跟着他走了?他嫂子……三当家……那墓里既没有金银财帛,你还问他干什么?” 瞎子拿过酒瓶怼了一口,抹了抹嘴,斜眼看着我说: “三当家的墓里没有金银,但却有某人的老婆!” 潘颖看看他,又看看我,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忽然猛地抬眼看向我: “什么意思?我才琢磨过来!叶金贵说什么……活尸?不是说徐洁她们盗墓被闷在斗里了嘛,怎么会和活尸扯上关系?” 听瞎子说了这一会儿,我只觉得脑子混乱不堪,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缓缓的说: “徐洁可能不是普通人,但……但她是我的女人。” 第三十四章 老鳖山 听我这么说,潘颖怔了怔,少有的没有八卦,扭脸问瞎子: “你怎么认识那个叶金贵的?” 瞎子干笑两声说: “他都死了快一百年了,我怎么可能认识他。不过说起猫耳金,当地不少人都知道他的传说。” 折腾了这一会子,四个人都没了睡意,就都让他细说说猫耳金的事。 瞎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助人为乐的帮一个胡子,他答应帮叶金贵,明显是别有用意。这会儿喝了点酒,一改平时爱故弄玄虚的毛病,跟我们从头到尾细说起来。 清末民国初期,正是东北胡匪最猖獗的时期,其中就有这么一绺胡子,盘踞在大兴安岭西麓的老鳖山上。 这一绺胡子和其他的胡匪不同,别的绺子匪首都是粗野凶恶的人物,老鳖山的大当家却是一个白面书生。 这书生的名字无从考证,只说是饱读诗书,有着状元之才。因为犯了官府,所以才做了胡匪。 虽然是书生出身,狠辣却一点也不输其他绺子的魁首。那时候胡匪各有各的字号,这书生因为生的白净,所以得了个匪号叫做‘白夜叉’,以夜叉自居,可想而知这是怎样一个人物了。 白夜叉有个所有男人的通病,就是好色。 关键他和别的男人还不一样,不单喜欢大姑娘、窑姐儿,还有个特殊的嗜好,那就是喜欢搞别人老婆。 不光喜欢有夫之妇,还必须得是当着本家男人的面。 本家男人越是气恼至极,白夜叉就越是兴奋不已。 按现在的话说,这人就是心理变`态。 照瞎子的说法,这应该和他早年间犯下的官司有关,但同样也无可考证。 按照胡匪的惯常编制,老鳖山的胡子也分四梁八柱。 四梁分别是顶天、转角、迎门、狠心;八柱则是稽奇、挂线、懂局、传号、总催、水相、马号、帐房。 顾名思义,四梁八柱就是一股绺子的主要骨干成员。这些人一玩儿完,整个绺子也就不复存在了。 老鳖山的绺子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顶天梁白夜叉,而是四梁八柱里另外两个特殊人物。 其中之一就是诨号‘金叶子’的叶金贵。 叶金贵是老鳖山绺子的二当家,是四梁八柱中的转角梁,是整个绺子里除大柜外最关键的人物。 转角梁就相当于军师,却又和普通意义上的军师不同。 因为胡匪常年活动在深山老林里,所以要成为转角梁,不光得善于谋略,还要通晓山形地势、阴阳玄术。能够推八门,部署胡匪们的行动。 要是按照外八行来算,转角梁和阴倌一样,都属于神调门。 叶金贵和别的转角梁还不一样,据说除了懂得阴阳风水,他还有一种特殊的本事。 他能用耳朵听出金银财帛的所在。 每次打家劫舍,无论本家把财物藏的有多隐秘,他只要竖起耳朵一听,就能把财物找出来! 凭着这一本事,老鳖山的胡匪每次下山劫掠,都比别的绺子收获丰盛。 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本领,才使的老鳖山的绺子被流传的格外神秘,叶金贵本人更是成为了传说。 对于他这本事,民间众说纷纭。 流传最广的,是说他本身是听不出金银在哪儿的,之所以知道金银藏在哪儿,是因为他养了一只金丝玉龙猫。 这小猫只有巴掌那么大,因为通体雪白,自眼睛中间生出三缕金线贯穿后背至尾部而得名。 金丝玉龙猫和普通的猫不同之处在于,它喜欢依附金银而眠,而且对金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 这种邪性的猫相当的懒,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叶金贵平常把它养在自己的钱箱子里,每次下山就把它带上,并且嘱咐随行的胡匪谁都不许带金银。 这样一来,到了山下富户家里,懒猫因为闹觉,就会凭着‘天赋异禀’寻找到主家藏匿财物的所在。 金丝玉龙猫的说法流传最广,所以在民间都把叶金贵叫做‘猫耳金’。 瞎子说到这儿,潘颖和窦大宝都忍不住好奇,问他是不是真有金丝玉龙猫。 瞎子摇头,说或许有,但他没见过。 相对金丝玉龙猫的传说,他更相信叶金贵除了懂些阴阳风水,还会些憋宝相灵的法门,能够通过憋宝术寻找到财物的气势所在。 我点头,表示也认同他的这种说法。 因为憋宝牵羊素来有禁忌,不能牵有主的‘羊’,所以叶金贵本人才会对能轻易找到金银的本事讳莫如深。 在旁人看来,也就显得很邪乎,再加上一来二去传言的人加些佐料,所以才有了耳能听金、金丝玉龙猫的传说。 我让瞎子接着说。 瞎子却话锋一转,说老鳖山的绺子之所以出名,除了猫耳金,还因为一个更关键的人物。 这人就是老鳖山的三当家,迎门梁‘琉璃花’。 因为胡子打家劫舍都只报字号,所以除了比较特别的叶金贵,其他人的真名并不详尽。 琉璃花同样是绰号,真名叫什么无从考证,之所以比叶金贵还出名,是因为这三当家是个女人。 潘颖悠然神往的说,原来女人也能当胡子。 瞎子翻了个白眼,说你以为胡子真像电影里演的,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个意气风发、义字当头?别扯蛋了,什么叫土匪?就是土鳖、盗匪! 谁还能真以为,土匪能义薄云天?土匪窝里又怎么可能‘干净’? 琉璃花的确是女人,不光是女人,据说还是个美女;不光是美女,还很特别。 潘颖问她特别在哪儿。 我气得翻白眼,让她别打岔。 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本来就是瞎子的‘老本行’,她这一打岔,再把瞎子的臭毛病勾上来,那今晚就不用睡了。 瞎子点了根烟,接着往下说。 琉璃花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眼睛,她只有一只眼睛是正常的,另外一只眼就像是龟裂的钢化玻璃一样,看不见东西。 ‘琉璃花’的绰号,就是从这只‘玻璃眼’上得来的。 按说这种先天的眼球病变不算多稀罕,任谁长了这么个眼睛,都不会太好看,甚至说让人看了觉得瘆的慌。 但是奇就奇在,琉璃花的眼睛不但不让人觉得难看,反倒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瞎子说:“据说她的这只玻璃眼不像平常的玻璃眼一样,眼球底子是死鱼色的。而是蓝盈盈的,就像波斯猫一样会发光。特别是和男人干那回事的时候,这只眼睛里发出的光就像是能勾魂儿,能把男人迷的神魂颠倒的爽到舅姥姥家去。” 见他两眼放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我忙咳嗽两声,让他说正题。 瞎子吸了吸口水,才说:这琉璃花也不是什么好路数,最早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姨太太,据说她男人还是官府当差的。 这天夜里白夜叉、叶金贵带着手下下山打秋风。叶金贵一早踩过点,一进县城就直接来到了琉璃花家里。 前面说过,大当家白夜叉有着特殊嗜好。 眼看只穿了贴身小衣的琉璃花被从被窝里拎出来,他哪还能忍得住。 当即就秉承一贯作风,当着本家男人的面把琉璃花给糟蹋了。 兴许是琉璃花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又或者她男人特殊的官家身份,白夜叉这次格外的疯狂。 一通折腾过后,竟然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时也不知道哪个损阴德的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准保大当家的能过瘾。 这边白夜叉带着手下押着夫妻俩出了卧房,迎头碰上刚搜刮完财帛的叶金贵。 一听白夜叉想要干嘛,叶金贵就阴着脸问,这是谁的点子。 出主意那人站了出来,还有些自鸣得意。 没想到叶金贵二话不说,掏出王八盒子,一枪就把这人给毙了。 叶金贵深知白夜叉的秉性,咬着牙说:大当家要真这么干了,咱老鳖山的旗号是响了,可咱绺子的命也就短了。不光短命,而且兄弟们死后怕是还要遭一番报应。 出主意的人是毙了,可白夜叉早就把那主意给听进去了,这会儿一肚子邪火正等着发``泄,别说他叶金贵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啊。 不顾叶金贵再三劝阻,硬是让人把夫妻俩带到了县衙门里。 一众土匪把县老爷和值夜的兵役用枪顶到了大堂上,当着这些人的面把琉璃花按在公案上又是一阵捣鼓。 琉璃花的男人哪受得住这个气,没等他完事就气得当场吐血死了。 要说琉璃花也是天生当胡匪的料,自己被压了裂子(强bao),男人被活活气死,她居然没觉得悲伤,反倒像是被祸害爽了,完事后竟直接跟着白夜叉一伙上了老鳖山。 听到这儿,窦大宝忍不住插嘴:“这他妈也是个变`态啊。” 瞎子呵呵一笑,说:“你要这么以为,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琉璃花后来的身份。” “什么身份?”窦大宝一时没反应过来。 “四梁八柱之一,老鳖山坐第三把交椅的迎门梁!” 瞎子朝他和潘颖一扬下巴,压低声音问:“知道迎门梁是干什么的吗?” 第三十五章 过阴眼 听瞎子重又提到迎门梁,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窦大宝和潘颖对胡子不了解,我对四梁八柱却是有过耳闻的。 大柜顶天,二爷转角,迎门老三,狠心扒皮,还有八柱,这代表的是不同的人在绺子里的地位和主要分工。 迎门梁又叫做炮头,是真正负责带头‘干活’的,但凡打家劫舍,又或者和其他绺子火拼,都得亲自带着人上。 迎门梁必须‘管直’(枪法准),百发百中,在和敌人交战的时候,关键时刻能够掌控大局。 狠心梁主要是负责内务,执行所谓的家法,是对内严苛狠辣。 迎门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狠角色! 琉璃花是一介女流,不过是个富贵官家的姨太太,怎么可能坐上这第三把交椅? 瞎子把什么是四梁八柱给窦大宝和潘颖解释了一遍,转过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琉璃花是想报仇?”我只能想到这么多。 瞎子咧了咧嘴,说: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从古至今,有哪个放着富户人家的太太不做,心甘情愿跑去当土匪的?疯子都不会!如果有,那人一定是白痴。琉璃花不是普通人,却是个穷苦人,一个穷人巴巴的熬出头,给有钱人做了姨太太,那就是她全部的‘幸福’了。被这帮胡子一折腾,别说丈夫没了,家里人、街坊邻里,哪一个又能容得下她?” 瞎子说她选择上山入伙,的确是想要报仇。 一个女人狠起来,不是男人能比的。 她是想报仇,却不单单只是想找机会把白夜叉弄死就完事了。 她想报仇,她要整个老鳖山的绺子万劫不复! 瞎子瘪着嘴冲我点了点头,“事实证明,她有这个本事,她做到了,她不是普通人。” 听他连着两次说琉璃花不是普通人,再想想他今晚的过分‘热心’,我疑惑到了极点。 不等我问,瞎子就指着自己的眼睛说: “她让白夜叉万劫不复,让老鳖山近百十号胡子在这深山老林里徘徊了将近一百年,靠的,就是她那只玻璃眼。” “玻璃眼?不是说她那只眼睛看不见吗?”潘颖忍不住问。 我看着瞎子直嘬牙花子。 还以为这个货转性了,能痛痛快快的把整件事说出来。 结果倒好,敢情丫从一开始就埋着伏笔呢。 瞎子再次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 “她的那只眼睛确实看不到寻常的东西,但却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能痛痛快快的吗?”我是真急了,眼下可不是喝慢酒侃大山的时候。 瞎子讪讪的笑笑,这才不再墨迹,说琉璃花不是普通人,是因为她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 她的父亲应该是懂得憋宝牵羊的羊倌。 我更狐疑了,说羊倌不是不能结婚生子嘛。 瞎子点了点头,说结婚生育的确是憋宝牵羊的最大禁忌。所谓禁忌,是指不能去做某件事,可‘不能’、‘不许’和‘不做’是两码事。 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憋宝求来富贵后,哪能不想老了以后有妻子作伴,儿女膝下承欢。 瞎子说他跟我们说的这些,都是早先跟师父来这极北之地的时候,听师父和一个有道行的阴阳先生说的。 当时他师父和那个阴阳先生在听当地人说了老鳖山的传说后,立刻就断定,老鳖山的胡子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多半就是琉璃花使了手段。 而琉璃花十成就是憋宝的羊倌触犯了禁忌后生出的‘祸胎’。 听到‘祸胎’两个字,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瞎子嘿嘿一笑,说他不是故意戳我心窝子,要说琉璃花对于某些人来说,真就是实至名归的祸胎。 当初跟他师父一起的那个阴阳先生断定,琉璃花的父亲犯了禁忌,即便事先想好了应对的方法,能保住性命,却也必定会落下残疾。 无论先前牵羊得了多少利益,也会在短时间内散尽,直至穷途末路。 阴阳先生之所以这么肯定,说到底还是因为琉璃花的那只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玻璃眼,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过阴眼,是通过特殊的法门,在孩子没有出生前,找阴鬼过阴寿种下的。 过阴眼的确看不到寻常的事物,但却能看到阴阳气势。 瞎子解释说,气势本来是无形无质的,但这只是普通人的认知,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直观的看到气势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但可以肯定,那个阴阳先生的判断是准确的,如果琉璃花没有过阴眼,也就不会有后来老鳖山百十号胡子的悲惨结局。 我忍不住催瞎子赶紧往下说。 没想到这货却摊了摊手,说: “再往下也没什么了,说了你们也未必能听得懂,毕竟‘风水气势能够改变人的命运’这些话太虚无缥缈了。” 见我们仨都瞪着他,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好,那我就拣重要的说两点吧。” 他说第一,身为转角梁的叶金贵,在琉璃花一家惨遭巨变当晚,就已经有所预感。 要知道转角梁在民间又被称为‘通算先生’,没点道行是干不了的。 就以当时白夜叉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在衙门大堂上做那荒唐事,明显是冲撞了紫微王气。 叶金贵知道这点,却不能阻止他。 因为从传说的细节就能知道,这个白夜叉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是个半疯子。叶金贵阻止不了一个疯子。 在那之后,叶金贵没有对琉璃花迅速显露出来的狠辣和超凡的枪法功夫感到猜忌怀疑,反倒是比任何人都尊重她这个‘嫂子’,应该是看出了琉璃花不是寻常人。而以他的本事,根本阻止不了琉璃花,他怕了,只能百般讨好琉璃花,希望将来她能对自己手下留情。 按照当地的传说,在琉璃花上山一年之后,老鳖山的胡子在她和叶金贵的带领下,做了一桩在当时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买卖。 两人带着全部人马,同时劫了省城的三家银号。 做土匪的也是有自己的规矩和忌讳的,打劫银号就是胡匪的禁忌之一。 你可以打家劫舍,可以强抢掠夺,事不关己,职权部门就可以高高挂起。 可是你一旦动了银号,那就是掏了官老爷们的钱袋子,官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 偏偏琉璃花就有这个胆子,而四梁八柱也都像被喂了迷药一样,跟着她做了这掉脑袋的买卖! 说到这里,瞎子终于揭开了最大的‘谜底’。 他鼓着眼珠子说: “老鳖山的绺子之所以成为传说,就是因为在打劫了省城的银号以后,地方官府立刻发兵围剿老鳖山,可仅仅只是隔了一天,等官兵赶到老鳖山的时候,发现整座山变成了空山!胡子们生活过的痕迹还在,甚至锅里还有烧糊了的炖肉,但所有的胡子都不见了!” “那也不算稀奇啊,胡子们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跑了呗。真要往深山老林里跑,官兵也发现不了啊。”潘颖说。 瞎子嗤之以鼻,“你太小看官兵了,知道当时为什么胡子横行吗?因为兵匪一气!当官的平时得了胡子们的好处,自然不会真去剿匪。可一旦决定要灭了哪一股绺子,那就会跟其它绺子的胡匪通气,一块儿把要灭的绺子‘包饺子’,那就等于是天罗地网。可只是隔了一天,老鳖山的胡子就都不见了,就连山上的狗、养的鸡鸭,也都不见了。” “百十号人都不见了……难不成人间蒸发了?”窦大宝拧着眉毛问。 瞎子摇头:“人不是水,不会蒸发。照我师父和那位阴阳先生的推测,在琉璃花上山后的一年里,她应该利用自己的过阴眼看明了山里的气势。她不光有过阴眼,或许还从做羊倌的父亲身上继承了某些本事。 可以想象,三家银号有多少金条阴元?那对土匪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在打劫完三家银号后,所有的土匪都疯狂了。她应该就是借着这股疯狂的劲头,把胡子们带到了她事先布好的局里。” “土匪都傻啊?叶金贵不是狗头军师嘛,也跟着她走?”窦大宝依旧浓眉紧锁。 瞎子呵呵一笑,“毕竟是百年前的事了,具体情况除了当事人谁又能说清楚?可之前你也看见了,我只是说我懂风水,叶金贵就跪下求我帮忙。他在白夜叉闯祸的当晚,就知道要坏菜,可他没有杀琉璃花,反而那么尊重她、讨好她,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啊?”潘颖问。 瞎子耸肩:“我哪儿知道?” 见潘颖横眉竖眼的抄起一根劈柴,连忙又道:“可以肯定,琉璃花除了有过阴眼,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她才能把土匪们带进事先帮他们准备好的‘绝户坟’里。具体是什么秘密,我是真不知道。” 他忽然看向我,话锋一转说:“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我帮着叶金贵把他带出来的那几十号鬼胡子送进了鬼衙门,让他们有机会轮回,他没有食言,在路上已经把琉璃花最后葬身的所在告诉我了。” 窦大宝挠着头问:“我从开始就奇怪,你为什么非要他说出三当家的墓在哪儿?你怎么能确定小包租婆一定在女土匪的墓里?” 瞎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压着嗓子说: “极寒生地火,极阴生至阳。你猜一夜之间埋藏了百十条人命的所在,算不算极阴之地呢?” 第三十六章 火镰沟,灰仙祠 听瞎子一说,窦大宝和潘颖同时打了个寒噤。 我也是心中一凛,极阴地……那岂不是阴鬼邪煞聚集的所在? 见我神色复杂,瞎子呵呵一笑说: “其实就算没遇上叶金贵,我也有九成的把握找到极阴地。可叶金贵出言恳求,他的忙不帮又不行。” “为什么啊?”潘颖问。 “因为他是胡子。” 潘颖蹙眉:“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总这么说话你不累啊?” 瞎子尴尬的挠了挠头,说: “你们认为叶金贵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那是替他带的那队鬼胡子探路踩点来了。他表面上是向我提出恳求,可如果我不答应,他多半会把那些鬼胡子带来祸害我们。所以在他提出要求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窦大宝说:“之前去鬼衙门的路上,老叶对咱们挺客气的啊,他不像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 瞎子冷笑:“你指望胡子讲理,不如指望母猪会爬树。白夜叉不是东西,可你别忘了把他带到琉璃花家里的是谁!再想一想,百十号胡子不但被琉璃花带进了绝地,在死后还被困囚在那里近百年不能脱困。他叶金贵能耐不如琉璃花大,又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瞎子难改故弄玄虚的毛病,说的并不明确,听在耳朵里却让人感到细思极恐。 这时我也已经明白,瞎子之所以肯答应叶金贵的请求,带他们去鬼衙门,固然考虑到了不答应的后果,但多半还是想从叶金贵口中套出一些讯息。 他或许能通过观天相地的法门找到极阴地,可能够将百十号胡子陷入坑杀的所在,又怎么会那么简单让我们进入? 这趟来,瞎子可是下了大心思了…… 第二天一早,四人填饱了肚子继续在瞎子的带领下赶路。 想起昨晚的经历,潘颖忍不住问鬼衙门究竟是什么,被‘二大王’抢走的又是什么。 瞎子说:鬼衙门其实就是山里头的古墓,但并非所有上了年头的古墓都会和幽冥相通成为鬼衙门。 说到鬼衙门的成因,还得从守墓的石像说起。 在华夏传说中,上古时期曾有十二魔神,那虎头人身的石像,就是其中一位魔神的形象,名为强良。 十二魔神各自有着不同的神力,强良掌控的乃是天雷地火。 古代权贵下葬,必定要找风水相士寻找吉穴。 因为他们生前的喜好和死后的寄望不同,所以墓葬的格局布设也不尽相同。 选择‘强良’为自己守墓的,多是久经杀戮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这类人自知杀孽深重,没有太大的奢望,只求避过阳世间的孽债因果,顺顺利利去轮回。传说强良就有这样的能力。 一般守墓的强良石像有一双,头顶凸起为阳,能够帮墓主阻挡阳世孽报的天雷。 头顶有凹陷的为阴,每当吸收了足够的月华精气,半月凹陷中就会亮起阴灯,照亮阳世通往阴间的道路。 鬼衙门在大兴安岭西端流传的最广泛,据说时常有迷路的猎人误入鬼衙门,混混沌沌的进入幽冥地府,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儿,瞎子忍不住抹了把脑门子,说从前只是听说过二大王邪性,昨晚可算是真正见识了。 都说这家伙天生怪癖,喜欢独占独得,但凡看中的东西,它就认为那是它的,没想到这货竟胆大到连强良阴灯也敢抢,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消受的了。 我只能干笑,说能被称为‘二大王’,哪还能没几分脾气?要不怎么说,就连顾羊倌这样的大能都吃了它的亏呢。 一路攀山越岭,下午时分,四人翻上一道山梁,瞎子看看天上朦胧的太阳,拿出罗盘对照查看了一阵,忽然抬手指着远方说: “那应该就是老鳖山!” 我和窦大宝、潘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远处有一座形态古怪的大山。 那山竟像是从中段分成两个部分,下面嶙峋峭立,毫无规则,就像是河边的岩石,上半部分则呈拱状,乍一看可不就像是只趴在石头上缩头晒太阳的大王八嘛。 瞎子收起罗盘,感慨的说: “这里的山势的确是起了变化,之前雄起的老鳖,现在成了缩头王八了。” “啥意思?”窦大宝奇道。 瞎子指着老鳖山的方向解释说: “按照周围的风水地势推算,之前那应该是一处‘神鳖望月’的格局。在鳖身上翘的一端,本应该有一处老鳖脑袋状的悬崖。绿林中人占据了‘神鳖望月’的格局,只要不过分张扬,就能保山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兴旺。呵呵,到底是白夜叉自作孽不可活,采了琉璃花那朵邪花,败坏了本应该大好的基业。以至于神鳖断头,一众胡匪万劫不复。” “活该!谁让他拿人不当人呢!”潘颖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瞎子摇了摇头,让我们加紧赶路,说今天晚上可没那么好过了。 日落时分,按照瞎子所指的方位,四人来到老鳖山尾部朝向的一个山岗上。 瞎子凝神朝着山沟里看了一阵,回过头说: “从现在开始,都跟在我后边,谁都不准擅自行动。” 见他神情凝重,我们都点头。 跟着瞎子往山下走的时候,窦大宝鬼使神差的问: “咱找着胡子墓,是不是就能找到那些被胡子劫走的金银财宝了?” 瞎子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 “你猜那些胡子最后是怎么死的?” 窦大宝摇头,“那我哪儿知道。” 瞎子搭住他肩膀捏了捏,“兄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说:“大宝就是好奇心重,不贪心的。” 瞎子点点头,忽然回过头冲我呲牙一笑: “可我很贪心,如果有机会,顺手牵羊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不能搭上小命。” “滚蛋!” 下到山沟里,瞎子忽然叹了口气,“祸祸,这趟我们可能白来了。” 我心里一咯噔,忙问:“怎么了?” 瞎子指着下方一块狭长的平地,说: “按照叶金贵的说法,这里叫火镰子沟,那里是一条连接着地下水脉的河道,山顶的‘神鳖’气势就是从这火镰子沟引上去的。因为连着地火,这条河应该是终年不冻的。可现在老鳖山的气势走尽了,地表的水脉变成了死水,冻上了。就算能找到大体方位,不能下去,也是白搭。” 潘颖问:“在水下?河都冻上了,徐洁是怎么下去的?” 瞎子看着我别具深意的说: “她本来就是我和祸祸从水下捞出来的,而且又是年前来的,她能做到的,我们做不到。” 看着一脸疲惫的三人,我咬了咬嘴皮子,说: “先找地方过夜吧,明天一早……回。” 瞎子和窦大宝沉默不语,潘颖想说什么,被窦大宝拉了一把。 我勉强笑笑,说:“我已经自私过一回了,不能再任性了。” 瞎子拍了拍我胳膊,“什么都别说了,走,到河对岸找个背风的地方扎营。” 过了河,瞎子正准备拿出罗盘查看,一直随同我们前来的鬼鸮忽然从空中飞下来,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偏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展开翅膀朝着一边的树林里飞去。 见它飞得不紧不慢,我回味了一下它的眼神,心里一动,招呼瞎子等人跟上去。 穿过几棵被风雪压折的枯树,看到眼前的景象,四人全都是一愣。 在距离我们约百十米的一块高地上,竟有一间残旧的房子! 瞎子回过神来,招呼我们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房子居然是一座古旧破落的小庙! 这小庙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建的,只有普通一间民房大小,墙皮早就斑驳不堪,里面的土石木框都暴露在外。 瞎子兴奋的说:“今晚就在庙里过夜了。” 窦大宝担心的说:“这庙都破成这样了,能结实吗?别睡到半夜让雪给压倒了。” 瞎子嘿嘿一笑,眉宇间竟透着几分神秘,“放心吧,山里头再没有比这庙更结实的房子了。” 我本来就有些失魂落魄,听瞎子这么说,也就没有犹豫,伸手推开了残旧却厚重的庙门。 回过头,见鬼鸮停在不远处的雪松枝头,在寒风中不为所动,一时间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想着徐洁眼下处境的同时,不禁也想起了鬼鸮里寄附的魂魄。 鬼鸮能指引我们来这里,说明它的确是通人性的。三白眼一部分魂魄确实被摄入了鬼鸮体内。 人的魂魄被禁锢在一只没有感觉,不用进食的僵尸鸟里,不会消亡,只能永远听从驱使…… 只一想,就让人心底生寒…… 进到庙里,看清正中供奉的泥像,我不禁又是一愣。 因为年代久远,泥像漆皮脱落,早看不清本来样貌了。 只是依稀能看出,那居然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模样。 泥像十分的矮小,整体还不到拐杖的三分之二高。 关键这老太的形象十分的怪异,不但矮小,而且下巴颏向前突出,嘴巴尖的有点夸张。虽然整体看上去还算祥和,可既然是老太太,嘴边为什么会有胡须似的褶皱呢? “耶,这里面还挺干净的,该不会有人打扫过吧?”潘颖忽然说道。 “是有人打扫过。”瞎子朝我眨眨眼,“灰家的人打扫的。” 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灰仙?这里是灰仙祠!” 第三十七章 山鬽子 东北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我早在入行的时候就有耳闻。 和老军一起在沙河看林场的老独,更是早先的出马弟子。 我虽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仙家,却也见过孝义的白蛇白灵儿,和偷奸取巧顶着人头骨妄图成仙的老黄皮子。 可尽管如此,我对所谓野仙还是十分的陌生,更想不到会在这深山老林里见到这么一座供奉灰仙的庙宇。 听我说起‘灰仙祠’,潘颖惶然的瞪大了眼珠子: “灰仙?那不就是老……” 不等她往下说,窦大宝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别瞎说。 瞎子笑着说:“不用这么形式化,既然是仙家又怎么会拘泥这些小节呢?” 尽管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是从包里拿出些线香,分给几人给庙里供奉的‘灰仙姑’上了香。 俗话说遇佛拜佛见庙烧香,信不信两说,礼多人不怪总是常情。 上完香,我和窦大宝捡来树枝点起了火。 四人围着火堆,拿出携带的干粮烤热了胡乱吃些。 虽然疲惫不堪,可潘颖还是难改好奇本性,问是什么人会在这山沟里建这么座灰仙祠。 瞎子也是卖弄惯了,听她问便侃侃而谈起来。 大兴安岭自古就多出金矿,素有‘三千里大山镶金边’的说法。 意思就是但凡山下的沟壑里,都有黄金矿藏。 正因为如此,自清朝到民国数百年间,基于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政``治环境,才有了闯关东的热潮。 闯关东最初的目的,为的就是山里的金矿。 至于后来金矿被官府和胡匪把持,淘金者只能沦为苦工,那就不提了。 再富含金矿,金子也不会在地面上。 想要金子,那就得打金井、掏金窝子。 当时没有机械设备,这些全靠人力完成,必须得人背着筐,下到十几米、几十米的金井里去把矿土背出来,然后再利用河道水流淘出里面的金沙。 没有机械设备,同样没有安全保障。 要说有,当时唯一的‘安保措施’就是,在矿区附近造一座灰仙祠。 老鼠擅长打洞,而且谁又听说过,老鼠会被自己打的洞压死的? 这灰仙,说的就是老鼠。 想平平安安,那就下金井前多去灰仙祠里上些供奉,多烧几炷香,保佑你能平平安安上来,领了工钱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 灰仙祠当然是淘金的苦工自己出力盖的,事关生死,哪个敢偷工减料? 所以灰仙祠比别的山中建筑要结实的多。只要不人为破坏,历经数百年也不会坍塌。 瞎子说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嗓音有些沙哑的说: “哥几个,我真累了,我得先睡了。” 我点头:“睡,都睡吧,我守夜。” 瞎子欲言又止,末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扯过背包垫在脑后躺了下来,没多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再看窦大宝和潘颖,已经靠着脑袋睡着了。 我对着火堆抽了两根烟,感觉眼皮发沉,甩了甩脖子,站起身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灰仙姑’,恍恍然的拱起手,又朝着泥像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 如果是在平常,我会觉得这很无稽。 朝着老鼠下拜…… 可现在或许是因为身心疲惫,又或者失落绝望,但凡有一丝可以寄予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都愿意虔心拜求。 我求的不再是和我想找的人重逢,只想她无论身在何地……尽量都照顾好自己…… “祸祸!” “嘶……” 我被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扭过脸却见潘颖挨在我身后,满脸涨红的看着我。 “干嘛?怎么不睡了?”我小声问。 潘颖脸更红了,往我身边靠了靠,低下头小声说:“我想上茅房。”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号小号?” “有区别吗?” “有啊!小号拿个瓶子就……” 见潘颖眼神不善的瞪着我,我戛然闭嘴,“我……我是真把你当爷……” 我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大背头。 潘颖挡开我的手,斜眼看着我低声说:“你陪我去。” 我点点头,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了看。 还好,这会儿倒是没下雪。 回头看看瞎子和窦大宝都在呼呼大睡,我弯腰从火堆里抽出两根燃烧的树枝,递了一根给潘颖。 “你不跟我去啊?”潘颖讷讷的说。 “废话!”我从一旁拿过背包扛在肩上,拉开门让她先走。 两人打着简易火把来到灰仙祠的一侧,我朝屋后努努嘴,“去吧。” 潘颖一脸纠结的抬眼看了看我,拿着火把绕到屋后去了。 我转过头,倚着庙墙看着远处的‘河面’。 良久,忍不住喃喃的说: “我就想告诉你,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忽然,一股寒风扑面卷来。 我感觉就好像被锐利的刀子在脸上割了一刀,不由得吸着气抬手捂住了脸。 抬眼看到天空飘落的雪花和在山间呼啸、近乎有形有质的山风,我不禁心中一凛,倒退几步拍着墙大声喊: “潘潘!潘潘!好了没?!” 连喊几声也没有回应,我一咬牙,快步走过去看向屋后,却哪里有潘颖的人影。 我心一提,快步跑过去,看到地上浅浅的脚印蜿蜒向远处的树林,顾不上多想,撒开两腿沿着脚印追去。 追了没多久,我就感觉不对。 这脚印深一脚浅一脚,间距不等,却又显得十分密集……平常人就算赶时间也不会留下这样的脚印。 她根本不是怕我听见动静刻意走远,倒像是……像是被人拖着快速的往前跑! 想到这里,我更加焦急万分,火急火燎的追上山岗,却发现雪地里的脚印不见了! 看着前方雪地映照的昏暗山林和逐渐被风雪席卷的苍茫天地,我不由得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几乎是从嗓子里呜咽的喊: “潘颖……潘潘……” 下雪了。 起风了。 起白毛风了。 相传……能吃人的白毛风…… 雪片不等落下,就被狂风绞成了碎末,在天地间呼啸盘旋。 在极短的时间内,风雪就将整个山林遮蔽,无论再怎么竭尽全力就连五米开外的情形也看不清了…… 这个时候除了一个物种……再不用担心别的野兽了。 可如果一个人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同伴的视线,那何止是九死一生…… 回头再看,别说分辨方向了,就连灰仙祠的影子也被席卷,看不见了。 “不行,潘颖是无辜的。我必须带她回去!” 我捶着地吼了一声,刚要起身,忽然就感觉有一只手从后边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在找我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蓦然回过头,就见潘颖熟悉的脸庞近在耳畔的看着我。 “你在找我?”潘颖贴近我轻声问。 我大脑一片茫然,下意识的反手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拢到肩膀上,喘着粗气说: “快回去……起白毛风了……快回去……去灰仙祠……” 话音未落,就觉得耳际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没等我来得及反应,旁边就传来一声怒骂: “我艹你姥姥!” 紧跟着就见一个身影凌空扑了过来! “祸祸!” “徐祸祸!你他妈的快起来!” ……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叫喊。 我感觉大脑一阵发懵,领口一紧,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 定神一看,就见两个包的像粽子一样的人影站在身边。 “大宝!瞎子?” 我有些恍然:“我刚才怎么了?” “是山鬽子!你让山鬽子给迷了!”瞎子大叫。 “潘潘?潘潘呢?!”我反应过来。 “别管她了!能活一个算一个!”瞎子扯着我瞪眼。 第三十八章 雪地里的男尸 听瞎子说不管潘颖,我先是一愣,随即才感觉大脑有些恍惚,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 “山鬽子……” 想到百鬼谱上的记载,我猛地一激灵。 不等我完全缓过来,窦大宝已经揪住了瞎子的衣领,对他怒目而视: “你放什么屁呢?四个人一起来的,谁也不能丢下谁!” “好啊,那你自己去找她吧!” 瞎子同样向他瞪眼,神情竟十分的狰狞。 不对! 我太了解瞎子了,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他都绝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眼看两人争执起来,我没有制止窦大宝,缓缓往一边挪了两步,朝着瞎子身后看去。 看清他背后的情形,我不禁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后背上居然趴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这影子和人一样,有手有脚,通体雪白,但却看不出五官。它个头不高,就和十一二岁的小孩儿一样,就那么双脚离地,紧贴在瞎子的后背上。 因为白毛风席卷,周围一片苍茫雪白,再加上这东西身材矮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 然而它是趴在瞎子背上的,瞎子竟似乎也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 我默不作声的向瞎子靠近,快要挨到他肩膀的时候,猛然大声念了句法诀,同时抡起戴着棉手套的拳头在他头顶锤了一下。 那影子像是被吓到了,立刻跳到地上,飞快的隐入了风雪中,不见了踪影。 瞎子本来都快和窦大宝动上手了,被我捶的猛一愣,像是刚睡醒似的慢慢转动眼珠迷茫的看向我。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我一眼,急着问: “你没事吧?潘潘呢?”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感觉右耳朵生疼,摘掉手套摸了一把,竟摸了一手血。 “都把帽子摘了!”我大声喊了一句。 这会儿窦大宝和瞎子也都反应过来不对劲了,连忙摘掉了皮帽子。 我用手指蘸了血,在两人的前额灵台各自画了一道符箓,反手给自己也画了一道。 “我刚才也让山鬽子给迷了?”瞎子边问边把帽子扣在头上。 我点点头。 刚才我带出来的火把掉进雪里,早寻不见了。 我急着从包里掏出手电,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唿哨。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我只能寄望于鬼鸮了。 但很快我就失望了,这些天每次只要我打响唿哨,鬼鸮都会应声而来,这次我连着唤了七八次,它都没有出现。 “不能再耽搁了,得尽快找到潘颖,她肯定也让山鬽子给迷了!” 瞎子急着说了一句,掏出罗盘看了一阵,指了指一个方向,猛地一挥手: “去那边!” 看的出,他也没有多大把握。只是凭借自己的所学,和对山林精怪的了解大致猜测。 可到了眼下的地步,也只能是这样了。 我听说过白毛风的厉害,却怎么也没想到,大自然的威力比我想象的还要猛烈百倍千倍,来的速度竟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更加没想到,恶名昭著的山鬽子竟会借着风雪出来作祟。 按照百鬼谱上的记载,山鬽子是长期在山里徘徊的孤魂野鬼变幻而来的。 这东西狡猾恶毒,最擅长迷惑人的心智。 在这深山老林里,一旦失了本性,就等同是丧失了生机。 但这么做,对山鬽子本身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它们早已迷失了本性,就只保留了积聚的怨念,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害人…… 三人在风雪中艰难寻觅,渐渐的,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绝望。 就在这时,风中蓦地飞掠来一个小黑影,在我面前飞旋了一周,缓缓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跟着小白!”我心中大喜。 看样子,鬼鸮不但不惧风雪,似乎还有超乎寻常的视力,更有着和人一样的思维。 先前没有听我召唤,不是没听见,或许就是先知先觉的找人去了! 跟着鬼鸮往前跑了一阵,窦大宝忽然“哎呦”一声,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我和瞎子忙停下来,转过头,就见他上半身已经爬了起来,却仍跪在那里。 见他两眼通红,神情复杂古怪,我和瞎子同时走了过去。 “怎么了?”瞎子问。 窦大宝没回答,像是傻了一样跪在雪地里,两腮抽搐,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我打着手电朝他面前被砸出的雪坑看了看,发现雪里似乎埋藏了什么东西。 蹲下身仔细一看,后脊梁顿时一阵冰凉。 雪里露出的那黑乎乎的一团,居然是人的头发! 雪下面有人! “瞎子,把大宝拉开!”我大声喊着,伸手便去挖雪。 窦大宝像是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拼命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嘴里还呜咽似的“啊啊”叫。 直到这时我和瞎子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了。 他绊倒以后显然感觉出压到了人的身上,而在这狂暴的风雪中,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被埋藏的是我们要找的人。 挖了一阵,雪下那人的半个脑袋露了出来。 那人是趴在雪里的,虽然还没看到她的正脸,我的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这种半长不短梳在脑后的大背头发型,不是潘颖还是谁…… 窦大宝已经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更加疯狂的刨着雪。 忽然,他往外刨的手带出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因为用力猛,那东西一下被他从雪里拉出来甩到了一边,发出“哗啦啦”一阵奇怪的声响。 这时我也顾不上管那是什么了,见潘颖大半个身子被刨了出来,伸出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奋力把她往外拉。 拉了几下没拉动,我一咬牙,猛地加大了力气。 哪知道这一下用力过大,人是拉出来了,我脚下一个不稳,不由自主的仰面向后倒在了雪里。 被拉出的人也跟着扑在了我身上。 感觉到潘颖身体还有些柔软,我急忙想要翻身坐起,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救活,如若不然,窦大宝和瞎子都可以回去,我却只能给被我出于私心带来的大背头殉葬了。 瞎子和窦大宝冲过来,一边一个一起把潘颖从我身上拉开。 就在潘颖被拉起离开我胸前的下一刻,我看清了她的脸…… “我艹!” 我忍不住惊呼出口,连滚带爬的从下面钻了出来。 窦大宝已经把‘潘颖’拉进怀里,抱着他不管不顾的大哭。 我定了定神,走过去想把他怀里的人拉开,他却死死抱着不放。 我急得大叫:“快撒手,他不是潘颖!” “啊?”窦大宝一愕。 我趁机将那人甩到一边,“看清楚了,这是个男的!是具男尸!” 刚才那人被拉开的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这哪是潘颖啊,根本就是一个发型怪异的干瘦男人! 让我毛骨悚然的是,这人被拉起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 “真不是潘潘!” 窦大宝和瞎子也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窦大宝抹了把眼泪鼻涕,从地上爬了起来,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人,回过头问我: “他怎么在笑?还笑得这么吓人,他死没死啊?” “死了!” 早在看清那人脸色的时候,我就已经肯定他早就死去多时了。 只是我不明白,这种极端的低温下,一个人死后不超过一个钟头,就得冻得硬邦邦的,怎么这尸体好像还‘鲜活’着呢? 瞎子看了看那男尸,忽然瞪圆了眼睛: “看他这发型装扮,应该不是现代人,难道是……” 不等说完,他就跑到刚才被窦大宝拽住的那团东西前,蹲下身捣鼓了一阵,蓦地回过头: “是银洋!这家伙是老鳖山的胡匪!” 我心一提,仔细查看男尸,看衣衫,果然不是现代人的装束。 刚才我还觉得他发型奇怪,听瞎子一说才反应过来。 老鳖山的胡匪出没时,正是清末和民国交替的时候。男尸前额头发短粗,后面却留着快长及肩膀的‘大背头’,是因为剪了满清时留下的辫子! 瞎子提着那东西走过来,我和窦大宝才看清,那是一个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包袱。 瞎子把包袱提在手里晃了晃,里面立刻传出银洋撞击的特殊响声。 “别管这些了,快去找潘颖!”我急着喊了一句,转过身,隐隐约约就见鬼鸮在不远处徘徊,忙招呼两人继续追。 瞎子一边在后边跑一边嘟囔: “人一定要找到,这东西就是白得的。这可都是正宗的现大洋,可不能按当时的市值来估价了。” 我跑的精疲力尽,哪还有工夫跟他讨论这个,咬着牙一阵猛追,跑上一个矮岗,远远的就见下面的雪窝子里似乎有个人影。 我心里一喜,撒腿就往下跑。 跑了没几步,心却又提了起来。 看身形雪窝子里的那人正是潘颖,她却不是站在那里,也没有朝哪个特定的方向走动,而是在雪地里绕着圈的跑。 起初我觉得奇怪,山鬽子迷惑人的目的很单一,就是要人命。 她如果被迷了,那跑什么啊?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身影。 那东西白乎乎的,撒开四足追在她身后,她则挥舞着手臂,夸张的绕着跑圈。 这种天气环境下,不光人难以坚持,就连山里的野兽飞鸟也是承受不住的。 这个时候还会出现的野兽就只有一种。 那就是山里的狼! 第三十九章 山洞 要说狼这种东西,听上去似乎没有老虎、豹子凶猛,其实凶狠程度比起虎豹实在不遑多让。而且狼是群居动物,每次狩猎都是群进群出,有的负责侦查,有些负责伏击,有些专门搞突袭…… 这样一个有着严密组织的物种,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追潘颖的似乎只有一只狼。 尽管这样,我并不觉得轻松。 狼不会无端端脱离群体单独生活,独狼一般都是有野心、有实力挑衅狼王地位的,在挑衅失败以后,被狼群所不容,所以才成为独狼。 独狼不但比普通的狼残忍凶悍,更是无比的狡猾凶残…… 事实上这些个想法只是闪电般的在脑子里闪过,看到潘颖,三人已经各自掏出随身的家伙,朝着山窝子里飞跑了过去。 窦大宝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潘潘,别怕!我们来了!” 潘颖似乎听到了喊声,忽然停了下来。下一秒,一头栽进了雪窝里。 追着她的那只狼立刻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 一人一狼这一扑,从我们的角度已经是看不见它们的踪影了。 我心中大急,只能扯着嗓子“嗷嗷”的嚎叫,希望能使狼受到惊吓,不至于第一时间撕裂潘颖的喉咙。 刚叫了两声,忽然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形影子从雪窝子里跳了起来,飞快的跑进了风雪中。 “是山鬽子!” 潘颖果然是被山鬽子给迷了,才会跑到这里来的! 眼看就要跑到跟前,我紧握着刺马爪就要扑上去。 突然,雪窝子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这家伙瞪着眼睛朝我看了一阵,一个雀跃跳出雪窝,朝着我迎面跑了过来。 我先是一愣,等看清这家伙的样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这披风带雪的家伙哪是什么狼,居然是失踪了多日的肉松! 瞎子也是一愣,见肉松扑进我怀里,诧异道: “这单身狗怎么在这儿?我特么还以为是狼呢!” 感受着肉松亲昵的厮摩,我百感交集。 它只是一条土狗,不可能千里迢迢独自来到这东北山林里,一定是有人带它来的。 能把它带来这里,又不曾伤害它的,只能是徐洁了。 徐洁果然是来了这儿。 难道老何出事那晚,后来出现在铺子里的女个女人身影真是徐洁? 她没有上火车? 她对老何做了什么? 老何留下的字条,是不是她撕走的……如果是,目的又是什么…… “潘潘!你怎么样?”窦大宝把潘颖从雪里连拖带抱起来,急着问道。 “我没……没事儿……就是……累……累得慌……”潘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倒是红润的很。 窦大宝急着说:“快,我背你回去!” “等等!”瞎子看向我,“肉松怎么会在这儿?” 我立刻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肉松不过是一条狗,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独自在这冰天雪地里生存。 如今它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这儿,那……那徐洁多半也在这附近! 想到这里我一阵热血上涌,摸了摸狗头,大声说: “肉松,快带我去找徐洁!” 肉松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撒着欢的朝一个方向跑去。 窦大宝要背潘颖,我和瞎子同时制止他。 我跑过去,从另一边架住潘颖的胳膊,“潘潘,尽量自己走!”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圈儿,隔着棉袄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透出的热气,如果停下不动,用不了五分钟,她就会被冻成冰棍儿了。 潘颖咬着牙点点头,被我和窦大宝架着往前走。 跟着肉松走过一个山坳,瞎子笃定的说,先前我们就是从这里经过的。看来潘颖中招后没多久,就被肉松给盯上,一直跟她到那个雪窝子里的。 又走了一阵,肉松在一棵雪松前站定,回过头叫了两声,跑进了雪松后。 赶过去一看,才发现树后的雪堆里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 窦大宝喷着粗气说: “这狗洞只有它能进去,我们进不去啊!” “笨蛋,不会动脑子啊?” 瞎子说了一声,猫下腰撅着屁股就往洞里钻。 刚拱进去个肩膀,上方的雪就轰然塌陷,把他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下面,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踢腾。 我让窦大宝扶着潘颖,腾出手抓住瞎子的两个脚脖子,把他像拔萝卜似的从雪里拔了出来。 人一拉出来,压着他的雪也跟着塌散开。 我们这才发现,那‘狗洞’居然是山壁上的一道缝隙,全部显露出来,勉强能容人侧着身进去。 “你倒是不笨,还是打洞的小行家呢,就是技术稍微差了一点点。”窦大宝调侃瞎子说。 四人在暴风雪中折腾这一阵子,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当即由瞎子打头,不管不顾的钻进了山缝。 我在外面胡乱捡了些树枝,最后一个挤了进去。 看似狭窄的山缝竟然深达十几米,进去以后,赫然是一个菜窖大小的山洞。 我把捡来的树枝堆在一起,拿出几块固体燃料生了堆火,这才仔细查看洞里的情形。 见肉松摇着尾巴走到一块大石边,我跟着走过去,看清那后边藏匿的东西,难抑激动的闭上了眼睛。 地上散落着一个大的编织袋,和一个洗的发白的帆布包。 编织袋里全是面包、馒头和肉干,而那个帆布包,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从徐洁第一次出现在31号,她就一直背着这个包。 我拿了几个面包和一包肉干回到火堆边。 窦大宝接过面包诧异道:“这面包还是肉松的……哪里来的?” 我说:“这些东西应该是徐洁给肉松准备的。” “徐洁人呢?” “吃你的肉松包吧!”瞎子瞪了他一眼。 我撕开一个面包的包装,掰了半个喂给肉松。 我咬了一口面包,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徐洁的事。 这小半天虽然有惊无险,但所有人都累了。眼下找到肉松,等同确定了徐洁的确来了这儿,到了这个地步,我又何必再一时奢求。 潘颖好一会儿才歇过来,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挠了挠大背头,眼里却仍是满满的疑惑。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为什么会离开灰仙祠?” 潘颖不答反问:“这么说不是你带我走的?” 细问才知道,她刚方便完,‘我’就过去跟她说,发现要找的人的踪迹了,其他人已经赶过去,‘我’让她和我一起跟去。 那个自然不是真的我,她虽然能详细的说出经历过什么,但从她的描述中,能听出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就比如她说自己之所以在雪地里跑,是因为‘我’和她遇上了狼群,她和‘我’跑散了,是被狼追着跑的。 听她这么说,再联想当时发现她时的情形,不免让人觉得好笑。 但是我们谁都笑不出来。 我和瞎子、窦大宝,都知道她那时是被山鬽子给迷了,如果不是鬼鸮带路,我们及时找到她,等她跑的精疲力尽,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亡。 听窦大宝说了我们赶到时看到的情形,潘颖瞪圆了眼睛: “追我的不是狼,是肉松?” 我笑笑:“肉松不是想追你,当时那只山鬽子应该就爬在你背上,肉松是想把它赶开,没想到却被它利用了。” 窦大宝连连咂嘴,“这山鬽子也太邪性了。” “嘶……”瞎子忽然吸了口气。 “怎么了?”我问。 瞎子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我问:“你看到的山鬽子长什么样?” “白乎乎的,像个小孩儿,有手有脚,没有五官。” “我靠!” 瞎子和窦大宝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双双瞪大眼睛骇然的看着我。 我很快意识到瞎子说的不对劲是哪儿不对劲了。 瞎子找出创可贴,走过来让我把帽子摘下来。 我摘下帽子放到火堆边,偏过头低声问: “你们见到我的时候,趴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东西?” 瞎子撕开创可贴帮我把受伤的耳朵贴上,坐在我旁边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你也别问了。” 看着他和窦大宝心有余悸的神情,我点了点头。 当时发现潘颖不见,我的情绪在刹那间就崩溃了,一时间万念俱灰,有种想死的感觉。 回想起来,那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 可当我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想着无论如何把潘颖找回来的时候,‘潘颖’却出现在我身后,让我再次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山鬽子是孤魂野鬼变幻来的,擅长迷惑人,却不能对人造成直接的伤害。 可我的耳朵却是真真切切的被咬破了! 山鬽子做不到这一点,也就是说,当时在我身后的,除了山鬽子,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又或者从一开始迷惑我的,就不是山鬽子。 这深山老林里的邪乎东西,实在太多了…… 四人胡乱吃了些东西,围着火堆横七竖八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似乎听见肉松叫了一声。 虽然眼皮沉重,可眼下危机四伏,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我还是警惕的强撑眼皮睁开了眼睛。 恍恍惚惚的,我看到火堆旁站着一个人影。 肉松只叫了一声就不叫了,所以我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瞎子他们谁被尿憋醒了。 可保险起见,我还是揉了揉眼睛,借着火光向上去看那人的样子。 越往上看,我心越是跟着向上提。 那的确是个人,而且看身段,还是一个女人,可这衣着单薄的女人绝对不是潘颖。 等到我看清这人的脸,猛然间就惊呆了! 这的确是个女人,而且是我熟悉的女人,但她不是潘颖,而是…… 第四十章 盗洞 看清这人的样子,一个名字几乎就脱口而出。 可我很快就想到了当下的环境,想到那个人无论如何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名字咽了回去。 我急着爬起身,可目光和那人只不过错开了几秒钟,等我站起来,她却已经不见了。 见瞎子和窦大宝他们还在呼呼大睡,我咬了咬牙,朝着外面追去。 风雪已经停了,天也已经亮了。 天地间一片银装,哪有半个人影。 “祸祸!” 洞里传来瞎子的喊声。 我应了一声,以为刚才不过是迷糊间发癔障。 可是不经意间往雪地上一看,竟发现几个浅浅的脚印! 那的确是人的脚印,但只出现在洞口附近,再往远处就没有了。 “不可能是她,我一定是睡眯瞪了。”我喃喃说了一句。 心想这几个脚印多半是我们昨晚进来的时候留下的,因为洞口处背风,所以没被风雪完全掩盖。 我就近捡了些树枝,回到洞里,瞎子已经醒了,靠在一边打迷糊。 我把火堆拨旺,拿了几个馒头用树枝穿了在火上烤。 瞎子打了个哈哈,坐直身子抻了个懒腰,瞪着眼看了我一会儿,说: “你也知道这山里妖蛾子多,以后注意点,别单独行动,就算方便,也叫上我。” 我点点头。 窦大宝和潘颖相继醒来。 窦大宝接过一个烤馍,掰了一块儿喂给肉松,扭过脸看着我愣怔。 好一会儿才说:“是小包租婆把它带来的,它在这儿,也就是说徐洁就在附近。” 我咬了口馍,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回。” “然后呢?”潘颖拢了拢大背头,瞪眼看着我,“等把哥几个送出去,你一个人再回来?” 我默然不语。 从进山后就接连遇险,我够胆子继续找下去,却实在承受不住这些兄弟姐们儿再为了我把自己置身险境了。 特别是通过昨晚的经历,我发现有些事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潘颖赖以自保的‘那位’似乎根本没有跟我们一起来到这里。 瞎子一言不发的啃完了一个馍,拿出罗盘低头查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咦’一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疑惑。 见他眉头紧锁,疑云深重,我果断的沉声说:我们回,就算要找,也等风雪消融了再来。 瞎子摆摆手,站起身,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一手捧着罗盘,一只手背在身后,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走动。 潘颖最见不得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却也看出他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在竭力思索,于是只能跟窦大宝低声念叨。 “我觉得吧,徐洁把肉松带来,说到底还是放不下祸祸,把肉松带在身边,也算是有个念想。你看看,她给肉松准备的这些吃的,虽然不少,但总会吃完的。肉松又不是猎狗,不会打猎,等这些吃完了,怎么过日子?所以我说,甭管徐洁现在在哪儿,她一定还会到这里来看肉松的。对她来说,看见肉松,就等于是看见祸祸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窦大宝翻着白眼打断她。 我站起身:“瞎子,不想了,我们回……” 瞎子猛然转过身,朝我一挥手,神色严肃的说: “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了。其实段乘风说,你和徐洁有缘无分,这一次如果能找到她,你们可能也只是见最后一面。” 我身子猛一震,接着想要说的话一时间哽在了嗓子眼。 我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背包,从那座神秘的地下庙宇中带出的泥娃娃,一直都放在包里,上面还拴着一截断了的红绳…… 瞎子走到我面前沉声说: “其实我不是很相信段乘风说的,可无论他说的会不会应验,到了这个地步,我都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找!” 潘颖和窦大宝同时站了起来。 “什么金算盘、铁算盘,他说的就一定准啊?等找到徐洁,你就把她俩腿儿打折了关在家里,我就不信她还能跑了!”潘颖跳过来搭着我的肩膀大声说。 “汪!”肉松朝着她叫了一声。 潘颖朝它瞪眼:“叫屁啊?你不过是他徐祸祸的替代品,你真以为徐洁那么喜欢你,千里迢迢把你带到这里来?” “呜……” “诶呦,你还委屈了?你要真是条好狗,就带我们去把徐洁找出来!”潘颖不依不饶的和肉松对峙。 肉松竟像是被她说恼了,又像是无地自容,夹着尾巴颠颠的跑回了藏食物的那块大石头后边去了。 瞎子咧着嘴看了潘颖一眼,摇了摇头,搓着下巴说: “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一个点,只要想到那一个点,我们应该就能找到徐洁。” 三人同时看向他,却也只能是相对无语。 就在沉默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四人同时一愣,顺着声音来到那块大石后,却见肉松正在用前爪刨着大石下的土。 瞎子突然“嘶”的吸了口气,蹲下身把肉松赶开,伸手抓了些刨开的土搓了搓,凑到鼻端闻了闻,忽然回过头大声说: “把电筒给我!” 接过窦大宝递来的电筒,他低着头打着电筒朝角落照看了一阵,猛的站了起来。 转过身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喘着粗气说: “我想到那个点了!” “是什么?”我不由得身子微微颤抖。 “我记得你说过,徐洁……毛小雨还有个邪门的师父。” 回想第一次见到毛小雨的经历,我点了点头。 她的确有个喜欢虐待她的师父,那个所谓的师父也不可谓不邪门。 瞎子点头说:“师父邪门,徒弟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因为,徐洁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 瞎子习惯性的摆了摆手,“我从一开始就想当然的把徐洁想成一般的活……想成普通女人了。我以为她只是凭借本能去接近一些事物,但忽略了她也是有传承的。她可能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老毛病又犯了。”潘颖瞪起眼睛,“说人话!” 瞎子嘿嘿一笑,搓着手说: “按照祸祸的说法,毛小雨的师父可以死后‘重生’,那他肯定很了解死人的世界。想想看,除了祸祸这个仵作,还有什么人和死人接触的最多呢?” “说人话!”这次连窦大宝都受不了了。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瞎子尴尬的挠挠头,“我不确定毛小雨是师从哪一门,唯一确定的一点是……” 他抬手指了指那块大石,压低声音说: “这里的土被人动过,我怀疑这下面有洞……盗洞!” 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听他这么说,我还是猛一激灵。 我们要找的极阴地,是埋葬死人的所在,很可能是百十号胡子丧生的地方。 正因为有百十号胡子丧命在里面,所以我们都在潜意识里把极阴地和传统墓穴区分开了。 琉璃花再邪,不可能以一个人的力量为胡匪们掘下墓穴。 我们都自然而然的以为,那应该是一处天然的邪地,只要找到入口渠道,就能轻易进去。 可正像瞎子说的,我们都忽略了一点。 已经近百年了…… 就算当时没人殓葬那些胡子,历经百年,风雪飘摇、地势变动、山石倾泻…… 就算是天然的绝地,在百年后也很可能成为了‘墓葬’。 瞎子只是风水师,替人选过不计其数的墓穴,却从没想过在死者下葬后怎么才能再进去。 所以他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建立在‘相地择穴’的基础上,所以昨天才会说我们可能白来了,因为他对下去墓穴缺乏经验。 如今思维转变,再加上他对风水地势的了解,轻易就发现了大石下可能隐藏着秘密! 潘颖目瞪口呆了片刻,咽了口唾沫说: “徐洁真是盗墓的?我们真要下墓?那我们要不要回灰仙祠拿家伙?” 瞎子摇头,“祸祸的包在,我和大宝昨晚醒来发现你们不见了,也都第一时间拿了自己吃饭的家伙。这盗洞应该是现成的,不需要别的工具了。” 我点点头,打量了那块大石一番,斜着膀子顶了上去,“帮忙,把它弄开!” 四人齐心协力,数百斤的大石终于被顶到了一边。 大石下果然露出一个不到两尺见方的幽深洞穴。 肉松在洞口闻了闻,抬头看着我“汪汪”叫了两声。 “是盗洞!看来小包租婆真在下面!”窦大宝眼睛放光的说。 潘颖也是两眼放光,朝着瞎子的包看了一眼,吸了口口水说: “还有三家银号的金条和银洋!” 我强压着激动的情绪仔细看了看,转头对瞎子说: “这不像是近期挖的。” 瞎子点点头: “或许是因为老鳖山‘宝藏’的传说,又或者这下面原来就有别的墓葬……这应该是不知道哪路夫子(土夫子,盗墓者的另一称呼)挖出来的。前人发掘是为财,不代表后人不能进去寻找‘别的东西’。” 我拿起背包背在身上,捡起几根短树枝绑在一起,前端绑了块固体燃料当做火把,点燃后看着面前的几人,张了张嘴,却只点了点头,俯身钻进了盗洞…… 第四十一章 第五个人 我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着刺马爪在头前开路,瞎子和潘颖连同肉松在中间,窦大宝殿后,四人一狗缓缓向前爬。 瞎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斜向下方的盗洞,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特制的木架支撑,想来是先前打盗洞的人所为,目的是防止洞顶坍塌。 虽然心里紧张,可我还是忍不住暗暗感慨,真是一门有一门的绝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普通人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在这深山冻土下,会有人为打造出这样绝妙奇巧的工程。 火把的火势一直很旺,这让我们不用担心呼吸是否畅通。 可越往前爬我就越是狐疑,看洞里的土质和支撑的木架,这盗洞至少有十几年,甚至更久远。就算被刻意掩盖封闭,经过那么长的时间,先前人进出的痕迹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一路爬来,我都在刻意查看,却并没有发现有人新近爬过的痕迹。 就算徐洁身子小巧,如果是从这里爬进去的,也不可能不留下半分踪迹…… 我正想着,忽然,火光闪耀间,我就看见前面似乎有个人影。 我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喘的朝着那人影爬去。 等靠近一些,探出火把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我彻底失望了。 那确实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从穿着来看,这人至少得是八十年代生人了,脚上穿着解放鞋,裤腿掖在袜子里。 他的身材十分瘦小,衣着很利索,应该就是打这盗洞的盗墓贼。 可尽管他瘦小,盗洞的直径却有限,他盘腿坐在那里,几乎把盗洞堵了三分之二。 被他这一堵,旁人就不可能在不搬动他的情况下往前去了。 我低声对身后的瞎子说:“徐洁不在这儿。” 瞎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是在雪地里,肉松可能闻不出味道,可在山洞里,狗鼻子是不受影响的。徐洁应该在里边,但不是从这里进去的。” 潘颖应该也看到了男尸,哼唧了两声,小声和窦大宝说着什么。 我咬了咬牙,心说已经到这儿了,怎么都要下去看个究竟。 我爬过去,想把那尸体移开。 可是到了跟前,看清尸体的样子,我头皮整个都炸了。 这人的脸上根本就没有眼睛,大张着的嘴里也没有舌头,甚至没有牙齿。 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窝和黑洞洞的嘴,我忍不住浑身哆嗦。 这根本就是一副套着衣服的人皮! 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说是人皮,他那几乎能被火光透过的脸上却带着痛苦的表情。 这绝不是有什么人作妖,故意把一副鼓胀的人皮摆在这里。 我可以肯定,这原本就是一个人的尸体。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身体里的血肉内脏都被掏空了,只留下这么一副皮囊。 “把他挪开!”瞎子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发颤。 他是风水先生,可没干过盗墓的行当,难免和我一样紧张。 只是他没有像我一样看清死尸的样子。 我呆了一会儿,咬紧牙关,摒着气,用刺马爪在死尸身上捅了一下。 我没想破坏它,但只是轻轻一捅,尸体就彻底‘瘫’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是气球被放了气一样,只有一堆衣服丢在那里。 “我艹,是假人啊!”潘颖小声说了一句。 看着前方不远处似乎宽敞起来,我心说:就当是假人吧,否则回去以后至少得做上一年半载的恶梦。 我小声提醒瞎子他们,让他们避开那堆‘脏衣服’,憋着一口气继续往前爬。 约莫又爬了五六米,前边果然开阔了些。 虽然仍是洞穴,却明显是天然形成的,足能容人直立起身子。 瞎子直起腰,挨着我低声问: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是死尸,就剩一张皮了。”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瞎子抽了口冷气,示意我继续向前。 我点点头,微微侧着身子,把火把举在前边继续往前走。 想着那死尸离奇诡异的模样,心里越发的不踏实。 越往前走,空间就越开阔,进来后的压抑感却一直没曾消减。 转过一个弯,我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让大家小心。 转过脸往前走了两步,心却猛地一抽搐! 见我停下来,瞎子探着头往前看了看,低声问我为什么不走了。 我扭动几乎完全僵硬的脖子,缓缓转过头,斜着眼睛看向一旁石壁上火光映出的影子。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回头一瞥,可特殊的环境下,紧张的感觉把人的神经自动调节到了最敏感的程度。 我转回头以后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我们是四个人,加上一条狗。 可刚才一瞥间,却发觉影子的数量似乎不对。 要知道当人习惯了一定的数量后,对于忽然的增加或者减少是有一定程度的直觉敏感的。 我转动眼珠看着石壁,心里默默的数着: “一,二,三…四……五……” 果然不对! 在我们行进的队伍中,多了一个人! “怎么啦?”窦大宝探着脑袋朝我问。 “没事儿。” 我低声说了一句,深吸了口气,朝前迈了一步。 后边的瞎子刚跟着上前一步,我猛地转过身,两个箭步冲到了最后方。 窦大宝的身后果然还有一个人,可是看清这人的样子,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人居然就是昨晚我们在雪里挖出的那具男尸! “妈的,是哪个王八蛋!”窦大宝看到自己身后有人,说话都走音了。 我和那人正面相对,他也没反应,只是瞪着一双死鱼般毫无光彩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 我可以肯定,这的确是一具尸体,一具没有呼吸的死尸。 和昨天唯一的区别是,我们把他从雪里挖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现在却是嘴角下撇,像是很愤怒。 我蓦地想起早上起来在洞外发现的脚印。 这死鬼……应该是昨天晚上就跟着我们来到了山洞,只是一直在洞外徘徊,没有进来。等到我们钻入盗洞,他竟也跟着钻了进来! 瞎子也拿着家伙围了上来,见男尸只是脸带怒色的杵在那里,疑惑的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是行尸。”我缓缓从包里掏出一道符箓,念起法诀,将符纸贴在男尸额头上。 符箓加身,男尸立刻闭上双眼贴着洞壁僵硬的滑坐在了地上。 潘颖早吓懵了,这会儿才战战兢兢的问: “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啊?” “你问他。”我斜了瞎子一眼。 “我哪儿知道啊?”瞎子愕然看着我。 窦大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满脸纠结的指着他的鼻子,“你拿了他的包袱……你拿人钱,人家本主能不跟着你吗?” “妈的,连命都没了还惦记着银子。”瞎子后怕的抹了把冷汗。 “没事了,这家伙不知道死多久了,魂魄早迷失在山林子里了。变成行尸跟着你,只是因为那些银子和他在一起那么些年,气息和他贯通一体,所以他才本能的追随他的……包袱。” 我嘴上安慰着瞎子,心里却直犯疑。 这舍命不舍财的男尸到底是早年间别的山林胡匪,还是老鳖山的胡子? 如果是老鳖山的胡子,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地里,而且还埋的那么浅…… 我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这趟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女骗子’,把想说的话和她说清楚,别的都不要管,更不要费脑筋想这很可能被岁月磨灭了答案的事。 瞎子摸了摸自己的包,忽然一咬牙,冲尸体说: “老子就不还给你!死了还这么贪钱,阳间的钱你花的出去吗?” 我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随手从包里掏出两张黄纸折了两个元宝,弯下腰塞在男尸怀里。直起身推着瞎子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 瞎子绝不是视财如命的人,就他帮人看风水得到的酬劳,不说是千万富翁,几百万家底总是有的。 可人和金银钞票之间有种很玄妙的联系。 就比如地上有一张一百块的钞票,叫花子看见了肯定会捡起来,千万富翁看到了,也还是会弯腰捡起来。 这种事没道理可讲。 四人一狗又往前走了一阵,肉松忽然“汪”的叫了一声。 我心也跟着猛一蹦,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夹角,洞穴骤然收缩,又成了一道勉强容人侧身通过的夹缝。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了,毫不犹豫的就钻了进去。 夹缝不长,可等我走出夹缝,整个人都呆立在了当场。 我怎么都没想到,首当其冲映入我眼帘的,居然是一口黑沉沉的大棺材! 瞎子等人跟着钻进来,见状也都愣住了。 好半天潘颖才颤颤嗦嗦的说: “还真是……真是墓室啊?”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四四方方的空间约莫有一间房子大小,中间停放着黑漆棺材……这的确是一间人为打造的墓室。 可是正对棺材的一侧,紧贴着墙的位置竟有一张供桌,上面供奉着一个灵牌,香炉、烛台一应俱全,甚至烛台上还有燃尽流落的烛泪…… 看布置,这更像是一个停放新死之人的灵堂,可怎么会有人在这山腹地下的墓室中设灵堂? 第四十二章 衣冠冢,极阴地 我打量了一下墓室中的情形,径直走到供桌前。 借着火光看清灵牌上的字迹,我不由得怔了怔。 “先夫樊公伟之灵位……” 转头看向停放的棺柩,我心下一阵失望。 除了我们来时的路,墓室中就再没有其它出口,徐洁不可能在这里。 瞎子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肉松到底是只狗,它并不是想告诉我们徐洁在哪儿,只是单纯的发现了大石下隐藏着什么。 再看瞎子,也是疑惑中带着失望。 窦大宝走过来,看了看灵牌,嘀咕说: “这个樊公伟是什么人?” 瞎子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拿出罗盘。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瞎子摇了摇头,没说话,捧着罗盘在墓室中来回走了几趟,停在棺材前抬起头,好半天才开口说: “祸祸,这个墓的局势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我看不出这里地脉的走向,但我感觉这里很奇怪。” “这就是一间墓室,要说奇怪,就数这供桌最奇怪了。”窦大宝指了指供桌。 瞎子摇了摇头,沉吟着没说话。 潘颖忽然问:“你们猜,这棺材是怎么运进来的?” 窦大宝说:“当然是墓主人的亲戚带人搬进来的,灵牌上写的是‘先夫’,那就是墓主老婆操办的呗。” 潘颖扭脸看着他:“这么大一口棺材,从哪里抬进来的?” 我和窦大宝都是一愣。 我也开始感觉,这墓室奇怪的不单单只是供桌了。 人为开凿的墓室并不大,整间墓室只有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 可那不过是一个一尺来宽的夹缝,棺材是不可能从那里抬进来的。 潘颖围着棺材绕了一圈,抬眼看着上方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里看着是不大,可是从咱们下来开始到这儿,怎么也得走了六七十米了吧。入口本来就在山坡上,我们来的时候,路又是斜向下的,也就是说,墓室上面就是一整座山。 如果是在靠近地面的位置挖这么一间墓室,不算难事。可咱们现在是在山腹里,在山腹里造这么一间墓室,可不是简单的工程。除非有别的出入口,否则要从咱来的那条路……” “一定有别的出入口。”瞎子忽然打断她,快步走到进来的夹缝边仔细看了看。 回过头说:“我们进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入口,而是土夫子挖出来的盗洞,这缝隙是因为地壳变动自然开裂的,墓主在造墓室的时候,也绝不会在墓里留下这么一道缝。” 窦大宝把手伸进皮帽子底下挠了挠,问:“你俩啥意思?” 潘颖在他头上戳了一指头,“笨啊,意思是这里肯定还有别的出入口,至少得足够能把棺材运进来大小。” 窦大宝被戳的愣了愣,回过神说: “就算当初棺材是从别的入口运进来的,可过后人本家准得填上啊。” “这是山下面!”潘颖和瞎子异口同声道。 听他俩这么一说,我心里更加疑惑。 按照来路的走向看,我们的确是往山中心走的,也就是说盗墓贼挖出的盗洞到这儿,应该是最短的距离了。 问题似乎就出在这儿,怎么会有人把墓室修在这么深的地方? 修建这墓室的人,就算是能工巧匠,可那也是人,要修墓室,总得先来到这儿,除非是地老鼠,能从地下打洞,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么深的位置修造墓室。 地老鼠……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地一蹦,缓步走到棺材。 潘颖凑过来,两眼放光的说:“你想开棺?” “不用开了,已经有人开过了。” 我指了指棺材的一角,那里的棺材盖和棺材明显有些错位。 我不禁想起了进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具只剩人皮的盗墓者尸体。 瞎子这时也想到了某个关键,走过来说: “这里四壁和上顶的土石结构都没有区别,没有被后来填充过的痕迹。如果有入口,我觉得应该是在下边。” 他朝我点点头,“可能在棺材下面。” 事到如今,徐洁来过这里的可能性几乎已经为零。 我大脑混乱之余,也没有多想,招呼他和窦大宝一起试着把棺材搬开看看。 哪知道我的手刚一贴上棺材就发觉不对劲。 这棺材居然是石头的! 因为光线昏暗,棺材外又刷了黑漆,一时间竟没人发觉。 发现这一点,四人还是各占据一角,同时用力想把棺材移开,但试了几次棺材都纹丝不动。 “就算是石头的,也不可能咱四个推还一动不动。难不成是假棺材,是实心的?” 窦大宝拧着眉毛嘟囔了一句,伸手就去掀棺材盖子。 本以为他一个人掀不动石棺盖,我也就没阻止。 没想到他奋力一掀,棺材盖竟“哐啷”翻到了一边。 棺材盖居然是用轻质的木头做的! 棺材盖一打开,看清棺材里的情形,四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潘颖更是吓得躲到了窦大宝身后。 棺材自然是用来殓葬尸体的,棺材里有人不出意料。 可我们谁也没想到,棺材里的人会是那样一种诡异的姿态。 那人居然是上半身立在那里的,一只手斜往前伸,像是想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 四人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反应,主要是因为这个人和我先前在来路见到的那具盗墓贼的尸体一样,表情痛苦扭曲,眼窝和嘴里却都空洞洞的。 这居然又是一具被‘掏’的只剩下皮囊的尸体! 我壮着胆子走上前,举着火把一照,发现这人的穿着和先前的盗墓贼相似,两者应该是同伴。 可两者的死状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棺材里的这个明显想要爬出来,是谁把棺材盖上的? 如果是他的同伙,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拧了拧眉头,把这些问题抛诸脑后,再仔细查看棺材里的情形,感觉更加的不可思议。 里面只有盗墓者的尸体,却好像只有半截,他的下半身好像是被斩断了,又像是埋在了地下似的。 在他的前方,竟又是一口小号的棺材。 约莫只有一米长,棺盖已经被打开了,里面居然只有一套衣服和一根有些枯黄了的辫子。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外面的石棺是石椁,里面的小棺材才是灵柩,这是一个衣冠冢! 从那套已经被扯乱了的衣服款式来看,那应该是男人的衣服,看面料质地,墓主应该是富户人家。 可那辫子又是怎么回事? 瞎子缓过来问:“这尸体和你先前看的那具一样?” 我点点头,“可他的下半身……” 我反应了一下,拿出刺马爪,在尸体肩上轻轻戳了一下。 “呼”的一声,那皮囊尸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一样,骤然萎缩,并且向下落去。 等到尸体完全‘消失’,我和瞎子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只有‘半截’身子了。 石椁里没有垫丧被子,只是铺了一层白布。白布被划开了一道口,下面竟露出一个洞口,而且洞里还有台阶。 看清状况,我终于反应过来,这石椁根本没有底,下面竟直接连着通道! 那盗墓者是站在洞里的台阶上,想要往上爬出来,所以我们才只看到他半截身子。 “这下边通到哪儿?”潘颖畏畏缩缩的问。 我摇了摇头,刚想说不管通到哪里都不能再往下去了。 两个盗墓贼死状实在太邪异了,下面可能有着无法想象的危险。我不能让我的朋友再跟着冒险了。 我正要开口,身子忽然不自主的一哆嗦,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我可以肯定,这种感觉不是阴瞳带来的。 相似的感觉在牛眼沟的时候似乎曾有过一次。 按照瞎子的说法,这感觉极有可能是阴骨带来的。 “汪!” 正当我惊疑不定的时候,肉松忽然叫了一声,猛然跳进石椁,顺着台阶钻进了洞里。 “肉松!回来!” 我急着喊了一声,它竟不理不睬。 看着它反常的举动我心里猛一动,难道瞎子先前的猜测是对的,徐洁有可能通过别的路径到了这下面! “别犹豫了,下去吧!”瞎子说。 窦大宝和潘颖也冲我点点头。 潘颖说:“都到了这儿,你要不让我知道下面有什么,我保准回去睡不着觉。”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先把火把伸进洞口照了照,见火光如常,迈腿进了石椁。 洞里的台阶是石头的,下到半截我才发现,石椁为什么搬不动了。 那似乎就是一整块嵌在地上的大石雕琢成的,根本就是不能移动的。 下到底,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状况就见到肉松在那儿不住的上蹿下跳,显得异常兴奋。 瞎子等人先后下来,这时我的火把也已经燃尽,不得不拿出一直不怎么舍得用的强光手电。 手电打亮的那一刻,四人同时低呼起来。 这下面竟然是一处足球场似的阔大空间,远处似乎还隐隐有流水声传来。 瞎子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在面前来回扇动了几下,把手凑到鼻端闻了闻,咽了口唾沫说: “我还真没见过阴气这么重的地方,要是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极阴地了。” “这么说徐洁就在这儿?!”窦大宝和潘颖同时兴奋道。 我勉强压制着激动,打着手电四下查看。 瞎子在我肩膀上推了一把,“别看了,跟着我走。” 说完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第四十三章 石桥 一路艰辛来到这里,乍一看到希望,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瞎子更是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时不时的大声招呼我们加快速度。 刚开始我也是激动难耐,可渐渐的,我就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对于风水格局我是门外汉,瞎子却是内行中的内行。 在上面的时候,他看了那么大半天,最后说这里的局势已经超出他的认知。 可为什么下来以后,他却一口断定这里就是极阴地? 最不对头的就是,他表现的实在太兴奋了,就好像最想见到徐洁的不是我,而是他一样。 关键还有一点,越往前走,我就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感觉似乎有一种无形无味的物质环绕在我们四周,而且随着我们的前进,在不断的变幻着…… 我终于忍不住紧走两步追上瞎子问: “这是要去哪儿?” 瞎子脚下不停,扭过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当然是找人啊!” 我一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说的对,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找人。 可为什么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怎么就觉得更不踏实了呢? 见瞎子越走越快,我们也只得跟上。 约莫一根烟的工夫,来到了一条地下河边。 河面宽约三丈,河水黑沉沉的,阴湿扑面而来的同时,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腥味。 窦大宝朝四周看了看,说这边除了下来的那个墓室,好像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难不成徐洁在河对岸? 我此刻的想法和他相同,可看着黑压压的河面又不禁犯难,三丈宽的距离,该怎么过去呢? “这里好像比外面暖和多了。” 潘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眼珠转了转,走到河边蹲下身,伸手就想去捞河水。看样子竟是想试试河水温度,打算游过去。 “别动!”瞎子猛然暴喝一声,冲上去一把将她拉起来揽到了身后。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不光潘颖吓了一跳,我和窦大宝也都有点发懵。 瞎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缓了口气说: “这河水黑乎乎的,谁知道河里有什么?你们只管跟着我,不要轻举妄动。” 潘颖眨巴了两下眼睛,将被她拉着的手抽出来,向后退了两步,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眨眼的时候,我似乎又从她的眼睛里见到了另一个熟悉的目光。 但那种目光只是一闪即逝,因此我不敢确认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瞎子站在原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一言不发的沿着河畔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迟疑了一下,招呼窦大宝和潘颖跟着他走,却故意落后和窦大宝并肩。 “你有没有看出什么?”我小声问窦大宝。 窦大宝一愣,“看什么?” 我朝瞎子的背影努了努嘴。 窦大宝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盯着瞎子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跟着他走吧。”潘颖忽然淡淡说道。 听她口气有些奇怪,我和窦大宝同时看向她。 她却避开我俩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 我觉得脑子越来越混乱,却找不出头绪,只好和窦大宝一起跟着往前走。 肉松也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只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脚边。 又往前走了一阵,前头的瞎子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忙赶上去,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前方不远处的河边,居然蹲着一个人影! 我刚想用眼神询问瞎子该怎么应对,他却快步向那人影走了过去。 我担心他的安全,只好赶忙跟上。 走到那人影跟前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蹲着的人,而是一个石像。 这石像雕刻的十分粗陋,却也十分的奇特。 居然是一个矮小的老太太形象。 因为昨晚原本是准备在灰仙祠过夜的,所以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灰仙姑。 但很快就发现,两者的形象有着一定的差距。 灰仙姑的样貌虽然怪异,但却不失祥和。 而河边的这个石像样貌只是个普通的老妪,老妪面无表情,给人一种洞穿世事的淡然感觉。 “这里怎么会有尊石像?这老婆婆是谁啊?”窦大宝忍不住问。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再看瞎子,目光却并没有在石像身上逗留,而是背着手,缓步走到了河边,默默的看着对岸。 他就像是石像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足有一分钟。 这下连窦大宝也看出不对劲了,暗暗向我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我疑惑到了极点,忍不住想上前问清楚,潘颖却似无意间斜跨了一步,挡在了我身前。 我正琢磨不透她是什么意思,忽然间,就听河里传来一阵响动。 那响声最初并不大,只是“咕噜咕噜”的,像是水底下在冒气泡。 但很快,响动开始猛烈起来,似乎水里有无数条大鱼在不住的翻腾。 我和窦大宝同时看向河面,只见黑沉沉的水面不断荡起涟漪,却无法看清水里面有什么。 正当我惊疑不定的时候,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河面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自下而上缓缓隔断一样,河水快速的向两边分开。 仅仅只是半分钟的工夫,河面上竟冒出了一座桥! “耶?!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一座桥?!”潘颖愕然瞪大了双眼。 看她的表情,绝不像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感到惊讶和好奇。 当水下的声音消逝,桥面稳固在河面上以后,我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从河底下冒出来的桥,居然还是石板桥! “过去吧!” 瞎子也不解释,反倒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下一刻,他做了个更加让人奇怪的举动。 他居然走过来,拉起了潘颖的手,转身朝着桥上走去。 而潘颖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被他拉着走了过去。 我和窦大宝对望一眼,刚要跟着上桥,忽然间就听一个轻柔的女人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你们两个,跟着他俩的脚步走,不要行差踏错,否则有性命之忧。” “嘶……”窦大宝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瞪大牛眼看向我。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猛地一激灵,是狄金莲! 略一迟疑的工夫,就见瞎子已经拉着潘颖走到了桥边。 我顾不上多想,弯腰抱起肉松,拉着窦大宝追了过去。 瞎子和潘颖也不回头,只管手拉手上了桥。 我留意瞎子的脚步,很快就发现了特异之处。 瞎子走的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思索片刻,然后再迈出一步。 他的落脚点绝不是直线,而像是刻意落在某个特定的位置。 再看潘颖,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一样,脚步同样缓慢而古怪。 我朝窦大宝使个眼色,两人同时沿着两人的落脚点踏上了桥面。 一脚踏上去,一种强烈的奇异感觉顿时充斥了我的全身。 这种感觉不是突如其来,就是先前那种被无形物质环绕的感觉。 只是踏上桥面的一刻变得更加强烈,脚一迈出,似乎就感受到一股气蕴托浮住我的脚底,引导我踏在瞎子刚才踏足过的点上。 瞎子和潘颖走的虽然慢,我却再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的拉住窦大宝一只手,一边观察着瞎子的落脚点,一边跟着那种怪异感觉向前迈步。 渐渐的,我开始觉察出,这绝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石桥。 从脚踩上去的感觉来看,桥面应该只是一层薄薄的石板。 而石板下是被一种并不算稳固的浮力托着。 这应该是一座浮桥。 到底是什么人造了这么一座诡异的浮桥出来呢?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瞎子到底是怎么‘召唤’出这座桥的…… 第四十四章 忘川彼岸 眼看就要走到尽头,瞎子和潘颖突然加快了脚步。 这样一来,我和窦大宝也不得不加紧脚步才能准确的记住两人的落脚点。 就在前面两人踏上岸的那一刻,瞎子忽然发出“嘿嘿嘿嘿”一阵低沉的怪笑。 “老刘,你笑什么?”窦大宝忍不住问。 听他开口,我就知道要坏菜,紧走两步,朝着岸上迈去。 一只脚还在半空,就听身边传来一下轻微的塌陷声。 同一时刻,窦大宝一声惊呼,身子朝一边歪去。 我猛一咬牙,先把肉松丢上岸,右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的用尽全力把窦大宝往岸上甩。 “娘的,滚开!” 不知何故,窦大宝忽然大骂了一声,紧跟着就被甩到了岸上。 我两脚刚一落实在岸上,就听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噗噗”爆裂声。 回头一看,我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方才我们过来的浮桥,桥面的石板被穿破了数不清的破洞,每个洞里都伸出一只没有皮肉的白森手骨,不断开合抓握着,发出“咔嚓咔嚓”令人耳鼓发麻、头皮发炸的声响。 我猛然醒悟过来,瞎子之所以沿着特定的落脚点走,是因为桥面石板厚薄不同,吃力点不同。 窦大宝被他的怪笑分散了注意力,在最后一刻踩塌了石板。之所以破口大骂,是因为被石板下伸出的手骨拌住了脚! 我惊怒交集,再也按捺不住,冲到瞎子面前,一把揪住他。 刚要开口,他的身子忽然一震,眼神有些茫然的看向我,“怎……怎么了?” 我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拿出一道符箓,念起法诀,“啪”的将符纸贴在他脑门上,瞪着眼睛等着看他的反应。 瞎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愣在那里动也不动,我正觉得疑惑,他忽然抬手打开我的手,一把将脑门上的符箓扯了下来,愠怒的问: “你干嘛?!” 不等我回应,身后便传来一阵“噗通……咕噜噜……”杂乱的响声。 “你们快看!”窦大宝叫道。 我赶忙回过头,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桥面破裂后,那些伸出的手爪不断奋力抓握,以至于浮桥失去平衡,墨黑的河水从破裂的洞口灌了进去。 只一眨眼的工夫,整座桥就已经开始倾斜。 随着桥面的下沉,托浮石板的物体终于浮现出来。 那竟然是一口口直径约一米左右的大水缸! 手爪是从缸里伸出来的,那不可能是单一的人手骨。 这些水缸里竟装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尸骸…… “呜呜呜……” 随着浮桥的下沉,河面上开始传来哭泣的声音,刚开始只是呜咽抽泣,后来竟像是有几十上百人同时绝望的哀嚎。 这哭声竟似乎有实质一般,顺着人的每个毛孔往身体里钻,让人遍体生寒,却又肢体僵硬无法逃避。 过了良久,哭声才渐渐消止,河面也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静的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仍然矗立在对岸的石像却提醒着我们,方才我们的确踏着浮桥跨越了河面…… 窦大宝从震惊中缓醒过来,跑到潘颖身前,摇了摇她的肩膀: “潘潘,你没事吧?” 潘颖眼中竟也露出了和瞎子之前相同的茫然,盯着河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挠了挠头说: “河对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对了,你们想好怎么过河了吗?” 我去,敢情这个货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给‘忘了’! 现在可以确定,狄金莲的确跟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够这么快离开狄家老宅,但可以肯定,她跟来这里绝不是想害谁,最大的可能是在保护潘颖。 可让我想不通的是,瞎子拉着她过桥的时候,狄金莲明明在我和窦大宝身侧,她又是怎么能和瞎子保持‘同步’,并且做出这种视而不见、过后全忘完的‘自我保护措施’的?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耳畔忽然再次传来狄金莲的声音: “现在不必多想,只管跟着刘炳走。” 我一把拉住想上前质问瞎子的窦大宝,装作若无其事的朝瞎子点点头: “抓紧时间吧。” 瞎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和窦大宝对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瞎子确实出问题了,可我的符箓对他无效。 这说明他不是被鬼附身,又或者附在他身上的东西是我不了解的。 能来到这儿全靠瞎子带路,眼下不管他出了什么状况,也只能先听狄金莲的了。 我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最后向对岸的石像看了一眼。 猛然间,一个诡异绝伦的念头涌上了心头。 随着这个念头的深入,似乎有一些疑惑已经不再是疑惑,可同时更多的谜团也随之而来。 相传在阳世和幽冥之间隔着一条河,河里尽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 这条河叫做忘川河。 忘川河上有座桥,叫做奈何桥。 桥边坐着一个老婆婆,叫做孟婆。 但凡阴魂要去轮回托生,就必须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经过奈何桥,越过忘川河。 如果有阴魂执念深重,无法忘记前生,那么过奈何桥的时候,就会被河里的孤魂野鬼拉下河。 我们四个人,外加一条狗,都属于阳世。 那这条河,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忘川河,刚才经过的,也不是真的奈何桥。 可方才经历的一切,为什么和传说中如此相似呢…… 过了‘忘川河’以后,除了最初发出的那几声怪笑,瞎子似乎再没有别的异状,只是闷声不吭的往前走。 我追到他身旁,不止一次偷眼观察他的神情,却只见他由始至终一脸茫然的大步向前走,像是真的忘记了前尘往事赶着去投胎的阴魂一样。 我心里说不出的忐忑。 我不知道在瞎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并不是后悔来找徐洁,而是……我不应该让兄弟姐们儿陪我一起涉险。 窦大宝追上来拉了我一把。 我慢走两步避开瞎子。 窦大宝低声问: “你有没有发现,老刘还是沿着河,却是往下走的?”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 “跟着他,不管他出了什么状况,我们都不能丢下他。” “废话。”窦大宝翻了个白眼。 我暗自苦笑。 我现在除了废话,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地下的空间终究有限。 当我们沿着地下河,快要无路可走的时候,瞎子忽然把双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的朝着侧面的一个斜坡走去。 我们跟在他后边,尽管都没出声,可每个人都疑惑到了极点。 顺着斜坡上去,就只是石壁,根本就没路了啊! 这时我也意识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手电的光开始减弱了。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电池的电量就快消耗完了。 我只带了这么一个电筒,背包里也只有一组电池,其余备用电池都留在了灰仙祠。 随身的固体燃料和火种也只是拿来应急的,并不能支撑太久。 潘颖最初是出来方便的,什么都没带。 瞎子和窦大宝虽然吸取了前晚的教训,也只是带了随身的小包,状况和我差不多。 如果不能在一定时间内离开这诡秘的所在,等光源火种耗尽,我们将寸步难行,那样的话结果就只有一个……我们都将永远留在这叵测的所在…… 正当我感到焦虑万分的时候,前面的瞎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和窦大宝、潘颖同时停下来,连同肉松并排站在一起,愣愣的看着他。 瞎子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脚下一旋转过了身,面对着我们使劲眨了眨眼。 “咋了?”潘颖试探着问。 瞎子看着她皱了皱眉,习惯性的挥了挥手,从包里拿出了罗盘。 看着他低头专注的样子,我不由得长松了口气。 虽然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他现在给我的感觉才是原来的风水刘、刘瞎子! 貌似经过一路,到了这里,真正的瞎子莫名其妙的就回归了! 瞎子看了会儿罗盘,抬起头,短暂的茫然过后,猛不丁目光一凛,在我们仨身上扫过。 “你彻底清醒了?”窦大宝也看出了关键。 瞎子眼珠灵动的转了转,像是在思考。 很快,他就把一只手在面前胡乱扇了扇,像是在赶苍蝇一样。 然后快步走了回来。 我以为他会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他只是左右看了看,然后盯着我,神情凝重的说: “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答案的问题太多了。我们几乎没带什么装备,消耗不起,那就抓紧时间。” 我点点头。 真正的瞎子确实回来了。 瞎子沉声说: “还是那句话,这次的事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先前我想的极阴地,可能不是普通的阴魂聚集地……总之一句话,我们现在到地方了……我不敢再说让你们和我寸步不离,但我还是得说——加倍小心。” 我再次点了点头。 瞎子也点点头,收起罗盘,顺手从包里拿出了寻龙尺。 我留意到一个细节。 那就是他拿出寻龙尺的时候,顺手将上面的一张黄纸揭下来丢在了地上。 “你之前用符箓压制了寻龙尺的法脉!”我愕然瞪大了眼睛。 一路来更多的疑惑又一次被逐个破解。 瞎子的寻龙尺不是凡物,除了能测量风生水势,还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寻龙尺在,一般阴魂邪祟是上不了他的身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是刻意遮蔽了寻龙尺的法脉,他是故意让某些未知的邪祟主导他,然后带我们来到这里的…… 瞎子揉了揉鼻子,朝我一抬下巴,低声说: “别愣着了,都警惕着点,我说过,我能力有限,这里的局势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 说完,转过身朝着斜坡上走去。 我们急忙跟上。 到了斜坡的尽头,只一打量,便都凝住了呼吸。 从远处看,尽头似乎只是山壁。 可到了跟前才发现,石壁上竟有个拐角。 因为石壁本就嶙峋,再加上光线昏暗,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错落参差的。 到了跟前才发现,石壁不只错出一截,在这一截的侧面,竟然有一扇人工开凿的石门! 第四十五章 琉璃花 看到石壁上的门户,我心里的疑惑达到了极限。 这石门虽然粗糙,却是有着几分气势的,特别是门头上方,竟然雕着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瞠目呲牙,端的是威风凛凛。 更主要的是,站在门外,从下来后一直索绕着我的那种怪异感觉,此刻竟似乎到达了顶点。 我几乎只要一伸手,就似能够碰到实质般的气蕴! 潘颖打了个寒噤,抱着肩膀小声说: “这里边是什么地方,好像很冷的样子。” 瞎子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仔细看了看石门上方,低声说: “按照门头雕刻的猛虎来看,这里应该是古代兵营调兵遣将的所在。” “调兵遣将?”窦大宝不可思议道,“这地底下哪来的兵将啊。” 瞎子皱了皱眉说:“我只知道到了这里,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里面有什么,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说着,当先迈步进了石门。 我想问瞎子,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是被什么东西掌控,可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我太了解瞎子了。 如果那和我们的安全有着直接的联系,又或者他能够解释的清楚,不用问他也会说出来。 更主要的是,直觉告诉我,一切的谜团很快就将揭晓答案了。 进入石门,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通道四壁似乎有着吸收光线的作用,原本就电量不足的手电,到了这里立刻变得更加黯淡,只能照到身前十米左右的范围。 我没再考虑照明的问题,而是仔细体会着那种被气蕴包裹的感觉。 一来有限的硬件装备不会改变,担心也没有用。 再者我渐渐发现,这种可能由阴骨带来的感觉,似乎能传递给我一些五感辨识不到的讯息。 就比如……我如今能感觉到,进入石门的,不只是我们四个人和一条狗,至少还有两个特殊的生命体和我们一同进来。 其中一个当然是狄金莲。 至于另外一个,应该就是之前操控瞎子的那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窦大宝都看不见他俩的存在,可既然狄金莲来了,那或多或少是能够对那个神秘的家伙有一定牵制的。 通道大约有二十多米,瞎子最先走到尽头,在另一扇石门前站定脚步。 我能清楚的听到他吸气的声音。 加紧脚步走到他身边,看清门外的情形,我的反应和他一模一样,只能是倒吸冷气。 瞎子说这里可能是调兵遣将的所在时,我还不怎么相信,可眼下石门外,赫然是一座大殿。虽然不比外边的空间,但足能够容得下五百人列队。 我朝窦大宝和潘颖使个眼色,示意两人小心戒备,和瞎子并肩走了出去。 看清大殿中的情形后,我后背的汗毛悚然立了起来。 在大殿正中的一座石台上,竟然横着一口偌大的石棺! 这石棺比起河对岸那座墓室里不伦不类的石椁大了超过一倍,而且通体是用青石雕琢,并不古朴,也没有精美的雕花,只是显得十分沉重。 窦大宝瞪着棺材看了半天,咽了口唾沫,对瞎子说: “这里倒是有点像古代点将的地方,可事实是,这又是一间墓室。” “还是一间超级大墓室。”潘颖附和说,“你们猜,棺材里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我手里的电筒无声的熄灭了。 黑暗只是一瞬间,很快,窦大宝就打亮了另外一个备用的电筒。 我从包里拿出电池换上,却没再打开手电。 窦大宝打着电筒走到一旁,回过头说: “这里有灯台,里边还有灯油,点上吧……” 一句话没说完,他面前的灯台竟猛然腾起了一蓬火光。 与此同时,两侧所有的石质灯台全都陆续燃起了灯火! “我靠,有机关!”窦大宝和潘颖齐声低呼。 “这下好了,可以省点电了。”窦大宝边说边关了电筒。 短暂的错愕过后,我没有多去想这些油灯里的灯油是怎么保存下来,又是怎么被引燃的。 眼下需要考虑的只有两个最主要的问题,一是徐洁在哪儿,再就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地下河上的浮桥毁了,就算四个人不惧寒冷,想要泅渡过河,可那‘忘川河’中不知道沉沦着多少阴魂,怎么可能容我们游到对岸。 忘川河上奈何桥,本来就是没有回头路的。 可眼下置身的所在,虽然看似一座大殿,但除了我们进来的那扇石门,似乎就再没有别的出口了…… 潘颖忽然小声说:“这里只有一口棺材,徐洁是活尸,如果她在这儿,会不会在棺材里?” 我心猛一动,目光凝聚在了石棺上。 片刻,我和三人各自对视一眼,一起走上石台。 来到石棺前,我不由得一呆。 石棺上竟然有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图案。 这些图案并非是用石雕刻刀刻上去的,而像是用匕首之类的尖锐物划出来的,只是勉强能够分辨,因此离得远了,根本不易发觉。 这些图案十分的古怪,不像文字,倒像是符文,只是这种符文我从未见过,也不能在其中找出任何正统道教符箓的痕迹。 潘颖像敲门一样反手在棺盖上敲了敲,“徐洁,你在不在里面?我们和祸祸来找你了!” 我和瞎子相对摇头,别说不确定徐洁在不在里面了,就算在,如此厚重的石棺封闭起来,里面的人也很难听到外面的动静。 窦大宝忽然向我们招手:“你们快来看,这边有字!” 三人急忙走到棺材的一端,就见那里刻画的痕迹和其余部位不同,果然像是平常的字体。 我打开电筒,照着仔细查看。 窦大宝边看边轻声念道: “民女樊韩氏,本名韩幼玲,光绪十七年生人,自嫁于夫君樊公伟后,恪守妇道,孝敬公婆,一心只愿相夫教子,平凡一生……” 这些字同样是用匕首刻上去的,并不如何娟秀,却也能从内容和笔迹看出是出自女子手笔。 不等看完全部的内容,四人都已经震惊无比。 这段文字记载了一个女子的主要生平事迹。 从中间部分的记载来看,这个叫韩幼玲的女人,赫然就是传说中被白夜叉凌辱,后来成为老鳖山三当家的女胡匪——琉璃花! 河对岸古怪的‘墓室灵堂’上,供奉的樊公伟,居然就是琉璃花被害的丈夫,那个清末民国初年的地方官员! 按照记载的内容,琉璃花虽然是姨太太,却和丈夫十分的恩爱。在自身遭到凌辱,丈夫被当场气毙的那一刻,就已经立誓为夫报仇了…… 等看完全部的内容,四个人全都僵立当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半晌,潘颖才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的说: “这个女人太傻了,既然替丈夫修建了衣冠冢,为什么不肯死后和他合葬在一起。被土匪糟蹋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怎么就不洁之躯了?” 我仍是无语。 对岸的墓室的确是琉璃花在做了胡子以后替丈夫樊公伟修的衣冠冢。 之所以在墓室内布设灵堂,是因为琉璃花生前时常偷偷去拜祭陪伴丈夫。 而在琉璃花完成报仇的计划后,却因为自己曾被土匪糟蹋过,是‘不洁之躯’,才葬在此间,只愿和丈夫隔河相望。 整篇叙述都很简练,却向我们传递了一个百年前的感人故事。 然而,我却无法像潘颖一样感性,反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恐惧来源于末尾的记载。 正如瞎子先前所说,他的师父和那位不知名的阴阳先生揣测是对的。 琉璃花的确是憋宝人的女儿。 她利用自己的过阴眼,寻觅山中气势,为白夜叉等胡匪找了这么一处埋骨所在。 但她究竟是怎么把胡匪引来这里、如何处置他们的,却没有记录。 让我头皮发炸的是记载中的一段话…… ‘家父韩万重,半生憋宝相灵,后在滇南结识家母,两人心意所属,情难自禁,最终决定尝试以母亲家传秘术破除憋宝禁忌。’ 父亲是憋宝人,母亲的家传秘术能够破除憋宝人的禁忌,那是什么秘术? 见潘颖还在抽抽搭搭的感慨,窦大宝也跟着长吁短叹,我不由得一阵烦躁,忍不住说: “大宝,潘潘,这件事可能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这上面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嘛,她都死了,还有什么理由骗我们?”潘颖不忿的说。 我想问她:如果真的只像记载中一样,那‘忘川河’和‘奈何桥’是怎么来的? 话到了嘴边才想起,因为狄金莲对她的特殊保护,她脑子里根本没有过桥的记忆。 瞎子似乎也有些焦躁,边在石台上来回走动边大力的挥着手: “这里确实有极阴之相,却不是极阴所在。徐洁多半不会在这石棺里,那她又能在哪儿?不对,不对,不对!” 他猛然停下脚步,看着我问:“人呢?” 我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是啊,人呢……” “什么人啊?”潘颖愕然。 窦大宝皱眉,“当然是小包租婆啊。” “不是!” 不祥的预感越发笼罩上心尖,我不能自控的抬高了声音:“白夜叉呢?那些胡匪呢?” 窦大宝一愣,“会不会……会不会都沉在了河里?” 我和瞎子双双摇头,我刚要开口,周遭的光线忽然黯了下来。 四人同时一惊,转眼看向石台下方两边的灯台,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 那些灯火原本和寻常的火光无二,可此刻,却都变成了幽幽的绿色,宛如来自幽冥的鬼火一般…… 第四十六章 开棺 大殿里总共有十多个一米多高,大肚小腰的石头灯台。 这些灯台雕琢粗陋,原本看上去平平无奇,可从灯火自燃起来的时候,就透露出一股子妖异。 此刻,灯火更是由橘红色变成了鬼火一般的幽绿色! 窦大宝和潘颖都是一脸悚然,茫然不知所措。 瞎子也再难保持冷静,下意识的摇着头,喃喃的说: “这里有问题……为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别想了,快离开这里!” 我拉着他跳下石台,急着招呼窦大宝和潘颖往来时的那扇石门跑。 从进来以后,我就一直被那种强烈的特殊感觉笼罩,我能感觉到周围的气蕴一直很平静。 可就在灯台的灯火起了变化以后,这种平静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被打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只是潜意识的觉察到,似乎有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正逐渐在向我们逼近。 四人逃也似的跑进石门,顺着通道一路狂奔…… “我艹!”最先跑到底的窦大宝扯着嗓子大叫起来,“门被堵上了!” 我心里一咯噔,跑过去一看,果然,那扇门头有着猛虎雕刻的石门已经被沉重的石板封死了。 我打着电筒,仔细看了看石板的边缘,反转电筒在石板上敲了敲,不祥的感觉更加侵袭了全身。 “这门连着机关。”我转眼看着瞎子。 瞎子神色惨然的说: “祸祸,大宝,潘潘……我上当了。” “什么?你上谁的当了?”潘颖疑惑的瞪着他问。 “我想错了,琉璃花恨疯了那帮胡子,就算叶金贵再怎么讨好她,她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叶金贵的……叶金贵在骗我,他是故意指引我们来这里的!” 瞎子抱着头蹲在地上,懊恼的揪着头发。 即便瞎子不说,我也已经隐约想到了某个可能。 按照石棺上的记载,琉璃花的父母虽然竭力想要破除禁忌,可正如瞎子说的那位阴阳先生推断的一样,琉璃花的父亲韩万重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残疾;半生牵羊得来的富贵,也在朝夕之间化为乌有。 琉璃花不光是在穷困贫苦的环境下长大,还因为眼睛天生异相,被乡邻视为祸胎,自小饱受凌辱。 能与丈夫樊公伟结缘,成为富贵人家的姨太太,那几乎就是她人生最为重大的转折。 然而,以白夜叉为首的胡匪却在一夜之间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恨白夜叉,恨所有的土匪,又怎么会因为叶金贵的刻意买好,放过这个将白夜叉带到她家里的罪魁祸首? 即便是她心里还有一分仁念,想要饶过谁,也绝不会饶了他叶金贵! 除非她和叶金贵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就是,无论是对岸的墓室还是这座大殿,就算有着天然的地势可以凭借,也绝对不会是三五个工匠能够修建出来的。 白夜叉不可能知道有这样一处所在,那么有能力完成这项工程的,就只有二当家转角梁叶金贵! 可即便叶金贵肯帮助琉璃花修建这样一个隐秘的工程,琉璃花还是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叶金贵能带着那二十多号胡子离开这里在山中徘徊,不单单是想要寻觅能够令他们轮回的鬼衙门,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使命! “瞎子,起来!” 我咬了咬牙,拽起瞎子,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这石板至少上千斤,从这里不可能出去;大殿应该不会只有这一个出口,我们回去找别的出口!” 瞎子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点了点头,拿出罗盘和寻龙尺开始往回走。 通过第二道石门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心中不禁疑云更深。 东北气候干冷,这处地下所在的环境更加特殊。虽然历经百年时光,这里的一切却都没有沾染太多的尘埃。 之前进来的时候,我曾仔细查看过那扇老虎石门,无论门头还是两侧,都没有隐藏机关的痕迹。 重逾千斤的石板不可能凭空出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石板先前是隐藏在地下的,那是我观察的唯一遗漏。 但如果是那样,是怎样一种动力触发机关,令石板升起来的呢? 带着这个疑问回到大殿。 瞎子逐渐冷静下来,利用罗盘和寻龙尺测算着殿中的地势方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瞎子无言的朝着我们摇了摇头。 窦大宝焦躁起来,骂道: “娘的,你好心送老叶去轮回,他反倒恩将仇报,不管他目的是什么,丫下到阴曹地府也没好果子吃!” “骂街有用吗?”潘颖瞪了他一眼,走到石台下,回过头说: “你们说这里会不会和对面那间墓室一样,出口在棺材里?” 我和瞎子同时摇了摇头。 因为先前那间墓室的特殊构造,在发现这里没有其它出口后,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石棺。 可这巨大的石棺是停放在石台上的,石台有一米多高,而且似乎是整体的。 从琉璃花惨遭巨变,到她发起报复,仅仅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能在短短一年内借助地势打造这样一处所在,已经是奇迹了,所以这里的一切才会显得那么粗陋。 在那种紧迫的环境下,她怎么可能再在石台下造那种粗笨的机关通道。 瞎子看了看灯台的绿火,咬了咬嘴皮子说: “就算不怎么可能,也要开棺看看,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我隐隐觉得不妥,可如他所说,除了开棺,我们已经黔驴技穷了。 见我也同意开棺,窦大宝从包里拿出唯一一把随身带来的折叠镐,率先跳上了石台。 他把折叠镐展开了放在脚边,朝着石棺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直起腰大声说: “老人家,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们不知道你设下机关是什么目的,可我们来这里并不是想打扰您的安宁,只是为了找我们的朋友。现在我们走投无路,只好打搅您老人家了。您有怪莫怪!” 我和瞎子、潘颖跳上石台,也都本着逝者为大的想法朝着石棺拜了几拜。 窦大宝朝我们点点头,走到石棺的一侧,仔细寻摸了一会儿,将镐头用力插入了石棺和棺盖间的缝隙,憋着劲用力往上撬。 我和瞎子、潘颖急忙抠住他撬开的窄缝,一起用力将棺盖掀向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我发力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先前跟随我们进来,一直未曾离去的那位‘不速之客’,情绪竟似乎起了波动。 我仍然无法形容和解释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觉得无比怪异。 石棺的棺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沉重许多。 四人竭尽全力,也只把棺盖向尾部推进了一些,棺盖和棺材间露出了不到十公分的空隙。 瞎子脸红脖子粗的说: “行了,打开手电,先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点点头,拿出手电打亮,屏住呼吸,顺着空隙朝着棺材里照去。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我第一眼看到石棺里的情形时,还是受到了无比强烈的震撼。 棺材里有尸体,这是常理。 从入学后第一堂解剖课开始,我见过太多的死尸,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打开已经盖棺入殓的棺材。 看到棺材里盛敛的尸体,和在课堂上、案发现场见到死尸……心理感受何止天差地别。 因为角度问题,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尸体的上身部位。 从高耸的胸脯看来,那是一具女尸。 她应该穿着一件浅色的、类似旗袍的缎面衣服。因为光线和角度的特殊性,我并不能准确确认旗袍的颜色。 “这不是重点。”我下意识的喃喃自言自语。 这好像是废话。 包括我想要辨认死尸衣服的颜色,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 可这恰恰是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最正常的短路型思维反应。 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死尸交叠放在腹部的双手。 因为是短袖的衣服,尸体的两截手臂连同双手都暴`露在外。 这双手臂根本没有丝毫腐化的迹象,非但如此,在电筒的照射下,手臂的皮肤似乎还有着活人般盈盈的光泽。 我抬眼看了看瞎子等人,甩了甩脖子,摒弃杂念,上前半步想要看清死尸的脸。 可就在我看清尸体样貌的一刹那,我整个人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浑身猛一哆嗦,几乎是反射性的朝后跳了起来。 早上在山洞里醒过来的时候,我曾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火堆旁。 那是一个我所熟识的女人,因为她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只当那是半梦半醒间的错觉。 可当我看清尸体的脸以后,我可以确认,那绝不是虚幻的错觉。 我见到的那个女人,此刻正安详的躺在石棺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潘颖声音发抖的小声问我: “琉璃花在不在里边?有……有没有出口?” 我大脑混乱到了极点,只是麻木的站在那里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瞎子见我状态反常,也从包里拿出电筒,打亮了和窦大宝一起顺着缝隙朝棺材里看去。 下一秒钟,两人同时倒吸着冷气,同时直起腰转过了头。 窦大宝瞪着牛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是季雅云!她怎么会在棺材里?” 话音未落,大殿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脑仁发疼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用铁簸箕刮水泥地,又像是一下一下,连续不断的将人的骨头掰断、碾碎,总之是无法形容,却又说不出的刺耳。 听到有响动,瞎子和窦大宝本能的倒退几步远离了石棺。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因为大殿的空旷,无法在一时间确定声音的来源。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那道被石板阻断的老虎石门。 石板是从地下升起来的,那必须得有一股牵引的动力。 土匪们没有现代化的器械设备,不可能打造太复杂的机关。 那催使石板升起的,应该就是最原始的、直上直下的动力。 我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和瞎子等人对视一眼,缓缓抬起头,朝着大殿上方看去…… 第四十七章 人形巨蛹 绿色的灯火恍惚不定,这让原本就昏暗冷清的大殿更增添了几分妖异的色彩。 我和瞎子、窦大宝各拿着一把手电,照向大殿上顶。 当看清顶部的情形时,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电光和黑暗交接的所在,白茫茫的殿顶并非是平滑的。 仔细看,上面竟浮凸出一张张的人脸! 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可我已经能够确定,殿顶绝非是天然的石壁,而是一种白色浓稠的絮状物质。 那些人脸就包裹在这絮状物质里。 虽然看不出样貌,但能够看出,每一张脸都瞪大眼睛,张着大嘴。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白色的塑料袋套住了脑袋,竭力想要大口呼吸,最后窒息死亡一样! 潘颖脸色煞白,声音发颤的问: “那是雕刻还是什么?” 我强忍着心中骇然,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勉强说: “是真人……那应该是老鳖山的土匪。” “他们……他们是活的……还是死的?”潘颖出于恐惧,下意识的颤声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无稽的很,百年前的胡匪,自然是早就死了的。 可不知为什么,她这么问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可笑。 相反,她问的问题,似乎也是我想问的。 再看瞎子和窦大宝,神情也都透着迷茫,显然和我有着相同的疑问。 瞎子忽然跳下石台,仰头看着上方,缓缓在殿中走动,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在默数着什么。 半晌,他低下头,一脸凝重的走了回来,声音低沉的说道: “我现在总算知道,琉璃花是用什么方法改变山林中的风水气势了。上面的人脸一共有七十……应该有七十二张,那些应该就是当年被她带来这里的七十二个胡匪。 七十二是地煞之术,她用地煞聚阴的方法,改变了山林局势,造就了这极阴的所在。在我们看来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对于那些胡匪的阴魂来说,这里就是无间地狱。” 我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除了惊恐,再没有别的神色。 先前那种刮人耳膜的怪响还在持续,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我已经可以分辨出,这声音就是来自上方。也终于辨认出,这声音似乎是某种大型节肢类生物攀爬时和石壁摩擦发出的。 我猛然想起了那两个盗墓贼,两人的尸体都只剩下空洞的皮囊,身体的血肉内脏,甚至连同骨骼都不见了。 尸体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有无数只食肉啃骨的虫子进入他们的体内,把两人都给蛀空了! 虫子! 这个并非突然冒出,却在此时清晰起来的念头让我感到遍体生寒。 我一边跑上石台,一边大声喊: “瞎子,大宝……潘潘,快!快一起把棺材盖打开,我们躲到棺材里去!” 可是没等瞎子等人反应过来,上方就传来一阵“刺啦……刺啦……”仿佛布匹被撕裂的声音。 我赶忙抬头看去,看清殿顶的情形,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原本一体的白色絮状物正在快速的撕裂,那些被包裹在内的人脸,正逐渐被分割成一个个单独的人形‘巨蛹’。 不光如此,那些被倒吊的‘巨蛹’,在被分割出来以后,竟像是成熟的果实一样,缓缓的向下方垂了下来! “啊……” 我从喉咙里低吼着,奋尽全力的想要把石棺的棺盖推开。 也不知是不是危机中被逼出了所谓的潜能,原本四个人都移动艰难的棺盖,竟被我一个人硬生生推开了半尺。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石棺中的女尸竟毫无征兆的,猛然张开了眼睛! 我和女尸的双眼对了个正着,看到她的左眼果然有着龟裂的纹路。 同时也发现,她只是和季雅云有些相像,一旦睁开眼睛,两者立时就有了区别。 季雅云不可能来这里,棺材里的女尸,就是石棺的主人,憋宝人的女儿、老鳖山的三当家、迎门梁琉璃花! 女尸不光睁开了眼,而且嘴角也渐渐扬了起来,露出一抹怨毒的笑意。 我头皮一阵发炸,见瞎子等人想过来帮忙,连忙大声阻止: “别过来!” 窦大宝大叫: “只能往棺材里躲了,上面好像有只大虫子!” 我惶然的再次抬起头。 这时那些‘人形巨蛹’已经分裂成数十个,铺天盖地的垂落下来。 即便是打着手电,也不能看清楚巨蛹上方到底是怎样一番情形。 只是在光亮和黑暗的接驳处,似乎有个巨大的身影在缓缓移动。 那种让人听了骨头发麻的刮擦声,正是那怪物发出的! 而且这时我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了铁链被拖动的声响。 我当即心中了然,这尚未完全现身的‘怪物’,应该就是阻断石门的元凶! 眼看形势危急,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再次往棺材里看去。 可这一次,我得到的却是彻底的绝望。 棺盖被移开半尺,我看到的不再只是女尸的上半身。 我惊悚的发现,女尸的上身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下半身却被一层银色的甲壳包裹着,活脱脱像是变异了的黄蜂肚腹。 而且随着女尸的笑意越发浓烈,她下`身的‘肚腹’中,竟发出了和上方怪物类似的刮擦声! 冲上石台的窦大宝也已经看清了棺材里的状况,失口惊呼: “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 “走!” 我大吼一声,再不管石棺里的东西,拉着他一起跳下石台,向瞎子和潘颖招呼: “回到石门里去!” “那里根本出不去!”潘颖都快哭出来了。 “快过去!”我左右看了看,跑向一侧的一个灯台,“大宝,瞎子,把灯台搬过去!” 灯台虽然也是石制的,却因为体积相对小些,倒是不难被搬动。 只是在搬动灯台的时候,我发现那看似阴火的绿色火光,竟然有着正常火焰应有的温度。 在燃烧的同时,还散发出一种不仔细闻就发觉不了的焦糊味,感觉就像是蝉翼被火烧时发出的那种味道一样。 回想进入大殿后发生的变故,我心里猛地一动,大叫: “不要灯油!把灯油倒掉!” 说着,用力推倒怀抱的灯台。 灯油倾倒,所到之处立刻燃起一片绿色的火光。 我又推倒临近的另一个灯台,手脚并用的把两个灯台推向石门所在的位置。 瞎子和窦大宝也有样学样,各自把两个灯台推了过去。 我已经来不及观察上方的情形了,拼了命的把灯台推到石门边,奋力扶起挡在石门口。 “不够高,根本挡不住整扇门!”瞎子边扶起灯台边咬牙说道。 “别管了,先堵住门!” 我帮窦大宝扶起最后一个灯台,推着他退入石门,将灯台拖抱向后。 六个灯台正好在石门内筑起一道一米多高的‘矮墙’。 那些绿色的灯火本来是十分幽暗的,但灯台被推倒后,倾倒出的灯油引发了大面积的绿火,将整座大殿映照的如同阴曹地府的阎罗殿一般。 借着亮光,就见那些‘人形巨蛹’已经垂落到了距离地面不到两米高的位置。 更为恐怖的是,有些蛹竟然开始缓缓蠕动起来! 潘颖的那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这些胡匪全都还‘活着’…… “棺材里怎么了?”潘颖问。 她和瞎子并没有看到棺材里的情形。 “我想我可能知道,琉璃花母亲的家传秘术是什么了。” 我一边说,一边快速的把棉袄脱了下来,用刺马爪分割开,堆叠在当做堡垒的灯台上。 “是什么?” 瞎子一边问,一边也想脱棉袄。 “别脱,先确定正常的火是不是有用再说!” 我从包里翻出一个固体燃料,放在灯台的边缘,便于需要时能够迅速点火。 “到底是什么秘术?” 窦大宝和潘颖全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同时急着向我问道。 我喘了会儿粗气,见窦大宝包里露出个水壶,伸手掏出来,拧开壶盖灌了一口。 “咳……咳咳咳……靠,怎么是酒?”我被呛得连连咳嗽。 “酒是用来暖身子的,这壶才是水。” 窦大宝讷讷的说着,拿出另一个水壶递给我。 我挡开他的手,又灌了一大口酒,斜眼看着大殿,低声说: “按照石棺上的记载,韩万重和琉璃花的母亲是在滇南结识的。滇南最出名的是什么?” 窦大宝蓦地瞪大了牛眼,“滇南蛊术?!” “降头?!”潘颖也是瞪圆了眼睛。 瞎子深吸了口气,摇头,“不是蛊术,不是降头……是痋术!” “痋术?!” 我点点头,“痋术和蛊术、降头,同是滇南三大邪术之一。我对三者只知道个大概,可也知道,其中只有痋术可以将人变成‘虫子’!” “把人变成虫子?”潘颖悚然打了个寒噤,“你是说……老鳖山的土匪,都被琉璃花变成了虫子?!” 我看了一眼殿中倒吊的那些‘蛹’,回过头看着她不说话。 潘颖跟着往外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些大号的‘蚕宝宝’会孵化成一样大的扑棱蛾子吧?” “不会……” 瞎子忽然声音压抑的说了一句,抬手指向大殿,“不是扑棱蛾子……” 第四十八章 痋人 顺子瞎子手指的方向一看,刹那间三人的呼吸全都停止了。 此刻那些巨蛹已经下降到了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高度,似乎是受到绿火的阻挠,停止了垂落,就那么一个个的倒悬在那里。 虽然不再下落,却全都开始更加猛烈的蠕动了起来。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这些巨蛹的梭形尾端,都有一根手腕粗的白色‘绳索’。‘绳索’的一端吊在大殿顶部,另一端却不是捆束着巨蛹,而像是蚕丝一样,是由蛹内衍生出来的。 就在这些吊着巨蛹的白色‘绳索’中间,一个半人半虫的庞大怪物正在缓缓攀爬下来。 这怪物的腰部以上,完全和人没有区别,只是皮肤是金黄色的,而且有着坚硬的金属质感,就好像贴着本来的皮肤在外面套了一层铜皮金甲似的。 怪物的腰部以下,则完全是虫子的形态。 四条超过两米的长足反关节的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就像是蜘蛛的爪子一般,顺着那些‘绳索’游刃自如的攀援而下。 而在怪物的小腹部位,更是生出了两对手臂长短,带有螯齿的腹足! 刚才的怪声已经消逝,只有铁链晃荡的声响随着金甲虫怪的移动不时传来。 一直隐藏在暗处,牵引机关把我们困在大殿里的家伙终于现身了。 可我们谁都无法想象,眼前这半人半虫,超出所有人认知的怪物究竟是怎样一种生物,又或者……它到底算不算是生物…… 金甲虫怪攀爬到巨蛹上方,面朝着石棺的方向看了一阵,猛然转过头,仰面发出了狂暴的嘶吼。 不知道是不是神经过于敏感,我竟感觉它的吼声中带着无比的绝望。 可也正是这嘶吼的声音,如同是催发某种行动的讯号。 吼声中,那些巨蛹蠕动的更加剧烈。 可或许是被‘蛹’包裹的太过严密,尽管蠕动的厉害,蛹内的物体却仍是难在一时间脱出。 嘶吼声歇止,金甲虫怪经缓缓转过身,朝着我们这边爬了过来。 “妈的,老子出去跟丫拼了!”窦大宝将折叠镐往潘颖手里一塞,“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从包里拿出杀猪刀就要往外冲。 我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促声道: “别乱来,痋人……痋人可能有毒。” “有毒?”潘颖赶忙捂住了口鼻。 我迟疑了一下,从包里翻出几个一次性口罩,将水壶里的白酒泼在上面,分给瞎子等人:“戴上它。” 我并不了解痋术,正如我不了解降头、蛊术。 但回想之前的某些细节,还有在搬动灯台的时候闻到的焦糊味,大胆猜测: 灯油的自燃、机关被触动、巨蛹异变、虫怪现身……这一切很可能和我们的到来,改变了大殿里的气势有关。 金甲虫怪的形象,让人无法不联想到生存在山野间又或者旧宅角落的毒虫,而我们能够做的防毒措施,也只有这些了。 随着金甲虫怪的靠近,我更加清楚的看到了它的样子。 他的上半身的确是一个人的形状,而且是个男人。 除了金甲般坚硬质地的皮肤,五官眉眼也和平常人一样。 “他长的还不错。”潘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啊?” 我一愣,转眼看向她。 潘颖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子,小心的吸了两口气,小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看大宝的毛脸看久了,我觉得这‘大虫子’长得特眉清目秀。” “我的胡子是遗传的。”几天没刮胡子的窦大宝翻着白眼说。 我无语。 这两个活宝真特么是一对儿,心也太大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评论长相?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潘颖不那么天马行空,我也已经看出,金甲虫怪的样貌的确算是清秀了。 虽然他的头发可能因为特殊原因显得十分稀疏,而且紧贴着头皮,但五官眉眼确实都很周正。 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曲线分明的嘴唇……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美男子,却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如果它的眼睛不是血红色的,皮肤和正常人一样,再多长点头发……说不准第一眼见到它,我会以为这是个斯文的书生。 书生?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一蹦,脱口道: “白夜叉!” “他是白夜叉!”瞎子几乎是和我同时开口低呼。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满是骇然。 “他就是白夜叉?!”窦大宝和潘颖齐声道。 “一,二,三,四……” 听到突如其来数数的声音,我再次把目光转向瞎子。 却见他像是魔障了似的,站在灯台后,愣愣的看着大殿内,低声数着数目。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可我还是示意窦大宝和潘颖别去打扰他。 我一只手攥着打火机,另一只手紧握刺马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缓缓逼近的金甲虫怪。 慑于压力,窦大宝和潘颖也都紧张的闭上嘴,放缓了呼吸。 金甲虫怪在距离石门大约一丈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四条长足紧钩着‘蚕丝’悬在半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声音响起,紧跟着,传来重物跌落的闷响。 我转动眼珠,循着声响看去,立时生出了绝望的感觉。 有一个巨蛹破了,跌落在地的,是一个和金甲虫怪相似的半人半虫怪。 只是这怪物的‘隐形盔甲’不是金色,而是银色。 这只银甲虫怪上身也如同真人大小,下肢虫身却明显比金甲虫怪小了两号。 或许是因为刚刚破茧而出,它显得十分孱弱,趴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刺啦……” “嘭!” 又一个巨蛹撕裂。 又一只虫怪落地。 可随着它落地的闷响,同时还传来“啪”一声轻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窦大宝小声说着,打亮电筒朝着第二个银甲虫怪落地的位置照去,“卧槽,是王八盒子(二战时日军配备的一种手枪)!” “把电筒关了!”我急着把他的手打下来。 潘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口罩上的酒味给憋的,脸色火红,露在外面的鼻尖上挂上了一颗大大的汗珠,瞪眼看着我和窦大宝喃喃的说: “这真是……真是老鳖山的土匪……” 我缓了口气说:“潘潘,别怕……” 不等我说完,潘颖就猛地一蹦高,虽然压着嗓子却是满眼的兴奋: “我靠!我居然看到了一百年前的土匪头子!这些事儿要是说给她们听,别说那些二货妞了,岚岚也得仰慕我啊!” 我和窦大宝对着眨巴眼,这货……这货是火星来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喜欢梳大背头的假小子已经不能用‘心大’来形容了。 想到在狄家老宅的经历,再想想她和狄家的关系。 我不禁自问:难道狄家后人个个都‘不同凡响’? “是七十一!” “靠!” 我冷不丁被这一下大叫吓得一蹦。 转过头,就见瞎子一手捏着手指,瞪着眼睛不住的摇头。 “你咋了?”同样被吓到的潘颖不忿的推了他一把。 瞎子没回答她,而是摘下包,从包里掏出了那个从雪中男尸身上得来的包袱。 他把包袱举到我们眼前,用力晃了晃。 包袱里立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你干嘛?”我疑惑的问。 瞎子一言不发的打开包袱。 这时我才看清,那是一包白花花的银洋。 “这不是卖弄的时候!”一向大咧咧的窦大宝这次也不耐烦了。 瞎子对石门外的情形视而不见,转动眼珠看着我们仨,半晌才沉声说: “我知道琉璃花想干什么了,我觉得她很可怜。如果她肯多等一年,或者多等半年才开始报仇的计划,现在她应该已经成功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汪……汪汪汪……” 肉松忽然狂吠起来。 我心猛一哆嗦,和瞎子等人一起转眼看向大殿。 “嘭嘭嘭嘭……” 巨蛹接连落地,更多的银甲虫怪破茧而出。 正当四人浑身汗毛炸起,不知所措的时候,猛然间,大殿的中央传来一个柔和的女人声音: “相公,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四十九章 虫祸 这声音十分的悦耳,可四人听在耳中,却都是浑身剧震。 顺着声音转眼看去,就见那石棺里的女尸已经坐了起来,正面含微笑的看着这边! 看清女尸的样子,潘颖脱口惊呼: “她怎么这么像云姨啊?!” 我无言以对,在我心里又何尝没有相同的疑问? 一个是温文淑雅的现代女性,一个是东北山林里的女土匪头子,两者之间相隔了近百年,样貌又怎么会如此相似呢? 女尸像是刚睡醒一样,显得十分慵懒,轻柔的说了一句话后,就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神色恬淡的静静看着这边。 短暂的震惊过后,潘颖反应了过来,声音发颤的说: “她不是云姨,诈……诈尸了!” 紧跟着又用不确定的口气问:“还是琉璃花复活了?” “唉……” 忽然,后方传来一声男人悠长的叹息。 我起初只是觉得奇怪,以为是瞎子或者窦大宝在叹气,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叹息。 但是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后背的鸡皮疙瘩也跟着炸了起来。 我们四个都并排站在灯台后,那在我背后叹气的又是谁?! “幼玲,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充满了惆怅和感慨。 瞎子和窦大宝也都听到了说话声,身子都猛一哆嗦。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胆子最小的潘颖反应却出奇的平静,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连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就好像早知道我们身后有人似的。 我和瞎子、窦大宝同时转身,赫然就见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的后方。 我看了潘颖一眼,有点反应过来。 这个中年男人自然不是人,他就是那个一直被我感应到却不曾露面的‘不速之客’! 这人一袭青衫,身材伟岸,负手站在那里,显得气度俨然。 他似乎没有恶意,反倒是向我们微微点头致意,最后深深的看了瞎子一眼。 我蓦地反应过来,之前瞎子举止异常,多半和这个男人有关。 他是从对岸跟过来的,难道说他是…… “樊公伟!”我脱口道。 男人又点了点头,承认了身份。 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对岸墓室的棺椁里除了一身衣服,就只有一条辫子。 那明明是一座衣冠冢,樊公伟的阴魂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更让人觉得诡异莫名的是,他既然是鬼,为什么直到他主动现身前,我和窦大宝都不能看到他呢? “咯咯咯咯咯……” 一阵让人心尖发颤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顺着声音看向殿中,我本已经紧绷的神经几乎就快要崩断了。 女尸从棺中坐起、樊公伟的阴魂忽然现身……连番的突变让我们错愕不及。 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那些巨蛹已经全都坠落,破茧而出的半人半虫怪物似乎度过了‘缓冲期’,纷纷舒展长足立起,朝着这边爬来的同时,两对生有螯齿的腹足不断交错开合,发出刺耳的声响。 “全都给我站住!” 石棺里的女尸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像是寒冰般冷厉。 早已蠢蠢欲动的金甲虫怪,以及刚孵出的银甲虫怪竟似乎听从她的号令,立时停止了动作。 女尸的脸上重又浮起了笑意,“相公,这些就是害死你的那帮胡子,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他们的魂魄已经被痋虫吞噬,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见不得光,永远不能离开这里,不能轮回转世,只能留在这里做爬虫……永远。” 这时我们都已经确定,女尸就是琉璃花。 她口中的相公,自然是我们身后的阴鬼樊公伟。 她的声音依然那般的轻柔悦耳,可听在耳中,我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琉璃花用的果然是痋术。 知道自己是谁……永远见不得光的爬虫…… 这女人的手段也太狠绝了…… 琉璃花眼神流转,从我们四人身上扫过。 目光落在潘颖身上,她玻璃花似的左眼竟散发出奇异的淡蓝色光彩。 等转到瞎子身上,光彩更加强烈起来。 我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可是看瞎子和潘颖,却都没有恐慌的样子。 琉璃花盯着他俩看了一会儿,又像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叶金贵总算没有让我失望,不枉我饶他一条狗命。” 我心一沉,她这么说等于证实了我们先前的猜测,叶金贵被放出去,果然是别有目的的。 琉璃花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想要从石棺里爬出来,但只是扭动了一下肩膀,接着竟急切的对樊公伟说: “相公,这一男一女是我让人替你我找的肉身,我现在还没力气,你先上身!这两人都是完璧之身,等我们夺了他们的肉身,我就不脏了,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我猛的一惊,窦大宝却是直接惊呼出口: “靠!原来叶金贵那个王八蛋故意让我们找来,是要让他俩夺舍!” 本以为瞎子会惊怒交集,没想到他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樊公伟同样叹息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等我们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大殿里。 他走到石棺前,凝视琉璃花片刻,柔声说道: “幼玲,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跟我走吧,不要再想着今世了,跟我去轮回,我们来生再续今生缘。” 琉璃花身子一耸,像是不可置信的和他对视了一阵,才讷讷的说: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我的出身……知道我能够做到的!现在完璧之身已经找到了……我们不用等来生……我还是我……我脏了……可这女孩儿的肉身是干净的!” 樊公伟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琉璃花越发的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石棺的棺盖先前只被我们推开了不到一尺,她只有肩部以上露在外面,这一动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 可伴随这妖异情景的,却是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随着她的动作,棺材里竟发出了类似金属刮擦石板的声音! 琉璃花猛一愣,下一秒钟,神情由急切变得悚然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不……不!” 她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双肩挺动,厚重的棺盖竟然被顶的翻到了地上。 琉璃花的身子终于从石棺中探了出来,可随着她上身挺起的同时,石棺的边沿出现了四条硕大的虫足! “为什么会这样……” 琉璃花歇斯底里的悲鸣着,肩膀抖动,整个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看清她的样子,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的上身和正常人一样,而且身段十分的优美,下半身却像是巨大的节肢类爬虫。 和那些半人半虫的怪物不同的是,她的腹部没有腹足,却在股后生出一个黄蜂肚子一样的锥形膨胀体,那使她看上去比其它怪物更为惊悚,形象也更加不堪。 樊公伟像是早料到了这个结果,缓步走上石台,走到了石棺旁。 他原本的身高大约有一米八,可琉璃花却是四足攀着石棺边沿,矗立在石棺上面,以至于他不得不仰面看着琉璃花。 等琉璃花悲鸣消止,他才缓缓说道: “幼玲,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女人。” 说着,向上抬起了双手。 琉璃花似乎已经完全处于失神状态,又像是习惯性的配合他的动作伏低了身子。 樊公伟终于触摸到了她的脸颊,手掌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眼睛里满是疼惜。 在他的轻抚下,琉璃花缓缓合上了眼帘,脸上透出猫儿般温顺满足的神情,眼角却流出两行晶莹的泪水。 正当我被眼前奇诡的一幕震撼到忘我的时候,樊公伟柔和的神情猛然间变得森然冷厉起来,眼睛也在刹那间变得像是两汪鲜血。 “他要干什么?”窦大宝脱口惊呼。 话音未落,就听樊公伟厉声道: “鬼犯韩幼玲,速随我去冥府归案!” 琉璃花蓦地睁开了双眼,眼神先是震惊,随即变得不可置信,最终竟露出了绝决的笑意,再次合上了眼帘。 “鬼犯韩幼玲,速随我去冥府归案!鬼犯韩幼玲……速随我去冥府归案……” 樊公伟接连大声厉喝,双手也由原本的温柔抚摸,变成了紧紧掐握住琉璃花的头颅。 看他血目似鬼,咬牙切齿的样子,竟像是想把琉璃花的头从肩膀上拔下来一般。 “啊……” 一声刺耳的怪叫突如其来的响起。 我浑身一震,目光转动间,就见发出怪叫的却是金甲虫怪。 它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孔此刻变得无比扭曲,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叫声就像是一个讯号,诸多的银甲虫怪听到叫声,也全都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原先离我们最近的两个怪物,竟快速的朝着我们爬了过来。 瞎子忽然大叫: “原来他是鬼差!琉璃花是第七十二个地煞,如果被他强行拘走了魂魄,这里的气势就会完全改变……祸祸!我们快离开这里!” 第五十章 鬼差 眼看虫怪逼近,不等瞎子说完,我就掏出打火机想要点火。 “别点!” 瞎子一把拽住我,扯开那个一直提在手里的包袱,朝着大殿内用力扔了过去。 包袱落地,里面的银洋顿时都散落出来。 说也奇怪,银洋叮当作响的同时,虫怪竟停止了动作。 除了那只金甲虫怪,其余的竟都朝着银洋扑了过去。 蜂拥到银洋散落的位置,也不见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只是长足弯曲在身体两侧,孵蛋似的偎在上面。 那片地面这会儿仍然燃烧着绿火,虫怪却不为所动。 很快,数十只银甲虫怪就像叠罗汉似的,一动不动的堆叠在了那里。 绿火被生生压灭,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什么情况?”窦大宝愕然的问。 潘颖竟也瞪大眼睛问瞎子:“银子能对付它们?” 瞎子摇头:“这些银子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我们在雪地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应该也和这银子一样属于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来到这儿,没有成为七十二地煞之一。 也就是因为这样,琉璃花的布局出了漏洞,她自己也被痋毒侵蚀,成了局势的一部分……现在单靠这些银子,没有和痋毒、银子融合的魂魄,就不能保持阴阳气势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的。” 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他的意思,我还是问他:“过后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点火了……” 瞎子盯着我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像是欲言又止。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揪住他棉袄的前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是。”瞎子颓然的点了点头,拉下口罩低声说: “我和你一样,直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段乘风全都算到了……他算到我们会濒临绝境。我一开始不信,可现在我们真的是无路可退了;他说我们这趟会遇到鬼差,现在鬼差也出现了……” “说重点!” “重点就是,徐洁是活尸,你是人,阴阳相隔,你们注定不会有结果。徐洁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离开。我跟你来到这儿,是想让你和她见最后一面。对不起兄弟,我尽力了。” 我僵在原地,一时间再不知该说什么。 瞎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趟是我和徐洁最后一次见面了。 段乘风应该告诉了他很多事,处于某个原因,绝大多数他都在瞒着我。 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哥们儿姐们儿因为我濒临绝境,我还能说什么? 我有什么资格再说什么…… 片刻,我松开手问他: “我们怎么才能活着离开?” 瞎子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不知道,但是段乘风说过,这趟来,你是我们的命星,你活着,我们就能活,你死了,我们都要死。”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我无力的问。 瞎子闪烁的眼神忽然定了下来,神情显得有些疑惑:“他说这次来你会得到一样东西,相同的东西你已经有了,但他让你无论如何都要把那样东西带回去……那很重要。” “什么东西?” “不知道。” “那他妈不是玩人吗?”我再次狂躁。 “他没有玩儿你!”瞎子猛然抬高了声音,“他为了替你卜算,已经变成瘫子了!他还怎么玩你?!” “什么?” “段乘风瘫了!” 段乘风瘫了…… 我深吸一口气,恍然的闭上了眼睛。 徐祸,你真没起错名字。 姥爷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祸胎,是大祸害。 如果不是因为桑岚找上你这个万事靠蒙的半吊子阴倌,或许她和季雅云早就彻底平定了祸患,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金盆洗手的顾羊倌就不会失明。 如果不是因为你,段乘风应该还是原来的死要钱、铁算盘…… “相公!” 听到这轻柔的呼唤,我蓦地张开了双眼。 转眼间,就见樊公伟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在他的身旁,偎依着一个娇媚恬然的女子,赫然就是琉璃花。 她看上去已经和普通人一样了。 石棺上半人半虫的琉璃花依然存在,只不过却像是变成了一尊没有生息的泥胎。 樊公伟并没有对身边的女子做出亲昵的举动,只是任凭琉璃花依靠着自己。 他忽然轻轻推开琉璃花,朝着我们这边拱了拱手,然后直视我说: “这位小兄弟,我能再和贱内重逢,全是倚仗你的阳世鬼身。我逆天而行,救了幼玲,却害你们身陷险境,实在抱歉。公伟无能,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们脱困,我只能说,我欠你们的情,有朝一日如有需要,公伟必定赴汤蹈火也会偿还。” “你是跟着我来的?”我错愕的问。 樊公伟点点头,“实不相瞒,我因为对贱内割舍不下,不肯轮回,如今已经在阴司点卯,做了鬼差。 幼玲将自己的发丝和我当年剪下的辫子编织在一起埋葬在灵堂前,目的就是想引我前来,和她一起夺舍重生,再续前缘。 只是她对阴阳之术知之甚少,我在这山林里寻觅许久,也无法通过她那些简单的引魂法门找到这里。 庆幸的是,鬼衙门开启的时候,我恰巧看破了你的阳世鬼身,也大致猜到了你们前来的目的,所以一路跟随你们来到这极阴地,找到了幼玲。 我不否认,我无法放下执念。在跨过那人为造就的假忘川、奈何桥时,我曾想过要害你们的性命,独留两副完璧肉身,好供我和幼玲再续此生缘分。 可我也知道,九阴煞体乃是不世出的阳世恶鬼;如果真害了你的性命,我和幼玲也就真要万劫不复了。 如今我强行用鬼差法令将幼玲和痋毒混合的魂魄分离,虽然只是不全的残魂,却可以让她重回六道,不至于永远沉沦。公伟再次拜谢。” 说着,又双手拱起,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这时才知道,他并不是从对岸墓室中才开始跟着我们,而是从鬼衙门里踏入阳世,一路跟着我们来到这里的。 鬼差…… 我心里怦然一动,上前一步问: “你……你知不知道徐洁……毛小雨现在在哪儿?” 樊公伟摇了摇头,“这一路来,我已经知晓你来的目的,可幽冥鬼差何止千百,我又怎么能知道一个鬼犯的确切所在?” “鬼犯?徐洁是鬼犯?”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的潘颖愕然的插口问道。 樊公伟点了点头。 听潘颖又开始没心没肺的问问题,再看看那些像是静态画面似的半人半虫怪物,我不得不毅然取舍。 我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徐洁了,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瞎子他们陪我一起葬身在这里。 我向樊公伟问道: “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樊公伟垂下眼帘,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身旁的琉璃花一直微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幸福的神色。这时忽然睁开了眼,抬手指着大殿的一侧,结结巴巴的说: “那里……上去……躲起来……点火……” “什么?”我忍不住皱眉。 樊公伟叹了口气说: “幼玲的魂魄被痋毒吞噬,我强行将其分离,她受了损伤,记忆有所残缺……” 话没说完,琉璃花突然又指点上方说: “冰……有个女孩儿,在冰里。” “女孩儿!”我猛一激灵。 琉璃花点点头,鬼身却骤然恍惚了一下。 樊公伟身子跟着一颤,急着说: “这里虽是阴宅,却是阳世,幼玲魂魄损伤,不能再多待了。小兄弟,这个人情我樊公伟欠下了,一日不还清,我绝不再世为人!告辞!” 说完,伸手揽住琉璃花的腰肢,竟和她一起倏然消失在了大殿里。 “我靠,鬼差都是这么屌的吗?”窦大宝喃喃的嘀咕了一句,转眼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咬了咬牙,推开一个灯台,“不管旁的了,我们回!” 四人一狗先后走出石门,却都看着琉璃花指的方位嘬牙花子。 那是离我们这边最近的一个角落,而那只别具一格的金甲虫怪,就盘踞那里。 要到达那个角落,就必须要从金甲虫怪身边经过。 我紧了紧牙关,从背包里取出阴阳刀,说了声‘走’,双手紧握着阴阳刀和刺马爪,缓步向那边走去…… 第五十一章 头盖骨 只往前走了几步,我就像打了过量的强心针一样,心扑腾狂跳,全身的血几乎就要透过脑门冲顶而出。 因为光线昏暗,先前就只看到这些怪物是半人半虫的形态。离得近了才发现,它们远比想象中还要恐怖恶心。 金甲虫怪的长足和腹足上全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刚毛,近看就像是一根根镀了金色的钢针一样。 上半身和正常人也并不一样,之所以看似身披金甲,是因为它的上身包括头脸,长了一层鱼鳞般细密的金色鳞片。 关键这些鳞片上还粘附着一层清鼻涕一样的粘液,所以远看才像是有着金属般的光泽。 虫怪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像是腐烂死鱼般的腥臭味。 如果不是口罩被烈酒浸湿,起到了一定的阻隔作用,单是这股子臭味就能把人熏吐了。 金甲虫怪并不像那些银甲虫怪般安定,血红的眼睛里暗红的眼仁不时闪动着凶光,就好像随时会发起攻击,把所有的一切撕碎一样。 我壮着胆子一边斜眼盯着虫怪的动静,一边亦步亦趋的想要从它身边绕过去。 就在我和它的肩膀并齐的时候,猛然间,它把头转了过来,张开嘴冲我发出一声狂暴的嘶吼。 吼声中,我就看到他嘴里长了里外几层锯齿般三角形的尖牙。 不但如此,它的嘴还在继续扩张,以至于嘴角撕裂到了耳根,从它撕裂的嘴里,竟又伸出一对蝎子般的螯齿,咔咔作响的朝着我的脸直咬了下来。 我赶忙闪躲,但这怪物看似庞大笨拙,一发动起来动作却快的出奇。我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喷着恶臭的大嘴螯齿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去你娘的!” 随着一声叫骂,耳畔传来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 原来窦大宝见形势危急,抢着把折叠镐塞进了虫怪的嘴里。 那镐头是当地人专门用来凿冰的,钢口很是坚硬,却在虫怪犬齿交错间,被啃的火星四溅。 “我顶着,你们快过去!” 窦大宝高喊着又用力把镐头往里顶了一下。金甲虫怪竟被他顶的向后退了两步。 说来也怪,这鬼东西看似人的模样,似乎也有着人的情绪,但反应却像是没头脑的爬虫,镐头伸进嘴里,也不想着吐出来,就只是疯狂的错动钢牙拼命的咬。 我招呼瞎子和潘颖先走,回过头却见精钢的镐头竟然已经被虫怪咬断了。 窦大宝双手握着镐把往里死顶,不知不觉离虫怪越来越近。 眼看虫怪开始舒张腹足,我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去飞身而起,“大宝,撒手!” 窦大宝松手的同时,我一脚蹬在了镐把上。 虫怪的脑袋被镐把硬别的扭向一边,身子也“嘎嘎嘎”的斜剌剌退了好几步。 “走!” 脚一落地,我拉着窦大宝就跑。 猛然间觉察背后袭来一股劲风,我连忙用力把窦大宝向前甩了出去。 下一秒钟,我就觉得后背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猛砸了一棍,差点疼的当场晕过去。 我踉跄着扑向前,一站稳脚步就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跑。 四个人终于跑到琉璃花指的那个角落,才发现石壁上居然垂着一条牛筋绞制的软梯。 先前我们把大殿找了个遍,绝没有见过这软梯。想来应该是琉璃花一早安排,软梯是随着虫怪的发动,从上面落下来的。 琉璃花的目的是要和樊公伟一起夺舍重生,‘重生’后自然不会留在这虫窝里。 看来这软梯就是她给自己和樊公伟预留的后路。 如果不是她指点,任凭我们想破脑子也绝想不到,出口会在上面…… 我让瞎子带着肉松和潘颖他们先上,回过身预备死扛着金甲虫怪。 哪知回过头却见那怪物还待在原地,偏着头看着那些堆叠在一起的银甲虫怪。 瞎子边往上爬边大声说: “这些鬼东西是用金银气势、阴阳相生相克的原理炼制出来的,快走!等那些银子失去银气,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眼见三人都已经爬上了软梯,我也顾不上再理会那怪物了,一跃上了软梯,跟在窦大宝后面快速向上爬。 大殿看似有三丈来高,很快瞎子就率先爬上了顶端,紧跟着一闪身,竟然消失在了上方。 我以为他已经进入了出口的通道,爬上去后才发现,那不过是石壁上的一道缝隙。 石缝长不到两米,高约一米,深度足够我们四个藏身,却也只能供藏身用。 窦大宝爬进去后急着朝我伸出手,“快上来,那些叠罗汉的家伙也爬过来了!” 我赶忙钻进石缝,扭头一看,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那些‘孵银子’的怪物果然也都开始发动,连同金甲虫怪一起朝着这边爬了过来。 想到琉璃花的话,我赶忙掏出了打火机。 她说上来以后点火,火点着我们就能出去,可是点哪儿? 转眼间,看到上顶的那些白色絮状物,我心里猛一动。 这些絮状物是巨蛹分割开的时候残留下来的,下面还垂着几十条白色的‘绳索’…… 眼见虫怪已经沿着石壁在向上爬,我哪还顾得上多想,打着打火机就把火头凑了过去。 那些絮状物居然比棉花还容易着,一被点燃,立刻翻着滚儿的蔓延起橘红色的火焰。 下方的虫怪被火光一照,全都惊恐的“吱吱”怪叫着四散奔逃。 “琉璃花说的对,这些怪物是见不得光的。它们害怕正常的火光、阳光……”瞎子转眼看向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白夜叉和那些胡匪……永远要留在这里做爬虫。” 说话间,整个大殿的上顶都像是火烧云似的燃烧了起来。 比起远处,我们附近的火势要弱的多,这应该也是琉璃花的安排。 这个女人,为了报仇,为了能再和丈夫在一起,真是费尽了心力了。 ‘有个女孩儿在冰里……’ 想到她的话,我心里再次升起了希望。 后背的剧痛却也在此刻开始清晰强烈起来。 我强忍着痛楚,眯着眼睛在火光中找寻。 冰……这里只有火,哪里有冰…… “什么味道?”窦大宝忽然吸溜着鼻子说。 我仔细闻了闻,心里一惊:“是桐油!” 我再次看向燃烧的火焰,那些絮状物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上方露出的石壁缝隙间却仍然火势旺盛。 “石缝里藏了油包!” 得出这个推论,我不自禁的一阵悚然。 也不知道琉璃花在上面藏了多少桐油,上方又是否和外界连通。如果不通,封闭的大殿里空气维持不了多久的。 “哗啦啦……” 一阵金属的声响吸引了我的目光。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我们这一边的石壁上,一条拳头粗细的铁链被拉的紧绷,兀自不断的颤动着和石壁摩擦发出声响。 再仔细一看,原来这就是连在金甲虫怪身上的那条铁链。 原来在絮状物被点燃后,火焰顺着垂吊的‘绳索’蔓延了下去。 那些虫怪怕极了火,大殿中无处可躲,就只能一窝蜂似的爬向我们来时的那道石门。 金甲虫怪一马当先爬进石门,银甲虫怪跟着涌进去,铁链顿时被绷的笔直。 “这铁链子快被崩断了!” 瞎子刚说了一句,铁链就“砰”的一声响,从中间断开了。 紧跟着,就听斜上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响声震耳欲聋,以至于我们感觉脚下一阵的颤动。 “这里不会塌吧?”窦大宝小声问。 话音没落,石缝上方忽然淅淅沥沥的落下一道水流。 水流一道接一道的垂落下来,很快就在我们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幕。 瞎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上面是河……刚才那是……是尼玛炸药!” 他说到最后,话音已经被水声掩盖。 我们面前的水幕已经变得像是决口的江河,轰然倾泻下来。 足足有十分钟,我们都缩在石缝最深处,抱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雷鸣般的水声消减了些,我才勉强抬起头朝外看去。 “啪!” 随着一声轻响,一个银色的物体落在了洞口的石头上。 看清那是什么以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差跟着一声大叫蹦出来了。 那居然是一块手表。 同样款式的手表,我也有一块,而且就戴在我的手腕上。 那是我当初送给徐洁的表! 我不顾瞎子的拉扯,扑过去抢那块表,手指刚碰到表带,一张人脸猛地从面前的水幕中探了出来,正和我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啊……” 我冷不丁被吓得大叫一声,顾不上看清那张脸的模样,挥起手里的阴阳刀由下而上斜刺向那张脸。 刀尖从脸的下方刺入,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阻隔。 而是一刺进去,那张脸就像被重锤砸烂的泥胎一样,四分五裂开来。 是琉璃花! 我猛地反应过来。 琉璃花的魂魄在被樊公伟强行分离后,半人半虫的尸身变成了‘泥胎’。 巨量的水灌入大殿,泥胎被冲的翻腾起来。 恰巧在我去捡手表的时候从下方的水里冒出来出现在我的眼前。 “潘潘!” 窦大宝忽然焦急的喊了一声。 不等我扭头,一只手突然从我身侧伸出,伸向了尚未完全碎裂的泥胎头顶…… 我怕误伤这只手的主人,连忙手一翻,把阴阳刀的刀身翻下。 电光火石间,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我的手背上,那东西有些毛糙,却又有一定的弧度,往我手背上一贴,我立刻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透体而入。 没等我看清那是什么,就被身边伸出的那只手把我的手臂扯了回来。 我定神一看,贸然伸手的居然是潘颖。 “你干什么?”我忍不住恼火的瞪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眼中又露出了那种陌生的熟悉神情。 但这种眼神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变得好奇中夹带着疑惑。 潘颖对着我眨巴眨巴眼,“我干什么了?” 说着,眼皮一垂,忽然“啊”的一声怪叫,一个趄趔四仰八叉的倒在了窦大宝怀里。 我这才想起刚才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手上,低头一看,顿时身子就是一悚。 那东西不是贴在我手背上,而是‘套’在了我反转握刀的拳头上。 那居然是一块白森森的头盖骨! 第五十二章 一生一死 看清手上是什么,我吓得一哆嗦,就想把那东西甩开。 瞎子忽然把那头盖骨抢了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凑到鼻端闻了闻,无端端的点了点头。 我问他这是干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段乘风说让你带一样东西回去,还说这东西你已经有一个了。”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我已经有一个了,谁还没有脑瓜骨啊? 瞎子压低声音说:脑瓜骨人人都有,阴骨可不是轻易得到的。 我猛一激灵,看看那头盖骨,再看看一脸嫌弃的潘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头骨竟是阴骨,怪不得刚才我会觉得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呢。 ‘潘颖’刚才忽然出手,应该就是感应到了阴骨的存在。 我忍不住想起了老何的那个扳指,同样是阴骨,那扳指也没这么凉啊。 如果阴骨只是一种特殊的死人骨头,扳指又怎么会在我身上‘消失’了呢…… 见瞎子珍而重之的把头盖骨放进包里,我没再多想,转身捡起了手表。 表盘已经摔的粉碎,指针不再走动,连秒针都不见了。 看着几乎没有修复可能的手表,我百感交集。 潘颖凑过来问这手表是哪儿来的。 窦大宝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那是我送给小包租婆的。 潘颖探着头看了看表盘,忽然“咦”了一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指着我腕上的手表说: “两只表显示的时间差不多啊!” 我一怔,仔细一看,我的手表指示的时间是一点十九分,女款表的指针恰恰也停在了几乎相同的位置,只是分针停留在十四分的样子。 潘颖叹着气说: “原来已经下午一点了,下午一点不就是十三点,十三点十四分,一三一四,一生一世,这表坏的还真浪漫。” 看清表上的时间,我哪还管她胡诌八扯,恨不得马上一头扎进水幕里去。 琉璃花说冰里有个女孩儿……徐洁的手表被冲落到这里,显示的时间和我的表相差不过五分钟……也就是说她五分钟前还在上面,冰里的女孩儿就是她! 现在上面起了爆炸,手表被冲下来了…… 我越想越焦急,瞎子却在这时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朝我摇了摇头。 显然,他也已经想到了我想到的,担心我冲动乱来所以才紧抓住我。 洞口的水幕渐渐变得稀稀落落。 大殿已经被灌成了一片汪```洋,奇怪的是灌下来的水似乎不能留存,水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只一思索我就反应过来,先前传来的爆炸声,和金甲虫怪相连的铁链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琉璃花埋藏的炸药,应该是被上顶燃烧的桐油点燃的。 金甲虫怪身上的铁链连通的是我们来时的虎头石门。 现在铁链断了,石门自然也打开了。上方倾泻下来的水,正通过那扇石门往外流。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把我惊醒。 抬眼一看,就见水流过后,大片的冰块从上面滑落下来坠进水里。 瞎子向外看了看,有些兴奋的说: 要是没猜错,上面应该是个积水潭之类的死水域。这又是机关又是炸药,还把逃出生天的出口开在水潭下边,绝不是琉璃花能够做到的。一般胡子的二当家转角梁除了作为军师和阴阳推算,还负责设计山寨的防御机关。这地宫墓室,多半是叶金贵和琉璃花联手打造的了。 潘颖忍不住说:他既然有那么大本事,至于对琉璃花怕到言听计从吗? 除了窦大宝接口跟她‘讨论’,我和瞎子都没说话。 潘颖觉得不解,因为她也是女人。 作为男人,在这次经历后,可是再不敢得罪女人了。 把人变成见不得光的虫子……让他们死后连下地狱都不能够…… 单是这份狠辣,就已经让人闻之丧胆。 当初琉璃花很可能是向叶金贵显露了一些手段,令他彻底胆寒,才会对自己唯命是从,就连找到鬼衙门后也不敢违背她交代办理的事宜。 现在看来,琉璃花的作风倒真是符合‘迎门梁’的身份,够狠,够绝。 “哗啦啦……”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随着一蓬冰块的坠落,石缝上面竟落下一条铁链绞制的软梯。 我和瞎子对视了一眼,一起小心的探出头往上看。 借着手电的亮光,就见软梯是从斜上方的一个石洞内垂下来的。 看情形,那应该就是琉璃花为自己留的出口了。 等冰块又掉落一阵,我对瞎子等人说: “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梯子还结不结实,我先上去探探路。” 瞎子看了我一会儿,缓缓的说: “段乘风说了,这趟你是我们的命星,你如果回不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探出头往上看了看,把手表装进包里,沿着软梯爬了出去。 我并不相信‘命星’一说,那多半是瞎子担心我自暴自弃杜撰出来的。 可他们仨陪着我出生入死到了这个份上,我无论如何都要克制情绪,把私人感情放在兄弟情义之后了。 沿着软梯爬进洞内,找到软梯的固定点,确认了坚固程度,我招呼瞎子他们上来。 潘颖不改好奇本色,爬上来后,一路沿着湿滑的石洞走,一路问这问那。 瞎子一一给她解答,最后说: 胡子的成分很复杂。能够独霸一方的胡子都是有些来历和手段的。从这些机关和炸药的埋藏布设看来,叶金贵在成为老鳖山的二当家前,很可能当过兵,所以才会爆破的如此精准。至于真相如何,那真是没有答案了。 我心绪纷乱,努力想撇开绝望,于是就强迫自己想了一阵,然后提出了一些看法: 叶金贵不是独自一个人离开这里的,以琉璃花对胡匪的仇恨,绝不会随意放过任何一个。跟着叶金贵离开这里的二十多号鬼胡子,在生前应该就已经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琉璃花的死忠。造出这样的地下工程,他们或许也都功不可没,所以才会被琉璃花‘饶恕’。 瞎子他们对我的说法都表示认同,但我们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一个话题。 那就是,琉璃花是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拉拢那些胡匪的。 迎门梁的狠辣或许只是一方面,但不足以让野性难驯的胡匪背叛大柜白夜叉。 细想起来,一个女人想要在土匪窝里有一席之地,自己的身体也许才是最大的本钱…… “我的个老天!” 走在最前面的瞎子忽然倒吸了口冷气。 我和窦大宝、潘颖抬头一看,也都忍不住低呼了出来。 被炸出的石洞应该是事先经过一定开凿的,是斜向上的。 此刻瞎子打着手电,电光照射前方,竟是一片如魔幻般迷离炫目的流光溢彩。 四人摒着气跑到跟前,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是震撼无语。 石洞已经到了尽头。 取而代之的,是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石头阶梯。 延续的通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分离出来的缝隙。 那种力量应该就是刚才的爆炸。 而缝隙的一侧是石壁,另一侧则在经过一个巨大湿漉的空荡空间后,出现的深厚冰层。 瞎子的猜想是对的。 出口应该就在一个水潭下面,出口被预埋的炸药炸开,潭下的水灌入地下大殿,便只留下了上方被严寒冰冻的冰层。 在强烈的震动波及下,冰层和石壁更加容易分离,所以才会裂开,显露出百年前布下的出路。 手电的光束照射在冰上,折射出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 窦大宝忍不住感慨的说,他没有见过极光,但是敢担保这种折射出的光彩绝对比极光更美。 主要是……旁人或许能见到极光,却可能永远看不到我们当下看到的奇景。 自从上了石梯,瞎子就和我肩并肩寸步不离。 我也开始沉默。 内心的挣扎到了极限。 徐洁的手表肯定是被从上面冲下去的,她人呢? 琉璃花说她在冰里,会不会因为爆炸,她…… “啊!!!” 潘颖忽然尖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 与此同时,肉松也狂吠起来。 “你们干嘛?”瞎子捂着耳朵回过头恼火的问道。 这种环境下女人的尖叫和狗吠被放大了何止十倍,实在太刺耳了。 然而我却连捂耳朵的力气都没有了。 转眼间,我立时就知道潘颖和肉松为什么会突然反应异常了。 那是因为在我身旁不远处的冰层里竟然透出了一个人影! 一路走来,我们应该很接近地面了。 就算不打手电,上方也有些许光亮透下来。 借着这光亮和电筒的光,我轻易就看清了冰层中那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看上去满脸褶皱,很是苍老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对年轻男人绝没有魅力可言。 但我却彻底僵住了。 “汪……呜……” 肉松的叫声转为了呜咽。 潘颖也在和窦大宝的搀扶下来到了我身边,指着冰层里那人讷讷的说: “她……她是徐洁?!她怎么会……会变得这么老?” 的确。 冰里的女人脸孔虽然陌生,但她五官的轮廓和身上的衣服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个年纪至少超过五十的女人,就是徐洁! ——活尸不能自生元阳,如不能得,成枯骨亦不死。 这是百鬼谱上关于活尸的记载…… “徐洁!徐洁……” 我大声喊着,掏出身上所有算得上坚硬的物品,奋力砍砸着冰块。 徐洁原本闭着的眼睛竟在这时张开了。 两人隔着厚厚的冰层四目相对。 我在短暂的停顿过后,更加疯狂的敲砸着铁一般坚硬的冰。 “祸祸!祸祸……别砸了!” 窦大宝和瞎子一起从后边箍住我。 “你手都裂了……别砸了!”潘颖红着眼睛冲我大吼。 徐洁在冰层深处默默的看着我,紧抿着嘴唇,眼角却落下两行清泪。 “她看的到我……那不是冰……那里有空隙!” 我反应过来,奋力挣开瞎子和窦大宝,胡乱解下背包,把一直放在包里的那个泥娃娃拿了出来,对着徐洁用力晃了晃: “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不在乎……” 泥娃娃晃过眼前,我蓦地呆立当场。 好半天,耳畔才传来瞎子干涩的声音: “你之前被金甲虫怪用爪子在后背砸了一下,娃娃……娃娃应该就是那时候被打坏的……祸祸……徐洁早就死了,你别……别……” 看着手里脑袋裂成两半的泥娃娃,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水夺眶而出。 “她是我女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她……她不在冰里……那应该是条被震开的裂缝……” 我喃喃说着,转身就要往下跑。 “你给我站住!” 瞎子猛地从背后把我撂倒在台阶上。 “她好像有话说!”潘颖忽然说道。 我身子一震,转眼看去,就见徐洁泪眼婆娑的张口说着什么,但隔着冰层,我根本分辨不出她说的是什么。 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停顿了一下,忽然把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咬破,用自己的血在面前的冰面上写道: 我是毛小雨,我不该回来的,忘了我吧。 最后一个字写完,她抬手揉了揉泪眼,朝我点了点头,转过身,慢慢消失在了冰层深处…… 第一章 又见三十一号 眼看着徐洁的背影消失在冰层中,我像是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难道真像段乘风批算的那样,我和徐洁有缘无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她见最后一面? 地面微微颤动,上方不断有大片的雪翻落下来。 瞎子用力把我拽起来,急着说: “快走,上面的雪就快崩了。徐洁不会死,你只要活着,你们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活着,就有见面的机会…… 我咬了咬牙,最后朝冰层中看了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正如瞎子猜测的那样,出口果然是在山涧一个水潭的下面。 我们出去后没走多远,山上崩塌的积雪就将水潭埋没不见了形迹。 或许等到冰雪消融,这里才会重新恢复生机,只不过那应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晚我们在灰仙祠过了一夜,瞎子给窦大宝和潘颖讲了不少关于风水的事。 我一直闷声不吭的喝酒,只依稀记得他说: 琉璃花千算万算,还是出了遗漏。那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原本想要用来镇局的七十二地煞之一,也就是其中一个胡匪,带着一包银子跑了。 因为这个胡匪的逃离,局中以金银来调和的阴阳气势不能达到平衡,最终导致琉璃花本人也被痋毒侵害。 第二天醒来,窦大宝大呼二叫的说,肉松不见了。 四人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它。 潘颖小心的说:它会不会去找徐洁了。 我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说由它去吧。 两天后,在走出山林的那一刻,我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我在满归镇的医院里躺了足足一个星期,出院当天,和瞎子他们一起踏上了返程的航班…… “恭喜你啊小师弟,通过考核,你以后就是正式的法医了。” “什么?你要调走?为什么?” “我不批准!” …… 一个月后的这天,我终于通过了心理评估,成为了具有专业资格的法医。 同时我也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离开这个无论看到什么,都会想到一个人的城市。 马丽听说后大发雷霆,指着鼻子骂我忘恩负义,她辛辛苦苦把我带出来,我却急于‘另立山头’。 最后还是郭森出面调和,让我暂时调去临近的平古县任职,如果不习惯,可以再想法把我调回来。 这对我来说的确是最好的安排,我对这老大哥感激不尽,对他和赵奇、马丽说: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来帮忙。 内部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就在我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一个手机号码。 短信是段乘风的手机发来的,但不能确定是他本人发的,还是段四毛发的。 回来以后,我曾给段乘风打过两次电话,都是段四毛接的。 这女神算简直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一样严防死守,我如今心如死灰,也就懒得再多想其它了。 无论是段乘风还是段佳音,都不会无缘无故给我发信息。 我想也没想,直接拨出了那个号码。 “喂,你要租房啊?”一个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有点懵了。 这居然是个租房电话? 我问那人:“你哪儿的啊?” 对方不耐烦的说:“你打的你不知道?我平古的,你是不是要租房啊?” 我犹豫了一下,说:“是。” 挂了电话,我哭笑不得。 这是算到我要去平古,知道我要租房,特意给我找了个房东? 这是老段老年痴呆了,还是段四毛抽风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套曾给过我短暂温馨的‘家’。 目光转到厨房,我似乎又看到了徐洁忙碌的身影…… “城河街三十一号……这么巧,也是三十一号?”窦大宝边开车边嘟囔着说。 我看着窗外的景物,也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像瞎子说的那样,段乘风帮我是因为有求于我,但也不会贴心到替我找房子。 段四毛拿我当杀父仇人,就更不会这么做了。 关键那个自称老陈的房东报出的地址,和后街的铺子门牌居然一样,也是三十一号,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两人按照老陈给的地址,来到了城西护城河畔。 停好车,我和窦大宝就坐在车里对着发懵。 好半天窦大宝才气哼哼的说: “那信息绝对是特么段四毛给你发的,我看她就是想整你!” 我拧了拧脖子,吁了口气说:“先下去看看。” 真不怪窦大宝生气,换了哪个想租房的,看到周边的情形都会不舒服。 平古县我先前就因为季雅云的事来过,这就是个小县城。 我们跟着导航来的这地方,就是城边的护城河。 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城乡结合处,一边是沿河的一条小街。顺着一座老石桥过了河,对面就是一座墓园,再往前就是荒郊野地了。 因为平古岗是典型的岗子地形,站在河这边,不用刻意抬头,就能看见墓园里耸立的一座座墓碑! 事实是所谓的城河街就是一条极短、极破的小街。 除了靠着石桥的这头有两家卖花圈香烛的铺子,就只是一排老旧的两层楼,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大白天的也不见什么人影。 但凡有点忌讳的人,谁会愿意住在这儿? 见窦大宝兀自恼火,我打趣说,可能是老段怕我孤单,所以才刻意替我选了这么个住所。 窦大宝瓮声瓮气的说:“你就不该过来!在家住的好好的,咱哥俩还能做个伴,你过来干啥啊?” 说着抬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沿着河边往里走了没多远,就都觉得不大对头。 “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窦大宝抬手指着旁边一栋旧房子,“这里都是双号。” 我看了一眼门牌,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十四号…… 国内沿街的门牌基本上都是一个排列模式,那就是一面街的房子是单,一面是双。 这边仅有的一排房子,明显是按双数标注的,怎么会有三十一号? 要按照正常的逻辑,如果有三十一号,那就应该在…… 我朝对岸看了一眼,看到林立的墓碑,忍不住一哆嗦。 难道真是段佳音知道了瞎子找过她老爹,故意报复我,想要整我? “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和窦大宝都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却不见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透露着古怪。 只听见声音,看不到人,难道是见鬼了? 可别说现在是正晌午了,就算有鬼,我和他也不会看不见啊! “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显得很狂躁。 这次我仔细分辨了一下,顺着声音一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本能的拉着窦大宝倒退了两步。 这哪是什么鬼啊,声音根本是从十四号的一扇窗户里传出来的。 窗户上钉着老式的绿色窗纱,上面沾满了灰,就在这窗纱后边,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正瞪视着我们。 从声音分辨,那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一个老人,看到我和窦大宝站在他家门口对着他家指指点点,所以才出言质问。 虚惊一场,我忙道歉说,我们是来租房子的。 边说边拿出手机,拨打老陈的号码。 出乎意料的,电话一拨出去,十四号的窗户里竟传来了手机铃声。 电话没有人接,十四号的房门却打开了。 一个老人探出头,拧着眉毛看了看我和窦大宝,“是你们要租房?不是说一个人住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老头就是房东老陈! 我说:“大爷,是我打电话给您的,我一个人住,我朋友是来送我的。” “哦,那你等等。”老陈说了一句,关上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他才拎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 看清老陈的全貌,我不禁一愣。 这老头看年纪得有六十开外了,体型却十分的高大。 单是身高,至少得有一米八五以上,而且背不驮,腰不弯,再加上那张虽然满布沟壑却颇具立体感的脸,竟显得有些威猛。 老陈让我们跟他走,边走边自顾自的说,让我以后喊他陈伯就行了。 陈伯…… 虽然没有不尊重老人的意思,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一种男人特有的生理现象。 老陈把我们带到街尾的一栋两层旧楼前,边拿钥匙开门边说就是这里。 走过来的时候我一直留意门牌号,这栋楼根本就没门牌,离最后一栋有门牌标识的房子间隔了大约二十米,是一栋单独的旧楼。 最后有门牌的房子是二十八号。 要按这么算,那眼前这栋楼应该是三十号,又怎么非说是三十一号呢? 跟着老陈一进屋,我和窦大宝就都愣住了。 我和他都没想到,房子的一楼,竟像是一间铺面。 进门后左侧是一个老式的木质柜台,柜台后是一把摩挲的发光的圈背藤椅,靠墙则是一排的货架。 这布局居然和后街的铺子十分的相似,只不过货架上摆的不是香烛纸钱,而是一个个的灵牌! “怎么样?房子还满意吧?觉得行就付钱吧,按电话里说的,三百一个月,一次性付一年的租金。” 老陈仍是自顾自的说着,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就好像知道我一定会租下他这套古怪的房子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从他沉静深邃的眼睛里,竟似乎看到一丝嘲弄的味道。 可事实是,当看到货架上灵牌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要租下这套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墓碑林立的怪房子了…… 第二章 第一案 “这破房子,倒贴钱咱也不租!”窦大宝铁青着脸说。 我忙把他拉到身后,再看老陈,竟然嘴角微微扬起,明显露出了嘲弄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在这个老人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气势。 我对老陈说,我先把房子看一遍。 他显得很不耐烦,但还是把那串钥匙随意的丢给了我。 我硬拉着窦大宝上了楼,二楼同样是一个大间,床和其它家具倒是齐备,只是款式都很老旧了。 窦大宝瞪着眼说: “这房子忒丧气了,再便宜也不能租!要是单纯的对着墓地也就算了,你看看楼下……那都是什么啊?这根本就是个给人请灵牌的铺子!” 我示意他小声点,压着嗓子问他:“你看没看出,这个陈伯有什么不对劲?” 窦大宝用力点着头说: “的确不对劲,这么大年纪了阴不呲咧的,还以为这破房子是他娘的风水宝地,别人哭着喊着抢着租呢!” “别瞎说!” 我摆了摆手,走到后窗边,隔着窗户往楼下看,后边是个十多平米的小院,一边是两间小平房,应该是厨房和厕所。 这房子实在是够年头了,也的确不适合年轻人居住。 可来了这里以后,我开始相信,那条短信应该是段乘风本人发给我的。 他也绝不是瞎操心,单单替我找个住所。让我来这儿,必然是有着一定原因的。 我让窦大宝别再多说,拉着他下楼到后院看了看,回到前面对老陈说: “这房子我租了。” 老陈咧了咧嘴,“那就给钱吧,我只要现钱。” 我点点头,一边掏钱包一边指了指货架上一个刻了字样用来做样品的灵牌,假装不经意的问: “陈伯,这灵牌是您刻的?您是帮人请灵牌的?” 老陈又恢复了那种不耐烦的神情,拧着眉头说: “是我刻的,我不光帮人请灵牌,还帮人刻碑呢!不过我现在都在家里干活,这里就空了。” 我朝对面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数出提前准备的房租交给了他。 “呸!” 老陈朝手指上吐了口唾沫,边往外走边嘀嘀咕咕的说: “早该来了……耽误生意不说,还他娘的害我少收两个月的房租。” “哎,我去……” 我拉住想要发作的窦大宝,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吭声。 等老陈离开,窦大宝终于忍不住给我当胸来了一拳,“你脑子进水了?干嘛非得低三下四的租这破房子?” 我走到货架旁,拿起那个刻字的灵牌擦了擦,抬眼看着窦大宝说: “我当初和潘颖进到31号地下的那座庙里,那里不光有拴在一起的泥娃娃,每个房间都还有两个灵牌。” 我把灵牌举到他面前,“那上面的字迹,和这个灵牌一模一样。” 窦大宝愣了愣,说: “你的意思是……庙里的灵牌是这个怪老头刻的?” 我把灵牌放回货架,走到柜台后摩挲着藤椅的靠背。 “噢,我下回来,给你把藤椅上的坐垫带来,那是小包租婆专门给你……” 窦大宝说了半截反应过来,在自己嘴巴上抽了一下,转过脸去了。 我过去搭住他的肩膀,边往外走边说: “不用替我担心,瞎子说的对,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会。走,帮我把行李搬过来,然后咱哥俩喝酒去。” 晚上送走窦大宝后,我回到新家,关了门,走到柜台后,透过窗户,隔着飘落的雨丝呆呆的看着河对岸的那些墓碑发呆。 半晌,坐进藤椅,在黑暗中点了根烟。 “女骗子,你一定要来找我,别让我等太久,我会撑不住的。” …… 转过天一早,我冲了个澡,回到二楼的房间,对着衣柜上的穿衣镜照了照。 片刻,转过身,扭过头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位于我后背靠近右肩位置的那片印记。 这印记是我在地下大殿里被金甲怪虫用长足的尖端砸中后留下的。 在被砸中的那一刻,虫足上针一般的刚毛,深深的刺入了我的后背。如果不是背包里的泥娃娃替我挡了一下,我应该已经没命了。 可尽管经历了生死,我最终还是没能把她带回来…… 我还记得在满归镇出院那天最后一次换药,瞎子说这片伤疤像是一把刀,窦大宝和潘颖却一致认为,反过来看,这像是一个鬼爪子。 而且窦大宝还特别强调,这就和我们跨过忘川河时,‘奈何桥’下伸出的那些爪子一样。 “管它像什么,从今以后,我就只等你回来。” 我对自己说了一句,拿起床上崭新的警服,一件件穿在了身上…… 走进平古县公安局大厅,我还没看清状况,就有一个路过的女警在我手臂上扒拉了一下。 “你哪个局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女警眯起眼睛看着我问。 我朝她敬了个礼,“你好,我叫徐祸,是新调过来的。” 女警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却又很快眯起眼,带着顽皮的笑意说: “噢,还连警衔儿都没配发呢,警校刚毕业的吧?那你可得喊我师姐。” 我看了看她的肩章,喊了声师姐。 “嘿嘿,跟你闹着玩呢,我也才刚分配过来,准确的说,和你一样,都是菜鸟。我叫肖阳,你喊我名字就行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丘局长的办公室。徐祸……这名字真怪,怎么感觉在哪儿听过似的?” 肖阳边走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忽然扭过脸来问我: “你哪个警校毕业的啊?” 我吸了口气说:“我是xx市医学院毕业的。” “医学院?”肖阳瞪大了眼睛,指着我说:“你就是市局派来的那个法医?” 我刚点了点头,她就抬高了调门,“你就是那个阴阳先生?” “咳……”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讪讪的向一旁投来诧异目光的警察点了点头,拉着这冒失鬼逃也似的匆匆往后走。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特么是哪个不着四六的传出来的?都传到这儿来了?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一个圆脸的中年人。 丘局长朝他抬了抬手,“老高,你来的正好。这是徐祸,刚调过来接替老翟的。徐祸,这是老高,高战、高胖子,是咱局里刑队的队长,以后你归他管。” 高战愣了愣,转过脸看着我,毫无严肃可言,反倒是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 我也仔细打量他。 这个高队长年纪约莫四十五六,说他是胖子实在有点夸张,他就是中等身材,但是肩膀比较宽,属于那种特别壮实的体形。主要是脸圆的跟个大贴饼子似的,显得胖。一双眼睛也跟两个一块钱硬币似的那么圆,这让他看上去显得有点滑稽。 “徐祸是吧,可是久仰大名了。” 高战把一个文件夹随意的丢在局长办公桌上,拉着我就往外走。 他先是把我带到刑警办公室,和一干同事做了介绍。 这会儿我才知道,之前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警肖阳,还真是年后刚从学校过来的,而且和我一样是技术警。 不同的是,我是法医,她的专业是法证勘验。 做完介绍,高战把我带到最后边的法医办公室,有点局促的搓着手说: “咱这是小县城,不比你先前待的市局,条件有点简陋了。” 我大致扫了一眼,挠了挠头问:“其他同事呢?” 高战干笑两声说: “以前的法医老翟,因为个人原因,刚办了离职。暂时就你一个人接手他的工作。” “我一个人?” “嗯,暂时的。局里已经向上边申请了,很快就会加派人手过来了。不过你放心,地方小,咱案子也少,法医基本上没多少工作,嘿嘿嘿嘿……” 我被他笑得差点一头栽过去。 我也算‘吃过见过’的主了,郭森的大黑脸、赵奇的机灵劲……这几乎让刑警队长的形象在我心里定型了。 眼前这家伙一笑起来蒜头鼻子都发皱,活像个贩洋白菜的二道贩子,哪有一点队长的威风啊? 我估计高战说的没错,在县里‘当差’的确清闲的多。 大半个上午,他都在法医室里和我闲扯。 听他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和郭森是部队里的战友,和赵奇也认识,早就听说过我的另一个职业。 末了还问了我那个让我一听就头疼的问题: “你既然是阴倌,那应该能看见‘好朋友’吧;那你帮尸体解剖化验的时候会不会看见他们本主啊?” “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 刚问完,一阵让人发噱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高战嘿嘿一笑,拿出手机接通。 说了没两句,笑容一敛,像变了个人似的皱着眉头对着电话说:“准备,马上出发!” 挂了电话,转头对我说:“兄弟,你‘中奖’了,有突发命案,马上随队出警!” …… 警车驶入城南一个老式的居民小区,停在一栋单元楼前。 最先赶到的警察已经在忙着在楼外拉警戒线。 我提着化验箱,刚下车,肖阳就贼贼兮兮的凑了过来,“徐法医,你紧不紧张?” “紧张什么?” “刚来就遇上命案了,你不怕啊?” 我无语,看来她还真是个‘菜鸟……’ “啊……啊……” 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转眼看去,就见几个警察把一个五十几岁的妇女从楼门里抬了出来。 我赶忙走过去,拦住警察,仔细看了看妇女的状况,急道: “赶紧送她去医院打镇定剂!路上替她掐着人中!” “听小徐的,快送医院!”高战大声命令。 我快步走进楼洞。 肖阳跟在我身边问:“她又没受伤,为什么要送去医院?” “她哭的都没人腔了,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手指间已经开始抽筋了。她这不光是难受,而且应该受到了严重惊吓,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如果不及时送医院注射镇定剂,她可能会有后遗症。” 我边上楼边给她解释。 单单是看到死者就成了这种状态……看来这第一案,不简单啊…… 第三章 我是法医 “呕……” “呕……” 刚到六楼,就见两个警察从一个单元门里冲出来,扶着墙狂吐不止。 “小徐,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一个姓钟的老法证朝我点头说了一句,冷着脸对肖阳说:“你躲他后边干什么?跟我进来!” 然后又厉声对高战说: “该好好管管你的兵了!让他们来是保护现场,不是让他们破坏现场!” 说完,低头套上鞋套,迈步走了进去。 高战一把扯起一个刚吐完的便衣,在他脑门上连着戳了好几指头,“你们这帮完蛋玩意儿是不是闲太久了?都特么越活越倒退了!你跟了我四年了,你还吐……还吐!你丢不丢人?” “头儿,不是……那尸体……呕……” 被戳的便衣一句话没说完,又转头吐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抬眼却见肖阳脸色煞白,闭着嘴鼓着腮帮子,两眼发直、身子发僵的走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从大褂里拿出个塑料袋撑开了递到她面前。 “哇……” 不等我抽回手,她就抱着我两只手狂吐起来。 我暗暗叹了口气,就那么撑着袋儿,让她扶着吐。 法证和法医还是有一定程度区别的。 特别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法证,第一次勘察命案现场的时候,十之八九是起不了作用的。 肖阳吐了半天,一手扶住我肩膀,一手指着屋里,带着哭音说: “她头没了……身子都不全……” 我点点头,“你早上吃的鸡蛋灌饼?你倒是不挑嘴,香菜也吃……你是不是还吃了个韭菜盒子?” “你怎么知道的?”肖阳泪眼八叉的看着我问。 “小徐,可以进来了。”房间里传来老钟的声音。 我把肖阳吐的那袋儿往她手里一塞,“下次别吃那么多了。” 我戴上口罩,套上鞋套,绕过地上的法证标记走进客厅。 “厨房!” 我顺着老钟的声音走进厨房,立刻闻到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老钟蹲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回头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指了指一旁架设的摄像机,看着我问: “规矩你应该懂了?” 我点点头。 转眼看清地上的死尸,胃里一阵翻滚。 尸体一丝不挂,仰面平躺在地上,一条腿斜搭在一旁的厨柜上,另一条腿也相当幅度的歪向一边。 从肩部曲线和腿部的圆润弧度、以及皮肤的紧致程度来看,死者应该是一名女性。 之所以通过这些来判断死者的性别,是因为尸体并不完整。死者的头部以及女性特征部位,都已经被从躯体上分离,放眼看去,被分割的部位似乎并不在厨房。 因为案件性质不是一般的恶劣,所以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我一直蹲在尸体旁,做完了包括确认死者死亡时间在内的,所有可以进行的现场化验。 我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对老钟说: “钟警官,帮我把尸体翻个身。” 肖阳这会儿已经跟着高战回到了厨房门口,闻言想要进来帮忙,却被老钟摆手制止。 等尸体被翻过来,我又是一阵反胃,同时听到肖阳,甚至是高战喉咙里都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我仔细观察着尸体的背部,忽然,腰部下方,右股上方的一个部位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从化验箱里拿出工具和试管,小心翼翼的从那一小片没沾染到血迹的部位提取了一些黄白色斑痕。 做过简单的化验后,我将试管做了密封处理后交给高战,“是j斑,送交上级化验部门验证dna吧。” “死者生前遭到过x侵?”高战拧着眉头问。 “女性部位缺失,没有局部化验过,我不能给你答案。” 我沉声说了一句,把工具收进化验箱,刚想合上箱子,不经意间看了灶台一眼。想到刚进来时闻到的那股味道,心里猛然一凛。 见肖阳站在门口发愣,我急着大声说: “肖阳,你出去!” “我……”肖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脸色也是一变,同样大声让肖阳去外面。 “师父,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肖阳急得都快哭了。 我只好走过去,尽量柔和的对她说: “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案,你师父没有怪你,只是怕你留下阴影,白费了这么多年学的专业。听话,先去外面等,回头再看采证录像。” 肖阳惶然的看向老钟,见他点头,才惴惴不安的走了出去。 我走到灶台边,勉强回过头对高战说: “申请上级部门进行深入化验吧。” 说完,转过头,伸出手,缓缓拧开了煤气灶上的一个大号高压锅。 “马勒戈壁的!”高战骂了一句,猛地转过了身。 老钟也是脸色发白,绷着嘴,一副强忍呕吐的样子。 我终于能确认怪味的出处了。 那是一种熟肉冷却后,被凝固的油脂包裹发出的气味。 …… 回到法医办公室,我一屁股跌进椅子里。 我叼着烟,想起了第一学期末,老教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对我说的一番话。 “徐祸是吧?我看好你,可我得警告你,以后别给我吊儿郎当的。好好学习专业知识,强化自己的心理素质,别老想着勾搭别的系的女学生!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就两点:你跟着我学,一次性给我通过心理评估;毕业后,你最少给我在岗位上干满五年!” …… 我瘫痪一样的靠在椅子里,深深的吸了口烟,对着窗外不怎么明媚的阳光喃喃的说: “老师,我今天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法医了……” 傍晚,我把整理出来的初步尸检报告送到高战的办公室。 高战瞪着硬币眼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的问: “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了摇头。 高战咧了咧嘴,“谁都没想到你第一天来就碰上这样的案子,我还担心你会扛不住呢,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本来今天应该请你撮一顿的,现在……改天吧。” 我点点头,把报告交给他,“因为化验资质和化验条件限制,我只能出具初步尸检报告。具体化验结果只能等市里认定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先下班了。” “下班吧。”高战挠了挠头,“对了,下午我接到通知,这两天上面会安排实习生下来,应该可以帮到你。你们……你们这行能坚持干下来的不多,好好带带新人。” 出了办公楼,刚上车,就接到了马丽的电话。 电话接通,马丽幽幽的问: “小师弟,第一天上班就碰上大案子了,感觉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啊?现在尸体不是应该送到学院的化验基地了嘛,师姐你应该也见到那口锅了。” “我就在化验室呢,就打个电话,看看你有没有被吓破胆。看来你状态还不错。对了,就你对现场的化验,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放下车窗,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说: “如果现场提取的j斑是正常状态下的凝固形态,那就证明死者在死后曾遭到x侵犯。参照死者的判定死亡时间,以及身体各部位创伤造成的时间,在被侵犯的时候,死者的头已经被割掉了。也就是说,凶手不是单纯的变`态,还是个疯子。” “不错,看来我可以向林教授交差了。” “林教授?” 马丽呵呵一笑说: “你以为我会关心你这个‘叛徒’?是老教授担心你会有心理障碍,会撂挑子不干,所以让我打电话探探你的口风。” “丽姐,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都这个年纪了还单着呢……” “滚!” 挂了马丽的电话,我本来想找个饭馆打发一顿,想了想,还是打包了盒饭,又买了一提啤酒,直接回了城河街。 停好车,正往回走,冷不丁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冷的说: “租房的时候说是一个人,现在又带人回来,真是不像话。”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就见十四号的那扇窗户里,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纱冷眼看着我。 “陈伯,晚饭吃了没?” 我反应过来,打了声招呼,老陈却没回应。 我正琢磨要怎么才能厚着脸皮和他套近乎,好问问他灵牌的事,没想到他却又冷冷说道: “房子租给你了,我也就不多管了,不过你们最好动静小点,别影响到周围的邻居。” 我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街口的香烛店老板正在拉卷帘门。 除此之外,整条街就冷清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了,哪儿来的‘你们’? 我皱了皱眉,想跟这怪老头再说点什么。却听“砰”的一声,他从屋里把窗户关上了。 “莫名其妙。”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回头看了一眼,咧咧嘴,径直回到了家里。 刚打开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我随手把饭盒和啤酒放在柜台上,一边往下摘包,一边拿出手机接了起来。 电话是窦大宝打来的,他有些忐忑的问:今晚又是初一了,晚上看铺子除了要硬的下心肠,还有没有别的注意事项。 我暗暗叹了口气,初一十五31号晚上要营业,这是老何定下的规矩。 我只想离开那个失落的所在,有太多的事物都没有完整的交代了。 窦大宝长的像是猛张飞,却心地单纯善良,实在不怎么适合面对那些执念深重的横死鬼。 可到了今时今日,再留在那里,我是真撑不下去了。 我只好又反复叮嘱他,只管超度亡魂,别去理那些鬼魂的请求,让他夜里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线,想想今天白天发生的案子,我心里一阵烦躁。拿起一罐啤酒,打开灌了一气。 刚想坐到柜台后开始我的晚餐,不经意间一回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手里的啤酒‘咣啷’掉在了地上。 我进来以后随手就关了门,可就在我回过头的一刹那,竟看到一个没有脑袋的女人站在门后…… 第四章 太阴鬼灵术 因为白天的事,我的神经一直紧绷,冷不丁看到身后站着这么个没脑袋的家伙,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伸手就去抢自己的包。 可就在这时,天花板上的灯突然闪了两下,紧跟着就灭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强迫自己镇定,一边低声念诵法诀,一边摸索到背包,急着想要拿过来。 哪知道一用力,就听‘刺啦’一声撕裂的声音,然后就是稀里哗啦一通乱响。 等我把包拽过来,却发现包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操……” 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我稳了稳心神,摸出打火机打着,一边借着火光垂眼去找包里散落的东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门后那家伙的动静。 结果却发现,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我多少有了些底气,心说到底是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那东西多半是对面墓园里的‘住客’,不知怎么的,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溜了进来。 现在本家主人回来了,不但是个阳气充盈的大小伙子,还是个阴倌,什么鬼东西也都被吓跑了。 感觉出了一脊背冷汗,我不禁苦笑。 也就是白天的案发现场太血腥恐怖了,不然我怎么会吓成这熊样…… 我看了看手中的背包,底部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想想刚才应该是被柜台边角给勾住,被我用力一扯扯破了。 我正想先把包里重要的东西找回来,哪知打火机的火光划过,猛然间,就见窗外有双闪着暗红色幽光的眼睛正冷森的看着我! “啊……” 巨大的惊恐让我忍不住再次大叫出口。 叫声未落,却听外面传来老陈的厉声喝叱: “不是说过让你动静小点吗?你鬼叫什么?!” 我靠…… 连着受了两回惊吓,我脑子都快空了。 那眼睛哪是什么暗红色,根本就是老陈贴着窗户,眼珠子里反射出打火机的火光…… “开门!” 老陈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在房门上‘砰砰’敲了两下。 我也顾不上捡东西了,忙过去把门打开。 老陈阴着脸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一样东西凑到打火机上。 我定神一看,那居然是一根蜡烛。 看到蜡烛的样子,我心里一激灵。 这蜡烛是白色的,和我的手腕差不多粗细。 蜡烛一点着,我就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这蜡烛居然和老何铺子里点的一样,是牛油蜡。 货架上灵牌的字迹和地下庙宇里的灵牌字迹相似;他现在又无缘无故拿来一根和三十一号铺子相同的牛油蜡…… 难道说这个老陈,真和后街三十一号,又或者和那神秘的地下庙宇有关? 蜡烛点燃,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借着烛光看到散落了一地的东西,我连忙弯下腰一样样捡了起来。 “呵呵……” 见那个本来已经脑袋裂开的泥娃娃彻底摔的身首分家,我不禁涩声苦笑。 “呵呵……” 面前同样传来两声干笑,不过声调却显得有些古怪。 抬头一看,就见老陈已经把牛油蜡立在了柜台上,站在那里垂眼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对着我笑的时候,我都感觉无论笑声还是他的表情,都带着一种嘲讽和鄙夷的味道。 我把东西捡起来放在桌上,手里握着泥娃娃摩挲了两下,抬眼看看天花板,问: “陈伯,这灯怎么灭了?” “停电了,灯当然就灭了!” 我无语。 老陈斜了我一眼,指了指柜台上的蜡烛,“老房子线路老化,偶尔会停电,我这不是给你送蜡烛来了?省着点用,等烧完了,下次你就要自己买了。” 我朝屋里四下看了看,回过头试探着问: “陈伯,你之前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老陈瞪着眼抬高了调门: “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一个人住,后来不是又带了个大胡子小子过来?!” 我一头黑线,敢情老头说的还是窦大宝,我还以为他能看到什么呢。 看来就算他有秘密,刚才的‘没头脑’也只是个意外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我这样想的时候,却发现老陈正瞪着两个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他虽然老,但是五官颇具立体感,眼睛凹陷,显得很深邃阴鹜。 再加上他身材高大,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瞪起人来不免让人觉得发毛。 我被他看的不自在,刚想问他怎么了,他却转过身,边往外走边嘀咕着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很沙哑,我只依稀听到他说什么:‘自找麻烦……这下好了……毁了……回头都不行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想叫住他,他却已经走远了。 我回想了一下,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似乎不怎么对劲。 他的确是面朝着我,但目光却好像并没有聚焦在我身上。 我疑惑的转过头,只一抬眼,刚落回腔子里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在我身后的墙上竟然有一个偌大的影子,那影子就和刚才门后头的家伙一样,没有脑袋! 这一来二去的,我是彻底‘回魂’了,咬着牙,伸手就拿起了一把竹刀。 要不说胆子都是磨出来的…… 可是等我再回过头一看,差点没把自己气晕过去。 哪有什么没头的影子! 我一动,那影子也跟着动,那根本就是我被烛火照在墙上的影子;不是没脑袋,而是影子被拉长,‘脑袋’贴在了天花板上! “大爷的……” 受了这阵子惊吓,我终于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关上门,走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把泥娃娃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放在柜台上。 把捡回来的两半脑袋试着拼起来按在身子上面,手一松‘吧嗒’就掉了。 看看一旁撕破的背包,想想这段日子孤苦无依的感觉,我一阵烦躁,干脆连饭也懒得吃了,伸手就去拿啤酒。 手指刚碰到啤酒,不经意间,就觉得似乎有一道绿光在眼角闪过。 我下意识的转过头,顿时就呆住了。 背包撕裂,我随身不离的东西现在全都摊在柜台上。 眼角扫见的绿光,并不是我的错觉。 而是来自一个被摔开后,还没来得及合上的扁平木盒。 这木盒是狄家老太给我的。 此刻,盒子里那块记录着《百鬼谱》的槐树皮,竟散发出了幽暗的绿色光芒。 我满心疑惑的把槐树皮拿了起来,凑到眼前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树皮上原本是记载了《百鬼谱》,然而现在紧挨着记载的内容,旁边竟又出现了一些更为细密,散发着荧光绿色的字迹! 我不可置信的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些绿色发光的文字确实存在。 我没有立刻去看文字的内容,而是抬眼看着牛油蜡燃烧的灯芯,回想着这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从狄家老宅回来,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张槐树皮我何止看了几十次,上面的百鬼谱不说会背,也已经了然于胸了。 如果这些绿色文字最初就在上面,我为什么一直都看不到? 是段乘风让我来到这里的,然而来到这里,不光见到了性格古怪的老陈,还见到了和地下庙宇中字迹相似的灵牌。 段乘风不会无缘无故让我来这儿。 我更加相信,老陈不单单只是个性格古怪的怪老头。 眼前的牛油蜡虽然不像生犀香似的能让平常人见到鬼,但是在阴阳行当中,也是有一定特殊用途的。 如果老陈只是个普通的倔老头,怎么会把牛油蜡当做寻常的蜡烛用来照明? 而且还专门送来给我? 最主要的是,在他送蜡烛来之前,我刚看到了一个‘没头脑’;而在他走后,我顺着他之前的目光,看到墙上自己的影子‘没有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属于我的那个泥娃娃,脑袋被彻底摔掉了…… 而在这时,槐树皮上又出现了不同于先前的记载……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我把这些细节过滤了一遍,却仍然把握不到有用的环节。 只好收敛了一下心神,低下头,去看槐树皮上的隐秘文字。 只一眼,我整个人就僵住了。 ——太阴鬼灵术 ——得见此术者,必定是先天鬼爪显露,后天水火阴阳交集,成就了断绝情缘的阳世鬼身 “断绝情缘……” 好半天,我才喃喃自语了一句。 虽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可是已经被勾起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感觉催使我继续往下看去…… 远处传来公鸡报晓的声音。 就在鸡鸣第一声的时候,槐树皮上的绿色文字,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我抬起头,靠进藤椅里,用力捏了捏眉心,转眼看向窗外。 昏沉的黑暗渐渐变得苍白,对岸林立的墓碑也逐渐显露出来。 我凝望着代表阴阳相隔的墓碑,点燃了最后一根烟。 我用了整整一晚,看完了整篇隐秘的记载。 太阴鬼灵术中的记述,远比《百鬼谱》的记载更加详尽。 之前遗留在脑子里的种种疑团,不说因此有了答案,却也都有了抽丝剥茧的方向源头。 掐灭烟头,我把双手抬到眼前。 右手为先天,因为东北雪山的经历,我的右后肩多了一片‘鬼爪’印记。 左手会后天…… 我看了看左手虎口的那道火雷纹,翻过手掌,眯起眼睛,竟隐约看见掌心隐隐透出水纹波澜。 “先天鬼爪显露,后天水火交集,成就断绝情缘的阳世鬼身……” 我喃喃说着,抬眼看向仍在燃烧的牛油蜡。 抿了抿嘴唇,拿起槐树皮凑到了烛火上。 “断绝情缘?你是谁啊?你能吗?能的话,告诉我啊!” 我朝着快要燃烧殆尽的槐树皮问了一句,顺手丢进烟灰缸里,站起身,拿起没了脑袋的泥娃娃,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护城河边,扬起手奋力将娃娃连同破碎的脑袋一同丢进河里。 “我不管你是谁……我是阴倌……徐祸!” 第五章 回魂客 分尸、煮尸案案发过了一个礼拜,这天我正在法医室里看验尸报告,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高战打过来的,说上面分派下来的两个实习生已经来了,让我去他办公室。 到了前面,还没进办公室的门,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我就忍不住‘扑哧’乐了。 敲门进去,不等那人回过头,我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一手箍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比出个手枪的形状,顶在了他后腰上: “不许动!你被捕了!” 那人身子微微一僵,扭过头来一看,一下瞪圆了眼睛: “祸祸?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分派来的实习生之一,竟然是孙禄、孙屠子。 先前我情绪低落,再加上考虑到他年后备考,就没告诉他我调来平古县的事。 听我把情况一说,孙禄笑得合不拢嘴,说哥俩又能在一起厮混了。 见办公室里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我忙放开孙禄,向他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局里的法医,徐祸。” 年轻人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您好徐老师,我叫边耀双,是省公安大学法医系的学生。” 我笑笑:“我和孙禄是同届的同学,年后刚考核完,才调来这儿。都是哥们儿,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高战等我们互相介绍完才把两个文件袋交给我,笑眯眯的说: “人我交给你了,要是半路当了逃兵,我唯你是问。” “必须的。”我笑着点点头,“我先带他们去办公室了。” “你等等。”高战把烟头摁灭,收起笑脸看着我说:“上级尸检报告你看了?有什么看法?”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尸体的关键部位经过高温烹煮,无法提取到有指向性的证据。现在法医部门采证到的唯一线索,就只能是现场采集到的j子dna了。” 高战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 一进法医室,孙禄就咋呼开了: “你丫放着市局不待,怎么跑这儿来了?也没告诉我一声!对了,你来这儿单干,丽姐肯放过你?” “还说呢,我到现在都不敢见她的面儿。” 我和孙禄就不用说了,边耀双虽然不和我们一个学校,可年纪相仿,专业一样,再加上本身是东北人,虽然外表斯文,性格中却不失豪爽,一来二去,很快就混熟了。 孙禄虽然长得像个屠夫,却喜欢闹,非得喊他双儿,再不就是双双,说这样才能起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效果。 边耀双哪里肯,末了还是屈于孙屠子的‘淫威’,勉强接受了‘大双’这个称呼。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孙禄挠着头问我: “刚才听你跟高队说什么‘关键部位高温烹煮’,什么案子啊?” 尸体虽然是被送到学院的实验基地进行化验,但那仅限于一部分高级教授参与;出于保密原则,在校生是不知道状况的。所以孙禄虽然是刚从学校出来,却也不知道烹尸案的事。 听我把案情大致一说,孙禄直咧嘴,“麻痹的,那绝逼是疯子干的。” 大双听我说完,脸色有点发白,却咬了咬嘴皮子问我: “我能看看尸检报告吗?” 我没犹豫,拿起桌上的尸检报告递给了他。 结果就是……晚上一起去吃饭,一盘儿蒜泥白肉刚上桌,他就鼓着腮帮子奔了厕所,回来后面无血色的连连摆手,说实在没胃口了,要先回宿舍缓缓。 我和孙禄上回一起吃饭是在年前,现在算是各自有了‘定位’,再加上转过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所以就多喝了几杯。 喝到后来,孙禄又提起了张喜。 换了以前,我肯定得和他一起伤感一回,可是现在,或许是经历的事多了,又或者习惯了张喜的另一种存在方式,我倒是真没多大触动。 从饭馆儿出来,天空飘起了细雨。 孙禄说懒得回宿舍收拾,今晚先去我那儿凑合。 我喝的也到位了,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两人拦了辆出租,上了车,司机问我们去哪儿。 我说:“城河街。” “城河街?”司机回过头疑惑的看了我俩一眼,“这大晚上的,去那儿干嘛?” 我笑笑,说:“我在那儿租房住。” 司机又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皮子,没再说什么。 车停在护城河的石桥边,我看了一眼计价表,刚要掏钱,出租司机突然回过头,一脸惶恐的说: “快下车!你们快下车!” 孙禄皱眉,“你不收钱了?” “不收了,你们快下车!快点儿!”司机用力挥着手,听声调都像是快哭出来了。 “什么叫不收钱了?你怎么了啊?”我忍不住问。 司机脸色煞白,脸对着我,眼珠子却斜向后方,压低了声音哆嗦着说: “有……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我朝前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 “求求你们……快下车吧!”司机这回眼泪是真下来了,朝着我又是作揖又是挤眼。 我皱了皱眉,懒得再跟他废话,塞了二十块钱给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出租车掉过头,逃也似的仓惶开走,孙禄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人有毛病吧?” 我咧咧嘴,拉着他就想往家走。 可刚一转身,眼角的余光似乎就看到一个白乎乎的影子突然从身边闪了过去。 我猛地回过头,却只看到不远处空荡荡的石桥,没见有什么人。 “怎么了?”孙禄含糊的问我。 “没事儿。”我摇摇头,心想今天可是真喝到位了,眼睛都开始犯花了。 回过头刚要往家走,忽然间,隐约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什么动静?”孙禄显然也听到了这声响,和我一起扭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没多会儿,我就看见拱形的石桥上慢慢露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卧槽,不是这么邪门吧?”孙禄身子哆嗦了一下。 我也有点头皮发紧,因为随着那影子渐渐露出全貌,我恍惚就看出,那像是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而且这人没有脑袋! “铛啷啷……铛啷啷……” 听这声音越来越近,我本能的把手伸向背包。 可随着那‘人’越来越靠近,我差点没直接骂娘。 那哪是什么人啊,根本就是一身白纸糊的衣服! 衣服是被一根竹竿挑着的,一个身材高大,穿黑衣服的人正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摇着一个铃铛慢悠悠的往这边走。 因为已经是半夜了,这人又穿了一身黑,所以刚才我和孙禄都只看见了那身纸衣服,没看到人! 一愣神的工夫,那人已经下了石桥。 看清他的样子,我更是哑口无语了。 这人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我的房东老陈! 老陈下了桥,把那身纸衣服甩在一旁的河沿上,人也跟着蹲在旁边。 不大会儿,就见火光一闪,纸衣服被点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被风激的,看着腾起的火苗,我却觉得后脊梁冷飕飕的,像是有股子阴风直顺着脖领子往里灌似的。 我下意识的往后领子里摸了一把,也没摸着什么东西。 只这一晃神,老陈已经站起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时我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一个带把儿的铃铛。 铃铛约莫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上面满是铜锈,似乎还浮凸着两个字。 不等我看清那是什么字,老陈就把拿铃铛的手背到了身后,径直来到了我俩面前。 黑暗中,他原本就有些阴鹜的脸显得更加阴森,朝我和孙禄看了一眼,粗的像扫把似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不是说你一个人住吗?怎么又带人回来?!”老陈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恼怒。 孙禄眉毛一拧,就想开口。 我忙拉了他一把,对老陈说: “这是我同学,天太晚了,他来我这儿住一晚。” 老陈冷哼了一声,嘴角下撇眯起眼看向我身后。 我从刚才就觉得麻应,被他这一看更觉得不安生。 可是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扭回脸,就见老陈嘴角已经挑起,似乎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看看不远处快要燃尽的火焰,忍不住问: “陈伯,你这是干嘛呢?” 老陈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迈步从我身边走过,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等他走远,孙禄拉了我一把,问: “这老头谁啊?” “是我的房东。” “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破地方,还摊上这么个怪老头房东?” 我摇了摇头,没吭声。 拉着他往回走了几步,忍不住又转眼看向河边。 这一看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火已经熄灭了,纸衣服也被烧成了纸灰。 可是那纸灰并没有随风飘走,而是像是被一股旋风卷了起来,在原地飞旋起一丈多高。 按照鬼灵术上的记载,这是有阴间客回魂儿啊。 可要是真有阴魂来‘收衣服’,我又怎么会看不到呢? 我不禁又想到了刚才的出租司机,要是他真看见了什么,那他也太点儿背了…… 一阵冷风吹来,我浑身一激灵,拽着孙禄就往回走。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越走我就越觉得脚步发沉。等到了家门口,身子沉的就跟压着块石碑似的,都快走不动了。 我正掏钥匙开门,不远处传来老陈的声音:“天亮赶紧让她走,别让她在这儿闹腾!” 第六章 无头女鬼 “这老头是不是有病啊?咱花钱租的房子,怎么还就不能带人来了?”孙禄悻悻的嘟囔了一句。 我没说话,事实上只这两句话的工夫,我身子已经沉的都不行了,眼前也开始冒金星。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可这会儿再想去摸包,却连手都没力气抬起来了。 更加让我感到惊恐的是,我发现自己居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不光说不出话,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怎么不开门啊?” 孙禄见我愣着不动,问了一句,顺手拧了下钥匙开了门。 “灯开关在哪儿呢……我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 没听见我回应,孙禄回过头,终于看出我不对劲了,急忙过来搀住了我。 他和我身子一挨,我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脑子也跟着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回想刚才的情形,再想想鬼灵录上的记载,我瞬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我这是让回魂客给撞上了! 可是虽然孙禄的阳气替我冲散了一些压身的阴气,可我还是不够力气去包里拿家伙。 情急之下,我只好一咬牙,用尽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 “到家了!” 话一出口,我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身子猛一轻松。 我顾不上多想,推着孙禄进了屋,反手去摸开关。 “吧嗒吧嗒……” 开关找着了,灯却没亮。 “妈的,怎么又停电了!” 我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掏出打火机打着了,两步走到柜台前,点燃了牛油蜡。 烛火摇曳燃起,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我摘下背包,一边拉开拉锁一边急着转过身,想看看跟着回来的是哪位爷台。 可当我转回身,却没见到任何东西,只有孙禄愣愣的站在那里。 我顾不上跟他解释,拿出一把竹刀,快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但是也没看到什么鬼影。 奇了怪了,那东西哪儿去了? 回想老陈的怪异举止,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刚才摇着铃铛、挑着纸衣服过桥,然后烧了纸衣,难道是为了招魂? 可如果是接引回魂客,那应该是摆上供品,明灯引魂才对。想要烧衣服给死者,也绝不该烧纸糊的衣服…… 还有,刚才被压身的感觉太明显了,我摆明是将‘某位爷’给背回了家里。可按照太阴鬼灵术中的记载,我本来就是阳世鬼身,怎么可能被鬼压身呢?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回过身,见孙禄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这老房子线路不好,这是又停电了。” 我边说边拿出烟盒叼了一根,又抖出一根,用手背捅了捅他的胳膊。 见他站在那儿没反应,我心猛一沉,吐掉烟,快步走到他面前。却见他的头歪在一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哭笑不得,站着都能睡着,这货是真喝多了。 “屠子!屠子!醒醒!”我使劲推了他一把。 结果他身子摇晃着退了两步,却只是把头偏向了另一边,眼睛仍然闭着,还是杵在那里不动。 我刚松弛的神经一下又紧绷了起来,这绝对不对劲,就在他后退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脑袋是自然而然甩到一边的,感觉就像是脖子没有支撑,脑袋是挂在上面似的。 被我背回来的家伙附在孙屠子身上了! 这个念头一闪,我立刻回身从包里拿出一道符箓,念诵法诀“啪”的将符纸贴在孙禄脑门上。 孙禄被我拍的身子又是一晃,却还是保持着那种诡异的状态。 这回我是真急了。 就算附身的是红袍子那样的厉鬼,符箓贴上去,也不会完全没有反应。 难道附在他身上的是比红袍子还凶的鬼?那不就是…… 不对……要真是被凶煞附身,那附身的厉鬼肯定是有目的的,总不能附身后就这么站着‘睡觉’吧? 我过去揪住孙禄的领子笑骂: “狗日的,你跟我逗闷子呢是不是?” 想来想去,貌似就只有这个可能了,这货是装的,在跟我逗着玩呢。 我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和张喜刚知道我是阴倌那会儿,就总跟我这么装着被鬼上身。 而解决这种‘问题’,我实在太‘专业’,太有经验了。 我一手揪着他的领子,一手去撑他的眼皮,嘴里说着:“来,让我看看死多久了。” 可是就在孙禄的眼皮被撑开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珠上居然像是蒙了一层蜡皮,变成了死鱼一样的死灰色! 这还是被脏东西附体了,可被什么东西附身,眼睛会变成这样? 我彻底毛了,甚至于拿过竹刀,用带尖的一头照着孙禄的手背上戳了两下,却依然不起效果。 “冷静……冷静……” 我大口吸着气,用力揉着太阳穴,竭力让上头的酒精挥发,让自己能够冷静思考。 好在那家伙附在孙禄身上后,没有做什么伤害他的举动,我才有了缓解情绪的机会。 “就算被厉鬼附身,眼睛也不可能变成那种颜色……” “这样的死鱼眼……还被蜡皮蒙着……” 猛然间,我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 画面中,一双眼睛和我近距离的‘对视’,那双眼睛就是蒙了‘蜡皮’的死鱼眼! 难道说是…… 想到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可能,我又赶忙翻了翻孙禄的眼皮,确认他的眼睛和我那次见到的眼睛有九成相似。 我不管不顾的把他拉到柜台前,两下扯开了他胸前的衣服。拿出毛笔蘸了朱砂,在他黑乎乎长满胸毛的胸口专注的画了一道鬼灵术中的符箓。 “我去!你干嘛呢?” 最后一笔刚画完,孙禄就猛地睁开眼,先是愣了愣,然后捂着胸口往后跳了一步,用看色`魔的眼神斜眼看着我。 我朝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又把竹刀拿了起来。 孙禄拧了拧两条西瓜刀似的粗眉毛,假装惊恐的大呼二叫: “你还想用强?” 我上前一步,朝他递了个眼色。 孙禄和我再熟悉不过,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侧着身朝一旁迈了两步,斜眼看向身后。 下一秒钟,两人的身子都是猛一震。 我站在原地没吭声,孙禄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跳到了我身边。 这时两人都已看清,就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后方,赫然站着一个穿着白衣服,没有脑袋的女鬼! 孙禄本来就胆大,又跟我在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所以也没至于被吓得魂不附体。 他低头扒开胸襟,往胸口看了一眼,低声问: “我刚才是被她给上身了?” 我点点头。 孙禄说:“那还等什么啊?死了还祸害活人,还惹到咱哥们儿头上了,那不是找死吗?给她个痛快吧。”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走到女鬼面前。 离近了才发现,她身上的白色衣服,居然是纸糊的,好像就是之前老陈烧的那一身。 我的注意力没有多停留在衣服上,而是垂下眼,仔细查看她颈部被切割的创口。 “我去……不是吧……”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小心点儿!”孙禄提醒我。 “没事,她不会伤人。” 我回身走到柜台后,把竹刀丢在柜台上,一屁股在藤椅里坐了下来。 孙禄嘴角抽搐了两下,看着我说: “你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住在坟地对面不说,有‘鬼妞’找上门还不收了她?” “暂时还不能收她。” “不收……你还留着啊?她要是美女还行,可她连脑袋都没有……” “她是黎曼。” “黎曼是谁啊?” 孙禄拧着眉头想了想,猛一拍脑门,瞪着我问: “你是说……她就是烹尸案的受害人?!” 第七章 桑岚的异样 “你确定她就是烹尸案的受害者?”孙禄吃惊的又问了一遍。 我点点头,“是我给她验的尸,她伤口的切割痕迹我不会认错。” “她都已经死了……怎么做了鬼还没脑袋啊?” “严格来说,她现在连鬼都算不上。她应该是在被害的时候,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死之前就已经魂魄受损了,所以死后只能是残鬼之躯。” 孙禄摇了摇头,“先不管什么残鬼不残鬼,她怎么跟这儿来了?” “算日子,今天是她的头七。” “那她也不该来找你啊?” 我没说话,点了根烟,浅浅的吸了一口。 孙禄又忍不住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就让她在你家墙角杵着?” 我说:“死者为大,既然她来找我,那就帮她超度,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帮她把头找回来。她死的很惨了,尽量别让她轮回进畜生道吧。” “你现在不光胆子大,本事也不小啊,死鬼的脑袋都能找回来。” 孙禄朝我竖了竖大拇指,忽然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要是能让她说出凶手是谁,那就完美了。” 我摇了摇头,说那不可能。 他说的那都是想当然,事实是除了极个别的情况,被杀死的冤魂都会惧怕凶手,又怎么可能去指认凶手。 第二天一早,我和孙禄找了家早点铺吃了早点,然后开车回了市里。 要在以前,我会认为帮阴魂聚集散落消失的魂魄是不可能的,或者就算有那样的本事,也懒得多管闲事费那个劲。 可这次不同。 在看完鬼灵术后,我已经知道,案发当天我回到家,看到藏在门后的‘没头脑’并不是眼花。 我在帮受害人验尸的时候,不止和尸体有过接触,而且打开高压锅的时候,还和锅里的头颅四目相对。所以,黎曼的残魂才会跟着我回家。 因为残魂虚弱,所以过后才会消失不见。 昨晚她头七回魂夜,跟着我回家就绝非偶然。 替她重聚鬼身的,多半就是老陈;老头让她跟着我,自然是有目的的。 看来段乘风果然不是无缘无故让我搬到城河街三十一号的。 这个老陈,貌似比我先前接触的所有人都更加神秘。 如果那神秘庙宇中的灵牌真的出自他的手笔,那我和‘女骗子’能否再重聚,他可能会起到关键作用。 之所以决定替黎曼聚集残魂重塑鬼身,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 那就是关于聚魂塑鬼身的法子是鬼灵术里记载的。要想施展这法子,就必须要用到一些东西。 出于某个原因,我对这法子本身很感兴趣…… 回到后街,潘颖正和窦大宝躲在柜台后边打扑克。 见两人的脸上都贴了不少纸条,我忍不住好笑:“你们还真是两个六毛。” “啥意思?”潘颖‘吹胡子瞪眼’的问。 “‘一块二’呗。” “你才二呢!”潘颖三两下拽掉纸条,斜眼看着我有些恨恨的问:“你不在‘肉联厂’好好上你的班,跑回来干嘛?”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肉联厂’是指平古当地主要是以屠宰产业为主……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我把孙禄支到后院去做饭,朝街上看了一眼,扭过头凑到潘颖身边,小声说: “潘潘,其实这次回来我是有事找你帮忙的。” 潘颖斜睨我:“你又想干嘛?” 我看了看窦大宝,一咬牙,低声问:“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吗?” 潘颖一愣,随即眉毛竖了起来,“你有意思吗?上次不是说好不提这茬了吗?” 我忙摆了摆手,“不是玩笑,我就直说吧,我现在需要一男一女两个完璧之身各一滴血。” 我也没跟她细说案子,就说是接了一桩‘生意’,需要两滴血帮事主平事。 潘颖听完蹙了蹙眉,“一滴就行了是吧?” “嗯。”我点头,“你要是肯帮忙,我就不用找旁人了,关键老处男好找,像你这么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太难找了。” 好歹说的她同意,我把她指尖挤出来的血小心的收好,说吃完饭就去找瞎子,给他放放血。 潘颖到底是有点不好意思,嘬了嘬手指头,说去后边帮忙做饭了。 她前脚出去,窦大宝后脚凑到我跟前,有点扭捏的说:“其实不用找瞎子。” 我怔了怔,见他老脸涨红,猛地反应过来。 这家伙是听我要用瞎子的血和潘颖的血混合起来作法,吃味儿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难道你也是……” 窦大宝红着脸点了点头。 …… 吃饭的时候,潘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祸祸,你下午去看看桑岚吧。” 我一愣:“我看她干嘛啊?” 潘颖蹙眉,“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别说你们俩以前……就当你们是不同父异母的兄妹吧,你去看看她怎么了?” 我吁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去一趟吧,本来我也有点事想找她小姨帮忙。” 潘颖拧了会儿眉头,忽然放下筷子说: “我觉得岚岚过完年回来以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她办休学了。” “休学?” “嗯,不光办了休学,而且变得怪怪的,白天怎么都睡不醒,一到晚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特别精神。以前她从来不去夜店酒吧那种地方,现在一到晚上就想往外跑,要不是她爸妈小姨都在……唉,我说了她两次,她居然要跟我翻脸,现在干脆不跟我见面了。”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我疑惑的问。 潘颖瞪了我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什么。 吃完饭,孙禄和窦大宝留在店里。我和潘颖开车来到桑岚她们家。 事先潘颖已经给季雅云打过电话,上楼敲了门,开门的是桑岚的父亲。 他似乎比年前憔悴了一些,朝我和潘颖点点头,把我们让进屋。 那个女人从厨房端了一盘水果出来,两人对视,她眼中又露出那种复杂惶恐的神情。 我暗暗叹了口气,朝她点了点头,“我……我现在已经毕业了,在平古县公安局做……做法医主任。” 其实我这个法医主任真是虚的不能再虚了,孙禄和大双报到前,局里就我一个,自然也就成了主任法医。 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我还是愿意把这个‘头衔’和我毕业入职的消息放在一起说出来。 直到看见她连连点头,想要挤出一丝笑容,眼角却涌出了泪水,这一刻我才知道,或许我仍然对这个女人没有感情,但一天先天相连的东西,已经让我渐渐开始软化了对她的态度。 她抹了抹眼角,急着让我们坐,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朝着里边低声说:雅云,出来吃水果吧。 过了没多会儿,房门打开,先出来的却是桑岚。 一看到她的样子,我顿时就是一愣。 倒不是说她有多憔悴,除了眼圈微微有些发黑,她的模样倒是没多大改变。让我感觉诧异的是她的穿着。 因为驱邪的事,我和她,和季雅云算是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以前桑岚虽然在外穿戴比较时尚,但居家的衣服却都是以舒适为主的普通款式。就算是睡裙,也是那种相对保守的款式。 然而现在她身上穿的,居然是一条黑色带蕾丝边的丝质吊带睡裙,过于暴`露不说,可就算我这个客人不在,她在家里当着父母的面这么穿也不怎么合适。 “徐祸?你怎么来了?”桑岚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我眨了眨。 我嘬了嘬牙,还是忍不住朝她摆摆手,“穿上点衣服,别着凉了。” 桑岚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才清醒过来,“呀”的一声低呼,转身就跑回屋里,砰的把门关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和季雅云才又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桑岚脸发红的问我。 我朝季雅云点了点头,再看她已经换了以前的一身睡衣,外面还套了件居家的棉服。 我仔细看了看她,没发现有什么异状。 我没好意思先说来意,就说上午刚从平古回来,听潘颖说你们都在家,所以过来看看。 桑岚‘哦’了一声,看了潘颖一眼,显得有些冷淡。 我正觉得奇怪,她以前和潘颖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现在怎么对潘颖这种态度。 桑岚的父亲忽然说:“徐祸,你现在在平古县工作,对那里应该还算熟悉吧?” “噢,我才过去一个礼拜,还不怎么熟,不过小县城嘛,也谈不上熟悉不熟悉。” 桑岚的父亲点点头,“你知道城河街吗?” 我一愣,“我就住那儿啊。” 桑岚的父亲拍了下手,眉头舒展了些,“那太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和岚岚她们跟你一起过去,你带着我们看看,城河街哪有好点的房子租。” “租房?”我有点懵了。 他忽然叹了口气,看了桑岚一眼,声音低沉的说: “岚岚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我已经替她办理休学了。我上午打给段大师,本来是想找他帮岚岚起一卦,看是怎么回事,结果接电话的是段大师的女儿。她也没收钱,只算了一会儿,就说岚岚……说她又遭劫了,想要避祸,就必须得搬到城河街住一段时间。” 第八章 邻居 “段四毛让你们搬去平古县?”我有点蒙圈了。 “段四毛?”桑岚的父亲一脸疑惑。 我忙说:“就是段佳音。” 潘颖站起身,走到桑岚身边抱住她一条胳膊,有些委屈的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对我的,你肯定是出事儿了。我周一就跟学校请假,我和你一起过去。” 桑岚似乎也有些感动,拉着她的手朝她点了点头。 我脑子彻底懵了,扶着额头想了想,不确定的问桑父: “段四……段佳音真说让你们搬去平古?” “不是搬去平古,是一定要搬去城西街。”桑岚的父亲纠正我说。 桑岚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爸,我没觉得我怎么样啊?干嘛非要搬家啊?” “哎呀,你别问了,就听我的安排!”桑父烦躁的甩开她的手。 看得出,他是真有些情绪不稳。 想想也是,为了闺女撇家舍业的来到这儿,才刚过了个年,就又开始折腾了,换谁不心烦啊。 被老爹‘凶’了一回,桑岚显得有些委屈,瘪了瘪嘴红着眼说: “我也不想总这么倒霉,可我真没觉得我怎么样啊。” 我想了想,拿过包起身走到她面前。 桑岚抬眼看了看我,脸没来由的一红,跟着起身,低着头小声说: “去我房间吧。”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看着一脸愕然的桑父哭笑不得。 她这是想起我第一次在季雅云身上画符的事了,以为我要让她脱衣服,给她‘画符验身’呢。 我一言不发的拿出一道符箓,“啪”的贴在她脑门上。盯着符文仔细看了看,抬手把符纸揭了下来。 在看过鬼灵术以后,我仍然坚持只接女人的生意,但是‘脱衣画符’已经是要看对象,分场合了。 我对桑父说:“我看不出她有状况。” 潘颖立刻走过来说:“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这个阴倌和窦大宝一样都是蒙事的二把刀,事实是岚岚确实不对劲,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直没开口的季雅云叹了口气,说: “岚岚这段时间的确不正常,我们都很担心她。徐祸,你也知道高人不好找,现在野先生也去世了,我们只能是听段大师的了。” 听她声音疲惫,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娘俩确实够多灾多难的,可到底是她俩多灾多难,还是我注定撇不开这两个‘拖油瓶’了? 桑岚的父亲察言观色,问我是不是城西街的房子不好租,如果是,他也可以出高价买。 我说不是不好租,是租了桑岚也未必敢住。 潘颖立刻说:我过去陪她。 无奈,我只好说那就明天过去看了以后再决定吧。 桑岚的父亲有些难以启齿的说: “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过去看看。” 我想了想说那行吧,去看了也就没想法了。 反正我也没打算留在市里过夜。 临走前,我勉强对季雅云说: “能麻烦你,给我几根你的头发吗?” 见其他人神情都有些疑惑,我忙说要头发是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事实是要替黎曼重塑完整鬼身,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头发必不可缺。有这种特殊命格的人,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季雅云了。 听我解释完,季雅云进了房间,没多会儿出来把一小绺长发交给了我。 回到后街,我没再多停,从铺子里拿了一些需要常备的东西,直接回了平古。 把孙禄送回宿舍,回到城西街。 刚停好车,就见一辆suv停在了旁边。 潘颖第一个从suv上下来,一下车就指着对岸的墓园大呼小叫的冲我喊: “就这儿?你就住这儿?” 粗略看完附近的状况,桑岚的父亲皱着眉头半晌无语。 我正想说让他再给段乘风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他却四下看着问我: “这附近哪儿有中介?” 我摇头。 这附近哪来的中介,卖墓地的倒是有两家。 我让他先别决定租房,朝桑岚扬了扬下巴,“这里的环境你也看了,你觉得你能住这儿吗?” 桑岚朝对岸看了一眼,明显有些胆怯,却又看了父亲一眼,咬了咬嘴唇说: “你方便帮我找房吗?或者直接找中介也行。” 我心说,你们倒是父慈女孝,都为对方着想。 找房……算上我家整条街只有三十户人家,找中介不如挨家挨户的敲门问。 我正想着,忽然听潘颖嗲声嗲气的说: “大爷,请问您一下,这街上有房租吗?” 扭脸一看,她正满脸堆笑的朝着一人点头哈腰。 再一看那人,我眼皮顿时一跳。 潘颖拦住的不是旁人,正是老陈。 也不知道是不是‘潘神鞭’嘴甜讨喜,老陈朝着她身后的桑岚等人看了看,居然咧嘴一笑: “有意思,这下是真有点意思了。” 我赶忙走过去说:“陈伯,我朋友想在这儿租房,您知道咱这街上有谁家房子要出租吗?” “二十八号。”老陈看都没看我一眼。 桑岚的父亲急着上前问,能不能帮忙给一下房东的联系方式。 老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是我的房子。” 我一阵无语,敢情这又是一个‘老何’,是个老财主、老财迷。 老陈直接把一行人带到二十八号,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进屋我就差点骂街。 同样是外表破旧的小楼房,这一套虽然装修的不算豪华,但却还算别致。不光在楼里分隔出了卫生间,还客卧分明,家电俱全。 关键房租和三十一号一样…… 我真想问老丫,为什么早先不把这儿租给我,可想想还是忍了。 本来我还以为桑岚他们会因为这附近的环境犹豫,没想到桑岚的父亲只是看了一遍房子,就直接签了租约,当场付了租金。 我看着专心数钱的老陈,又是一阵咬牙,我交租必须是一年一交,别人租就是三个月一付…… 我都怀疑老陈这老家伙是对桑岚有想法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桑岚的父亲不光痛快的签了租约,而且付完房租后,就招呼我帮忙和他一起去车上把桑岚和季雅云的行李搬下来。 我本来还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就凭段佳音一句话,就同意并且这么着急让女儿搬来这里。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明白他的心思了。 在帮桑岚她们收拾妥当后,临走前,他朝我点点头,微笑着说: 桑岚她们娘俩在这儿没什么朋友,以后还麻烦你多照顾她们一下。 看着他眼中微微露出的狡黠,我才反应过来。 或许段佳音跟他说让桑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还有些疑虑,可听说我也住在这里的时候,这个温和却不失狡猾的商人应该也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最起码和我这个阴倌做邻居,桑岚她们真有点什么事,我就不可能不管。 更或者段佳音还跟他说了别的,他却没有告诉我。 潘颖是跟着桑岚的父亲回去的,说周一请完假就过来陪桑岚。 目送桑父的车离开,我朝河畔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走到河边一摊有着火烧痕迹的地方,捡了根树枝,开始挖土。 桑岚跟过来问:“你挖这些土干什么?” 我笑笑:“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徐祸,大祸害的祸,住在三十一号,算是你的邻居。我的工作是……阴倌法医。” 入夜,开始下雨。 我在门外接了一些雨水,回屋刚要关门,身后忽然传来季雅云的声音: “徐祸!” 回过头,就见她和桑岚打着一把伞,手里端着个饭盒匆匆走了过来。 我忙把两人让进屋。 “我们从家里带了些南瓜团子,是……是茹姐做的,我拿过来给你尝尝。” 我看了看饭盒里黄灿灿的南瓜团子,转眼看向窗外的雨幕,脑海中模糊的浮现出一副很久以前的画面。 一个围着碎花围裙的女人,弯着腰把一个南瓜团子递到我面前: “小福,看看这是什么?” “小福,慢点吃,别烫着。” “甜不甜?”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我记得我当时满足的笑着说‘真甜’,可是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模样…… 我拿起一个团子咬了一口,品了品滋味,把剩下半个全都塞进嘴里,转过头含混的说: “下这么大雨还过来干嘛啊?” 季雅云捋了捋头发,看着我说: “我刚收拾好屋子,现在给你送过来…团子是茹姐做的,她让带给你的。还有……” 她看了看桑岚,没再继续往下说。 想到潘颖说的桑岚的状况,我看了看天色,再仔细看看桑岚,却没看出她有什么异状。 桑岚和我对视了一眼,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目光落在柜台上的牛油蜡上: “你把铺子挪到这里来了?” 我一愣。 铺子挪到这里来了? 后街三十一号…… 城河街明明应该是三十号的房子,也说是三十一号…… 初一窦大宝第一次夜里开铺子,转过天一早就给我打电话,说一个晚上别说是鬼了,连阿猫阿狗都没看见…… 回想起来,年初一开铺子的时候,好像就只有朱安斌上门,那时候,他还是人。 两个三十一号是巧合? 还是说,像桑岚下意识里以为的那样? 见桑岚面带疑惑,季雅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哪还能不明白状况。 要按潘颖说的,桑岚的确不正常,可我也真看不出她有什么异状。 季雅云是最熟悉桑岚的人,觉得她不对劲,带她来我这儿那是最正常的想法。 更何况两人刚搬来,要说两个女人在这种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墓地的房子里能安然入睡,鬼都不相信。 “你桌上这些东西,都是干嘛用的?” 桑岚看着柜台上一摊‘古怪物件’问。 我盯着她看了一阵,实在想象不出她在夜店酒吧里是怎么一副模样。 “你干嘛这么看我?”桑岚蹙了蹙眉,“潘潘都跟我说了,可我真不喜欢去她说的那些地方,我最多是偶尔和同学去体验体验,去……去感受一下不同的气氛。我真不喜欢那种地方。” 我抬手看了看表,走到柜台后,点燃牛油蜡,关了灯,坐进了藤椅。 “你想干嘛?”桑岚疑惑的问。 “你要干嘛啊?”季雅云也小声问。 我拿起柜台上一个装着丁点殷红液体的小瓶子,朝着两人晃了晃,沉下脸,压低声音一字一顿的说: “我要造个‘孩子’!” 第九章 阴形 两人又仔细看了看柜台上的东西,都更加的好奇。 桑岚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朝她笑笑,没再说话。 季雅云把她带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一到晚上就出状况’。我也想借今晚的机会,看看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不想耽搁原本要做的事,不但不愿意延后,而且还迫不及待。 见我把从河边挖的焦土混合雨水和成泥,桑岚一脸的纠结:“你居然和泥巴玩儿?” 季雅云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收起笑脸正色对两人说: “坐在一边,别打搅我。” 没错,我是在和泥巴。 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要想帮残缺的魂魄重塑鬼身,就必须要塑造一个‘阴形’。然后再施法将消散的残魂招引到阴形上。 而所谓的阴形,就是一个用特殊的材料和方法做出的泥娃娃。 在鬼灵术中看到这一节的时候,就想到了神秘庙宇中的那些泥娃娃。 虽然记载中并没有说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我记得刚入学的时候,老教授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作为一名合格的法医,要做的并不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真相,而是尽可能的是让自己靠近真相……’ 我把和好的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张芭蕉叶上,擦了擦手,从一个密封袋里抽出一根头发。用两只手拉直,用发丝在泥团上小心的切割起来。 我小时候没少干撒尿和泥的事,可长大后早没做过了。 再加上做‘隐形’的泥胚必须要用阴年阴月阴时生人的头发来切割分离,是细致活,所以我很快就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不多久,额头鼻尖就都觅出了汗珠。 随着一下下的切割,桌上渐渐显露出一个人形的泥胚。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太集中,以至于我的潜意识出现了错觉。 阴形的五官都还没进行细致的雕琢,我却已经觉得泥娃娃的样子很像是季雅云! 看过鬼灵术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琉璃花的样子会像季雅云了。 两个命格极度相似的人,样子也会有一些相似。 琉璃花和季雅云长得像,很可能是因为,她和季雅云一样,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女’。 可鬼灵术中并没有说过,用‘阴女’的头发作为工具来制作阴形,阴形会和阴女相像啊? 我怎么总觉得像是哪里不对头啊…… 阴形不是艺术品,不需要精雕细琢。 我用发丝切割出人形后,拿起一把新削的竹刀,轻轻的雕刻出手脚、五官。 眼看一个泥娃娃大功告成,我靠进椅子里抹了把汗,长吁了口气。 我抬眼看向桑岚,她正瞪着杏核眼,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疑惑的看向我,眉眼神情并没有显得异样。 转脸再看季雅云,我猛然间浑身一激灵。 季雅云也正看着这边,可当我第一眼看清她的脸,就觉得这张脸很不对劲。 她的眉眼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我却感觉,她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特别是她的眼神,同样是看着我,眼神却直直的。 可这种明明像是呆滞的眼神中,却似乎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只一错神的工夫,就听季雅云小心的问: “你弄好了?” “啊?” 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甩了甩头,再看她,却见她确实是看着我。 她的脸看上去就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眼睛里除了惯有的小心翼翼,哪有什么古怪…… “你怎么了啊?”桑岚问。 我揉了揉眼睛,摇摇头:“没事,有点眼花了。” 桑岚朝桌上的泥娃娃看了一眼,又用她那种特有的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 “你花了三个多钟头,就是为了做这么个泥人?” 我又反应了一会儿,点头:“我先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嘛,之前接了单生意,这泥人……” 我下意识的看向桌上的泥娃娃,又是一愣。 这就是个粗制滥造的泥胎,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眉眼。 可我怎么就越看越觉得它像季雅云呢? “三个钟头?” 我抬手看了看表,不禁吃了一惊。 刚才全神贯注的‘玩泥巴’,完全忽略了时间,不知不觉竟然过了三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针就挨上十一点了。 看看外面,还在下雨。 我赶忙打开柜台上的一个保温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拔开塞子,反转瓶口对准泥娃娃的头顶。 鬼是人灭所有,人是阴阳所出,塑造鬼形,最关键的一个步骤就是替鬼形灌注‘血脉’。 瓶子里是窦大宝和潘颖的两滴血,两人都是完璧之身,也就是所谓的没被玷染过的纯阳、纯阴。阴阳调和的‘血脉’从泥娃娃灵台部位透入,灌注全身,才算是真正替亡灵残魂造出了隐形…… 这本来是最后一个,也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 可是当看到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泥娃娃头顶的一刹那,我突然没来由的浑身猛一哆嗦! “你到底在干嘛?”桑岚终于不耐烦的站起身,蹙着眉头来到柜台前面。 桑岚的脾气不坏,却也不见得有多好,这点我早就见识过了。 我跟季雅云要头发的时候她全家都看见了,现在见我举止‘诡异’,到底是按不住脾气了。 我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解释,忽然,一个小黑影从门外飞了进来,在屋里盘旋一周,最后停落在我肩膀上。 不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哇”的一声怪叫! 桑岚被吓了一跳,原地跺了跺脚,疑惑的看着我的左肩: “这鸟……你养的?它的眼睛……” 我没有回应她,而是转过头,看向落在我肩膀上的鬼鸮小白。 和小白那双幽绿色的眼睛一对,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悚然。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鬼鸮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只知道它拥有三白眼的一部分魂魄,是有一定灵智的僵尸鸟、不死鸟。 自从鬼鸮出现在我身边,它可从来都没出过声,一直处于‘放养状态’。如果不是刻意召唤,它就像是和我活在平行世界一样。 为什么它会忽然飞进来,而且还出声了? 桑岚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伸进牛仔裤的裤兜,一边掏一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 “我听潘潘说过,你们年后去了趟东北……你以前没这么怪的……她没跟我说你们为什么去东北,不肯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忽然调来这里,还养了这么一只绿眼睛的怪鸟……我觉得你不对劲……你肯定是不会说了……我打电话问潘潘……” 我忍不住皱眉:“桑岚……” “我手机呢?”桑岚忽然停止动作盯着我。 “手机……”我摇了摇头,“你刚才不是一直拿在手里吗?” 我的确记得,她和季雅云来的时候,是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估计是因为牛仔裤太紧,手机放兜里不舒服,我每次看她,她的手机都是攥在手里的…… “小姨!” 桑岚又摸了摸兜,转头看向季雅云,“你有没有看见我的……” 她陡然闭嘴。 事实是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猛地一呆。 季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只脚已经迈出门。 “小姨,你干嘛去?” “季雅云!”我跟着喊了一声,见季雅云不管不顾的出了门,急忙起身跟着桑岚往外追。 跟着跑到门口,我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朝柜台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就感觉如坠冰窖,浑身的血都冷了。 柜台上,那个刚被我亲手塑造出来的泥娃娃,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面朝着我,正在裂开嘴冲着我笑! 第十章 荫木傀 看到泥娃娃转身露出邪魅的诡笑,我头皮一阵发炸。 刚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儿季雅云又反常的跑了出去…… 可我明明是按照鬼灵术中的方法做的,到底哪儿出了纰漏…… 我抓起竹刀,想要先毁了泥娃娃,可是一转眼的工夫,再看那娃娃,还好好的待在原处背对着门口,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见桑岚已经追了出去,我也顾不上管泥娃娃了,跟着就追了出去。 说也奇怪,刚才明明还在下雨,我一追出门,雨居然马上停了。 再看季雅云,并没有回她们的‘新家’,而是走到了街头,正往石桥上走。 我追上桑岚,和她一起跑到街头,跑上桥,季雅云却已经到了河对岸。 桑岚忽然一把拽住我,带着哭音问: “不是……不是你对小姨做了什么吧?” 我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懊悔不已。 季雅云突然的怪异举动多半是和我用她的头发做为塑造阴形的工具有关系。她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关键我还用了窦大宝和潘颖的血,也不知道他俩会不会出事…… 我实在是太迷信鬼灵术了,我太自私了。 “你到底在干嘛啊?”桑岚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先把她带回去再说。” 我急着追过石桥,眼看季雅云转了个身不见了身影,连忙加快脚步往那边跑。 跑到跟前,身边忽然有只手拉住了我。 回头一看,拉住我手的是桑岚。 见她脸发白,眼睛斜看上方,顺着她目光看去,我顿时也是一愣。 我们面前居然立着一个石牌楼,上面刻着四个字: 城西陵园! 季雅云怎么跑墓园里来了? 这三更半夜的,墓园里阴森漆黑,放眼看去,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墓碑就跟一个个蹲着的人似的。别说桑岚了,我看了都觉得心里发毛。 看着不远处季雅云的背影,我心里越发有种诡谲的感觉。 她跑出来以后,我和桑岚就接着追了出来,中间并没有耽误多少工夫。她明明是在缓慢的向前走,怎么我和桑岚却一直都追不上她呢? 而且似乎在我们俩加快脚步以后,非但没有拉近双方的距离,季雅云反倒离我们更远了。 桑岚跺了跺脚,拉着我就要往墓园里跑。 我反拉住她,走进墓园,却只是像季雅云一样,慢条斯理的往前走。 这样一来,季雅云就一直和我们保持着大约五十步的距离,沿着中间的台阶,一步一步缓缓的向上走。 桑岚这会儿也不问什么了,哆哆嗦嗦的紧贴着我的胳膊,时不时的低声抽泣两声。 季雅云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走着,忽然间转了个身,朝着一排墓碑后面走去。 我一边拉着桑岚在后面跟着,一边心如电转的思索着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可没等我理出头绪,季雅云忽然间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桑岚身子猛一颤:“小姨……” 我也是头皮一紧,再顾不上多想了,加紧脚步跑了过去。 跑到季雅云转弯的位置,看清状况,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季雅云的的确确是不见了,而在她刚才‘消失’的位置,一块墓碑竟隐隐透露出血一般暗红色的光芒! “我小姨呢?”桑岚哭着问,手指甲都快卡到我手背里去了。 “别出声。” 我低声说了一句,拉着她缓步往发光的墓碑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已经看清那墓碑的碑石的确是在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弱光芒。 碑上刻了字,可不知道为什么,石碑发光,我反倒怎么也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感觉桑岚浑身发抖,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紧了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她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这会儿我大脑虽然混乱如麻,可我还是想到了刚认识她的时候发生在她身上的情形。 潘颖和她的家人都说过,她这段时间的行为很反常。可别在这个时候,她又出什么岔子吧。 真要是历史重演,娘俩双双出状况,我就又把自己给陷坑里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她,却看不出她有被附身的迹象。 “你看我干嘛?快去把我小姨找回来!”桑岚急得飙泪,往后甩了甩散落到前额的头发。 这本来是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可我看在眼里,却猛然间想到是哪里不对了。 因为我被泥娃娃的怪笑耽搁了一下,比她晚一步追出来。我出来的时候,大雨骤停,也就是说,她追出去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雨。 为什么她的头发、衣服一点都没淋湿? 还有季雅云。 虽然双方一直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从背影轮廓上却能看得出来,她好像也没被淋湿。而且在她消失前,雨后的夜风吹过,她的发丝还被风吹的飘逸飞扬起来…… 尽管发现了这个异状,可结果却只是令我更加混乱。 我又仔细看了看桑岚,一咬牙,决定不管怎么,先弄清墓碑为什么会发光。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墓碑正前方的时候,忽然间“扑棱棱”一阵轻响,鬼鸮从夜幕中飞了下来,落在了我肩膀上。 黑暗中,它那对眼睛更是像绿宝石一样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怎么会这样?”桑岚忽然颤声低呼。 我一怔,把目光从鬼鸮转向她,却见她正满眼惊恐的看着一个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一看,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先发光的墓碑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道拱形的石门! 石门内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正散发着先前那种暗红色的光! 桑岚抹了把眼睛,问我: “怎么会有个门的?小姨会不会进去了?” 我想了想,把身上唯一的竹刀塞到她手里,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可既然她是在这里消失的,那我们就只能进去找她了。” 我说的是大实话。 我就想不明白,在看过鬼灵术后,我对‘另一个世界’的认知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半吊子了。 可是一个桑岚,一个季雅云,发生在这娘俩身上的状况我似乎永远都弄不清楚,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是怎么个情况。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这两个女人就像是上天注定跟我绑在一起了似的,要么是出了状况找到我,要么就是因为我出状况…… 进了石门,桑岚和我贴的更加紧,身子却不像刚才那么哆嗦不停了。 我提起十二分的戒备,拉着她亦步亦趋的向前走。 鬼鸮则一直停在我肩膀上,时不时的侧过头看我一眼。 随着距离拉近,两人已经看清楚红色光芒的来源。 通道尽头的一侧,赫然又是一道石门,红光就是从门里透出来的。 “咳……”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石门边的时候,忽然,门里竟传来一下轻咳。 咳声虽然轻,可我和桑岚一路走来,几乎都大气都不敢喘,冷不丁听见声响,同时都是猛一哆嗦。 紧张过后,我反倒很快镇定下来。 咳声不是季雅云,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可既然这里有人,那季雅云多半也在这里。 我朝桑岚使了个眼色,把她拉到身后,缓步走到石门边,小心翼翼的探头往里看去。 只一眼,我就觉得心猛一抽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同时心里的疑惑在刹那间全然被愤怒取代。 门内是一间石室,一道道分不出颜色的布幡从石室顶部垂落,几乎拖到地面。 每一道布幡上或是画着巨型符箓,或是写着古怪潦草的文字。符我不认识,那字迹我只觉得有些眼熟,却认不出那是什么字。 透过布幡之间的缝隙,正中竟是一座法台,法台的两边各点了两盏灯,灯罩却是红颜色的。 我们看到的红光,就是灯火透过灯罩发出的。 法台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法台上布置着什么。 男人不着寸缕,赤```裸的身体画满了和布幡上相似的符箓,单看背影,就让人觉得诡异森然。 让我愤怒的原因是,我看到了季雅云。 季雅云确实是来了这里,但她没有在男人身边,而是正躺在法台前的一张石床上。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光了,就那么一丝不挂的平躺在石床上,两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原本以为是我塑造阴形,害季雅云出了状况。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样,而是有人刻意作法把她引来这里。 男人一丝不挂,她也被扒的精光……这人将她引来这里的目的还用得着说嘛…… 这时桑岚从我肩后探出头,朝石门里偷眼观望,看清状况后忍不住脱口惊呼: “小姨!” 法台前的男人明显是听到了动静,猛然转过了身。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更是怒火冲顶。 桑岚则是愤怒的再次惊呼出口:“是他……朱安斌!” 我本来正想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那孙子一顿,可是听她一喊,我不禁一愣。 瞎子因为特殊癖好,曾经用电子望远镜偷拍过朱安斌家里的一段录像。 在那段录像里,朱安斌和找上门去的‘季雅云’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我一直认为,季雅云绝不会做那种事,也就一直没跟她提起。 然而现在撇开这些全然不管,朱安斌早在年初就出了状况,一部分魂魄还在五宝伞里,他怎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嘶……” 想到这里,我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是朱安斌没错,只不过他不是原来的朱安斌,而是夺了他肉身的荫木傀! 第十一章 邪降 “你个混蛋,我杀了你!” 桑岚发狂的大叫一声,就要扑上去。 “别过去,他不是朱安斌!”我急忙一把将她拽到身后。 这一冲一拽,两人已经迈入了石门里面。 我已经通过鬼灵术的记载,知道了五行邪煞的厉害,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荫木傀。 因为急着追出来,我就拿了一把竹刀。现在竹刀交给了桑岚,我却再没应对的法器了。 眼看季雅云赤果果的躺在那里,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一咬牙,心说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怎么都不可能丢下她带着桑岚逃走。 好在鬼灵术上记载了一些徒手结印的法门,奋力一搏,能带着两个女人出去也不一定。 我低声对桑岚说: “他不是朱安斌,是僵尸。等会儿我去抱你小姨,我一动,你就往回跑,千万别回头。我一定把她带回去。” “僵尸……”桑岚悚然瞪大了眼睛,“那我小姨……” 我摆手示意她别再多说,眼下哪还能顾得上想季雅云是怎么个状况,面对这么个煞星,只有尽力先把人弄回去再说了。 朱安斌转过身后,脸上露出浓重的戾气。 可奇怪的是,在我和桑岚进来后,他的戾气竟有所减弱,神情变得有些疑惑。 我也顾不上想他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了,把桑岚推向一边的同时,顺手拿过了她手里的竹刀。 我抿着嘴唇,把一只手藏在背后朝桑岚摆了摆,示意她准备走,另一只手紧握着竹刀,缓步走向石床。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朱安斌并没有做出其它反应,反而眼中的疑惑更重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积蓄力气想要发动,但却突然发现,他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聚集在我的身上,而像是毫无目标,只是拧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不解的事。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暗暗咬了咬牙,准备拨开身前的布幡,将竹刀射出去的同时直接去抢人。 可当我伸手去拨布幡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就呆了。 我竟然碰不到那布幡! 看着布幡上画的符箓,我心里的疑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细想起来,石门、石室的出现就已经是无比古怪了。 现在我居然碰不到布幡,难道说…… 不等我想明白,朱安斌突然动了。 我下意识的就想把竹刀射向他,没想到他动是动了,却不是向我发动攻击,而是双手合十,缓缓弯下腰低下了头。 “徐祸……” 桑岚忽然声音颤抖的喊了我一声。 没等我回头,忽然,我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从未接触过的阴森气势贴上了我的后背。 下一秒钟,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从我的身体里慢慢的挤出来一个人! 没错,就是挤出来的。 我先是看到我下巴的部位冒出半个脑袋,然后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人从我身体里挤了出来。 我错愕的瞪圆了眼睛,一时间不知所措的呆愣当场。 等我醒过神来,从我身体里‘挤出’的那人,已经走到朱安斌面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朱安斌原本像是在恭恭敬敬的向谁施礼,被他一拍,才把身子直了起来,却仍然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敢正眼和这人相对。 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我一把,转眼间,就见桑岚拉住我的衣服,朝一旁努了努嘴。 我心里也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忙跟着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一边。 桑岚朝朱安斌和那人看了一眼,踮起脚把嘴贴到我耳边小声说: “那个人是从你身体里穿过去的。” 我转头和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别多说。 我已经有点明白眼下的状况了,可是还不能确定,季雅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仔细看后来的那人,这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看年纪约莫五十多岁,身高大约一米六多,有些花白的头发又短又粗,支楞八叉的,从后面看活像个大刺猬。 他穿着很普通的衣服,侧脸给人的感觉很白净,不但不显得阴森,甚至还让人觉得有些随和。 可他身上却偏偏有一股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气势,这种气势让人本能的想要远离他。 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我和桑岚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到这里的,朱安斌刚才就是在向这人行礼,两人是看不到我和桑岚的。 如果不是这样,单是接触到这‘刺猬头’的气势,我就得不顾一切的逃走。 “事情办好了吗?”刺猬头向朱安斌问道。 他这一开口,我就浑身一阵发麻。 他的声音居然像是铁刷子刮铁锅一样,嘶哑难听却还带着一股金属质地般的铿锵。让人听了耳朵发酸,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办好了。” 朱安斌像是对他十分的恭敬,微微躬了躬身,垂着眼让出了法台。 看清法台上的情形,我又忍不住猛一提气。 那上面放着几个黑乎乎的陶盆,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觉得脏兮兮的。 在法台的中央,居然立着一个一尺多高的草人! 草人是被绑在一个木头架子上的,头部、双手双脚都绑着分不出颜色的布条,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看到草人,再看看那些布幡上的文字符箓,我猛然想到了两个字……降头! 其实看到朱安斌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可一连串的突发状况让我大脑混乱,没有立刻回忆起朱安斌背后那些事的关联。 他本来是想借助降头师的邪术达到目的,结果却被降头师陷害,被荫木傀抢占了肉身。 他的祸事起于降头,那眼前的刺猬头,多半就应该是始作俑的降头师了。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把季雅云弄到这里来? 难道瞎子的录像里,那个女人真是季雅云? 他和朱安斌又有什么牵连? 桑岚拉了拉我,指了指石床,小声在我耳边说: “你快想想办法,把小姨带回去啊!” 我脑子纠结的都快炸了,闻言看向石床上的季雅云,不经意间看到一个部位,我差点惊呼出声! 床上那女人的腰间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这胎记我见过…… 她不是季雅云。 她是陷害过季雅云、季雅云曾经的闺蜜、凌红影楼的老板、凌家的后人之一——凌红! 可她的样子为什么会变得和季雅云一样? 床上的是凌红,那我们先前跟着来到这里的那个季雅云现在在哪儿? 我看了刺猬头和朱安斌一眼,见两人在法台前背对这边忙碌着什么,咬了咬牙,缓步走到了石床旁。 只看了两眼,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三年多的专业学习,让我很快就分辨出,这女人的脸部又动过微创手术的痕迹。 凌红居然真的去整容……整成了季雅云的样子! 可是两人的样子本来就有差距,尽管她现在和季雅云有九分相似,可近距离一看,就会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么说,上次在朱安斌家里的,也是她了。 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正想着,突然间,‘季雅云’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我被吓的一哆嗦,退后了一步才想起来,在这里我和桑岚都是‘隐形’的。 ‘季雅云’仍然躺在那里,嘴角微微上扬,睁开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得意的笑意。 是她了。 我做完泥娃娃,第一眼看向季雅云的时候,她眼睛里就是这种神情。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猛地抬起头,就见刺猬头神情狰狞,正大声对着草人快速的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我一下就急了。 虽然还不明白这三人的目的,可他们明显是想要对季雅云做不利的事。 别说我对降头一窍不通了,就算想要硬去阻止,眼下我和桑岚都不是‘真正的存在’,根本就无法改变这里发生的任何事! 念咒声戛然而止,刺猬头猛然转过身,端起一个陶盆,将盆子里的事物朝着石床泼了过来。 我本能的急忙躲开,石床上的‘季雅云’却被泼了一身。 那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血,可奇怪的是,泼上去以后,并没有向下流淌,而是就那么附着在被泼到的部位。 桑岚又急着过来拉我,我摆手,“别说了,她不是你小姨。” “你胡说什么,她明明是小姨!” “不是,她是凌红,整容了!” “凌阿姨?!”桑岚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几句话的工夫,刺猬头已经将所有陶盆里的东西都泼在了凌红的身上。 最后一盆泼上去,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包裹在凌红身上的血,居然‘活了’! 那些肮脏的血将她的身体完全包裹住,开始冒出一个个针鼻儿那么大的细小气泡。 紧接着这些密密麻麻起而不落的气泡,竟然快速的蠕动起来,就像是每个气泡下面都藏着一只细小的蠕虫一样! 与此同时,刺猬头对朱安斌说了句什么。 朱安斌立刻拿起法台上的草人,就着灯火点燃后放到了其中一个陶盆里。 我心中升起一种绝望的感觉。 他们要对季雅云做的,已经做了,可我根本就阻止不了。 “你快看她的样子!” 桑岚忽然拉了我一把,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情景,嗓子都走音了。 我忙回头看向石床。 看清凌红的样子,我差点没当场瘫在地上。 包裹她脸部的‘活血’正在向两边流落,顺着石床流向地面。 她的脸渐渐露了出来,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 我无法具体形容她这张脸的模样,但却又见过这张脸,而且终身难忘。 她的脸居然变成了烹尸案中,高压锅里被煮过的那张脸! “哇!” 我肩头的鬼鸮突然又怪叫了一声。 叫声未落,法台的位置,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快速的向着石门走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刺猬头,担心他或许会听到鬼鸮的叫声。 好在他和朱安斌现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床,同样一脸的不可置信,像是也不知道凌红会变成这副样子,甚至都没发觉有个身影从法台前走过。 “小姨!” 听桑岚喊,我才扭过脸来,见刚才的身影正走出石门。 看背影曲线,赫然就是季雅云! “走!” 我低声说了一句,最后看了刺猬头一眼,拉着桑岚向外跑去…… 第十二章 换脸 就在我和桑岚跑出石门的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斥: “什么人?!”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头也不回的只管撒丫子往外跑。 刚跑出石门,一道亮光骤然划破天际,紧跟着一阵惊雷震耳欲聋。 下一秒,我就觉得脚下突然踏空,浑身一激灵,赶忙伸手去拉桑岚,同时听到她也在大声叫我的名字…… “徐祸!” “岚岚,岚岚,你醒醒,你们快醒醒!” 听到季雅云熟悉而急切的声音,我缓缓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藤椅里,那个泥娃娃还好端端的摆在面前的柜台上。 “岚岚!” “小姨……徐祸……徐祸……” 对面长椅里,桑岚猛地从季雅云怀里直起身子,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满脸泪痕眼神迷茫的环顾四周。 “岚岚,你怎么了?”季雅云带着哭音问。 桑岚回过头,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一把抱住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坐在藤椅里想了一会儿,拿起朱砂笔,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分开,同时抬眼看向我。 我面无表情的对季雅云说: “脱衣服。” 季雅云原本就哭的脸通红,这下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 桑岚似乎想到了什么,抹了抹眼泪,急着对她说: “小姨,你赶紧把衣服解开,你可能被人害了,你快让他给你看看。” 见季雅云犹犹豫豫的真要解衣服,我“扑哧”一乐,“开玩笑的,这次不用脱衣服。” 我假装没看见桑岚的瞪视,拿起季雅云的右手,在她手心画了道符箓。 仔细看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 桑岚小心的问我: “刚才那又是灵觉?和上次在医院……我和你去董家庄一样?” 我说是,可心里的疑惑却更加的浓重。 外面还在下大雨,门窗都关着,三人的身上都没有被淋湿的痕迹。 刚才发生的一切,要么是灵觉,要么就是做梦,我想不出第三种解释。 可先前通过灵觉,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刚才却像是身临其境一样…… 我心里猛一动,迟疑了一下,迈步走到墙角的柜子旁。 打开柜子只看了一眼,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无头女鬼黎曼跟来后,为了怕‘有碍观瞻’,我就把她藏在了柜子里。 可是现在我看到的,竟然不是没脑袋的女鬼,而是一个完整的,甚至是有些动人风韵的‘女人’! 我才刚塑好阴形,还没来得及作法招魂呢,她怎么就恢复了? 而且还变成了…… “凌阿姨?” “小红!” 桑岚和季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看到柜子里的女人,双双惊呼出口。 “小红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在柜子里?”季雅云下意识的拉住我问。 “你们都能看得见她?”我皱着眉头问。 看到两人的表情,我再次皱了皱眉,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柜子里的女人,见她脖子里有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红色印记,点点头,关上柜门,硬是把季雅云和桑岚往回推。 季雅云还想上前,我抢先说: “她不是凌红,她是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 “到底发生了什么?”桑岚急着问。 我坐回柜台后,捏了捏眉心,先是问季雅云,之前她看到了什么。 季雅云说,她一直在看我做泥娃娃,等我做完,她忽然有点犯迷糊。好像只是迷糊了一下,清醒过来就见我和桑岚都睡着了。 她看到桑岚在‘梦里’不时的哭喊大叫,却叫不醒她,再来推我,同样也叫不醒。 我点点头,让桑岚把她之前通过灵觉看到的情形告诉季雅云。 与此同时,我靠在藤椅里竭力整理着一连串的细节。 等两人说完,我问季雅云: “你跟朱安斌有什么关系?” 季雅云一怔,“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我都没见过他。” 我点点头,把录像的事跟她和桑岚说了一遍。 接着又把朱安斌的状况讲述了一遍。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要是再任由她们懵懂不知,那只会坏事。 季雅云听后连连摇头,说因为尸油的事,她恨不得打死朱安斌,又怎么可能会跟他有什么。 我看出她是真乱了,缓了口气说: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朱安斌为了要和他小妈争家产,与虎谋皮想要借助降头陷害他小妈林彤,结果反而被降头师设计,被阴鬼夺了肉身。瞎子的录像能够证明,在那之前,甚至是之后‘季雅云’和他有过亲密关系……” “没有!”季雅云红着脸打断我。 “我知道!”我白了她一眼,“那个不是你,是凌红。” “小红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 我冷笑:“你不如问她为什么要整容成你的样子吧。” 桑岚疑惑的看了我一会儿,指了指角落里的柜子,“那她又怎么会……” 我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揉着眉心说: “她是一起案子的受害者,我做泥人的目的,就是想帮她重聚魂魄,送她去轮回。” “那她怎么会变成凌红的样子?” “我现在只能确定,她是案子的受害者。至于怎么会变成凌红的样子……” 我干笑着摇了摇头,“你之前也看到了,在那间石室里,凌红不是被虐待,而像是在求助降头师和朱安斌,为她进行某种仪式。 我对降头了解的不多,大胆猜测,凌红通过朱安斌找到‘刺猬头’,是因为她想彻底变成季雅云和代替她。仪式的目的,是要把季雅云和她完全调换。当然,这只能是指外表形象……” 我看了看时间,对桑岚说: “仪式应该是今晚子时进行,所以就在十一点的时候,我和你才会看到你小姨‘走出去’。” 桑岚回头看了季雅云一眼,“可小姨一直在这儿,她除了迷糊了一下,其余时间都是清醒的啊。” “问题就出在这儿。” 我看向那个泥娃娃,心里的感觉更加怪异。 泥娃娃还没完全成型的时候,我就感觉它很像季雅云,现在再看,这就是个粗陋的泥娃娃,比五岁小孩儿撒尿和泥捏出来的娃娃也强不了多少,更别提像谁了。 我指了指泥娃娃,对两人说: “从‘刺猬头’和朱安斌的对话来看,应该是朱安斌先作法,想把季雅云的魂魄勾走,结果阴差阳错,这个新做的泥娃娃,或者说是案子的受害人的魂魄做了季雅云的替身。所以在刺猬头施法以后,凌红的脸变成了……” 想到那张被高压锅煮过的脸,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桑岚到底是不笨,听到这里,又指着柜子说: “然后那个被你招魂的受害人,就和凌红互换,变成了她本来的样子?” 我摊了摊手,“除了这个解释,我想不出别的。” 季雅云眼泪婆娑的悲声道:“小红她为什么这么傻啊……” 我叹了口气:“她本来是个可怜女人,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桑岚忽然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一圈,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好像看到过一只鸟……” 我心里一动,看了看紧闭的门窗,伸手打开窗户,朝着外面打了个唿哨。 鬼鸮立刻飞了进来,扑棱着翅膀落在我开窗的手上,偏着脑袋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做出指示。 “你真养了这么一只鸟?” 桑岚带着几分好奇走了过来,“它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 我想了想说:“它叫小白,是不死鸟。” “不死鸟?” “嗯,不死鸟。”要直说是僵尸鸟,除了让精神紧绷的娘俩更受惊吓,真没别的好处。 我看着鬼鸮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一些疑惑隐约有了答案。 门窗都关着,鬼鸮自然飞不进来。 可事实是,之前小白不但飞进来了,而且还破天荒的开口怪叫。并且跟着我和桑岚去了墓地石室,回来前,又再次发声。 照这样看,我和桑岚能通过灵觉,跟随‘季雅云’去石室,应该就和鬼鸮有关。 貌似这连鬼灵术中都没有记载的僵尸鸟,比我想象的还要神秘的多啊…… 我正有些失神,忽然就听桑岚喃喃的说:“这是哪儿啊?” 第十三章 梦中梦 我抬起头,就见桑岚正站在那里,一脸茫然的打量着四周。看表情,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样。 想起之前潘颖和她家人说的情况,我猛然警觉起来。 就在我站起身的同时,鬼鸮飞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绕过柜台,两步走到桑岚面前,刚要仔细查看她的状况,没想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肩侧,就像是见到鬼一样,“啊”的一声尖叫,猛地推了我一把,朝着墙角跑去。 我被推的一个趔趄,腰咯在柜台上。 等站稳身子,她已经跑到了墙角,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挨着柜子蹲在那里,抱着脑袋浑身哆嗦。 “岚岚,你怎么了?!” 我拉住急着想要过去的季雅云,忍不住心里暗骂,这两个女人简直是一个‘大扫把’,一个‘小扫把’,只要碰上她们,我就一刻不得安生! 我走到桑岚面前,刚想将符箓甩过去,她忽然抬起头,看了看旁边,又看看我手里的符箓,“干嘛?” “干嘛?”看着她疑惑中带着警惕的眸子,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她这一惊一乍的,居然问我要干嘛? “啊……” 桑岚忽然一声尖叫,像踩了电门似的一下弹了起来,一头扑进我怀里。 本来停在我肩膀上的鬼鸮吓得扑棱棱顺着窗户就飞走了。 桑岚哆嗦了半天,才抬起头反手指着柜子,“鬼……你把我拉这边来干什么?” 我真是哔了狗了! 我把她拉到柜台旁,又是画符,又是掐诀念咒,所有招都用完了,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 最后反倒是她有点不耐烦了,打着哈欠问我想干什么…… 我彻底无语了。 看看天都快亮了,就让两人先回去睡觉。 见季雅云嗫喏了半天不敢吭声,也不走,我叹了口气,拿出黄纸,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画了两道符箓,折成三角形分别交给两人。 告诉两人,如果有邪祟找上门,符箓就会产生感应,可以提醒她们做出防备。 因为符是我画的,所以我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她们出了状况。 好说歹说把娘俩哄回去,我已经精疲力尽了。连澡都没洗,回到楼上倒床上就睡了。 这一晚我做了许许多多的梦,以至于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我梦见和桑岚追着季雅云去了对岸的墓园,可一转眼,被我拉着的人却变成了季雅云。 等我拉着她进了石室,却看到一丝不挂,身上画满符文的男人正对着石门朝我狞笑。 他的脸不再是朱安斌的模样,而是变成了年初一我在后街铺子里见到过的死人脸……荫木傀。 想到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刺猬头,我就想拉着季雅云逃走。 可刚要转身,石床上的女人忽然坐了起来。 那又是一个季雅云。 她就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季雅云,转眼看向身边,却见被我拉着的季雅云正裂开嘴冲我笑。 随着嘴角的牵引,她的脸渐渐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颜色,面部的肌肉向外膨胀,直到承受不住扩张的力量,脸皮像是被炖烂的猪肉似的开始四分五裂,烂肉和黄白色的油脂就那么一片一滴的在我眼前往下掉落。 “啊……” 我崩溃的大叫着,一边往外跑,一边用力想要甩脱她的手,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徐祸!徐祸!” 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勉强斜眼一看,却见拉着我的又变成了桑岚。 我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想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没等喘几下,桑岚忽然指着前方惊恐的说: “她来了!” 我猛然想起了刺猬头,挺起身一看,却见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身子曼妙的女人。 这女人的身材比起桑岚还要好许多,可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脸。 巨大的恐惧在心头蔓延,我哪还管这美女是什么模样。 拉着桑岚想要冲过她身边,可是和这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模糊的脸猛然清晰起来。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我还没来得及想到这女人是谁,她原本樱桃似的殷红小嘴突然向两边裂开,直裂到了耳根,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我咬了过来……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尖叫声中,猛地挺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才发现全身上下连同被窝都被冷汗浸湿了。 “梦……做梦……” 我有些恍然,又有些惶恐的看向周围。 看清屋子里的陈设,我心里一阵空落。 这个家我才搬来一个礼拜,这个家的隔壁,没有她…… 我倒回潮湿的床上,喘了阵粗气,摸索着拿过手机,打开了微信,愣愣的看着‘筱雨’发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近乎狂暴的擂门声把我从思绪中惊醒。 我丢下手机,用力搓了搓脸,胡乱套上衣服下了楼。 门一开,就看见一张阴沉的老脸。 “陈伯……” 老陈瞪了我一眼,表情仍像是我欠他似的,一言不发的走进屋,走到柜台后,从货架上拿了一个未刻字的灵牌,转过身这才又斜了我一眼,说: “我来拿点东西。” 我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问: “陈伯,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我做什么?你……” 不等我说完,老陈就转眼瞪着我:“我就是你的房东!” 说完,拿着那个灵牌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撑开雨伞径直离开了。 我顺着他最后一眼的目光看去,就见昨天做的那个泥娃娃还孤零零的立在柜台上,看样子已经有八九分干了。 “黎曼……” 我猛然想起,柜子里还藏着个女鬼。 昨天晚上本来想直接超度她的,可被季雅云、桑岚这娘俩一折腾,我实在没力气了。 看看外面,还在下雨。 我走向墙角,本着办完一件事是一件的原则,想先把女鬼超度了。 可等我打开柜门,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柜子里就是空的。 抬眼看看货架上那些灵牌,再想想老陈刚才的举动…… “他拿走了一块灵牌,难道说,他把黎曼带走了?” 我正惊疑不定,突然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道: “范少虎。” “谁?”我猛地转过头,却不见屋里有人。 “谁?” 我本能的紧张起来。 可连问几声,却再没有答复。 “砰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 我烦躁起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刚要发作,却见门外不远处,老陈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快点把人送走!” “陈伯……” 我是咬了牙了,这老东西太邪门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跟他问清楚。 见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我又喊了一声,急着往外追。 可一只脚刚迈出门,就觉得身子跟着往下一沉,像是一脚踏空坠入了万丈深渊。 “啊……” 我大叫着坐了起来。 好半天,才缓过神。 我还在床上,刚才那是……梦中梦? 想到梦里的情形,我急着下床,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下跑。 跑到一楼,直奔墙角的柜子,拉开柜门,猛然又一愣。 我昨天明明没来得及超度黎曼。 她真的不见了! 她人呢? 不…… 鬼呢? 一种特异的感觉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转头看向窗外,下意识的跑了过去。 透过窗户,就见不远处,河边的一棵树下,一个穿着纸衣服的女人正朝我招手。 “凌红……黎曼……” 我纠结的冲到门口,拉开门,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你干嘛呢?” 我愣了愣,回过神一看,就见桑岚站在不远处,左手撑着伞,右手抱着个饭盒,愣愣的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桑岚走上前几步,“都四点多了,你才醒?你……你穿这么少,不怕冻着啊?” 第十四章 出租司机 “哎,说你呢,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去!” 桑岚又说了一句,俏脸微微有些涨红。 我往身上一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急着下楼,就只穿了条大裤衩。 上楼换了衣服,再次回到楼下,我又走到柜子旁仔细确认,被我重塑了鬼身,却成了凌红模样的女鬼的确不在了。 “小姨蒸了包子,你赶紧趁热吃吧。”桑岚把饭盒放在柜台上。 “谢谢。” 我说了一句,坐到柜台后,看着毫无生气的泥娃娃,心里说不出的疑惑。 我的初衷是想帮黎重聚魂魄,可按照鬼灵术中的法门,仅仅只是刚塑好了阴形,还没来得及招魂。 然而她却自己成就了鬼身,而且不等我超度,就离开了这里。 如果说她成就鬼身,变成凌红的样子,是因为降头师正巧作法勾魂误打误撞造成的,那她鬼身初成,也不可能在白天离开这里啊。 我总觉得这中间似乎还掺杂了某个意外的因素,那到底是什么呢…… 想起刚才奇怪到家也恐怖到家的梦,我猛地回过头看向货架,没发现灵牌有少了的样子。 那只是在梦里,老陈没有真的来过,灵牌自然是不会少的。 在梦里我似乎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范少虎。 这个人是谁?怎么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似的? “你发什么愣呢?”桑岚蹙着眉头盯着我,“徐祸,你不是有什么事吧?为什么潘潘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去内蒙?” 我摇了摇头,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饭盒就往外走。 径直来到十四号,我隔着窗户往里喊: “陈伯!在家吗?我是小徐,我刚蒸了包子,送几个来给你尝尝!” 连着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 我一咬牙,走上前去敲门。 我心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从老陈的嘴里撬出点什么,要不然再这么魔魔道道的下去,胆子再大的人也得神经衰弱。 可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反应。 末了反倒是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胖老头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忙说我刚租了老陈的房子,做了包子来给他送几个尝尝鲜。 胖老头说:老陈平常都住在县里的石料厂,很少回来住的,他恐怕又回石料厂了吧。 石料厂……貌似老陈说过,他除了帮人请牌位,还帮人刻石碑。 我想了想,把饭盒捧到胖老头面前,笑着自我介绍了一下,让他尝尝包子味道怎么样。 我主要是想和这新邻居套套近乎,向他打听一下老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胖老头倒是随和,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一边赞不绝口,一边说他姓黄。 闲扯了几句,我就直接问他,老陈是干嘛的。 胖老头笑呵呵的说:他就是个孤老头子,有点手艺,平常就在县里的石料厂帮人刻碑、刻石狮子什么的,偶尔也帮人请牌位。不过现在很少有人在家里供奉灵牌了,所以他也不怎么干这活了。 胖老头吃完一个包子,又拿了一个,问我租的是哪套房子。 我指了指街尾的小楼。 胖老头点点头,没说什么。 可当我顺口说,我就住三十一号的时候,胖老头忽然脸色变了变,有些慌张的说,他炉子上还烧着水呢,然后就急着进屋把门关上了。 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最后一跺脚,去你大爷个腿儿的,住这儿的人都这么奇怪吗? 你们爱是谁是谁,爱干嘛干嘛去,老子什么也不问了,我就看你们哪个能作出什么妖蛾子来。 我拿了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边在心里发狠抱怨,边往家走。 回到家,桑岚就站在门口狐疑的看着我。 进了屋,我给自己泡了杯茉莉花,刚坐稳屁股,桑岚忽然问我: “你来这里,是不是跟徐洁有关系?”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盯着她,半晌我压低声音,邪恶的问: “昨天晚上你看清楚朱安斌长什么样了吧?” 桑岚愣了愣,反应过来,脸腾的红了,狠狠瞪了我一眼,拿起门后的雨伞跑了。 周一到了局里,照惯例去跟高战报了个到,回到法医室,孙禄正歪在椅子里啃韭菜盒子呢。 我问:“大双呢?没跟你一起过来?” 孙禄咧嘴一笑,露出粘着韭菜叶的白牙,“嘿嘿嘿,那小子不地道,周五刚过来,昨个儿就把女朋友接来了。一大早的我也不能去敲门啊,万一人家小两口正在‘办大事’,我给人吓得不举了怎么办?” “靠,这么有效率,他女朋友长得怎么样?你看了没?”我八卦的问。 “就看了个侧脸儿,那小子跟怕我抢他马子似的,也没给我介绍,要不说他不地道呢。” “身材怎么样啊?” “真不错……” 两人正八卦的热乎,孙禄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来说了两句,翻着白眼挂了电话,“丫的,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有难了才想起老子来。” 我问:“怎么了?” “丫早上出来忘带钱包了,打车到了局里没钱给,让我帮他付钱去!” 我咧了咧嘴,笑着搭着他厚实的肩膀往外走,“一块儿去吧,我也买俩韭菜盒子去,看你吃…我特么都馋了。” 两人说笑着来到大门口,我正要往早点摊儿走,不经意间往出租车里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了。 孙禄扒着车窗笑着对司机说: “诶!是你啊!那天晚上你发什么神经啊?你还怕我们打劫你怎么着?看见没,我们可都是条子!” 我也认出来了,这个出租司机,就是大前天晚上送我和孙屠子去城河街那个。 想到一件事,我心里一动,径直走过去,推开孙禄,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徐哥,你要出去啊?”刚下车的大双问。 我摆摆手,让他和孙禄先别问。 出租司机也认出我了,往我身上看了一眼,讪笑着说: “原来是警官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 不等他说完,我就点着驾驶台上的工牌问:“你叫范少虎?” 司机一愣,“啊?昂,是……是啊。” 我转眼盯着他:“认识黎曼吗?” 司机脸色一变,“你……你是她什么人?” 孙禄虽然长得像个大老粗,脑子可一点也不慢,听我提到黎曼,立刻拉开后车门推着大双上了车。 “你们要干嘛?”司机一下子慌了,“我和黎曼没什么的!” 我把右手伸到腰间,冷眼看着他:“直接把车开局里去。” 司机一听,反倒像是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挂上档,直接开进了公安局的大门。 下了车,我和孙屠子、大双围成一个三角,围着司机进了办公楼。 “砰砰!” “进来。”办公室里传来高战的声音。 我推开门,示意司机进去。 孙禄朝我点点头,“我跟大双先回办公室了啊。” 高战眯着眼睛看了看司机,转眼看向我:“这是谁啊?” 不等我开口,司机就一边给我和高战递烟,一边点头哈腰的对高战说: “我叫范少虎,我就是个开出租的。” 我沉声对高战说:“他应该和黎曼的案子有牵连,我想申请化验他的dna。” 高战正准备点烟,闻言‘噌’的站了起来,“立刻提取他的血液样本送去上级化验室,马上审讯!” 提取样本后,我让孙禄跟我一块儿开车去市局。 路上孙禄问我:“你怎么知道那司机和黎曼的案子有牵连?” 我抽了口烟,看着窗外说: “我要是说,是黎曼自己告诉我的,你信吗?” …… 市公安局法医室内,马丽从化验台前抬起头,扭脸瞪了我一眼,“你送来的样本dna和在案发现场提取的j斑完全相同,可以抓人了。” …… 回到县局,高战直接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 高战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抽了一口,瞪着两个硬币眼看着我说: “范少虎已经被羁押了,他承认他和黎曼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两人在宾馆和黎曼的家里总共发生过四次关系。说是和黎曼谈恋爱,可这个范少虎早结过婚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承认他和黎曼只是玩玩,照他的说法,黎曼是真把他当男朋友,他只想约p。但他不承认杀了黎曼。” 我刚点上烟,高战突然问: “你是怎么知道他和黎曼有关系的?根据他的交代,你和孙禄只是坐过他一趟车。” 见他目光灼灼,终于有了点刑警队长的样子,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高战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搭住我的肩膀,又露出了二道贩子似的笑容,有点神秘的小声说: “其实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法医是法医,阴阳先生是阴阳先生,两者各有各的规矩。关于你的另一个职业,我没资格要求你向我汇报。我只是好奇……我说哥们儿,是不是黎曼本人的鬼告诉你,她和范少虎有关系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早该想到,甭管是市里还是县里,能干到刑警队长这个位置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啊。 高战掐了烟,揽着我往外走,“走,跟着一起押犯人去指认现场!” 第十五章 凶案现场 “警官,我真没杀人!” “警官……我求求你们别把这事儿告诉我家里……” “警官……” “闭嘴!”高战皱着眉头喝叱了一声,转脸朝我点点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在一众吃瓜群众的围观下,蒙着头套,戴着手铐脚镣的嫌疑人被带进了居民楼。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到了六楼黎曼的家,刚把范少虎的头套摘下来,他忽然“啊”的一声大叫,紧跟着就软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起来。 “是癫痫!” 我连忙蹲下身,掐住范少虎的下颚,掏出一包餐巾纸塞进他嘴里,一边解他上衣的扣子,边对旁边一个警察说: “帮他把皮带和脚镣解开。” 过了好一会儿,范少虎才停止抽搐,翻着白眼,满头大汗的仰躺在地上喘粗气。 高战把我拉到一旁,低声对我说: “我刚给嫌犯的家人打过电话,他有羊癫疯的病史。有羊癫疯的人……能是凶手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他的话。 按照常理来说,有癫痫病的人在受到强烈刺激的情况下发病的概率也会增加,是不大可能用那种凶残到令人发指的手法伤人的。 范少虎本人的表现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作为一名法医,是不能够擅自发表意见的,那样就是妨碍刑侦逻辑。 等范少虎缓过来些,高战让人带着他指认现场。 可是得到的结果很荒诞,甚至是很滑稽。 范少虎倒是很配合,哆哆嗦嗦的详细说明了他和黎曼在哪个屋、哪张床……甚至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生过关系,就差没描述用什么姿势了…… 高战拧着眉头走到我身旁,低声说: “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他应该去拍电影,小李子这辈子也甭想拿小金人儿了。” “头儿,他又抽风了!” 一个警察忽然喊了一声。 等我和高战走到跟前,已经有人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对范少虎进行了处理。 我皱了皱眉,对高战说: “直接把他送去医院吧。” 高战点点头,等范少虎再次舒缓过来后,让人把他抬了出去。 人抬走后,高战转身对我说:“我们也撤吧。” 我点了点头,刚要迈步,忽然间胸口一凉……然后我就感觉,屋子里除了我和高战,似乎还多出了一个人! 是阴瞳…… “徐祸?徐祸?”高战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挡开他的手,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仔细感觉了一下,缓步走向厨房。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厨房里的情形,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厨房的灶台旁,赫然站着一个穿着纸衣服、长发披散的女人! 那女人眼中带着些许的怨恨,紧抿着嘴唇,就那么站在那儿,微微低着头,幽幽的看着我。 这女人的样子十足就是以前的凌红,但我却知道,她不是凌红,而是这房子原本的主人……黎曼。 我退后两步,低声对高战说:“你先出去一下。” 高战同样低声说:“这不合规矩。” 我说:“你到门口去,别关门,让其他人先下楼。” 高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朝厨房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见门外除了高战没别人了,我又走向厨房。 凌红……不,是黎曼。 她好像和我之前见到的鬼不怎么一样。 或许真像孙屠子说的,她能亲口说出凶手的名字,或者提供有用的线索也不一定。 我这么想着,走到厨房门口,抬眼间,看到厨房里的情形,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刹那间,我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整个人有种想死的冲动。 我想大声喊,想尖叫,可喉咙里像塞了一团头发,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我没有看到黎曼,却看到灶台旁的地板上,有一具鲜血淋漓、没有头的女尸! 女尸的样子就和案发当天,我到达现场后看到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煤气灶的火开着,上面座着高压锅……除了女尸,厨房里还多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外面套了一件医生穿的白大褂,里面却什么也没穿。 正跪在地上,对被砍掉脑袋的女尸做着难以描述的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幕虽然如此形象,可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男人的脸! 高压锅的阀门开始冒蒸汽,我似乎能听到开锅时那种吹哨子般的声音…… 这声音传进耳朵,比夏日的炸雷还要让人惊悚。 我只觉得浑身发胀,耳鸣的就像火车拉响汽笛一样,脑子都快连同脑壳撕破头皮顶出来了…… 时间在我心里已经完全没了概念。 我就那么僵硬的站在厨房门外,不能自控的看着这令人遍体生寒的一幕,甚至连想要闭上眼睛都不能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脸的男人忽然站起身,走到厨房角落,打开了那里的橱柜,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保温杯。 他打开保温杯,从里面摸出一个不透明的玻璃瓶。重又走到尸体旁,打开玻璃瓶,将一滴黄白色的粘稠液体滴在尸体右后股的位置…… “啊……” 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竭尽全力的大喊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喊,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而黎曼也已经不在厨房里。 “怎么了?”高战听到叫喊,冲进来扶住我。 见我浑身软的像面条一样,忙咬着牙半扛半抱的把我拖进沙发里。 我紧闭着眼睛,大口的喘着气。 足足有五分钟,才勉强艰难的睁开眼。 高战的圆脸映入眼帘,硬币眼里满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我:“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我又缓了好一会儿,想要直起身子,才发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身体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包……我的包……” 高战连忙把我的包从地上捡起来。 “右边……右边口袋里有手套……你戴上手套,去厨房……打开最里面的柜子,看看有没有一个保温杯……蓝色的。” 高战没有犹豫,找出手套戴上后走进厨房。 不大会儿,就听他在厨房里喊:“是有个蓝色保温杯!” 高战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手里的保温杯给我看,“上次我就见过这个保温杯,老钟也见过……有问题吗?” 我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撑起身子,“把保温杯带回去,先扶我离开这儿……” 直到被高战背着下了楼,呼吸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我才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回到局里,我和高战一起来到法证办公室。 肖阳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看了看我,小心的问: “徐主任,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老钟呢?”我顾不上回答她。 “什么事儿?”老钟正好端着茶杯从外面走进来。 我从包里拿出用密封袋装着的保温杯。 老钟看了一眼,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杯子,连同当时案发现场的所有厨具碗筷,我都已经做过证据提取了。” 我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沉声说:“再做一次提取,杯子里面可能有凶手留下的指纹。” “杯子里面?”老钟放下茶杯疑惑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我怀疑嫌犯范少虎是被栽赃,凶手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他的jy,jy是用一个玻璃瓶盛放,然后装在保温杯里保持一定程度的新鲜。凶手在现场栽赃的时候,曾经把手伸进保温杯里拿玻璃瓶,事后在消除证据的时候,很可能没有擦掉杯子里的指纹!” 老钟诧异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问: “你是怎么确定凶手曾经把手伸进过保温杯的?” 见肖阳同样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高战大力的挥了挥手,“先不要问这个,赶紧化验!” 第十六章 白全堂 “头儿!里面真有一组指纹!” 老钟抬起头,难抑兴奋的大声道。 “快!赶紧和以前采证的指纹做比对!” 高战同样兴奋的直搓手。 回想起‘案发现场’的情形,我忍不住“呕”的干呕了一下。 高战忙扶住我,“走走走,我先扶你回办公室。” 我摆摆手,推开他,缓了一阵才说: “你让人排查一下,黎曼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做医生的男性。” 高战眼珠转了转,倏地瞪大,“她继父是医生,但是是兽医,平常是替生猪配zhong的。” 见我看着他点头,高战猛地冲出法证室,“猛子,三炮!跟老子去抓人!” …… 三天后,队里举行了一次小型的庆功宴。 为了替我免除麻烦和影响,高战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发现证据的经过,只是在席间不断向我敬酒。 关于烹尸案,没有人在庆功宴上提及。 事实上私底下也很少有人议论这起案子。 只能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心理扭曲的人了。 谁又能想到,作为继父、作为一个父亲,在变`态的占有欲的驱使下,不光对继女做出了让人发指的残害,还因为嫉恨,想要栽赃女儿的情人…… 被栽赃的出租司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案发的前一天,他还在黎曼的家里和她…… 应该就是在那之后,被黎曼的继父拿到了他的jy。 一个人的道德品质如何、一起案件里牵连到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马丽说的:在其位谋其政。 作为一名法医,我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相对于其他同行,我多出了一些经历。 然而像烹尸案这样亲眼目睹案发经过…… 虽然因此抓到了凶手,我却永远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 “祸祸,今天又是十五了,你要不要试试过了十一点以后营业啊?”潘颖坐在柜台上,晃荡着两条长腿问我。 我白了她一眼,“这里又不是后街的铺子,营业个什么劲儿。” ‘大背头’倒是真仗义,说来陪桑岚,真就请假跟来了。 好在她和桑岚本来就是艺术生,不存在落下课业的问题。 她来这儿的好处就是,有她那个神秘莫测的祖宗护体,桑岚和季雅云的安全多了一重保障。 坏处就是…… 这家伙天生就像个顽劣不堪的假小子,从来不嫌事大,对什么都好奇,关键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 桑岚娘俩来这里是避祸,小县城也没什么好玩的,所以只要我一在家,她准得顶着个油光光的大背头来找我。 经过降头师勾魂的事儿,季雅云都快得抑郁症了;桑岚看着强势,其实胆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 娘俩本来还很矜持,这下好了,潘颖一来,她俩正好有借口往我家跑。 结果就是,我的私生活完全被三个女人霸占了。 这不,好容易休息一天,家里又变成‘妇女联谊会’了。 潘颖跳下柜台,回过头很认真的对我说: “要我说,傻大宝就不是干阴阳先生的料,初一的那天晚上得亏没鬼找上门,要不然就他那个婆婆妈妈的劲,本来挺简单的事,他都得给搞复杂了。” 我说:“大宝就是心肠软。” “我知道,可那得分事儿,做阴阳先生如果不能坚持阴阳殊途的原则,那还干个什么劲儿啊?你说是不是?” “没毛病!” “没毛病吧?”潘颖得意的冲我一扬下巴,“所以我说,能做阴阳先生的,要么是你这样的,要么就得是我这样的。那个死大宝,我那天跟他说‘咱俩一起坐镇’,丫还不同意!” 我绷着嘴点着头,心说我总算听明白你想抱怨什么了,要是阴阳先生都像你这德性,阎王爷都得气得领着黑白无常举着幡儿来海扁你。 晚上季雅云把做好的饭菜直接端到了我家。 潘颖又说,直接在我家置办一套锅碗瓢盆,把油盐酱醋都买齐了,以后就都在我这儿开伙得了。 想到那段有家常饭吃的日子,我不由得有些情绪低落。 我看了看窗外,说这里真不适合正常人常住,现在季雅云避过一劫,桑岚也没什么状况,再过一阵子要再没什么事,还是早点搬回去得了。 潘颖挠了挠大背头,搭着桑岚的肩膀说: “说也奇怪哈,岚岚在家的时候白天就跟个考拉似的睡不醒,一到晚上就变身成女太保、小荡`妇了……” “你瞎说什么呢?”桑岚掐了她一把。 潘颖疼的咧了咧嘴,赶忙求饶,“我就是说……你来这里以后,你就变正常了,变得又是以前的那个乖宝贝儿了。” 季雅云也点头,“岚岚现在确实又和以前一样了。” 桑岚被潘颖刚才说的还没消气,有点悻然的说: “都不知道你们瞎说什么,我哪儿有什么不对劲。” “嗡……嗡……” 电话震动,见是高战打来的,我连忙接了起来。 说了几句后,挂断电话,我急着放下筷子,拿起包往外走。 “怎么了?”季雅云问。 潘颖:“正吃饭呢,你去哪儿?” “不吃了,有案子,要出警!” 潘颖好像在后边说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匆匆跑出门,上车打着火,按照高战说的地址,直奔二爷屯。 快到二爷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怎么舒服。 记得上次跟季雅云和野郎中去平古岗借煞,走的就是这条路,平古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仔细看了下导航,果然就发现二爷屯是离平古岗最近的一个村子。 到了二爷屯,远远的就见两辆警车停在村口的晒场上。 晒场一边搭了个戏台,好像是先前正在唱戏,高战和队里的几个人正在戏台前和当地几个村民说着什么。 “祸祸,来啦!” “徐哥!” 孙禄和大双今天值班,提前跟队来了。 见两人都还是一身便装,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说: “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准备干活了。” 谁知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我忍不住说:“屠子,现在是在出警,不是我们在学校的时候,赶紧换衣服。” 孙禄摇了摇头,“不用换了,受伤的送医院了,死了的……活了。” “什么叫死了的活了?”我疑惑的问。 这时高战走了过来,表情竟也有些怪异。 我问:“高队,什么情况啊?不是说两帮人械斗……有人死了吗?” 高战搓了搓手,说:“情况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你先跟我来看看吧。” 说着,朝先前那几个人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人快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五十多岁,阴沉着脸的半大老头,另外一个是个四十来岁的白脸胖子。 胖子一只手拿着块毛巾捂着脑袋,看毛巾上沾着血,应该是被打破了头。 高战简单的给我介绍了一下,老头姓张,是二爷屯的村长;白脸胖子姓肖,是戏班子的老板。 高战对两人说:“走,去后台看看。”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又问高战是怎么个情况,高战却斜了戏班老板一眼,只说到了后台再说。 戏台前面的地上满是红色的鞭炮纸,台下的椅子板凳七零八落,看来就像高战在电话里说的一样,的确是有人斗殴。 可两帮人打架,要是没出人命,让法医来干什么? 戏台是临时搭建的,后台就是戏台一边的两个帆布棚子。 这种专门在郊县演出的小戏班子实在平常的很,一般都是有人家或者私人小单位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庆祝活动,就会请戏班来演出。 请戏班子是图个热闹,戏班子就指着这个吃饭,这应该说是双方得利的事,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进了后台,就见几个戏班子的人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见我们进来,立马都不说话了。 一看几人身上的衣服,我更迷糊了。 “你们几个狗日的,还不把这丧气衣服脱了!”一路阴着脸的张村长大吼着,上去就撕扯一个演员的衣服。 高战一把拉住他,沉声说: “你们报警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当着警察的面再打一场?是的话全跟我回局里去!” 我正看的云里雾里,孙禄凑过来小声说: “头两天村长儿子结婚,摆了流水席、请了戏班子,准备大宴乡里闹腾三天,结果……你也看见了。” “卧槽!” 我一下没忍住,‘卧槽’两字脱口而出。 听孙屠子一说,再不用问旁人,我就知道‘案发起因’了。 村长公子结婚,请戏班子唱戏,虽然摆流水席、连唱三天有点夸张,可身为一方村官,又是小地方,这也不算多过分。 结婚是喜事,可看这几个演员的戏服,居然都是纯白色的,有一个穿素白的,头上还绑着白布条呢。 这明显是哭丧的打扮…… 跟着进来的大双,看着捂脑袋的戏班老板,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最后还是憋不住小声跟我说: “徐哥,你是来的晚,没看见呐。人家娶媳妇儿,你猜这戏班子咋地啊?一开锣,个个素,给人来了一个白全堂!” “咳咳咳咳……”我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白全堂是戏曲里的一个特定称谓,顾名思义,白全堂就是全部演员都挂白,就是哭丧戏。 现在就算谁家有白事,都不大会唱这个,谁想悲上加悲啊? 所以白全堂多数都是在正规的表演舞台上,以艺术欣赏的角度进行演出。 我斜眼看着戏班老板,感觉他很神奇啊。 村长公子结婚,带着手下在人家村里唱白全堂,他没被打死真的是奇迹啊! 我正啼笑皆非,忽然就见戏班老板脸色一变,连头也顾不上捂了,撒丫子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顺着他跑的方向一看,我倏地一提气,也招呼孙禄和大双快步走了过去。 第十七章 死人钱 跟着戏班老板来到相邻的棚子里,化妆台前,一个同样穿着白色戏服,还没有卸妆的女演员正两眼紧闭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二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来这一出啊……” 戏班老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弯下腰就想去把女演员抱起来。 我连忙说:“别动她!” 高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戏班老板。 “二爷?”村长的脸色没来由的一变。 我也顾不上管他俩说什么,蹲下身去检查那演员的状况,一探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 大双伸手搭上女演员的颈动脉,抬眼看向我: “没有脉搏……死了。” “大双!”孙禄急着伸手把他拉开,“没戴手套别碰尸体!” 说着,拿出手套递给大双一副,又丢给我一副。 他戴上手套,蹲下身,问我:“确定死亡了吗?” 话音未落,地上的女演员突然身子猛地一抽搐,紧闭的眼睛居然倏地睁开了! “我去!” 尽管孙屠子胆子够大,可头一回跟着出警就看到‘死人’睁眼,也还是吓得猛一吸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爷……二爷哎,您可醒喽,您可是要了我的亲命咯……哎哟!” 见女演员睁开眼,戏班老板一激动,没头没脑的去抹吓出的汗,结果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的叫唤了起来。 女演员眼珠转了转,眼神迷茫了一阵,居然大模大样的抬起一条胳膊伸到孙禄面前,“扶我起来。” 他这一开口,我和孙禄又都吓了一跳。 看妆容,这是个女演员,结果他一出声,声音虽然清亮,却是带着几分苍老的男人声音!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才双双反应过来,这是个唱旦角的男演员,而且听声音年纪应该还不小。 孙禄伸手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我跟着起身,刚要问他以前有什么疾病史,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就瞄到侧面有一团白色的影子。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等看清那影子是什么东西,差点没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那就是化妆台上的化妆镜,镜子里正映出这个被称为‘二爷’的老演员的身影。 他正脸朝着外头,嘴角带着微微冷笑,冷眼看着我,似乎是在嘲讽我过度的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他的目光深处竟隐藏着无比的怨毒,而这怨毒似乎是针对我的。 “二爷,您没事儿吧?走走走,赶紧走,咱赶紧去医院查查吧。” 听到戏班老板聒噪的声音,我不禁皱了皱眉,把脸转了回来。 可就在转过脸的一瞬间,我浑身猛地一哆嗦。 戏班老板拉着二爷的袖子,正想把他往外拽。 孙禄、大双、高战,还有村长也都围在一旁。 可镜子里为什么只有二爷一个人的影子?! 我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再次看向化妆台,却发现所有人的影子都在镜子里。 那个二爷被身高马大的孙禄挡着,只有宽大的戏服露出一些,根本就照不出他的正脸。 难道我刚才看花眼了? 二爷貌似是戏班的台柱子,戏班老板对他很是紧张,一个劲的嚷嚷着要送他去医院检查。 “行了!” 二爷似乎被他吵的不耐烦起来,一卷袖口甩开了他的手。 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一双比起多数女人还要灵动风`流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停的微微转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高战拧着眉头对戏班老板和张村长说: “让人送这演员去医院检查一下,你们两位跟我去局里说明一下情况。” “不行!” “不行!” 两人同时坚决的反对。 其中一人是张村长,另一人不是戏班的肖老板,而是那个二爷。 高战眉头皱得更紧,“什么叫不行?你们双方斗殴不说,还报警说出了人命,现在居然不配合?” 见他冒火,张村长连忙说: “同志同志,您别生气,今天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是村里几个二棒槌太年轻、太冲动,也是我欠考虑,一开始没处理好。”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边往高战手里塞边陪着笑,“同志们都辛苦了,这个没别的意思,我家小子结婚,就当是都沾沾喜气了。” 高战推开他的手,盯着他冷声说: “现在不时兴这一套。” “同志……你看小孩子结个婚闹成这样实在是……唉,都已经这样了,我要是再去公安局闹官司,那孩子一辈子都心里不舒服不是?” “那你的意思呢?” 听高战有些松口,张村长忙说: “我来处理,我来处理,我保证,一定处理好,绝不能再给同志们添麻烦了。” 听他言下之意是要私了,高战朝我撇了撇嘴,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我看了看那个二爷,见他仰脸看着棚顶的白炽灯,好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疑惑的同时心里也有点来气。 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大晚上的把人折腾一溜够,末了又说要私了,拿警察不当人,当猴耍呢? 高战是大队长,他既然说撤,我心里有气也懒得撒,跟着就走了出去。 孙禄边走边对我说: “夜里大双值班,咱俩涮锅子去呗?” 没等我回应,一旁的高战就搭住我肩膀,笑呵呵的说: “算我一个,我请客!” 我来的时候饭没吃几口,这会儿肚子正闹饥荒呢,听两人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 大双跟警车回了局里,我们仨上了我的车,直奔县里的一家火锅店。 孙禄把一嘟噜涮好的羊肉片塞进嘴里,边吸溜气边含混的对高战说: “高哥,在咱这儿是不是经常有这种事儿啊?” 高战嘿嘿干笑两声,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说: “咱这是小地方,有些事儿是难免的。你们也都知道,咱这儿十户里边有超过一半都是养猪、杀猪的,有几个好脾气的?一言不合动手是常事儿,只要不动刀子,局里也懒得多管。 再一个,不管怎么说,人家家里到底是办喜事,真要是把人带回局里,那张村长一家过后得让村里人戳脊梁骨戳一辈子。所以说,他们肯私了那最好,咱也就不费事了。” 说着,又和我碰了碰杯。 我把酒杯端到嘴边,迟疑了一下,又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咋了?怕查酒驾?回头把车撂这儿,打车回去,明天再来开呗。”孙禄说。 我摇了摇头,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乱。 发现‘二爷’躺在地上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查看了状况,那时候他的确已经没有生命征兆了,就像大双说的,他已经死了。 可是不大会儿的工夫,他居然又没事人似的活了过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戏班老板说的是‘您怎么又来这一出啊’。为什么是‘又’呢?难道之前二爷已经死而复生过一次了? 化妆镜里的那个倒影……难道真是我看花眼了? 我怎么越想越觉得,那怨毒的眼神,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还有就是刚才从二爷屯过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一路上像是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 我正狐疑不定,忽然就觉得面前一暗。 抬起头,却见是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来到了我们这一桌前。 这老人的身材十分高大,豹头环耳,样子很威猛。 他一走到跟前,魁梧的身躯就把屋顶的灯光挡了大半。 要不是年龄对不上,我还以为是老陈来了呢。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吗?”孙禄问。 老人白眉紧锁,神情显得很焦虑,目光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孙禄脸上,“你……是徐警官?” 孙禄愣了一下,“徐警官?您找哪个徐警官?” 老人迟疑了一下,竟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你是不是徐祸?” 孙禄和高战一起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我。 我放下筷子,起身对老人说: “老人家,我是徐祸,您……您认识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人微微摇头,“我是二爷屯的人,我不认识你,是有人让我来找你,那人说,你在这里。” “谁让您来找我?”我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想起来时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老人没说话,把一只握成拳头的大手放在桌上,展开了在桌面上按了按,居然转过身就往外走。 “老人家?”我狐疑的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饭馆的大门。 孙禄和高战突然同时骂了句:“艹!” 接着就见孙禄猛地站起来,边往外跑边大声喊: “老头!你站住!” 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来不及多想,跟着就跑了出去。 跑出门,就见孙禄一脸错愕的站在那里发愣。 再看四周,刚才那个古怪的老人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去,不是这么邪乎吧?”孙禄惊疑不定的看向我。 我皱了皱眉,拉着他往回走。 走到桌边,就见高战皱着眉头盯着桌上的一样东西。 我瞟了一眼那东西,强笑着对他说: “高哥,你这是想趁我们出去,偷着先把账结了?你放心,我俩不跟你抢。” 我已经看清,那是一张红通通皱巴巴的钞票。 “是那个老头留下的!”孙禄来不及坐下,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用手指点着那张钞票,气哼哼的说:“你看仔细了,这特么是死人钱!” 我猛一激灵,仔细一看,果然就见钞票上面印的不是毛爷爷,而是天上地下的几位‘大佬’。 这根本不是红毛,而是一张烧给死人的冥币! 第十八章 二爷屯 “人没追上?”高战诧异的问。 我和孙禄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要按正常逻辑,就算那老人身高马大,年纪也都七老八十了,我们两个大小伙子怎么都不可能追不上他。 可事实是,孙屠子追出门的时候,老人就已经不见了。 高战看了看我俩,问我: “你不认识那老头?你在这儿是不是跟人结仇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我跟人结仇,仇家就派这么个老爷子送张冥币来要挟我、警告我?” 高战想了想,‘扑哧’乐了。 “这事你别心大,甭管那老头是……是什么人,你都不认识他,他干嘛给送这么丧气的东西?” 孙禄沉着脸说了一句,抓起那张冥币就想撕。 我连忙抢了过来,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这就是一张超大‘面额’的普通冥币,除了本身用途特殊,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重又坐下以后,我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更加强烈,屁股底下也跟扎了针似的怎么都坐不住。 那老人说他是二爷屯的人…… 我想了想,问高战: “高哥,傍晚接警的时候,报案人是怎么说的啊?” 高战说:“报警的是村长,说是戏班的人和村里人打起来了,还说出人命了。” 孙禄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嘶……呼……结果我们到了那儿,那张老头就擦着汗跟我们说,人没死,之前就是晕倒了。” “什么人?”我虽然想到那人可能是二爷,可还是问了一句。 高战说:“说是戏班的人。村长公子结婚,戏班子唱‘白事会’,那还不打起来?保不齐有谁磕着脑袋,一下怼晕了。这事儿……没出人命都是好的。” 我说:“你们不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吗?” 孙禄和高战互相看了一眼,脸上也都浮现起疑惑。 高战抓了抓头发,“先前我想的是,戏班子已经唱了两天了,保不齐头两天村长家或者村里的人谁得罪了戏班子的人,戏班气不过,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听你一说,我这么想好像不怎么靠谱。” 我看着他说:“就像你说的,‘没出人命都是好的’。要是得罪了戏班的人,顶多就是几个演员在演出的时候‘冲冲嘴’,让对方心里不怎么痛快也就解气了。人家结婚,整个戏班子来一场‘白全堂’,那就不是赌气了,根本就是冲着拼命来的!” 高战拧着眉头,盯着桌上的酒杯不说话。 我知道他在回想琢磨,也就没再多说。 孙禄忽然说: “祸祸,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头,一是这么大的事,单是村长都不可能善罢甘休;再就是……” 说到这里,他有点鬼鬼祟祟的看了高战一眼,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蹲下身去看那个二爷的时候,他一睁眼,我就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迎着我的面怼了我一下,我面前一凉,就被那东西怼的坐在地上了。” 他这一说,我又想起化妆镜里的那个影子了。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高战瞪着俩硬币眼看着我俩。 我说:“高哥,我还是觉得不怎么对头,可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高战刚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也压低了声音: “你是说,‘白全堂’这一出,是和那种东西有关?” 我想了想,用两根手指把桌上那张冥币朝前推了推,“刚才那老爷子可说了,他是二爷屯的人!我没看出老爷子有坏心,他给我送这么一张死人钱,肯定有他的原因。还有就是……我觉得村长和那个二爷好像有事刻意瞒着咱们。” 高战犹豫了一下,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把烟掐了,边穿外套边说: “走,再去一趟二爷屯。” 三人开车再次来到二爷屯,下车前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孙禄说都这个点儿了,村里人应该都睡了,再去找人问合适吗? 高战说:没事儿,有我呢。 三人下了车,高战一边带头往村里走,一边不住的用矿泉水漱口,好尽量把酒气给去了。 本来以为村里大多数人都该睡着了,可是进村后没走多远,就见一户人家门口围满了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快步走了上去。 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小孩儿的哭声,还有大人唉声叹气的声音。 高战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麻烦让一下,警察!” 围着的人一听,赶忙往两边让开。 三人穿过人群进去,进了那户人家的院门,就见几个年纪大的人围在院子的一角。 屋檐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正蹲在地上‘呜呜’的哭呢。 之前见过的张村长也在院里,见我们进来,愣了一下,快步迎了上来。 孙禄忽然耸了耸鼻子,说: “有血腥味,是狗血。” 村长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几位警官,这么晚了……怎么又来了?” 高战也抽了抽鼻子,没搭理他,径直走到那个角落。 听孙禄说闻到狗血味的时候我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那里的情形还是有些反胃,差点把刚吃的火锅吐出来。 几个老人围着的是一条死狗。 单看体型,这狗得养了有些年头了,可是分不出品种。 因为死狗从头到尾都血淋淋的,根本就看不清本来的毛色,甚至连原来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孙屠子从十岁就敢杀鸡,见状还是倒吸了口气,“我去,这是虐狗啊?” 见村长和几个老人脸上都变颜变色,我拿出手套戴上,示意他们闪开,把光亮让出来。 蹲到死狗跟前仔细一看,我头皮就是一阵发炸。 这应该是一条狼狗和土狗的串儿,身长都有一米多了。 从体型和呲在外面的犬牙来看,一般成年人要是手无寸铁,都未必能弄死这么一条狗。 可现在死狗从头到尾,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直径约莫半公分的血窟窿,包括狗头都是。 白色的脑浆子流在外边不说,两只狗眼也都被刺瞎了。 孙禄蹲在我身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把死狗翻了个身。 另一面同样是数不清的血窟窿,看上去就像是把整只狗摁在钉板上,被成百上千根尖锐的钢钉同时插进去似的。 “这就是二爷发火了!得赶紧的,得赶紧的啊!” 一个老人跺着脚,痛心疾首的说道。 “二爷?” 我眼皮猛一跳,和孙禄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身。 这会儿张村长已经在院外让围观的村民各回各家。 我问旁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只看了我一眼,却不肯吭声。 那个本来蹲在墙边哭的小女孩儿忽然跑过来拉住我的衣角,哭着说: “警察叔叔,我们家大黑从来都不咬人,一定是偷狗的害死它的……警察叔叔,你一定要把坏人抓起来,给大黑报仇啊……呜呜呜……” 我摘掉手套,抱起小女孩儿哄了一阵。见几个老人连同张村长脸色都有些古怪,就朝高战努了努嘴。 高战眼珠子转了转,沉声对张村长说: “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半个小时前医院打来电话,参加斗殴的一名伤者,伤情突然恶化,现在正在急救。” 他顿了顿,接着一字一顿的说:“你是村长,我们谈谈吧。” 张村长看了看其它几个老人,长长叹了口气,走到刚才那个说‘得赶紧’的老人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就见那老人点点头,同样一声苦叹。 张村长回到我们面前,低声对高战说: “警察同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里说吧。” 高战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让我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张村长朝那几个老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跟着一起去。 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刚推开村长家贴着‘双喜’的大门,就见堂屋里关着灯,正中央居然摆着一张点着蜡烛香火的供桌! 第十九章 白仙报恩 看到供桌,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心想这应该是家里子孙婚嫁,按老规矩祭祀祖先,向先人报喜。 可是等进了屋,仔细一看却不像是那么回事。 桌上摆满了瓜果供品,烛火摇曳,偌大个香炉里插满了香,香灰都满出来了。 但是桌上却没有祖宗牌位又或者先人遗照,而是在供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纸张泛黄,看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画中是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老人。 虽然画工一般,但仍能看出老人慈眉善目,十分的祥和。 让人奇怪的是,这并不是一幅完整的画像。 而是从画中老人颈部的位置,断成了两截。 两截画纸裱糊在一张新的白纸上,看上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更让人不解的是,之前见过的戏班老板竟也在这里。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看上去六十开外,面白无须,丰神俊朗的老人。 张村长和其他几个老人进了屋,又都点了香,朝着画像拜了拜。 等拜完了,戏班老板身边的老人站了起来,朝着一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晚上准时开锣!” 说完,竟背着手,和戏班老板一起走了。 听声音,我才认出了这个老头,他就是先前在戏棚子里见过的那个二爷。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其他老人竟也都先后离开,屋里除了我们仨,就只剩下张村长。 高战刚要开口,张村长就陪着笑脸说: “几位同志这么晚了还要工作,真是辛苦了,你们都还忙的没吃饭吧?我这就让老太婆炒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谈。” 见他便说边斜了孙禄一眼,我忍不住想笑。 心说这个村官可真不是白当的,这是闻见孙屠子身上的酒气,以为我们仨来是想以公谋私找他要好处来了。 高战看了看我,沉声对他说: “我们来还是想向你了解一些具体情况,饭就不用吃了,坐下说吧。” 见张村长还在转眼珠子,我咳嗽了一声,问:“这画像里的是什么人?” 张村长看了高战一眼,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低声说:“是……白二爷。” “白二爷?” 我心里一动,隐约有了点眉目,可又觉得真要是我想的那样,还真是不可思议。 “白二爷是谁啊?”高战问。 我说:“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之一的白仙。” “就是刺猬!”孙禄跟着说了一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条狗不会是……” 张村长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慌张的连连摆手,“可不能瞎说,可不能瞎说……” 见我们不像是来要好处的,张村长跺了跺脚,让我们到隔壁说话。 到了偏房,张村长像是豁出去了,又像是做贼似的压着嗓子说: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和肖老板他们谈过了,唱白戏的事不怨他们。” “不怨他们?”高战眉毛耸了一下。 张村长点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要说有些事我是不该对你们警察同志说的,可都闹腾成这样了,事情总要有个交代不是?我还是说吧,至于信不信……就看你们了。” 他忽然向外看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说: “你们也看见那条狗是怎么死的了,那就是白二爷怪罪下来,给村里人的警告。唱白戏的事,也是二爷施展了仙法,把整个戏班的人都给迷了。” 高战瞪圆了硬币眼:“戏班被迷了?” “嗯,你们走了以后,我找那些演员问过了,他们都说当时他们明明穿的就是正常准备好的戏服,可是等上了台,于老板一开嗓,他们就都发觉不对劲了。于老板你们之前也见过,就是肖老板喊‘二爷’的那个。他是戏班子里挑大梁的。按照事先安排的,今天晚上该唱‘贵妃醉酒’,可是于老板一开嗓,居然是……是哭丧的戏码。其他演员听出不对,这个时候再一看,所有人穿的都是白色的戏服!” 张村长叹着气继续说道: “这几天孩子娶媳妇儿,我也喝得晕晕乎乎的,当时一看这架势,那还不打起来?等你们来了以后,去后台那会儿,听肖老板喊‘二爷’,我才一下子想起来,这不是戏班子故意捣乱,是白二爷怨我们没兑现承诺,在罚我们呢。” “什么承诺?”孙禄问,“还有……不是东北那边才拜野仙呢嘛?你们村怎么还拜白仙了呢?” “你忘了我们村叫啥名了?”张村长鼓着眼睛问。 “二爷屯啊。” 村长一拍巴掌,“那不就是了。要说起来,没有白二爷保佑,就没有今天的二爷屯……” 当下,张村长就给我们讲起了村名的来源。 早年间这村子不叫二爷屯,那时候村里有家姓柴的财主,财主家有个小少爷,心地特别善良。 有一回柴家少爷去逛市集,见到集上有个打猎的卖野味,就过去瞧稀罕。 结果一眼就看见,一个笼子里边装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刺猬。 柴家少爷见这刺猬和别的刺猬不一样,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就见那刺猬突然直起身子,两个前爪合在一起,朝着自己拜了三拜,而且眼睛里还包着泪。 柴家少爷觉得它可怜,就问打猎的这刺猬要卖多少钱。 打猎的漫天开价,他也不还价,花光身上所有的银子,就把这刺猬买了下来,带到树林里把它给放生了。 过了几年,老财主过世,小少爷继承了家业。 因为心善,所以在村里很有威望,四邻八乡都喊他柴老爷。 这一天,柴家门外来了一个破衣烂衫的老乞丐,想找柴家要口饭吃。 哪知道柴家的一个下人开门后见是个又脏又老的老要饭的,立时就破口大骂,让乞丐滚远点,莫要脏了柴家的大门。 这时恰巧柴老爷从外面回来,见状勃然大怒,对那下人厉声训斥了一番,让他结工钱走人。又让人把老乞丐带进家里,给老乞丐换了身衣服,吃了顿饱饭,再让人给他十升米和一些散碎银两。 没曾想老乞丐不要米也不要银两,吃饱喝足后,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朝柴老爷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说自己叫白二,孤苦无依,年纪又老迈,拿了钱和米,过后早晚还是会饿死街头的。他恳求柴老爷给他一份差事,不管干什么都行,只求两餐一宿。 柴老爷一想,他说的的确是实情,就留他在家里做了仆人。 说也奇怪,自从白二进了柴家后,柴家不光田地增收,就连城里的买卖也一天比一天兴旺。 不光如此,柴老爷还连着娶了一妻一妾,没几年的光景,就儿女成群,从一个小财主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员外。 有这么一天,白二忽然来到柴老爷面前,说要辞工离开。 柴老爷哪里肯,说你既然孤苦无依,那就留在柴家,哪怕干不了活,我也愿意让老人家在此安度晚年。 白二经不住他再三挽留,只好说:我来柴家时,曾有一事有所隐瞒,现在我不得不走,只好向老爷说清详情。 接着他就向柴老爷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小公子,你可还记得那年秋日,在市集之上救下的刺猬吗?” 柴老爷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白二这才说出,他就是当年的那只白刺猬,假扮乞丐来柴家为奴,为的是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现如今他和柴家缘分已尽,势必要离去。但是在离去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对老爷说。 柴老爷至此才知道,在自家为奴三年的老仆人,竟然是白家仙宗。 他忙问白二,有什么大事。 白二就说,自己算到不出三日,柴家必定遭血光之灾,到时候不但柴家满门性命不保,就连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可能因此灭绝。 柴老爷一听可吓坏了,忙哀求仙长救命。 白二说道:你既是于我有恩,我自然会救你性命,只是我为救你,泄露了天机,损了修行,过后势必要变回原形,重回山林修炼。你若有心,事后就帮我修间生祠,也好助我早日修成正果。 柴老爷哪还能不答应。 白二当即说出了化解灾祸的法子,最后叮嘱柴老爷:千万不要过于贪恋携带银钱,否则祸根不除,将来还是会再遭难的。 说完,不等柴老爷拜谢,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大刺猬,又回过身,像当年在集市时一样向柴老爷作了个揖,然后消失不见了。 性命攸关,柴老爷可不敢耽搁,立刻召集所有人,并且通知乡里,按照白二说的只带干粮不带银钱,去村西三里外的树林避难。 村民虽然不明就里,但十户人家有十户都受过柴老爷的恩惠,哪还不听从。 就这样,整村人躲入树林,一躲就是三天。 一连三天,远望去村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异象,就有人向柴老爷提出了疑问。 柴老爷让他们先不要多问,等明日过了三天之期再说。 就在这天晚上,所有村民都已经入睡的时候,忽然间,就听地面震动,似乎有诸多马匹从远处奔行而来…… 第二十章 阴兵借道 村民被惊醒过来,远远的,就看见二十多个骑着马的贼人拿着刀剑,明火执仗的冲进了村子里。 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都说如果不是柴老爷事先收到风声,单看这帮贼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被抢了家财不说,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感慨的同时,也有人替柴老爷惋惜。 村里的乡亲都没有多少家产,柴老爷却是家大业大,被这些天杀的贼盗洗劫,肯定是损失惨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隐约就听村子里传来叫骂声。 村民越发不忿,都说这些贼人也太狂妄了,拿了东西不说,还如此叫嚣谩骂。 有人提议报官。 柴老爷想到白二说的话,摆手不许,只让村民藏好身形,静观其变。 就这么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间,就见村子北边刮起了一阵风。 这风阴惨惨黑压压的,像是有实质一般,朝着村子直卷了过去。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仔细看,这阵阴风里隐约露出数百个手拿兵刃的身影!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仔细看了一阵,脸色发白,声音发颤的说: “是……是阴兵借道!” 柴老爷听得浑身一震。 阴兵借道,古来有之。 只是阴兵借的虽是阳间道,却不会轻易路过生人家里。 为什么今晚会径直进了村子? 要知道普通人如果身在阴兵道路上,是会被过路阴兵带走的…… 就在所有村民都惊疑不定的时候,村子里原本的谩骂声一时间销声匿迹,没过多久,就见阴风卷出村子,数百阴兵竟快速的朝着村民藏身的方向飘忽行进前来。 村民大惊,纷纷问柴老爷是否逃走。 柴老爷又想起白二的话,虽然心里也害怕,却还是咬着牙说:趴在原地不动,每人抓一把土撒在头顶! 也就是他平时威望重,所以村民才会忍着心惊胆寒听从,换了别个,村民们肯听才怪。 眼看着阴兵靠近,村民们连气都不敢喘。 等阴兵又靠近一些,就听阴兵队列里传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这村西之地,何时多了片平骨坟岗?” 接着又有一个相对平和的声音回答: “天灾人祸,旦夕祸福,数年不至,多出片坟岗又有何稀奇?” 随即队列中没了声息,整队阴兵却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着树林的一侧继续行进。 等到阴兵离树林最近的时候,柴老爷就看见阴兵中夹杂了数名身穿黑衣,头戴黑巾,盗匪模样的人。 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就像是失了魂一样,跟着队列往前走。 让柴老爷觉得惊讶的是,其中一个盗匪,看面貌,依稀像是白二来的那天,被自己赶出柴家的那个下人! 柴老爷这才明白,原来是那下人对自己心存嫉恨,带着贼人来劫掠报复自己……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柴老爷和村民才从树林里出来,火急火燎的跑回了村子。 到了村头,就见十几二十匹高头大马聚集在一起,马背上挂满了贼人从村里洗劫的财物。 直到这时,柴老爷才把白仙报恩的事对大家讲明。 众人纷纷说柴老爷种善因得善果,这趟非但救了全村人的命,而且贼人因为贪得无厌,想要搜刮带走所有财物,最终却被过路阴兵带走,为四邻八乡的安危免除了后患。 柴老爷的家当财帛不光没有损失,还多得了二十几匹贼人留下的马匹。 …… 孙禄和我一样,都是农村长大的,从小就喜欢听老人讲故事。 听张村长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问: “后来怎么样?难道柴老爷没履行承诺,没有帮白二造生祠?” 张村长说:“造了,一直到解放后,村尾那边还有座白二爷庙。这不是后来破四旧,让红小将们给……” “也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后来村子才改成了二爷屯。”高战点着头说。 “或许这不止是传说故事……”我喃喃的说。 高战眼带笑意的看着我:“不然还是真的啊?真有阴兵过道?” 我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说: “出了村子往西,两公里,就是平古岗。” 高战笑容一敛,身子明显一颤。 平古岗的邪异,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这村西之地,何时多了片平骨坟岗?!”孙禄粗着嗓门拿腔拿调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是故事迷,可他人本来就粗壮,学着故事里大声说这么一嗓子,故事里的情景,似乎还真的更形象了一些。 我问张村长:“红小将……这二爷庙都拆了多少年了,怎么又和今天的事扯上关系了?” 张村长又叹了口气: “唉……二爷庙本来是在村尾的,拆了以后没多久,地就分给了一户姓何的人家。早些年……姓何的又把那房子卖给了一个姓魏的…… 魏老四是个孤老头子,这不是年初‘走’了嘛。村里几个上年纪的就找到我,说魏老四一走,那房子和地就得归公家。与其再卖给谁,不如就重修白二爷祠,也算是咱村里人没忘二爷的恩德。 我当时答应下来,也跟上级申请下来,说要盖祠堂。可是上个月上级下达了文件,盖宗族祠堂没问题,就是不让盖二爷祠。” 高战看了我一眼,转眼看着他: “照你的意思就是,因为什么白二爷祠没盖成,二爷生气了,所以施了法,让戏班子唱了一堂‘白全堂’给你添堵。二爷他老人家还亲自来,用身上的刺扎死了一条看家狗?” 听他话里明显带着调侃戏谑,张村长头一次冲他瞪起了眼睛: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警察吗?你告诉我,老马家的大黑,是怎么死的?你们不是有法医吗?去验验,那狗怎么死的!” 高战一窒,狠狠抽了口烟,没再说什么。 张村长缓了缓情绪,也点了根烟: “你们当这是故事也好,当是迷信也好,可事实摆在那儿呢。就算我这个村长是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可出了这么档子事,我得想办法安抚村里的人不是?打架的事,我们私下了结,你们警方就别管了。” 我眼皮一跳,忍不住问: “打架的事你们私了,白二爷的事呢?” 张村长说了这阵子也都放开了,随口就说: “仙家就是略惩小戒,不会害人,我……村里那些老家伙担心的,还是阴兵过道的事。他们就怕白二爷不再照顾我们村儿,再发生一次阴兵借道……刚好戏班的于二爷也懂些这方面的事,你们来之前,我们刚合计了一下。二爷祠是不能修了,我们就在家里拜拜,给大仙说明一下情况。然后阴兵的事……我和肖老板、于二爷商量好了,后天夜里再专门唱一出戏。” “唱鬼戏?!” “对,再烧些元宝蜡烛,疏通疏通……疏通疏通……”张村长失神的说了一句,忽然抬眼看向我,“你……你也知道鬼戏?” 我本来就是顺嘴一说,被他这么一问,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想要掏烟,不经意间却摸到一张质地发硬的纸…… 我本能的把那张纸掏出来,却发现是先前在饭馆,怪老头给我的那张冥币。 一看到我拿出冥币,高战就问张村长: “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位老爷子,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八六左右,方面大耳……重眉毛……” 不等他问完,张村长就狐疑的看着他:“你说的是魏老四?” 魏老四? 我一愣,貌似他刚才才提到过这个名字。 “头发、眉毛、胡子全白……眼睛大大的……”高战继续形容。 张村长狐疑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说: “那就是魏老四,就住在村尾,原先二爷祠的那栋房子里。他年初刚倒头,是我和村里人一起帮他操办的,你们怎么认识他啊?” 第二十一章 鬼喘气 “你说那人是魏老四?他死了?”高战不可置信的转眼看了我一眼。 “可不咋地,应该是过完年最冷的那几天死的,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冻的硬邦邦的了。”张村长又抽出根烟,用先前的烟屁对上,吧嗒吧嗒引着火。 他看着高战微微皱眉,“你们咋想起问他来了?” 说话间,一眼瞥见我手里的冥币,脸色顿时一变,“难道他……” 不等他说完,我就站起身说: “方便带我们去魏老四家看看吗?” 张村长见我收起冥币,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有些惶恐的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才说: “我去拿钥匙。” 跟着张村长来到村尾的一座小院,就发现就算是在农村,这也是少有的上了年头的破房子了。 “这个魏老四大名叫什么啊?他就没个亲戚啥的?”孙禄问。 张村长边拿钥匙开门边说: “他是早些年从外乡来的,户籍登记的就叫魏老四。这老头脾气很怪,基本上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平常也就我能跟他聊上几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人。” 说到这里,张村长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打开院门后打着手电走到墙边推上了电闸。 趁村长开屋门的工夫,孙禄小声问我: “你说,那老爷子要真是魏老四,他找你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一迈进这院子,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并非来自阴瞳或者阴骨,而像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我依稀记得,这种特殊的感觉我曾经有过一回,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情形下感受到的。 “要说起来,上了年纪的人就怕身边没个照看的。魏老四走了以后,村里几个老人怕他回魂儿的时候没地方落脚,就给他在家里设了个灵堂,等过了七七再把灵堂撤了,也算是对得起这老哥哥了。” 张村长嘴里说着,伸手到门背后拉亮了灯。 白炽灯下,果然就见屋子里被布置成了简陋的灵堂。 “不会真这么邪吧?”高战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到供桌上的遗照,我也是浑身一激灵。 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人,赫然就是之前在饭馆里见过的老人! 我想了想,从桌上拿了三炷香,点燃后朝着魏老四的遗照躬身拜了下去。 同时按照鬼灵术上的记载,默念起了超度阴魂的法诀。 等到我把香插进香炉,突然就听包括高战在内的三人同时“啊”的一声惊呼!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就见孙禄朝我使眼色,示意我往供桌上看。 我转眼一看,头皮就是一阵发炸。 照片里的魏老四居然不见了! 当初桑岚在董家庄被人配阴婚,我就见过类似的情形,事后证明那个‘新郎’从照片里不见了踪影,并非是被超度轮回,而是邪祟弄鬼。 眼下魏老四的照片也变成了空白,难道他也是邪门妖人,又或者本身就是什么邪祟? “祸祸,香!”孙禄朝供桌上努了努嘴。 我朝香炉里一看,心里又是一惊。 我刚点的三炷香居然齐刷刷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走,快走!” 张村长脸色煞白,急着把我们几个往外推,“这一准儿是白二爷降罪,把老魏的阴魂给拘走了!你们快走,以后再也别管我们二爷屯的事了!” 被他推进院子里,我越发惊疑不定。 村子里的这些怪事,难道真是白二爷降罪? 可白二爷的故事到底只是个传说,就算真有这回事,这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那个白二也应该早就位列白家仙班了。 真要是因为生祠的事和村民斤斤计较,搞了这一出又一出,甚至到了杀生、拘魂的地步,那他就不是仙儿,而是妖了! “呼哧……呼哧……” 我正心烦意乱,突然就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大喘气。 我以为是孙屠子,伸手就想把他推开,可一推却推了个空。 我愣了一下,下一秒钟,浑身的汗毛都戗起来了。 孙禄和高战他们都在我的右边,而且离我最近的孙禄也还隔着两步的距离。 那在我耳朵边上喘气的是谁? “呼哧……呼哧……” 喘气声再次从耳侧传来。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有人在我旁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刚才是右边,而现在,喘气声是在我的左耳边。 鬼喘气! 当这三个字闪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浑身猛一哆嗦。 阴阳行当里有句老话,叫做‘宁与之血杀,不与之呼吸相闻’。 意思是宁可和厉鬼正面冲突浴血搏杀,也不要和鬼魅近距离接触。 鬼是不会呼吸的,鬼喘气目的是要吸引活人转头,只要一转头,肩膀上的阳火就会熄灭,鬼魅就会趁虚而入…… 我深吸了口气,目不斜视的沉声说: “不管你是不是魏老四,既然把我引来这里,有什么话就现身出来说清楚。再这么鬼鬼祟祟,别怪我不客气!” “徐祸,你跟谁说话呢?”高战忍不住问。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呼哧……呼哧……呼哧……” 喘气声还在耳边继续,除此之外,对方再没有别的反应。 “真正的仙家不会这么装神弄鬼。我最后警告你一次,马上现身!”我抬高声音,又厉声说了一遍。 高战表情更加疑惑,眉头也皱了起来,开口又想说话,却被孙禄拉到一边,朝他和张村长摇了摇头,示意两人别出声。 “我们这么多人,哪儿有鬼……他这是不是神经过敏了?”高战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连着说了两遍,都没有得到回应,我也忍不住暴躁起来。 左手一扣,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捏了打鬼的法印,反手朝着喘气声传来的位置打去。 “敕杀!” 随着一声‘敕杀’,我就感觉手背砸在了一件硬物上,虽然并没有感觉到有多疼,但耳边却传来一下金铁交击的声音,同时似乎有道青光在眼角闪了一下。 金铁声消失以后,喘气声也不再传来。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反手从包里拿出一把竹刀,缓缓的转过身,却见身旁身后什么也没有。 “我靠,刚才那是什么情况?”高战瞪着硬币眼喃喃的问。 我皱了皱眉,看着孙禄问: “刚才你看见我身边有什么了吗?” 孙禄摇头,“没看见,不过你挥手的时候,我看见你手上冒出一串火星子,绿色的。” 高战咽了口唾沫,“我也看见了。” 张村长眼睛惶恐的转动了两下,小心的问我: “这位同志,你难道懂道术?” 我摇了摇头,刚想含糊其辞的把这事盖过去,忽然,院子的一侧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个老东西,不是说他只要空着手,就不能把我怎么样吗?要不是祖师爷庇护,我这条老命就没了!” 乍一听院角突然传出说话声,我们几个连同张村长都是浑身一悚。 张村长本来就略显苍白的脸更是没了血色,“是魏老四?!” 我和孙禄、高战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也都诡异莫名。 我们也都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先前饭馆里那个怪老头的声音,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愤怒。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就见院子的一角有一间相对低矮的平房,声音应该就是从平房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只是恼火的质问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也没有传来回应。 “有意思!” 莫名其妙的折腾了这一阵子,我心里积压的疑问全都被躁狂代替,冷着脸说了一句,将竹刀在指间打了个旋,缓步朝着那间平房走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魏老四 推开平房的门,打开灯,我不禁拧起了眉头。 这就是一间厨房,灶台都是砖垒泥砌的,虽然有些灰尘,但可以看出,之前的主人把这里收拾的十分整洁利落。 屋子里没人…… 连个鬼影也没有。 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我忍不住笑了。 以前靠着几页破书蒙事,那时候就以为自己相当牛逼了,起码比一些假道士、假和尚有本事。 可是在读过百鬼谱、学了鬼灵术以后才发现,关于阴阳,远比我想象的要神秘叵测。 我现在开了鬼眼,可并不能看到所有的不同于阳间的存在。 窦大宝的眼睛够神奇了,可是他也有看不见的东西…… 我只能是说,凡人看待阴阳,就和古人、甚至是现代人看待宇宙一样,永远都是坐井观天。 孙禄把头探进门看了看,也是皱眉,粗着嗓子冲屋里说: “魏老爷子,我们家祸祸都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你就不能出来说?你都大把年纪了,就不能敞亮点?” 孙屠子一向直来直去,我心里有火,也就没拦着他。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回应,再看高战已经纠结的都不行了。 我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冷的说: “既然不肯露面,那就算了。奉劝你一句,阴阳殊途,既然走了,就别在阳世徘徊,否则……” 我没再继续往下说,转过身就要走。 高战忽然拉了我一把,抬手朝屋里指了指,小声说: “你看那儿。” 我看了他一眼,扭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得就是一愣。 他指的是墙角的一个老旧的碗柜,乍一看没什么稀奇,可仔细一看,碗柜的一个柜脚底下,竟压着一张红通通的钞票。 孙禄也看见了,大咧咧的走进厨房,走到碗柜边,低头看了看,抬头看向我: “又一张死人钱。” 我点点头,刚想说管他娘个蛋,老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故弄玄虚,既然某人装神弄鬼,我才懒得在这儿耗时间。 可是不知道怎么,我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从再次来到二爷屯,除了进这院子以后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以外,我好像忽略了某个细节。 那个细节貌似对于整件事无关紧要,却又是解答一些疑问的关键。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我喃喃自问。 “祸祸,这两张钱可不一样啊。”孙禄忽然说了一句。 “啊?” “这张面额大,先前那张是一百的,这个好像是……一亿的。” 孙禄嘴里说着,人已经蹲下身捏住那张冥币的一角,想把它拽出来。 扯了两下没拽动,索性用肩膀顶住碗柜,‘嘿’的一声把碗柜顶了起来。 “卧槽!”孙禄蓦地转眼看向我,“这下面有个洞!” 我猛一激灵,刚才那个模糊的想法似乎一下更清晰了些。 我甩掉刚点的烟,走到碗柜旁,冲孙禄一扬下巴,两人合力把碗柜抬到了一旁。 果然就见碗柜下有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我也顾不上多想了,回头冲张村长伸出手,“手电给我。” 张村长这会儿早六神无主了,闻言忙手忙脚乱的把手电筒递给我。 我打着手电往地洞里照了照,抬起头想了想,脑筋儿又是一蹦。 见高战和张村长都看着我,我也没多说,迟疑了一下,说:“我下去看看。” 孙禄抿了抿嘴,“我跟你一起下去。” 这会儿我已经隐约有了些眉目,也就没坚持反对。 把竹刀往他手里一塞,又打着电筒往下照了照,转过身顺着洞里的扶梯下到了洞里。 孙禄跟着下来,嘴里嘟囔着说: “看来这魏老四不简单啊,普通人哪有在家里造密室的。” “这不是密室……” “不是密室,难道是地窖?现在还有人挖地窖吗……” 孙禄边说边从扶梯上跳下来,回头顺着电光一看,顿时没了声音。 竹制的扶梯吱呀响起,高战也跟着下来了。 看清地洞里的情形,愣了愣说: “这……这是祠堂?不像啊?要供奉先人的话,也不该是在地窖里偷偷摸摸的供奉啊?还有这画像……要是供奉祖宗,那也不能是三个男人啊?” 我呼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他所说,与其说这是一个地洞、地窖,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祠堂来的贴切。 四面墙用青砖垒的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南墙边一条长案,上面虽无供品,却有香炉烛台。 长案后面,墙上并排挂着三幅画像。 画像中各有一人,其中两人都是长发粗鬓的乡野大汉,第三个却是戴着垂耳官帽,身穿古代官服的男子。 高战之所以说这里是祠堂,主要还是因为条案上,香炉的后边,有一个形态古朴的架子。 很多宗族祠堂里都有类似的木架,是用来展示一些有宗族纪念价值的物品。 可是眼前供桌上的木架,形态却有些特异。 木架高约半尺,长度超过半米,两端各有一个向上的半环形托起。 架子是空的,我却已经依稀想到,架子上原先供奉的是什么…… “香炉下面好像压着张纸,不会又是死人钱吧?”孙禄探着头看了看说。 我抿了抿嘴,一言不发的走到长案旁。 确实,香炉下的确压着一张纸,纸上还有红色的毛笔字迹。 我抬起香炉,把那张纸抽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字,差点就要骂街。 纸上写了八个字: 此地危险,速去平骨。 我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因为我认出,这张纸就和后街三十一号的本子是同一种纸质。 这就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那张纸! 而纸上的字迹,就是老何的笔迹! 这根本就是那晚老何写画过后,被人从本子上撕走的那一张…… “此地危险,速去平骨……什么意思?”高战把目光从纸上转向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动眼睛,把这地下祠堂环顾了一遍。 转眼间,见张村长趴在上方的洞口往下看。 我走过去,朝着他问: “魏老四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村里的头把交椅貌似知道的不少,而且从一开始就隐瞒着什么。 张村长抿了抿嘴皮子说: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三位不是普通的警官。我……我直说吧,我跟老魏聊过,他……他干爹和师父是刽子手,就是以前砍人头的那种……刽子手。” 张村长表情一阵纠结,接着说道: “你们……你们也看出来了,这里是真邪性。这里原先是白二爷的祠堂,谁敢占白二爷的家啊?可是政策下来,谁也没办法啊!也就……也就先前的老何家不忌讳……后来转手给魏老四……结果魏老四到老都无人送终。” “在魏老四之前,这里原先的主人姓何?” “嗯。”张村长点头。 我又问:“记得是哪个把屋子卖给魏老四的吗?” 张村长又在上面点了点头,“你要问别的我或许记不住,可这个我保准记得没错。这院子原先的主人……也就是把院子卖给魏老四的,是何家的一个远亲。他叫何尚生,就……就……何尚生……和尚……生……你们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记得这事儿吧?” “何尚生!” 我舔了舔腮帮子,是真差不多要骂人了。 之前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现在听张村长一说,要再反应不过来那我就是傻子了。 这里原本就是老何家的宅子! 我真恨不得跑去疗养院把变成植物人的老何摇醒,问他: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个老东西都快死透了,怎么还这么作妖啊? “何尚生……”高战喃喃说了一句,抬眼看着供桌后的画像问:“这三位,难道都是原来房子主人的祖先?” “不是。” 我摇摇头,走到共桌旁,依次指着画像说: “樊哙;张飞;魏征。” 不等高战和孙禄发问,我又一指供桌上的木架: “这三位爷是被古代刽子手供奉的祖师,要是没猜错,魏老四就是刽子手的传承,这架子上,原本供奉的是一把砍头刀!” 第二十三章 鬼唱戏 “刀哪儿去了?” 高战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我听在耳中却猛地打了个寒噤。 我终于想到,进到这院子里后的那种奇怪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过了。 记得我那个所谓的父亲,曾留给我一张黑白照片和一把铜钥匙。他的尸体却在火化的前一天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那一次我和赵奇通过焚尸炉,到达了‘另一个世界’,不光在那里见到了照片中的‘庙宇’,还看到徐荣华正挥舞着一把砍头刀,正在把那些阴魂的头砍下来。 也就是在那时,我有过类似心底生寒的感觉。 那件事更诡奇的是,原本好端端的照片,上面的三个人也都被砍了头,背景的庙宇不见了…… 徐荣华拿的那把砍头刀,会不会就是原本供奉在这里的那一把呢? 我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同时对今晚发生的事更加狐疑。 听魏老四的口气,他像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而且在饭馆的时候,他还说过,是另外一个人让他去找我的。 这个让他找我的人会是谁呢? “此地危险,速去平骨……” 我又看了看那页纸,忽然生出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 那晚在铺子里拿走这张纸的或许不是旁人,而是老何自己。 他似乎在躲避着某个危机,而远在牛眼沟的野郎中,已经因为类似的危机而丧命。 老何先是给我留了讯息,却发现某人已经找到了他…找到了铺子里,所以他又把写下的字条撕了,并且带到了这里。 就应变能力而言,这老财迷、老狐狸似乎比野郎中更胜一筹啊…… 想到这个可能,我大声问: “老何,是不是你?” “老何?”孙禄看向我,“是那个你先前租房的房东?” 我点点头,又抬高声音喊了一声:“何尚生!出来!” “唉……” 墙角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心里猛地一动,果然是老何的声音。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不见有人影。 我没有纠结老何在哪儿,就想直接问出心里的疑问。 没想到不等我开口,老何的声音就再次传来: “二爷屯就要大祸临头了,你救救他们吧。” 我不由得眉头一紧:“大祸临头?什么意思?” “唉……我时间不多,不能跟你多说。你自己去找村里的老人,打听一下二爷屯的由来吧。我只能告诉你,二爷屯本来早在两百年前就不应该存在了。两百年前的那场祸事并没有了结,又要再次降临在这村子里了,而且就在后天晚上。如果你不肯帮他们,到时候所有村民都会死。” “两百年前的祸事?”我眼皮猛一跳,“你是说阴兵借道?” “你已经知道了?” 老何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接着说: “就算是阴兵借道吧,总归对这个村子来说,是灭顶之灾,也是宿命。” “我能怎么帮他们?”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却记得老何说他时间不多,只好先问重点。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或许可以提前让村子里的人离开。 可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村里的人能信吗? 老何说:“唱一场鬼戏,替二爷屯的村民消除这场灾劫。” “鬼戏?”我松了口气,“村长和戏班的班主已经安排好了。” “不行,这场戏不能由普通的戏班来唱!” “什么叫普通的戏班不能唱?” “这场灾劫源自阴间,如果由阳间的戏子来唱,非但不能消灾渡劫,反而会适得其反。” “照你的意思,我还得去找个鬼戏班儿来唱?”我忍不住皱眉。 这老家伙玩神秘也就算了,可这未免也太扯淡了吧? 活人不能唱,我到哪儿给他找鬼戏子去?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那个角落,近距离内仍然看不到人影,就连阴瞳也没有反应。 “你唱!”老何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吓了一跳,听声音,好像是从墙后边传来的! “我唱?”我更加觉得荒诞,我特么哪会唱戏啊。 我反手在那面墙上敲了敲,没听到空洞的声音。 这是在地下,不存在独立一面墙的情形。 如果没有别的密室空间,那这面墙后面就应该是坚实的土地。 地下…… 我猛然想起那次在后街铺子里,和潘颖共同到过的那间庙宇。 那庙宇后来不见了,感觉就像是……像是会在地下移动一样。 难道那座庙‘搬’到了这里? 不等我多想,老何的声音又再响起: “你是阳世恶鬼,由你来唱这场戏最适合不过。可单单你一个人还是不行,还得找另外一个人帮你。” “找谁?” 老何这次顿了顿,才语调有点鬼祟的说: “找和你配了阳世阴婚的那个……桑岚!” “桑岚?” 我反应了一下,猛地想起,老何应该从来没见过桑岚。 他是怎么知道桑岚,又怎么知道我和桑岚被配了阴婚的? 想到庙中那些泥娃娃,我终于忍不住朝着墙上踢了一脚: “老东西,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徐洁……小雨现在在哪儿?” 老何叹息道:“唉,你和那孩子有缘无分,忘了吧。” “什么叫有缘无分?有没有缘分老子说了算!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我又朝着墙上连踢了几脚,却再没得到回应。 “祸祸!” 孙禄从后边抱住我把我拉开。 “徐祸!” 高战也按住我的肩膀,狐疑的盯着我问: “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我一愣,“你们没听见?” 孙禄摇了摇头,“有鬼也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怎么可能听见?” 再看高战,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有点像是在看精神病人了。 我缓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供桌后的画像,忽然就感觉,进到院子里后那股发自心底的寒意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直觉告诉我,老何…还有魏老四,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出了地洞,张村长看我的眼神整个就不对了。 “您不是警察?是有道行的阴阳先生?”他小心的问我。 刚才和老何的一番对话我还没消化完,只能说: “我是法医……是警察。” 好在高战见机快,知道我在避讳什么,岔开话题问: “魏老四是刽子手?现在哪还有刽子手这个行业啊?” “刽子手是一种行业没错,但也是一种特殊的传承。”我吐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我实在需要一些时间,来把老何的话理一理。 “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我掏出来看了眼屏幕,忍不住皱了皱眉,点了接听键把听筒凑到耳边。 不等我开口,里面就传来潘颖的哭喊声: “祸祸!祸祸!你快点回来,家里出事了!” 我猛一激灵,可别是桑岚她们娘俩又出状况了。 “别慌,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你快回来吧,岚岚……岚岚和云姨被鬼上身了……” “什么?两个人都被鬼上身了?” 我是真急眼了,挂了电话就往外跑。 高战和孙禄听了个大概,高战虽然狐疑,可还是和孙禄一起跟着上了车。 一路风急火燎的回到城河街,还没下车高战就直嘬牙花子,“咱局里的宿舍再简陋,不是也比这儿强嘛,你干嘛非得住在这鬼地方?” 我哪还顾得上跟他多说,跳下车,边往家跑边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声唿哨。 见鬼鸮飞掠下来,我大喊: “快回去!” 这些天我已经确定,鬼鸮确实能听懂人话,而且似乎对于阴间来客,有着一定程度的威慑力。 可是还没等鬼鸮飞进家门,隐约就见七八个飘忽的身影从门里跑出来,沿着河沿跑的不见了踪影。 刚跑到家门口,我就愣住了。 倒不是说感觉到了多重的阴气,而是还没进门,我就听到屋子里有人在唱戏! “怎么着……你家里还有女眷?这大半夜的……怎么还唱上了?”跟来的高战一脸不解的问我。 “我家没女眷,有也只会唱歌剧。” 我反应过来,拧了拧脖子,从包里拿出一把竹刀,两步走到家门口,推开半掩的大门走了进去。 “我靠!” 看清屋里的情形,孙禄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高战同样也瞪圆了硬币眼,一脸惊奇的看着柜台上方。 屋里没开灯,却点着牛油蜡。 摇曳的烛火中,一个穿着白衣服,身姿曼妙的女人正站在柜台上面边拿捏架势边唱着戏文。 虽然场面显得十分诡异,可我还是不由得呆了呆。 这女人一颦一动间眼波流转似水,风姿韵味有种能够让人痴迷的魅力。 我没有听戏的爱好,可还是听出,她不光声音悦耳,唱的也是字正腔圆饱含情感。 这女人穿的是现代普通的衣裤,却让人感觉她就是戏中人…… 孙禄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合拢嘴巴抿了抿,说: “这……这桑大美女唱的可真不赖。” 潘颖一脸眼泪鼻涕的仰面瘫坐在柜台后的藤椅里,像是吓懵逼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我看了她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状,转眼又看向季雅云。 却见她就站在先前我藏无头女鬼的角落,面朝着墙,低着头披散着长发踮着脚尖直晃悠…… 第二十四章 玉玲珑 “能神形符合说明你有些道行,既然这样,你就应该明白天是天、地是地,阴阳殊途的道理。” 我沉声对兀自还在柜台上咿呀唱戏的‘桑岚’说了一句,径直走到角落,扳住季雅云的肩膀,用力把她转了过来。 看清她的眼神面孔,我先是身子一哆嗦,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的样子似乎没改变,但神态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她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用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的淫``邪,再配上猥琐的表情,恨不得让人看一眼就想给她几个大嘴巴子。 更主要的是,我看出她眼中透露出的,是专属于男人对女人心怀不轨的光芒。 让我怒不可遏的是,在季雅云被我扳的转过身以后,她的两只手还在胸前,做着难以描述的动作…… “妈的,老子的大本营你也敢闯?不想活了!” 我怒火冲冠,右手捏了个法印,猛地将食指戳在季雅云额头正中。 “啊……” 季雅云张口发出一声男人的惨叫。 “还不滚出来!” 我大声喝叱了一句,翻手换了个法印,右手五指在季雅云脸前虚抓了一把。 惨叫声中,一个身材矮小,容貌猥琐的男鬼硬生生被我从季雅云身体里拽了出来。 “我靠!”高战突然低呼了一声。 我正怒不可遏,哪还顾得上管他怎么了,左手竹刀反转,就想结果了这个色`鬼。 “公子,手下留情啊。”一个动人的声音突然制止道。 我皱了皱眉,一手抓着那色`鬼,转眼看向柜台上的‘桑岚’,手里竹刀朝她一指: “同样是阴鬼犯生人,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求情?” ‘桑岚’竟没有丝毫惊慌,反倒是双手扣握在一起,向着我施了个古代女子才用的万福,然后才幽幽的说: “公子不要误会,奴家只不过凑巧经过,见这里阴气深重,似有鬼魅作祟,所以才来相助这位小姐,并没有害人之意。” 我眼珠转了转,想到刚才进门前那些个鬼魅已经逃走,不由得有些信了她的话,可心里还是感觉疑惑: “你现在还附在她身上,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之所以还没有离去,就是不想公子误会我有害人之意。公子刚才说过,我既附在这位小姐身上,我俩神形合一,如我不开口,公子可能否看出异状?” 我一怔,心说还真是这个理。 她能附在活人身上完全不露痕迹,那她岂不是…… 我想了想,朝她点点头,“既然是这样,那就多谢你了,你报上大名,我回头烧些纸钱给你当是答谢。” ‘桑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奴家只是个卑贱的戏子,没有什么大名,活着的时候倒是有个艺名,叫做玉玲珑。” “玉玲珑?你是那个程家班的花旦……玉玲珑?!”孙禄忽然有些诧异的问。 ‘桑岚’点点头,“正是奴家,没想到这位公子这般年轻,竟也听过奴家的贱名。” 孙禄有些讪讪的说: “我都是听我爷说的,他爱听戏,我也跟着听了几段。” ‘桑岚’又微微点头,转向我,指了指被我抓着的色`鬼说: “徐公子,奴家不求回报,但求公子饶他一命吧。” 我冷下脸说:“他和你不一样,这种下流的货色我为什么要饶了他?” ‘桑岚’的脸忽然没来由的红了红,偏过脸轻声说: “他不是恶鬼,也并非心有邪念。公子大能,你仔细看清他的样子,就知奴家所言不假。” 我愣了愣,揪过色`鬼上下打量他。 这一看才发现,这家伙看上去居然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只是猥琐的样子和表面年龄实在不怎么符合。 我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他,见他额间鬓角隐隐散发一丝若有若无的绿光,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个青头,瞎了你的狗眼,讨便宜讨到我家里来了。”我忍俊不禁的骂了一句,把他拎到门口甩了出去,“滚,下次再敢来,老子骟了你!” 回过头,就见‘桑岚’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她竟朝我嗔了一眼,说: “公子慈悲,他日这青头小鬼必定会回报公子。公子,奴家因在阳间有些事务要办,所以要在此暂住几日,事先告知公子,还请海涵见谅。” 我又是一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方便给你住。” ‘桑岚’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说: “公子不要误会,奴家说的暂住,是指公子家隔壁的行馆,不会搅扰到公子的。” “隔壁?”我下意识的朝‘她’看了一眼,再次警惕起来。 我隔壁可就是桑岚她们家了。 这女鬼说的像是那么回事,可谁知道她来这里有什么居心。 现在她还要住到桑岚家里,那可怎么都不成。 我刚要开口,‘桑岚’却抢先说: “看来公子还是误会了,奴家指的隔壁,是指三十号的行馆,并非这位小姐的家宅。” 话音刚落,就见桑岚身子一震,一个身穿古装的绝美女鬼闪现在了柜台旁边。 “我靠!”高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这女鬼是玉玲珑的真身。 “公子,玲珑叨扰了。” 玉玲珑又盈盈施了个万福,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踪影。 “小姨……潘潘?” 桑岚像是刚睡醒似的,迷糊的喊了两声,等到揉了揉眼睛,看清自己的状况,“啊”的一声尖叫,脚下一慌,大头朝下从柜台上栽了下来。 我连忙伸手把她抱住,低头看看她的脸再没别的异状,才把她放在地上。 再看季雅云,除了也有点犯迷糊,也没别的状况了。 “三十号?城河街哪来的三十号?” 想起玉玲珑刚才的话,我走到门外,朝左边看了看,却只看到这栋楼和桑岚她们家中间那一块荒草蔓延的空地。 “岚岚,云姨……你们没事实在太好了。” 直到这会儿潘颖才回魂似的哭出声来。 我愣了愣,回过头,就见高战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 “高哥,刚才你全都看见了?”我狐疑的问。 高战合上嘴用力咽了口唾沫,“看……看见了。” “你是老警察了,怎么会看见的……” 我不解的喃喃说了一句,忽然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貌似刚才一进来就有这味道,只是事发突然,我没留意。 转眼间,就见潘颖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却藏在身后。 我走到柜台后,垂眼看着她,“拿出来!” “拿……拿什么?”潘颖眼神闪缩的把脸扭向一边。 “拿出来!”我加重声音又说了一句。 她这才犹犹豫豫的把右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慢慢摊开了手掌。 看着她手心里攥着的半截香头和几道折成三角形的黄符,我差点没气得吐血。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头问: “犀香和往生符是你从大宝那儿拿的?” 潘颖低着头点了点。 “我临出门前,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你说……你要是没空,我就帮你开店……”潘颖越说声音越低,大背头也快钻到柜台底下去了。 “我说哪来这么多鬼,敢情是你招来的!潘神鞭,你这也太胡闹了……怪不得连你祖宗都不肯保佑你了!” 我气得直摇头,可拿这个货也实在没辙。 孙禄问我:“刚才为什么要放那个男的走?” 我咧咧嘴,“那小子是个青头鬼……挺悲催的。” “什么是青头鬼?”潘颖忍不住问。 “就是和……和大宝、瞎子一样,做了鬼还是处男。”我有点忍不住想笑。 “世界上真有鬼……” 高战喃喃说了一句,忽然转向我,“那你在魏老四家里,是真看见鬼了?” “你们也见鬼了?”潘颖抬起头看着我,见我瞪眼,一下从椅子里弹起来,躲到桑岚身后去了。 我坐进藤椅,给高战和孙禄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连着抽了好几口才说: “高哥,二爷屯的传说可能是真的。” “你是说……当初真有白二这个人,是……是刺猬仙?” 我摇摇头,犹豫着说: “这种东西没法考证,不去管他。我是说,两百年前,二爷屯可能真的发生过阴兵借道的事。” 想到老何说的话,我一咬牙,抬眼和高战对视: “在魏老四家的祠堂里,一个熟人告诉我,两百年前的事是真的。两百年后……就是后天晚上,历史会重演,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死。” “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死?”高战不禁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只能点点头,想了想,硬着头皮说: “回到老问题上,戏班子的人为什么会唱‘白全堂’?那户村民家的大黑又是怎么死的?” 高战深深吸了口烟,眯起眼睛说: “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让全村人撤离?” 我摇了摇头,现在我也算是警察。 我们都知道,那根本不现实。 别说能不能说动村民离开了,这事一说出去,我和他的警服都不用穿了。 “那个熟人跟我说,要避过这场灾劫,就得在后天晚上在村子里唱一出鬼戏。” 说到鬼戏,我下意识的看向桑岚,却见烛光中,她又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正看着我。 第二十五章 阴阳驿站 和桑岚眼神一对,我脑大筋没来由的一蹦。 刚才的事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我代替老何超度横死鬼也有段时间了。 我渐渐发现,因为某种原因滞留在阳间的阴魂,大多数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相互间或多或少也有着联系。 以前他们去后街的铺子,都是冲着‘何居士’。这段时间以来,我代替老何开铺子,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鬼也不是没脑子,不管因为什么留在阳间,最终都还是想去轮回转世的,他们又怎么肯轻易得罪我这个‘临时渡鬼人’呢?还一来就来那么一大帮子…… 见几人都看着我,我没继续想下去,当即就把老何的交代说了出来。 “普通的戏班子不能唱鬼戏,难道要找鬼戏班?去哪里找?”潘颖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固态萌发了。 我瞪了她一眼,转而看着桑岚,好半天才说: “老何说让你唱。” “我?”桑岚错愕的看着我,“我哪会唱戏啊?” “你刚才不是唱的挺好嘛。”孙禄调侃说。 桑岚一愣,随即连连摇头,“那不是一回事,我刚才是被……被……” 潘颖眼珠一转,搭住她肩膀说: “就算不被那什么,咱们也还是能登台表演的。唱戏而已,又没说一定要唱传统剧目对不对?咱的专业就是歌剧,歌剧是什么?歌剧就是洋鬼子的大戏。要知道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同样是唱戏,我们可以唱《茶花女》、《阿依达》,再不就唱你最拿手的《蝴蝶夫人》……” “潘潘,你够了!”桑岚眼睛翻的都只剩下眼白了。 我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就差没喷出来了。 这个大背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事绝对算是她的‘超能力’了。 在村子里唱歌剧…… 我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桑岚穿着宽袍大袖的戏服站在戏台上飙女高音的画面,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见桑岚瞪我,我连忙摆手说没什么,时间不早了,都先回去休息吧。 见季雅云对刚才的事还有点心有余悸,我指着潘颖对她说: “晚上你们俩就把她看好,她只要不作妖,保准你们没事。” 高战临走时郑重的跟我说: 今晚发生的事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对某些事物的看法。虽然我对你那个熟人说的话还有所保留,但关乎到一村子人的性命,那就不能马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如何都要唱这出戏。 送走所有人,我坐在藤椅里发呆。 撇开老何、魏老四、老陈这些人的神秘不去想,这鬼戏可怎么唱啊? 鬼灵术中的记载不可谓不深入,可也没教人怎么唱戏啊…… “老板……老板?” 听到有人叫‘老板’,我抬起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到自身的所在不禁有些疑惑: “我怎么睡在这儿了?” 我居然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老板?” 想到恍惚间听到的那个声音,我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我所在的房间,竟然比原来大了三倍还多,而且原本显得空荡的位置,多了许多先前并没有的古朴家具。 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在我的面前,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貌女子。 女子十分的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二三岁,肌肤赛雪,面带桃红,真可以说是艳丽无双了。 更让我怦然心动的是,她穿着一件宝蓝色鸡心领的缎面旗袍,将她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彰显到了极致。 “老板,你醒了?”美女把一杯茶放在我面前,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老板?” 我一时间头脑发懵,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屋子绝不是我先前的一楼。 面前这个女人艳丽中带着端庄,也不像是某种会所里的‘工作人员’。 她为什么叫我老板? 还有…… 她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眼熟呢? 感觉口有点干,我端起桌上的盖碗茶杯篦了篦湛清碧绿的茶叶,喝了一小口。 一股浓郁香结的暖流直透肺腑。 茶是热的……这不像是在做梦啊?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想活动一下手脚,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中。 起身才发现,柜台比先前要长了许多,也新了许多,而我刚才坐的,并不是原来的藤椅,而是一把红木的圈椅。 见那女子眼波流转的看着我身上,我顺势一看,顿时又是一愣。 月白长衫、白棉袜、千层底…… 我身上穿的,居然是我从狄家大院带回来的那一身民国时的衣服。 “你是谁?” 我越看越觉得眼前的美女眼熟,我一定见过她,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美女一怔,眼中刹那间露出些许迷茫,可随即脸上泛起红晕,有些羞涩的垂下眼说: “老板又在跟小雅玩笑了。” “小雅?”我猛一愣,两步来到柜台外面,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是……你是季雅云?” 我终于想起她为什么眼熟了,这眉眼五官…这身段……活脱脱就是季雅云的翻版,只是年龄比先前小了将近十岁的样子。 “季雅云?” 自称小雅的女人眼中又再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从她现在的表情来看,我完全能够确定,她就是季雅云。 只是她为什么变年轻了呢?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环顾四周喃喃的问出口。 小雅掠了下额前垂落的发丝,看着我轻声说: “这里是行馆,是驿站啊。” “驿站?行馆?!” 听到‘行馆’两个字,我心里猛然一动。 貌似不久前才有人跟我提过这个几乎已经被现代人舍弃不用的了称谓。 转眼看到对开式的大门,我又疑惑的看了一眼小雅,撩起长衫的前襟迈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我就傻眼了。 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就见门口是一条现代城市里不多见的石板路,隔着路却是一条宽阔的黑压压的河道。 再往远处、又或者道路的两端,都是一片苍茫雾霭,目光不能所及。 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往外迈出几步,回过头再看,然后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在我身后,竟然是一栋三层高的古楼,一楼正门的上方,悬着一面原木匾额,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墨黑苍劲的大字: 阴阳驿站! 好半天,我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把手伸到腰里狠狠拧了一把。 “嘶……” 生疼,这不是做梦? 驿站,行馆…… 我猛地想起跟我提到‘行馆’这一称谓的,应该是那个附在桑岚身上的女戏子玉玲珑。 她说她会暂住几日,就住在城河街三十号的行馆,难道说…… 我左右看了看,提起前襟就往右边跑。 跑了十几步,却见前方左右都是一片雾茫茫的。 好像这里就只有那一栋孤零零的古楼! 这不是城河街,如果是……我家呢? 桑岚她们家呢? 我带着满心疑惑往回走。 快走到古楼外的时候,心里忽然一激灵,抬手把尾指伸进嘴里,仰天打了个唿哨。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迷茫中展翅飞来,扑棱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瞪着滴溜溜绿宝石的小眼睛侧目看着我。 鬼鸮在,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阳世?还是阴间?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回到古楼外,小雅正站在门口,双手相握垂在身前,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见她穿着单薄,我就示意她进屋。 坐回柜台后,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盯着小雅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小……小雅,你大名叫什么?” 小雅又用那种茫然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我是谁?” “你是这里的老板啊。” “我叫什么名字?”我越发好奇。 小雅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又摇头,“我从来没听老板你说过自己的名字。” 我用力搓了把脑门儿,想了想,又问她: “你知道桑岚是谁吗?” “桑岚?”小雅掠了一下发丝,喃喃的说:“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她来我们这里住过吗?” “她……” 我完全无语了。 这个小雅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绝对就是季雅云。 她怎么就忽然变得年轻,还穿着旗袍……跟我一起来到这儿了呢? “砰砰砰!” 外面突然传来三下沉闷的敲门声。 刚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小雅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沉下脸,几步走到柜台后站在我身侧,沉声说: “进来吧。” 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黑衣人缓步走了进来。 我一看这人就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这人身材中等,从头到脚一身黑,夸张的是脸上还用一块黑布蒙着三分之二的脸,只有一对阴森的眼睛露在外面,乍一看就跟电影里的夜行人似的。 这人身后背着一个狭长的布包,进门后一句话也不说,悄无声息的就往里走。 “你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 那人脚下一停,缓缓转过身看向我。 让我没想到的是,两人四目相对,他的身子竟明显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原本冷森阴鹜的眼睛里居然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二十六章 规矩 黑衣人的眼神我并不熟悉,却很奇怪他的反应。 我刚想问他是谁,他却先开口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听他口气古怪,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是。”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又问。 我眉头皱的更紧,刚想报出名字然后问他是谁,心里突然一动,冷冷的说: “徐福安。” “徐…福…安!” 黑衣人喃喃重复了一遍,刹那间,眼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似乎想走回来,可是只转了下身,就停止了动作,声音也变得平淡无波,“你们的规矩改了?” “没有。”回答他的是小雅。 “那是我给的店钱不够?”黑衣人抬高了声音。 “够!” 小雅同样抬高了声音,“不过我要提醒你,在这里,老板可以随时改规矩,他可以随时让你离开!” 我有些惊讶,季雅云虽然关键时候会展露出坚强的一面,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态度。 她这话说到最后,分明已经带有威胁的意味了。 黑衣人没再说什么,又看了我一眼,转身沿着木质的楼梯上了楼。 “他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小雅。 “他是这里的住客啊。”小雅的声音恢复了温柔。 “住客?这么拽?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啊?”我问。 小雅诧异的看了我一会儿,才说: “老板,你不是真想改规矩吧?” “规矩?什么规矩?” “这里的规矩是:不管是阴间客还是阳间客,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要付出足够的店钱,就可以住在这里。” 随着一个悦耳动人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古装身姿曼妙的女子走了进来。 我心里猛一激灵,这女子不是别人,居然是玉玲珑。 小雅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淡淡的问:“住店?” 玉玲珑点了点头。 小雅说:“你既然知道规矩,那就先付店钱吧。” 玉玲珑有些为难的看向我,“公子,奴家身无所长,只会唱戏,能不能为公子唱上一曲抵做店资啊?” “这个……” 我下意识的看向小雅。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完全处于懵逼状态了。虽然不明状况,可身边这个年轻版的季雅云看样子是这里的‘老员工’了,这种事还是征求她的意见比较好。 “在这里老板说了算,你说可以就可以。”小雅低垂着眼帘说。 “我说什么都行?那我……” 看着她俏丽清纯的脸蛋,我硬生生把后半截轻佻的话咽了回去。 像这种出于男人本能的玩笑还是少开的好,更何况她还是‘熟人’。 我想了想,对玉玲珑说:“你刚帮过我的忙,就不用付店钱了。” 玉玲珑点点头,款步走到楼梯口,忽然转过身来,眼波流转的看着我说: “公子真不需要我帮忙唱戏?” 我一愣,‘帮忙唱戏’? 看着她似乎另有所指的眼神,我猛然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既然是这样,那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请玉老板后天晚上帮我唱一出戏?” 玉玲珑微微一笑,转过身边往楼上走边说: “公子相邀,必定应允。只是奴家到底是阴魂,如去别处登台,还烦请公子引路。”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方,再想想今晚发生的事,我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未免有点过于诡异了。 最让我不解的是,老何才告诉我要唱鬼戏,那么巧桑岚就被一个鬼戏子给附了身? 而且回想玉玲珑的眼神话语,分明是在刻意提示我…她可以帮我们唱这出鬼戏。 她到底是哪儿来的? 还有这阴阳驿站…… 想到还在驿站里,我就想回头向小雅问个清楚,好歹她也算熟人不是。 哪知道刚一转身,就感觉一个柔软的身躯迎面撞进了我怀里。 这人身子摇摇晃晃跟站不稳似的。 我把她扶住,然后向后退了两步。 看清她的样子,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看穿着,她是小雅。 可是她的样貌却比先前大了许多,完全变成了我熟悉的季雅云的样子。 她同样错愕的看了我一阵,才有点不确定的小声喊了一声: “徐祸?” 我刚想答应,可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觉得大脑一阵恍惚。 等到清醒过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二楼的床上。 我坐起身,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真是做梦?” 我用力搓了搓脸,甩了甩脖子,想要下床。 可是一掀开被子,我就再一次惊呆了。 月白长衫、白棉袜、千层底…… 我身上穿的赫然就是梦里的那套衣服! “真特么见鬼了!” 好半天,我才喃喃说了一句。 想到梦里的情形和昨晚玉玲珑离开前说的话,我忙不迭的跳下床,连衣服也顾不上换,飞快的跑下楼,冲出家门,跑到了28号和31号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这就是一片空地,除了丛生的杂草,没有半点建筑物的痕迹。 我正发呆,突然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小伙子,你没事吧?” 转过头,我又是一愣。 之前见过的那个住在老陈隔壁的胖老头,正站在河沿上,一脸小心的看着这边。 在他的脚边,还跟着一条模样丑乎乎的胖狗。 “大爷……遛弯呢?”我勉强打招呼。 胖老头左右看看,背着手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低声问: “小伙子,你没什么吧?” 我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有点局促的说:“没什么啊。” 胖老头斜了我一眼,声音更低: “还嘴硬,你看你这一身,像是没什么吗?小伙子,别怪我没提醒你,早点把你那房子退了吧,再便宜也不能租啊。那房子……那房子不干净!” “怎么……怎么就不干净了?” 我下意识的想去掏烟,却发现这衣服连个兜也没有。 胖老头似乎也看出我的意图和窘迫了,摆了摆手说: “我就是看你还年轻,不想你被祸害,所以我才跟你说。你租的那套房子,这些年倒是没怎么断过人。可你那天跟我说了,你租的不是三十号,是三十一号!” “这……这有区别吗?”我实在想不通他是什么意思。 胖老头一瞪眼: “我说你这小年轻的也不糊涂啊,怎么就说不明白呢?你看看,这条街总共才几栋房子啊?我们这都是双号,哪来的31号啊?” 见我愣怔,胖老头往前凑了凑,小声说: “孩子,听我一句,快搬家吧。我不是什么老迷信,可有些事说不清楚!我就跟你直说吧,以前租你这房的人,他们都知道那是30号,所以他们都没事儿。可是在……在大概二十……反正是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来这里租房,他就跟我说,他租的是31号!我当时就奇怪,我就问他,我们这儿哪有31号啊?可他非说他租的就是31号。当时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可能就是小年轻的糊涂,门牌什么的都无所谓。可是没过几天,他就出事了!” “二十多年前?” 胖老头似乎很不满意我打断他,猛一摆手说: “那已经很长时间了…你当时跟我说你租的是31号的时候,我才想起那件事。可我也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忽然又左右看了看,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是贴着我耳边说: “那个老陈不对头,听你提31号我才想起来,上次那个说是租31号的年轻人在的时候,老陈就这样;这都二十多年了,他的样子……一点没变!” 我听的心里有些发毛,耳朵根直发痒,本能的往后仰了仰身子,“什么叫样子没变?” “你傻啊?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是棒小伙子呢!你想啊,现在我这样,过二十年,我还能是这样吗?那时候我都该死了!还有,我跟你说,当初那个小伙子住进来的时候,刚开始没什么事,可是没过几天,我就看见他……他就换了身衣服,就和你现在身上穿的一模一样!我跟你说……他那个……” 话说到这里,胖老头突然打住了,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却往前探着头盯着我的脸。 “大爷……” “你……你是他?你回来了?!” 胖老头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忽然瞪得像两颗核桃一样,脚底下连连往后退。 我看得心惊肉跳,“大爷,你别摔着了!” “祸祸!” 听到喊声,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就见潘颖穿着睡衣,头发跟鸟窝似的朝这边跑来。 我担心胖老头出事,急着扭过脸招呼:“大爷……” 可转过脸却发现,胖老头竟然不见了! 只有那条长相丑怪的胖狗,无精打采的趴在我刚看见胖老头时的那片河沿边上…… 潘颖跑过来,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就往回跑: “快快快!云姨出事了!” 我正惊疑不定,闻言脑袋嗡一下就炸了。 又出事了? 跟着跑进二十八号,跑上楼,径直来到其中一间卧房。 桑岚迎面拉住我,“你来了……你快看我小姨……” 她忽然退后了一步,上下看了看我,“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先别说了,你小姨呢?” “小姨她……” 顺着桑岚的目光看去,我当场呆若木鸡。 衣柜的穿衣镜旁,一个穿着宝蓝色鸡心领旗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正站在那里,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第二十七章 开锣人死 看着季雅云盘起的头发和熨帖的旗袍,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怪梦。 她这身打扮,就和‘小雅’一模一样。 我走到她面前,见她还在失神,我试着轻声喊了一声: “小雅?” “诶,老板。” 季雅云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句,这才恍然的抬起头看向我,一下瞪圆了眼睛。 “徐祸,你在干嘛?小姨又被鬼缠身了,她又换了鬼衣服了,你快点帮帮她啊!”桑岚走过来急着说。 接着又对季雅云说:“小姨,你别怕,赶紧先把这身死人衣服脱下来。” 说着,伸手就去解旗袍的扣子。 我默许的点点头,朝旁边退了两步。 季雅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抓住她的手,“岚岚,你冷静点,这衣服是我的,是我前几天才在网上买的。” “你买的?”桑岚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潘颖咽了口唾沫说:“云姨,女人爱美可以理解,可你没理由睡觉还穿成这个样子啊?” 眼看美女脱衣是看不成了,我只好摸了摸鼻子,问三人这是怎么回事。 听桑岚和潘颖一说才知道,季雅云平常有早起的习惯,可是今天破天荒的睡起了懒觉。 桑岚和潘颖起来,见她还没起床,以为她不舒服,就去她房间查看。 结果一开门,就见她盘着头,穿着旗袍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甚至脚上还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我和桑岚她们娘俩刚认识的时候,就因为烧鬼衣的事闹的焦头烂额,所以桑岚自然而然的就以为季雅云又重蹈覆辙,被鬼给缠上了。 我想了想,对桑岚说: “你和潘潘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小姨谈谈。” 等两人出去,我关上房门,回过头,看着眼前有着成熟韵味的丽人,顿时感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忙又把门锁打开。 沉默了一会儿,反倒是季雅云走过来问我: “徐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反问:“你记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 季雅云眸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恍然的摇了摇头: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怎么,我就到了一间古代的房间里……我好像还见到你了。” “你叫我什么?” “老……” 季雅云只说了一个字就停顿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里疑云更深。 “我可能跟你做的是同一个梦。” 我退后两步,朝自己身上比划了比划,干笑两声说:“你也看到了,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 季雅云朝我身上看了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真的是做梦吗?” 我摊了摊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她俏丽的面孔,想到小雅青春靓丽的容颜,我忍不住脱口感慨: “你年轻的时候真漂亮。” 季雅云愣了一下,紧接着蹙起了眉头。 “我是说……这个梦我也解释不清楚……” 不等我说完,她就往前迈了两大步,走到我面前,把一只脚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蹭啊蹭,瞪眼看着我说: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老了?不漂亮了?” “啊?不是……我是想跟你说昨天……” “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砰!” 房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 我哭笑不得。 女人……你关心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桑岚和潘颖迎了上来。 桑岚问我:“小姨怎么样了?” 我只好说:“她真没事。” 潘颖上下看着我问:“你怎么又把这身衣服穿上了?” 我只能又摊摊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说她没事啊,我早上醒来也这样!” 三人各怀心事的下了楼。 不大会儿,换了平常衣服的季雅云也走了下来。 潘颖问我:“刚才你在外边对着空气说什么呢?” 我一愣,“你没看到那个胖老头?” “哪个胖老头?” “就是……住老陈隔壁那个。” 潘颖摇头,“我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你一个人站在那儿挤眉弄眼。” 季雅云忽然问我:“你说的是12号的黄老先生?” 我想了想,点点头。 季雅云说:“前两天你去上班的时候,他被家里人送去医院了,好像说是高血压犯了,他应该还没回来吧。” “他在医院?那刚才跟我说话的是谁?”我喃喃说了一句。 难不成他是一大早专门赶回来遛那条胖狗的? 我隔着窗户往外看了看,河沿边,那条胖狗已经不见了…… “既然云姨没事,那我们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吧。”潘颖抱着肩膀走到我面前,一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的样子,“明天晚上的鬼戏该怎么唱?” “关你屁事!” 我白了她一眼,跟季雅云她俩打了声招呼就往回走。 走到两栋房子中间,看着那片空地,再看看我那栋孤零零的小楼,不禁又想起了胖老头的话。 同样一栋楼,作为30号来租就没事,反过来当成31号来租就会有事? ‘你是他?你回来了?’…… 胖老头消失前惊恐的表情犹在眼前。 二十几年前,曾有人租过31号,那个人也曾穿着我如今这身月白长袍出现在这片空地前。 他是谁? 他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我忽然不自觉的想起了那张作为遗物的黑白照片…… 回到家,换了衣服,我给窦大宝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一早带着五宝伞过来一趟,顺便从铺子里带些东西。 傍晚季雅云她们做好饭,让我过去吃。 桑岚又问我她小姨的事,说今天晚上她和潘颖决定陪小姨一起睡。 我和季雅云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想起来,梦醒前,季雅云明显已经清醒过来了,而且认出了我。可对于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却懵懂不知。 估计她也和我一样,恍然觉出那不是普通的梦,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说明。 “嗡……嗡……”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皱着眉头接了起来。 “喂,我是高战,二爷屯又出事了……” 挂了电话,我起身就往外走。 …… 刚到二爷屯的村口,我就有点发懵。 “怎么市局的人也来了?” 我下了车,正看着几辆警车的车牌发愣,大双跑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拉着我往戏台的方向走,“徐哥,快过去吧,出大事了,市里都来人了。” “市里来人有什么奇怪的……”我见他脸色白的吓人,满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子,感觉有点不对头,“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不舒服啊?” “没……没有!”大双摇了摇头,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赶紧的吧!” 来到昨天的戏棚外,大双身子猛一摇晃,停下脚步说: “徐哥,我还是实习的,我帮不上忙……就不进去了。” “你没事吧?”我狐疑的看着他。 “没事,没事!”大双摇着头,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向一边。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他一边的脖子里有两排红色的印记。 我刚想叫住他,就听戏棚里有人喊: “徐祸!进来!” 顺着声音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我也顾不上再想旁的,急忙走了过去。 “郭队、赵队,你们来了。” 我朝郭森和赵奇点了点头,狐疑的看向里边的棚子,只一眼,顿时就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了。 见孙禄站在一旁,我冲他使个眼色,让他一起过去。 刚走进里面的戏棚,背对着我的一个白大褂就说: “师弟,我是该说你点儿背啊,还是该说这是你背叛老娘的报应?” 我走到马丽身边,边戴手套边心虚的说: “丽姐,不用这样吧,我不是都跟你解释了……” “甭废话!赶紧干活!” “您不是都看过了嘛……” 不等我说完,马丽就冲我狮吼: “谁是这儿的现管?我们是刚好路过附近,就近接警过来的!” 我没再说什么,示意孙禄打开化验箱,拿出工具上前仔细检视那具像刺猬般的尸体…… 将近一个钟头后,马丽把我拉到一边,摘下手套口罩,瞪着我问: “死亡时间就不用说了,死因是什么?” 我摘下口罩: “死者身上有十六处贯穿伤,直接导致毙命的是从左胸穿入,后背透出的一根……一根木棍。” 马丽看着我点点头,把手套和口罩猛地往我怀里一甩:“行了行了,老娘最近够烦了,你来了就自己处理吧。” 说完,竟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记得咱这师姐以前没这么暴躁啊?”孙禄扛了扛我的肩膀问。 我恍然的摇了摇头,“估计正巧大姨妈来了吧。” “瞎说什么呢?”郭森从一旁走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灯光的问题还是怎么的,我就觉得他的脸比以前更黑了。 郭森说:“我们刚在附近出完警,接到中心的指示就赶过来了。局里还有工作,这边你们自己处理吧。”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回过头指着赵奇说:“赵奇你留下,跟老高一起处理这边的事。” 说完,居然一溜小跑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老郭怎么也这么暴躁啊?” “医学院大体损毁的案子上面压的紧,他压力不大才怪!”赵奇上前一步说。 我看着赵奇眨巴眨巴眼: “那丽姐呢?她不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吗?” 赵奇没来由的翻了个白眼,含糊的说:“换了别人的事行,老郭挨批,她心情好才见鬼了。” 孙禄凑过来说:“诶,赵队,你这话信息量很大啊,难道马师姐和‘黑面探’有苟且?” “咳咳……” 一旁的高战咳嗽了两声,上前一步搭住赵奇的肩膀低声对我说: “你们都熟,就不用我介绍了。二爷屯的事不一般,我已经向上面做了选择性汇报,赵奇会和我们一起跟进这个案子。” 我点了点头。 下级部门遇到疑难案件申请上级援助本来就是正常程序。 二爷屯的事我和他说起来就是三言五语,真要处理起来,上面支着的那口黑锅不知道有多大呢。 我朝隔壁戏棚里那个被十多根白蜡杆子插着支在那儿的死尸看了一眼,低声问高战:什么情况? 高战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村长亲家对昨天的事不满意,非要今天重唱一出,一开锣,人死了。 第二十八章 观形望气 听高战说才知道,原来和张村长家结亲的那家人,在县里也是有些‘身份’的。大喜的日子,戏班闹了这么一出,女方家里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男方理亏,为息事宁人,张村长不得不临时又加了六万六的彩礼,并答应让戏班重唱一出热闹的剧目来冲冲晦气。 哪知道刚开锣,后台就出了人命。 一个已经扮上妆了的武丑龙套,硬生生被十六根连鸟都戳不死的白蜡杆子木枪头的道具花枪给戳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刺猬’! 阴倌和法医两种职业,我更倾向于后者。 所以在法证采证完现场证据,尸体被送回局里后,我就对高战说,我和孙禄回局里化验。 临上车前不见大双,正想去找,孙禄朝我扬了扬手机,说大双给他发信息,说他身体不舒服,先回宿舍了。 我也没多想,直接回了局里。 虽然死者的死状怪异,但在法医实验室里,我和孙禄只能尽职尽守的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凌晨一点,我在验尸报告上签了字。 我把验尸报告递给孙禄,让他等高战回来后交上去,然后径直回了城河街。 先是泡了碗面,吃完后洗澡上床。 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会儿,我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泥娃娃头像。 过了好一会儿,才按下语音,沙哑的低声说: “我累了,要睡了,我等你。” …… 第二天上午,窦大宝开车赶到。 让我没想到的是,副驾驶的门一开,先下车的却是刘瞎子。 我迎上去,问他怎么来了。 瞎子托了托招牌墨镜,仰天打着哈哈说,他本来约了大宝今天涮羊肉,听说我这边有状况,正巧他最近难得清闲,所以就跟过来看看。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心里却暖洋洋的。 风水刘虽然不比死要钱段乘风,可在省城也是重金难请的高人,只是听说我这里有事,就一早跟着赶过来,我都感动的不好意思再笑话他是老处男了。 瞎子走到河边,抻着胳膊做了几下扩胸,突然猛地转过头,一把扯下墨镜,盯着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他盯着的是老陈家。 想到老陈的种种古怪表现,我走上前小声问他:“看出有什么古怪没?” 瞎子没回答,好半天才转过头看了看我,重又把墨镜戴上,然后说了句听上去很玄的话: “看出什么又怎么样?就算能看透天地人三界,怎奈你活在人间,该面对和承受的,能逃脱吗?” 我怔了怔,点头,“一般老处男都会因为精`虫上脑变得比一般人超脱。” “你大爷!”瞎子少有的脸红了一下。 窦大宝和潘颖绝对是绝配的‘一块二’,俩人到了一块儿,说的那些话题尽管在别人听起来天马行空到不行,可当事人却都兴致勃发。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潘颖才撇下窦大宝,把大背头使劲往我跟前凑,一本正经的跟我讨论晚上的戏码该怎么唱。 要按她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会凑这个热闹。 好在这大背头虽然不着调,但对朋友却是百分百真诚。桑岚一说她小姨昨晚刚出状况,独自在家她不放心,潘颖立刻就收起了所有好奇,主动说留在家里。 桑岚不无担忧的对我说:“表演我不怯场,可我真不会唱戏啊,怎么办?” “没事,我来安排。” 我说了一句,从一旁拿过窦大宝带来的五宝伞走了出去。 来到28号和31号中间的空地,想到前晚的那个怪梦,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从我和季雅云醒来后的状态看,那绝不单单只是个梦。可因为梦境的诡异,我还是不能确定梦中遭遇的真实性。 桑岚虽然答应帮忙唱这出戏,可她根本不会唱戏。 而在这个时候,恰巧来了一个专业人士——玉玲珑。 直觉连同怪梦中的一切都告诉我,这绝不是巧合。 可这看似‘巧合’的背后,究竟又隐藏着什么呢? 玉玲珑真的就在附近,真就会跟我们一起去二爷屯唱这出关系重大的鬼戏吗…… 我走到空地的正前方,迟疑了一下,撑起了五宝伞。 五宝伞本来是野郎中的傍身法器,鬼灵术中并没有记载五宝伞的运用法门。 但从我第一眼阅读鬼灵术开始,就发现了鬼灵术的玄妙所在。 那就是但凡是法器,即便不懂运用法门,也能够运用鬼灵术,独辟出它的特殊用途。 玉玲珑不是一般的鬼,她能附在桑岚身上和她神形合一,那她至少得和狄金莲一样是鬼灵,甚至是超越狄金莲,是另一种几乎超脱阴间掌控的存在。 可阴阳界有一个无法更改的定律。 ‘超脱’和‘几乎超脱’,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现在还是白天,想要带着玉玲珑去别的地方,并且让她自身不受损伤,那就必须得施用一些法门。 所以我决定用最简单的法子验证‘梦境’的真实,还有鬼灵术的神奇。 那就是……用鬼灵术结合五宝伞,在白天带她去二爷屯。 前提是……玉玲珑还在附近。 我右手撑着伞,左手捏起法印,闭上眼,开始默念鬼灵法诀。 最初我并不能完全静下心,可念了两遍后,渐渐心无旁骛。 等第三遍念完,隐约就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来到我闭合的视线内。 我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孔,可还是根据身形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想到前晚的约定,我忙说:“劳烦玉老板了。” “公子不必多礼。”玉玲珑动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紧接着,我右手猛一颤。 睁开眼再开,五宝伞竟自动合拢了。 …… 下午三点,再次来到二爷屯。 还没下车,瞎子就皱着眉头不断的扭着脖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问他:“看出什么了?” 瞎子眉头皱得更紧,“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才觉得不安生呢。要说风水这东西,就是一种‘活’的气势,可这里的气势就像是……像是凝固了一样。我以前没见过这种状况。” 他又凝神朝窗外看了一会儿,语气沉重的说: “在风水行当里,最主要的一样就是望气,无论一片地域是凶是吉,都不会脱离天干地支的规律。 气色明亮则兴;气色黯淡则败落;呈金玉之色主大富;紫气东来主大贵;如果气势如乌墨,则必有大祸。 我虽然看不出这里的形势,可是能看出这里的气势黑暗到了我前所未见的程度。祸祸,这次的事……不好处理啊。” 我点点头,按下一侧的按钮,缓缓放下贴了膜的车窗,“你把墨镜摘了,会不会没那么黑了?” 见瞎子发懵,窦大宝哈哈大笑。 桑岚也忍不住朝我肩上用力推了一把。 我倒不是存心开瞎子的玩笑,主要是不想还没干什么呢就先自己弄的紧张兮兮的。 对于瞎子的专业,我比谁都更深信不疑。 而且在鬼灵术里,也有关于观形望气之说,虽然出发点和风水学说不同,但也基本符合瞎子关于望气的说法。 瞎子曾跟我说过,风水行当里所谓的望气,其实指的是一种风水师独有的感应。 瞎子还说过,有些风水师学艺不精,可为了达到名利双收的目的,不惜用特殊的方法替自己种下阴骨,那样就能真正‘实质性’的看到气势的存在。 貌似我现在身上就有一块阴骨,可除了在牛眼沟的特殊经历外,还真没有体验过‘观形望气’到底是怎样一种神奇的感受…… 高战一边抹汗一边迎了过来,有些气急败坏的对我说: “今晚上的戏可能唱不成了,我和赵奇好说歹说,戏班老板就只答应把家当借出来,人是一个都不肯出!” 我皱了皱眉,问:“赵奇呢?” “他还在县里的旅馆,跟戏班老板蘑菇呢!不过我估计不会有结果,那个肖老板现在还懵着呢,等回过神来,不追着咱警方破案就算好的了!” “村长那边都说好了吗?”我问。 高战连连手背拍手心,“他那边是说好了,可没用啊,戏班子不出人,谁敲锣拉弦啊?” 我一听也犯难起来,没有乐师和龙套,难不成就玉玲珑一个人……一个鬼在台上干唱? 虽然她唱戏很好听,可我怎么想都觉得,那画面有点不像话呢? 我正纠结呢,忽然就听耳边传来一个动人的声音: “公子,若在此地开锣,必有人亡,还烦请公子另选地方好让奴家登台。” “什么?另选地方?” 我头皮一阵发炸。 登台唱戏的人都找不到,怎么又要重搭戏台了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 “徐祸!” “啊?” 听到有人叫我,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却见桑岚双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扶着额头,柳眉深蹙,一副难受不堪的样子。 我连忙走过去,“你怎么了?” “我不舒服……喘不上气……” 桑岚一把扶住我的肩膀,拧着眉头四下看了看,目光最后停留在一个方向,“你带我去那边透透气……” 第二十九章 探阴山 “不唱了!不管了,我现在送你去医院!”我是真毛躁了。 只能说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的承受力也是有底线的。 二爷屯的事虽然诡秘,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更加像是一场闹剧。 这一切的起因,似乎就只是村长公子娶老婆,大肆铺张的摆宴席、唱大戏引发的。 我最初来这里是因为工作,却因为一张刻意送到我面前的冥币,又把我带回这里,听了老何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就劳师动众的一通忙活。 我图什么啊? 我特么又不是奥特曼,也没把红裤衩穿外边的习惯…… 见我闹情绪,桑岚扶着我的手在我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 “别这样,我没事,就是有点胸闷,你扶我到河边缓缓就好了。不是说昨天已经有人死了嘛,你也不想村子里的人再有事啊。” 我皱着眉点了点头,边扶着她往河边走边勉强调侃说: “又胸闷啊?左边闷还是右边闷?” 桑岚横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说实话,或许由于我的专业需要绝对的细致严谨,所以我的性格并不算是冲动型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一下车,我就有种很压抑的感觉。 我想象不出瞎子说的‘气势凝固’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可事实是这种压抑让我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总之……十分的不好受。 来到河边,桑岚抽回扶着我的手,望着河面连着深呼吸了几下。 看着水面粼粼的波光,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我感觉心绪舒缓了许多。 “只不过是隔着一条河,气势怎么会完全不同?”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河边,手捧罗盘,看着对岸喃喃说道。 “什么?”我下意识的问。 瞎子摇头,“说了你也不懂。能不能想法子去河对岸看看?” 我知道他这么说绝不是藏私,而是因为隔行如隔山,有些隔路的东西,真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楚的。 我回过头,正巧见高战和张村长朝这边走来。 张村长已经听高战说过,‘警方’找了专人替他们唱今晚的鬼戏,所以显得格外殷勤。 我也没跟他废话,直接问他,有没有法子送我们去对岸看看。 张村长忙说好,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就见一条船从不远处的河湾后‘突突突’的开了过来。 等船开到跟前,瞎子第一个跳了上去。 “我们也上去看看吧。”桑岚对我说。 见她眼里闪动着新奇,我不禁有些好笑。 她是典型的城里娃娃,到了乡下看什么都新鲜。 我心想反正赵奇还没回来,唱戏的事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就说: “对岸的风景看上去挺不错,那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几人一起上了船,马达开动,才一离开岸边,我就觉得比刚才更舒服了一些。 再看桑岚,也是一副如沐春风的舒爽模样。 等船开到对岸,我耳边忽然传来玉玲珑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 我看了高战和村长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对着五宝伞问: “玉老板,您说什么?” “就在这里唱!”玉玲珑轻声回应。 “这里?你是说在这边岸上搭台?” “不,不上岸,不用搭台,就在船上唱!” “船上?”我有点懵了。 这条船看上去应该是用来打捞浮萍清理河道的,比一般打鱼的小船大点,可最多也就能载十几二十个人,在这上面唱戏,那不是扯淡吗? 我刚想再说,瞎子忽然大声说: “就是这里了!” 没等我抬头,瞎子已经来到了跟前,小声对我说: “祸祸,老何可真没跟你开玩笑,这儿的地势风声我总算是看清楚了。旁的不多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了阴阳逆转的趋势,一旦局势反转,阳局中的活人活物都得出渣子!” 我说:“你慢点说,说清楚。” 瞎子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过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岸上的一个方向低声说: “那边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是平古岗。” 瞎子点头,“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平古岗是煞气聚集的阴地。二爷屯离平古岗不到三公里,这里的人却相安无事,知道为什么吗?” “你就别那么多话佐料了。” “啧……我是想说,地势风声必须得阴阳平衡,平古岗是阴地,那反过来说,二爷屯就是阳地。别的不多说,现在我就告诉你,这里现在已经开始有了阴阳对调的迹象,阳地和阴地对调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阴地是给什么‘人’住的吧?” 我脑袋一阵阵的发懵,勉强理了理思绪,问他: “你说‘就是这里’是什么意思?” 瞎子指了指脚下的甲板说: “古代行军布阵有阵眼,风水局势也有中心点。这么说吧,风水局势的‘阵眼’就相当于一个转轴。哪怕是乾坤颠倒,这个阵眼是不会变的,待在这个阵眼上的人和物都不会受到影响。换个你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这个阵眼,就相当于生死关、阴阳门!” 阴阳门?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想到关键,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的确听过阴阳门一说,不但听过,而且还通过这扇‘门’去到了区别于现实的‘世界’。 那次是在市里的火葬场,徐荣华的尸体失踪,一众死鬼回魂搬运停尸房里的尸身。为了查明‘鬼搬尸’的真相,我和赵奇一起通过焚尸炉,到达了一个神秘的所在。 等到两人‘回来’,才发现那个焚尸炉里有一对没脑袋的男女尸体,脖子顶在一起组成一个拱门的形状。 后来老何告诉我,那应该是徐荣华的阴魂在作祟,那两具尸体组成的‘门’就是阴阳门! 简言之,阴阳门就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阴阳门? 要真是瞎子说的那样,又是怎样一种力量能够将阴地和阳地对调? 阳地变阴地,二爷屯的村民真的会死吗? 如果是真的,那又是什么力量能够使整个村子消亡? 对岸传来的汽车刹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辆大吉普停在岸边,赵奇和孙禄先后从车上下来。 紧跟着又下来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老头,居然是戏班子的于二爷。 “你们怎么上那边去了?”赵奇朝着这边喊问。 我嫌隔得太远,拿出手机给他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我问:“戏班子肯来人演出了?” “来了,就一位。”赵奇拿着电话看了一眼于二爷,压低声音说: “戏班子死了人,其他演员谁还敢来?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就请来这么一位于……于老板。” 我心说他一个人来有什么用,又不用他登台。 挂了电话,我让人把船开回去。 上岸以后我把要在船上唱戏的想法一说,赵奇还没开口,于二爷就诧异的看着我说: “我记得你是警察,怎么你也懂阴阳玄门吗?” 于二爷这么问,我并没有觉得意外。 戏曲行当同样是华夏最古老的行当之一,也是诸多行业里规矩最多的行当之一。像这种传承了老规矩的老人,未必就精通阴阳,但多少也会懂一些外门的东西。 张村长就说过,唱鬼戏就是于二爷的提议,时间也是他定的。这就证明于二爷多少是懂些门道的。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好点头承认,“我除了是法医,还是个阴倌。” 于二爷似乎天生性子淡然,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就来这么一位老板,连个敲锣打板的都没有,这戏怎么唱啊?”窦大宝问出了我最犯难的问题。 于二爷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锣鼓点,就不能唱戏了?” 他转向我说:“你说在船上唱,可如果是在船上唱,那戏码就很有限了。” “探阴山。” 听到玉玲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说: “唱探阴山!” “探阴山?”于二爷眉头皱了起来,“我唱不了啊!” “不用你唱,你帮着给我们的演员指导指导,上上妆就行了。”我也顾不得跟他客气了。 于二爷目光在我们几个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窦大宝身上,“小兄弟是梨园后辈?” 窦大宝愣了一下,摇头,“我可不会唱戏。” “你不会唱戏?”于二爷转头看着我,“那谁演包公?” “她!”我指了指桑岚,手指头却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这不对啊! 我虽然不怎么懂唱戏,可也知道‘探阴山’这出戏又叫‘铡判官’、‘包公下阴曹’。 说的是民女柳金婵被恶人杀害,未婚夫被屈打成招定为凶手,包龙图下阴曹闯十殿和阎王辨理,平反冤案的故事。 这是包公戏,桑岚怎么唱? 让她反串老生唱包黑炭? 就算她勉强扮上包公的妆,玉玲珑同样是个娇滴滴的女鬼,能唱出老生的调调吗? 我正发懵,忽然就听玉玲珑吃吃笑道: “公子既是分踏阴阳的恶鬼之身,这探阴山断冤案的包大人舍你其谁?” 第三十章 鬼戏 听说我要演包公,所有人都眼睛溜圆的看着我。 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 “就这么定了!”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彻底变成懵逼树上的懵逼果了。 无论二爷屯是否真正存在危机,我都只想尽快把这场‘闹剧’结束。 一直到傍晚,我都在捧着手机翻看网上找来的‘剧情’。 孙禄因为他爷爷爱看戏,所以没事也喜欢听几段,就在一边跟桑岚和窦大宝他们讲‘探阴山’的故事。 在村长家吃了晚饭,饭后我又拉着窦大宝去村尾魏老四家里看了看,他也看不出地下祠堂里有什么玄机。 我试着呼唤老何,但却没有再得到回应。 先前的戏棚因为死了人不能用,于二爷只好在高战和赵奇的陪同下去里边拿了戏服和化妆的家什到村长家替我们装扮。 于二爷把东西都放置妥当,回头看着我说: “你这身形还算挺拔,就是长相有点太斯文了。不过由我亲自给你勾脸,应该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唉,你们……算了,不说了。这也是勉为其难的事,相信你们虽然年轻,也不会故意糟蹋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我的脸一阵发烫。 我虽然不怎么听戏,但是对国粹也素来崇仰,绝对没有半点亵渎的意思。 只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只能尽量用认真的态度来弥补对曲艺艺术的不恭了。 于二爷让我坐到镜子前,拿起油彩水粉熟练的帮我勾脸上妆。 不大会儿的工夫,镜子里就出现一个头顶明月的黑脸包公。 看着镜子里的‘包公’,我不禁又想起第一次来二爷屯的时候,在化妆镜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在得知于二爷本身是男人,又听村长说了二爷屯的由来后,我曾猜测,镜子里的那个‘演员’会不会是白二爷? 但是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二爷屯曾经真的得到过白二爷的庇佑,但那也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再说了,既然是仙家,又怎么会害人?还在镜子里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看我?就好像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单看眼神,我似乎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可关乎阴阳我接触过的人和鬼还是有一定限度的,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究竟什么时候见过相似的目光眼神。 这个一闪即逝的诡异身影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特别是结合惨死的看家狗大黑和那个死状诡异的武丑龙套。 这一切都让我隐约觉得,二爷屯的祸事或许并非是‘天意’,而是‘人祸’…… 转眼间,在于二爷的妙手下,桑岚从一个现代时髦女性变成了戏中的美娇娘。 两人相互对看,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怪怪的,想笑也笑不出来。 于二爷休息了一下,问: “哪两个唱王朝马汉,又是谁唱油流鬼和颜查散?” 所有人都被问愣了。 包公有了,民女苦主也有了,可两个人还是不能唱一出戏啊? 我一手拉着窦大宝,一把拽过想躲的孙禄,直接拎到于二爷面前: “王朝马汉。” 我又想去揪瞎子,瞎子却说: “我不能上,我要专注心思看风水走势。” 我看向高战,不等他开口,我自己先摇了摇头。 他那张大饼上摆了两个硬币的脸实在太出戏了。 我只好把目光转到赵奇身上,“颜查散可以不需要,可油流鬼必须要有。” 颜查散和油流鬼都是探阴山这出戏里的角色。 颜查散是被害民女柳金婵的未婚夫,是苦主之一,倒是不怎么重要。 油流鬼大致就是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小鬼,在包拯和阎王对峙的时候,人品大爆发,出面指正判官为徇私私自篡改生死簿。算是整出戏里最不可或缺的一个龙套。 赵奇比郭森灵活,却也不像高战那么油滑,当即也不扭捏,干脆的点头答应了。 等到替所有人化好妆,帮着穿戴好戏服,于二爷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块怀表看了看时间,起身说: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说完从桌上拿起一个小锣和一把三弦儿当先向外走去。 来到村头河边,张村长跑过来擦着汗说: “村里没……没人肯开船。” 没人觉得意外。 村民早就传开了,今晚开锣唱的是鬼戏,是演给鬼看的。 要换了平时,说不定还会有人贪稀罕跟着瞅两眼。 可二爷屯连着出怪事,还死了人,今晚别说凑热闹了,早就各回各家,关上灯躲被窝里去了。 开船的也是普通的村民,连公务员都算不上,哪肯跟着? 高战咧嘴一笑说: “我会开船,我来吧,也算我出份力。” 船到了对岸白天看好的位置,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倒是于二爷,边调着三弦边用调侃的口气说: “爷们儿好歹也是个角儿,今天亲自给你们拉弦敲锣,也不知道是你们好修行啊,还是我上辈子造了孽。”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瞎子一脸凝重的捧着罗盘比对观望。 眼看就快十一点了,于二爷让我们准备开锣。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却突然起了大雾! 这雾来的极快,就好像忽然一下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短短几分钟,就将河面和两岸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中。 即便是我们几个身在船上,也只能借着高挑在船头的两盏大灯勉强看清楚彼此的样子。 瞎子的脸色变得铁青,从包里拿出寻龙尺,咬了咬牙说: “这一起雾,我就等于是被废了武功了……我尽量帮你们盯着吧。 高队长,等会儿我要是喊跑,你就甭管三七二十一,发动船直接往东开。 这趟的事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了,真要控制不住局面,也只能先保住咱自己的命了。” 没等高战答话,于二爷就厉声大喝: “胡扯!鬼戏一旦开锣,就不能停,如果不能唱完,就算村民原本没事,也会因此遭殃!到时候就是我们害了他们了!” 见瞎子紧抿着嘴唇看向我,我朝他点点头,“听二爷的。” 瞎子也朝我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时候差不多了,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锣!”于二爷问。 我刚想说准备好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忙说: “等一下!” 我快步走到一边,拿起五宝伞,撑开了摆好,两手合十朝着伞边拜边念叨: “玉老板,今晚就全靠你了,过后我一定会多烧些元宝蜡烛答谢您……” 开玩笑,光顾着恶补戏目和化妆了,差点把真正的角儿给忘了。 没有玉玲珑,那还唱个毛啊? 我自觉说的够诚挚了,可玉玲珑却出奇的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这个玉玲珑本身就来的奇怪,我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是不是太莽撞了…… “时间到了,开锣!”于二爷大声说了一句。 我心一横,咬着牙走到船头,摆了个不伦不类的架势。 锣声一响,紧跟着就是单调的过门。 我紧张的脑血管都快爆开了,只是竖着耳朵听于二爷拉弦,等着掐点儿开唱。 忽然,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后背。 没有丝毫的寒意,也没有过多的感受,感觉就像是一大张纸被风吹的黏在了背上似的。 不等我分心想那是什么,就先一步调整了一下步伐姿势。 这似乎是个很自然的动作,我却在这一刻错愕不已。 这似乎是我自主的动作,可我却明显感觉,这不是我单独完成的,而像是有个人完全贴合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完成了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 单一的乐声微微阻滞了一下,我好像听到于二爷‘咦’了一声。 我顾不上多想,听到过门拉完,上前一步,张口便唱: “都只为那柳金蝉屈死可惨,错判了颜查散年幼儿男。我且到望乡台亲自查看,又只见小鬼卒大鬼判,押定了屈死的亡魂项戴铁链,悲惨惨惨悲悲,阴风绕吹得我透骨寒…… 一阵阵阴风起甚是悲惨,那就是受罪处名叫阴山。柳金蝉一定在那厢受难,包拯我今要入虎穴龙潭。叫王朝和马汉忙催前趱!” 一段唱完,我一挺胸: “王朝马汉何在?且随我去阴司找那阎王一辨!” “卑职在!” 孙禄和窦大宝装扮的王朝马汉斜跨着腰刀走上前来。 见两人有板有眼,我觉得好笑,可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等我想出是哪里不对,忽然间就听迷雾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好!” 第三十一章 阴兵? 白茫茫的雾气中忽然传来这一嗓子叫好声,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二爷屯的村民知道内情,不可能跑来看戏。 就算有个别好奇心重的偷偷跑来,这么大的雾,他们也看不清船上的情形,更不会贸贸然喝彩。 今晚真正的观众终于来了…… 我斜眼朝着岸上看去,隐约就见迷雾中似乎聚集了大片黑沉沉的人影,粗眼一看,至少得有上百人。 我暗暗吃惊,这又不是七月十五鬼门关开,哪来这么多孤魂野鬼? 难道说这些都是过路的阴兵? 看来老何说的没错,今晚二爷屯的确有祸事降临。 我勉强收敛心神,正想接着往下唱,桑岚忽然走了过来。 她怎么‘上台’了?还没轮到她出场呢。 桑岚走到我面前,不开唱也不说话,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我,眼睛透着迷茫,就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样。 我和她对视了一阵,渐渐感觉不对劲。 她的眼眸依旧很明亮,但是眼神完全变了。 按说就算一个人上了妆,也无非是改变眼角眼线,可她给我的感觉是……眼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桑岚! 我正惊疑不定,突然间感觉心口一阵发闷,气短的几乎要晕过去。 这种感觉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这意味着桑岚真的出事了…… 我强忍着胸口的难受,想要抓住桑岚,质问她是谁。 可没等我伸手,她的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紧接着身子一晃,朝着地上软去。 我连忙抱住她,不等查探她的状况,我就被一种奇异的感觉牵引,转眼看向岸上。 这一看不要紧,我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一个穿着青衣的窈窕身影,正飘忽的走上岸,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这个背影我太熟悉了,她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桑岚! 我忙又回过头探了探桑岚的脉搏,她竟已经没了脉息。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怀抱的的确是桑岚,走进迷雾中的也是桑岚。 只不过走进雾里的是桑岚的魂魄,而在我怀中的,只是她渐渐变凉的身子。 “照顾桑岚!” 我再顾不上唱什么戏了,放下桑岚,大喊了一声,拔脚就往岸上追。 等到上了岸,她却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迷雾里。 我不管不顾的冲进雾中,没跑几步,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炸开了。 在船上的时候,只是隐约看到迷雾中似乎包藏着不少的身影。这一走进雾中才发现,岸上乌压压全都站满了‘人’! 这何止是过百了,最起码得有三四百、四五百的样子。 这些‘人’肩膀挨着肩膀,一个个表情迷醉的盯着河面的方向。 这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是小时候跟着姥爷去赶集,和一大堆人挤在一起看马戏班一样。 可不凑巧的很,我第一眼见到的‘人’,就让我把此刻和那时的情形区分开了。 这‘人’穿着分不清颜色的粗布裤褂,同样是一脸迷醉的看着河面。 可是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昏暗中看上去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更让人惊悚的是,当我看清他全貌时才发现,他的另外半边脸连同半拉脑壳都没了,他就只有半边血糊糊的脸! 这他妈哪是什么过路的阴兵啊,分明是被子弹掀了脑壳的死鬼! 我忽然想到,平古岗离这里只有不到三公里,莫非这几百号死鬼都是从那里过来的? 真要是这样,也就难怪平古岗会那么邪性了。 “祸祸,你干啥呢?咋不唱了……呃……” 我被一个粗憨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又是吓得猛一哆嗦。 不知何时,我的身后竟然多了两个穿着古代衙差衣服的黑脸大汉,还有一个样貌怪异的小鬼…… 我靠! 我猛地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衙差和小鬼,根本就是装扮成王朝马汉的孙禄、窦大宝,还有扮成油流鬼的赵奇! 刚才说话的是孙禄,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和窦大宝、赵奇一起瞪着眼睛,满脸悚然的看着前方。 很显然,三人是追着我上岸的,同样也都看到了那些特殊的‘观众’。 想到不知所踪的桑岚,我没敢耽搁,把情况说了一遍,就让他们回去照顾桑岚的肉身,然后我再去把桑岚的魂魄追回来。 窦大宝忽然说:“我们都在这儿,那这些家伙在看什么看的这么着迷啊?” 我一愣,这才和三人一起扭头看向河面。 当看清状况以后,四个人同时呆住了。 除了桑岚倒在船头,保持着刚才被我放下的姿势以外,包公和王朝马汉还在那里端着架势唱着呢。 靠近船舱的位置倚着一个人,依稀就是赵奇扮的油流鬼! 好半天,孙禄才僵硬的转过脖子,瞪着眼睛小声问: “我们都在这儿,船上唱戏的是谁?” 他不提唱戏我还真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一说唱戏,再看船上的‘包龙图’端正慷慨的架势,我大概有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我低声问赵奇:“还记得上回火葬场的事吗?” 赵奇点了点头,“你是说这次和那次一样,我们是魂儿出来了?可身子……” “先不管这里了,赶紧去把桑岚找回来!”我打断他说。 我们几个里头,也就孙屠子能荒腔走板的唱上两句,其余人哪会唱戏。 现在‘我’都能唱的跟专业演员似的,那多半是玉玲珑在履行承诺,用‘唱戏’来抵付店钱了。 虽然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也只能随之去了。 二爷屯的事本来就和桑岚半毛钱关系没有,她真要是因为这场鬼戏出点什么事,我也就别‘回去’了。 “这帮家伙好像死了很久了。”窦大宝边走边嘀咕。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随着深入到‘群众’当中,我们都已经发现,这些痴迷看戏的观众从衣着来看,最‘年轻’的也得死了几十年了。更有的还穿着青衣马褂,脑袋后头梳着长长的辫子,那至少也得是清朝末年的人。 我开始相信二爷屯的传说,相信两百年前这里真的有阴兵路过。 或许正是因为当年阴兵将领的那句‘这村西之地何来平骨坟岗’,才造就了今日聚集了诸多游魂野鬼的平古阴地…… “桑岚去哪儿了?”赵奇问。 我说:“不知道,只能凭着感觉找了。” “又是感觉?就好像上次你在四平岗监狱后头找到她一样?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之间好像有心电感应似的?”赵奇的语气好奇中带着几分低落。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多年寻觅未果的萧静,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觉得我和桑岚之间的感应来的怪异,那或许是因为当初我帮她分担了子母火煞的凶煞,又或者是我俩之间配了阳世阴婚……总之尽管这种感应很玄妙,我却一直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麻痹的。”孙禄突然停下来小声骂了一句。 我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太阳穴猛地一蹦。 为了避免和看戏的‘群众’过于亲密接触,我们是沿着河岸往西走的。 一路走来,看戏的都是些普通打扮的孤魂野鬼。 可就在正前方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队带着驴耳朵帽的二战日本兵! “又是日本鬼兵!”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二爷屯的事不对劲,现在看来,还真是有人在捣鬼…… “现在怎么办?”窦大宝小声问。 “还能怎么办,过去弄死丫的!”孙屠子凶性大发,猛地把随身的腰刀抽了出来。 刀一抽出来,我们都愣了。 我们现在都是一身唱戏的打扮,他和窦大宝配的腰刀都是道具,我之前看过,那刀根本就是木头做的。 可是现在孙禄抽出来的,居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真家伙! 见我们都看他,孙禄自己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刀呆了呆,茫然的问: “这不是木头的吗?怎么变真家伙了?” 我只能是跟他干对眼,刀一直是他带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哪能知道? 窦大宝忙不迭的把自己的刀也抽了出来,却失望的发现:“我的还是木头的。” 疑惑间,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魏老四家的情形。 当时魏老四在我耳朵边喘气,我看不见他,就捏了法印胡乱去打。 结果却像是打到了某样金属器物。 过后就听魏老四在厨房里对某人说,如果不是有祖师爷保佑,他的老命都要被我交代了。 魏老四是刽子手的传承,孙禄是‘屠夫的传承’,难不成他的木刀变真刀,也和传承有关? 真要说起来,刽子手的三位祖师爷里,樊哙和张飞还真是屠夫的祖师。 “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赵奇低声说。 见他眼睛通红的盯着日本鬼兵,我知道他是被挑到了那根敏感神经,忙拉住他的胳膊说: “这些鬼不是看不见我们,只是光顾着看戏,顾不上看别的。都别冲动,我们现在可没有肉身,小鬼子的枪子一样能要我们的命。” 赵奇推开我的手,咬着牙说: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桑岚,我不会想别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绕过去?”窦大宝问。 我让孙禄先把他的大刀收起来,想了想说: “如果这些日本鬼子是专门押送这些孤魂野鬼的,另外一头还有外围肯定也有鬼兵把守。与其绕过去,不如就这么从他们脸前头走过去。” “直接走过去?” 我点头,“嗯,直接走过去。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真是宝贝,这帮狗东西也和别的鬼一样,看的入迷了。我们就从他们脸前头过去。” 窦大宝点点头,“偷偷的进村,开枪地不要……” 第三十二章 下阴曹 尽管说的轻松,可真正行动起来,每个人手心里都捏着把汗。 再次遭遇日本鬼兵和前两次都不同,无论是和沈晴一起老楼探秘,还是跟赵奇去到医院地下的监狱水牢,那都是连同肉身整个进去的。 阴间的武器能损伤人的元阳,却不能要人的命,可眼下的情形却不同。 四个人的身体还留在船上,被一种神秘力量主导着唱大戏。虽然还不能确定我们现在是以什么形式存在,可想来也和生魂离体差不多。 要是惊动了小鬼子,挨上一枪又或者被怼上一刺刀,能不能有命回去可就难说了。 四人紧闭着嘴大气也不敢出,猫着腰悄无声息的往前走。 我不了解二战时期日本兵的编制单位,可这些日本鬼兵的数量真不少,起码有三四十个。 好在他们都看戏看的入迷,有的把枪斜背在身后,有的刺刀朝下拄在地上,全都吊儿郎当却满脸痴呆的看着河面上的戏船,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近距离感受着刺刀传来的寒意,我似乎能闻到一股子血腥的味道。 我忍不住心里暗骂:‘驴艹的小鬼子,你们能听懂个毛啊。就你们这狗`操行,也就配看看艺伎跳脱衣`舞!’ 眼看就快走过日本鬼兵面前了,我无意间朝鬼兵队伍里看了一眼,猛然一下子就惊呆了。 我看见有两小股日本兵分开站成两排,虽然也看着戏船,但都端着步枪,立正站的挺直。 就在这两队日本兵守卫的中心位置,一个穿着呢子军装,脚上套着高筒马靴的日本军官大咧咧的坐在一把行军椅上,正摇头晃脑的看戏。 让我震惊的并不是这个日本军官,而是在行军椅的旁边,蜷缩着一个瘦削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九十年代流行的衣服,并没有看向戏台,而是双手抱膝,就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蹲在那里。 我一眼就认出,这女人居然是赵奇一直朝思暮想苦苦找寻的萧静! 我下意识扭过头,就见赵奇也已经停了下来,正呆呆的看着那个女人。 我咬了咬牙,退后一步,拉了赵奇一把,把嘴贴在他耳边说: “你们先过去,我去想法子把萧静带走。” 没想到赵奇一把揪住我,收回目光,红着眼睛向我摇了摇头,然后推着我往前走。 等远离了日本鬼兵,孙禄才问我: “日本鬼子里怎么会有个中国女人?看样子还是现代人?” 我没回答他,想了想,低声对赵奇说: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从后边绕过去……我一定把萧静带回去。” “不!” 赵奇拉住我,合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两行男儿泪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蜿蜒流落。 他猛地睁开眼,抬手抹了把眼睛,“那个日本军官官阶很高,如果现在去救小静,一定会惊动日本鬼子。我们……我们先去救桑岚……” “可萧静她……” 不等我说完,就感觉他攥着我胳膊的手猛一用力。 他虎目含泪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活人要紧!” 我身子剧烈一震,刹那间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比起我这个半吊子阴倌,赵奇更是一个普通人。 在经历过十多年的苦苦寻觅后,得知心爱的人早在当初就被夺舍,他就已经绝望的认为,萧静已经死了。 即便段乘风再怎么说萧静命不该绝,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死了十二年的爱人能够起死回生!就连我都不信! 我相信如果不是桑岚出事在先,赵奇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把萧静带回属于我们的那个世界。 然而这个时候他却比知道内情的我更加理智,他能够竭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反过来告诉我孰轻孰重…… “走!” 我咬着牙说了一句,最后朝那些日本鬼兵看了一眼,心里暗暗发誓,等找到桑岚以后,就算不能在这一次把萧静带回去,也一定要想法子弄清日本鬼兵的真相,把萧静完整无缺的带回我们的世界。 我决定这么做,不单只是为了赵奇,还因为我已经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听天由命了。 就算所有人都说我和某人无缘,我也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四人在迷雾笼罩的树林中沉默的穿行。 孙禄终于忍不住问我: “这么大的雾……你确定这方向对吗?” “不完全确定,我只能凭感觉,桑岚应该是在这个方向。” 窦大宝说:“小美女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我们一起唱戏,为什么偏偏她一个人出了状况?”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如果说以前发生在季雅云身上的种种怪事,现在勉强能够以‘凌家的宿命’和凌红的疯狂来解释。 在继尸油招惹来的子母凶煞以后,桑岚经历的种种灾祸则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似乎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算计她,而且我感觉惦记她的好像还不只一拨人。 可谁又会这么煞费心思的算计一个女学生呢? 难道就只是因为她长相漂亮? “我们走了多久了?”赵奇忽热问。 “从离开那帮日本鬼子开始算,得有二十多分钟了吧。”孙禄说。 赵奇说:“按照每小时五到六公里的时速来算,那我们差不多走了两公里多了。要是按照现实中的方向,这个位置应该是哪里?” “平古岗。”我脱口说。 可是话一出口,我心里的疑云就更加深重了。 按照瞎子的说法,局势扭转,阴地和阳地对调,那应该是所有的阴魂都从平古岗迁移到二爷屯才对。 几百号孤魂野鬼的的确确是到了二爷屯附近,桑岚为什么反倒跑到这里来了? “我艹!”孙禄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前方疑惑的说:“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庙?” 我猛一激灵,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迷雾中果然隐约透露出一角古代建筑的房檐,仔细一看,依稀就是一座庙宇。 “是上次那间庙!”赵奇看向我。 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我也已经认出来了,这‘庙宇’竟然就是我和赵奇那次在火葬场,通过阴阳门到达的那一座。 看到这‘庙宇’,我不禁又想起那张黑白照片。 这作为照片背景的庙宇,到底是什么所在? 感觉心口更加闷疼,我也顾不上多想了。 正要往前走,忽然就感觉周身被一蓬红光笼罩了起来。 “我擦!哪来的灯笼?”孙禄和窦大宝同时瞪大眼睛看着头顶。 抬头见一盏红灯笼漂浮在半空,我忍不住笑了,“屠子,你猜这灯笼是谁?” 不等孙禄反应过来,就听灯笼发出一阵嬉笑: “你让他个憨货猜,除非食堂大妈的手不抖了,丫才能猜的出来。” “卧槽!喜子!”孙禄差点没当场飙泪。 “屠子你个憨货,眼窝子还是这么浅。”张喜的声音也有些酸楚,却又勉强笑着说:“这下成了,咱们祸禄喜三兄弟又聚齐了。” “这他妈能叫聚齐吗?你都……都成死鬼了。”孙禄抹了把眼睛。 “嘿嘿,有区别吗?”张喜笑道,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时间有限,赶紧跟着‘包大人’去救人!” “包你妹!”我笑骂,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因为事发突然,我根本没带任何法器,红灯现,张喜到,等同是阴阳刀又到了我手上。这下就是再遇上日本鬼兵,也算有放手一搏的资本了。 “走!”我豪情万丈的大声说道。抬起官袍的前襟,当先朝‘庙宇’走去。 等到了‘庙’门口,却见大门紧闭,里外一片死气沉沉。 “祸祸……祸祸……” 一向胆大的孙屠子拉了拉我,声音竟有些发颤。 “怎么了?”我转眼问。 孙禄眼睛上翻,抬手朝上方指了指。 我跟着抬头一看,顿时浑身猛一哆嗦。 上次和赵奇来到这庙前,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这是什么地方,门头匾额上的字迹就已经诡异的消失了。 这一次匾额上的字却没有消失。 借着灯笼的亮光,就见匾上赫然有着四个苍劲雄厚的金漆大字——森罗宝殿! 第三十三章 踹阎王门 看着‘森罗宝殿’四个大字,四人全都呆住了。 好一会儿,窦大宝才‘咕噜’吞了口唾沫,小声说: “咱们都死了?” “别瞎说,咱们又没干过亏心事,哪个像早死的?”孙禄嘴上说着,却是用力抹了把汗。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诶”了一声,转向我上下看了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咱不会是真到了阴曹地府了吧?你们想,咱演的是‘探阴山’,说的是包公下阴曹找阎王爷要人的故事。要是祸祸的感觉准,桑岚真在这儿……那不是真要包龙图怒闯森罗殿,和阎王爷当堂对峙,铡了判官才能把她带回去?” “都别胡扯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森罗宝殿。”我笃定的说。 “你怎么肯定这里不是森罗殿?”孙禄问。 我笑笑:“你见过有人在森罗殿前合影留念,然后还把照片带回去的吗?” 刚看到匾额上的字时,我也懵了。可这会儿却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 第一,就像孙屠子说的,我们没做过亏心事,不可能因为帮村民唱了一出鬼戏就见了阎王。 第二,桑岚这个‘极品倒霉蛋’更是无辜被牵扯进来,不会无缘无故被勾魂到了森罗殿。 最关键的就是第三点,这里曾是那张黑白照片的背景! 不能否认,有一些道行高深的阴阳先生是能够通过一些方法在阴阳两界间往来,可哪个听说过有谁带着照相机去阴间拍照的? 而且还是老款的机械式照相机? 一直没开口的赵奇忽然说: “上次在火葬场,徐……某人就用两具无头尸造了个假的鬼门关。照我看,这森罗殿九成也是假的。” 我点点头,抬眼看向空中的红灯笼。 灯笼里传来张喜的声音: “嘿嘿,我现在是不是很红啊?” 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了。 阴阳刀作为灯笼出现,一直都是红色和绿色两种状态。 回想起来,在去到牛眼沟这类阴地阴宅的时候,灯笼都是绿色的。而上次穿过人为的‘阴阳门’,去到所谓阴间的时候,灯笼却是红色的。 照这样看,灯笼的颜色应该有着一定的含义。 幽冥鬼火是绿的,这个就不必说了。 红色或许有着更深层的寓意,但最基本的一层意味很可能是……所到之处并不是什么‘正经的阴间’。 我把话跟赵奇等人一解释,孙禄把手搭在腰刀上说: “那还等什么,进去救人吧!” 我点点头,伸手就去推门。 那对开的大门竟真是十分厚重,我一下愣是没推开。 “靠边站,靠边站,开路这种事哪是你包大人干的,当然要王朝马汉来了。” 孙禄嘴里说着,抬手把我往后一拨拉,猛地一脚狠狠踹在门上。 我心里这个汗啊,这小子真不愧是屠夫世家……就算面前的森罗殿是假的,也不能这么毫无顾忌的踹‘阎王门’啊。 还别说,他这一脚下去,还真把门踹开了一条两尺来宽的缝隙。 门被踹开,他紧跟着就把脑袋探了进去。 随即我就听见,他从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 我担心他出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却见孙屠子的黑脸变得像是抹了一层面粉一样煞白煞白的,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压着嗓子说: “里头真有阎罗王!” 我心里一咯噔,却没多说,抬手用力又把门推开一些,迈步走了进去。 看清门后的情形,我猛地打了个寒噤。 这居然真是一座阔大的殿堂。 大殿的四角高悬着幽绿的鬼火,飘忽幽异的绿火照耀下,隐约就见两侧盘踞着数不清面目狰狞姿态迥异的鬼魅。 而在大殿正中的高台上,龙书案后赫然坐着一个头戴高冠,身穿黑色袍服的黑脸‘巨人’! 这巨人单是坐着都接近两米高,颚下续着长须,一双眼睛就像是铜铃一样透露着炯炯凶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强作镇定的迈步向前。 赵奇等人也都跟着走了进来。 孙屠子到底胆大,又和我是过命的兄弟,进来后立刻就紧走两步赶到我前头,手搭在刀柄上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看他挺胸凸肚的姿态,再看侧后方同样一脸戒备的窦大宝,还真有点王朝马汉护着包龙图出行的架势。 赵奇眯着眼往两边看了看,赶上前一步低声说: “是假的,两边的小鬼都是壁画。” 我转头仔细看了看,果然就见那些丑怪凶恶的鬼卒都是画在墙上的。 只不过画这些鬼的人笔法精妙,画的是形神兼备。 再加上殿中绿火摇曳昏暗,乍一看那些鬼卒还真像是要从墙里爬出来似的! 见窦大宝似乎想说什么,我忙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几乎能完全确定这阎王殿是西贝货,可这到底还是一处诡异之极的所在。 刚才孙屠子踹阎王门就够冒失了,还是要多加小心的好。 四人亦步亦趋的走到高台前,孙禄盯着上面盘坐的‘阎罗王’看了看,回过头来咬牙切齿的说: “也是假的,是他娘的塑像!” “别冒失。”我低声对他说。 我仰头仔细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阎王’,发现那果然是一尊巨大的雕塑。 只是这塑像不光雕琢的惟妙惟肖,而且上漆镀色更是精妙,以至于不凑近了仔细看,还真以为这是威严凛然的阎罗真身。 赵奇四下看了看,拉了我一把,偏过头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位一看,才发现高坐法台的阎王塑像并非是在大殿尽头。 塑像背后是一堵独立的高墙,这堵墙的后方,似乎还有着一定的空间。 我朝孙禄使了个眼色,四人放轻步伐,绕过高台从左侧往后面走去。 在经过高台的时候,我突然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我倏地停下脚步,猛然转头顺着感应看去。就见原本瞪视前方的阎王塑像,那双拳头般大的黑眼珠子不知何时竟转了过来,斜向下看着我。 “怎么了?”赵奇低声问。 我略一分神,赶紧抬手指向塑像的脑袋。 再一看,却见塑像还是原来的样子,两眼直视前方,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那种被偷窥的感觉也在此刻消失了。 “什么情况?”窦大宝转头看了看塑像。 “你没看出什么?”我问他。 窦大宝摇头,“没有。” 我眼珠快速的转动了两下,又看了一眼阎王像,低声嘱咐: “都小心点。” “后面有扇门!”孙禄回过头来说。 我加快步伐走了过去,果然就见墙后有一道门。 孙禄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就要去推门,赵奇突然说:“等等。” 他朝那门上下看了看,说: “你们不觉得这里的布局有点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我说。 我已经看出来了,这扇门并不是开在后墙上的,而是迎着我们,开在正面的一堵窄墙上。 说是窄墙,其实也有两米多宽,和前面阎王像背靠的那堵墙呈‘丁’字形,似乎是将阎王像后面的空间从中一分为二,分隔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右边会不会也有一扇门?”赵奇低声问:“要不要分头行动,我走右边?” 见孙禄和窦大宝也都看着我,我迟疑了一下,摇头,“别分开,一起走。屠子,开门!” “砰!” 话音一落,孙禄立马抬脚踹开了那扇门。 我见他不改莽撞,摇着头把他拉到身后,“你走后边,别再乱来了!” 我探头进去往门里看了看,这居然是一条通向后方的通道。 我再次回头叮嘱众人小心,抬起官袍的前襟迈步走进门,沿着通道向前走去。 通道很短,约莫只有十多米,到了尽头,侧面竟又有一扇门。 和之前不同,这扇同样古朴的木门上,竟然贴着一道黑色的符箓! 我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道家的符箓,黑色的符纸、暗红色的符文,整张符都透着一股妖异。 我抬头看了看悬浮在头顶的红灯笼,虽然张喜没出声,我却估算出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思索犹豫了。 我猛一咬牙,一把将黑符扯了下来,几下便撕的粉碎。 然后比孙禄更加暴力的抬脚踹向木门。 “砰!” 木门被踹的大开,没等我看清门内的情形,就感觉一阵凛冽的阴风扑面而来。 我被这阴风吹的睁不开眼,本能的拿捏法印朝着身前推去。 “敕杀!” “啊……” 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我赶忙睁开眼。 却发现这竟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一个女人正仰面倒在房间一角的地上,手捂心口,面容痛苦的扭曲着。 “桑岚!” 我大吃一惊,连忙跑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桑岚嘴角带血,似乎竭力想要睁开眼,却只能是挣扎在半开半合之间。 “我艹他妈的……” 我心里这个悔啊……我怎么就不能看仔细了再出手? 她现在介于生魂和阴鬼之间,我这一下打下去…… 就算能活着回去,恐怕她最少也得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了! “走!回去!”我转过身,朝着赵奇等人咆哮道。 我怀抱桑岚,跟着赵奇他们开始全力以赴的往回跑。 赵奇和窦大宝先后跑出‘森罗殿’,我正想跟着往外跑,怀里的桑岚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她的眼里竟又透出那种迷茫的神情:“你……你是谁?” 我猛地一愣,停下脚步,低头仔细看她的脸。 两人目光一对,我蓦然瞪圆了眼: “你不是桑岚!你是……” 话没说完,面前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猛然合拢了! 第三十四章 邪鬼 孙禄跑上前想把门拉开,用尽力气憋的脸红脖子粗,大门却纹丝不动。 “别费力气了!”我低声说了一句。 大门绝不会无缘无故合上,如果能凭人力打开,赵奇和窦大宝在外面早就把门踹开了。 我看看怀抱着的女人,眼神转冷,心里涌起一股杀机。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杀意,猛地挣脱我的怀抱,以一种异常飘忽的姿态快速的退到离我三丈开外的位置。 “桑岚没事了?”孙禄喘着粗气问,“她干嘛躲着我们?” “她不是桑岚。” “不是桑岚?可她的样子……你这么一说,她好像和桑岚长得是有点区别,她的下巴也太尖了吧?” 我舔了舔腮帮子,想说出这女人的名字,但是想到她的经历和她现在的存在形态,硬是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只说: “她是邪鬼。” “邪鬼?”孙禄往我身边靠了靠,“我不知道邪鬼是什么鬼,可她为什么和桑岚长得这么像?而且还被关在这里?” “因为她想夺桑岚的舍。”我冷冷的说。 “你在说什么?”女人疑惑的看着我,眼中满是茫然,“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孙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小声对我说: “我怎么看她一点都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 “那是因为她不完整,等她完整了,你就会觉得这个女人死一万次都不多。” 想到这个女人的过往和她那个皮匠父亲的所作所为,我没再犹豫,缓缓抬起右手展开了手掌。 悬浮在半空的红灯笼立刻化作一道红光飞到我手中,变回了阴阳刀。 女人明显一哆嗦,脸上露出骇然的表情,急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惊惶的问: “你想干什么?” “我艹!祸祸,你的样子……” 不等孙禄说完,我就接口道:“我知道,像鬼一样嘛。” 孙禄咽了口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可既然你和喜子都想干死这个娘们儿,那她就一定是真该死了。” 说着,也把腰刀抽了出来。 我心知时间有限,就想上前结果了这个如今和桑岚有七分相似的女人。 可刚往前迈了一步,就悚然的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我身边的孙禄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两人同时发现,女人背后的墙上,那些张牙舞爪恶行恶相的鬼卒壁画当中,竟然有一只红眼长舌的恶鬼动了! 它血红的眼珠子先是快速的闪动了几下,紧接着,竟从壁画里探出了峥嵘的鬼头和两只枯瘦的鬼爪子。 女人出于对阴阳刀的恐惧,还在慢慢往后退,全然不知道墙壁中探身出来的恶鬼就在自己身后,一尺多长血淋淋的长舌,几乎就要垂到她的头顶上了! “小心后面!” 孙禄反应过来,出于本能的提醒她。 女人脚下一顿,似乎从我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可不等她回头,那只恶鬼就猛地合拢了虚张的鬼爪,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事出突然,我下意识的忘记了女人真正的身份,只以为是恶鬼想要害死桑岚,手一挥,就将阴阳刀朝着那恶鬼甩了过去。 恶鬼像是知道阴阳刀的厉害,猛然向后一缩,鬼爪却仍旧掐着‘桑岚’。 不等阴阳刀飞至,它竟然将‘桑岚’拖进了墙里! 阴阳刀倏地变成了灯笼,借着红色的光芒,就见那片墙上多出一片空白。 那只恶鬼的画像连同‘桑岚’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惊愕。 灯笼重又漂浮到我上方,张喜急切的说: “不管她了,时间不多了,快去找桑岚!” 我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正中的阎王像。 塑像背景墙后的空间被一分为二,假桑岚是从左边找到的,那右边…… 我拔脚朝右侧跑去,孙屠子提着刀紧跟在我身边。 跑到墙后,果然就见右边也有一扇门。 我想也不想,抬脚就踹。 门轻易被踹开,里面同样是一条十多米的通道。 沿着通道跑到底,果然又有一扇门,只不过仅仅只是一扇门,上面并没有贴符箓。 “砰!” 不等我动作,孙禄就狠狠一脚踹在门上。 门被踹开的同时,门后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门扇弹开,就见桑岚四仰八叉的躺在门后,两手捂着鼻子,两眼泪汪汪的斜看着我俩。 我愣了愣,刚想数落孙屠子两句,没想到丫居然用力一推我肩膀,拧着眉毛对我训斥: “都说让你别莽撞了,你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踹门前就不能先问问里面有没有人?” 我一阵气结,也顾不上跟他掰扯了,拉起桑岚就往外跑。 “我鼻子都被你碰扁了!”桑岚边跟着跑边用指甲掐我手背。 “祸祸,门打不开怎么办?”孙禄边跑边问。 我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灯笼,刚想问张喜有没有办法把门打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 “何人胆敢在本王殿上放肆!” 我浑身一震,和桑岚、孙禄一起停住了脚步。 我拧了拧有些发僵的脖子,缓缓转过身,看清状况,又忍不住猛地一哆嗦。 高高在上的阎王塑像,竟然活了,正微微前倾着身子,低着头瞪着巨大的凶眼怒视着我们。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人?”桑岚挨到我身旁,声音发颤的问。 我镇定下来,抬眼和殿上阎王对视,冷冷的说: “这里是森罗殿,殿上坐的,当然是阎王爷啊。” 那巨大的阎王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很惊讶,眼珠微微一动,开口道: “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本王是阎罗,竟然不拜?” 我冷笑一声,把桑岚拉到身后,抖了抖身上的戏服,“看打扮你还猜不出我是谁?包龙图拜天地、拜天子,你听说过我会拜阎王吗?” 阎王没再说话,只是冷眼和我对视。 如果换了以前,就算想到这森罗宝殿和阎王都是假的,我也会被这副场面吓得魂不附体。 可在看过鬼灵术后,我已经知道眼前这恐怖的阎王多半是利用邪法幻化出来的虚影。 而且在看到日本鬼兵的时候我就隐约有种感觉,制造二爷屯种种怪事和主导这场祸事的幕后主使,已经不是头一次和我交锋了。 眼前威风八面的阎王爷,更有可能是我的‘老熟人’! 阎王瞪着巨眼和我对视了一阵后,忽然目光一凛,“原来又是你小子!” 听他变了声音,我猛一激灵,脱口道: “你是老阴!” ‘阎王’没有回应。 我刚想再说什么,仔细一看,却发现假阎王居然又变成了雕塑。 “屠子,走!” 我本能的觉察不妙,忙招呼孙禄离开。 可不等三人转身,四角的鬼火猛地缩小成了豆大的火苗。 巨大的阎王像和两边的壁画顿时都隐入了黑暗中。 “你照顾好桑岚,不用管我!”孙禄把大刀横在身前,沉声说道。 他这绝不是想装13,事实是,孙屠子只要有刀在手,基本上就没他怕的东西。 “别停,走!喜子,能不能想办法把门打开。” 我刚说了一句,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凄厉的鬼嚎声在空旷的大殿中环绕不绝,直让人听得心肝发颤。 我勉强收敛心神,催促孙禄快走。 可走出没几步,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竟同时钻出数不清的恶鬼。 这些恶鬼和先前壁画中的鬼卒形象几乎相同,黑漆漆的身体枯瘦如柴,有的长舌拖地,有的满口獠牙犬齿,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慢慢朝着我们爬了过来。 “来的好!老子正手痒呢,就用你们这些小鬼开刀!”孙屠子凶性大发。 我忙说:“别乱来,这是幻象!” “它们不是真的!”桑岚几乎是和我同时开口。 我一怔,有些诧异的转眼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佩戴阴瞳久了,还是被种了阴骨的缘故,我对阴魂的感应渐渐成为了一种本能。 我能感觉出,虽然大殿里冒出这些个恶鬼,可阴气并没有增加,所以断定这些鬼都是幻象。 桑岚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她怎么知道这些恶鬼不是真的? 这一看不要紧,看清她的样子,我的头皮猛一麻,差点一把将她甩开。 她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原本的俏脸竟然变得狰狞了起来,更让人感觉惊悚的是,她的眼睛深处竟透出两点诡异的红光! “你看我干什么?快走啊!”桑岚拽了我一把。 我甩了甩头,也顾不上想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了,拉着她跟孙禄肩并肩,亦步亦趋的向着大门的方向走。 “你确定它们是假的?” 眼看面前的恶鬼靠近,孙禄到底还是有些发怵。 “是假的,不过还是小心点。” 通过和老阴的几次短兵交接,我已经发现他和水牢里的鬼和尚无道一样,都是又阴又狠的角色,绝不会只是弄些幻象出来吓唬我们这么简单。 “艹丫的!”恶鬼来到跟前,孙禄还是本能的大骂着砍了一刀。 刀光闪过,被砍到的两只恶鬼顿时无声的消散无踪。 “真是假的!”孙禄转过头兴奋的看向我。 猛然间,他瞪圆了眼睛,举刀朝我身后一指:“小心!” 感觉背后突然多了一股阴风,我猛地将桑岚甩开,来不及回头,左手捏起法印,身子一侧,右手反手迎着阴风抓了过去。 我本来只是想抵挡一下再做应变,没想到一抓之下竟然抓住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未知的邪物沖势强悍,我一把抓住哪敢撒手。 我紧紧抓着这东西,伸直胳膊不让它靠近,等回过身看清邪物的样子,差点没吓得一嗓子喊出来。 所谓的邪物,竟然是一只满脸烂肉的女鬼,我手里抓着的,居然是她的头发! 这女鬼像是被泼过硫酸一样,满脸都是腐蚀的窟窿,有些地方都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了。 女鬼应该是从角落里飞扑过来,被我抓着头发撑在一臂之外,却仍是身子悬空,张牙舞爪的想要扑过来。 她血红的眼睛就那么死死的盯着我,眼中透露着无比的怨毒,就像是恨不得要把我活吃了一样…… 看清女鬼的眼睛,我猛然想起另一次凶险的经历,脱口惊呼:“原来是你!” 第三十五章 迷失 女鬼这种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怨毒目光,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第一次到二爷屯,在化妆镜里见到的那个白影,就和她此刻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时她和于二爷一样,穿着戏服,上着妆,没有现在这么恐怖罢了。 关键是……这个女鬼我还‘认识’。 不光认识,她的脸之所以变得这么丑陋可怖,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 当时我刚知道老何是渡鬼人,第一次替他开铺子,就遇到一个送不走的死鬼。 后来寻根究底,才发现他竟然是被自己的表弟王宇害死的。 而王宇害死他的原因是……他撞破了自己和表嫂的j情。 王宇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可是不光性格扭曲,还因为学了一些邪法,嚣张狂妄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甚至后来还把和自己有私情的表嫂推下了楼。 之后他被判无期,在四平岗监狱服刑,却又和某些人里应外合,妄图变成尸煞脱离牢狱。 当时和他合谋的,除了已经变成鬼鸮的三白眼,还有一个更加阴险狠辣的白衣女鬼。 我几乎被白衣女鬼给害死,危急关头只好咬破舌尖,将舌尖血喷了她一脸才得以脱身。 而我的舌尖血似乎比破书中记载的普通人的舌尖血更具威力,竟直接将她的脸给灼烧腐蚀的不成样子。 眼前的这个女鬼,就是当初那个白衣女鬼。 她的鬼脸被我给毁了容,就算有幸能够轮回,来生也必定丑的不堪入目,也就难怪她恨我恨到骨子里了。 现在可以肯定,二爷屯之前发生的怪事,包括武丑的死,都是老阴等人暗中搞的鬼。 白衣女鬼是对方的主要帮凶,又和我有化解不了的仇怨,那就不存在犹豫姑息一说了。 我想立即用阴阳刀结果了她,可手掌还没摊开,突然就见一道寒光在面前闪过。 紧接着我就感觉抓着女鬼的手猛一轻。 定神一看,就见手上只剩下女鬼的头颅,而且鬼头还在快速的淡化消失。 再看孙禄正站在一旁,把他那把大刀扛在肩上,朝我扬了扬下巴。 敢情他见我这边形势不妙,直接用砍刀把女鬼的头给砍下来了。 “靠,你是屠夫还是刽子手啊?”我赶忙把女鬼的脑袋扔掉。 随着女鬼的消散,那些虚幻的恶鬼也都消失了踪影。 看来这女鬼的道行也不浅,诸多的恶鬼都是她一个人幻化出来的。 如果她不是急于想要我的命,而是躲在暗中伺机而动,保不齐我们就会吃大亏。 “嘭!” 随着一声闷响,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然在此刻打开了。 窦大宝和赵奇冲了进来,赵奇急着问:“你们没事吧?” “刚才门怎么打不开?”窦大宝问。 我顾不上解释,招呼众人快走。 五人跑出‘森罗宝殿’,一路跟着红灯笼拼了命的狂奔。 忽然,带路的红灯猛地一拐,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喜子,你干嘛?这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路!”孙禄大声朝着灯笼喊。 声音未落,正前方猛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分辨出这是什么动静,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日本鬼兵!”赵奇低声说。 “跑!跟着灯笼跑!”我急着拽了孙禄一把。 这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分明是拉枪栓的声音。 那些日本兵押着几百号游魂野鬼,竟然朝着这边来了,还和我们碰了个正着! 果然,下一秒迷雾中就传来日本兵喊话的声音。 “你们先走,我垫后,小鬼子敢追来,老子砍翻一个算一个!”孙禄低声说。 “你神剧看多了,别废话,跑!” 我心里已经想到一种可能,那些日本兵虽然是鬼,但却应该是被老阴等人控制,去二爷屯并非是单纯的看鬼戏,而是有着某种目的。 看戏看到现在才回来,他们很可能也和我们一样,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完成任务,他们未必就会来追赶我们这些未曾谋面的三两只小猫。 跟着红灯跑了大概的五六分钟,原本浓重的迷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淡化。 随着视野逐渐清晰,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觉这里的地势依稀和现实中的平古岗有些相似。 跑过一个土岗,面前竟出现一条河。 河岸边停靠着一艘船,居然就是我们临时用来唱鬼戏的那条船! “快上船!” 红灯里传出张喜的声音。 “快!上船,都上船!” 虽然不明白戏船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我对张喜是绝对的信任。 招呼孙禄和窦大宝上了船,我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猛然转过头,就见赵奇站在距离岸边二十多米的位置,朝着这边招了招手,转身钻进了来时的树林。 “你疯了?!”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眼睛登时就红了。 赵奇苍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兄弟,别管我!我受不了了,就算死,我也不会再丢下小静!” “我艹!” 我急着要去追,却听张喜急切的说道: “没时间了,屠子,把他弄上船!” “徐祸……”离我最近的桑岚一把拉住我。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气,竟把我拽的一个趄趔,脚下一滑单腿跪在了地上。 “上船!” 孙禄和窦大宝跳上案,一边一个架着我的胳膊,咬着牙硬把我往船上拖。 在我被拖离岸边的那一刻,半空的红灯笼蓦然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我也失去了意识…… 感觉脸上传来几丝凉意,我猛然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身在甲板上,身上还穿着戏服。 感觉腿上压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就见桑岚把头枕在我腿上,似乎还在睡熟。 “桑岚……桑岚?”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有点分不清之前发生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桑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迷惑的看了我一阵,梦呓般的问: “戏唱完了吗?” “呃……天亮了?” “哈欠……” 我看了看先后醒来的窦大宝和孙禄,转眼看向一边。 船舱旁,于二爷还端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三弦,保持着拉弦的姿势。 高战和瞎子就站在他旁边,三人都是满眼血丝定定的看着这边。 天已经亮了,天空飘起了细雨。 我朝岸上看了一眼,反应过来,急着扶起桑岚,转眼四下找寻,“赵奇!赵奇呢?” “这儿呢!” 转过身,见孙禄正把赵奇的上半身抱在膝盖上。 “还有呼吸,心率缓慢但很稳……可是怎么也叫不醒。”孙禄抬眼看向我。 窦大宝同样看着我,喃喃的说: “他留在那边了……” 瞎子走到我身边,搭住我的肩膀按了按,声音沙哑的说: “我以前就说过,他不能太靠近某些事的。” 我仰面看着天空,任凭雨水打在脸上。良久才抹了把脸,勉强问瞎子: “怎么把船开到这里来了?” “咳咳……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跟做梦似的,一小觉醒过来,船就到了平古岗了。”负责开船的高战有些恍惚的说,“小赵……小赵怎么了?” “他……” 我无力的摇了摇头,最后朝岸上看了一眼,颓然的说: “开船,回去吧……” …… “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赵奇怎么了?”郭森走到我面前,瞪着眼睛问。 见他神色不善,高战连忙上前拉住他。 郭森一把将他甩开,仰头看了看天,转眼盯着我沉声说: “你这阵子没在局里,你不知道……前段时间的一起突发案件中,赵奇判断失误,开枪误伤了人质。事后做心理检查,医生说……他可能患了抑郁症……” 他猛然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冲我大吼: “我知道他的事!也知道你的另一个职业!可这些都不是你把他丢下的理由!” “老郭……老郭!” 高战急着上前想把他拉开,却被他再次甩到一边。 郭森红着眼瞪了我好一阵,缓缓松开手,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对不起……” “没关系,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一定不会让他迷失在另一个世界……” 第三十六章 阳间客 城河街31号,房间里一片肃然。 良久,孙禄轻咳一声,勉强说: “是不是把赵队从‘那边’带回来,他就不用当‘植物’了?” 瞎子见我不说话,吸了口烟,点点头,“理论上是。” “老何现在也是‘植物’,他难道也能活过来?”窦大宝问。 见一屋子人都看着我,我只好说: “老何的状况我说不清楚,但是赵奇只要还有气,就说明他的生魂还在,只要他不被某些人控制和伤害,应该就能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桑岚居然先开口了,“二爷屯没事了?” 我说:“应该没事了。” “根本就是有妖人捣鬼,目的是要平古岗的那些孤魂野鬼还有日本鬼兵害死二爷屯的村民。”瞎子的脸色少有的冷狠。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孙禄吃惊的问。 我说:“老阴一伙的路数和野郎中有点像,不能说同出一门,多半也是鬼道旁支。三清正道的基础是天地罡气,鬼道的基础是阴煞邪气。老阴那伙人这么做,目的应该是为了聚集煞气,施展某种邪术。 现在想来,那伙妖人搞那么多事,最终的目的是想利用二爷屯的村民对白二爷的迷信,诱导他们唱这出鬼戏。而唱鬼戏的目的,就是把平古岗的那些游魂野鬼引来看戏。” 潘颖摇着大背头说: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唱鬼戏不是老何提出来的嘛,怎么又成了妖人的阴谋了?” 瞎子回答她说:“我也是听大宝他们说了整个经过后才分析出来的。顾名思义,鬼戏是唱给鬼听的,戏一开锣,平古岗的阴魂鬼魅都会赶到二爷屯看戏。他们本来和二爷屯分居阴阳,互不相干,看完戏就应该会回去。 可是,那些日本鬼兵一定不会让他们把戏看完。按照村长他们原先的想法,戏台是搭在二爷屯村头的,孤魂野鬼要看戏,就一定会过河。等到戏唱一半,日本鬼兵……或者干脆说他们背后的妖人搞些手段,让戏唱不下去,到时候二爷屯的村民可就遭殃了。” 我接口说:“几百号鬼凶性大发,二爷屯不被屠村才怪,到时候这些凶鬼连带二爷屯的新死鬼再回到平古岗,却发现到了‘森罗殿’,老阴他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达到目的了。” 瞎子表情古怪的看着我说: “估计连你都没想到,你找来的那位角儿几乎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你们四个魂儿跑去救人,她一个人就能利用你们四个的肉身唱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不光那些孤魂野鬼看的着了迷,就连日本鬼子都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结果整个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我点了点头。 船从平古岗开回来的时候,瞎子就跟我说,在船开去平古岗前,包公一直领着王朝马汉和流油鬼在船上唱戏。高战说他以前最不爱听戏,结果看我们几个唱,都忘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了。 跟着熬了一夜的于二爷,更是拉着我不肯撒手,非要问我是哪位梨园前辈的传授。 现在想来,能帮二爷屯度过这场危难,功劳最大的倒是那位神秘的玉玲珑、玉老板了。 瞎子挠了挠头,说: “要说老阴那伙人是真毒,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几个一起唱戏,为什么单单桑岚一个人出事了?难道就是为了配合‘包公下阴曹救柳金婵’的剧情?” 我看了桑岚一眼,说: “她先被带走是必然的,如果她不被带走,估计二爷屯的事也没这么容易摆平。” “你什么意思?”潘颖走过来冲我瞪眼,“敢情你从一开始就是想拿我们家岚岚当诱饵?” “我可没这么想,这么说吧,她这次出事其实是好事。” “徐祸,能把话说清楚吗?别让我担心行吗?”季雅云终于也忍不住了。 我点点头,“就像你们先前说的,桑岚来平古前,应该就已经出状况了。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任凭谁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她究竟是惹了谁。” 桑岚怔了怔,蹙眉道: “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先前出状况了?我明明没感觉有什么啊?” 潘颖也皱起了眉头,却是冲她: “还嘴硬,之前你白天一天一天睡不醒,一到晚上就变成小骚``货……” “潘潘!能不能管住你那张嘴?”桑岚红着脸跺脚。 孙禄揉了揉鼻子说: “其实吧,我们在找到桑岚之前,先找到的是一个和桑岚长得很像很像的女人,不,不是人,祸祸说她是什么……邪鬼。” 桑岚径直走到我面前,瞪着我问:“什么邪鬼?什么叫和我长得很像?” “有一个人你一定不会忘记。” 我点了根烟,浅浅抽了一口,看着她的眼睛说:“章萍。” “章萍?” 桑岚和潘颖同时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章萍。她的父亲是个二皮匠,她想方设法的让人把她的尸体运回家乡,目的就是为了连同她父亲……” 想到这对父女的所作所为,我一阵沉默。 狠狠抽了两口烟才接着说: “她先是变成了活尸,然后又死了一次。最后变成了邪鬼。邪鬼不同于一般的鬼,虽然不算多凶狠,但却有一些独有的特性。其中之一就是能在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夺舍。别的鬼夺舍最多也就是变成活尸,而邪鬼夺舍,却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重生,或者说是变成被夺舍的人。” 潘颖问:“你的意思是岚岚之前会发`骚……会性情大变,是被章萍的鬼魂附身了?” 我竭力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勉强解释说: “如果真被邪鬼附体,那桑岚现在就已经不存在了。之前附在她身上的,是邪鬼分化出来的一股灵念。能够分化出灵念是邪鬼的主要特性之一。 所谓的灵念,就相当于……一个人的主导思想。被灵念加身,就算再高明的阴阳先生也是看不出来的。 灵念附着在想要夺舍的人身上,会慢慢和被夺舍的人意念融合,随着融合的加深,邪鬼会一步一步融入被夺舍者的身体,直到完全代替这个人。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章萍本身就喜欢过夜生活,和桑岚的生活习惯反差太大,你们也不可能发现桑岚出了状况。那样的话她就真的……” 我朝桑岚耸了耸肩,做了个玩完的手势。 “麻痹的,章萍那个骚``货,死了还害人,真不要脸。”潘颖愤愤的骂了一句。 “我和章萍没仇没怨,她为什么要找上我?”桑岚气得浑身哆嗦。 “你不是说过嘛,你和她可是你们学校的两大校花,要夺舍总得找个好的,总不能找潘潘这样的假小子不是?” “哎……徐祸祸,你找死呢?”潘颖冲过来就要和我‘拼命’。 窦大宝拦住她,转过头问我: “可你还是没说清楚,桑岚为什么会被弄到阎王殿去啊?”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除了能分化灵念夺舍于无形外,邪鬼还有另外一些邪门的特性。修炼旁门左道的妖人,如果能收服一只邪鬼,那等于是得了宝贝。 按照我的推测,当时在岸边‘看戏’的不光是那些日本鬼兵,真正负责指挥的多半是那个白衣女鬼。可能由于她本身是鬼的原因,看出桑岚有被邪鬼附身的迹象,所以才会把任务交给日本鬼子,自己先带桑岚去‘阎王殿’领功了。” “要这么看来,岚岚这次还真是因祸得福了。”季雅云拉起桑岚的手说。 桑岚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问: “现在赵队长也出事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等呗。”潘颖忽然说道,“连着几次破坏了那伙妖人的计划,就算他不去找老阴他们,对方恐怕也会找他报仇啊。更何况对方或许已经猜到,这个能连续几次轻易闯入他们阵局的阴倌法医,不是普通人。” 我愣了愣,抬眼看向潘颖,却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 “老板,醒醒。” “嘶……” 听到一声独特的呼唤,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年轻靓丽的倩影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款款的退后一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我。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再看看屋里的陈设,一下反应过来。 我端起茶杯篦了篦茶叶喝了一口。 茶是热的……这又是来了那座亦真亦幻的阴阳驿站了…… 我和眼前的佳人对视一眼,放下茶杯,靠进椅子里怀抱双手仔细打量她。 “季……小雅?” 小雅点点头,脸似乎微微有些发红,“老板,你没什么吧?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我忍不住问。 “老板……” “我是说,你真想不起来我叫什么名字?” 小雅神情疑惑的看着我:“你不是说过,你叫徐福安吗?”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一拍脑门。 貌似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的确告诉那个黑衣人我叫徐福安,没想到这个年轻版的季雅云记性还真好。 我窝在椅子里仔细想了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甚至连什么时候睡着、睡在哪里都想不起来。 我又喝了口茶,问小雅: “那个玉玲珑呢?还在楼上吗?” “没啊,她昨天已经退房走了。” “走了……那……” 我正想问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还在不在,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屋里有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问道。 小雅面色一整,缓步走到柜台后,站到我身边,“进来!” 大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男人身材高瘦,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张白纸,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像是喝醉了,又像是生了大病,站都站不稳一样。 男人走到柜台前,看了看小雅,转眼看向我,似乎愣了愣,随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的说: “先生,我能在这里住一晚吗?” 我本来还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享受一下做客店老板的滋味,可是看到进来这人的样子,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像木偶似的僵在那里好半天,才试探着问:“大双?你怎么来了?” 第三十七章 驿站迷离 我怎么都没想到,第二次来到阴阳驿站,还没弄清这里的秘密,竟然又迎来了一位住店的客人。 这人居然还是熟人,是和我在同一个警局工作实习的准法医边耀双! 大双像是没听到我的问话,又像是十分的困倦疲惫,只是扶着额头软弱无力的说: “我很累,能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吗?” “你怎么了?” 我起身想过去帮他检查。 旁边却有一只手拉住了我。 小雅朝我微微摇了摇头,对大双说: “住店可以,但是要付店钱。” “好,我给……” 大双说着就去口袋里摸,可是摸遍全身也没摸出什么。 我忍不住皱眉:“小雅,他不舒服,先让我替他检查一下。” 小雅看了我一眼,“他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赶紧给他开间房,让他去休息!”我急躁道。 回想起来,戏班武丑死的当晚,大双就好像很不舒服,难道他病了? 小雅犹豫了一下,对大双说: “急着住,那就先住下,店钱先欠着吧。” “废什么话!赶紧带路!” 我真有点火了,季雅云平常挺知书达理的,怎么年轻的时候这么死板? 小雅微微蹙了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快步走到楼梯口,回过头来对大双说:“上去吧!” 我想扶大双上楼,却被她拦住:“老板,我们不能轻易上去的。” 我想发火,可看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眸子里一片纯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安排他住几号房?” “他只要上去就行了。”小雅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看着大双步伐沉重的上了楼,我用力捏了捏眉心,走到柜台后,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了茶水。 小雅接过茶杯轻声说: “我再去帮你倒一杯。” “不用了。”我指了指对面的红木沙发,“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小雅又疑惑的看了看我,点点头,顺从的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虽然她的姿势很优雅,但因为旗袍的款式特殊性,我还是被一片雪白晃的有些眼晕。 我拧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整理出我认为的重点。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驿站。” “我是谁?” “你是这里的老板啊!”小雅顿了顿,补充说:“徐福安。” “你是谁?” “小雅。” “你大名叫什么?” “我没有大名。” 没有大名…… 我思维又有些短路。 我能感觉的出,小雅没有说谎。 她对我的态度简直恭顺的像是奴隶对待主人,我相信她绝不会刻意向我隐瞒什么。 可这间驿站到底是什么鬼?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成了这里的老板? 还有……一个人的年纪不可能改变,面前的小雅到底是不是季雅云? 我攥起拳头,用指关节一下下的敲着发疼的脑袋。 片刻,我抬起头朝楼梯看了看,问小雅: “大双……刚才那人是什么情况?” 小雅眼波缓缓流动,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还是说: “我们这里只是负责接待过路客人,只要他们肯付店钱,就能住在这里。不问身份、不管来历……这是老板你定下的规矩。” “又是规矩……” 我感觉头都快炸了。 “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传来,显得有些沉重。 不等小雅起身,我就烦躁道: “又是谁?进来!” 小雅也没显得诧异,就像是我这么粗暴很正常一样,只是拢着旗袍站起身,快步走到了我身旁,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端庄的站在那里。 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身材伟岸,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中年男人。 这人看年纪大概四十左右,虽然穿着得体的西服,却长得粗眉大眼,外加身形挺拔,给人一种十分彪悍的感觉。 他右边的眉骨处有一道长约十厘米的刀疤,这让他原本还算周正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 这人慢斯条理的走进来,并没有直接看向我,而是背着手,抬眼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目光在楼梯口停留了一下,最后才转了过来。 他先是看向小雅,眼睛猛地一亮。停顿了超过半分钟,才像是回过神来,转眼看向我,神情显得微微有些局促。 两人四目相对,他忽然眉毛一耸,“咦”了一声。 作为一名法医,我对自己的观察力还是有一定自信的,我应该没见过这张刀疤脸。 可为什么他的眼睛会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呢? 我脑筋快速的转动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遵守小雅说的‘规矩’。 眼下的遭遇实在太离奇,能够解答我疑惑的,似乎只有身边的小雅。 不管来人是谁,先打发他住下,然后再竭尽可能的把心里的疑问通过小雅分析清楚。 刀疤脸目光奇特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嘴角上挑,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让我摸不清头脑的是,他居然朝我眨了眨眼,眼中透出一抹只有熟人间才会互相暗示的狡黠意味。 “住店?” 我现在一心只想向小雅问清楚状况,顾不上想他这眼色是什么意思。 刀疤脸面带笑意的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居然说: “不,我就是来看看。” 说完,竟向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一转身,背着手颠颠儿的走了出去。 愕然的同时,我无意间留意到一个细节。 他背着的左手虚握成拳状。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屋里的亮光和外面的昏暗交错,我似乎看到他拳头的虎口处闪出一点绿光。 让我更不可思议的是,刀疤脸走出去后,居然转过身,很有礼貌的把大门给关上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转头看向小雅: “什……什么意思?什么叫‘就是来看看’?” 小雅似乎也是一愣,然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看看就看看呗。” “这里是想来就能来的?”我更摸不着头脑。 小雅眼珠转了转,似乎明白了我问题的重点,轻声说: “老板,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来这里的人,有什么目的、住不住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付得起店钱,还有……他们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自觉的又想起刀疤脸左手中闪过的那一点绿光。 那好像是……一只眼睛……一只绿色的眼睛! 我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一哆嗦。 仔细回想,那的确不像是翡翠之类透出的光芒,那点一闪而过的绿光,似乎有着生命的灵动! “再帮你倒杯茶?” “啊?” 我恍惚了一下,见小雅还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想到刚才的话题,我忍不住问她: “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来的?” “我是怎么来的……” 小雅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起来,有些涣散的神光突然聚拢,惊愕的看向我:“徐祸?!” “嗡……嗡……” 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 坐起身定了定神,才看清自己是坐在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嗡……嗡……嗡……”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探身拿过手机,见是孙禄打来的,咽了口唾沫点了接听。 “喂,祸祸!” “这才几点?这么早,什么事啊?”我习惯性的看了看表,7点一刻。 “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在医院,大双病了,我得帮着照应着点,没什么事上午就不回局里了。” “大双?病了?” 想到‘梦中’的遭遇,我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怎么了?你们在哪家医院?”…… 挂了电话,我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不是说luo睡更容易达到深度睡眠嘛……怎么还会这样……” 我穿好衣服,胡乱洗漱一下,背上包出了门。 路过28号门口,见大门关着,刚想过去敲门,门一开,季雅云出现在门口…… 第三十八章 老坟中的尸体 “徐祸,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季雅云讷讷的说。 看着她迷茫的表情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说你想知道的也是我想弄清楚的,不过现在我有点事,等回来以后再说吧。 季雅云点头,只是看我的眼神显得有些古怪…… 县中心医院的病房里,我拿起病历卡看了看,疑惑的问孙禄: “他怎么会贫血的?” 孙禄一摊手,“我哪儿知道,早上起来本来是一块上班的,结果刚下楼,他就晕倒了,医生就说他贫血。我们来实习的时候你也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了,他应该没别的毛病啊。” 我走到病床前,看了看架子上的点滴瓶,再看看熟睡的大双,脸色苍白的没有丁点儿血色。 我又想到了昨晚的情形,越发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从季雅云两次的反应来看,关于阴阳驿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臆想梦幻。 可如果真的有那样一间驿站,也是给某些‘特殊客人’暂住的,大双不过是个实习生,怎么会跑去那里呢? 我回想了一下武丑死的那天,大双的异常表现,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那天他转身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他的脖子里有个红色的印子。 我走到床头,弯下腰仔细查看大双的脖子,果然就见他右耳下方,有个一片印记。 只不过印记不是红色,而是浅浅的白色。 虽然印记已经不怎么明显,可我还是分辨出那是怎么造成的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印记由两条曲线组成一个贝壳状,曲线不是实线,而是由米粒大的点组成的,这分明就是被人用牙齿咬的。 根据‘点’的大小来判断,这应该是女人的杰作。 大双有女朋友,两人同住在宿舍,青年男女在一起,激情时分难免会控制不住的挠几下……咬一口…… 看来是我神经过敏了。 可大双为什么会去驿站? 我刚要直起身,无意间往大双的领口内看了一眼,顿时就是一愣。 见大双睡的很沉,我迟疑了一下,伸手解开了他病号服前襟的两粒扣子。 看清他胸口的情形,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的左心口上,居然有十几条狭长交错的伤口,其中一条像是才造成不久,还透着血色,没有完全愈合。 孙禄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眉毛也拧了起来。 我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他: “你也看见了,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孙禄摇头,“我哪儿知道?好像是用刀片儿割的,看伤口愈合痕迹,应该是隔几天就割一刀……难道是自残?” 我想了想,刚要开口,忽然感觉背后似乎有双眼睛正盯着这边。 回过头,隐约就见到一张脸从病房门的探视窗外一闪而过。 我下意识的快步走了过去,拉开门,却见一个护士推着小推车站在门口,看样子正准备推门进来。 “加药。”护士不冷不热的说。 我忙把她让进来,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 等护士加完药离开,我刚想再跟孙禄说什么,高战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有案子,让我赶紧回局里。 挂了电话,我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了,让孙禄留下照顾大双,匆匆赶回了局里。 拿了化验箱跟着上了警车,我问同车的肖阳知不知道是什么案子。 肖阳说她也是刚到局里,不了解状况,就听说好像是下面的派出所在沙河林场发现死了人。 我猛一激灵。 沙河林场说是归市林业局管,可是位置却偏靠平古县,治安主要归林场东派出所管辖。 老军和老独现在就在林场看林子,可别是这俩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我拿出手机打给老军,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 我越发急了,一个劲催开车的警察快点开。 我不得不承认,徐洁的离开让我感觉从未有过的孤单。 赵奇为了爱人留在了那个我不熟悉的‘世界’,更加触动了我内心深处那根竭力想要忽略的神经。 就像赵奇‘临走’前说的……‘我快要受不了了’。是的,我快要受不了了。任何一个我所在意的人再发生意外,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车停在林场边,看着熟悉的木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肖阳看我不大对劲,小心的问我:“徐主任,你没事吧?” “没事。”我勉强说了一句,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徐祸!”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我浑身猛地一震,下意识的转过头。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和一个矮小驼背的老人正和几名警察站在一起,带着些许疑惑的看着我。 见两个老爷子平安无恙,我眼泪差点没下来。 “军叔,独叔!”我赶忙走了过去。 “你咋来了?”老军上下打量着我问。 我直了直腰,让警服更显得笔挺些,“军叔,独叔,我提前毕业了,现在在平古县公安局上班。” “好,好……好孩子!”老军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老独的独目中也绽放出欣慰的神采。 我问老军:“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手机在屋里呢,我没带。”老军说的理直气壮。 我也生不起他的气,见几个脸生的警察站在一边,就伸出手和他们握了握。 高战走过来,给我和肖阳介绍说,其中一个年老的警察是林场东派出所的耿所长,其他几位也都是派出所的民警。 耿所长朝我点点头,说:“我先说明一下具体情况吧。今天早上,这位老先生来所里报案,说在林场北边发现有死人。” 他边说边指了指老军,示意是他报的案,“我已经在外围看过了现场,的确有一名……一名男性死者。” 我听他略微有些犹豫,不禁觉得奇怪,就说让他直接带我们去现场。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老独忽然说。 他独目朝我瞟了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出了人命案,我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只能让他和老军一起去现场。 听老军边走边说我才知道,原来他和老独一早起来,想去看看昨晚下的套子有没有套到野兔之类的野味,结果却发现林场北边的一座老坟被人掘开了。不光棺材露了出来,里边还有一个新死的人。 到了林场北边,看到现场我才知道耿所长刚才为什么会犹豫。 就像老军说的,的确有一座坟被刨开了,不单露出了棺材,而且棺材盖也被打开了,敞开的棺材里,竟脸朝下趴着一个死人,死人的身下还有一具腐朽的骸骨。 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两名死者,只不过其中一个是坟墓的主人罢了。 “呕……” 肖阳虽然不是第一次出警,但看到坟墓中的情形还是干呕了几下。 这真不怪她,现实中的墓葬可不是盗墓电影里演的那样,真要是形容,就只能说除了恐怖就是恶心。 这座被刨开的坟墓应该是有些年代了,就规模看,坟墓的主人显然在当时是有一定身份的。 棺材的用料十分的扎实,所以几乎没怎么腐朽。棺材盖敞在一边,棺材里头积蓄着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尸水,死者就面朝下趴在尸水里、趴在墓主人骸骨的上面。 法证老钟指了指旁边地上的两把铁锹和一把铁镐,皱着眉头说: “死者应该是一名盗墓贼。” 我想了想,说:“能一夜之间把坟挖到这个地步,盗墓贼至少有两到三个人。” 高战回头下命令:“马上在方圆两公里范围内进行搜索!” 我和老钟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现场很轻易就能认定大致状况,不需要太细致的勘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死者从棺材里抬出来。尽管老钟干了将近二十年的法证,面对这种情形也难免会觉得不适。 我戴上口罩,又从化验箱里拿出一副长过臂弯的胶皮手套,见老钟也已经穿戴好,就想往坟坑里跳。 一路上都没开口的老独忽然拉住我,口气焦急的说: “不能就这么下去,太危险了。” “独叔,这就是个死人,估计是打开棺材的时候被尸气熏晕,一头扎在尸水里淹死了,没什么危险。” “不行!”老毒拉着我不放,跺着脚说:“你听叔的,这坟太邪,不能下去。” 我忍不住微微皱眉。 老实说我是真不想下去,可县级公安局法医和法证少的可怜,偏巧孙屠子和大双还都不在,让肖阳下去是想都别想,那就只能是我和老钟下去抬尸体了。 我把老独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跟他解释,说这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和同事下去把死者抬上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独皱了皱眉,却说要跟我一起下去。 我哪能同意,好说歹说他才肯答应留在上面,又反复说这坟邪的很,叮嘱我一定要小心。 我敷衍着答应了一句,又和老钟对望了一眼,便顺着坟坑的一侧跳了下去。 哪知道脚刚落地,就听上面的肖阳惊呼:“徐祸!师父!你们快上来!快上来!” 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她,却见她满脸惊恐的看着下面,急得两脚直跺。 “怎么了?”老钟皱着眉头问。 肖阳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惊惶的说:“我看见……看见尸体动了!” 第三十九章 法医的极限 听肖阳一说,我浑身就是一激灵。 我这才想起来,老独并不是普通的老人,他以前是东北拉杆子出马的弟子。正所谓南茅山北出马,他可是有些门道的。 他一个劲的说这老坟邪,现在肖阳又说看到尸体动,难不成这坟真有古怪? “你瞎说什么呢?” 老钟可没想那么多,他同样被肖阳的话吓了一跳,朝棺材里看了一眼,直接对肖阳开训了。 我转回头,又盯着棺材里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尸体也没有自己动。 我开始怀疑,肖阳是因为害怕所以看花眼了。 不过我还是没敢直接动手,想了想,让高战把盗墓贼留下的铁镐递给我。 我接过铁镐,屏住呼吸,把镐伸进棺材,想把尸体勾起来先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 哪知道就在镐头即将碰到死尸肩膀的时候,死尸猛然抖动了一下! “我艹!” 上面的高战猛地倒吸了口凉气。 很显然,死尸的这一下抖动,包括他在内不少人都看见了。 再看老钟,脸已经白了,后背贴在墓壁上身子直发颤。 “老钟,你先上去!” 我强咬着牙说了一句,头皮却也是一阵阵的发炸。 “没个人帮忙,你一个人也不能把尸体抬出去。”老钟倒是忠于职守。 “你先上去,我先看看情况再说。”我坚持的说。 我已经感觉到了死尸的古怪,老钟到底是五十多了,真要出了状况,他在下面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 老钟没再坚持,高战和另一个警察伸出手把他拉了上去。 我紧盯着面朝下的尸体,仔细感受着胸前佩戴的阴瞳,却捕捉不到任何感应。 我心里犯疑,壮了壮胆子,再次把铁镐伸了过去。 这一次直到镐头勾住尸体的肩膀,尸体也没再有动静。 我强忍着恶臭,双手攥紧了镐把,就想把死尸翻过来。 哪知道我卯足力气往后一拉,超过一半的力道却都落了空。 尸体竟比想象的要轻的多,我才使上力,死尸就被翻了过来。 这么一闪劲,我脚下不稳,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往后倒,直到后背贴在土壁上。 我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尸体的状况,就听上面的人已经炸了窝了。 “徐祸,快出来!”老军和老独扯着嗓子喊。 “快!把徐主任拉上来!”高战也急着大吼。 这个时候即便我不去看棺材里的情形,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因为,我已经听到棺材里传出一阵活物蹿动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吱吱”的叫声! 我顾不上往棺材里看,转过身就想往外爬。 可盗墓贼挖坟,目的就是为了取墓中的陪葬品,挖的时候就只顾着怎么方便下手怎么来,根本就没考虑过快速的撤出去。 墓坑超过两米深,下面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够助跑,墓壁直上直下,哪是那么容易上去的。 我勉强扒拉着往上爬了两步就滑了下来,眼看高战等人跑过来,我心里却更加发紧。 “小心后边!”老独突然嘶哑大喊。 我等不及高战赶到,急忙转过身。 看清身后的情形,我整个人都麻了…… 棺材里竟蹿出四五只大老鼠! 这些老鼠每只都超过半尺长,像是受到了惊吓,蹿出来后顺着棺材的边沿“吱吱”叫着四下逃窜。 有一只老鼠竟然慌不择路的跳下棺材,直朝着我跑了过来! 我发誓,我不算是胆小的人,可这一刻我实在是苦胆都快吓破了。 或许有人会说,老鼠有什么可怕的? 可事实是这些老鼠每一只都超过半尺长,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才从尸水中爬出来! 别说老鼠会不会因为受惊咬人了,就是被它们泡透了尸水的毛皮蹭到身上,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眼见令人作呕的大老鼠就快来到我脚下,我却无处可躲,这一刻我真恨不得变成猴子又或者长出翅膀飞出去,远远的逃离这该死的老坟坑。 可就在下一秒钟,变故再次发生了。 就在老鼠离我的脚不到一尺的时候,猛然间就见棺材上方黑影闪动,竟同时有七八条黑色的怪蛇扬起了身子! 这些蛇每一条都有手腕粗细,通体漆黑,背上却生了一条金线贯穿头尾。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些蛇的脑袋都是扁平的,而且蛇头上没有眼睛! 我的身子彻底僵住了,不能动也不敢动! 天知道这些没眼怪蛇是依靠什么来寻找捕捉猎物的…… “吱吱吱……”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所有怪蛇同时动了。蛇身一弹,像是箭一般的各自扑向了猎物! 让我惊诧不已的是,这些没眼怪蛇对目标的捕捉竟是出奇的精准。 让我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成为它们捕食的目标,或者说……暂时不是。 让我头皮几乎炸裂、神经几乎崩断的是,蛇和老鼠的数量存在一定的差距,所以有两条怪蛇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向我这边的那只老鼠。 当那只倒霉的老鼠自以为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却被两条蛇尖利的牙齿同时咬住了脑袋和屁股。 避免了和老鼠的‘亲密接触’,我并没有感到庆幸,相反的,我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怪蛇同样是从棺材里钻出来的,蛇身同样沾满了尸水。 两条怪蛇替我解了燃眉之急,在避免我和该死的老鼠接触到的同时,也将尸水洒在了我的身上,甚至是脸上…… “用力!” 头顶上方传来高战便秘般的声音,紧跟着我就觉得后脖领子和肩膀一紧,像是被几只手同时抓住了白大褂连同里面的衣服,甚至是抓住了我的皮肉。 不等我喊疼,人已经被拉到了坟坑外边…… 我仰面躺在地上,两眼望天,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高战蹲到我身边,同样粗喘着,伸手替我摘掉口罩,又用口罩在我脸上仔细擦着。 我只觉得头脸和身体像是刚被水洗过一样,也分不清是尸水还是冷汗了,只能是瘫痪般的任凭他帮忙擦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在高战等人的扶持下勉强坐了起来。 “孩儿……你没咋的吧?” 老独独眼通红,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想要过来扶我的胳膊,却又像是怕吓到我,手停在我身前直哆嗦。 老军也是身子发颤,紧抿的嘴唇直抖。 看着两个因为担心我而激动不已的老爷子,我像是连着打了两支强心针,心头发热,身子发紧,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呕……” “呕……” “呕……” 坟坑边上早就吐成一片了,我精神恍惚,也分不清哪是局里的人,哪是派出所的民警。唯一认出的是肖阳,不过她好像已经晕过去了…… “独叔,军叔,我没事儿。” 我扶着老独,拉着老军来到一边,竭力表现的没有受多大影响。 又替老军顺了顺心口,我才重新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坟坑边。 高战看看我,伸出胳膊把我架住。 我勉强探头往坟坑里看去,只一眼,我就不嫌那些刑警、民警心理承受力差了。 因为……我也吐了…… 老鼠已经被怪蛇吃的一干二净。 那些怪蛇似乎并没有出来的意思,而是盘踞在棺材内的尸水中,扬着丑陋的蛇头“嘶嘶”的吐着信子。 最让人胃里翻腾的,不是刚才那些恶心的老鼠,也不是怪蛇,而是那具盗墓贼的尸体。 死尸被我用镐头拽的翻了过来,侧着身靠在棺材板上,小半边身子泡在尸水里。 我终于知道尸体为什么会那么轻、那么的不受力了。 因为死尸的正面连同衣服在内被啃噬了将近一多半! 不光胸骨腹腔内的内脏被啃没了,就连脸也只剩下骨头了…… “我艹你大爷!” 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猛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已经麻木的不知道做出反应了。 高战没有吐,但神经也早已绷紧到了极限。 听到叫骂,本能的掏出配枪,将枪口抵住了那人的脑门。 “高队!” 我总算是还有一分清醒,赶忙拨开他握枪的手。 可当我看到破口大骂的这人,看清他的样子,看到他眉骨上面那条超过十公分的刀疤,我整个人瞬间就石化了。 这人居然就是昨晚在‘梦中’,去阴阳驿站转了一圈,却没有入住的‘刀疤脸’…… 第四十章 店钱 “你们是什么人?”高战反应过来,厉声向刀疤脸质问道。 我这才看清,来人不止刀疤脸一个,另外还有两个穿黑西装的魁梧男子,和一名穿着得体套裙,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人。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见刀疤脸没回应,高战彻底火了。 命案现场还没勘察完毕,却有不相干的人被放了进来,而且还一下来了四个,这让他这个刑警队长脸往哪儿搁啊。 其实这也不能怪外围的警员疏忽,一来沙河林场本来就很少有人来,再则从一开始案子就没被定性凶杀,还有就是大部分警员都去搜寻盗墓贼的同伙了,留下的又因为看到墓中的情形吐的昏天黑地,也就难免有闲杂人等溜进来了。 刀疤脸似乎比高战还要恼怒,国字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冷狠阴沉,眉骨上的那道刀疤更是像条有毒的赤色蜈蚣一样随着脸部肌肉的抖动‘蠕动不已’。 “这是我家的祖坟,我为什么不能来?”刀疤脸终于回应了高战。 “你家祖坟?”高战一愣。 这时那个秘书模样的女人走上前,把一张名片递给高战,“你好警官,这位是王希真王先生,我叫丁丽珍,是王先生的秘书。” 高战接过名片看了看,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表情变得有些纠结,朝挖开的坟墓看了一眼,回过头问王希真:“这坟里埋的是……” “是我王家的一位先人。”王希真的情绪也缓和了些,面色却依旧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一样。 这真不能怪他,任是谁家的祖坟被刨成这样,都免不了大发雷霆,他能保持克制,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着他阴冷的侧脸,我心里有种形容不出的古怪感觉。 ‘梦里’的人居然在现实中出现了? 既然现实中真有‘刀疤脸’这么个人,那就更加证明了阴阳驿站的存在。 可是更多的疑惑也随之而来,这个叫王希真的家伙看上去有些身份地位,他又怎么会去到那间神秘驿站的? 王希真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想要说什么,不经意间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明显愣了愣,“怎么是你?” 他往我身上打量了一下,眉宇间露出了深深的疑问: “你不是……你居然是警察?” 我强忍着心里的疑惑,朝他点点头,说: “现场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个人对你先人的遭遇表示愤慨,不过请你不要妨碍警方的工作。” 王希真又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带着那三名男女走到了一边。 我脱掉手套,胡乱抹了把脸,对高战说: “向上级叫增援吧。” 谁都没想到,本来以为是简单的盗墓案,采证过程中却出现这种意外的惊险,作为县级单位的一名法医官,这种情况已经不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够处理的了。 高战打完电话,我也已经合上了化验箱。 我直接跟他说,我现在不能再继续工作了,必须回去好好洗个澡。 高战表示理解,说他留下等市局的支援,让我先回去。 王希真忽然对身边的秘书说了句什么,然后走到我面前说: “徐……我是应该称呼您徐警官,还是徐先生?” “徐祸,县公安局法医。”我更加奇怪,“你知道我姓徐?” 王希真忽然笑了,“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听人……听一些‘好朋友’叫你徐先生。” “第三次见面?”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后街,那天晚上徐先生在看铺子,而我当时的样子并不怎么体面。” 我又愣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半天,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脱口道: “你是那天晚上被人砍的血葫芦?” 见王希真笑着点头,我彻底懵了。 记得去年某个初一的晚上,我按照惯例在十一点以后开铺子超度亡魂,那晚不但接待了曾想用尸油对桑岚达到难以启齿目的的韩国留学生李青元,而且还意外的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惊险。 当晚去铺子里的第一个‘客人’不是鬼,而是一个被人砍的像是血葫芦似的男人。 因为那晚桑岚和潘颖也在铺子里,为了她俩和自身的安全,我不得不替血葫芦打发了追砍他的人。 隔了这么久,我几乎都把这件事忘了,却没想到我不光又见到了‘血葫芦’,而且还连着见到他两次。 一次是在‘梦里’,另一次却是在案发现场…… 王希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 “留个电话吧,今天大家都没时间,过后我想我们有很多话要聊一聊。” 我看了看名片,点点头,留了我的手机号码。 我又跟老军和老独絮叨了几句,然后搭局里的车离开了林场。 回到家,我足足洗了一个钟头,才觉得身上没那股子味儿了。 洗完澡躺到床上,感觉整个人虚的就跟煮过头的面条似的,软趴趴的没一点支撑,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我竟又来到了那间驿站,只是这次不是在柜台后醒来,而是在古楼的外面。 我盯着上方‘阴阳驿站’的招牌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带着满心的疑惑推开了大门。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次我并没有见到小雅。 整个一楼空空荡荡的,似乎整间驿站就只有我一个人似的。 连着几天堆积起来的疑问再次涌上了心尖。 这究竟是什么所在?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年轻的小雅是真正存在还是我的臆想? 最最关键的是……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驿站的老板? 我纷乱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让自己感觉有些荒诞的问题…… 作为驿站的‘老板’,至今为止我已经接待了四个客人。 除去今天见到的王希真,另外三个按照次序分别是那个神秘的蒙面黑衣人,超脱鬼灵的鬼戏子玉玲珑,还有大双。 既然是驿站,那住店就得给店钱。 王希真只是来看了看,并没有住店;大双没有付店钱,小雅同意他欠债;玉玲珑帮忙唱了一出鬼戏,抵做店钱;那个黑衣人却是说,他早就付足了住店的钱。 大双和王希真是活人,玉玲珑是鬼,黑衣人是什么?是人还是鬼? 如果是鬼,他用什么付店钱?冥币? 最主要的是……钱呢? 身为老板,我到现在连一张钞票,一锭银子,一个大子儿都没见到,那还算个屁的老板? 难道黑衣人付的店钱,都被年轻版的季雅云给贪污了?她不像是女财迷啊? ‘钱哪儿去了’——这虽然是个极度无聊的问题,却凭着一股子独特的邪门魅力将我的疑惑暂时转为了好奇。 前两次都是来去匆匆,难辨真幻,我都还没好好看过这间驿站呢。 这次小雅不在,我为什么不仔细查看一下,这神秘的古楼里都有什么、住店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想到这里,我没再犹豫,站在柜台前四下看了看,见正中楼梯的两旁分别有一扇红木屏风,便径直走了过去。 我没有选择困难症,反正都要看一遍,就直接就近绕过了右边的屏风。 我本来以为,按照古建筑的格局,屏风后会是一条走廊。没想到绕过屏风,迎面却是一扇门。 我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推门,有些意外的,竟一下就推开了。 看到门后的情形,我一下就傻眼了。 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所在,相反,我对门后的一切还是相当熟悉的。 这里根本就是桑岚和季雅云临时租住的家,城河街28号的一楼! 难不成驿站是和28号连着的? 要这样说来,左边的屏风后面肯定也有一扇门连着我家了? 结合我和小雅的情况,这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可一栋古楼里的两扇门,分别连着两户人家,怎么就让人觉得难以描述的古怪呢?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我记得我回来的时候,28号就没动静,大概季雅云她们出去买东西去了。 我没有窥探女人隐私的想法,却忍不住好奇,想要确认一下28号是否真的和驿站相连接。 我走进门里,四下看了看,确定这就是季雅云她们家的一楼。 28号的一楼和驿站的一楼连着,那二楼是不是也和驿站的二楼连着? 带着疑问,我蹑手蹑脚的上了二楼,发现这里和以前来的时候没有区别。 一个门厅,两个房间,一间关着门,另一间的门半开着,那是桑岚和潘颖的房间。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出别的门户。 看来是我多想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真正来到阴阳驿站,只不过是在做梦,因为熟悉28号的情况,所以梦境才会这么清晰。 我正想下楼,没曾想旁边卫生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随着一股水汽香风扑面而来,就见一个白花花的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我嘞个去!” 我忍不住惊呼出口。 从里面出来的竟然是桑岚! 她明显刚洗完澡,浑身一丝不挂,身上还沾着些许水珠,正拿着块大毛巾,偏着头擦头发呢。 “意外!” 我本能的想要逃跑,可刚往楼下跑了几步,猛然反应过来。 桑岚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和她打了个照面,按理说她这个样子被我撞见,早该喊出声了,为什么会没有动静呢? 难道吓懵了? 我忐忑的偷偷转过头,看清身后的状况,不由得猛一哆嗦。 桑岚此刻就站在楼梯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却瞪着杏核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第四十一章 老板 “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洗完澡怎么衣服也不穿就……” 我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可这种情况下好像解释就等于掩饰啊。 本来以为桑岚会大发雷霆,甚至出手伤人,没想到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喃喃的说了一句: “小姨买菜怎么还没回来?一定是潘潘那个死丫头又贪玩了。” 她竟然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回屋去了。 她看不见我? 我提心吊胆的想着,越想越认定就是这样。 桑岚的脾气虽然不算坏,可也不算有多好,真要是洗澡被我撞见,我脸上现在至少得多几道血道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在做梦,这一切都是虚幻的。现实中桑岚没有洗澡,甚至没在家。 可是不对啊,卫生间里扑出的水气还有沐浴露的味道还在鼻端,做梦怎么可能感受到这些呢? 我到底是心虚,心说就算是做梦我也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不然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我跑下楼,一口气跑回驿站,却又是一阵茫然。 作为一名医科生,我熟知该怎么用科学解释做梦这一现象。 可如果这真是梦境,刚才那一惊一吓,我早该醒了。为什么我不但没有醒,回到驿站后反而感觉更真实了呢? “噔噔噔噔噔……”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再次呆住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摇摇晃晃从楼上下来,居然是大双! “大双!”我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大双却像是没看见我似的,表情浑浑噩噩的从我身边走过。 在经过柜台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朝柜台后看了看,眼中神色更加的迷茫。 “我好像没有付店钱……” 他喃喃说着,伸手就在身上摸,可是和昨晚一样,并没有摸出什么东西。 “我没带钱……那就先欠着吧……我得回去了,她还在家等着呢……” 大双小声的自言自语着,迈步就往外走。 难道他也看不见我? 我惊疑不定的想着,又试着抬高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拔脚追了上去。 大双前脚出门,我后脚跟着迈出去,却发现四周一片茫然混沌,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却哪里还有大双的影子。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越发分不清眼下自己是什么处境。 正想往回走,突然间,隐约就见正对着古楼的方向有一个身影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随着身影的靠近,我渐渐看清了她的样子。 刹那间我浑身一震,脱口道:“徐洁!” “嗡……嗡……嗡……” 我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床上,枕边的手机正震个不停。 我呆愣了好半天,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两下,苦笑着喃喃道: “真是做梦……那个女骗子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孙禄的号码,我拿起手机点了接听。 “喂,屠子,怎么了?”我有些无力的问。 孙禄在电话那头说: “我就跟你说一声,大双醒了,医生说他除了身体虚,别的也没什么,我直接给他办出院,送他回宿舍了哈。” “大双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挂了电话,我不禁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境。 大双走出驿站就不见了,这么巧他在医院醒过来了,难道说刚才不是梦而是…… 想到一个可能,我顿时像是触电一样的从床上弹了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就往楼下跑。 跑出家门,刚好见季雅云和潘颖正站在28号的门口。 我跑过去,急着问两人:“去买菜了?” “是啊!”潘颖把手里的两个菜兜冲我晃了晃,“嘿嘿,我们买了桂鱼,晚上云姨烧糖醋鱼吃……” 我打断她:“就你们俩?桑岚呢?” 季雅云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岚岚一直在家呢,你才回来还是……” 不等她说完,我就抢着打开门,冲进去就往楼上跑。 刚跑上楼,就闻到一股混合着沐浴露香味的潮湿味道。 “和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这么说那不是梦,她回来了……” “潘潘,回来了?一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小姨才不会这么‘叮叮咣咣’的呢。你们买了什么好吃的……” 桑岚一边说一边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目光一对,都是一愣。 下一秒钟,就见她眼中原本的笑意迅速消失,两条柳眉倒竖起来…… “啊……” 我赶忙捂住耳朵,“别叫了!” “怎么是你?你快下去!”桑岚急着拉着t恤的下摆冲我吼。 我有些不知所措,脱口就说: “没穿衣服的时候你都不叫,穿上衣服了你还叫个屁啊!” “哎呀我去,我还以为你这么急着跑上来干什么呢,原来是抢着占便宜来了?你给我下去!” 潘颖冲上来,扯着我的衣服往下拽。 “她穿着衣服呢!” “还狡辩,她是穿着背心儿呢,可她没穿裤子!徐祸祸,你怎么就越活越不是东西了呢……” 潘颖一边嘟囔一边把我拽下楼。 过了好一会儿,桑岚才从楼上下来,径直走到我面前,瞪着我问: “你怎么跑楼上去了?” 我一时无语。 “什么叫光着身子不叫,穿上衣服就叫了?”桑岚不依不饶的问。 我脑子越发混乱,捧着脑袋闭了会儿眼睛,听潘颖还在喋喋不休,睁开眼用力的一摆手,“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哎哟!你明目张胆的看人家大姑娘的大长腿,还有理了?知道你现在是正牌警察,可警官证也不是偷窥许可证啊!”潘颖继续调侃着说。 “徐洁回来了!” “徐洁……”潘颖一愕,“什么?徐洁回来了?她在哪儿呢?” 桑岚也是一愣,接着却又气咻咻的说: “徐洁回来了你往我家跑干什么?往楼上跑干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指着大门跺着脚冲我喊: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潘颖和季雅云显然也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勉强说了一句,站起身就往外走。 回到家,我一屁股坐进藤椅里,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的河面。 大双离开驿站就回到了现实。 季雅云和潘颖真的是去买菜了。 桑岚……桑岚真的在洗澡…… 这些都证明,我刚才并不是在做梦。 至少……不是普通的梦。 醒来前我看到的那个人,的确就是徐洁。 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认错。 她已经不再苍老,而是又恢复了初见面时的样子。 她回来了……不是现实中的回来,而是去了阴阳驿站…… 整整大半个下午,我都躺在床上。 似乎只有睡着了,我才能够去到那家驿站,我想确定徐洁是不是真的到了驿站,我想当面问她既然给了我一个开始,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结局……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徐祸祸!别躲着了,下来吃饭!”潘颖在下边喊。 我重重的翻了个身,知道想要硬闯周公殿是不可能了,只好穿衣服下楼。 柜台上摆着两盘菜,一盘糖醋桂鱼,一盘宫保鸡丁。 潘颖抱着肩膀走到我身边,小声问我: “下午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就跟发癔障似的跑去偷看岚岚了?你偷看也就算了,你在她面前提徐洁干什么啊?” “我……” “唉……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头猪,就不懂女人的心思。对了,你说徐洁回来了,她在哪儿呢?她还是……还是那个几十岁的样子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坐到柜台后点起了烟。 不多会儿,季雅云端着两盘菜走了进来。 桑岚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意外的是,她居然一手提着一瓶酒,站在柜台前,冷眼盯着我,配上那姿势,就跟个要拿手榴弹炸鬼子碉堡的女游击队员似的。 碗筷摆好,潘颖边倒酒边插科打诨: “眼看着又要下雨了,明儿又是周末,你说这要不喝两盅,多对不起当下的良辰美景啊?” 一句话没说完,桑岚已经端起杯子一口把半杯白酒给闷了。 她放下酒杯,抬手指着窗外:“对面的墓地就是你说的美景?潘潘,你是猪啊?!” 话是对潘颖说的,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瞪着我。 潘颖尴尬的挠了挠大背头,被呛的没声了。 我和桑岚对视了一阵,缓缓的说: “你先坐下,别喝酒,多吃点菜。我有些话要跟你……跟你小姨说。” 桑岚本来还准备继续发飙,见我面色凝重,勉强把臭脾气压了下来。 我端起酒杯,看了看里面的酒,一口喝干。 季雅云说:“你也多吃点菜。” 我摇了摇头,又靠回椅子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了直身子问: “你今天早上起来,是不是又觉得不对劲了?” 季雅云放下筷子,蹙着眉点了点头,“我是没有换衣服,可是……我好像又去了那栋古楼里,好像……又看到你了。” “我是什么人?”我抽冷子问。 “老板!”季雅云脱口而出。 “老板?” “什么老板?” 潘颖和桑岚都愣了。 季雅云自己也怔住了。 第四十二章 阴阳客 我一问,季雅云随口一回,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别说桑岚和潘颖都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和季雅云了,就连我自己都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见季雅云愣在那里不说话,我一咬牙,又问了一遍: “你说我是谁?” “你是老……” 这次季雅云总算收住了口,可即便是话没说完,桑岚她们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徐祸,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什么古楼?什么老板?”桑岚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 潘颖则用一种古怪到邪性的眼神斜睨着我,口齿有点含糊的问: “什么老板啊?哪儿的老板啊?” 季雅云就是再后知后觉,听她这么问,也想到了某个关键点了,脸立刻就红了起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训斥这个大背头。 我假装没看见桑岚的瞪视,盯着季雅云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就问她: “你身边有你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然,刚才还羞臊不已的季雅云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瞪着眼问我: “什么叫年轻时候的照片?” 我差点没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季雅云和大多数女人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一提到年龄,所有问题的重点就都不是重点了…… 我假装想了想,说: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大概年龄在……十八九岁时候的照片。” “噗……” 潘颖忍不住笑喷了,“十八九岁也叫小时候?” 季雅云总算是强忍着没笑出声,问我:“你要我的照片干什么?” 我果断说:“我想尽快弄清楚一些你和我都想弄清的问题。” 季雅云和桑岚互望了一眼,拿过自己的手机翻了起来。 我补充说:“最好是装扮古典的,盘着头,穿……旗袍……”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捧着手机翻了一会儿,先是把手机给桑岚看了看,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屏幕中的照片,我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撼。 这是一张艺术照,应该是在数码相机刚开始流行的年代拍摄,后来存进手机的。 照片中的季雅云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显得十分的青春靓丽。 而且这张照片几乎完全符合我刚才的要求。 照片里的女人……女孩儿盘着头,穿的虽然不是旗袍,却是上下两截的旗袍式样套装,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民国时期的女校学生一样。 “是了,就是你了。”我喃喃的说了一句。 我现在可以认定,小雅就是年轻时候的季雅云。两个人的样貌无论再怎么相像,神态气质却是不可能完全相同的。 潘颖探着大背头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季雅云,由衷的感慨道: “云姨,你年轻的时候真漂亮……呃……” 见季雅云又要瞪眼,她连忙改口说:“是小时候……你小时候真漂亮。” 桑岚本来还绷着脸,见季雅云连着两次因为年龄较真,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季雅云瞪了她和潘颖一眼,掠了掠头发,把手机拿了回去,问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说: “你没有做梦,你真的去了那栋古楼。只不过在那里,你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什么古楼?”桑岚微微蹙眉。 潘颖则瞪圆了眼睛,“云姨?二十岁?返老还童?” 季雅云也顾不上跟她掰字眼了,一脸迷茫的看着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座古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指了指正对着我的墙,“那座古楼是家驿站,就在我这里和你们家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我没有故意卖关子的习惯,当即就把阴阳驿站的事说了出来。 等我说完,桑岚和潘颖全都目瞪口呆。 季雅云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过了好半天,潘颖突然诈尸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靠!阴阳驿站……给鬼住的旅馆……太酷了!” “等等……等等!” 桑岚估计刚才喝猛了,扶着额头摇了摇头,放下手看着我问: “你是说那片空地上有一间驿站,到了晚上,你和小姨就会去那里?” 我点点头。 “在那里,小姨会变年轻?” 我又点了点头。 “你是那里的老板?” 我再次点头。 “我小姨在那里干什么?” 我硬生生把‘女仆’两个字咽了回去,眼珠转了转说: “应该算是秘书之类的吧。” “你一个开旅馆的哪来的秘书啊?要我说,那就是女仆!”潘颖口不择言的把我原本想说的说了出来。 结果就……季雅云和桑岚双双冲我瞪起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季雅云瞪眼的时候,我发觉她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愫。 我告诉三人,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阴阳驿站是怎样一个存在,可这间驿站的的确确存在。 潘颖只顾兴奋,桑岚倒还保持着理性。 她蹙着眉头想了想,问我: “你怎么就能确定驿站是真实存在,而不是梦境?” 我想都没想就说: “就凭我知道你小姨和潘潘一起去买菜了,而那个时间段你正在楼上洗澡。” “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洗澡?” “我上午回来后睡着了,又去了一趟驿站。我发现驿站一楼的一扇门,和你们28号是连着的。当时我因为好奇,就通过那扇门去到你们家里。那时候你刚洗完澡出来,是你自己自言自语的说‘小姨买菜怎么还没回来?一定是潘潘那个死丫头又贪玩了’,所以我才知道……” 尽管我反应过来,及时闭上了嘴,可桑岚在理清楚我的话以后,眉毛还是拧了起来。 万幸这时潘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急智,还是哪根筋搭错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问: “你说徐洁回来了?她不是在现实中回来,而是去了驿站?” 我心下一黯,却又带着几分激动用力点了点头,“我看到她回来了,她一定是回来了……” 桑岚已经举过头顶的酒杯缓缓放下,然后送到了嘴边…… 直到一顿饭吃完,除了潘颖追着我询问细节,她和季雅云都没再怎么说话。 潘颖走的时候很坚定的说:从今晚开始,都要和云姨一起睡。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有些事就是这样,平时很轻易就能做到,等你刻意去做的时候,却很难做到。 直到窗外天色亮起,我也还是没能入睡,自然也没有去到驿站。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窝在家,除了吃饭,都在床上。 可就算勉强睡着,我也没能再去到阴阳驿站。 我问过季雅云,她也没再去过。 我从最初的急切焦虑渐渐变得淡然。 不是装的。 而是当心里认定了最终目标,坚信能够达到的时候,某些悬念已经被期盼的执着代替了。 我坚信驿站的存在。 坚信在某一个时刻,在睡梦中,我还会去到那里,会见到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 到那时,无论我是驿站的老板,还是一名清洁工,我都甘愿为之。 无论客人是来自阴间,还是来自阳世,我都可以忽略不管,就只为了见到某人…… 周一,大双没有上班。 我问孙禄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问清楚他胸口为什么有那么多条伤痕。 孙禄摇头,说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见到大双,打电话他就说陪女朋友去探亲了,让孙禄替他向我请两天假。 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刚好上级单位对盗墓贼的验尸报告下来,我就和孙禄一起研究报告。 临近中午,高战忽然来到法医室,虽然没有其他人在场,可他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对我说: “盗墓贼的同伙找到了,不过情况有点特殊。” “不就几个挖坟掘墓的土老鼠嘛,都没手艺,怎么就特殊了?”孙禄问。 高战看了我一眼,说: “这个盗墓团伙有三个人,除了死在棺材里的那个,其余两个,一个正在前面接受审讯,还有一个……现在在精神病院,疯了!” “疯了?”我愣怔了一下,“什么情况?” 高战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用力搓了搓下巴,好一阵才说: “就是疯了。还有件事,人不是我们找到的,是那个王希真找到的,他要见你!” (第六卷完) 第一章 离奇死亡 “你给我老实点!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刚来到审讯室外边,就听里面传来拍桌子训斥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跟着高战进了审讯室。 “怎么回事?”高战向审讯的警察问道。 一个刑警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审讯椅上的犯人说: “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没一句真话!他承认坟是他们挖的,问他细节,他却说坟里的是一具女尸,还说尸体活了……简直是满嘴放炮!” “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时那个嫌犯委屈的喊道:“我们就是想挖点东西换点钱,现在都死人啦,我哪还敢说瞎话啊?” “什么死人了?” 高战眉头拧了起来,看着两个审讯的警察,眼中露出少见的冷厉。 两个警察对望了一眼,一起朝着他摇了摇头,其中一个对高战说: “头儿,我们怎么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怎么也不会把案情透露给犯人……” 不等他说完,嫌犯就带着哭音说: “你们不用瞒我,我就知道三贵死了,他作到那个份上,他不死才叫奇怪呢!他是让那女尸……不,是让那女鬼给害死的!” 高战仍是皱着眉头,满眼疑惑,目光却已经从两个警察身上转到了犯人的身上。 看着被铐在审讯椅上的嫌犯,我心里也是一阵狐疑。 负责审讯的警察不可能把案情透露给嫌犯,那么嫌犯知道同伙死了,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死的时候,他还在现场。 可我怎么就听着,这个叫孔应龙的嫌犯,话里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劲儿呢? 看神情他不像是在故意撒谎,可我到过现场,事后也看了案件报告,老坟里葬的是一个名叫王定邦的老人,而且是在民国初年埋葬的,坟里又怎么会有女尸? 还有…… 我怎么就看这个孔应龙的脑门子黑漆漆的,身上还透着一股子死气呢? 高战看了我一眼,让两个警察先出去。 我走到审讯桌后,拿起问讯薄看了看。 大概是因为审讯的警察以为嫌犯胡说八道,并没有记录多少。 我放下问讯薄,让孔应龙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估计是看我年轻面善,孔应龙小心的问我: “警官,能给我根烟吗?” 我给了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之前高战已经跟我说过,根据孔应龙的交代,参与盗墓的一共是三个人。死在坟里的那个应该是叫曹凡贵;还有一个叫臧志强的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曹凡贵的尸体几乎被老鼠啃成了个空壳,也就是说,想要弄清他真正的死因,眼前的孔应龙是唯一的线索。 孔应龙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拿烟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一根烟抽完,我又丢给他一根,“别光顾着抽烟,说吧。” “是是是!”孔应龙连忙点头,接过烟,就用烟屁股去对火。 我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小声对高战说: “有没有查过,他以前有什么疾病史没?” 高战愣了愣,“没呢,有这个必要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 “我看他脸色不怎么好,还是让人去查一下吧。” “好,等会儿我就让人去查。” 我点点头,刚要说让他尽快去查,忽然就听到一声男人的惨叫! 我猛然转过头,却见孔应龙还坐在审讯椅里,用烟屁股对着火。 “怎么了?”高战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疑惑的看向他,“你没听见?” “听见什么?”高战一脸狐疑。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点恍然的摇了摇头。 我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那一下叫声实在太过惨烈,单是听声音,我似乎都能感受到惨叫那人的痛苦。 可是审讯室里就只有三个人,高战显然没听到惨叫声,从孔应龙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也没听见。 难道说,是我幻听了? 我正在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是否出了问题,突然就听高战大声说: “你有完没完了?赶紧交代!” 我转过头,就见孔应龙像是没听见高战的话,保持着对火的姿势一动也不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忽然有种强烈不安的感觉,赶忙站起身走了过去。 “孔应龙!” 我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却听到一阵“滴答滴答”像是滴水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看去,整个人顿时就呆住了。 审讯椅的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积聚了一大滩的液体。 而孔应龙的衣服前襟连同整个下半身,就像是刚被水泡过一样,全都湿了。好几股水流还在顺着他的衣角和裤脚往下滴落! “他这是怎么回事?”高战走过来问。 我顾不上回答他,伸手将孔应龙前倾的身子推了起来。 就在我把他推起来的时候,他的脑袋像是没有筋骨支撑一样,跟着甩向后方,仰面朝上靠在了椅背上。 我本能的看向他的脸,只看了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炸开了。 孔应龙的身形原本是十分瘦小的,但却生了一张圆脸。而此时他原本肉呼呼的脸竟变得萎缩干瘪起来,变得像是风干的橘子皮一样。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相反,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他睁着的双眼中,两个眼珠子已经完全萎缩起来,就像是在空洞的眼眶里塞了两颗长了毛的桃核! “死了?怎么会这样?”高战悚然的问。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完全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呆了。 随着滴水声的加剧,孔应龙的脖子、手……但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干瘪萎缩。 等我和高战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的一个大活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干尸! …… 法医室里,我从化验台前抬起头,拧了拧发酸的脖子。 我呆愣了一会儿,转头问孙禄: “死亡原因?” “脱水造成的急性器官衰竭。” 孙禄眉毛拧的像是的两条毛毛虫,瞪眼看着我说:“脱水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五,这特么压根就是个人干儿!” 我点点头,起身走到办公桌后,犹豫了一下,从笔筒里拿起一支水笔。 孙禄跟过来问: “他怎么会这样的?你……你预备怎么出验尸报告?” “法医的工作是从尸体上提取线索和验证死者的死亡原因,只要化验结果没错,我们就只管照实上报。” 我一边说,一边快速的填写好验尸报告。 签好名字,我把笔放回笔筒,抬眼看着孙禄:“法医只管验尸,破案是刑侦的工作。这是……丽姐教的。” 验尸报告交到高战手里,他当着我的面看了一遍,放下报告,拿过烟盒递了一根给我,问: “急性脱水?脱水成人干?” 我点了点头。 高战搓了把脸,瞪着硬币眼盯着我问:“这能说的过去吗?” “单纯的就死亡原因来说,绝对说的过去。致死原因……” 我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点了点桌上的一张纸,“这是移送验尸申请单,建议将尸体移送省法医实验所进行全面化验分析。” 高战拿过笔,龙飞凤舞的签了名,把笔一撂说: “等会儿我就拿给局长签字。” 他忽然抬起头,再次盯着我,压着嗓子说: “就你另外一个职业,给点专业意见呗?” 我苦笑着摇摇头,“作为法医我还能出验尸报告,另外一个职业……你要让我写报告的话,我一个字儿都写不出来。” 我说的是事实,犯人可以说是当着我的面死的。 但是除了那一声让人心肝发颤、只有我一个人听到的惨叫,我和所有人一样,根本不明白在死者孔应龙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嗡……嗡……嗡……”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朝高战打了个手势,边往外走边接起了电话。 “徐先生,我是王希真。” “我知道,我存了你的号码。你好。” “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王希真在电话那头说。 我想了想说:“吃饭就不必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也是一样。” 我这几天就想给王希真打电话,想问他是怎么去到阴阳驿站的。 但是除了这一点疑问,作为一名法医,我似乎没别的理由和他见面。 最主要的是,我发觉这个王希真的背景很不简单。上次被人追砍不说,这次警方动用全县警力抓捕盗墓贼都没有线索,最后却是他派人把孔应龙送到公安局的。 要说这样一个人只是个普通的企业家、商人,打死我都不信。 除去阴倌的职业,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想结交权贵,更不想招惹麻烦。 王希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却问: “那个孔应龙,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猛一激灵,“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希真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很诚恳的说道: “徐先生,我上次被人追砍,只是一个误会,那件事早就已经摆平了。我们见面,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关于孔应龙的死,您也千万不要误会,他的死和我没关系,不过我想我可能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如果您方便,我还是想和您见一面,我有一些问题想当面向您请教。” 第二章 南关街2号 听王希真这么说,我不得不答应和他见面。 约定了时间,挂了电话,没多久他就给我发来一个本县的地址。 下了班,我留在办公室看了会儿资料,看看时间六点多了,就跟孙禄打了声招呼,按照王希真给的地址直奔南关街。 到了地方,我不禁有点意外。 南关街2号……还以为是家酒楼饭馆,没想到是一户人家的院子。 南关街是县城老街,相比县里其它地方,建筑都比较老旧。 值得一提的是,同样是老房子,2号却比其它住宅多了几分俨然的气势。 停好车,我走过去找到门铃按了两下,却没听到响铃声。 “门铃坏了?” 我嘀咕了一句,就想给王希真打电话。 手刚伸进口袋,还没摸到手机,院门忽然无声的打开了一道缝隙。 我正想说话,门缝后突然猛地冒出一张惨白的脸!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看清这张脸,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开门的是个女人,她的脸之所以白的瘆人,是因为脸上敷了面膜…… “你找谁?”女人问我。 听她开口,我脑大筋又是一蹦。 虽然看不出女人的样子,但是从她灵动的眼睛看来,她的年纪不会太大;但是看身材,也不会太小。 可是她一开腔,声音居然就跟小孩儿一样稚嫩。 女人天生娃娃音的不少,就比如台湾的某个林姓女星。 可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未免也太嫩了吧,听上去就跟四五岁的小孩子一样,不光声音稚嫩,口齿还有点含糊不清。 吃惊过后,见女人眼睛里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好奇,我又感觉有些好笑。 我清了清嗓子,说是王希真约我来的。 “王希真?”女人眼珠转了转,说:“那你进来吧!” 我去…… 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可不是单纯的娃娃音,而是完全跟个刚会说话没多久的小孩儿一样。 我也没多想,毕竟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人家奇怪,而是我见识少。 进了院门,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这里虽然是普通的住宅院,但是院墙比别的人家要高,从外面看,整栋院子显得很有些气势。 想想王希真的派头,以及他先人祖坟的规模,这似乎不足为怪。 虽然是小县城,可再小的地方,也保不齐有几户世家富户。 王希真家应该就有类似的背景。 可是这院子里怎么就这么乱呢? 别说什么典雅精致了,就院角几颗花苗盆景,还都被连根拔了起来,枝叶枯败的胡乱丢在那里,有两三棵还都被撸秃噜了。 更夸张的是院子里还有不少锅碗瓢盆和瓷器碎片。 乍一看,就跟刚打完仗似的。 我心说可别是王希真跟他媳妇儿刚闹完家务吧? 男人在外边再有派头,回到家在媳妇儿面前不也是一丈之夫嘛,吵架干仗也在所难免。 进都进来了,也没打电话的必要了。 等见了王希真本人,他真要是‘不方便’,那我就改天再来。 院子里是一栋九十年代风格的两层楼房,外墙贴的白瓷砖虽然有些地方斑驳了,可整体维护的还是非常好的。 敷面膜的女人指了指房门,又用她特有的娃娃音让我进去。 这时我才看清,她不光声音有些奇怪,穿着更是奇怪到家了。 看身材,这应该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身上穿的却是一件老气过时了的黑色丝质睡裙。不算暴露,但也绝不是年轻女人的款式。 更古怪的是,女人脚上穿的居然是两只男人的大皮鞋,而且这两只皮鞋一只是黑色正装鞋,另一只却是咖啡色的休闲皮鞋。 这是什么打扮? 这女的可别是神经病吧? 我正对女人不伦不类的打扮感觉匪夷所思,女人却又说了一句: “进去啊!你不四(是)来找王希真的吗?” 我被她的大舌头弄的哭笑不得,想想看她应该是王希真的家眷,再怎么怪…就算脑子有问题,我这么着在院子里盯着她看也很不礼貌。 于是我朝她点了点头,回过头翻着白眼走进了屋里。 女人没有跟进来,而是说: “你等着,我去叫王希真。” 说完就消失在门口,听脚步声,应该是顺着外边的楼梯上二楼去了。 房子是老房子,格局自然也是老式的。 正屋是一间客厅,红木的中式沙发,茶几上精致的宜兴紫砂茶具,这一切都显示着房子的主人是有着传统格调的人。 可是没等我坐下,就又发现了一个让人发噱的细节。 沙发背靠的墙上挂着一幅横幅的国画。 我对画没什么研究,却也知道这是一幅八骏图。 看装裱的画纸有些泛黄,这画就算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应该也有些年头了。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画中八匹骏马的马背上,居然都被画上了一个小人! 这些小人并不是什么神来之笔,而是简单的线条组成的‘火柴人’,歪七扭八瞪眼呲牙…… 这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涂鸦,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看不得了。 我想笑,可是没等笑出来,就听“砰”的一声,房门竟然关上了。 与此同时,我就感觉有人在我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肩膀,浑身就是一激灵,想要回头,可不等转过头,身后就传来“哇”的一声! 我背上的汗毛顿时都戗了起来,这明明就是小孩的哭声,而且是从我背后传来的! 屋里原先没有人,哪里来的小孩儿呢? 哭声很凄惨,像是调皮的孩子被通电的烙铁烫到了,哭的撕心裂肺。 我赶忙转过身,原本在我身后的哭声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墙上电视屏幕上隐约照出我的影子,屋里哪有别的人?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如果小孩的哭声是我幻听,刚才被拍的那一下感觉却是非常的清晰。 我四下里仔细看看,确定屋里就我一个人。 回过头再看墙上那幅画,已经没了好笑的感觉。 画上的涂鸦应该是小屁孩的杰作,可画挂的这么高,一般五六岁的小孩就算踩着沙发背也是够不着画中的马背的。 总不能是家里的大人宠孩子,抱着孩子让孩子毁坏家当吧? 不知道怎么的,我又想起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个女人。 娃娃音……不符合年龄的睡裙……男人的大皮鞋…… 如果她不是精神病,那倒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皮鞋,偷老妈面膜来敷的小屁孩儿。难道这画上的小人是她画的? 我对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自己都觉得荒诞,可事实是,这都有一阵子了,为什么王希真还没来? 还有,前后窗都是关着的,门怎么碰上了? 我拿出手机,想打给王希真,却发现手机关机了,而且怎么都开不了机。 我越来越感觉不安,走到门口伸手就去拉门。 门一下就拉开了,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走到院里,我刚想抬头朝二楼看,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似乎见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急忙转身看去,顿时就愣了。 之前院角那几棵被连根拔起的花草,竟然又被‘种’了回去。 只不过所谓的‘种回去’,也就是胡乱插进了土里,再怎么也是养不活了。 让人感觉诡异的是,那些花草还在颤动,然而此刻院子里并没有风吹过。 很显然,花草是刚插进土里的,但院子里除了我,同样没有第二个人。 手机开不了机,我只好朝着二楼喊王希真的名字。 喊了好几声也没人答应。 我皱了皱眉,决定先离开这里。 倒不是说我怕了,而是今天的事实在让人郁闷的很。 主动打电话约我来,来了却又不肯露面,还搞出这些个儿戏一样乱七八糟的事,换了谁能不来气啊。 走到院门口,伸手去开门,拉了几下,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仔细一看,院门居然锁上了。 我愣了愣,心里隐约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院门的锁是那种结构复杂牢固的碰锁,一旦用钥匙锁死,无论在里面还是外面,都只能用钥匙才能打开。 面膜女把我放了进来,门却锁上了,这摆明是关门打……这是不想让我走啊。 我和王希真不但没有仇,真要说起来,我还救过他的命,他为什么要给我来这一套呢? 他比警方先一步找到挖了自家祖坟的盗墓贼,却将盗墓贼送交警局,还说他知道盗墓贼是怎么死的…… 这个王希真到底是什么路数啊? 我看了看院墙,又回过头朝楼上看了一眼,打消了翻墙出去的念头。 正门进来,翻墙出去,我成什么了? 见楼下另一间房的房门虚掩着,我走过去,抬手把门推开。 看清屋里的状况,不由得又是一愣。 这是一间饭厅,眼下却是满屋狼藉。 不光饭桌翻倒在一边,地上还满是摔碎的盘子和各种菜肴。 看上去就像是有醉鬼喝多了刚翻了台子打完架一样。 可地上的鸡和鱼都是完整的,没有动过,明显还没开席呢。 推想起来,王希真约我来这里,这一桌酒菜应该是为了今晚的会面准备的。 现在饭没吃,他人却不见了,还满院满屋的狼藉……难道说他出了什么意外? 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把竹刀,转过身沿着一边的楼梯朝楼上走去…… 第三章 王希真的秘密 二楼从外面看只有两扇门,我沿着阳台的走廊走到第一扇门外,尽管门半开着,我还是反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人回应,我顺着门缝往里一看,发现这是一间卧房。 我只是粗略的往里看了一眼,见里面没人,也没感应到阴气之类,便掩上房门退了出来。 想到那个敷面膜的女人,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了。 卧房同样有些凌乱,王希真可能真出了什么事。可就算那样,他家里有女眷在,我也不该未经允许就上二楼。 我犹豫着想了想,决定离开,翻墙就翻墙吧,就当重温小时候的那段时光了。 想到这里,我就想回身下楼,可刚要转身,忽然间就听另外一个房间里隐约传来一阵哭声。 哭声断断续续,如果不是我刚才凝神静想,几乎都听不见。 我停下脚步,朝着那个房间走了几步,竖起耳朵仔细听,依稀听出,那是个小孩儿的哭声。 我头皮猛地一紧,不由得想起了在楼下时身后传来的哭声,也再次想起了那个穿戴古怪的面膜女。 很快,迟疑被疑惑完全代替。 我和王希真无冤无仇,在电话里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通过我得到答案。 他实在没有理由把我引来这里,自己躲起来装神弄鬼。 无论这座院子里是真有小孩儿,还是说哭声就是那个娃娃音的面膜女发出的,我在楼下客厅的时候听到哭声在背后响起那都解释不通。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希真遇上了邪祟,又或者他自身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这里的古怪。 要不然赴约而来,却带着一肚子疑问爬墙离开,回去我还不得窝囊死? 来到第二扇门外,哭声更加清晰了许多,我心里的疑惑也到了极点。 见房门虚掩,我反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我可以肯定,这个房间里有人,因为在我敲门的时候,屋里的哭声戛然止住了。 “有人吗?” 我大声问了一声,又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回应。 我再也忍不住好奇,试着轻轻把门推开,却发现这间屋是里外两间。 外间靠墙摆着一张中式的罗汉床,靠窗是一张阔大的书桌,书桌后是一排同样红木打造的中式多宝阁,也就是放置展示古玩书籍等物品的百宝格子柜。 这应该是一间书房,本该是很雅致的,可现在看来,像是刚被鬼子扫荡过一样,满屋狼藉不堪。 罗汉床上的炕桌和垫子全都掀翻在地上,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也都变成了纸屑碎片。 地上还有一些三彩的、青花的碎瓷片,不难想象,它们原先都是摆在格子柜上的。 靠,难道被打劫了? 可别是王希真遭到了绑架,那个娃娃音面膜女是被绑匪吓神经的王家女眷? 我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真还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王希真说上次他被人砍是一场误会,鬼才相信他呢。 这老小子路数不定,保不齐真是刚巧被寻仇了呢。 我没再犹豫,走进屋,快步走到里间的门口。 这扇门同样没有关严,透过门缝往里一看,我心里就是猛一咯噔。 之前见到的那个面膜女,此刻就躺在里间的地板上! “你没事吧?” 我一边问,一边把门推开。 可是才刚往里迈了一步,我就愣住了。 躺在地上的哪是什么面膜女,那居然是一个毛绒兔子! 让人毛骨悚然细思极恐的是,这毛绒兔子和真人差不多大小,身上穿的就是先前面膜女穿的那条黑色睡裙。脚上套着两只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男人皮鞋。 兔子的脸上居然还贴着一张被吸干了水分的面膜! “卧槽,不是吧?”我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兔子和先前的女人穿戴一模一样,说话又那么奇怪,难道说那个女人根本就是兔子精? 还是毛绒棉花做的兔子成了精? 我开始有些哭笑不得,撇开那怪模样的大兔子不管,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这间屋不大,大约有二十个平方不到,里面没有任何的家具。 除了那个兔子,地板上还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毛绒娃娃和各种积木之类的玩具。 乍一看,这像是儿童房,可房间里别说儿童床了,就连一把椅子一个小凳子都没有。 再说了,儿童房又怎么会设在书房旁边? 看着地板上的大兔子,我越发有种诡异的感觉。 难道说王希真有特殊的嗜好……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他喜欢玩玩具,而且还偏好毛绒的? 我甩了甩脑袋,实在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幅画面。 想到那个哭声,我抬眼看向这间屋子唯一可能藏人的地方。 那是房间最深处挂着的一条猩红色布幔。 布幔从天花板上垂落,一直拖到地上,几乎把房间完全分隔。 如果不是老旧的筒子楼,里间外间对比起来明显小了许多,可能还以为那是一条过分奢华的窗帘呢。 我也懒得再问有没有人了,直接走过去,伸手拉开了布幔。 就在布幔被拉开的一瞬间,我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我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透顶门心,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爆开,就差没喊出声了。 布幔后面根本就没有人,而是靠墙摆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没有牌位遗像,却有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缸。 玻璃缸不像是养鱼的那种,是竖着摆放,而且是密封的。 缸里盛着大约三分之二的红色液体,看上去就像血一样。 血色的液体并不怎么透明,一时间看不仔细里面有什么。 可我却看的分明,在液体的上方,露出两个拳头大的婴儿脑袋! 想到两次听到的小孩儿哭声,我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这个王希真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居然把婴儿泡在缸里…… 我想报警,可是摸到手机才想起来,我的手机根本开不了机。 我脑筋飞快的转动了一下,决定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找电话打给高战。 可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我似乎看见其中一个婴儿的眼睛动了一下。 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疑惑之下,我缓缓的走到供桌前,仔细查看缸里的两个婴儿。 一看之下,心里更是涌起一种诡异绝伦的感觉。 这两个婴儿居然不是真的,而是两颗黄铜塑造的小脑袋。 因为塑造的栩栩如生,我吃惊之余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真假。 可既然是铜像,眼睛又怎么会动呢? 我带着满心的疑问,弯下腰,看向缸里的液体。 透过那血一般的液体,隐约就看到,里面浸泡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身子。 身子只有一个,却有两颗脑袋…… 双头婴! 我脑大筋猛地一蹦,低下眼,快速的看了看缸前摆放的物品。 桌上摆的并不是寻常供奉的供品,而是在缸前摆着两小碗糯米。 除了糯米,就只是一些糖果和小孩儿玩的小玩意。 再看看缸里浸泡的怪异塑像,我猛然醒悟过来。 这间屋子并不是什么儿童房,王希真也没有不同常人的怪癖好。 屋子之所以这么古怪,是因为王希真养小鬼! 玻璃缸里浸泡的双头婴儿铜像,根本就是双头古曼童! 古曼童是源自东南亚的一种灵体,又叫金童子或者佛童子。 大致是将意外死亡或者没能出生的婴儿魂魄,利用当地一种特殊的法门加持,将其灌注进泥像或者佛牌内。 说是把古曼童请回家供奉起来,就可以帮助供奉者转运,诸事顺利名利双收。 说白了就和养小鬼是一个道理,只是方法不同而已。 关于古曼童我只是听说过一些,并没有亲眼见过。 对于古曼童的种种传闻传说,我从来都是半信半疑,也没有刻意去考证过。 可就今天发生的怪事看来,王希真供养的这个古曼童多半是有真的灵体在里面。 古曼童真能给供奉者带来好运气吗? 对玻璃缸里的双头古曼童我越看越觉得诡谲,甚至感觉这个怪异的小家伙有点邪恶。 王希真之所以没能按照约定出现,难道是因为古曼童出了状况? 想到整栋院子的凌乱景象,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回过头再看地板上的毛绒兔子,后背更是一阵发凉。 难不成放我进来的那个女人,就是这大兔子? 感觉大脑混乱不堪,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你妈的’,抬脚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朝着玻璃缸看了一眼,突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如果这古曼童天生就是双头一身的连体婴儿,就算能顺利出生,也是很难活下来的。 这种连体婴本身就很可怜了,夭折后还要被炼制成古曼童,帮助利欲熏心欲求不满的人转运…… 什么他妈的高僧加持,无论是制作古曼童的还是供奉的,都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小朋友,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可如果有机会,就去轮回转世吧,别再被人利用了。” 我低声对古曼童说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书房,透过阳台,就见院子外边的马路边上停着一辆商务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正巧抬头和我的目光对在一起。 我认出这女人,就是那天跟着王希真去老坟的那个,是王希真的秘书,好像叫什么丁丽珍。 下了楼,丁丽珍已经用钥匙开了门,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狐疑。 她扶了扶眼镜,问我:“徐先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希真呢?”我没好气的问。 “王先生本来准备好要见你的,可是……他临时出了点状况,恐怕这几天不方便见你了。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王先生特意让我来通知你,他说他处理完一些事务,就会第一时间再和你约时间见面。” “不用了,我不想见他!” 我冷冷说了一句,拉开自己的车门上了车,发着车,一脚油门离开了南关街。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趟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将一个不速之客带回了家里…… 第四章 夜半歌声 回到城河街,停好车,才想起手机还关机。 掏出来按下开机键,屏幕很快就亮了起来。 “小家伙,还挺皮。”我嘀咕着说道。 其实事后想来,在王希真家的遭遇不可谓不离奇。 但我能感觉出,那个口齿不清,说话大舌头的小家伙没有要害我的意思。 我点开信息,见果然有几条是来电提醒,都是王希真打的。 他还给我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只是说:今晚的见面取消。 第二条却是说,让我千万别去他家,还说过后会当面给我解释和道歉。 我现在对这个人反感的很,也没回他。 下了车,快要到家的时候,28号的门突然打开了。 潘颖探出脑袋朝我吹了声流氓哨: “哎!徐警官,不是说约了人吃饭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呃…… 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就感觉忘了点什么,听她问才想起来,我忘了吃饭了…… 做邻居这么久,我脸皮也磨厚了,就问她家还有没有剩菜剩饭。 潘颖白了我一眼,“剩菜剩饭?说的那么可怜……进来吧!” 一进屋她就扯着嗓门朝楼上喊: “隔壁那个有证的流`氓法医来了,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把衣服穿好了哈!” 我鼻子差点气歪,恨不得照她屁股上来一脚。 季雅云和桑岚先后从楼上下来,听说我没吃饭,季雅云就从冰箱里拿了饭菜帮我去后边的厨房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偷看’的事,我现在有点怕见桑岚,特别是不敢和她对眼。 含糊的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假装一边看手机,一边转过身往沙发走。 “你站住!”桑岚忽然说。 我身子一哆嗦,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 桑岚走过来,打掉我的手,扯着我的外套问: “这是怎么弄的啊?哪来的手印?” 我一怔,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麻利的把外套脱了下来。 除了刚到局里报到那几天,平时我不怎么穿警服,我觉得法医这个职业更倾向于医生,和警察还是有差别的。 我今天穿的是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衫,脱下来一看,就见右肩的位置果然有一个鲜红色的小手印。 想到在王希真家的经历,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要说这古曼童比起普通的小鬼还真有些特殊。 我肩膀上的小手印多半是在客厅的时候,被拍那一下留下来的。 在看过鬼灵术以后,我已经知道即便是开了鬼眼,也有很多特殊的灵体存在是看不到的。 在客厅里,古曼童离我那么近,我却没有看到它。 这也就算了,它能附在毛绒玩具上,并且能幻化成人形给我开门,我居然也没看出端倪,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这好像是小孩子的手印啊,怎么是红的?” 潘颖抢过外套盯着手印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瞪着我,好半天才问: “你帮死了的孕妇接生了?遗腹子?”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死她,这个大背头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如果不是这个爱天马行空的大背头在,慑于桑岚的淫威,我保不齐就把王希真家的事说出来了。 有潘颖在,能够三言五语说完的,她非得跟你掰扯到没边。 于是我含糊的敷衍了几句,吃完饭就回了家。 洗完澡,早早的上了床,检查了一下手机设定的闹铃,关了灯,将双手枕在脑后,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 已经连着几个晚上都没去到阴阳驿站了,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我对桑岚和潘颖这两个不相干的人说了驿站的事? 应该不会。 我记得住在老陈隔壁的胖老头说过,他在很多年前就看到过一个租住31号的青年穿着和我一样的月白长袍出现在那片空地上。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个青年或许就是驿站的上一任老板。 这至少证明,阴阳驿站是真正存在的。 虽然我这个‘老板’来的莫名其妙,可我现在还住在31号,总不能说换人就换人吧? 看来我应该找个前辈问问,阴阳驿站到底是怎样一处所在。 可我找谁去?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一直没能再联系上的段乘风,似乎只有野郎中、顾羊倌和老何能够算得上是外八行的前辈了。 野郎中死了,准确的说,是正式成为了鬼王门下的一方鬼差。 先不说他身份特殊,离得这么远,我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去找他。 顾羊倌更绝,眼瞎之后直接玩起了失踪。 算起来离得最近的就属老何了。可那个老财迷,表面看是无利不起早,现在看来却是包藏秘密最多的人。 徐洁被他以‘外甥女’的身份带进了我的生活…… 后街铺子里,地下的神秘庙宇…… 再加上二爷屯的祸事和他渡鬼人的身份…… 然而当远在千里之外的野郎中被害的时候,这老财迷居然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植物人,还跑来铺子给我留了张字条,末了又把字条带走了…… 我怎么都不相信老家伙会留下他那一大堆产业,就这么翘辫子了。 可老家伙神出鬼没,我该去哪里找他呢? 唉…… 作为法医,我还能够推诿责任,有不懂的还可以去请教丽姐和林教授。 可作为一个半吊子阴倌,我又能去找谁来解答心里的疑惑呢? 老陈! 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和那张冷森的老脸。 对啊,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呢? 包括我现在租住的31号,城河街的几栋老房子都是他的。 老何出事的当晚,留的字条是让我来平古县。 段乘风给我发信息,让我联系老陈。 很显然,这个老陈不是个普通人。 要不然,烹尸案那次,他也不会那么巧把被害人的阴魂引到了城河街,又那么巧让我把无头鬼背回了家里…… 我咬牙决定——找老陈!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热脸贴冷屁股,就算死乞白赖,我也得找他问出个究竟。 他总不会动手打人吧? 他的脾气可不怎么好,他要是真动手,我怎么跟一老头儿还手啊?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我开始犯迷糊。 可就在将睡未睡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 刚开始我没在意,天气渐暖,护城河边的芦苇已经长得很高了。 两岸荒草芦苇间,哪还能没些个会发出怪声的草虫蛤蟆什么的。 可是城河街到了晚上实在太安静了,除了平常习惯的草虫蛤蟆声音,那个从未听到过的声响时大时小,飘飘渺渺却格外的突出。 我被这声音吵得睡意全无,忍不住翻身坐了起来。 下床趿上拖鞋,走到沿街的窗边,打开窗户,那声音立马被扑面而来的虫鸣掩盖起来。 关上窗,我捂了捂耳朵,放下手再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试着往回走了几步,声音更清晰了些。 我愕然的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虫子在叫,而像是有人在说话……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竖起耳朵仔细听,当我听清楚那声音后,瞳孔不由得收缩了起来。 那的确是人声,我依稀听出,那似乎是个稚嫩的童声,在唱歌! 唱的是什么…… ‘从前有个泥娃娃……没眉毛,有眼睛,眼睛不会眨……泥娃娃,找妈妈……找来找去找不到家……’ 除去本身就让人感觉诡异的歌词,更让我感到脊背悚然的是…… 这声音似乎是从后边的院子里传来的! 我定了定神,几步走出屋,来到后窗边。 朝着窗外向下看,昏暗中,就见院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与此同时,唱歌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感觉头脑有些昏沉,甩了甩头,暗自苦笑。 又是幻听? 总不能老有乱七八糟的家伙找上我吧? 多半是在王希真家的经历给我的印象太深,以至于这会儿我潜意识里还留有印象,所以迷迷糊糊的出现了幻听。 我拧了拧脖子,想回去继续睡。 可就在我转过身的一刹那,就听楼下传来“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 第五章 鬼哭门 我又听了一阵,歌声没再传来,楼下也没了别的动静。 我想上床,可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楼去看看。 我找出手电,亦步亦趋的下了楼,打开后门,打着手电往后院照着仔细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我回过头,又往前门照了照,门是关着的。 前后门都关着,那刚才的开门声是哪儿来的? 得了,反正我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甭管是谁,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别惹毛我就行。 我刚要转身上楼,无意间眼光扫过,后脊梁猛地一麻。 就在我收回手电的时候,电光掠过,我看见柜台后面竟然坐着一个人! 这下我心里是真有点发虚了。 所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普通的鬼一般都会避讳生人的。 就算有鬼要害人,多半也是偷偷摸摸出其不意的下手,很少有在人前现形的。 如果有鬼堂而皇之的现出鬼身,那多半是和要害的人之间有深仇大恨,并且有着相当的法力。一般人如果是被这种恶鬼凶煞找上,那基本上就是要交代了。 我好歹也是个阴倌,替老何超度了那些个亡魂,在某个‘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一般的鬼祟就算有事相求,多半也会对我客客气气的。 可是现在这家伙不但在我家闹腾,居然还大模大样的坐在楼下,根本就不避讳什么,这他娘的是硬茬啊…… 我把手电反转,怼在胸前,眯着眼睛看向柜台后。 昏暗中,就见那人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长发掩面,看不清模样……居然还是个女鬼。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和这些个鬼东西掰扯不开了呢。别的阴阳先生家对于阴鬼来说都算是禁地,我这个阴倌倒好,隔三差五的就有脏东西找上门来,我好欺负是不是? 我越想越火大,想开灯,可这破房子就前门口一个开关。 我一咬牙,把手电反过来,照着那人就大步走了过去。 “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沉着脸向女鬼问道。 女鬼仍然坐在那里,低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不禁觉得奇怪,前后门本来都是锁着的,能进来的除了小偷就只有阴魂鬼祟。 门没事儿,那就只能是后者。 可是我现在和女鬼面对面,这么近的距离,怎么都感觉不到阴气呢? 仔细看这女鬼,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除了那些横死的冤魂,被正常入殓的阴鬼不说穿寿衣,至少穿戴都是很周正的,眼前的女鬼,怎么就这么‘随便’,穿着件大t恤就跑来了? 而且这t恤,我看着好像还有点眼熟…… “你是谁?”我狐疑的又问了一句。 我越看越觉得这女鬼身上的衣服眼熟,忍不住上前迈了一步。 手电筒的光直接照在女鬼的脸上,透过她披散的头发,我依稀看清了她的容貌。 这一下我着实比见了鬼还感觉惊悚,这个嚣张的‘女鬼’,竟然是桑岚! 我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反应过来,蹑手蹑脚的走到柜台前,伸出手小心的拨开‘女鬼’的头发…… 就是桑岚。 我能碰到她的头发,这还不是什么离魂,就是她本人。 她就这么坐在藤椅里,自然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两下,呼吸均匀……根本就是睡着了。 大半夜的她跑到我家来睡觉? 我想叫醒她,问问她为什么跑这儿来了,就在手刚要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呜呜”的哭声。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猛一哆嗦,没等镇定下来,就见桑岚的眼睛突然间张开了! 我头皮差点没吓炸,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 不光是因为大半夜的外面的哭声瘆人,还因为桑岚睁开眼后透出的那种神情,让我猛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她在梦游! 梦游从神经学来说,是一种最怪异的睡眠障碍。 患有梦游症的人,在睡着以后,会在自己不知情的状态下下床,在屋里来回走动。更严重的,还会自己开门上街,或者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读书那会儿我就曾听一个教授讲过一个梦游中杀人的案例,结果是被杀的人死了,杀人的人也死了。 被杀的人是被水果刀刺中了颈动脉,杀人的人,则是从梦中惊醒后,被眼前的情形吓死的! 正因为听过这个案例,所以我才知道梦游症的可怕。 人在梦游中是绝对不能被惊醒的,否则的话因为受到刺激惊吓,很可能导致精神出现问题,更有可能会被活活吓死! 而此刻桑岚的目光在短暂的迷茫后,透露出的复杂神情,分明就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果然,下一秒钟,桑岚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 “别怕,是我!” 我赶忙跑到柜台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硬是把她的脸埋在我的胸口。 “别怕,是我,徐祸……这里是我家,没事,别怕……” 我彻底慌了,只能是竭尽所能的用最轻柔的声音不断的安抚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说的嘴皮子都干了,桑岚才停止了颤抖,由尖叫过后的无声渐渐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直到我的胸口被完全濡湿,桑岚才抽抽搭搭的抬起头,兀自满脸惊恐的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哭着问: “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怎么了?” 我勉强笑笑,“我又去了驿站,从那扇门去了你家……见你睡着了,我就想跟你开个玩笑……把你给抱到这儿来了……” 尽管我已经尽可能的想要说的轻松一点,可桑岚眼中明显透着不相信。 我走过去开了灯。 两人隔着柜台四目相对。 桑岚又抽噎了两下,抹了抹眼泪,突然又瞪大了眼睛,“外面谁在哭?”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我吓慌了神,忘了外面有人在哭。 桑岚的惊醒,似乎就是那哭声造成的。 回想起来,桑岚尖叫的时候,外面的哭声好像停顿了一下,接着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听声音,似乎是个女人在哭,而且好像就在门外头。 我本来就心烦意乱,被这哭声吵的更加焦躁。 “大半夜的谁他妈跑到我家门口哭丧!” 我小声骂了一句,就想开门。 手指刚碰到门锁,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又把手缩了回来。 “那是谁啊?怎么不开门?”桑岚带着哭音问。 我摇摇头,“这门不能开,开了就麻烦了。” “为什么不能开?” “是……” 我先前是编瞎话是想让桑岚放松,可她现在醒了,却又摊上这档子妖蛾子…… 我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心一横,决定把话跟她说清楚。 现在可以肯定,她是梦游来了这儿,如果她得了梦游症,那早晚都得跟她和季雅云说清楚,让她尽早去治疗。 还有就是,如果继续编瞎话,无论她信不信,她总要回家。可现在这个门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开的。 我想了想,尽量用淡然的口气对她说: “你可能得了梦游症,睡着了自己跑过来的。” “梦游?”桑岚猛一哆嗦。 我点点头,“嗯,我刚才撒谎骗你,是想让你放松神经。” 桑岚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中露出一抹惨然,眼泪又掉下来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徐祸……我觉得我快疯了。” “傻瓜,梦游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就算治不好,最多也就是三更半夜跑出去,遇上七八十个流`氓……” “你别满嘴放炮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桑岚打断我,崩溃的用双手拍着桌子大声说:“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没得罪谁,没害过谁,为什么总是过不安生?我现在不敢去上学,有家也不能回,要在这个破地方整天对着对面的那些墓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见她情绪激动,我连忙又走过去。 桑岚扑进我怀里,又哭了起来。 外面哭,里面也哭,还真热闹。 我只能苦笑。 是啊,受够了,谁不是呢? 我也有很多个为什么想要找到答案,我也想哭,我找谁哭去? 桑岚哭了一会儿,停下来,转头朝正门看了一眼,抹着眼泪问我: “外面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不开门看看?” “噢,是我怕你一个人哭太单调,所以专门找来给你伴奏的。” “你滚!” 桑岚一把把我推开,瞪着泪眼问: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外面到底是谁啊?” 我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走到对面椅子里坐了下来。 “是鬼哭门。” “鬼哭门?” 我点头,“鬼哭门,非索命,必所求。” 桑岚抽了抽鼻子,问: “来找你帮忙的?你不是还在做阴倌吗?为什么不帮她?” “帮?我帮的了吗?”我横了她一眼,狠狠抽了口烟。 按照百鬼谱中的记载,有五种鬼最难缠,其中就有哭门鬼。 如果是来索命的,那还好说,哪怕是隔代宿仇,总能想办法做出个了结。 可要是有所求才哭门,门一开,等同是答应了哭门鬼的请求,那可就麻烦了。 桑岚追问我:“你不帮她,她一直在你门口哭怎么办?” 我干笑两声,掐灭烟,看着她反问: “如果来的是一个唐朝女鬼,求你帮她找到那一世的亲人,换了是你,你怎么帮她?” 桑岚无语。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桑岚忽然抬眼盯着我:“是你开门让我进来的?” 我愣了愣,说:“梦游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病症,可以在睡着的时候做一些想象不到的事。你家不是有我这儿的备用钥匙嘛……” 不等我说完,桑岚就打断我说: “钥匙一直在潘潘那儿,上午出门的时候,她把钥匙弄丢了。” …… 第六章 梦游 “砰砰砰……” 我被一阵拍门声惊醒。 起身过去刚把门打开,一身睡衣的潘颖顶着个鸟窝头就冲了进来,一边把我往外拉,一边急吼吼的喊: “不好了,岚岚不见了!” 见季雅云也急匆匆的走进来,不等她开口,我就冲她和潘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然后重新躺回长椅上卷起了被子。 昨天晚上我又劝又哄了好半天,桑岚总算情绪稳定下来。 可外头有鬼哭门,门不能开,她也回不去。 眼看后半夜都熬不住了,我只能让她上楼睡,自己扯了条被子当厅长。 我他娘的总算是见识到哭门鬼有多难缠了,溜溜的哭了一夜,都不带歇会儿的。 季雅云和潘颖上楼不大会儿,潘颖就‘噔噔噔’跑了下来。 跑到我跟前,掀起被子劈头就问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 见我不搭理她,自顾惊叹的‘耶’了一声,表情夸张的嘀咕说: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open,还‘送货上门’?” “死潘潘,你又在胡说什么?”桑岚咆哮着冲了下来。 等季雅云下来,我一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边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季雅云和潘颖听完,都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梦游的?岚岚以前没这毛病的!”季雅云声音发颤的说。 潘颖眼珠转了转,斜睨着桑岚含糊的说: “梦游倒也不算什么大毛病,重点是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跑来这里。” 桑岚的脸没来由的红了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问: “徐祸家的备用钥匙你是不是弄丢了?” 潘颖愣了愣,“是啊,昨天跟云姨去买菜,回来以后钥匙就不见了。” 见桑岚看向我,我也忍不住疑惑。 昨晚我下来的时候,桑岚已经坐在那里了。 梦游症患者在梦游的时候,能够做很多复杂的事,甚至有的人能在梦游中点火做饭。 可是那都是建立在现有的条件基础上的,没有柴米油盐做不了饭;同样的道理,没钥匙,桑岚又怎么能进来? 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儿歌声,我又是一阵头大如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还都不挨着…… 这他娘的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我让桑岚别想那么多,赶紧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季雅云急得直跺脚,一个劲说这可怎么办,桑岚得了这怪病,碰巧姐夫和茹姐又回了苏州。 见她和桑岚都六神无主,再看潘颖,就差在脑门上写着‘不靠谱’了。 我心说得了,也别去找什么老陈了,先处理眼巴前的事吧。 我给高战打电话请了假,开车带着桑岚她们到市里看病。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建议桑岚先住院观察一晚。 我懒得来回跑,干脆就留下来,等明天上午诊断结果出来再一起回平古。 事实上我也没法走。 经过昨晚的事,桑岚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要是再出点什么事,不光她得疯,季雅云多半也撑不住。 我郁闷的不行,怎么着我就甩不掉这两块‘牛皮糖’了呢? 下午我打给瞎子,他却说不在家,在外地。匆匆说了几句,也没说在哪儿,就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手机出神,我怎么觉得自从上次找过段乘风以后,这家伙就变得有点怪里怪气的…… 晚上去窦大宝那儿一起吃了顿饭,完事我让他送潘颖回家,我直接回了医院。 到医院已经十点多了,桑岚还没睡。 季雅云估计是为了晚上有精神照顾她,已经在陪护床上睡着了。 见桑岚坐在床上愣神,我随口问她: “昨天晚上你梦见什么了?” 桑岚先是显得有点疑惑,随即居然没来由的脸红了一下。 见我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 “也没梦见什么,就是梦见……梦见去拜神了。” “拜什么神?” “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神……”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然后呢?” 桑岚似乎不大想说出自己的梦,斜睨着我说: “然后就被哭声吵醒,睁开眼就看到你这张臭脸了呗。” “然后就醒了?” “昂,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疑惑到了极点。 梦游和做梦虽然都是睡眠中发生的,却有着很大的区别。 做梦的人在醒来后多多少少都会记得一些梦境。 而梦游又叫睡行症,无论是自然醒来,还是中途被惊醒,都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这种病症虽然至今也没有让人能够完全信服的解释,可是临床验证,梦游的人在梦游过程中是不会做梦的。 想起昨晚的情形,我越发觉得桑岚的状况有些诡异。 她的梦游,似乎只是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接着‘睡觉’。 最关键的是,没有钥匙,她是怎么进去我家的…… “小姨,你醒了?”桑岚忽然看着我身后说。 转过身,就见季雅云已经从陪护床上坐了起来。 她朝我点点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这不奇怪,我们毕竟没熟到‘一起睡’的地步。 可奇怪的是,当她看向桑岚的时候,眼中却露出让人无法理解的疑惑。 “小姨,你怎么了?”桑岚不解的问。 “小姨?谁是你小姨?” 季雅云眉头微微一蹙,起身走到我身边。 桑岚愣了愣,勉强笑了笑:“这玩笑不好笑。” 季雅云又皱了皱眉,没理她,却转向我,微微垂首说: “对不起老板,小雅睡过头了。” 刹那间,我和桑岚都错愕的瞪圆了眼睛。 我好容易反应过来,见季雅云还低着头,表情似乎还有点紧张,我忍不住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桑岚明显对我这个有轻佻嫌疑的动作显得不满,但因为不明状况,也没有阻止。 反倒是季雅云,丝毫没有动怒,任凭我抬起她的下巴,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略带一些羞涩。 看清她的眼睛,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她的样子没什么改变,但清亮的眸子里却透露着少女般的青涩,以至于她的模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一下小了五六岁甚至更多。 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我才放下手,想了想,小心的问她: “你是谁?” “我是小雅啊。” 季雅云又用那种和在梦里一模一样的疑惑目光看向我,像是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是谁?” “你是老板啊。” 我点点头,又一指桑岚,“她是谁?” 季雅云看了桑岚一眼,用平淡如水的口气说: “一个普通女鬼而已,不见得就有资格到我们的驿站去。” “女鬼?” 我和桑岚彻底懵了。 季雅云却没再看桑岚,而是对我说: “老板,时间差不多了,去收账吧。” “收账?”我又是一愣。 季雅云点点头,“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竟径直向门口走去。 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扯住了袖子。 桑岚使劲拽着我的袖子,急道: “小姨这是怎么了……” 我整个头都大了,哪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看神态和言行举止,季雅云除了样子没变化,分明又变成了阴阳驿站里的那个小雅。 可这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的医院! 桑岚又拉了拉我,一脸惊悚的小声问我: “难道她梦游?” 梦游…… 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这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娘俩居然又和刚认识那会儿一样,玩的是‘双响炮’! 我急着对桑岚说,让她先待在屋里,我跟去看看情况。 桑岚哪里肯,不等我说完就已经下床往外追了。 我知道劝也没用,只好拿过包扛在肩上,跟着走了出去。 季雅云回头看到桑岚,眼中露出一丝不解,却没说什么,转过身,迈着标准的猫步,不紧不慢的朝前走。 桑岚一直拽我的衣服,我连连摆手,示意她先不要多问。 只要人在我们视线范围内,那就总有答案揭晓的一刻。 时间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其他病房的人多半都睡了。 走廊上静悄悄的,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放轻脚步,像做贼似的跟在季雅云后边。 经过护士台的时候,季雅云看都没看值班护士,就好像她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然而唯一醒着的那个小护士却明明看到了她,也看到了我和桑岚。 见她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惊恐的看着我们,我忙走过去,小声对她说了两个字: “梦游!” 小护士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急着朝我点了点头,而且还很敬业很专业的把一根手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不要吵醒病人。 季雅云依旧旁若无人的沿着走廊缓缓向前走。 桑岚忽然又拉了拉我,小声问: “你看小姨的样子,像不像是穿了旗袍?” 我怔了怔,朝她点点头。 季雅云现在走路的姿势在寻常人看来的确有点怪,倒不是说姿势本身不雅。相反,她的两只手环扣在身前,步伐不紧不慢,透出一种只有古代大户贤淑女子特有的气势。 从后边看,的确有种时空穿梭,看着一个端庄淑女穿着典雅的旗袍款款向前的感觉。 季雅云走到走廊尽头,在楼梯间门口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走进了楼梯间。 挨着我的桑岚身子明显一哆嗦,声音发颤的小声说: “你看到没?小姨怎么会有那种眼神?就好像……好像要杀人一样!” 第七章 收账 听桑岚这么一说,我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季雅云回头的时候,眼中露出了少有的狠厉。 我不是没见过她露出这种眼神,想当初林寒生伙同妖人想要给‘女儿’换桑岚的皮,她为了维护桑岚,就有过类似的目光。 可眼下桑岚和她并没有受到威胁,她又怎么会有这种‘要杀人’的眼神呢…… 走到楼梯间门口,见季雅云正沿着楼梯缓缓朝楼下走…… 我们原本所在的是住院楼的五楼,连着往下走了两层,季雅云才走出楼梯间,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说不得,我和桑岚只好跟上去。 好在这一层护士台的护士都趴着睡着了,才省了一番口舌。 季雅云终于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我们站在原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忽然转过身,轻声对我说: “老板,你不方便进去,让小雅来吧。” 不方便进去? 我一愣,抬头看向她头顶上方墙上的指示牌…… 居然是女厕所……我是不方便进去。 她要上厕所? 我就是想方便,我也用不着去女厕所啊? 不过听她的口气,她可不像是要方便。而且就算要‘解决问题’,哪一层没厕所,何必跑到三楼来? 我反应过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想了想,试探着小声问她: “你想干什么?” “收账啊,有笔账到期了要收回来啊。” 季雅云又用那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收什么账?”我疑惑的问。 貌似她刚‘变身’的时候就说过,‘时间差不多了要去收账’。 季雅云嗔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总这么没记性’。 她像是想给我解释,可是嘴唇刚张开,突然就听厕所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还传来一声沙哑低沉的痛呼声。 我和桑岚都愣了,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女厕所里哪来的男人? 季雅云的反应比我和桑岚都要大,一双秀眉竟然竖了起来,瞳孔也猛然收缩,居然露出了凶悍绝杀的神情,迈步就要往厕所里走。 我下意识的一把拉住她,把她拽到身后,抬眼看了看女厕所的牌子,迈步走了进去。 男人出现在女厕所,无外乎几种情形,除了维修和清洁工,就只有那种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死变`态。 从季雅云的言语表现和里面的动静来看,厕所里显然有古怪。 无论她是季雅云还是小雅,我都没有让女人打头阵的习惯。 而且我也不怕被人误会是变`态狂,毕竟去女厕所偷窥,还让一大一小两个美女‘保镖’看门把风,这阵容未免太夸张了。 我有恃无恐的正往里面走,冷不丁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身材不怎么高大,向外跑的又急,这一撞我倒是没什么,她却“啊”的一声弹回去,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两人四目相对,看清对方的模样同时愣了愣。 “徐祸?” “林……林彤?” 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老恩师林教授的女儿、朱飞鹏年轻的妻子、朱安斌的小妈。 林彤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跄的跑到我身边,躲到我身后抱着我一条胳膊边把我往前推边急着说: “里面有个死变`态,偷窥狂,快把他抓住!” 我转眼看看她,又看了看季雅云,心里顿时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敢情季雅云目露凶光,是为了为民除害、为维护女性尊严和保障妇女同胞人身安全? 阴阳驿站的老板和员工还负责这种鸟事? 厕所里男人还在呻`吟,我没再多想。 大步走进去,刚想发挥一下‘警察气势’,大喊‘不许动’,嘴张到一半却目瞪口呆。 女厕所里的确有个男人。 我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刚刚遭遇了什么。 这个穿着病号服,比普通女性身体庞大了许多的男人正倒在一个格子间前的地上,双手捂着身体中部的某个部位,蜷缩的像虾米一样不住的抽搐。 “就是他!” 林彤在我身后气淋淋的说: “我正在上厕所,顺着门下边就看见他那双大脚丫子了!我从病房出来,就觉得有人跟着我……就是他,死变`态!一脚踢死你!” 看着男人痛苦的样子,我小腹下面感到一丝寒意,“师姐,下手够狠的啊!”(林彤是老教授林墨语的女儿,也是和我同一所学院毕业,只不过读的是心理学,叫声师姐她当之无愧)。 “他刚想弯下腰往里看,我就把门插销拔开,狠狠怼了他一下,然后一脚就……”林彤咬牙切齿,话语间透着快意。 可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我猛然间呆住了。 ‘变`态狂’为了缓解蛋疼翻了个身,就在他翻身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人居然是县公安局的实习法医——大双! “边耀双!” 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恼火的走上前,弯下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上半身提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我刚怒不可遏的问了一句,因为痛苦而双眼紧闭的大双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竟然喉咙里“嗬嗬”的低吼着,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迎面朝我脸上咬了过来! “艹!” 我本能的迎面一拳砸在他脸上。 他两眼一翻,身子抽搐了一下,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 回过头,两个睡眼惺忪的护士正探头朝里问。 林彤恨恨的说:“这人有病,跑女厕所来偷窥……” “不是!”我打断她,朝她使了个眼色,“别误会,这是我朋友,他也是病人,你们也看到他穿病号服了?他……他有梦游症,梦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林彤绝对是个聪明女人,只是微微一怔就配合的说: “我父亲是医学院的教授,我听说过这种病症,需要叫大夫吗?” 我摇摇头,“我先把他背回病房再说。” 我一边说,一边朝那两个被惊醒赶来的护士斜了一眼。 林彤眼神闪动了一下,边推着两人往外走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看了看被打晕的大双,强忍着心里的狐疑,脱掉一只鞋,扒下袜子捏开他的下颚,硬把袜子塞了进去。 背着死鱼似的大双走到厕所门口,桑岚看看大双嘴离的袜子欲言又止。季雅云则用一种疑惑却又习以为常的眼神看了看我,转身走了出去。 从大双身上的病号服看来,他也是这家医院的病号。 我不知道他住哪间病房,也等不及问,索性直接堂而皇之的把他背到电梯间,搭电梯到五楼,将他背进桑岚的病房。 “他是谁啊?你把他弄这儿来干什么?”桑岚也算是聪明了,直到我把大双扔在床上才发问。 我一边喘粗气一边回答说:“他是我同事,在平古公安局实习……他……他现在不对劲,他沾了尸气了……” “尸气?” 桑岚倒是没显得多惊讶,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怪不得他的脸黑乎乎的呢。” 我一愣,“你看的见?” 她说的没错。 大双的脸现在的确黑漆漆的。 只不过,那是被尸气侵袭的一种特征,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我正是因为看出了异状,知道这件事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所以才着急忙慌的把大双背了过来。 桑岚却说……她看到大双的脸黑乎乎的…… 林彤快步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凝眉看着我问: “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彤自身也遇到不止一次邪事,我便没顾忌的对她说:“这是我同事,他沾了尸气……去厕所不是想偷窥你,是想喝人血……” 我一边说,一边查看着大双的状况。 目光落在他脖子的一侧,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 季雅云像是憋了许久,眉心纠结的走过来对我说: “老板,收账吧……” 第八章 前世 收账?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抬眼看清季雅云的表情,突然间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大双曾在阴阳驿站住过一晚,当时他并没有付店钱。 季雅云……不,是小雅。小雅一直说收账,原来是要找他收这笔账。 我不明白季雅云为什么会‘变身’小雅,可她又是怎么知道大双就在附近的? 按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现在季雅云的表情冷漠中带着一股子肃杀,样子可不像是单纯的要收钱的。 我警惕的横插一步,拦在季雅云和大双之间,试探着问她: “你说的收账是指那天晚上的店钱?” 季雅云点点头。 “怎么收?” “活人住店,阳寿付账。”季雅云不带丝毫感情的说。 “阳寿?”我猛一激灵。 季雅云又用那种疑惑的目光看着我说: “这是驿站的规矩,而且是死规矩。” 我又吓了一跳,“死规矩?谁定的?” 季雅云竟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是你告诉我的,你没说过规矩是谁定的。” 听她这么说,我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不单单是因为‘活人住店,阳寿付账’的规矩让人毛骨悚然,更主要的是,无论站在我面前的是季雅云还是小雅,她在说到‘死规矩’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她竟不再像是个鲜活的人,而是像是被人操控利用的牵线木偶! 我可以肯定,在我有限的生命之中、在租住城河街31号前,我绝没有到过阴阳驿站,更加不会定下‘用阳寿付店钱’的规矩。 那这规矩又是谁定的呢?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因为徐洁的关系,我一直对驿站充满了希冀,下意识的忽略了驿站自身的匪夷所思。 仔细想想,我这个‘老板’和小雅同样来的莫名其妙。 就季雅云现在的言行来看,我似乎和她一样,都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呃……”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干呕声,大双醒了过来。 见季雅云看向他,我忙问季雅云: “这笔账一定要收吗?要收他多久的阳寿?” “一定要收。”季雅云肯定的点点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必须要用全部的寿命来付店钱。”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能够收取阳寿,可是收走全部的阳寿,那不就是要大双去死? 看着季雅云坚决的神态,我试着问: “如果我说不收呢?或者说……少收点?” 季雅云愣了愣,“你说过,这是死规矩,不能更改的。” 眼见大双干呕不止,我也顾不上再和她墨迹了,咬了咬牙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说了,我才是驿站的老板,我说这笔账不收就不收。” 季雅云又是一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习惯顺从的点了点头: “好,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着她机械式的语气,我心里又是一寒。 我头一次感觉那神秘的阴阳驿站有些恐怖。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我知道他就快被你的臭袜子熏死憋死了!”一旁的林彤说。 我赶忙走到病床边。 大双看到我,目光变得既惊恐又充满疑惑。 “先别动!” 我冷冷说了一句,一手把他的头扭到一旁,一手将他右边脖子里贴着的一块纱布扯了下来。 “啊……” 林彤和桑岚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看清纱布下的伤口,我也是心尖猛一颤,和我想的一样…… 上次大双昏倒住院,我就看过这个位置。 那时我就发觉他被人咬过,我以为是情侣间亲热的时候留下的‘纪念’,而且当时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所以就没在意。 可现在再看,同样的位置,不但伤口加重,而且皮肉已经开始腐烂,纱布一揭开,立刻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不但如此,发黑了的烂肉中,竟隐约还有蛆虫在蠕动。 我回过头,让林彤想法去找镊子等处理伤口的必须物品。 然后从包里拿出毛笔朱砂和一小包糯米。 见大双挣扎着想把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厉声道: “别动!全靠这个给你醒脑呢!没给你灌粪水已经很不错了。” 我这么说可没有整人的意思,按照破书上的记载,活人被尸气入体,首先要护住灵台,让中尸气的人不至于失去意识。否则的话,尸气会损伤魂魄,救活了智力也会受到影响。 尸气不同于阴魂鬼魅,不能单纯的用符箓卫护灵台,按照破书里的方法,必须得以恶治恶。 说白了就是以秽物恶臭来刺激中了尸气的人的感官。 其实这种法子不光是破书里有记载,许多民间的神汉、神婆遇到类似的状况,都会给‘中邪’的人灌粪汤子之类的秽物。 这法子和许多民间克制邪祟的方法一样,都透着一股子简单残暴的意味,也不能够用科学来解释,但却十分的有效。 当然,道家高人是不会用这种方法的。 或许这就是阴倌和正统道士的区别吧。 我扯开大双的病号服,就见他左胸的位置除了上次看到的刀疤,竟又多了一些像是指甲抓出来的伤口。 我和孙禄一直都不明白他胸口为什么会有刀片割出的伤口,现在看到这副情形,再结合他脖子里的咬伤,我大致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咬破手指,在朱砂盒子里滴了几滴血,搅匀了以后,用毛笔蘸了活血朱砂在大双的胸口快速的画了一道符箓。 最后一笔刚画完,大双的身子就痛苦的抽搐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低吼。 我没去管他,把他翻过身,又在他背上画了一道祛尸符箓。 符画完,大双身子猛一挺,然后就没了动静。 “他不会死了吧?”桑岚惊恐的问。 我擦了擦脑门子冒出的汗,悻然的说: “哪那么容易死?不过要不是正巧被我们找到,那他就真死定了。” 恰巧这时林彤回来,我也就没有停顿,从包里找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戴上,接过她找来的东西帮大双处理了脖子的伤口,最后把糯米和朱砂混合起来用纱布包了,一把贴在伤口上。 “唔唔……” 糯米一敷上,大双立刻抽搐着醒了过来,额头的青筋都因为痛苦鼓了起来。 我随手拔出塞在他嘴里的袜子丢进垃圾桶,脱掉手套,走到窗边点了根烟。 一根烟没抽完,大双就因为虚脱昏睡了过去。 再看季雅云,这会儿却是像根木头一样呆滞的站在那里。 我掐了烟,走到她面前,“小雅……” “啊?”季雅云愣了愣,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似的,茫然的看了我一会儿,居然责怪的白了我一眼,“你几岁,我几岁?瞎喊什么?” “小姨,你没事了?” 桑岚拉住她的手,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 “傻乎乎的,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呢嘛,能有什么事啊?” 见季雅云明显是恢复了常态,我非但不觉得轻松,心底的那股寒意反倒更重了。 她忽然‘变身’小雅,似乎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大双收账。 我利用老板的权力,硬是抹了大双的账,帮大双除了尸毒。她也在这个时候又变回了我们熟悉的季雅云…… 这种情形,怎么就让我越来越觉得,她像是被操控的工具,有些细思极恐呢。 不光是她,这是些天我也发觉,阴阳驿站并不是我想去就去的,而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对我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果是这样,我这个‘老板’和小雅这个‘女仆’又有什么区别…… 我问林彤怎么在这儿。 林彤叹了口气,神态显得很疲惫。 说因为朱安斌的事,朱飞鹏落下了心病,已经在医院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她这些天也一直待在医院陪护。 “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我脱口问道。 虽然时间场合都不对,这么问也很不礼貌,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这对夫妻的年龄差了两轮都不止了吧,一开始我以为林彤存粹是为了贪钱才嫁给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老头子,可是接触下来发现她绝不像是那种物质的女人。 朱安斌想要用降头术、以极其下作的手法陷害她,然而朱安斌出了事,她却恳求我救朱安斌,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丈夫只有朱安斌这一个儿子。 我感觉的出,她在那样做的时候,绝对不是在演戏。 可如果说是真爱……朱飞鹏也不是那种博学多才,让年轻女人因才生爱的人啊。 我本来以为林彤会怪我没礼貌,没想到她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问: “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我一下愣住了。 按理说我是阴倌,而且还代替老何超度了许多的横死鬼,对于轮回一说,我应该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听她冷不丁这么一问,我还是有种茫然混沌的感觉。 既然有轮回,那么每个人都应该有前世今生。 可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前世是什么人?长什么样? 林彤的神情同样有些迷离,掠了掠头发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真的喜欢飞鹏,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就感觉我和他很熟悉,就好像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一样。 后来我也问过飞鹏,他居然说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他必须要和我在一起,如果这辈子不能再在一起,那他就会死。” 再在一起?为什么要用‘再’呢…… 第九章 鬼童子 林彤没再多逗留,说要回去照看朱飞鹏。 临走前,她告诉我一件事:朱安斌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管他现在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我还躲着他? 目光转回到季雅云身上,我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诡异的阴阳驿站……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呻吟声惊醒。 睁开眼就见大双正仰面躺在病床上直哼哼。 季雅云和桑岚偎靠在一起,也先后醒了过来。 桑岚迷糊了一会儿,问我: “我又梦游了吗?” 想到昨天晚上她睡得那个香甜,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听说过猪会梦游吗?” “滚,你才是猪呢!” 季雅云掠了掠头发,问我: “岚岚昨晚没什么事吧?” 我和桑岚对望了一眼,一起看向她,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貌似她昨晚的状况,比起桑岚更像是梦游吧。 “徐哥?你怎么在这儿?”大双看见我,虚弱的问。 我走到病床边,一把将他脖子里的纱布扯了下来,他疼的一阵倒吸凉气。 我把包糯米的纱布丢进垃圾桶,看了看他的伤口,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破书上祛除尸气的法子还是很有效的,他的小命总算捡回来了。 我冷眼和大双对视,冷声问:“人呢?” 大双一愣,“什么人?” 我冷笑:“对了,那应该不是人,至少不是活人。真看不出来,你居然会养尸。” 大双脸色一变,眼神闪缩的把脸转向一旁,“什么养尸……我没……没有……” “你胸口的刀疤是你自己割的,你用自己的心口血养尸;心血一沾五行,效果会打折扣,所以你改用手抓。” “徐哥,我……” “你不用说了,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都和我没关系。至于其它,等你回到局里再跟我和高队解释吧。不过提醒你一句,以血养尸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没有好下场,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番话,我再不看他,和桑岚、季雅云一起走出了病房。 我本来对大双的印象很不错,不相信他会做歪门邪道的事,可是从他的神情反应来看,我的猜测没有错,他的确是用自己的心口血养尸。 自作孽不可活,我也管不了旁人的事。 桑岚做完检查,我开车接上潘颖,又去窦大宝那儿聚了聚,下午才回平古。 当晚我值班,第二天天刚亮,就被手机震动吵醒了。 电话是潘颖打来的,桑岚又梦游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等孙禄来了,和他交了班,就想回去看看。 可是刚出门,就又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王希真打来的,我皱着眉头接起来,听筒里很快传来王希真的声音: “徐先生,上次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能再约个时间见面吗?” 我是真不想再和这个人有瓜葛,可想到阴阳驿站的古怪,还是说: “我现在有时间。” …… 再次来到南关街2号,开门迎接我的是王希真本人。 院子已经被清理过,那些被拔出来又胡乱插进土里的花草也都被移走了。 王希真把我让进客厅,亲自倒了两杯茶,坐下以后也不说话,就坐在我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见他神态古怪,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王希真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墨迹,可是怎么说呢……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可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了,是你关机了,我就又打给秘书,让她专门来这里等你。徐先生,我知道高人都有脾气,可您也不至于……”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抬手往墙上指了指。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愣了愣。 他指的居然是那幅被画了小人的八骏图。 我回过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王希真耸了耸肩,“这幅画虽然不算多贵重,也值个七八万呢。这也就算了,楼上算是我的内宅,虽然我爱人已经过世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也不该……呵呵。” “等等!” 我总算反应过来了,我指着画问他: “你以为画上的小人是我画的?以为你家里那天那么乱,是我造成的?” “不是你?”王希真神情渐渐变得疑惑起来。 我冷笑一声,起身说: “我没那么无聊,也不会那么混账的去毁坏别人家的东西。至于你家那天为什么会乱成那样,或许你应该去你楼上的书房,问问你供养的古曼童。” 见我要走,王希真连忙起身,说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又连连向我道歉,说是他自己误会了。 见他态度真诚,我只好重又坐下。 “不是你,那又会是谁呢……” 王希真满脸疑惑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想到那天的情形,我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指着天花板说: “我不是很了解古曼童,不过我听说这东西很邪,不好养啊。” 王希真居然摇头说: “还是不对,第一,那不是古曼童,是我请来的鬼童子;第二,当天确实是鬼童子出了状况,可我已经按照一位师傅教的方法,把鬼童子给他送回去了。既然确认鬼童子被带走了,那家里又怎么会搞成那样呢?” “鬼童子?” 我下意识的捏了捏眉心,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谁提到过‘鬼童子’呢? 我不想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伤神,就直接问王希真,他为什么会去阴阳驿站,对驿站又了解多少。 王希真显得有些意外,就好像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一样。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 “我能去驿站,全是因为一位师傅的指点,是鬼童子带我去的。” 说着,他举起左手把掌心对着我示意我自己看。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他离开驿站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虎口里闪过一抹绿光,就像是他手心里攥着一枚绿色的眼睛。 然而此刻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他要我看什么呢? 王希真见我没反应,忽然笑了。 他笑着点头说:“连你也看不出来,说明鬼童子已经彻底消除了煞气,以后会老老实实庇护我了。” 听他再一次提到鬼童子,想起楼上供奉的双头古曼童,我猛然想到一件事。 我愕然的看着他的左手,问: “你用自身的血肉养鬼?你把古曼童种在左手里?” 王希真得意的点点头,却又纠正我说: “再次声明,这可不是古曼童,是鬼童子。” 接着又自顾自的给我解释说: “鬼童子和古曼童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是被降头师父加持了的婴灵。很多人都以为降头是源自南洋,其实那纯属误解,降头和蛊一样,最早是出自我国的滇南。 古曼童是降术传到南洋后,由当地降头师多次试炼的产物,鬼童子却是源本降术所出,比起古曼童,鬼童子更有灵性,只要煞气除尽,就永远不会反噬,会终身为主人带来好运。” 我听的直皱眉,说什么‘源本降头’,说到底还是为了谋求私利养小鬼。所谓的鬼童子,除了改换了个称呼,和古曼童又有什么区别。 我懒得听他说这些,就又问他对阴阳驿站了解多少。 这次他显得饶有兴致,竟反问我: “你不是驿站的老板吗?难道你不知道驿站的来历?” 我摇头,说不知道。 我已经开始觉得,这一趟是白来了。 这个王希真,看似彬彬有礼,可在说到鬼童子的作用时,眼中露出的狂热已经暴露了他本性的自私。 而这种为了私利不择手段的人,对不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事物的认知多半不会有多深入。 果然,王希真接着就说,其实他对驿站了解的也不多,只是听那位师傅说,阴阳驿站是阴阳交集的所在,只要肯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可以在那里暂住。 至于代价是什么,那位师傅没有说,只是说如果遇到危险祸事,就可以去那里避祸。 至于驿站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又是什么人创立的,这点那位师傅也是不知道的。 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我也想到他几次提到的那位‘师傅’,多半就是所谓的源本降头师了。 我已经失望到家,在对王希真有所了解后,更加不愿意多待。 我刚想告辞离开,却又想起一件事,拍了拍脑门,疑惑的盯着他问: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盗墓贼会死的?” 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我差点把和他见面的目的之一给忘了。 盗墓贼是他先找到的,他又和降头有牵连,难道说在把盗墓贼送交警方前,他做了手脚? 王希真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摊了摊手说: “现在你应该也想到了,盗墓贼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中了降头。但是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恳求那位师傅赐给我一个鬼童子,我不会降头术。” “不是你,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中了降头的?” 王希真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冷厉: “是有人想断我王家的运势,在我家的祖坟动了手脚!你应该以为我是那种为了谋求利益不择手段到养小鬼的人?事实是,我不害人,别人却要来害我!某人为了要弄死我,居然找人在我王家的祖坟里下了绝户降!” 第十章 夜半一楼 听了王希真的话,我目瞪口呆。 昨天回市里,我就想找瞎子问问王家老坟是怎么回事。毕竟棺材里的怪蛇和老鼠出现的太过诡异了。 原以为是坟墓风水出了问题,没想到祸源却是降头。 王希真说,王家祖坟被刨前,他才找过那位师傅,是那位师傅告诉他,他在养了鬼童子还后时运仍然不济,很可能是有人对王家祖坟动了手脚。 那天王希真去林场,就是想看看祖坟的状况,再告诉那位师傅,让他帮忙推断。哪曾想赶到的时候,祖坟竟已经被几个盗墓的毛贼给刨开了。 冷静下来后,王希真打电话把坟墓中的状况告诉了那位师傅。 那位师傅告诉他,有人利用王家祖坟下了一种极恶毒的降头,目的就是想让他家破人亡,死后永不超生。 说到这里,王希真眼神冷狠,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看他这副样子,我不由的感觉有点瘆的慌。 祖坟被挖,他不是应该恼火才对嘛,怎么反倒笑起来了? 王希真似乎看穿了我的疑问,冷笑着说: “要按我当时的想法,我非得弄死那几个盗墓贼,可是那位师傅听说其中一个盗墓贼死在了棺材里,居然说祖坟被挖是好事!” “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这么‘开诚布公’,我却感觉后背渐渐透出一股寒意。 王希真点点头,面带笑意的说: “那位师傅说,我家祖坟被下的降头很特殊,就算他亲自来,想要破除也要费一番功夫。这下好了,那个盗墓贼死在棺材里,等同是用自己的生气冲散了邪降的煞气。不但破了邪降,而且他们的寿命还为我增添了几十年的运势,这难道不算好事?师傅说,这都是鬼童子给我带来的好运。” 我听得心底生寒,祖坟被破坏不但不恼怒,还因为所谓的‘好运势’沾沾自喜…… 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是极端的自我自私,而且我还发现,他对‘那位师傅’已经到了迷信的地步。 我忽然留意到他刚才话里的一个词,心里一动,问他: “你指的‘他们’是什么意思?” 王希真哈哈一笑,“我足足倒霉了三年,可见那降头有多厉害了。那些盗墓贼不知死活,挖开坟墓的时候和降头煞气冲了个正着,有几个就得死几个,一个也逃不掉!” 我本来还想着问他的‘对头’是谁,可看到他眼中近乎疯狂的神色,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说先前我对这个人还有几分好奇,想知道他的身份背景,现在已经对他彻底失去兴趣了。 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起身告辞,王希真也不挽留,只是说他不会忘记上次我对他的救命之恩,要我有事情尽管找他。 听口气就像是没他办不了的事一样。 直到上了车,我才反应过来。 妈的,说什么有问题要向我请教,其实他和我见面的目的,就是让我帮他看看他左手的煞气是否消除。 向我坦白叙述的背后,为的是不露痕迹的达到目的。 目的达到了,也就没有留我的必要了。 这人的心机可真深啊…… 回到家,就见大门开着,桑岚、季雅云和潘颖都坐在我家楼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我问季雅云,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季雅云开口,潘颖就把她的手机递给我,脸色有点发白的说: “你……你自己看吧。” 我愣了愣,接过手机,见上面是一段暂停的视频。 看画面,依稀就是桑岚的房间。 “我担心岚岚出事,所以昨天从家里带了摄像头装在她屋里,这是昨天晚上拍到的。” 潘颖一边给我解释,一边点开了播放。 因为是普通的摄像头拍摄,画面上并没有显示拍摄时间。 从画面的昏暗程度来看,应该是夜里睡觉的时候拍的。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从被子鼓起的形状看,床上应该不止一个人。 听潘颖说我才知道,原来她和季雅云担心桑岚梦游,昨天晚上两人都陪她睡在一起,而且她和季雅云是一边一个,把桑岚夹在中间睡得。 她后边还说了什么,我却没有听清楚,因为我已经被视频中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呆了。 因为天气已经变得暖和起来,又是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所以只盖了一床薄被。 画面中三人似乎睡的都很安稳,只有睡在左边的那人偶尔不老实的翻个身。 就在潘颖和我说,左边那人是她的时候,诡异的事发生了。 原本盖在三人身上的被子,竟渐渐的滑向了右边,最终滑落在了地板上。 在被子滑开的过程中,我有种奇诡的感觉,那就是,被子绝不是正常滑落,而像是有人扯着被子往下拉似的。 没等我从惊愕中缓过来,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被夹在中间的人猛然间站了起来。 我看的分明,她整个身子并没有动作,甚至连腿弯都没有打弯,就像是身下有个弹簧,就那么直挺挺的弹起身站在了床上。 这人正是桑岚。 她在‘站起来’后没有逗留,而像是正常人一样,迈腿下了床,径直走出了画面。 在经过摄像头前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居然是闭着的! 梦游的特征之一就是梦游者的眼睛是半睁开的,正因为这样,才能保证不被磕碰到。 桑岚的情形明显不一样,一直都是闭着眼,这完全不符合梦游的症状。 而且更令人感觉诡异的是,从她站起来以后,她的右手就微微向前伸着,像是被人牵着手,拉她下床,拉着她向前走一样。 桑岚再没出现在画面中,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床上的两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反应,就好像完全睡死了一样,连被子没了都没发觉,只是抱着身子时不时的搓着肩膀,显然并不是没感觉到冷,可就是不醒。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这摆明了不是梦游。”桑岚带着哭音说。 我错了错下巴,把手机还给潘颖,想了想,用力一挥手,“不用怕,我已经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啊?你这么快就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潘颖和季雅云同时看向我。 我看了一眼敞开的房门,再看看桑岚,里面还穿着睡裙,只在外边套了件外套。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是又大半夜的跑来我家了啊。 桑岚急着过来拉住我催促道: “你快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斜眼看着她身上说: “问题出在衣服上,你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试试把衣服全脱光,我保证你不会再‘梦游’!” 潘颖过来扯着桑岚的睡裙看了看,回头问我: “这衣服有问题?还是说衣服上的大嘴猴成精了?” “潘潘!” 桑岚跺着脚的喊了一声,狠狠一拳捶在我胸口上,“他胡说八道你也信?” 潘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指着我说: “徐祸祸,你是坏到骨子里了,你让岚岚别穿衣服,她要是晚上再跑到你家来,你就能……” “滚!”桑岚又给了她一拳。 季雅云瞪了我一眼,让我别闹,赶紧帮忙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靠,居然都看穿了。 一个个倒是都不笨,可怎么老是出妖蛾子呢? 我问桑岚,昨天晚上她是怎么醒过来的,醒来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摇头说,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潘颖和季雅云找来,还是她开的门。她就在柜台后藤椅里坐着睡了一夜。 见三双眼睛都盯着我,我只好手一摊说: “你们看我也没用,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们该睡的睡,如果今晚再出问题,那再想办法呗。” 我说的是实话。 要说桑岚老被这么折腾是真可怜,可我总觉得她是猴子请来的逗逼,每次发生在她身上的状况都刷新我的认知,让我感到‘学无止境’。 嘴上说没办法,可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一定要弄清事情的真相。 要说对于发生在桑岚身上的状况,也不是全没线索。 至少有两点。 一是谁给她开的门?第二点就是,前天晚上后院里的儿歌声。 我隐约有种感觉,似乎不单单是桑岚出了状况,问题的根源,好像是出在我家…… 晚上吃过饭,我把手机设了闹铃,早早的上床睡下。 闹铃声一响,我立时惊醒,翻身下床,穿好鞋,拿起了一旁的背包。 我没开灯,而是借着后窗透入的月光,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来到楼下,昏暗中,一楼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状。 我打开后门,也没发现院子里有特殊状况。 于是就按事先想好的,将后门完全打开,而我则侧身藏在了门背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后院也没再传来唱歌的声音。 正当我感觉身子僵硬,想要稍微活动一下的时候,忽然,就听柜台后传来一下轻响,像是有什么物体移动了一下。 我急忙屏住呼吸,透过门和墙之间的缝隙,偷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看清状况,我浑身的汗毛都快从炸开的鸡皮疙瘩里蹦出来了。 声音并不是发自柜台上,而是从柜台后的货架上传来的。 记得刚到平古的时候,我就背运的参与调查了一件残忍的分尸烹尸案。 因为被害人的头被烹煮,为了帮其重塑鬼身,我用窦大宝和潘颖的血,以及季雅云的头发塑造了一个阴形,就是一个粗陋的泥娃娃。 后来案子侦破,被害人重入了轮回,我并没有毁掉那个泥娃娃,而是随意的放在了货架上。 因为是随手摆放,所以泥娃娃是面朝着里面的。 而此刻,随着“嚓嚓”的轻响,那个泥娃娃竟一点一点,慢慢的把身子转了过来…… 第十一章 又闻鬼哭门 泥娃娃转动的虽然缓慢,但最终还是完全转过了身。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芒,原本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娃娃,竟让人越看越觉得恐怖,就连那张粗陋的让人感觉可笑的脸,都显得格外阴森。 我头皮一阵阵的发紧,后背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 未知的东西往往比已知的更让人觉得恐惧,泥捏的娃娃竟然自己动了,而且这娃娃还是我亲手捏的……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泥娃娃,心说它可别真的活过来了,这要是一下从货架上蹦下来,我就是石头做的胆子也非得吓崩开。 万幸,泥娃娃转过身后,就一直‘站’在货架上,一动也不动了。 以至于我开始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幕根本就是我的幻觉,泥娃娃原本就是那样面朝外摆在那里的。 可是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明明锁死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了。 果不其然,门打开以后,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不用看脸,光看身材,我就认出来的是桑岚。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进来以后,门还没有合上,居然又一个身影无声的快速闪了进来。 因为是背对着门,我并不能看清这人的脸,只是看身形轮廓,这应该也是个女人。 桑岚进来后,就径直走到柜台后面,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头一低就不动了。 后进来那人转头朝自动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缓步走到柜台前。 借着窗外透进的光,我终于看清了这人的侧脸。 居然是潘颖! 不,她不是潘颖。 那个大背头,就算‘深沉’的时候,脑门上也都透着‘捣包’两个字。 而此时的她,神情冷峻中带着狐疑,先是盯着桑岚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动眼珠,扫视着房间的各个位置,似乎在寻找什么,神态显得格外阴沉。 她不是潘颖,她是女鬼狄金莲! 她又附在潘颖身上了! 不……她和潘颖的情况似乎不同于普通的鬼附身。 从上次狄金莲出现,我就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她一直就待在潘颖的身体里,只是在特殊的情形下才会出现并且主导这具身体。 狄金莲环视了一周,目光最后竟落在了我这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我正在想要不要出去和她照面,她忽然停下脚步,“嘶嘶”的倒抽着冷气,同时还不断甩着右手,模样古怪的就像只发`情了的大猩猩一样。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狐疑,刚想出去,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女人哭声! 又是鬼哭门! 我又惊又怒,怒的是这哭门鬼也太不识进退了,居然又来‘嚎丧’;惊得是她这一哭,桑岚被惊醒过来,又得经受一番心理和神经的双重考验。 狄金莲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立刻停止了古怪的动作,快速的朝桑岚看了一眼,然后两个箭步冲到门口,一把把门拉开,压着嗓子急吼吼的冲外面说: “别吭声,里面有人在睡觉!” 听到这个声音,我差点没吐血。 这个调调绝不是狄金莲,这特么就是大背头、潘神鞭! 门外的哭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骇然的发现,我竟然不受控制的推开遮挡的后门,迈步朝外走去。 潘颖把头探出门外左右张望,似乎在查看是什么人在外面哭。 猛不丁回过头,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吓得一蹦,却及时捂住了嘴,可随即又发出几下吸气的怪响。 “祸祸?!” 看清是我,她倏地瞪大了眼睛,“你还没睡?” “让开!” 我咬着牙说了一句,两条腿却仍是不受控制的往前走。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见识到了哭门鬼的可怕,才知道哭门鬼为什么在百鬼谱中被列为五种最难缠的鬼之一。 夜半鬼哭门,非是索命,必有所求。 百鬼谱上只说哭门鬼难缠,我却没想到竟邪性到这种地步。 我现在有自己的思维,能说话,可就是身体不受控制,完全像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木偶一样,不由自主的往外走。 最让我感到恐慌的是,在我感觉不受控制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默念起了鬼灵术中的法诀。 可就算我念出声,也没有用! 见我走出门,潘颖追上来问: “大半夜的,你干嘛去?”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迸着说: “回去!看着桑岚!” 潘颖狐疑的看了我一阵,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坏了,刚才是鬼哭门,门一开,房子的主人就等于是应承了哭门鬼的请求。” 她这话像是对我说,却又更像是对自己说的,声调语气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下一秒钟,她的嘴角猛一抽搐,似乎是很痛苦,但很快就又用我熟悉的腔调对我说: “我先去把门关上,然后跟你一起去,要不然万一哪个流氓醉鬼跑进屋,岚岚就遭殃了!要真是那样,还不如被你这个流`氓法医占便宜呢。” 我彻底无语了,也懒得再跟她多说。 事实是这个大背头太爱胡闹,没少惹祸,这一次是真把我惹火了。 就算看过百鬼谱,学了鬼灵术,可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对阴魂厉鬼了解有多深。 阴阳事,深似海,谁能寻到边? 就像现在,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哭门鬼,可无论怎么尝试都是徒劳,就好像被下了最毒的魔咒,只能不受控制的往前走。 这让我想起了某部大片里的一个片段。 大致是女主利用自己的非凡能力,控制了反派的心神,然后对他说: “一直向前走,永远不要停下来,直到死。” 我知道我不会一直走下去,只要天一亮,我无论如何都会恢复。 可我不知道现在会去到哪里,更不知道夜半鬼哭门,到底是索要我的命,还是对我有所求,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祸祸,对不起,我……我就是怕岚岚被吓到,她跟我说过鬼哭门的事,可我一下子没想起来……”潘颖追上来说。 我斜眼瞪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 说实话,我现在如果能控制身体,我一定会给她一巴掌,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别这么冒失。 “嘶……” 潘颖忽然又倒吸了口冷气。 我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正把什么东西从右手上撕下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用胶带粘着的几枚图钉。 图钉的钉尖是朝着她手心的,上面已经沾满了血。 “你在搞什么?”我忍不住问。 潘颖把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讪讪的冲我笑笑: “没……没什么,就是吧……我觉得昨天晚上的事太邪乎了,我就是睡再死,也不能被子没了还一觉睡到天亮。我怕岚岚再出事,所以我就……我就……祸祸,对不起,我真忘了鬼哭门的事了。” 看着她因为疼痛忍不住抽搐的嘴角,刹那间我所有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把图钉黏在手心,是担心桑岚出事,怕自己睡着。图钉和胶带上都沾满血,她的手心已经被扎的血肉模糊。 想想看,去内蒙那趟,这个大背头明明被冻的跟孙女一样,却还是义无反顾。 她虽然爱胡闹,但对朋友是真没的说。 单是这一点,已经可以让人忽略她所有的缺点…… “你说,我现在要是硬把你背回去,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潘颖忽然异想天开的说,而且真作势要行动。 我忙说:“别胡闹,我现在身体根本就不受控制,只知道往前走,也不知道去哪儿…… 与其说这是被鬼附身,更像是和哭门鬼之间达成了某个约定,被强迫着去履行约定一样。 这可能是哭门鬼的一种特有属性。开了门,就是答应了哭门鬼的请求。 今天躲过去,改天他们还会找来。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一次性解决这件事。” 想到这些天接连不断的怪事,想到自己近乎可悲的处境,我鼻子有些发酸。 我咬了咬牙,说: “姥爷去世后,我就只有你们这些朋友了。我不想让我的朋友跟着我冒险,你赶紧回去吧。老子怎么说都是阴倌,我还不信了,一个哭门鬼能把我怎么地!” 潘颖习惯性的捋了捋她的大背头,很爷们的说: “别婆妈了,咱爷们儿都是有担当的人,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我必须对你负责到底。甭管刀山火海,这一趟哥们儿陪你!” 半个小时后…… “祸祸,咱能打辆车吗?要不我先回去了,我走不动了,我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潘颖边说边弯着腰捶着腿,一副半死不活欲哭无泪的样子。 我咬牙切齿的说: “说好的刀山火海呢?这才走了半个钟头你就‘叛变革命’了?别废话,赶紧给我擦擦汗。” 两人又转过一条马路,看到前面的一扇大门,我不由得一愣。 我怎么觉得我以前来过这里? 我仔细回想着,直到走到大门口,看到门边的招牌才猛然醒悟过来。 平古屠宰场! 我去年的确来过这里,当时是因为季雅云,或者说是因为调查老阴的事,和沈晴一起来的。 我们在这里见到了老阴,却被他跑掉了,后来才发现,是季雅云发错了地址,她们去的是平古西屠宰场,而平古屠宰场是老屠宰场。 窦大宝现在的那把杀猪刀,还是我花一百块钱跟这里的门卫老头买的呢。 大半夜的走了这么远,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并没有进屠宰场,而是不受控制的经过屠宰场的大门,走到一条不容易被发现的小胡同外,然后拐了进去。 拐进胡同后,走了没几步,我突然发现,我的身体又属于自己了。 但是没等我来得及惊喜,潘颖就忽然扯住了我的胳膊,努着嘴示意我往前面看。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登时就惊呆了。 正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晚礼服裙的女人,正双手提着裙摆,姿态优雅的往前走。 更让人觉得诡谲的是。 在胡同的深处,竟然出现了一座灯火辉煌的楼宇…… 第十二章 鬼歌女 相比突然出现的黑色晚礼服女人,更让人感觉诡异的是胡同深处的那栋楼。 那不是什么现代建筑,而是一栋古代的塔楼! 这塔楼总共有七层,占地面积几乎都赶上一个标准的足球场了。 此刻塔楼内灯火通明,仔细看,隐约还能看见的灯火的笼罩下有人影闪动。 虽然我对平古县还不算多熟悉,可县里有这么一栋宏伟的建筑,哪怕是仿古的,多半早成为景点了,我绝不会从来都没听人说过。 我越看这楼,越觉得莫名的妖异。 可是没等我想出眉目,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色晚礼服女人就停住了脚步。 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女人忽然闪现,绝对不是人,多半就是两次到我家哭门的哭门鬼。 夜半鬼哭门,非索命,必所求。 她把我带来这里,眼前又有这么一栋邪性到家的塔楼,究竟是想要我的命,还是有求于我呢? 就在我带着疑问全神戒备的时候,女鬼开口了。 她并没有转过身,而是站在那里,背对着我和潘颖说道: “就是这里了,下个月初一,夜里子时,你再来这里找我。” 女鬼的声音十分的软哝动人,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和风尘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似的。 没等我回应,潘颖就小声嘟囔了一句:“傻子才听你的呢。” 女鬼像是听到了她的话,猛然把身子转了过来,森冷的目光却是直射在我的脸上。 看清她的样子,我就像是被狠狠电了一下,浑身猛一哆嗦,整个人都僵住了:“是你!” 我和沈晴在东城看守所的老楼里,曾经到过一个‘不存在的’二战日军俱乐部。 当时我和沈晴是从舞台后的化妆间进去的,不光在那里发现了赵奇失踪的女友萧静,还见到一个穿旗袍的歌女。 当时歌女一边换衣服,一边用我听不懂的方言骂人。 后来去桑岚她们家才知道,歌女说的是苏州方言。 眼前的女鬼,居然就是俱乐部里的那个鬼歌女! 鬼歌女目光闪烁,竟然看着我说:“你既然还认得我,那么我想你应该会答应我们的请求了。” “你们?”我留意到她话里的一个词。 鬼歌女像是没听到我的话,眼神微微一转,接着说出一句话。 听了这句话,我的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说的是:“我见到赵奇了,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赵奇?他在哪里?”我强忍着上前拉住她的冲动问。 我一直都有一种感觉,无论看守所老楼的日军俱乐部,还是医院地下的水牢监狱,乃至二爷屯和平古岗的怪事,都和日本鬼兵有牵连。 把一系列的诡异事件串联起来,每一件似乎都不是偶然。而是在这些怪事的背后,应该是有人在进行着某个‘大阴谋’。 赵奇是在经历二爷屯的诡事时,为了朝思暮想的爱人,把生魂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现如今,眼前这个曾在日军俱乐部出现的歌女却说,她见过赵奇,并且还说,是赵奇让她来找我的…… 这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在这一系列诡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而主导这场阴谋的,到底是神秘莫测的老阴,还是在监狱水牢中见过一面,却让我想起来都会做恶梦的鬼僧无道……又或者,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有更加隐秘的人物? 鬼歌女显然看出了我的满心疑惑,却没有想要解释,而是又说道: “下个月初一,子夜时分,你再来这里,到时候,你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为什么要等初一?赵奇现在在哪里?” 我恨不得上前抓住她,一次性问出我所有的疑问,可我还是忍住了。 赵奇是我的朋友、哥们儿,他现在像棵植物似的躺在病床上,其它的可以冷漠不管,我必须得把他找回来。 可是在二爷屯的事过去后,我根本没有任何追寻的方向。 眼前的鬼歌女夜半哭门,又曾和萧静、日本鬼兵同时出现,她似乎是找到赵奇的唯一线索了。 我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答应初一再来。 没想到一旁的潘颖忽然上前一步,表情森然的盯着鬼歌女冷冷说道: “你既然说的这么诚恳,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你手上沾染的人命,恐怕不下几十个吧?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本来还想阻止她再胡说八道,可是转眼仔细一看,就再一次愣住了。 她的样子还是潘颖的样子,可是神情目光却似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我早就隐约猜到,潘颖和狄金莲之间有着某种关联,狄金莲可以轻易顶替潘颖,可看着她从未有过的冷厉目光,我还是忍不住怀疑,眼前上了潘颖身的,真是狄金莲吗? 然而她向鬼歌女提出的问题,以及鬼歌女的反应完全掩盖了这个疑问。 ‘潘颖’问的重点是:你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你至少害过几十条人命。 鬼歌女头一次正视她,眼中露出了些许狐疑,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 但是这种狐疑的目光很快被一抹异样的果决神情取代。 鬼歌女和‘潘颖’对视,同样冰冷的回应说: “你的死相未必就有多好看;我是害过很多人,可除了该死的那些,其余的都是被逼无奈。” 两人……不,是听两鬼一问一答,我大脑更加混乱,可我还是拦住想要上前的‘潘颖’,问鬼歌女:“你叫什么名字?” “梦蝶。” “我怎么找你?”我又问。 鬼歌女梦蝶反手朝那栋妖异的塔楼指了指,一字一顿的说: “初一,子夜,我在鬼山等你。” 说完,竟再不管我,转过身,双手提着礼服的裙摆款款的向前走去。 鬼山! 听到这两个字,我再次浑身剧震。 第一次听说鬼山,是在市医院下面的监狱水牢里。 三白眼即将变成鬼鸮前,曾不顾一切的说:他在鬼山……庙里…… 那个‘他’,应该指的是他的师父,是他愤恨之余口口声声叫的‘老东西’。 如果说老阴还不是这一些列邪事的主谋,那这个‘老东西’,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元凶。 我曾问过瞎子,鬼山在哪儿,瞎子告诉我除了贺兰山勉强算是配得上‘鬼山’的称呼外,并没有切实的鬼山存在。 可梦蝶却说,胡同深处的老楼就是鬼山! 想到这段日子的种种经历,我就想追上去。 可刚迈出两步,我就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的灯火骤然熄灭,整栋塔楼竟然消失不见。 塔楼的灯火是胡同里唯一的照明来源,塔楼消失,胡同里顿时一片漆黑。 “祸祸……你在哪儿呢?”黑暗中传来潘颖发颤的声音。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循着逐渐恢复少许的视线找到潘颖,拉着她走出了胡同。 路灯下,潘颖懵了好半天才问我: “刚才我是不是在做梦?那栋楼……” 不等她说完,我就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后车门把她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师傅,麻烦你,去城河街。” 出租司机回过头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缓缓开动了车子。 潘颖:“祸祸……” “你和狄金莲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打断她问。 潘颖愣了愣,接着居然前所未见的长长叹了口气,“唉……是哥们儿的话就别逼我,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我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她这样说,等于是承认,她自己也知道她和狄金莲有联系,甚至是有着某个约定。 这大背头虽然爱胡闹,可也不是完全不分轻重的傻子。 她这么说,我还能怎么办? 最主要的是,我已经渐渐感觉出,狄金莲虽然时不时上她的身,却似乎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下了出租,快到家的时候,潘颖忽然扯住我,一脸惶恐的说: “岚岚是真出问题了,我……我一晚上都没睡,就盯着她呢。她那不是梦游,好像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个看不见的人带到你家去的……” 或许是因为这一晚接收了太多的信息,起到了物极必反的效果。 又或者河畔的冷风让我的大脑格外清晰。 想起离家前一楼的异状,再结合这些天的经历,我心里渐渐有了一丝眉目。 回到家,打开房门,就见桑岚正坐在柜台后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和潘颖对视一眼,快步走到柜台后,轻轻抱起明显在熟睡的桑岚,直接把她抱上了二楼。 回到楼下,我让潘颖上去睡觉。 走到货架旁,拿起那个泥娃娃放在柜台上。点燃牛油蜡,关了灯,在柜台后坐了下来。 看着面前不久前才发生过诡异一幕的泥娃娃,我并没有感到悚然,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或者说冷漠。 半晌,就着烛火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嘬着嘴唇,把烟对着泥娃娃喷了过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原本一动不动的泥娃娃,竟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第十三章 泥娃娃的秘密 “咳咳咳……咳咳……” 我听的分明,那就像是小孩儿被烟呛到,发出的咳声。 而这咳嗽声,居然就是从柜台上的泥娃娃里传出来的! 还别说,破书上这种专制小鬼的法子还真灵,一口烟就给熏出来了。 我脑筋快速的转动,又抽了口烟,朝着泥娃娃喷了过去。 这次咳声更加剧烈,听声音都快咳的背过气去了。 我有点于心不忍,听上去,那的确是个孩子。 可我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心软。 桑岚这几天晚上‘梦游’,多半是这泥娃娃出幺蛾子。 如果不弄清状况,桑岚不得安生,我更得天天晚上做‘厅长’。 就在我咬着牙,狠心想把第三口烟喷过去的时候,泥娃娃竟然开口说话了! “别喷了……咳咳……受不了了……咳……”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猛地一颤。 不单是因为这孩童声又是咳嗽又是哭,让人听了都心疼,还因为这个声音我竟然十分的熟悉! 第一次去南关街2号,给我开门的是一个打扮怪异的面膜女。 泥娃娃发出的声音,居然和面膜女一模一样! 我顿时有点明白,这件怪事的源头在哪儿了。 问题应该是出在王希真供养的那个双头古曼童……不,按照他的说法,是双头鬼童子,问题多半就出在那上面。 我打开窗户,把烟丢出去,让外面的风透进来。 现在可以肯定,泥娃娃本身并没有问题,从桑岚第一次‘梦游’的时间推算,应该是我第一次去王希真家的时候,把什么东西带了回来。 既然找出了问题的根源,我心里就有底了,不管是人是鬼,我可没有虐待儿童的嗜好。 主要是无论鬼童子,又或者鬼曼童,甚至是凶恶的婴灵鬼煞,在我看来本身都是很可怜的。 其它鬼无论什么死法,总还有个因果,可这些婴灵小鬼都是无辜的,他们有的还没出生便已经夭折了,就算是有些怨念,那也不能怪它们自己。 烟雾散尽,泥娃娃的咳声也消止了,只是还断断续续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我盯着泥娃娃看了一会儿,越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下意识的拿起烟盒,反应过来赶忙又丢在了桌上。 我想了想,试着对泥娃娃说: “你先现身出来。” 泥娃娃停止了哭泣,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答应我的要求。 我有点不耐烦,刚想催促,忽然就看见泥娃娃的脸上慢慢透出一张虚幻般的脸! 我心一提,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这张脸就像是用投影仪投射上去的,又像是从泥娃娃里面透出来的。 相比泥娃娃粗陋可笑的脸,这张小脸显得十分灵动精致,让人看了就不自禁的感到喜爱。 小家伙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睛没有正视我,而是微微侧着脸,斜着眼珠怯怯的看着我。 我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 “你干嘛不出来?” 小家伙眼珠骨碌转了转,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楚,就问她:“你说什么?” 小家伙稍稍抬高声音,口齿漏风,大着舌头又说了一遍。 这次我听清楚了,她说的是: “这身体四(是)我的,四(是)我的……” 我愣了愣,心里疑惑的同时,也被她的神态逗的有些啼笑皆非。 她在说第二遍的时候,明显往后退了退,但凡逗弄过小孩儿的都不难明白,这是小孩子怕被抢东西的时候本能的小动作。 还有就是,听声音,这还是个小女孩儿。 我又试着问她: “那天在王希真家里,是你给我开的门?” 小家伙没说话,可我清楚的看到,暗藏在泥娃娃里的小脑瓜点了两下。 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么说来,那天给我开门的,还真是那个大毛绒兔子。 她附身在毛绒玩具上,假扮人给我开门,我的鬼眼竟分辨不出来,这鬼童子也太邪门了吧…… 不对啊。 王希真不是说,他供养的鬼童子那天已经被他带去滇南给他口中的‘那位师傅’了嘛,那这个小女鬼又是谁? 我心里想着,嘴里就问了出来。 我没有跟孩子耍心眼的习惯,况且那次去王希真家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回想起来,这小东西似乎并没有想害人的意思,而且胆子也不大。 她当时只是从后边搭了一下我的肩膀,事后查看,她碰到的那个位置,正好是我右后肩鬼爪印记的所在。 我在读过鬼灵术以后得知,鬼爪印记虽然是外力造成的,但却让我显露出先天鬼爪之相,彻底成为阳世鬼身。印记是鬼爪本相所在,对鬼是有着克制能力的。 她直接拍在上面,就难怪当场吓哭了。 当我想明这一点后,我又想起一个十分有趣的细节。 当天虽然不知道原因,却可以肯定,王希真家里一片狼藉,应该就是这小家伙造成的。 她在被我吓到以后,居然第一时间把院子里拔出的花草又重新插了回去。 现在想来,这一举动分明就是小孩做错事后,怕受到惩罚做出的‘弥补’。 无论是古曼童还是王希真所谓的鬼童子,我都很反感,认为那是降头师以私利为出发点炼就的邪物。 可现在看来,泥娃娃里的这个小鬼,就和调皮捣蛋的小屁孩没什么区别,也没怎么邪恶嘛。 小家伙似乎也看出我对她没有恶意了,听我问,把小脸往前凑了凑,仍是怯怯的回答我说: “我以前和弟弟在一起的,现在他不要我了,王希真把他带走了。” 我愕然:“弟弟?你还有个弟弟?” 小家伙又往前凑了凑,点点头: “我和弟弟四(是)一起的,现在我有自己的身体了,有自己的身体好舒服呀。” 我还在发愣,却听她有些忐忑的说道: “鬼叔叔,你不要赶我走,我会帮你……帮你赚钱,帮你打不喜欢的人,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听她说的可怜巴巴的,我心也跟着一软。 或许是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她回答我的这些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可以肯定,她已经在竭尽全力的跟我解释,在恳求我、甚至是用一些‘东西’来交换所谓的身体了。 我心念电转的梳理着她的话。 她说她还有个弟弟,说弟弟被王希真带走了…她还说以前和弟弟是一起的,现在有自己的‘身体’了,语气中透露着对这‘身体’的喜爱和不舍…… 忽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细节。 王希真家的二楼,被供养在玻璃缸里的铜像是双头一体的! 想到这一点,我一下就全明白了。 单纯的从医学角度来说,双头一体的连体婴儿,是绝对的两个生命体,只是因为某些因素造成肢体畸形连接在了一起。 王希真说那天他约我见面,家里突然出事,事后他跟我解释,又说当时确定把鬼童子带走了…… 我去…… 看着泥娃娃里的那张小脸,我终于完全反应过来。 虽然不知道那天双头鬼童子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可眼下看来,这是两个小家伙分开了啊! 估计王希真、甚至是炼制鬼童子的‘那位师傅’都没有想到,被炼制的连体婴灵是一男一女。 当天王希真匆匆带走了一个,却把另一个分化出来的‘女宝’给漏在家里了!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在接下来对小家伙诱导性的询问中,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我觉得匪夷所思,感觉啼笑皆非,却又有了疑问。 “你为什么要跟我回来?你是怎么跟我回来的?” 其实我的潜台词是,那天她跟我回来,我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用降头术炼制出来的鬼童子,真就这么邪门吗? 小家伙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又小声说: “你说过,让我去转世,说不利用我的,我不想做坏事……” 我登时又愣住了。 那次我离开王希真家以前,的确曾对供奉的铜像说过这么句话。 不想做坏事…… 看来这小家伙不但不邪恶,还连半点怨念煞气都没有。 可这不对啊,我虽然不懂降头,可也知道,养小鬼的出发点不同,炼制出的婴灵鬼物也会有本质的不同。 别说降头师本身的出发点就是谋求私利了,即便是野郎中养的小鬼,也有失去控制,凶煞毕露的时候。 为什么眼前这小家伙会没有煞气呢…… 不等我想明白,小家伙忽然说: “鬼叔叔,你只要……只要不让我离开这身体,我……我就替你做事……” 我一怔,鬼叔叔? 听到这个称呼,我猛然想起了鬼灵术中的一个记载。 我靠进藤椅里,对小家伙说: “你出来让我看看!” “我不……不出来……”小家伙竟然急得哭了起来。 我心一软,没再强迫她。 我已经明白,她所谓的身体就是这个泥娃娃。 她以前是连体婴,现在进入了这个蕴含童男女血液的泥胎,等于是有了独立的居所。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被炼制了多久,虽然实际年龄未必多大,可心智绝不像外表那么懵懂,怎么可能还愿意做连体婴? 可是如果不弄清一点,把她安放在家里,我总不能安心的。 我仔细想了想鬼灵术中的记载,想到其中一个方法,我就对小家伙说: “不出来也可以,你现在帮我去做一件事。” 见小家伙有些犹豫,我忙说:“不是坏事,是你这几天都在做的事。” 见小家伙点头,我赶忙咬破手指,把血在眼皮上抹了一下,然后转头朝着楼梯的方向看去…… 第十四章 供奉灵鬼 世界上没有绝对,关于阴阳更是如此。 有许多东西,即便开了鬼眼,也是看不到的。但是利用某些法门法咒,却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分辨一些事物。 我把血抹在眼睑上,立刻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念起了法诀,同时一瞬不瞬的看着楼梯口的方向。 法诀念完,却没看到什么,甚至也没感觉到丁点的异样。 我不禁有些纳闷,难道是我想错了? 可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就看见楼梯口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光点。 紧跟着,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下来。 下来的是桑岚,就和先前一样,她就那么闭着眼睛,一只手微微向前,梦游似的走了下来。像是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径直走到了柜台前。 即便桑岚的身材十分美好,可我的目光却还是停留在了她手中的那个白色光点上。 我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轻声对泥娃娃说: “把她送回去吧。” 桑岚再次梦游般的回到了楼上。 我坐在藤椅里看着泥娃娃发呆。 我总算弄清楚小家伙的存在形式了,可这个结果实在是让我感到意外。 撇开我不了解的降头术,按照百鬼谱以及鬼灵术中的记载,鬼并不是单一的存在。 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鬼也分很多种。 除去百般形态不说,单是按照煞气来区分,就分为普通的横死鬼、凶鬼、恶鬼、厉鬼、鬼煞等等…… 凶煞气焰薄弱,但鬼法高强的,又分为执鬼、鬼灵、鬼仙等。 在狄家老宅的时候,狄家老太曾说,现在狄家一家上下都是鬼灵,是不受阴司管束的。 事实是,她在撒谎。 狄家上下唯一的鬼灵,就只有狄金莲。 而其余狄家的阴魂,最多只能算在狄金莲庇护下的执鬼。 而前段时间入住阴阳驿站,并且帮我们唱了一出鬼戏,化解二爷屯危难的玉玲珑。当时我并不能确定她是怎样一种存在,事后听瞎子描述我们离开后戏船上发生的情形,我才想到,玉玲珑可能是至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鬼物,是超越鬼灵的存在,也就是鬼仙。 根据小家伙含糊的话语,以及她的倾向性,我最初怀疑她虽然是由降头术炼制的,但很可能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成为了鬼灵。 可是经过鬼灵术的验证后,却发现我想错了。 她居然是超脱了鬼灵的存在,却又和玉玲珑不同。 小家伙居然是少之又少的灵鬼…… 第二天早上,见桑岚和潘颖从楼上下来,我站起身,指了指重又被面朝外摆到货架上的泥娃娃,对两人说: “醒了,那就都上柱香吧。” “耶?你怎么还把这泥娃娃供上了?” 潘颖走到货架旁,回过头好奇的问我。 桑岚则直接走到我面前,问我:“为什么要拜泥娃娃?” 不等我开口,潘颖就指着自己的鼻子接茬说: “这小娃娃里可有我的血呢,你拜它就是拜我,我会保护你的。” 我瞪了她一眼,“少废话,你也拜,赶紧的!” 潘颖和桑岚虽然莫名其妙,可还是各自拿了三支香,点燃后朝着泥娃娃拜了拜。 等桑岚把香插进香炉里,房间里突然飘荡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谢谢姐姐!” 桑岚和潘颖都吓了一跳。 “啥情况?” 潘颖看看泥娃娃,又看看我,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 我一下火了,冲到货架前,指着泥娃娃的鼻子:“你什么意思?什么姐姐?要叫阿姨!” 奶奶个熊的,凭什么叫我叔叔,到了桑岚这儿就成姐姐了?! 不出意外的,醒来后的季雅云发现不光桑岚‘暴走’,连潘颖也失踪了,她都没来得及洗漱就直接跑来了。 我对三人说:桑岚以后再也不会‘梦游’了。 三人自然寻根究底。 我也没隐瞒,就把王希真的事说了出来。 三人听完目瞪口呆。 半晌,潘颖指着泥娃娃问我: “那个王什么养古曼童?还是双头的?两个娃分开,他把古曼童养在手心里,你把古曼妞带了回来,养在了娃娃里?岚岚梦游,就是这古曼妞搞的鬼?” 我被她一连串连珠炮的问题炸的无语,也懒得跟她提什么鬼童子之类,只摆摆手说: “泥娃娃里的是个好孩子,以后记得每天给她上香,她……” 我想说她会保佑你们,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她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孩子,多上上香,希望她……她能有个好的来生吧。” 季雅云和桑岚似乎都听出了我话里暗含的意思,都默然不语,就连潘颖也没有多问。 不过这个大背头从来都没消停的时候。 虽然没向我追问,却又指着泥娃娃问我,小家伙叫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王希真可不是那种童真的人,供养鬼童子只为一己之私,哪会想到给小鬼取名字。 潘颖说:那不行,我管他问王希真还是王八蛋,他是他,咱是咱,既然养了娃,那就得有名字。 我没理她,端起刚沏的绿茶抿了一口。 “茶……茶茶这个名字怎么样?”桑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我放回柜台上的茶杯喃喃的说。 潘颖立即附和,说这名字好听,还自顾拍板说,从今以后,古曼妞就叫茶茶了。 三人回去洗漱,我看了泥娃娃一眼,刚想去后面洗澡,季雅云忽然又走了进来。 “徐祸……” “叫老板!” “你滚!” 季雅云摆了个作势踢人的姿势,问我:“我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让岚岚梦游。” 我笑笑:“放心吧,她只是想找人陪,没坏心的。” 季雅云和我对视了一阵,点点头,却又蹙了蹙眉,对我说: “有人要见你!” “什么?”我愕然的看向她。 季雅云眉头蹙的更紧,“昨天晚上我好像又去了你说的那个驿站,我记得有个人跟我说……他想单独和你谈谈。” “什么人?”我更加疑惑,想到徐洁,心也猛一提。 季雅云摇了摇头,眼中透出深重的迷茫,“我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发生过,他就说要单独和你谈谈……那是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我没看清他的脸。” 黑衣人? 我脑子里一下蹦出我第一次去驿站,第一个接待的黑衣蒙面人。 “徐祸……” “嗯?” “没……没什么。你今天上班?我赶紧去做早饭,你吃了早饭再走。” 说完,季雅云就匆匆走了出去。 我看着门口发了会儿呆,甩了甩发胀的脑袋,拿了换洗衣服,直接进了浴室。 热水冲淋在身上,我连着深呼吸。 是疑问,总有答案。 旁的不说,就我自身遇到的这些问题,如果一直钻牛角尖……那我就不用活了。 问题总要一个一个解决。 鬼歌女梦蝶约我初一再见,还说是赵奇让她找我。 这是否意味着,某些疑问就快得到答案了? 如果是,我要做的,就是做好探寻的准备,除此之外,我无力为之,又何必纠结…… “徐祸!” 刚到局里,高战就叫住我。 他走到我面前,把套在手指上的钥匙转了转,对我说: “我想了想,盗墓案的事不能就这么草率结案,三个盗墓贼里,还有一个活着……说是疯了,可我还是想去看看。你现在要没什么事的话,跟我一起去呗?” 想起王希真的话,我脱口问:“最后一个盗墓贼还活着?” 高战眼珠一转,疑惑的看着我:“怎么会这么问?” 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就一起去看看吧,车上说。 我边走边问高战:“那家伙什么背景?” 高战把一个一直提在手里的文件夹往我怀里一拍,“我查过了,这个疯了的小子,和曹凡贵、孔应龙可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 “曹凡贵和孔应龙就是俩土耗子,疯了的这个,叫臧志强,他是真正的盗墓人……” 第十五章 精神病院 跟高战来到市里的精神病院,警车开进大门的时候,看着精神病院的牌子,我心里就有点瘆的慌。 不是说我胆小,而是大多数人都对精神病人有着本能的恐惧。 就比如孙屠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一点,就怕神经病。 原因是我们刚进大学没多久,学校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刚用做阴倌‘骗’来的钱买了个二手的笔记本电脑。 我简直像得了宝贝,稀罕的不得了,那毕竟是我人生的第一部‘新’电脑。 我不怎么玩游戏,但电脑买回去的当晚,我还是看片儿、上网、聊天……不亦乐乎的摆弄到后半夜。 约莫两点多钟的时候,我有点熬不住了,刚想关电脑睡觉,qq里一个哥们儿给我发来一个链接。 那哥们儿也是我一个同学,不过在上完第一堂解剖实验课以后,就说受不了法医这一行,直接转科了。 我问他发的什么。 他说是好东西,说我看了就知道了。 我跟他关系算不错,也没多想,直接就点开了链接。 点开以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男人都懂’的网站发布的一段视频。 视频很单调,场景很熟悉。 就是在一家小宾馆的床上,一男一女亲热的场面。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视频应该是偷拍的。 我本着‘艺术欣赏’的态度观摩了一下,看到一半,我就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男主时不时的会朝摄像机的方向瞄上一眼。 当时我就认定,这不是偷拍,是自拍。很显然,摄像机是男主安放的,女主似乎并不知情。 视频不长,也就几分钟的事。 眼看两人完事,我扫兴的骂了句‘废物’,就想关电脑。 可是就在我把鼠标移向关机键的时候,被视频最后出现的一个画面惊呆了。 视频中的女主角在清理完后,下床走到了摄像头前,拿起了一个水杯。 画面就定格在了这里。 因为偷拍的缘故,整段视频并不怎么清晰,整个过程中,也不怎么能看清男女主角的脸。 然而,因为女主的靠近,她的脸和身子都完全暴`露在了画面中。 这是一个样貌中等偏上,看上去很阳光的年轻女孩儿。 女孩儿的性格是很开朗,也是很温柔的。 从视频里是看不出性格的,之所以说她开朗、温柔,是因为我错愕的发现,我竟然认识这个女孩儿! 这女孩儿高我们一级,是我入学时,接待新生的学姐。 当时就是她领着我们几个同学办入学手续,参观校园的。 我呆愣了好一阵子,才发现qq在闪动。 还是那个发链接给我的家伙—— ‘嘿嘿,这是她前男友拍的,复合不成传上去的,男的也是咱学校的,内科的。嘿,这是因爱生恨啊。没想到倪xx的身材这么好,我真想……’ ‘去你妈的!’ 我嘴里骂着,把相同的内容敲出来给他发了过去,然后直接把这孙子拉黑了。 我恼火的不行,因为这个倪姓学姐性格十分的好,入学以来没少照顾我。 我和孙禄、张喜在食堂外打架那次,三国大混战,三个人都见血了,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就只有这个学姐硬是用她不到九十斤的身板把我们仨给拉开的。也是因为她从中调节,我们仨最后才没受处分,还成了铁瓷。 我恨不得把拍视频那个渣子揪出来,把丫蛋踩碎。 什么他妈的因爱生恨,根本就是下三滥的混账! 第二天早上到学校,我把这事跟孙禄和张喜说了。 两人就只说了一句话: “那还等什么?” 三个人课也不上了,直接就去了另一座教学楼。 我们当时的想法是,去内科找到拍视频那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揪到学校外边去。甭管老师同学了,就算校长来了也没用。 可就在我们赶到那座教学楼的时候,迎面就见一个拢着黑色大衣的女生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走了过来。 我们当时就认出,这就是那个学姐。 我们赶忙迎上去,就见倪学姐脸色惨白,红通通的眼睛完全没有了神采。 倪学姐自然也看到我们,认出了我们三个。 性子最冲的孙禄刚想开口,没想到倪学姐忽然直直的看着我们问: “你们愿意娶我吗?” 三人全都愣了。 我反应过来,她这是知道了视频的事,受刺激了。 我心说先别弄那孙子了,赶紧劝劝这学姐才是最要紧的。 可同样不等我开口,倪学姐就又开口问: “你们能看见我吗?” 这一次,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也没有反应的机会。 就在学姐问完第二个问题后,她突然把一直拢着的黑色大衣缓缓揭开了。 那一刻,三个壮硕的小伙子全都震惊的浑身在颤抖。 她里边什么都没穿,仅仅只是裹了一件大衣。 本应该美好的身体上,竟然交错着数不清的伤口。 是刀伤。 而且是很锋利的刀造成的。 伤口集中在女性的重要部位,每一道伤口都很深、很长,而且像是用水冲洗了很久,就像小孩儿嘴一样咧开着。 “你们看不到我对不对?” 倪学姐又问了一句,声音格外的平静,甚至还有几分一贯的温柔。 可就在她问完这句话后,很快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 “你们还是看见我了……” 说着竟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朝着自己的脸上划了下去! 我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就去夺刀,可还是晚了一步。 刀尖刺入白皙的皮肉,一道血线像异变的花一样缓缓绽放开来。 孙禄和张喜也反应过来,一起上前制止她。 可三个平均身高超过一米七八的男人,用尽全力也不能将一个失控的女孩儿完全制服。 我甚至连她手里的刀都夺不过来,她的手攥的死死的,那把刀就像长在了她身上。 女孩儿一边拼命的挣扎,一边嘶声大喊‘你们看不见我’,还不停的朝着我们吐唾沫。 后来是张喜抽冷子把她从后边打晕了过去。 可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也都已经狼狈不堪,一点力气也没了。 直到人被抬上赶来的救护车,我都没缓过来。 等到缓过来的时候,我居然在正在散去的围观者中看到了那个拍视频的渣子。 我当时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先是当面给了他一拳,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就往学校外边拽。 校保安、一些知道或者不知道内情的教师、学生上前阻拦。 孙禄和张喜张开膀子把拦阻的人推搡开,孙屠子更是直接放下狠话:谁他妈敢拦着我弄死谁! 那个拍视频的孙子到底是被我们三个拖到了学校旁边的一个建筑工地里。 揍他的不止我们三个,还有一些知道真相,和倪学姐关系好的男女同学。 最后还是公安局来了四五辆警车才算将事态平息。 因为末了参与群殴的人数超过二十几个,再加上校方调查清楚情况后和警方以及那个渣子的家里三方调和,我们才没被重罚。 我和孙禄、张喜三个‘主凶’被学校记过了账。 后来听说倪学姐疯了,我们谁都没去看她,不是不想,是不敢。 再后来听说她死了,因为当日自残受伤太重,身体一直没能恢复,最终死在了老家的家中。 那个渣子最后怎么样了我没去问过,我一直相信,他早就‘死了’…… 正是因为这件事,我和孙禄、张喜都不同程度的落下了阴影。 孙禄最严重,因为在拉扯的过程中,他被学姐正面在肩膀上咬了一口。那一口本来是直冲着他的脸咬的,被他躲开了,结果就是肩膀被直接咬掉了一块肉。 “想什么呢?”一只手在我脸前头晃了晃。 我看看高战,摇了摇头,打开车门迈了下去。 在院方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和高战来到一楼尽头一间特殊的病房外。 一个中年白大褂指了指探视窗,说: “目前来看病人的病情还算稳定,不过根据经验……越是表面稳定的病人爆发起来越强烈,所以病人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 我犹豫了一下,想要先隔着窗户看看里面的状况。 哪知道我刚凑到巴掌大的探视窗前,猛然间,门后出现一张扭曲的人脸。 这张脸就隔着一块玻璃,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第十六章 清朝女尸 我被这张突然出现的脸吓得往后一跳,冷静下来,发现里面的人还把脸贴在玻璃上,直勾勾的看着我。 白大褂回过身来,皱着眉头对我们说: “他已经彻底疯了,而且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你们觉得有询问他的必要吗?” 我看向高战,高战也正看着我。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已经了解到,这个外表看似二道贩子的刑警队长在本职工作上是很尽责的。 盗墓贼孔应龙死在了审讯室里,而且还是在我们眼前死的,换了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所以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寻求线索。 两人短暂的对视后,高战对白大褂说,还是要试一试。 白大褂撇撇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不大会儿的工夫,就有三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提着连了长杆的半圆叉和其它一些工具赶了过来。 我暗暗皱眉,却也不能说什么。 半数以上的精神病人都是有一定攻击性的,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在病人病情稳定前,和病人接触一般都会把病人的手脚固定起来。 这样做对于病人似乎很不人道,可精神病人实在特殊,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白大褂最后向我们确认了一下,让几个工作人员做好准备,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工作人员端起架势,准备随时应对,可谁知门一开,结果却大大的让人意外。 门打开前,病人的脸已经消失在探视窗后。 门刚打开一条缝,里面忽然就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只准一个人进来。” 开门的医生吓了一跳,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等他做出反应,那个声音就又说道: “刚才那位兄弟,大家同是外八行的人,你进来,我们聊几句吧。” 我不禁一愣。 来的路上,高战已经对我说过。三个盗墓贼当中,孔应龙和死在棺材里的曹凡贵以前就是建筑工人,因为一次施工挖出了一具棺材,看到棺材里的陪葬品后,两人才生出了挖坟发邪财的念头。 说白了这两人就是两个好吃懒做的土贼,连‘土耗子’(没有传承的职业盗墓贼)都算不上。 而这个臧志强,和两人是在监狱里认识的。 高战翻查过他的资料,这人先前曾经盗过几个大墓,而且都是单干。那些墓因为年代久远,并不容易发现,所以这个臧志强才是真正的盗墓贼。 高战这么说的时候,我没怎么在意。 因为我到过现场,根本不存在有技术含量的盗洞,而是用蛮力把整个坟都挖开了,真正的‘手艺人’是不会把活干成那样的。 可是我没想到,门一开,这个被认定为重度精神病的盗墓贼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是说他丧失说话能力了吗?”高战问。 白大褂也是一脸的不解,半天才说: “先前的认定是精神性的,不是病理性的。如果受到刺激,还是会……会康复的。” “什么外八行?乱七八糟的。”白大褂又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就要往里走。 我一把拉住他,想了想,沉声对他和高战说: “我先进去看看。” 高战犹豫了一下,朝我点点头:“你小心点。” 白大褂愣了愣,急着说: “你们这么做不合规矩的,万一病人发起病来……” “不用你担责。”我打断他,把门拉开,迈步走了进去。 一进病房我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由于精神病人的特殊性,除非有家人全程监管,否则病人在入院期间很难说有什么好的待遇(当然,这也和一部分医护人员的医德缺失有很大关系),更何况臧志强非但没有家人管,而且身份还是案件嫌疑人。 估计从送进来以后,他就没洗过澡,虽然开着窗户,病房里也还是有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本来我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提心吊胆,担心会遭到攻击,可是看清状况后,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病人已经回到病房的一侧,盘腿坐在病床上,微微低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我。 虽然此情此景仍显得有些诡异,可他的样子和眼神都和普通人没太大的区别,似乎不具备攻击性。 我仔细打量这个叫臧志强的盗墓贼,他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中等身高,骨架很大,所以虽然偏瘦,但看上去还是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 或许是出于清洁原因,他应该是在入院的时候被剃光了头发,现在头发才刚长出一点,头皮显得青嘘嘘的。 我开始有些相信高战的话,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专业的盗墓贼,因为我发现他身上有一股土腥气。 不是闻到,而是感觉到的,这或许就是钻惯了坟墓的人给人的一种特殊感觉吧。 我正想试探着说点什么,没想到臧志强却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低沉,就像是长时间没说过话……或者干脆说声带被火烧过一样,总之让人听了感觉很不舒服。 “你的衬衫和皮鞋是警用的,你是警察,那你就不是盗门中人。你身上的阴气比我还重,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神调门,做过阴阳先生。” 听他这么说,我没有过度震惊。 真正盗墓行当的人绝不简单,走山寻龙、观形望势,甚至是勘察阴阳,很是有些门道的。 因为常年往坟墓里钻,对阴气的感应比普通人敏锐的多。 他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他是真有些手段的盗墓者,而且有很强的观察力。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他不是疯了吗? 可是听他说话,逻辑比正常人还清晰,哪里像个精神病人了? “我是真疯了。”臧志强忽然说。 我更加诧异,他这分明是看透了我现在的想法。 没等我反应,他就干笑了两声说: “孔应龙也死了对不对?呵呵,我要不疯,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不过我也快了,这种事……逃不掉的。”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听王希真说过,另外两个盗墓贼的死是冲到了坟里的降头,可我还是忍不住问。 “中招了,被人给当枪使了。”臧志强叹息着摇了摇头。 “当枪使?被什么人当枪使?” “那已经不重要了,怪只能怪我贪心不足。” 臧志强笑了笑,接着又说:“你既然是警察,来这儿肯定是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诉你我经历的,我时间不多了,我说的时候,你别插话。” 我点了点头。 虽然急于知道所谓真相,可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要发问。 他说的是:我为了钱,答应东家去挖那座老坟…… 东家?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是一伙盗墓贼为了利益去盗取王家祖坟,听他这么说,分明是受人指使。 我很想问‘东家’是谁,可我已经感觉眼前的臧志强大大的不对劲,所以强忍着没有问,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臧志强说的很慢,但很简练,关键细节却又很细致,所以我很快就随着他的述说,脑补出了当时的画面…… 王家祖坟很有些年代了,因为某些特定因素,和大多数旧时的墓葬一样,地上已经没了坟墓的痕迹。 按照臧志强自己的说法,‘东家’之所以找他,就是看中了他‘寻龙定穴’的本事,能准确的找到目标,少走弯路。 当东家找到他,把请求说出来的时候,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那就是一种感觉。 但是东家许下的酬金实在太诱人了,光是预付的一半就已经足够他花一辈子了,所以他当时禁不住诱惑,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有一点值得一说,那就是让他果断接下这单买卖的不光是东家给的丰厚酬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东家的要求。 这个要求就是——墓里的陪葬统统归臧志强所有,东家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是墓中尸骨上颚左数第四的一颗金牙! 除非是新下斗的生耙子,又或者单纯靠挖坟度日的土贼,真正的盗墓贼对于墓葬中的陪葬品都有着一定程度的好奇。 这应该是一种‘职业习惯’,臧志强也不例外。 一颗金牙,就算是纯金的,能值几个钱? 他当时就想,值得东家花这么大代价得到的东西绝对不简单,那颗金牙里九成包藏着某个秘密。 这种事从古至今都不稀罕。 正因为想知道金牙中包藏着怎样的秘密,所以他才一口答应做这笔买卖。 要按他一贯的作风,赚这笔钱轻而易举,绝不会让旁人分一杯羹。 可正因为感觉里头有猫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猫腻,所以思来想去,为了多一份保障,还是决定找人合作。 这两个合伙人就是孔应龙和曹凡贵(因为曹凡贵在家排名老三,所以他们都管曹凡贵叫三贵)。 臧志强和两人‘合作’过几次,所谓的合作,其实就是他不想自己多费力气,而且吃定两人是俩土鳖,只认金银珠宝,不认得好东西。 到头来出力的活都让两人干了,最后却是臧志强拿了大头,孔应龙和三贵只是薅牛毛。 事发的头几天,他就按照东家给的线索,寻找到了目标,并且踩好了点。 离目标最近的,就只有两个看林场的老家伙,完全可以忽略。 事发当晚,臧志强带着其余两人到达目标地点。 因为事先他已经看明了,这就是个寻常大户人家的墓葬,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当时就一个字——挖。 于是一个职业盗墓贼和两个土贼当即就抡着铁锹镐头大干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那颗东家要的金牙,臧志强想了上百种可能。 但是当坟墓被挖开,棺材钉被起开,棺材盖被打开的一刹那,他的心就猛然沉到了谷底。 棺材打开,里面盛敛的并不是腐朽恶臭的尸骨,而是一具栩栩如生的清代女尸! 尸体非但没有任何臭味,相反的,他还闻到一股从未闻到过的奇异香味…… 第十七章 尸香蛇 闻到香味,臧志强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奇香从何而来,可根据多年下斗的经验,他本能的感觉大事不妙。 臧志强急着想要后退,却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连忙拿出随身的北地玄珠(硝石),碾碎了吸进鼻子里。 玄珠特有的气味直冲顶门,臧志强浑身猛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立刻招呼另外两人: “这墓有问题,撤!” “撤?”孔应龙和三贵同时看向他,眼中都满是狐疑。 臧志强没有多说,只是重复了一个‘撤’字,人已经爬到了墓坑外头。 孔应龙和三贵没有跟着爬出来,而是互相对视着同时咽了口唾沫。 见两人这种反应,臧志强先是一愣,但很快就从两人的眼睛里看出了端倪。 果然,三贵又和孔应龙对视了一眼,揉了揉酒糟鼻子,阴阳怪气的向臧志强问道: “挖都挖开了,干嘛不拿东西啊?” 臧志强看着两人满眼的贪婪之色,又朝棺材里扫了一眼,后脊背越发感到森寒,同时心里也疑惑到了极点。 棺材里除了那具清朝女尸,还堆放着许多金银珠玉,陪葬品的丰厚,在臧志强这个职业盗墓者看来都是极少见的。 三贵和孔应龙以前跟着他都是小打小闹,一下见到这么多值钱的物件,难免动歪心思。 让他感到后背发凉的是,孔应龙的手一直藏在身后,分明是藏着家伙呢。 幸亏自己察觉不对,当机立断的爬了出来。这两个土贼分明是见财起意,想要自己的命啊。 对于这点,臧志强除了感觉有些后怕外,并没有太意外。 从入行开始,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贼就是贼,贼和贼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没有所谓的道义。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不把这两个土鳖当盘菜了。 可让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自己只是稍一闻到那股香味,就感觉头晕目眩,孔应龙和三贵应该也闻到了,可为什么他俩却像是没受影响呢? 不等他想明白,孔应龙就用同样阴不阴阳不阳的语气说道: “强子兄弟,其实这趟来之前,我和三贵就想好了,我们年纪都不老小了,不像你这么年轻,我们干不动了。我和三贵打算干完这次的活就洗手不干了,这不,忘了跟你说了。” 臧志强冷笑:“那挺好,恭喜两位大哥金盆洗手。那这墓里的东西,我不要了,权当是送给两位哥哥的一份礼物。” 孔应龙和三贵对视一眼,从身后抽出右手,眼睛盯着臧志强,将手里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用力插在墓坑一面的墙上。 臧志强笑笑:“孔哥,甭吓唬我,从咱搭伙开始,哪回升棺以后不是先紧着你俩挑啊?我说不要这次的冥器就不要,你们两位随意好了。” 说完,摊摊手,走到一边的一块石头旁坐了下来,点了根烟,好整以暇的抽了起来。 三贵哈哈一笑,拍了拍孔应龙的肩膀说: “我就说强子上路,你还不信。别墨迹了,赶紧拿东西。” 臧志强心中冷笑: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这是一早就合计好了,哪天刨着行货(挖到值钱的陪葬品),就要弄死老子两个人对分呢。 呵呵,老子说撤,是想保命,两个狗屁不通的土鳖,还以为老子是想独吞这些陪葬呢吧。 既然你们动了这心思,那老子就看看你们怎么死! 孔应龙和三贵以为他是真怕了自己两个人,也不担心偌大的墓坑被填上,便放心的开始‘干活’。 臧志强一边抽烟,一边探头看着棺材里的那具女尸,越看越是狐疑。 女尸穿着鹅黄色的清代丝绸罗裙,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甚至还可能是皇亲贵族。 凭他的经验,这老坟的年代最多也就百十年,那时候都已经是民国了,哪里来的清朝女尸? 就算是晚清的墓葬,女尸又怎么会保存的这么好,不但一点腐败的迹象都没有,而且还像是刚死没多久一样。 不对,不是刚死,是……像是活的一样! 臧志强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仔细再看女尸,白皙的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态安详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更加诡异的是,女尸并没有施粉黛,然而两颊却像活人一样,微微透着自然的红晕。 而且,这竟然还是一个绝色美女。 臧志强看着看着,竟然看呆了,心里越发有种感觉,那就是棺材里的并不是死尸,而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睡着了而已。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这么美呢? 她怎么就睡在这儿了呢…… 渐渐的,臧志强竟然生起一股想要跳下墓坑,把美女唤醒和她交谈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手指传来一阵烧灼的剧痛,本能的一缩手,才发现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烧到了手指。 “嘶……” 想起刚才那股冲动,臧志强后背起了一层的白毛汗。 自己从十五岁第一次下斗,见过的尸骸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了。真正的倒斗可不像电影里演的那么让人感觉神秘中透着‘艺术感’。 古代的确有一些可以保持尸体不腐的方法,但那也只是能让尸体在一定的时间内不会变化太大,时间长了,就算不腐烂,也还是会变成干尸、羽尸,甚至是白毛、黑毛‘粽子’的。 所谓的栩栩如生,只不过是尸体间相互比较罢了,怎么都不可能埋了几十上百年后,挖出来还和活人一样。 这墓绝对有古怪…… 刚想到这里,思绪就被墓坑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抬眼看去,就见孔应龙正拉着三贵,一脸吃惊的问: “三贵,你这是要干啥?” 三贵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一边往棺材里迈腿,一边喘着粗气说: “不行,我憋不住了,这娘们儿太漂亮了,我受不了,我得x了她。” “你他娘的昏头了,这可是死人!” “死人老子也干!我他娘的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儿!” 听清两人的对话,臧志强眉心拧成了疙瘩。 这该死的土鳖,居然想对女尸…… 臧志强猛然站起身,却见三贵已经爬到棺材里,正在动手脱女尸的衣服。 臧志强本来想要阻止他,却突然发现,他的动作似乎有点不对劲。 女尸穿的是清代的衣服,盘扣丝带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 三贵和孔应龙一样,之前就是两个建筑工,怎么就能轻易把女尸的衣服解开呢? 臧志强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恐慌的感觉,越发觉得这墓穴诡异。 东家花大价钱请自己‘干活’,还承诺不要墓中的陪葬,单单只要尸体嘴里的一颗金牙。 他本来还以为金牙里包藏着什么秘密,可现在他心里却隐约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东家要的或许不是什么金牙,而是有别的目的,甚至是阴谋……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三贵已经剥光了女尸的衣服。 女尸白花花的身子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下,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已经察觉不对的臧志强看的心神一荡,赶忙又拿出玄珠放在鼻子底下猛吸了两下。 就在他全然清醒的同时,墓坑里的孔应龙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边仓惶的往外爬边大声喊: “三贵,快跑,尸变了!” 臧志强定神一看,就见三贵已经把女尸的上身抱在了怀里,正在她雪白的香肩上疯狂的亲吻着。 然而他没有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尸的眼睛竟然已经张开了,正把下巴垫在他肥胖的肩膀上,面带诡笑的看着上面的臧志强! 虽然之前孔应龙和三贵想要自己的命,可是面对这种情形,臧志强还是伸手把孔应龙从墓坑里拉了上来。 就在他把孔应龙拉上来的时候,又一次闻到了先前的那股香味。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股香味似乎不是从坟坑里传来的,而是发自面前的孔应龙。 臧志强上下打量着孔应龙,想要找到气味的来源。 孔应龙顾不上跟他说话,转过身又去叫三贵上来。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臧志强像是触电一样全身猛一哆嗦,紧接着就像是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整个人都被一股森严的寒意包裹了起来。 他看到孔应龙后颈的部位,竟然有一条黑色的尾巴! 那似乎是什么虫子的尾巴,又像是半截大了一号的蚯蚓。 尾巴当然不会是从人身上长出来的,而是正有一条不知名的活物正在向孔应龙的身体里钻,而孔应龙本人明显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臧志强到底是十几岁就开始了盗墓生涯,算是有些见识的。 看到这毛骨悚然的一幕,一下就想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这香味不是从别处传来的,而是发自那条正拼命往孔应龙身体里钻的‘虫子’。 臧志强此时也想到,那并不是蚂蟥之类的咬虫,而是一种只在特殊环境下才有的蛇。 这种蛇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尸香蛇。 尸香蛇并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某些人刻意炼制,用来达到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炼制尸香蛇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降头师! 棺材里,三贵像是疯了一样,还在对女尸做着丑陋不堪的动作。 然而女尸在定定的看了臧志强一阵后,缓缓的转过头,一点一点的张开了嘴…… 第十八章 再见顾羊倌 “那个女尸的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嘴角都撕到耳朵根了,三贵明明应该也看见了,可还是……女尸狠狠一口,直接把他的脸咬下来了!” 臧志强声音发抖,身子也控制不住的直打颤,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我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向门口,想要叫医生进来。 忽然就听臧志强说: “是降头……都是假的!没有女尸……都是假的!是降头,我也中了降头,我被利用了!” 我愣了一下,想到他说的那个东家,急忙问: “东家是谁?” 臧志强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只觉得他眼底深处似乎透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我心里不由得有些瘆的慌,虽然从我进来的时候开始,他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以至于我一度在想,他根本没有精神病,而是在装疯逃避法律责任。 可现在他的神情和目光,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他在想什么。 我总感觉,他可能会随时跳起来,扑过来咬我,就像他在述说中所说,女尸一口咬掉三贵的脸一样…… “你一个人去!”臧志强忽然说道。 我一愣,“什么?” “南关街…158号,咬死……死死死……死死……”臧志强盯着我,嘴角抽搐着说道。 “你什么意思?”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嘴角不住的抽搐。 很快,我就感觉不对劲,他不光嘴角抽搐的厉害,连眼神也变了,变得惊恐中透着疯狂,就好像我是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 我感觉不妙,转身就往门口走,刚迈出两步,臧志强就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嘴里“啊”的尖叫着,直接从床上飞身向我扑了过来。 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矮身躲过他的飞扑,急着抢到门口。 刚要拉门,门却已经开了,一个壮硕的工作人员迎面冲了进来,举起手里的半圆叉就朝我身后叉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一股热气喷在脖子后边,似乎还有几滴潮湿洒在了我的领口里。 另外两个护工也冲了进来。 这时我才敢回过头,就见两个护工分别用半圆叉把臧志强顶在墙上,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工一边躲避着臧志强的撕咬,一边熟练的将白色的绑带套在他身上。 臧志强是真疯了,正常人绝不会有那样的表情和眼神,世界级的影帝也做不到。 可是为什么,他刚刚明明还像正常人一样逻辑清晰的在述说盗墓的经历…… 除了最后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病房外,高战正瞪着硬币眼,心有余悸的看着我。 见我出来,他抹了把脑门,拨楞着脑袋说: “可他妈吓死我了,刚才那小子嘴都快贴上你后脖颈子了。” 后脖颈子? 我猛一激灵,想到臧志强的述说,连忙转身背对着高战,急着说道: “你快看看,我脖子里有什么没?” “没事没事,我看得真真的,没咬着,就差一点。” “快看看有没有东西?”我是真怕了,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总是有着本能的恐惧,更何况降头本身就透着满满的妖异。 我根本无法想象,那种名为尸香的蛇钻进人的身体是何等的恐怖。 好在高战仔细帮我检查后,说没发现任何异状。 我稍稍松了口气,才发现全身上下,包括两个手背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见我缓过来,高战又抹了把汗,朝病房里努了努嘴,问我: “他跟你说什么了?” “先走吧,路上说。” 我控制不住的喘着粗气,无论是臧志强讲述的经历还是他本人的状态,都让我有种极度不适的感觉。 更主要的是,我到过现场,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大名叫曹凡贵的盗墓贼在满是腐臭尸水的棺材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两人又去医生办公室,和医生谈论了一下臧志强的病情,然后准备离开。 我和高战刚走到车旁,远远的,就见一个人提着一个塑料袋缓缓走进了精神病院的大门。 看到这人,我不由得一怔,甩上已经拉开的车门,跟高战打了声招呼,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不高但很敦实,圆脸吊角眼,蒜头似的鼻子特别引人注目。 正因为他长相特殊,所以我一眼就认出,这居然是顾羊倌那个名叫小雷的小徒弟! “小雷!” “啊?”小雷一愣,停下脚步诧异的看着我,“是你!”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小雷勉强笑了笑,“我……我师父病了。” “你师父?顾羊倌病了?” 我愕然的回过头,朝着主楼上‘x市精神疾病治疗中心’的招牌看了一眼。 这里是精神病院,在这里接受治疗的病人只有一种,就是精神病。 顾羊倌,这个单凭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从小没有父母的憋宝人,自从上次睁眼,双目流下血泪后就搬离了原先的住宅。 我不是没想过找他,但性格使然,我懒得去找他……或者说不愿意再想这些年因为没有父母所受的委屈。 没想到他就住在本市的精神病院……他得了精神病? 我问小雷这是怎么回事。 小雷显然对师父有着深厚的感情,抹了把潮湿的眼睛,带着哭音说: “那天离开医院后,师父就一直说,他做错了,是他害小福安从小没有爸妈,然后他就病了……” 坦白说,我内心深处对顾羊倌是有着怨恨的。 当年仅仅只是因为他的一句‘徐福安是大祸害’,我就经受了近二十年没有父母的生活。 事实是他的一句话,拆散了一个家庭,造就了今时今日的我,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可是见小雷声泪俱下,又想到顾羊倌的老迈,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同时也有着疑问:好好一个人,单单因为自责就得了精神病? 我犹豫了一下,跑过去跟高战说,让他等我一下。 跟着小雷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外,隔着窗户往里看,发现这是一间面积不小的活动室。 里面有着纸牌、康乐棋、乒乓球等休闲设备,十多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女正在里面活动,感觉就和普通疗养院的活动室差不多。 和小雷一起走进去,小雷和门口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就带着我来到了活动室的一角。 一张画着象棋棋盘的小桌旁,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闭着眼睛,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正是许久没见的顾羊倌。 我和小雷还没走到跟前,就见顾羊倌用两根手指在空荡荡的棋盘上比划了一下,低声说: “将军。” 我下意识的朝他对面看了看,那里只有一把包了软皮的沙发凳子。 “师父……” 小雷刚喊了一声,顾羊倌就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 “再将!” “将!” “将军!” 顾羊倌连着‘下了好几步棋’,忽然拍掌大笑,指着对面说: “哈,你没棋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情绪压抑,又或者我内心深处实在是对他有着怨恨,我终于忍不住走到跟前,沉声说: “老先生,是我。” 顾羊倌身子明显一震,停顿了一下,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张开了。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眼睛居然像是包着一层白色的蜡皮,就好像是两颗沾了灰的卫生球一样,眼珠转动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顾羊倌的确瞎了,三年多的医学课程告诉我,这样的眼睛绝对不可能看得见东西。 顾羊倌白色的眼珠子快速的转动了两下,突然斜向我,就好像他能看见我似的。 “我这次时间不多了,你改天再来找我吧。我有些话……有些话要告诉你……” 第十九章 鬼楼 “你想跟我说什么?”我忍不住微微皱眉。 哪知道顾羊倌缓缓闭上了眼睛,右手开始在面前空无一物的棋盘上挪动起来。 正当我不明所以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在棋盘上划拉了一下,沉声说道: “当头炮!”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原来他是在‘摆棋’。 此时再看顾羊倌,神情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闭着眼,但脸上却透着一股兴奋的红光,俨然是一副‘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小雷告诉我,他这是又犯病了。他只要一犯病,就谁也不认识了。 我不禁觉得奇怪,一发病就和空气下棋,这能算精神病吗? 让我更加疑惑的,还是顾羊倌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有话要对我说,却又说‘这次没时间了’。 ‘这次’是什么意思? 在之前和医生的交谈中得知,根据病情的不同,多数精神病人还是会有一定的时间有着清醒的意识的,但是这种清醒是很难把握规律的。 听顾羊倌话里的意思,难道说他能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犯病?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顾羊倌出现在精神病院不是单纯的因为得病。 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是憋宝牵羊的羊倌。 没有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怎么能做羊倌? 拥有那样心理素质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受到刺激,变成神经病呢…… 直到回到车上,我都还感觉顾羊倌的病来的可疑。 “臧志强都跟你说什么了?”高战边发车边问我。 我决定先不想顾羊倌的事,因为在我看来,他毕竟和我现在的工作生活没什么交集。医生都认定他是精神病了,我多想又有什么意思? 我把和臧志强的交谈内容对高战说了一遍。 “降头?”高战眉心拧成了疙瘩,“你是说,有人利用王家祖坟下降头,目的是想害王希真,结果却被三个倒霉的盗墓贼给撞上了?” 我点点头。 高战问:“王希真知道祖坟被下降头的事?” 我又点了点头,回想臧志强的叙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高战却抢先一步,用带着疑惑的口吻把我想到的说了出来: “臧志强说他是受人雇佣,才去挖王家祖坟的,你猜……这个雇佣他的东家会是谁?会不会是……王希真?” “王希真。” 我几乎是和他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雇人去挖自己家的祖坟,这听上去似乎很无稽。 但王希真如果知道祖坟被下了降头,为了破解降头,找人去挖坟,那就不稀奇了。 通过和他的接触,我感觉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什么他自己走运,倒霉的盗墓贼不但因为贪婪送了命,还扭转凶势,替他带来几十年好运之类,全都是在撒谎。 多半是‘那位师傅’告诉了他破解降头的法子,他才暗中找到臧志强,花高价让他们去送死。 正因为如此,事后他才能比警方先一步找到盗墓的人。 当然,这只是我和高战的猜想,就算当面问,王希真也不会说实话。 哪怕是他肯承认,找人挖自己家的祖坟……这又能定他个什么罪呢? 只能说,王家祖坟被挖的事,到此勉强算是有了结果。至于降头云云,已经不属于警方的追查范围了。 只是,三个盗墓贼都中了降头,曹凡贵当场死在了坟里,孔应龙也死了,臧志强为什么还活着? 难道就因为他疯了? 还有……在交谈的末尾,臧志强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南关街158号,不就是王希真家的那条街? 我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输入了这个地址。 放大之后,就见标记的地方是——鼎海洗浴中心。 我并没有把臧志强最后说的话告诉高战。 因为从一开始,臧志强让我进去的时候,说的是‘外八行的人进来’。 这可以理解为,他是把我当做外八行的同道才和我交谈。 我隐约有种感觉,对于盗墓的讲述,臧志强不过是知道了我警方的身份,为了让我有个交代,所以才说出来的。 他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最后的两句话做铺垫。 ‘你一个人去’…… ‘南关街158号,咬死……死死死……死死……’ 我点了根烟,仔细回想着臧志强最后说的话。 他说那个地址,还让我一个人去,去干什么呢…… 回到县里,我又想起鬼哭门的事。 我对高战说,能不能转去老屠宰场看看。 高战奇怪的问我去那里干什么? 我苦笑,说还不是另一份工作惹的祸。反正跟他也算知根知底,没藏着的必要了。 没想到高战的反应竟十分的强烈,甚至是有些兴奋的用力一拍方向盘,说: “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 高战忽然压低了声音说: “你去屠宰场那边,是要去鬼楼吧?” “鬼楼?” 我心里猛一激灵,难道真有那么一栋塔楼? 高战点着头说:“对,就是鬼楼。不过那栋楼的情况比较特殊,知道平古有这么个地方的人并不是很多。” 我赶紧让他详细说说,鬼楼是怎么回事。 可是听他说完,我心里的疑惑却更加深了。 每个地方似乎都有一些关于鬼的传说,或者是一些传说闹鬼的地方。 比如国内比较有名的就有朝内81号和封门村等等。 高战说的鬼楼,就是类似这样一个存在。 鬼楼的确是一座老建筑,但却不是什么宫殿寺庙,而是建国前一所学校的教学楼。 抗战那会儿,平古县被日军占领。 当时学校的校长以为,再残酷的战争,也不会祸及到学校,所以不光让全体师生留在学校里,还让附近的许多老百姓进入学校避难。 这位校长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他对于战争的认知实在太流于表面了。 或者说,所谓的战争条例,只限于人类战争,并不能约束残暴的禽兽。 很快,日军抢占了学校,学校里的师生和躲避战祸的平民百姓便开始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噩梦一直延续到日本鬼子被赶走,可那时原本躲在学校里的中国人,已经一个不剩,全都被用各种残忍的方式杀害了。 几百号人惨死在里面,再加上后来断断续续出过几次邪门的事,这所学校自然而然也就被传说成为闹鬼的所在。 关于鬼楼的来历大致就是这样,因为年代久远,很多事情高战也说不清楚。 听高战说完,我脑子里一下聚集了好些个问号。 我拣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高战: “鬼楼是什么样的?几层?” “就是普通的楼房呗,就两层。” “两层?” “昂,当时又不像现在,哪哪儿地皮都贵的跟什么似的,当时的建筑水平也跟不上啊。就两层,不过原来学校的地方挺大的。” 我想了想,又问高战: “小鬼子投降以后,又出过什么怪事啊?” 高战抽了抽鼻子说: “我也是早先听局里的一个老人说的,说是最早zf是想把学校改成抗战纪念馆,可只是一个晚上的工夫,派进去装修改建的三十几号人全都暴毙了。后来类似的事又出过两回,都差不多一个意思,换汤不换药。再往早了说,估计就没人知道了。” “就这么个地方,怎么会保留到现在的?再说了,真要闹鬼,还那么严重,怎么没人知道啊?” “这学校是当时的一个大商人倾尽家产建的,算是最早的私立学校,这个商人就是后来那个校长。他应该也被小日本给害死了,后来学校不就归国家了嘛。 你应该也知道建国后有阵子乱成什么样,越是这种邪门的地方,zf越得藏着掖着,当时那个环境,谁敢提鬼啊怪的?再后来老一辈知道这事的都去世了,这事就更没人知道了。 后来也不是没人想过推平了盖别的,可不知道怎么的,都没能实施。直到改革开放那会儿,有私人出资,把那块地买了下来,但是买下来后也没干什么,就一直荒在那儿。我估计那地方是真邪门,所以买地的人才任由它荒在那儿。” 说到这里,高战停下车,又拍了下方向盘,笑嘻嘻的对我说: “我早该想到让你来看看,要是能看出苗头,把邪根儿给除了,一是为民除害,再就是你帮鬼楼的主人‘变废为宝’,他不得感谢你嘛,那兄弟你可就摇身一变,成有钱人了。” “这都哪跟哪儿啊。”我哭笑不得。 高战嘿嘿一笑,“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这是谁的产业吗?” “谁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高战熄了火,转头笑着问我:“杜汉钟,杜老板,你总该听过吧?” 第二十章 初探鬼楼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莫名的一激灵。 在我生活的城市,乃至省里,杜汉钟都是相当有名的人物。 大企业家、大慈善家、红d商人……头衔多不胜数,是绝对的富商名流。 没想到这鬼楼竟是属于他的产业。 高战说:“其实我要是杜汉钟,就算鬼楼真闹鬼,我也得把它买下来。” “为什么?”我不解的看着他。 “你不知道,我查过资料,当初捐建这所学校的人,就是杜汉钟的伯父。也就是学校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校长。” 我不由得一愣,好半天都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听高战说鬼楼原本就是杜家的产业时,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像是被狠狠拨了一下。可为什么会这样,我也说不清楚。 我和杜汉钟见过一次,那次是去莲塘镇窦大宝家里做客,先是偶遇了去寻找鬼鲶的野郎中和桑岚一家。 在帮助野郎中抓到鬼鲶后,杜汉钟就带着随从出现在窦家饭铺,以二十万的高价向野郎中买了一小瓶鬼鲶肝油。 那时我才知道,之前和我们争抢鬼鲶,最终死在倒缸子里的一伙人是杜汉钟的手下。 鬼鲶肝脏最大的功效就是能克制尸油带来的邪煞。 当时桑岚被人下了尸油,所以野郎中才去找鬼鲶。 在那之前,因为尸油的事,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单是我知道的,就有一男二女三个人七窍流血,跪着死在了酒楼上。 我记得事后听郭森他们说,那个死在酒楼上的中年男人,貌似就是杜汉钟的二儿子,好像是叫……杜路明。 现在想来,杜汉钟想得到鬼鲶的目的和野郎中是相同的。 可让我想不通的是,那时候他儿子已经死了,他再出高价买鬼鲶肝油,还有什么意义? 杜家前人倾家荡产捐建学校,然而学校却最终变成血流成河,让人闻之生畏的鬼楼。 多年以后,杜家的人又把鬼楼买了回去,却空置在那里不做用途。 我怎么就觉得这听上去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呢…… 两人下了车,跟着高战来到屠宰场一侧的一条小巷外。 我记得很清楚,这就是昨晚鬼歌女引我来的那条巷子。 走进巷子,我下意识的抬起目光朝前看,然而并没有看到任何高层建筑,更没有什么古代的塔楼。 这让我不禁怀疑昨晚的经历是一场梦…… 快出巷子的时候,高战指着斜前方说: “看到没,就是那儿!被围墙围起来的,大体就是当初的学校范围,那栋楼就是鬼楼!”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头。 我可以肯定,他指的就是昨晚我和潘颖看到的那栋塔楼的方位。 然而那里并没有什么塔楼,而是一座青砖青瓦的古旧筒子楼。 筒子楼的占地面积不小,但也不足塔楼底层的二分之一,从侧面看去,更像是连在一起的民居。 贴着楼的两侧,都被红砖的围墙围了起来。 高战告诉我,其实要按照年代和经历来看,这鬼楼还是很有些历史意义的,这可能也是一直没被拆除的原因之一。 围墙是后加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保护老建筑。 来到院墙的正门外,大门被一条链条锁锁着,旁边的一扇小门却是半敞着。 高战问我:“你为什么突然想到来这儿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会儿我的思绪已经有些混乱,我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建筑和昨晚看到的塔楼联系在一起。 想了一会儿,我说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高战显得很热衷,搓着手说他早就想进去看看了,不过鬼楼是杜家的私产,没有由头他也不方便进去。 我看了看那个小门,门没锁,里头多半是有人的。 我奇怪的问高战,以前没由头,现在就有由头进去了? 高战又露出那种二道贩子似的狡猾笑容,扯了扯胸前的警服,小声说: “偶尔也享受一下特权嘛。” 我无语。 两人走到小门前,高战朝里喊了一声: “有人吗?”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人回应。 我和他对视一眼,当先走进门,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人影。 不过,站在院子里,我却是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形和鬼楼的全貌。 两层的民国中式建筑,每一层都有将近二十个房间。 因为最初建造的用途是教室,所以多数房间的面积都很大,这一点从房门的间隔距离就能够判断出来。 就像高战说的,鬼楼很具有年代感。 近距离的看清楚外貌,就有一种时空倒退回过去的感觉。 面对鬼楼久了,我似乎能够听到课室里传来朗朗的背书声,又似乎能想象到在某个时期,课间休息的时候,有的学生在校园中嬉闹,也有的在二楼走廊,倚着木质的栏杆三三两两的交谈论讨着课题…… “你们是什么人?!” 身后突然传来的质问把我和高战都吓了一跳。 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蓝布工作服的干瘦老头正对我们怒目相向。 老头头发稀疏花白,身上的工作服很旧,左手拎着一瓶低档的白酒,右手拎着个塑料袋。 看这身打扮,他应该是看守这里的人。 从他满脸的怒色看来,这似乎是个并不怎么好相处的人。 高战挺了挺胸,咳嗽了一声对老头说: “老同志,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正在执行公务。” “执行公务?”老头狐疑的打量着我俩。 高战不慌不忙的点点头,“这么说吧,我们是凑巧在附近执行公务,路过这里,见门开着,觉得奇怪,所以进来看看。” 老头像是相信了他说的话,神情稍微缓和了些,却又皱了皱眉粗声说: “看完了吧?看完了就赶紧走。” 高战看了我一眼,转向老头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大爷,这栋楼看上去挺有年头了,就您老一个人住在这儿?” 见老头冷眼看着他不说话,他又上前一步,搓着手厚着脸皮说: “大爷,这楼挺有点意思的,我们能进去参观参观吗?” “参观?”老头似乎愣了一下。 但随即嘴角慢慢挑起,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诡秘笑意。 我本来以为他这是爆发的前奏,以为下一秒钟他就会咆哮如雷的赶我们走。 可是万万没想到,老头竟用一种稍显古怪的腔调问: “就你们俩?” 高战连忙点头,“就我们俩,您放心,我们就随便看看,绝不会碰这里的东西的。” 老头也点点头,居然十分慈祥和蔼的说: “看吧,随便看。” 说完,转过身,拎着酒和袋子慢慢朝着鬼楼一侧走去。 他在转身的时候,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忽然转变态度,并不是因为高战身上的警服和和善的言语恳求,而是有着别的原因…… “走,看看去?”高战小声对我说。 看着老头干瘦的背影,我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正想往楼里走,忽然,身后再次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瞎溜达什么呢?” 我和高战又转过身。 看清说话这人的模样,我当场愣住了。 朝我们喊话的又是一个老头,这老头身形高大,虽然年纪不小,但颇具立体感的眉眼透着炯炯神采,给人的感觉很有点威猛的架势。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老头竟然是我在城河街的房东老陈! 我回过神来问:“陈伯,你怎么在这儿?” 老陈一瞪眼:“你问我?我不是说了,碑马上就刻好了,让你们别乱跑吗?” “碑?”我又是一愣。 老陈冲我挥了挥手:“别耽误我工夫,碑刻好了,赶紧跟我看看去!” 说着,转过身消失在了小门外。 我反应了一下,拉着高战就往外走。 就在我们刚要走出门外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八嘎!” 我浑身剧烈一震,猛然回过头,却见看守鬼楼的那个老头站在右侧一个房门口,目光森冷的瞪了我们一眼后,迈腿进了屋里,“砰”的把门关上了。 “八嘎?日本人?” 高战疑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头看着他:“你也听见了?” 高战拧了拧眉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老爷子一口本地口音,又怎么会是日本人?” 可随即又瞪着硬币眼看着我:“你也听到了?这么说我没听错?” 我摇摇头,心里越发感觉到鬼楼的诡异。 两个人不会同时听错,那老头的确是用日语骂了一句,像是对我们的突然离开感到不满,又好像是针对突然出现的老陈。 回想起来,之前有不下三次的诡异经历都和日本鬼兵有关。第一次见鬼歌女就是在诡秘莫测的日军俱乐部里。是鬼歌女把我引来这里的,按照高战所说,这里也曾被日军占领过。 把这些连贯起来,无论是塔楼还是眼前的鬼楼,和日本鬼子有关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我想不明白,这才下午两点,虽然今天的日头并不怎么猛烈,可也没理由大白天有鬼魅出现在阳光底下啊? 难道说那老头真是日本人? 高战说:“要不咱去那屋看看那老头子到底是什么路数?” 想起老陈刚才那些奇怪的话,我毅然摇头,边拉着他走边说: “这事儿就这么过了,你以后千万别再来这儿了。” 第二十一章 储物柜 高战边走边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我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老陈身上,之前我还想着抽时间去找他呢,怎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跟着走了不远,老陈拐进了一个院门。 跟着走进去,我才有些反应过来。 院子的一侧堆放着整堆的石料,不大的厂房里摆着几套切割石材的设备,地上满是石粉石砾。 敢情这里是石料厂! 先前胖老头说过,老陈在石料厂上班,平常就住在厂里。 没想到石料厂就在鬼楼附近。 石料厂似乎并没有开工,除了老陈,没看到别的人。 这会儿我也已经明白过来,就算鬼楼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但石料厂离得这么近,总会多少知道些什么。 老陈忽然出现,说什么‘碑刻好了’,多半只是为了阻止我和高战进鬼楼。 看来不光鬼楼包藏着秘密,老陈也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神秘。 我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得到答案了,但是还没等我开口,老陈就嘟囔了一句: “怎么还跟个活人似的。” 我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要问,老陈忽然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不变成死鬼,怎么吃阴间饭?” 说完,竟然走进一间屋子,不等我跟进去就“砰”的把门关上了。 我一下懵了,反应过来,上去就用力拍门。 刚拍了没几下,门猛然打开了,老陈站在门口,瞪着我问: “你干嘛?” “我……” 和他凌厉的眼神一接触,我竟忍不住一哆嗦,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别看这老头年纪一大把,可一瞪起眼来,那气势还真挺吓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陈又一瞪眼:“你租我房子,我就是你房东!” 我一阵无语,这算是答案吗? 好像也没毛病啊。 我一咬牙,和他对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城河街为什么会有31号? 阴阳驿站又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是驿站老板? 鬼楼有什么秘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不变成死鬼怎么吃阴间饭?” 我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一口气问出了我所能想到的问题。 我调来平古只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的追忆,可我发现自从来了这里,遭遇的怪事更是接连不断。 这让我感觉,像是不知何时起,我就掉进了一个漩涡,来到平古,更像是来到了漩涡的中心,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了。 本来以为我豁出去一口气问出这么多问题,至少会有一两个得到答案。 没想到老陈的回复却让我感到深深的绝望和无奈。 他冷冷的盯着我看了一阵后,皱着眉头说: “神经病。房子你爱住不住,房租不退!” 说完,再一次把门关上了。 这一次我彻底无语了,想要再敲门,却从老陈的态度中看出,就算门打开,我九成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这老东西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毫不怀疑他一定知道阴阳驿站的存在,可就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我没打算再去鬼楼,而是让高战直接回局里。 高战没有问我老陈和我的关系,而是兴致勃勃的问我对鬼楼有什么看法。 我很郑重的告诉他,虽然除了最后的那声‘八嘎’,我没感觉到别的,但可以肯定,鬼楼绝对有问题,让他没什么事就别去那里。 跟他是这么说,我自己却对鬼楼的存在疑惑到了极点。 在遭遇了诸多的邪异事件后,我已经没多少好奇心了,可对于鬼楼的秘密,我必须探查到底。 不光是夜半鬼哭门,开门等同是应承了哭门鬼的请求。 最主要的是,赵奇的生魂还留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萧静对于我来说距离很遥远,我可以在多数时候忽视她的存在,但赵奇不同,他是我的良师益友,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他最多只会沉浸在思念的痛苦中,总有一天会走出回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死未卜。 我点了根烟,看着窗外的街景,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我又一次想起了老教授的话:做为一名法医,我们要做的是追寻答案,而不是要别人告诉我们答案。 好,我不问,我直接去找答案。 无论如何,我都要把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找回来…… 思想一放松,身体就变得不争气起来。 到了局里,一下车,我就感觉两腿酸疼的不能自理。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快下班了,我就对高战说我腿疼,不上去了。 “你不是没女朋友吗?撸多了?”高战笑着调侃我。 我苦笑,撸个毛啊,昨天晚上被鬼歌女梦蝶引着走了二十多里路,作为一个习惯开车出门的人,腿不疼才怪。 换了自己的车,发车前,我习惯性的把今天发生的事理了一遍。 想起臧志强最后说的那两句话,我迟疑了一下,发动了车子。 按照臧志强说的地址来到南关街158号,发现这地方恰巧和王希真的家分处南关街的两头。 我刚看了看‘鼎海洗浴中心’的招牌,立刻就有保安过来,问我是不是来洗澡。 我说是。 按照保安的指挥停好车,径直走进了大堂。 平古县虽然不大,但小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设施不错的洗浴场所,鼎海洗浴中心就是这样一家所在。 臧志强让我一个人来这里,并没有说明让我来干什么,又或者找什么人。 事实上我也不怎么关心这件事,一来他说最后那两句话的时候意识已经明显有些混乱了,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咬死……死死死’。 再就是在我心里对外八行并不怎么敬重。说的再好听,臧志强也只是个盗墓贼。就算有交托,我也没有义务去帮他完成。 毕竟我做阴倌,最初只是为了糊口,算不上真正的外八行里人。 我来这里的原因是——他既然说了,来看一看情况总不费力气,再就是我真想好好泡个热水澡,缓解一下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 “祸祸!” 刚走到前台,就听有人喊我名字。 回头一看,就见潘颖和桑岚、季雅云正朝这边走来。 季雅云她们娘俩倒没什么,潘颖的走路姿势就有点怪了,两腿外撇成八字,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踩着棉花走太空步似的。 不用说,她比我还惨呢。来这儿也是想泡泡澡缓解一下,桑岚和季雅云多半是陪着她来的。 “不用说了,你也腿疼了吧?”潘颖呲牙咧嘴的看着我说。 估计她把昨晚的事跟桑岚她们说了,所以桑岚和季雅云也都没觉得在这儿看见我有多奇怪。 “先生、女士,请问你们一共几位?”前台接待声音甜美的问道。 “四个。”潘颖大咧咧的说。 “那请问四位需要什么样的套餐?套餐的话我们这里有……” 估计是见我们脸生,刚才还彬彬有礼的女接待一秒钟变话唠,喋喋不休的向我们推荐起各个价位的套餐。 “……如果先生女士经常来的话,可以办理我们的vip年卡,不光享受七五折优惠,本店还会在vip时限内为您免费提供独立的电子储物柜。” 本来我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最后一句话,脑大筋不由得一蹦。 “不办卡,我们就是来洗澡的……给我加个按脚。”潘颖转头问桑岚她俩,“你们呐?” 桑岚和季雅云看了看价目表,最后各自选了个养颜套餐。 女接待转向我:“先生您呢?” 我想了想,问她: “vip的储物柜是长期为一个人保留的?” 女接待脸色明显一喜,连忙点头,“是啊先生,我们为每一位vip贵宾提供独立的电子储物柜,在会员有效期限内储物柜只归您一个人使用。密码是您自己设定的,您完全不用担心物品丢失。” “储物柜的号码能自选吗?” “能!”女接待忙拿出一张塑封的a4纸,“贴标签的都是客人选定的,只要没标签的您都可以选。比较好的号码……这个……28号,这个应该还不错。” 潘颖斜了桑岚一眼,含糊的说: “28号不错啊,跟咱们家门牌一样。” 我没有理她,目光快速转动,很快落在了一个号码上。 ‘南关街158号,咬死……死死死……死死……’ ‘咬死’…… 幺四…… 14号…… 第二十二章 张喜的怪异举动 “祸祸,你干嘛要办vip啊?难不成你还想隔三差五的来点儿特殊服务?”潘颖斜睨着我问。 女接待察言观色,忙说:“小姐,我们这里是正规场所,只提供正规服务。” 我问了下价格,又问能不能转让使用,女接待说可以,我便没再犹豫,让她帮我办一张一年的vip卡。 女接待因为有提成拿,自然欢喜,快速办好卡交到我手上,问我选几号储物箱。 我想都没想,随口说:13号。 女接待一愣,讪讪的说: “先生您在开玩笑吧,我们没有13号,13号不吉利。” 我愣了愣,又看看储物柜的选择表,果然没有13号。 我翻了个白眼,县城里的澡堂子怎么还学这一套,14都有,居然没13…… 看看前面的号码都没怎么剩,我随口说那就28号吧。 等办完手续,回过头就见桑岚、潘颖和季雅云三人都表情奇怪的看着我。 见潘颖眼神‘猥琐’,我忙说: “孙屠子喜欢泡澡堂子,过几天就是他生日了,我用完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我说的是事实,我对泡澡不怎么感冒,孙禄不一样。 这家伙受他爷的影响,从小就是个‘澡腻子’,头几天还跟我抱怨说宿舍附近的大众浴池太脏呢。 服务生把我带到vip专用的更衣室,让我先设置储物柜的密码。 我左右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14号储物柜。 设完密码,服务生离开。 我见更衣室里没人,便径直来到14号储物柜前。 直到这会儿,我疲惫的神经才稍稍绷紧了一些。 臧志强说了这里的地址后就说‘咬死……死死死……’ 我一直以为他当时开始神志不清,想咬人。 可回想起来,他说到后来,嘴角不住的抽筋,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仔细想,他要表达的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意思。 如果我猜测正确,‘咬死’是‘幺四’,那‘死死死……死死……’…… 储物柜的电子锁用的是六位制密码,臧志强只说了五个‘死’,所以我在输入五个‘4’后,下意识的又点了个4。 “滴滴滴!” 提示密码错误。 我皱了皱眉,随即又重新按了五个4,最后按了下1键。 就这样一直试到‘444448’,我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难道是我想错了? 这储物柜不是臧志强的? 我又按了五个4,当我抱着渺茫的希望按下9的按钮,柜门‘吧嗒’一下,弹开了…… 我心跟着向上一提,回过头朝门口看了看,快速的拉开了柜门,就见里面只有一个黑色的帆布背包。 我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把背包拿了出来。 刚关上柜门,更衣室的门就开了,两个大款模样的中年男人边笑着说着什么边走了进来。 双方相互点了点头,我假装活动着身子回到自己的更衣柜前,把背包塞了进去。 我没急着看包里有什么,而是开始脱衣服。 现在虽然肯定臧志强让我来这里是为了这个包,可我也还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理由很简单,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完,不相干的事我急个什么劲呢。 再则,虽然说小县城物价相对便宜,一张vip卡也不少钱呢。这张卡我真是打算送给孙屠子当生日礼物的,可也得先消费消费。 泡完澡后又蒸了会儿桑拿,换上一次性短裤和蓝色的浴袍来到大厅。 见桑岚她们还没来,就先去自助餐台拿了些吃食和饮料,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兴许是这两天身体和精神都太紧绷,这一松弛下来,就感觉说不出的困倦,就着茶水吃了些点心干果,没大会儿就躺在沙发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恍惚惚间,突然听到有人在一旁叹气。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以为是哪个洗完澡凑巧坐在附近,就没睁眼。 我正想接着睡,忽然就听有人喊:“祸祸!” 这不是桑岚她们,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但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这分明是张喜在喊我。 我连忙睁开眼,果然就见张喜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两眼直直的看着我。 “喜子,你怎么出来了?”我连忙坐起身。 虽然明知道张喜一直附身在阴阳刀里,也知道他虽然是鬼,但绝不会害我,可看到他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厅,我还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唉……” 张喜又叹了口气,却仍是没说话。 我搓了把脸,正想问他有什么事,突然就感觉周围不对劲。 刚才我睡着前大厅的人虽不算多,可浴客连同服务员,怎么也有二三十号人呢。 怎么这一觉醒来,除了张喜,其他人都不见了呢? 我这是睡过头,后半夜了? 不可能啊,之前跟桑岚她们约好了在大厅碰头,她们走的时候不可能不叫醒我啊。 大厅正中的大液晶屏还亮着,播放的明明是新闻联播,这又不可能重播,那就是说现在才七点多。 只是人都哪儿去了? 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张喜忽然站起身:“祸祸,跟我走吧。” “去哪儿?”我跟着站了起来。 “去了你就知道了。” 张喜居然又叹了口气,然后就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向一边走去。 我更加疑惑,这小子平常不这样啊,就算做了鬼以后,每次露面都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怎么今天像是有着很重的心事似的。 我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跟着他走。 离开大厅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越发觉得情形有些诡异。 整个大厅不光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而且还安静的出奇,就连电视机都只有图像没有声音。 “祸祸。”张喜忽然喊了我一声。 “啊?” 见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我,我也停了下来。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儿,张喜眼中竟变得有些雾蒙蒙的。 我刚想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忽然用力抹了把眼,声音低沉的对我说: “兄弟,我真不想带你去那个地方。” “去哪儿?”我问,“喜子,你没事吧?” “没事。”张喜摇摇头,咬了咬嘴皮子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说:“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说完,竟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我已经感觉大大的不对劲了,可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想让他把话说清楚。 哪知拐了个弯,张喜就消失在一扇门外。 我狐疑的走到那扇门前,看清门上的标识,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这居然是刚才的vip更衣室。 张喜说不想带我去那个地方,但是听口气却像是不带我去又不行。 最后却把我带到了这儿?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有些滑稽的想法。 难不成我衣服被人偷了? 张喜之所以装模作样,目的就是为了恶作剧,要看我没衣服穿光屁股出门的样子? 要按这小子一贯的作风,这种事他不是干不出来。 然而我心里却也知道,这可能性太小了。 我推开更衣室的门,里面和大厅一样,一个人也没有,张喜也不见了。 这让我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觉得像是一觉醒来,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一样。 不,还有张喜。 想到张喜的奇怪举动,我急忙来到储物柜前,找到28号,输入了密码。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张喜一直附身在阴阳刀里,可他说了那番奇怪的话,把我带到这里后就不见了,那多半是又回到了阴阳刀里。 我想把他找出来,告诉他:兄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再跟我玩了,我现在脑子都快被疑问塞满了,实在玩不起了。 可当储物柜的门被拉开的一瞬间,突然,里面竟传出一股巨大阴寒的吸力。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这吸力吸着不由自主一头栽向柜子里。 等我再睁开眼,反应过来定神再看,悚然的发现我竟不在更衣室里,而是到了一处四周围一片苍茫的所在…… 第二十三章 巨棺 短暂的震惊后,我很快冷静了下来,开始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人是不会掉进柜子里的,柜子里也不可能有这样诡谲的空间存在。 唯一的解释就是,不是洗浴中心的人消失了,而是我自身出了状况。张喜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我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四下没见到张喜,我忍不住犯嘀咕。 同窗三年,我和张喜、孙禄算最铁,除了特别隐私的事,几乎没有不知根知底的。 张喜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怎么这次变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他说他不想带我去‘那个地方’,又好像非带我去不可的样子。 ‘那个地方’就是这里? 他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狐疑,但我没有过多的不安,因为我相信张喜,我的生死兄弟绝不会害我。 他把我带来这里不会没有原因,也不会丢下我不管。 果然,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隐约就见前方透出一抹暗红色的光晕。 想起以往张喜化身红灯笼给我引路的情形,我没有犹豫,径直朝着亮光的地方走去。 正走着,忽然间,我似乎听到一旁的雾霭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起初我以为听错了,但这个声音自从传进耳朵,就一直没有停顿。 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斜向一旁走了几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的确是有人声,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嘀嘀咕咕的像是在念咒一样。 虽然相信张喜不会害我,但他这次的言行举止的确不同往常,这一刻,疑问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人在暗处‘念咒’? 是张喜带我来的,难道‘念咒’的是他? 如果是,那远处的红光又是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看看是什么人躲在暗处‘念咒’。 我又朝前方的亮光看了一眼,不再迟疑,顺着声音走进了一旁的雾霭。 走了没多远,竟吃惊的发现,前方不远处居然出现了一间屋子。 又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些才发现,这的确是间屋子,可我怎么看,这屋子都显得有些古怪。只是这里的光线实在太过昏暗,我根本无法看清屋子的全貌。 “咦?!”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低呼。 我猛地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红色篮球队服的瘦高个儿一脸惊讶的站在我身后。 “喜子?” 我刚喊了一声,张喜就消失不见了。 紧跟着,在屋子的上方,忽然出现了一盏红色的灯笼。 我没有来得及再想张喜在干什么,因为当灯笼亮起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借着灯笼散发出的红色光芒,我终于看清了眼前这间屋子的全貌。 长方形的筒子屋,上顶比下方略长,屋子的四面墙全是暗红色的,被灯火一照,透出一种特殊的光彩。 这他娘的哪是什么屋子,竟然是一口巨大无比的棺材! 灯笼在巨棺上方缓缓漂浮,似乎也在观察着这口像房子那么大的棺材。 我心中的震惊很快就被狐疑和好奇代替。 看张喜刚才的表情,他像是也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口棺材。 他出现的时候,‘念咒’声并没有停顿,那‘念咒’的人就不是他。 不是他,又是谁? 仔细听,声音像是从巨棺里头传出来的! 我忍不住走到跟前,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在棺材壁上,想要听清楚里面是否真的有人,那‘人’究竟在叨咕什么。 可是还没等我听仔细,就感觉上方的亮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就觉得身后恍惚多了一个人。 我急忙转过头,就见张喜又出现在我身后,正表情古怪的看着我。 “你丫到底在搞什么鬼?”我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他衣服的前襟。 张喜仍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原本熟悉的眼眸深处隐隐透出一抹陌生的诡异。 我实在按捺不住情绪,正想追问,他忽然开口道: “祸祸,你的命格真让人看不透,不过作为兄弟,我现在真替你高兴。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 “你……你狗日的到底想干嘛?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 我松开他,下意识的想去摸烟。 张喜忽然说:“你转过身看看。” 我愣了愣,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看向巨棺。 巨棺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就在我转过身的一刹那,张喜突然在我身后快速的说了一句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背被人用力一推,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去。 我本能的抬手想要撑住棺材壁,但两手却摸了个空,脚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一阵恍惚过后,我定下神,抬眼定睛一看,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我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间墙壁透着幽暗绿光的‘房间’里。 从‘房间’狭长的格局来看,这分明就是那口巨棺! 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张喜个狗日的,竟然把我推到棺材里头来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回过身,哪还有张喜的影子。 不过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不经意间却看到‘房间’的一角站着一个人。 那人面朝着墙角,背对着我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晃动,嘴里不住的在念叨着什么。 我一下想起了刚才听到的‘念咒’声。 念咒的就是这个人,但是从身形衣着就能看出,这人不可能是张喜。 “你是谁?”我问了一句。 那人没有回应,还在那里晃悠着念咒似的念叨。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忍不住迈步走了过去。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我仍然听不清他念叨的是什么。 不过随着靠近,我渐渐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念咒’的人虽然不是张喜,可他的背影却似乎有点熟悉。 我不由得想起了两个和张喜同样诡秘的存在——老丁和张安德。 但是很快就自我否定了。 我和老丁、张安德真正接触的时候并不多,但这两个老家伙留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可以说没有他俩,我的人生不会转变的如此巨大。 两人都是上年纪的老头子,眼前这个念咒的家伙明显是个年轻人。 我走到这人身后,和他不到两步的距离,仍是听不出他嘴里说的到底是什么,却越发感觉这人我见过。 我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 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就去扳那人的肩膀。 那人似乎脚底下没根,轻易就被我扳的转过了身。 当我看清这人的脸,头轰的一下,整个人都麻应了。 居然是他! 就在这时,‘屋子’外面竟再次传来张喜的声音。 他语速飞快的说了句什么,没等我听清只言片语,我就感觉大脑一阵恍惚,竟然就此丧失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进了我耳朵里。 “现在可以证明,他和老何、赵奇不一样了吧。” 接着就听一个女人疑惑的说: “你看过老何和赵奇这儿?你脑子里是不是有屎?还是你有病?” 然后另一个女人的呼声传来:“你们两个在干嘛?” 感觉身上微微一沉,我再也忍耐不住,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醒了!醒了!” 随着视线的清晰,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毛脸正兴奋的咋呼。 “大宝,你嚷嚷什么呢?” 我皱了皱眉,撑着坐起了身子,就见潘颖站在窦大宝的旁边,瞪大眼睛一脸吃惊的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我居然并不是躺在洗浴中心的大厅,而是在病床上。 转眼看向另一边,季雅云正拿着条毛巾愣愣的看着我,脸颊还带着两抹莫名的红晕。 “怎么回事?”我有点恍惚的问。 潘颖像是回过魂似的,使劲拨楞了两下大背头,上前一步瞪着我说: “你身子骨也太弱了吧,泡个澡都能泡晕过去?还晕了三天?” “三天……” 这时季雅云走了过来,把毛巾递给我,幽幽的说: “我和岚岚、潘潘洗完去大厅找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沙发里。我们以为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等到要走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叫不醒你。只好叫救护车,把你送来这儿。就和上次一样,医生检查不出什么,你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上次…… 我很快回想起她说的上次是什么时候了。那还是我和她、和桑岚刚认识没多久时发生的事。 但是我心里清楚,两次昏迷虽然同样诡异莫名,但这次和上次绝不相同。 这一次昏迷三天三夜,似乎是张喜一手造成的…… 我甩了甩头,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想到睁开眼前听到的对话,我问窦大宝: “你和潘潘刚才说什么呢?什么和老何、赵奇不一样?” 窦大宝抿着嘴把脸偏向一边,憋着笑没说话。 潘颖眼珠子一骨碌,看向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含糊的说: “你和老何、赵奇不一样的是,你昏迷了那里还有反应。” 我琢磨过味来,差点一口老血喷死这俩憨货。 两个二百五,居然掀开被子拿我那儿做验证…… 难怪季雅云会脸红呢…… 我看了看身上的病号服,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原先的衣服和包呢?”我问潘颖。 “当时你都晕过去了,谁还顾得上管衣服和包啊?除了手机,其它的还在洗浴中心的柜子里吧。”潘颖说。 想到事发时的诡异情形,我忙不迭的翻身下床,“大宝,送我去洗浴中心!” 第二十四章 藏魂棺 到洗浴中心拿了东西,我顺便让前台帮我把那张vip卡的持卡人改成孙禄的名字。 工作人员本以为我在他们这儿出了状况,这次是来‘索赔’的,见我不是找后账的,那还不麻利的把持卡人给改了,并且在值班经理的授意下,还额外多加了半年的年限。 回去的路上我给高战打电话,没人接。 我又打给孙禄,孙禄说高队昨天请了事假,今天没上班。 孙禄问我怎么样了? 我说没事了,问他局里有没有状况。 孙禄说没有,末了说他已经帮我跟局里说明情况了,让我别急着上班,再在家养两天。正好大双也回来了,两个人轮班,也不差我一个。 想到大双的事,我暗暗摇了摇头,也懒得多说什么,只让他有状况就给我打电话。 回到城河街,正往家走,意外的碰见老陈正从家里出来,手里提着个大包,看样子是专程回来拿东西的。 我已经不指望从这怪老头身上问出什么了,只是出于礼貌的打了声招呼就想往家走。 没想到老陈突然横跨一步拦在我面前,也不说话,就那么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我,神情似乎有些疑惑。 我对这个老家伙已经彻底没了耐心,强压着脾气想问他干什么。 没曾想他目光转到窦大宝身上,眼睛竟明显一亮,然后居然就没事人一样的错身走了。 我正纳闷,忽然就听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甭管怎么着,变成鬼就好,变成鬼就能吃鬼食了……大胡子不错,大胡子也能吃……” “老爷子,您到底什么意思啊?”我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 貌似上次在石料厂的时候,他就说什么变成鬼才能吃鬼饭。 这次居然又提什么鬼食鬼饭…… 这老东西到底是什么路数,他想说什么啊? 老陈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头也不回的拎着那个包走了。 “大胡子怎么了?大胡子得罪他了?”窦大宝气哼哼的说。 “管他呢!”我实在是对这倔老头子绝望了,甩下一句就回了家。 ‘昏迷’了三天三夜,都是季雅云和窦大宝她们轮流照顾我。 为了庆祝我‘康复’,季雅云和桑岚专门去买了许多菜,当晚在她们家摆了满满一大桌。 酒菜上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潘颖等人,这几天有没有去我家给泥娃娃上香。 潘颖翻着白眼说,我家的备用钥匙早丢了,我的钥匙又锁在浴场柜子里,怎么上香? 我一听,连忙拿了个小碗,盛了一碗白饭,又拣了些好菜放在碗里,匆匆跑回家,摆在泥娃娃的面前,然后又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这才回到桑岚她们家。 我刚坐下,潘颖就斜睨着我问: “你这样把一个古曼妞养在家里真的好吗?你真希望她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我摇头:“运气是自己的,我不会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会想要靠一个孩子。” “那你干嘛这么紧张她?” 见其他人也都疑惑的看着我,我只好说:“那不是什么古曼童古曼妞,是灵鬼。” “灵鬼是什么鬼?”窦大宝问。 我叹了口气,说:“关于阴阳鬼魅,很多事恐怕就连真正的三清道家高人都说不清楚。我只能说灵鬼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存在,就像是初生婴儿一样纯良,但法力却高的吓人。” “说到底你还是想利用小朋友!”潘颖打断我说。 我正色说:我绝没那心思,我紧张小家伙只是觉得她可怜,想要力所能及的为她做一些事。 桑岚忽然问我:“你说我‘梦游’是茶茶在作怪,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茶茶是她给灵鬼取得名字。 我想了想,解释说:“灵鬼算是所有鬼当中最特殊的存在。他们本性善良,法力高深到只要他们不愿现身,即便开了鬼眼也看不到他们。 最最特殊的是,灵鬼就和普通的小孩一样,会慢慢长大,直到衰老,死亡。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和普通人一样没有区别,小孩儿喜欢有人陪,灵鬼也一样。 小家伙跟着我跑回家,但是又不敢让我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想要找人陪,只能就近找别的同类……” “等等。”桑岚打断我,“什么叫同类?我又不是鬼。” “可你身上有鬼的味道。” “鬼的味道?” “是小家伙亲口告诉我的。”我指了指她的胸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知道你是活人,但是你的胸……胸前那块玉让她觉得你很亲切,所以她才想要你陪她。” 桑岚本来已经瞪起了眼,闻言把鬼头玉从领子里掏了出来,盯着玉看了看,竟又鬼使神差的看向季雅云。 半晌,又转过头问我:“那天在市里的医院,小姨……小雅说我是鬼,也是因为这块玉?” 我不置可否的摊了摊手。 桑岚又问:“茶茶想要我陪她,来我家找我就是了,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你家去?” 我挠了挠头,说: “其实小家伙特别可怜,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就知道她以前是个连体婴,她来我家以后,就把上次我做的那个泥娃娃当宝贝了,说那是她自己的身体,怎么都不肯离开那里边。她想你陪她,就只好施展法力把你‘召唤’过去了。是她帮你开的门……” “你……你这么紧张小家伙,就是因为父爱泛滥?”潘颖问我。 “不是,我没那么有爱,也不会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只是……灵鬼说是鬼,却又和人一样会生老病死。人死了还能够轮回转世,灵鬼死了……就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等其他人开口,我就抢着说:“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真不知道。可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没爸妈没别的亲人,咱对她好点不是应该的嘛。我还有个想法就是……我好好对她,不借助她任何法力,说不定她将来可以利用自己的法力进入六道轮回,下辈子真真正正做一次人呢?” 桑岚等人听完,都好一阵没说话。 事实上那晚弄清小家伙的身份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就觉得小家伙特别可怜。 特别是她躲在泥娃娃里,哭着和我‘谈条件’,说只要不抢她的‘身体’,她就什么都肯干的时候…… 那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完全软化了。 或许是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缘故,我特别的感同身受。 如果不是有老爷拉扯照顾我,说不定我早就成了别人给块米糕就什么都肯干的小坏蛋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潘颖忽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祸祸,明天可就是初一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和大宝陪你一起去!” “别跟着添乱,你去了谁照顾桑岚她们娘俩?”我低声说了一句,一把将她的大背头推开。 回到家,窦大宝对我说,潘颖已经把鬼哭门的事跟他说了,他留下就是要明天跟我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我点点头,让他先去洗澡,自己绕到柜台后坐了下来。 看看柜台上的两个包,我先拿过自己的,拉开拉锁,把阴阳刀、福祸桃符拿出来摆在桌上。 “喜子,出来,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沉声说了一句,习惯性的掏出烟,刚想点上,不经意间看见货架上的泥娃娃,又把烟放了回去。 等了好半天,阴阳刀和两枚桃符都没有反应。 虽然莫名其妙的昏迷了三天,可是一想到昏迷的‘原因’和经历的种种诡事,我还是感到一阵疲惫。 “行,兄弟,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我相信,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会害我就行了。” 说完,我就想把东西收起来。 刚把阴阳刀放回包里,桌上的福字桃符突然自己跳起来翻了个个儿。 我一愣神的工夫,就听桃符里传来老丁的声音: “别打了别打了!来了……来了!” 我有点懵了,我压根也没想对谁使用暴力啊? 不等我反应过来,老丁就叹了口气,“唉……有些事不是我们不想说,可事关阴阳,蕴藏太多的天机,说的多了,我们谁都没好结果。” 我也是刚喝了点酒,听他口气为难,就懒懒的说: “不说就不说吧,该干嘛干嘛去吧。” 没想到老丁却说:“我说你小子……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怎么地……你怎么就和旁人不一样呢?” “我就是个普通人,怎么不一样了?” “傻小子,你刚刚逃过了一次大劫啊!不光轻易躲过了宿命劫难,你居然还养了这么个厉害的小丫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唉,什么都别说了,你现在把另外一个包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兴许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厉害的小丫头? 包? 我回头朝货架上的泥娃娃看了一眼,接着把目光转到另一个黑色的帆布包上。 这个包是臧志强留在储物柜里的…… 见桃符再没动静,我便把它收了起来,顺手拿过臧志强的包拉开了拉锁。 我把手伸进去,第一时间就摸到了一个冷冰冰沉甸甸的东西。 我随手把那东西拿出来,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暗红色的小棺材! 看到小棺材,我不由得就想起了我在彻底丧失意识前,在如梦似幻间见到的那口巨棺。 仔细看,这小棺材的样子竟和巨棺一模一样。 我是反着把小棺材拿出来的,辗转查看间,就感觉另一面似乎有些凹凸不平。 我把棺材翻了过来,就见棺材盖的一面画满了黑色符咒,并且还有几行浮凸的字。 目光落在最大的三个篆字上。 当我认清这三个字,顿时如遭电噬般通体剧震。 这三个字赫然是——藏魂棺! 第二十五章 藏阴先生 说实话,我一直没拿臧志强当回事,认为他即便有传承,说到底也还是个盗墓贼。 出于对精神病人的本能恐惧,和对精神病院的排斥心理,那天从市里回来的路上我就告诉自己,臧志强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和他有交集;顾羊倌莫名其妙说的那番话,我也没放在心上。 总之,我过我的生活,我不会再去精神病院见两者中的任何人,因为那除了会让我感觉不适以外毫无意义。 可是当我看清小棺材上的三个字,这个想法完全被抹煞了。 我不光是想要再见到臧志强,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刻见到他! 我想问他,关于他那一门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发丘印,摸金符,护身不护鬼吹灯; 窨子棺,青铜椁,八字不硬勿近前; 竖葬坑,匣子坟,搬山卸岭绕着走; 赤衣凶,笑面尸,鬼笑莫如听鬼哭。 这四句话,可以说是对盗墓这个行当最清楚的划分和对门中禁忌的总结了。 搬山、卸岭、摸金、发丘,算是盗墓中四个最大的派系,也是相对广为人知的四门。 无论是搬山道人、卸岭力士,还是摸金校尉、发丘天官,每一门都有着数不清的传说,每一个传说都让人毛骨悚然惊心动魄。 然而,我却听刘瞎子说过,在盗墓这一行里,除了这四门,还有一个更加古老神秘、不为人知的存在,那就是藏阴先生。 按照瞎子的说法,严格算来,藏阴先生算是他们风水行当的一个分支。 相比普通的风水先生,藏阴先生更专长于观阴势、选阴宅。 当初刚开始听瞎子这么说的时候,我很不以为然。 要说搬山、摸金、发丘还算是各有独门绝学,这藏阴先生却算是怎么回事? 本来干的是帮人选阴宅的行当,结果倒好,反过来干起了挖坟的勾当,这难道算是贼起飞智? 可听完瞎子后面的介绍,我对藏阴先生的看法完全改变了。感觉相比搬山卸岭、摸金发丘,藏阴一脉才是最为神秘莫测的存在。 和其它派系的盗墓者一样,藏阴先生同样具有寻龙探穴观形望势的本领,而且独门技艺更为高明。 不同的是,在找到墓穴后,其它派系多是用洛阳铲、鹰嘴钩、通冥地眼这类工具来查探墓中的状况。 然而对于探墓,藏阴先生则另有一种堪称邪异的本事,那就是在墓没有挖开前,自己先进到坟墓里去察看里面的状况! 我当时就武断的说这存粹扯蛋,多半是盗墓的毛贼故弄玄虚的把戏。 可瞎子却信誓旦旦的说,这绝不是坊间流言,而是真实存在。 因为他师父年轻的时候就结交过一位藏阴先生,并且亲眼见证过藏阴先生的这样本事。 我当时一听就来了兴趣,让瞎子赶紧说说经过。 瞎子说他师父那一次的经历纯属偶然,也是他师父毕生唯一一次下斗盗墓的经历。 瞎子师父当初决定‘盗墓’,原因就是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那位藏阴先生。他对传说中藏阴先生亲探地穴的本领感到万分好奇,想要验证一下藏阴一门是否真有那样玄妙的本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番诡事。 要说起来瞎子师父遇到那位藏阴先生的经过很有点意思。 瞎子师父的风水术自不用说,能教出瞎子这样‘出类拔萃’的徒弟,足以说明老爷子是有大能耐的人。 但是在某个人们生活还不怎么富裕的时期,多数人的生活标准还都在温饱上,老百姓又有几个有闲心看风水的? 相比较起来,看相算命就更加平民化了。 说白了就是……那时靠看风水不能混饭吃。 瞎子的师父为了糊口,就只有在市集上摆摊替人看相算命。 这一天瞎子师父在集上摆摊,到了中午饭点,就去找熟悉的小卖部倒了杯热水,拿出从家里带的烙饼咸菜准备吃饭。 刚用烙饼把咸菜卷上,忽然来了一个妇女,二话不说就给了瞎子师父一块钱,让他帮自己算一卦。 一看有生意上门,瞎子师父忙把饼放下,端起架子,眯起眼睛仔细看这妇女。 瞎子除了精通风水,看相也是有几分眼力的。但据他自己说,他看相的本事连他师父的一半都没学到。 瞎子很少有谦虚的时候,由此可见,瞎子师父在这方面的造诣之深。当时摆摊算命是迫于无奈,但绝不是蒙事的。 瞎子师父只朝这妇女的脸看了一眼,眉毛立时就拧了起来。 这女人约莫三四十岁,样貌中上,生得圆润,脸上的肉却偏偏掩藏不住高削的颧骨,明明是一张圆脸,却总给人一种尖嘴猴腮的感觉。 在面相学上来说,这叫做富中藏贱,是极少有的异相。(按照瞎子的话说,有这种面相的人就是再富贵也过不安生,而且这不安生还都是自找的。) 再看这女人的中停,眉心舒展过度,似丹凤非丹凤的眸子里就跟开着两朵桃花似的透着风流,不走不喘,双颊兀自带着两抹潮润胭脂红…… 瞎子师父当时就看出,这女子何止不是个安分女子,分明前不久才和男人做完那回事。 更让瞎子师父吃惊的是这女人的眉毛,眉心朝上,眉尾向下,眉短不及目,眉形似哭脸……这女人竟然生就了一对弓丧眉。 生有弓丧眉的人心思歹毒,可是会害人命的! 瞎子师父又朝这妇女右眼的夫妻宫看了一眼,见她眼角生了一颗米粒大的脓包,心里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想算什么?” 瞎子师父问了一句,先把那一块钱收了起来。 妇女说:“我家那口子去外地出差,明天回来,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心里边老觉得不安生,总担心他出事,你帮我算算他这两天不会有啥事吧?” 瞎子师父暗暗冷笑一声:担心?担心你娘的腿儿,你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外边呢吧!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女人要了她男人的生辰八字。 装模作样的算了一阵后,瞎子师父长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生,你快说说,俺那口子咋回事啊?”妇女看似惊慌的问,两眼却是直放光。 又是一副装模作样后,瞎子师父才告诉她,她男人不光时运不济,而且不出三日就会有血光之灾,多半是要性命不保。 妇女一听,眼睛更加亮了,嘴上却慌张的问瞎子师父有什么法子可以破解。 瞎子师父也不废话,从包里拿出一个花布缝的小口袋,对妇女说等她男人回来,就把这荷包交给他,千万要他随身携带,只要荷包不离身,他便能逢凶化吉。 妇女赶忙想要接布袋,瞎子师父却说: 刚才那只是卦钱,这锦绣荷包里有他亲自画的平安符箓,更有开过光的避祸石珠,是要另收费的。 妇女问多少钱。 瞎子师父有恃无恐的说:十块。 要知道那年头,国营厂子里的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四五十块,那都算是高的了。十块钱省着用都够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可那妇女只是愣了一下,就拿出十块钱给了瞎子师父,抢也似的夺过布袋急匆匆的走了。 只是在临走前回过头朝着瞎子师父狠狠瞪了一眼。 妇女走后,瞎子师父愣了会儿神,摇头叹息了一声,饼也不吃了,就想提前收摊去买米面回家。 可就在这时,忽然就听一个声音冷冷的说: “你看出来了却不管,这和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瞎子师父心里一惊,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矮小却一脸英气的老人正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 看清这人的面向,瞎子师父又吃了一惊。 但随即抽了抽鼻子,同样冷淡的说: “看出来的事多了,都该我管吗?要是那样,我是不是该把你这位土里刨食的主直接扭送公安局?” 老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和他冷眼相对: “外八行刨食靠的是手艺,藏阴探穴发的是死人财没错,但至少对得起祖师爷。你呢?为了十一块钱,明知道那娘们儿憋着要害人,你却不管?你还敢给祖师爷上香吗?” “藏阴探穴!” 瞎子师父猛然瞪圆了双眼,“你是藏阴先生?” 老人点点头,“你倒是有点见识。” 可随即又厉声问: “我只问一句,你明知道事主明着是问吉,实则是卜凶,你收了这‘买凶钱’,花的安心吗?” 瞎子师父当时就被问的哑口无言,无地自容的抱头蹲在了地上。 要说他是真看出来了,那女的弓丧眉稍起了凶煞,的确是有着杀人的心思。 夫妻宫生疮流脓,说明她要害的还是自己的男人。 可自己就是混口饭吃,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事实在是管不了,也不敢管啊。 那藏阴先生见状,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沉声说: “你要还有半分良心,就赶紧跟着我走!” 说完,就快步朝着妇女离去的方向走去。 瞎子师父隔着口袋攥着那十一块钱,攥的手汗都出来了,最后一咬牙,扛起包,抓起卷了咸菜的烙饼,一边大口啃着,一边朝着藏阴先生追去。 第二十六章 藏阴探穴 瞎子师父追上那藏阴先生,两人一同跟着那个妇女来到城南,看着妇女进了一家院子。 两人绕到屋后,寻摸到一扇窗户底下,就听里面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 “算过了吗?结果怎么样?” “算过了,一准儿成,那死鬼活不过今天晚上!”女人喜不自胜的说。 里面拉着窗帘,瞎子师父看不到屋里的情形,只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冷汗就下来了。 这女人果然是要伙同j夫害自己的丈夫,找自己算卦,明着是问吉,实际上是想知道害人的伎俩能不能成功。自己收了她那十一块钱,可是名副其实的买凶钱了。 而且这女人还对瞎子师父撒了谎,那就是她男人根本不是明天回来,而是今晚从外地回来,女人和j夫的计划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开车把他撞死。 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屋里传来女人放荡的y叫声…… 瞎子师父回过神来,心里说不出的气愤,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女人,为了和j夫长期媾``和,竟要谋害亲夫! 瞎子师父义愤难平,决定要阻止这场凶事,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救人。 别说那时候没有手机了,就算有手机,就算能找到那女人丈夫的号码,告诉他他老婆要害他,他能信嘛。 于是瞎子师父只好问那藏阴先生有什么打算。 藏阴先生冷笑一声,说苍天有眼,恶有恶报,让他什么都不必做,只管看这对狗男女的下场就是。 说完之后,四下看看,走到后墙的一个砖垛旁,扒开几块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藏了进去,然后拉着瞎子师父就走。 瞎子师父走出几步,回头朝砖垛看了一眼,心里隐约就有种莫名的诡异感觉…… 当晚瞎子师父请藏阴先生去饭馆吃了顿酒,眼看快到时间了,瞎子师父就问要不要去长途车站,拦下那女人的丈夫。 藏阴先生一摆手,说不用,让他只管跟着去看好戏就是。 藏阴先生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竟拿捏起一个古怪的手势,眼帘低垂,快速的念了几句咒语似的怪话,然后起身就往外走。 瞎子师父赶忙结了账,跟着他来到那对男女约定下手的十字路口。 当时的老百姓没什么夜生活,何况又是小县城,夜里十点来钟,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就在这夜深人静的十字街口,黑暗中却突兀的停着一辆发着火却没开大灯的平头大卡车。 瞎子师父当时还很年轻,看到像是食人猛兽般隐匿在暗处的卡车,心脏就是一阵狂跳。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可看见死人和亲眼看着杀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两人躲在暗处等了没多会儿,瞎子师父就看见横街的街头走来一个提着老旧旅行包的中年男人。 瞎子师父猜到这可能就是那对男女想要谋害的对象,就想过去阻拦他向前。 藏阴先生却一把拉住他,指着相反的方向让他看。 瞎子师父转眼一看,脑大筋就是一跳。 此刻街尾竟也出现了一个男人身影,这人像是喝醉了酒,正步伐踉跄的朝着这边走来。 这醉鬼的步子虽然有些不稳,但速度却明显比街头来的那人要快。 转眼间,醉鬼来到了十字路口。 瞎子师父刚看清他的穿着,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听一声发动机的嘶吼,暗处的卡车猛然发动,直冲过去,把醉鬼卷进了车头底下。 卡车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然而当发动机再一次爆鸣过后,竟只往前挪了一米多,便没了动静。 也就在这个时候,瞎子师父就见车底下有个东西朝着这边飞了过来,同时感觉似乎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自己脸上。 那东西就落在离两人不到两米远的地方,骨碌着滚了两滚就不动了。 瞎子师父定神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居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让瞎子师父头皮发麻的是,这人头不是别人,居然就是那个找自己算卦的妇女! 只是不知这妇女为什么剪了头发,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像个醉鬼般步态踉跄的来了这儿…… 瞎子师父下意识的看向那藏阴先生。 藏阴先生只是对着人头冷笑一声,拉着他便走。 等两人走远,瞎子师父回过头看,卡车还是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四周围被惊醒的人们却已经三三两两的围了过去…… 两人再次来到那妇女的家,藏阴先生扒开砖垛,找出那个布包收了起来。 这时瞎子师父终于忍不住问: “老先生,你这包里可是藏魂棺?” 瞎子师父虽然年轻,但学艺期间却没少听恩师讲说一些玄门轶事,早在得知老人是藏阴先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藏魂棺。 那藏阴先生也不隐瞒,点头说是,这就是藏魂棺。 想到那个妇女最后的惨状,瞎子师父一阵后背发凉。 他已经隐约想到了其中的关窍,可仍是小心的问: “那女人会去那儿,还剪了头发,是老先生您在作法?” 藏阴先生点头,沉声说: “那对男女心思太过恶毒,不除去他们,将来他们还会害其他人,不如一次除根,替良善的人免除一个祸患。” 藏阴先生虽然没有明说,可瞎子师父也已经明白,是这老人念咒作法,把那女人的魂魄摄入藏魂棺,让她变得像行尸走肉,不光自己剪了头发,还跑去做了自己丈夫的替死鬼。 至于j夫在撞人后为什么没有逃走,那多半也是藏阴先生施了手段了。 传说藏魂棺是藏阴先生独有的法器,藏阴先生可以利用藏魂棺将活人的魂魄摄入其中,让人变得麻木不仁……没想到这传说竟是真的。 既然藏魂棺真能藏魂,那关于藏阴先生的另一个传说…… 想到关于藏魂棺的传说,瞎子师父心直口快的问了出来: “老先生,都说藏阴先生能够藏阴探穴,您老真有这奇巧的手段吗?” 藏阴先生竟也不做隐瞒,点点头说确有其事。 接着微微一笑,对瞎子师父说: “相见即是缘分,你我既然投缘,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一座墓葬中的两样东西,我正好缺个帮手,你如果对藏阴探穴有兴趣,可以和我一起去。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出力,除了我要的那两样东西,墓中冥器随你选取。” 瞎子师父当时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之所以答应绝不是因为想要发邪财,而是实在对藏魂棺充满了好奇,想知道传说中的藏阴探穴是否真那么神乎其神。 隔了一天,瞎子师父收拾利落,带着藏阴先生事先交给他的倒斗家什,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距家四十里外的揽月山边。 等了没多久,就见那藏阴先生背对着西下的夕阳施施然来到跟前。 两人一同进了山,在荒山野林间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藏阴先生就指着半山的一个方位说: “就是那里了,我先下去探明状况,等我出来就可以行事了。” 说完,就当先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这个时候,瞎子师父已经好奇到了极点,赶忙寸步不离的跟上去,想要看看藏阴探穴是何等的神奇。 刚开始还没什么,可是快要走到半山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不对劲。 虽然藏阴先生本就不高,可两人是从下往上走,老人在前面,头尖子也差不多和自己平齐。 怎么走着走着,老人好像变矮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瞎子师父越发觉得不对头,老人比刚才似乎又矮了不少。 心里想着,瞎子师父就下意识的朝老人的脚下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瞎子师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月光,就见那藏阴先生腰以下的身子,竟都已经埋进了地下,只有上半截露在外面。 更加诡异的是,老人竟埋入山里的下半身似乎不受阻碍,竟然还在往前走! 只是山是斜坡向上,随着他的前进,露在外面的身子便越来越深入地下…… “是这里了,你且稍等。”藏阴先生突然回头说了一句。 瞎子师父猛一激灵,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眼前的情形太过耸人听闻了。 这会儿那藏阴先生脖子以下已经完全‘埋’在了地下,转过来的,就只有一颗脑袋! 藏阴先生见到他的反应,似乎很有些得意,嘿嘿一笑便转过头继续向前。 直到藏阴先生彻底走入地下,又过了好半天,瞎子师父才反应过来。 他第一时间就跑到藏阴先生消失的地方,用手去刨那里的土。 只刨了两下他就停住了,山不是假的,自己也决计没有做梦,老人就这么直接走到地下去了…… 瞎子师父脑子混乱了好一阵,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他当时就想,人是绝对不能走进土里的,能走进土里的就一定不是人。 可要说刚才的藏阴先生是阴鬼又或者是生魂离体,却也说不通,要知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不能长时间见天光的,而藏阴先生却是在太阳落山前在夕阳的照耀下到来的…… 正当瞎子师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诡笑: “嘿嘿嘿嘿……” 第二十七章 魂分阴阳 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瞎子师父吓得猛一哆嗦,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转过头,就见一个老人正站在斜后方不远处,一脸戏谑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却正是自己亲眼看着走入地下的藏阴先生! 瞎子师父反应过来,爬起身急着想要上前询问,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藏阴先生呵呵一笑,说自己已经探明了墓葬中的情形,给瞎子师父重新指了个方位,让他先按照所指的位置往下挖,事后自会把藏阴探穴的玄机告诉他。 听他这么说,瞎子师父也没有再问,当即就拿出带来的工具挖了起来。 只挖了一米多深,就见到一个两尺见方,斜向下的洞穴。 藏阴先生笑着说,这洞穴是当时修造墓葬的工匠为了怕被坑杀,预留的逃生暗道。 瞎子师父更觉得惊奇,跟着藏阴先生钻进洞内,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这墓穴极其庞大,而且结构十分的复杂,显然是古代王公贵族的墓葬。 然而藏阴先生竟像是对墓中的一切都十分的熟悉,带着瞎子师父径直向前,胜似闲庭信步。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真的已经到过墓中,探明了墓穴中的情形。 可是活人又怎么能深入地底呢…… 两人顺利的来到了主墓地宫,藏阴先生指出自己要的东西,让他包好收起,然后又指着其余陪葬,让他尽管拿取,只是莫要太贪心。 瞎子师父当即摇头,说这趟来只是想见识藏阴探穴的手段,自己并非盗门中人,绝不会拿陪葬的物品。 这倒不是口是心非,而是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瞎子师父是风水相师,不是倒斗人,如果坏了规矩,不说遭天谴,却是违背了师门教诲,对不起老恩师的栽培。 藏阴先生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脸色忽然猛地一变,急着对瞎子师父说道: “不好,赶紧走!快出去!” 事实上不用他说,瞎子师父也感觉到大事不妙。 他学的本来就是风水之术,对风声气势的变化最敏感。 当他按照藏阴先生的吩咐拿起那两样东西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有些不怎么对劲。只是他此刻内心全部被好奇占据,没有往深了想。 没曾想只是说话间的工夫,他就感觉墓中气势起了巨大的变化。 瞎子师父见藏阴先生年迈,就想去拉他先走。 藏阴先生却急吼吼道: “你管我作甚?我还能死在这里么?快走!” 瞎子师父一愣,随即想起,他既然有藏阴探穴的本领,又怎么会死在地下? 于是再不犹豫,转过身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跑。 这一路跑就开始感觉地面震动起来,墓顶也不断有砂石落下。 “老先生,快点,这里要塌了!” 瞎子师父是真急了,暗骂自己也是鬼迷心窍了,这老人要的那两样东西,根本就是用来镇墓的器物,东西一挪位,墓葬地宫哪能不坍塌。 瞎子师父拼命跑到洞口,想要回头招呼藏阴先生,猛然间却听上方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把手给我!” 瞎子师父浑身一激灵,抬头一看,洞外正有一人伸着手,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让瞎子师父绝想不到的是,这人居然就是那个藏阴先生! 眼见地动山摇,瞎子师父也顾不上多想,赶忙抓住他的手,脚下使力往外爬。 刚爬出墓穴,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回头再看,墓穴已然坍塌,原先的洞口已经被死死封住。 瞎子师父一阵后怕,但很快又满心疑惑起来。 藏阴先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外边? 那藏阴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吁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 “小兄弟,你不用太过惊讶,其实我老头子一直都在外面,和你一起下到斗里的,不过是我分出的魂魄罢了。” “分出的魂魄?” 藏阴先生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小兄弟虽然拮据,但不贪恋墓中的金银财帛,老头子实在佩服的紧。走,我们去山外找家饭馆,边喝酒边说。小兄弟既然想知道藏阴探穴的玄机,老头子定然知无不言。” 两人出山后,那藏阴先生果然没有食言,在一家饭馆的角落中,拿出那个布包,打开来给瞎子师父看。 布包里的竟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棺材,棺材盖上赫然刻着三个字——藏魂棺! 两人一边喝酒,藏阴先生一边把藏阴探穴的秘密说了出来。 众所周知,人有三魂七魄,一个人如果没了魂魄,那便是死了,离体的魂魄也就成了阴鬼。 这似乎是寻常老百姓都明白的事,可藏阴一脉对于魂魄的认知和掌握,却比任何一脉玄门都要来的剑走偏锋。 简单来说就是,寻常人总是下意识的认为,三魂七魄是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分隔开来就会祸及性命。 可藏阴一脉却认为,三魂七魄也有阴阳之分,将其中分属阴阳的魂魄搭配,是可以在短时间内独立存在的。 藏阴先生之所以具有藏阴探穴的本领,就是用特殊的方法将部分魂魄分离出身体,进入墓穴中探查状况。 之前两人在山中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藏阴先生就已经施展了法门,将魂魄分离出体。 瞎子师父跟从的,就是他分出的魂魄,而他本人早已经趁瞎子师父不注意,躲到了暗处。 藏阴先生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说到底倚仗的就是师门传承的藏魂棺。 藏魂棺配合藏阴一脉的不同法诀,不但能够将人的魂魄分离出体,还可以将生人、阴鬼的魂魄摄入其中。 比如那对奸夫淫`妇,就是藏阴先生施法,将两人掌管清明的魂魄摄入了藏魂棺,再用旁的法门驱使两人做出一些并非出自本意的行为。 瞎子师父听得直冒冷汗,直说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奇术。心里却想如果用这邪异的法门谋财害命,岂非是轻而易举且不露痕迹? 藏阴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大笑着说: 小兄弟也是玄门中人,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禁忌?如果真的倚仗藏魂棺为所欲为,岂有不遭天谴的道理? 藏魂棺虽然妙用无比,可一旦拿来做伤天害理之事,这藏魂棺便会成为藏阴先生的地狱,不但会反噬其主,还会令藏阴先生在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接着,那藏阴先生又借着酒劲,对瞎子师父说了许多关于藏魂棺的奥妙用法。 其中让瞎子师父最为震惊的就是,如果将人的生魂收入棺内一定时日,就可遮掩生魂的生气。 人魂不死,却在阴鬼看来毫无生机。 也就是说,把一个人的生魂收入藏魂棺里一段时间,生魂仍是生魂,在阴鬼看来却已是阴魂。 即便生魂回到本主体内,在阴鬼眼中,这人也还是死鬼、是自己的同类。 不但在阴鬼眼里如是,而且这被藏魂棺遮掩了生气的‘活鬼’,还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吃鬼食生存! 在见识过藏阴探穴的玄妙后,瞎子师父对他说的这些深信不疑,连连感叹玄门深似海,自己不过是岸边拾余的渺小之辈。 最后瞎子师父问这藏阴先生: 老先生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把这些个堪称玄机的事告诉我? 藏阴先生哈哈一笑,说: “玄机又不是天机,没有泄露一说。藏魂棺只属于藏阴一脉,如果不是一脉传承,即便得到藏魂棺也是没有任何用处地,除非……” “除非什么?”瞎子师父忍不住问。 “嘿嘿,其实除了藏阴门中人,也不是没人能够使用藏魂棺,只是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来没见过那能够运用这藏魂棺的阳世恶鬼,想来那也只是传说罢了。” 第二十八章 阳世恶鬼 阳世恶鬼! 我像是睡梦中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中了胸口,猛然惊醒过来。 觉得手心冰凉,低头看到手里的小棺材,才渐渐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 当时听瞎子说起他师父的经历时,我虽然觉得玄妙,可还半信半疑。 没想到世上竟然真有藏魂棺的存在。 我突然想起昏迷前那段如梦似幻的经历。 当时张喜把我带到了一个未知的空间,如果不是突然听到‘念咒’声,我一定会径直走向那团红色的光亮。 偏偏是那‘念咒’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以至于我最终见到了那口巨棺。 对于巨棺的存在,张喜似乎也很意外,可他在棺顶徘徊了一阵后,就莫名其妙的把我推进了棺材里。 而在巨棺里,我意外的见到一个人。 那人不是旁人,而是我面前柜台上这个背包的主人,那个疯了的盗墓贼臧志强! 包是臧志强的,藏魂棺多半也是属于他的。 他竟然是藏阴一脉的传人,是藏阴先生! 藏魂棺…… 我正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小棺材,窦大宝从后边走了进来,“哎,我洗好了,到你了。” “你等等!” 我连忙冲他招手,“你过来看看。” “咋啦?”窦大宝走了过来。 我把小棺材托到他眼前,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蓦地瞪圆了眼睛: “我靠,这棺材里有人!”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我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 “你能不能看出来里面是什么人?” 对于窦大宝的眼睛,我一直极具好奇。 他似乎不是单纯的阴阳眼,而是天生能看到许多超出阴阳眼、甚至是鬼眼探视外的存在。 就比如在朱安斌家那次,他竟然能看到书柜里有两个‘人’! 而这一次,他只是看了小棺材一眼,居然就又说棺材里有人…… 窦大宝愣了愣说: “我……我就是感觉这里头有人……”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说: “你等会儿!” 说完,抖着一身的肥肉跑向后边,‘噔噔噔’跑上了楼。 不大会儿就又跑了下来,跑到柜台前,把右手悬在了小棺材的上方。 看到他手里扣着一块黄橙橙的东西,我不由的一愣,仔细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到脚背上。 他手里扣着的居然是后街铺子里,老何的那块八卦镜! 我已经知道老何可能是三清正宗,他挂在铺子里的八卦镜是由道门心尖血开光的宝器,可怎么都没想到窦大宝会将它带在身上。 让我更加想不到的是…… 窦大宝右手扣着八卦镜照向小棺材,左手掌却直立在面前,像是和尚施礼般的口中念道: “佛道非一家,天地乃相连,三界六道灵,助我目通天!” 说着,左手一旋,用手指在我面前的茶杯里蘸了茶水飞快的弹向自己的眼中,随即瞪圆眼睛看向了八卦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茶水弹入他眼睛的时候,我似乎看见他眼眸深处竟闪过两点星芒! 我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跟着看向镜子里,却只看到镜中倒映出的小棺材。 我正狐疑不定,却听窦大宝突然‘咦’了一声: “是个男人!样子很猥琐,相当猥琐……” 他一边变换角度看着镜子,一边神神叨叨的形容着某人的样子。 我听的脑门直冒冷汗。 听形容,他说的分明就是臧志强。 然而我可以肯定,他百分之百是没见过那个盗墓贼的…… 这么说我在昏迷前的那段经历是真的。 的确是张喜把我带到了那个未知的‘世界’,把我推进了藏魂棺里,而在那里,我还见到一个人…… 这藏魂棺里有着臧志强的魂魄! 我醒悟过来,出于本能的恐惧,甩手将小棺材丢在柜台上。 “咋啦?”窦大宝急着放下手问。 我缓了好一会儿,脑子才稍微冷静了些,抬眼看向他: “你……你居然能看见……看见棺材里的人?” 窦大宝‘噢’了一声,“我前段时间回家,又去找我师父,想来想去,还是把那个什么……那次朱安斌家的事跟她说了。师父说,我的眼睛还有发挥的余地,不过要借助一些法器。我…我见这镜子挂在店里全是灰,就干脆拿下来擦干净放包里了。我也是头一回按照师父教的法子看……我真的看到棺材里有人!” “你师父……”我喃喃道,那个寡`妇…… 窦大宝挠了挠头,隔着柜台按了按我的肩膀: “祸祸,先别管这小棺材里是什么鸟了,我听潘潘说,那个哭门鬼是赵奇找来的?明天就是初一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不管旁的,得赶紧把老赵弄回来。他是咱老哥,总不能让他老是半死不活的躺在那儿吧?” “好啊。”我恍然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睡去了哈,你赶紧洗澡,也早点睡。” “好……” 等到窦大宝上了楼,我还坐在柜台后发愣。 过了好半天,我才勉强理清了一些思绪。 臧志强连同孔应龙、曹凡贵去挖王家祖坟; 三人都中了降头; 曹凡贵当场死在了墓里,孔应龙事后发作,死在了审讯室里; 按说臧志强也会死,却只是疯了,而我在精神病院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清醒的叙述出了盗墓的过程,并且还报给我一个地址和某些线索; 按照这些线索,我找到了他的包,在他包里找到了传说中的藏魂棺; 就在同一天,张喜举止反常,把我带到了那个未知的地方,却意外的发现藏魂棺,并且把我推了进去…而我在棺材里又见到一个臧志强…… 撇开旁的不说,瞎子曾说过: 活人的生魂在藏魂棺里待过一定的时间,就会被掩藏生气,成为阴鬼眼中的同类。 我昏迷了三天。 如果这三天我的生魂都在藏魂棺里,那我岂不是没了生气,成了真正的‘鬼’? 不知怎么地,我一下想起了房东老陈,想起了他前后说的那些怪话。 ‘怎么还跟个活人似的?’ ‘不变成死鬼,怎么吃阴间饭?’ …… ‘甭管怎么着,变成鬼就好,变成鬼就能吃鬼食了……’ 如果关于藏魂棺的传说都是真实的,那么臧志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下斗前把魂魄分离,将分离的一部分魂魄藏在了小棺材里? 虽然不了解降头如何邪异,但是按照窦大宝的说法,这点似乎已经证实了。 臧志强到现在还没死,本人进了精神病院,‘另一部分’却在藏魂棺里,他是因为魂魄不齐所以才没有降头发作,才能活到现在。 而我被张喜推进藏魂棺,‘昏迷’了三天,我身上的活人气息都被遮掩了…… 我变成了‘鬼’,我可以吃阴间饭了? 怎么吃? 吃香?还是啃元宝蜡烛? 我又想了好一阵,直想的脑浆子疼,用力甩了甩脑袋,就想抛开一切洗澡睡觉。 可当我站起身,却不经意间看到了货架上的泥娃娃,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 我点了三根香,插在泥娃娃面前的香炉里。 不大会儿,就见泥娃娃里面透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用试探的口气向‘泥娃娃’问道: “茶茶,我现在是人是鬼?” 灵鬼茶茶正小心翼翼的想去吸面前的香火,闻言嘎嘎一笑,说: “叔叔,你今天回来就不一样了呢,叔叔……” “闭嘴!叫哥哥!”我忙不迭打断她。凭什么管桑岚叫姐姐,到我这里就成叔叔了? 虽然只是一问一答,我也已经有了答案。 灵鬼对阴阳的感知力几乎等同鬼仙,小东西这么说,等于是证实了我的猜想。 之前所谓的‘阳世恶鬼’,只不过是命格,而在‘昏迷’了三天后,我已经真正变成阴鬼眼中的同类了! 或许是脑子太乱,又或者是我缺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盯着泥娃娃看了一阵,我感觉无话可说,就说: “茶茶……吃完香早点睡,你保佑自己下辈子投胎做人就好了。我……我也去洗澡睡觉了哈。” 说完,收起柜台上的一应事物就想往后走。 谁知刚迈出两步,忽然就听泥娃娃里传来茶茶的声音: “那个大胡子叔叔不一样。他的身体里……有一个老和尚……” 第二十九章 失踪案 大胡子? 我反应了一下,问泥娃娃:“你说的是大宝?” 泥娃娃里的茶茶点了点头,口齿漏风的说: “对,就是大胡子大宝,他身体里有个老和尚。” “什么老和尚?”我一头雾水。 “就四(是)……就四……”茶茶像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或者她对我也不像之前那么警惕了,竟把小小的身子从泥娃娃里透出三分之一,摆出一个双掌合十,盘腿打坐的姿势,“就四这样……老和尚在大胡子大宝的背上。” 我更发懵了,不过却被小家伙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的忍俊不禁。 小家伙透明的身体虽然仍大多和粗陋的泥娃娃重合,可还是能够看出,这是个约莫三四岁……四五岁……总归是五官十分精致,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儿。 我忍不住上前,想要看仔细她的样子,同时问清楚‘老和尚’是怎么回事。 哪知道刚迈出一步,小家伙就“啊”的一声惊呼,缩回了泥娃娃里,带着哭音喊道: “这身体四(是)我的,别抢我的……” 我哭笑不得,听着小家伙的哭喊,心里又忍不住有几分酸楚。 小鬼,你就这么喜欢这泥胎嘛…… 我只好又倒退回去,安慰了她几句,才又问她老和尚是怎么回事。 可我很快就发现,灵鬼和鬼灵术中描述的一样,心地善良,灵气充盈,对阴阳间的存在有着超乎寻常的辨识度。 然而灵鬼到底是没开化的小孩子,她能认出‘和尚’就已经很神奇了,再要解释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的。 我回想起窦大宝刚才用八卦镜照小棺材时念的那几句法咒不像法咒,偈语不像偈语的话—— ‘佛道非一家,天地乃相连,三界六道灵,助我目通天。’ ‘佛道非一家’…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三界六道灵,助我目通天……” 我翻来覆去的把这几句话念了几遍,突然,脑子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无论普通的阴阳眼,还是我的鬼眼,说到底借助的都是幽冥阴势,能够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存在。 而窦大宝之所以能看到连鬼眼都看不到的事物,却似乎是借助三界六道间的灵气。 我的个天,难道他是……佛眼? 关于这件事,茶茶说不清楚,我也只是有个大概猜测,却不能也不敢肯定。 我并没有纠结太久,甚至连藏魂棺的事也没再多想,胡乱洗了个澡就上楼睡了。 我这么急着睡是因为,我想起那天早上季雅云说的一番话。 她说她好像又去了阴阳驿站,而且还说我在驿站中接待的第一个客人,那个神秘的黑衣蒙面人想要和我单独谈谈。 我越来越想不明白季雅云和小雅究竟是怎么回事,对黑衣人虽然好奇,可也没到非见他不可的程度。 我只是想,他要见我,那势必是在阴阳驿站里。 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已经很久都没能去到那间驿站了。 我万分迫切的想要再到那里,去证实那个‘女骗子’是否真的住进了驿站…… 然而这一晚我却再次失望了。 直到天光大亮,被窦大宝的呼噜声吵醒,我也没能去到想去的地方,甚至整晚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我跟窦大宝说好,晚上两人一起去应鬼歌女梦蝶的约见。 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回局里一趟,毕竟那才是我的本职工作,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根本。 到了局里,高战还没来上班。 回到法医办公室,就只有孙禄一个人,我就问大双哪儿去了。 孙禄说大双昨天晚上值夜班,刚走没多会儿。 孙禄把正吃着的卷饼两口塞进嘴里,鼓动着腮帮子说: “我已经问过大双他胸口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可那小子就是不肯说。被我问急了,居然说他见了你的面会和你当面说清楚那件事。” “那就等我和他见了面再说吧。”我淡淡说了一句,拿过这几天的工作记录开始翻看。 到了中午,按孙禄的提议,两人准备去外面吃砂锅米线,路过前面的大办公区,孙禄忽然笑嘻嘻的说让我等会儿,他去法证室问问肖阳要不要一起去。 见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我哪还能不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倒是可以理解,法医这一行实在太难找到合适的另一半了,我要是没遇上徐洁,乍一见肖阳这个‘门当户对’的二把刀女法证,说不准也得有所行动。 孙禄去了法证室,我正准备跟其他人闲扯几句,忽然就见一个警察带着两男两女四个青年匆匆走了进来。 四个青年大约都在二十岁左右,除了一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孩儿还算清汤挂面,其余三个都染着不同颜色的头发,穿着打扮很有点非主流的意思。 带他们来的警察说:“他们是来报失踪的,你们接手一下。” 队里今天值班的是猛子和三炮,两人都是高战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见有人报案,立刻双双起身迎了过去。 我本来没在意,可不经意间瞄了那四个男女一眼,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 这时孙禄和肖阳一起从法证室出来,叫我一起走,我想了想,对两人说我有点事,不去了,让孙禄帮我打包一份回来。 猛子让那四个青年坐,拿出记录本,问:“报失踪?什么人失踪了?” “我们不认识他。” “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是干嘛的。” …… 那三个非主流七嘴八舌的说着。 三炮眉头一拧,“什么叫你们不认识?不认识你们报什么案啊?” 被他的气势一震,三个非主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了。 反倒是那个短发眼镜女孩儿说: “我们不认识那个人,可是我们怀疑他失踪了。” 她顿了一下,接着咬了咬嘴唇,说:“我们怀疑那个人可能被人杀了。” 三炮眉头拧的更紧:“什么叫你们怀疑他被人杀了?” 猛子摆手打断他,让四个青年先登记各自的身份再详细说明情况。 见四人都有些紧张,我走到饮水机前,倒了几杯水端了过去。 四个人一人捧着个一次性杯子,像是抓住了主心骨似的,稍稍放松下来,开始配合询问。 我点了根烟,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听到后来,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染黄毛的男青年叫黄海林,白毛叫吴浩,挑染头发的女孩儿叫戴菲,短发眼镜女孩儿叫周晓萍。 四个人都是一个村子长大的发小,除了周晓萍在县里的职校上学,其他三个都是无业人员。 黄海林和戴菲算是情侣,按照吴浩的话说,他和周晓萍也是男女朋友,周晓萍没否认,可看样子两人的关系似乎正在刚开始发展阶段。 四人之所以来报案,是因为昨天刚经历了一场‘探秘’,在探秘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和他们一样目的大叔。 说到这里的时候,四个人都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而我的眉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拧起来的。 因为他们探秘的地点,居然就是屠宰场后面的那栋鬼楼! 鬼楼的事虽然少有人知,可也不像高战说的那样绝无人知。 吴浩就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以前那所学校的事,知道有这么一栋鬼楼的存在。 看这小子和那个黄海林的打扮,绝不像是爱冒险人士,再看吴浩眼神闪烁,时不时的看向周晓萍,我心里就有底了。 什么狗屁探秘,九成是以这个为由头想要泡妞罢了。 这和约女生看恐怖片是一个道理,女孩儿被吓得哇哇大叫的时候男生伸出‘强而有力的臂膀’,某些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四人按照约定,是昨天傍晚去的鬼楼。 当时鬼楼的大门锁着,见周围没什么人,四个人就翻墙爬了进去。 进去以后,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吴浩就提议分头行事。 虽然目的不纯,但那样一栋老楼,对几个青年来说还是有着相当的吸引力的。 其余三人当即同意,黄海林和戴菲自然是一组,吴浩就顺理成章的和周晓萍一起。 按照四人的说法,黄海林和戴菲先留在一楼查探,吴浩和周晓萍直接上了二楼。 吴浩虽然嘴上没说,但我们也能够猜想到,这多半是他和黄海林商量好的。 说是计划好泡妞,可那会儿太阳刚落山,夜色笼罩下的老楼的确让人感到有些恐惧。 吴浩和周晓萍上了二楼,打着手电朝一间屋子的窗户照着看了看,见里面黑洞洞的,心里都不由得有些打鼓。 虽然都感觉到了害怕,可到了这个份上,谁说怕都行,他吴浩可怎么都不能怂。 于是他强壮着胆子,趁机拉起周晓萍的手,走到一个房间门口,见门锁着,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又走向下一间。 直到走到头,终于发现有一扇门虽然关着,但却是用一张小纸片掖着,并没有上锁。 吴浩使劲咽了口唾沫,对周晓萍说:进去看看。 周晓萍虽然看着斯文,可和多数同龄人一样,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当即就点头同意了。 两人拔开纸片,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打着手电一照,不禁都有些失望。 这就是一间空屋子,除了稍大些,和普通的屋子也没什么两样。 只看了几眼,周晓萍就说要出去。 吴浩眼珠子一转,点了点头。 可就在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怪叫起来:“谁在那里?!” 第三十章 走不出去的胖子 吴浩突然大呼小叫,目的是为了吓唬周晓萍,然后就可以趁机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一步。 谁知周晓萍哆嗦了一下后,朝着屋子深处看了一眼,忽然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满脸惊恐的看着一个方向。 见她反应不对,吴浩缓缓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看之下,头皮顿时一阵发炸。 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居然真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光多出一个人,而且那人是背对着这边、面朝着墙角蹲在那里,肩膀时不时的耸两下。仔细听,隐约就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在大口吃着什么东西! 吴浩的胆子倒还不算小,悚然过后把手电照了过去,“什么人?” 那人没回应他,还在低着头‘嘎吱嘎吱’的吃着什么。 周晓萍反应过来,扯着他的衣角让他快走,这时吴浩却血气上头,非要看看那是什么人,大晚上的藏在角落在吃什么。 说也奇怪,刚才还十分明亮的手电,这会儿却像是快没电了,离得这么近,却怎么都照不清那人的样子。 吴浩壮着胆子向前迈了两步,刚要再次开口询问,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黄海林的声音: “吴浩,你俩干嘛呢?” 吴浩和周晓萍都被吓了一跳,刚要回头,不料蹲在墙角那人竟也像是被吓到了,肩膀猛地一哆嗦,一下子跳起来转过了身子。 这时吴浩才看清,这人居然是个胖子。 胖子似乎比他和周晓萍还要吃惊,鼓动了两下腮帮子,瞪着两颗圆眼朝这边走了几步。 黄海林也走了过来,愕然的上下打量了胖子一眼,咽了口唾沫,转过头问吴浩: “这是谁啊?大半夜的在这儿啃猪蹄子?” 这时吴浩和周晓萍也留意到,胖子的手里还拿着啃了半拉的猪蹄子,只是那猪蹄的颜色实在不怎么好看,像是没煮熟,又像是放了很久一样,总之让人没什么胃口。 “你们是什么人?”不等吴浩等人开口,胖子就先瞪着圆眼问出了口。 胖子瞪起眼来很有几分威势,吴浩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说哥几个是来这里探秘的。 反应过来以后才想起问胖子:“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算是和你们一样…也是来探秘的。” 胖子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可随即又两眼放光的急着说道:“行了,能见到人就好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着,就丢掉手里的猪蹄,挥着两只手示意三人快走。 吴浩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周晓萍更是还没回过魂来,听胖子这么说,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 哪知吴浩和周晓萍、黄海林转身走到门口,再转头往回看时,竟悚然的发现,胖子不见了! “人呢?”已经一只脚跨出门口的黄海林又把脚收了回来。 就在他收回脚的时候,让人震惊无比的一幕出现了。 刚才那个胖子竟然就像大变活人似的重新出现在了屋子里,而且就站在离周晓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周晓萍忍不住带着哭音问:“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胖子似乎也同样从震惊中缓醒过来,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才沉声说: “我是人,是昨天来的,可我现在好像不能离开这里了。你们几个小鬼听我说,这栋楼有问题,趁着还能走,你们赶紧离开,以后也千万别来这地方了!” “你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黄海林问。 胖子神色一黯,苦笑说:“不知道,反正就是走不了了。可能……可能我已经死了。” 吴浩等人互相对视,彼此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 胖子这时又挥舞着双手,让他们快走。 如果说先前胖子的出现三人还能勉强接受,可胖子的忽然消失和如同鬼魅般的再次现身,已经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三人谁也没胆子再待下去,急慌慌的走出了那间屋子。 等出去以后回头再看,屋里又变得空荡荡的一片黑暗死寂,哪还有胖子的身影。 …… 听完吴浩等人的述说,猛子和三炮对视一眼,同时拧着眉毛瞪着四个青年。 “小朋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和警察叔叔开玩笑?好玩吗?”猛子嘴角带笑,口气却已经严厉起来。 吴浩和黄海林刚才说的起劲,这会儿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刑警瞪眼,都不敢吭声了。 反倒是周晓萍托了托眼镜,嗫喏的说: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因为怕你们不信,所以我们商量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来报警。”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衣兜,摸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这个就是塞着那间屋子门的纸片,我当时捡起来做证据的。” 猛子拿起那张折成豆腐干的纸片,展开来看了看,再次皱紧了眉头,把纸张反转举到周晓萍面前:“就这么一张草纸,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算什么证据?” “给我看看!”我脑筋儿一蹦,急着把纸抢了过来。 上下看了两眼,转向猛子疑惑的问:“你说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猛子同样疑惑的盯着我,摇了摇头。 周晓萍又托了托眼镜,小声说: “这纸上是没有字,可这确实是用来塞那扇门的,你们可以找人化验一下,说不定上面有指纹呢?你们相信我们吧,我们真的见过那个胖大叔,他一直催我们走,他应该是好人。他可能是被人害死在那栋楼里了,所以出不来……” 三炮不耐烦的打断她:“够了!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走!”吴浩显然是年少气盛,拉起周晓萍边往外走边气哼哼的说:“我早说来了也是白来,这些警察哪会相信世界上有鬼……” 周晓萍忽然挣脱他,往回走了两步说: “我们虽然不知道那个胖大叔的名字,但是我听他提到过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你们去找那个人,或许就能知道胖大叔的事是不是真的了。” “你说的那个名字是……”猛子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又拿起了笔。 “那个人的名字很奇怪,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我听错了。我只记得胖大叔最后催我们走的时候,说了一句:‘如果徐祸祸真在这儿,我可能还有离开的希望吧。’那人好像……叫什么徐祸祸……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可胖大叔就是这么说的。” 三炮和猛子同时瞪大眼睛看向我。 我反应了一下,心里猛一咯噔,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对方提示关机。 我忙指着猛子大声说:“打电话给高队!打不通就联系他的家人,问问他去了哪儿!” 猛子和三炮一愣,随即各自拿起了电话。 片刻,三炮说:“头儿的手机关机。” 猛子挂了电话站起身:“嫂子说头儿前天上午出去以后就没回家,还以为他在局里。” 三炮:“难道他们说的那个胖子是头儿?” 猛子冲吴浩等人招手:“你们再把当时的情况具体说一下……” “不用了。”我打断他,径直走到周晓萍面前,看看她,又朝其余三人脸上看了看,沉声说: “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带着四人回到法医办公室,我从包里拿出四张黄纸符箓,逐一折成三角形交给他们。 想了想,又在便签上写下我的手机号码递给周晓萍。 见四人都是一脸狐疑,我皱了皱眉说:“你们闯祸了。” “我们就是来报警的,闯什么祸啊?”黄海林不以为然的说。 “有没有听过好奇害死猫?”我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弹着烟灰说:“把我给你们的平安符带在身上,回去以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至少三天别出家门,中间如果有什么状况,打给我。” 事实是从四人一进来,我就看到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都透着一股子黑气,听他们提起鬼楼,便知这四人虽然只是匆匆一行,却已经在鬼楼内惹下了祸患。 “你不是警察吗?”周晓萍探着头往办公室门上看了一眼,“你是法医?” 我起身,把烟掐灭,“我是徐祸。” 把四人送走,三炮和猛子都围了过来,恰巧孙禄和肖阳也吃完饭回来了。 不等其他人多说,我就对猛子说:“拿钥匙,去老屠宰场。” “要不要上报?”猛子问。 我犹豫了一下,摇头:“先去一趟,如果找不到,明天上报局里。” “都换上警服!”我补充了一句。 如果不是周晓萍最后的那句话,我们谁也想不到,那个俗套‘鬼故事’中的胖子有可能是高战。 直到现在,其他人也想不明白,高战怎么会去了屠宰场后边的一栋老楼,更加想不通四个‘探秘’青年述说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形。 然而我却已经想明,那天我和高战去过鬼楼以后,我当晚便昏迷在了洗浴中心。 高战虽然和我一样没有真正进入鬼楼,但以他刑警队长的敏锐直觉,自然把我的昏迷和鬼楼联想到了一起。 他请假,居然是去了鬼楼,而去那里的目的,应该就是去找‘我’,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多半还是受赵奇离魂后变成‘植物’那件事的影响…… 第三十一章 月白衫,千层底 警车停在屠宰场对面,却意外的发现前面已经停着两辆豪华的轿车。 三炮看了看对方的车牌:“咦?是杜老板的车!” 杜老板?杜汉钟? 我不由得一激灵! 之前听高战说,鬼楼是杜汉钟的产业时,我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疑惑。 等到他说,原先的学校是由杜汉钟的伯父筹建时,更是隐约感觉这中间似乎有着我想象不出的关节。 直到这会儿见到杜汉钟的座驾,把杜老板本人和鬼楼直观的联系起来,我脑海中猛然跳出两个人的两句话。 其中一个是三白眼,他在变成鬼鸮前说过:老东西在鬼山。 另一个是歌女梦蝶,他告诉我:初一子夜,鬼山相见。 假使梦蝶说的鬼山,就是那晚我和潘颖见到的塔楼;或者说是真实存在、有着血腥历史的学校鬼楼,无论两者间如何变幻,都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这个地方和杜家有关系。 那以前在背后操控了那些个诡事凶事的老东西,又会是哪个…… 因为这次的行动没有上报,所以来的只有猛子、三炮、我,还有临时拉来的孙禄。 出于某个原因,来之前我让猛子帮孙禄借了身警服换上。 孙屠子本来就粗壮,穿上警服倒是比我更像真正的警察。 四人下了车,穿过巷子直接来到鬼楼外。 院子大门是开着的,透过大门,就见七八个男女站在院中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杜老板、杜汉钟。 我本来想按照原先想的,直接过去以警察的身份说明情况,对鬼楼进行搜查,可不经意间看到一人的侧脸,不由得就是一愣。 等到他旁边一人转过半边脸,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猛然转过了身子。 “咋了?”孙禄小声问我。 猛子和三炮也都奇怪的看向我。 “我不方便进去,你们按照咱在车上说好的,如果能搜查,尽量多拍照。” 我低声快速的说了一遍,一边迈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忍不住抹了把冷汗。 我之所以临阵退缩,是因为刚才看到的两人让我感到发自内心的惧怕。 这两人一个是朱安斌,或者说是荫木傀;另外一个,居然就是那次我和桑岚一起通过灵觉见到的降头师‘刺猬头’! 关于降头,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却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降头的邪异。 我倒不怎么怕死,可我怕一旦和两人正面相对,立刻就会有更多难以应对的麻烦随之而来。 最主要的是,直觉告诉我,随着和鬼楼的接近,似乎以前的一些诡事和悬案就快要有答案了。 在得到这些答案前,我真不想再横生枝节。 话说回来,朱安斌和刺猬头居然跟杜家有交集,这似乎更能证明杜家不简单…… 思索间,我竟不知不觉来到上次的石料厂外。 想了想,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去找趟老陈。 收起脾气软磨硬缠,说不定臭石头也会开化呢? 我正想进去,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我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接通。 就听一个操着浓重陕西口音的男人声音说: “哎,你是徐祸吧?” “我是徐祸,你是哪位?” “额(我)叫卢金川,是老陈滴同事。” 我一愣神的工夫,就见石料厂内,一个粗壮的半大老头从上次老陈进去的那间屋里走了出来,倚在门框上,举着手机大声说: “老陈有东西让额交给你嘞!” 我走进石料厂,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半大老头愣了愣,放下手机扯着嗓子问我:“你就是徐祸?你咋来咧?” 我点点头,“您是卢金川……卢大叔?” 卢金川朝我身上看了一眼,“耶……还是个公安的么,你等哈。” 说着,转头进屋,不大会儿捧了个灰不溜的小包袱出来。 “这个是老陈让额交给你地,额刚还说打电话让你来拿咧。” 我接过包袱掂了掂,疑惑的问:“老陈人呢?” “走了么,说是干不动咧,回老家咧。” “回老家?”想起昨天遇上老陈时,他手里拎着的那个大包,我一下懵了。 这老东西也太绝了吧? 居然跑路了? 卢金川看了看我,撇了撇嘴说: “他除了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还让我跟你说两件事咧。” “什么事?”我问。 “一个事是,你租滴他的房子呵?他说咧,房子到期,他会来收房租滴。” 我无语的点点头。 卢金川忽然挠了挠头说:“还有件事额也不知道他是甚意思,他只让额跟你说:死鬼都是要穿故衣滴。” 死鬼穿故衣? 这句话我不是全然不了解,但也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谓的故衣,就是指旧衣服。 在丧葬行当里有个说法,一个人死了,发送的时候要么穿寿衣,那是阴间的衣服;如果不穿寿衣,那就应该替死者换上以前穿过的衣服,也就是故衣,因为上面有着死者的味道,穿着更‘舒服’。 老陈为什么让他转告我这个? 我给卢金川递了根烟,帮他点着,问他老陈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说是今天一早。 我又问他知不知道老陈的老家在哪儿。 他说不知道。 我本来还想向他多打听些老陈的情况,可交谈下来,发觉他就是个普通的石匠,自然也问不出什么关键性的东西。 我心说得,这下连最后一个老家伙也没影了。 可是刚冒出这个念头,我就不由得愣住了。 为什么要说‘最后’呢? 仔细想,在阴阳行当中,我接触的人并不多,能算得上前辈的更是屈指可数。 野郎中死了; 老何无缘无故变成了植物人; 顾羊倌眼瞎之后,再见到他居然是在精神病院; 段乘风也算是前辈,可他似乎也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了。 自从来到平古,我所经历的诸多怪事,似乎都和老陈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然而,就在我找到‘鬼山’的时候,老家伙居然退休不知所踪…… 我怎么就忽然感觉,这帮老家伙跟事先商量好似的? 接到孙禄打来的电话,说那边完事了,于是我离开石料厂,径直往回走。 路过鬼楼的时候,大门又已经关上了。 出了巷子,那两辆豪车也已经离去。 上了警车,猛子说他们以追查在逃犯为由要求搜查老楼,杜汉钟很爽快就答应了。 但是搜遍整栋楼,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我点点头,见到杜汉钟的那一刻,我已经有感觉,这趟的搜查会很顺利,但也会徒劳无功。 我问三人拍了照片没有,孙禄说拍了,都传到他那儿了,马上传给我。 三炮不无担忧的问我,高队会不会有事。 我沉吟了片刻,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好一字一顿的说: “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线索,那就上报上级,立案侦查。” 说是这么说,在来之前,我和他们一样,担心高战的安危。 可是在见到杜汉钟后,我隐隐有种感觉,就算高战原本有危险,随着杜老板的到来,他也应该化险为夷了。 这和我感觉搜查会很顺利的原因一样。 大老板在场,细节又怎么会出问题? 到局里换了车,我提前回了城河街。 一进家门,我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老陈交给我的包袱。 让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包袱里的,竟然是两块灵牌。 单看外表,这两块灵牌和货架上那些灵牌没什么两样。 其中一块上面是空白,没有刻字。 另外一块却刻了一个人的名字。 窦大宝应该是听到动静,从楼上跑了下来。 看到我手里的那块灵牌,眉毛都立了起来,“这是哪个王八养的咒你?是谁?找丫去!” 也难怪他会生气,事实是当我看到这块灵牌的时候,我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众所周知,灵牌是为悼念逝者而设的牌位,有些灵牌是人死后追设,有些则是在逝者重病将死前所刻。 后者的名讳必须得是鲜红色,这说明人还没死,等人去世后入葬,才再描成黑白或者金色供奉起来。 而我手中的这块灵牌,上面赫然是六个描黑了的字迹——徐福安之灵位。 徐福安是我以前的名字,后来逾越阴阳,我便把它当做了在阴间行事的名字。 现在徐福安三个字被用墨黑描画,这是把我当成真正的死鬼了。 我让窦大宝先稍安勿躁,看看包袱里再没别的东西,就又拿起了另一块灵牌。 看着灵牌上的空白,我不解其意,干脆不想,直接把两块灵牌都堂而皇之的摆在了货架上,和那些个有字没字的摆在了一起。 我跟窦大宝解释,灵牌是老陈让人转交我的。 窦大宝兀自气愤,大骂老陈倚老卖老,净做些九不搭八的混账事。 转眼到了晚上,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窦大宝摩拳擦掌,问我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想起老陈让卢金川转述的话,我让他等等。 回到楼上,我打开衣柜,稍一犹豫,把那套月白长衫拿了出来。 再次来到平古屠宰场外,我推开车门迈了下去,脚上的千层底一踏上地面,一种从未有过的特殊感觉立刻侵袭了全身…… 第三十二章 数目 “我倒要看看,这鬼楼有多邪性。”窦大宝走到我身边悻然的说。 我想了想说:“别乱来,我们今天晚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到高战。” 两人走进巷子,并没有见到那天的七层塔楼。 来到鬼楼的院外,大门被用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链条锁锁着,就连小门上也从外面锁上了。 里面没人? 我一下想到了头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个穿蓝布工作服的老头。 连他也不在? 不知道怎么着,想到那个老头,我忽然又想到了吴浩和周晓萍他们几个述说的经历。 他们四个来的时候,貌似也没见到那个老头。 不光如此,现在回想起来,我怎么突然感觉,在他们的述说中,似乎还少了点什么呢? “已经过十一点了,现在咋办?”窦大宝问我。 我想都没想,就说:“翻墙进去。” 院墙是为了保护老楼建的,约莫有两米多高。 但这当然拦不住我和窦大宝,两人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了进去。 窦大宝四下看了看,回过头小声问我:“祸祸,你有没有觉得这儿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我反问。 窦大宝摇了摇头,皱着眉低声说: “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吧……感觉……我真说不上来。” 我愣了愣,点点头,“万事小心。” 窦大宝边说边不自觉的活动着手脚,样子看上去很有点无厘头,但我却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其实从脚一落地,我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是……就是觉得浑身‘拿得慌’,感觉浑身紧绷绷的……就好像是裹着被子睡觉,在梦里想干什么,却施展不开手脚似的。 刚开始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对身上这套不符合时代的衣服不习惯,可是听窦大宝一说,才发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不是衣服的事儿。 “那个歌女……梦蝶在哪儿呢?”窦大宝问。 我看了看眼前的两层老楼,就差没苦笑出声了。 现在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也就是过了子时。 我前来赴约,却没能见到上次的塔楼,而是只有眼前这栋黑洞洞的老楼。 当时梦蝶把我引到巷子里,就只说‘下月初一子时,她在鬼山等我’,现在想来,这话是真有些含糊,甚至是有些混账了。 她指的鬼山,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指塔楼,可如今塔楼并没有出现。 而且我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天见到塔楼,似乎是一次意外。 对于那样一栋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楼,我可能没有第二次见到的机会。 那‘我在鬼山等你’,鬼山是指哪里? 貌似同样的位置,就只有这样一栋老楼了。 窦大宝看出我的疑惑,小声提议说: “都过点了,那女的到现在都没出现……要不咱单一目标,找高战?” “好!” 我下意识点头,随即抬眼看向二楼最右边的屋子。 老楼是旧时的学校建制,是筒子楼,两边都有木质的楼梯。 我特意问过吴浩和周晓萍,两人一口咬定,他俩是从左边上去,直走到底才发现最后那间屋的门没锁,只是被一张纸片塞着。 而且吴浩和周晓萍还说,他们是原路返回跑下来的。 对于不熟悉的地方,原路去,原路回…哪怕是另有捷径也会因为大脑的偏向习惯遵循旧意识原路返回,这是最正常的逻辑。 他们的叙述算是很严谨了,可我怎么又觉得在他们的叙述中有些状况是我不明白的呢? 我思索的工夫,窦大宝已经打着手电,把楼下巡视了一周,跑回来说:“一楼的门都锁着呢。” 我一愣,转眼看向最右侧的那一间,“那边也上锁了?” “都锁了。”窦大宝点头。 那就是说,那天见到的蓝工作服老头真不在这儿…… “去二楼?”窦大宝看向我。 我点头,“去二楼。” 窦大宝之前听我复述过四个青年的经历,知道事关重大,粗中有细的问:“从哪边上?” 我自从翻进院里,脑子就有些混乱,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看左边。 想到吴浩等人的叙述,朝着右边的楼梯走去。 沿着右边的楼梯爬上二楼,我第一时间就去察看第一扇门,发现门果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露出一条不足五厘米的缝隙。 窦大宝像个特工一样快速的扭身转到门框另一边,把手电高高举起顺着门缝上方往里照,然后冲我努了努嘴。 我借着亮光朝里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要进去才能发现?”窦大宝低声说了一句。 我眼珠转了转,点点头,伸手推门,门扇发出‘吱呀’一下声响,应手而开。 我和窦大宝对望一眼,先后走了进去。 可是很快就发现,这屋子虽然大,但就是一间空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几个熊孩子是不是瞎说的?”窦大宝回到门口小声问我。 我摇摇头,没吭声。 伸手摸了摸长衫的袖口,从里面掏出一个折成豆腐干状的纸片,转身把打开的房门掖上。 回头再看,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窦大宝直接在屋子的四角转了个遍,走回门口,朝我摇了摇头。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按照吴浩等人的说法,他们是在这里见到‘胖子’的。 可如果这间屋子真有异状,我的鬼眼和窦大宝那双奇异的眼睛并驾齐驱,又怎么会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按照吴浩等人的叙述,反复尝试恢复了他们当时经历的场景,却仍没看到任何异象。 最后只得对窦大宝说:“我没招了,去别地儿。” 两人出了门,沿着二楼的走廊往前走,边走边打着电筒顺着窗户查看屋里的情形。 直走到左侧最后一个房间门口,窦大宝吁了口气,回头对我说: “十七间屋,全是空的。除了那头的一间,其它都锁着。” “几间?”我猛一激灵。 窦大宝一愣:“十七间啊,我知道这趟的事不能马虎,专门数的,二楼一共就十七个房间,和一楼一样。” “是十八!”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十八?”窦大宝和我对视。 “我数的是门。” “我数的也是门啊!” 两人大眼对小眼了半晌,窦大宝转眼朝楼下看了看,试探着问我:“筒子楼,楼上楼下应该一样,要不要数数楼下?” 我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 两人下到一楼,肩并肩单纯的数门。 从左侧走到右边最后一扇门。 窦大宝笃定的说:“一楼是十七间房!”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说:“我数的是十八。” 两人四目相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相信窦大宝,他说每层楼都是十七,那就是十七。 可我也不能否定自己的计数,我从二楼第一间敞开的门就开始计数,二楼是十八扇门,一楼也是一样…… “现在怎么办?梦蝶没出现不说,也没高队长的影儿……咱俩还出现分歧了。”窦大宝挠头说。 我大脑一阵纷乱。 的确。 不说鬼楼先前发生过什么,单说我和窦大宝肩并肩查探完整栋楼,他说每层有十七间房,而我数的是十八间……这就说不过去。 我反复想了想,最后一咬牙:“再数一遍。” “你脑子锈了?再数不还是那些?我肯定没错!”窦大宝说。 我站在楼下,眼珠转了转,斜看向左边:“这次我们从这边上。” 窦大宝抿了抿嘴,点点头。 两人再一次顺着左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窦大宝打着手电朝第一间屋的窗户里照了照,回过头冲我撇嘴,“一样,没变化。” 我跟上去朝里面看了看,朝前努嘴:“下一间。” ‘反复重游’,窦大宝大步走到第二间屋子的窗口,打着手电往里照着看了看,突然回过头说:“有状况!” 我脚下一顿,跟着走到窗前,顺着电光往里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之前我跟着窦大宝,两人已经把这栋老楼探查了一遍。 除了二楼最右边的一间,所有房门都是锁着的。 而且,所有房间都是空的。 然而,此刻顺着电光看向屋里,这二楼的第二间房的正中,竟然停着一口黑压压的棺材! “我刚才眼花了?”窦大宝小声问我。 我眼珠转了转,定在前方:“再看一遍。” 窦大宝反应了一下,点点头,朝前走去…… “是十八!”窦大宝在最后一扇门上用力推了推,回过头说:“这扇门也锁上了!二、四、六、八……里面全有棺材,光这一层就有九口棺材!” 我一愣,想想之前的情形,急着说:“下去!” 窦大宝这会儿也没主心骨了,急着跑下楼,站在楼梯口回头问我:“咋办?这到底咋回事啊?” 我迈下楼,环顾了一下四周,指了指一楼最中间的那两扇对开大门:“看看再说。” 两人对望一眼,相互点点头,正朝着那边走去,突然间,那两扇门竟同时敞开了! 与此同时,鼓乐齐鸣,原本沉静寂寥的院落变得喧嚣起来…… 第三十三章 赴约 听见动静,我本能的拉住窦大宝,飞快的躲进了楼梯下方的空隙。 定神再看院中的情形,一时间两人全都惊呆了。 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鼓乐声响起,原本黑压压死寂沉沉的老楼,竟然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本来空荡荡的院子里,转眼间居然站满了人,一眼望去,怕是至少有两三百号。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全都踮着脚尖探着头,朝着一楼正中那间房门敞开的屋里观望。 我和窦大宝对望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满是惊疑不定。 窦大宝小声问我:“他们看什么呢?” 我转眼朝那间屋看去,可惜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敞开的房门,看不到屋里有什么。 我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忽然,一个圆圆的东西顺着地面骨碌碌滚到了我脚边。 我吓了一跳,以为那是什么活物,抬脚就想把它踢出去。 哪知道脚刚一抬,那东西突然翻了个个儿。 昏暗中,看清那东西的模样,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 那居然是一颗人头! 的确是人头,是一个男人的脑袋。 它似乎感觉到我想对它做什么,竟然瞪着眼睛朝我怒目而视! 我抬起的脚僵在了半空,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和它对视,完全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这种情形对任何人来说冲击力都太大了。 “嘶嘶!” 窦大宝突然捅了捅我,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我抬眼一看,浑身又是一震,脖子里的汗就像是数十条小蛇一样快速的顺着领子往下游,瞬间就浸湿了前胸后背。 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没脑袋的身躯正一边推搡身边的‘人’,一边弯下腰在地上胡乱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和窦大宝再次对视了一眼。 窦大宝小声问:“要不要帮他一把?” 我瞬间就感觉一股莫名的诡异弥漫包围了整个心脏。 “怎么帮?”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问。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把头给他送回去……” 说完,他自己先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转眼再看,那个无头人还在‘人群’中矮身摸索。 那间屋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完全吸引了这几百号阴魂鬼魅的注意力,根本没人注意到身边有这么个家伙在苦苦找寻着什么。 甚至于当无头人挨到自己身边时,全都不耐烦的抬手踢腿的将他赶开。 那副情景,就好像是赶开一条不讨人待见的流浪狗一样。 看着这种场面,我不由得一阵心酸,犹豫了一下,弯腰捧起人头,朝着无头人走了过去。 “卧槽,你不要命了!我是说把头给他扔回去……” 窦大宝想要拉我,被我侧身避开。 “留在这儿等我。”我低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当异变突生的时候,我身上原本那种紧绷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 我脑子里鬼使神差般的冒出了老陈几次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 虽然至今仍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我内心深处有种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我强忍着剧烈的心跳,‘旁若无人’的走到无头人身边,拉过他一条胳膊,把手中的人头交到他手上。 见他慌忙的抬起另一只手把头捧稳,立即转过身往回走。 我一边低着头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身边的鬼魅,忽然感觉十分的不对劲。 按照高战的说法,当年应该有几百号人被屠杀在了这所学校的老楼里。 如果这些鬼是当年被屠杀的冤魂,那应该有相当一部分是学校里的学生才对。 可是在我经过的这段路程当中,却没有几个像是学生的模样啊。 最主要的是,我现在可以说是身在鬼群中,但我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的阴气、鬼气…… 直到回到楼梯旁,我还百思不得其解。 “嘶嘶……” 窦大宝突然又朝我使眼色。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头钻到楼梯下面,走到他身边小声问:“怎么了?” 窦大宝瘪着嘴,猛地一扳我的肩膀,将我扳的转了个身。 “呃……” 看到身后的情形,我一口气没抽回来,憋在了嗓子眼,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刚才那个没脑袋的家伙,居然跟着走了过来,而且就在我身后距离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关键是他把双手举在胸前,手里还捧着那颗两眼圆睁的脑袋! 我下意识的把手伸进怀里,想去摸藏在怀中的阴阳刀。 但手刚碰到刀柄,就见那人捧着的头颅咧了咧嘴,竟然开口说话了: “多谢兄台仗义援手!” 我愣了愣,斜眼看向窦大宝,却见他也正斜着眼睛看着我,嘴里含糊的低声说: “这位兄台很有教养。” 或许是见我和窦大宝反应‘古怪’,那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呵呵’干笑着,把头举起来安在了脖子上。 这一刻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看一场超级恐怖的5d电影。 那人‘安装’好了脑袋,一只手扶着头顶,一只手背到身后,眼珠转动打量着我和窦大宝。 我勉强压着快跳出胸腔的心脏,也上下打量他。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粗布长衫,却是一个相貌斯文,甚至有着几分飘逸潇洒的青年。 长衫青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想冲我抱拳拱手,可扶着头的手刚一松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又按住了头顶。 青年苦笑着摇头,在我眼中看来,却是无比的诡异。 因为,刚才他松开手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他的头朝着一边歪了过去,露出了颈间平如刀切的伤口…… 长衫青年摇头片刻,终于开口说: “多谢兄台仗义援手,白长生感激涕零。” 我无言以对,只好朝他点了点头。 “敢问两位兄台贵姓大名?”青年忽然面露疑惑,“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们两位?” 他的问话听起来似乎再正常不过,可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却又是无法形容的诡异。 我勉强平定了一下心神,刚想说什么。 忽然,长衫青年脸色一变,神情竟变得狰狞暴戾起来。 我猛一激灵,下意识的展开手臂揽着窦大宝往后退。 没曾想就是这么一个本能的动作,却让我在下一秒钟,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我只是本能的防备,想要自保和保护身边的人避免危险。 可就在我张开双臂往后揽的时候,我的两只手竟同时摸到了两个人! “大宝!”我低着头,任凭鼻尖上的冷汗滴落,勉强低声喊了一声。 “在呢。”右边传来窦大宝的小声回应。 我暗暗点头,慢慢的把左手从揽着的那‘人’身上移开,慢慢往回缩。 可是刚缩回一半,猛然间,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下大骇,伸手就想去怀里拿刀,却听左侧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怎么是你?” 我猛地一愣,转眼看去,就见左后方果然猫着一人。 这人圆头圆脸,短发似草窝,一只手紧抓着我的手脖子,正瞪着两只硬币眼满眼惊喜的看着我。 “高队!”我低呼出声。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我们要找的高战! “卧槽,我可找到你了,你真在这儿……” 高战握着我的手不放,退后半步,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还换衣服了?” 我没说话,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感觉到些许的温度,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甭管今晚如何诡异,甭管发生了什么,我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高战有体温,他还活着。 “祸祸!”窦大宝突然叫道,“你快看!” 我猛一愣,急忙转过头,再次目瞪口呆愕立当场。 刚才那一院子的‘人’,包括那个彬彬有礼的断头青年,竟然全都不见了。 鼓乐声消失,鬼楼中的灯火也都全然熄灭,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大宝,你有没有看出什么?” “看个屁,和先前一样……我都怀疑自己刚才是在做梦了!” “你们俩在说什么?”高战低声问。 我看了他一眼,硬是把一大堆的疑问堵了回去,想了想,低声说: “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完,一手一个,将两人从楼梯下拽出来,跑向之前我和窦大宝翻进来的那面院墙。 窦大宝助跑两步,一个纵身爬上墙头。 我正想跟上去,却听高战气喘吁吁的说: “我爬不上去……我饿……浑身没力气……我已经三天没吃正经东西了。” 我稍一犹豫,立即矮身蹲在墙边,“踩着我上去,赶紧走!” 高战似乎也感觉到了紧迫,一咬牙,摇晃着跑了几步,抬脚踩在我背上。 我猛一挺身,上方窦大宝低喊:“拉住了!” “拽出去!”我再次挺身。 感觉背上一阵轻松,我浑身也跟着一松,本能的弯下腰,两手扶住膝盖长吁了口气。 可没等我直起腰,就听鬼楼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居然真的来了?那就进来吧!” 第三十四章 鬼宴 “祸祸,别管她,快走!”墙外传来窦大宝的声音。 “你们先走!”我果断说道。 外面没再有动静,想来是窦大宝粗中有细,先把高战带走了。 我犹豫了一下,直起腰,转身面向鬼楼。 鬼楼内的灯火已经全然熄灭,门户紧闭,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这让我一时间难以分辨,之前看到的情形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我来了,你在哪里?”我沉声朝着鬼楼问。 话音刚落,仍是一楼正中的那两扇门再一次打开了,灯火亮起的同时,房间里竟还传来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 “假惺惺 假惺惺 做人何必假惺惺 你想看 你要看 你就仔细的看看清 不要那么样的装着 一本正经 何必呢 假正经……” 虽然情景无比的诡异,可是听到这只有在影视剧里才能听到的某个年代的歌声,我心底还是充满了好奇,不自觉的就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刚到门外,我已经被屋里的情形惊呆了。 先前我和窦大宝已经打着手电把所有的屋子都看了一遍,这个房间比其它房间都大,似乎是礼堂之类的存在。 我记得第一次透过窗户往这间屋里看的时候,除了发现这里比其它房间大了一倍外,里面也只有几把残破的桌椅,到处充满着陈旧破败的意味。 然而此刻,房间里完全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闪耀,下方透着崭新的圆桌上竟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更让我惊讶的合不拢嘴的是,原本房间正中的小礼台,此刻竟变成了一座花团锦簇的舞台。 一个身穿黑丝绒旗袍的民国美女,正站在舞台的中央缓缓摇摆着身子唱着那首民国时期流行于欢场的歌曲。 在她的两侧,竟还各有两个穿着燕尾服、超短裤,脚踩高跟鞋的伴舞女郎…… “梦蝶!” 我一眼就认出了旗袍美女的身份,收起错愕,带着满心的狐疑缓步走了进去。 梦蝶看到我进来,也是微微一愣,神情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目光转向了一边,神色更加讶异。 我也是一怔,下意识的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身边,看清状况后,冷不丁被吓得一蹦。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 突然冒出的是个十四五岁,明眸皓齿的小女孩儿,身上穿着一袭淡青色的旗袍裙衫…… 她居然是宝儿! 我不自觉的把手伸到腰间,摸了摸随身的两个小元宝。 因为老陈说的那番怪话,来之前,我换上了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那身民国衣服。这样的穿着,我不可能再背个背包,于是只把阴阳刀和几张符箓贴身藏了。 当时无意间看到两个小元宝,我下意识的就揣进了兜里,当时想的是拿它们做个伴手的玩意,关键时候或许可以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没想到宝儿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看来真的是小元宝变化的银灵啊,只是不知道她这时出现,是要作什么怪…… 梦蝶只是略一停顿,就神色如常的继续唱道: “想爱我 要爱我 你就痛快的表表明 不要那么样的扮起 面孔铁青 吓坏了人 何必呢 红着脸 跳着心 你的灵魂早已经 飘过来又飘过去 飘个不停……” 她的声音十分悦耳动人,歌声中更是带着一种游戏风尘的轻佻意味。再加上那四个舞姿曼妙的伴舞女郎,一下就让我有种融入沉浸于某个时代特殊场合的奇诡感觉。 一曲唱完,梦蝶“唉”的一声轻叹,风姿万千的掠了一下垂落的发丝,走下舞台,款款来到了我面前。 我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我来了……” 刚说了三个字,我身边突然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把一个小小的银元宝举到梦蝶面前。 “我家公子赏你的!”宝儿脆生生的说道。 我两眼一黑,差点没吐血。 这都哪儿跟哪儿,听完歌给歌女打赏,真把我当成捧角的大爷了? 我本来还担心宝儿的‘轻佻’会引起梦蝶的不满,没想到一看到两个白花花的元宝,梦蝶竟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便把元宝抢了过去,满脸欣喜的把玩了一阵才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不光如此,我还看到那四个还没来得及散去的伴舞女郎,竟也纷纷把目光投向这边,眼中满是艳羡的神色。 “见者有份!”宝儿十分豪爽的又拿出几个元宝。 四个女郎立刻雀跃的跑了过来,从她手里抢过元宝,不住的朝我道谢,甚至还向我抛媚眼。 看样子再多加一个元宝,让她们任何一个陪我那什么都没问题…… 宝儿忽然贴在我身边小声说道: “咱们的银子不多了,回去以后再多准备些吧。” 我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记得当初还是段四毛告诉我,常在阴阳间行走,‘傍身钱’是离不了的。宝儿拿来打赏的那些元宝,多半就是上次我烧给自己的傍身钱了。 看来无论是在阳世还是在阴间,钱都是好东西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应该是真的…… 梦蝶收了钱,心情似乎很愉快,微微一笑说:“坐下说吧。” 我迟疑了一下,拉了把椅子坐在圆桌旁。 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酒菜,忍不住‘咕噜’吞了口口水。 梦蝶眼中又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堆起笑容,拿起桌上的酒壶把我面前的酒杯斟满,自己也倒了一杯。 她端起酒杯举到我面前,眼波流转似水的注视着我,幽幽道:“先干一杯吧。” 我不禁一愣。 空屋子里怎么可能出现一桌酒席?这根本就是鬼食! 活人怎么能吃鬼食? ‘变成鬼就好,变成鬼就能吃鬼食了……’ 犹豫间,老陈的话猛然间在我脑海中回响起来。 见梦蝶眼中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味,我抿了抿嘴唇,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张口把杯中酒吞了进去。 酒液入喉,竟然和真正的白酒区别不大,只是微微淡了些。 见我把酒喝了,梦蝶的脸色突然一变,放下酒杯盯着我问: “你究竟是人是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但这种反应对我来说无疑只有好处。 从被鬼哭门开始,到这次赴约前来,我一直都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想要达到目的,这绝不是好兆头。 现在梦蝶对我有了疑问,这似乎让我扳回了一些主动的优势。 “我是阴倌,徐福安。”我淡淡的说道。 “阴倌?”梦蝶显得更加疑惑,喃喃道:“阴倌怎么能吃我们的东西……” “呵呵呵……他不光是阴倌,还是阴阳驿站的老板!”一个男人突兀的声音响起。 转眼间,就见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我猛然愣住了,这人居然是我去到阴阳驿站时,接待的第一个‘客人’! 季雅云曾说过,他想和我谈谈,然而我却一直没能再去驿站,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和上次见到黑衣人不同,他背后并没有背着那个狭长的包袱,而是就那么空着两手走进来的。 对于黑衣人的到来,梦蝶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反倒是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是阴阳驿站的老板?” 我心念电转,缓缓点了点头,“是。” 梦蝶身子明显一震,低下头,眼神闪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黑衣人像是对这里很熟络,拉开椅子,自顾坐了下来。 一时间,我、梦蝶和这神秘来客以圆桌为中心,成了三足鼎立的状态。 黑衣人和我对视了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竟抬起手,把包着头脸的黑布解了下来。 看清他的样子,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脸竟像是被火烧过,完全分辨不出本来的样貌。只是鲜红的肉痂透着黑灰,夹杂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纵横沟壑。 他的嘴唇已经烧没了,黑布一揭开,就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鼻子的位置也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孔洞。 我看不到他黑衣包裹下的身躯,可是单看这张脸,除了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还有两分人的样子,却是比我见过的厉鬼还要让人惊悚。 梦蝶似乎反应过来,侧目看着他蹙了蹙眉,冷声说: “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该来这里。” 黑衣人呵呵一笑:“知道,每年的今天这里都是你做主嘛,不过……作为阴阳驿站的住客,我好像不用遵循一些东西。” “你住在驿站?”梦蝶狐疑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自顾倒了杯酒,仰脖喝了下去。 因为没有嘴唇,一杯酒倒是有半杯顺着嘴角漏了出来。 我原本满心疑惑,却因为他的到来更加觉得混乱。 勉强平定了一下心神,向梦蝶问道:“你见过赵奇?” 梦蝶似乎完全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带有几分不屑的说: “有生魂来到鬼山,别人没察觉,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见他痴心一片,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参与进了这件事,我不会让他活到现在。” “他现在在哪里?”我急着问道。 不知道怎么地,听梦蝶这么说的时候,我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感觉。 眼前的梦蝶,和我在看守所老楼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用苏州话骂人的鬼歌女完全判若两人。 我开始发觉,她并非是一个迷失的歌女那么简单,而之前发生的那一桩桩邪异诡事,似乎更是某个长达数年的阴谋产物…… 第三十五章 生死钱 我的感觉没有错,在短暂的疑惑过后,梦蝶完全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冷酷,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我可以保证赵奇和萧静的安全,不过你要替我们做事。” 我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一旁的黑衣人突然嗤笑一声: “呵,听说阴阳驿站的老板只做一种交易。你和他谈旁的买卖,以后还想不想去驿站了?” 他语气像是调侃,但梦蝶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大,娇躯剧震之余,艳红的嘴唇竟也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两下。 我下意识的看了黑衣人一眼,但很快就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 他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做恶梦。 但是我心里很快有了个想法,貌似作为阴阳驿站的住客,他对驿站很是了解。我要想知道驿站的秘密,倒是可以从他身上入手。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没想过还能去驿站了。”梦蝶忽然沉声说道。 我转眼看向她,不禁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 只见她面色煞白,却是微微扬着头,紧咬着牙关,目光果决冷狠,却是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深知只有一个人在压抑着满心委屈和痛苦做出某个艰难的决定时,才会有如此的表现。 黑衣人似乎也被触动了,往上挺了挺身子,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看着梦蝶坚忍的模样,我有些于心不忍,对于男人来说,隐忍坚持的弱女子永远比淫`娃荡`妇更能激发某种潜在的情怀。 不过我已经越来越感觉到兹事体大,不得不收起怜香惜玉的心思。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探手入怀,把阴阳刀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梦蝶瞪大眼睛的同时,黑衣人也倒吸了一口气。 “我是阴倌,也是法医。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作为一名法医,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要坚持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被一切外因影响,坚定信念寻求真相!” 我把阴阳刀向前推了推,抬眼直视梦蝶: “法医在很久以前又叫做仵作,这把刀就是仵作的刀,平冤屈、可杀百鬼! 你可以不管我的身份,也可以不去管阴阳驿站,但作为一名法医,我同样不会因为任何因素改变自己的原则。 赵奇是我的朋友,算是我的一个哥哥吧,但你也别妄想用他来威胁我。你只是一个鬼,你也没资格要挟我。 一句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想谈条件?跟这把刀谈。” “你在威胁我?”梦蝶柳眉竖起。 “我从来不威胁女人!”我冷眼看着她,“可那天引我来的时候你自己说过,你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做为警察我会抓你,作为阴倌我更有足够的理由要你的命!” “你难道想赵奇死?” “不想,但我绝不会受要挟,我答应他都不会答应!我只能跟这哥哥保证,他如果有事,会有不少人……哦不,是有不少鬼给他陪葬!” 我这么说的时候,阴阳刀似乎有所感应,竟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红色光芒,整个大厅顿时像是被一团血雾笼罩了起来一样。 随着红光的持续蔓延,原本有些沉静的房间竟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刚刚隐去的那四个伴舞女郎慌张现身,踉跄着跑到梦蝶身后,全都一脸惶恐的看着我。 “姐!怎么回事?” 一个仓惶的声音响起,几道身影匆忙从门外跑了进来。 看到当先进来的那人,我不禁一愣。 这人穿着一身粗布长衫,样貌颇有几分英俊,但跑进来的姿势却透着十分的古怪。 一般人跑动的时候都是甩开膀子跑,而这人却是两手抱头,就像是生怕脑袋瓜掉下来似的。 白长生? 我蓦地一愣。 这家伙居然就是我之前帮他捡回脑袋的那个青年! 转眼间的工夫,原本空荡的屋子里就多了许多‘人’,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和四个伴舞女郎一样,站在梦蝶身后,惊疑不定的看着我。 我强忍着惊疑,把两手放在桌下交叠的腿上,右手指甲狠狠掐了一把左手背。 疼痛传来,我嘬了嘬牙,抬眼看着面前这帮‘人’。 一、二、三……八、九…… 除了那四个伴舞女郎,梦蝶身后多了九个人。 五男四女。 五个男人中包括白长生,都和白长生一样,穿着粗布的长衫,其中有两个是戴眼镜的。 四个女人年纪都不小,全然是一副民国时期的粗布裙装打扮。 眼看着这九个男女,不知怎的,我一下就想起了我和窦大宝在二楼见到的九口棺材。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我家公子打赏你们的……” 宝儿一边说着,一边不断从身上摸出元宝,交到这些‘人’手里。 原本一脸紧张的‘人们’接到元宝,神情都有所缓和,甚至是流出几分欣喜。 “我的呢?”白长生一手捧头,一手伸在宝儿面前。 宝儿眼珠转了转,一言不发的走回到我身边。 “我……我的呢?”白长生焦急的看着我问。 “长生!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梦蝶低声训斥,眼睛却灼灼放光的斜视着宝儿。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的目光就从这帮神态各异的鬼身上转移到了黑衣人的身上。 黑衣人丑陋的脸孔低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像是感觉到我在看他,忽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我,满是是血丝的眼珠微微一转,斜向了一旁的白长生。 我心里一动。 虽然不知道黑衣人的来路,可我感觉出,他貌似一直在帮着我说话。 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公子,我没钱了,只剩喜儿的两个大钱了!”宝儿突然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啥意思?” 我转眼望去,却见宝儿朝我眨了眨眼,下一秒钟便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兄台,我……我的呢?” 我一愣,抬眼就见白长生一手捧着脑袋,一手畏畏缩缩的想要伸过来却又不敢似的。 眼看其余‘人’都捧着元宝沾沾自喜,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这穷破落的家伙。 本来嘛,见者有份,怎么就独缺了他呢? 我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腰间,手指错动间,猛然愣住了。 我腰里明明只藏了两个元宝,怎么会突然多出两个? 正犹疑不定间,那个黑衣人突然开口说道: “钱财乃身外之物,该给就给吧。” 他的话像是具有魔力,我几乎想都没想,就从腰里摸出一枚元宝拍在白长生手里。 “赏你的!”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白长生的反应会剧烈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啊……” 一声尖叫响起,元宝被抛在了桌上。 与此同时,一颗圆咕噜的东西从他肩头滚落,像是皮球般的滚到了角落。 “姐!姐!你拿了钱,快走!” 白长生的人头在角落里撕心裂肺的大喊:“快走!” 梦蝶似乎也被镇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起身朝着那边走去。 “姐!你快走!走啊!”白长生睚眦欲裂的大喊。 梦蝶径直走到他面前,像是愣怔了一下,恍然摇了摇头,柔声说:“姐不走,等你们都走了,姐再走。” “你们这么造局有意思吗?”黑衣人突然冷冷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黑衣人红目灼灼:“你们这帮鬼东西,是不是都傻了?真以为自己能逃脱六道轮回?” 梦蝶身子一顿,站起身,将黑色丝绒旗袍一拂,转眼道: “同是恶鬼,你装什么?我如要走,早便走了,哪用等到今天?” 第三十六章 阴谋序幕 我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元宝,会让局势突然起了变化。 我忍不住仔细看那个被丢在桌上的元宝,可以肯定,这颗看上去金灿灿的金元宝,绝对不是我从狄家老宅带出来的那个。 它实在太新了,甚至看上去有点假,就像是金箔纸叠的一样。 记得当初给自己烧傍身钱的时候,我烧了不少的金银元宝,宝儿拿来打赏的全是银元宝,那这金元宝不也是我当初烧的? 我随手把腰里的元宝都拿了出来,除了狄家老宅带出来的一金一银两个小元宝,果然还有一个金箔质感的‘假’元宝。 貌似我当时烧了不少金元宝,为什么只有两个呢? “咳咳……”黑衣人突然咳嗽了两声。 我回过神来看向周围,顿时吓得一哆嗦。 先前那几个看上去还算和善的男女,连同四个伴舞女郎,此刻竟然都盯着我…… 准确的说,是盯着我手里的元宝,一个个面露贪婪,像是随时要扑过来抢似的。 “太大方了不是好事啊。”黑衣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我冷冷扫了一眼那几个贪婪鬼,把元宝放回了兜里。 这时梦蝶已经将白长生的人头捧了回来,替他安在了脖子上,看着他的目光中竟透出些许的爱怜。 梦蝶回过头,看了看桌上的元宝,抬眼看向我,神情显得有些古怪,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她忽然对我说: “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赵奇,你先回去吧。” 我一愣,居然让我回去? 不等我反应过来,梦蝶眼波流转左右扫视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大爷了。下次来,您一定会带更多的金银来对不对?” 她这么说的时候,其他鬼也都两眼放光的看着我。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四个伴舞女郎,全都是满眼含春,一副只要给她们钱,就以身相许任凭摆布的媚态。 真搞不懂,都已经变成鬼了,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见梦蝶摆出送客的架势,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刚要说什么,忽然就觉得眼前一黑。 等反应过来,原本的金碧辉煌全都消失不见了,屋子又变成空荡荡陈旧破败的样子。 梦蝶、伴舞女郎和后来出现的九个男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那个丑脸的黑衣人也不见了踪影。 我既震惊,又郁闷的不行。 惊的是自从看过鬼灵术后,我自认为对阴阳事已经有了很深入的了解。可是原本一屋子的鬼,竟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突然不见了。 我不光看不到他们,而且感觉不到丝毫的鬼气。 这种诡异的情形今晚不止发生过一次,然而我却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个状况。 让我郁闷的是……是梦蝶约我今晚来这里的,可都还没说到正题,她居然就下了逐客令,还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搞得就好像我是专门来给他们送钱似的…… “祸祸!你没事吧?”外面传来窦大宝的喊声。 我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就见窦大宝正骑在院墙上朝这边看,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 房门在我走出去以后,“砰”的在身后合拢,再回头,门上已经多了一把锁。 抬眼再看整栋楼,已经完全重归沉寂,这不禁让我有些怀疑,今晚的经历根本只是一场梦。 虽然满心郁闷,可我也没打算再在鬼楼中搜索,直觉告诉我,这里的一切都被‘人’用一种我不了解的方式操控着,只要她不主动出现,任何人都不能够找到丝毫有用的线索。 我助跑几步,扒着院墙翻了出去。 “刚才里面发生什么事了?”窦大宝瞪着牛眼问我。 “边走边说。”我皱着眉头往外走,“高战呢?” “他虚的不行,我把他扶到车里,回过头再来找你,鬼楼就不见了!” “鬼楼不见了?”我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窦大宝。 窦大宝不住的拨楞脑袋,满脸震撼的说: “两层的鬼楼不见了,原来的地方变成了七层高楼,应该就是你说的塔楼……我想进去找你,可我根本就没法靠近塔楼,就跟中间有道气墙挡着似的。”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根本没法想象他形容的状况。 回到车上,高战歪在后座上勉强冲我笑笑: “你回来就好了,走,找家馆子吃饭去,我饿的都不行了……” 见他眼圈发黑,脸颊都有点塌了,我也顾不上多问,赶忙发着车,找到一家通宵营业的小排档。 高战一下车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排档前,二话不说从摊儿上抓起半拉卤猪头肉就往嘴里塞。 排档老板以为碰上了神经病,差点没报警。 直到把半边猪头肉狼吞虎咽的吃进肚,高战才恢复了几分生气。 他咬开一瓶啤酒,跟我和窦大宝碰了碰,一口气喝下半瓶,这才放下酒瓶瞪着俩硬币眼问我: “你这几天在哪儿呢?你要是也在鬼楼里……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啊?” 我干笑两声,说我压根也没在鬼楼里。 我让高战说说他这几天是怎么回事。 果然,就和我想的一样,那天从鬼楼回去,当晚我昏迷不醒,高战一下就想到了赵奇的事。 他以为我昏迷不醒是因为在鬼楼出了状况,但这种事他也没法跟上面汇报,想来想去就向局里请了假,决定去鬼楼里找我,没想到结果这一进鬼楼,竟再也出不来了。 高战说:“我当时见到上次那个看门老头,直接亮明身份,说要搜楼,那老头也没拦着。我问他要房间钥匙,他说没有,还嘀嘀咕咕说有没有钥匙都一样。 我心说也是,每个房间都有窗户,屋里有什么隔着窗户都能看见。我又没有阴阳眼,能看见你也就看见了,看不见也就是找不着了。 结果我到了二楼,发现东头一间屋没锁,我就想进去看看。哪知道一进屋就发现,那屋子变了,变得跟在外头看不一样了!” 高战说他进门后一下就感觉到不对劲。 屋子再大,那也有个边儿,可他进去后就发现那屋子不光大的离谱,而且里面还门户套着门户,感觉就跟进了一处深宅大院似的。 关键是等他回过头,发现进来的门居然不见了! “然后我就一直在那间屋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那屋里也没有朝外边的窗户,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高战一口气把瓶里的啤酒喝完,又咬开一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说: “后来我见到仨小孩儿,两男一女,都十八九岁,男的头发染的跟鸡毛似的……就在那个时候,我又看见我进去的那扇门了。我想跟着他们出去,可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面看不见的墙拦着似的,明明看见门了,可就是走不过去。那时候我就知道坏菜了,那肯定是有人作妖,不让我出去啊。我就让那几个孩子赶紧走,千万别在那儿多待,那地方太他妈邪乎了。那鬼楼就跟他妈会吃人似的!” 吃人…… 我和窦大宝同时打了个寒颤。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听了高战的描述,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窦大宝忍不住问高战: “你在里头这几天就一直不吃不喝?” 高战苦笑:“吃了啊,我一直在里边转来转去,结果让我找到一间像是佛堂的屋子。那屋里的桌上有供品,盆子里有水,水跟普通的水没两样,不过那供品是真他娘的难吃,就跟蜡做的似的,咽都咽不下去。” “佛堂?”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问:“那里头供的是什么啊?” 高战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皱着眉头说: “是一口钟,特别大的一个铜钟,得有两米多高。我也觉得奇怪,佛堂里都是供佛像,哪有供铜钟的啊?” “那不是佛堂。”我笃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佛堂?”高战奇怪的看着我问。 我说:“你见过的那几个小孩儿上午去局里报案了,所以我们才知道你可能在鬼楼里。他们说见到一个胖子在屋里啃猪蹄子,那猪蹄子也是供品吧?你见过佛堂用猪蹄儿上供的吗?” 高战愣了愣,下意识的摇着头,一副费解的样子。 片刻,抬起头看着我满脸疑惑的说: “后来我怎么一下子就能出来了呢?强撑着下了楼,就看见你们俩躲在楼梯下面,我当时还以为你们是搞鬼的人,想冷不丁给你们来一下子呢。” 我点了根烟,浅浅抽了一口,面朝着鬼楼的方向吐着烟,“你能出来不是你走运,是有人知道他们关了不该关的人,怕惹麻烦,所以才放你出来的吧。” 高战可不笨,眼珠一转,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对于这老哥的经历,我实在不能多说什么。 他是为了找我才只身涉险,我只有满心感动。 我只能对他说,让他以后千万别再去鬼楼,也别再管鬼楼的事,因为那不在他能力范围内,鬼楼的存在甚至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可是很多事往往都事与愿违,这一晚鬼楼的经历似乎只是为某些诡秘叵测的存在拉开了序幕而已…… 第三十七章 眼睛 “嗡……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翻了个身,摸索着找到手机,见是高战打来的,连忙接了起来。 “徐祸,有案子,你直接到……”高战急匆匆的报了个地址。 我赶忙起床,胡乱洗了把脸便出了门。 上车刚打着火,手机突然再次震动起来。 见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皱着眉头接通,随手点了免提。 听筒里传来一个慌里慌张的男人声音: “警官,出事了!” 男声有些稚嫩,听上去像是年纪不大,说话间还带着哭腔。 我愣了愣,边开车边沉声问他是谁。 “是我,我是黄海林!” “黄海林?” 我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黄海林不就是那天去局里报案的其中一个非主流?好像是染黄毛的那个。 “出什么事了?”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女朋友死了……”黄海林在电话那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浑身一激灵,“先别哭!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黄海林抽抽噎噎的说出一个地址,竟和高战让我赶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四周围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站满了围观的人。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还没到跟前,就见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哭着跑到了我面前。 “我女朋友死了!小菲死了……” 我一把按住他肩膀,让他先在一边等着,接过孙禄递过来的白大褂,一边往身上套一边看了一眼他和大双: “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达现场的?” “比你早半个小时。”孙禄说。 我点点头,“下次先验证死亡时间,不用等我。” 孙禄:“知道了。” “明白。”大双用力点了点头。 猫腰钻进警戒线,来到一具被布单覆盖的尸体前。 我刚要去揭开布单,忽然就听到“咔嚓咔嚓”几下声响。 我下意识的一皱眉,直起腰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正捧着一台相机对着这边狂拍。 “别拍!”我一下就火了,转眼朝孙禄递了个眼色。 孙禄连忙走了过去。 没想到过了没大会儿,那个女人突然大声说道: “凭什么不让我拍照?我有记者证,你的证件呢?拿给我看!” 我眉头皱得更紧,抬眼见高战已经走了过去,再看看周围围观的人群,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大双对视一眼,双双蹲下身,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布单。 “啊……” 人群中猛然爆发出数声女人的尖叫。 我真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些看热闹的人每人一个嘴巴。 我可以确保我能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正常工作,但作为一名特殊职业者,我真的对这些围观者厌恶到了极点。 这种围观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仅仅只是为了满足那一丝丝该死的好奇。 这些围观者多数闲的蛋疼,根本不认为这种围观是病态的,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然而在惊叫声逐渐平息的时候,我却又听到两声更加不和谐的声音。 “咔嚓!咔嚓!” 就在声音传来的同时,血泊中的死尸竟猛然转动了一下脖子。 我浑身猛一哆嗦,而我身边的大双更是被这一幕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因为外界因素的影响,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看清尸体的状况。 然而,死尸忽然转头,我终于看清了死者的脸。 这的确就是三天前去局里报案的四个青年男女之一,是那个挑染头发的非主流女孩儿。 因为是从高空坠落,她的半边脑壳已经因为撞击塌陷了进去,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将她大片的发丝都黏连在头脸上。 更让人感觉恐怖的是,随着她这一下转头,她左边的眼球竟然从眼窝里滚了出来,就那么黏连着一部分组织斜斜的挂在另一只眼睛的旁边…… “妈耶……” 一声绵羊似的惨叫传来。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老太太捂着心口哆嗦着瘫向地面,身旁的人嘈杂一片,纷纷‘好心’的伸出援手去搀扶她。 我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想要收回目光,不经意间,却看到高战、孙禄正和那个拿照相机的女人争论着什么,双方全都是面红耳赤。 “孙禄,回来!”我沉声喊了一句。 孙禄梗着脖子走回来,蹲下身一边打开化验箱,一边低声骂道: “傻13娘们儿,真是狗屁不通,以为有张记者证就能为所欲为了!” “别管她,专心干活。” 我沉声说了一句,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快,孙屠子的口没遮拦解释了这感觉的来源。 “祸祸,我怎么觉得死者没死透呢?她的眼睛……她在看什么?” 我猛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死尸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她垂落在外边的眼珠像是快速的转动了一下。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抬起袖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又揉了揉眼睛,再看,死者的瞳孔早就扩散开了,眼珠呈灰白色……这样的眼睛是绝没有半分生机的。 半个钟头后,我摘下手套,拿过一旁的记录本。 “死亡时间?” “不超过两个小时。”大双说。 孙禄:“按时间计算,应该是在凌晨五点左右。” “死因?”我问。 大双说:“符合一切高空坠亡特征,应该是跳楼自杀。” 我抬眼看着他摇了摇头:“是不是自杀不是法医能够判定的。” “对不起……”大双有些忐忑的点点头。 “没关系,现场初步勘验完毕,把尸体打包吧。” 说完,我合上本子放到一边,重新戴上手套,和孙禄一起想要把死尸抬起来。 哪知道我刚把尸体的上半身抬起,死尸挂在外边的那颗眼球突然掉了下来,直朝着一个方向滚了过去。 “啊……” 围观的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尖叫。 “徐哥……怎么办?”大双明显带着颤音问。 “你和屠子接着打包。”我说了一句,起身朝着眼球滚走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眼球竟滚出了七八米远的距离,停下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距离警戒线不到一米。 我心里觉得奇怪,可还是强作镇定的走过去弯腰把眼球捡了起来。 “啊……啊……” 顺着颤音看去,就见一个穿得像是老干部似的老头正浑身哆嗦着瘫倒在地,裤子底下还‘吧嗒吧嗒’的往下滴着黄色的液体。 我又可气又可悲,忍不住摇了摇头。 “咔嚓!” 又一声快门声响起。 我猛地转过头,却见还是刚才那个照相的女人,正拿着相机对着我。 “你……” 我抬手指向她,死咬着嘴皮子才把到了嘴边的脏话硬吞了回去。 那女人的反应却比想象中要大的多,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嘶嘶……”高战急着朝我使眼色。 我才反应过来,我指人的手里还握着一颗人眼珠子。 我强忍着怒气,走到正在被抬上车的尸体旁,拉开裹尸袋,小心的把眼球放回尸体的眼眶,摘下手套双掌合十朝着死尸拜了拜,让孙禄和大双抬尸体上车。 高战走过来说:“老钟和肖阳已经查看过上边了,死者应该是自杀,从天台跳下来的。” 我无言的摇了摇头,见黄海林还在一边抹眼泪,低声对高战说: “我想带这小子去楼上看看。” 高战点点头,过去把黄海林带了过来。 根据黄海林说的,他和戴菲是男女朋友关系,因为不喜欢被家人管束,所以在县里租了这么套房子。 所租的房子在五楼,503。 我和高战带着黄海林去了503,然后又去了一趟天台。 由始至终,我都没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这让我不禁怀疑,戴菲的死似乎真的是意外。 然而在去警局的路上,黄海林的一番话却让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小菲睡觉前忽然跟我说……她说……她说她眼睛不舒服……我晚上喝了几瓶啤酒,困的不行,就说明天带她去医院看看。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她说……她说:我的眼睛不见了,我要去找我的眼睛……” 第三十八章 驿站中人 第三十八章 “什么叫眼睛不见了?”高战拧起了眉头。 见他看向我,我耸了耸肩,把脸转向窗外,“我就是个法医。” 高战反应了一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高战有着不小的影响,甚至直接改变了他对某些事物本来的认知。 但以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真的很重要。 就比如我,法医和阴倌…就案子本身而言,后者的看法毫无用途。 法医和法证的详细报告先后递交上去,经过简短的会议讨论,戴菲的死被认定为自杀。 法医实验室里,大双从解剖台前转过身,犹犹豫豫的问我:“徐哥,死者的左眼球怎么处理?”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尸体缝合器,走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缝合的工具,转过身冲他笑笑: “我和屠子的老师说过,他个人绝不主张使用老外这种订书机似的缝合器。传统观念,死者为大,可以的话尽量令尸体保持完整。” “我记得林教授还说过,如果死的是十恶不赦的恶棍,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古代还有鞭尸的刑罚呢。”孙禄嘿嘿笑道。 我咧了咧嘴,走到解剖台前,开始小心翼翼的缝合。 看着我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大双连着抹了好几把汗,看上去似乎比我还要累。 见我摘下手套,他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到我面前问: “徐哥,如果死尸复活,而且有自己的思维……那和活人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呢?”孙禄皱着眉头走过来。 我抬手让他打住,盯着大双的眼睛看了一阵,刚要开口,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点了点大双的鼻子,还是走过去先拿起了手机。 “喂,高队。” “死者家属来要求认尸……你到前面来一下吧。” 挂了电话,我想了想,沉声对大双说:“工作时间只谈工作,其它的,想好了再跟我说。家属要求现在认尸,你和屠子再帮尸体整理一下,注意做好应急准备,防止家属因为情绪激动出现意外变故。” 来到前面的办公区,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哭声喊声一片嘈杂。 拉开门,更是哭声震天。 估计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白大褂,一时间七八个陌生的脸孔围了上来。 “小菲呢?我要见她!” “她没死,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我深吸了口气,对其中一个看上去还算斯文的中年人说:“按照程序你们只能有……” 话没说完,就感觉眼前晃过一只手,紧接着我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火辣中几股热流顺着面颊蜿蜒而下,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全都安静了下来。 我朝那个满脸泪水还支着一只手的中年妇女点了点头,轻声说:“节哀顺变…按照章程来吧。” “对不起,警察同志。” “没关系,有心脑血管疾病史的不要进去。” …… “我靠,这都破相了,谁干的啊?”见我进来,躲在办公桌后的高战直起腰,大咋呼二叫的问。 “行啦高哥,别装了,你就说找我什么事儿吧。”我边说边抽出餐巾纸抹着脸上被挠出的血道子。 高战被我戳穿‘伎俩’,干笑着摇了摇头,“两个事儿,一个是那个小女孩儿的死,问你还有什么看法?” 我摇头:“站在我们的职业角度,我已经没有额外的发言权了。” 高战点点头,“另一件事就是……今天早上你应该也看见了,那个照相的女的,是县里电视台的记者,她刚好就住在附近……” “把她扣了!妨碍公务,至少关她七天!”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声道。 高战抖了抖眉毛,看着我说:“电视台刚下了函,说是要以法医为专题对咱们局法医部门进行……” “我管她是电视台还是哪儿,你不办丫我不干了!” 我不客气的拍案而起,接住高战丢来的烟盒拍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还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去他妈比的。” 我是真窝火。 不管是缝合尸体的眼球,还是被死者家属不问青红皂白的在脸上挠出几个血印子,这都属于我这个特殊职业工作范围和‘应该’承担的责任范围以内。 可每每案发时那些只顾看热闹和为了达到某个目的的家伙,绝不在我的容忍范围内。 “祸祸,你这是强j谁了?”潘颖斜眼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问,“那姐们儿挺生猛啊,能把你挠成这样?” “行了潘潘,快别瞎说了!”季雅云把她赶开,坐在我身边,打开医药盒拿棉棒蘸着酒精替我擦拭伤口。 “怎么就让人挠成这样啊?男的挠的女的挠的?因为什么啊?”桑岚站在一边抱着肩膀问。 忙了一天,我真挺累,于是就把今天的经历选择性的说了一遍,出于保密原则,案子本身并没有多说。 潘颖听完,‘噌’的跳了起来:“妈叉的,反了丫了,居然袭警?!走,现在就找丫去!法律办不了丫,我特么也给挠回来!老娘也是女人,谁怕谁啊?!” 桑岚目光闪动了一下,问我:“你应该也感觉出来,那个小女孩儿的死有问题对不对?” 我直言不讳的说:“是。” “单单是戴菲有问题……还是那四个小孩全都有问题?”桑岚问。 我一怔,抬眼看向她,却见她正秀眉深蹙的看着我,一副费解的样子。 我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隐居’太久了,想太多了?” 桑岚翻了个白眼,没搭理我,直接去后边了。 在桑岚她们家吃完饭,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好容易开始犯迷糊,突然就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 “嗡……嗡……嗡……” 我被震动声惊醒,猛地直起了身子,就想去拿手机。 可是当我清醒过来,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差点没当场喊出声。 “老板,你没事吧?”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没事。” 我勉强镇定下来,抬眼看着‘小时候’的季雅云,她依然是那副一脸顺从的模样,只是看着我的眼中有着些许的关切。 我来到阴阳驿站了! 看到她身上的旗袍,我终于完全反应了过来。 “小雅,带我去见那个新的住客!”我强忍着激动,声音却仍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女骗子’,你等着,不管你是活是死,是人是尸,你……你总得给我个交代! “他也想见您。”小雅款款走到我面前,面色却有些严肃:“他付了店钱,但是他似乎和以往的客人有些不一样。你真要见他吗?” “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当然不一样了,我要是这里的老板,她就是老板娘,老板娘还付个毛的店钱。 小雅看着我,眼中又露出那种我几乎已经熟悉了的茫然,但她很快就机械式的摇了摇头,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看什么啊?她不就那样?” 我有点懵,但还是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带我去见她。” 小雅点点头,优雅的轻轻捋了一把旗袍的下摆,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刚跟着绕出柜台,走出几步,就觉得有些奇怪。 小雅没有去楼上,而是径直走入了一楼右侧的屏风后面。 上次来我去过那扇屏风后面,那里有扇门,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扇门是连着桑岚她们家的…… 虽然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被澎湃的情绪冲散。 跟着小雅来到屏风后,果然又见到了那扇门。 女骗子,再见面,有些话总要说清楚了吧。 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以前在一起,那大把的时间,不还是翻来覆去的说一些家长里短的废话。 不需要多说,只要见到人就好。 傻女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小雅忽然回过身,像是想要说什么。 不等她开口,我就下意识的脱口说道:“我很想她……” “你想他?”小雅眼中露出深深的疑惑。 我反应过来,脸微微有些发烫,咬了咬嘴唇,躲开她的目光,胡乱的理了理头发,又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衣服。 小雅的目光更加狐疑,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些难以言喻的情愫。 不过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打开了那扇门。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门后的情形,我还是不进呆立当场。 和上次不同,门后居然不是桑岚她们家,而是一间类似饭店包房的存在。 红木的圆桌,红木的圆凳……所有陈设无一不透着古朴的韵味。 圆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竟都是这段时间我已经十分熟悉了的菜式。 不用细看,我都知道这菜是季雅云做的,其中一道宫保虾仁今晚才刚吃过……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屋里的根本不是徐洁,而是一个身穿粗布长衫的人,正背对着这边,面朝着窗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又像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我和某人虽然没有突破最后一层关系,可我对她实在太熟悉了。 看这人的背影,就算他是女扮男装,也绝不会是徐洁。 一时间极度的失望让我不禁有些愠怒,回过头看向小雅:“我要见的不是他!” 第三十九章 白长生 “老板……”小雅似乎被我的表情吓到了,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见她神情惶恐,我有些歉然,刚想说什么,窗前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子。 看清那人的样子,我不禁再一次愣住了,“是你?” 那人笑眯眯的朝我点点头,“兄台,我们又见面了。” 他点头的姿势很有些怪异,别人点头不过是头部单一的动作,而他却是用一只手捂着头顶,就好像生怕随着动作脑袋会掉下来似的。 然而我却知道,他如果不捂着,脑袋就真的会掉下来。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我在鬼楼见过的那个断头人……白长生。 我顾不上想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朝他点点头,就低声问小雅: “我要见的不是他,还有个女的呢?” “女的?”小雅疑惑的看着我,“没有女的啊。” “没有女的?” 一时间我的大脑又一次的陷入了混乱,极度的失落让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能感觉到,我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徐洁不在这里…… 难道说上次是我看错了,还是说那次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梦,我并没有真正来到驿站? 又或者是……徐洁真的来过,现在已经走了…… “老板,你没事吧?”小雅感觉到了不对劲,轻声问我。 我勉强摇了摇头,却仍是不甘心的问她: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一个女的来过这里?” “你不在的时候……没有啊。”小雅眼中再度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用力甩了甩头,长长的吁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好吧,看来那一次的确是我在做梦…… 可既然是做梦,我为什么会到桑岚她们家,还看到她…… “兄台,你没事吧?” 见白长生正扶着头小心的看着我,我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白长生居然有些扭捏的说: “我能来这里,还多亏了兄台赠送的元宝,兄台的大恩大德,长生没齿难忘,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兄台。” “什么?他的店钱是你给的?”小雅诧异的看向我。 我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起那天在鬼楼里我的确给过白长生一个金元宝,有些恍然的冲小雅点了点头。 小雅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我缓过神来,心里也不禁疑惑,我记得小雅说过,活人住进阴阳驿站是要用阳寿来付‘店钱’的,白长生是死鬼,难道死鬼住店只要用阳间烧给的冥币就行了? 要真是那样,我这个老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搞副业,赚冥币? 那我能花的出去嘛? 见白长生还直愣愣的站在那儿,我也顾不上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坐!” 我招呼他坐下,自己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是家姐让我来这里的。”白长生坐下后直接说道。 家姐? 我忽然想起来,在鬼楼的时候,他一直叫梦蝶姐姐。 “你是梦蝶的弟弟?”我问。 白长生点点头。 “她让你来找我干什么?”我问。 白长生挠了挠头,又现出扭捏的神色,“我其实不是来找你的,姐只是让我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住一段时间?” “嗯,住一段时间,我就可以走了。” “什么叫住一段时间就可以走了?”我越发的疑惑不解。 站在一旁的小雅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很诧异,却一贯好脾气的给我解释说: “他在阳世待太久了,本来已经没了轮回的机会,在店里住一段时间,才可以去转世轮回。” 小雅口气平淡,我听在耳朵里却像是浑身过电般的猛一激灵。 ……………………………………正版《阴倌法医》,请到磨铁中文网阅读……………………………………………… 我一直想不通阴阳驿站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不知道驿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小雅的话却像是一道闪电,将我内心深处的疑团划开了一道缝隙。 作为一个阴倌,对于阴阳鬼事我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人死后成为阴鬼,除非特殊情况,都是要入幽冥去轮回的。 可如果鬼在阳世徘徊的太久,就会失去轮回的机会。 那情形就像是,人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样。 按照小雅的说法,阴阳驿站竟似乎能让迷失的鬼魂找到归宿,就好像是迷茫劳累的过客到了歇脚的地方,休息整顿后,最终认清方向再启程的……中转站。 我看了小雅一眼,还是向白长生问出了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赵奇现在在哪儿?在鬼楼吗?” 白长生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在。” 我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他没有撒谎,问道:“那他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白长生又摇了摇头,“除了几个特殊的日子,多数人都不会留在鬼山。你说的那个赵奇,我其实也没见过,不过来的时候姐姐告诉我,你如果问起,就让我跟你说,她会帮你照看好赵奇,不会让他有事。” 我快速的思索了一下,问:“你们说的鬼山,就是那栋七层的塔楼?” 白长生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有那么一栋楼?”我实在想象不出塔楼是怎样一种存在。 没想到白长生却说:“我也不知道鬼山为什么会存在,姐姐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我又问了几个我急于想要知道的问题,但最终的答案却相当令人失望。 我发现这个白长生似乎就是个小人物,知道的十分有限,偶尔对我的问题给出解答,都不忘加一句‘我姐跟我说的’。 我想了想,干脆问出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杜汉钟和鬼山有什么关系?” “杜汉钟?”白长生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摇了摇头说:“他不过是我姐一个不争气的后辈,我很讨厌这个人。” “你姐的后辈?”我不由得愣住了。 白长生点了点头,“他是我姐和姐夫的一个侄子,为人不走正道,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人。” “你姐夫……” 想到听高战说的关于鬼楼的传说,我脑筋儿猛一蹦:“你姐夫是当初捐建学校的那个姓杜的校长?” “是,我姐夫叫杜天明。”白长生点头。 我忍不住使劲挠了挠头,勉强整理了一下思绪,试着分析说: “你姐夫杜天明是杜汉钟的长辈,是当初捐建学校、并且担任唯一一任校长的人;你姐姐叫白梦蝶,是个唱歌的歌女……” “她不是歌女!”白长生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动作过于激烈,他的头竟从肩上滚了下来,直掉在了桌上。 “卧槽!”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呜噜呜噜呜噜……” 下一秒钟,我却又差点笑出声。 敢情白长生的头不偏不倚,正掉进了桌上的汤盆里。 那情形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游泳池的深水区,呛的直打扑噜。 只不过他的状况比较特殊,掉进去的只有一个脑袋,而且是掉进了汤盆里。 我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汤勺,把头捞了出来。 小雅早就拿起桌上的一块方巾,蹙着眉头把头擦干净,递到了还在胡乱摸索的白长生手里。 头安回去的第一刻,白长生就激动的大声对我说:“我姐不是歌女!” “坐下说话,再这样大吼大叫,就给我滚出去!”小雅少有的厉色道。 “让我滚我也要说,我姐不是歌女!她是学校的老师!是音乐老师!”白长生像是犯了执拗,瞪着眼和小雅对视。 “坐下说话。”我强忍着疑惑朝他摆了摆手,关键我怕他一激动,头再掉下来……真是在眼巴前看着,那感觉真的…… 我算看出来了,这个白长生表面上看虽然年轻,却完全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应该是某个年代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着良好的家教,但也有着传统的迂腐观念。 还有,他貌似比较单纯,或者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愣。 白长生狠狠瞪了小雅一眼,才又坐下,却仍气愤难平的大声说: “我姐不是歌女……她是好女人……是日本人害了她……是那些该死的日本鬼子害了她!” 小雅本来还想发作,可是看到他激动的样子,又看了我一眼,才退后了一步没有开口。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过后,疑惑重又聚集到我的脑海,而且更加深重。 我没有直接向白长生发问,而是顺着之前的思路沉声说: “杜天明是校长;他的爱人,也就是你姐姐白梦蝶,是学校的音乐老师;你是梦蝶的弟弟,是……” 见我看向他,白长生抿了抿嘴,“我也是学校的老师。” “你也是学校的老师。”我装作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你和你的姐姐、姐夫都被日本鬼子残害……很多年以后,他们的……你们的侄子杜汉钟,把学校的旧楼买了下来,然后建造了一座鬼山……” “什么?”白长生突然一脸疑惑的看向我:“杜汉钟早就死了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买下学校?” “杜汉钟死了?”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白长生肯定的点了点头,“他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现在尸体还在鬼山上呢。” “尸体在鬼山?” 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仍是一头雾水,后背却传来一阵赛过一阵的寒意。 鬼楼隐藏的秘密,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隐秘的多太多了…… 第四十章 老板快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震惊中缓醒过来。 再看白长生,脸上的表情却是比我还要疑惑。 “你是说……杜汉钟死了?还死了二十几年了?他的尸体在鬼楼?在鬼楼的什么地方?他……” 我反应过来后,一口气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长期以来积压的疑惑,在此刻全都涌上了脑海,可眼前这个脑袋需要一直扶着才不会掉下来的‘朋友’,说是来住店,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专门来玩儿我似的。 他貌似就是个一直受姐姐庇护的大孩子,看似对我知无不言,可我想要得到的答案,他几乎全都懵懵懂懂的回答不出,反倒是给原本就错综迷离的局面更增加了浓重的一笔! 如果真像他说的一样,杜汉钟早就死了,那现在人们所熟知的杜大老板又是谁? 然而,就在我问完之后,渴望着等待答案……甚至几乎是用乞求般的目光盯着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却在刹那间起了变化。 他的眼神忽然从疑惑变得直勾勾的,就那么隔着一张桌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老板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 ‘小时候’的季雅云脾气明显也不怎么好,寒着脸上前一步冷声问道。 “别过去!” 看着白长生的眼睛,我突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本能的一把将小雅拽到身后,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揽在后边。 我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是因为我从白长生的眼睛里看出了一抹‘熟悉’的神情。 那是在一个特殊的场所,由一个特殊的人眼睛里看到的。 那个地方是精神病院,那个特殊的人,是臧志强。 臧志强在发疯前,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嘿嘿嘿嘿嘿……” 白长生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我和小雅看了半晌,突然一咧嘴,发出一阵怪笑。 一边笑,一边还不时的抽搐两下嘴角。 他的头还在肩膀上,可他此刻的样子却比头掉在汤碗里的情形还要恐怖。 那是一种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的疯狂。 就好像是一只没有过多思考能力,只为了达到单一目的而随时会爆发行动的野兽。 他就像是随时会扑过来张开嘴咬人一样…… 无论是姥爷留下的破书,还是百鬼谱,乃至鬼灵术,这当中都没有对于白长生如今这种状况的描述。 然而我却能凭感觉认定,眼前的人……不,是眼前的鬼,他是个疯子! 鬼怎么会疯? 他之前都很正常,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白长生在盯着我和小雅看了半晌后,忽然又一咧嘴,露出森森白牙笑道: “嘿嘿……我……我不疼了!你们……你们疼不疼……” “老板……我害怕……” 我猛一愣,回头看向被我揽在背后的小雅,却见她头一次露出了恭顺和冰冷之外的神情,满脸惊恐的和我对视。 此情此景,我哪还顾得上多想,反手揽住她,边转回头和白长生对峙,边朝着门口的方向后退,声音压到最低,甚至到了最后,我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嘴唇开合。 然而我心里却知道,我嘴皮子对碰了那么多下,却只说了一个字:“跑……” 一直以来,我对只在驿站中出现的小雅都十分的好奇。 这个‘小时候版本’的季雅云,似乎就是为了服从而存在的。 相比真正的季雅云,她的表情言语极其有限。 说句不客气的话,我有时候都以为,她可能是机器人,是被操控的傀儡。 对‘老板’的绝对服从; 对住客的冷艳厉色…… 她的一切言行举止都是预先设定好、是模式化的。 可是下一秒钟,我先前的感觉完全被推翻了。 “老板快跑啊……” 门一开,我被一只小手拉着,胡乱的跑出了包房。 小雅像是被吓疯了,一路“啊啊”叫着,不管不顾的往前跑。 就连旗袍开襟忽闪的超过了限制级别的程度都恍若未知。 可我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她无意间泄露的春光吸引,而是头皮紧绷到了极致,除了眼睛看着前方,其余感官全都集中在后面。 我能感觉到一直有个‘东西’跟着我们。 那东西撞开了被我甩上的门,就那么紧紧跟在我身后,还不时发出牙齿咬合的“咔嚓咔嚓”声! “啊!!!!!” 小雅似乎也感受到了被追逐的紧迫,以超乎常人的速度绕过屏风,跑到柜台前,歇斯底里的尖叫着,把柜台上的一应事物扫向身后…… “哗哗”声在耳边响起,数张泛黄的纸张像是漫天花雨般的在我们身边飘落。 我依稀记得,柜台上面似乎有个线装的破旧本子。 可我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都来不及弄清状况,便又离开了这里。 更不用谈去看那上面有什么了…… 此刻小雅被吓得失控,本子的纸页散开飞落,我更是顾不得看上面有什么,就已经被她拉着跑到一楼的左侧,跑进了另一个房间。 “砰!” 房门被小雅不顾形象的一脚踢上,紧跟着,她就把我扑在门上,扑在我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反应了一下,手臂用力紧了紧,环抱着她柔软的娇躯,下巴贴着她的耳畔轻声说: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别怕……” 嘴里说着,我却是斜眼看向后方。 我是真怕刚才追逐在我们身后的家伙突然破门而入。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未知的事物更可怕的,那就是已知的存在却存在着未知的变数…… 白长生明明好端端的,不是说来住店吗?怎么就发疯了呢? 回想起来,刚才追着我和小雅的不是‘人’,而像是一个只会口齿不断“咔咔”咬合的小的个体。 我几乎都不用走脑子,就能想到那是什么…… 那是白长生的头! 先前还好好的,那脑袋掉进汤盆里都‘处变不惊’……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狂躁呢? “老板……你为什么要替那样的人付店钱啊?”缩在我怀里的小雅突然带着哭腔问道。 这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我刚认识那会儿、见天心惊胆战的季雅云……只是声线明显要稚嫩了些。 然而,我此时的注意力完全不能够集中在她身上,而是忽略一切的快速转动眼珠,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发疯的‘白长生’并没有想象中的追击而至,这让我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些。 “小雅……这……这是什么地方?”看着眼前的情形,我很是惊疑不定。 “这是账房啊!” 小雅似乎还处在极度的惊惶中,边说边抱着我的腰上下跳脚。 “没事……没事了……” 我抬手在她耳侧上下摩挲着忽啦了两把。 好半天,我才感觉她伏在我怀中的身躯渐渐停止了颤抖。 “那……那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让他来啊?”小雅抬起头看着我,带着哭腔问。 我愣了愣,几乎是顺嘴说道:“你‘小时候’挺好看的啊?” “啊?什么小时候?” 我又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其实你‘长大后’也挺好看的,就是……啧……就是……” “砰!” 话音未落,我只觉得后背猛然传来一下冲击力。 这力道大的惊人,我隔着门扇被撞中后背,竟一阵的气血翻涌,喉头发甜,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砰!” “砰!” …… 冲击一下接着一下,我连同怀中的小雅,身子也被撞击震动的一下下颤动。 “老板,你先走!”被我搂在怀中的小雅突然仰起脸说道。 我虽然同样满心惊惶不定,可看着她恐慌中透着坚毅的脸孔,忍不住嘴角一挑笑了出来:“怎么着?你掩护?我撤退啊?” “砰!” 剧烈的撞击再次传来。 小雅更急,连连跺脚:“你快走,快走啊!” 说着,她眼中泪如泉涌,抱着我一条胳膊哭道:“你快走啊!你上次走了,我没怪你……你快走啊……” “什么叫上次我走了?” “你走啊……只要对付不了,就要走啊……走一个算一个……你快走啊……走啊!” “什么意思?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我猛然抓住她瘦削的双肩。 我发誓,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向冷淡,却忽然想弄清眼前的状况。 什么叫走一个算一个? 什么叫上次我走了? 小雅看着我的眼睛,眼中再一次露出那种让我憎恨的茫然。 “快走!” “砰!” 看着她眼中深深的绝望,我的目光似乎从一潭深水的底部逐渐收回到了眼窝。 “你快走……” “谁说我要走的?”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什么叫上次?”我猛然扳住她肩膀,看着她宛如面临世界末日般惊恐的脸孔,“你是不是季雅云?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 “砰!” 撞击声再次震颤我的后背。 而且是接二连三的传来。 “你走吧……” “什么叫上次……” “砰!” 我嘴角牵动了一下,看着小雅惊惶到无以复加的脸孔点了点头。 “你走……” “走开!” 我一把将她拨到身后,猛地转回身,退后两步,双手快速的结了个法印: “天地人鬼神!六道归一!三界让路!阳世鬼道徐祸,开门缉鬼!敕令!” 第四十一章 罗刹 轰然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的大开。一颗硕大无比,青面獠牙的鬼头直朝着我迎面飞了过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咬牙,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着鬼头的眉心点去。 鬼头被指剑戳中,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原本狰狞的脸孔变得更加扭曲可怖。 与此同时,我感觉一股猛烈的寒意透过指尖朝我身体里快速的涌了进来。 近距离的看着鬼头灯笼般血红的凶眼,我心里一阵阵发寒,可生死攸关,只能竭尽全力抵抗森寒的阴煞气焰,口中快速的念诵着鬼灵术中的法咒。 渐渐的,我感觉涌入身体的寒意开始消退。 面前的鬼头也慢慢起了变化,开始有了缩小的趋势。 然而随着鬼头气焰的收敛,我看到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透过鬼头血红的巨眼,我竟看到一张更加狰狞恐怖的恶鬼面孔! 眼前的鬼头和鬼眼中倒映的鬼脸比起来,简直都可以用可爱来形容了。 我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小雅,见她正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看着我,我顿时反应了过来。 鬼头眼中映出的鬼脸并非别人,而是我本人现在的样子! 先前潘颖等人就说过,我‘变成鬼’的样子很吓人,这次我终于看到自己‘变成鬼’是什么样了…… 鬼头终于变回了正常的人脑袋大小,也变回了白长生本来的模样,“噗通”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钟,就见白长生没脑袋的身躯正摸索着朝着这边走来。 我皱了皱眉,还是捡起地上的人头,走过去交到他手里。 这时我突然感觉房间里似乎多了一双目光在看着我。 顺势看去,就见那个脸被烧过的黑衣人正站在楼梯上看着这边。 “兄台,刚才发生什么事了?”白长生捂着脑袋问我。 我顾不上管那黑衣人,转过头,冷眼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白长生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正在房间里谈话吗?怎么就出来了?” 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我点了点头,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马上离开这里,驿站不欢迎你!”我厉声道。 “为什么要我离开?我付了店钱了!”白长生有些慌乱的问道。 “小雅,把店钱退给他!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这么大的菩萨!” 事实是白长生突然暴走,不光小雅被吓坏了,我也吓得不轻。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人畜无害、甚至还有些滑稽的家伙,居然是鬼罗刹! 鬼罗刹是六道中阿修罗道的恶鬼,是近乎于魔的存在。按照百鬼谱中的记载,鬼罗刹不但鬼法高深,而且是真正会吸人元阳、食人血肉的! 那次在四平岗监狱医院,王宇已经变成了尸煞,然而却被附身在桑岚身上的一个鬼罗刹轻而易举的就给灭了,那感觉就像是随手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见这种恶鬼是多么的可怖。 如果不是我学了鬼灵术,并且施出了其中堪称为禁忌的三大秘术之一太阴缉鬼令,我和小雅说不定都已经玩完了! 最关键的是,白长生发飙前的眼神实在太吓人了,那根本就是只有疯子才会有的眼神。 百鬼谱中没说鬼也有精神病,可事实是……我可以肯定,这个白长生绝对不正常。 他……他是个有神经病的鬼罗刹…… 楼梯上的黑衣人忽然缓步走了下来,沉声说道: “店钱都已经收了,还可以退吗?” “我是这里的老板,我说可以就可以。”虽然感觉有些诧异,可我还是立场坚定的说道。 开玩笑,不管阴阳驿站再怎么古怪,不管我这个老板再莫名其妙,现在这里都算我的‘产业’。 谁会愿意让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而且发起疯来会要人命的神经病住在自家开的旅馆里? 黑衣人径直来到我面前,和我对视了一阵,忽然咧嘴一笑。 那应该是微笑,可他的脸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他的笑容看上去格外的惊悚。 “你在害怕。”黑衣人笑着说道,“既然你怕他,为什么刚才不直接打的他魂飞魄散?” 白长生明显打了个寒颤,委屈的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魂飞魄散?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姐放弃这个机会,让我来这里……我付了店钱了,虽然店钱是你给的……可我付钱了啊!” 听他提到梦蝶,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本来以为白长生是鬼楼中的一个小角色,没想到他居然是鬼罗刹。 随随便便一个‘小人物’都是这么可怕的存在,那鬼楼……不,应该是鬼山到底有多诡异? 黑衣人又笑了笑,对我说道: “别告诉我你没有让他魂飞魄散的能力,虽然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门,可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没想要他的鬼命,否则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不禁一愣,抬眼再次和他对视,看着他丑陋的脸孔和深邃的眸子,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感觉。 他说的没错,我好像真的没想要白长生魂飞魄散。 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用缉鬼令,而是用太阴杀神令了。 我也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 或许白长生给我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我内心深处并不想杀他,所以才下意识的留了情。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会忽然觉得……我好像认识面前这个丑脸的黑衣人? 而且,还是在很久以前认识的…… 黑衣人忽然把脸转向一旁,“店钱可以退吗?” “不能退。” 回答他的是小雅。 我转眼看向小雅,见她脸上犹带泪痕,却朝着我摇了摇头,“付了店钱就可以住下,不能反悔的。” “又是规矩?”我忍不住皱眉。 小雅点了点头。 我刚想说这他妈是谁定的规矩,黑衣人忽然转向我说: “店钱是不能退的,你要么让他魂飞湮灭,要么就要留他住下。” 看着他的丑脸,我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刚要开口,黑衣人却又说道: “留下他吧,所有的事都有个因果。你不杀他,就是因为你知道这一点,你觉得他不是穷凶极恶的存在。留下他,我帮你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呵呵……阴阳驿站,从来不问住客的身份,只要付了店钱,就不会管住客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黑衣人干笑着说道。 他忽然抬起右手,像是想拍我的肩膀,却在半空顿了顿,重又放下,看着我说: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了。” 这一刻,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我可以肯定,我一定认识面前的黑衣人,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 “嗡……嗡……”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震动的声音。 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下意识的想到接下来将会是怎样的情形。 果然,下一刻,我恢复清醒,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不复存在。 我就这么仰面躺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拿过还在震动的手机,见是桑岚打来的,随手点了接通。 “徐祸,你快过来,赶紧过来……” 匆忙套上衣服,赶到隔壁,开门的是潘颖。 进了屋,就见季雅云坐在沙发上,脸色发白,眼眶红肿,明显是才哭过。 “云姨晚上做噩梦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吓人了。你也是不靠谱,我们打你电话打那么久都没人接,你是猪啊?睡那么死?” 潘颖边说边走到沙发旁,抱住季雅云的胳膊轻轻摇着,“不怕不怕,我们都在呢,警察叔叔也来了哈。” “做恶梦?你梦见什么了?”我走过去问。 季雅云抬眼看着我,摇了摇头,兀自带着哭腔说:“想不起来了。” 潘颖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做梦而已……” 话没说完,季雅云突然站起身,扑进我怀里大哭起来。 我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眼珠却不住的快速转动着…… 并不是说大美女在怀,我有多么的得意,也不是怜香惜玉,而是我在醒来前就已经想到了一个长期以来被忽略掉的问题。 那就是……季雅云为什么会在驿站? 或者说,驿站里的,为什么会是小雅? 我能和季雅云、和桑岚、和潘颖认识,完全是因为当初桑岚为了季雅云中邪的事打电话约见我这个半吊子阴倌。 如果说季雅云当初只是被凌家后人算计,招惹了红袍喜煞,那么红袍喜煞的事已经解决,她早就该从一些事里摘出去了,为什么‘小时候’的她会出现在驿站里? 关键是白长生‘发神经’的时候,她拉我躲进所谓的账房,说的那番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叫‘上次你就走了’? 上次是哪一次…… “祸祸,差不多得了,别逮着便宜就没完没了。” 纷乱的思绪被打断,转过眼,就见潘颖斜撇着嘴,正和桑岚一起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感觉季雅云情绪缓和下来,轻轻把她推开。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上次那个‘老板’一定不是我,有危险,我一定不是先离开的那个。” 第四十二章 又死了一个 “什么叫那个老板不是你?”桑岚蹙着眉头问。 见季雅云眼中满是茫然,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放下了手。 直到昨晚,我才大致揣摩到阴阳驿站存在的意义,那还是听小雅说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存在,我又为什么成了驿站的老板,始终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年轻版的季雅云出现在驿站中绝对不是偶然。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小雅’,但她应该很久以前就在驿站中,而且在那里有过某些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最让我头大的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机会向小雅问清楚一些事,然而季雅云似乎只是和小雅有着某些感应上的关联,在醒来后根本想不起来曾发生过什么。 她对于驿站的印象,似乎只有我这个‘老板’…… “哎,你又发什么愣呢?你手机震了。”潘颖提醒我说。 我缓过神来,掏出手机,见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随手接了起来。 “你好,是徐主任吗?”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我是徐祸,你是……” “我是咱们县电视台的记者司马楠,想跟你约个时间,做一次关于法医的专访,我们台里已经向公安局下了函,不知道你什么时间有空……” “没空!” 不等对方说完,我就狠狠的把电话挂了。 “吃枪药了?这是跟谁啊?”潘颖问。 “说是什么电视台的记者,一点职业底线都没有,管她个球。” 听我把昨天案发现场的事一说,潘颖和桑岚等人也都很气愤。 事实是一个人做什么工作不重要,可无论做哪行,如果没有底线,再光鲜的外衣下也都只是罩了个人渣,是绝不会得到别人尊重的。 我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和几条短信息。 翻开一看,都是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打来的,时间都集中在昨晚九点多的时候。 我一下回想起来,昨晚我去阴阳驿站前,似乎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短信同样是这个号码发来的,我翻开看了看内容,只一眼,瞳孔就猛的收缩起来。 ‘救命!救救我!她来找我了,她要挖我的眼睛!’ 其它短信的内容都大致相同,全都是在求救,而且不断的重复说‘她要挖我的眼睛’。 我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但还是耐着性子点开最后一条短信。 ‘符没了……你给我的符没了……’ 我给的符? 我脑筋儿猛地一跳,赶忙想要回拨过去,然而高战却在这时打了过来。 “喂,高队。” 高战快速的报了个地址,然后声音低沉的说: “吴浩的家人报案,他昨天晚上死了,你现在马上去现场,我也正在赶过去。” “吴浩?”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被困在鬼楼的时候见到的那几个孩子之一,白毛那个。” “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边回拨那个发信息给我的号码,边急匆匆往外走。 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才接通,不等我开口,对面就传来一个男人沉闷的哭声: “你是小浩的朋友啊?小浩死了……” 我心一沉,没再多说,上了车直奔高战给的地址。 车停在村口,已经有两辆警车停在那里。 刚一开车门,就听村子里隐约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 进了村子,顺着声音没走多远,就见一大帮人围在一家民房外面,一旁的两棵树上还爬着七八个岁数不等的大人小孩儿。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走上前,想要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过去,却被一个二愣子吧唧的村汉用力推了一把,“你哪儿的啊?跟着凑啥热闹啊?不知道死人了啊?” “警察,全都让开!”我头一次对人亮证件,几乎是用吼的大声道。 “都让开,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守在门口的警察听到声音也跟着大声招呼着。 尽管如此,从外围挤到门口还是花了一番功夫。 “麻痹的,怎么哪哪儿都有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东西。”进了门,我忍不住恼火的骂了一句。 高战走了过来,拧着眉头看着我低声说:“也是跳楼死的。” 我一愣,看了看院子一侧盖着塑料布的尸体,抬眼看向楼上,就见二楼封闭阳台的玻璃碎了一块。 再看看尸体旁散落的碎玻璃,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从二楼跳下来的? 二楼跳下来能摔死人? 我没有再问高战,而是接过孙禄递来的大褂快速的穿戴好,径直走到了尸体旁。 “初步验证,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五点到六点之间。”大双抬起头说,脸色显得有些发白。 我抬手看了看表,不禁有些疑惑,玻璃都碎了,这么大的动静早该被人发现了,怎么隔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报案? 高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沉声说: “死者的父亲是屠宰场的工人,凌晨3点就去上班了。死者的母亲凌晨五点左右去田里干活,家里只有死者本人和瘫痪在床的老人。是死者母亲从田里回来后发现出了状况……附近的村民听到她的哭声赶了过来,村长报的案。”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走过去蹲在尸体旁掀开了塑料布。 当我看清尸体的一瞬间,就感觉浑身过电一样的猛一哆嗦。 尸体是呈‘大’字型趴在地上的,脸朝下,却不是完全贴着地面,而是被支撑着和地面间有着将近五公分左右的距离。 支撑着死者头部的,赫然是插在他眼中的两块碎玻璃! 我一下想起了吴浩发给我的短信。 ‘她要挖我的眼睛……’ 做完初步检视,我让孙禄帮我把尸体翻过来。 看到死尸正面,我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两块碎玻璃不偏不倚,正插在尸体的两个眼窝里,尸体的面部沾满了猩红混杂着白色脑汁的污血,看上去十分的惊悚可怖。 半晌,我起身对高战说: “死者是脑组织被贯穿导致当场死亡,法证采证完毕的话就带回局里吧。” 尸体被抬走,高战朝二楼破碎的玻璃看了看,问我要不要上去看看。 我摇摇头,说没那个必要。 戴菲是昨天死的,今天吴浩又死了,两人的死无疑很诡异,可我在戴菲跳楼的现场没发现异状,在这里找到线索的几率也十分渺茫。 关键是屋里哭天抢地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没断过,我的承受能力也有限,实在难以面对别人的悲痛。 回到局里,中午我把验尸报告送到高战的办公室。 高战看完,抬起头瞪着两个硬币眼看着我说: “连着两天,死了两个,其他两个孩子会不会再出事?” 我想了想,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见显示的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结结巴巴的男人声音: “徐警官……不不,徐大师,我……我们能见个面吗?” 我愣了一下,“你是黄海林?” “是……是我!我和周晓萍在一起,我们……我们能来找你吗?” “你们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们。” “我们现在就在警局外面呢。” 挂了电话,高战已经起身来到我身边,“黄海林打来的?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外边呢。” 高战揽着我的肩膀,边往外走边小声说: “知道有些事在局里不好说,走,我请你吃饭,顺便带上那俩孩子。”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二道贩子’也是真活成精了。 两人开车出了大门,一眼就看到路边的黄海林和周晓萍,两人正在和另外一个背着挎包的女人说着什么。 高战把车开过去,我放下车窗,“上车!” 这时那个背对着我们的女人突然转过了身子,冷着脸率先走了过来。 认出这女人的身份,我不禁拧起了眉头。 她居然就是昨天在案发现场,胡乱对着尸体拍照的那个女记者。 女人走到车旁,从包里拿出工作证在我眼前晃了晃,冷声说: “我是司马楠,早上给你打过电话。” “我说过了,我没空,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是什么?是法医?还是阴阳先生?” 我一愣,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司马楠冷笑一声,反手指着走过来的黄海林和周晓萍: “这俩人是来找你的吧?他们找的不是法医主任,而是阴阳先生、徐祸、徐大阴倌!呵呵,县里唯一有资质的法医主任,居然还有兼职,兼职装神弄鬼的骗老百姓的钱……” “同志,请你说话注意点。”高战沉着脸说。 我看了一眼司马楠,又看看旁边一脸惶恐的黄海林和周晓萍,冲两人招招手:“上车吧。” 两人忙不迭答应着上了车,可没想到司马楠竟也硬跟着挤进了后座。 高战皱眉:“同志,请你马上下车,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什么工作?我认识你,高队长,能告诉我们你们的工作内容吗?” 高战看样子是想发火,我拦了他一把,笑道: “我早让你该抓的抓,该关的关,现在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儿了吧?行啦,开车吧,徐大阴倌饿了。” 第四十三章 记者 来到一家常来的饭馆,进了包厢,我点了根烟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回头朝黄海林一扬下巴: “我怎么一下子就成大师了呢?” 黄海林看了一眼跟进来的司马楠,没吭声。 我笑笑,“没事儿,说吧,我本来就是阴倌,不怕人知道。” 司马楠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你居然还敢承认?” “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又没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黄海林见我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勉强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出了对我改称呼的原因。 事实和我想的差不多,一起去鬼楼探险的四个人,两天死了两个,旁人以为是自杀,身为当事人的黄海林和周晓萍可还没傻到份上。 两人把去鬼楼的事跟家里人说了,家里人一听就急了。 农村老一辈的人多少都有点信邪,何况他们也都觉得戴菲和吴浩的死有些奇怪。 两家人一合计,就决定去找看事的先生。 县里找不到,就去市里打听。 大学三年半,我做了三年的阴倌,在市里的某个圈内也算小有名气,结果一来二去,黄海林和周晓萍就知道了我的另外一个职业,为了保命找我来了。 没想到刚巧两人在警局门口遇上了同样是来找我的司马楠,周晓萍倒很还好,没说什么,黄海林是典型的非主流,不走脑子,没说几句就把我的底给交代出去了。 “本来我爸他们要来,我怕打扰您工作就没让他们跟来。”黄海林讨好的说着,朝一旁的周晓萍使了个眼色。 周晓萍忙把一直提着的一个小包递到我面前,“大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请你帮帮我们……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去鬼楼,求你帮帮我们。” 见她和黄海林神色都有点古怪,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题不出在他们身上,而是出在我身上。 我先前的规矩是:只接女人的生意。 两人这是知道我的规矩,所以才由周晓萍出面请我帮他俩平事。 我接过小包刚掂了掂,司马楠就发出一声冷笑。 我把包放回桌上,对周晓萍说: “上次你们来局里报案,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你的这单生意我接了,免费。但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能不能帮的了你们,我不敢打包票。” 从一上车周晓萍和黄海林就已经认出了高战,自然知道我说的‘帮忙’指的是什么。 “这钱不多……您还是收下吧。”黄海林结巴着说。 我摇摇头,“说了不收就不收。” “呵呵,如果没有被我撞上,你不是就能收了?”司马楠冷笑道。 我抽了口烟,把烟头掐灭,转向她笑眯眯的说: “别人的钱我想收就收,想不收就不收。可如果是你要找我平事,我收双倍。” 说完,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纸符箓,一板一眼的折好了放在桌上,看着司马楠: “你的脸色不比他们两个好看,乌云盖顶,你就快大难临头了。这张平安符未必能保住你的命,但或许能帮你躲过一劫,你把它带在身上吧。” “是吗?要收钱吗?多少钱?”司马楠面带嘲讽的问。 我摇摇头,“坦白说我很讨厌你,因为你昨天在跳楼现场对着尸体拍照。那不但影响了我们的工作,还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司马楠显然是那种强势惯了的人,不等我说完便面红耳赤的反驳起来: “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把最真实的事件第一时间报道出来就是我的工作。我不认为我哪里做错了。” 一向好脾气的高战见状终于抱不住火了,拍着桌子说: “现在是你的工作影响了别人的工作!如果昨天的是刑事案,就你的行为我完全可以以妨害公务罪拘了你!” 司马楠冷笑:“可那不是刑事案。” 见高战气得脑门子的筋都鼓起来了,我连忙拉了他一把。 我盯着桌上的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符转到司马楠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想跟你争辩,因为每个人的底线不一样。我的底线是,既然遇上了,哪怕是我讨厌的人,只要她没到该死的份上,我都会给她提个醒。这张符我不收你的钱,你把它贴身收好。如果出了状况,就去找别人,别来找我,因为你刚才的狡辩已经快要突破我的底线了。就算你肯出双倍、三倍、十倍的钱,我也不会再帮你。” 司马楠又是一阵冷笑。 不等她开口,我就笑着说: “警车不是免费的交通工具,你已经坐过了,我们也不想追究责任。你不是还想强迫刑警队长和一个穷法医请你吃饭吧?那就有点过分了,记者证也不能当饭票刷是不是?” “噗……” 高战忍不住笑了出来。 黄海林和周晓萍看样子也想笑,不过都憋着不敢笑。 司马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咬着牙点了点头,站起身把桌上的符拿起来放到了包里,同时又从包里拿出一杆录音笔朝我晃了晃: “很感谢你帮我做了一场这么精彩的访问,虽然不是关于法医的,但让我见识了一张披着法医外衣却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丑恶嘴脸。放心,我不会歪曲事实抹黑谁,但绝对会如实报道。” 我咧了咧嘴,“你最好记得我的话,把符带在身上。其它的,随便你吧。” 司马楠也不再多说,挎上包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就这么让她走了?”高战捅捅我,“你不怕她真给你报出去?” 我耸耸肩,“不然怎么办?求她手下留情,还是杀人灭口?” “啧,说实话,我是真烦透这个娘们儿了,不光不会听人话,还不会说。不过我还得说你,你真不该那么着吓唬她,你看她那样,油盐不进的,她能让你吓唬住吗?你给她张符,她正好拿去当证据。你啊,还是太年轻,压不住火。” “我没吓唬她。” “啊?”高战一愣。 我转眼看着他,“我真没吓唬她,她也可能是作到头了,不知道惹了什么东西,很快就要倒大霉了。她要真把符带在身上,还有可能保住一条命,要不然……呵呵,作死的人我不会拦着。” 高战听完,瞪着眼睛半天合不上嘴。 “那个……大师,你能再给我们一道符吗?”黄海林忽然小声说道。 我说:“我之前给你们的符呢?拿出来我看看。” 黄海林朝周晓萍看了一眼,眼神变得有些闪缩。 忽然大声说:“都是吴浩,是他把符给撕了!” “把符撕了?”我愕然的看着两人。 两人哭丧着脸好半天,才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出了原委。 原来那天到局里报完案以后,四人就跑去饭店吃饭。 几杯马尿下肚,非主流自以为是的臭毛病又都犯了。 除了周晓萍,其他三人都觉得自己能帮助‘条子’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再提到鬼楼的事的时候,吴浩就说鬼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胖子一看就是个倒霉蛋,所以才出不来。咱哥们儿不一样,咱们阳气重,杀气足,鬼见了咱们都得躲着走。 牛b这东西绝对是越吹越爽,越到后来越止不住,为了证明自己的‘强悍’,吴浩当场就把我给他的符掏出来撕了个粉碎,还硬是把周晓萍的符也抢过去给撕了。 黄海林虽然把责任都推在了吴浩身上,却没说他和戴菲的符是吴浩亲手撕的。 想来也是牛b对牛b,二牛b跟着大牛b把自己绕到沟里去了。 听两人说完,我气得不行。 ‘倒霉蛋’高战的脸也阴的跟要下雨一样。 要说没见识过鬼楼的邪性,不把某些事当回事还行。 可这四个人在鬼楼里有了那样的经历,居然还把保命的符箓给撕了,这才真叫不作不死呢。 黄海林看向我:“大师……” “别特么大师了,喊大神也没用,死了的人救不活了!”我没好气的打断他。 周晓萍哭道:“大师,我们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们吧。” 见她哭得可怜,高战有点于心不忍,把纸巾盒递过去,转头问我:“你看这事儿……” 我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道理啊,要出事在鬼楼里就应该出事了,没理由到了外头才出事。” 我盯着高战看了一会儿,又看看黄海林和周晓萍,更加疑惑不解。 如果说是鬼楼的‘人’为了防止鬼楼的秘密泄露出去杀人灭口,那最应该出状况的第一个就是高战才对。 毕竟只要人不是死在鬼楼里面,别说是刑警队长了,更大的官儿死了也不会有人想到鬼楼上去。 为什么高战一点事没有,反倒是四个只在鬼楼逛了一圈的非主流接二连三的出状况? 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两人,回想那天四个人到局里报案时说的话,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那天我和窦大宝夜探鬼楼,我就隐约觉得四个报案人的叙述好像哪里不对,现在看到两个本主,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了。 我敲了敲桌子,吸引过黄海林和周晓萍的注意力,盯着两人问: “你们当中有几个人上了二楼?” 第四十四章 电视台大楼 “戴菲呢?当时戴菲在哪儿?” 我总算彻底琢磨出来是哪里不对了。 按照四人的叙述,他们四个是一起进的鬼楼,但在进去以后,就没有人提到戴菲,就好像那个非主流女孩儿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小菲当时在楼下。”黄海林小声说。 “在楼下?”高战看了我一眼,也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见黄海林目光闪缩,明显是在隐瞒着什么,我冷下脸说: “你最好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我不是一定要帮你们的。” 黄海林早被吓破了胆,听我说不帮他,差点没哭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竹筒倒豆子,把隐瞒的一些事说了出来。 我一听,肺差点没气炸。 高战更是气得连连拍桌子,直说他们胡闹。 原来当初四人去鬼楼之前,吴浩就和黄海林私下商量,让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说白了就是让黄海林扮鬼去吓唬周晓萍,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的达到目的。 进了鬼楼后四人分成两拨,吴浩和周晓萍上了二楼。 黄海林和戴菲同样好奇的在一楼查探,同样也发现了一间没有上锁的屋子。 屋子是空的,可黄海林看着敞开的后窗,忽然突发奇想,要和戴菲来点‘刺激的’。 戴菲本来还有点害怕,可架不住他软磨硬缠,最后还是答应了。 黄海林把她拉到后窗前,让她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用绳子将她的双手绑在了窗户上,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布条,将她的眼睛也给蒙上了…… 按照黄海林自己的说法,那叫小情`趣,感觉那样特别的刺激。 完事后黄海林并没有替戴菲解开绳子和蒙眼的布条,而是在她耳边说: 宝贝儿,你等我会儿,我先上去给吴浩帮个忙,等我下来咱们再来一次。 后来的情形就和四人报案时述说的一样,黄海林在二楼和吴浩、周晓萍一起看到了那个啃猪蹄的胖子,也没了旁的心思,下来后去屋里解开戴菲,四人一起离开了鬼楼。 …… 黄海林有些委屈的说: “真就只是那样,我们别的也没干什么啊?小菲是自愿的,她是我女朋友……” “你够了!” 我猛地把饭碗顿在桌上,拿起烟盒给高战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深吸了口烟,看着眼前的小黄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刺激? 这下刺激大了,玩儿出人命来了! 我把他的话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绳子和布条是哪里来的?”我问。 黄海林结巴着说: “绳子……绳子本来就拴在窗户上的,布条是……是我从地上捡的。” 我彻底无语了。 别人不知道鬼楼的恐怖,我可是已经见识过了,随随便便跑出个小角色都是罗刹级别的存在,这个缺心眼的却在鬼楼里‘找刺激’,居然还特么用鬼楼里的东西做‘道具’…… 见高战看向我,我掐了烟,从包里拿出两道符箓分别交给两人。 想了想,又拿出两张黄表纸,撕成纸人的形状,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上面各画了一道符箓。 “知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我问两人。 我将两人的名字和报出的生辰八字分别写在两个纸人的背面,把纸人交给两人: “符贴身收好,去香烛店买两打烧纸,晚上把纸人放在你们床上,你们去别的房间,枕着烧纸睡。” “那……那能睡着吗?”高战忍不住嘀咕道。 我说:“睡不着也要躺着,头不要离开烧纸,闭上眼睛,天亮前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开眼。” 黄海林看了看纸人和黄符,急着说: “这样就行了?不……不是……徐大师,您……您还是亲自去我们家一趟,开坛作法把鬼给除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我说过不收钱。还有,我不是什么大师,不会开坛作法,我能做的,暂时就只有这些。” 黄海林:“大师……不,徐警官……” “好了,不用再说了。如果觉得不靠谱,可以去找别人。” 我打断他,看了一眼同样满脸惊恐的周晓萍,感觉有些于心不忍。貌似四个家伙里头,就只有她是无辜的。 我想了想,还是对两人说: “只要按我说的做,未必能除根,但一定能保住命。天亮以后去看纸人,然后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纸人是什么状况。” 说完,我和高战对视了一眼,拿起包走出了包房。 上了车,高战问我:“符和纸人真能保住他们的命?” 我摇了摇头:“这种事没有打包票的,符和纸人绝对有用,可如果连一晚都保不住他们,我去了多半也是白给。” “这四个小家伙到底什么情况?”高战挠了挠头,忽然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也去过鬼楼,而且还在里面困了三天,我不会也……” 我笑笑:“放心吧,这件事已经和你没关系了。说到底,他们四个会出事,问题还是出在一楼的那间屋,还有那块用来蒙住戴菲眼睛的布条上。你当晚不在一楼,不会有事的。” “你是不是已经心里有底了?”高战问。 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事实是鬼和人一样复杂,有时候就算面对面,我都未必能看出对方的底。 最主要的是,鬼楼深不可测,谁又知道四个家伙在里面招惹了什么…… 傍晚回到家,我先给泥娃娃上了香,又把下班时买的一袋水果糖拆开了放在泥娃娃面前。 刚想先去洗个澡,一个没有标注却看上去有点眼熟的号码打到了我手机上。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里面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声音: “救命!徐祸!徐大师!救我!” “你是谁?”我疑惑的问。 电话那头哭道: “我是司马楠……我现在在电视台大楼,地址是……有鬼缠着我……徐大师,你快来救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求求你救救我……” “嘟嘟嘟嘟……” 电话突然中断,再打过去却一直没人接听。 放下电话,我纠结了一阵,还是转身出了家门。 中午一进饭馆,我就看出司马楠前额被一团黑气包裹,九成是招惹了什么邪物,面临的境况简直比黄海林他俩还要糟糕。 我极度讨厌这个女人,但她打电话来求救,我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到了车旁,见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我,看着我的车发愣。 我认出她的背影,不禁有些诧异,居然是季雅云。 我喊了她一声,她一愣,转过头看向我,神情有些困惑,像是还没睡醒一样。 “你在这里干嘛?”我问。 季雅云茫然的摇了摇头,反问我:“你要出去?” 我顾不上多问,就说我有点急事,急着出门。 哪知道我前脚上车,她居然也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你干嘛?我真有事……你要去哪儿?” 季雅云看向我,眼中又露出那种没睡醒似的困惑。 我说:“你是不是有事?先回家,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她仍然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我。 这时,司马楠居然发来一条信息: ——她来了!她来了!!!她要我做她的替身!!!!! 我急着再打过去,这次对方却提示电话关机。 人命关天,我不敢再耽搁,想让季雅云先下车,却发现她竟然已经靠在座椅里闭上了眼睛。 我吓了一跳,赶忙去探她的脉搏,却愕然的发现,她居然是睡着了! 我彻底懵了,想了想,还是没叫醒她,发着车直奔司马楠给的地址。 我对平古县并不是十分熟悉,只能是跟着导航走。 到了地方,见季雅云还在睡觉,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去叫醒她。 外面下着雨,我也懒得去后备箱拿伞。 下了车,锁了车门,看了一眼大门口电视台的招牌,冒雨快步走向一旁的小门。 小门开着,门卫室的灯也亮着,里面却没人。 走进院里,抬眼看面前的建筑。 到底是县级电视台,并不是什么高楼大厦,而是一栋只有三层高的‘凹’字形大楼。 估计这会儿台里的多数人都已经下了班,只有一楼和二楼的半边亮着灯。 我急着进了楼,边走边掸着身上的雨水。 大厅没有人,司马楠的电话依旧关机,我想找人问问她的办公室在哪儿,就沿着一楼左边的走廊往里走。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就听大厅的方向传来‘咣当’一声响。 我心里一咯噔,马上转身往回跑,就见大厅的玻璃门竟然关上了,而且似乎还锁上了。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我才感觉楼里安静的有点瘆人。 大厅和走廊都空荡荡的,我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步的回声,感觉就好像整栋楼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正疑惑间,大厅和走廊的灯同时闪了几下,灭了。 整个一楼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墙上少数几个安全应急灯还亮着,但那白绿相间的光并不能照亮多大范围,却让空洞的走廊更加显得阴森。 第四十五章 消失的门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过度的反应,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要说刚才没人,可能是值班的工作人员都在各自的办公室。 现在断了电,为什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我打亮手机的闪光灯,沿着一侧的走廊走过去,挨个查看每个房间,越发觉得不对劲。 所有办公室里都没人。 不光没人,连台电脑都没有。只有办公桌和一些散乱的文件夹之类的,有几个房间甚至根本就是空的。 “司马楠!” 回到大厅,我大声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我有点后悔来这里了,真要是有鬼东西能把整栋楼搞的出状况,那能是我对付得了的嘛。 关键是我还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 突然,楼梯的上方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我吓得一激灵,仔细听,好像是小孩儿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 笑声不断传来,我听得心里发毛,本能的从包里拿出一把竹刀反扣在手心里,亦步亦趋的朝着楼上走去。 刚踏上二楼,小孩儿的笑声忽然就消失了。 在笑声消失的一瞬间,我还是分辨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本来提着的心一下充斥起怒火。 “司马楠!” 我朝着左侧的走廊沉声喊了一声,仍是没人回应。 我强忍着怒气,冷声说: “不管你怎么想,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人。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别人同情。你已经踩到我的底线了。把大门打开,我要走了。”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比鬼还难看。 因为,我发现自己被愚弄了。 大楼里的情形虽然‘怪异’,可从进来以后我都没感觉到有阴煞气息。 小孩儿笑声停止的那一刻,我完全反应了过来,那根本就是从鬼片里录下来的声音! 大门被锁上、整栋楼断电,全都是人为的…… 司马楠压根也没被鬼缠上,她打电话给我,只不过是想把我骗来这栋没有人办公的大楼里。 目的就不用说了。 我相信从我进门起,我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隐藏在暗处的摄像机录了下来。 这个女人,何止是让人讨厌,简直让我觉得恶心! 见仍然没人回应我,我冷笑一声,就想下楼。 刚一转身,猛然间就见到一张惨白的、七窍流血的人脸紧贴在我的身后! 我吓得一哆嗦,本能的向后退。 脚下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不稳,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天花板的灯就都亮了起来。 同时左边的走廊传来一个女人的讥笑: “呵呵,原来鼎鼎大名的徐大阴倌也怕鬼啊?”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我不得不用手遮挡着眼睛。 就算不去看,也知道笑话我的是谁。 “嘿嘿嘿,姐,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禽兽法医啊?” 感觉适应了光线,我放下手,见说话的就是刚才贴在我背后的那张‘鬼脸’。 ‘鬼脸’坏笑着朝我伸出手,“起来吧,这次算是给你个小教训,以后别再去骗人了。” “呵呵。” 我怒极反笑,挡开他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仔细看,这人的身高只比我矮了一点,却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走廊的一侧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我刚要转过头,却听楼梯下方同样也传来一阵“笃笃笃”的脚步声。 我冷笑,心说司马楠还真下心思,为了‘揭穿’我这个神棍骗子,找了不止一个演员。 可当我看清楼下上来的那人,不由得就愣住了。 上来的居然是季雅云! ‘鬼脸’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头去看。 “啊……” 本来还一脸迷糊的季雅云猛然发出一声尖叫,脚下一个踉跄,后背重重的摔在了拐角处的墙上。 “美女,你没事吧?”鬼脸问。 “混账!” 我再也压不住怒火,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快步走下楼,扶住了季雅云。 “你没事吧?” “没……没事。”季雅云心有余悸的朝楼上看了一眼,“他……他是什么人?” “别管他,我们走。” 季雅云刚一迈步就“啊”的一声低呼。 见她表情痛苦,我忙向她脚上看去,才发现她右脚的高跟鞋鞋跟掉了,脚腕也红肿了起来。 “得,明天不用买猪蹄儿了。”我笑着说了一句,背过身,想要背她离开。 可当我看清楼梯下方的情形,顿时就呆住了。 “你凭什么打人?!” 司马楠怒气冲冲的从上面跑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摄像机。 “我去你妈的!”我狠瞪了她一眼。 “呵,伸手打人,张口骂人,这就是法医主任的素质?” 司马楠冷笑着,把手里的摄像机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已经把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全录下来了,包括你打人骂人。我本来只想给你个教训,让你别再装神弄鬼。现在,呵,抱歉,我除了会把录像报道出去,还会亲手交到你们局长手里。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穿警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了她的脸上。 司马楠被打的愣住了。 我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口唾沫,扭头看向身后。 就见季雅云正眼神冰冷的瞪着司马楠。 “诶……手疼吗?”我小心的问。 我是真没想到,季雅云不喝酒也会打人…… 司马楠像是刚做完梦一样,眼睛陡地瞪大,后退两步朝着楼上喊: “小宽,报警!太无法无天了,不能放他们走!” 抬眼见楼上的‘鬼脸’在愣了一下后拿出手机拨号,我干笑着摇了摇头,把季雅云扶在一旁,拿出烟点了一根,好整以暇的抽了一口。 司马楠显然被季雅云的一巴掌打炸毛了,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头都在发颤,“你这种人不配做警察,什么法医,你根本就是神棍、骗子、流`氓……” 感觉季雅云身子一动,我连忙把她挡在身后,“别别别,不用你动手。这个时候是应该报警,如果警察能来,说不定还能保住她的命。” 司马楠一窒,看着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又往后退了几步。 那模样就好像我是变`态杀人狂一样。 “姐,我电话打不出去。”‘鬼脸’摆弄着手机说道。 “怎么会打不出去,我打!” 司马楠边说边警惕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怕我会忽然咬人似的,干脆跑回到上面拿出了手机。 “怎么回事?我手机也打不出去,明明有信号的……” 司马楠疑惑的和‘鬼脸’对视,两人又一起转头看向我。 我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冷冷看了司马楠一眼,“我真后悔来这里,我根本就连那道符都不该给你。” 司马楠毫不示弱的和我对视,却拉着‘鬼脸’说: “你跟我一起下去,楼下前台还有台座机没有拆,报警,必须让警察抓这个败类人渣。” 见两人干说不动地方,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着惧意,我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背起季雅云先走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季雅云在我耳边疑惑的问道。 我苦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快,就听身后的男女齐声惊呼: “怎么会这样!” ‘鬼脸’率先跑了下来,看了我一眼,又朝着左右看了看,回过头一脸惊悚的看向司马楠: “姐,大门不见了!” 没错,大门不见了。 本来楼梯位于正对大门的右侧,然而现在下了楼,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堵墙,往两边是延伸的走廊…… 不光大门不见了,就连整个大厅都不见了。 “门怎么会不见了……” 司马楠喃喃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我:“是你在搞鬼?”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我实在懒得再和这个女人多说。 她死不死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关键是……我和季雅云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走到那面墙前,伸手摸了摸,那确实是一面墙。 虽然明知道事情诡异,可我还是不明白,那么大一间大厅,怎么就一下子没了呢? “不怕不怕,两边都有安全出口,右边的门没有锁。” 鬼脸说了一句,眼神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拉着司马楠朝着右边跑去。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抱希望,还是背着季雅云跟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走廊的尽头,鬼脸和司马楠相对愕然。 不用走过去,我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楼是‘凹’字形的,两边都有两个拐角的延伸。 然而,此刻走廊到了尽头,就是一面墙,拐角不见了,更不用说出去的门户了。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急忙转过身往回跑。 果然,就连我们刚刚下来的楼梯也不见了,变成了一堵能够触碰到的墙…… “徐……徐祸是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鬼脸走过来结结巴巴的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手里的竹刀交到季雅云手里,笑着对她说: “又是该你发挥的时候了,只要看到‘脏东西’,二话不说,直接刺过去。” 季雅云没有说话,只是把竹刀握在手里。 我刚要再拿一把出来,忽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徐祸,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背上背的是谁?” 我猛一激灵,回过头,就见季雅云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在我转过身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疑惑瞬间就被惊恐替代,退后两步颤声问: “她……她是谁?为什么和我一模一样?” 我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缓缓的转动眼珠,朝着左肩看去…… 第四十六章 脸 就在我看向身后的刹那间,面前的季雅云忽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朝她看去。 就在这时,我就感觉身后背着的季雅云猛地一动。 我本能的感觉到不妙,顾不得转头,双手一用力将背上的人抛了出去,同时身体前倾跑向前方。 虽然反应不算慢,可脖子后边还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顾不上理会,转过身的同时,又从包里拿了一把竹刀出来。 看清状况,我再一次愣住了。 被我从背上抛出去的季雅云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手里还拿着我给她的那把竹刀,尖锐的刀尖还在往下滴着血。 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另一个季雅云正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两个‘季雅云’无论模样还是穿戴,竟完全一模一样! “你脖子流血了。”‘鬼脸’挨到我身后小声说道,“这是怎么个情况?双胞胎?” “徐祸,你受伤了!”后来的季雅云惊呼一声,朝我走了过来。 “站住!”我厉声道。 季雅云猛地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我:“怎么了?” 她似乎也想到了我为什么不让她靠近,指着拿竹刀的季雅云顿足道: “她是什么人啊?她……她不是我,她是假的!” “她是假的,你是真的?” “我当然是真的……” “你叫我什么?”我冷不丁问。 “徐祸啊,我一直都叫你名字的。”季雅云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另外一个季雅云手上的竹刀,强忍着疑惑,再一次把手伸进包里,对后来的季雅云说: “那你过来吧。” 然而这个季雅云并没有靠近我,反倒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先前慌乱的神情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笑。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开口的是拿竹刀的季雅云。 她同样嘴角上扬,露出诡异的笑意,眼睛里却满是怨毒的神色。 就在她开口的同时,后来的季雅云竟然消失了。 “啊……鬼啊……” 司马楠尖叫一声,想要往我身后躲。 “滚开!” 我低声喝叱了一句,把手从包里抽出来,竹刀已经换成了阴阳刀。 ‘季雅云’脸色一变,随即却笑得更加‘欢畅’,“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她的?” 我笑笑,没说话。 ‘季雅云’朝我手里的小刀看了一眼,“呵呵,想杀我?杀了我,你就和他们一样,永远出不去了。” 我不禁一愣,倒不是说我相信她的话,而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站在我面前的女人无论样貌和说话时的眉眼神态,都和季雅云一模一样,这让我感觉,她就是季雅云本人! 回想起来,从上车前季雅云就显得很不正常,难道说眼前的就是她,只不过被什么我看不出的邪祟附身了? “呵呵,今晚比我想象的好玩多了,好玩多了……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季雅云’忽然疯子般的大笑起来。 笑声中,她的脸开始变得膨胀,像是被开水煮过一样。 紧接着,脸上的肉变得烂兮兮的,一块块的掉到了地上,本来乌黑的长发也变得萎缩枯黄,连着头皮大片大片的脱落。 “真有鬼啊……” ‘鬼脸’声音发颤,浑身打着哆嗦和司马楠一起往我身后缩。 我现在可以肯定,面前的绝不是季雅云,而是一个能够变幻样貌的女鬼。 女鬼头脸的肉很快掉完,变成了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却仍然在笑,而且笑声越发的疯狂。 我被她凄厉的笑声刺的耳鼓生疼,也顾不上想她是什么来路了,一个箭步蹿上前,挥刀就朝她心口刺了过去。 然而刀尖还没有碰到她,她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从她头上脱落的头发皮肉和先前刺伤我的那把竹刀却仍然留在原地。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又惊又怒,忍不住骂道。 刚才的‘季雅云’绝对不是人,可我从楼上把她背下来的时候,却明明感觉到她有体重。 如果是有着实体的妖物,又怎么会忽然消失不见? 关键是我背着她的时候,一向对阴鬼有着极高灵敏度的阴瞳一点反应也没有。 即便是鬼灵术里也没有类似这种邪祟的记载…… “姐,你的脸怎么了?”鬼脸忽然叫道。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看清司马楠的样子,不禁也吓了一跳。 她正在不住的挠着一边的脸,而被挠的那半边脸,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皮肤也不像先前那么平滑,而是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的窟窿一样。 “我的脸怎么了?痒死了……”司马楠惊恐的问道,手还在不断挠着。 我看的头皮直发麻,生怕下一刻她会把手指挠进肉里去。 “别挠了!” ‘鬼脸’也看出不对,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这时,司马楠那半边脸的‘窟窿’里,已经有黑色的血珠渗了出来。 ‘鬼脸’抓住她的手,回过头急着问我: “徐祸……徐大师,我表姐这是怎么了?她的脸为什么会这样?” 不等我开口,司马楠忽然指着我声音尖利的说道: “是你!是你在搞鬼!那个女人打了我一下,我就这样了……那女鬼是你招来的!” 我本来还想上前看看状况,闻言停住了脚步,冷冷的说: “随便你怎么想吧,你可以去局里告我,可以报警抓我,前提是你能过得了今天晚上再说。” 说完,便不再理她,转过身,走到女鬼留下的那滩东西前。 看着掉在烂肉堆里的竹刀,我又忍不住疑惑起来。 那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但竹刀伤不了它,还能拿竹刀刺我。 我随手往脖子里摸了一把,摸了一手的血。 好在我躲得及时,伤口并不严重,只是被竹子挑破皮肉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徐祸,徐主任……徐大师!我错了,我受不了了,你帮帮我,救救我吧!我快要痒死了!” 司马楠终于忍受不住,哭着哀求道。 我看都没看她一眼,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朝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大师,你帮帮我表姐吧,是我们不对,我们道歉,对不起……你救救她吧,这样下去她会死的。”鬼脸拉着司马楠追上来急着说道。 见我不说话,司马楠哭道: “你要钱我给你,双倍……十倍……再多我都给你,求你帮帮我吧。” 我本来想说你给一百倍我也不会帮你,可回过头看了看她的脸,还是把这不负责的话咽了回去。 “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帮不了你。你也看到了,我和你们一样,也被困在这里。我不知道你招惹了什么,怎么帮你?” ‘鬼脸’疑惑的看着我,小心的问: “我姐变成这样,真的……真的不是你弄的?” 我冷笑一声,把手伸到后颈又摸了一把,把手上的血给他看,“你们把我骗来,是想出我的洋相,我是来救人的,呵呵……我特么才是被殃及池鱼的那个。” “那你帮帮我姐吧,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了,我帮不了……” 看着司马楠可怖的样子和痛苦的表情,我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打开背包看了看,不禁苦笑。 我现在不接‘生意’,身上常备的符箓也有限。 这几天前后给了四个非主流六张,又给了司马楠一张,已经没有能够镇邪的符箓了。 否则的话,也不会把那女鬼从楼上背下来。 而且今天中午替黄海林他们制作纸人替身的时候,朱砂也已经用完了,就算想要现画符箓也做不到。 我拉上包,朝两人摇了摇头,“我没有符了,朱砂也没有了。” 我看了司马楠一眼,说: “你一定没把我给你的符戴在身上,否则你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符……符在二楼,在我包里!”司马楠声音发颤道,看样子那半边脸实在是痒的不行了。 说实话,我看着都觉得痒,那些坑一个挨着一个,每一个里面都渗着血珠子,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得活活吓死。 我朝原先楼梯的位置看了一眼,苦笑道: “楼梯都没了,又出不去,怎么上二楼。” “搭电梯!”鬼脸忽然说道。 “电梯?” ‘鬼脸’点点头,“嗯,前边走到头,有一部电梯,以前是用来往上运器材的。” “你也是电视台的人?”我有些好奇,看年纪他应该是个学生才对。 ‘鬼脸’摇头,“不是,不过我以前假期来这里做过兼职,专门替台里搬运器材和办公用品。” “这里真是电视台?”听他说,我才想起来问。 ‘鬼脸’讷讷的说: “这里是电视台没错,不过上个月已经搬到新盖的电视广播大楼里去了。表姐说……说你骗小孩子的钱,所以就想借这里揭穿你……” “呵呵,怪不得呢。”我又看了司马楠一眼,没再说什么。 落井下石从来都不是我的作风。 “电梯一定在,电梯一定在……” ‘鬼脸’一边往前走一边不住的念叨。 三人沿着走廊走到底,竟然真的见到一部电梯。 ‘鬼脸’欢呼一声,按下了按钮。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亮着灯的电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把楼梯‘变’没,明显是不想我们离开这一层,没理由楼梯没了,还留下一部电梯…… “叮!” 电梯降到一楼,随着一声轻响,门缓缓开启。 门才打开不到一半,‘鬼脸’和司马楠就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电梯的一个角落里,竟然蹲着一个人。 那人缩在角落一动不动,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几乎盖住了大半边的身子。 我看的也是头皮一紧,快速的把扣在手里的小刀反转了过来。 第四十七章 虫雾 电梯里的人听到司马楠的尖叫,身子明显一哆嗦,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看清她的脸,司马楠和‘鬼脸’叫的更凶了。 这居然又是一个季雅云! 我怔了怔,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季雅云,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先前女鬼幻化出的季雅云我是真分辨不出真假,可是先后一对比,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是真正的季雅云,而且和那女鬼没半毛钱关系。 只能说人的外貌和言行举止都可以模仿,但气质却是模仿不出的。 不过我还是喝止了想要上前的季雅云,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老板……” 季雅云脱口喊了一声,眼中顿时又露出复杂的神色。 我点点头:“暗号对上了。” “别鬼叫了,她是人,是我朋友。” 我回头对司马楠她们说了一句,想了想,迈步进了电梯。 司马楠和‘鬼脸’对视了一眼,还是跟了进来,只不过缩在另一个角落,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季雅云。 同样,季雅云也缩在我身边,用相同的眼神看着她们。 我忽然有种荒诞的感觉。 因为先前的事,我对季雅云都快有阴影了,更别提司马楠她们。 再看司马楠那半张烂脸,加上‘鬼脸’七窍流血的样子,估计季雅云不把她们当鬼,也当她们是神经病了。 我问季雅云怎么在这儿。 季雅云说她醒来后见我不在,见车停在电视台大门口,就猜我来了这儿,左等右等不见我出来,就进来找我了。 我问她为什么会在电梯里。 她很直接的回答,找遍一楼没找到人,刚好到电梯口,就搭电梯上二楼找啊。 我一阵无语,随即又疑惑的问:“那你为什么蹲在地上?”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 季雅云露出一抹苦涩,掠了下头发说: “我今天早上醒来后好累,感觉就像是……像是死了一回似的,整整一天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想起昨晚的遭遇,和她今天傍晚的异样,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彻底无语了。 看来一天不查明阴阳驿站的秘密,我和她一天都不会安生。 “你……你是从哪里进来的?”鬼脸小心的问道。 季雅云看了他一眼,身子一颤,又往我身后缩了缩,可还是回答说:“从大门进来的啊。” 电梯停在二楼,见司马楠半边脸已经变得像是坏死的烂肉一样,人不住的发抖,我也顾不上想别的了,右手翻出阴阳刀,左手拉着季雅云走了出去。 “楼梯恢复了!”走到中间,鬼脸惊喜的说。 我沉声说:“先去拿符!” 楼梯的确又出现了,但直觉告诉我,即便有楼梯,消失的大门也不会出现。 今晚的事似乎有人布局,虽然不知道其最终目的是什么,我却知道布局的无论是人还是鬼,绝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这里。 无惊无险的到达左边一个房间,就见一张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挎包,旁边还有一个扩音器。 不用说,先前听到的小孩儿笑声就是扩音器发出的。 “符在包里……”司马楠虚弱的说。 我一言不发的打开挎包。 司马楠又说:“在……在信封里。” 我从夹层抽出一个白色信封,扫了一眼上面的字,顿时又一阵光火。 上面写的居然是:揭穿骗子的证据。 见我把信封甩在桌上,‘鬼脸’过去拿了起来,看清上面的字后也是一阵尴尬。 ‘鬼脸’讷讷的说:“徐……徐大哥,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你别生气了,这符……” “把符烧了,让她把符灰吞下去。”我冷声说。 “吞下去?” “我本来就是为了救人来的,虽然我现在不想救她,可也不会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做不到。想她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我吐了口气,伸手去掏烟,却摸到口袋里有别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颗水果糖。 我不禁一怔,这糖貌似是我下班的时候买给泥娃娃里的小家伙的,我当时是拆了包装,可怎么会有糖块跑到我口袋里来? “啊……” 不等我细想,就听司马楠发出一声惨叫。 转眼看去,就见她原本快要腐烂似的半边脸竟像是被火烧一样的正在从那些渗血的孔洞里往外‘嘶嘶’冒着黑气,同时还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我姐怎么会这样?”鬼脸急着问我。 “按住她,抓住她的手,别让她挠!”见司马楠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哀嚎,我大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她的脸为什么会那样,但既是邪祟造成,我按照鬼灵术所画的符箓就会起到一定的作用,只是没想到司马楠的反应会这么强烈,这么特殊。 “她是什么人?她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季雅云颤声问我。 我摇头:“她是电视台的记者,我也不知道她招惹了什么。” 说话间,司马楠已经停止了哀嚎,脱力般的躺在地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胸口不住的快速起伏。 再看她那半边脸,已经结成了黑色的硬痂,那些细密的坑洞仍在,却已经不再往外渗血。 这使得她的脸看上去更加的恐怖,就好像是在脸上嵌入了一个密集的马蜂窝一样,而且是直深入到面骨里。 又过了一会儿,司马楠在‘鬼脸’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眼神也恢复了一些生气。 她看向我问:“我没事了?” 她想去摸脸,却被‘鬼脸’攥住了手腕。 见两人都看着我,我只能摇摇头,“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如果你们能平安度过今晚,尽快去找别人吧。” 司马楠眉头一皱,似乎还想说什么,‘鬼脸’赶忙制止道: “表姐,你快别说了,我看出来了,徐大哥真不是骗子,他来这里真的是为了救你,否则他完全可以不管我们,自己去找出路了。要是他想害你,他根本不用再留在这儿……” ‘鬼脸’看了看她的脸,没有继续说下去。 司马楠看了我一眼,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鬼脸’把她扶进椅子里,转过头问我: “徐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把你那张脸弄干净!”我没好气的说,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自来熟。 “嘿嘿,这是面粉,血是番茄酱。”鬼脸边说边用袖子使劲擦着脸,“徐大哥,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张宽,是市里政法大学的学生。” 我没说话,相比司马楠,我倒不是很讨厌他,不过也没心情和他多说。 “窗户!” 张宽忽然说道:“就算大门没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走窗户呢?一楼的窗户有栅栏,二楼可没有,我们可以找根绳子,从二楼爬下去。” 说着,他已经朝着一扇窗户走了过去。 看着窗外浓墨般的黑暗,我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急道:“别过去!” 可为时已晚,话音未落,张宽已经把窗户打开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就发出一声尖利无比的惊叫,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一边慌乱的往后缩退一边大叫: “鬼!有鬼……” 下一秒钟,就在打开的那扇窗户外面,猛然间出现了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应该是一张男人的脸,却比磨盘还要大,脸上像是涂满了血似的,整张脸呈猩红色。 更可怖的是那双灯笼般的眼睛,竟然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 巨脸似乎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而是飘浮在窗外,不时的偏动一下,像是在观察着屋里的情形。 我被那双绿眼看的浑身发毛,头皮一阵阵的发炸。 身后的司马楠尖叫的都没人腔了,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 我一阵心烦,恨不得回过头一脚把她踹晕过去。 这臭女人绝对是得罪了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所以才会惹来这么大的祸患。 她自己活该,却把我和季雅云牵扯了进来……居然还有脸叫。 就在这时,却感觉一道身影挨到了我身旁,语气坚定的说: “老板,小雅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一下愣住了。 季雅云居然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小雅! 见她挺身而出,我心里一阵感动。 当所有人都指望不上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的陪在你身边,哪怕这人帮不上什么忙,但总能让人心里觉得热乎。 可问题是……不管是季雅云还是小雅,真的都帮不上忙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窗外的巨脸看到季雅云,居然像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钟,忽然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 就在它露出诡笑的一瞬间,我就感觉一股有质无形的寒气从窗外涌进来,朝着我和季雅云迎面扑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连忙不顾一切的将季雅云甩到一旁,一咬牙,向着冲向窗口。 和寒气迎面相遇,我顿时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那绝对不是阴煞之气,而是一种有着实质却看不见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数不清看不到的细小蚊虫聚集在一起形成的‘虫雾’一样。 人一冲进去,那些看不见的虫子就直往身体里面钻,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恐惧。 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我退缩。 我拼命冲到窗前,挥起阴阳刀便朝着巨脸的眉心刺去。 巨脸似乎也知道阴阳刀的厉害,迅速的飘浮倒退,眨眼间就退出了一丈开外,悬浮在半空看着我,似乎有些诧异。 第四十八章 怪小孩儿 和巨脸隔空对峙,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似的。 我一下想到了白长生,但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白长生是鬼罗刹,幻化后完全是一副恶鬼形象。 而此刻悬浮在半空中的脸虽然巨大,却是切切实实的人脸,只是脸上像是抹了一层血一样的东西罢了。 我顾不上细想,向外左右看了看,立刻就发现张宽的想法根本不可能行得通。 雨还在下,天色却黑得像墨一样,仿佛整栋大楼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人在二楼,居然都看不见地面。 半空中散发着妖异光芒的巨脸,显然是这黑暗的主导。 现在出离这栋大楼,我们只会变得更加被动,会更危险。 巨脸和我对峙片刻,忽然眼睛一合,整张脸竟随之消失了。 “我姐呢?”身后传来张宽的声音。 转过头,就见他和季雅云都在,司马楠却不见了。 季雅云说:“她刚才跑出去了,我叫不住她。” 我淡淡“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第一反应最能说明一切,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表弟也同样面临危险,她却自顾自的逃走了,这样的人管她个球。 张宽似乎从我的反应看出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说: “徐大哥,我知道你和很多人一样,都很讨厌我表姐。我只能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应该知道,有时候特殊的经历,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表姐她不是坏人……其实她很可怜的。徐大哥,我求求你,你帮帮她吧。” 看着他诚挚的目光,我想了想,点点头,拉着季雅云向外走去。 我倒不是完全被他的话打动,事实是,从见到女鬼开始,我就觉得似乎哪儿有点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现在我和季雅云已经被牵连进来了,直觉告诉我,如果不解决掉司马楠惹下的麻烦,我和季雅云,还有张宽,都不能活着离开这栋大楼。 “徐大哥,你相信我,我表姐不是坏人,她只是……” 张宽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子明显抽搐了两下。 “怎么了?”我低声问。 “徐大哥,我……我觉得我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张宽声音发颤,边说边缓缓转过了身子。 看到他转过来的脸,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脸怎么会这样?”季雅云惊呼道。 此刻,张宽的脸竟然变得比之前抹了面粉的时候还要惨白,眼睛里血丝密布,乍一看眼珠子就像是红的一样。 只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脸上也开始浮凸出一条条紫红色的血管,不大会儿,就变得像是蜘蛛网一样布满了整张脸。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些血管里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蠕动,以至于他面部的肌肉都在跟着不停的动,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怎么会这样? 仔细回想,司马楠是被女鬼幻化的季雅云打了一耳光,脸才会出现变化的。 张宽并没有和女鬼有过近距离接触,为什么也会出状况? 猛然间,我想起了先前从窗外扑进来的那一蓬‘虫雾’,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我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步,咬破中指,在张宽的前额快速的画了一道符箓。 符画好,他的脸却扭曲的更加严重了。 “那些东西不在我脸上,在我脸皮下边,它们在往上爬!它们在往我的脑子里爬!”张宽惊恐道。 我心里一惊,我用血画的符竟不起作用? 就在这时,张宽的鼻子里忽然流出了两道鼻血。 我越发着急,虽然不知道他出了什么状况,可如果我再画不出有效的符箓,他可能很快就没命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快速退到了季雅云身边,并且拉着季雅云又往后退了两步。 我看到张宽流下的‘鼻血’竟然扭曲了一下,仔细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鼻血,居然是两条暗红色的虫子! “徐大哥……我……我怎么了?我好痒……我的眼睛、耳朵……我的脸好痒……”张宽哭了出来。 随着他的哭泣,他的眼角竟也钻出了同样的红色虫子,耳朵眼里也一样…… 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仔细查看他的状况,发现随着虫子的钻出,他脸上浮凸的血管正在慢慢消退,眼睛更是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你别动,千万不要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符起作用了,那些不知何时钻进他身体里的虫子正在向外逃窜。 感觉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回头一看,就见季雅云脸色发白,挨着我的身子不住的发颤,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 看着她娇美的脸,我猛然间打了个寒颤。 ‘虫雾’扑进来的时候,我和她也在窗边。 如果张宽出状况是因为沾染了虫雾,那我和她…… “掉……掉下来了!”季雅云忽然指着张宽说道。 转眼看去,我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最先从张宽鼻子里钻出来的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每一条竟然都有筷子那么长,却只有牙签那般粗细。 怪虫掉在地上后不断的扭曲蠕动,乍一看就像是从死螳螂身体里钻出来的线形虫一样! 而更多同样的虫子,还在从张宽的眼角、鼻孔、耳朵眼里往外钻。 怪虫相继落地,扭曲蠕动了一阵,竟开始干瘪萎缩,最终变得像是干枯的头发一般不再动弹。 大约过了一根烟的工夫,终于不再有虫子从张宽身体里爬出来,张宽也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只是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你没事吧?”见他一动不动,我试探着问。 张宽嘴皮子哆嗦了两下,“我腿麻了……”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样子他是没事了。 腿麻了算什么,换了是我,眼睁睁看着、并且清晰的感觉到这么多虫子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怕是只会比他更‘怂’。 又过了一会儿,张宽才哆哆嗦嗦的往前走了两步,带着哭音问: “我身体里怎么会有虫子?” 看着那些干枯的怪虫,我隐约想到些眉目,却没有说出来,只说现在没事就好。 前方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有人正在从楼下上来。 “是表姐!”张宽低呼一声,就要跑过去。 我刚想跟过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快速的想了想,把他和季雅云拉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张宽急道:“你不是答应要帮我表姐的……” “嘘!”我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你不觉得这脚步声太慢、太稳了吗?” 张宽一愣,眼珠转了转,似乎也发觉了不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大楼里只有这么几个人,上来的要么是司马楠,要么是先前的那个女鬼。 按说鬼是不会有脚步声的,可先前女鬼幻化成季雅云的样子,不但有脚步声,而且还有重量。 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眼下听到的脚步声却明显不对头。 当一个人面临危险的时候,本能的会加快速度逃走,可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却有条不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模特在走秀一样。 我往屋里扫了一眼,把季雅云揽到身后,探出一只眼睛朝楼梯的方向观望。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是我姐……”同样在我下方偷看的张宽小声说道。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默不作声的继续观望。 上来的的确是司马楠,我却感觉更加不对劲。 司马楠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低着头站在那里,像是在想什么。 忽然,她把脸转了过来。 我赶忙拉着张宽把头缩回屋里。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传来,似乎是往楼上去了。 “我姐怎么上楼了?”张宽小声问。 “走,跟去看看。” 我沉声说了一句,拉着季雅云走了出去,可还没到楼梯口,走廊的灯突然毫无预兆的灭了,整层楼顿时陷入了黑暗当中。 张宽说:“谁把电闸拉了?变电室在一楼……” “闭嘴!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话!”我没好气的喝止他继续说下去。 还特么拉电闸,没看见安全指示灯都灭了嘛。 鬼还用跟你玩拉电闸这一套? 我摸索着拿出手机,却怎么都点不亮,只好拿出打火机打着。 季雅云忽然挨到我身边,颤声说:“你快看,那是什么?” 我连忙向前看去,就见楼梯口向上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十分的小,看上去似乎是个小孩儿,模模糊糊的不怎么能看清楚。 张宽应该也看到了小孩儿,身子一哆嗦,退到了我身后。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没多少耐心了,把煤油火机交给季雅云,拿出小刀,缓步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可是不等走到跟前,那小孩儿一下子就不见了。 脚步声还在继续往上,我也不去管那小孩儿是什么东西,跟着就往上走。 上了三楼,刚一转身,居然又看见那小孩儿的身影站在通往上方的楼梯上。 虽然仍是看不清楚它的样子,我却感觉它似乎在对着我笑…… 第四十九章 替身 小孩儿朝我咧嘴一笑,再一次消失了。 这时,脚步声也已经不见了。 见三楼同样一片漆黑,我迟疑了一下,决定继续往上走。 小孩儿虽然出现的古怪,可我觉得她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反倒像是在为我们指引着什么。 “我表姐上天台了?她上去干什么?”张宽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没搭理他,直接上到顶层,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顺着门缝只往外看了一眼,我整个人就僵住了。 司马楠此刻就站在天台的中央,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竟然是一座法台! 法台的前方,还有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背对着这边,背影十分的熟悉,如果不是季雅云就在我身边,我一定会以为那就是季雅云。 不过,让我感觉后背发凉的却是另外一人。 那人同样背对着这边,看不到他的模样。 可是看到那布置邪异的法台,再看他的背影,我一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同时,我也想到为什么会觉得见过那张出现在半空的巨脸了。 我的的确确是见过‘巨脸’,而且见过‘巨脸’本人的不止我一个,桑岚也见过他。 这人就是那次我和桑岚通过灵觉在墓园中见到的降头师……刺猬头!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先前为什么会有那种怪异的感觉了。 也知道女鬼是谁、为什么会假扮季雅云扮的那么像了。 因为,她是一个不想做自己,一直梦想成为季雅云的女人。 她就是季雅云曾经的闺蜜、凌家的后人凌红! 上次我就已经知道,凌红很可能是通过‘朱安斌’和邪降师搞到了一起。 可我不明白,她和刺猬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布设了法台。 如果说是为了针对季雅云,那根本说不过去。 是司马楠骗我来的,季雅云跟来更是意外。 “那两个是人是鬼?他们要对我姐干什么?”张宽紧张的问我。 我示意他别出声,先看清状况再说。 事实是,我比他还紧张呢。 凌红肯定是恨不得我死,如果不是我,她或许早就得偿所愿,‘变成’了季雅云。 我倒是不怕她,我怕的是刺猬头! 我现在知道,张宽的脸上怎么会有虫子爬出来了,那‘虫雾’根本就是刺猬头下的降头! 对于降头我几乎一无所知,而我现在身边只有一些黄表纸,连画符的朱砂都没有。 这时,法台前的女人侧过了身子,对刺猬头说道: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女人做替身?我实在很讨厌她,我不想变成她的样子!” 就在她露出侧脸的一瞬间,挨着我的季雅云明显颤抖了一下,“她是谁?为什么那么像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又从小雅变回了季雅云…… 我同样示意她别说话,这个时候绝不是告诉她实情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想变成她的样子,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不过是替身罢了。你的阴形已经毁了,不可能直接变成你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必须要先找一个替身,恢复阴形之后,才能够达到目的。”刺猬头开口说道。 不知道怎么,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怪异,瓮声瓮气的还带着些回音,就好像不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而是通过某个器皿传出似的。 见凌红似乎还很不满意,刺猬头忽然嘿嘿怪笑起来: “你不用着急,只要你乖乖听师父的话,把东西交给我,我保证你今晚就能达成愿望。” “今晚?”凌红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但明显有些兴奋。 “嘿嘿,只能说你运气好。刚才我已经查探过,我不光见到了你说的那个小子,也见到了你想要成为的那个女人。季雅云,呵呵,她现在和那小子一样,都被困在楼下。” “她也来了?”凌红有些愕然。 刺猬头点点头,“你只要恢复了阴形,我就可以把她弄上来,让你得偿所愿,我还可以帮你杀了那个小子。不过,按照之前的约定,你可得把另外一半交给我。” 凌红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忽然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口气说道: “变成她,徐祸就不用死了。只要我变成季雅云,他只会死心塌地的保护我,我还杀他干什么?” 刺猬头皱了皱眉,声音冷酷道:“你想反悔?” 凌红摇摇头,表情似笑非笑的说: “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可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我只要变成她,做一个平常的女人,身边所有人都爱护我就好了,我为什么还要杀一个爱护我的人?” “她是……她是小红?”季雅云到底不笨,听到这里怎么都猜到了真相。 我把她揽在怀里,将两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低声说:“别出声,再看看。” 法台前,刺猬头看了凌红一阵,似乎肯定她不会反悔,才转过身从法台上拿起了一个一尺多高的草人。 也不见他有别的动作,原本呆立在那里的司马楠忽然“啊”的一声低呼,清醒了过来。 “什么替身?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司马楠边向后退边惊恐的问道。 原来她刚才并不是没有意识,而是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不能动弹。 “你都听见了,还问什么?”凌红冷冷道,语气中不带半分感情。 “为什么是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要找的是那个季雅云,她就在楼下,你们去找她啊!你们找我干什么?我是无辜的!” “你无辜?你根本就是自找的!” 凌红声音更冷,看着她的眼睛里露出一抹讥讽,“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有个小女孩儿跳楼,你在边上拍照?” “拍照?”司马楠身子一颤。 “呵呵……哈哈哈……” 凌红忽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接着又突然收起笑声,压着嗓子一字一顿的说: “你拍到我了,我不找你找谁啊?” “我没有!我没拍你!”司马楠哭喊。 “有,你拍到我了!还记不记得那只眼睛?就是滚到你脚边的那一颗?你拍到我了,我也看到你了,我就在那只眼睛里!” 凌红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疯狂,以至于在这一刻,我竟觉得她比刺猬头还要可怕。 同时我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找上司马楠了。 说到底,还是这个女人自己惹火烧身,怨不得别人。 “别再跟她多说了!时间有限,赶紧的吧!” 刺猬头不耐烦的对凌红说道:“我现在把她的三魂七魄毁掉,你上她的身,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她死了,你就可以恢复阴形了!” “不要!我不想死!你们去找别人吧……我不想死!”司马楠哭的瘫软在了地上。 “救我姐姐,救她!你快救救她……”张宽央求道。 我心念电转的思索对策,却没防备季雅云忽然挣开我,推开门冲了出去: “够了!小红,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雅云?!”凌红猛一怔。 张宽这时也跑过去,把司马楠连拖带抱的往回拉。 刺猬头显然也没料到两人会出现,但他明显是个冷狠的角色,只是愣了愣,就从法台上拿起一根长针,朝着草人的头顶刺了下去,同时口中大声念诵起了咒语。 “混账!” 我大骂了一句,飞快的冲了过去。 刺猬头又是一愣,手里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只这一顿,我已经将手里的一样东西贴在了司马楠的前额,低声念诵了一句法咒,随即暴喝: “摄魂!” 刺猬头反应过来,连忙把钢针插进了草人。 司马楠身子猛一抽搐,两眼一翻便不再动弹了。 第五十章 答案 见司马楠一动不动,张宽慌了:“我表姐怎么了?” “放心吧,她死不了了!”我说了一句,暗暗把手里的东西放回了包里。 “你居然会摄魂术?”刺猬头转过身冷眼看着我。 “用生魂做祭祀,替死鬼塑阴形……你可真够毒的。”我同样冷眼和他对视。 刺猬头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嘿嘿笑了起来,随手将草人丢在法台上,拍了拍手说: “你还真有点本事,居然不怕我的噬脑降,先前只是听说过你,现在看来,我倒是小看你了。” 我冷笑不语,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发寒。 妈的,之前的虫雾居然是什么‘噬脑降’,听名字都吓人。 得亏鬼灵术的符箓有效,张宽这小子才捡回一条命。 那些恶心的虫子,竟然吃人的脑子! “你以为你能破噬脑降,我就杀不了你了?”刺猬头冷森的问。 我摇摇头,“我不杀人,但是一定会正当防卫。” 说着,我探手把阴阳刀取了出来,在手指间翻了个刀花。 刺猬头看着我手里的小刀,眼中微微露出惧色,嘴上却说: “是你摄走了我徒弟的魂魄?” 我怔了一下,回想之前的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徒弟不是凌红,而是荫木傀。 我没说话,只是坦然的点了点头。 刺猬头声音更冷,“把魂魄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我不想饶你。”我淡淡说了一句,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哈哈哈……” 刺猬头不怒反笑,笑声中,竟然凭空不见了踪影。 我猛一惊,一把将还在看着凌红的季雅云拽到身后,快速的转动眼珠,警惕的看着四周。 艹,这刺猬脑袋难道不是活人? 不应该啊…… 正疑惑间,刺猬头的笑声再次响起: “哈哈,小子,看你资质不错,我本来还想收你做个徒弟。现在……哈哈哈哈……你既然找死,就怨不得我了!” 我浑身一激灵,顺着声音望去,发现说话声竟然是从法台上的一个坛子里发出的。 下一秒钟,坛子像是活了般猛一跳动,紧跟着就见一颗人头从坛中飞了出来。 人头满脸是血,眼放绿光,正是先前在二楼见到的巨脸模样! 人头快速的升到空中,却并没有变大,而是猛然张开嘴,吐出一蓬绿色的雾状体。 绿雾和之前的虫雾一样,似乎有着生命,只是多加了一层颜色。 一经吐出口,立刻就朝着这边飞卷了过来。 我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起阴阳刀就朝着雾气的中央砍了过去。 哪知两者还没有碰触,绿雾竟‘刺啦’一声,化作一股白烟,迅速的消散在了空中。 悬浮在半空的刺猬头似乎也吃了一惊,“小子,有两下子!” 随即声音转冷,“那就更不能留你了!” 说话间,人头忽然变得灰暗起来,眨眼就变成了一团红色的雾气,就好像是亿万只细小的蚊虫组成头颅的形状,凌空朝我飞扑下来。 我头皮一阵发麻,直觉告诉我,这红雾人头绝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 可事到眼前,也只能硬着头皮…… “滚开!”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在我耳边响起。 下一秒钟,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我身后飞出,朝着红雾飞了过去。 我不禁愕然,这模糊的身影居然就是先前看到的那个诡异的小孩儿。 红雾似乎十分的惧怕小孩儿,不等双方接触就硬生生改变方向朝着一边飞去。 小孩儿似乎只是想将它驱赶开,目的达到,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雾飞到一旁,很快变得清晰起来,竟然又变回了刺猬头的模样,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额角的冷汗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当那团头颅状的红雾侵袭而来,在距离我至少五米远的时候,我就已经浑身不能动弹了。 如果不是那个奇异的小孩儿替我挡驾,我这会儿多半已经是死人了。 “你也是降头师,不然你绝挡不住我的血降!”刺猬头似乎有些气急败坏,没口子的问:“你师父是谁?” 他连说了几个拗口的名字,眼珠突然一转:“难道你是他的徒弟?” 见他眼中流露惊恐,我心念电转,笑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好,好,好!” 刺猬头连说了三个‘好’字,猛地飞向了凌红,“跟我走!” “滚开!”我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刺猬头像是对我惧怕到了极点,我人没到,他已经远远躲了开去,却仍是冲凌红大声道:“走!” 凌红从刚才见到季雅云的那一刻,似乎就陷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 此刻闻言一动,缓缓转过头,看向半空中的刺猬头,嘴角牵扯了两下,说道: “你……你根本帮不了我。这都是命,命中注定,她遇到徐祸,徐祸会帮她……你根本杀不了徐祸。徐祸不死,我就变不成她……你杀不了徐祸,我也变不成雅云……” “小红!”季雅云想要冲上前,被我一把拦住。 “东西呢?东西在哪儿?”刺猬头在空中咆哮。 凌红惨然一笑:“东西?没有那东西,你就更不会帮我了……你帮不了我,我为什么还要把东西交给你?” “你敢背叛师门?”刺猬头怒不可遏。 我猛地扬起手,用阴阳刀斜指着他:“想死我就成全你!” “啊!!!!!” 刺猬头像是疯了般的发出一声狂嚎,绿眼圆睁瞪着我道: “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们山水有相逢!” 说完,竟‘蓬’的炸成一团血雾,顷刻间便消失在了空中。 雨还在下,小了许多。 无边的黑暗却不复存在。 法台上,两侧妖异的红灯也燃着了灯罩,很快就连同整座法台在细雨中燃烧起来。 雨中,季雅云站在我身后,和凌红对视。 “小红,别再错下去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姐姐啊……”季雅云忍不住痛哭失声。 凌红却只是淡淡一笑:“为什么我不是你?为什么你有人疼,有人爱,我却只能是一个人?” “小红……” “小雅!”凌红忽然抬高了声音,“难道就因为那一次,我们给了那个人不同的答案?” 季雅云明显愣住了。 我也跟着一愣,不明白凌红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季雅云呆了半晌,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摇了摇头,“小红,那次根本就是个梦,我们别再想了好不好?现在没事了,没事了,你跟我回去,我们是好姐妹……你跟我回去,我们一起住,一起……” “我现在是鬼!”凌红笑着说道,“呵呵……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吗?你一定想不到的……我一直都想变成你,可你绝对想不到我现在变成鬼了会是什么模样?我不是你,我也变不成你……” “小红……” “你听我说!”凌红的情绪显然很不稳定,怒色吼了一声后,脸色随即又转换为微笑,“如果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不会让我跟你回去的。” 季雅云不住的摇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 话声戛然而止。 我强忍着震撼,退后一步扶住了几乎快要晕倒的季雅云。 凌红本来和季雅云一模一样。 而此刻,她的脸却膨胀起来,变得像是被开水煮过一样。 脸上的肉、头发连同大块的头皮,不断向下剥落。 顷刻间,原本和季雅云一样的面容,就变成了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然而,她的身体却仍保持的那般美好。 前凸后翘、亭亭玉立的身子上,顶着一颗骷髅脑袋。 “小红!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季雅云哭的撕心裂肺。 见她想冲上前,凌红的骷髅脑袋却呲牙一笑。 我赶忙把她抱住,不顾她的挣扎,紧紧将她箍在怀里。 凌红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落下的皮肉又长了回去,却仍是和季雅云一模一样,喃喃说道: “我再怎么也变不成小雅的,那一次,我已经没机会了……” 第五十一章 茶茶 季雅云哭着问我,凌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沉默不语,只是坚持拦着不让她过去。 在我看来,凌红早就疯了。 一个和邪降师有牵连的疯子,无疑是极危险的,更何况她一直都对季雅云居心叵测。 凌红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惨然一笑,说道:“你不用再担心我会害她了,很多事都是注定的,强求不来的。” 她垂下眼帘,眼珠快速的转动了几下,又喃喃自语的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忽然抬眼看着季雅云,眼中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 我不由的紧了紧手里的小刀,提高了警惕。 凌红像是无视我的存在,居然上前了一步,“小雅,还记不记得我帮你拍的那组最糟糕的照片?” 季雅云一愣,点点头,“你帮我拍的照片我都留着,我记得那一次……” 不等她说完,凌红就快速的扫了我一眼,打断她说: “回去好好看看那些照片,或许将来会对你有用。我应该就快离开了……你记住,那些照片你可以给徐祸看,但一定不能落在猜霸的手上……” 说到这里,她忽然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 我清楚的看到她整个人扭曲了一下,就好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撕扯似的。 “徐祸!帮我……啊……”凌红惨叫一声,朝我伸出一只手,艰难的说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我不会再害小雅,也不想再回到猜霸身边,那样我会比死更痛苦……” 说话间,她的身子扭曲的更厉害了。 那样子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条被人用力绞拧的毛巾一样。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唉,也是个可怜人。徐祸,你就给她一刀吧,让她痛快的了结吧。” 我不由得一愣,说话的竟然是桃符中的张安德! 事实容不得我多想,直觉告诉我,如果再不行动,下一秒钟凌红很可能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会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 我一咬牙,一个箭步冲上去,挥起小刀便朝着凌红扭曲的身影刺了过去。 “不要!” 季雅云在我身后大叫…… “她怎么样了?”张宽问我。 我看了看怀中的季雅云,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那我姐呢?” “先下去再说。” 回到先前二楼的那个房间,我刚把季雅云平放在一张办公桌上。 就听“吧嗒”一声轻响,一样东西从她上衣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捡起那东西一看,不由得怔住了,那居然是一颗水果糖。 同样的水果糖我口袋里也有一颗,这是我下班的时候买给小家伙的,怎么季雅云的口袋里也会有这种糖? 这时,张宽突然“咦”了一声。 抬眼看去,就见司马楠已经被放在另一张桌上,张宽两只手都抄在裤兜里,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下一秒钟,他把左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把手掌摊开在我面前。 我不禁又是一愣。 他手心里竟也是一颗同样的水果糖! “我从来不吃这种糖的,它怎么会在我兜里?”张宽诧异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拿在手里的那颗糖。 我眼珠转了转,回想之前几次见到的小孩儿身影,隐约想到了些什么。 我没再多说,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棺材,走到司马楠身前。将小棺材贴在她前额上,默念起了法诀。 先前看出司马楠招惹了祸患,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刺猬头竟然想用她的生魂祭祀,利用她的肉身替凌红重塑阴形。 我虽然不懂降头术,可在天台上也看出,刺猬头作法的关键不在司马楠本身,而是在那个草人上面。 那根钢针一旦刺进草人的头顶,司马楠多半会魂飞湮灭。 就当时的情形,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刺猬头,更加不可能把草人抢过来。 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我包里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臧志强留在储物柜中的藏魂棺。 所以,我才在千钧一发间,念诵藏魂棺上刻录的摄魂法诀,抢先一步将司马楠的魂魄收进了小棺材里。 我本来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孤注一掷,没想到能一举成功。 只能说是司马楠命不该绝吧。 见司马楠缓缓睁开眼睛,我一言不发的收起藏魂棺,把包扛在肩上,抱起季雅云往外走。 “徐大哥,我表姐的脸怎么办?”张宽在身后急道。 “这个我帮不了她,你们找别人吧。”我头也不回的说。 回到城河街,季雅云终于醒了过来,边哭边捶打着我问,为什么要‘杀死’凌红。 我只反问了她一句,问她是想要凌红活的生不如死,还是有个安稳的解脱? 跟着急了大半夜的桑岚和潘颖解释了一番后,回到自己家,已经是凌晨3点。 我看了货架上的泥娃娃一眼,放下包,从裤兜里掏出那块水果糖,朝着泥娃娃晃了晃。 “呼……呼……” 泥娃娃里竟然传出打呼噜的声音。 “别装睡了,我知道是你!”我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拿我当弱智呢? 从季雅云口袋里掉出水果糖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等张宽也拿出一颗水果糖,再联想之前的情形,我几乎能够肯定,今晚见到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孩儿绝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细想起来,前两次小孩儿出现在楼梯口,应该是刻意在给我们‘带路’,否则的话,我们多半就像刺猬头说的,会被困在楼下,根本上不了天台。 “快出现,不然明天不给你买好吃的了。”我忍着笑又说了一句。 “嘿嘿嘿……” 泥娃娃里传来不好意思的笑声,下一秒钟,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浮现了出来。 “这糖是你放在我们口袋里的?”我又把糖在泥娃娃面前晃了晃。 茶茶在泥娃娃里笑着点点头,“嗯嗯,四(是)我。” “为什么要给我们糖?”我好奇的问。 “这糖是我吃过的,你们带着我吃过的糖,我就可以保护你们啊。”茶茶说道。 “保护我们?” 我愣了愣,把今晚的经历回想了一遍,很快得出一个吃惊的结论: “你居然懂降头术?” 貌似刺猬头最后向我下血降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反应,是小家伙替我抵挡了那血雾人头的。 “不懂,但是那个坏人害人的法子我都见过。”茶茶娇憨的说道。 “你见过?” 我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小家伙是我从王希真家里带回来的,在那之前她可是降头是养的鬼童子。 我虽然不懂降头,可也知道无论是鬼古曼童还是鬼童子,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炼就养成的。 茶茶看上去年纪虽小,实际上已经不知道被降头师养了多久,才能成为鬼童子,继而变成现在的灵鬼。 她说她见过那些害人的法子,那多半是在炼制她的降头师那里见到的。 看来王希真说的那位师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否则茶茶也不会这么‘见多识广’了。 我想了想,问道:“你今天晚上跟着我去了?” 茶茶似乎犹豫的一下才点了点头,说是。 “你出来,让我看看你什么样。”我对小家伙越发地好奇。 “不要,这身体四我的!”茶茶有些惊慌的往泥娃娃里缩了缩。 我一时无语,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些心疼。 我没再强迫她出来,而是就今晚的事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得到的答复后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又点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心情复杂的说:吃完早点睡吧。 我以为今晚是我救了司马楠的命,可事实是,如果不是小家伙耐不住寂寞,偷偷跟着溜了出去……别说救人了,我和季雅云怕是也已经没命了。 除了司马楠的脸是我用符箓控制住了状况外,无论是二楼窗外扑入的虫雾,还是在天台几次抵挡刺猬头的大招,都是小家伙或明或暗帮我解决的。 甚至张宽中的噬髓降,都是茶茶见到我用自己的血替他画符,才出手替他解了降头,并且‘赏给’他一颗糖,把他列为了保护对象。 我实在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不把小家伙当回事了。 她是灵鬼,不懂降头,但却是降头师养出来的灵鬼,懂得破解降头…… 转过天我休息,本来以为能睡到自然醒,却是天刚亮就被电话吵醒了。 打电话来的是黄海林,他在电话里哭着说:出事了,纸人出事了。 半宿没睡,我困的不行,就让他下午带着纸人来找我。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还赖在床上,楼下突然传来开门声,紧接着就听季雅云在楼下问:“徐祸,你起床没?” 穿好衣服下了楼,就见她两眼红肿,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是为了凌红的事一晚上没睡。 我说:“如果你还是想问我为什么杀凌红,我想我没办法回答你。” 季雅云摇摇头,“我早上看了小红以前给我拍的照片,发现一些东西,想让你看看。” 第五十二章 十二张照片 我心里一动。 凌红昨晚不会无缘无故提到那组‘最糟糕的照片’,她显然是想向我们提示什么。 按照她和刺猬头之前的对话看来,刺猬头之所以肯作法帮她,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某样东西。 而且,凌红似乎已经将那东西给了他一半,另一半留下来当做筹码来要求刺猬头帮自己达到目的。 难道照片上有着关于那样东西的提示? 凌红除了凌家后人的身份外,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刺猬头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季雅云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接过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中,季雅云张开双臂,站在一扇大门内,对着镜头笑得甜美动人。 照片里的季雅云和现在差别不大,应该拍了没几年。 而照片中的背景,似乎是一栋有些古老的建筑。 我仔细查看照片,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季雅云让我接着往下翻。 我把所有照片都看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一组照片总共有十二张,的确是在一栋明清款式的庭院和房间里拍的,照片里的主人公,全都是季雅云。 可我把照片从头看到尾,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只好放下手机,问季雅云从照片里发现了什么。 “这组照片的确很糟糕。”季雅云说。 “哪里糟糕了?”我疑惑的问。 我是真没看出‘糟糕’在哪儿,在我看来,照片只是做了黑白处理,而每一张照片中的季雅云都很美,把任何一张放大,都可以当装饰画一样挂起来。 季雅云表情显得有些疑惑,摇了摇头,走到我身边,指着屏幕上的一角说:“这里有个人。” 我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见照片的背景中,右上角有个侧面朝着镜头的人。 我问:“这照片是在哪里拍的?什么时候拍的?” 季雅云说:“是三年前,在苏州xx园拍的。”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她说的那个园林在苏州相当有名,每天都迎来过往不少的游客,我实在不认为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拍到路人甲是什么奇怪的事。 “小红对自己要求很高的,她不可能把不相干的人拍进去的。” 季雅云边说边划了一下屏幕,指着照片说:“这里也有一个人。” 我又是一愣,顺势一看,看到一个细节,心里顿时猛地一激灵。 季雅云说:“就算偶尔疏漏,也不会每一张照片上都拍到路人。但是这十二张照片,全都拍到了陌生人。小红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才对。所以事后照片洗出来,她才说这是她拍的最糟糕的一组照片……当时我没觉得怎样,昨晚听她说才……” 我已经顾不上听她在说什么了,快速的把照片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季雅云问。 我放下手机,勉强咽了口唾沫,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一会儿,我才问道:“这些照片也是用机械单反拍的?” 我记得凌红好像有这个习惯。 季雅云点头说是,而且本身用的就是黑白胶片,凌红说这样更能体现某个时代的韵味。 我又问她,原照片在哪里。 季雅云说在老家,想了想,又说当时照片洗出来后,底片不知道怎么损毁了,凌红让她一定好好保存这组照片,毁坏了的话就没有了。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坐进藤椅里,一时间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季雅云问我:“除了这些多出的人,你还看出什么了?” 我抬眼看着她,见她眼中兀自带着悲伤,想了想,沉声说: “凌红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别再为她难过了。”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说她?”季雅云激动的跺脚道。 我说:“照片的确很糟糕,但那应该只是针对你而言。” “你什么意思?”季雅云问。 “照片里除了你,没有人。” “什么?” “没有别人!”我一字一顿的说。 我把手机点开,指着照片上的‘路人甲’,“你看看他的脚,有什么不一样?” 季雅云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仔细看了看照片,喃喃的说: “他的脚……脚尖是踮着的。” 我说:“对,十二张照片里拍到的路人,全都踮着脚尖。” “那……那是意思?”季雅云翻着照片,呼吸不自觉的变得急促起来。 “普通人是不会这样的,如果说一张两张还算是巧合,那十二张照片都这样,就不是巧合。” “那是……” “他们不是人,是鬼!” 季雅云身子猛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能给你答案,只能说凌红没你想的那么简单。xx园那样的旅游景点,不可能聚集这么多鬼,那绝不是意外拍到的,而是……很可能是她故意拍进去的。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最好尽快让人把原照片寄过来,如果不弄清照片的秘密,很可能会留下祸患。” 我一口气说完,见季雅云泪光闪动,一副失神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可还是没说什么,径直去了后边洗漱。 有些情感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只会徒增烦恼。 凌红或许本质不坏,但经历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我相信她临死前或许已经没有了再害季雅云的心思,但既然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那就不应该再带给活人悲伤。 下午,高战带着黄海林来到我家。 高战一进门就抹着脑门子说,出事了,果然又出事了。 我让他先别慌,让黄海林把纸人拿出来。 看到黄海林拿出的纸人,我眉心一下子拧了起来。 纸人上的符箓竟然不见了,只留下一些深灰色的印子,像是被火烧灼后留下的痕迹。 更让人心惊的是,纸人脸上眼睛的位置,竟然分别多出了几个血红色的手指印! 戴菲死前说要‘找眼睛’;吴浩死前给我发信息,说‘她要挖我的眼睛’。 现在纸人眼睛的部位又出现了手指印,看来缠上他们的家伙还真是奔着眼睛来的。 “这说明什么情况?”高战指着纸人上的手指印问我。 “还能是什么情况,惹上狠角色了。”我只觉得一阵头大。 普通的恶鬼伤人,多半是迷惑人,让人产生幻觉,做出诸如上吊、跳楼等行为,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所以,在寻常人看来,被害的人就只是自杀。 能在被害人身上肆无忌惮留下印记的,只有厉鬼。 然而,这帮非主流惹上的貌似还不是一般的厉鬼。 竟然能在画了符的纸人上留下血手印,这得是多大的怨念啊…… 我问黄海林,鬼楼那次,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他哭丧着脸说真没有了。 我想了想,让高战先送他回家,我下午准备些东西晚上过去。 两人走后,我先去街口的丧葬铺买了黄纸朱砂,想了想,又买了些冥纸元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烧了。 看着燃烧的火焰,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虽然说是‘傍身钱’,可到底还是烧给我自己的。 自己给自己烧纸…… 黄海林和戴菲本来在县里租房住,戴菲出了事,他也搬回了自己家。 晚上,到了他家里,见除了他和高战没有别人。 高战说,他下午已经让黄海林的家人搬去亲戚家住了。 我点点头,说这样最好,省得麻烦。 高战犹豫着问我:“周晓萍家也在这村里,今天晚上那脏东西不会去找她吧?” 我摇了摇头,“不会,纸人上留下印记,纸人却没损伤,这说明缠上他们的家伙已经看出猫腻来了。没弄死黄海林,它一定不甘心,今天晚上一定还会再来找他。” “你打算怎么办?再弄一个纸人?” “没用了,鬼也不是傻子,吃一次亏哪还会再上当。” 我指了指黄海林,“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同样是自建房,黄海林的房间和吴浩一样,也在二楼。 进了屋,我四下看了看,拿出几张符箓,分别在屋子的三个墙角烧了,把符灰撒在角落,独留下靠门的一角。 又做了些准备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指了指床,让黄海林躺上去,今晚就在自己床上睡。 黄海林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我冷冷的说:“闯祸的时候你们都挺有能耐,现在怎么胆缩了?你要是能惹不敢扛,那活着也是个废物,我干嘛还要救你?” 黄海林嘴皮子哆嗦着还想说什么,可看了看我的脸色,还是战战兢兢的躺到床上去了。 我从包里拿出锅底灰,让高战抹在额头上。 高战边抹边问我:“你不用抹啊?” 我笑笑,没说话。 貌似现在一过子时,鬼都只会把我当同类,我还抹个什么劲啊。 我拿出牛眼泪让高战滴了两滴,又将一把竹刀交给他,看看表,让他钻到床底下去。 然后我关了灯,也钻到了床下。 “高队长,徐……徐警官,你们可一定要保护我啊,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啊。”黄海林带着哭音说。 “闭嘴吧你!”我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昨个是司马楠,今天是小黄毛,一个比一个能作死。 你们作死没关系,倒是弄的老子没一晚能消停的。 要不是高战从头到尾都跟着这事儿,老子管你才怪。 眼看到了十一点,我心里也紧张起来,和高战一起缩在床下,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房门的那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房间里并没有出现异状。 反倒是床上的黄海林,居然打起了呼噜。 估摸着自从戴菲死了以后,这小子这几天也没怎么睡安生。 渐渐的,我也开始上下眼皮打架,倒是高战,俩硬币眼瞪得跟小灯泡似的。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我几乎就快要睡着了。 忽然间,就觉得床震了一下,紧跟着就听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不要挖我的眼睛……把眼睛还给我……”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顿时就炸了。 说话声是从床上传来的,但却不是黄海林的声音。 说话的,居然是一个凄惨幽怨的女人…… 第五十三章 魇婆 我猛一激灵,浑身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那东西居然已经来了! 我一咬牙,就要冲出去,可身子刚一动,就见一蓬头发猛然从床边垂了下来。 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一张惨白的脸缓缓的从床沿边探了下来! 屋里没开灯,可我和这张脸正面相对,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所以还是看清了这张脸的样子。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煞白中带着惨绿,就和我见过的那些冷冻过的尸体一样。 最可怖的是她没有眼睛,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就像是两个老鼠洞,不断的有血水流淌出来。 我头皮一阵发炸,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本能的将攥在手里的符箓对着这张脸挥了过去。 可是手臂刚一挥动,突然,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与此同时,那张没有眼睛的脸快速的缩了回去。 我又惊又怒,床底下除了我就只有高战,抓着我的只有他。 这个时候他拉着我干什么? 我顾不上多想,急着想要冲出去,可高战却仍是死死的拉着我不放。 他的手劲很大,几乎都快要把我手腕的皮给搓烂了。 “你干什么?!”我急着问道。 一扭脸,看清身后的情形,我就像触电般的浑身猛一哆嗦。 拉住我的的确是高战,他一边紧抓着我的手腕,一边咧嘴冲我笑。 他像是笑得很开心,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连同牙龈全都露了出来。 比牙齿更白的,是他的眼睛。 他仍然瞪着眼睛,但眼睛里居然没有眼仁,眼珠上像是被封了一层白色的蜡,就像两颗卫生球,可他还是瞪着眼睛看着我,呲着牙冲我笑…… “嘿嘿嘿嘿嘿……” 我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到头发丝,“啊”的一声大叫,本能的抬起膝盖顶住他的胸口,想要把他顶开。 可他的手劲出奇的大,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无法摆脱他的掌握。 “嘿嘿,我要你的眼睛,把眼睛还给我……嘿嘿嘿……” 高战又是一阵怪笑,猛然间将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竹刀朝着我的眼睛狠狠刺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的蹬住他的肚子,同时挥起拳头砸在他脸上。 我用的力气很大,似乎听他痛叫了一声,抓着我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些。 我赶忙趁机甩脱他,一个翻身从床底下滚了出去,跳起来按下了灯的开关。 “吧嗒!” 灯亮了。 没等我转身,就听床上传来一阵呻`吟,“疼……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 转眼一看,我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黄海林仰躺在床上,身子正不住的抽搐,两眼紧闭,两只手的手指却是搭在眼皮上。 他的手弯曲的像鸡爪一样,手背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他居然在挖自己的眼睛! 我刚要上前阻止他,蓦地,床底下突然滚出一个身影。 我本能的退后,却见高战利落的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怒的瞪着我: “你刚才干什么?” 见他的眼睛不再是‘卫生球’,而是恢复了先前的清亮,我也顾不上多说,一指黄海林,“快阻止他!” 高战将信将疑的慢慢转过头,眼睛却警惕的斜向我,就像是怕我会随时偷袭他一样。 当他看清黄海林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去掰黄海林的手。 我也赶忙上前,一边掰黄海林的手,一边把符箓贴在他的前额。 可符箓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黄海林的力气却是大的惊人,我和高战用尽全力,才勉强将他的手从脸上掰开。 再看他的眼睛,眼窝眼角已经被按出了紫红色的瘀痕。 高战掏出手铐,将他两只手铐在床头。 “怎么会这样?”高战回过头惊疑不定的问我。 我看了看他肿起的半边脸,沉声问:“刚才你有什么感觉没?” 高战同样疑惑的看了我一会儿,说: “我刚才一直盯着门口,都快睡着了,听见门响就赶紧往外看。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我以为你也看见了,正想问你该怎么办,你忽然冲我笑,还说要挖我的眼睛!你刚才的样子……比鬼还吓人!” “门开了?” 高战点了点头,表情却变得有些不确定。 “咣当!咣当……” 黄海林还在不住的用力挣扎,好在他的床是铁架子焊接的,要是普通的木头床,多半都要被他折腾散架了。 “他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高战边说边过去拍打他的脸。 黄海林两眼紧闭,表情显得既惊恐又痛苦,身体不住的抽动,双臂不停的挣扎,看上去像是正沉浸在可怕的梦境中一样。 可无论高战怎么拍打都叫不醒他。 看着他的样子,想到刚才的情形,我心里猛一激灵,“不是做梦,是魇婆!他是被魇婆子给缠上了!” “魇婆子是什么?”高战问。 “没时间解释了,如果不把他弄醒,他和吴浩、戴菲一样,熬不过天亮!” 我皱着眉头急促的说道,我终于知道戴菲和吴浩是怎么死的了,可一时间却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我怎么都没想到,缠上四个非主流的会是魇婆这种难缠的家伙。 事实再次印证了我的推断,鬼楼里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 见黄海林咬牙切齿,面红耳赤,不断将铁架子床震得‘咣当’响,高战急着说: “再这么下去,我怕他撑不到天亮了!要不我打晕他吧?” “别!你本来就在做梦,你现在打晕他,他灵识丧尽,就死定了!” “那现在怎么办?” 我抬眼看了黄海林一眼,一咬牙说:“现在想救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靠他?” “办法只有一个,不过风险很大。” “风险大也要试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吧?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孩子能干出那样的荒诞事来? 还特么是在鬼楼里…… 我没再犹豫,一边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对高战说: “魇婆是一种很特殊的鬼,它想要这小子的命,但它本身不在这里。只能是找到它的本体,才能把这小子弄醒。我不知道魇婆在哪儿,只能是把他的生魂拘出来,让生魂带我去找魇婆。” “拘魂?”高战瞪圆了眼睛。 我点点头,“我没试过拘魂,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只能是按你说的,怎么都要试试。不过……如果天亮前不能带他的生魂回来,那他同样会死。” “魂魄回不来会死?那……那赵奇怎么会……” “不一样,回头再解释吧。” 我想了想,开始脱衣服。 见我从包里拿出长袍换上,高战嘴皮子动了动,强忍着没有再多问。 换上月白长衫,卷起袖子,拿过朱砂笔走上前,卡住黄海林的下颚,快速的在他前额画了一道符箓。 然后又取过一卷红绳展开,咬破指尖在红绳上沾染了我自身的血。 我拿着红绳重又走到床前,斜睨着高战含糊的说: “我不是一定有把握带他回来,如果出了岔子,黑锅你来背。” 高战皱眉:“废话,我不会让你出了力还寒了心的。尽管去吧!” 我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将红绳在黄海林脖子里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开始念诵法诀…… “拘魂!” 我猛然大喝一声,迅速的倒退两步,将红绳抖得笔直。 下一秒钟,就见一道虚影从黄海林身上坐了起来,茫然的左右看了看,缓缓的下了床,低着头一脸麻木的站在床边微微晃悠着身子。 与此同时,先前不住挣扎的黄海林却变得一动不动。 高战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回过头惊恐道:“他死了?” 我摇摇头,默然的拿起一根线香,将红绳的另一头拴在香尾,点燃了香头。 那香插好,这才回过头对高战说:“如果香烧完他还这样,或者中途香断了,他就真的死了。” 说完,我走到黄海林的生魂面前,掐了个法印,二指并拢在他前额画符的位置点了一下。 “救命!不要挖我的眼睛!” 黄海林的身形骤然清晰,跟着就扯着嗓子尖嚎了起来。 “别鬼叫了,跟我走!”我冷声道。 黄海林身子一震,定下神来看着我发了会儿呆,竟然嘴一撇,哭着就向我扑了过来。 “滚蛋!”我一把推开他,“大男人你还求抱抱啊?别耽误时间,快跟我走。” “去哪儿?”黄海林问。 “你刚才去了哪儿?”我问。 “鬼……鬼楼。”黄海林骤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我刚才又去了鬼楼?” “那现在再去一趟!” 我边说边推着他往外走,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果然被我料中了,还是要去鬼楼走一遭。 “去鬼楼?我和你一起去!”高战追上来说。 “不用。”我回过头正色道:“记住我的话,永远别再掺和鬼楼的事。” 黄海林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被我连推带踹的带出村子,一脚蹬进了车里。 “徐警官,我不想去,那里太可怕了……有人要挖我的眼睛……” “两件事:一,不去你会死,去了你还有活着的可能;二,别再叫我警官,叫我……老板。” 车停在屠宰场附近,见黄海林不肯下车,我冷冷的说: “自己的事只能靠自己解决,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想死,就不要跟来。” 说完,我掠起长袍,迈步朝着鬼楼的方向走去。 来到巷子口,黄海林终于还是跟了上来,刚要说什么,可是一抬头,看到巷子深处的情形,不由得惊呼起来: “怎么会这样?” 第五十四章 鬼山行 这次我没有怪黄海林大惊小怪,因为我和他同样的震惊。 巷子深处,原先鬼楼的位置,那栋七层高的塔楼居然又出现了! “鬼……鬼楼!”黄海林结结巴巴的说着,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我自然明白,这次他说的‘鬼楼’和先前是不一样的。 “要回去吗?”我冷冷的问。 见黄海林神情惊惶,犹豫着不说话,我没再说什么,撩起长袍大步向前走去。 来到塔楼前,我不自禁的捏了捏手心里的汗。 先前的老楼连同院落全然不见了,一座宏伟广阔,金碧辉煌的塔楼平地而起,在阴沉的夜色里竟给人一种直入云霄的感觉。 “徐警……徐……徐老板,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栋楼?”黄海林到底还是跟了上来,结结巴巴的问。 我没有说话,事实是事到眼前,我也没了方向。 在车上我问过黄海林,他说他在‘梦里’又来了鬼楼,然后再问他什么,他却是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说有人要挖他的眼睛。 我本来以为鬼楼还是原先的样子,那样就可以去他当晚和戴菲‘找刺激’的房间找根源。 哪知道眼前的鬼楼已经变成了阔大的塔楼。 我对这塔楼,也就是所谓的鬼山一无所知,甚至还深有畏惧……这他娘的要去哪儿找那魇婆啊? 时间有限,我没有犹豫太久,一咬牙,对黄海林说: “进去以后尽量别说话,更不要离开我身边。” 说完,我摸了摸怀里的阴阳刀,朝着楼里走去。 迈上台阶,刚要去推大门。 旁边突兀的传来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生客?” 我脚下一顿,转眼就见角落里,一个干瘪的老头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阴森的盯着这边。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老头居然就是我和高战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个看门的老头。 不过他现在没有穿那身蓝布工作服,而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唐装,确切的说,那更像是一套死人穿的寿衣。 我对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主要还是因为我和高战来的那次,最后他说的那句‘八嘎’。 高战困在鬼楼的当天,也曾见过他。 现在他又出现在塔楼里,而且还穿成这副样子…… 要说这老家伙是个普通的看门人,打死我也不相信。 老头似乎没认出我,而是把目光停留在了黄海林身上。 我正犹豫着该怎么应对,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 “他们是我请来的,怎么?有问题吗?” 我诧异的回头看去,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来人是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身穿一袭粗布长衫,一脸的冷酷。 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扶着头顶,正站在我们身后横眉怒目的瞪着看门老头。 来的居然是白长生! 老头像是很畏惧他,嘴皮子蠕动了两下,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白长生转过头,不,应该是转过身,向我微微一笑,大声说道: “包房已经预留好了,兄台请跟我来。” 说完,朝我点点头,当先向前走去。 再看那老头,低着头闭着眼,竟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长生推开大门,看到门后的情形,我不禁有些意外。 从塔楼的外观来看,大门后应该是一间大厅,或者是大殿之类的所在。 然而当门打开后,我才发现门后居然是一座类似古代大户人家的前院。 院子两侧的屋子里都亮着灯,隔着窗户,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穿梭。 可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却只能看到一片阴沉混沌。 白长生扶着脑袋脚下不停的穿过院子,拐过长廊,又疾走了一阵,忽然推开旁边一间屋子的门闪了进去。 我和黄海林加紧脚步,跟着走进去,白长生立刻像做贼似的把门关上了。 这时我才看清,这屋子哪是什么包房,根本就是间……反正是很狭小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房子,除了一扇窄小的门,连窗户都没有。 “兄台,你为什么忽然来鬼山?” 白长生转过头问我,已经再没了刚才的冷酷气势,转眼看了看黄海林,又是一皱眉:“生魂?”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儿?”我疑惑的看着他。 没想到一向坦诚的白长生却摇了摇头,“回头再说吧,先说说看,你们今晚来干嘛?我姐今晚应该不在,你们来这里太危险了!” 我盯着他看了足有三十秒,才强压下心中的狐疑,问:“鬼山里是有个魇婆?” “魇婆?什么是魇婆?”白长生愕然的问。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凶悍如鬼罗刹也未必知道其它鬼魅的存在。 时间不多,我直接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简要的说了一遍。 白长生听完,神情显得有些惨然黯淡,好半天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你说的是她……” “她在哪里?”我眉心一挑。 白长生又愣了愣,看了黄海林一眼,不答反问我: “兄台,你找她干什么?” “救人。” “然后呢?” 我没说话。 “你想杀了她?”白长生盯着我问。 不等我回答,他就扶着脑袋摇了摇头:“那是个可怜女人,她受了太多苦了,我不会让你杀她的。” “带我去找她。”我冷冷的说。 “不行,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白长生没有丝毫犹豫。 “带我去,否则你别想再回驿站了!” “那我就不回驿站了!” 白长生又恢复了刚才的冷酷,直着腰和我对视。 “你在坚持什么?”我总算是见识到了这书呆子的迂腐。 “她受了太多苦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中国人都受了太多苦了,我们不该留在这里,更不该死。”白长生摇了摇头,喃喃道。 估计他是有点失神,忘了扶脑袋,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脑袋才没掉下来。 尽管这样,黄海林也差点吓得叫出声。 看着白长生复杂的神情,再结合百鬼谱上对魇婆的记载,我隐约想到些眉目。 “带我去找她,我会见机行事。”我只能跟他这么说。 见白长生犹豫,我使劲戳了戳手表的表盘,又指了指黄海林,急着对他说: “没时间了!我来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杀‘人’,你也做过人,你总得相信人性!如果魇婆不该死,你觉得我会杀她吗?” 白长生又盯着我看了一阵,咬了咬嘴皮子说:“她在地牢。” “地牢?” 我愕然,原来的鬼楼只有两层,塔楼有七层,哪儿来的地牢? 再说了,黄海林他们是在鬼楼的一楼惹的货,和地牢有什么关系? 这个整天抱着脑袋稀里糊涂的书呆子,该不会弄错人了吧? 然而白长生却笃定的说:“你要找的人一定是她,她一定在地牢。” 我愣了愣,不管不顾的说:“那就带我去地牢。” 白长生点了点头,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表:“两点一刻。” “那要等到三点……” “放屁!”我一下就急了,五更天一过,黄海林就挂了,我特么白来了。 白长生显得很纠结:“不到三点,我找不到地牢的!” “什么叫找不到地牢?” “我说不清楚,我姐能找到,我找不到……我只记得大概的地方,三点前我找不到入口的!” “你真特么是个糊涂鬼!”我恼火的骂道,我是真快被他绕晕了。 好歹他也在鬼楼里待了快一百年了,怎么问什么都是稀里糊涂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看黄海林,果断对他说: “现在就去,能带到哪儿带到哪儿。” 妈的,没时间了,蒙就蒙吧。 白长生倒是果断,看了我一眼后,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跟在他身后在看似无尽的长廊上走着,我终于大致明白高战当日被困是怎么个场景了。 单说这一楼,身在里边,除了在院子里仰望到的是一片混沌,就根本不像是在一栋封闭的建筑物里。 而是说单这一层就像是个单独的古代宅院,有前厅后进、有左右厢房。方向感稍差的人,进了大门走的深了,未必就能出得去。 白长生把我们带到一个拐角处,转过头说: “就是这儿,我记得地牢的入口就在这附近,但是3点以前,我找不到入口在哪儿?” “什么叫3点以前找不到入口?”黄海林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闭嘴!”我厉声道。 我之所以焦躁,不光是因为时间不够,而且还因为看着眼前的情形,我忽然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拐角型的走道,左侧的房间,右边廊檐外的混沌中如果是水塘的话…… “你过去!” 我一把拽过黄海林,把他甩到一个位置。 “站在那里,往左,对,站在那儿,先别动。” 我一边说,一边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对成一个长方框抬到眼前。 “左手平举,右手……右手揪住耳垂。”我呼吸不自禁的有些急促。 黄海林一脸懵逼,却因为没有了主见,只能按照我说的做。 当他平举左手,伸出食指的一瞬间,我猛然放下手:“就是那儿!” 第五十五章 鬼杀 一句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指了一个方位,而那个方位却是在廊檐外面。 白长生愣了一下,摇头说一定不会是那里,翻出廊檐,那就出了鬼山的范围了。 黄海林朝外探了探头,回过头说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看着那一片混沌的所在,我只感觉无比的诡异。 就在刚才,白长生带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四周的环境一下让我想起一个熟悉的场景。 不,那个场景我并不算熟悉,但却记忆深刻。 因为,我今天早上才刚刚看到过。 那是一张照片。 是凌红给季雅云拍的十二张照片之一。 照片中的背景是园林的一个角落,虽然建筑风格不尽相同,但布局景致几乎和当下我们看到的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季雅云,右手揪着耳垂,左手平平伸出,喜笑颜开的吐着舌头,显得十分俏皮。 然而,就在她平伸的左手上方,却多出了一个‘人’! 因为是被‘误拍’进去的,所以那人的身影十分的模糊,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却能清晰的看到他踮着脚尖…… 跟着白长生来到这里,我鬼使神差的就想到了那张照片。 当我让黄海林代替季雅云摆出照片里的姿势后,更是发现,两副画面惊人的相似! 我心念电转,咬了咬嘴皮子,跳上了廊檐的栏杆。 “兄台,你不要乱来,我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白长生急道。 “你对鬼山了解多少?”我回头问他。 白长生眼中露出一抹茫然。 我说:“没时间了,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麻痹的,老子跟他拼了!” 黄海林也被我激得头脑发热起来,跟着跳上了廊檐。 我最后看了白长生一眼,没再说什么,一咬牙,瞅准方位,朝着外面的混沌中跳了下去。 身在半空,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恍然。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脚就碰触到了实地,同时视线也恢复了清晰。 我发现四周还是一片混沌不清,但是面前却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卧槽,这是什么地方?”跟着跳下来的黄海林小声问我。 白长生到底还是跟着跳了下来,只是他一只手扶着脑袋,不好掌握平衡,落地时脚下不稳,差点歪在我身上。 我扶了他一把,他刚一站稳,立刻就指着前方说: “是了,这里就是地牢的入口。” 听他这么说,我更觉得狐疑,只感觉所谓的鬼山,无一处不充斥着诡谲。 “我……我没有下去过。”白长生忽然说道,神色间竟显得有些恐慌惊惧。 时间紧迫,我也顾不上多想了,只暗暗骂了句‘糊涂鬼’,就撩起长袍的前襟掖在腰里,沿着阶梯向下走去。 随着不断往下,我心中的疑惑也到达了极点。 周遭十分的昏暗,但却没到目不视物的地步。 从两侧的墙壁看来,这似乎的确是通往地下的甬道。 可是,撇去上面诡异的塔楼不说,原本的老学校已经存世近百年了,再怎么神秘,也不会没有人进来探查过。 如果说老楼下面有着地牢之类的所在,怎么可能没被人发现呢? 关键是在我看来,‘地牢入口’并没有任何遮蔽,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敞在那里,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和向下延伸的阶梯。 唯一让人感觉惊悚的是,阶梯下方黑漆漆的,似乎是没有尽头一般…… “啊……啊……” 突然传来的惨叫声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是……是她!”黄海林忽然声音发颤的说道。 “魇婆?”我问。 黄海林摇了摇头,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小菲在那个房间里……我觉得特别刺激,我才想起来,当时小菲……小菲的叫声……就和这个声音一样!那不是小菲的声音……”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怎么个情形。 男女之间欢``好的时候,女人的叫声无疑是最好的兴f剂。 试想他和戴菲当时在老楼的房间里‘找刺激’,如果女方发出当下这样几乎可以用惨厉来形容的声音,那任何男人都是受不了的。 可是如果不去想黄海林和戴菲当时的情形,单是听这叫声,是绝不会联想到男欢女爱上去的。 叫声的确是女人发出的,但却没有丝毫的愉悦。 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正在遭受惨绝人寰的酷刑一般。 “哈哈哈……” 下方毫无预兆的响起一阵淫`邪放肆的笑声,紧接着就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对方说的是日语,我听不懂,但却判断出,说话的人离我们相当的近。 下一秒钟,随着一阵脚步声,两个男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我面前,就好像是忽然从地下冒出来似的。 两人都戴着驴耳朵帽,一个敞着怀,一个赤着上身,挺着肥大的肚皮,肩上斜背着步枪。 这居然是两个日本兵! 两个‘凭空出现’的日本鬼兵显然也看到了我们,同时双双一愣。 电光火石间,我已经判断出了形势,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飞身扑向前,右手一翻,将早已扣在手中小刀抹过一个日本兵的脖子,接着顺势刺进了另一个日本鬼兵的胸膛。 两个鬼兵被刺中,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化作两股黑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杀得好!兄台好身手!”白长生兴奋的两眼放光。 黄海林却吓得直哆嗦:“你……你杀人了!” “他们不是人。”我冷冷的说了一句。 “鬼?” 我没再说什么,白长生却恨恨的说:“这些日本杂碎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 “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疼啊……救命……” 女人的惨叫声变得更加尖利,听在耳中,让人骨髓发痒,心肝打颤。 听到最后一声求救,我几乎想都没想,甩开步子就向下冲去。 冲出没几步,眼前突然豁然一亮。 等看清周遭的状况,我不禁一呆。 荒芜的院落,两层的老楼…… 我怎么都没想到,到了楼梯的下方,竟然是回到了原先的鬼楼院落! “我的眼睛……不要挖我的眼睛……” 我浑身一震,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跑到一楼的一间屋子外面,隔着窗户看清里面的情形,登时睚呲欲裂。 后窗旁,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双手被捆缚在窗棂上,眼睛被一条脏兮兮的布条蒙着。 一个高大肥硕,赤着上身的日本军官正在她身后做着令人不齿的动作。 然而,女人之所以发出如此凄厉的惨叫并非是因为他在后方的动作,而是因为胖军官两只手的手指正按在女人蒙着布条的眼睛上,一边喘着粗气的嘿嘿怪笑,一边把女人的眼睛狠狠往眼窝里按! 不是挖,是按。 眼睛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器官之一,被用力按压的痛楚是无法想象的,后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我艹你马勒戈壁!” 看到这副场景,一直畏畏缩缩的黄海林竟率先忍不住咆哮着大骂出口。 房间里的日本军官闻言停下了动作,大骂:“八嘎……” “砰!” 不等他回过身,我便狠狠一脚踹开房门。 在他转过头的一刹那,小刀直直的刺入了他的眼窝…… 我把那女‘人’从窗棂上解下来,却见两道暗红色的血线正从蒙着她眼睛的布条下流出来。 白长生站在门口,浑身都在颤抖。 黄海林一直咬着牙,眼睛瞪得通红,身子也在不住的哆嗦。 半晌,白长生才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带她走!”我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白长生反应过来,“她能去哪儿?她离不开鬼山的!” 我怔了怔,在腰间按了按,伸手摸出一个金元宝,往女人手里一塞,把她扶到白长生面前,“带她走,去驿站!” 这次白长生没再说什么,只是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扶着女人向外走去,转眼便消失在了门口。 “不见了……他们都是鬼啊?”黄海林恍惚的问我。 “少废话,赶紧回去!” 时间无多,我再顾不了想鬼山的事,和黄海林一起跑出鬼楼,一路跑出巷子。 远远的,看到车旁蹲着的一个身影,我不由得呆住了。 “汪……汪汪……” “肉松!” 我从震惊中缓醒过来,一把搂住扑进我怀中的肉松。 肉松把狗头在我怀里亲昵的拱了一阵,突然抬起狗头,朝着巷子的方向“汪汪”叫了两声。 我浑身剧震。 肉松一直都跟着徐洁的,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肉松在这儿,难道徐洁她…… 我站起身,就想不顾一切的往回跑。 可看到一旁正狐疑看着我的黄海林,还是停住了脚步。 “上车!” …… “天亮了?”黄海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高战长出了口气,“算你小子走运,再晚一分钟,你就死定了。” 黄海林恍惚的反应了一会儿,跳下床跑到我面前:“徐警官,昨天晚上……” “你不会再有事了,周晓萍也安全了。” “你把缠着我们的鬼灭掉了?”黄海林兴奋的问。 我看了一眼桌上燃尽的香头,摸了摸肉松的狗头,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可以忘记很多事……” 第五十六章 解降 城河街31号。 清晨,大雨。 高战瞪着硬币眼问:你说戴菲和吴浩的死是意外? 我点点头: 魇婆是一种特殊的鬼,有着很深的执念,这种执念可以侵入人心,迷惑甚至控制人的心智。 人在清醒的时候,意志相对清明,不容易被控制。所以,魇婆多数是在梦里侵入人的意识。 戴菲和吴浩的死,的确是因为魇婆,但魇婆并没有刻意想要他们的命。 魇婆缠上他们,只不过是为了自救,她把戴菲她们当成了救命稻草。 “自救?你是说魇婆为了救自己,才杀了她们?”高战疑惑的看着我问。 我点了根烟,把昨晚的经历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以前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会有魇婆这样的存在,现在总算明白了。一个人生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死后还不能解脱,将近一百年……一百年的梦魇,足以把人变成鬼,把鬼变成魔。 那天晚上吴浩他们四个去鬼楼‘探险’,黄海林和戴菲刚好去了那间屋子。他们‘找刺激’,却没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可怜的女鬼正在被虐待……或者说是虐杀。 女鬼感应到有‘陌生人’的存在,她疼的受不了,本能的想要求救。所以……所以才有了魇婆。到了夜里,她的意识成为了戴菲她们的梦魇,说是找眼睛,不如说是在寻求解脱。 魇婆被捆在窗棂上,但戴菲和吴浩并没有被束缚。在‘梦里’,他们对魇婆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最终才……” “小日本儿真他妈不是人揍的东西!”高战牙齿咬得咯咯响。 随即问我:“你是说,当初被日本鬼子杀害的那些师生和老百姓,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学校?”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应该是。” “为什么会这样?”高战问。 “有人造局。”我脱口道,“不光被残害的冤魂没有离开,还有很多日本鬼子留在了那里。” “造局?”高战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了,“哪个王八蛋会做这种事?” 我刚想说出一个名字,忽然就见他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顺着他目光一看,我不禁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窗外竟然冒出一张黑漆漆的大脸! 高战过去把门打开,‘黑脸’走了进来,一边掸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嘟囔: “你可真会找地方,这他妈隔着河就是墓地,你晚上不瘆的慌啊?” “郭队?你怎么来了?”我愕然问道。 我怎么都没想到,冒雨前来的会是郭森。 更加没想到,他还带了两个人来,而且是两个我很不想见到的人。 “徐大哥,怎么是你?”张宽愣了一下,有些惊喜的说道。 我看看他,再看看那个戴着棒球帽,脸上蒙着大口罩的女人,不禁疑惑的问郭森: “你怎么把他们带来了?” 郭森随手拿起柜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看了‘口罩女’和张宽一眼,才转向我说:“你们认识?那最好。” 他指了指‘口罩女’,弹了弹烟灰说: “她的脸挺邪门的,你帮她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口罩女’看着我出了会儿神,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摘掉帽子,把口罩解了下来。 “我靠!你……你是那个记者?你的脸怎么会这样?”高战吃惊道。 司马楠看了看我,低下头没说话,垂着的眼中满是绝望的悲哀。 也难怪,她那半张脸看上去就像是嵌着一个乌黑的马蜂窝,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扎根在骨头里似的,就算是再好的整容医生恐怕也束手无策。 我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有些郁闷的问郭森: “你怎么跟他们在一块儿?还带到我这儿来了?” 郭森抽了口烟,又指了指司马楠: “她是我以前办过的一起案子的受害人,我找她本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结果就见她……这样了。她们姐弟俩正到处找高人呢,我一下就想到你了。刚好我来也是为了找你,这不就顺道带过来了嘛。” 我一阵无语,这才真是想见的见不到,想躲的躲不开呢。 “别愣着了,你快帮她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的一个姑娘,一晚上脸就变成这样了呢?”郭森说。 “呵呵,好好的就变成这样了?”我冷笑,指了指司马楠,“你让她自己说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郭森一愣,和高战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司马楠。 司马楠咬了咬嘴唇,还是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倒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隐瞒。 郭森和高战听完,脸色都有些阴沉。 高战愤愤的说:“那天中午我也在场,小徐并没有针对你,你对着尸体拍照就是不对。你自己闯了祸,他给你符,提醒你有危险,你却反过来耍他、害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郭森深深的看了司马楠一眼,转头冲我一抬下巴: “怎么说事儿都过去了,她也知道错了。一个大姑娘脸变成这样,等于这辈子就毁了。你……你一个大男人,大度点儿,看看能不能给她治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朝我暗暗递了个眼色。 虽然不明其意,但是说实话,看到司马楠解下口罩的那一刻,我也没什么脾气了。 讨厌是一回事,但也不能因为讨厌一个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在绝望中毁灭。 我下意识的扭脸朝货架上的泥娃娃看了一眼,隐约就听到一声稚嫩的冷哼。 很显然,茶茶对司马楠绝无好感,要不然当晚也不会分给她糖了。 我想了想,还是转过头对司马楠说: “我只能试试看,不能打包票一定治得好。” 司马楠看着我的眼睛中满是疑惑,明显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帮她。 我让她和张宽去准备一些东西。 两人走后,才又和郭森絮叨起来。 见郭森几次欲言又止,我犹豫了一下,说: “已经有赵奇的消息了,他现在还是安全的。” 郭森松了口气,点点头,只说有消息就好,没具体追问。 他又点了根烟,眯着眼睛对我说: “我这趟来算是专门来找你的,有个案子想你参与侦破。” “案子?”我一愣,“不是有丽姐呢吗?” 郭森摇摇头,“和法医没关系,是你另外一个职业。” 我点点头,让他细说。 听他说完,我和高战的眉心都拧成了疙瘩。 郭森抽了口烟,吐着烟圈说: “那个司马楠,就是其中一个被害人,是七年前被我救出来的。所以你也别怪她行事偏激,任何一个人有过那样的经历,思想行为都会有变化。她现在能重新融入社会已经不错了,你还想要求她怎么样?” 高战叹了口气,“唉,确实。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长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儿,被拐卖到大山里两年。被救出来后,父母都已经……唉……”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郭森: “这是典型的拐卖人口案,我能帮上什么忙啊?” 郭森刚要说话,张宽和司马楠已经冒雨赶了回来。 我看了司马楠一眼,没再多说,接过张宽递来的塑料袋,看了看他拎着的大公鸡,让他去后院杀鸡放血。 高战皱着眉头看了看司马楠的脸,问我: “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降头。” 我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芭蕉叶,起身走到货架前,对着泥娃娃说: “你也听到那个大黑脸是怎么说的了?给我一点你的饭渣渣,帮帮她好不好?” 茶茶露出个浅浅的身影,朝我点了点头。 “乖孩子。” 我从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放进芭蕉叶,又从张宽拿来的塑料袋里取出糯米粉和蝉蜕研成的粉末,和香灰混合在一起。 接过张宽端来的公鸡血倒了一些,调和成糊状后走到司马楠面前,让她闭上眼,然后将芭蕉叶敷在了她那半边脸上。 芭蕉叶刚一贴上她的脸,立刻就发出了‘滋滋滋’类似火灼皮肉的声音。 同时散发出一股浓重刺鼻的恶臭。 “疼……疼……”司马楠哭着想要躲闪。 “忍着!” 我让郭森和高战帮忙一起按着她,又对张宽说: “去河沿那边找些蚂蟥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司马楠才停止了挣扎,身子却不能自禁的一直抽搐。 我让她别睁眼,轻轻把芭蕉叶取了下来。 “卧槽!” 郭森和高战同时低声惊呼着向后退了两步。 看着司马楠那半张脸,我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些蜂窝状的凹陷竟全然变成了真正的孔洞,一只只小米粒大小的,像是蜘蛛却又不是蜘蛛的黑色多足虫源源不断的从这些洞里爬了出来,‘吧嗒吧嗒’往下掉落。 我强忍着恶心,托着芭蕉叶在下面接着。 等到不再有虫子爬出来,才将芭蕉叶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这时司马楠脸上的皮肤已经变得平滑起来,却仍是鼓胀着呈紫黑色。 我把张宽找来的蚂蟥一只一只的放到她脸上。 蚂蟥开始拼命的吸血,但没过多久就从她脸上掉了下来…… 第五十七章 山变了 最后一只蚂蟥吸饱了血,“吧嗒”掉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再看司马楠的半边脸,就像是先前起了个紫黑的水泡,此刻被扎破后挤光了脓水,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紫皮贴在那里。 我让张宽把死蚂蟥扫出去,又拿了张芭蕉叶,裹了糯米粉敷在司马楠脸上。 片刻,芭蕉叶揭开,皱皮也被颜色变深的糯米黏了下来。 “姐!你的脸好了!”张宽喜出望外的叫道。 郭森和高战盯着司马楠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我,神情中也都透着不可置信。 的确,现在司马楠的脸虽然不能说完全看不出痕迹,却已经生出了浅红鲜嫩的皮肉,过不了几天也就恢复如初了。 “好嘛,你还真能耐,我带她来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治好了!”郭森惊叹的说道。 “她运气好而已。”我淡淡说了一句。 我这可是实话,如果不是前晚才和茶茶聊过,我哪会解降头啊。 司马楠愣怔的看着我,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脸会恢复似的,直到张宽把一面小镜子拿到她面前,她的身子才剧烈颤抖了一下,眼中也涌出了泪水。 我没再理她,点了根烟,问郭森那案子是怎么回事。 郭森看了一眼司马楠说,最近某地公安部门抓捕了一名人贩,根据犯人的供述,警方怀疑该名犯罪分子就是当初将司马楠拐卖到山里的那个人。 这次他来找司马楠,就是希望司马楠能够配合警方对犯人予以指证。 司马楠听完,脸色一阵泛白,却咬了咬嘴唇说:“好。” 我忍不住问郭森:“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郭森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犹豫。 我更加好奇,这大队长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今天这是怎么了? 郭森忽然问我:“你说在一座山里狩猎了半辈子的老猎户,有没有可能在山里迷路?” 我一愣,不解的看着他。 郭森皱了皱眉,又问:“山会不会变?”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郭森眉头拧得更紧,思索了半晌才沉声说: “这件案子有点复杂,因为是上级下达命令协查,不是我们直接办理的,所以具体状况我也不是完全清楚。”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人贩子被抓后,交代了很多讯息。根据这些讯息,当地警方去山里的某个村子解救被拐卖的受害人,但都是有去无回。前后已经失踪了六名警方人员了。” 郭森声音压得更低,脸色也更加阴沉,“附近村子里的人说,那些警察进了山,应该是在山里迷了路,出不来。村民还说,山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他们都不认识路、都不敢进山了。” 我用了足足五分钟,才把郭森的话消化了一半。 这时,郭森咧了咧嘴,看着我说: “这案子有点邪门,所以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你。我希望你能跟我去一趟,把这事儿查清楚,把失踪的警察救出来。” “山变了?” “嗯,山变了。当地一个老猎户说的,他在那座山里打猎快五十年了,按照他的话说,闭着眼睛他都能走出来,可他最后一次进山,却在山里迷了路。足足在山里困了一个星期,才勉强出了山,但那已经是离他进山的路差了四十公里的所在了。” 郭森说完,朝我点了点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又用了一分钟,把他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抬眼问他: “郭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郭森竟摊了摊手:“是,可我还是希望你跟我去一趟。你是技术警,但也是警察。我不想谈什么‘义务’,可是人命关天。不光是我们失踪的六个同事,还有那些……那些被拐卖进山里的受害者。” “山变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郭森点点头,“山变了。” 我想了想,说:“因为某些原因,山形地势的确会有变化,但那不是我的专长,我去了也未必有用。我可以帮你联系风水刘,但是他要收费的。” 郭森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我拿过手机,拨了瞎子的号码。 电话响了足足半分钟,对方才接起来。 听筒里传来瞎子懒洋洋的声音:“打给我干嘛?” “给你介绍个生意。”我把郭森的话大致跟他复述了一遍。 “你等会儿。”瞎子说了一句,像是把话筒捂上了。 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你去我就去。” “我又不懂风水,我干嘛去?” 我是一万个不想去,虽然鬼楼的事扑朔迷离,可凌晨回归的时候,我却在鬼楼附近把肉松带了回来。 肉松回来了,而且是出现在鬼楼附近,那徐洁…… “你必须去,你不去我也不去。”瞎子不容置疑的说道,“对了,你说的那个地方这个季节雨水多,带上你那把伞吧。” “我说瞎子……” “没空搭理你,明早来接我!”不等我说完,瞎子就急吼吼的说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挂断的前一秒,我似乎听到一个女人娇喘着说:“你急什么……” 放下电话,我对着郭森愣怔了半晌,点点头,说明天一早出发。 转过天,我把肉松交给季雅云她们照看,直接上了郭森开来的车。 司马楠已经在后座,看见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车开到市里,来到猪鼻巷,等了没一会儿,就见瞎子斜挎着包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瞎子一上车,先朝我瞄了一眼,看到我搁在脚畔的油纸伞,瘪着嘴点了点头。 我老早就憋了一股子劲,见状皱眉: “刘瞎子,你最近可有点过了哈。都是兄弟,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吗?” 瞎子不听还好,一听一把就拽下了墨镜,转眼瞪着我大声说: “兄弟?好兄弟啊。你最近干了什么,跟我打招呼了吗?兄弟,你问问自己,你现在还是人吗?” 听他语气不善,郭森忙出来打圆场。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瞎子的反应不可谓不过激,但明显是意有所指。 到了火车站,上了火车。 发车没多久,我忍不住看向瞎子,却见他也正斜眼看向我。 两人目光一对,我一把箍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问: “狗日的,别给我装蒜,昨天电话里的那个娘们儿是谁?现在这么拽,是不是被人破了处男?” 瞎子和我一通纠缠,却始终不肯就电话里的那个女人声音吐露半点口风。 被我揪扯的紧了,干脆甩着膀子“呀呀呀”抡起了王八拳,弄的满车人都往这边看。 整整七个小时,火车才靠站。 上了当地警方派来的车,连夜直奔公安局。 局里一个姓毛的副队长把我们带到一间刑讯室外,转过头看了看司马楠,低声对郭森说了几句。 郭森抿了抿嘴,转眼朝司马楠点了点头。 进了刑讯室,隔着单向玻璃,就见隔壁的审讯桌后坐着一个约莫六十来岁,堪称慈眉善目的老头。 老头正在抽烟,除了一只手被铐在审讯椅上,那样子悠哉的就像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纳凉一样。 司马楠一看到他,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整个身子也跟着颤抖不定。 半晌才从牙缝里迸道:“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郭森点了点头,和姓毛的队长对了个眼色,走到司马楠面前,沉声说: “是他就好。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先让人送你去宾馆休息。明天办完相应的手续,你就可以回去了。” 司马楠咬了咬嘴唇,忽然说道:“我想当面问他几句话。” 郭森犹豫了一下,朝毛队长点了点头,转而对我和瞎子说:“犯人有些话要当对你们说,一起过去吧。”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来之前我就觉得郭森有什么事瞒着我,事实上他自己也承认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他的话,对方是一个人贩子,居然有话要对我们说? 这到底是哪门子情况? 来到隔壁的审讯室,老头正好把烟掐灭。 眯着眼睛从我们脸上逐一看过,见到司马楠微微一愣,嘴角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目光却并未停留,而是直接转到了我和瞎子身上。 “外八行的朋友?”老头沙哑的问道,眼睛也随之一亮。 “什么叫外八行的朋友?”我冷声问。 老头嘿嘿一笑:“都是江湖同道……” “放你妈的屁!”不等他说完,瞎子已经开骂了,“外八行盗门九猫卫里‘人牙子’早在七百年前就被除名了,你这样的狗东西算个屁的江湖人!” 老头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瞥了司马楠一眼,转向毛队长笑嘻嘻的说: “我对这小妮子有印象,我记得那一年她还特别小,梳着个马尾辫,还戴着个粉红色的小头花。嘿嘿,我还记得,是我给她破的处呢……” “我艹你妈!” 郭森猛然一脚踹在他胸口,连同审讯椅都踹翻在了地上。 再看司马楠,紧咬着嘴唇,眼瞪得通红,脸白的没有一丝的血色。 “嘿嘿嘿嘿……打啊,打死我啊,我巴不得你们打死我,哈哈哈……” 老头倒在地上,却冲着郭森哈哈大笑,摇晃着手铐说: “来,打死我吧!打死我,你们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其他人被卖到哪儿去了!” 第五十八章 山村 郭森绝不是好脾气的人,可听了老头的话,硬是压下了火气,只是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 “你没有家人吗?” 司马楠盯着老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老头促狭的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嘿嘿笑道: “长大了啊。我记得你屁股上有块胎记吧?让我想想在哪边来着,左边……不不不,应该是在右边,我当时还拍了两巴掌,啪啪的……” 这次连瞎子也忍不住了,抓起一把椅子就要抡过去。 我拦住瞎子,回头看了老头一眼,揽着司马楠往外走。 “你是阴阳先生?”老头忽然问道。 “是。”我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吗?”老头又问。 我没再理他,直接把濒临崩溃的司马楠带了出去。 办公室里,郭森连着抽了两根烟,这才说出了实情。 老头叫包青山,本地人,是个老人拐子。 他不是被警方抓获的,而是自己投案自首的。 自首后,当即便交代了一部分曾被他拐卖的人口讯息,其中就包括司马楠。 但与此同时,包青山还隐瞒了另一部分被害人的讯息,并且以此作为条件,要求警方帮他做一些事。 “他要求警方帮他找阴阳先生,并且带他一起进山,去找某个人。他不肯说要找的人和他是什么关系,只说找到他要找的人,就会把他所记得的过去十五年里贩卖人口的讯息全部交代出来。” 郭森朝我点着头说道: “之前我没跟你说,是因为担心你太年轻,怕你意气用事不肯来。现在你知道了,你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每一条讯息,就意味着我们可能解救一个被害人,可以让一个家庭破镜重圆。”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让我和祸祸,带着那老狗日的进山,去找到他想找的人?”瞎子问道。 郭森点点头:“我会和你们一起去,不光是找他要找的人,还要找到先前进山的六个警察。”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毛队长大声道: “你们难道就没看出来,那老东西又奸又滑,他之前说山里那个村子有被拐卖的人口根本就是给警方下套?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的同事折进去,让我们不得不向他妥协!” “看出来了!但是为了救人,杜队还是带人进山了。”毛队长低声说道。 一阵沉默过后,瞎子站起身打了个哈哈: “啊……意思是,不管怎么样,都非进山不可了。坐了一天的火车,累了,回宾馆睡吧。” 第二天一早,司马楠拦住我们:“我和你们一起去。” “啧,你去干嘛啊?”瞎子皱眉。 司马楠看向郭森:“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人里,我比谁都熟悉山里的环境。” 瞎子刚要开口。 司马楠就转过头说道:“我在那个山村里生活了两年,我试着逃跑了无数次,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里的地势了。” 瞎子明显一愣,转眼看向我。 我看了一眼司马楠脖子里挂的相机,转眼看向郭森。 “那就一起去!”郭森没有丝毫犹豫的说。 上了车,一眼就看到被押在最后面的包青山。 见司马楠上车,包青山咧嘴一笑:“嘿嘿……” “嘭!” 不等他开口说话,我就狠狠一拳砸在他下巴上。 “少他妈给我装疯卖傻,我是阴倌,不是警察,我一不高兴,就可以把你,和把你想找的人留在山里,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我冷冷说道。 包青山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再说话,眼中除了冷厉,还闪过一丝异样的东西…… 一个钟头后,车停在一个靠山的村口。 郭森和毛队长对视了一眼,毛队长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把手枪递给我。 我看向郭森。 郭森含糊的说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临时配备。会用吗?” 我点点头,接过来检查了一下,随手别进腰里,转过头看了包青山一眼。 下了车,毛队长指了指村子,说: “这个村子的人十户有八户都打猎,和山里那个村子经常往来。但是,现在村里最老的猎户,都找不到山里的那个村子了。” 郭森看向我说:“我说的那个老猎户,就是这个村的。要找他问问情况吗?” 我看向瞎子。 瞎子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说: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早去早回吧。” 说完,朝我手里的油纸伞看了一眼。 我直接把伞递给了他,又下意识的朝包青山看了一眼。 …… 进山的路上,包青山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你真是阴倌?” 我笑笑,没说话。 包青山嘴角抽搐了一下,转向随行的毛队长,刚要说什么,瞎子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子,笑着说: “走吧,说那么多干什么啊?你一定会带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的,对不对?” 包青山看看他,又看看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而我,看着满脸带笑的瞎子,却感觉他和以前似乎有点不大一样了…… 又往前走了一阵,司马楠忽然向毛队长问道: “据我所知,我们要去的村子,至少在七年前……有将近一半的家庭都参与买卖人口,你们警察一直都没管过吗?” “知道的、能救的,都救了。”毛队长沉声说,“有些不知道,有些……晚了。” “什么叫晚了?”司马楠猛然回过头质问道。 毛队窒了窒,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我没怎么在意两人的对话,只是不时的看向瞎子。 瞎子似乎也留意到我在看他,笑了笑说: “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什么状况。我有种感觉,这趟我来,好像是多余的!” 我说:“我怎么觉得你不会说人话了啊?” “咱俩谁不会说人话?”瞎子白了我一眼。 “你!” “放屁!咱俩谁不是人?” 瞎子回过头瞪我,眼中竟满是厉色,“你就作死吧你!” 我一窒,就想怼回去,可还是摇了摇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 事实是,我和这货有段时间没见,有太多的疑问想要找他解答了。 就譬如鬼楼,还有那十二张照片,这些似乎都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可这货……这段时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转性了。 居然也跟我玩儿神秘…… “你有没有闻见臭味?”瞎子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向我问道。 我点点头,耸了耸鼻子,朝着一旁走去。 拨开半人高的草丛,恶臭味更加清晰的传来。 “是尸臭。”郭森疾步跟了过来。 我低声说:“不光是尸臭,还有别的味道,好像是……” 一句话没说完,郭森已经扒开了前方的茅草。 看到草沟里的情形,我顿时头皮一麻,下意识的大叫:“小心!” 草沟中,一只浑圆庞大的野物听到动静,猛然转过身,血红的眼睛直接对正了我。 下一秒钟,就像是小型坦克般,呲着獠牙朝我直冲了过来。 “砰!砰!” 随着两声枪响,那东西翻倒在地。 郭森把还在冒烟的枪口抖了抖,朝我使劲挤了挤眼。 “什么情况?”毛队长跑过来问。 “是野猪。”我低声说了一句。 “呼……”毛队长长出了口气。 但是,这口气仅仅只吐出一半,就卡在了嗓子眼,“猪嘴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我和郭森对视一眼,反手从腰后掏出枪,上了膛,亦步亦趋的往草沟深处走去。 三个人,三把枪,拨开最深处的茅草。 “啊……” 毛队长猛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郭森第一个反应过来,劈手夺下他手里的枪,用另一条手臂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回事儿?”瞎子等人都赶了过来。 “啊!”司马楠尖叫一声,后退两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草沟里,一具穿着制服的尸体扭曲的歪在那里。 从颀长的身形判断,死尸应该还很年轻。 但是尸体的半边脸已经被啃的血肉模糊,另外半边脸也被污血浸染,以至于我们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 “是小汤,他……他去年刚毕业……”毛队长失神的喃喃道。 我和郭森、瞎子相互对视,彼此的脸色都已经无法形容。 “呵呵,山变了,变得开始吃人了,哈哈哈哈……”包青山忽然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捂着脸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我端起枪朝他瞄准,强忍着才没扣下扳机。 良久,关了保险,把枪别回腰里,让郭森帮忙,一起把尸体抬到了旁边一棵树的树丫上。 “咔嚓!” 回过头,就见司马楠急着放下相机,惶恐的看着我们:“我……我……” 同样是对尸体拍照,这一次,我们谁都没有阻止她。 瞎子抬头看了看天,“就快下雨了,赶紧赶路吧。” 不多时,真下雨了。 瞎子没撑伞,而是把五宝伞夹在腋下,和我们一样套上了一次性雨衣。 一行人冒雨又前行了四十多分钟,司马楠忽然颤声喊了一句:“到了!” 见她踉跄的跑上山岗,我们急忙跟了上去。 站在山岗上,远远的,就见山坳间隐约现出一片村落…… 第五十九章 八仙抬棺,纸人送葬 虽然看到了村子,可老话说望山跑死马,再加上天降大雨,山路难行,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行进速度十分的缓慢。 更主要的是,在见到那名警察的尸体后,除了包青山,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压抑。 我的心情尤其沉重。 作为一名法医,我第一时间就判断出那名警察很可能是因为体力透支导致昏迷,被野猪活活咬死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 这让我不禁怀疑,他在山里经历了什么。 其余的五名警察,现在又处于什么境地…… 快到村子的时候,雨也小了下来。 包青山忽然回过头,朝郭森和毛队长晃了晃手上的手铐,阴阳怪气的说: “你们想让我戴着这个进村?” 郭森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替他打开了手铐。 包青山活动了几下手腕,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说话算话,只要找到我要找的人,你们想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们。在那之前,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我不想你们以警察的身份进村,那只会惹麻烦。” 郭森看了我和瞎子一眼,沉声说: “先生是你请来的,我们是陪着两位先生来的。” 包青山嘿嘿一笑,点点头,目光转到司马楠身上,却没有先前那种促狭,而是淡淡的说: “你现在算是外来人,这里的人不喜欢被外人拍照。” 司马楠身子一颤,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眼神,摘下相机放进了包里。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 即便郭森他们不说,我们又何尝不知道‘天高皇帝远’意味着什么。 不过过后听郭森说起七年前他把司马楠救出火坑的经历时,我还是起了一脊梁的白毛汗。 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人的确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到了村口,瞎子停下脚步,拿出罗盘对照着查看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我刚要问他看出了什么,忽然,不知怎么就卷来一阵疾风。 风卷着细雨迎面扑来,我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也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粗布裤衩的中年男人,光着脚从村里跑了出来。 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个子很高,但很精瘦。 “不好了!不好了!要死了,都要死了……” 男人神色惊惶,一面怪叫,一面急急慌慌的朝着这边跑来。 见他几乎要和司马楠迎面相撞,我连忙拉了司马楠一把。 男人像是压根没看到我们,一直跑到村头的山路旁,又往前跑了一阵,忽然又倒退了回来,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浑身不住的颤抖。 我听他呜呜咽咽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内容,下意识的皱起眉头走了过去。 几乎是到了他身后,我才勉强听出他说的是: “走不了了……走不了了……不关我的事啊……让我走啊……” 我一阵狐疑,犹豫了一下,刚想上前问他是怎么回事。 忽然,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胳膊。 我浑身一激灵,回过头,就见郭森一脸疑惑的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你没看见……” 话只说了一半,我就呆住了。 当我再转过头,那个只穿了一条裤衩的男人竟然不见了! “你别碰他!” 瞎子走过来,打开郭森的手,看着我问:“你看见什么了?” 抬眼就见,除了郭森,毛队长、包青山也都面色不定的盯着我。 被我拉了一把的司马楠,那就更不用说了,看我的眼神完全就跟看怪物似的。 他们都没有看到那个男人…… 是灵觉! 我很快反应过来。 我朝包青山看了一眼,见他老眼闪烁,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想了想,沉声说: “村里有人死了,是个……” “是什么人?” 包青山的反应出奇的大,竟踉跄着跑到我面前,有些仓惶的看着我问:“你……你看到什么了?什么人……长什么样?” 我和他对视一阵,刚想开口,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吹奏哀乐的声音。 转眼间,竟然走出了一支送葬的队伍!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年纪约莫十四五岁,打着幡儿,一脸的麻木不仁。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老人,须发斑白,腰杆却很挺直,腰里系着白布带,一边向前走,一边默不作声的朝天空撒着纸钱。 紧接着,就见八个体态不一的汉子,抬着一口清漆棺材跟着走出了村子。 这八个人全都微微低着头,紧闭着嘴,目不斜视的只管抬着棺材跟着向前。 “棺材上绷了墨斗线,横死的!”瞎子低声说道。 我看了一眼棺材上纵横交错的棋盘墨线,微微点了点头。 再看看那个撒纸钱的老头,心里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 “那是什么?”司马楠低呼道。 我瞪了她一眼,可当我看清随后从村子里走出的送葬队时,就像是触电般的猛一哆嗦,整个人呆在当地僵硬的再不能动弹。 有人死了,亲戚朋友送他(她)最后一程,是人之常情。 但我发誓,无论任何人看到眼前的这支送葬队,都会感觉不适。 因为,除了前头打幡儿的、撒钱的,还有抬棺材的那八个人,后边浩浩荡荡的送葬队里几乎没有活人! 死人是不可能给活人送葬的。 那些‘人’当然也不是死人。 在如此近的距离,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够看见,所谓的送葬队,竟然是由一个个纸扎人组成的! 没错,那的确是一个个用竹篾白纸扎成的纸人。 每个纸人都和真人差不多大小,描眉画眼,两腮点着胭脂红,甚至还画着男女不同的发饰服装。 几十个纸人排成整齐的两排队列,跟在棺材后面飘飘忽忽的向前…… 我只听到身边不断传来牙齿打颤的“嘚嘚”声…… 送葬队迎面走来。 打幡儿的少年只麻木不仁的斜了我们一眼便继续向前。 撒纸钱的老人却是一边撒钱,一边凝眉扫视着我们,目光最后在包青山脸上停留了一阵,这才转过脸去。 八个抬棺材的人都微微垂着头,紧闭着嘴,目不斜视的走过。 我正惊疑不定的盯着那口清漆棺材,冷不丁,一蓬雨水甩在我脸上。 在我回过头的同时,一个惨白的马头猛地杵到了我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我本能的倒退了一步,惊魂不定的仔细看,才发现那竟是一个纸扎的马头! 马头套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那人穿着一身素白,乍一看就和纸人一般无二。 抬眼再看,另一行队列里,却是一个顶着纸扎牛头的人在和‘马头’并行。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牛头和马头都是真人,不过是套了个纸扎的假脑袋。 同时也发现,‘牛头马面’的一只手都诡异的抬举在肩膀前方,握成拳状。 仔细一看,我下意识的紧紧闭了闭眼。 牛头马面的手并不是虚握的,而是各自握着一根扁平的竹片。 竹片很长。 后方那些纸人送葬队,竟全都是黏在竹片上的。 “麻痹的,那老狗在搞什么鬼?”包青山小声骂了一句,显然也有些惊魂未定。 瞎子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八仙抬棺,纸人送葬,棺材里的人……绝对是大凶死相。村里有行家。” 我嘴角牵动了一下,刚想回话,可下一秒钟,我只觉得整张脸像是被涂满了502一样,完全僵硬不能动弹了。 ‘牛头马面’肩扛的竹片很长,足有五六米。 被竹片黏连的纸人依次从我们身前‘路过’。 但就在瞎子说‘村里有行家’的时候。 经过我面前的一个纸人,突然猛地转过头,裂开嘴,冲我笑了起来…… 第六十章 村中诡事 我吓得一哆嗦,脚下一个趔趄,仰八叉向后摔去。 郭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问我怎么了。 我惊魂未定的看向那个纸人,却见送葬队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再分不出刚才的纸人是哪个了。 估计是见我的反应太大,瞎子也忍不住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事实是,事发突然,我也分辨不清刚才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纸人真的对我笑过。 包青山定定的看了我一阵,转过身,朝着村子里走去。 进村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支诡异的送葬队已经翻过一个山岗,消失在视线之外。 包青山走的很快,像是急着要见什么人。 我和瞎子等人跟在后面,越走越觉得惊疑不定。 村子里家家户户门户紧闭,除了刚才的送葬队,竟一个人也没再见到。 不但如此,就连狗叫鸡鸣的声音也没有。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整个村子早已荒废了似的。 包青山带着我们来到村里的一座院落前,隔着篱笆墙朝里望了望,推开虚掩的门走进院里,才大声问:“有人吗?” 连着喊了两声,也没听见有人回应。 我和瞎子对视了一眼,四下打量院子里的情形。 不经意的一抬眼,猛然间就看到左边一间屋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窗户朝这边看。 我打了个激灵,刚要走过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干瘪老头打着一把伞站在院门口,阴沉着脸看着我们。 “是我。”包青山回过头,朝老头招了招手,径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我把先生带来了。” 然后侧过身给我们介绍:“这是村里的村长。” 老村长微一动容,目光从我们几个身上逐一扫过,看到司马楠的时候似乎怔了怔,但很快又看向下一个。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瞎子身上,眼睛一亮,抬高声音问:“这位就是先生?” 瞎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从他的反应来看,就难怪村长一下就认定他是‘先生’。 我从来都只把阴倌当成副业,而瞎子的正职就是帮人看风水,那股子装13的劲头,已经深入骨髓,随时由内而外的流于表面了。 村长对于他的冷淡倒是不以为意,收起伞,很是热情的请我们屋里坐。 进屋前,我忍不住又朝左边那间屋看了一眼,窗后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 村长把我们让进屋,朝里屋喊: “来客人了,赶紧倒水,准备饭!” 刚喊完,里屋就走出个白胖的老太太,随手关上门,抬头讪讪的笑着朝我们点了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我和瞎子、郭森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屋里明明有人,怎么刚才就没人应声呢? 赶了一上午的山路,我只觉得又累又乏。也顾不上刚才的惊吓了,自顾点了根烟,靠在椅子里伸直腿歇着,同时不忘斜眼看着包青山的反应。 估计这会儿不光是我,郭森他们应该也都琢磨过来了。 包青山不惜投案自首,为的就是尽快找到能平事的‘先生’,把‘先生’带来这个村子。 虽然还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这村子很邪,不是一般的邪。 村子里……出事了。 老村长和包青山对了个眼色,眉毛拧了拧,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忽然甩了甩手,走到门口,朝着院里喊: “你这婆娘手脚咋恁慢?你死厨屋里头了?快点倒水啊?!” 他的话虽然粗鲁,但在其他人听来,这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口气了。 老一辈的男人,谁还没点大男子主义,更何况是山野人家。 可他话音未落,我却不由自主的心猛一提。 因为,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虚影穿透紧闭的里屋房门走了出来,讪讪的朝着我点了点头,匆匆向外走去。 而这人……居然就是刚才见过的那个白胖的老太太! “不好!” 我猛然一激灵,从椅子里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里屋门口,抬脚就朝门上踹去。 屋门厚实,我一下竟没踹开。 老村长回过头,眼睛瞬间瞪了起来,怒道:“你干什么?” “砰!砰!” 我顾不上回答他,只是奋尽全力一下又一下的踹门。 很快,老村长和其他人也都发觉不对劲。 里屋的门并没有锁头,看上去像是虚掩着。 可无论我怎么踹,就是踹不开。 就好像门扇被人从里头死死顶着似的。 “走窗户!” 瞎子陡地大喊一声,率先跑出了屋。 我又朝门上踹了一脚,没踹开,急慌慌跟着跑了出去。 “哗啦”一声。 窗户被瞎子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根粗棍砸了个粉碎。 我一把扯下垂着的窗帘,看到屋里的情形,头嗡一下就大了。 里屋的梁头上悬空吊着一个人,看穿戴样貌,这人不是旁人,居然就是刚才走出去的那个老太太! 郭森手脚利落的第一个翻了进去,抱住老太太的双腿往上托。 毛队长等人跟着跳进去,把老太太从梁上放了下来。 我翻进屋,急着查看了一下老太的状况,心顿时就凉了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瞎子冲我吼。 我摇头:“尸体表面的尸斑已经开始连接成片,她最少死了两个小时了。” “她死了?那……那我们刚才看到的……从屋里出去的那个是谁?”司马楠站在窗口喃喃道。 我抬眼看向房门。 门被一根粗憨的杠子,从里面死死的顶着。 老村长从刚才就像是惊呆了似的,一直愣愣的看着被从房梁上解下来的老太太。 此刻忽然像是诈尸般的“啊”一声大叫,“老婆子!” 边喊边朝着院里的一间屋冲去…… 我跳出窗户,跟着来到屋外。 是厨房。 厨房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充满了生活气息。 但是,厨房里并没有人。 雨又大了起来。 原先的堂屋正中,两条长凳架着一个床面。 床面上,停放着老太太的尸体。 老村长坐在椅子里,面色惨然的盯着尸体看了一阵,抹了把眼睛,抬着手看向四周,像是想对什么人说话。 最后,他目光落在包青山身上,无力的说: “你……你去村西头麻杆儿老二家,把我家老大、老三……把他们叫回来吧。” 包青山点了点头,似有意似无意的朝我看了一眼,向着外边走去。 我也没吭声,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村长家的院子,包青山放慢脚步,边走边说: “兄弟,你不是一般人,看出这村子有多邪了吧?” 我没说话。 包青山回头看了我一眼,呵呵一笑: “觉得我不是东西?想弄死我?我知道,来的时候你拿枪瞄我好几回了。你觉得我怕死吗?” 我抿了抿嘴,“你不怕死,可总有你怕的。” 包青山嘴角抽搐了一下,竟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顶着细雨,缓步来到村西一户人家。 “啪啪啪!” 包青山使劲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院门才打开一条缝。 一个面如刀削的男人贴着门缝朝我们看了看,问:“啥事儿?” “你娘上吊了……” 包青山刚说了一句,那人就猛地冲出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艹你妈的,你说什么?” “咳咳咳咳……” 包青山被掐的一阵咳嗽,也不反抗,稍平定一些后,漠然的看着这人,一字一顿的说:“叫上你们家老三、老四,赶紧回去!你老娘死了!” 刀削脸神情一紧,看样子是想加重手劲,可是和包青山对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松开他,回头冲院里喊道: “三儿!老四!快回家!” 三个村汉跌跌撞撞的冲出门,朝着我们来时的路跑去。 院门洞开的一瞬间,我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禁愣了愣。 院子不大,和寻常乡村院落差不多,稍显破落。 让人诧异的是,院子里满是积水,看上去就像是污浊不通的小水潭一样。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门槛。 发现院中的积水,正好和门槛平齐。 除了刚才那三个村汉跑走时留下的脚印,门槛外、门檐下的一片地居然是干的…… “管好一茬是一茬吧,先回去吧。”包青山拉了我一把。 我反应过来,一眼望去见院里没别人,只能强压好奇转身往回走。 可是冒着雨没走几步,就见一个身材高瘦,只穿了一条粗布裤衩的男人,张着大嘴,迎面朝这边跑来。 “是他!”我猛一吃惊。 这人居然就是我刚到村口时见到的那个‘大裤衩’。 包青山还在低着头快步往前走,似乎根本就没看到有人跑来。 ‘大裤衩’好像也没看到他,只是急慌慌的往这边跑。 两人迎面相撞,竟然穿身而过。 ‘大裤衩’从包青山背后透出,一阵风似的跑进了院里。 包青山明显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回过头来懵然看向我:“刚才……” 我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倒退着回到院门口,抬手推开院门,朝着院中看去…… 第六十一章 棺材李 再次推开院门,没等我看清院子里的状况,猛然间,门后闪出一张阴鹜的男人脸: “外来人?你想干嘛?” 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这人年纪并不算大,最多也就和我差不多,刀削斧剁的一张脸却透着十分的彪悍。 瞧模样,他居然和那个‘大裤衩’很是相像。 包青山走了过来,呵呵一笑对男人说:“麻小,不认识你叔了?”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竟堆起了殷切的笑,“老包叔,你咋来了呢?快,快屋里坐。” 包青山摆手说:“不坐了,我还有事儿呢。跟你爹说一声,我改天找他喝酒。” 被叫做麻小的男人神情一黯,低声说:“老包叔,我爹死了。” “死了?啥时候的事儿?他怎么死的啊?”包青山一脸吃惊的问。 但我却看出,他这副神态完全是装出来的。 雨越下越大,雨声盖过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我并没有刻意关注两人说了什么,而是隔着院门往里看,除了满院的积水,却没再见到‘大裤衩’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包青山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问我: “小兄弟,你看出这村子邪乎在哪儿了吗?”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继续死咬着口什么都别说,你看看我能不能把这村子里的事给平了。” 事实是这老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尽不实,只是利用隐瞒被拐卖人口的讯息要挟警方替他找来阴阳先生,并且带我们来到这里。 事到如今,我只觉得这村子处处透着邪异。 包青山明显知道内情,却仍然不肯松口。 包青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回到村长家,正屋里已经哭声一片。 好半晌,老村长才满脸沉痛的对一个村汉说: “老三,你去看看棺材李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就去他家抬口棺材,把你们娘殓了。” 村汉出去后,又过了一会儿,老村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瞎子面前,朝瞎子作了个揖:“先生,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死丧在地,瞎子也不好再拿架子,忙站起身让他直说。 老村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 “能不能劳烦先生你帮忙,替我家老婆子把寿衣换上?” 瞎子一听就愣了,转过头疑惑的看向我。 我也有些发懵。 没听说过主家死了人,让外人替死人换寿衣的。 再说了,死的还是个女眷,怎么也不该让不是本家的男人替死者换衣服啊? 我看了看老村长的面色,再想想之前见到的‘大裤衩’,隐约感觉这事有蹊跷。 我向瞎子递了个眼色,和他一起走到尸体旁。 我看了看死尸,没发现有什么异状。 可当我看到死者的脚,忍不住猛地打了个激灵。 因为是在屋里上吊死的,老太太并没有穿鞋,脚上只穿了双白布袜子。 刚才我一直在想旁的,没仔细查看死尸,这时再看,却发现死者的脚尖绷的笔直,脚趾甲像是很久没有剪过一样,都快把袜子尖儿给刺穿了。 要诈尸! 我悚然的看向瞎子,他的脸色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显然也看出了不对劲。 对于我来说,诈尸倒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老太太才死了没几个钟头。 而且她是上吊死的,被发现以后马上就被停放在了堂屋。 我可以肯定,这中间没有哪个环节是能激起尸变的。 还有,就算因为心存怨念而尸变,又怎么会这么快呢…… 总算是明白老村长为什么会让外人替他女人换寿衣了,死尸已经有了尸变的迹象,浑身僵硬,普通人是绝不能够替尸体把衣服换上的。 我没再多想,拿出黄纸朱笔,现画了一道镇尸符,默念法诀,将符箓在老太太头顶上方烧了。 黄符刚化为灰烬,忽然就听屋子里传来好几声惊呼。 感觉不对劲,我连忙转眼向尸体看去。 一看之下,顿时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本来闭着眼的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张开了眼睛,正斜着眼,满眼怨毒的盯着我!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里竟然没有眼白,整个眼珠都是黑色的,乍一看就像是眼皮底下藏了两个黑石头蛋子一样。又像是死尸有着满腔的怨恨,想要从这双黑色的眼睛里流出来似的…… 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沉声对着尸体说: “你自己寻死,怨不得别人。我会替你超度,赶紧去阴司报到吧!” 话音一落,再看那死尸,非但没有闭上眼睛,反而嘴角缓缓扬起,朝我露出一抹冷笑! 我顿时就觉得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宁遇哭丧鬼,莫惹鬼露笑…… 我和这老婆子无冤无仇,她怎么就对着我笑了呢? “俺娘没事了!”村长的大儿子忽然惊喜的喊道。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却见尸体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死鱼色,和寻常死人的眼睛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抹森冷的笑容似乎还残留在老太太的嘴角。 尸体的脚尖不再紧绷,整个身体也明显比刚才松弛了下来,看上去自然多了。 可我看着死尸的脸,心里的疑惑却越发的深重。 我怎么就感觉,眼前的老太太就好像和刚才不是一个人似的? 还有就是村长连同他的几个儿子,反应也实在太古怪了点。 到底是自己的老伴(老娘)死了,看到尸体松弛下来,怎么就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替死尸合上了眼睛,转过身对村长说: “尸体没事了,你们自己替她把衣服换了吧。” 老村长连连点头,一边让自己的儿子替老伴换寿衣,一边忙着给我们递烟。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 紧接着,就见村长的三儿子带着几个壮汉,抬了一口未上漆的棺材进来。 当先进来的人摘下斗笠,脱了蓑衣,朝床板上的尸体看了一眼,眼睛猛一亮,接着就转眼看向了我。 看清这人的模样,我不由得愣了愣。 他居然就是我们进村前,见到的那个送葬队头里撒纸钱的高大老人。 见棺材抬进屋,老村长皱起了眉头:“老李,这棺材咋没上漆啊?” 老人朝我点了点头,转过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是打棺材的,不是打大衣柜的,你以为我那儿有多少存货?连着死了这些个人,还一直下雨,我还有工夫给你上漆?” 我和瞎子对了个眼,都隐约猜出了老人的身份。 他应该就是之前村长说的棺材李。 老村长白眉耸了耸,没再说话。 他三儿子却狠狠瞪了棺材李一眼,走到他跟前小声说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一进村,我就感觉特别不舒服。 不光是因为连着遇上邪乎事,主要还是村里的人,无论是进村前见到的那个打幡的小孩儿,还是现在眼前的老村长和他的儿子,甚至是那几个抬棺材进来的人,都让我觉得或多或少全都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戾气。 老太的尸体被移放进棺材,正屋也很快被布设成了灵堂。 布置灵堂的东西都是棺材李带来的,看样子他不光是打棺材,而且还兼着村子里的问事先生。 直到半下午,老村长才让人替我们准备了饭。 我和瞎子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饭菜上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一顿造。 司马楠从一进村就没怎么说话,饭菜更是一筷子也没动,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郭森和毛队长也都各怀心事没什么胃口,我放下筷子对两人说: “来都来了,那就该吃吃,该喝喝,跟自己的肚子作对解决不了问题。” 郭森点点头,端起饭碗狠扒了两口,毛队长却还在唉声叹气。 包青山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边剔牙边含糊的说: “反正你也不想吃饭,那就把你的本儿拿出来吧。我说,你记。不过话说头里,这都十多年了,好些个‘羊’从哪儿上的货,卖给了谁,我也早忘了。反正能想起多少我就说多少,你记吧。” 毛队长一怔,随即立刻从包里拿出了本子和笔。 司马楠也是微一动容,很快从包里拿了一根录音笔出来。 包青山忽然转眼看向我和瞎子,朝着我俩拱了拱手: “两位兄弟,我知道就我犯的那些事,够死一万回的。我早就不在乎这条命了,我配合他们公安,只求两位兄弟当是行行好,把我要找的那俩人平平安安带出去。” 我和瞎子都没说话,也没问他要找的究竟是谁。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了。 包青山肯主动交代,是因为确定了我们的确是‘有能耐’的先生。 而他不惜要挟警方带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带‘先生’来替村子平事,然后才能带走他要找的人。 把所有细节联系起来,不难想象这里头到底有着怎样的弯弯绕。 就像棺材李说的:这些天,村子里死了那些个人…… 第六十二章 死人 瞎子走到门口,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一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要帮这老孙子把人带出去?” 我回头看了包青山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瞎子会意的点点头,朝着雨中吐了个烟圈:“这村子不是一般的邪性,我帮人看了这么多年的风水,从来没见过整个村都冲煞的。” “来的路上你看出不对劲了吗?”我问。 瞎子摇头:“没看出来,可是我有种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故意放咱们进来似的。进山容易,想回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死在山里的警察。 这个山村的确荒僻,但稍微有些野外生存经验的人,也不至于在山里迷路。 但那个警察明显却是在山里走了很久,体力透支失去了行动能力,才被野猪咬死的。 我和瞎子有着相同的感觉,总觉得所谓的‘山变了’,不是山真的变了,而是山里有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瞎子把烟头弹飞,低声问我:“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村的村民也不怎么对劲?” 我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人若反常必有刀。”瞎子接口道,“总之万事小心。” “嗯。” 我刚想再说什么,忽然就见正对着这边的那间屋子里,先前见到的那双眼睛又出现在窗户后面,隔着雨幕直勾勾的看着这边。 瞎子也看到了那双眼睛,回头和我对了个眼色。 我朝堂屋看了一眼,见村长一家都在棺材旁守着,掐了烟,假装散步,顺着屋檐朝对面走去。 到了左边的那间屋子外头,就见门从外边上了锁。 抬眼再看,窗户后的那双眼睛又已经不见了。 没走到窗边,我就先闻到一股类似猪槽马圈才有的骚臭味。 我皱着眉头来到窗户底下,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隔着窗户往里看。 屋里黑漆漆的,似乎除了这扇朝院里的窗户,其余窗户都被封住了。 我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就把脸往窗户上贴了贴。 哪知道脸刚碰到窗棂的钢筋,猛然间,一股子恶臭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就见一张肮脏的脸从窗户底下冒了出来,张开嘴朝着我就咬了过来!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忙不迭的往后闪避。 刚退后两步,就感觉后背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又是一激灵,蓦地转回头。 “你干啥呢?”村长的三儿子阴沉着脸问我。 我长出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一阵“嘎吱嘎吱”硬物刮擦金属的声音。 转过头一看,不禁头皮一麻。 屋子里刚才想咬我的那人,居然正咬着一根钢筋,错着腮帮子拼命的咬着。 我仔细看那人,居然是个女的,看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四五岁。 女孩儿头发上也不知道沾的是什么东西,都脏的打绺了,一张脸更是脏的看不清模样。 女孩儿嘴里的牙最起码少了得有一半,却还在‘嘎嘎’的咬着钢筋,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我。 “这是什么人?”我身子不自主的发颤。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村长的三儿子愣愣的说道。 这时,老村长听到动静走了过来,一把拨开他,指了指屋里的女孩儿,有些讪讪的对我说: “这是我小闺女,脑子不好使,还乱咬人,没法子,只能把她关起来。” 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来了!来了!他又来了……嘿嘿嘿嘿……” 屋里的女孩儿突然松了口,莫名其妙的喊了一句,然后“嘿嘿”怪笑起来。 她的声音尖锐中透着沙哑,而且还漏风,听上去却是比咬窗户的声音还要刺耳。 老村长又叹了口气,眼睛却是斜向我,竟伸手拉着我的胳膊往回走,边走边说道: “这孩子命苦,从小就这样,带她去城里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了,都说看不好。自己的娃,我们也不能不管她,就只能……唉……” 来到堂屋,进门前我回过头又朝那间屋看了一眼。 那个女孩儿把脸贴在窗棂上,还在对着院子里嘿嘿嘿的笑。 我心里越发阴沉,脸上却没表露出来。 自己的娃? 自己的娃再是疯子,有这样糟践着养的吗? 这时瞎子和郭森也走了过来。 我看了看新布置的灵堂,又朝棺材里的尸体看了一眼,没见有异状,这才沉声问老村长: “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老村长这时是真的长叹了口气,把我们让到一边,声音低沉的说道:“撞邪了,死人了。” 他指了指棺材,眼睛微微有些泛红:“你们也看见了,早上还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上吊了。” “呵呵。”瞎子突然冷笑了两声。 扭脸看去,就见他脸色出奇的阴冷,嘴角带着一抹森冷的笑意斜眼看着停放的棺材。 我靠近他,暗暗用肩膀顶了他一下,转头让村长继续说下去。 老村长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才指了指门外说: “这雨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断断续续下了快小半个月了。” “村子撞邪和下雨有什么关系?”我不解的问。 眼下到了初夏,山里多雨貌似没什么稀奇的。 “死人,每天都死人。算上我家老太婆,村里总共已经死了八个人了。” 老村长朝我和瞎子拱了拱手:“先生是高人,我老头子替全村人求你们,尽快帮我们把那孽障给除了吧,再这样下去,整个村就死绝了!” 说着,竟屈膝向我们跪了下来。 我连忙去扶,瞎子却站着不动,竟又是一阵冷笑。 我不禁皱了皱眉,要说起来,瞎子可是比我沉稳多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我扶起村长,和郭森对了个眼色,对老村长说这屋不是说话的地方,让他换间屋子详细说一下状况。 老村长点点头,拉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迎面进来一个人,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 看清这人的模样,我瞬间就感觉头皮炸了起来。 进来的这人居然是瞎子! 瞎子见我反应奇怪,扬了扬眉毛问我: “怎么了?见鬼了?” 话音没落,就听‘噗通’一声,老村长竟是一闭眼,仰面摔在了地上。 “爹!” “爹,你咋了?!” …… 村长的几个儿子连忙跑过来把他抬到椅子里,七手八脚的替他捋心口顺气。 这时,我反应过来,急忙回头扫视屋内,之前的瞎子却已经不见了。 再看郭森,脸色也有些发白。 从他和老村长的反应看来,刚才的状况绝不是我的幻觉。 村长儿子守灵,没看见先前的瞎子,郭森、老村长和我一样,都看见了! 听我说完,瞎子的脸色也阴沉起来,好半天都没说话。 如他所说,见鬼了,大白天见鬼,而且那鬼还和他长得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的‘瞎子’确实反常。 但更让我细思极恐的是,我刚才几乎一直是挨着他的,那么近的距离,我竟然丝毫没察觉出那个不是瞎子,甚至没感觉出他不是人,我碰的到他的身体…… 村长好一会儿才缓醒过来,歪在椅子里,瞪着眼睛惊恐的看着瞎子,好半天才颤声问: “这位是……是真的先生?” 我也顾不上换地方了,让他赶紧说说村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听他说完,我和瞎子面面相觑,却是更加的疑惑。 整件事听上去十分的简单,一句话: 村子一直在下雨,每天都死人。 前后死了八个,每个人死法都不同。 有的是无缘无故投井死的,有的是撞墙死的,总之表面上看都是自杀。 当中最离奇的一个,就是先前村长让包青山去找儿子的那家。 那家的户主因为个子瘦高,被村里人叫做麻杆老二。 麻杆老二养了一辈子的牛,却是被牛缰绳缠着脖子,大白天吊死在了牛角上。死的时候身上光着,就只穿了条裤衩…… 听老村长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大裤衩’,那应该就是麻杆老二。 据目测,他最少得有一米八几,快一米九了,吊死在牛角上…… 第六十三章 山村,山村 “我求求先生,赶紧帮我们把那孽障除了吧!” 老村长哀求着,又要向我们下跪。 瞎子把他按回椅子,看了郭森一眼,沉声问老村长: “之前有没有外人来过村里?” 老村长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闪烁不定。 郭森眉毛一蹙,刚要开口,老村长忽然说: “有,来了几个警察同志。” 这一来反倒把我们弄愣了。 以郭森的老练,在进山前就已经对六名警察的状况做出了分析。 六个警察没有回去,最大的可能是在解救被贩卖人口的时候,遭到了村民的顽抗,甚至是对警察采取了暴力。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寻常人看来不可侵犯的事物,在某些特殊的地方、特殊的环境下,是不存在‘不可侵犯’的。 毛队长甚至怀疑,六名警察已经全部遇害了。 可如果是那样,村里的人是绝不会透漏口风的。 然而,老村长却一口承认,警察来过。 “那些警察现在在哪儿?”瞎子问。 “你们是来平事的,问这干啥啊?”村长的三儿子粗声粗气的反问。 我一早看出,这家伙有点愣,这时再看他的神情,竟是警惕中透露着隐藏不住的戾气。 这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些警察可能已经…… 老村长狠狠瞪了他三儿子一眼,厉声道: “我跟先生说话,你插什么嘴?赶紧守着你娘去!” 三儿子悻悻的跪回到了棺材旁,老村长这才恢复了常态,对我们说,当时来的是六个警察同志,说是来找人,但是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他们……他们应该都死了。”老村长忽然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郭森一下攥紧了拳头。 我拦了他一把,让老村长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村长说,先前的确来了几个警察,说是来找人,后来人没找着,说是一场误会,当天下午就走了。 当时村里已经死了三个人,村民人心惶惶,开始陆续有人想搬走,村民常年在山里生活,对附近的山势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这些人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山的路了。绕来绕去,最后只能又回到村子里。 按照老村长的话说,就是山里出了妖孽,要把整个村的人都害死。 他当时拦着几个警察,苦口婆心的劝他们暂时留在村子里,但警察又怎么会相信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 “唉,我当时拦不住他们,只好任由他们离开,这都好几天了,他们也没回来,多半是被那孽障害死在山里了。”老村长叹着气说。 瞎子看了郭森一眼,向老村长问道: “你说的那孽障到底是什么东西?村子里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事?” 村长嘴皮子一哆嗦,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却又显得有几分愤怒,拍着大腿说: “这都怪那个天杀的麻杆老二,这混账财迷心窍,把山里的一座老坟给挖了。那坟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他这是把坟里的恶鬼给放出来了啊!他不光是害了自己的命,还把全村人都给害了!” “那坟在哪儿?”我问。 老村长朝外看了看天,说: “今天太晚了,雨还这么大,去不了了。先生们先歇一晚,明天一早,我让老大带你们过去。” 我和瞎子对了个眼色,点点头:“也对,那就先歇一晚,明天再过去看看。” 村长叫过四儿子,让他带我们去住的地方,却说要和包青山絮叨絮叨,让包青山留在他家住。 我们也没多说,跟着他四儿子就往外走。 路过左边那间屋子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忽然冒出头,把脸贴在窗棂上,直勾勾的看着我,伸出一只手朝我招了招。 司马楠从偏房出来就一直有些失神,冷不丁被女孩儿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等回过神看清女孩儿的样子,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起来,嘴唇翕动了两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咬住嘴唇没说出来。 见女孩儿不停的朝我招手,我就想走过去。 村长的四儿子一下拦在我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 “我妹子又犯病了,别过去,她咬人。” 我皱了皱眉,就想把他推开。 忽然,女孩儿压着嗓子朝这边喊道: “别开门,千万不能开门,村子里有鬼……” “咣!” 一根碗口粗的杠子猛然砸在窗棂上,女孩儿“啊”的一声尖叫,把头缩了回去。 砸窗户的是村长家的老大。 他回过身,提着杠子,阴沉着脸说: “老四,别墨迹了,赶紧带几位先生去你二哥家歇着。” 见兄弟俩并排拦在那间屋子前头,我只能暗暗咬了咬牙,往外走去。 回想女孩儿喊话时的情形,我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直到出了院子,我才突然想到,这女孩儿说话的声音怎么和先前不一样了? 她先前说话漏风,刚才朝我喊的那句话却是清楚的很,难道说…… 我猛一激灵,转身就想往回跑,却见村长的大儿子正拄着杠子站在大门口,冷冷的看着这边。 我犹豫了一下,转回身跟在老四后边继续往前走。 村子还和先前一样,家家门户紧闭,死气沉沉的。 村长家老四把我们带到一个小院,客气的说山民家简陋,让我们担待着将就一晚。 之前听村长说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他二哥是那死的八个人之一,人死了,屋子空着,理所当然。 但瞎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二哥没成家啊?” 老四眼睛眨巴了两下,只摇了摇头就转身走了。 见他离开,毛队长急着问郭森,有没有打探到那几个同事的下落。 郭森刚要开口,院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竟然是上午见过的棺材李。 棺材李径直走到我面前,低声快速的说道: “这里的事你们管不了,明天一早赶紧离开。记住,晚上全都睡一间屋,夜里别开门,更不能出屋。” 我愣了一下,见他转身要走,抬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也通阴阳?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通阴阳又怎么样?村里的人都要死,谁也救不了,不想死的就赶紧滚,能出山就算你们有本事了!” 棺材李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甩开我匆匆走了。 带着满心的疑惑进了屋,发现屋子居然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 瞎子四下看了看,含糊的说: “老二要是没成家,那是谁把屋子拾掇这么干净的?难道是他老娘?” 这会儿我只觉得脑仁生疼,捏着眉心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八仙抬棺,纸人送葬; 上吊的老太太; 被锁在偏房的疯子女孩儿; 居然还凭空又冒出来一个刘瞎子……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小小的一个山村,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诡异的事。 “那个女孩儿也是被拐卖的。”司马楠忽然说了一句。 我一愣,和瞎子等人一起看向她。 司马楠说:“我能肯定,那女孩儿是被拐来的。” “被拐来的……村民买女人,不都是做老婆的吗?怎么会把人锁起来,还折腾成那样?”瞎子不解的问。 “老婆?”司马楠惨然一笑,“他们要的不是老婆,是用来发泄的工具,是生孩子的机器。谁要是想跑,抓住就是打,跑的次数多了,干脆就锁起来。等男人有需要再放开,哪怕是……哪怕是打晕了、打傻了……他们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艹他妈的!” 瞎子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村里的其他人呢?都没人性?不管吗?” “他们认为买女人、买小孩儿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也知道拐卖人口犯法,但不认为自己买人犯法。” 郭森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他们不但不会管,还会帮着把想逃走的女人抓回来。” 他指了指司马楠,不避讳的说道: “七年前我跟着线索查到这儿,我带了四个人来,我们五个差点被村民活活打死!最后是我一个人后半夜溜进村子,拿枪顶着把那户人家的人一个个绑了,才偷着把她带出去。” “那他妈全村人就都该死!”瞎子一拳砸在墙上。 司马楠和郭森只是寥寥几句,我却也听得心火直往上顶。 不过我还是强压下怒火,沉声对瞎子说: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沉下心,好好理一理。” “理什么啊?不管了!后半夜直接去村长家,一人一枪,把那些王八揍的全崩了,救那孩子走,管他村里人死不死,反正都他妈该死。” 见瞎子压不住火,我想了想,问: “你觉得我们能走得出去吗?” 瞎子也不是一味冲动的人,眼珠转了转,抬眼看向我: “包青山那个畜生养的是怎么出去的?” 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这里的邪乎事还少吗?我只是提醒你,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艹,我发现你是比先前稳多了,不愧是‘属鬼’的。” 瞎子嘟囔了一句,点了根烟,吸了一口,问我: “你先说说,除了看见一个和我一样的家伙,你还看见什么了?” 我说:“老太太先前从屋里出去,你们都看见了,后来我又看见她的魂儿出来,所以才知道不对劲;还有,看到送葬队之前,我看到一个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裤衩的高个儿男人。我跟着包青山去了麻杆老二家,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死了的麻杆老二……” 话没说完,司马楠身子突然摇晃了两下,重重的瘫倒在椅子里。 郭森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她,走到我面前低声说: “麻杆老二,就是当初买她的那户人家。” 第六十四章 碰不到的鬼 “那个被关着的小女孩儿,还有棺材李的话是什么意思?”瞎子岔开话题问。 我想了想,说女孩儿可能真的看到了什么。 她第一次开口说‘他来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凭空多了个刘瞎子出来的。 女孩儿显然是疯了,像她这种灵智缺失的人,的确是有可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事物的。 瞎子说:棺材李应该是有些能耐的,他用纸人送葬,多半是棺材里的那具死尸也出了状况,所以才用这种法子安抚亡魂的。 “对村子撞邪的事,棺材李明显是知道些内情的。他不肯明说,还让我们走,难道真是麻杆老二从古墓里挖出了什么恶鬼,他认为你们对付不了?”郭森问。 “那老东西绝不是什么好鸟,他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坟是干嘛的?人都入土了,哪儿还来的鬼?”瞎子说。 “是鬼倒不怕,最怕是人祸。”我说了一句,脱了鞋,直接上了炕。 上午赶山路,白天又出那么多妖蛾子,我脑子早就有点麻了。歪在炕上躺了不大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好像有人在旁边看着我。 一睁眼,我顿时吓得差点喊出声。 我竟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正站在炕上,就站在我旁边低着头、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我一个激灵,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上像是压了一块沉重无比的大石头,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鬼压床! 我脑子里闪电般的闪过一个念头,立刻就想念诵法诀,但是嘴巴却不受控制,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说是不怕鬼,可鬼压床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浑身都不能动,那还不是任鬼鱼肉? 这才真是鬼迷张天师,有法也没法呢。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挣扎着想活动身体,一边偷眼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看清他身上穿的衣服,我一下就愣了。 他穿的是警服! 我猛然间想起了来时见到的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警察。 居然是他! 这时,那个警察忽然张嘴说了句什么。 他的半边脸都烂了,一边的腮帮子,甚至是牙龈肉都被野猪啃没了,我根本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就飘忽的从炕上走了下去,而我则惊喜的发现,我居然能动了! 我一个翻身从炕上爬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拿包,但却一把摸了个空。 原先放包的地方是空的,我的包竟然不见了。 不光如此,我更是惊恐的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子的门却是开着的。屋里只有我一个人,瞎子和郭森他们竟全都不在房间里。 那个警察又说了句什么,转过身飘忽的往外走去。 我仍然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他好像没有害我的意思,而是似乎想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想到其余失踪的警察,我顾不上细想,急忙跳下床。 脚后跟一落地,我突然就感觉后背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这种感觉一闪即逝,我也没在意,跟着就往外走。 那个警察的鬼魂出了院门,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我四下没看到瞎子等人,只能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跟着走出村头,那个警察还在继续向前。 我想追上他,问他究竟想干什么,却发现无论我怎么加快脚步,都赶不上他。 想要念法诀,刚一动心思,脑子却一下变得乱糟糟的,连我最熟悉的破书上的法诀居然都想不起来。 就这样跟着那警察走进山里,大约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一座山梁前。 警察忽然侧过身,抬手朝着山梁指了指。 借着晦暗的夜色,我看到他所指的位置,似乎是隐藏着一个洞口。 我下意识的往前走,想要看清楚状况。 忽然,那警察的鬼魂“嘿嘿嘿”怪笑了起来。 我被这笑声激的头皮一紧,隐约就觉得大事不妙,刚要退后,猛然间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坠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顾不上想那是谁的手,本能的胡乱抓了过去。 “啊!”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同一时间,我只觉后背的那个位置又传来一股凉意。 随着凉意的蔓延,我意识恍惚了一下,等到恢复清醒,睁开眼,却看到司马楠正在旁边一脸惊惶的看着我。 而我死死抓着的,正是她的手。 我反应了一下,坐起身,发现我还在炕上。 瞎子在一旁呼呼大睡。 郭森大概是被司马楠的叫声惊醒了,正靠在炕角落里有些疑惑的看着这边。 刚才是做梦? 那梦境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难道说,是那个死了的警察在给我托梦,想向我传达某个讯息? 我回过神来,甩了甩头,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 司马楠忽然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低声问她说什么。 “我想上厕所。”司马楠稍微抬高了声音。 我又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屋里有夜壶,男人倒是能解决。 她一个女的别说能不能用夜壶了,就算能用,她也没法当着四个大男人解决。 她倒是不笨,知道找我这个阴倌陪她去会比较安全。 她哪儿知道,我这个阴倌才被一个噩梦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炕穿上鞋,见郭森直了直身子,我才想起来白天那个疯女孩儿和棺材李的提醒。 别开门,村里有鬼…… 我一阵犹豫,不过很快就琢磨过味来了。 我和瞎子来这里,除了找失踪的警察,不就是来平事抓鬼的嘛,还怕见鬼? 不过我还是没托大,拿过包,掏出毛队先前给的枪别进腰里,又把包背在身上。 朝郭森点了点头,才示意司马楠出去。 戒备着打开门,没发现有什么。 我暗暗松了口气,见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回头从桌上拿过五宝伞,撑开了带着司马楠出了屋,来到院角的茅房外。 司马楠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犹豫着不敢进去,我只好拿出一把竹刀交给她,才算是稍稍替她定了定心。 没多会儿,茅房里传来嘘嘘的水声。 我微微有些尴尬,打着伞朝前走了几步。 不经意间一抬眼,隔着篱笆墙,就见院子外头似乎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我不由得吸了口气,本能的把手伸进了包里,走上前,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那人是谁。 当我看清那‘人’的模样,浑身的汗毛顿时戗了起来。 这人穿着警服,半边脸血糊糊的,半边脸烂的露出了骨头。 居然是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警察! 难道说刚才真的是他在给我托梦? 我正惊疑不定,猛然间一只手从后边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吓得一哆嗦,回过头却见司马楠同样一脸紧张的看着我。 我看了看她手里的竹刀,转过头再看院外,那个警察的鬼魂已经不见了。 我越发觉得狐疑,刚才的鬼压床未必就是一场梦,本主就在附近,他可能真想告诉我什么。 村子里的活人,要么说的话不可信,要么不肯开口,想要弄清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能从死人身上找线索了。 我让司马楠先回屋,想了想,还是没叫瞎子。 村子邪性,有他在也好照应着郭森等人。 我从包里拿出手电,出了院子,左右照了照,朝着靠近鬼影出现的一方走去。 村子不大,也就三四十户人家,白天都没见什么人,这会儿更是静的除了沙沙的雨声就没别的声音。 眼看就快到村尾了,也没再见到那个警察,我不禁有些纳闷起来。 他是死在山里的,按理说活着的时候在山里迷了路,死后也不可能走出来。 他怎么就来到村子里了?现在又去了哪儿? 正疑惑间,突然有个人影朝这边跑了过来。 那人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大声喊着: “要死了,都要死了!走不了,全都走不了……” 看清这人的模样,我一下愣住了。 这人居然是白天见过两次的麻杆老二! 麻杆老二死了,他自然不会是人。 可这老家伙这是什么毛病啊,没见过谁死了以后变成鬼,还见天在村里luo奔的啊? 见他跑到跟前,似乎和白天一样没看到我,我来不及细想,捏了个法印就朝他抓了过去。 反正是要从鬼身上找线索,找他也是一样。 哪知道我一把抓过去,手却穿过他的身形抓了个空。 我有点懵了,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我现在鬼爪显露,即便不捏法印也能碰触到鬼才对,我怎么就碰不到他呢? 我换了个法印,又试了一次,仍是碰不到他。 不但碰不到他,法印也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看着麻杆老二跑走的身影,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我可以肯定,我看到的并不是灵觉带来的幻象,因为当他靠近的时候,我戴在胸前的阴瞳明显有反应。 可是,我竟然碰不到这个luo奔鬼…… 我没有再多想,还是决定去找那个警察。 不知不觉来到一个院子外头,不经意间朝院门下方扫了一眼,不禁又是一愣。 这家我白天来过,这是麻杆老二的家。 我对他家印象深刻,不光是因为麻杆老二,还因为我白天来的时候,发现一个古怪的现象。 那就是院子里满是积水,院外的道路也是一片泥泞。偏偏门槛外头的一片地却是干的。 此刻那一小片还是干的,但就在干燥的地面上,居然有着两个湿漉漉的脚印…… 第六十五章 五弊三缺 那两个脚印明显是才踩上去的,而且是光着脚。 让人感觉怪异的是,从脚印的大小来看,那要么是个半大孩子,要么就是个女人。 脚印的方向是朝里的,也就是说无论留下脚印的是女人还是孩子,应该是刚进去。 半夜两点多,哪家的女人孩子还在外边跑? 就是本家的也说不过去啊。 我试着推了推院门,竟然一下就推开了。 透过门缝,就见院里的一间屋子还点着灯。 灯光在窗户纸上映出两个人影,看上去应该是一男一女。 不知道怎么着,我看那女人的影子似乎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离的远,我听不清楚。 但是很快,我就有种想骂街的冲动。 窗后,男人一把抱住了女人,接下来的动作就不用细说了。 怪不得大半夜的门口会有脚印呢,敢情是哪家的女人跑来和男的私`会来了。 我没有瞎子偷窥的癖好,翻了个白眼,拉上门转身往回走。 走了没多远,前面突然照来一束光亮。 我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打着手电照过去,见那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竟然是棺材李。 我迟疑了一下,迎面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发现棺材李的蓑衣下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背着什么东西。 棺材李似乎是才反应过来,白眉皱起,冷冷的说: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以为自己懂点东西,就什么都敢管?好,你们想死,我不拦着。” 说完,竟不等我开口,径直推开旁边一扇院门走了进去,“砰”的把门关上了。 “艹,这村子里有正常人吗?连个正常鬼都没有。”我郁闷的嘀咕了一句。 回到住的地方,瞎子和毛队长也都已经醒了,正和郭森对着抽烟呢。 “你发现什么了?”瞎子叼着烟问我。 我想了想刚才的事,似乎没有一样是说出来有用的。 我耸了耸肩膀,觉得后背靠近右肩的位置有点别扭。想到梦境前后后背两次传来的凉意,就让瞎子帮我看看,背上是怎么回事。 瞎子让我脱了衣服,只看了一眼,脸就沉了下来。 好半天才说:“祸祸,我真不想看你走这步路。” “怎么了?” 我疑惑的问了一句,反手摸向后背,一摸之下不禁吓了一跳。 我背上那块发凉的地方,竟然鼓起拇指大小的一块凸起。 摸上去十分的硬,就好像是那里长出一块骨头似的。 “不用想了,是你的鬼爪子。” 瞎子面沉似水的看着我说:“你本来就是九阴煞体,阳世鬼命,作为命格的一种,那还不算什么。 搬到城河街后,你做过什么,就不用我说了。我没想到,你会为了徐洁,活活把自己变成了阳世恶鬼。 说起来这也是命吧,老何当初给你那块阴骨,目的只是想你方便做一些事。 他绝没有想到,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变成活鬼。更加没想到,那块阴骨会把你的先天鬼爪勾出来。” “这是那块阴骨?”我猛然想起老何留下的那个扳指。 瞎子摇摇头: “老何给你的阴骨已经不存在了,这是你自己的阴骨。你接触的阴煞越多,阴骨就会凸显更多,等到整个鬼爪显露出来,你就坐实了恶鬼之名,能够随意来往阴阳两界。” 瞎子掐了烟,又点了一根,狠狠抽了一口,拧眉瞪着我说: “做个蒙事的阴倌不是挺好吗?真正学了、用了某些禁忌的东西,是会犯五弊三缺的。我不相信鬼灵术上没有提示?” “有。” ——太阴鬼灵术 ——得见此术者,必是先天鬼爪显露,后天水火阴阳交集,断绝情缘的阳世鬼身 鬼灵术开篇的两句话犹如印在我的脑子里。 “你用了鬼灵术中的禁术,就要承受五弊三缺。你明明知道后果,可你知道徐洁不是活人,所以你甘愿把自己变成了鬼。哥们儿,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瞎子盯着我问。 “值。”我和他对视,一字一顿道:“这些年我很苦,我没向任何人抱怨过。在我最不好的时候,遇上了最好的她。所以,怎么都值得。” 瞎子叹了口气,点点头,搭住我肩膀按了按,“你觉得值就行,做兄弟的挺你。” “嘶……你看相的本事见长了?怎么会看出这么多的?”我忽然反应过来。 貌似再见面,这家伙变得比以前神叨多了。 瞎子的专长是看风水,其他本事稀松的很,他怎么就知道鬼爪显露这些东西了?而且还在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让我把五宝伞带上…… “唉。” 瞎子忽然叹了口气,斜了我一眼,说: “别人都说为了兄弟两肋插刀,我是为了你这个兄弟,插了自己一刀啊。” “别打岔,怎么回事?”我一把揪住他。 “我为了帮你搞清楚一些东西,把自己给搭上了。”瞎子苦着脸说。 “说清楚。”我更加疑惑。 瞎子一捂脸:“我被段佳音上了。”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死他。 我说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最后那个女人的声音怎么听着有点熟悉呢。 那居然是段四毛?!!! 这货说是替我联络段乘风,他居然把老段的闺女勾搭上了。 “段四毛怎么能看上你呢?”我真有点想不通。 瞎子一瞪眼,“她怎么就不能看上我?” 我郁闷的点点头,“行吧,看上就看上吧,好好一朵鲜花就这么让牛粪给……看不得了。” “你是今天才发现鬼爪子露出来的?”瞎子忽然问。 我点点头。 瞎子眉头一皱,喃喃道: “佳音好像跟我还藏着呢,闹腾这村子的到底是他娘的什么东西啊……” 我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先让段佳音给我卜了一卦,段佳音只说让我带上五宝伞,此行就有惊无险。 但是现在我身上的鬼爪显露,必定是碰上了极凶的厉鬼妖孽所引起的。 段佳音可是没告诉他这趟会碰上什么…… 见司马楠和毛队长都一脸懵逼的在旁边看着,我也没再多问,看看时间,说都在睡一会儿。 但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外面就传来了拍门声。 来的是村长的四儿子,一进门就说,又出事了,又死人了。 跟着他来到靠近村尾的一户人家,没进门我就先愣了。 死人的竟然是麻杆老`二家…… “呕……” 瞎子只朝屋里看了一眼,就回过头狂吐起来。 同来的司马楠则直接吓得晕了过去,被郭森和毛队抬进了正屋的椅子里。 看着里屋床上的死尸,我也是头皮一阵阵的发炸。 我见过的尸体不能算少了,可从来都没见过如此恐怖的死状。 死的是麻杆老`二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昨天我跟包青山来找人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叫‘麻小’的村汉。 此刻他全身一丝不挂,面朝下趴在床上。 朝着床外边的半张脸,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像是被某种动物用牙齿啃的一样。 更可怖的是,他露出来的右耳朵和右眼,完全被啃成了两个黑森森、血糊糊的洞,透过这两个洞看进去,脑腔子竟都是空的。 “这他妈的是让老鼠啃的还是让狼给撕的……呕……” 瞎子一句话没说完,又吐了起来。 郭森走回到我身边,喘着粗气刚要说什么,我一把攥住他手腕,朝他使了个眼色。 这次我来这山村的身份不是法医,是阴倌、是先生。 况且就尸体的状况,绝不是寻常法医能够给出结论的。 关键是,我一下就想起了昨天晚上我在院门口见到的情景。 还有门口那两个光着脚的脚印…… 和那个灯影下跟男人媾```和的女人身影…… 第六十六章 棺材里 查看完麻小的尸体,我越发惊疑不定。 从表面判断,麻小是昨天夜里死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是我离开后没多久。 那个时候他不是正和一个女人在干那回事嘛。 难道说那个女人是…… 走出门,把瞎子拉到一边,把昨晚在院门口看到的情形跟他说了一遍。 瞎子少有的言简意赅,说院中积水,门前干燥,那就是家宅冲了煞,主邪祟入宅。 说完一指院中说:现在积水消退,门前也恢复了正常,是因为这家人都死绝了,也就不存在冲煞一说了。 我犹豫着问:“厉鬼害人是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可没听说过还会留下脚印的?” 瞎子转动眼珠,看向我,低声问:“你只见过鬼吗?” 我一下愣了。 但随即脑子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村里前面八个人都还能说是‘自杀’,麻小可是被活活咬死,而且吸干了脑髓。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鬼魅能够做到的了…… 当‘妖’这个字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倒不是说我害怕自己对付不了,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真要是有妖孽出现,那肯定是有不寻常的事。 但凡‘行内人’都知道,一旦出现这种状况,可怕的未必是妖,而是‘反常’。 村长家的老三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这人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正是村里的老棺材匠,棺材李。 棺材李看也不看我和瞎子等人一眼,径直走进了里屋。 不大会儿的工夫就又走了出来,神色却是凝重的吓人。 他站在门口凝神想了半晌,突然转向我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 可没等说出来,外面就传来一阵敲锣的声音。 村长家的四儿子回过头说:“是俺爹召集全村人开会了,咱赶紧去吧。”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瞎子点点头。 刚要走,棺材李忽然一把拉住我,沉声对村长家四儿子说:“我要和这位先生聊聊,你们去吧。” “知道敲锣是啥意思不?那就得全村人都得去俺家,你不去,啥意思啊?”村长的三儿子瞪眼看着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棺材李笑了笑,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指着他鼻子狠狠骂道: “小兔崽子,你跟谁说话呢?你把你老子叫来,看他敢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艹……”村长三儿子懵了一下,捋袖子就想上前。 老四一把拦住他,看了看棺材李,又看了看我,咬了咬牙说: “三哥,李叔得忙着给麻小打棺材。咱爹喊呢…先回去!” 见老三和老四悻悻走出去,我看了棺材李一眼,朝瞎子递了个眼色。 瞎子眼珠转了转,朝我伸出手:“伞给我。” 我想都没想就把五宝伞递给了他。 瞎子把伞撑开,朝我晃了晃:“我打伞,你穿雨衣吧。” 瞎子等人走后,棺材李把斗笠戴在头上,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跟着他离开麻小家,来到昨晚他进去的院落。 进门后,棺材李随手把院门一甩,径直走到旁边一个草棚底下,甩掉斗笠,解开了蓑衣。从旁边拿过一杆旱烟袋,自顾自‘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我被他勾起烟瘾,摸出烟盒也点了一根。 同时扫量院里的情形。 只一眼,就看到草棚的一角停着两口上了漆的大棺材。 我一下想起昨天刚到老村长家时的情形。 那时候村长老伴刚上吊,村长让三儿子带人来这儿抬棺材,结果却只抬回去一副连漆都没上的棺材。 当时村长的三儿子显得很不忿,现在看来,显然就是因为棺材李家明明有上了漆的‘现货’,却没给他家用的缘故。 可我同时也发现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两副棺材上的都是黑漆,而且棺材盖都是盖着的。 黑漆棺材是殓葬横死之人的。 关键是,两副棺材上了漆,虽是用四条长凳架着,可棺材盖却都盖上了。 上了漆以后‘老房’(棺材别称)就成了,入殓前是不能够盖棺的。 再是山村,棺材李之所以被称为棺材李,也不可能不懂这点。 现在两副棺材全都盖了棺,这不对头! 棺材李对着外面的雨抽了会儿旱烟,忽然问我: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我只略一犹豫,就点了点头。 他不顾召集的锣声,把我带来他家,明显是有话跟我说。 从昨天他警告我的话来看,他应该是知道内情的。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可他现在有坦诚置腹的迹象,我也没必要多隐瞒。 “你看见什么了?”棺材李猛地回过头看向我。 我被他凌厉的眼神瞪视,不自禁一哆嗦,反应了一下,沉声说出我昨天进村时就见到了麻杆老`二,昨晚更在他们家见到窗户后有男女…… “还有呢?”不等我说完,棺材李就朝我逼近一步,神情显得相当急切。 我眼珠快速的转了转,迟疑了一下,盯着他说: “我还见到一个警察,他是鬼……先前来村里的那六个警察,到底经历了什么?” 棺材李明显身子一震,竟连旱烟杆都失手掉在了地上。 好半天,才眼神空洞的看向我:“他还是没能出去……” 不知道怎么的,听他这么说,我就像是被电蛰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棺材李呆愣了良久,眼中才闪过一抹沉痛。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最角落的那副棺材。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快步走了过去,朝着棺材看了一眼,发现棺材盖的严丝合缝,就差没上钉了。 “你若有能耐,帮我带这孩子出去,我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棺材李忽然说道。 我身子一震,下意识的转过身,却见他已经不见了。 只有蓑衣斗笠搭在一旁,地上还丢着个长杆的烟袋锅子。 “不是吧?” 我心里一阵从未有过的发毛。 雨还在下。 四下不见有人。 只有我一个人在草棚里。 还有一旁停着的两口棺材。 “你昨晚没死,是大能。我老李求求你,把这孩子带走,求你!” 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在我耳边响起,语调无比恳切。 我脚下一个趔趄,猛一滑,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我听出这是棺材李的声音,就和刚才一样,他就在我近旁跟我说话。 但此刻他已经不见了。 我听出,这声音竟然是从旁边一口棺材里传出来的! 声音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人没了…… 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爬起身,伸手就去掀身侧的棺材盖。 棺材厚重,但我这会儿也是急火上头,只一下就把棺盖推开了半尺。 当我看清棺材里的情形,整个人都僵住了。 棺材里有人! 那人的脸上盖着一张黄表纸,但已经被血浸染透了。 从脸孔浮凸的形状和身形衣着,我一下就想到了一个人。 棺材里的是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警察! 我脑子瞬间懵了。 这警察是死在山里的,他的尸首怎么会在棺材李家? 而且是在棺材里? 我和郭森他们为了怕尸体被野兽糟蹋,把尸首悬挂寄存到了树上,难道说…… 我猛然想起昨晚我往回走时,和棺材李迎面相对,当时他蓑衣下鼓鼓囊囊的,像是背着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他找到了那警察的尸体,然后背会了村子。 所以我才看到了那个警察的鬼魂?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知道这警察死了? 其余五个警察…… 转眼间,我看到旁边另一口棺材。 我犹豫了一下,缓步走了过去。 我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又左右看看,一咬牙,把两手撑在棺材盖的两边,奋力抬了起来…… “先生!” “咣当!” 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惊的我两手一松,刚抬起十公分的棺材盖也落了回去。 循着喊声转过头,没等看到正主,目光落在草棚的一角,我整个人顿时就麻了。 一个身形高大,须发花白的老人正身披蓑衣,一脚踩着一条长凳站在棚子一旁,手里捧着旱烟袋“吧嗒吧嗒”抽着。 不是棺材李是谁? “先生,俺爹让所有人去俺家开会。” 来的是村长家的老大。 “昂,知道了。” 棺材李含混的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我,“走吧?” “咕嘟。” 咽唾沫的声音大的吓了我自己一跳。 “先生,其他人都到齐了,你和李叔也赶紧去吧。” 村长家的老大一手撑着伞,一手顿了顿手里粗憨的杠子,脸上倒是挺和善。 “那就去吧!”棺材李对着我笑道。 说完,在凳子上磕了磕烟锅,随手一丢,拿起斗笠戴上,迈步朝外走去。 村长家老大目送他出门,转眼看向我:“先生,饭备好了,赶紧走吧。” 我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朝他点点头。 走出几步,转脸看向那两口棺材,只觉得一颗心已经提到了无法放回的高度。 最里面的棺材里,就是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警察! 他在棺材里。 那可能是棺材李昨天半夜把他从山里背来的。 可另一副棺材呢? 虽然只打开了十公分,可我已经看清,那里面的人是棺材李了! 第六十七章 亶鬼 棺材李在棺材里,那眼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正不紧不慢往前走的又是谁? 如果棺材李真的死了,那走在我前头的,就是害死村里那些人的邪祟…… 虽然还在下雨,但现在是大清早,什么邪物能在大白天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 关键…… 看着棺材李在前方留下的脚印,我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塞了乱麻,完全没有办法思考。 从棺材李家到村头的祠堂,只有短短几百米,我却感觉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那么的沉重艰难。 祠堂里,已经聚集了几十号村民。 我顾不上看其他人,目光一直停留在棺材李身上。 棺材李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摘掉斗笠,回过头看向我。 和他目光一对,我立刻知道,这人绝不是棺材李。 先前在麻杆老`二家见到棺材李的时候,他两眼通红,显然昨晚一夜没睡。 可如今面前的棺材李眼中不光没有丝毫的疲累,反倒充斥着一种近乎兽性的异彩光芒。 更主要的是,两人四目相对,我后背靠近右肩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奇诡的寒意。 随着寒意的蔓延,我就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里拱出来一样。 有过昨晚的经历,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肩上的鬼爪子。 瞎子说过,我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阳世鬼身。 接触的阴煞越多,身上的阴骨鬼爪就会越发凸显。 现在鬼爪凸出的感觉如此强烈,面前的棺材李必定是邪祟无疑了。 “祸祸。” 听到有人叫我,我身子下意识的一抖,转过脸,就见瞎子提着五宝伞走到了我身边。 “村里怕是要出大事了。”瞎子低声说。 我一怔,见他眸子深处比平常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瞎子虽然是风水先生,但既然涉及阴阳,那他在其它方面也多少有些门道的。 他现在显然是为了应对村中诡事,用他本门的法子开了阴眼了。 我点点头,刚要把目光转向棺材李,瞎子忽然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我又是一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呆住了。 祠堂本来就不大,此刻几十号人聚集在一起,更显得拥挤。 而且因为村里死了那么些人,现在几乎人人都腰里扎着白孝带,这使得祠堂中的气氛显得沉重中透着一股子诡异。 我们昨天来的匆忙,而且家家关门闭户,我们见到的村民并不多。 然而,顺着瞎子所指,我竟然看到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最显眼的,是角落里两个高瘦的男人。 其中一个约莫五十来岁,只穿了条大裤衩,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神情显得十分焦虑。 另外一个则干脆一丝不挂,完全就是光着的。 这人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村民之一,而且不久前才见过他。 确切的说,是见过他的尸体。 他居然是麻杆老`二的儿子,那个叫麻小的男人。 ‘大裤衩’就更不必说了,根本就是我进村后看见过好几次的麻杆老`二! “你看那边。”瞎子低声说了一句。 顺着他的目光转眼看向另一个方向,我心又是一蹦。 那个最前排低着头的老太太,不就是昨天才上吊死了的村长老婆! “我数过了,身上没戴孝的总共是十一个人。这十一个当中,可能至少有九个不是人。”瞎子在我耳边说道。 我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果然又看到几个‘人’的神情状态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快速的思索了一下,缓步走到离这边最近的两个人身后。 这两人一个是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妇女,另一个是个十四五的少年。 两人身上都没戴孝,而且瘦骨嶙嶙,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一样,只是站在那里垂着头看自己的脚面。 我朝地上看了一眼,没见到两人的影子,心不由得就是一紧。 回头再看看角落里的麻杆老`二,想起昨晚的经历,我脑子里猛然闪出一个想法。 我右手暗暗捏了个法印,默念着法诀,把手朝那少年的肩膀搭去。 然而,我根本碰不到少年,只能是眼睁睁看着我的手穿透他的身体。 那感觉就像是想要触摸立体投影的影像却碰触不到一样。 我回到瞎子身边,好半天都惊魂不定。 “那娘俩也是鬼。”瞎子小声说。 我恍惚的点了点头,“还不是普通的鬼,我碰不到她们。” “碰不到?” “嗯,现在不光碰不到,就连符咒法诀对他们也不起作用。”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们是亶鬼。” “亶鬼?是什么?” 我刚想解释,村长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我们面前。 “几位先生,昨晚休息的还好吧?”村长问道,口气还和昨天一样的客气。 可是不等我们回应,他就立刻又说道: “村里不分昼夜,接二连三死人,我只能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这样大家也好相互有个照应。我这样擅作主张,不会不妥当吧?”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也说不出旁的。 村里出了邪乎事,把村民全都聚集到一起,至少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他这么做似乎没什么不妥,可他却哪里知道,来到这里的村民不光是活的,死的也都来了。 关键还有一点,祠堂是用来祭祀奠念历代先人的,寻常鬼魅是进不来的。 现在鬼能进来,‘棺材李’也能进来……怕是全部人聚在一起也没用了。 就像瞎子说的,村子要大祸临头了…… 村长朝我抱了抱拳,用恳求的语气说: “先生,麻小的死你也看见了,那孽障太丧心病狂了,它不光要人的命,还吃人啊!求求先生,尽快替我们除了它吧!” 我恍惚了一下,下意识的向棺材李看去。 可是没等我转过头,村长就大声说: “老大,老三,你们赶紧带先生去麻杆老`二挖开的那个老坟,先生尽早除掉那孽障,咱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瞎子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张嘴想说什么。 我脑子里突然像是划过一道闪电,忙不迭上前一步拦了他一把。 我朝祠堂外看了一眼,问村长: “那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村长说:“倒是不远,只有五六里路,只是下着雨,山路不好走,还劳烦先生不辞辛苦了。” 我心又是一动,刚想说话,村长的三儿子忽然指着司马楠憨声憨气的说道: “爹,那路可不好走,还带这个女的啊?她也是先生?” 我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村长的神情,忽然感觉今天的情形有点不对劲。 没等我琢磨明白,村长就问我司马楠有没有同去的必要。 我快速的想了想,转眼和瞎子对了个眼色。 瞎子是何等机灵的人物,从听我顺着村长的话往下接就知道我肯定有别的想法。 眼珠转了转说:“她就别去了,我也不去了,留下照顾村民,免得再有闪失。” 我朝村长点点头,拉着瞎子走到一边。 “村长他们好像有点不对劲,什么老坟里的鬼,百分百是编瞎话,你还去干嘛?”瞎子低声问。 “没有坟,但可能有别的,还是得去一趟。”我回头朝村长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其他人可以不管,看好司马楠。还有,小心点棺材李。” “棺材李?” 我点头,“他比其它那些鬼狠。不过你是不用怕,段四毛肯让你来,你肯定死不了。” 两人又耳语了几句,才又回到村长面前。 村长又跟我们客套嘱托了几句,忽然对一直跟在旁边的包青山说: “你跟着一起去吧。” 包青山答应一声,没多说什么。 不过,我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不定。 出了村头,村长家的老大和老三带路朝山里走去。 雨下得很大,以至于两个人不挨到一起都听不清彼此说话。 跟着走了一段,我仔细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不得不连着深呼吸,才能让自己保持镇定。 这不是我们进山的那条路,但这条路我并不陌生。 因为,昨天晚上我才刚刚走过一趟…… 包青山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整个人裹在雨衣下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约莫走了三四里路,我看了一眼包青山,挨到郭森旁边,隔着雨衣在他腰间轻轻拍了两下。 郭森扭过脸,看我的眼神有点疑惑。 但是多年的从警经验,使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见我斜眼看向前面的老大和老三,眼珠微微转动一下,立刻朝我点点头,挨到另一侧的毛队长身边去了。 又走了一阵,不远处出现一个山梁,我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起来。 这里我确实来过,这山梁我也见过。 我现在可以肯定,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警察,昨晚真的托梦给我。 不管那真是梦,还是灵觉使然,他真的带我来过这里。 朝山梁走近些,老大和老三突然停下了脚步。 “先生,那老坟就在前面的山岗子上,我们……我们就不过去了吧?”老大回过头说道,似乎对所谓的老坟十分的畏惧。 我看了看两人身前不远处的杂草窝子,点点头,扭过脸朝郭森递了个眼色。 不等郭森反应过来,我猛地转向山梁,大喊道: “山洞里有鬼!” 老大和老三急忙转头。 我早就蓄势待发,两人转头的同时,我已经朝着最靠前的老三扑去,一个侧身,肩膀狠狠撞在了他后背上…… 第六十八章 陷阱 老三身板极壮,被我一撞并没有扑倒,而是脚下不稳,不由自主的跌跌撞撞的滑向了前方的草窝子。 “大哥,救我!” 尽管如此,他还是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下一秒钟,就见他整个人陷进了草窝,一下就没了踪影。 紧跟着就听地下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 “老三!” 老大眼睛登时就红了,回过头从雨衣里拔出一把砍刀,朝着我就砍了过来。 “撒手!” 郭森早已冲了上来,一掌切中他手腕,打落砍刀,然后狠狠一个背摔将他甩过肩头按在了地上。 郭森掏出手铐,刚要给他戴上,猛然间山梁那边传来“砰”一声响。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郭森拽倒在地上。 拽倒我的同时,他另一只手手肘猛挥,砸在老大后脑,老大立刻晕了过去。 我本能的把枪掏了出来,然而这时山梁那边却又传来一阵男人的惨叫。 郭森眼珠转了转,低声道:“对方的枪炸膛了!” 他眯着眼睛,透过草丛朝对面看了一阵,捡过手铐给老大打了背铐。 回头再看,毛队长早已把包青山按在地上打了手铐。 山梁上惨叫声不断传来,我和郭森对视一眼,爬起身,各自握着枪,猫着腰朝那边走去。 “小心脚底下有陷坑。” 我提醒他的同时,近距离看清了草窝里的情形,自己也是一头的冷汗。 那草窝很是茂盛,不仔细看绝看不出蹊跷。 可看仔细了,才发现那是个极其缺德的陷阱。 洞口也就两尺见方,四周围却被挖成下窄外宽的漏斗状,外围直径足有一米多。 旁边除了不禁力的茅草,没有任何能够抓握受力的东西。 无论人或者动物,一旦踩到边沿,立马就得顺着湿滑的草皮滑进去。 老三掉进去以后就没再传来动静,下面有什么可想而知。 我和郭森小心的绕过陷阱,亦步亦趋的来到山梁旁。 还没看清状况,就见随着一阵哀嚎,一个人从半坡滚了下来。 这人一只手的手掌烂了一半,却仍用双手捂着脸满地打滚。 虽然抹的满脸都是血污,可我还是从身形衣着认出,这是村长家的老四。 郭森朝上方看了一眼,快步走过去一把按住他,快速的从他腰里抽出一把尖刀远远的扔了,然后才对我说道: “是老四,手和脸都炸烂了,死不了,残了。” 说话的工夫,老四已经疼的晕了过去,像死狗一样歪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没有管他,甚至都没仔细听郭森说了什么,只是错愕的抬头看着离地三米多的位置。 和我昨晚在远处看到的一样,那里的确有个山洞。 此刻,一个身穿警服,身高马大的警察正站在洞口俯瞰着我们。 “难道山洞里还有人?”郭森走过来推了我一把,抬眼向上看。 “你没看见?”我下意识的问。 话音未落,身后方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阵悲痛的哭声,有男有女。 “有人!有人……” 毛队长丢开包青山,踉跄着朝陷坑跑了过来。 “别过去!”我和郭森同时大喊。 毛队长也不傻,看到刚才老三‘消失’的一幕和我跟郭森的绕行,自然也猜到草窝里有猫腻。 没到跟前就横扑在地上,一边往前爬一边大喊: “谁在下边?是杜队吗?” “毛队?是毛队!毛队,是我们……”下面很快传来一个沙哑的回应。 郭森判断了一下形势,急着让我们把雨衣和外套脱下来,绑在一起结成绳。 我第一个攀着‘绳子’滑到陷坑洞口,打着电筒向下一看,整个人顿时浑身一震。 这陷阱缺德的不止表面,下面更是堪称‘绝户坑’。 两尺宽的洞口,洞内却有近两米的直径,高更是将近一丈,整个地下陷坑完全就是呈小口坛子状。 别说动物了,人下去也没法爬上来。 更可怖的是洞底对正洞口的地方,还倒插着十多根一尺多长的木钉。 此刻,刚才掉下来的老三,正仰面朝上的被插在木钉上,还在抽搐着身体口鼻喘血。 “你是谁?”洞底一边,一个穿着便衣,灰头土脸的青年抬眼问道。 “同事。” 看清状况,我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嘶哑,回应了一声,就招呼上面的郭森和毛队放绳子。 快要接近木钉时,那个便衣连同一个穿警服的中年人把我拉到旁边。 我还没来得及解开腰间的绳子,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女警就扑过来给了我一拳,哭道: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早来一步,杜队就不会死了……” 她的拳头虚弱无力,而我看着角落里那个身体被洞穿两处、已经没了生机的男警官,除了震惊,就只有沉默。 我从包里拿出随身的面包、饼干和矿泉水,分给三男一女四名警察。 等四人吃下后稍许恢复些力气,便招呼着将他们一一吊上去。 我替最后一个警察的尸体整理了一下衣服,将他绑好。 郭森等人合力将他拉了上去,上面又是一阵哭声。 “徐祸,赶紧上来。”绳子再度落下,郭森在上面喊道。 我应了一声,抓住绳头绑在腰上,最后看了老三一眼。 他已经完全没了动静。 “好了,拉吧。”我朝上喊道。 绳子缓缓扯动,我小心的避过下方的木钉尖头,一点点斜向上升去。 “留下来陪我!!!” 我的脚底刚刚离开木钉尖端半尺,下方猛然传来一声野兽般凄厉尖锐的嚎叫。 同时,一双手臂死死的抱住了我的一条腿。 “什么情况?” 上面郭森和毛队长同时惊问。 郭森急道:“太重了,绳子要断了!” “刺啦”一声撕裂传来,我的心跟着猛一提。 下方,原本已经僵死了的老三竟紧紧的抱住我的腿,仰面冲我嘿嘿怪笑: “先生,他说全村人都会死,那你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嘿嘿……哈哈哈哈哈……” 我很快冷静下来,冷眼俯视着他,快速的反手伸进包里。 犹豫了一下,冲下方的老三沉声说: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会恢复良善的一面,你,不是。” “先生,你也一起死吧!” “你也知道我是先生?” 我笑笑,松开右手已经捏住的符箓,转而取出一把竹刀。 “我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死期未到。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该死的,神仙救不活;不该死的,阎王拿不住!滚!” “滚”字出口,我猛地一翻手腕,竹刀脱手而出,正插进老三的右眼眶。 “啊…………” 绝望的惨叫声中,又是一声‘刺啦’撕裂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感觉身体猛一沉,猛然间,一只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抓紧!别撒手!”郭森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雨暂时停了。 几个人或坐或站在雨地里发愣。 我躺在草地上喘了好一阵,坐起身,又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是他……是他和一个高个儿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说是带我们找人……是他……是他!” 一个警察缓醒过来,看到一旁被铐着的老大,冲过去抬脚便踢。 可因为在陷阱里几天没吃过东西,脚没踢到就一个趄趔摔倒在地,随即仰躺在雨地里,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子一样踢腾着手脚嚎啕哭了起来。 “警察……警察同志,帮我……帮我找我的老婆……孩子……” 被打了背铐的包青山忽然喊了一句,挣扎着爬起身,朝前跑了几步,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 “警察同志,我坦白……他们出不了村,就抓了我老婆孩子……他们要挟我去外面找先生……” 包青山像是泥鳅般的拱到我脚下,转过身看了看我,转而看向郭森: “不关我的事!村长认出你了……也认出那个娘们儿了!事儿已经闹大了,是村里人要弄死你们……” 第六十九章 失踪的女尸 “呵呵,你还有老婆孩子呢?”我冷笑着说。 其实不用包青山说,我也早猜到了几分。 就他交代的那些罪名,绝对够枪毙了。 知道会被枪毙还去投案,口口声声要去山里找人,那要么是别有目的;要么,要找的那人对他十分的重要,让他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 包青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不住的哀求: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他们会那么无法无天,连警察都敢害。疯了,他们这是疯了啊!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老婆孩子。我该死,我有罪,可他们是无辜的啊。” “你是该死!”毛队长冲了过来。 不等他抬起枪,郭森就一个箭步过去把他的枪夺了下来。 死在陷坑里的那名警察是刑警队的杜队长。 当时六名警察进山救人,村民倒是‘配合’,但警察并没有在村里搜寻到包青山说的被拐卖的人口。 后来村长说,离村子不远还有几户人家,让自己的大儿子和一个麻杆儿样的高个儿青年带他们去。 警察们不知是计,到了这儿后,猝不及防的被两人合力推进了陷阱里。 最先掉下去的是带头的杜队,下去就被木钉刺穿了大腿和腰部,是他强忍着痛苦,奋力把后续掉进去的同事推到一旁,才避免了更多伤亡。 然而就在我们来的前一刻,杜队终于伤重不治。 面对同僚如此惨烈的遭遇,别说毛队了,我都想把包青山和兀自昏迷的老大等人给毙了。 我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一言不发的走到山梁边,抬眼再看,上方那名警察还站在洞口,默默注视着被救出来的同事一脸的欣慰。 我缓缓抬起手,朝着他敬了个我参加工作以来最标准的礼:“杜队,走好。” “你说什么?”毛队长和郭森等人疾步走了过来。 我放下手,看了一眼死狗一样歪在地上的老四,涩声说: “他们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老四早就埋伏在上面,如果我们不掉进陷坑,他就开枪。枪不会无缘无故炸膛,是……是杜队救了我们。” 在陷阱下面看清尸体的那一刻,我已经认出他就是山洞里的那名警官。 他在生前救了自己的同事,死后还救了我们…… 郭森等人是看不见鬼的,但是听我说完,都庄重的朝上方敬礼。 杜队的英灵立正朝我们回了个礼,然后消失了。 我看了看那山洞,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郭森交代毛队照顾其他人,和我一起从一侧爬了上去。 郭森看了看洞口丢着的一管猎枪,喃喃的说: “这种双管单发的猎枪炸膛的几率很小,真是杜队长救了咱的命……” 我点点头,抽了抽鼻子,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朝着山洞深处看了一眼,低声说: “有死人的味道,洞里还有人。” 郭森立刻把枪掏了出来。 我也掏出枪,打亮手电照向洞内。 借着电光看清深处的情形,我和郭森都愣了。 这洞里居然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角落里有张垫着稻草的床板,一边还有个石头垒的土灶,上面架着一口生了锈的铁锅。 这洞像是有人居住过,然而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却阻隔着一道全部用碗口粗圆木组成的栅栏。 那使得洞内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专门囚禁人的牢笼。 而在这牢笼里面,床板上竟还躺着两个人! 郭森让我退后,端起枪,朝着栅栏上的铁链锁头开了两枪。 推开栅栏门,来到角落。 看清床板上两人的样貌,我不由得再次呆住了。 一个是五十来岁的妇女,另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早就没了生命特征。 两人都是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看样子竟是被活活饿死的。 让我感到震惊的是,这两人竟然就是我在祠堂见到过的一大一小两个亶鬼! 瞎子说那十一个没戴孝的人里至少有九个是鬼。 现在看来,不止九个,那十一个应该全都是鬼! “现在该怎么办?”郭森问我。 我又朝那男孩的尸体看了一眼,心里突然一激灵,他的样子居然和某人有几分相似…… 我快步走到洞口,朝着下方看去。 “有没有什么发现?”毛队仰头问。 我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包青山,迟疑了一下,沉声问: “你孩子多大?” 包青山愣了一下,紧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啊”的一声哭喊了起来,边哭边挣扎着爬起身想要往上爬。但却因为双手被反铐着,没爬两步就重重的摔回了地上。 “毛队,把他的手铐打开。”我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 手铐打开,包青山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看到洞里的两具尸体,再次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在村长家听包青山说出其他被拐卖人口的讯息,那时我就恨不得活活掐死这老东西。 我绝不是个残忍的人,但现在看着他状若癫狂、悲痛欲绝的样子,想到那些被拐人员的凄惨经历,我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快意。 “我娃是饿死的!他娘俩是活活饿死的……是他们害死我娃,害死了我老婆……我和那老狗日的拼了!我要杀了他们!” 包青山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冲出山洞,没等毛队长等人上前就捡起一块大石头,朝着昏死的村长家老四头上砸了下去。 毛队反应过来,想上前阻拦,我大声道:“别拦着他!” 这一刻,我感觉我的心态都变得有些扭曲。 就村长这几个儿子……或许还有其他村民的参与,就他们的行为,已经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了。 我恨不能一枪一个毙了他们,但我不能那么做。 现在有个同样该死的人代劳,为什么还要拦着他? 毛队等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冲了上去…… “姓包的,你干啥?你快住手!”村长家老大这会儿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嘶喊着想要上前阻止。 刚被拦下来的包青山像是疯了一样,竟奋力挣脱了毛队他们,抱着染满血的石头“嗷嗷”嘶吼着朝他冲了过去。 这时老大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边连滚带爬的往回跑边惊恐的大喊: “救命!他疯了!警察同志,救命……” 包青山到底还是被拦了下来,被重新打了背铐,却仍是不断叫喊着要杀人。 我走到他面前,等他喊完一声,冷冷的说: “我在祠堂见到你老婆孩子了。” “什么?”包青山身子明显一震,眼睛血红的看着我。 “她们当然不是人,可她们还在村子里,她们好像死了都不能离开村子。” “为什么会这样……”包青山绝望的瘫倒在地。 我心中又是一阵快意,但还是沉声说道: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我或许还能超度了她们娘俩。” 包青山抬眼看向我,良久,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等他把村里先前发生的事说完,我和郭森等人的眉心全都拧成了疙瘩。 “你是说,村长家的二儿媳死了以后,村里才开始死人的?”我问。 包青山点点头:“那女的已经在村里待了四年了,头先跑了几回,都被村里人给抓回去了,后来也认命了,也没再跑。 可她肚子不争气,连着生了俩孩子都是闺女。去年年底又怀上了,可不知道怎么着,前些天一早,她就死了。 按照老一辈的规矩,死了人,得在家里停至少三天,可是只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尸体就不见了。 第二天晚上,她男人也死了,是头朝下,在自家水缸里淹死的。那以后,村子里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而且村里人也出不了山了,山变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老二家媳妇有怨,对村里所有人都有怨,要他们全都死。 村长那老狗日的最不是东西,硬说儿媳妇是我卖给她的,逼着我去外面找先生,还把我老婆孩子……” 说到这里,包青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等他哭了一阵,我皱着眉问: “别人出不了山,你是怎么出去的?” 包青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是被逼着走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着,我竟然走出去了。” “你是阴阳先生?”被救出来的一个警察忽然问道。 听他语调似乎不对劲,我不禁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却见那三男一女神情都有些古怪。 “你想说什么?”我问。 那名警察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说道: “我们先前掉进陷坑里的时候,下面本来还有个死人,是个女的。可是……可是第二天……第二天那女尸就不见了。” “尸体不见了?”我心里更加狐疑。 另一个警察点点头:“杜队掉下来的时候就是被那尸体垫着,才没当场牺牲的。那绝对不是幻觉,的确有具女尸,可后来就不见了。” “那女尸大致是什么模样?什么穿戴?”郭森看了我一眼,沉声问道。 几名警察形容女尸模样的时候,我却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等他们说完,包青山立刻说道:“那女的就是村长家的二儿媳妇!” 郭森转眼看向我,我犹豫了一下,抬眼看着那几名警察: “你们是六个人一起的?怎么会少了一个?” 第七十章 身上有鬼 “我们本来是一起的,但是在离开村子前,小汤被村里一个姓李的木匠叫住了,说有事要找他帮忙。”一个警察说道。 姓李的木匠,棺材李…… 警察问我们有没有见到小汤,我们又是一阵无语。 半晌,毛队长才告诉他们,小汤也已经牺牲了。 郭森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大和包青山,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见四个被救的警察都虚弱的很,我想了想说: “你和毛队送他们出山,我回去找刘瞎子。” “那怎么行?这太危险了。”郭森蹙眉。 “没事,现在我已经大致弄清些状况了,村子里的事不是警察能解决的。你们再回村子,只会更危险。” 我想到一个问题,回头问包青山: “你没告诉他们我真是阴倌?” 包青山把目光从老大身上收回来,抬头说: “我说了,本来昨晚那老狗日的还说,要等你把村里的事平了再弄死你们,可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村里突然来了个行脚的和尚,说他可以帮村里平事。所以那老狗日的才决定先把你们弄了。” 和尚? 怎么又冒出个和尚来? 一有‘救星’就想先除了我,那个看似敦厚的老村长可真够果断的啊。 郭森还是不同意我一个人回村,说村长不见三个儿子回去,肯定是要起疑心的,这样一来,我和瞎子、司马楠就更危险了。 我摇头,说村里出的不是一般的邪事,麻小的死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很可能预示着村里的状况要转变了。即便全村人都听村长的,怕是也没工夫管别的了。 关键还有一点,我隐隐有种预感,郭森他们再在山里多待下去,很可能会被卷进这场祸事,会有更多的人牺牲。 郭森沉默了一阵,没再坚持,只是卸下弹夹交给我,让我千万小心。 我笑笑,没有接,我说我真不习惯用枪。 毛队长有些担忧的问:“我们能出得了山吗?” “能!” 我看了一眼杜队的尸体,咬牙说:“只要没做过天理不容的事,凭着浩正罡气,就一定能走出去。” 包青山忽然站了起来,说: “报告zf,我想跟这位先生……这位同志一起回去。我对村子熟悉的很,我一定能帮得上你们。” 说是帮忙,但老家伙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态,谁都能看出他想干什么。 一向果断的郭森有些犹豫不定。 我想了想,让他替包青山打开手铐。 郭森和我对了个眼色,没再多说,只是再次叮嘱我小心,然后打开了包青山的手铐。 就这样,郭森背起杜队的尸体,和毛队等人离去,而我和包青山则原路回了村子。 雨一停,村子比我们昨天来时更加的寂静无声。 我和包青山绕到祠堂侧面,扒着窗户偷眼往里看。 全村的人似乎都还在,老村长也在,却不见瞎子和司马楠的身影。 反倒是村长身边多了一个穿着灰色僧袍,头戴竹笠的僧人。 从身形看,这僧人似乎很胖大,竹笠压得很低,却是看不清样貌。 包青山把我拉到祠堂后边,小声说: “那个老狗日的眼贼,昨天头一眼就认出司马楠了。他家老三的女人去年年底被老三喝完酒折腾死了,老狗日的说是把司马楠留下给老三当媳妇。现在她和你们那个同事,应该是他让人给关起来了。” “关在哪儿?”我低声问。 包青山说:“这里一半人家的女人都是买来的,一般刚买来的女人都锁在屋里,要是有外人来,就关进地窖里。人现在应该被关在他家。” “去他家。” 在听了他的交代和几个被解救警察说的状况后,再结合村里发生的状况,我真是大约摸想到了一种可能。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瞎子和司马楠,别再让更多的自己人成为枉死的冤魂。 两人沿着村后来到村长家,翻墙进了院里。 刚翻进去就听到一个女人声音喊道: “有鬼啊!有鬼啊!”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左边屋关着的那个女孩儿在隔着窗户喊。 好在这会儿又开始下雨,村长家离祠堂有些距离,而且她的声音又嘶哑又漏风,不至于惊动村民。 我左右看了看,来到那间屋外。看到门上的锁,心里又一阵愤慨。 怕死人,把人都聚集到祠堂,这女孩儿不是人吗? 她的死活就不重要? 我打亮手电,隔着窗户往屋里看,没见到瞎子和司马楠。 “人可能在地窖里。”包青山低声说。 我刚要问他地窖在哪儿,疯女孩儿忽然把脸贴在钢筋上,斜眼盯着我小声说: “哥哥,你不是村里人?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想我爸爸,想我妈妈,想我哥了,你放我走,我给你当媳妇儿好不好?” 她的声音偷偷摸摸的,像是在做贼一样,可我听在耳中,却感觉心里有些发酸,下意识的狠狠瞪了包青山一眼。 “这女的不是我拐来的,她本来脑子就有点问题,是村长家的老四从临县骗来的。”包青山垂眼说道。 “都他妈不是人揍的东西,畜生都养不出你们这样的种!” 我强忍着拔枪的冲动,咽了口唾沫,轻声对疯女孩儿说: “小妹妹,别怕,哥回头就带你走,带你回去见爸爸妈妈和哥哥。” 疯女孩儿点点头,竟完全不像个疯子,却仍是压着嗓子,口齿漏风的说: “哥哥,你是好人。我悄悄告诉你,你……你背上有个鬼!” 我猛一激灵,看着她盯着我的眼睛,下意识的朝身后摸了一把,却只摸到了背包。 “是个男鬼,他的眼睛白白的,可难看了。”女孩儿又小声说了一句。 我朝肩后看了看,没看到任何东西,心里却一阵惊悚。 她到底是在说疯话,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我这个阴倌虽然不正宗,可是还没到鬼魅压身察觉不到的地步啊? “别管她了,先找人吧!”包青山说。 我点点头。 “哥哥,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女孩儿忽然哭了,脏兮兮的小脸卡在钢筋中间,泪水滚滚而下,却没有哭出声音,“他们要我给他当媳妇儿,我不肯,我想回家,他们就打我,打的可疼了!他们打我的头……我想跑,他们就用刀割我的脚……到了晚上,他就用凉水冲我,冲完了就……” 我再也听不下去,四下看看,顺手从墙边抓起一把镐头,就要撬门。 “别乱来,她就是个傻子,你管她干什么?”包青山过来拉住我说。 我垂眼看着他拉我的手: “松开,别让我现在就砸死你!我敢杀人!” 包青山一哆嗦,赶忙松了手。 我用力撬开了门锁,推开房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你小心她咬你!”包青山再次拉住我。 我甩开他,大步走进屋,走到窗前,把还在朝窗外看的女孩儿抱起来,抱出了屋子。 女孩儿并没有发疯,反倒是平静的有些不正常。 脱离了黑暗,看清女孩儿的样子,我差点就想掏出枪,当是炮仗狂搂一阵才能发泄心中的狂暴怒火。 这女孩不会超过十五岁,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但却瘦的皮包骨,我抱着她就像是在学校实验室里搬运塑料做的人体骨骼样本一样轻。 她勉强扶着我的肩膀才能站稳,一只脚颤颤巍巍站在地上,另一只脚却以一个畸形的状态拖着地,明显使不上力。 当我听她说‘用刀割我的脚’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割她的脚掌,我绝没想到,她的脚大筋被挑了…… 包青山似乎很怕她,退后了几步才急着低声对我说: “你不会是想带着她吧?你就不怕她咬你?不管你是阴倌还是警察,你这么干不行……你……你太年轻了!” “别他妈再说没用的,不然我怕我忍不住先弄死你!” 我把镐头甩到一边,揉了揉眼睛,从旁边墙上拿过一捆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绳子,把背包挪到胸前,蹲下腰将女孩儿背在身上,用绳子把她和我绑在一起。 拉开背包的拉锁,却发现先前带的食物都给了被救的四个警察。 好容易找到一小袋饼干,没等撕开,就被女孩儿抢了过去。 她也不撕塑料纸,就那么塞进没几颗牙的嘴里嘎吱嘎吱咬着。 包青山看了我一阵,突然朝我点了点头: “兄弟,你是大能,是好人……只有你这样的人能平事儿!我老包服了!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可我还是求你,把我老婆孩子带出去……我该死,可他们是无辜的!” “地窖在哪儿?”我一边扯掉女孩儿嘴里的半拉塑料包装纸,一边强压着情绪沉声问。 “厨房边上。” 包青山快步走到另一侧的厨房边,急着把堆在那儿的一小堆柴禾踢开。 地面露出一块类似井盖的圆形铁板。 “祸祸,是你吗?” 下面传来瞎子沉闷的声音。 “是……” 我刚回应了一声,身后背着的女孩儿忽然扒住了我的肩膀: “别开!别打开!下面有鬼!他和……和你……和你现在爬在你身上的鬼一样!” 第七十一章 吃活鸡的孕妇 听了女孩儿的话,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村里的邪门事太多了,难不成还真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而且那东西还不止一个,不光地窖里有,还有一个趴在我背上? “哥哥是好人,鬼不会害哥哥的,嘿嘿嘿嘿……”女孩儿口齿漏风的说道,接着一阵傻笑。 “真是个傻丫头。”我松了口气,心里却仍是沉甸甸的。 包青山拿过我刚才丢掉的铁镐,用力撬开了锁住铁板的铁链。 铁板翻开,我急着问:“瞎子,吃亏了吗?” “我没事,赶紧下来,先把司马楠弄上去。” 听他口气急切,我感觉不对劲,打亮手电往下一照,就见瞎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的司马楠睁大眼像是在看着上面,身子却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包青山熟门熟路的搬来把梯子顺了下去,三人合力才把司马楠抬了上来。 瞎子把司马楠抱到屋檐下,大喘了几口气才说: “你们前脚走,后脚村长那老家伙就翻脸了,招呼一帮村民要跟我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直接说不用你们动手,想怎么样动嘴就行。” 他指了指司马楠:“当时村民一围上来,她叫‘嗷’的一嗓子,然后就这样了,这是被吓坏了。” 我心里明白,司马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以前被拐卖的经历落下了后遗症。 我蹲下身,脱下她右脚的鞋袜,顺手将袜子团成一团,在院里的积水洼里沾了些雨水,替她擦拭脚心。 擦了没几下,就见她身子猛一抽搐,紧跟着一股淡黄色的液体从她裤子里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啊……救命……”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司马楠这才像是死而复生似的,眼神恢复了些神采。眼珠转动,看清是我们,眼泪无声的涌了出来。 “草泥马,我弄死你个老狗日的!” 瞎子一腔子火都撒在包青山身上,顺手抄起一根杠子就要砸他。 我把杠子夺了下来,看了包青山一眼,说他现在和我们是一伙的了。 听我把之前的经历和包青山交代的一说,瞎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我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要是没猜错,现在祠堂里的鬼已经不止十一个了。老三和老四的魂儿应该也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那些家伙才刚死,别说头七了,五个更点儿都不到,怎么就变成鬼了,而且连你都碰不到他们?”瞎子疑惑的问。 “那些不是普通的鬼,是亶鬼。亶鬼是鬼里最悲催的,不能轮回,不能离开某个特定的地方,没有怨念,没有煞气鬼法,只有迷惘和恐惧。” 说到这里,我看了包青山一眼,没再往下说。 瞎子和我对了个眼色,问我: “想没想到作妖的是什么?是村长的二儿媳妇?一个才死没多久的女鬼,有这么邪吗?” “我们不知道她怎么死的,不知道她死前经历过什么。但村里死这么多人,铁定和她脱不了关系。” 我停顿了一下,咬了咬牙,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她可能已经不是鬼,而是变成妖了。” “妖?”瞎子瞪大了眼睛,“鬼妖?”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说: “我最先听到那个东西的时候,还是听你说的。” 瞎子到底见多识广,眼珠来回转了几转,身子猛一哆嗦:“你是说,村长的儿媳妇变成了……” “来无影,去无踪,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混在活人身边不被发现,还能把害死的人直接变成亶鬼,除了那东西还能是什么?” 瞎子又一哆嗦,紧跟着诈尸似的一拍大`腿,“那还搞个毛啊?咱赶紧跑吧!我算看出来了,这村里就没几个好东西,管他们死活呢,咱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见我迟疑着不说话,包青山‘噗通’就跪下了,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响头,哀求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的老婆孩子。 “嘿嘿,原来你也有老婆孩子?”瞎子嘲讽的冷笑道。 我同样对包青山没有丝毫怜悯,可还是把他拉了起来,想了想,对瞎子说: “村子里毕竟还有老弱妇孺,她们是无辜的。” “你有把握对付那东西?”瞎子明显有些不快。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前头来的两个警察死了两个了,如果不能查清楚真相,我心里不安生。” 瞎子和我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问我打算怎么做。 我说现在咱们只要一被发现,铁定没好果子吃,只能是先躲起来,等到晚上再说。 包青山小心的提醒我:“这里可不安全,那老狗日的现在仗着有那个秃驴在,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我眼珠转了转,说:“去棺材李家。” 我背着疯女孩儿,瞎子扶着司马楠,一路往棺材李家走。 经过老二家的院子时,忽然一阵疾风卷着细雨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可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透过老二家的院墙,竟看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院子里竟然没有下雨,不但没下雨,院子的地都是干的。 正当我惊愕万分的时候,院里一间屋子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女人扶着腰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女人穿着十分的破旧,而且没穿鞋,光着脚。 看年纪她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却挺着个大肚子,是个显怀的孕妇。 女人的样貌只能算是普通,满脸菜色,眼睛却很大,可本该灵动的眼睛里除了麻木,再没有丝毫其它的东西。 她从旁边端起一个笸箩,走向院角的鸡笼子。 我以为她是要喂鸡,可没想到她走到鸡笼旁,忽然朝院外快速的看了一眼,把笸箩往鸡笼上一放,然后打开鸡笼,飞快的抓出一只鸡来。 正当我疑惑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忽然,她张开嘴一口就咬住鸡脖子,贪婪的吸了起来。 我吓得一个激灵,她居然喝活鸡的血!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差点让我当场吐出来。 女人喝了一阵鸡血以后,竟紧抓着还在扑腾的鸡,再次张嘴咬在了鸡胸脯上,连带鸡毛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就那么鼓动着腮帮子用力的嚼了起来…… “先生,你怎么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问道。 我又一哆嗦,下意识的转过头,就看到包青山的那张老脸。 再看院里,雨还在下,那女人连同被咬死的那只鸡已经都不见了。 瞎子粗暴的推开包青山,小声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不等我开口,我背上的疯女孩儿突然说道: “二嫂在吃鸡,原来鸡是二嫂吃的,不是黄狼子吃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看到的一幕又是灵觉使然。 疯女孩儿竟然也看到了。 二嫂子? 那个女人就是村长家的二儿媳妇…… 来到棺材李家,我让司马楠先去屋里把尿湿的裤子换了。 背着疯女孩儿和瞎子来到草棚底下,放下女孩儿,舒展了一下身子,接过瞎子递来的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这才把刚才在老二家院子里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瞎子听完后说,活着的时候都生吃活鸡了,铁定是那东西没跑了。 过了一会儿,瞎子说:“你让我小心棺材李,我仔细看了,他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啊?” 我转眼看向角落里的两口棺材,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 听我说棺材李和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警察就在两口棺材里,瞎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棺材李死了?那祠堂里的棺材李是……” “应该就是那东西。”我低声说。 “是棺材李把那个警察留在村里的,他这么做是知道村长他们要害人,想救那警察?可那警察又怎么会死在山里了呢?” 我苦笑着摇头,“想知道真相,恐怕只有棺材李本人活过来了。” 等司马楠出来,我进了屋,想找些吃的,可翻遍了却只找到半包已经有些出油了的蜂糕。 包青山说,村民多是靠山吃山的猎户,村里出了事,没人敢再进山打猎,坐吃山空到现在,没几户人家有多余的吃食了。就算有,现在也都带到祠堂去了。 我把蜂糕给了疯女孩儿,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心情越发的沉重。 硬挨到傍晚,我和瞎子都饿得受不了了。 瞎子说,要不趁着这会儿天黑下来,去别家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要不然饿着肚子晚上也没劲干活啊。 我刚点了点头,疯女孩儿忽然惊喜的喊了一声:“警察叔叔!” 我猛一愣,转过头看到身后的情形,瞬时间就呆住了。 棚子最里面的那口棺材旁,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警服,脸上贴着一张黄纸,半边纸都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居然就是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警察! 那警察的鬼魂显然看不到我们,在原地呆了一阵后,就飘飘忽忽的朝着外面走去。 虽然想到了结果,可我还是忍不住捏了个法印试图去触摸他。 手指和他的肩膀穿插而过,我回头看向瞎子:“又多了一个亶鬼。” 话音未落,就听“咚”的一声。 顺着声音看去,我全身的汗毛顿时悚了起来。 装着棺材李的那口棺材的棺盖,竟然弹开了…… 第七十二章 指路香 棺材盖弹开,一个人猛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司马楠尖叫一声,躲到了我身后,包青山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以为是诈尸,刚要从包里拿符箓,棺材里那人突然爬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跑到院中,猛然跪倒在地,朝着那警察鬼魂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喊道: “孩子,我还是救不了你啊……” “是活人!”瞎子惊疑不定的看向我。 我也反应了过来,这人的确是棺材李,他竟然没死! 既然没死,他躺在棺材里干什么? 棺材李跪在院中失声痛哭了一阵,突然爬起身跑了回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小兄弟,你快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看着警察的鬼魂消失在雨中,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棺材李情绪十分的激动,身子颤抖了好半天才稍微平静了一些,松开我,用力抹了把脸,悲声长叹了口气。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继续瞒下去吗?”我冷声问。 “瞒什么……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还有什么好瞒的。” “你儿子?” 棺材李点点头,老眼含泪的盯着角落里那口棺材,“他是我儿子。” “有些话你是时候该说清楚了。”我盯着他说道。 我记得那个警察姓汤,他姓李,那警察怎么会是他儿子呢? 五个警察都被送进了陷坑,只有姓汤的被棺材李留了下来。 难道他本来就是村子里的人,改名换姓做了警察,目的是卧底? “无间道?这也太狗血了吧?”瞎子显然和我想到了一处。 棺材李又搓了把脸,才缓缓的说道: “小虎是好孩子,他是个好警察,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他爹……” 默默的听他述说完两人的关系,我只觉得心里被一股气顶着,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一脚,甚至想要拔出枪…… 原来棺材李并非是独身一人,他也有过女人,只不过那女人和村里多数人家一样,是他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棺材李说他对那女人很好,不像村里其他男人一样,对买来的女人非打即骂,而是只将她关在屋里。 两年后,女人生下一个男孩儿。 棺材李有了香火,喜不自胜,给孩子取名叫李虎。 棺材李以为有了孩子,女人就会绝了逃走的念头。 可女人却仍是三番几次的想要带着孩子逃离这个山村。然而每次都被村民‘齐心协力’抓了回来。 棺材李知道女人这辈子也不会甘心留下,他心疼女人,可他舍不得女人,只能是尽可能的看着她。 直到后来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棺材李改变了想法…… 那年的那天,刚好是李虎三岁生日。 棺材李特意去山外的镇上买了个奶油蛋糕,回到村里的时候,却见一对男女正在村里一户人家门口哭喊纠缠。 棺材李没问也想到发生什么事了。 这户人家没儿子,前阵子才从人拐子那儿买了个四岁的小男孩儿。 孩子自然是拐来的,这是人家本家找来了。 哭闹声很快惊动了村里的其他人,村民多是猎户,一听说有人要‘抢’某某家的孩子,立刻都拿着打猎用的家什赶了过来。 先是想要把那对夫妻轰走,可他们不走,最后竟被村里的几个愣头青活活打死了。 棺材李记得清清楚楚,被打死的那个女的,最后已经迷糊了,但仍是抓住了棺材李的裤腿,仰着满是鲜血的脸,嘶声的喊: “把孩子还给我……” 棺材李当时说不上震撼,甚至还很冷漠,可当他蹬开那个女人,转头要走的时候,手里的蛋糕却失手掉在了地上。 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小男孩儿,正满脸惊恐的看着这边。 男孩儿穿着一身新衣服,一只手里还拿着半拉榆钱叶的杂面窝头。 这男孩儿正是自己的儿子…… 棺材李盯着儿子愣了好一阵,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回过头,看了看血泊中倒着的那对夫妻。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棺材李说,是他把女人和儿子送走的。 他把娘俩直接送到了镇上的派出所,那时他已经心如死灰,就想女人让公安把自己抓进大牢,从此在牢里度过余生。 但是女人没让警察抓他,而是让他走,说永远不想再见到他,因为他和村子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噩梦。 棺材李最终还是回了村子,却没再寻摸着找女人。 或许,他在回过头看到儿子目睹村民暴行的一瞬间,想到了将来,自己的,女人的,和孩子的将来。 甚至是……想到了村子的将来。 棺材李本来不叫棺材李,而是一个木匠。 送走女人后,他不再接别的木匠活,而是只替人打棺材,时间久了,也就有了棺材李。 棺材李没有想过再见到女人和儿子,但却万万没想到,在二十几年后,儿子竟又来到了他出生的山村。 这时的棺材李已经是村里的几个主事人之一,当他在村长家的堂屋里见到警服笔挺、英姿飒爽的青年警官时,一眼就认出,那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小虎! 他刻意问了那青年警官的名字,不是李虎,而是叫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汤无梦。 没有人比棺材李更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女人说过,她姓汤。 自己和这个村子,都是她的噩梦,她想忘记那场噩梦…… 良久,棺材李抬头看了一眼包青山,说: “你前脚走,后脚公安的人就来了。村里人也不是傻子,猜到你把他们给卖了。你想让公安救你老婆孩子,可村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他们都怕了,人人都想活着,哪儿还管旁的?” “你知道他们想害死那些警察,所以把你儿子留了下来,可他为什么又会死在山里?”我强压着怒火问。 棺材李不住的摇头: “我知道,留在村里只有死路一条,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知道,村里没有好结果,可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阻止不了什么,只能……只能替他们打棺材。 我不想小虎留下,不想他死,我把什么都跟他说了,我让他走;我把祖上传下来的鲁班尺都给他了,我让他走……可他还是没走出去。我替他点的指路香灭了,他还是死了……” “指路香?”瞎子猛一挑眉毛。 我的心也跟着一哆嗦,两步走到棺材李面前: “你祖上都是木匠,你还懂棺材门的门道?” 棺材李点点头。 “包青山也是你用指路香送出去的?” 棺材李又点了点头,悲声道: “指路香都不管用了,村子的气数尽了,小虎他……他死了……” “你混蛋!” 我猛地扬起巴掌,但最终还是没甩过去。 “是你害死你儿子的。”瞎子比我狠得下心,直接说道。 “什么?”棺材李猛然抬起了头。 我想拦住瞎子,可他还是打开我的手,冷冷说道: “指路香是用三十六副上九十岁寿终正寝老人的棺材刨花做的,想要带路,只要把自己的血抹在上面,祖荫福佑就能让人远离危难。 你想让汤警官离开,可你没想过,他只想救自己的同事。他或许不止一次到了山外的出口,可是你把什么都跟他说了。 他知道晚一分钟找到被你们陷害的同事,他们就可能多一分危险。所以,他一次次的跑回来,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到他们。 最后,他累晕在了山里,被野猪活活咬死了。” 瞎子斜眼看着棺材李,露出一抹冷森快意的笑意。 尽管知道他的心情,可我还是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够了!” 瞎子被我推的一下扑到敞开的棺材前,似乎是愣了愣,忽然回过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干嘛啊?年前割的b皮,这会儿发炎上脑了?”我皱眉道。 “嘿嘿,我以为他这个当爹的有多伟大呢,敢情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啊。” 瞎子笑着,把手伸进棺材里,先是拿出一布袋面饼,拿出一张狠狠咬了一口,扔给我一张,把其余的交给了司马楠。 然后又从棺材里拿出几样东西,一一摆在棺材沿上。 墨斗,刨子,一把老旧的锯子…… 瞎子又是嘿嘿一笑:“他还真是有料,这些都是老传承,他躲进棺材,是想保住自己的命啊……” “不是!” 棺材李猛然跳了起来,眼睛瞪得通红: “我是想保住命,可那是为了让小虎能去轮回!这些家什都是小虎他娘俩走那年,我自己做的,是打棺材用的丧器!祖上传的,都在小虎棺材里呢!” 瞎子猛一愣,看了我一眼,忙不迭的跑到另一口棺材前,奋力掀开了棺盖。 他朝棺材里看了一阵,回过头看着我说: “他说的没错,棺材里的确有鲁班器,可是都被烧成炭了。煞气这么重,又隐而不露……你猜对了,是那东西。” “是山妖!老二家媳妇儿死的冤,死后变成了山妖,她想村里所有人死!”棺材李跺脚道。 我走到瞎子身边,朝棺材里看了一眼。 就见警察的尸体旁,有着三样像是被烧灼过,黑漆漆的事物。 分别是墨斗、刨子、锯子。 “不是山妖。” 我回过头,直视棺材李,一字一顿道: “是山灵髦。” 第七十三章 鬼爪显露 瞎子说,山灵髦是僵尸鬼魅和山中的野兽精怪融合一体的存在。 然而,我在看了鬼灵术后,对山灵髦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深山老林里不知道埋葬着多少的尸骨,从古至今沉积蕴藏了庞大无比的阴气、煞气。 这些阴煞之气有的来自于人,有的来自于动物,历经岁月,完全和山林融合,成为山林自有的一种气势。 死了的人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变得能够轻易吸收这种强大的气势,并且能加以利用,便成为了山灵髦。 其实棺材李说是山妖,也不算错。 山灵髦来无影去无踪,能幻化各种人形,隐藏在人群当中不被发现,的确是妖魔般的可怕存在。 “村长的二儿媳死了也还不到一个月,她怎么可能变成山灵髦?”瞎子问道。 “那就要问他,那女的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是怎么死的。”我看了一眼棺材李。 棺材李还没开口,司马楠忽然说道: “你们难道没发现,村里几乎没有小女孩儿吗?” 我和瞎子都是一愣,我想到一个问题,回头问包青山: “你说村长家二儿媳妇已经生了两个闺女,那她女儿呢?现在在哪儿?” 包青山舔了舔嘴皮子,低着头不说话。 “死了。” 说话的是棺材李,“猎户人家都想要男孩儿,女娃生下来是浪费粮食,养大了还是别人家的,谁都不愿意要女娃。老`二家的先后生了两个女娃,一生下来就被她男人扔进山里了。” “你们真该死!”瞎子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那女的怎么死的?”我问。 棺材李缓缓说道:“她年前又怀上了,村长家老婆子是村里的产婆,等她显怀,看出她怀的又是个女的,就想用土法子给她引产。 为了怕买来的女人逃走,村里人一般都不给她们吃饱饭,那女娃身子骨本来就弱,哪经得起折腾?一根钢针扎进去,大出血……死在床上了。” “我艹你妈的,那女的也是你狗日的拐来的?” 瞎子抄起棺材上的锯子直冲到包青山面前。 我拽住他,最后向棺材李问道:“那女人肚里的孩子呢?” 棺材李摇了摇头,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走到装着警察尸体的棺材旁,从棺材里拿出一个黄布缝纫的头枕。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都不明白他拿这死人枕头干什么。 棺材李把黄布撕开,我不禁浑身一悚,那头枕竟是个一尺来长的小棺材! 棺材李捧着棺材回过身,哑声道: “我把孩子的尸体偷偷留了下来,把她和小虎殓在一起,希望那女娃能顾念母女情分放过小虎,能让他入轮回。 没用的……她根本不在乎老`二跟她的孩子,她恨村里的所有人,只要是村里的人,都要永不超生。” “呵呵,你倒是会想法子。” 瞎子冷笑一声,扭过脸问我:“这事儿你还想管吗?” “管。”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算村里人都不是东西,总还有无辜的。” 包青山急忙点头附和:“我老婆孩子就是无辜的……” 我没理他,看了看时间,从包里拿出朱砂和一把竹刀。 想了想,还是又拿出了几把。 “和尚是哪儿来的?”瞎子忽然问道。 我眼皮一跳,微微摇了摇头。 那个没看清模样的胖和尚,的确来的有些蹊跷。 他怎么会知道村里出了邪事,而且不早不晚,今天来到村子里呢…… 见我在竹刀上画完符箓,写下‘汤无梦’三个字,包青山凑过来小心的说: “我儿子叫包小展,我老婆叫王桂玲。” 棺材李也懂些阴阳术,大致想到了我的用意,赶紧也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估计都是先前村里死的那些人。 我一言不发的把这些名字分别写在竹刀上,依次画了符箓。 刚画好符,疯女孩儿忽然喊了一声:“那个鬼要出来!” 我一愣,扭过脸,就见她正用脏兮兮的小手指着我的背包。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又指了指瞎子手上的五宝伞:“他想出来。”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棺材李看了看女孩儿,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小女娃儿灵智缺失,怕是真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忽然一指五宝伞:“难道你这伞中的五鬼并没有驯服?” 我说:“这伞是一位老前辈送给我的,伞里没有鬼。” “没有鬼?”棺材李显得十分诧异。 “谁说没有鬼?你忘了,里边不是还有朱安斌那小子和三白眼的残魂呢嘛。”瞎子把伞朝我扬了扬。 我一下想了起来,再想想疯女孩儿的话,猛一拍脑门,拉开背包拿出一个保温杯。 杯子一打开,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鸟就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我肩膀上。 “鬼鸮!”棺材李失口惊呼。 我猛一激灵。 就连鬼灵术上都没有鬼鸮的记载,他居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嘿嘿,他出来了!”疯女孩儿一阵笑,却又指着五宝伞说:“他还没出来,他还没出来……” 这次我很快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鬼鸮是三白眼的魂魄所化,他的另一部分魂魄却被摄入了五宝伞里。 在村长家的时候,女孩儿说我身上和地窖里有一样的‘白眼鬼’,多半是指他了。 棺材李盯着鬼鸮看了一阵,又看了看我手里的保温杯,脸上露出一抹不解的神色。 竟问我:“你为什么要把鬼鸮放在杯子里?” 我一阵无语,即便是警察,坐火车带一些物品也是要办相关手续的,能少报一样就少些麻烦,反正这鸟又不会闷死。 棺材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问:“难道你不会运用五宝伞?” “不会。”我摇了摇头。 当初野郎中把伞送给我,只是留个纪念,可没教我使用的法门。 棺材李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竟走到我身边,附在我耳边一阵耳语。 听他说完,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问道: “你怎么知道五宝伞的用法?又怎么会对鬼鸮了解的这么清楚?” 棺材李说:“我祖上就是打棺材的木匠,干这一行,也算是和阴间打交道,所以我也跟老一辈人多少学了些门道。五宝伞也是天子六工(土工、金工、石匠、木工、驯兽、草植为天子六工)所出,会做,当然也就知道用法,但工匠本身却是用不得的。至于鬼鸮,我听我爷爷说起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道: “据我所知,阴鸮乃是利用禽鸟出魂作恶的一种邪术,鬼鸮更是用活人生魂炼制的邪物,这些法门因为太过邪恶,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绝迹于中土了,据说这邪术辗转流传到了东瀛……你会炼制鬼鸮,难道说……” “你想多了。”我打断他:“鬼鸮不是我炼的。” 棺材李倒是没说错,当初把三白眼勾魂离体,炼制成鬼鸮的的确是个日本和尚。 我把三白眼的另一部分魂魄摄入五宝伞,却只是个意外。 “嘎啊!” 我被耳畔响起的一声怪叫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转眼看向肩上的鬼鸮,却见它不停的跳来跳去,显得从未有过的烦躁不安。 更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它原本幽绿的眼睛,此刻竟隐隐透出了暗红色。 与此同时,我后背的鬼爪猛然间透出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股寒意比先前的几次都要来得猛烈,我几乎都能感到,森寒中,一只没有皮肉的手骨正在快速的从我肩后拱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有些骇然。 “怎么了?”瞎子和棺材李同时问。 我一把扯开右肩的衣服。 “卧槽!” “老天!” 瞎子和棺材李同时惊呼。 我恍然的转过头,就见原本是在右后背的鬼爪居然转移到了我的肩头,而且整个爪子都浮凸了出来,就像是皮肤下暗藏着一只青色手爪死死的扒着我的肩膀! “突然这样的?”瞎子问。 我点点头,“早上我跟着那个‘棺材李’去祠堂的时候,没这么明显的,刚才突然就这样了。” 瞎子骇然:“你跟山灵髦近距离接触鬼爪都没有完全显露,现在全部出来了……难道……” “村里又来了别的脏东西!”我接口道。 “我艹,又来?”瞎子头一次显得不那么淡定,跳着脚说: “单是个山灵髦就够难对付了,现在还来了别的东西?这村里的人是合该着要死绝啊。咱别管了,跑吧?!”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包青山和棺材李都惶然的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做出最后的决定。 我说:“瞎子,你背上这傻姑娘,咱们去祠堂看看情况。如果不对劲,你就先带着她和司马楠离开!” “你放屁呢?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想着救人?无辜?这个村子里有无辜吗?”瞎子是真急了。 “有!” 我回头走近他,用只有两个人只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 “起码有两个是无辜的。” 瞎子愣了愣,没再说什么,把五宝伞朝我怀中一塞,将疯女孩儿背了起来,顺手将刚才那把锯子塞到司马楠手里: “碰上你认为不是人的,直接砍!” 说着,自己从棺材沿上拿过墨斗,扯出墨线做了个绝杀的手势…… 第七十四章 蜡脸和尚 天色暗了下来,雨还在下。 一行人沿着村后的小路,来到了祠堂后边。 我肩上的寒意更加刺骨,先前没有反应的阴瞳也传来了强烈的感应。 瞎子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疑惑的小声说:“没听说过山灵髦还能招引别的邪祟的,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看看。” 绕到一侧,扒着窗户偷眼往里看。 聚集在祠堂里的村民多数席地而坐,有的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有的在分吃干粮。 这样一来,少数站着的几人便显得尤其突出。 我仔细看了看站着的‘人’,其中就有麻杆老`二父子和包青山的老婆孩子。 另外几人也和他们一样,不但没戴孝,而且模样穿戴有些古怪,不问可知,也是先前村里死了的人。 那个叫汤无梦的警察果然也来了祠堂,就在靠近祠堂门口的角落里低头站着,脸上还贴着那张被血浸透了的黄纸。 之前见过的胖和尚此刻正盘腿坐在祠堂正中的案桌上,面前的地上点着一个火盆。 他头上仍然戴着竹笠,从我的角度依旧看不到他的样貌。 看清案桌旁几个人的样子,我心猛地一沉。 那是村长和他的几个儿子,老三和老四果然回来了。 可让我感觉强烈不安的是,我竟看到了老大的身影! 老三被我推进陷坑,最后朝眼窝子扎了一刀,绝对是死了。 老四被炸膛的猎枪崩晕,没等醒过来就又被包青山用石头狠砸了几下,郭森和毛队等人都没管他,应该也是死定了。 可老大怎么回来了? 他明明是被郭森押走了,难道郭森他们出了状况? 正当我心下不定的时候,村长突然转过身,对身后的老三说了句什么。 我被他的这一个动作彻底弄懵了。 他竟然能看得到老三他们? 关键是……老三居然还回应他了! 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但转念一想,胖和尚可能是真有几分道行,他能让村长看到鬼也说不定。 可这一来我更懵圈了。 如果是那样,村长应该早就知道他儿子死了,怎么现在还跟没事人似的? 疑惑间,我忽然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我顺着感觉看去,和一双眼睛相对,不由得猛一激灵,后背炸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那个靠近窗户下方,正冷眼斜视着我的女人,竟然是司马楠! 看着‘司马楠’森然的目光,我很快反应过来。 跟我们在一起的司马楠绝不会有假,否则也不会因为惊吓小便失禁了。 我没看到祠堂里有棺材李的身影,那里头的司马楠就是假的,应该是山灵髦幻化的。 这一来,我倒是想通了一件事。 昨天夜里在麻杆老`二家,我就觉得窗户上映出的女人身影有点眼熟。 现在想来,那好像就是司马楠的侧影。 幻化成外来女人的容貌,半夜去勾引一个光棍儿,这应该是最符合逻辑的。 见里边的‘司马楠’还在冷眼看着我,我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森然寒意,赶紧把脑袋缩回来,不敢再往里看。 刚一矮下身,眼角的余光就见一个身影似乎正朝我走来。 我猛地转过身,才看清走过来的是棺材李。 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手伸进包里攥紧了阴阳刀。 倒不是我胆小,而是这山灵髦比我想的妖异多了,虽然想到了对付她的方法,可我心里还是没底。 关键是,我有种感觉,白天这段时间,祠堂里似乎又发生了一些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棺材李没有再走近,而是停下脚步,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看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刨子,我稍稍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又有人死了。”棺材李低声说。 “又有人死了?” 棺材李点点头,示意我跟他走。 两人回到祠堂后,就见瞎子等人正站在离祠堂十多米的一条沟渠边。 走过去一看,我不由得就是一哆嗦。 沟里头竟然横七竖八的堆集着十多具死尸! 更让我感到汗毛孔都冒凉气的是,其中有几张面孔,我刚刚才在祠堂里见过! 瞎子指了指一具尸体,低声说:“裤子都没提上,应该是出来撒尿的时候被弄死的。” “这他妈也太狠了。” 本来我对村里的人绝无好感,可看到死尸当中有七八岁的孩子、年近古稀的老太婆,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一直在死人,那和尚没帮他们?”瞎子看向我。 “不能指望和尚了,再这样下去,人真就死干净了!” “你想怎么办?” “你带傻丫头和司马楠走,我直接进祠堂。” “扯蛋!让老李带他们走,我跟你一起去!”瞎子说着,就要把疯女孩儿解下来。 我一把按住他:“老李是村里的人,他走不了。” “那就都别走,我跟你们一起去。”司马楠显得有些激动,握着锯子的手都有点哆嗦。 我没多犹豫,拉过瞎子,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还有这种鬼?”瞎子朝我眨巴眨巴眼。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朝祠堂走去。 到了祠堂门口,我让棺材李和包青山先进去,我和瞎子、司马楠跟在后面。 村民在祠堂里待了一整天,都有些麻木了,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我走进祠堂,立刻直奔到那个警察面前,低声快速的说道: “你已经死了,是被野猪咬死的!” 警察浑身一震,脸上的黄纸也落了下来,露出了半边血肉模糊的脸。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手里攥着写着他名字的竹刀,等着他的反应。 按照鬼灵术上的说法,亶鬼一旦知道自己的死因,就会怨变成伤人的厉鬼,但只有这样,我才能碰触到他们。 警察死鱼一样的眼珠微微转动,因为一边的眼眶被野猪啃没了,眼珠子露在外边,模样显得十分的可怖。 下一秒钟,他沾着血的牙齿渐渐呲了起来。 我攥着竹刀的手心都出汗了,我只在鬼灵术上见过关于亶鬼的记载,真正面对起来可是头一回。 警察牙齿错动了两下,缓缓张开,竟然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个音节。 他仍然和在梦中一样,说不清话,可我还是听出,他说的是:救杜队他们…… 我百感交集,原来鬼灵术中的记载,也不是完全准确的。 我现在肯定,我能够碰触到他,但他没有怨变,而是执着着生前的目标,想要救援自己的战友。 “杜队牺牲了,其他人已经被救出来了。”我缓缓说道。 同时,将写着‘汤无梦’三个字的竹刀,刺进了他的身体。 “一路走好。” 看着他快速复原面孔,露出英气勃发的本来模样,我低声说了一句,将竹刀拔了出来,默然的看着这年轻的英灵身形消散。 “鬼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传来,紧跟着又有好几个声音跟着喊了起来。 我醒过神,回头就见村民正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和尚那边跑。 村长更是一个箭步蹿到胖和尚身前,指着这边说着什么。 这时,我终于看清了胖和尚的样貌。 和尚的确很胖,竹笠下的一张圆脸,就像是弥勒佛一样。 然而,他的样子非但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祥和,反倒是让我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 火盆里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看上去满面红光。 但是这光芒中,却透着另一种阴森诡异的光彩。 这种光彩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不是活人的脸被火光映照能够发出的,而是像死人的脸蜡化了一样。 与其说胖和尚是个活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尊蜡像馆里的蜡像。 “胖和尚不对头。”瞎子小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看着胖和尚,脑子越发混乱。 我白天回到村里的时候,和尚已经在祠堂里了,那时候我没感觉到这么重的阴气啊。 怎么现在阴煞强烈的隔那么远,就把我肩上的鬼爪子给激出来了呢? 见胖和尚没反应,村长有些急了。 惶恐的看着我们几个,颤声问道:“你们没死?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你怎么着就以为我们死了?”瞎子不阴不阳的反问。 “老李,你……你没死?”村长又试探着向棺材李问道。 棺材李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心里明白,他看到了刚才我送汤无梦去轮回的一幕,他的儿子小虎终于离开了村子,他心里已经再无挂碍,铁了心站在我们这边了。 可我也更疑惑,按说我算是‘该死的’,包青山老婆孩子饿死了,村长让他跟着去,显然也没想他活着回来。 棺材李怎么也被当成鬼了呢? 白天这段时间,祠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多琢磨,深吸了口气,对着人群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死的冤,死的绝望,可现在村里已经死了快一半了,你什么仇都报了!我来这里不是想杀你……别再伤害无辜了,跟我离开这里,我送你去轮回。”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阴森的女人声音说道:“无辜?你说谁是无辜的?” 听到这个声音,我头皮瞬间就麻了。 声音并不是从面前的人群中传来的,而是就在我身后,就在我的耳边…… 第七十五章 谁是恶鬼? 我僵硬的转过脖子,斜眼看向身后。 看清说话那人的样子,就像是触电般的猛一哆嗦,差点没喊出声来。 我竟然看到了我自己! 那个发出阴森女声的居然是个‘男人’,而且和我一模一样! “啊!” 反应过来的村民彻底吓疯了,尖叫声中,更加奋力的挤向和尚所在的案桌。 我缓过神来,抬手制止了想要冲过来的瞎子和棺材李,勉强吞了口唾沫,对面前的‘自己’说: “我只是想你别再杀人了,否则你就不能去轮回了。” “轮回?轮回又能怎么样?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知道我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吗?” 说话间,面前的人模样开始变化,转眼间,竟变成了女人的样子。 我头皮又是一紧,这就是白天我在老`二家院子里,通过灵觉见到的那个孕妇。 “二嫂,二嫂!” 这时,瞎子背着的疯女孩儿忽然叫了起来,“原来那些鸡是你吃的,不是黄狼子吃的!” 我心一颤,不由得又想起生吃活鸡的那一幕。 女人惨然一笑:“是啊,鸡是我吃的,我怀了孩子,我饿,可他们怕我逃走,只给我喝米汤。 我是想逃走,没有一天、没有一秒不想逃走,可我每次逃走,村里人都会把我抓回来。” “你要是不想着跑,能不给你饱饭吃吗?”村长突然插话道。 紧接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用苦口婆心的口气说道: “你跟了孟家老`二,就是人家家的人了,娃都生了,还跑啥啊?知道你是城里人,可城里人也是人,也有感情吧?你跟孟家老`二都这么多年了,咋还不安分呢?你死就死了,咋还把自己的男人害死……还害村里人干啥啊?村里人谁欠你,谁亏你了?” “当人家媳妇儿还跑,不要脸!”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大声说了一句。 我先是听得呆了,等到看清老太太和小孩儿的模样,之前才生出的对村民的一丝怜悯,在这一刹那一扫而空。 这老太和小孩儿,我才在祠堂后的水沟里见过,她们根本已经死了。 村民们似乎忘了眼前的女人是鬼,更多的人七嘴八舌的对她数落起来。 女人也不说话,只是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瞎子两步走到我身边,伸手就往我腰里摸:“老子毙了这帮畜生!” 我用力按住他的手,看着女人说:“我知道你这辈子受了太多的苦,我只想你别再造杀孽,早点去轮回,下辈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你家里应该还有亲人,他们还在想着你,念着你。他们可能已经绝望了,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可他们肯定想你好……” 我声音不自主的有些哽咽,原来山灵髦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在这些所谓的‘纯朴村民’面前,她至死都是个让人可怜的受害者…… “你听他的话吧,他是阴阳先生,还是警察,他是好人,是真的为你好。” 司马楠缓缓走了过来,两眼通红的对女人说道:“别再杀人了,跟我们走吧。” “二嫂,你跟我们走吧!”疯女孩儿也口齿漏风的说道。 面对两人的劝说,女人的神情渐渐有些软化。 良久,悲声道:“我想离开这里,死了都不想把身子留下……可我走不了,我拖着身子走进山里,结果却掉进了陷阱,那里边很多野猪、狼……还有人……它们不停的咬我……我现在已经走不了了,我再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我和瞎子对望一眼,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山灵髦了。 那陷坑想来是猎户捕猎大型野兽用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不知道坑杀过多少的野兽,甚至还可能误杀过人。 按照瞎子事后的话说,那陷阱已经成了汇集山中阴煞气势的煞眼,女人死后诈尸成僵,只是想逃离山村,没想到却落入了陷坑里…… 我深吸了口气,对女人说:“只要你别再杀人,我保证带你离开这里,我有法子。” 女人还没开口,村长突然大声道:“不能放她走!她杀了我家老`二,杀了村里那么多人,不能放过她!” “对!不能放过她!” “你是阴阳先生,她害死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你不是警察吗?村里死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要放了她?” …… 一时间,村民嘈杂一片,更有人求那胖和尚施法杀鬼。 我再也忍不住,伸手把枪拔了出来,顶上膛朝着屋顶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震耳,祠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扫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和鬼,目光最后停留在村长身上: “村里的事我不会再管,但是我必须带她走,谁要敢拦着,别怪我不客气。” “你就一把枪,能吓唬住谁?”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村民们像是被提了醒,纷纷抄起了打猎用的钢叉之类,更有人端起土制的猎枪火铳对准了我们。 我血气冲顶,瞄准一个拿火铳的就想扣扳机。 不经意间斜眼看到他身旁发生的一幕,瞬间僵在了那里。 “嘎啊!” 一直站在我肩上的鬼鸮猛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 叫声压过了村民嘈乱的声音,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暂时安静了下来。 “卧槽,看来不想让我们离开的不止这帮家伙。”瞎子倒吸着冷气说道。 这时,人群中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你们快看,火怎么变绿了?”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都转到了胖和尚面前的火盆上,就见原本旺盛的火焰正在渐渐缩小,而且慢慢的由橘红色变得幽绿起来。 “师傅,这……” 村长惊恐的朝着女人看了一眼,快步走到胖和尚身边,但是只说了半句,就浑身猛一哆嗦,表情变得更加扭曲起来。 “和尚怎么化了?”有人惊叫道。 没错,随着火焰的转变,高坐在案桌上的胖和尚,竟真像是蜡做的一般,开始融化起来,而且发出了浓烈刺鼻的腐臭味道。 “是尸气!这和尚不是活人!”棺材李惊道。 话音未落,和尚融化的脸上已经有血水涌了出来! 同时一个沉闷的男人声音在祠堂中响起: “谁都不可以走,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人群一下子炸窝了,尖叫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也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了。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朝着胖和尚开了一枪。 土制的火铳打出的铁砂射在胖和尚身上,就像泥牛入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反倒是离胖和尚最近的村长,被飞射的散砂射中,惨叫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瞎子又惊又怒。 我也已经看出,所谓的和尚,居然似乎是比山灵髦还要恐怖的存在,可一时间也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 “走,先离开这里!” 现状容不得我多想,祠堂中乱成了一锅粥,别说是想法子对付‘和尚’了,再待下去,都有可能被村民的流弹给打死。 我生怕女人再离开我的视线,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和瞎子等人一起往外跑。 我原本的打算是趁乱跑出祠堂,直接就往山外跑,可是等出了祠堂,却愕然发现,通往山外的路竟变得一片迷茫。 就像是平地起了一场浓雾,将整个村子包裹起来了一样,站在村头根本无法看清村子外面的情形。 我下意识的看向拉着的女人。 女人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不是我。” 说着,挣开了我的手。 我就看着她身子像是出现重影似的闪动了两下,但人却在原地没有变化。 “我走不了了,我连村子都不能离开了!”女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一定能走得了!先退回村里去!” 我咬牙说了一句,再次拉住女人,回过头朝着村里跑去,直接就近跑进了村长家的院子。 看清院里的情形,我登时就愣住了。 院中一角,竟然有四具精壮男人的死尸! 我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想为什么院里会有死人了,直接拉着女人进了一间屋子。 我扯过床上的被褥,招呼瞎子和我一起把窗户挡住,这才关了门,摸出打火机打着,找到油灯点亮。 “包青山没有跟来!”司马楠气喘吁吁的说。 “管他呢,他最该死!”瞎子看了那女人一眼,扭头看着我:“你说的那两个无辜,一个是汤无梦,另外一个就是她?徐祸祸,我刘炳从来没服过谁,这回服了你了!你是真不怕死,居然为了个女鬼……” “比起那些村民?谁更像恶鬼?” 瞎子点点头,“敢情你就是想救她,压根没想过管那些村民的死活。” “我是阴倌,是野路子,不是救世主。” 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外面乱糟糟一片,显然那些不管死了还是活着的村民也跟着从祠堂里跑了出来。 我有种想把头皮扒开,把手伸进去捋顺思路的冲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小一个村子,怎么就这么多邪乎事呢? 那胖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明明是个妖僧,为什么白天我就没感觉出来呢? 我甩了甩头,转身问女人:“院里那四个也是你弄死的?” 女人朝司马楠看了一眼,点点头:“村长说要留着她,给她三儿子做老婆,让我带着四个村民过来把她带到祠堂去。” 她转眼看向瞎子,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们本来想杀你的。” 第七十六章 伞中鬼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真正的棺材李诈死躲进了棺材,她那时变幻成棺材李的模样,所以才会带人来找司马楠、杀瞎子。 至于后来‘司马楠’出现在祠堂、村长等人以为棺材李死了……这些细节就不必细琢磨了。 毕竟山灵髦最擅长的是变化伪装,人越多,形势越乱,她就越能发挥所长,不被人发现。 我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杨倩。” 瞎子看了看她,忍不住摇头:“都说山灵髦凶性十足,残忍好杀,现在看来,这里哪个村民不比她更凶神恶煞?” 我只能是沉默。 面前的杨倩就和我通过灵觉看到的一样,光着脚,一副村姑打扮。实在让人无法把她和山妖僵尸联系在一起。 看着她无害的样子,我忍不住想起了某人。 同样是匪夷所思的存在,那个她又哪里凶神恶煞了…… 瞎子用肩膀扛了我一下,“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赶紧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 我说:“想躲也躲不过,和尚不是说了嘛,所有人都要死。” “他也得有那本事!”瞎子冷笑,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话说回来,那胖秃驴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就跟天上掉下来、土里钻出来似的?” 我摇了摇头,说现在没必要想这些,当务之急是要把今晚对付过去,趁早离开这村子。 我想了想,摘下包放在一边,把早已经湿透的上衣脱了下来。 “呀!哥哥多了一只手!”疯女孩儿叫道。 瞎子、棺材李,包括司马楠全都一脸震惊的看着我的右肩。 我转脸一看,心肝也是一颤。 肩上的凸起已经明显的一览无遗,完全就像一只没有皮肉的青黑色枯干人手扒在我的肩膀上。 在瞎子的叹气声中,我拿出阴阳刀,快速的在手掌上割了一刀,念诵法诀的同时,将血拍在双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鲜血拍在右肩的时候,我似乎感觉那鬼爪子拱动了一下,连带的整条右手臂都微微有些发麻。 瞎子问我不是已经开了鬼眼了嘛,怎么还搞这一套? 我说我也说不清楚,虽然说是开了鬼眼,可每次遇上‘大家伙’,我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开蒙的破书对我的影响太根深蒂固了…… 总之我觉得现在所谓的鬼眼,不如用破书上的法子开眼来的踏实。 司马楠默默的帮我包扎着伤口,鬼鸮扇动翅膀,又从桌上飞落到我肩膀上,就落在右肩的鬼爪子上面。 我斜眼看着小家伙,总觉得它今晚有些不对劲。 之前它都没叫过,我都以为它是只哑巴鸟,然而今晚它却不止一次的发出怪叫。 而且,此刻它原本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透出的暗红色更加明显了…… 又过了一阵,瞎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回过头说“外边好像没动静了……” 话音未落,借着桌上的油灯光亮,我就看到一股浓重的黑气顺着门缝涌了进来。 与此同时,鬼鸮也再次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叫声。 “躲开!”我把司马楠挡在身后,伸手去拉杨倩。 瞎子反应也是极快,一个箭步就背着疯女孩儿闪到了墙角。 下一秒钟,屋子里猛然卷起了一阵阴风。 不等我看清来的是什么,桌上的油灯便被卷灭了。 黑暗中,我看到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双血红色的凶眼,伴随着猛烈的阴风,似乎有个庞然大物迎面向我扑了过来! 我一咬牙,反转阴阳刀就想刺过去。 忽然间,却感觉左手一松,杨倩竟然挣脱了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屋子正中就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下一秒钟,本来已经熄灭的油灯竟又重新亮了起来。 灯光下,就见杨倩正站在桌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我只是离不开村子。” 想起刚才的情形,我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虽然没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可那明显是杨倩和那突如其来的邪物短兵交接了。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那东西就不见了…… 自从杨倩在祠堂中现出本来模样,被村民众口指责,我就下意识的把她当成了弱者。 差点就忘了,她是凌驾于五行邪煞之上,和金刚尸对等的恐怖存在。 她只是离不开村子,不是没有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 “刚才那是什么?”瞎子惊魂未定的问。 “一只大鸟。”杨倩这么说的时候,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看着鬼鸮说:“一只和它一样的鸟。” “鸟?!”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刚才那邪物迎面冲着我来,扇动的阴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的确像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鸟。 可我实在没法把它和巴掌大的鬼鸮相提并论。 再看鬼鸮,不停的在我肩膀上跳来跳去,显得比刚才还要躁动不安。 疯女孩儿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状况吓到,忽然指着桌上的五宝伞说: “他想出来!那只鬼想出来!” 我呆了呆,走过去拿起五宝伞。 略一犹豫,我还是撑开了五宝伞,下意识的看了棺材李一眼,垂下眼帘,默念起他教给我的法诀。 五宝伞突然在我手里打了个旋,我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同一时间,右肩也微微一轻。 回头再看,鬼鸮已经不见了。 “他出来了!他出来了!”疯女孩儿拍着手叫道。 我猛一激灵,急忙转过身,就见一个面如刀削,眼睛白多黑少的男人正在我身后不远处,嘴角带着一丝诡笑的看着我。 “三白眼!” 虽然我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口。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原来只要把你的另一半魂魄放出来,你就能再变成‘人’。” 见三白眼站在那里没有开口的意思,我从包里夹出一道符,朝他晃了晃: “既然还有做人的机会,那就去轮回吧,下辈子别再助纣为虐了。” “你要放我走?”三白眼终于开口了,看着我手里的符箓,显得有点不可置信。 “不然呢?你都已经死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外边状况不明,我也懒得和他多说,话音一落就将黄符挥了过去。 哪知黄符甩到他身前,竟贴着他的面门缓缓飘落,没有丝毫的变化。 三白眼苦笑:“你真以为我还能再入轮回?没用的,我已经被施了法咒,再没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我看着地上的符箓,只能是沉默。 那是我用鬼灵术画的往生符,但显然对他不起作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三白眼扫了杨倩一眼,再转向我,露出一抹难以形容的神色,“她是僵尸,不是活人,是鬼;你居然为了一只鬼留了下来?” “鬼不一定坏,人未必是好人。”我沉声说。 三白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只能奉陪了。” 见他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我不由得警惕起来。 三白眼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又是两声苦笑: “我到底还是被老东西的人变成了鬼鸮,可我没想到,我的主人会是你。” 我一愣,“主人?” 棺材李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 “五宝伞本就是收纳五鬼的法器,你是五宝伞的主人,他的魂魄在五宝伞里待了那么久,已经成了伞中鬼,只能听凭你驱使。” “伞中鬼……”我又是一阵发呆。 “祸祸,先别管这个了,你听听外边,雨是不是变大了啊?”瞎子边盯着三白眼边走到我身边说道。 我醒过神来,竖起耳朵一听,也觉得不对劲。 雨一直下个不停,可这会儿外面的雨声实在大的有点吓人。 仔细听,竟不像是在下雨,而像是坐在船中听江河湖海翻滚浪涛一样。 “徐祸,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和尚有点熟悉?”三白眼忽然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听出他明显是话里有话。 三白眼:“我和你,应该都见过那个和尚。” 第七十七章 又见黑雨衣 乍一听三白眼说,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但这时院里的水流声更加巨大,同时还隐隐传来一阵念诵法咒的声音。 听到这古怪的念咒声,我就像是踩了电门一样,浑身一激灵。 “鬼和尚!”我脱口而出。 见三白眼点头,我更加惊疑不定:“他怎么会来这里?” 之前我就觉得胖和尚邪性,可怎么也没往我见过的另一个妖僧身上想。 这山村和我所在的城市相隔千里,他怎么会来这儿? “老东西的邪术本来就是靠阴煞来支撑的,我们除了替他做事,最主要的还是帮他到处搜罗阴煞邪物。” 三白眼眼中露出一抹浓重的恨意,指了指杨倩说:“鬼和尚来这儿,九成是为了她!” 我和瞎子对望一眼,瞬间都明白了过来。 正统道术的基础是天地罡气,妖人邪祟作法却是基于阴煞邪气。 三白眼口中的‘老东西’以及鬼楼中‘人’,似乎一直都在搜罗阴煞邪物。 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涉及的范围竟如此庞大。 对于胖和尚的来历我早在心里想了许多种可能,绝没想到他的目的会是杨倩。 山灵髦这样不世出的阴物,可不正是邪门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嘛。 “老秃驴先前没动作,就是在等杨倩把村民全杀光,那样她就真成万劫不复的凶煞了。”瞎子说。 “隔得这么远,村子又这么偏僻,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我还是不明白。 瞎子:“我们找这样的地方不容易,可如果是要老段和佳音来找呢?” “老东西手底下有的是能掐会算的人,他们的任务就是帮老东西到处找阴煞邪物。”三白眼说道。 我点点头,将小刀在指间旋了个刀花。 瞎子解开绳子,把疯女孩儿放了下来,将她和司马楠带到棺材李面前,把一直拿着的墨斗朝棺材李手里一塞,笑呵呵的说: “老李啊,是时候给你儿子积点德了。咱现在让人堵上了,粗活我们哥俩干,你一把年纪,就负责照顾好两个女人,有问题吗?” 棺材李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除非我死,不然她们不会有事。” 瞎子从包里拿出寻龙尺,走到我身边,挠了挠头,“祸祸,那鬼和尚到底有几斤几两啊?” 我拱了拱腮帮子,看着他说:“上回一见他露面,我就跑了……” 瞎子无语。 我也没再多说,一咬牙,伸手拉开了房门。 看清门外的情形,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狂暴的水声了。 雨已经停了,院子里却变得像是一片汪``洋。 那完全不是积水应有的样子,而像是院中凭空多了一个水潭。 ‘水潭’浑不见底,水面翻起的浪涛足足超过两米。 和上次在医院地下的监狱水牢一样,随着激浪翻滚,水中缓缓冒出七个形态狰狞的巨大铜像。 铜像中央盘坐一人,身穿黑色的僧袍,头戴竹笠,竹笠下却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骷髅,正是鬼僧无道! “徐福安!又是你!”空洞苍老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意。 “呵呵,难为你还认得我。” 我冷笑的同时,快速的扫视着别处的情形。 整座院子已经都被迷雾包裹,就和先前雾气裹住村子一样。 以至于院落不能分辨,我们所在的屋子就好像原本就建在水潭边一样。 想到上次的情形,我低声提醒瞎子:“小心水里。” 瞎子却摇头说:“这是他利用阴煞邪术改变五行气势造的邪局,水里不会真的有东西,要有,肯定是在那些铜像里。” 说话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小小的影子掠来。 转眼一看,就见鬼鸮飞落在我肩上,三白眼居然不见了…… 他居然又变成了鬼鸮! 尽管听棺材李说了一些鬼鸮的来历,但我对这邪异的存在仍是不怎么了解。 可鬼鸮再现,我却感觉它变得和之前明显有些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近距离看着那对绿油油的眼睛,我总觉得鸟眼中竟暗含着几分狡诈,感觉它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好好一个胚子,就这么被你糟蹋了,简直暴殄天物!” 鬼僧无道怒声再起,明显指的是鬼鸮。 我哪管他说什么,看了看那七个铜像,小声问瞎子: “邪局里的水潭会不会淹死人?” “会!” 瞎子眼珠转向我,眼中突然露出一丝诡笑:“会淹死人,可淹不死鬼!” 我怔了怔,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稍微有了些底气。 门槛外就是‘水潭’,我们和无道之间有着接近五米的距离,如果水潭有着真实的深度,我们想要靠近这鬼和尚都不行。 瞎子也是,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改不了故弄玄虚的毛病,直接说水潭淹不死我这个阳世恶鬼不就行了! “亢罗达呐,般若那耶……” 无道似乎十分盛怒,竟直接念起了法咒,七个铜像顿时像水面倒映的虚影般摇曳起来。 “绝杀!” 随着无道一声暴喝,其中的两个铜像猛然间消失了踪影。 下一秒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水面突然荡起了水波,水波的中央竟飞出一只像是传说中大鹏般的黑色巨鸟,夹带疾风的朝着我们飞扑了过来。 我头皮一紧,眼看巨鸟快到跟前,心一横就想迎面而上。 忽然,耳畔响起一声刺耳的怪叫,鬼鸮竟腾空飞离我的肩膀,闪电般的朝着巨鸟飞去。 这时我才看清,巨鸟除了体型庞大,眼睛血红,其余就和鬼鸮一般无二。 而三白眼所化的鬼鸮,飞射而出的那一刻,原本幽绿的眼睛在刹那间竟爆发出紫色的光芒,速度比先前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一大一小两只不成比例的凶鸟在半空只一照面,鬼鸮居然直接啄中了巨鸟的一只眼睛! “啊!” 巨鸟被啄中,立刻消失不见,发出惨叫的却是无道。 可这鬼和尚只是叫了一声,就又大声念起了咒语。 见水面再次激荡,我神经更加紧绷。 可就在这时,瞎子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难不成鬼和尚使阴招,他被脏东西附体了。 “秃驴,你露底了!” 瞎子猛一声大喊,竟弯下腰,双手握着寻龙尺的一端,将另一头狠狠的插进了门槛的石缝里。 说也奇怪,寻龙尺一插进去,原本激荡的水面居然一下子变得平静下来。 “在老子面前玩邪局,你怎么不去关公面前耍大刀呢?!”瞎子哈哈大笑。 随即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鬼和尚结阵作法借的是五行中的水,土克水,我用寻龙尺定住地脉,看他怎么作妖!” 果然,说话间,就见水潭的水势起了变化,转眼间就有了恢复积水的迹象。 而鬼僧无道和剩余的五个铜像,也渐渐变得虚幻起来。 一直盘坐不动的鬼僧像是惊怒交集,身子竟微微颤动起来,忽然大喊道: “你还等什么?还不动手!” 我和瞎子都是一惊,难不成这妖僧还有帮手?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定住地脉了!”瞎子不可置信道,同手抬手指向一处。 顺着他所指的方位一看,我顿时也惊呆了。 他指的是七个铜像之一,对于这个铜像,我的印象最深刻。 那是铜像当中唯一的一个‘人’,却没有头。 这‘人’单膝跪地却没跪实,右手撑地,左手在腰间拿捏出一个古怪的手势。 这手势我太熟悉了。 虽然我至今仍然不明白手势的含义,可徐荣华留给我的老照片里中间的那个人,还有老何,都曾比出过这样的手势…… 然而,此刻最让人震惊的是,那个铜像竟然缓缓站了起来,原本撑地的右手将仍拿捏手势的左手捧到了胸前。 “它要干什么?”瞎子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颤。 他绝不是胆小,对于风水阵局,他有着强烈的自信,可眼前诡异的一幕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在他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就在这时,铜像的左手猛地一翻!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小心点!” 瞎子的话音未落,包裹院落的迷雾中陡然钻出一道黑影。 黑影速度快的吓人,转眼就到了跟前,飞身而起,抬掌拍了下来。 我一咬牙,将手里的阴阳刀迎着她的手掌刺了过去。 可是就在刀身翻出的一瞬间,天空陡然划过一道闪电。 借着电光,我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准确的说,我只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整个人都裹在一件黑色的大雨衣里面,脸上戴着口罩,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露在外面。 怎么会是她? 我瞬间整个人就僵住了,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松开了手,任由手中的小刀落地…… 黑雨衣显然也认出了我,眼中露出了惊愕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我能感觉到,她拍出的手掌在努力的收回。 可就在我脱口喊出她名字的前一刻,她的目光骤然变冷,缩回去的手也再次拍了下来。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我身边猛然闪出一道身影,抬手迎了上去…… 第七十八章 驿站来客 “轰……” 炸雷声中,一爪一掌在半空相对。 雷声掩盖了所有声响。 我只看到‘黑雨衣’身子猛地一挺,落入了快要消失的水潭。 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终究没能喊出口,我只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 “你疯了!危险,别过去!”瞎子拼命的抱住我。 “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鬼僧恼怒的骂了一句,紧跟着和铜像一起消失了踪影。 水潭随之消失,‘黑雨衣’却始终没有浮上来。 看着院中的积水,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去你妈`的!” 我猛地甩开瞎子,回身朝瞎子扬起了手,拳头举在半空,却没有打过去。 “你发什么疯?”瞎子退后一步,狐疑的看着我。 “你们快看看杨倩,她快不行了!”司马楠在屋里喊道。 我又朝院中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屋,就见杨倩瘫在地上,半边身子软趴趴的,像是没了骨头一样。 “怎么会这样?山灵髦可是比五行邪煞还要强大的僵尸,她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刚才那个难道是……金刚尸?”瞎子吃惊的看向我。 “是徐洁。” “徐洁?那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和鬼和尚在一起?” 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蹲到杨倩身旁,仔细查看,发现她左臂连带半边的肩胛、胸骨竟全都碎了。 “我以为她要伤你,你是好人……不该死,我不知道你们认识。”杨倩艰难的说道。 “别说了,雾散了,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里,送你去医院。”我把她抱了起来。 瞎子直摇头,“你傻了?她是僵尸,去医院有个屁用?” 我怔了怔,有些恍然的问:“那该怎么办?她是无辜的,她不该死。” “她好像早就死了。”三白眼不知何时变回了人形,摸着鼻子说道。 瞎子说:“她是僵尸,身体是不能恢复的。” 我深吸了口气,却怎么都不能平复混乱的思绪。 “身体不能复原,那就只救她的魂魄吧。”说话的是棺材李。 他斜靠在床边,脸色十分的难看。 疯女孩儿跪在他身后的床板上,指着他说: “他死了,他是鬼。” 死了? 我一愣,想要上前察看。 棺材李摆了摆手:“她说的没错,我阳寿尽了。我这辈子对不起小虎他娘,更对不起小虎。我想救他,却害了他,我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你们也知道,我是棺材门的。我把小虎的尸体背回来,把鲁班器和死婴跟他殓在一起……我怕不够,就躺在另一口棺材里,把我的阳寿换成了阴寿,可我还是保不住他……” 棺材李指了指我怀里的杨倩,继续说道: “我虽然对阴阳术只懂些皮毛,可也知道阳世不容阴尸。她造了太多杀孽,阴魂也不能入轮回。既然身子救不了,那就不如把她收进五宝伞里。 五宝伞是天子六工所出,是钟馗圣君的法器。她做了伞中鬼,多行善积德,将功补过,才可能有再入轮回的机会。否则她就算不魂飞湮灭,也只能留在山里做孤魂野鬼。” “真的?”三白眼眼睛一亮。 棺材李点点头,“做我们这一行的有规矩,绝不能骗死人。” 三白眼眼珠转了转,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棺材李转向我说:“先生,我还有一事相求……” 我打断他说:“我是阴倌,也是法医、警察,我不会丢下同事的遗体。” “老李,别多说了,这村子没救了,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瞎子说道。 棺材李微微摇头,“这里是我的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村里的人不管死活,都是我的父老乡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是没了声息…… 天亮,终于又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我背着汤无梦的尸体,瞎子背着疯女孩儿,和司马楠一起回头朝寂静的山村最后看了一眼,离开了这个盛载了不知道多少噩梦的地方。 快要出山的时候,我们遇上了带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正准备进山救援的郭森和毛队长。 回公安局的路上,郭森接过我的枪,退出弹夹看了看,小声问我: “少了两颗子弹,报告该怎么打?” “鸣枪示警,可以去现场查证。” 过了一会儿,郭森又忍不住问:“村里的人怎么样了?” 我点了根烟,对着窗外深吸了一口,回过头反问他: “你们不是把老大带出来了吗?他怎么又回去了?” “回去?”郭森怔了怔,反应过来说:“他在路上被毒蛇咬了,没撑到出山就死了。对了,包青山呢?” “他要陪着老婆孩子,留在村里了。” 司马楠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过脸替疯女孩儿理了理头发,把下巴贴在她耳边,默默的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 回程的火车上,郭森再一次忍不住问我,村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见没有外人,我就把我重回村里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郭森听得脸色铁青,问包青山是不是被我开枪打死了。 我摇头,说我没有杀人的权力。 在离开村子前,我们的确又见到了包青山,我当时也确实对着他开了一枪,不过却只打中了他的脚面。 他苦苦哀求,要我救他的老婆和孩子,我只好教给了他一个方法。 郭森刨根问底的问我是什么方法。 我笑着说那已经不属于法医这个职业的范畴了,我没有义务向他汇报。 郭森不死心,让我别学马丽打官腔的那一套。 瞎子斜了我一眼,放下墨镜,靠在床头上像是自言自语般懒懒的说: “村里有一半人都成了死不自知的亶鬼,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亶鬼就会变成恶鬼。如果有人敲锣打鼓的把所有人都召集到祠堂,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死了……” 瞎子抱着肩膀夸张的哆嗦了两下,滑下身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郭森忍不住打了寒噤,“那现在村子里……” 我看了看窗外,回过头问:“你能说得清村里的那些是人还是鬼吗?” 火车快要到站的时候,司马楠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摆弄了两下放在桌上,看着我说:“我把进山后所有的一切都录下来了。” 我皱了皱眉:“你打算报导出去?” 司马楠摇摇头,“我全删了。比起某些没意义的报导,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我很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阴阳先生。噢不,是阴倌。” 下了火车,我说要跟着瞎子去他家,当面向段佳音问一些事。 刚说完,瞎子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脸顿时哭丧下来,“佳音回老家照顾他爹去了。” 我一阵无语,只好打给窦大宝,想跟他一起吃顿饭,然后直接回平古。 没想到窦大宝说,他人已经在平古了,今天是季雅云的生日,是潘颖让他过去一起替季雅云庆祝的。 回到平古县,和司马楠分别后,我直接回了城河街。 当晚几人在季雅云她们家摆开酒宴,替季雅云庆生。 季雅云说凌红替她拍的那十二张照片已经寄来了。 我让她拿给我,也没看就收了起来。 毕竟是她生日,没必要非得今天说些个不愉快的事。 这趟回来,我身心俱疲,再加上窦大宝爱喝酒、潘颖喜欢胡闹,一来二去不光我和窦大宝喝多了,三个女人也都喝的脸红扑扑的。 散场后回到家,我和窦大宝也懒得洗漱,躺在床上胡乱说了会儿话,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老板!”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我猛然睁开了眼。 果不其然,我又来到了阴阳驿站里。 叫我的自然是小雅,她就站在我身旁,秀眉微蹙的看着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柜台对面的长椅里,竟还躺着一个人! 这人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儿,呼噜打的震天响,居然是窦大宝! 我反应过来,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大宝,大宝!” “啊?这么快就天亮了?” 窦大宝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看清状况,眼睛顿时瞪得比牛蛋还大。 “这是什么地方?这小美妞是……” 他屁股底下像是装了弹簧,一下子弹了起来,指着小雅:“她……她……她……” “她是小雅!”我压低声音说:“就是‘小时候’版本的季雅云。” “那这里是……阴阳驿站?!” 我点点头,心里不禁有些纳闷,他怎么也来了? “老板,他是什么人?”小雅走到我身边问。 看表情,她似乎有点嫌弃这个大胡子。 “诶,你不认识我啦?也对,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应该没见过我。”窦大宝对她充满了好奇。 见他围着小雅打转,我连忙拉了他一把,低声说: “别胡闹,她年轻的时候脾气可不怎么好,等下要是非收你店钱,你拿什么给?” 小雅蹙了蹙眉,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心跟着一提,生怕她说找窦大宝要店钱,窦大宝是活人,可是要用阳寿来付账的。 但是不等她开口,门外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民女狄金莲,特来拜望徐老板,能否容我进去一叙?” 狄金莲! 我一激灵,忙说让她进来。 可是门一打开,看到来人,我和窦大宝都愣住了,小雅更是“咦”了一声。 来的竟是两个人,其中一个盘着古典发髻,穿着绿旗袍的正是狄金莲,而另一个居然是…… 第七十九章 童养媳 “桑岚!”我和窦大宝同时脱口喊道。 我怎么都没想到,桑岚会和狄金莲一起来这儿。 桑岚像是没睡醒一样,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目光这才转到我身旁的小雅身上,不由得的惊呼起来:“小姨?!” 她很早以前就听我说过驿站的事,而且那次小雅去医院找大双‘收账’的时候,她还见过小雅。只不过当时是季雅云像变了个人似的,模样却没有改变。 所以,她始终不相信我说的有另外一个年轻版的季雅云。这会儿亲眼看到了,吃惊的程度就不用说了。 我目光转向狄金莲,疑惑的问她,为什么把桑岚给带来了。 不料她却说,桑岚并不是她带来的。 我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窦大宝来了,桑岚也来了,貌似今晚的情形有点不对劲啊。 桑岚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小雅吸引,小心的走近她,就像窦大宝刚才一样围着她转着圈的看。 奇怪的是,小雅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迷惑,就像是不敢认定面前的是很久没见的熟人一样。 “祸祸,她俩这是要唱哪一出啊?小雅该不会连桑岚也不认识,也找她要店钱吧?” 窦大宝一句话提醒了我,我连忙把桑岚拉开,看了看她和窦大宝,快步走到柜台后边端起了茶杯。打开盖碗,杯子却是空的。 我把空茶杯微微用力顿在柜台上。 听到响声,小雅像是从被催眠中醒来似的,连忙走过来,端起茶杯说:“我去帮你倒茶。” 那神态毕恭毕敬的完全就像是古代大户人家的女仆人一样。 桑岚见状,眉毛立马就竖了起来,“你还真把我小姨当丫鬟那么使唤啊?” 我连忙朝小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压着嗓子对桑岚说: “别那么大声,你小姨‘小时候’脾气不比你好,你要是敢对我指手画脚,她就敢扇你耳光。” 桑岚瞪着眼睛就要冲过来,被窦大宝生拉硬拽住了。 这时候小雅已经端着茶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门被人无声的推开了。 一个个头不高的胖老头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看到这老头,我屁股底下像是扎了钉子,猛地跳了起来。 来的这人,居然是老何! “你终于肯出现了!”我有一种想要上前撕开他嘴的冲动。 要说我能到今天这种地步,老家伙绝对算得上是‘幕后黑手’之一。 老何呵呵一笑,朝屋里的每个人都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对面的长椅里坐了下来。 见他神态悠闲的像进了茶楼一样,我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现身,现在主动送上门,应该是要向我坦白一些事了。 我心里有一百个问号排着队等他解答,没想到老何开口却说: “小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交个女朋友了。” 我刚喝下去缓劲的一口茶差点没连着血一块儿喷出来。 “咳咳咳……你什么意思?”老家伙肯现身,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老何笑了笑,似乎也有点尴尬,却又说:“没什么,小伙子长大了,总要娶老婆的嘛。” “你有话就明说,别再给我藏着掖着了!”我把手里的茶杯重重顿在柜台上,茶水溅了一片。 见小雅手忙脚乱的擦拭收拾,桑岚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徐祸,你够了!别再让我小姨干这干那了!” “你给我老实坐一边去!”我厉声道。 我是真火了。 一直以来,我都像是活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无论怎么挣扎努力,都找不到逃离的方向。 我有感觉,无论老何、段乘风,还是老陈,甚至包括瞎子,这些人都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情。 偏偏每一个人都故弄玄虚,任凭我一个人在漩涡中苦苦挣扎,苟延残喘。 这比面临那些妖邪鬼魅还要让我觉得备受煎熬。 现在终于有人肯现身了,却用玩笑的口气说出这种荒诞不经的话题。 换了旁人也还罢了,而我面前的老何,却是一手把徐洁送到我身边的人…… 这分明是不拿我当人啊! 老何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愤怒,收起笑脸,缓缓的说: “小徐,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我只能说,时机未到,你知道的太多没好处的……” “说!一样一样,原原本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客气的打断他。 老何摇了摇头,“我现在真不能对你说太多,不过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不去做一件事,你可能很快就会没命了。” 我又想发火,小雅忽然拉了我一把,“老板,你先听他把话说完吧。” 窦大宝也说:“祸祸,我相信老何不会拿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当儿戏的,你先听他说。” 末了补了一句,“反正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我强压心火,等着老何开口。 想不到老家伙竟然又说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找个女人,这样你才能有能力保住你的命。” 我怒极反笑:“呵呵,好啊,你去把你外甥女、去把徐洁给我找来!” 老何微微皱眉,摇了摇头,“我说过,你和那孩子有缘无分,别说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就算在一起,她也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我也说过,我的缘分不是别人说了算的,天皇老子也不行!” “可如果我说,假如你不找别的女人,徐洁就会万劫不复,你还会这么坚持吗?” “哎,老头,说话注意点,你这是在要挟他?”窦大宝拧着眉毛说道。 老何摇头,“我说的都是真的,徐洁……也就是小雨那孩子现在已经被鬼山的人控制住了,不得已只能助纣为虐。如果你死了,她就会永远受人控制,结局会怎么样,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了?” “老头,你过分了啊!小包租婆和鬼山有什么关系?她又怎么会帮鬼山的人害人……” “大宝,听他说!” 我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山村院落中的那一幕,我对那双眼睛的主人朝思暮想,绝不会认错。 ‘黑雨衣’就是徐洁。 鬼僧无道和老阴是一伙的,应该都是鬼山的人。 徐洁真的和他们在一起…… 老何有意无意的看了桑岚一眼,又看了看小雅,像是显得有些为难。 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说:“我给你的阴骨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已经现出了阳世鬼身。命犯五弊三缺,必须断绝阳世情缘。” 他忽然抬起两只手,分别指着桑岚和小雅,又咬了咬牙说:“她们俩,你选一个吧!”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顺手抄起茶杯就要甩过去。 见老头大把年纪,吓得双手抱头缩进椅子,我到底还是没忍心砸过去。 窦大宝拉了拉他的袖子,斜睨着他说:“你都说祸祸断绝情缘、犯五弊三缺了,还给他硬牵红线,你这是想害谁啊?” “无论徐老板选谁,她们都不会被害死。” 一直没说话的狄金莲忽然开口道:“只不过……她们不会死,却会很惨。” “金莲,你怎么也帮着何老头瞎掰?”窦大宝和狄金莲也算是老相识了,不满的说道:“五弊三缺是什么就不用说了,断绝情缘就是说祸祸是鳏夫的命,他都要孤独终老了,那谁给他做老婆不得谁死啊?” 狄金莲摇了摇头,却一言不发的看着老何,似乎也有些疑惑。 老何贼兮兮的看了桑岚和小雅一眼,有些含混不清的说:“徐祸娶谁谁都得死,可就是她俩死不了。一个和他配了阳世阴婚,另一个更狠,根本就是个童养媳,徐祸克死谁都不可能克死她们的。” “什么?” 我和窦大宝其声道:“童养媳?!” 第八十章 大祸临头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童养媳?”桑岚直接冲到老何面前,瞪着杏核眼问道。 老何摊摊手,“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本来想要爆发的火气被他这一句话给硬憋了回去,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老何叹了口气,指了指小雅:“她在十六年前就被人配给徐祸做童养媳了,她在这间驿站里已经待了整整十六年了。” 十六年…… 我下意识的看向小雅,就见她眼中微微泛着泪光,显得十分委屈。 我不禁一下想起了上次白长生发疯变成鬼罗刹时的情形。 那时小雅明明怕的不行,却仍然让我走,还说她不会怪我上次丢下她。 上次…… 老何的话难道是真的? 在小雅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忽然想要确认一个问题,直接向老何问道:“她是不是季雅云?” 老何点头:“是,她就是季雅云。” 桑岚冷笑:“我是小姨从小看大的,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怎么可能待在这里?” “我现在这里,可我本人还在疗养院躺着呢。”老何说。 “你那不一样,你和赵奇现在都是植物人,季雅云可是个大活人。”窦大宝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是灵识!”狄金莲开口道:“留在这里的,应该是她的一部分灵识。” 我不由的“啊”了一声。 关于灵识这个东西,概念其实比较模糊。可以说是人的灵智,也可以说是意识。 寻常人可能难以形容灵识的存在。 但是,作为一个阴倌,我很轻易就想到了狄金莲说的是怎样一种情况。 就比如在狄家老宅的时候,我通过灵觉,看到长衫男子将狄金莲浸死在水缸里。 又比如见到章萍的父亲,那个二皮匠在山里做出的恶行。 还有山村中看到杨倩生吃活鸡…… 这些在我看来,似乎是幻像,却都是某一个时间段,真实发生过的。 既然不是幻觉,那我所见到的那些真实的场面,应该就是某人在做某件特殊的事的时候,突发意识强烈所残留下来的影像。 这种意识的分离,或许就是狄金莲所说的灵识。 老何说:“想知道季雅云为什么在这里,其实很简单,只要回去问她十六年前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不就都清楚了?” 他似乎很焦急,看着我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在季雅云和桑岚之间选一个,和她们圆房……” “胡扯!”我大声道。 再看桑岚,虽然没有说话,可攥着拳头脸涨得通红,显然要不是因为老何年纪大,早就对他动手了。 窦大宝这时脑子反倒比我这个当事人清楚,牛眼转了转,问老何: “老头,你干嘛非要祸祸和女人睡觉啊?你都这把年纪了,操这个心干嘛?” “还不是因为他太张扬!”老何竟狠狠瞪了我一眼,“拥有九阴煞体的人是阳世恶鬼没错,但九阴煞体更是邪门妖人梦寐以求的香饽饽。我把阴骨交给他,为的就是替他隐瞒身份,他倒好,自己暴露了!” 老何越说越生气,竟突然指着我的鼻子厉声说: “阳世恶鬼本来只有恶鬼之名,但是你现在杀了人,而且是滥杀无辜,以至于煞体鬼身再也藏不住了。徐祸,你就要大难临头了!” “杀人?!” 窦大宝和桑岚都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小雅也吃惊的看着我。 窦大宝反应过来,瞪着老何说:“老头,没证据可别瞎说!祸祸怎么会杀人?而且还是滥杀无辜?” “你让他自己说!”老何瞪眼道。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我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在山村的时候,我见到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以至于到了最后,我对整个村子都感到绝望。 愤怒之余,我让包青山去唤醒亶鬼的记忆,亶鬼成为恶鬼,村里剩余的村民此刻怕是都死于非命了。 我虽然没直接动手,可要说剩下那些村民是我杀的,倒也不算错。 说到滥杀无辜…… 想到村民中的一些老人和小孩儿,我不由得一阵沉默。 听我说出整件事的经过,窦大宝猛一拍巴掌,“干得好!要我说,那村里的人就都该死!特别是那个姓包的,就他有老婆孩子?别人的老婆孩子就都不是亲生的?” 不等老何开口,他就扒着老何的胳膊说:“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我还是没明白鬼身暴露跟和女人睡觉有什么关系啊?” 估计是他问的太直接,老何老脸一红,像是该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狄金莲忽然看着我说:“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对你说的话?” 不等我开口,她就接着说道:“我们狄家要你帮忙寻找仇人,就是因为你是九阴煞体,狄家的仇人倚仗阴煞邪法借命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必须要找到九阴煞体,夺舍重生。你现在煞体鬼身再也隐藏不住,我想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闻言我不禁浑身一震,一下就又想起了在狄家老宅通过灵觉见到的月白长衫。 为了达到目的毒杀狄家上下几十口,那绝对算是个狠角色了。 “你虽然是阳世鬼身,但道行怎么都比不上恶修了近百年的邪门妖人,想要不被夺舍,就要汲取太阳精气来固本培元。” 狄金莲分别看了小雅和桑岚一眼,说: “这两位姑娘一个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阴女,一个因为佩戴了昆仑鬼玉,也是体质极阴。正所谓阴阳相生相克,她们的体内都孕育着一股太阳精气,所以何居士才让你……”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良久,我靠在椅子里“哦”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房梁,问老何: “这间驿站到底是什么人建的?我又怎么会成为这里的老板?” “哎呀,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然后再管别的吧。”老何摆手道。 “你铺子后面,那间地下的无眼神像庙是怎么回事?那里为什么会有我的灵牌和泥娃娃?”我继续问道。 老何闷头不语。 “我好心替你看铺子,是你把徐洁送到我身边的,你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加重了语气。 老何用力挠了挠稀疏的头发,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也是见那孩子可怜,又对你情深义重,所以才决定帮她一把的。可我哪知道……哪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老何显得十分苦恼,他似乎也知道我最关心的是什么,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一些事。 原来就在我刚开始租他房子,他替我换锁的那次,就发现房间里不对劲。 那时我只是个半桶水的阴倌,而以老何的道行,当时就看出我房间里还来过别的东西。 于是他就留了个心眼,趁我出去后,躲在暗处想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他竟然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儿进了我家。 而且他一眼就看出,那女孩儿不是活人,而是一具金刚尸! 当时他想到两种可能,一是金刚尸想要害我,再就是我可能是邪门养尸人。 可后来他跟踪金刚尸,想要找机会收拾她的时候,却越来越感觉不对劲。 那金刚尸没有四处害人,反倒净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她居然趁菜市场一家杂货店的老板不注意,溜进去偷了一只碗…… 听老何说到这里,我靠进椅子,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当初刚搬家的时候,我没有开伙的打算,厨房空空如也。 后来隔三差五就多一只碗、一个盘子…最后竟‘凭空’多出一整套餐具。 我当时还以为是沈晴在恶作剧,没想到居然是…… 原来‘女骗子’找我要钱,是要帮我买东西。 还有,那个茶几上的肉松面包,那也是她偷来的…… “唉,后来我实在好奇,就找机会拦住她,想问清楚她要干什么。” 老何连连摇头,“听她一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她虽然是金刚尸,可她是个好孩子,我就想帮她一把,谁能想到后来……” 老何摇着头站起身,“该说的不该说我都说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诶诶,别走啊,咱再聊会儿。”窦大宝张开双臂拦着他。 老何瞪了他一眼,“聊个屁!你明天麻溜的搬走,该干嘛干嘛去!” “啊?什么意思?”窦大宝愣了。 “那铺子是我的,现在我要收回去了!” 窦大宝好一会儿才眨巴眨巴眼:“你不做‘植物’了?” 老何回过头又瞪了我一眼,“我诈死是为了避祸,现在祸事全让他一个人招揽了,我不回去还躺那儿养褥疮啊?” “祸祸。” “老板。” 听到窦大宝和小雅的呼唤,我才缓缓睁开眼。 我深吸了口气,把目光转向狄金莲:“你现在知道害你们的是谁了吗?” 狄金莲摇摇头,“不知道,但他应该很快就来找你了。” “所以你肯现身,目的就是让我帮你报仇?” 狄金莲又摇了摇头,“狄家的仇我会亲手来报,但你对狄家的恩情,我同样要报答。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五宝伞中多了两只鬼。五宝伞本应聚集五鬼,如果五鬼缺失,时间久了,伞中鬼就会反噬其主。我来做第三个伞中鬼。” 第八十一章 拔河 我摇摇头,对狄金莲说:“其实我也没帮到你什么,你已经给过我一个玉镯和百鬼谱了,不需要……” 话没说完,狄金莲忽然抬起右手朝我晃了晃。 看到她皓腕上的一抹翠绿,我登时愣住了,“这玉镯……” 狄金莲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个镯子,当初我在外迷失太久,即便经过修养,也很难恢复先前的法力。那日在董家庄,你把这玉镯埋在百鬼葬身地、血狱凶煞局中,致使玉镯吸收了百鬼凶煞。” 我恍然大悟,玉镯本来就是她生前佩戴,她死后玉镯便成了阴玉和她息息相关。 那次我们用玉镯镇局,平息了董家庄的祸患,却没想到反而让她提前恢复了法力。 见我想明白,狄金莲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这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也是命运使然吧。我不光汲取了百鬼凶煞,还吸收了一部分你残留的煞气,自然要为你所用了。” 窦大宝鬼头鬼脑的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想好没,到底跟谁睡?” 见我瞪眼,他嘿嘿一笑:“开个玩笑,我还不了解你?可话说回来,要真是老何和潘潘祖宗说的那样,你可就真危险了。还得想想法子啊。” “有什么可想的?该来的躲不掉。” 我看了看小雅,她似乎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机械般的恭顺。 再看桑岚,我不禁一哆嗦。 她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眼睛都快瞪出火星子了。 我忙打岔的问狄金莲:“狄……狄前辈,你说如果五宝伞里不能聚齐五鬼的话会怎么样?” 狄金莲刚要开口,忽然,楼梯上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骨瘦如柴,穿着粗布旗袍,眼睛上蒙着布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来。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她!” 不等我起身,窦大宝已经跑过去扶住了那个女人。 “她是谁?”桑岚忍不住问我。 我深吸了口气,“是以前被日本鬼子害死的一个女鬼,她的眼睛是被小鬼子活生生挤爆的。” 楼上跑下来的瞎眼女人,正是那天我和白长生从鬼山带回来的魇婆。 魇婆一把抓住窦大宝的手,焦急的说:“长生出事了!快去救他,快救救他!” 她忽然甩开窦大宝,“你不是那个人!” “白长生?” 我一惊,急忙起身走了过去。 魇婆摸索着抓住我的手,“是你了,是你了,快去救长生!他回学校了!” “学校?” 我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身下一空,感觉像是从万丈深渊掉了下去…… “我靠!什么情况?” 我被身边传来的惊呼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却看到窦大宝惊愕的毛脸。 他看看我,眨巴眨巴眼,“刚才是做梦?你怎么又穿成这样了?” 我定了定神,才发现两人都在房间里的床上,而我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那件月白长衫。 “白长生出事了……”我喃喃道。 窦大宝揉了揉眼睛,“那……那刚才就不是做梦了,真的有阴阳驿站……学校?什么学校?” “是鬼楼!”我反应过来,跳下床就往楼下跑。 窦大宝跟着跑下楼,两人刚要出门,货架上的五宝伞忽然飞到了我手里。 想到在驿站中的情形,我也没细琢磨,和窦大宝一起跑了出去。 刚跑到28号门口,房门突然打开了。 “你们要去哪儿?”桑岚站在门口瞪眼看着我问。 “回去睡觉!”我急着说了一句,不管不顾的跑到车边。 刚上车,桑岚竟推开窦大宝,钻进了副驾驶。 我也顾不上管她了,发着车,直接朝着鬼楼的方向开去。 “白长生……噢,我想起来了,上次我们去鬼楼赴约,你帮他捡脑袋的那个家伙?”路上窦大宝终于反应过来,“他出什么事了?” 我刚想说我哪儿知道,耳畔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人声音: “魇婆没能够控制好法力,白长生可能因为她,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我透过倒车镜看了一眼窦大宝怀里抱着的五宝伞。 狄金莲真的做了伞中鬼。 “想起怎么死的会怎样?”我问。 “怨变。”狄金莲只说了两个字。 “卧槽!”我重重拍了把方向盘。 “你在跟谁说话?”桑岚疑惑的问我。 “潘潘的祖宗!” “金莲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窦大宝把耳朵贴在伞上问。 我把狄金莲的话转说了一遍。 “靠!厉鬼怨变的话是会杀人的!他去报仇了?”窦大宝惊恐道。 “杀个屁!他就是个没脑袋的糊涂鬼,鬼楼里的那帮家伙,哪个不比他狠?他不是去报仇,是去送死!” 车停在屠宰场对面,我从背包里拿出阴阳刀,让桑岚待在车上。 这小婆娘任性惯了,又因为老何的那些话憋了一肚子气,哪肯听我的。 想到白长生可能面临的处境,我也顾不上跟她掰扯,见她硬要跟着,想了想,从窦大宝手里拿过五宝伞塞在她手中,“狄前辈,保护好她!” “潘潘的祖宗真的在伞里?”桑岚疑惑的喃喃道,竟‘嘭’的把伞撑开了。 一蓬黑气立刻从伞里涌了出来,升到半空汇聚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鸟。 “嘎啊!” 随着一声怪叫,飞上了天空。 “小白怎么在伞里?”窦大宝问。(小白是潘颖替鬼鸮起的名字,也只有她和窦大宝这两个二货这么叫。) 我边往巷子里走,边把在山村和鬼僧无道交锋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原来鬼鸮本来就是一半魂魄为鸟,一半受禁锢被控制的。现在三白眼魂魄聚齐,虽然不能去轮回,却比普通的鬼鸮更狠。”我说。 窦大宝点头,“魂魄齐了才会动脑子,才会更厉害嘛。”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桑岚问我。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过了今晚,回市里去上学。” 走出巷子,并没有见到塔楼的存在。 然而我却有种更加不安的感觉。 鬼楼还是原先的样子,所有房间都漆黑一片,隔着紧锁的院门望去,整座鬼楼就像是一只雌伏在夜色下的食人巨兽。 “还像上次一样,翻墙!” 窦大宝刚说了一句,鬼鸮从夜空中飞了下来,在我面前飞旋一周,却朝着鬼楼的一侧平行飞去。 我心里一动,连忙跟了上去。 绕过院墙,快到后边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右肩猛一拱动,忙抬手拦住了窦大宝和桑岚。 三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后墙边,我就听身旁的桑岚明显倒吸了口冷气。 鬼楼的后边,沿河的一片空地上,竟聚集着十多个戴着驴耳朵帽的日本鬼兵。 这些日本兵比起我先前见到的那些都要精壮,其中有几个甚至堪称魁梧。他们每个人都赤着上身,满身的大汗。这其中却并没有见到白长生的身影。 我往前凑了凑,就见日本兵围着的半圈中间,两个高大硕壮,只穿着兜裆布的日本鬼子正顶在一起像摔跤一样的角力着。 “相扑?”窦大宝愕然道。 很快,其中一个‘兜裆布’被甩出了圈子,在圈外不断挥着手,大声说着日语。 “他不服气,认为对方投机取巧,要再比一次。”桑岚忽然小声说道。 “你还懂日语?”窦大宝问。 桑岚没理他,蹙着眉头听了听,说:“旁边的人都在起哄,赢的那个同意再比一次……输的那个说要换个比法。” “什么比法?”我问。 桑岚也是一脸疑惑,又听了听才说了两个字:“拔河。” 第八十二章 五鬼聚齐 听了桑岚的翻译,我和窦大宝都是一愣。 “小鬼子搞什么名堂,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运动?” 窦大宝小声嘀咕了一句,问我:“要不要去别处找找?” 我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 我虽然还没来得及和魂魄重聚的三白眼详细交流过,但在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难得一见的白梦蝶,他无疑是对鬼山了解最深的一个。 现在他为了能再轮回,甘心做了伞中鬼,就绝不会把我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再就是眼下已经快要五更天了。 可能有人有误解,认为子夜时分是阴魂鬼魅最猖獗的时候。其实不然,五更天,日月交替的时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黎明前的黑暗’,这个时候,鬼魅是同样猖獗的。 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再盲目去别的地方找,怕是人找不到,还会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桑岚身子忽然一哆嗦。 我奇怪的看向她,却见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眼中露出明显的惊恐。 “怎么了?”我小声问。 桑岚嘴唇颤抖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脸上竟越发没了血色。 “他们在干什么?”窦大宝低声问了一句。 我也顾不上问桑岚怎么了,只拉住她的手捏了捏,顺着墙根偷眼朝河畔看去,就见那两个穿着兜裆布的日本鬼,居然下到了河里,各自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 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更加觉得奇怪。 不是说拔河嘛,下水干什么? 这时,两个日本兵从黑暗中带了一个人出来。 借着河面微弱的反光,看清这人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一惊。 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居然就是白长生! 他本来就很瘦弱,此时被日本兵粗暴的推搡,更像是被狼群裹挟的绵羊一样。 我更加不明所以,但心里已经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救他!”桑岚突然说了一句。 我一怔,低声说:“再看看。” 我总觉得白长生的状况有点诡异,既然现在已经见到了他,不如借这个机会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我很快就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日本鬼说的拔河是指什么了。 几个日本兵七手八脚的将绳子绑在白长生身上,并不是把他五花大绑,而是分别在他脑袋和肩膀上各打了一个井字扣,并且在两端留出了长约五米的绳子头。 绳子的两头被分别抛给了河里的两个‘兜裆布’,紧接着,一个日本兵一脚把白长生踹进了河水中。 下一刻,就见两个‘兜裆布’站在水中,将绳子缠在腰上,咬牙切齿的往两边拔了起来。 而这‘拔河’的中心点,竟然就是白长生的脖子! 我发誓,我无法形容白长生发出的那种声音是多么的惨烈。 单是看着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我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我终于知道白长生为什么会是‘神经鬼’了…… “干死丫的!” 窦大宝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抽出杀猪刀就冲了出去。 我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也是难忍暴怒,反手亮出小刀,跟着冲了过去。 窦大宝一刀扎向了一个日本鬼兵的后心。 可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连刀带人从那个日本兵身体里穿了过去。 然而不光那个被‘刺’的日本兵像是没感觉到什么,其他日本鬼兵也仿佛没看到我和窦大宝杀了过来,仍然大笑着朝着河里叽里咕噜的喊着鬼话。 “我艹你祖宗!” 窦大宝又是一刀,砍向那个日本兵的脖子,可仍然只是和他穿插而过。 我带着满心疑惑,挥手将小刀就近插向一个日本兵的太阳穴,结果却和窦大宝的情形一样。 见窦大宝像发了疯一样还在对日本鬼兵狂刺乱砍,我抽冷子一把抱住他,“行了!他们根本不是真的!” 窦大宝又狠砍了几刀才稍微冷静了些,嘴里却仍是大骂不停。 终于,在日本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中,水中的白长生被活生生扯断了脖子。头和身子分家后,脱离了绳套,在河面上浮沉了几下后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我们身边叫嚣的日本兵,连同水里的两个‘兜裆布’全都消失不见了。 “妈的,怎么会这样?那些畜生养的呢?”窦大宝瞪着眼睛问。 我勉强咽了口唾沫,“刚才那些不是真的鬼兵,应该是类似灵觉看到的存在。或者说……他们是‘魇’,是白长生的梦魇。” 话说出口,我才发觉我的声音像是用铁刷子刷过似的沙哑难听。 我回过神来,想到桑岚,连忙转身,却见她已经脚步虚浮的来到了河边。 桑岚喃喃的问:“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你们快看!”窦大宝忽然一指河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就见白长生竟然从水里冒了出来,两只手抱着脑袋,飘飘荡荡的来到了岸上。 他来到我面前,转过身,一脸麻木的看着河面,许久都一动不动。 见他没有过激的反应,我暗暗松了口气。 看看天色微明,我就想说先回去。 可不等我开口,白长生猛然转身看向鬼楼,“为什么?为什么该死的和不该死的都在这里?为什么不能离开?姐姐到底瞒了我什么……” 说话间,他的身子竟渐渐变得有些虚幻起来。 “五更天,日月交替!他刚刚恢复鬼识,鬼身虚弱,快把他收进伞里,不然他会魂飞魄散的!” 耳边响起狄金莲急切的声音。 我来不及多想,拿过五宝伞撑开,快速的念起了法诀。 念诀声中,鬼鸮飞了下来,化为一股黑气钻进了伞里。紧接着,白长生也被收了进去。 狄金莲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和魇婆都还不能控制鬼力,我已经将魇婆带到了伞中,就让他和魇婆一起在伞中修行吧。” 魇婆…… 我猛一愣。 魇婆到了伞里! 罗刹白长生,鬼鸮三白眼,山灵髦杨倩,再加上鬼灵狄金莲…… 五宝伞中竟已经聚集了五个厉鬼! “这鬼楼里到底还有多少被小鬼子祸害的老百姓?!”窦大宝兀自瞪眼看着鬼楼后方。 我想了想,说:“问题不是有多少被害的人在里面,而是那些日本鬼子也没能离开。这绝对不是鬼祸,一定是人为。” 天色渐亮,三人没再停留,各怀心事的往回走。 出了巷子,刚回到车前,一辆黑色的房车突然迎面而来,在我们车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头顶微秃的老头子下了车,神情阴鹜的看着我。 紧跟着,车上又下来两个人,和他一起缓步走了过来。 见到这三个人,我只觉得心一路向下沉到了谷底,有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 可想到之前发生的一桩桩诡事,和关于鬼楼的一切,我硬是咬着牙和来人直面相对。 “是你!” 老头和其中一个头发像刺猬一样的中年男人同时恨恨的看着我说道。 我笑笑,朝老头点点头,“老阴。” 转又看着刺猬头:“猜霸。” 第三个人是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灰色的对襟中式裤褂,看上去十分的普通。 可就是这么个‘普通人’却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强烈震撼。 晨曦中,完全看清这人的样貌,一股奇诡绝伦的感觉瞬间蔓延到了我的全身,让我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见过这个人,准确的说,只见到过一次他本人。 可那一次,俨然已经成为了我儿时的梦魇。 这人居然就是我小时候跟姥爷去东北的时候,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个男人……毛小雨的师父! 他的样貌似乎和当年没有多大的改变。 最关键的是,那年在树林里,我先是用火钩子砸了他的后脑,后来亲眼看着他自己吊在了树上,他居然还活着! 我好像有点明白,徐洁为什么会和鬼僧无道在一起了…… (第七卷完) 第一章 命案 回到城河街,一进门窦大宝就问我,既然老阴是公安网上挂了号的,为什么不直接抓他。 我苦笑,抓他?能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那附近可就是鬼楼,是他们的地盘,更别说老阴身边还跟着个降头师猜霸了。 要不是屠宰场的人都开始上班,两辆车两帮人对峙太显眼,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呢。 过了一会儿,桑岚问我:“他们是不是就是要害你的人?” 我点点头,虽然和老阴等人没说几句,但是从老家伙的反应来看,老何没说错,我现在已经是鬼身无所遁形了,老阴看着我的眼神,完全就像是饿疯了的野狗在看着一块肥的流油的五花肉。 更让我感觉心底生寒的是,除了和我对峙的三人,我还感觉到那辆黑色的房车里,有一双更加贪婪的眼睛一直在默默的盯着我。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桑岚问。 我抬起眼皮:“还能怎么办?睡了你呗。” “你……” 见她瞪眼,我连忙摆出个投降的姿势,等她收回举起的‘爪子’,我才缓缓道: “虽然我们不同父异母,可相处这么久了,我……我早就把你当成妹妹了。这段时间你都没出状况,那就应该没事了,让你爸再给段四毛打个电话,没什么事,就回去上学吧。” “没事?呵,没事……”桑岚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窦大宝凑过来说:“我相信你是真把小美女当妹妹,那你是不是想当她小姨夫啊?” 我懒得搭理这个二货,递了根烟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两人对着抽了起来。 “老何说他不做‘植物’了,那你要不要回去,找他问问状况?”窦大宝问。 我摇头,说懒得再多问。 倒不是我态度消极,而是我已经对这爱故弄玄虚的老头子没什么耐心了。 我对窦大宝说,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偏离自己的生活。 窦大宝含糊的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等他走后,我才琢磨过来,他说的是:除了小包租婆…… 也就在他走后,我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当啷!” 袋子打开,一把古旧的铜钥匙掉落在柜台上。 我把钥匙放在一边,从袋子里抽出了那张徐荣华留给我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三个没有头的人跪在地上。 我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人的身上,久久没有移动。 照片里的人头虽然都已经不见了,但我清楚的记得中间这人的样子。 不高的身量,中式的对襟裤褂,那分明就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那个半大老头、毛小雨的师父! 只不过,照片里的他还十分的年轻。 可是这照片是什么年代的…他那时就是再年轻,年纪也和现在对不上啊。 还有,我是七岁那年在东北见到他的,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活着…为什么看上去和那时没什么改变呢…… 苦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好收起照片。 想了想,把那把铜钥匙放进了随身的包里。 不经意间,见包里还有个大号的信封,我心一动,连忙拿了出来。 信封是季雅云给我的,里面是凌红给她拍的那一组十二张有鬼的照片。 季雅云显然把这些照片看的很宝贵,每一张都加了塑封。 我逐张查看,并没有看出和手机扫描的有多大区别。 看着照片里身姿曼妙,笑容灿烂的季雅云,我不禁有种荒诞的感觉。 童养媳? 老何肯定是做‘植物’做太久,昏了头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童养媳? 可话说回来,如果小雅真是季雅云的灵识,她为什么会在驿站里呢? 想到老何的话,我忍不住想去问季雅云,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可一想到桑岚那直勾勾的眼神和这些天跟她们娘几个相处的林林总总……我该怎么问? 该怎么再和她们相处? …… 这天早上一进办公室,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大双低着头呆呆的坐在办公桌后,似乎没听到有人进来。 我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孙禄。 孙禄摊摊手,示意他也不清楚状况。 我走过去,在办公桌上敲了两下。 大双身子明显一震,恍惚的抬起头来。 看清他的样子,我不禁吓了一跳。 这家伙两只眼睛红通通的,竟肿的跟水蜜桃一样。 “你没事吧?”怎么的还哭上了呢? 大双勉强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窗外,眼眶却更红了。 孙禄明显早憋不住劲了,起身走过来,两手按住桌子,想要说什么。 大双忽然说:“她走了。” “啊?”我和孙禄相对一愣。 大双揉了揉眼睛,回过头来说:“她昨天晚上走了,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又是一愣,“你说的那个她是……” “女朋友啊?”孙禄憨声问。 我猛一激灵,走过去一把扳过大双的肩膀,“她是不是就是你养的活尸?” 我并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可接触的邪事多了,对于有些事就变得没那么敏感了。 再加上我自己的状况接连不断,竟差点把大双养尸这件事给忘了。 大双沉默了一阵,竟点了点头,抬眼看着我说:“她是活尸,可她是好女孩儿,她从来都没害过人,是我心甘情愿养着她的……” “人呢?她现在在哪儿?”我有点急了,一把将大双甩回椅子里,“你现在放她跑出去,她会害死人的!” “她不会害人的!”大双猛地跳了起来,瞪红着眼睛冲我吼:“小雨是好女孩儿,她不会害人的!” “你说什么?”我心没来由的一颤,劈手抓住了他的前襟,“你说……她叫什么?” 大双似乎被我的神态吓到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她叫萧雨,她说她见过你,你……你应该相信她不会害人的。她昨晚上给我留了一封信,她说她受不了了,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雨?” “信呢?”我问大双。 大双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张折成方块的信纸递给我。 打开了,就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满了字。 看完全部内容,我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脑门。 萧雨,那个在东城看守所老楼,夺了赵奇的女朋友肉身的女鬼…… 孙禄接过信纸看了看,揉了揉鼻子说:“不管她是活人还是活尸,就信的内容看,我感觉她对大双是真爱。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忘了自己,再找别的女朋友。就是……就是这字也太丑了点。” “萧雨是文盲,她怎么会写这么多字?”我疑惑的看着大双。 孙禄拍了拍我的肩膀,“哎哎,你仔细看啊?上面不是写了:感谢你教我认识这么多字。‘教’还写错了。” 我一时间彻底无语了。 任凭怎么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大双用自己的血养的活尸,居然会是萧雨! 见大双又开始愣神,我一把拽起他:“先别‘琼瑶’了,好好想想,她会去哪儿?” “我不知道……” “想想!”我大声打断他,“你知不知道心口血已经满足不了她了?上次她已经控制不住咬你了!她现在就要失控了,如果不找到她,她会害死人的!” “她不会害人的!”大双猛地挣开我,瞪着眼和我对峙。 电话响起。 我点了点大双,随手接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高战急促的声音:“城南三村发生命案,立刻出警!” 挂了电话,孙禄问我怎么回事。 我闭了闭眼睛,睁开眼勉强问:“城南三村,是不是就在你们宿舍后边?” 第二章 废品回收站 车开到城南三村,大双的脸色已经变得死灰。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不在状态,就让他留在车上,和孙禄一起下了车。 现场不在小区里,而在小区侧门不远处的一个废品收购站。 一个先到达现场的警察走过来向高战报告说:死者是废品收购站的一名男性外来人员,尸体是被一个早上来卖纸板的老头发现的。 跟着他走过两间低矮的棚户房,来到一个角铁和石棉瓦搭的棚子里。 因为四下堆满了废纸板和各种废品,棚内光线十分的昏暗。 来到一个角落,就见胡乱堆放的废纸板里躺着一具死尸。 看清尸体状况,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死者是一名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的肥胖男子,赤着上身,内外裤都褪到了膝盖的位置。 因为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所以那物件就那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外面。 让人感觉荒诞的事,那有些袖珍的小东西,居然还半抬不抬的‘仰着头’。 跟过来的肖阳见状忍不住啐了一口,红着脸把头偏向一边。 法证老钟沉着脸说:“在现场你只有一个身份,开始工作!” 我看了看表,对高战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将近八个小时,推算起来,案发时间应该是昨晚23点到凌晨1点之间。” “还没化验就能看出来了?”高战诧异的问。 孙禄耸耸肩:“正常情况下人在死亡六小时候肌肉还会产生痉挛,会持续一些厌氧性的生理反应。男性死者在死后八小时,会有最后一次bo起,是不是很黑色幽默?” 检视完尸体表面,我暗暗松了口气。 和孙禄一起进行初步检验后,确认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被人掐死的?”高战问我。 我点点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我刚才做了伤处瘀痕检验,看痕迹,他应该是被女人掐死的。屠子在死者戗破的伤口内提取到了一些疑似指甲油的物质,也能证明这一点。” “被女人掐死的?”高战疑惑的看了看体重至少超过两百斤的死者。 的确,任谁都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能有力气掐死这样一个堪称‘巨大’的男人。 我说:“经过检验,死者血液中酒精含量很高,死时应该处于醉酒状态。” 高战点点头,让人把尸体打包送走,转头又去交代其它事项。 这时,老钟和肖阳也已经做完了采证,老钟皱着眉头去向高战报告,肖阳朝我和孙禄走了过来。 见她哭丧着脸,就知道又被老钟训了。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回过头刚想调侃她两句,忽然就见一旁堆积的纸板晃动了两下。 我本能的感觉不对劲,大声道:“快跑开!” 话音未落,纸板堆的下方猛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就攥住了肖阳的小腿! “那下面有人!”我大声喊着冲了过去。 可不等我到跟前,堆的像小山一样的纸板就倾倒了下来。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嚎叫,纸板下猛地跳出一个身影,一下就将吓傻了肖阳扑在地上,扬起手中的一样东西朝着她头上砸去…… 我推开翻倒的一堆纸板,看清眼前的一幕顿时睚眦欲裂,冲上前飞起一脚踢中那人想要再次砸落的右手,紧接着又一脚踢在他脸上。 孙禄红着眼睛把他从肖阳身上扯下来,照着他肚子又是狠狠一脚将他踹到地上,回过身,抱起满头鲜血的肖阳就往外跑。 这时高战等人也已经端着枪冲了过来。 “把他给我铐了!”高战怒不可遏。 “等等!”我拦住他,冲一旁错愕的老钟挥了挥手,示意他和我一起上前。 偷袭肖阳的人被我和孙禄踹了几脚,已经晕死过去。 这同样是个男人,赤着上身,头上却套着一个样式古怪的黑色头罩。 仔细一看,我差点没又给他一脚。 那居然是一条女式的n裤! 再看男人的右手,手里攥着的居然是一枚黑压压的秤砣。 看着染血的秤砣,我强忍着踹死这人的冲动,示意老钟把他头上的n裤带回去化验。 男人被打上手铐,像死狗一样的拖出了棚子。 围观的人群里立刻有人叫了起来:“怎么是他啊?” 高战立刻带人向那人走了过去。 不大会儿,走回来对我说,袭击肖阳的人和死者是老乡,这废品收购站就是两人开的。 这时,那个男人醒了过来,在地上翻滚着尖叫起来。 我感觉不对劲,走过去弯下腰刚想查看,忽然间,他猛地抬起头,张开嘴,呲着满嘴的烟熏牙向我伸出的手咬了过来。 我早有准备,一把掐住他的下颚,弯下一边的膝盖压住他的身子。 看清男人的眼睛,我顿时就是一怔。 见救护车赶来,松开他,起身对高战说:“这人的精神出问题了,一起送医院。” 肖阳被抬上了救护车,见孙禄回过头想说什么,我冲他摆摆手,让他跟着去医院。 到了局里,我没让大双参与化验,一个人忙活到下午两点,把验尸报告交到了高战手里。 “在死者的私密部位提取到一些女性分泌物,建议交由上级部门做dna化验比对。” 高战打了两个电话,随即让人把提取的样本送去市里,起身说:“开会。” …… 回到办公室,见大双还在发愣,我点了根烟,让他把和萧雨相识的经历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一遍…… “她是好女孩儿,她一定不会害人的。你也看到了,这案子跟她没关系啊。”大双红着眼道。 我一阵沉默。 听了他和萧雨的相识相知,只能是感叹造化弄人。 有些人的相遇是万分之一,甚至是千万分之一的巧合,但共同的相处经历,却永远不能复制…… “从今天起,你开始放假,等情绪稳定下来再回来上班。” “徐哥,我……” “法医不是旁的!人命关天!”我大声打断他,转眼见外边开始下雨,拿过钥匙起身说:“走,我送你回家休息。” 两人在一家快餐厅胡乱吃了晚饭,我把大双送回宿舍后,不自觉的又开车来到了城南三村的侧门。 我正看着警戒线发呆,后方忽然传来两下汽车喇叭声。 副驾驶的门打开,高战钻了进来,边抽出纸巾擦着脸上的雨水边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隔着车窗指了指不远处一栋楼,“刚送大双回宿舍,顺道过来看看。”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案子有什么不对啊?”高战问。 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高战挠了挠头,指着警戒线的方向说: “根据现场判断,案发的时候,棚子里至少有两到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死者,还有一名为女性。那个精神出问题的人,目前为止不能确定他当时在不在现场……” 他忽然又挠了挠头,看着我说:“我怎么就觉得这案子有点邪性呢?可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那条n裤.” “啊?” “老钟的报告上写的很清楚,那n裤是xx牌的,而且是正牌。” 我转脸看向高战,“就那一点布料,网上都卖好几百呢。” “穿的起几百块n裤的女人怎么会和死者有交集?”高战问。 不等我回答,他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除非是……”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到废品回收站一边,进入城南三村的侧门。 白天来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侧门的链条锁锈迹斑斑,应该是常年关闭的。 但是旁边的小门却没有上锁的痕迹。 估计是因为发生了命案,这时那扇小门也已经上了把锁…… 第三章 别吱声 高战指了指那个小门,但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从现场看来,死者生前曾和女人有过关系。那条女式n裤很可能是属于那个和他发生关系的女人,甚至于n裤的主人就是凶手。 但介于死者的身份,以及收购站另外一人,也就是袭击肖阳的‘头套男’的精神状况,也不排除n裤是他从小区的居民家里偷的。毕竟这类的变`态虽不常见,但也是不缺的。 要按照马丽的传授,除了验尸,别的事就不该多管,可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这案子有点不对劲,至于是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我和高战在车里抽了会儿烟,高战说别在这儿干耗了,等明天对小区居民排查完再说。 我点点头,高战刚要下车,忽然,透过后视镜,我就看到一个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我拉了高战一把,回头看看他开的不是警牌车,就让他先别下车。 高战警觉的往后看了一眼,和我对了个眼色,没吭声。 因为天黑,又下着雨,看不清来人的样子,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只能看出他穿着件深色的连帽衫,戴着帽子,身形十分的瘦小。 ‘连帽衫’在马路边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两手抄兜走到了高战的车旁,隔着玻璃往里窥视。 过了一会儿,又颠颠儿的朝着我的车走了过来。 我和高战同时把身子缩了下去。 路边的绿化树阻隔了路灯的光亮,即便这人把脸贴在车窗上往里看,我缩在下边也只能看到他散发着幽光的眼睛,看不清他的样子。 这人往里看了一会儿,拉了两下车门,转过身消失在了窗外。 我连忙坐起身子,刚要转头往外看,猛然间,窗外冒出了一张人脸! 我猛一激灵,身子跟着一哆嗦。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后领子,把我往后扯,同时耳边传来高战的“嘘”声。 我忍着没发出声音,身子后仰,隔着窗户看着那张脸。 这就是刚才的‘连帽衫’,他居然又转回来了。 他把鼻子顶在窗玻璃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往里看。 这回我大致分辨出了他扭曲的模样,可仍然分不出他是男是女。 ‘连帽衫’鼻子顶着玻璃,瞪着眼,来回偏着头朝里看了足足有一分钟,这才缩回脑袋转过了身。 车窗贴了深色的隔热膜,高战又及时把我拽到了盲点,他应该是没看到车里有人。 尽管如此,我额角还是有冷汗流了下来。 这人的眼睛怎么这么奇怪,他盯着往车里看了那么久,好像由始至终眼珠子都没有转动过! 感觉高战轻轻拍我的胳膊,回过头,就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把食指挡在唇边,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接着看下去。 我不禁有些狐疑。 我刚才不让他下车,完全是出于直觉,或者干脆说是敏感。 一是我隐约觉得这案子哪儿不对劲,再就是感觉下这么大的雨,一个人既不打伞也没穿雨衣,而且还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怎么看怎么有些形迹可疑。 可是看高战的反应,他竟似乎是看出了‘连帽衫’的来路,摆出了一副摩拳擦掌,等待收网的架势。 ‘连帽衫’在车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晃晃悠悠的走到小区的小门边,从兜里掏出一只手,拿起门上的挂锁看了看,放开了手。 挂锁碰在铁栏杆门上,发出“铛”一声响。 ‘连帽衫’把手又抄进裤兜,脸却忽然偏向了一旁不远处废品收购站的位置。 他在原地大概又停留了有一分钟,然后径直朝着废品站走了过去。 “这小子,真是没救了。”高战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刚想问出心中的疑问,却见‘连帽衫’走到废品站外,竟停都没停,直接一把扯开警界条,大模大样的走了进去。 高战轻手轻脚的打开副驾驶的门,低声让我跟他一起从右边下车。 我没犹豫,又朝废品站那边看了一眼,迈腿过去,就想跟着下车。 可头刚探出车门,冷不丁看到高战身后的情形,我后背就是猛然一悚。 高战站在雨中,仍是那副似笑非笑悠哉惬意的表情。 然而我却看到他身后,紧贴着他的左肩膀后边露出一颗长头发的女人脑袋! “小心!” 我短促的喊了一声,脚下一个不稳,一头向车外栽去。 高战忙不迭扶住我,猛回头,低声问:“怎么了?” 不等站稳脚,我就从车里拽过包,可定下神再看,他身后就只有浓密的绿化带,根本没有人影。 “怎么回事?”高战小声问。 我眯起眼朝绿化带深处看了一阵,摇了摇头。 高战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走!” ‘连帽衫’已经不见了影子。 高战指了指旁边,示意我跟他从废品站那两间棚屋的后边绕过去。 这会儿我几乎能够肯定,这个胖子刑警队长已经有了行动计划,于是想也不想就跟在他后边。 棚屋和小区的院墙中间也就是条宽不到一米的缝隙,里面堆积着各种废品拆卸的杂物。 虽然两人都尽量放轻脚步,可上爬下落,脚踩在诸如洗衣机、饮水机壳子上面,难免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好在大雨打在绿化丛和棚顶的石棉瓦上,发出的动静更是不小,完全可以掩盖我们的动作。 杂物越往里堆积的越高,以至于两人接近棚子的时候,都快要上房顶了。 高战再壮也是个胖子,不禁有些气喘吁吁,稍停脚步,弯着腰无声的大喘了几口气,回过头有点难为情的小声说:“得锻炼了……” 我迅速的把食指挡在唇边,却没发出声音,眯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身后。 高战可不傻,见状赶忙蹲下身,回过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见他茫然的转过头看着我,还那么‘明目张胆’,我不禁愣了愣。 我小心翼翼的爬到他身边,指着斜下方棚子外边的一处,“你看没看见那里有什么?” 高战往下看了两眼,扭回脸,看着我的眼神满是疑惑,“什么情况?”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抿了抿嘴唇,摇摇头,转眼朝下方看去。 后边一间的棚户房和堆放废品的棚子中间有着将近三米宽的空地。 就在这片空地上,紧挨着棚子一边的位置,是一个废水泥板堆砌的台子。 台子一边是简易的水槽,这应该是洗漱、洗衣服的地方。 此刻,台子上正半蹲着一个身影,像是扒着棚子,在透过上方的缝隙往里面看。 不过很显然,高战看不到这个人。 “怎么回事?”高战小声问我。 我只能是摇摇头,示意他先下去看看。 高战点点头,一步迈上棚户屋顶,紧跟着纵身一跳,两手扒住了对面小区的院墙边沿,身子一沉,无声的落在了棚户房和棚子之间狭小的空地上。 我暗暗感慨,这胖子还真灵活。 见水泥台上的身影没反应,我干脆一手扒着棚户房的房顶边沿,直接跳了下去。 手一松,人落到地上,并没发出太大的动静。 然而就在我落地的一瞬间,棚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不要……走开……好冷啊……唔唔……” 我不禁一愣,这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含混不清,到了后来,就像是被捂住了嘴一样。 因为这片空地是在绿化带后边,所以特别昏暗。在上边还能透过树枝叶折射的路灯亮光看清下面大致的状况,到了下面,视力范围就相当有限了。 这会儿再看向水泥台,那个窥视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见高战蹑手蹑脚的走过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便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想不到他忽然拉了我一把,同时把手伸向了腰间。 我跟着猛一紧张,看他这动作,分明是要掏枪。可转过头,却没发现身后有什么。 我回过头朝他比口型问:“怎么了?” 高战摇了摇头,神情显得有些疑惑,松开枪柄,顺手把手机拿了出来,一只手半捂着手机屏幕,快速的划了两下,朝棚子努了努嘴。 想到那个‘连帽衫’,我决定暂时不管旁的,点点头,也把手机掏出来,点开屏幕,准备随时打开闪光灯照明。 棚子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先前那个女人的声音也没再传来。 我越发狐疑,难道‘连帽衫’是女的,是昨晚的杀人凶手? 要真是那样,居然还敢回到案发现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难道她杀人的时候,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棚子里? 我心里想着,和高战对了个眼色,缓步朝着棚子走去。 高战跟在后边,警惕的把手搭在了枪柄上。 走到棚子门口,正准备打亮电筒,猛然间,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不等我反应过来,竟生生把我拽进了棚子里。 我本能的想要反抗,耳边却响起“嘘”的一声。 感觉那人就贴在我身后,我平定了一下心神,低声问:“你是什么人?” 身后那人又‘嘘’了一声,突然从我身边抬起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小声说:“别吱声,你看那儿……” 第四章 红裙女人 听到身后的人说话,我心里惊疑不定到了极点。 这是个男人,从声音传来的方位判断,他的个头不高,应该就是先前进来的‘连帽衫’。 他是男的,那刚才听到的女人声音……难道说之前还有其他人进来了? 让我更加感觉不安的是,高战刚才就在我身后,我被冷不丁拽了进来,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做出反应呢? 这会儿我渐渐适应了昏暗,顺着身后那人的手看去,依稀就见那是早上发现尸体的地方。 然而,此刻那里什么也没有,他让我看什么呢? 这时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后那人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甚至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声。 想到之前‘连帽衫’贴着车窗往里窥视时那不正常的眼神,我心里一毛,一咬牙,身子猛然向下一缩,手肘狠狠的向后撞去。 “啊!” 身后那人被捣中,发出一声惨叫。 不等叫声落定,我就快速的后退,感觉贴到了他的身子,反手一抓,连帽子带头发一把攥住,一个背摔将他从肩上摔了出去。 “嘭”! 随着落地的闷响声,我打亮了手电。 借着亮光,就见被我摔在地上的果然是那个‘连帽衫’。 看清状况,我差点没吐了。 他牛仔裤的前门居然敞开着,那丑陋的东西还露在外面。 妈的,这王八蛋,刚才居然在我身后……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 他被我手肘捣中,狠狠摔在地上,此刻却并没有多痛苦的样子,反倒是躺在那里,一只手摸到那恶心的东西,喉咙里又发出了那种难以形容的“嗬嗬”声,而且脸上竟露出了十分享受的愉悦表情。 我打着电筒往棚子里快速的扫视了一遍,没发现其他人的踪影,心里越发疑惑。 强忍着恶心蹲下身,用手电照了照‘连帽衫’的脸,看到他似乎不能聚光的瞳孔,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又小声骂了句‘艹’。 怪不得他贴着车窗往里看的时候会是那种眼神呢,这小子居然是个瘾,君子。 看这样子,分明就是正嗨着呢! 想到高战之前的反应,应该是已经认出这家伙,看出是怎么个状况了。 高胖子啊高胖子,你跟我打声招呼会死啊? 一想起高战,我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 这都多长时间了,里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高战怎么还没反应? 感觉不对,我连忙想要出去察看状况,哪知道刚站起身,迎面就见一个赤着上身,油腻腻脏兮兮的胖子抱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先是一愣,下一秒钟,忍不住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胖子居然就是早上被发现死在这棚子里的那名死者! 见他对我视而不见,我隐约有些明白是什么状况了。 阴瞳和肩上的鬼爪没有丝毫的反应,胖子应该不是阴魂鬼魅,这又是通过灵觉看到的景象啊。 我下意识的看向胖子怀里抱着的人,居然是一个女人。 女人长长的卷发遮着脸,看不清样子,但红色短`裙包裹下的身子却十分的丰满火爆。 女人像是睡着了,任由胖子抱着走到角落那堆纸板旁,被重重的丢在了纸板上面。 这时,我忽然感觉黑暗中像是多了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棚子里的情形。 想到从房顶下来前看到的水泥台上的那个身影,我便将手电朝那个方位照去。果然就见上方的缝隙间有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 胖子已经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做起了不堪描述的动作。 那猥琐的姿态让人看了忍不住作呕。 我不确定‘连帽衫’是不是也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他从被我摔到地上后,就一直用饿狗一样贪馋的目光盯着那个位置,动作同样猥琐不堪。 撇去这个变`态的瘾君子不说,我心里的疑惑已经到了极点。 红裙女人的穿着十分暴`露,不像是什么正经女人,可从白皙细腻的皮肤和夸张的身体曲线以及穿戴的首饰来看,也绝不像是和收废品的人有交集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 再看水泥台的方位,外面的那双眼睛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清楚这人的样子,我开始有些明白过来。 这人正是早上袭击过肖阳的那个‘头套男’。 看他走路摇摇晃晃,目光发直,应该是喝了酒。 ‘头套男’并没有戴‘头套’,一走进来就迫不及待的跑到胖子跟前。 蹲下身,一边在红裙女人身上摸,一边腆着脸对胖子说:“你不是去撒尿嘛,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女的哪儿来的?” “门口‘捡来的’,这娘们儿喝多了。”胖子粗声粗气的说。 ‘头套男’明显吓了一跳,“她住小区里的?你这么干可不行,要坐牢的!” “坐牢个屁,你以为这娘们儿是干什么的?你看她像干什么的?实话跟你说吧,我看见她好几回了,回回都是后半夜喝的晕晕乎乎回来的。你看看她这穿戴,百分百是干那行的!”胖子不以为然的说着,手又在女人身前狠捏了两把。 “我艹,这一看就是高级货,可不是咱能消费的起的。” ‘头套男’显然重又燃起了心火,把手伸到女人红裙下,很快扒了件黑色的东西下来。 “不要……走开……好冷啊……”红裙女人似乎真喝醉了,含混的说着,微微挣扎了两下。 看到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一边开始脱裤子,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女人应该就是住在小区里的,喝多了回来,想从侧面的小门回家,结果却被两个喝大了的家伙给弄来了棚子里。 我下意识的走近几步,因为女人头发披散,又被两个男人挡着,我仍然看不清她的样子。可看到她手指甲上染着的黑色指甲油,不禁还是一激灵。 这指甲油的颜色和在死者伤口处提取到的一样,难道是她杀了胖子? 可看她现在的样子,明显已经烂醉如泥了,而且她至多不会超过一百斤,怎么能在这种状态下徒手掐死胖子的? 我正疑惑不已,突然,外面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我一惊……高战出事了! 也就是随着这一声枪响,角落里令人作呕的一幕骤然消失了,只留下‘连帽衫’像死狗般的躺在地上。 我来不及多想,转过身拔脚就往外跑。 刚跑出棚子,就见高战正从绿化带里钻出来。 他身上沾了不少枯枝树叶,上身的衣服也像是被撕扯过,一边的脸上还多了好几道血道子,样子十分的狼狈。 “出什么事了?” “看到人了吗?”高战几乎是同时向我问道。 “什么人?”我疑惑的扫视四周。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被人袭击了。 什么人敢袭击一个刑警队长? 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高战提着枪四下找了一阵,走回来把枪别进腰里,粗喘着问我刚才出了什么状况? 我侧过身,把电筒朝里照了照。 “这小子是嗨大了吧?是他把你拉进去的?他一直都在棚子里?”高战连着问了三句。 我说是,心里不禁更狐疑。 别看高战胖,但他这个刑警队长可不是盖的。光他办公室的柜子里就摆了两个内部大比武的奖杯呢。 是什么人能让他吃这么大的亏,还到了不得不开枪的地步? 关键是我由始至终也没听到动静?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下车的时候,出现在他肩后的那张女人脸…… 高战把上了手铐,兀自还在犯迷糊的‘连帽衫’甩进了后车厢,回过头用力抹了把脸。 雨水混合着伤口的血水,顿时将他变成了大花脸。 “艹,瘦的跟小鸡仔似的,怎么会那么大力气?”高战悻悻的骂道。 我朝关上的后车厢看了一眼,疑惑的看着他:“你说的是袭击你的人?” 高战点点头,“是个小个儿,我先前就好像看见绿化带里藏着个人,还以为看花眼了。结果你刚被拽进去,我就被从后面捂着嘴勒着脖子给拖进绿化带里了。麻痹的,那孙子屁大点身量,怎么就那么大劲呢?” “男的女的?”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高战愣了愣,“没看清楚,那人也穿着连帽衫,我还以为是这小子呢。” 说到这儿他才反应过来问我:“女的?你怀疑是凶手?”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灵觉这东西实在不是我能控制的,但在棚子里看到的那一幕,已经让我心底起了深深的疑惑。 高战说先把‘连帽衫’带回去,明天再好好查查是哪个王八蛋敢袭击他。 我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再待下去也不会找到答案,只能是和他分别开车回了局里。 到了局里,我从实验室拿了双氧水和纱布胶布,来到高战的办公室替他处理伤口。 这时听高战说才知道,‘连帽衫’是个劣迹斑斑的瘾君子,不光嗑f,而且还有过多次入室盗窃的前科,早就是局里挂了号的家伙。 我还是有点心绪不宁,想赶紧替他包扎完伤口,仔细询问一些细节。 可我用棉棒蘸着双氧水替他擦了好几遍伤口,并不深的抓痕却仍然止不住血。 我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怎么了?”见我发愣,高战问。 “别让我猜中了,如果是那样,事儿可就闹大了。”我喃喃的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小袋糯米,抓了一把朝着他脸上敷去。 糯米敷在伤口上,立即响起了“滋滋”的声音,同时一股浓重刺鼻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第五章 合租室友 “你说什么?偷袭我的人是僵尸?”高战吃惊的瞪圆了硬币眼。 我把给他敷伤口的糯米拿给他看,白生生的米粒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全都变得焦黑。 我说:“尸气这么重,就算不是僵尸,恐怕也是中了尸毒了。” 高战愕然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个偷袭我的人好像是想咬我来着。我也确实被吓到了,他力气又大……最后没法子,我才鸣枪示警的。” 他反应绝不慢,紧接着问我:“如果偷袭我的人是女的,还是僵尸,那个收废品的是不是就是她杀的?” 我不禁又回想起之前在棚子里看到的情形,想起女人在昏昏沉沉的时候说的话。 她说‘不要碰我’,还说自己冷…… 我激灵了一下,急着让高战赶紧再和我一起去城南三村。 路上高战问我,僵尸是不是会咬人?那个收废品的胖子要真是僵尸杀的,为什么是被掐死的,而没有被咬。 我只能说,僵尸也分很多种,我没时间跟他一样样解释,但照我猜测,凶手很可能是昨晚才中尸毒没多久,在遭到侵犯的时候被激发了凶性,本能的掐死了胖子。 高战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遭到侵犯?这都是你猜的?” 我想了想,还是把在棚子里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然后对他说:一个烂醉如泥的女人怎么都不大可能把一个两百多斤的男人活活掐死,如果是僵尸,那就说的通了。 我听女人说她冷,眼下这天气,不开空调的话坐着不动都出汗,她被两个男人那么摆弄,又怎么会觉得冷呢? 高战想了想说,下午医院打来电话,基本确定另一个收废品的已经精神错乱,问我那会不会也和僵尸杀人有关系? 我没有直接说是,只说看电影里杀人和现实中目击凶杀完全是两个概念,每个人的心理承受力不同,多数人都是很难承受杀人时的那种视觉和感官的双重冲击的。 更何况两个收废品的当时都欲`火焚身,乍一下来个大反转,受到的惊吓导致人精神错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再次来到废品站,高战看着仍然锁着的小门,不解的问我:“照你的说法,那女的应该是住在这个小区里的,这大门小门都锁着,她是怎么跑到废品站里的,为什么又要偷袭我?” 我说:“案发到现在已经将近24个小时,尸气入侵,她很可能已经不受控制了。来这里可能是出于潜意识,目的是咬人吸血。” 我告诉高战,再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了,涉及人命,也不能胡乱猜测。 听说僵尸有可能再伤人,高战一下就急了,但对这种事他没有处理经验,只能是催促我想办法。 两人走到侧门边,我也有些疑惑起来。 大门小门都锁着,如果那个女人真是中了尸毒才伤人,而且是从小区出来的,那她是怎么出来的? 总不能是从正门出去,绕了将近一千多米专门跑过来的吧? 正想不明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扭头一看,就见一个年轻女人正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来。 女人穿戴很时髦,外面套着一件米色的薄风衣,里面却是穿着一条鹅黄色的包`臀裙。 那裙子不光短,胸口也不怎么能遮得住,上下都白花花的,黑暗中看来很是惹眼。 ‘包`臀裙’也看见了我和高战,像是被吓到了,停下脚步不敢过来。 高战用手电照了照她,拿出证件说:“不用怕,我们是警察。” ‘包`臀裙’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慌张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又走了过来。 我提醒她:“小门锁上了。” ‘包`臀裙’不但没停步,反倒是咧了咧嘴,甚至还向我飞了个媚眼。 然后,我和高战就见她走到大门前,伸手就去推门。 大门是用链条锁锁着的,被她一推,“哗啦啦”一阵响,链条拉开,两扇门中间竟敞开一个半尺多点的缝隙。 ‘包`臀群’有些俏皮的朝我眨眨眼,侧着身子就从缝隙里往里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这一举动,直到她半边身子钻进去才回过神来。 看着她还露在外边的一条白花花的腿,再看看她手里拎着的名牌包,我心里一动,伸手按在向外开的门扇上。 “呀!” ‘包`臀裙’一声低呼,顿时被卡在门缝里了。 “你干嘛?”她侧着头,有些惊恐的看着我。 我强忍着笑意,问:“刚下班?” ‘包`臀裙’勉强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摇起了头,“不是,我刚和朋友唱完k回来。” 我暗笑,你要是先前不那么风`骚,我还有可能信你的话。 她说话时嘴里隐约喷着酒气,明显是喝了酒了。 我想了想,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女人,长头发、烫着大波浪。昨天她穿的是一件红色的连衣裙,还有……高跟鞋也是红的。” 话刚说完,我心里先一咯噔。 灵觉中看到的那个女人,除了被‘头套男’脱下来的n裤,貌似可是穿了一身红的…… 听了我的话,‘包`臀裙’露出了警惕的表情,看着我不说话。 我反手朝废品站的方向指了指,沉着脸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那边昨天晚上发生了命案,有人说昨晚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从那里出来……” “怎么可能?” 不等我说完,‘包`臀裙’就蹙起眉头,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月月怎么会到那么脏的地方去?” 我心里一动,忙问她月月是谁。 见‘包`臀裙’还有些戒备,我索性说,我们是刑警,只负责调查命案。就差没直接说出来我们不管风化问题了。 说起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我只是感觉‘包`臀裙’的打扮像是‘有故事的女性’,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才把她卡在那儿的,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找到了线索。 ‘包`臀裙’察言观色了一阵,才说我说的红裙女应该是和她合租的室友,一个叫月月的女人。 她昨晚出门前,看见月月穿的就是红裙子。 “帅哥警官,能不能先把我放开?我快被你卡死了!”‘包臀裙’朝自己胸口指了指,呲牙咧嘴的说道。 我不禁有点尴尬,连忙松开了门扇。 看着她有些狼狈的样子,又有些忍俊不禁。 瞧她熟门熟路的,应该不是头一次钻门缝了。 这也是个人才啊,要不是她‘现身表演’,哪个成年人能想到钻门缝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我估摸了一下门缝的宽度,半蹲下身,试着把头伸了进去。 不经意间一抬眼,就见‘包`臀裙’抬起一只手,一脸悻悻的想去推门扇。 “别胡闹!”我装出一副严厉的口气说道。 ‘包`臀裙’咬了咬嘴唇,到底是没敢‘下黑手’报复我。 我勉强钻进门里,高战却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 高战说他干脆还从废品站那儿翻墙过去得了。 我连忙阻止他,问了‘包`臀裙’租住的楼号单元,让他开车直接从正门绕。 开玩笑,现在我们就是瞎猫撞死耗子,万一红裙女没有回到小区里,而是在外边的哪个角落猫着,高战撞上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你们真是警察?我看着怎么不像啊?你们该不会是骗子吧?”‘包`臀裙’边走边问我。 我没接茬,问她:“你最后一次见到月月是什么时候?” ‘包`臀裙’收起了轻佻的神情,骇然的说:“我就昨天在场子里见过她一面,今天没见着她,她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她杀人了?” 我没说话。 她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她和月月做什么职业的就不用说了,干她们这行日夜颠倒,为的是捞金,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天也不见得见面。 她和月月住的9号楼就靠近侧门,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楼门口。 见高战还没来,我就对‘包`臀裙’说我和她先上去。 “你真是警察?”‘包`臀裙’又问了一遍。 见我要掏证件,她摆了摆手,“算了,相信你了。就算你是骗子,最多也就是被你占便宜。话先说头里,姑奶奶可是舍命不舍财,劫财你就甭想了。” 跟着她上了四楼,见她拿出钥匙,我伸出手,示意她把钥匙给我。 这时她才真正有些紧张起来,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把钥匙往我手里一塞,快速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没有马上开门,而是低头看了看门口,见门前的地毯上有一个还没干透的泥脚印,一只手下意识的伸进了包里。 钥匙捅进锁眼,轻轻转动,就听‘吧嗒’一声,只锁了一道的防盗门就弹开了。 客厅亮着灯,门内的白地砖上也有几个浅浅的脚印。 我屏住呼吸,迈步走了进去,快速的四下扫了一眼。 这是一套两房一厅,两间里屋的门都关着,客厅里没有人。 我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几下高跟鞋踩踏瓷砖的声音。 回头就见‘包`臀裙’跟了进来。 我小声问她:“哪个是月月的房间。” 她走过来,朝左边的一个房间门指了指。 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过身轻手轻脚的朝着那扇门走去。 刚走出两步,就感觉一个身子从侧面贴了过来。 “帅哥,我好冷啊。”‘包`臀裙’的声音在耳边低声传来。 我一愣,扭过脸,却见她紧贴着我,眼神古怪,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冷? 第六章 401暗斗 看着‘包`臀裙’俏丽的面孔,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忽然感觉她的脸给人一种变幻不定的感觉。 怎么说呢,就是两人间的距离明明离得这么近,可我却怎么都不能在脑子里映出她确切的样子。 这时,“吧嗒”一声轻响,左边的那扇房门竟打开了一条缝。 紧跟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瑶瑶,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有些沙哑,不是那种烟嗓,而像是人得了重感冒,嗓子发炎,鼻子不透气发出的一样。 被叫做瑶瑶的‘包`臀裙’像是被吓了一跳,贴着我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 她看了我一眼,咧了咧小嘴说:“噢,回来了。月月,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这会儿我再看她的脸,已经没了刚才那种诡异的感觉。 她的五官算是挺清秀的,只是给人一种混迹风尘久了的颓废感觉。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叫瑶瑶的女人嘴巴长得比较有意思,她的嘴很小,红通通的嘴唇特别薄。主要是她的嘴稍微有点往左边歪,特别是她说话前习惯性的咧嘴的时候,看起来特别明显。 但这种小歪嘴绝不让人讨厌,反倒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平常人总说,一个人的眼睛里全是戏,这个瑶瑶是属于那种一张小嘴全是戏的女人。 门并没有打开,门后寂静了一会儿,才又传来月月的问话:“你带人回来了?谁啊?” “昂,是一个朋友!”瑶瑶有些慌张的说,朝着我使劲眨了眨眼。 可没等我说什么,那扇门就‘砰’的关上了。 “你到底是不是警察?”瑶瑶抓着我小声问。 我想了想,说:“等我同事来了再叫门。” 我是真有点拿不定主意,这里到底是别人家,无论我是阴倌还是法医,哪个身份似乎都没有大半夜去敲女人房门的理由。 又等了一会儿,高战还没上来。 我拿出手机,边拨号边往大门口走,可还没走到门口,忽然,一股阴风卷来,防盗门“砰”的关上了。 与此同时,客厅里的灯闪了两下,灭了。 瑶瑶“啊”的一声低呼,踉跄着跑到我身旁,贴着我的身体颤抖着问哪儿来的风啊? 她一进来就把外套脱了,大半个身子贴在我胳膊上,让我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下意识的挪了挪胳膊,往旁边走了一步。 我抬头看了看吊灯,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顿时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外边也看不到哪家有开灯的,分不清是停电了还是怎么回事。 可窗户明明是关着的,窗户关着,刚才的风又是哪儿来的? “刺啦……刺啦……”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瑶瑶又贴了上来,带着哭音问。 这次我也不好躲开她了,因为我心里也开始有点发毛。 那声音就像是用铁刷子刮玻璃,又像是手指甲挠水泥板,让人听了头皮发紧,心肝儿发颤。 瑶瑶抱着我的胳膊,一只手朝月月的房间指了指,声音发颤的小声说:“好像是月月屋里传出来的。” 我让她别出声,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想打开闪光灯照亮。 可就在屏幕点亮的时候,借着锁屏界面微弱的光,我就看到屏幕上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起初我以为是身边的瑶瑶,没在意,可这个时候,瑶瑶忽然说了声:“我害怕……” 只这一声,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瑶瑶在我身边,声音中切实透着惊恐。 可手机屏幕上映出的那张脸,却一直面无表情,嘴巴一动也没动,就像是在透过屏幕冷冷的看着我。 虽然对瑶瑶的印象并不深刻,可我终于还是分辨出,这张脸并不是瑶瑶的…… 我反应过来,一把拉住瑶瑶,转身将后背贴在了墙上。 两个房间的门都还关着,“刺啦刺啦”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然而,客厅中虽然昏暗,但一目了然,除了我和瑶瑶,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 “嗡……嗡……”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见是高战打来的,我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边接了起来。 “喂,徐祸,你在哪儿呢?”高战在电话里问。 “在楼上呢,你怎么还没上来?” “你说什么?你那边信号不好,我听不清楚。那女的给的地址是不是错了?我现在在9号楼401呢,这家住的是一对老夫妻!喂喂?喂……” 电话里忽然传来“咝咝啦啦”的杂音,接着就断了线。 老夫妻? 不安的感觉越发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城南三村是老小区,有限的居民楼排列的中规中矩,高战这个刑警队长绝不会连楼门都找错。 貌似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帅哥,走,到我房间去。” 瑶瑶忽然在我耳边幽幽的说了一句,拉着我的手就往前走。 听到她魅惑的声音,我心里猛一激灵,隐约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哪里了。 我甩开她的手,站在原地没动。 瑶瑶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转过身来,而是肩膀耸了耸,冰冷的说道: “就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说话的声音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么脆生生娇滴滴的,而是有些沙哑,有点含糊,就像是得了重感冒一样…… 瑶瑶猛地把头转了过来,满眼怨毒的看向我。 她的脸居然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样子。 不单是脸变了,我竟还惊恐的发现,她原本鹅黄色的包`臀裙,在昏暗中再没有那么鲜明,而像是突然由浅色变成了深颜色。 “你是月月!”我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透出直冲顶门心。 不光因为她忽然的转变让人觉得惊悚,还因为这一刻我终于想明白这个女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都该死!” ‘瑶瑶’又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身子却明显打了个冷颤。 我快速的镇定了一下心神,说:“她是你的室友,是你的朋友,你别搞她。现在离开她,有什么问题我会帮你。” “你帮我?” ‘瑶瑶’冷眼看了我一阵,忽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好啊,你倒是能帮得上我。” 虽然听出她不怀好意,可我还是沉声说:“你先离开她的身子。” ‘瑶瑶’又是一声媚笑,转过身边往房间的方向走边轻佻的说:“你跟我进屋,帮我暖暖身子,就算是帮我了。” 我眉头一皱,伸手就往包里摸。 突然,‘瑶瑶’猛地转过身,猝不及防的整个人向我扑了过来。 她的力气大的吓人,又是全力以赴,竟一下将我扑倒在了地板上。紧跟着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朝着我脸上狠狠咬了过来。 我抬起手肘,顶住她的下颚,她却不管不顾,“嗬嗬”低吼着,一只手掐着我胸口,另一只手又向我脸上挠来。 我打开她的手,想还击,可想到瑶瑶自身的状况,硬是松开了拳头,一咬牙,头一低,顶住女人的下巴,紧抱着她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滚。 抽冷子翻身到她上面,迅速的起身用膝盖将她的一只手压在地上,另一只手紧攥着她的右手腕。 我反手伸进包里,想要找出一样东西。 可千算万算,我少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客厅本来就不大,折腾这一阵,两人已经滚到了离房间不远的位置。 就在我急着拿克制邪祟的物品时,左边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黑暗中,一个臃肿的身影从屋里冲出来,朝着我就猛扑过来。 人没到跟前,一股腐臭难闻的气味先扑面而来,熏得我脑仁一阵发疼。 也就在这时,被我骑着的‘瑶瑶’猛然挣出了被我用膝盖压着的手,狠狠在我脸上挠了一把。 火辣辣的感觉瞬间转为清晰的剧痛直透骨髓,我又惊又怒,却只能是再次抓住她挠我的手腕,就地一滚,避开了房里冲出那人的袭击。 我感觉自己都特么快崩溃了。 明明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但面对这特殊状况,却硬是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操蛋,难怪那些和尚道士和所谓的阴阳先生都那么喜欢收徒弟呢。有没有能耐不说,关键时候一个好汉三个帮倒是真的,总比我一个人独力难支要强。 那个臃肿的身影比起被附身的瑶瑶更加的狂暴,夹带着腥臭的扑击每一次都像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我裹挟着‘瑶瑶’连着躲避了几次,越发感觉力不从心。 想要放开‘瑶瑶’先解决了那人,可一旦放开了怀里这个,局势就有可能变得更加危险。 正当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防盗门居然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声音在外边小声问:“徐祸,你在里面吧?” 听出问话的是高战,我急忙不管不顾的大喊:“高胖子,快进来帮忙!” 防盗门打开,一个胖胖的身影闪了进来。 他刚一进屋,原本扑向我的那人竟一转身,无声的朝着他扑了过去! 第七章 尸鬼 “小心!” 高战对危险的反应绝不慢,‘卧槽’了一声,身子一矮,躲过那人的扑击,竟直接将她扛了起来。 “就是这小子,我认得他身上这股味儿!” “别让她咬到!” 我提醒他一句,费劲的把‘瑶瑶’再次压制住,从背包里找出一个小瓶子,咬开瓶盖,把瓶口对准她的嘴巴塞了进去。 “咳咳咳……” 随着瑶瑶的一阵咳嗽,屋里的灯重又亮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房间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咳咳……唔唔……” 瑶瑶涨红着脸,朝着我使劲摇头。 见她眼神恢复了清明,我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把她拉了起来。 “唔唔……” 瑶瑶看到门口的一幕,本能的朝后退了几步,满脸惊恐的看着我和高战。 见她嘴里还含着那个瓶子,我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瓶子本来是用来装维生素的,直径都快十厘米了,真没想到那么小的嘴能含下这么粗的……瓶子。 高战先前在废品站吃了亏,这次学乖了,干脆把偷袭他的那人面朝下按在地上,坐在她背上,用自身的体重压着她。 即便这样,那人也没放弃挣扎,喉咙里‘嗬嗬’叫着,两只手拼命挠着地板瓷砖,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 “你们不是警察!两位大哥,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呸呸……你给我吃的是什么?”瑶瑶终于把瓶子拿了出来,边说边往外吐着混合了口水的红色粉末。 高战被抓地的声音刺激的呲牙咧嘴,急着对我说:“先别管那个了,快说这个该怎么弄?她力气也太大了!” 说话间稍不留神,差点被那人从身上顶下来。 瑶瑶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刚要说什么,那人猛然把脸转了过来。 看到她的样子,瑶瑶“啊”的一声尖叫,双头抱头蹲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却是死灰中透着惨绿,没有半分活人的血色。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死鱼般的眼珠上像是蒙了一层蜡皮,白茫茫的十分恐怖。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没再犹豫,从包里拿出黄纸和朱砂,屏气凝神现画了一道符箓。 走过去踩住她抓挠的手,捏住她的下颚,将符纸团成一团塞进了她嘴里。 “闪开!” 我拉了高战一把,快速的退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高战一起来,女人挣扎着就要起来,但是只爬起一半就侧身倒回了地上,随着身体的不断抽搐,嘴里缓缓吐出一股黑气,同时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臭味散尽,女人脸上的惨绿也稍微消退,眼珠逐渐现出,却仍像死鱼眼一样。人不再抽搐,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她……” “她已经死了。” “死了?”高战吃惊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就尸体的状况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小时左右。她应该是昨晚中的尸毒,本来没那么快发作的,可昨天晚上那两个王八蛋把她折腾了一溜够……” 我没继续说下去,那实在没有意义。 “月月怎么会这样的?”瑶瑶蹲在地上哭着问。 我看了她一眼,对高战说:“叫同事吧,带回去验尸。” 高战拿出手机,却又看向我:“她三个钟头前就死了……那袭击我的是……” 我看了看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月月,没说话。 她似乎真的很冷,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但就‘特殊职业’而言,她也没有特别厚的衣服,所以尽管穿的多,和普通男人比起来还是显得很瘦小。 她最外面套的一件……就是件连帽衫。 这符合高战对偷袭他那人的描述…… 老钟等人接到高战的电话紧急赶来,勘察完现场后,将月月的尸体连同瑶瑶一起带回了局里。 上车前,我远远的朝着城南三村前面的警局宿舍楼看了一阵,拿出手机犹豫了一阵,还是收了起来…… 刚验完尸,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结果怎么样?”高战走进来问。 “死者左肩靠近颈部的位置有一处咬痕…初步断定是伤口感染导致突发性死亡。” “伤口感染?” 我舔了舔嘴唇,看着高战:“建议送交上级单位深入化验。” 高战咽了口唾沫,来回走了两步,用力摆了摆手,“这会儿就咱俩,能给我透个实底儿吗?” 我说:“除了验尸报告以外,我能说的,就只是这个叫月月的女人沾染了尸毒。”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红裙女?之前袭击我的真是她?” “先前我让送去市里化验的dna样本应该已经出来了,只要比对一下,就知道昨晚和胖子有过关系的人是不是她了。我在死者的指甲缝里找到两组人体组织,不出意外,一个是属于废品站那个胖子,另一组新鲜的……是你的。” 高战习惯性的摸出烟盒,见场合不对又塞了回去,疑惑的看着我问: “我开进小区后明明进的是9号楼,可401是一对老夫妻……下来后我才发现是8号……为什么会这样?还有,我赶到前,9号401发生了什么?那个瑶瑶……” 我指了指一旁用塑料袋分装好的一堆衣服,回过身,“唰”的拉开了分隔解剖台的帘子。 高战瞪圆眼睛,吃惊的看向我:“真是红裙子?” 我看了一眼并未被解剖的尸体,拉上帘子,回到座位里:“昨晚杀胖子是她出于本能,就算是死人也不愿意被糟蹋对不对?她今天晚上袭击你,也是出于本能,活人中了尸毒会感觉冷,只有鲜血能缓解。所以她才会套这么多衣服… 她袭击你的时候,尸毒蔓延,她已经死了。生前一身红,死后不太平。你走错楼门,还有我进到401的时候,瑶瑶被附体……应该都和这身红衣服有关。” 高战似懂非懂,但没有追问。 不过他在出门前忽然回过头问我: “祸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昂,知道了。” …… 早上,大双一进门就跑到我身边,说他已经听同事说了昨晚城南三村又出了命案…… 等他惶急的问完一大串问题,我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你是不能打包票的,有萧雨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谁也不敢说她一定会伤人,可事实是……现在已经有人被伤害了!” 从孙禄口中得知肖阳已经没有生命安全,我松了口气,和他聊了几句,就想回去休息。 刚上车,手机震动起来。 见是个陌生号码,我接通后随手点了免提。 很快,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你是徐祸,徐大师吗?” “你哪位?” “你好,徐大师,我叫葛一丹,我和我姐妹……她……她已经死了……我们遇上邪事了,我想请您帮个忙……” 葛一蛋? 我眼皮一跳,“你在哪儿?” 出了公安局大门,就见一个裹了件大衣的女人站在路边四下张望。 我开到旁边,放下车窗。 “是你?!” “你是葛一蛋?你找我?” “我……是一丹!” 我点点头,“我普通话不太好,要不然还是叫你瑶瑶吧。” 瑶瑶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转了转眼珠,扭脸问我: “你就是那个只接女人生意的阴倌?你不是警察?” 我掏出证件随手丢在驾驶台上。 “你昨天晚上给我吃的是什么?”瑶瑶放下车窗,又往外吐了好几口唾沫。 “黑狗血粉。” “啊?” “你昨晚被鬼上身,想杀我。” 我指了指脸上的血道子,“这就是你的杰作。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你多少会有印象。” 瑶瑶咧了咧嘴,把脸偏向一边:“没……真没印象。” 我没戳穿她的瞎话,点了根烟,对着窗外喷了口烟圈: “月月死了,可她的事还没结束。她算是绝对的横死,我昨天晚上用黑狗血粉伤了她,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她是一般的横死鬼还好说,可她不一般。她是先成尸,后成鬼。当尸鬼恢复鬼识,她会嫉恨一切,特别是她身边熟悉的、还活着的人。” …… 第八章 诡梦 我问瑶瑶,她怎么会有我电话。 她说是找一个姐妹问来的。 想想做蒙事阴倌的那三年,我最乐意接待的就是她们这行的客户,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出于某个目的,我直接把她带回了城河街。 刚下车,就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在街口的一家丧葬铺说着什么。 “大宝,你怎么来了?”我走过去和窦大宝打招呼。 见桑岚和季雅云等都回过头,我不禁有些尴尬。 貌似经过上次驿站里的事后,我和桑岚都在刻意回避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那晚过后,偶尔和季雅云照面,她竟也有些怪里怪气的…难不成桑岚把童养媳的事跟她说了?不应该啊…… 窦大宝说老何‘奇迹般的复活’,已经把他从后街31号赶出来了,他现在是无业游民,到处游荡。今天他过来玩,恰巧见这家铺子要出兑,就打算盘下来。 我和原来的店老板不怎么熟,但也在他这儿买过几次黄纸之类的,感觉老板是个实诚人。 问了下价钱,倒是便宜的很,见窦大宝一门心思要干丧葬这行,也就没反对。 正准备谈细节,忽然就见桑岚等人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谁啊?”窦大宝瞪着我身后问。 我反应过来,指了指瑶瑶,“一个朋友。” 话说完我就后悔了。 瑶瑶昨天被带到局里的时候,只套了件风衣,里面穿的还是她那身‘工作服’。 一夜没睡,她脸上的风尘意味更浓,再加上身上的行头…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她‘路数不正’。 潘颖斜眼看着我一边被挠破的脸,不阴不阳的说:“她抓的?看来昨晚上够激烈的啊。” “边儿去!” 我昨晚折腾大半夜,几乎没怎么睡,也懒得跟她解释,含糊说了两句,直接领着瑶瑶回了家。 我从楼上拿了褥子和毯子,让瑶瑶先在楼下长椅上补个觉,然后胡乱冲了个澡,上楼就睡了。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病人的呻`吟,却更有些旖`旎。 感觉几丝冰凉洒在脸上,我猛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就见我竟是处身在户外的一片空地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又到了阴阳驿站? 可当我看清周遭的情形,顿时就愣了。 天色漆黑,下着雨,我面前的居然是废品站那间堆置废品的棚子。 女人的声音从棚子里传来,时不时还说着什么,只是很含糊,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我下意识的走进棚子里,昏暗的角落里,一个油乎乎的胖子正在对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做着污秽不堪的动作。 旁边一个同样打赤膊,脏兮兮的瘦男人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一幕,一副迫不及待的猥琐样子。 最恶心的是,他手里还揉捏着一团黑色的‘布团’。 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做梦,只觉得一阵作呕,就想强迫自己醒过来。 但就在这时,胖子身下的红裙女人突然猛烈的抽搐起来。 我感觉不妙,本能的想去摸包…… 棚子里同时传来两个男人杀猪般的嚎叫声。 胖子根本都没来得及从女人身上下来,就被她掐着脖子翻身按在了地上。 红裙女掐着胖子,却是后脑勺朝着我这边,面向着瘦男人,像是在瞪视他。 瘦男人尖叫不断,都快没人腔了。 就在胖子被掐的快要没动静的时候,他突然又是一声高分贝的嚎叫,竟把手里那团黑色的布胡乱套在头上,回过身,像只被追打的丧家狗一样朝着纸板堆里爬去。 虽然我清楚的知道这可能是前晚发生在棚子里的一幕,可还是忍不住肝儿直颤。 或许很多人都在动物园或者电视上见过狮子老虎捕杀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再不济也见过猫抓老鼠。 可一旦反过来,野兔把老虎咬死、老鼠把猫摁在爪下,那种场面带来的震撼程度是决计无法想象的。 胖子彻底没了动静,红裙女人低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猛地把头转向了我。 她应该是化了妆的,可妆容却掩盖不住灰白的脸。 那张脸,完全就是死人的脸。 而且,她的两个眼珠子全都是白色的,就像是被白蜡封住一样…… “啊!” 我控制不住的一声大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一阵缓过神来,才发现贴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感觉身上冰凉,我有点分不清刚才是做梦还是现实。 这一身……到底是汗水,还是被淋的雨水? 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胡乱抹了把脸,下了床,忽然被一种诡谲的感觉牵引着目光看向房间的角落。 放在墙边的五宝伞不知何时竟然自己张开了! 难道是魇婆? 按照百鬼谱和鬼灵术的记载,魇婆的确有深入、甚至是左右人梦境的能力,可为什么刚才的梦那么真实? 下了楼,见瑶瑶坐在椅子里愣神,我咳嗽一声,走到柜台后在藤椅里坐了下来。 刚要开口,她忽然有些恍惚的看了我一眼,说:“月月又回那间别墅去了。” 我愣了愣:“什么别墅?” “砰砰!” 我过去把门打开,来的是窦大宝。 让我没想到的是,桑岚竟也跟着来了。 “没打扰你们吧?”桑岚冷冰冰的问。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过头又问瑶瑶:“你刚才说的别墅是怎么回事?” 瑶瑶挠了挠头,“我刚才做梦……梦见我好像变成了月月……” 做梦? 我不自觉的翻起眼皮朝天花板看了一眼,起身到后边的厨房拿了几瓶饮料过来,递了一瓶给她。 瑶瑶打开盖子连着喝了几大口,才把详细情形说了出来。 原来她刚才在长椅上睡觉的时候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栋大房子里,和几个男女一起喝酒。 后来她喝了很多酒,晕晕乎乎的就离开了那里。 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半夜离开那栋房子,但就是有种特别强烈的感觉,如果不赶快离开,她就会死。 最主要的是,她感觉在梦里她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月月。 说到这里,她习惯性的咧了咧嘴:“离开后我打车回家,司机见我晕晕乎乎的,想占我便宜,被我骂了一顿……” 我听得直皱眉,事实是她在这么说的时候,真像是喝醉了一样,有些语无伦次。 这让我怀疑,她就是因为月月的死受了刺激,单纯的做了个梦。 可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我彻底呆住了。 “我和瑶瑶都习惯从小区的侧门进,那里离我们住的地方近,平常小门都开着,就算有时候小门锁上,我们也能从大门的门缝钻进去,这还是瑶瑶最早发现的呢。我让司机在路边停了车,付钱下了车,就往家走。可没走几步我就更晕了,浑身没力气,还觉得特别冷。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我实在晕的不行了,就坐在花台上想歇一会儿……”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惊恐起来,“那个收废品的胖子突然走了过来……我想走,想回家,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动也不能动,感觉自己就跟死了似的。他先是跟我说话,还摸我,然后……然后他就把我抱到了垃圾棚里……啊……” 她猛然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起来! 我急忙走过去,握住她两只手,大声说:“你是瑶瑶!你不是月月!” 我这么说,是因为当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就连标志性的‘歪8嘴’也不歪了。 而这个时候在她的述说中,说的是‘我和瑶瑶’。 好半天,瑶瑶才稍微平静了些,抬起头看了我一阵,喃喃的说:“月月被强x了……” 我避开这个话题,问她在梦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可我还是听出,她说的是昨晚遇上我和高战后,在她家里发生的情景。 最后她又以月月的口吻说,她当时就想吸人血,可被我捏着下巴往嘴里倒了什么东西,感觉浑身像火烧一样难受,就拼命跑了出去。 跑出去没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又回了那栋大房子里。 “有人叫你?”我怔了怔,皱着眉头问:“对方叫的是什么?是男人叫你还是女人叫你?” 瑶瑶恍然的摇摇头,“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感觉有人叫我……一转眼,我就又到了那座房子里,然后我就吓醒了。” 我深吸了口气,眉心跟着拧成了疙瘩。 转过头,就见窦大宝和桑岚都瞪大眼睛看着我。 瑶瑶一口气把剩下的饮料喝完,心有余悸的看着我问:“月月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会不会真的来找我?” 我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回答她。 窦大宝像是刚睡醒似的,‘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说: “我大概听明白是怎么个情况了,要按照你说的,那个叫月月的死,应该和那栋房子有关。她既然死在家里,就算变成鬼,被祸祸打伤了,也应该留在那附近,不应该回那栋房子才对,除非她是想去找害她的人报仇。” 我摇了摇头,仍然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问瑶瑶:“你记不记得那栋房子在哪儿?” 瑶瑶说记得。 我问了大体的所在,拿起车钥匙,让她带我去。 窦大宝问我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说:“月月是中尸毒死的,咬她的,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 “谁啊?” “萧雨。” 我和窦大宝带着瑶瑶上了车,没想到桑岚竟也硬是挤进了车里。 我忍不住皱眉:“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我在办正经事啊!” “我知道,我就要跟着。” “你……” 桑岚忽然转过头,冷冷的说:“段乘风给我打过电话,他说我和小姨的命都是你救的,现在轮到我们报答你了。” “段乘风?报答?” 第九章 大屋 桑岚犯起倔来就像只小母牛,我知道再怎么说也没用,只好由得她。 好在现在已经差不多弄清了状况,我自信有能力应付要面对的状况。何况窦大宝也在,多个人跟着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路上我把情况详细跟窦大宝说了一遍。 窦大宝听完,问我瑶瑶为什么会梦到月月的经历? 我说这可能和五宝伞里的魇婆有关系。 狄金莲说过,魇婆和白长生才刚恢复鬼识不久,还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法力。 两人死时受的痛苦极深,失控起来,五宝伞也不能完全压制住他们。 再就是瑶瑶曾被月月的鬼魂附身,脑子里难免留下月月的意识,所以才会梦到她的经历,甚至在梦里‘变成月月’。 一直没说话的桑岚看了瑶瑶一眼,忽然问我: “她说逃出401后有人叫她,叫她的是谁?”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拘魂。” “萧雨会拘魂?”窦大宝吃惊的问。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初以为萧雨夺舍萧静只是意外,可自从看到萧静几次裹杂在日本鬼兵中后,我越来越感觉她被夺舍不像是意外,而像是一场阴谋。 而萧雨作为阴谋的一部分,未必就如表面上那么无害。 …… “铁将军把门!”窦大宝看了看面前锁着的大门,回过头说道。 我见四下没人,打了个手势,快速的绕到了后边的院墙。 见我们要爬墙,桑岚小声说:“你这样是擅闯民居。” “少废话,赶紧回车上去!”我看见她就头疼,死活不肯和瑶瑶待在车上,非要跟着来,来了又这么多事。 老段居然给她打电话? 报答? 我看是报应吧,净跟着添乱! 不过下一分钟,我的抱怨就烟消云散了。 桑大小姐绝不是什么运动健将,虽然练过舞蹈,身体协调度却并不高。被我拉上来的时候脚滑了两次,鼻子差点没碰扁,简直比树袋熊还笨。 不过她还是拽着我的手,咬着牙使劲往上爬。 她这么拼是为了‘报答’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跳进院里,把桑岚接了下来。 窦大宝跟着跳下来,嘟囔说:得亏是新屋子,要是老院儿,墙头上要么栽仙人掌,要么砌着防贼的玻璃碴子,还真不容易进来。 接着又说:这房子应该盖了没多久,这么大,房主要么是爆发户,要么是拆迁户。 我让他小声点,现在才傍黑,虽然屋子靠近郊区,附近没几户人家,可动静大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到时候仨人可就不是擅闯民居,而是入室盗窃了。 窦大宝摸到一扇后门前,很‘专业’的用衣襟下摆包住门把才轻轻一拧,门居然开了。 三人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刚走了几步,桑岚忽然一把拉住我,小声说:“这房子不对劲……”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声。 分辨出声音是从正门外传来的,我急忙四下看了看,见不远处就是楼梯,拉起桑岚就跑了过去。 跑上二楼,正想往三楼跑,桑岚忽然拽住我,紧跑两步打开了靠近楼梯口的一扇门,拉着我跑了进去。 “杂物房?”跟着进来的窦大宝朝里扫了一眼,反手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斜眼看着桑岚,疑惑的问:“你来过这儿?” 我也有些怀疑的看向桑岚。 翻墙偷进别人家,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是我们一己之想。 听动静应该是房子主人回来了,我们只能躲起来。 对于这栋三层的大屋,我们都不熟悉,往楼上跑也只是针对房主回来后短时间不会上楼。 桑岚的反应实在过于诡异了,她竟直接把我们带到了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杂物房。 感觉就好像……她对这屋子很熟悉一样。 桑岚似乎看出了我和窦大宝的疑问,蹙了蹙眉,低声说:“我来过这儿。” 不等我俩搭话,她眼睛一翻看向我:“我昨晚刚来过,在梦里来的。” “梦里?” 我和窦大宝都有些懵圈。 “砰!” 外边突然传来一下闷响。 三人同时一惊,本能的蹲在了地上。 “嘶!祸祸,这儿!”窦大宝朝我使个眼色,挪开身子,朝身后门下方用来透气的小百叶窗努了努嘴。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桑岚,忙不迭凑了过去。 我们现在躲藏的的确是间小杂物室,为了通风,杂物室的门和多数住家卫生间的门一样,在下方有一扇百叶斜向下的小窗口。 通过这个窗口,正好能透过二楼的栏杆,看到一楼大门和一小部分大厅的情形。 我往外看的时候,一个男人已经从大门走进来,消失在盲点范围。 紧跟着,又有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保镖?”窦大宝疑惑的看向我。 “先看看。”我让他先别多说,心里的疑惑却不断上涌。 后进来的这两个人,看架势明显是职业保镖。 平古不过是个小县城,就算是王希真那样恋家的大富豪,也没这么大的排场…… 这屋子到底是谁家的? 我来平古时间不算短了,没听说过当地有什么超级别的土豪啊? “诶诶……” 我正有点走神,窦大宝忽然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接着看。 只往外看了一眼,我差点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跟着两个保镖后边又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人约莫三十多四十不到,个头算是比较高的。 比起两个保镖,他的脸色更加阴鹜。 “朱安斌!”桑岚猛地用双手抓住我一条胳膊,惊恐道:“怎么会是他?” 我和窦大宝对望一眼,一起回头看向她,一时间就之间彼此的脸色除了问号就全是惊恐。 最后进来的这人,的确就是朱安斌。 可如今我们三个都知道,真正的朱安斌早被降头师陷害夺舍,此时的朱安斌,真正的身份是五行邪煞之一的荫木傀! 他怎么会在这儿? 朱安斌走进来后,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转过身,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懒洋洋的说:“二少爷,稍安勿躁啊。” 二少爷? 我脑筋儿猛一蹦。 除了电视剧里,现代人哪还有称呼‘少爷’的?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个称呼有那么一点熟悉呢? “我稍你马勒戈壁!”一个男人的咆哮声响起,“我为什么不能去玩儿?!” “这是老爷子的命令。”朱安斌面不改色道。 “我艹……那老头子真是把我当傻逼来养了?”男人猛然抬高了调门:“我要去玩儿!我他妈要找女人!” 朱安斌微微摇头,“不行。” 我正听的满头雾水,忽然就觉得挨着我的桑岚身子哆嗦的厉害。 “怎么了?”我回过头小声问。 却见桑岚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抱着我的胳膊只是打冷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天晚上你玩的太过了,难道不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吗?”朱安斌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怎么就过了?”另一个男人悻然的问。 隔着百叶窗,就见朱安斌舔了舔嘴皮子,说道:“你不该带女人回来,还是本地场子里的,更不该留她们过夜。” “你什么意思?”一直没露面的男人明显怒到了极点。 朱安斌仍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眼神却骤然一敛,“既然留下来,那就不该少了一个!” 短暂的沉默过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安斌,我才想起来,你什么时候和我老头子走那么近啊?还有……” 声音顿了一顿,下一秒钟,就见一道身影冲到了朱安斌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嘿嘿,你什么时候他妈的变这么拽了?谁给你的胆子?” 男人边说,边松开手,竟“啪啪”给了朱安斌反正两个耳光。 然后抖了抖肩膀,悻然的转过了身。 桑岚猛地抱紧了我的胳膊,脱口惊呼:“是他……” 第十章 后院草人 看清男人的样子,我不禁也是一呆。 这人的年纪和朱安斌差不多,我并不认识他,却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窦大宝小声问桑岚,她是不是知道这人是谁。 我也看向桑岚,看她的反应,她应该是认识这男人的。 桑岚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就是说不出话。 我皱了皱眉,也没追问。 本来以为萧雨躲在这里,现在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现在的朱安斌可是荫木傀,光他一个,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何况还有两个壮的像牛一样的保镖。 萧雨是甭找了,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楼下,朱安斌被扇了两个耳光,眼中露出愤恨,却没有发作。 那个男人兀自对他骂骂咧咧: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不能出去,那就帮老子去找女人!” 朱安斌竟像是有些惧怕他,低着头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男人忽然叫住他,上前搭住他肩膀,嘿嘿一声怪笑,小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因为离得远,我们听不清楚,但却看到朱安斌一脸疑惑的说了两个字:“桑岚?” “别他妈给老子装蒜,就是你巴巴惦记着的那个妞!我今晚要定她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把她给我找来!”男人冷声骂道。 朱安斌仍是满眼疑惑,却没再说什么,扭身走了出去。 男人在他背后又骂了一句,回过头转了转眼珠,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现在咋办?”窦大宝小声问我。 “想办法溜出去。” 我看了桑岚一眼,见她浑身颤抖不停,强压着疑惑往她身边靠了靠,“有我和大宝在你怕什么啊,再在这里躲一会儿,等会儿就找机会离开。” 桑岚抬眼看着我,眼中满是惊恐,“是他……那个男的是杜路明!” 我一愣,杜路明…… 我嘴角猛一抽搐,终于想起为什么觉得那家伙眼熟了,也明白他为什么点名要找桑岚了。 桑岚刚找我平事那会儿,因为尸油牵扯到一场无妄之灾。 她被同学瞒骗,参加了一个大款饭局,哪知道饭吃了一半,饭桌上就死了人。 死者是两女一男,一男一女死在包厢里,另一个女的死在大厅。都是七窍流血跪在地上死的。 我对其中一个女死者印象很深,因为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之一,好像叫苏媚。过后因为尸油作怪,我还差点和苏妍发生什么。 另外一男一女我没在意,只是事后才听说了男死者的身份。 那个对朱安斌呼来喝去的男人,居然就是死在包厢里的那个男的,富商杜汉钟的二儿子——杜路明! 桑岚是真吓着了,带着哭音问我: “杜路明不是死了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别管他,先离开。” 换了以前,我只会比她更疑惑,可自从知道鬼楼和杜家有关联后,杜路明‘死而复生’是因为什么,那还用想嘛。 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楼下的杜路明,只能是活尸。 朱安斌说他前晚带女人回来过夜,而且还放走了一个,那应该就是月月了。 原以为废品站挨着警局宿舍,是萧雨失控咬了月月,现在看来,我完全想错了。 透过百叶窗看不清外边的具体情形,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听见有动静。 犹豫了一下,低声对窦大宝和桑岚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出去看看状况,可以的话尽快离开这里。” 我隐约有种预感,等朱安斌回来,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桑岚忽然拉住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翻了个白眼,“你放心,这个朱安斌是假的,他可能根本就不认识你,肯定不会去找你的。” 桑岚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确定的说: “不是我,是……这栋房子里应该还有个女人。如果不把她带出去,她会很惨的。” “还有个女人?”我和窦大宝同时愣住了。 貌似进来的时候听桑岚说过,她来过这栋房子,但是是在梦里到过这儿,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带我们躲进这间储藏室。 梦里来过? 我不禁又想到了魇婆,可随即就感觉不对劲。 魇婆的确能够把人带入梦魇,可前提是所带入的梦境,必须和现实有个交集点。 瑶瑶能梦到这里,是因为曾被月月上身。 桑岚怎么会梦到这栋房子? 而且她对这房子的印象,似乎远比月月要清晰的多…… 正想着,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摔东西的声音,紧跟着有人大声骂道: “艹他妈的,朱安斌这王八蛋,什么时候变成死老头子的狗了!居然他妈的敢告老子的状!我艹……” 我回过头,和桑岚、窦大宝分别对了个眼色。 很明显,朱安斌没办法找到桑岚,竟直接打给杜路明口中的‘老头子’了。 刚才那一下,八成是把手机摔了。 既然是这样,朱安斌今晚八成不会来了,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有种十分不安的感觉呢? 杜路明在楼下叫骂了一阵,又没了动静。 我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更加强烈。 我没有再细想桑岚为什么会做梦来到这里,只是问她认不认识她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桑岚说不认识,在她的梦里,关于这一段很模糊。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只是知道有个女人在这房子里,如果我们不救她,她下场会很惨。 窦大宝问我怎么办。 我没犹豫,说我先出去探路,没危险的话就直接离开。 至于桑岚说的那个女人,或许就是前晚和月月一起来的欢场女。 我本人对这样的‘技术女性’没多大偏见,可既然感觉到再待下去会有危险,我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冒险。 桑岚还想说什么,我没给她机会,听了听外边的动静,一咬牙,拉开门贴着墙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想不到刚反手关上门,楼梯口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那人一边走,一边低声骂骂咧咧。 我听出那是杜路明的声音,来不及退回屋里,索性蹲身躲到一个欧式的走廊装饰柜后面。同时把手伸进背包,将一把竹刀扣在了手心里。 脚步声直接上了三楼。 我暗暗吐了口气,缓缓站起身,隔着栏杆往楼下看了一眼,没见到保镖的身影,便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我不算是莽撞的人,可事实是,那种强烈的不安还在持续蔓延,竟让我有种心慌的感觉。 我把握不到这种感觉传来的源头,只能是想尽快离开,摆脱这种不安。 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没看到保镖的身影。 我看了一眼敞开的后门,快步回到楼上,让窦大宝和桑岚赶紧走。 顺利的下了楼,出了后门,我反手把门关上。 回过头,却见窦大宝和桑岚都呆立在原地。 我心不由得一紧,刚才我已经看过外边,没人啊…… 下一秒钟,看清状况,我也愣住了。 原本的后院竟不见了,没有院墙的阻隔……夜色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无垠的旷野,还有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峦。 “什么情况……” 窦大宝一句话没问完,陡然瞪圆了牛眼。 我顺着他斜向后的目光看去,顿时头发都炸起来了。 就在我们刚才出来的屋子边上,居然站了一排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衣壮汉! “艹……” 窦大宝小声骂了一句,把杀猪刀抽了出来。 我把桑岚揽在身后,边往后退,边把竹刀换成了小刀。 徐祸啊徐祸,你简直蠢到家了。 你凭什么就以为就屋里有那么几个人? 杜路明‘死而复生’,明显是躲在这里避人耳目的。 他老爹是杜汉钟,最不缺的就是钱,别说保镖了,就算是请来国外的雇佣兵都…… 眼见十多个壮汉阴沉着脸缓缓向我们围了过来,我咬着牙就想上前拼命。 窦大宝突然“咦”了一声,“这些黑口冷面的哥们儿,耳朵和鼻子眼里为什么会长草啊?” “什么?” “你没看到?他们的耳朵眼,还有鼻子眼里全是草,我刚才还以为是鼻毛呢。”窦大宝说。 我又是一愣,脑子里似乎隐约捕捉到了些什么。 桑岚在身后拉了拉我,带着哭音小声说: “咱们打不过他们的,跑吧。” 我反手一把抓住她手腕,抿了抿嘴唇,说:“可不能跑,现在要是跑了,那可能就真的死定了。” 话音未落,我猛地放开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挥刀朝着离我最近的壮汉扎了过去。 “噗!” 随着一声轻响,不光小刀直没至柄,我握刀的手竟也跟着杵进了壮汉的肚皮里。 “我艹,是草人!”窦大宝低声啐骂。 我拔出小刀,再看被我扎中的壮汉。 那哪是什么壮汉,根本就是一个和真人差不多大小,披着黑狗皮的草人! “同伴”被刺,其余‘壮汉’却视而不见,仍是麻木不仁不紧不慢的围拢。 窦大宝:“这狗皮草人……我好像听谁说过……” “是我告诉你的!他们就是用来迷惑人和吓人的,干他们!” 我一边说,一边连着挥舞阴阳刀,转眼便劈砍刺扎了五六个‘壮汉’。 窦大宝比我更能下得去手,杀猪刀上下翻飞,被他劈中的壮汉顿时全都变成了一堆捆扎的烂草。 “妈的,居然拿草人吓人……真吓死个爹了,我还以为要拼命呢。”窦大宝气喘吁吁的说。 我说:“我第一次见狗皮草人是在平古岗……这是凌红她们会的法子。凌红后来投靠了刺猬头猜霸,多半把这法子教给猜霸他们了。朱安斌是猜霸的徒弟,这些草人应该是他临走前放出来的,目的是阻止房子里的人出去。” “那……后院呢?”窦大宝和桑岚同时指向没有院墙阻隔的远山。 作为阴倌,我只会些抓鬼驱邪的法子,本来是绝想象不出,原本的后院变了情景是怎么一回事。 可黑狗皮草人的出现,却给了我提示…… 第十一章 水下铁棺 窦大宝揉了揉眼睛,看着远方说:“我什么都看不出来,这该往哪儿跑?” 我笑笑,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伸开拼成一个方框,举在眼前瞄了一周。最后对准最高的一座山峰,回头朝桑岚努了努嘴:“你站过来。” “右手举高,脸往左边偏。” “对……左手…左手掐腰……”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我放下手,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干嘛要这样?”桑岚一动也不敢动。 “你小姨有张照片,是在一座假山前拍的,当时她摆的就是这个造型。”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她,“不过……好像就差那么一点点。” “差哪儿啊?”桑岚明显不带好气的问。 回想着那十二张照片中的其中一张,想到照片里季雅云的姿态笑容,我忽然福至心灵,伸手在桑岚抬高的右胳肢窝里挠了挠。 “哎呀……” “就这个姿势!别动!” 我一把将她‘固定’住,退后两步又仔细看了看,点点头,一弯腰,朝着她右腋窝下钻去。 “你干嘛……” 我一把拉住她,一手拽着窦大宝,斜向前跨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桑岚一下傻眼了。 仅仅只是一步间隔,三人竟重又回到了原先翻进来的院墙下。 “凌红替你小姨拍的那组照片绝对不简单;那可能包藏着某种阴阳术数和结阵。”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边半蹲下身,把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朝窦大宝一扬下巴:“赶紧走!” 窦大宝也不多话,踩着我飞身上了墙头,接着把桑岚也拉了上去。 “还不走?”窦大宝骑在墙头上急着向我伸出手。 然而,此刻我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非但没丝毫减轻,反而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那感觉就像是,我在身后的大屋中落下了什么,如果不回去找到,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一样。 “你们先走!”我猛地把窦大宝的脚掀出了墙外。 转过身,看了一眼院里狼藉的草人,缓步走到后门前,伸手拧开了门。 门一开,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正巧出现在门后,眉头骤然一紧:“什么人?” 我偏过头看向他身后,笑着抬起手摇了摇:“二少爷!” 见保镖愣愣的回过头,我猛地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后脑勺狠狠撞在门框上。 然后随手将他拖出来丢进了草人堆里。 “别管真假,都是保镖,一起睡一觉吧。” 我喃喃说了一句,转过头,急着跑了进去。 “咚咚咚咚……” 听到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我急忙一矮身缩进了楼梯下方。 “妈了个巴子的,哪来那么多规矩!这不许那不许,活着干什么?呃……”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杜路明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二少爷,什么事啊?”似乎是保镖之一问道。 “滚你麻痹的!该干嘛干嘛去!别出来找骂!”杜路明骂了一句,脚步在楼梯前戛然而止。 不多时,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我躲藏的方向走来。 我反手伸进包里,刚摸到符箓,就闻到一阵酒气扑鼻,接着就见杜路明手里拿着个酒瓶,摇摇晃晃的从楼梯旁走了过去。 我头皮猛地绷紧,后院可是一团糟,只要一出后门,他可就什么都看见了! 好在杜路明像是喝多了,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 “麻痹的,没女人怎么睡……怎么睡啊?” 他忽然后退了一步,摇头晃脑的怪笑:“嘿嘿,女人……现成的也有吧。死老头子…王八蛋朱安斌,我怎么就不能动她了?她镶钻了?” 说着,竟伸手拉开了一旁的一个边柜。 女人? 我脑筋儿一蹦,一下想到了桑岚说的她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不等我反应过来,杜路明原地踉跄了两步,竟弯下腰钻进了柜子里。 柜门关上,我从黑暗中走出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柜子。 这柜子就是用来摆盆栽花瓶之类的,总共也才高一米五不到,宽不过三十公分,怎么就能藏下一个大活人呢? 难道…… 我心一动,快步走过去,拉开了柜门。 看到柜子里的两双旧鞋和堆放的杂物,我不禁一愣。 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伸手捏住柜子的横隔左右摇晃。 似乎是挣脱了磁铁般的拉力,柜子的后挡板无声的横移开来,露出一个正好能容人钻进去的暗门。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回身不见有人,一猫腰,钻了进去。 “马勒戈壁的,臭`婊`子,你倒是再跑啊?” 下方突然传来杜路明沉闷的叫骂,我急忙停步在台阶上,斜眼看着下方拐角处透出的微弱光亮。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居然跑?你跑得了吗?死了还不是要回来这儿?” 杜路明明显喝醉了酒,说话声既含糊又带着一股神经质,“你叫什么来着?月月是吧?我说你怎么能跑的了呢,原来是穿了红衣服。” 是月月! 桑岚说的那个可怜女人就是她? 我往下走了两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就听一个女人哀求道:“二少爷,你放过我吧,我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也有家的……呜呜……”女人哀声哭了起来。 “别他妈给我唧唧歪歪的!也就是昨晚没空!等会儿,等老子爽完了,就让人送你走。嘿嘿,不是喜欢钱吗?反正是陪男人,哪儿不是陪啊?你放心,我送你去的那地方,都是男人,都是太君……嘿嘿嘿,哈哈哈哈……” 我对月月绝不算有好感,可乍一听到这段对话,还是怒火直冲顶门。 垂眼看了看手里反扣的小刀,一步步向下走去。 转过拐角,就见下方延续的阶梯尽头出现一道小门。 我悄无声息的走下去,临近门口,才发现这是一间将近40平米的暗室。 暗室的中间点着数十根围成矩形的白色蜡烛。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烛火映照在上方,竟似飘忽不定,摇曳的不同寻常。 杜路明就站在靠近门边的一个角落,又大声说了几句嚣张放肆的醉话,然后转过身朝着中间的蜡烛矩阵走了过去。 他抬脚迈过蜡烛,又往前走了一步,身子竟骤然矮了一半。 我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身子下沉的时候,明显传来一阵水声。 蜡烛围着的矩形间居然是个水池,难怪反射到上方的光亮会那么奇怪呢。 “二少爷,你饶了我吧……我爸妈年纪大了,我赚钱是要回去养他们的……” 女人的哀求声再次响起,我一下怔住了。 这声音竟然是从杜路明刚才所在的角落传来的,虽然看不清那里有什么,可话语间,已经能够确定这人是月月。 月月在那个角落,杜路明跳进水池干什么? 不知怎么,我心慌的不行。 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见杜路明半截身子背对着这边,当下我再也忍不住,蹑手蹑脚的朝着蜡烛围拢的所在走了过去。 猫着腰临近旁边,探着头往里一看。 那中间果然是个水池。 可更让我吃惊的是,杜路明就站在水池的一边,而他面前的水池中,竟沉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妈的,太冷了,得赶紧上去!” 杜路明嘀咕了一句,伸手就去掀棺材。 棺材盖掀落水中,“坞”的一声闷响沉入水底。 不等看清下面的状况,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下落水声绝不是木头发出的,棺材盖不是木头的,是铁做的! 铁棺材!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被猛的挑动,不顾一切的跑到水池边。 借着烛光,就见水中的棺材已然被打开了。 透过昏暗的水面,就见水下的棺材里躺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 女人神态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露在外面的皮肤,通过水面的折射显得熠熠生辉。 杜路明似乎根本没发现我的到来,原地摇晃了两下,嘿嘿笑着,把手向着棺材里的女人伸去…… 第十二章 徐洁回来了 “把你的爪子收回去。”我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杜路明这才一愣,转过头来看向我,粗声粗气的骂道:“你他妈谁啊?哪儿来的?” “上来。”我朝他勾勾手指。 我心中的怒火已经掩盖了一切疑问,达到了极限。 我不知道棺材里的人是生是死,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水下铁棺里,只知道杜路明醉醺醺的跑下来,是想亵渎棺材里的人。 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染指,绝不可能。 “你是老头子派来的?”杜路明终于露出一丝疑惑。 我笑笑:“上来,上来我告诉你。” “麻痹的,我倒要看看,这他妈是哪个旮旯蹦出来的王八蛋。”杜路明骂骂咧咧的爬了上来。 眼看他走过来,我在背后暗暗翻出了扣在手里的小刀。 就在杜路明离我只有五步距离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狞笑。 我头皮不由得一紧,感觉不对劲。可没等我来得及反应,背后突然有一只手攥住了我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拧,紧接着一条粗壮的手臂死死的勒住了我的脖子! 身后那人的力气大的出奇,我只觉得右手猛然传来一阵剧痛,手腕竟硬生生被扭断了。 阴阳刀脱手落地,我想要挣扎,却被背后的人勒的紧紧的不能动弹。 斜眼看去,偷袭我的人赫然是两个保镖之一! 我反手就是两下肘击,可这家伙壮的像牛一样,浑身都是疙瘩肉,被捣中后居然毫无反应。 “妈嘞个比的,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跑到老子面前撒野。” 杜路明喷着酒气骂了一句,突然举起手里的酒瓶,狠狠砸碎在我头上。 我一阵头痛欲裂,可仍是强撑着抬起左手,接住一片碎玻璃,反手就朝着身后的保镖划去。 保镖被锋利的酒瓶碎片割中,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我猛然转身,一脚踢在他裆下,紧接着提膝撞在他弯下来的脸上,登时将他撞晕了过去。 “我靠,小子,还有两下子嘛。”杜路明讥笑道。 我在保镖头上补了一脚,弯腰把阴阳刀捡了起来,回身冷眼看着他,“你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就没干过人事,死了还要害人……你就不该存在世上。” “嘿嘿,你到底是什么人?”杜路明笑得有些神经兮兮的,却又自顾自的摆了摆手,“你想我死啊?哈哈,我本来就是死人,你还能让我再死一次怎么的?” “满足你。” 我上前一步,猛地将阴阳刀刺入了他的小腹。 杜路明先是一怔,随即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 “你什么都不用问,我也没问你什么对不对?”我把小刀拔出来,又刺了进去,“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你刚才想碰我爱人,那你就非死不可。这一次,我保证你不会再‘回来’了。” 连着刺了十几刀,杜路明已经彻底没了动静,身体却开始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我一脚把他蹬开,就见他的脸和手脚开始快速的腐烂,转眼间便成了一具腐尸。 我不敢耽搁,跳下水池,单手把水下棺材里的女人抱起来,“徐洁,徐洁!” 见她没有反应,我把脸贴在她鼻端,心不由得直沉到了谷底。 她没有呼吸,完全像是一具尸体。 尸体……尸体我也要带回去。 我不管不顾的将她抱出棺材,咬着牙单手用背包的绑带把她绑在背上。 爬出水池,刚要走,角落里突然传来月月的声音:“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吧……” 我一愣,顺着声音快步走到角落。 昏暗中,却只见一个木架上摆着一尊一尺多高、通体黝黑的佛陀像。 “求你,救救我,带我走。”月月的声音竟然就是从佛像里传出来的。 想到她的遭遇,我没有犹豫,顾不上想她为什么会在佛像里,伸手就想将佛像抱起来。 一抱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乍一看佛像黑乎乎的毫无光泽,我还以为是用乌木阴沉木之类雕刻的,没想到这佛像居然是生铁铸造,足有四五十斤重。 我不禁有些为难起来,虽然说徐洁并不算重,可我右手腕被保镖扭断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背着一个人,再带上这么个铁疙瘩…… “求你了,帮帮我,我想回家……”月月的哭声再次从佛像中传出。 我心一颤,一咬牙,吃力的抱起铁佛像,回头朝杜路明的腐尸和昏死的保镖看了一眼,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 “谢天谢地,你终于出来了。你头怎么被开瓢了?怎么还背着个人……卧槽!是小包租婆!” “别废话,赶紧把佛像接过去!” 我把铁佛往窦大宝怀里一塞,踉踉跄跄的往停车的方向走。 桑岚和瑶瑶从车上下来,看清状况都吃了一惊。 我把徐洁解下来,抱进后座,跟着钻了进去。 “你受伤太重了,得赶紧去医院。”桑岚急着说道。 “不,不去医院……大宝,开车,回市里,去后街……找老何。” 桑岚看了看我怀中的徐洁,又看向我,咬了咬嘴唇,回头对窦大宝说:“开车。” 赶到后街,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来的路上,又开始下雨。 我抱着徐洁,窦大宝抱着铁佛,和桑岚、瑶瑶冒雨跑进后街。 31号的门板居然开着一扇,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光。 见我们进来,老何瞪圆了绿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从柜台后站起身,打开灯,“噗”的吹灭了牛油蜡,对着屋外大声说: “今天不营业了,下个月初一再来。” 我恍惚反应过来,今天好像是他夜里渡鬼的日子。 老家伙倒是敬业,刚不做‘植物’就开始上班了。 老何一边让窦大宝上门板,一边帮着我把徐洁放到椅子里,低头查看了一阵,猛地抬起头,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却不说话。 “她怎么样了?”我急着问。 老何一言不发的走到一旁,从柜子里拿出个医药包递给桑岚,“你先替小徐包扎伤口。大胡子小子,你抱上徐洁,跟我到后边来。” 我想起身去抱徐洁,却被老何粗暴的推回椅子里。 我心里越发没底。 这老家伙,平常都是一副油里油气的财迷模样,今天这是动了真火了。 徐洁到底怎么了…… 兴许是急火攻心,桑岚刚帮我包了一半,我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激灵醒来,就见老何脸色阴沉的坐在藤椅里,面前的柜台上正摆着我带来的那尊铁佛。 “徐洁呢?她怎么样了……” 我急着想要坐起来,手一撑椅子,陡然感觉一阵钻心刺痛。 “你快别动了!”桑岚和窦大宝同时过来扶住我。 窦大宝抹了把脑门,“祸祸,赶紧去医院吧,你手断了!” 我摇摇头,看向老何:“徐洁呢?” “那孩子没事,只不过她被施了邪术,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活过来。” “我去看看她。” “不行!”老何厉声道:“我已经让大宝把她背到了地窖里,又在里边布了法阵,然后封了地窖。一个月之内,地窖不能开启。否则一见日月天光,那孩子就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我长吁了口气,重又靠进椅子里。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瑶瑶忍不住怯声问:“你们找到月月了吗?她还会来找我吗?” 我转眼看向柜台上的铁佛,刚想开口,老何就摆了摆手,“等到初一,我会超度佛像中的尸鬼。” 听我说月月的魂魄在铁佛里,窦大宝不解的问:“佛像不是都有佛光普照的嘛,怎么能拿来拘禁魂魄呢?” “哪来那么多问题?” 老何少有的烦躁,指着我大声道:“再不送他去医院,他的手就废了!” 我本来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的,可手腕剧痛难忍,再加上头上的伤口淋了雨,大脑昏昏沉沉的,浑身无力,只能是被窦大宝强行送到了医院。 这一次,我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才勉强能下地。 期间桑岚和窦大宝、潘颖轮番照顾我,可不知道为什么,季雅云却一直没有露面。 这天刚吃完窦大宝炖的羊肉汤,高战和孙禄、肖阳走进了病房。 “感觉怎么样?你那爪子,还能拿手术刀吗?”孙禄边说边把两个西瓜放在桌上。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不等好利索,就这会儿掰腕子你都未必赢得了我。” 我笑骂了一句,回头看了看头上还裹着纱布的肖阳:“你怎么样?没落下后遗症吧?” 肖阳笑了笑:“没事儿了,多亏你和屠子了,要不然,我就算不被那个疯子砸死,也得破相。” 几个人说笑着聊了一会儿,高战突然问我:“你这两天的能出院一趟吗?” 话没说完,一旁的桑岚就拧起了眉头。 高战见状连忙胡乱摆手:“我就这么一问,不一定非得今天去,等小徐彻底养好了再去也来得及。” 我让桑岚帮忙去打壶水,把她支开后才问高战有什么事。 高战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们上午刚从精神病院过来,那里有个人说要见你。” …… 第十三章 藏阴秘术 听高战说才知道,这趟他来不光是为了看我,另外还负责把废品站吓疯了的那个‘头套男’转送到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 在那里,他见到了曾挖了王希真家祖坟的盗墓贼臧志强。 是臧志强想要见我。 臧志强只对他说了两句话: 我要见上次那个外八行的同道;你告诉他,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别想据为己有。 恰巧桑岚进来,放下水壶抬头瞪着我说:“别告诉我你现在要出院。” “你也知道我在医院待不住的……”我说的是实话,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些天,我早烦了。 “呵,待不住就不待?你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啊?”桑岚冷笑。 我刚想再说什么,她忽然攥着双拳,涨红着脸冲我吼: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你想死没人拦着!” 吼完,竟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高战一阵尴尬,说他真不该替臧志强传话,那就是个疯子。 又闲扯了一阵,他就说局里还有事,带着肖阳先走了。 孙禄侧身在床沿上搭着我的肩膀,看着天,含糊的说: “桑大美女摆明是对你有意思,惹美女生气,你的心难道不会痛吗?” “滚犊子!赶紧办出院去!” 我又不是傻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桑岚的心意。 可我清楚的知道,我和她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她对我的情意,更多的是建立在这段时间因为无助恐慌而对我的依赖上。并不是真正男女间的情感。 只能说,等这一切都过去,她重回校园,不久的将来,应该会遇上真正适合她的人…… 车开进精神病院,孙屠子说要陪我一起上去。 我有些好奇:“你敢上去?” 孙禄咧咧嘴,说换了以前他肯定不敢,疯子学姐的事给他造成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不过在经过‘头套男’的事以后,阴影已经消除了。同样是精神病,学姐不会刻意伤害我们,而‘头套男’疯了,就会无故袭击无辜的人。 只能说无论是正常人还是疯子,好人就是好人,坏种就是坏种。 二楼的一间单独病房里,臧志强还和上次没发疯前一样,盘腿坐在床上,微微低着头,斜着眼睛看着我和孙禄进屋。 等医生出去,我从包里拿出藏魂棺放在他面前,“还给你。” 臧志强直勾勾的看了我一阵,忽然摇了摇头,“我要见你,不是想拿回藏魂棺。我对那位警官那么说,是怕你不肯来。” “这本来就是你的,先把它收起来吧。” “不用,先放在你那里吧。” 我皱眉:“这是你师门传承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别人保管?” 臧志强苦笑:“你应该也猜到我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如果藏魂棺留在我身边,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什么叫命保不住?” 我在被张喜推进藏魂棺的时候,曾在里面见过另一个‘臧志强’。过后认出藏魂棺的来历,我就隐约想到,臧志强并不是真疯,他不过是把一部分魂魄藏在了藏魂棺里,以此来避免降头的发作。可我还是不明白,他现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臧志强又是两声苦笑,说:“利用藏魂棺藏魂,并不是没有弊端的。超过一定的时间,魂魄不能复原,我就会完全丧失意识,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到时候法诀都不记得了,甚至不知道藏魂棺是什么东西……那和死有什么区别?”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进过藏魂棺,而且利用藏魂棺磨灭了外露的阳气,把自己变得和鬼一样。你既然认得藏魂棺,又能够使用……这样说来,你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九阴煞体,阳世恶鬼。呵呵,看来我藏阴一脉注定不会断送在我手里,我找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你……” 他摆手阻止我开口:“先听我说,我时间不多了,我在藏魂棺里待的时间太久,就快失去意识了。到时候醒不过来,会变成真正的疯子。但现在我中了降头,一旦魂魄聚齐,降头就会发作,我就会没命。想要保住命,我只能求你帮忙。” 我本来还想说我没那个义务,可听他说‘时间不多’,就忍着没有开口,准备听他说完再说。 臧志强甩了甩头,像是竭力想要想起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 “师父说过,能够运用藏魂棺的,除了门里的藏阴人,就只有阳世恶鬼。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真的有这种‘活鬼’。我失去意识后,不能作法念诀,封存在藏魂棺里的魂魄就不能聚齐,会永远变成疯子。 只有你能帮我,藏魂棺你替我保存,等到有一天确保我降头不会发作,就帮我把魂魄回归本体。那样我就可以再世为人,藏阴一脉也就不会断绝了。” 我终于忍不住说:“你应该知道所谓的外八行同道并没有什么情义可言,我想不出有帮你的理由。” 我说的是事实。 外八行从来都不属于正统,盗门云集了各种匪盗不说,千门、索命、兰花更是天下骗子、刺客、娼``妓的代表。我从不认为所谓的外八行有真情义,更不相信‘盗亦有道’的鬼话。 臧志强突然诡异的一笑,“嘿嘿,兄弟,我虽然不会看相,可我也看得出,你似乎比我还要倒霉。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种人,认为我就是个盗墓的蟊贼。可你要知道,有时候帮别人,就是帮自己。今天你帮了我,将来你未必就没有求我帮忙的时候。” “这家伙绝对已经神经了,完全是自说自话嘛。”孙禄斜睨着我说。 我刚想开口,臧志强忽然上下瞟了我一眼,笑道: “我要是没看走眼,你应该前不久才碰过尸体。” “哈哈,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哥俩都是法医。死尸就和‘大宝’一样,天天见!”孙禄大笑。 “他碰过的尸体是活的!”臧志强嘿嘿笑着,从床上迈了下来,走到我面前探着头在我身上闻了闻,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你碰到的是活尸,而且不只一个。” 他忽然凑到我耳边,声音冷森的说:“我还知道你不光碰上了活尸,而且还杀尸!从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你身上那股子死人气了,那人不止死了一次,而是两次,是被你杀死的!” 孙禄拉了我一把,挡到我身前瞪眼道:“靠那么近干什么?退回去!敢犯病老子活活摔死你!” 我迟疑了一下,把孙禄拉开,沉声问臧志强:“你想我怎么帮你?” 臧志强露齿一笑,“很简单,其实这对你来说不但是举手之劳,而且是有很大好处的。” 他反手指了指我放在床上的藏魂棺,“除了上面的摄魂、释魂法诀,我再教你一些藏魂、藏阴和隐匿活人阳气的法子。这些法门不光可以配合藏魂棺来使用,作为一个阴阳先生,你应该有更多的机会用到。我的要求已经说过了,等到合适的机会,帮我把魂魄聚齐。” “藏阴秘法,那可真是宝贝……”我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怎么就肯定,我学了你们藏阴一脉的法门后,就一定会帮你?” 臧志强有些邪魅的嘿嘿一笑,再次凑到我面前低声说: “你前段时间背过尸,我闻得出来,那不是普通的尸体,那是个活尸,还是个葬在水底下、铁棺材里的女尸! 嘿嘿,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一句话,术业有专攻。阴阳事,你在行;可说到尸体,嘿嘿嘿,我不信你没有问题想问我。” 我和臧志强对视了一眼,回过头对孙禄说:“屠子,你先出去一下。” “不用。”臧志强摆摆手,“我时间不多了,法门我只能说一次,有他帮忙,你会记得更清楚。而且你这个朋友身上杀气很重,如果你要和尸体打交道,他应该能帮到你。”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在旁人看来无比的诡异。 我和孙屠子,一直都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和一个疯子窃窃私语……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千万记住,可能的话尽早来救我。这里的护工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臧志强直起身子抻了个懒腰,看着我说道。 突然,他的目光变得发直起来。 “不好,他要犯病!”我吓了一跳,拉着孙禄跳下床,拔脚就往门口跑。 “等会儿!”臧志强突然叫道。 回过头,就见他梗着脖子斜眼看着天花板,嘴角时不时的抽搐两下。 “还有什么事?”想到上次的情形,我是真有点瘆的慌。 “你是不是认识……认识一个羊倌?他……他也在这里的。” “顾羊倌?!” “他昨天出……呃……出院了,他一直在等你,他让我转告你……呃……他让你去他家找他……呃……他有话要对你说……呃……” 臧志强的嘴角猛一抽搐,整张脸也跟着扭曲起来。 “快跑!”孙禄一声大喊,把我拽了出去。 就在门合拢的一刹那,一张狰狞的脸孔贴到了探视窗上,呲着白森森的牙齿不断的冲我咬合…… 第十四章 老井 看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工冲进病房,孙屠子回过头来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我还是高估自己了,太特么吓人了。” 我也是心砰砰直跳,直到下了楼,腿肚子还有点哆嗦。 上了车,孙禄问我去哪儿了。 我看看时间,还是决定去找一趟顾羊倌。 上次来,顾羊倌就让我再来找他,说是有话要对我说,过后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时间一长竟给忘了。 他现在出院了,还让臧志强带话给我,看来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啊。 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老何‘回来’了,顾羊倌也主动找我了…… 这些以前神神秘秘的老家伙,都开金口了。 可我怎么就觉得,我非但没有从迷局中解脱出来的迹象,反而是越陷越深了呢…… 凭着记忆来到临县顾羊倌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孙禄上前敲门,刚拍了两下,院门就打开了一道缝。 孙禄看了我一眼,探头进去:“有人吗?” 喊了几声,没听见回应,孙禄回过头,“好像没人,屋里都没开灯。” 我想了想,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和上次来变化不大,只是一侧的盆景有些长疯了,应该是长时间没有修剪过。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所有屋子都没亮灯,而且每个屋都关着门。 孙禄说:“本家该不会是吃完饭出去遛弯了吧,要不然也不能没锁大门。” 我点点头,“来都来了,那就等会儿。” 刚说完,就听天上炸起个闷雷,紧跟着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两人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边的房檐下避雨。 这场雨像是憋了一天似的,一下下来就跟瓢泼一样,顷刻间院子里来不及流淌的积水就汇聚成了小河一般。 好在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就变得淅淅沥沥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孙屠子有点毛躁起来,说看天色,等会儿还得下大雨,要是去遛弯,也该趁这会儿回来了,这是指不定干嘛去了啊。 我看了看表,迟疑了一下说咱回去吧。 我对顾羊倌谈不上有恶感,但也绝无好感。如果不是他当初不负责任的一番话,我也不会变成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他或许真有话要对我说,可我不认为那和我有多大关系,也就犯不着在这里耗费时间。 两人刚要往外走,孙禄忽然“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孙禄回过头左右看了看,问我: “你听没听见人声?” “没有啊。” 我刚才心里想着直接去老何那里问问徐洁的情况,并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声响。 孙禄说那可能是他听错了。 这时天上忽然又打了个雷,眼看又要下雨,两人急着就往外跑。 可这次没跑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救命……放我出去……” 我猛一顿,扭脸看向孙禄。 他也停下了脚步,也是一脸疑惑,显然同样听到了叫救命的声音。 “有人叫救命!”孙禄说。 “是,我也听见了,好像是个小孩儿。” 我听出那的确是个孩子的呼救声,不过声音有些发闷,像是被什么阻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屋里不会有小孩儿吧?”孙禄嘴里说着,已经开始透过窗户挨个房间查看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再次听到那声音,我不由得浑身猛一激灵,下意识的看向院子的一角。 孙禄也走了回来,和我看着同样的方位,用不确定的口气说: “声音好像是从那口井里传出来的,井底下该不会有小孩儿吧?”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忙不迭迈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上次来顾羊倌家,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院里的盆景和角落的井。 那是一口很是古朴的老井,六角形的石井台上长满了绿油油的苔藓,似乎在记载着时光的流逝。 然而,我对这口井记忆深刻,并不是因为它古老,而是因为井口上面压着一块磨盘大的青石。 来到井边,看清楚状况,我和孙禄面面相觑,都有点发懵。 大青石要比井口大出一圈,压在上面,把井堵的严丝合缝。 看痕迹,这井应该被封堵了有些年头了,也没有新近开启过的痕迹,井下面怎么会有小孩儿的声音呢? 再说了,就算真有人在井里,井口被大青石堵着,声音也传不出来啊。 就在我和孙屠子对着发愣的时候,那个小孩儿的声音竟又传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这回孙屠子被吓得明显一哆嗦,不可置信的看向我:“真是从下面传来的!靠,这是人还是孙猴啊?” 我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咕嘟”咽了口唾沫,“想知道是什么,把石头搬开不就行了。” 不是我好奇心重,而是此情此景太过匪夷所思。 听声音,井里分明就有人,可如果说堵着井口的大石常年没有挪开过,人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我和孙禄都是说干就干的脾气,当下就双双背过身,半蹲下身子,用后背顶着大青石一起咬牙使劲。 我一边用力,一边心里犯嘀咕。 这石头起码有千八百斤,绝不是轻易能挪动的,何况据我所知,顾羊倌家只有他和徒弟小雷相依为命。 我和孙屠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能移动大青石,单凭那一老一少是决计没办法将石头挪开或者封堵的。 “一二三,用劲……一二三……” 两人憋得脸红脖子粗,青石终于被顶的偏移,露出巴掌大的井口缝隙。 趁孙禄大喘气的工夫,我拿出手机,打亮电筒往里照。 还没看清井底下的情形,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缝隙中透出的尘封气息实在太浓重了,如果近期曾开启过,是绝对不会有这么浓烈的味道的。 关键是,就井下这种空气质量,正常人待不了十分钟,就得被活活闷死呛死。 光束顺着缝隙照进去,却仍然看不清深处的情形。 “谁在里面?” 我试着朝下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我抬起头看向孙禄,彼此的眼中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一嗓子喊出去,声音竟像是有实质一般,径直沉了下去,连一丁点的回音都没有。 孙禄勉强咽了口唾沫,压着嗓子说了一句: “这井没有底!” “鬼扯,你还真以为有无底洞啊?” 我收起手机,揉了揉鼻子,一咬牙说:“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不差力气,干脆把石头彻底弄开,看看下面到底什么情况。” 孙禄的好奇心也早就压不住了,当下两个人再次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大青石从井台上推了下去。 我是伤病初愈,这一番折腾,满头满脸都是虚汗,站在原地粗喘着气,身子直打晃。 孙禄比我强点儿,大口喘着气,掏出手机探头往井里看去。 他本来是想打亮闪光灯的,可手指戳在屏幕上,低着头对着井口,人却像是猛然僵住似的不动了。 “怎么回事?”我感觉不对劲,连忙凑到井台边。 低头往下一看,顿时也呆住了。 “祸祸,你看见没?”孙禄的声音像是用锉刀锉过一样,生涩的不行,“那团光是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这时井口完全露出来,我和孙屠子都还没打着电筒,可井下深处,却透着一团色彩缤纷的光华。 那光团有许多种颜色,看上去很是炫目迷离,有点像是被揉成一团的彩虹,又像是七彩灯光汇聚成的光影。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光团看上去离我们并不遥远,可明明光华四射,我却怎么都看不清除光团以外井下的情形。 “真是邪了门儿了!” 孙禄边说边划动手机屏幕,打亮了电筒。 白色的光束照进井里,光团却骤然消失了。 然而井壁似乎能够吸收光线,亮白的光束仅仅只能照到距离井口两米多的位置,再往下就是一团雾蒙蒙的,怎么都看不到底。 “咦,我艹……” 孙禄刚想说什么,突然间,他的手一哆嗦,手机脱手掉了下去。 我急忙伸手去抄,但左手还是不如右手灵便,只是掌沿碰到了手机,却没能抓住。 被我手掌扫偏的手机撞在井壁上,发出“啪”的一声,还是掉了下去。 我没有可惜手机,只是瞪大眼睛往井里看。 随着手机的坠落,闪光灯逐段照亮了井下的情形。 乖乖,这井怎么这么深啊? 就在我看的后背发紧的时候,忽然,坠落的亮光竟照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等我看清那身影的大概模样,就听“噗”的一声,手机似乎掉进了水里。 或许是地下水脉早已经改道,古井已经临近干涸,下面虽然有水,但却明显很浅。 以至于孙屠子的手机虽然掉进了水里,闪光灯却仍然透过水面勉强照出了井底的情形。 借着模糊曲折的光亮,我就看到,刚才的那个身影,居然是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貌似光着屁股,就那么低着头站在那里,脑袋不时的偏动一下,似乎对于水下的光亮十分的好奇。 这时,耳畔传来孙屠子磕磕巴巴的声音。 我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因为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井里的小孩儿突然抬起了头…… 第十五章 八角灯笼 小孩儿抬起头的一瞬间,就听孙禄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光线昏暗,我根本看不清小孩儿的模样,但却看到他的一双眼睛竟然是绿色的。虽然是在井底,但散发出的光芒竟似有种直透人心的感觉! 毫无预兆的,水中的光亮消失了。 小孩儿的身影也跟着隐入了黑暗,绿色的眼睛随之消失,却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不光是因为眼睛的奇异,似乎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因素在里面…… “祸祸。” 好半天,孙禄才勉强喊了我一声。 “你也看见了?”我使劲闭了闭眼睛。 “看见了,井里有个小孩儿……”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我恍惚的问:“你手机怎么就掉了啊?” 孙禄看着我,眉毛渐渐拧了起来,“我还问你呢,没事干嘛拍我肩膀?” “我什么时候拍你肩膀了?” “卧槽,你这可就没劲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开什么玩笑?” 孙禄一边说,一边侧过身把肩膀给我看,“你要不拍我,我能手抖吗?” 我刚要回嘴,可看到他的肩膀,身子不由得一哆嗦。 在他t恤左肩的位置,竟赫然有一个手掌印! “你自己都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开玩笑不分时候啊?我还以为……” 孙禄扯着衣服朝我抱怨,“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背心儿可是新买的,维密的!给你拍这么一爪子,要不得了!” 我知道维密是女性n衣品牌,也知道孙屠子故意这么说是想缓解一下气氛,可我还是忍不住心砰砰直蹦。 孙禄看我神情不对,拧着眉毛问:“怎么了?” “你看清楚,那……那是右手印。” 我把吊在胸前打了石膏的右手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孙禄怔了怔,反应过来,猛地一蹦三尺高,急着把t恤扒了下来远远的扔了出去。 好一阵,他才缓过来些,斜眼看着我低声问: “是井底下的小鬼拍的?” 我摇头,“那可是大人的手印。” “鬼搭肩……” 孙禄悻然的点着头,“不用说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 他忽然又皱起眉,疑惑的看着我问:“那小孩儿的眼睛怎么是绿的?” 我苦笑:“你问我,我问谁?” 孙禄挠了挠头:“你有没有觉得……那双眼睛好像有点熟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地一跳。 听孙屠子说我也反应过来了,那双眼睛带来的震撼之所以大,并不只是因为眼睛是诡异的绿色。 回想起来,在和绿眼睛对视的那一刻,我似乎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那种感觉很奇怪,貌似不是普通的熟识…… “你那爪子耽误事吗?”孙禄问我。 “耽误个屁,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我就甭想睡觉了。” 三年多同窗加死党,我和孙屠子有着很深的默契。一问一怼,两人便分头在院子里找寻起来。 不大会儿,孙禄在西屋的房檐下找到一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尼龙绳。我顺手拿起墙边一把铁锹,重又回到井边。 孙禄边把绳子绑在铁锹中间,边鬼头鬼脑的说: “井都干了,那小孩儿不能够是鬼吧?我看刚才那团光挺漂亮的,别是什么宝贝成精现形了吧?” “是,天上下的不是雨,是馅儿饼,还都下你嘴里了。” 我白了他一眼,把绳子的另一头在腰上缠了两圈,打了个结,“我先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我先把你放下去,然后我也下去。你现在可是‘独臂刀’,一个爪子能干什么啊?” 我点点头,打亮闪光灯,把手机镜头朝外塞进衬衣兜里,跳上井台,又拿出一把竹刀咬在嘴上,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孙禄把铁锹横着架在井台上,跳下井台,把绳子背在肩上,扭脸朝我点点头。 井的确很深,孙屠子一点点放绳子,足足用了五分钟,我才勉强看到井底,绳子放完了,脚底距离井下的积水却还有一米多高。 我拉开绳扣,顺着绳子下到底。 井里的积水的确不深,只没到小腿的一半。 我并没有看到小孩儿的身影,可借着口袋里透出的灯光看清下面的情形,整个人都愣住了。 “有小孩儿吗?是人是鬼?”孙禄在上面低声问。 我拿下嘴里的竹刀,用力咬了咬牙,沉声道: “你得下来。” 孙禄顺着绳子滑下来,脚一落地,身子就是一僵。 “怎么了?”我问。 孙禄眼珠转了转,弯下腰,把手伸进积水里一阵摸索。 直起身子把泡了水的手机朝我晃了晃:“过年的时候刚买的,完犊子了……哎?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的转过身,往旁边跨了半步。 借着灯光,就见一侧的井壁上露出一扇三尺多高、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去……”孙禄顿时瞪圆了眼睛。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下来了?”我指了指门上几乎锈死的门栓。 孙禄上前捏住拇指粗的铁门插子晃了晃,根本就晃不动。 扭过脸朝我摆摆手,示意我退后,紧跟着抬起脚狠狠踹在铁门上。 连着踹了五六脚,铁门都变形了,再用力拽着门插摇晃了几下,终于拔开了。 孙屠子照着门上又是一脚。 “吱嗷”一下刺耳的声响,铁门终于开了。 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连忙拉着他贴到一边。 足足过了十分钟,两人谁都没说话。 我凑到门口,抬手往鼻子扇了扇风…… “轰隆”一声炸雷,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进去!” 我猫腰钻进了门里,借着口袋里的光亮,大致看清铁门后的情形,顿时呆若木鸡。 这间暗室并不大,最多也就十几个平方。 有供桌、有烛台香炉……甚至地上还有一个因为潮湿长了绿毛的蒲团……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暗藏在井下的门户背后,竟然是一处类似佛堂的存在! 可是供桌上面却并没有摆设佛像,而是在供桌上方,悬挂着一盏形态怪异的大灯笼! 我把手机拿了出来,朝着灯笼照去。 灯笼高约两尺,呈八角状,看上去就像是一间纸糊的八角屋。 可灯笼罩子却不似普通的纸,不白不红,而是灰中透着青色,上面有着鱼鳞似的花纹。看上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下意识的小声问: “屠子,你看这灯笼,不像是纸糊的……这灯笼罩……像不像……像不像是蛇皮?” 话音刚落,猛然间,那八角灯笼竟忽闪一下亮了起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反手就将竹刀翻了出来。 灯笼亮了,但发出的光却是一种诡谲到极致,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幽绿色。 与此同时,我的前胸和右肩同时传来预警般的森寒……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佛堂’内竟骤然涌出了让人透体生寒的阴煞之气。 “屠子,快走!” 我头皮发紧,大喊了一声就要往外跑。 可没等回过身,就感觉背后一凉,紧跟着一双手从后方死死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屠子!” 我急着从嗓子眼里喊着,想提醒孙禄有危险。 可当我斜眼看清后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傻了。 掐住我脖子的不是旁人,居然就是孙屠子! “屠子……你干什么……”我艰难的问道,“你……你发什么神经……” 让我感到极度恐慌的是,我竟看不出孙禄有什么异样。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色变得无比狰狞,掐着我脖子的手更是使足了力气,指甲都戗进我皮肉里了。 “嘿嘿嘿嘿……小哥,你来了。” 孙禄森然笑道,“我伺候你那么久,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吧?” 听他开口,我头皮都快炸开了。 孙禄本来是个五大三粗屠夫一样的家伙,可现如今从他嘴里发出的,却是一个带着十分怨毒的女人声音…… 第十六章 诡异佛堂 “我杀了你这小子!” ‘孙屠子’猛然抬高声音,凄厉的叫道。同时两只手死死的卡住我的脖子,死命的收紧。 他的力气比平常大了好几倍,我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被掐的直翻白眼,舌头也不由自主的顶出了齿缝。 无奈,我只好硬梗着脖子,把竹刀拿了出来。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孙屠子显然是被邪祟附体了,再这么下去,我非被他活活掐死不可。好在竹刀并不怎么锋利,最多给他扎个口子。 心里想着,竹刀已经反手戳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寒意猛地撞击在我的背上。 我瞬间有种几乎要被冻僵了的感觉,浑身猛一哆嗦,竹刀竟脱手掉在了地上。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掐着我脖子的手居然松开了。 我连忙捡起竹刀,回过身,就见孙禄靠在一边的墙上,捂住肚皮,拧着眉毛狐疑的瞪着我: “你干嘛戳我?” 看清他的表情,我不由得一怔。 他脸上居然带着七分的戾气,就好像我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会立马跟我拼命一样。 不过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附在他身上的邪祟似乎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顾不上想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急着说: “你刚才被鬼附身了,可能是因为在上面的时候,你被鬼搭肩拍灭了一盏阳火,这井底下又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现在帮你画道符,把阳火引燃。” “你别过来!”孙禄厉声道。 “怎么了……” 孙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慢慢放下了捂肚子的手。 看清他肚子的状况,我一下就惊呆了。 他黝黑肥壮的肚皮上,竟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 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刺入造成的,而且相当的深,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怎么会这样?赶紧……上去……我送你去医院……” 我是真慌了,急着想要上前。 想不到孙禄却又瞪着眼大声说:“别过来!” “你……” “你先把刀放下。” “刀?” 我一愣,顺着他警戒的目光低头一看,只觉得脑子都快炸开了。 我手里的竹刀上面竟染满了鲜血,甚至连带我左手上也都是血! “不是我!”我吓得连忙把竹刀扔了。 孙禄神情缓和了些,又捂住伤口,倒吸了口气缓缓的说: “我当然相信不是你扎的,你刚才……可能被鬼附身了。” “我被附身了?” 孙禄点点头,“刚才一进来,你就回过身对着我笑。我问你笑什么,你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刀!然后你才说:我想你死,想让你也尝尝留在这里的滋味!” 他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抬高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吓人?你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是用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 我彻底懵了,但没有迟疑,快步上前说:“先离开,赶紧去医院。” 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紧跟着一连串金属摩擦撞击的声音。 我们进来的那扇铁门竟然关上了,而且听动静,似乎还有人从外面把门插上了! 孙屠子抬脚便踹,但踹了没两下,人就体力不支向地上歪去。 我连忙扶住他,可就在我单手扶住孙禄的同时,背后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浑身一激灵,僵在原地,缓缓转动眼珠斜向后看去。 “喜子!” 身后这人一身红色篮球队服,瘦高个,细长眼,不是张喜是谁? 孙禄这会儿也看到了张喜,干笑两声说:“喜子,你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接我走的?要是来帮忙的就别墨迹,赶紧把门打开!” 张喜看了我一眼,走到孙禄面前蹲下身,看了看他的肚皮,面无表情的说道:“伤得很重,救不活了。” 我心中一凛,再看向张喜,心里不禁多了几分警惕。 孙屠子确实伤的很严重,但无论他是怎么受的伤,伤成什么样,真正的张喜都不会是这种反应。 我突然想起了孙禄松开我前,冲击我后背的那股子阴寒,手下意识的伸进了包里。 “别装死了,还不赶紧起来!” 张喜突然站起身,朝着孙禄屁股上就是一脚。 “卧槽,你丫找打架呢?”孙禄猛地蹦了起来,瞪着眼就想扑过去。 “屠子……” 我本来还满心警觉,可看孙屠子一蹦三尺高,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明明伤成那样了,怎么一下子就生龙活虎了呢? “别过来,敢过来削你丫的!”张喜闪到我身后嘿嘿笑道。 孙禄像是也反应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还在流血的肚子,抬起头看着我和张喜一脸的狐疑,“什么情况?” “你觉得疼吗?”张喜笑嘻嘻的问。 孙禄愣了愣,拨楞了一下脑袋,用手指戳了戳伤口,喃喃的说:“好像不怎么疼……” “不疼就是没事儿啊!你还装死个什么劲啊?”张喜哈哈大笑。 我回头看了看眼睛眯成线的张喜,恍惚间隐约有些明白过来。抬手摸摸脖子,感觉一阵刺痛,一咬牙,重重抹了一把,快速的将血拍在双肩,大声道: “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六甲固元,鬼眼通天!” 法诀一出口,我就感觉眼前闪过一道若有若无的绿光。 再看孙禄,正捧着肚皮,愣愣的看着我发呆。黑乎乎的胖肚子圆的像怀胎足月似的,哪儿来的半点伤口! 再看被我丢在地上的竹刀,同样没有半点血迹。 “是鬼遮眼!” 我彻底反应过来,心里却惊骇到了极点。 孙禄根本没受伤,我没捅到他,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可要说孙屠子被鬼迷了还情有可原,我现在已经是阳世恶鬼了,怎么还会被鬼迷惑? 这诡异的井下佛堂内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来不及多想,拿出毛笔朱砂,走过去在孙禄的左肩快速的画了道符。 孙禄在肚皮上拍了两下:“哎呀我去,没事儿了!” 我点点头,转眼看向张喜。 张喜撇撇嘴,“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见你快被屠子掐死了,还犹犹豫豫的不肯对他动手,所以才出来帮你一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这里除了咱仨,还有别的东西,我也看不到它们,但可以肯定,‘好朋友’不止一个。” 孙禄这会儿又恢复了生龙活虎,晃着膀子来到跟前,大咧咧的说: “管它是一个还是一百个,咱们祸禄喜三把刀聚齐,那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可没他那么乐观,想到刚才的状况只觉得疑惑重重,还有些许的后怕。 开玩笑,孙屠子虽然不是真的受伤,可作为医科生,我们都知道意识同样会造成死亡。 受伤是假,可孙屠子的脸刚才已经没半点血色了,嘴皮子都开始发灰了…… “哎,祸祸,你有没有觉得你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啊?”张喜突然说道。 “少了点什么……” 张喜挠了挠头:“我也说不大清楚,就是感觉。你还记不记得洗浴中心那一次?” 我斜眼看着他不说话。 不提还好,一说起来我就上火。 那次老子明明刚蒸完桑拿正爽呢,怎么就跟着他‘进了储物柜’,然后被推进藏魂棺了呢? 张喜干笑两声:“哥们儿,我绝对不是故弄玄虚,只是作为兄弟,有些话我不能提前对你说。相信我,那是为了你好。不过你的运气真不错,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来个枕头,呵呵。” 他话锋忽然一转,说:“在洗浴中心那次,藏魂棺磨灭了你表面的阳气,照理说你已经是真正的阳世恶鬼了。可我发现很多时候,该看到的、该感觉到的,你都看不到、没感觉。” 听他一说,我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他说的没错,事实是,虽然没他说的那么清楚,可每次遇到诡事,我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说是力不从心吧也不像,就像是……总归是少了那么一股子应该有的先知先觉…… “两位大哥,咱现在是不是得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这大灯笼是干嘛使得啊?”孙禄拍着肚皮说。 我把目光转向供桌上方悬挂的八角灯笼,看了看灯笼发出的绿光,下意识的转眼看向张喜。 张喜摇头:“这不是阴灯。” “绿火不是阴灯?” “不是。”张喜笃定的说,可接着又有几分不确定的说:“这灯笼的光确实带着几分阴气,但好像还有别的气势,是我没见过,说不上来的。” “靠,我看你们俩是越活越倒退了。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看里面是什么不就行了?” 孙禄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到供桌旁,把八角灯笼摘了下来。 “屠子!” “别乱来!” 我和张喜同时出言阻止,但为时已晚。 灯笼摘下来的一瞬间,里面的亮光一阵恍惚。 与此同时,斗室‘佛堂’内平地起了一股阴风,我一直揣在衬衫口袋里的手机闪光灯一下灭了。 “背靠背!” 张喜低声说一句,人已经贴到了我身后,朝孙禄使劲招手:“快过来!” “屠子,快把灯笼放下!”我也急道。 孙禄像是没听见我们两个的话,就杵在供桌前,提着灯笼,低着头对着上面的口往灯笼里看。 绿色的光亮照在他脸上,感觉就像是没有生命的蜡像一样。 “屠子……” “祸祸!”我刚又喊了一声,孙禄猛然抬起头,“那小孩儿在灯笼里!” “小孩儿?” 我和张喜对望一眼,都愣了。 孙禄使劲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我觉得……我见过这孩子,他……他就是……” 说话间,我眼角的余光蓦地瞥见供桌上方陡然一黯,不禁大惊失色:“快走开!” 同一时间,张喜已经消失了踪影。 下一秒钟,就见本来站的四平八稳的孙屠子像是被人拽了脚脖子,一个狗啃屎从摆放供桌的神台上摔了下来…… 第十七章 干枯业火 就在孙禄扑倒的一瞬间,神台的上方轰然落下一件黑漆漆的事物,“砰”的一声,将供桌砸的粉碎。 “我滴乖乖,这还有机关啊?”孙禄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跑到我身边。 张喜也现身出来,皱着眉头说: “屠子,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莽撞?你有几条命啊?” 孙禄咂咂嘴,没吭声。 我只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灯笼,目光就转向了神台,看清状况,顿时呆住了。 从上面掉下来,砸碎供桌的竟然是一尊塑像! 整个塑像就和真人差不多大小,双腿盘起,似是在打坐。 但那绝不是什么佛爷菩萨,而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形。通体漆黑,就像是被火烧过的焦炭一样,完全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我和张喜、孙禄互相看了一眼,下意识的朝着神台上方看去,心里狐疑到了极点。 佛堂自然是供奉佛祖神明的,怎么会有这么一尊模样诡异的塑像? 而且塑像并不是摆在供桌上,而是悬在神台上方,下方还吊着一盏怪异的八角灯笼…… “屠子,你说灯笼里有什么?”我随口问着,就想回头查看。 可是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斜上方屋顶的一个角落里,似乎是蹲着一个人! 我头皮一紧,拉着孙禄倒退了两步,让他把灯笼挑高。 绿色的灯火照亮屋顶,看清楚状况,我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那哪儿是什么人啊,根本就是一个浮凸在角落的人形石像。 从胸前的曲线看来,那应该是女性形象,却是侧身朝着神台的方向跪在那里,像是在对着神台膜拜。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石像的肩膀上,并不是石刻的脑袋,而是顶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头骨! 很快我就发现,这种顶着骷髅头的女人石像不止一个,而是除了神台的一侧,其它三面靠近屋顶的位置,各有三个,总共是九个。 九个石像像是嵌在墙壁里,又好像是浮凸的整体雕刻,虽然身体的细节略有不同,但每一个都是跪着的女子形象,而且每个石像都顶着一个人头骨。 “喜子,知道这些石像是干什么的吗?”我问。 张喜的声音同样带着疑惑,却说: “不知道,可这绝不是石像那么简单,我能感觉的出,在不久前,每一个头骨里都还存在过魂魄。” “头骨里有魂魄?九个女鬼?”孙禄瞪圆了牛眼。 张喜点点头,“之前就连祸祸都被遮了眼,应该就是这九个鬼在作怪。” “那这九个鬼现在哪儿去了?”孙禄回头看了一眼铁门,“她们把我们关在里面,自己跑出去了?” 我和张喜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也都满是惊疑。 和孙屠子的想法不同,我隐约能感觉出,除了我们仨,佛堂里还有其他的存在,而且不止一个。 可让我感到恐慌的是,我明明用血开了鬼眼,但却仍是看不到它们。 “屠子,你刚刚说灯笼里有什么?”张喜问。 我的目光也跟着转到了八角灯笼上。 孙禄把灯笼往上提了提,拧着眉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不等他开口,就把头凑到灯笼上方,低头往里看。 只一眼,我就差点没喊出声。 灯笼里并没有蜡烛之类的火源,而是只有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缓缓抬起头向上看来。 他的一双眼睛竟然是绿色的,就和黑夜中山猫的眼睛一样闪耀着妖异的光! 这应该就是我和孙屠子在上面的时候,看到的井底下的那个小孩儿,他怎么会在灯笼里呢? 我退后两步,看着两尺多高的八角灯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张喜也已经看清了灯笼里的情形。 他忽然抬起头,神情古怪的看向孙禄。 而孙屠子也看着他眨巴眼,表情同样的莫名怪异。 过了一阵,两人竟同时转头看向我。 我被他俩看的心里更加发毛,勉强问: “你们看我干什么啊?” 孙禄咧了咧嘴,“祸祸……我说实话你别不爱听。我觉得吧,这小孩儿我看着眼熟。” 我不禁一愣。 同样的话他刚才似乎说过一遍了。 事实是,我之所以反应强烈,是因为和灯笼里的小孩儿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也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不但见过那小孩儿,而且还对他十分的熟悉,可要我说在哪里见过他、什么时候见过他,我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我也见过这孩子。”张喜斜睨着我说。 “我也是。” 我恍惚的点点头,试着分析说:“咱们仨都见过,那应该是我们认识以后的事了……” 想不到张喜和孙禄又对望了一眼,竟同时朝着我摇头。 孙禄忽然抬手指着我,压着嗓子说:“我感觉这里头的孩子就是你!再不就是你儿子!” “卧槽……”我就差一点没冲上去给他一脚。 可让我更加没想到的是,张喜居然神情古怪的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我肯定,这小孩儿就是你!” 我再一次愣住了,好半天才步伐僵硬的重又走上前,看了两人一眼,再次低下头往灯笼里看。 这一次,看到仰望的小孩儿,我心中诡异的感觉到达了极限。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对灯笼里的小孩儿有那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了。 在董家庄老屋的相框里,有一张有着花边的黑白照片。 那是我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姥爷带着我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的。 灯笼里的小孩儿,除了眼睛是绿色的,五官长相,竟和那时的我一模一样!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喜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蹙着眉头想了想说: “我是不是说过,总觉得你身上少了点什么?” “啊?” 我茫然的看向他,但是很快,混乱的大脑中隐约有一条模糊的线索浮现出来。 孙禄眼珠子转了转,说: “祸祸,你说你小时候,顾羊倌帮你看过命,现在灯笼里居然有个‘小祸祸’……那个顾羊倌,该不会对你做了什么吧?” 我像是触电般的浑身一震…… 顾羊倌! 我听姥爷说过,家里的那张照片,是我四岁那年,过年的时候拍的。 四岁那年,所谓的父母离开了我,原因是……顾羊倌帮我看命,说我是克父母亲人的大祸害…… 顾羊倌,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祸祸,你没事吧?”张喜小心翼翼的问。 我踉跄着退后几步,勉强摇了摇头,“没……我没事。” 我本能的把视线从八角灯笼上挪开,想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可当目光转到神台的方向,我竟看见,供桌的废墟间,那尊焦炭般的人形塑像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塑像竟然张开了眼皮,露出一对血红色的眼睛! “喜子……” 我刚喊了一声,塑像蓦地抬起了头,血色的目光直勾勾的瞪向这边。 孙禄和张喜也看到了这一幕。 孙禄忍不住打了个嗝:“我去,什么情况?雕像活了?” 我愣愣的看着那塑像,渐渐发觉,那双红眼睛似乎并不是没有情感的死物,而是带有一种说不出的肃杀愤恨。 我猛然反应过来:“那不是塑像,是焦尸!” 话音未落,‘塑像’眼中的血光陡然暴涨,竟像是有实质般的朝着这边射了过来。 “喜子,小心!” 我大喊一声,伸手就去拉孙禄,可不等我碰到他,血色的目光就像是箭一般的照射在了他身上。 下一秒钟,孙屠子就像是浑身泼了汽油,被打火机点燃一般,周身腾起了火焰。 只不过这火不同于一般的橘红湛蓝交杂,而是一种完全的红色火光,就像血一般。 “屠子!” 我忙不迭的解下背包,就想扑打火焰,但张喜却突然一把拽住了我。 “你干嘛?”我气急败坏的想挣脱他。 “你先别急,你看他的样子,像是感觉到疼吗?”张喜幽幽的说。 我一怔,再看孙屠子,这货竟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俩,“又怎么了?你们看我干嘛?” 看着他全身都被包裹在红色的火光中,我一下就懵了。 “等着看好戏吧。”张喜拉着我推开两步,淡淡的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火……” “这不是一般的火,是干枯业火。屠子是活人,烧不到他的。” 张喜朝着神台上的雕像看了一眼,眯了眯眼睛,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恨恨道: “这个顾羊倌,真他妈该死!” 我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只是眨眼间的工夫,孙屠子已经彻底被红火包围,连身形都看不见了。 不光如此,他一直提在手上的八角灯笼,也被火光引燃,快速的燃烧起来。 就在有着蛇纹的灯罩被焚烧一半的时候,火光中突然跳出了那个光屁股的绿眼睛小孩儿,手舞足蹈的朝着我径直跑了过来! 小孩儿一跑出来,包裹孙屠子的火焰竟也瞬间离开了他,跟在小孩儿后面朝着这边卷了过来! 我本能的想躲,没想到张喜突然把我朝前推了一把,他自己却连蹦带蹿的跳到了一边,嘴里叫着: “业火只伤灵识邪魅,你是活人,你怕什么?” “你奶奶个孙子!” 虽然听他这么说,可出于对火的恐惧,我还是想跑。 但是被他推了一把,动作已经慢了半拍,刚一转身,那个被火追赶的小孩儿就扑到了我身上…… 第十八章 小草头仙 出于恐惧,我本能的想把这绿眼睛的小怪物拨开,哪知道他只是朝我身上一扑,跟着就不见了。 跟着席卷而来的红色火焰,也在这一刻消失了踪影。 然而与此同时,我衬衣口袋里的闪光灯却再次亮了起来。 “人呢?”我慌乱的在后背上摸索。 好半天,才听到孙禄粗喘着说:“那小孩儿……好像……好像钻到你身子里去了。” 我浑身一紧,扭脸看向他。 “我去……” 看清孙屠子的状况,我不禁连着倒抽了好几口冷气。 “这是啥眼神?”孙禄反倒被我给弄愣了。 我勉强咽了口唾沫,转眼朝张喜递了个眼色。 张喜眉毛耸了耸,走过来问我:“你看见什么了?” “你看不见?”我愕然问。 张喜摇了摇头,“你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那应该是少了一部分先天的灵识。刚才那个被拘禁在灯笼里的小孩儿,就是你缺失的灵识。现在你灵识完整,鬼身圆满,你能看到的,我可未必能看到。” 又是灵识……我忍不住想起了驿站中的小雅…… 但是很快我就又转向孙禄:“屠子,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不觉得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吗?” 我一阵无语,抬眼看向他身后,就见他左右两肩各露出好几颗面无表情的女人头…… 我想了想,还是把我看到的单独跟张喜说了。 张喜听完,低声说:“我现在完全感觉不到这里还有鬼气,就算屠子身上有什么,应该也不会伤害他。” 他抬手指了指神台上的‘塑像’,欲言又止,最后表情凝重的说: “先上去吧,关于这里的一切,顾羊倌应该会给你答案。” 说完,就在我眼前消失了踪影。 紧接着就听外面传来拔门栓的声音,关闭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最后抬头朝着房顶的九个人头骨石像看了一眼,和孙禄一起走了出去…… 孙禄刚把我拉出井口,院子的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打着把破伞,提着个大塑料袋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双方一照面,都是一愣。 少年朝井口看了一眼,揉了揉蒜头鼻,问: “你们去下面看过了?” 我点头,冷声问:“你师父呢?我现在马上要见他。” 小雷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没说话,径直走到正屋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灯一亮,我和孙禄都怔住了。 上次来过的正屋,竟是被布置成了灵堂,当门桌上的相框里,赫然就是顾羊倌的照片。 “师父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小雷揉着眼睛哭道。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从医院回来,当天晚上师父就走了。” 小雷一边说,一边从塑料袋里掏出几个一次性饭盒,打开了摆在遗像前。 我不禁皱眉,“人都死了,为什么没有香烛供奉?还拿盒饭摆供?你没找问事的?” 小雷哭着摇头:“师父不让找,他说他不配再受人间香火,下辈子只能入畜生道。我不敢不听他的话,可他是我师父,我怕他在下面饿着……呜呜呜……”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指了指桌上的相框,问: “你师父以前眼睛不瞎的,为什么要用瞎眼的照片做遗照?还是侧脸?” “师父知道你一定会来,他说他没脸见你。” 小雷把盒饭摆好,揉了揉蒜头鼻,回过头泪眼婆娑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跪了下来,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砰砰砰……’连着磕响头。 “你干什么?” 我和孙禄急着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小雷被扶起,却忍不住大哭了一阵,才抽噎着说: “师父走之前跟我说,他不该因为贪念,把你一部分先天灵识炼成了能寻觅天灵地宝的草头神……徐大哥,你原谅他吧……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师父这些年,没有一晚睡的安生过……” “草头神?二郎神的手下?他把祸祸当什么了啊?”孙禄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拦开孙禄,又问了小雷几个问题。 小雷一一回答,然后从一旁拿出个信封交给我,说是顾羊倌让他转交给我的。 我接过信封随手塞进包里,看了看桌上的照片,转身就往外走。 “徐大哥……你能不能原谅我师父?”小雷在身后问。 我停下脚步,犹豫了好一阵才说:“我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无论上一辈人做了什么,都不该由后辈来求情和承担。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困难,打给我。” 离开顾羊倌家,当晚我和孙禄就近找了家旅店胡乱歇了一夜。 孙禄洗完澡从厕所出来,侧着膀子问我: “祸祸,你看我背上这是什么啊?” 我正愣神,闻言看去,登时呆住了…… 第二天上午,两人开车回了市里,直接到了猪鼻巷。 刘瞎子家照例是院门大敞,走进去,隔着窗户就见他正在书桌前傻乐。 见他没发现有人进来,我就想过去吓他一跳。 没想到他脸也不扭的说:“徐祸祸,知道你来了,别杵着了,进来吧!” 我还是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到了窗边,正见他关掉一个对话窗口。 进了屋,见瞎子从里屋出来,我眯着眼睛看他: “跟段四毛luo聊呢?她光着屁股都能算到你这头谁来了?” “滚犊子!”瞎子斜了我一眼,却难掩猥琐的笑意,“你瘸的为毛是手,不是嘴呢?” 我跟他也不用废话,打屁了几句,直接说出了昨晚的经历。 瞎子听完,脸色阴沉的跟快要下雨一样。 好半天才对孙禄说:“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后背。” 孙屠子当即脱掉背心,转过身,赫然就见他肥厚的后背上,隐约露出九个青黑的骷髅头印记。 “草他妈的!” 瞎子骂了一句,声音冷的像冰,“是九煞阴阵!” 我打开一罐饮料喝了一口,让他说清楚。 瞎子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问我: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草头神吧?” 孙禄:“草头神不就是杨戬在灌江口聚集的一千两百个野仙手下?” 瞎子摇头,又狠抽了口烟,“你说的那是神话故事,在憋宝一行里,也有一种叫做草头神的存在。” 我给孙禄解释说:在牵羊憋宝一行中,除了观天、相地、踩龙、盘口四绝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法门,叫做憋地仙。就是把有灵性的活物、甚至是‘死物’,用特殊的方法炼制成能够探察宝物灵气的工具。这种被炼制的寻宝‘器物’,在外八行里被叫做草头神,或者小草头仙。 不等我说完,孙屠子就猛拍桌子: “马勒戈壁的,姓顾的老狗日的居然把‘小祸祸’当探路狗那么养着?” 我一阵沉默。 瞎子和孙禄一样咬牙切齿,“我特么早看出顾羊倌不地道,没想到他竟然缺德到这个份上。他应该是在当初分化出了祸祸的一部分灵识,然后用九煞阴局拘禁圈养了起来,当成草头神替他寻觅天灵地宝。” 我也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从包里拿出小雷给我的信封丢在桌上。 瞎子直接拆开,快速的看了一遍,转眼问我:“你看过了?” 我摇头:“不看了,人都死了,难道我还把他挫骨扬灰?” 瞎子拿起打火机把信纸点着,丢出窗外,回过头看了我一阵,忽然邪邪一笑: “嘿嘿,徐祸祸啊徐祸祸,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走运了。” “你又开始了?”我最烦的就是这家伙故弄玄虚。 瞎子瘪着嘴摇摇头,“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是没猜错,你昨天晚上从那口井里出来的时候,应该还看到了一个你很不想见到的人。” 我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昨天晚上被孙屠子从井里拉出来,我第一眼就看到井台的另一侧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头。 是顾羊倌。 回想起来,孙禄的手机掉进井里前,肩膀上那一下是谁拍的、还有我们进去佛堂后,门是谁插上的就呼之欲出…… 瞎子把烟掐灭,又续了一根,缓缓的说: “在你四岁那年,顾羊倌帮你看命,不光看出了你的噩运,还从你身上看到了好处。他利用憋宝禁术,把你的先天灵识炼成了‘小草头仙’,替他憋宝相灵,那也就是你们昨晚在灯笼里见到的小祸祸。 当然,干什么都要下本钱的。你们说的那九个人头骨石像,其实是一个阵法,叫做九煞阴阵。是搜寻九个被刽子手砍掉头的女人头颅摆成的阵局。九颗骷髅就是九个不同朝代的冤死阴魂,她们在阵局里一是镇住‘小草头仙’,二就是安抚伺候小祸祸。” ‘我伺候你那么久了,现在,是时候你回报我们了……’ 我脑海中重又回荡起孙屠子被附身时说的话。 瞎子说,顾羊倌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但倒行逆施,最后还是遭了报应,被‘山猫叫魂’喊走了眼力,最后变成了不能见光的半盲。 兴许是虱子多了不痒,又或许是出于法医自身对死者的尊重,我没有就顾羊倌的事再多说。 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瞎子,“这是凌家后人凌红替季雅云拍的一组照片,每张照片里都有一只鬼,我连着两次,都顺着鬼所在的位置,找到了不同寻常的通道。” 瞎子一言不发的拿出照片,逐张看了看,眼中渐渐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神情…… 第十九章 东北往事 足足过了半个钟头,瞎子才把照片放下,说这十二张照片绝不普通,而是暗藏了十二个大风水局,十二个局势中,又分别包含了许多小的格局。之前凌家在十莲塘布设的‘毒凤担阳’就是其中之一。 我点点头,对于这点我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隐约已经猜到了大概。 凌家的家传秘术,应该主要是风水邪局。 刺猬头猜霸之所以肯‘帮助’凌红,目的就是为了从凌红手中得到这些造局的法门。 然而谁都没想到,凌红早在多年前就把这些法门以照片的方式记录了下来。而且,还把闺蜜季雅云当成了‘坐标’。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照片,我也不能前后两次福至心灵,利用其中的提示另辟路径。 瞎子问我,能不能把照片留给他研究几天,他觉得照片里蕴藏的讯息或许不止表面上这些。 我当即同意。 临走前孙禄不放心的问瞎子,背上的九个骷髅印记会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瞎子摇了摇头,却忽然咬牙切齿起来,说:做羊倌的利用‘小草头仙’憋宝相灵不稀罕,可那些草头仙都是用有灵性的动物之类炼制。顾羊倌竟然硬是把人的灵识炼成了草头仙,而且还用九煞阴阵这样的邪局来镇压‘小祸祸’。 最可恶的是,他知道自己那么做天理不容,除了利用九煞阴阵来困住‘小祸祸’,还在八角灯笼上面布设了机关。 悬在灯笼上方的,应该是被天雷劈过的雷劫尸,其中蕴藏着能烧毁灵识邪魅的干枯业火。 一旦‘小祸祸’想逃走,又或者有人想偷走八角灯笼,就会触发机关,释放出雷劫尸中的业火,把‘小祸祸’活活烧死,连同那九个结阵的女鬼也会被烧的魂飞魄散。 因为是业火焚烧,这样一来,等同是‘毁尸灭迹’,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我听得不寒而栗,孙屠子更是破口大骂顾羊倌不是东西。 瞎子说:“屠子是屠户出身,身上杀气重,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把雷劫尸中的业火先一步引到他身上。也是小祸祸见机的快,他应该是认出了祸祸你这本主,所以脱困后第一时间逃回本体,这才逃过了一劫。”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孙禄厚实的后背,似笑非笑道: “那九个结阵的女鬼可不是普通的鬼,要我说,至少也得是百年以上的老鬼才能镇得住祸祸这个大祸害。她们都是被刽子手砍了脑袋的恶鬼,杀气重的人对她们最有‘吸引力’。照我看,从你一进到那扇铁门里,九个女鬼就都附在你背上了。后来你替她们分担了干枯业火,让她们不至于魂飞魄散。但后来业火去追杀‘小祸祸’……” 瞎子固态萌发,又故弄玄虚的在节骨眼上停住了口。 孙屠子本来就听得一愣一愣的,见他装13,哪还有好脾气,直接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有屁快放。 瞎子被掐的直翻白眼,抡了一通王八拳才勉强挣脱了孙屠子的魔爪,脸红脖子粗的说:业火没有烧死九个砍头女鬼,却恰到火候的将她们‘烙’在了孙屠子的背上。这样一来,孙屠子的杀气不光没有消减,反倒更重了。 “我背上有九个女鬼?”孙禄听得冷汗直往下淌。 瞎子记仇的瞪了他一眼,“是啊,别看你白天闹得欢,到了晚上九个女鬼一起出来,挖心的挖心,喝血的喝血,把你九鬼分尸啊!” 见孙禄脸色煞白,我一把将瞎子推到一边,对孙禄说: “你别听他瞎说,那九个女鬼被业火烧去了怨气,应该都去轮回了,留在你身上的最多就是她们的煞气。” 我倒不是单纯的安慰他,事实是在井下的时候,我确实看到他身后背着九颗女人头颅,但是从井里出来后,人头就已经看不到了。 瞎子似乎也觉出玩笑开过火了,眼珠子一转说:“屠子,你知道什么是干枯业火吗?” 见孙屠子瞪他,不禁讪讪的自问自答:“干枯业火就是天雷之火,你被业火加身过,别说鬼了,水一点儿的神仙看见你都得绕着走。一句话,现在不是你怕鬼,是鬼怕你啊!” 我和孙禄出了猪鼻巷,还没上车,我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看完短信的内容,我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孙禄问我怎么了,我回过神刚要开口,就见瞎子拿着手机急匆匆的从巷子里跑了出来。 他跑过来一把拉住我,气喘吁吁的说:“幸亏你还没走。” 说着,在手机上点了一下,举到了我面前。 “徐祸,是我。”扩音器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备注,抿了抿嘴说:“你好,四毛。” 段佳音竟没跟我计较,在电话那头焦急的说:“我师父不见了,帮我找他!” 不等我答话竟又带着哭腔急道:“我师父不见了,你帮我找他,求你了……” “佳音,你先别急,我来跟祸祸说。” 瞎子挂了免提,走到一边对着电话说了一会儿,挂了电话走到我面前,“你听到了,佳音她爸失踪了。佳音说她爸爸一定会来找你,让你有消息立刻通知她。” 虽然事发突然,段佳音在电话里又很是激动,但我还是弄清了状况。 段佳音口中的师父,就是她老爸段乘风。 段乘风失踪了。 瞎子显得很紧张,双手叉腰,跺着脚原地转了两个圈,回过头刚要说什么,我已经把手机举到了他面前。 瞎子一愣,盯着屏幕看了一阵,猛地抬眼看向我: “佳音她爸去了东北?” 我点点头。 信息正是段乘风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先是东北某地的一个地址,然后是几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兄弟,性命攸关,十万火急,尽快赶来;把季雅云也带来;别告诉佳音。” 瞎子抢过我的手机,回拨了过去,但是很快,里面就传来提示,对方已关机。 看得出,瞎子有点懵圈儿。 毕竟现在他和段四毛的关系不一样了,关心则乱,很正常。 我虽然满心狐疑,不知道段乘风为什么会突然‘玩失踪’,还给我发来这样一条没头没脑的短信,可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去东北见他。 不为旁的,就因为他帮过我,而我,叫过他一声段大哥。 我犹豫了一下,点开手机的通讯录,拨出了一个号码。 …… 傍晚六点,火车站的候车厅里,我和孙禄、瞎子跟季雅云、桑岚碰了头。 段乘风算是瞎子的准岳父,他出事,瞎子当然得去。 他本来还犹豫要不要通知段佳音,我没让。 段乘风信息里说的很清楚,不让告诉段佳音。现在还没弄清是怎么个状况,不能先把老段给卖了。 孙屠子是不放心我,反正现在局里也没什么事,有大双撑着,他也就请了几天假陪我一起。 季雅云是段乘风亲自点了名的,虽然不知道老段为什么非要我带上她,可老段在信息里说‘性命攸关’,那我也只有硬着头皮打电话让这位大美女同行。 至于桑岚…… 我避开她直勾勾的眼神,偏过头看向往来穿梭的旅客,心里却暗自庆幸。 得亏潘颖那货这两天陪着窦大宝收拾新盘下来的铺子,不然就她那看出殡不怕殡大的性子,非跟来不可,到时候指不定比这乱多少倍呢。 一路无话,次日清晨,火车靠站。 过了一个晚上,瞎子的头脑已经逐渐恢复了清明,直接跑到火车站内的一家汽车租赁点租了辆七人座的suv,按着导航提示,直奔段乘风给的地址。 当车子穿过市区,在国道上行驶了二十几分钟,驶入一个小县城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一个路边摊,我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愣了片刻后,拍了拍驾驶座的靠背:“瞎子,停车。” 瞎子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缓缓把车停到路边。 我下了车,快步走到小摊前,看着刚从油锅里捞出来滋滋作响的油糕发愣。 “你要几个啊?”摊主老头用火筷子点着我问。 我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问:“老叔,这是啥啊?” 摊主老头哈哈一笑:“外地来的吧?这是咱本地的小吃,炸糖糕,有红糖的,有白糖的。” “白糖糕多少钱一个?”我喃喃问道。 “五毛一个,一块钱仨!” “耶?!”我下意识的往后一蹦,“不是两毛一个,三毛钱俩吗?” 摊主老头眯起眼睛看了我一阵,忽然睁大眼睛,用夹糖糕的长筷子指点着我大声说:“哎呀妈,是你这小娃子啊!” 我一怔。 就见摊主老头脸一偏,斜睨着我说:“两毛一个,三毛钱俩……” 他突然猛一抬调门,装出一副稚嫩的声音:“五毛钱几个?” 紧跟着又笑哈哈的说:“小王八犊子,这都多少年了,你咋地还想五毛钱买四个啊?” 我呆立当场,好一阵子脑子都是木的。 从刚才一进这县城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觉得这地方我好像来过似的。 我一直想不出我什么时候来过,直到老头嬉笑着说出这番话。 七岁那年第一次坐火车,姥爷带我来的就是这儿! 那年我凭着小聪明花五毛钱买了四个白糖糕…分了一个给毛小雨…… 这个卖炸糖糕的老头,居然就是那年的那个大叔! 这个县城…… 第二十章 蛟鳞河 认出卖白糖糕的大叔,童年往事便和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在这之前,我对这个叫府河县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印象,现在才知道,七岁那年跟着姥爷来东北探亲,来的就是这里。 “哎呀妈,这都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啊。”卖糖糕的大叔挠了挠已经花白了的头发,笑呵呵的感慨道。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真香。哎?叔,你咋还认识我啊?” 我是真好奇,这都十多年了,要不是他说‘两毛钱一个,给你五毛四个’,我都认不出他来。 大叔笑道:“换了别人我还真认不出来,你这小娃子我可忘不了。那时候你才多大?让人推了一把,拿了火钩子就跟大人干仗!哎呀妈,那气性大的啊。” 大叔忽然一瞪眼,“你把我火钩子弄哪儿去了?这都多少年了,该还给我了吧?”说完一阵哈哈大笑。 我也是一阵笑,想起当年的情景,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我让大叔给我来二十个糖糕,看着他把现炸的的糖糕捞出锅,我忍不住问:“叔,你以前不是在火车站摆摊儿嘛,咋搬这儿来了呢?” “娃啊,你这是多少年没来了。你说的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你说的那是老火车站,早就停用了,火车不都改到市里的新站去了嘛。都没人儿了,我卖给谁去?” 接过大叔包好的糖糕,我要给钱,大叔却说什么都不肯收,说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再见面,那得是多大的缘分啊,不喝顿酒,几个糖糕还能要钱? 东北人豪爽,我也就没多矫情。又和大叔聊了一阵,才回到车上。 汽车穿过县城,又跟着导航开了将近二十来分钟,才到达段乘风给的地址,一个叫蛟鳞河的小村落。 看着有些荒芜的村落,我有些疑惑的看向瞎子。 瞎子把最后一个糖糕塞进嘴里,拨楞着脑袋说:“你看我也没用,我和老段还没到翁婿俩无话不谈的份上。” 段乘风只是让我来蛟鳞河村,却没给具体地址,我正想找人问问有没有见过这么个人,村子里头忽然跑出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 孙禄忍不住咋舌道:“乖乖,这狗岁数可不小了,胡子都白了。” 瞎子说:“可不嘛,要按照人的岁数,你喊它爷爷都算欺辈分了。” 两人正说着,老黄狗居然跑到了我面前,朝着我叫了两声,回过身摇了摇有些秃了毛的尾巴,颠颠儿的往村里跑去。到了村口停下来,又回过头朝着这边叫了两声。 “它好像在让我们跟着它走。”桑岚小声说道。 我点点头,招呼几人跟上去。 “这个老段,净弄些神神叨叨的事儿,这是算到我们会来,专门派了条老狗来接我们啊。”瞎子边走边嘀咕。 一行人跟着老黄狗来到村尾,老黄狗小跑进了一个小院儿,紧跟着院里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徐祸来了吧?赶紧进来吧。” 我一愣,带着疑惑走到院门口,就见院中的一棵枣树下,一个人正坐在轮椅里笑盈盈的朝我招手。 “段……段大哥?!”我差点没认出这人。 记得和段乘风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一副丰神俊朗的中年模样,怎么才半年多的时间,竟然头发都白了,歪坐在轮椅里,就跟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 不等我反应过来,瞎子已经小跑了过去:“哎呦哎,老丈人,你可把人愁死了,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跑到这儿来了。” 段乘风微微皱眉,“你怎么也来了?没告诉佳音我约徐祸来这儿吧?” “您老有话,我哪儿敢啊。我这不是担心你老人家,才巴巴的跟来的嘛。” 我走到段乘风面前,看了看他的腿,忍不住声音发颤:“大哥,你的腿……这都是因为帮我卜卦弄的?” 段乘风摆了摆手,“不是,你别听这小子和佳音瞎说。”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又摆了摆手,说我们舟车劳顿,先洗洗风尘,歇一歇再说。 说完,竟闭上眼睛不再理我们,自顾自的养起神来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穿着素朴,长相很喜庆的村妇来到了院子里。 段乘风说知道我们今天会来,他自己腿脚不便,就让隔壁邻居帮着弄了些饭菜招呼我们。 我们几个帮着村妇把饭菜端来,段乘风竟又指使瞎子去厨房抱出了一个没开封的酒坛子。 段乘风让瞎子把泥封打开,把酒倒上,笑呵呵的说:“这可是我自酿的高粱酒,已经封存了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没舍得喝。今天开了封,咱们就着正宗的山鸡炖蘑菇,不醉不归。” 酒坛一打开,酒香顿时溢了出来。喝上一口,辛辣中透着一股悠远绵长的醇香。 酒的确是陈酒,却把我心底的疑惑彻底勾了起来。 瞎子同样也忍不住了,问道:“老丈人,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好像还跟这里的人很熟似的?” 段乘风嘿嘿一笑,“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能不熟吗?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和瞎子都愣了,瞎子挠了挠头:“您老家是东北的?怎么没听佳音说过啊?” 段乘风又笑了笑,不过笑意中却透着几分苦涩,又喝了一大口酒才有些喃喃的说道:“这里是我家,也是佳音她母亲的娘家,连佳音都没来过这儿,又怎么会告诉你?” 听他解释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早在多年前上山下乡的时候,他就插队在蛟鳞河村,是在这里和段佳音的母亲结的婚。 又吃喝了一会儿,我开始说正题。 “大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啊?” 段乘风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和我碰了碰杯,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才说道: “兄弟,到了这个份上,有些事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现在腿脚不灵便,的确是因为卜算了不应该算的事。但这和你真没关系,我之前帮你,还厚着老脸和你兄弟相交,完全是出于私心。是想着将来有一天,你能帮我找到一个人。” 我和瞎子对视了一眼,瞎子说:“老丈人,你想找谁直说就行了,祸祸又不是外人。” 段乘风盯着手里的酒杯缓缓的说:“找佳音的母亲。” 我和瞎子又都一愣。 好一会儿,瞎子才问:“佳音她妈不是早就去世了嘛,怎么还……难道她老人家还活着?” 段乘风长叹了一声,“佳音的母亲确实早就过世了,可人死了,魂却丢了。我想让徐祸帮忙找的,是她的魂魄。” 我点了根烟,直接问:“你想让我去哪里找?” 段乘风说他帮我是因为有所求,这点我并没有多意外,从他对我转变态度的时候,我就隐约想到了些。不过我绝没想到他最终的目的,是让我帮他找一个死了的人。 段乘风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话:“佳音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她是萨满。” 他突然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喃喃的说:“我也不知道娟子现在在哪里……可我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她,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桑岚忍不住问:“老爷子,您的铁算盘不是灵的很嘛,怎么会算不到她在哪儿?” 段乘风惨然一笑:“你难道没听过能医不自医?卜算一门正是如此,是算不出自己和亲人的命运的。” 我在桌子底下拉了拉桑岚的衣角,示意她别再多问。 段乘风又是一阵沉默,像是在回忆往事,眼睛也渐渐红了起来。 然后,他就像很多喝了酒的老年人一样,开始述说起了往事…… 正如段乘风所说,段佳音的母亲娟子,是村里的萨满,也就是东北常说的跳大神的。 在某个年代,牛鬼蛇神是连说都不能说的,所以那会儿娟子家过的很不好,不光全家人都低人一等,甚至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也就是在那会儿,段乘风插队到了蛟鳞河。 段乘风是祖传的铁算盘,成分自然也不算好,到了蛟鳞河,就被安排到了全村最穷的人家,也就是娟子家里。 年轻男女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日久生情是必然的。所以他和娟子顺理成章的结成了夫妻,并且在蛟鳞河落了户。 那时候所谓的‘成分’几乎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两人的出身都不好,尽管都夹着尾巴做人,段乘风也加倍努力的挣工分,可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穷的揭不开锅。 困苦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十年,直到某一天,村子里出了一件怪事,两人的生活才有了彻底的转变。 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晚上睡一觉,天亮连门都冻上了。 这样的天气别说进山下套打猎什么的了,想出门都得费一番工夫。 这天段乘风和娟子在炕上猫到快中午的时候才起来,两人合计着说,没想到今年会这么冷,家里准备的柴禾怕是撑不到转暖。趁着今天雪还小些,得再去山围子背点柴回来。 两人拿了柴刀麻绳,深一脚浅一脚的趟着雪出了门,走到河边上的时候,正要过河,娟子忽然一把拉住了段乘风,转过身就拽着他往回走。 段乘风问是怎么回事,娟子就是不肯说话。 直到回到村口,娟子才哆嗦着说:“不好了,村里要死人了。” 段乘风知道娟子是萨满,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赶忙问她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娟子又哆嗦了好半天才说,她看到河面上有一队古代的兵丁,其中还有人抬着一顶轿子,正在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呢。 第二十一章 蛟鳞河(2) 不等娟子说完,段乘风就捂住了她的嘴。 段乘风吃够了‘成分’的亏,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可不敢再说神啊鬼的。 这个时候,忽然就听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哟,城里来的和俺乡下人就是不一样哈,这是跟媳妇儿亲热呢?你咋不啃两口呢?” 段乘风一看到这人,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来的这人叫牛大方,就是村里的一个懒汉二流子。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因为祖上几辈都穷的叮当响,硬是被划成分划成了‘上等人’,得了许多的实惠,日子反倒比段乘风他们家要过的滋润。 还有就是牛大方最早就惦记着娟子,娟子看不上他,嫁给了段乘风。这小子一直憋着怨,早些年隔三差五的就编些有的没的,净给两口子扣帽子穿小鞋。 可以说要不是因为这个牛大方,两口子也不至于过的这么凄凉。 最遭人恨的是,两口子结婚后一直都没生孩子,牛大方不止一回偷摸的堵上娟子,问她她男人那回事是不是不行,要是不行,他可以‘帮忙’。 要是在往常,段乘风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可是今天一看到牛大方,一下就愣住了。 段乘风那是什么眼力?他一眼就看出,这小子要倒大霉。 段乘风本来还想提醒他一句,可看到他色眯眯的盯着娟子,到了嘴边的话就又收了回去,拉着娟子就往家走。 到了家,插上门,段乘风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牛大方要倒霉,和娟子在河边看到的情形脱不开关系。 思来想去,段乘风一咬牙,打开炕头的箱子,从箱子底下翻出个布包。 揭开了一层又一层,露出了一把黝黑的小算盘。 算珠一动,段乘风的心也跟着猛一蹦。眼珠快速的转动两下,跳下炕就要往外跑。 “你干啥去?”娟子一把拽住了他,“你可别瞎来!” 一句话提醒了段乘风,也勾起了段乘风对牛大方的恨意…… 转过天两口子还没起,外面就有人拍门。 来的是村里的村长,和同村几个上了年纪的人。 一看这几个人的表情架势,段乘风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几个老头子墨迹了半天,老村长才吞吞吐吐的说:蛟鳞河出事了,死人了,想让娟子过去看看。 这会儿娟子她爹已经过世了,娟子是村里唯一的萨满。 在避谈鬼神的年月,连村长都亲自找上门了,段乘风知道,这是出了大事了。 经过这一夜,段乘风已经想到了许多事,当即也没多说,叫上娟子就跟着村长等人出了门。 尽管算到了一些事,可到了村外的蛟鳞河边,看到河中的情形,段乘风还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时值严冬,本该冻的死死的河面竟然化开了两间屋子那么大的一片。河面上漂浮着不下二十几具死尸,几乎都快要将那片河面填满了,而且这些死尸,每一个都是面朝下的。 在段乘风看来,死尸倒不算什么,让他感到惊恐的是,河水化了。 要知道在东北,诸如松花江那样的大江大河,在冬天冰面上都是能跑汽车的。现在蛟鳞河竟然化了这么大一块,河底下那东西得有多邪啊。 娟子虽然是萨满,但是没怎么出过活,担惊受怕了这些年,也没了主见,看看河里的死尸,又看看段乘风,一句话也不肯说。 段乘风不一样,铁算盘重见天日,他昨天算到了很多事,经过一晚,想到的更多。 对于将来命运的改变,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盯着河里的浮尸看了一阵,指了指其中一具,让人捞上来。 几个村民用抓钩把死尸拉到岸边,捞上来翻了个身,立刻就有人叫道:“是大方子!” 这死尸正是昨天才跟段乘风两口子照过面的牛大方。 段乘风又连着指了四具浮尸,捞上来一看,都是本村或者邻村的人。 等到又一具浮尸被捞上来,段乘风大声说:“其它死人都不能捞,以后谁也别从河上走,要过河,就从桥上过!”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喊:“桥被雪压塌了!” 段乘风扭脸朝着远处看去,果然就见河面上唯一的一座木桥已经被压断了。 段乘风只说了一句:“那就别过河!” 然后就拉着娟子回了家,到家就把门插上,谁敲门都不开。 到了晚上,两人早早的上了炕。可没过多久,就听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阴惨惨的哭声! 段乘风和娟子对视了一眼,替她拢了拢头发,把被子向上一拉,蒙住了脑袋…… 第二天早上,段乘风才打开了房门,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村里的人。 村长朝身后看了一眼,让他进屋说话。 进了屋,村长先是吧嗒吧嗒抽了会儿烟袋,才鼓着眼睛说: “这是出大事了,半米多厚的冰,几百斤的石头扔下去都没事儿,一只鸡扔下去,立马就塌出一个洞……再浮上来,活鸡就变死鸡了!这是河里出了妖蛾子,要吃活物啊!小风啊,这说是不过河就没事,可不过河咋弄啊?今年太冷了,不过河,不进山,过冬的劈柴都不够,人得活活冻死!” 村长看了看娟子,又转眼看向段乘风:“大方子他们几个都是漏进去的,河里剩下的那些死人呢?那是哪儿来的啊?咱村儿和邻村,可都没再短人(少人)了。还有,那些死人,咋地都穿的一样的衣服啊?昨晚上满村子鬼哭狼嚎了一夜,我没敢出去,可村里有后生说了,他看见了,村子里全是‘人’,那些‘人’都穿着和河里那些死人一样的衣服,像是兵!” 说着,村长忽然站了起来,两腿一弯就要下跪。 段乘风赶忙托住他,低声对他说:“那些死人不是村里的,那都是陪葬的死人兵。叔,我也不多说了,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啥情况,我只能跟你说……” 段乘风转了转眼珠,凑到村长耳边耳语了几句。 村长出了屋,让所有人都各自回家,只留下了那几个老人和八个壮实的小伙子。 到了中午,段乘风才和娟子一起,跟着村长等人又来到了蛟鳞河边。 村长让那八个小伙子守着四下,回过头和几个老人朝娟子作揖。 段乘风点头,娟子才从抱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描了五彩的大木头面具戴在了脸上,然后在河边摇摆着身体唱起了寻常人听不懂的话…… 足足过了一个钟头,娟子才猛地停住了身形,摇晃了几下,指着河里的一个地方说:“就是那儿!” 段乘风扶住她,大声对村长等人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那东西捞出来!” …… 见段乘风说到这里又端起了酒杯,孙禄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那河里到底有什么啊?怎么就把河都化开了?” 段乘风喝了一大口酒,缓缓的说:“是一具死尸,一个被赐死后葬在山里的皇帝妃子。娟子看到的,就是那个妃子的轿子,还有那些给她陪葬的下人、兵丁。” 瞎子蹙眉道:“要这么说,那应该是墓葬的气势走尽了,妃子和陪葬的尸身才会被地下河冲到蛟鳞河里。可那不过是个妃子,怎么会凶煞到了能够穿透冰层,把活人活物拉下河里陪葬的地步?” “我事后查过典籍,那妃子是被皇帝赐死的没错,但却是不甘心上吊,她是一把火将寝宫烧了,把自己活活烧死的。古往今来有多少冤枉?她那是蒙了冤,不甘心。那些陪葬的兵丁下人又何尝有罪过?不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坑杀了。墓穴气势走尽,尸沉入水,还能不爆发怨念?” 段乘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时我也是迫于无奈,才让娟子又干起了萨满的活计。如果不那样,那年冬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我和娟子最穷,第一个就得死。也就是因为那件事,后来又帮我们俩度过了一场大劫。”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乘风干笑两声,只说了四个字。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替当时的两口子后怕的抹了把冷汗。 他说的那场劫难,多数人都是知道的。那场持续了十年的运动,不知道迫害了多少无辜善良的人,毁坏了多少历史遗留的瑰宝。 以段乘风和娟子的出身,如果不是有特殊的缘故,很难说能不能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 因为蛟鳞河的那件事,全村人都把娟子当成救命恩人,那以后,两人的生活便逐渐有了改善。 在浩劫来临时,老村长更是连同全村的村民一起替两人遮掩,甚至为了保护两人,带领村民和‘小将’们对峙。 段乘风说,他算不到自己和娟子的命,却算到了那场浩劫,从而想到了自己和娟子将来的遭遇。可以说蛟鳞河的那件事,救了两人的命。 但也正是因为命运有了改变,所以后来娟子才会出事。 见他有些醉了,我就想先问问关于段佳音的母亲有没有什么线索。 段乘风听我问,先是露出了深深的疑惑,然后才缓缓的说:“我算不到娟子现在在哪里,可我知道,如果明天我们真的能上得了那列火车,就有可能找到她。” “火车?”我和瞎子对视了一眼。 段乘风点点头,眼睛突然一红,“如果当初我和娟子没有上那列火车,娟子就不会死,更不会落的魂魄飘零无踪,佳音也不会没有母亲……” 第二十二章 火车上的死人 段乘风深吸了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缓缓的述说起事情的经过。 经过蛟鳞河的事之后,段乘风和娟子跟村民的关系有了极大的转变,十年浩劫终于过去,两口子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这一年,两口子迎来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娟子怀孕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段乘风高兴坏了,同时也开始盘算,是不是该回去城市了。 他倒不是嫌弃乡下的生活,相反,他已经习惯了这小山村的一切。 要是没有儿女,他愿意和娟子在这里终老,但既然有了孩子,那就不得不为孩子的将来着想。 他把自己的想法对娟子一说,娟子虽然舍不得家乡,但想到孩子的将来,还是同意了。 于是,段乘风开始多方面联系,在娟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两人一起踏上了去段乘风老家的火车。 傍晚时分,火车停在一个小站。 火车停了不大会儿,就上来一个人。 这人的打扮很奇怪,明明是大热天,却穿着长裤、夹克衫,还戴着帽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段乘风不由得多看了这人几眼,发现他的衣服都不怎么合身,夹克裤子都特别肥大,而且里面像是还穿着一身衣服似的。 而且这人一上来,段乘风就闻到他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正当段乘风觉得奇怪的时候,娟子忽然说自己不舒服,想上厕所,让段乘风陪她去。 两人到了厕所外面,娟子却突然拉着段乘风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进餐车,娟子才惊魂未定的说: “乘风,我们不该坐这趟火车的!” 段乘风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 娟子急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 “刚才上来的那个人,是个死人,他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不光是这样,我看见……看见跟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三个白脸的小孩儿!” 段乘风当时就懵了,娟子是萨满,虽然怀孕后灵力削弱,但是眼睛却仍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事实上看到那怪人上来的时候,段乘风就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现在听娟子一说,更是后脊梁一阵阵发凉。 可火车已经重新开动了,他只好安慰娟子,说就算那怪人不是好路数,可也不应该是冲着两人来的,再说火车上这么多人,他也不敢作妖。 嘴上这么说,却是不敢再让怀孕的娟子回去,花‘大钱’炒了几个菜,准备在餐车里对付到天亮再说。 娟子也没吃几口,等段乘风吃完,她已经靠在窗边睡着了。 段乘风见状,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走出餐车,朝着两人原先的车厢走去。 一是他对那怪人有着几分好奇,死人怎么能坐火车呢? 但更重要的是,他和娟子的行李还在座位上呢,包里还装着他和娟子的全部家当,还有他家传的铁算盘。 刚到车厢门口,就发现不对劲。 过道里堵满了人,闹闹哄哄的像是出了什么事。 段乘风问身边一个出什么事了。 那人说,死人了,有个人病死在火车上了。 段乘风心里一咯噔,一下就想到了那个怪人。 恰好乘警和乘务员赶来,段乘风就跟在他们后边挤进了车厢。 进去以后,就见那怪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人已经没了生息。 让段乘风感到惊恐的是,瞧这人的脸色,绝不是刚死的,起码得死了一两天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娟子的话: 那是个死人,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段乘风当即也不敢再停留,拿下行李就往回走。 快到餐车的时候,突然就见娟子挺着大肚子,慌慌张张的向这边跑来,像是在追赶着什么人。 嘴里歇斯底里的大声喊着:“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看到娟子癫狂的样子,段乘风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把行李一丢,跟着就往回跑。 没跑多远,就见前方一片骚乱,许多人一边慌慌张张的迎面跑过来,一边有人大喊:“诈尸了!” 段乘风是真急了,“娟子!娟子……” …… 述说到这里,段乘风呼吸越发急促,脸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瞎子赶忙把一杯水端给他,却被他用力挡开,大半杯都洒了。 段乘风又粗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着我:“娟子不见了!她和那个怪人都不见了!” “你冷静点,别激动,我们这趟来,不就是为了找她吗?”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是疑惑到了极点,不明白段乘风说的‘不见了’是怎么一种情形。 段乘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说道: “娟子一直喊着‘把孩子还给我’,疯了似的往人群里挤……我和她被挤散了。等到乘客平息下来,娟子不见了,那个怪人也不见了。” “怎么个不见了?”孙禄看了看我,拧着眉毛问。 “就是不见了,我跟着乘警找遍了整列火车,也找不到她和那个怪人。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段乘风说。 孙禄还想追问,被我拦了一把。 “我当时已经疯了,在火车上找了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娟子。” 段乘风抹了抹眼角,抬眼看着天空:“第二天一早,火车到站,所有人都下了车,这个时候……娟子居然自己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只知道她慢慢的走到我跟前,只跟我说了一句‘孩子找回来了’,然后就晕倒了。到了医院,医生替她检查后,居然说,她已经脑死亡了,但是肚里的孩子没事。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她生下了佳音,然后……然后她就走了。” “那个怪人呢?”瞎子问。 “他一直都没再出现,我后来找到当时车上的一个乘警,才知道那个人当时确实已经被判定死亡,而且死了至少超过二十四个小时。那个乘警当时正准备跟同事把尸体抬走,没想到尸体忽然坐了起来,然后爬起来就往车尾跑。当时车上的人都吓坏了,以为诈尸了……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段乘风缓缓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才又说道: “我算不到亲人的命,可我找同行算过,娟子的魂魄留在了那列火车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摆手阻止瞎子开口,问: “大哥,你想我怎么做?” 段乘风睁开眼看着我:“帮哥哥一次,和我一起再上一次那列火车,把娟子找回来。” 瞎子点头,“哪一趟火车,我现在就订票。” 段乘风眼珠突然快速的转动了两下,说:“不用,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不用你去。我和徐祸,还有……” 他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季雅云:“你也一起去。” “她去干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最大的疑问。 段乘风没有回答我,而是看着季雅云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她如果不去,有些疑问,这辈子她都不会知道答案。” 见段乘风明显有些喝多了,我想了想,最后问道:“明天上车?几点?” “吃完饭你们就先回县里吧,明天下午两点,我们在县里的老火车站汇合。” 瞎子本来还想说什么,我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按段乘风说的办。 我和瞎子、孙屠子都喝了酒,回县里的时候,只能让‘马路杀’桑岚开车。 我在车上眯瞪了一会儿,上了国道,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孙禄问。 我使劲搓了把脸,看了看他和瞎子:“早上买糖糕的时候,那个大叔说过,老火车站已经停用了。” 孙禄:“停用了?那还坐什么火车?” 瞎子放下车窗,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喷完烟圈,回过头看着我说: “虽然老段是我未来老丈人,可我还是得说,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你。这样,祸祸你和……和季雅云……云姐,你们去县里的宾馆休息。明天按点去和老段汇合,其它的我来安排。” 到了县里的宾馆,瞎子让我和季雅云下车。 桑岚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们下车,我们去哪儿?我们不住这里吗?” 瞎子斜睨着她嘿嘿一笑:“你想知道当年在那列火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就跟着我们。” 桑岚把着方向盘瞪眼看了我一会儿,扭脸看向季雅云: “小姨,那你自己小心点儿!” 看她那眼神我就是一头黑线。 这‘小心’指的是我吗? 瞎子他们走后,我和季雅云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尴尬。 看着眼前的大美女,我不禁想起了老何的话:季雅云本来就是你的童养媳…… 我不是酒后乱性的人,但天意弄人,因为事先没订房,这会儿再问前台,就只剩一个套房了。 我和季雅云都没有犹豫,套房就套房吧,反正是两个房间。 一进屋,两人都忍不住看向对方,彼此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客厅的自动麻将桌、两间狭窄的卧房…… 这所谓的套房,竟跟我和桑岚她俩最初相识的时候,在张喜的老家住的那套出奇的相似。 感觉没话可说,我就先去冲了个澡,回到房间,没大会儿便酒意上头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第二十三章 老火车站 门一开,我不禁就愣住了。 敲门的是季雅云,可她身上穿的…… “什么事?”我有点不大敢看她。 尽管她的睡裙相对算是保守型的,可成熟女性自身散发出的吸引力是很难让人抵挡的。 “没什么。” 季雅云轻声说了一句,竟挨着我的身子走进屋,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闻到淡淡的沐浴液香味,我不由得一愣,回过头仔细看,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明显是刚洗完澡,但却画了若有若无的淡妆,此刻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脸颊透着一抹羞涩的艳红。 女人洗完澡化妆的目的只有一个,看她这副神态,全然是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认识的季雅云可不是耐不住饥`渴的荡`妇,就算对男人有那种感觉,也不会三更半夜来主动献身啊? 想到这里我心就是一沉,这个天生‘体质招黑’的女人,可别是又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我正想上前查看,季雅云突然轻声说:“老板,时候不早了,睡吧。” 老板! 我顿时如遭电噬,僵立在了当场,看着她睡裙下凝脂白玉般的肌肤,不由自主的燥热起来。 …… 第二天中午,两人退了房,在宾馆外打了辆车。 上了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随口说去火车站。 司机回过头问,打表还是不打表,不打表的话八十,不过他还得再拉一个人。 我一下就火了,“你这小刀也太快了吧?那么点路你要八十?” 司机一愣,“我咋地啦?没宰你啊,从这儿到火车站三十多公里呢。” 我也是一怔。 倒是季雅云先反应了过来,轻声说:“师傅,我们去老火车站。” “哎呀妈,这误会闹的!”司机一拍方向盘,“我还以为你们要去市里的高铁站呢。” 他忍不住多看了季雅云两眼,目光才又转到我身上,“哎我说,兄弟,你们别是弄错了吧?老火车站早就停用了,你们要坐车,得去市里。” 我有点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哈大哥,我误会了。我们和一个朋友约了在老火车站见面。” “在老火车站见面?”司机似乎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 路上我问司机,县里的老火车站是不是完全停用了。 司机肯定的说是,说早几年还有些货运车临时靠站,装卸点散货什么的,现在集中管控,老站完全不用了。 到了地方,司机接过车钱,似乎想说什么,但末了只是又朝季雅云身上瞄了两眼。 下了车,我忍不住偏着头盯着季雅云,“美女就是招人稀罕,你说要是没我跟着,那司机是不是就把你拉跑了啊?” 季雅云嗔了我一眼,突然朝我身后指了指:“那是卖什么的啊?” 我回过头一看,不禁就是一愣。和她一起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前,看了看正低头忙活的摊主大叔,忍不住奇道:“叔,你咋又到这儿来出摊了?” 大叔抬起头,一脸懵圈的看了看我和季雅云,“我一直都在这儿啊,咋地啦?” 我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差点没扭头就走。 一样是炸糖糕的,却不是同一个人。不过看身形样貌,这大叔倒是和那个卖糖糕的有几分相像。 听到“咕噜”一声响,我扭脸看向季雅云,她脸一红,低着头不敢看我。 “谁让你早上不吃饭,这会儿不饿才怪了。” 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 眼前的还是季雅云,可我怎么就觉得,我像个坏大叔在哄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似的。 我随口问大叔:“白糖糕怎么卖的啊?” “五分钱一个,一毛钱仨。” “叔,您可别逗了,给我来五块钱的吧。”我笑着说。 没想到大叔居然瞪起眼来,“小伙子,你是城里来的不假,你跟我一个乡下做小买卖的逗啥闷子?我一天下来也弄不了那么些个啊?” 见他不像开玩笑,我有点懵了。 季雅云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朝一边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当场傻眼了。 做糖糕的小桌下面放着个饼干盒改的钱盒子,里面居然全都是现在基本上已经很少见到的分币和毛票,最大面额的也就一张五毛的,还是旧版的。 再仔细看大叔的穿着,那衣服的年代似乎也太老了点…… “徐祸!” 听到有人喊我名字,转脸一看,就见坐着轮椅的段乘风正在前边一家小饭馆门口朝我招手。 我又看了卖糖糕的大叔一眼,带着满心的疑惑和季雅云一起走了过去。 段乘风比起昨天似乎精神好了不少,他朝季雅云点了点头,指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给我们介绍,说他叫大龙,会跟我们一起上火车。 我心思还在卖糖糕的大叔身上,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发觉这个叫大龙的男人穿的衣服有些古怪。 大热天的,他居然穿了一身长袖的蓝布工作服,扣子还都扣着。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等到坐下来,才猛然想到哪里不对劲。 大龙的工作服鼓鼓囊囊的,里边这是还有衣服啊! 我一下想起了昨天段乘风说的那个火车上的怪人,冷汗不由得就下来了。 段乘风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低声对我说: “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大龙就是当年火车上的那个乘警。他亲眼看到那个怪人死而复生,隔了这么多年,他也想弄清楚当年火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龙倒是和善,朝我笑笑,扯着领口示意我看。 看到他里边的衣服,我反倒更加疑惑了。 他里边穿的是警服,但却是白色带红领章的上衣。 这方面我多少有些常识,这明明是七二式的夏装警服,早在83年就已经被替换了。 我想的脑子都疼了,也想不出他这身装扮是为了什么,好在我并没有从他身上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段乘风也没向我解释的意思,只说吃完饭就上车。 菜上来,大龙问我要不要喝点酒。 天热的不行,这家饭馆又十分的老旧,连空调都没有,我只好叫了两瓶冰啤酒消暑。 吃喝完,看看钟点差不多了,我就想结账,段乘风却说让大龙结。 段乘风让我推他到门口透透气,我不经意间一回头,就见大龙正把一张两指宽花花绿绿的小票递给饭馆儿老板。 我头一下就大了,那小票子现在我家里还存着几张呢,那居然是粮票! 段乘风突然攥着我的手腕紧了紧,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多问。 我心说老段啊老段,你求着我办事,还玩这一套干什么? 起码得让我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糖糕五分一个……要那么一桌子菜,还要了啤酒,最后却用粮票结账…… 用粮票那会儿可还没我呢,要不是看见远处的高楼和马路上偶尔经过的汽车,我都以为我穿越了呢。 火车站正门都锁着,的确像是停用很久了。 大龙直接领着我们从一边绕到了站台上。 看着空空荡荡的老旧站台和孤单延长的铁轨,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终于忍不住问段乘风: “我听人说这里早就停用了,哪儿还有火车靠站啊?” 段乘风朝着大龙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失神,喃喃道:“有,一定有……” 我暗暗皱眉,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着手机,想着要不要打给瞎子,让他直接通知段四毛,她老爹忆妻成狂,已经神经了。 这时,大龙忽然走过来,拿出两张白色的小纸片递给我和季雅云。 看清楚手上的纸片,我彻底呆住了,这竟然是一张老掉牙的火车票! 然而火车票虽然老,却是崭新的,就像是才打印出来不久一样。 “徐祸。”季雅云忽然拉了拉我的衣服,眼睛却斜向了一边…… 第二十四章 绿皮火车 顺着季雅云的目光看去,我头皮一下子就绷紧了。 就在我低头看火车票的时候,站台上竟然多了十几个男女老少。 这些人全都穿着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衣服,提着大包小包,手里拿着和我手中相同的火车票…… 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不可能一下多出这么多乘车的旅客。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就算不是鬼魅,也是什么邪物幻化的。 可让我想不通的是,瞎子明明说过,我被顾羊倌炼成小草头仙的灵识已经回归了本体,鬼眼和对邪祟的洞察力都会有所提升,但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出这些‘人’有什么异样呢? 我想问段乘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回过头,却见他正把一顶老旧的帽子戴在头上。 这么热的天,他戴帽子干什么? 而且这帽子……我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呢?支楞八叉的,像是混合了不知道多少头油泥垢,都硬挺了…… “嗡……嗡……” 我拿出手机,是瞎子发来的短信:就快到了府河了。 我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瞎子昨晚和我们分开后,就查了所有会路过这个火车站的火车车次,然后带着孙屠子和桑岚连夜赶到了另一个城市,今天上午登上了最符合段乘风所说时间段的火车。 他上车后已经把车次发给我了,可是兄弟,事情似乎和咱想的完全不一样,你老丈人现在已经完全把我带到沟里去了,我不知道他要我上去的那列火车,是不是就是你们现在搭乘的那列,甚至不知道那火车是不是人乘的…… 听到鸣笛声,我忍不住一哆嗦。 抬起头,就见一列火车从远方开来。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懒得再向段乘风问什么了。 火车总不会是虚幻的,我现在只想看这趟准点到来的火车会不会在这废弃的火车站停下来。 很快,火车就放慢了速度,居然真的停在了我们面前。 看到车身上的列车车次牌,我暗暗松了口气。 这虽然是一列现在已经不常见的绿皮车,但是车身标识和瞎子发给我的车次却是一样的。 车身的绿漆经过岁月的洗涤,已经没那么光鲜了,可也正是这样,才让我揪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这个时候要是开来一列新的像是刚出厂似的绿皮火车,我真不敢保证有胆子上去。 车门打开,身边那些神秘旅客开始陆续上车。 大龙推着段乘风的轮椅,却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你们是那节车厢。” 我垂眼看向段乘风,却见他双手抱拳,朝我作了个揖:“兄弟,拜托你了。” 我无奈的点了点头,拉着季雅云朝大龙指的车厢走去。 “那个大龙有问题。”季雅云边走边低声说。 我翻了个白眼,只要不瞎,都看出他有问题了。 “我感觉她和老板你有点像。”季雅云突然说道。 我一怔:“和我像?” 季雅云蹙了蹙眉,“就是感觉,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像。” “别管感觉了,都到这份上了,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回去我也睡不着。对了,不是跟你说过,别再叫我老板了嘛,现在又不在驿站。再说了……” 我回过头朝她眨了眨眼,“我不知道你那个时代的‘老板’分不分场合,现在除了办公室以外,女人叫男人老板可是……” 按照火车票找到了车厢,没上车我就先愣了。 车厢门口居然有个检票的乘警,关键是他下身穿着蓝色的警服裤子,上身却是穿着白色的短袖警服,再看他头上的警帽,竟也是七二式的! “同志,请出示你的车票。”乘警向我和季雅云敬了个礼。 我回过神来,把车票递了过去。 “咔嚓”一下,票上多了个缺口。 “同志,你们可以上车了,请对号入座。” 我长吁了口气,点点头,拉着季雅云上了车,朝着里面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 “同志,我想问一下……” 看到身后的情形,我又一次呆住了。 刚才给我们检票的乘警,竟已经不见了。 再回过身,我下意识的拉住了季雅云的手,亦步亦趋的往车厢里走。 看到靠近门口的几个乘客,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下来些。 或许因为是绿皮车,车上的乘客并不多,这些人倒是和我们一样,穿着同时代的衣服,多数都在低头看手机。 找到座位,我掏出手机,打给瞎子,问他在哪儿。 挂了电话,就见季雅云正愣愣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季雅云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犹豫了一下才说: “老……徐祸,我刚才就想问你了,这手机怎么用啊?怎么就一个按键啊?” “哈,我就说你已经和时代脱节了,糖糕没吃过,手机也不会用。”我忍不住笑道。 见季雅云脸色微微涨红,我忙说:“我教你怎么用。” 拿过她的手机,点开屏幕,我嘴角就耷拉了下来,有密码。 好在我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把手机拿到她面前,“把大拇指伸出来,在按键上按一下……不对,不是用指甲,用指头肚按……对了,这叫指纹解锁……” 不得不说,季雅云是那种秀外慧中的女人,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学会怎么用手机了。 真不是她笨,而是手机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应用我看着都绕腾。 看看时间,我起身说:“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去找瞎子他们碰个头。” 两人来到软卧车厢,推开门就和桑岚迎面撞了个正着。 桑岚看了我一眼,一把拉住季雅云的手,“小姨,你从昨天晚上开始怎么就不接我电话了?连微信也不回?” “又是你。”季雅云微微蹙眉,挣开了她的手。 桑岚一愣,盯着季雅云看了一会儿,猛地回过头拉住我:“你对我小姨做什么了?”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又‘变身’了。” 本来还懒洋洋的靠在铺位里的瞎子和孙禄同时坐了起来。 瞎子两眼放光的问:“变身小雅?驿站里的忠诚女仆?” 孙禄同样是一脸好奇。 见到瞎子他们都在车上,我一直半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我先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没等说完,就又被桑岚揪住了领子:“你对我小姨做什么了?” “放开他!”季雅云竟“啪”的一声打开了她的手。 这一下很是用力,不光是桑岚被打蒙了,我和瞎子、屠子也都愣了。 见桑岚两眼泪汪汪的,我连忙把她扶到卧铺上坐下,“我都说了……你小姨‘小时候’脾气不怎么好。” 回过头见季雅云还在冲桑岚瞪眼,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已经跟她说过,桑岚和她是什么关系,并且很努力的解释她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关系,可现在的季雅云,或者说是小雅,对这个外甥女显然还是不认头…… 我再三向桑岚保证,昨天晚上我真是什么都没干,只是花了小半夜的时间努力告诉季雅云一些事,和想要弄清一些问题。 可那明显是徒劳的,现在的季雅云,思维似乎已经固定在了‘小雅’的身上。 桑岚委屈了好半天,还是试着想要接近季雅云。 我挠了挠头,对季雅云说:“你那手机上好像有个拍照软件,能把人变得又年轻又美得冒泡,还能把人变成小孩儿呢,你让桑岚教你怎么用吧。” 看着两个女人并肩坐在床上研究起手机,我哭笑不得。 比起之前那些诡异的事,我更特么好奇,老段干嘛非要让我把季雅云带上。 带上她,桑岚肯定也得跟来,这不是裹乱嘛。 瞎子看看两人,给我和孙禄一人发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吐着烟圈说:“绿皮车的好处就是抽烟没人管。” 我点着烟抽了一口,整理了一下思绪问了一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火车为什么会停在府河县?” “广播里说是有点小状况,临时停靠,具体没说是怎么回事。”孙禄道。 瞎子叼着烟,眯着眼睛说:“我是真没看出来,我未来老丈人还有这能耐呢,居然能让火车停下来。” 我抬眼看着他:“你见过现在吃饭还用粮票买单的吗?” 第二十五章 谎言 听我把在火车站的经历一说,孙禄和瞎子都瞪圆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孙禄才看了看窗外,回过头说: “祸祸,你没看花眼吧?那个大龙给饭馆老板的真是粮票?他可别是跟你开玩笑,故意逗你玩儿呢吧?” 我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的那张火车票递给他,“这个怎么解释?这张票可是比咱俩的年纪还大呢。” 看到火车票,孙屠子登时就张圆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这是大白天见鬼了?”瞎子疑惑的看着我。 “大白天见鬼不稀罕,就怕是有人搞鬼。瞎子,我怎么总觉得老段有点不对劲呢?” “我觉得不对劲的是那个大龙。”季雅云边低头玩手机边插口说道。 桑岚看看她,再看看我们仨,一脸的纠结。 我用力甩了甩头,说事情总归会有个结果,我就不信到了最后段乘风也不给个说法。 我把瞎子拉起来,让他去上铺歪着,昨天晚上跟季雅云孤男寡女待了大半夜,后来也没怎么睡。 那哪儿睡得着啊,真要是再来一次,我保不齐就把她给…… 躺下没多久,我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正昏昏沉沉的,就听周围变得有些嘈杂起来。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我竟然坐在硬座里,肩膀上居然还靠着个人。 我看不清这人的脸,但是看到她隆起的肚子,顿时就愣住了。 靠在我肩上的竟然是个孕妇! 孕妇似乎是被我惊醒过来,抬起头看了看我,又往窗外看了看,问我: “乘风,到哪儿了?” 我又是一愣,但嘴里却不由自主的说:“傻丫头,跟你说到哪儿,你能认识啊?还早着呢,再睡会儿吧。” 这声音有点熟悉,却绝对不是我的声音。 听着一男一女的对话,好半天我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我’说:“娟子,前边靠站,我下去给你买个烧鸡吃啊?” 娟子! 这个孕妇是娟子,她叫我乘风……段乘风?! “我不想吃烧鸡,你把包里的烙饼给我拿一张,卷上葱,多抹点儿大酱。” 随着一声拉长的鸣笛,火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火车停了下来,‘我’朝车外张望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靠近车窗旁的标识牌,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激灵。 这时就见娟子边往外看边说:“乘风,等咱孩子大了,娶媳妇儿了,或者嫁人了,咱还回来吧。外边挺好的,可我老觉得一离开家,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 ‘我’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说:“娟儿,你要是不习惯,等孩子生下来,咱就回。老实说,我现在也不习惯出来,可生孩子是大事儿,还是得去城市的大医院。” 作为一个‘旁听者’,我不禁听的有些痴了。 我并不是一个多喜欢感慨世态万千的人,可两人的对话却让我不由自主的把自己代入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遥远的时代。 我正有些出神,却见娟子突然猛地转过了头。 与此同时,我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我的神经一下子提了起来,这味道虽然很淡,但我实在太熟悉了,这根本就是尸臭味! ‘我’随着娟子的目光转过头,就见一个戴着蓝布帽子,穿着灰色夹克、黑色裤子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因为天气热,‘我’都不敢和娟子身子贴太近,而这人却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而且他身上的那股子味儿…… 我猛地反应过来,头皮就是一紧! ‘我’现在是段乘风,我和娟子在开往大城市的火车上,而这个把自己包的像粽子一样的人,就是段乘风说的那个怪人! 怪人的帽檐压的很低,夹克的领子也竖了起来,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我居然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自从看到这个怪人,‘我’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但是我通过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让人无比惊悚的一幕! 就在怪人的身后,居然跟着三个脸白的像裹了面粉一样的小孩儿! 三个小孩儿差不多都是五六岁的样子,其中两个穿得破破烂烂,都面无表情,眼中毫无光彩。 但是另外一个却穿着件小马褂,头上还戴着顶瓜皮帽,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一样。 只不过他的脸同样白的瘆人,但一双眼睛却不像另外两个小孩儿那样麻木,而是时不时的转动一下,透着一股诡异的光彩。 我的目光转回到怪人的身上,正想努力看清他的样子,娟子忽然对我说:“乘风,我有点不舒服,我想上厕所。” 说着,就站起身,拉着‘我’朝车头的方向快步走去。 就在经过怪人身边的时候,我悚然的看到,那个戴瓜皮帽的小孩儿居然转动眼珠看了过来,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了一抹诡笑! 娟子并没有上厕所,而是拉着‘我’一路小跑般的跑到了餐车。 ‘我’急着扶她坐下,替她拢了拢汗湿的头发,问她怎么了。 “刚才上来的那个人,是个死人!他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跟着他的……还有三个白脸的小孩儿,那是三个小鬼!” ‘我’安慰了她一阵,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拿钱让餐车乘务给炒两个菜,打算在餐车待一宿,等到了天亮再说。 火车上的饭菜质量怎么样就不用说了,虽然是现炒的菜,我也没吃出好来。娟子没吃几口,‘我’却还是吃了不少。 等到吃完,再看娟子,已经靠在窗边睡了过去。 ‘我’想了想,站起身,朝着后面的车厢走去…… 我根本顾不上想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怎样,只想提醒段乘风:回去!赶紧回去!你老婆有危险! 可这个身体根本就不受我的控制,我就只是个‘第一视角’的旁观者…… 我已经想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段乘风忽然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离开车厢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一个四下无人的空位坐了下来,左右看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用花布包着的小包。 不用打开我也从布包的形状看出那里面是什么了。 段乘风……或者说是‘我’一层层的揭开布包,果然露出了他的招牌铁算盘! 怎么会这样? 我一时间惊疑到了极点。 段乘风明明说过,铁算盘和行李一起留在了他和娟子的那节车厢里,怎么会在他身上? 他在说谎! 他现在为了找到他老婆的魂魄,有理由瞒着我一些事,可他没理由就当时的情形对我说谎的…… 我大脑一片混乱,已经完全摸不着头绪了。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手掌已经缓缓贴上了铁算盘,在上面轻抚了一下后,小拇指猛地一弯。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一粒算珠弹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像是有一把重锤狠狠的砸中了我的心窝! 我浑身一颤,仰面靠在了座椅里。 好一阵,望着火车顶棚的眼睛都因为眩晕无法聚焦。 我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段乘风的感觉还是我自己觉得难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一样。 仰面粗喘了一阵,‘我’的身子突然猛的向上一挺,急忙抬手捂住了嘴。 “噗”的一声,居然将一口鲜血吐在了手心里。 我并没有感觉舒服多少,却发现‘自己’快速的转动眼珠,似乎在打量周遭的一切。 ‘我’保持着这个动作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弯下腰,把捧着血的手在座椅的底部抹了几下,抬起手看了看,站起身,又朝餐车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朝着火车的尾部走去。 第二十六章 诡秘之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吐血的缘故,再站起来,我就觉得一阵阵的发晕,就像是发高烧烧迷糊了一样,视线也变得不怎么清楚。 又走过一节车厢,‘我’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转动眼珠斜看向一个方向。 我勉强把涣散的目光聚拢,一张白的像敷了面粉一样的小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头皮瞬间绷紧,意识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我看到的居然是那个跟着怪人上车的瓜皮帽小孩儿! 小孩儿就像只变异的猴子一样,正蹲在一侧座椅的靠背上朝着我笑。 我惊恐的发现,他咧开的嘴里,竟然有着两排锯齿般的尖利牙齿,而且这些牙齿都像是染了墨汁一样黑漆漆的。和惨白的脸一对比,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而靠背的下方,一个略微有些瘦削的男人正背对着这边看着窗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头顶上方蹲着个小孩儿。 让我毛骨悚然的并不是白脸小孩儿的出现,而是此刻的‘我’,或者说是段乘风,竟看着那小孩儿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脑子嗡一下就炸了,看他的反应,他分明是看见白脸小孩儿了! 想到他刚才的举动,我不由得有种奇诡绝伦的感觉。 五分钱一个的糖糕、用粮票结账的饭馆儿、老旧的火车票、七二式的警服…… 难道说段乘风是利用某种法门,回到了过去? 这一次他把铁算盘带在了身上,算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他难道是想改变过去,救娟子? 虽然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诞,可我仍然希望这是现实。 因为在我看来,娟子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是个很好的女人、很好的妻子…… 可是接下来段乘风的举动不但让我大失所望,而且一股极度的寒意快速的蔓延到了全身。 他一直看着白脸小孩儿,却迈动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我想问他:‘段乘风!你到底在干什么?’ 可我根本发不出声音,我只是个第一视角的旁观者,根本无力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 走到车厢一头的连接处,‘我’再次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向后看去。 这时就见那个戴瓜皮帽的白脸小孩儿诡异一笑,跳下椅背,飘忽的朝着餐车的方向跑去。 ‘我’紧咬起了牙关,冷哼了一声,更加缓慢的转回了身子。 但就在转过来的一刹那,我看到原先白脸小孩儿蹲着的座椅下方,那个一直看着窗外的瘦削男人突然转过了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男人的眼中带着明显的厌恶,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只在屎上飞旋的苍蝇一样。 看清他的样貌,我只觉得一阵莫名的震撼瞬间侵袭了全身,意识也再一次变得模糊了起来。 回到先前的车厢外,就见过道里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挤在车厢门口,一边向后缩,一边却又探着头,争先恐后的往车厢里张望。 “让一让!都让一让……” 两名乘警和几个乘务赶了过来。 我这会儿头晕的厉害,觉得就跟快要死过去似的,可恍惚间,我还是看清了两名乘警的模样。 这一次,我感觉头都快炸了。 其中一名乘警依稀就是我和季雅云上车的时候,替我们检票的那个。 而另外一名乘警,却是在饭馆里用粮票结账,和我们分头上车的大龙。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大龙竟是四五十岁的年纪,无论发型还是样貌,都和我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 如果现在真是娟子出事的那一年,二十几年后,大龙应该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为什么我见到的大龙还是现今见到的样子? ‘我’跟在乘警后面挤进了车厢,就见空荡的车厢中部,地上横躺着一个人。 是那个怪人。 他还穿着先前的那身衣服,帽子却掉在一边。 然而,这时我的视线已经模糊的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了,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在他的胸前似乎站着两个苍白瘦小的身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意识模糊中度过,直到听到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声…… “孩子!把孩子还给我!还我孩子……” 依稀看到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迎面仓惶的跑来,我一阵气血上涌,终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噗!” “老板!” “祸祸!” “祸祸!” “徐祸!” 耳边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喊。 恍惚的睁开眼,就见瞎子、孙禄和桑岚全都满脸焦急的看着我。 “你怎么了?怎么就吐血了?!”孙禄急着替我顺着胸口。 “我去叫医生……” “不用!”我一把拉住桑岚。 靠在季雅云怀里粗喘了好一阵,才勉强坐直身子,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一片艳红,抬手抹了抹嘴角。 “怎么回事?”瞎子看着我问。 我摇了摇头,拿过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出了段乘风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挂了电话,我抬眼和瞎子对视了一阵,起身朝门口努了努嘴,“你和屠子跟我去外面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季雅云扶住我说。 我摆摆手,让她和桑岚留在这里。 出了门,瞎子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最好只是个梦。” 三人来到我和季雅云的车厢,我拿出车票看了看,抬眼看向窗边的座号标识牌。 “这两个座位,可能就是段乘风和娟子当年坐的座位。”我喃喃的说。 瞎子眼皮跳了一下,没说话。 我蹲下身,翻开椅子的座套看了看,目光转向餐车的方向…… 来到临近餐车的一个车厢里,我径直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旁。 我朝孙禄抬了抬打着石膏的右手,“我手不方便,你爬到座位底下,扒开座套,看看反面有什么东西。” 孙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钻到了座位下面。 不一会儿孙禄探出头来低声说: “有片黑乎乎的痕迹,应该是血迹,是人手抹上去的。时间太久了,恐怕采集不到完整的指纹。” 我干笑两声,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还要个屁的指纹。” 我回头看着瞎子:“你老丈人在说谎。” 看看时间,我让瞎子到餐车说话。 听我说完梦里见到的情形,瞎子和孙禄都好半天没说话。 瞎子点了根烟,狠吸了一口,“虽然那个座位下面有血印,可这也……这也太离奇了。你能肯定梦里见到的都是真的吗?” 我苦笑,见餐车服务员拿着菜单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这边,便朝她招了招手。 我没看菜单,直接点了四个菜一个汤。 服务员满意的离开后,瞎子咧了咧嘴,故作轻松的说: “你跟老段一定吃不到一个锅里去,点的菜四个有两个是他碰都不碰的。” “苜蓿肉和麻婆豆腐。” 瞎子猛一愣。 我说:“他和娟子当年在餐车就坐在我们现在坐的位置,点的就是苜蓿肉和麻婆豆腐。娟子就着豆腐和苜蓿肉里的黄瓜片吃了小半碗饭,你老丈人把剩下的饭菜全吃了。” 饭菜上来,吃到一半,我又让服务员打包了三个菜两盒饭。 瞎子放下筷子对孙禄说:“屠子,你先把饭菜给桑岚她们娘俩送回去,我和祸祸去找老段。” 我循着记忆,和瞎子一起来到段乘风和大龙上车的车厢,却并没有见到两人。 一直顺着走道找到车头,也没找见其中任何一人的身影。 “卧槽,难不成他们俩半路跳车了?”从餐车出来,瞎子的眉心一直就没再舒展开。 “你是不是已经把老段的事告诉段四毛了?”我问。 瞎子苦笑:“我能不跟她说吗?” “她怎么说?” “我让她别过来,这边的事我们会帮着处理。” 我点点头,经过一个座位,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瞎子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老段就是在这里看到白脸小孩儿的,那时候这里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我肯定他也看见了那个小鬼!” “阴阳先生?”瞎子问。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有种感觉,我见过那个男人。” 有句话我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我不光见过那个当年坐在这个位置的男人,而且还应该很熟悉。但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只是‘应该熟悉’,却又很陌生…… “我是越来越服了你了,换了是我,经历这样的事,恐怕不单单是吐血了。我他妈不死也得疯!” 瞎子边走边咬牙切齿,“别让我再看见老段,就算是老丈人我也不开面儿!让人帮忙,却满嘴瞎话,这他妈是拿人当猴儿耍呢!” 我比瞎子冷静点,呵呵,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有些麻木。 就像他说的,我大老远来到东北,登上这列火车,完全是为了报答段乘风过去对我的帮助。 可真相是,到了现在,我不光感觉自己像是只被耍的猴子,还把自己的哥们儿和季雅云她们娘俩卷进了漩涡。 两人在我和季雅云的座位上抽了会儿闷烟,广播响起,前方即将进站。 听到广播里的播报,我的心不由得再一次提了起来。 “瞎子,当年那个怪人,就是这一站上来的。” 第二十七章 褚警长 听我一说,瞎子的脸色也变了变,两人一起向车外看去。 火车再次开动起来,我和瞎子四目相对,都忍不住苦笑。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同志,请把你们的车票和身份证出示一下。” 一个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乘警朝我和瞎子敬了个礼。 在他旁边还有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乘警,一只手按在腰间,一脸警惕的看着我俩。 瞎子反应了一下,把车票和身份证拿了出来,却眼神古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怔了怔,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兜里,可当我摸到那张车票的时候,心里就是一咯噔。 “你的票呢?”年轻乘警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偏向我胸前。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我立马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先前吐的那口血把衣服染红了一大片,我满心的疑问急着寻找答案,忘了换件衣服了。 刚才找段乘风和大龙的时候,我和瞎子在车厢里游荡来游荡去,不惹人怀疑才怪。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年轻乘警加重了语气。 没办法,我只好拿出钱包,让瞎子帮着把身份证抽了出来。 中年乘警接过身份证看了看,随手递给年轻乘警,问我: “同志,你的手还有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撞墙的心都有了,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 但是看着他英挺的五官,我心里突然一动,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年轻乘警退后一步,眼看着就要把警用器械掏出来了。 我用左手朝中年乘警敬了个礼,低声说:“你好,一个系统的。因为是私人原因出行,我没有带证件。能不能先到乘警室去再说?” 中年乘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来到乘警室,我报出了编号,那个年轻的乘警在电脑上查了一下,抬起头有些好奇的看向我:“你是法医?” 我点点头。 另一个年轻的女乘警打量了我两眼,“你身上的血,还有手是怎么回事啊?” 我见她年龄不大,忍不住笑道:“血是刚吐的,手是我闲着没事拿来练习局部解剖的。” 女警白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变`态。” 中年乘警刚要把身份证还给我,先前那个年轻的乘警忽然说: “褚警长,没有他的上车记录!” 褚警长一下把手缩了回去,盯着我问:“你的车票呢?” 我暗暗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比从前,什么都是联网的,根本糊弄不过去。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褚警长,能不能请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您在这列火车上工作多少年了?” “二十四年。” 我想了想,硬着头皮问:“这列火车上有没有一个叫大龙的乘警?” 那个年轻乘警明显有些不耐烦,想要说什么,却被褚警长抬手制止。 褚警长眼神流转的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片刻,他对两个乘警说:“你们出去转一圈儿吧。” 两个年轻乘警疑惑的看了我和瞎子一眼,戴上警帽走了出去。 褚警长问我:“你说的那个大龙全名叫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长什么样?”褚警长又问。 听我把大龙的样貌形容了一遍,褚警长用奇怪的眼神再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和大龙是什么关系?” 我咬了咬嘴皮子,说:“是他安排我上车的。” 褚警长眼神一紧,“你在哪一站上的车?” “府河。” “府河?!” 我点点头,转眼看着瞎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警官我也见过,而且今天一天见过三次了。” “我们之前见过面?”褚警长疑惑的看着我。 我只能是点点头,想了想,问:“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四年前,就在这列火车上,发生过一件很奇怪的事。” 见褚警长盯着我不说话,我深吸了口气,“那年14号车厢有个人死了,你和大龙一起,还有三个乘务,两男一女赶了过去,后来……” “你怎么知道当时的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等我说完,褚警长就大声打断我,扭身坐进椅子里,浑身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他就是当年和大龙一起到那节车厢的那个乘警?”瞎子瞪圆了眼睛,“你今天上车的时候,是他给你检的票?” “检票?检什么票?”褚警长脸色发白的问。 我咬了咬牙,把车票从口袋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褚警长并没有接,而是盯着车票看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抬起头,“你们一共上来两个人!还有个女的呢?” 忽然,他像被针扎了一样,从椅子里弹了起来,踉跄的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装饼干的铁盒子。胡乱打开盒盖,把整个盒子反转了过来。 “吧嗒”一声,盒子里掉出一把生了锈的老式检票钳。 “票呢?那两张票呢?”褚警长把盒子抖了又抖,却再没倒出别的东西。 瞎子拿出烟盒递了一根给我,抖出一根送到褚警长面前:“抽吗?” 褚警长夹出烟,哆哆嗦嗦的点着后狠吸了一口,透过烟雾,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良久,他才向我伸出手,让我把车票给他看。 “这就是当年的那张车票,是我检的票。后来出了那件事,警方把那对夫妻的车票收缴了上来。再后来那件事不了了之……我就把两张车票和检票钳保存了下来。”褚警长看了看那个饼干盒,又看向我。 “你该不会以为车票是我们俩偷的吧?”瞎子问。 褚警长摇了摇头:“之前车停在府河……问司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府河停车……那时候我在这里睡着了,我梦见我又回到了那一年……我又见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孕妇……又替他们检了一次票……” 我和瞎子再次对视,彼此的脸上都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最后还是瞎子眼珠一转,问道:“那个叫大龙的警察呢?他今天在没在车上?” 一听这话,褚警长的五官顿时扭曲起来,好半天才狠狠吸了一口烟,鼓着眼泡说: “周大龙是当时的警长!那个死人突然活了过来,当时他和那个死人正好打了个照面……他当场就吓疯了!那件事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警务室里都安静的只能听到三个男人喘粗气的声音。 “祸祸,现在怎么办?”瞎子声音有些发抖,看得出,他也已经没了底气。 “找老段!”我把烟头掐灭,转眼看向角落里的电脑组,“查监控!” 二十分钟后,那一男一女两个乘警走了进来,却见到屋里的三个人都在电脑屏幕前对着抽烟。 “警长……” 那个男乘警刚说了一句,褚警长就丢掉烟冲到了他面前:“我们有没有在府河停过车?” 两个乘警被吓了一跳,女的说:“有啊……” “有没有开车门?!”褚警长几乎是用吼的问。 男乘警磕磕巴巴道:“有……有……只有14号车厢的门打开了一下……就一下。随车工程师傅还在查故障原因……” “有没有上来人?” “我不知道……”乘警急中生智,指了指我面前的电脑:“查监控!” 我和瞎子看了看其中一个屏幕上扭曲的不成样子的画面,相对无言。 我掐灭烟,勉强说道:“褚警长,帮我和那谁……补张票吧,免得麻烦。” 褚警长摇了摇头,“我现在请假,为了那件事,我在这列火车上整整待了二十多年。不查个水落石出,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他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又对那两个乘警交代了几句,跟我和瞎子一起走出了警务室。 刚走出没几步,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心没来由的一沉,急忙把手机掏出来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桑岚急切的声音:“徐祸,小姨不见了!” 第二十八章 火车上消失的人 我头嗡一下就大了,急着就往软卧车厢跑。 瞎子边跟着跑边问:“出什么事了?” “季雅云不见了!” 经过餐车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感觉促使我稍微放慢了脚步,朝着之前我和瞎子、孙禄吃饭的座位看去。 四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正围坐在那张桌子前,其中一个在玩手机,另外三个在打扑克。 我并没有停下来,跑出车厢,又加快了速度。 可是经过一节车厢的时候,忍不住又在一个座位前稍稍迟缓了一下。 一路跑回软卧包厢,孙禄和桑岚正急得团团转。 “屠子,怎么回事?”我问。 “季雅云刚才说要上厕所,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和桑岚前后几个车厢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她人。” “我打她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桑岚带着哭音说着,又一次拨出了手机上的号码。 很快,电话里传来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这着急什么,不就上个厕所嘛……她兴许去别的地方转悠了呢。”瞎子有些哭笑不得,但话里却透着不确定。 “找!分头找!”我是真急了,段乘风绝不会无缘无故坚持让季雅云上这列火车。 现在看来,从登上火车的那一刻,我和季雅云很可能都陷入了一场未知的阴谋。 瞎子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屠子,你跟我去车尾!” 跟着前来的褚警长弄清状况,拿出手机边拨号边问我:“你们走丢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季雅云!”我顿了顿,接着说:“还有段乘风!” “段乘风?他也在车上?” 褚警长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电话打了出去。 不多会儿,广播里就传来播报声:请季雅云和段乘风两位旅客听到广播后速到列车警务室…… 女乘务甜美的声音传进耳朵,我的脑子却是一阵嗡嗡作响。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更加快速的在我心中蔓延开来。 我安慰了桑岚两句,和她一起跟着褚警长往车头的方向逐节车厢的仔细寻找。 有警长跟着,我们搜寻的不可谓不仔细,甚至就连正在使用的厕所都以‘特殊状况’为由催促里边的人出来。 “小姨怎么会不见的……我说要陪她一起去厕所,她不让……她说不习惯……”桑岚哭着说道。 我点了根烟,浅浅的抽了一口,把脸凑到她身前,“来,你给我一巴掌。” “你干嘛?” “你小姨现在可是我的死忠,你打我一巴掌,说不定她马上就跳出来替我报仇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说八道!”桑岚重重给了我一记掏心拳。 “你也知道我是胡说八道,哭能把她哭出来,那我和你一起哭啊?”我边说边拿出了手机。 这时,车头的后门打开,褚警长快步走了出来,反手关上门,朝我摇了摇头。 我咬了咬牙,拨出了瞎子的号码。 “对不你,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听到提示声,我头皮不由的一紧,连忙又拨打孙屠子的号码,却同样是打不通。 第三个号码拨出去,桑岚一直攥着的手机响了起来。 褚警长说:“虽然是绿皮车,但是车上有自带的信号发射装置,全程都不会没信号。” 二十分钟后,警务室里,褚警长从电脑前转回头,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的说:“你们的另外两个人也不见了……” 我盯着屏幕,脑子快速的转个不停。 “褚警长,你记不记得当年这趟火车有多少节车厢?”我问。 “算上车头、发电组和邮政车厢,总共是二十节。现在比起当年,少了一节邮政车厢……” 褚警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这趟车平常是十九节,可是今天有二十一节,有两节是要调拨到目的地城市的!” “那两节车厢有监控吗?” 褚警长摇了摇头,“可那两节是调拨车厢,是锁着的,除了乘务,普通乘客根本进不去!” 我指了指电脑:“三个人都是在车尾的方向失踪的,而且监控都没拍到!” 褚警长没再说什么,拿了钥匙,带着我们一路来到车尾。 他握住门把手摇了摇,回过头说:“门是锁着的,他们不可能进去。” 我也狐疑起来,除非跳车,否则三个大活人怎么会消失不见…… “嗡……嗡……嗡……” 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猛一激灵,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差点没激动的喊出声。 我赶忙接通:“喂!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季雅云焦急的声音:“徐祸!我什么时候上的火车?你们没有上车吗?” 我一愣:“你不是小雅?” “你没有上车吗?”季雅云又急着问了一句,“我怎么好像记得,我是和你一起上的车?” “我在车上,你先别着急,现在你赶紧去软卧车厢,我这就去那里找你。” “你在说什么?我刚才找你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这趟车只有硬卧,根本没有软卧。还有,我觉得身边的人有点不对劲,他们的衣服好像都是很多年前的那种,很老很老的那种……” 这时,广播里突然响起了播报:“前方即将驶入隧道……”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急道:“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到14号车厢去等我,记住,14号……” 随着一阵轰鸣呼啸,火车开进了隧道,通话也在这一刻中断了。 出了隧道,我和桑岚再打过去,却又已经打不通了。 “小姨还在车上?”桑岚问。 我点点头,目光转动,落在那扇锁着的车厢门上。 见褚警长又要摇头,不等他开口,我就沉声说:“你说普通的乘客进不去,但你有没有想过,最先进去的人不普通。” “你什么意思?”褚警长疑惑的问。 “周大龙和你一样,是乘警!” 褚警长浑身一震,最后看了我一眼,边用钥匙开门边说:“这两节车厢没搭通电路,只有应急电源。” 说着,拉开车门,又翻出一把钥匙,想去打开一旁的电源箱。 我拉住他胳膊,朝里努了努嘴。 褚警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急灯光开了!真有人进来过!” 倒不是说他反应迟钝,我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经历过不少诡事的,也只是凭着感觉勉强能捕捉到方向。而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铁路警察,行驶的火车上接连失踪了三个人,已经让他的神经绷紧到极限了。 “难道真是周警长回来了……”褚警长喃喃道。 我抽了抽鼻子,看看车顶黯淡的应急光源,就想打亮手机的闪光灯。 “用我这个。”褚警长把随身的警用电筒递给我。 我打亮电筒,朝车厢里照了照,目光落在了地面上。 这节车厢明显有段时间没用过了,地上有一层肉眼看不出的灰尘,却又有着一些相对明显的脚印。 桑岚忽然拉住我,指着地上的一个脚印说:“这脚印是我小姨的!她真的在这里!” 我点点头,用电光照了照另外几个明显不同的脚印:“瞎子和屠子也来了。” 跟着脚印在车厢里来回走了一趟,重又回到门口,顺手拉开了厕所的门。 “他们三个都进过这间厕所,为什么只有进去的脚印,没有出来的?”我喃喃说着,人已经走了进去。 “厕所的窗户都是半封闭的,人根本出不去。”褚警长说道。 我打着电筒照了照厕所里的情形,只觉得脑浆子都开始发疼了。 老式火车的厕所都差不多,只有一个蹲位的马桶,连洗手池都在外边,三个人进了厕所,却没有出去,难不成掉马桶里去了? “去最后一节车厢看看。” 三人来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褚警长刚把门打开,我立刻就愣住了。 这节车厢倒是没有脚印,但却有两道并行的自行车一样的轮胎印。 “是轮椅!老段来过这儿!”我额头的冷汗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越发觉得陷入了一场计划好的阴谋。 “段乘风也去了厕所。”桑岚在我身边道。 我一言不发的沿着轮胎的印记在车厢里走了一遍,最后又回到厕所门口,盯着厕所门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之前好像忽略了点什么。 我拉开门走了进去,桑岚跟在我身边,褚警长也跟了进来。 “徐祸,我有点胸口发闷。”桑岚小声说。 “左边的闷还是右边的闷?”我随口说了一句,同时用手电筒的把儿顶了顶有些发麻的心口。 看着窗外昏暗的光影快速倒退,刚才那种忽略了某个细节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怎么会进了厕所就不见了呢?”褚警长摇着头不可思议的说道。 我脑筋儿一蹦,回过头说:“上厕所要先干什么?” “你别闹了好不好?”桑岚彻底没脾气了。 “我没闹!上厕所当然要先关门了!” 我朝最靠近门口的褚警长努了努嘴。 褚警长的头已经快摇成拨浪鼓了,但还是拧着眉头拉上了门。 就在门快要合拢的一瞬间,我胸前和右肩同时传来一阵森寒。 我猛一激灵,下意识的把手电朝腋窝下一夹,拉住了桑岚的手。 下一秒钟,就见门口的褚警长眼睁睁的在我眼前消失了! 第二十九章 阴阳祸事 看着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消失,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回过头,就见桑岚瞪圆眼睛看着褚警长刚才所在的位置。 “嘘!”我朝她吹了口气。 “干嘛?”桑岚回过神来看向我。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哪儿不对劲了?” 我从胳肢窝里拿下电筒,比划着说:“刚才那么吓人,你至少应该尖叫两声配合一下气氛嘛。” 见桑岚拧起眉毛,我赶忙把食指挡在嘴边示意她别大声。 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忍不住打了个嗝。 “又怎么了?你就不能别在这种时候瞎胡闹吗?” “呵~呵~”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你不怕是因为有我在,可我怕啊! 我特么不跟自己逗闷子,我就得疯! “你没发现这里亮了很多吗?” 桑岚一愣,抬头看了看已经打亮的顶灯。 “还有,火车停了。”我看着窗外说道。 桑岚往外看了看,回过头悚然道:“这一站傍晚的时候不是已经停过了吗?” 我看看表,喃喃道:“是啊,停过了,我的表也停了……看天色,这是又重来了一回啊……” 这时,广播声传来:“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开动,请各位旅客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缓过神来,想到一件事,急忙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快速的打开门锁,拉开门,做贼一样的跑了出去。 “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我快受不了了。”桑岚跟着跑出来,捂着心口道。 “大姐,不是我一惊一乍,你有点常识好不好?火车一开动,就会有乘务来开厕所门了,到时候看到我们孤男寡女待在里面,那我成什么了……” 话还没说完,桑岚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角,神情惊悚的看着我身后的方向。 不用转头,我就已经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了。 我在她的身后,同样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 车厢里的人并不多,大约只坐了一半左右的人。可是这些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 “去找你小姨!” 我反应过来,看了一下车厢标识牌,把手电随手往包里一塞,拉着桑岚就往前走。 桑岚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恍惚的说: “他们好像看得见我们,如果是和那次在墓地一样,他们应该看不见我们才对……” “那就是不一样!” 我沉声说了一句,见列车缓缓开动,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事实是我和她一样,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但是,从车上乘客的穿着,我已经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 前不久我在梦里,刚刚见过相似的情景。 我们还在那列绿皮车上,但却是二十几年前娟子出事的那一次! 火车从这一站开动后,娟子就要面临一场扑朔迷离却让人心底生寒的阴阳祸乱…… 眼看就快到14号车厢,旁边突然闪出一人拦住了我俩的去路。 一个乘务员把手里的检票钳朝我晃了晃,“同志,请出示一下车票。” 看着一脸认真的乘务,我不禁有些口干舌燥,勉强咽了口唾沫,把那张老车票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乘务接过票看了看,“诶?你前头上的车啊?” “昂,是啊。”我点点头,下意识的扭脸看向桑岚。 乘务朝我身边看了看,有些奇怪的看向我,把票递了过来。 下一秒钟,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居然径直穿过桑岚,往下一节车厢走去。 桑岚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会这样?他能看见你,看不见我,还……” “先别说了,快走!” 我刚拉着桑岚跑出几步,一旁厕所的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里面蓦地伸出一只手,搭住了我的肩膀! 我猛一激灵,转过头,却见门缝后面露出瞎子的半边脸,朝我眨了眨眼。 门一开,瞎子和孙禄先后走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门上的厕所标识牌:“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刚才不是有检票的嘛,我和瞎子又没票,只好躲进厕所咯。”孙禄揉了揉鼻子说道。 “这里的人也能看到你们?”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瞎子摇了摇头,干笑了两声:“别听屠子瞎说,这里的人看不到我们俩,可我们必须要等你来。” 他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气,沉声对我说: “我知道你吃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来不及给你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去再说,现在我只能说一句,我、屠子、桑岚,必须和你寸步不离,否则的话我们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瞎子的话让我更加疑惑,但我深知他的为人,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说废话。 我点点头,手一挥,示意他们跟着我走。 刚走进14号车厢,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正拉着一个男人从座位上起来,快步朝着另一头走去。 “是娟子和老段!” 我认出女人的背影,急着想追上去,不料一旁又有人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角。 “徐祸!岚岚!”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你们真的在车上!”季雅云从一个空座上直起身子,看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松弛之余,我不禁笑道:“废话,你哪次打给我,我不来啊?” 但是下一秒钟,刚放下的心又被一股钻入鼻腔的怪味给提了起来。 “是尸体的味道……附近有死人!”孙禄瞪大眼睛低声道。 “你也闻到了?” 孙禄点头。 我看着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脑门,脑子疼的恨不能连着踹烂周遭的桌椅才能得到缓释。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情况! 孙禄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不自觉的露出一副有些阴森狰狞的表情:“祸祸,我怎么忽然有种想找人干仗……想杀人的冲动啊?” 我一只手捂着心口,缓步走到一个空位前,看了看靠窗的标识牌,目光转向侧前方座位上的怪人。 桑岚随着我的目光看去,没来由的一哆嗦,半边身子都贴到了我身上。 与此同时,孙禄拧着眉毛说:“那个戴帽子的就是老段说的怪人吧?还有那三个白脸小鬼。” “我也看见了,那三个小孩儿,就蹲在他的椅子靠背上……”桑岚颤声道。 我手本能的就想往包里摸,却被瞎子一把攥住。 瞎子边拉着我向前走边低声说:“你碰不到他的,如果现在乱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有多问,想要弯腰看清怪人的样貌,但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无论如何,我都看不到他的全貌。 出了14号车厢,季雅云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朝我看了又看,却强忍着没有问什么。 我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 就算想破脑子,我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致使她在小雅和季雅云之间相互转变。 但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多半也是难以接受的…… 经过一节车厢的时候,我在一个座位前停下了脚步,愣愣的看着那个穿着卡其布夹克,背影瘦削,正背对着走廊看着窗外的男人。 瞎子左右看了看,小声问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能看到小鬼的年轻人?” 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男人忽然把头转了过来。 “啊!”季雅云和桑岚同时低呼一声。 再次看到这人的样子,我强压在心底的那种诡异感觉重又直冲顶门。 我绝对见过这个人,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 男人左右看了看,竟像是没看到我似的,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封面的本子和一支钢笔,把本子摊在桌上,旁若无人的在上面写画起来。 “为什么他好像看不到我?”季雅云小声问。 我一怔,却听瞎子沉声说:“因为他是当事人之一,别人能看到你和祸祸,当事人是看不到的。” 季雅云也能被这里的人看到? 我终于忍不住对瞎子说:“先简单说一下状况,我特么都快疯了!” “如果三言两语能说清楚,你觉得我会不解释?”瞎子说完,便又拉着我朝前走去。 带着满心的疑惑来到餐车,正好见服务员把两盘菜端到一对男女的桌上。 服务员似乎也看不到我们,只是瞄了一眼女人的大肚子就转身走了。 刚才听了瞎子的话,我已经大致明白了状况。 貌似在如今的这列火车上,但凡是当事人,或者和当事人有过接触的人都看不到我。 其余人不光能看到我,还能看到季雅云。 那或许是因为……我和她都有这列火车的车票。 关于这点,已经从季雅云口中得到了认定。 她和我一样,也被乘务检过票…… “靠,铁老大一直都这么黑啊?那时候一盘儿菜的价钱在饭馆儿都能要仨菜了,那苜蓿肉你们见着肉片儿了吗?”孙屠子探着脖子朝那桌上的菜看了看。 我习惯性的看了看表,却只看到停顿的指针。 疲惫的感觉灌注全身,我回想了一下,让几人在斜对面的卡座坐了下来。 必须得承认,时代的变迁会造成人与人的隔阂,但近距离直观的看着另一个时代的人,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老段挺能吃的啊!”见男人风卷残云的把饭菜一扫而空,孙禄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然而看着男人身旁,已经倚靠着窗边睡去的女人,我的心却倏然提了起来。 “徐祸。” “啊?”我回头看向季雅云。 季雅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般的说道: “我见过前面车厢的那个男人,他是……”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猛然站了起来,侧目看向起身离开了座位的男人,咬牙道: “段乘风,你到底在干什么?” 第三十章 六禁上三 “跟去看看!”瞎子低声说了一句,拉着我朝段乘风的背影追去。 出了车厢,就见段乘风已经在我梦里见到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正一层层的揭开那个布包。 铁算珠“啪”的一声响,段乘风浑身剧震,紧跟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我的心跟着猛一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之前在梦里,我都是第一视角,然而此刻却看到了那时没有看到的一幕。 段乘风本来看上去不过是四十不到的年纪,可一口血吐出来,等到再抬起头,不光脸色煞白,就连鬓角的头发都变白了。原本清亮如水的眸子也变得有几分浑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样。 耳畔传来瞎子倒吸冷气的声音,“他竟然违背了禁忌!” “六禁上三!”听瞎子一说,我也已经反应了过来。 外八行的每一行都有各自的禁忌,金典算术一门更是如此。 卜算一门有六大禁忌,其中有三条可以说是六禁中的‘天条’,因此算门中有‘六禁上三’的说法。 如果触犯了六禁上三中的任何一条,根本都不用等到天谴果报,因为那是直接以卜算者的寿命为代价的。 看段乘风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违背禁忌,丧失了至少十年的阳寿! 他到底算到了什么…… 疑惑间,段乘风已经收起铁算盘,起身朝着车尾的方向走去。 “还要不要跟上去?”孙禄小声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去看看。 到了另一节车厢,段乘风停下了脚步。 顺着他的目光,就见先前见到的那个瘦削男人正面朝着窗外出神。 就在他头顶上方,椅子靠背上赫然蹲着那个戴瓜皮帽的白脸小鬼! 段乘风斜睨了小鬼片刻,脚步有些踉跄的继续向前走去。 白脸小鬼诡异的一笑,跳到地上,朝着我们这边跑来。 “妈的!”孙屠子一声低骂,抬脚踢向小鬼。 我也已经本能的将刚才扣在手里的一把竹刀朝着小鬼甩了过去。 然而我和孙屠子两下里都落了空,小鬼毫发无损的从孙屠子脚边跑了过去。 “快回去救娟子!”桑岚急道。 “没用的,我们根本改变不了当年发生的事。”我摇了摇头,把竹刀捡了起来。 瞎子沉声说:“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去14号车厢等着,一定要弄清楚娟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点点头,刚要走,季雅云忽然拉住了我。 感觉她手有些发颤,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了那个靠窗的瘦削男人。 “徐祸,我见过他的照片。”季雅云不自觉的抓紧了我的胳膊,“我在茹姐的影集里见过他的照片,他是徐荣华,是你爸爸!” 我浑身剧震,一时间大脑一片茫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这个人会有那种奇怪的熟悉感了,他竟然是徐荣华! 他当年竟也在这列火车上……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感觉被人抓着胳膊捏了两下,我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季雅云,刚想说什么,却见段乘风已经在车厢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这边。 正当我决定先不管徐荣华为什么会在车上,继续跟上去的时候,段乘风竟沉声说道: “既然是外八行的同道,你见死不救,将来必有报应!” 说完,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同一时间,徐荣华猛地回过头,看向了他的背影…… “外八行的同道…”瞎子看向我,“老段这话是对你……是对徐荣华说的!” 我只能是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前走。 在梦里,段乘风吐血以后,我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没留意到他回过头的时候说过什么。 现在想来,以段乘风的眼力,怕是已经从徐荣华身上看出了什么。 不对! 外八行的同道……徐荣华也是外八行的人? 我强忍着疑惑,继续往前走。 前方车厢传来一阵骚动,不久,两名乘警和三个乘务快步走了过来。当先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乘警,正是我上车前见到的大龙。 大龙似乎也看不到我,和我们擦身而过。 见段乘风跟在乘务后面进了车厢,我们几个也赶忙跟了上去。 就和梦里见到的一样,先前的那个怪人,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这次我看的分明,跟着怪人上车的另外两个白脸小孩儿,此刻正双双低着头站在他的胸口! 但是,比这更让我震惊的是,我终于看清了怪人的长相! 他竟然就是…… “徐祸!”一个声音忽然喊道。 我猛地转过头,就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段乘风!” “老段!” 孙禄和瞎子同时脱口惊呼。 这人赫然就是跟我和季雅云一起在府河站上车的段乘风。 只不过他现在的穿戴十分的诡异,头上仍然戴着那顶上车前戴的帽子,身上却穿着一身死人穿的寿衣! 我几步走了过去,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我还能再叫你大哥吗?” 段乘风脸上露出一丝惭愧,“兄弟,等这件事过了以后,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我点了点头,“行,那我就等着你的交代。”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尖叫。 回过头,就见刚才僵死的怪人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 死人诈活,年轻的乘警和乘务都慌乱的朝车厢外跑去。 而那个叫大龙的乘警,正和坐起的死尸打了个照面,身子猛地抽搐了两下,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嘿嘿……” 怪人一声狞笑,从地上爬了起来,转眼看着前方已经混乱不堪的人群。 很快,就见那个戴瓜皮帽的白脸小鬼风一般跑了进来。 小鬼长满黑色尖利獠牙的嘴里,竟还咬着一团血糊糊像是肉块一样的东西。 见小鬼回来,怪人又是两声怪笑,转过身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然而这时,我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原因的恐慌感,开始觉得,怪人‘死而复生’并不是整件事的关键,从我们上车时便踏入的那场阴谋,这一刻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种感觉让我下意识的看向始作俑者。 当目光再次转到段乘风的身上,我像是触电般的接连打了几个冷颤。 从再见面时,段乘风就一直靠轮椅代步,此刻,他居然已经站了起来,而且就站在我的身后,正面色阴沉,目光森然的看着我! “把孩子还给我……” 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声,我头皮一紧,刚要回头,却见段乘风眼珠一动,目光转到了季雅云的身上。 “你想干什么?!”我本能的挡在季雅云身前。 段乘风微微动容,缓缓道:“对不起兄弟,我也不想这样……” 话音未落,就见他的目光陡然一闪。 我本能的回过头,就见挺着大肚子的娟子已经跑到了跟前。 下一秒钟,让人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先前被吓晕的乘警大龙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来,狠狠的推了娟子一把。 见娟子正倒向季雅云的方向,我猛一激灵,一把拉住想要扶住娟子的季雅云,“别碰她!” 尽管我的反应不慢,可还是晚了一步。 季雅云的手还是碰到了娟子的胳膊。 两人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娟子居然在我们面前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季雅云像发疯一样挣脱我的手,朝着怪人跑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小姨!” “追!”我喊了一声,咬牙便追。 但是刚追过一节车厢,季雅云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跑在最前头,一下没刹住脚步,重重的撞在她身上,两人顿时变成了滚地葫芦。 “老板,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我几乎是和她同时向对方问道,可话一出口,我就愣了。 又是老板? 第三十一章 徐家有后 “祸祸,你们俩没事儿吧?” 一只大手伸到我面前,把我拉了起来。 我跟着把季雅云拉起来,小心翼翼的问她:“小雅?” 季雅云表情纠结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得,这是又变身了。”我苦笑。 “先别提变身了,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 说话的是孙禄,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眼珠看着四周。 我左右看了看,顿时也发现不对头了。 我们所在的这节车厢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不光是这节车厢,站在过道往两边看,除了我们几个,也都看不到人影。 不对! “桑岚和瞎子呢?”我傻眼的问。 孙禄苦着脸摇了摇头,表示他更懵圈。 “我看你快撞到季雅云身上了,就想拉你一把,可跟在我后边的段乘风忽然推了我一把,说什么‘别挡路’。他那小体格,哪推得动我啊?这不,我还是跟上来了,可一进来就这样了。” “妈的,段乘风!”我咬着牙骂了一句,恨不能活撕了那个老家伙。 “老板……徐祸,你的手没事吧?”已经又变成小雅的季雅云托起我的右手颤声问。 我这才发现,刚才摔倒的时候,吊在胸前的右手,石膏被压碎了。 感觉到疼痛,我更是直嘬牙花子。 知道疼,那这就不是做梦。 可既然不是做梦,那火车上的人呢? 火车还在行驶,总不至于所有人都消失了吧…… “我先帮你把手腕裹上。” 孙禄脱下t恤,三两下扯成布条,捡了两片稍大的石膏碎片,固定住我手腕的关节,用布条缠结实。 “现在怎么办?”孙禄问。 我看了看他那一身黑黝黝的肥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季雅云。 却见她低着头,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地面,像是失了魂一样。 “你没事吧?”我轻声问。 季雅云身子明显一震,摇了摇头,却又扶着额头,微微蹙眉说道: “我脑子忽然很乱,好像多了一些……我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 “多了什么?”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娟子消失的情形。 “我说不上来。” “那就别想了。”我使劲闭了闭眼,拉起她的手,看向孙禄:“车还没停,所有人都应该还在车上。” 孙禄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找!” 当下三人又一次开始了对这列包藏了不知多少诡异的火车开始了新一轮的搜寻。 到了车尾,孙禄伸手握住门把手摇了摇,回过头说:“锁着,要不要弄开?” 我迟疑了一下,走到一侧的窗口,拉开车窗,探出头看向后方。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后面朦朦胧胧,根本看不清楚状况。 想到褚警长给的电筒还在背包侧面插着,就想拿出来,可是反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掉了。”孙禄说,“那根手电筒跑进来的时候从包里蹿出来了,我看见了,没顾上捡。” 我缩回头,转过身,感觉脑子都已经麻了。 “不在车尾,就在车头。”季雅云忽然说道。 我和孙禄都是一愣。 季雅云看着我,有些恍然的说道:“我打不开锁着的门……我要找的人,在车头。” 我又和孙禄对视了一眼,果断说:“那就去车头。” 事实是,在季雅云这么说的时候,我忽然对她有种陌生感,感觉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没有问她要找的是什么人,而是想到了那个戴着瓜皮帽的白脸小孩儿,嘴里咬着的那一团血肉…… 在往车头方向走的时候,我一直尝试着想要感觉到什么,同时脑子也在飞快的运转。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如今我们所经历的,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和想象。 又迈入一节车厢,孙禄已经在烦躁的使劲揉眉头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季雅云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森然表情。 见她缓缓低下头,我也跟着低眼看了过去。看清状况,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她纤细的脚踝,此刻正被一只从椅子下面伸出的手紧紧的攥着! 我反应过来,就想去帮她弄开那只手,想不到季雅云突然森然的说了两个字: “出来!” 让我和孙禄更加没料到的是,下一秒钟,座位底下竟连滚带爬的钻出一个穿着翻皮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的男人。 ‘狗皮帽子’一钻出来,就“噗通”跪在了季雅云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急着说: “娟子,救救我!救救我!娟子,救救我吧!” 娟子? 我和孙屠子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季雅云。 却见她面色冷狠,咬着牙问:“我的孩子呢?” ‘狗皮帽子’仍然跪在地上,反手指着车头的方向:“一个男的领着三个小孩儿去那边了!” 接着就又继续朝季雅云磕头:“你救救我吧,那些兵太狠了,他们不把我当人!” 季雅云没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口唇开合,似念似唱的发出我听不懂的音节。 尽管她前面吟唱的我都没听懂是什么,但却听清了她睁开眼后说的最后一句: “蛟鳞河村牛大方,去找阴司官爷报到吧。” 话音一落,‘狗皮帽子’更是磕头如捣蒜。很快,就从我和孙禄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牛大方! 那不是段乘风说的,当年村里的那个无赖懒汉吗? 他怎么会在车上? 我顾不上想个中环节,拉住季雅云急着问:“你是谁?” 季雅云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一样,看着我喃喃的问:“怎么了?” “你是季雅云还是小雅?还是……”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那个名字我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季雅云刚才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对了,那些既像是法诀,又像是唱歌的‘鬼话’绝不是她应该会的。 我虽然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可我好歹是个阴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刚才唱的分明就是萨满巫歌,也就是东北跳大神的所谓的‘巫咒’! “老……徐祸,我怎么了啊?”季雅云看着我,像是不知所措,又有些惶恐。 我用力甩了甩头,“没什么,没什么……” 我只觉得我头都快炸了。 要按照段乘风先前说的,村汉牛大方早在蛟鳞河出事那年就已经漏进河里死了啊。 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列火车上? 而且就刚才的情形来看,那分明是季雅云用萨满的法门把他给超度了…… “祸祸。” 孙禄搭住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却是斜睨着季雅云,“那个牛大方,说的‘那些兵’是什么意思?” 我心中一凛。 兵! 难道说…… 回想起段乘风述说的关于蛟鳞河的往事,我紧了紧牙关,从包里拿出两把竹刀,递给孙屠子和季雅云,让他们拿着防身。 孙禄接过竹刀,季雅云却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但最终还是把竹刀接了过去。 我把手在包里摸了摸,和孙禄对了个眼色,继续往前走去。 沿路看着每节车厢的标识牌,看到一个数字,我心就是一提。 徐荣华就在下一节车厢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列火车上? 他居然是外八行的人? 进入车厢,我第一时间看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了除了我和季雅云、孙屠子、牛大方之外的又一个人。 那人面朝着窗外,似乎在对着流动的夜色发呆。 那瘦削的背影,正是我先前几次见过的……徐荣华! “你……” 我走上前,试着想和他说话,可如鲠在喉的只吐出一个字。 但是从反应来看,他根本听不到我说的话。 “吧嗒!”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了一声轻响。 季雅云脚步一顿,和我、孙屠子一起看向她自己的脚畔。 “这……这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季雅云转向我,犹疑的问。 我和孙屠子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她脚边的一个小纸团。 孙屠子眼珠转了转,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将纸团捡了起来。 展开了一看,顿时露出一副无比怪异的表情。 我这时候也是不管不顾了,一把就将展开的纸条抢了过来。 可是只看了一眼,就有一种如坠云雾的感觉。 皱巴巴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徐家有后! 第三十二章 清兵 “这是什么意思?”孙禄小声问我。 “我也想有人告诉我答案……” 我喃喃说了一句,看着座位上的男人,大脑完全陷入了混沌。 手里的纸条,分明是从男人面前的本子上撕下来的,纸条是徐荣华写的,却是从季雅云身上掉下来的。 更让我极度迷茫的是,娟子出事的这一年,正好是我出生的这一年。 我以为那只是巧合,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巧合那么简单。 徐家有后……这纸条到底是要给谁的…… “本子上写的是什么?”季雅云忽然小声说了一句。 我怔了怔,回过神来,就见徐荣华的那个牛皮本子上写满了潦草的字迹,中间似乎还穿插着一些图形符号。 我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想要看清具体的内容,可脚步刚一落实,男人的身影就渐渐淡化,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纸条呢?”孙禄问。 我这才发现,原本拿在手里的纸条竟也没了。 “祸祸……” “徐祸,你没事吧?” 孙禄和季雅云同时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没事,继续。” 想起牛大方说的‘兵’,我再次叮嘱两人小心。 但是这次三人只往前走了几步,季雅云就猛地停住了脚步,以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警惕目光看着前方的过道。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也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一眼看去,下一节车厢也是空荡荡的,可仔细看,两节车厢相连的所在,隐隐约约给人一种恍惚不清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堵气蕴组成的无形幕墙将两节车厢分隔开似的。 “那后边好像有东西。”孙禄小声说。 “小心点。”我又从包里拿出一把竹刀扣在手上。 话音未落,季雅云突然咬了咬嘴唇,快步朝前走去。 我手里扣着竹刀,没法第一时间拉住她,只好急忙跟上。 穿过车厢连接处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周遭的温度似乎在瞬间下降了许多。 然而就在迈入这节车厢的第一时间,我就看到先前的那个怪人正带着三个白脸小鬼快步走进了另一端的车厢,并且瞬间消失了身影。 “把孩子还给我!” 季雅云猛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像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别冲动!”我急忙从后边抱住了她的腰。 季雅云被我抱住后,情绪似乎有所缓和,但整个身子仍在剧烈的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诡异到了难以言明的程度。 她仍是原来的样子,但我却依稀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是娟子! 季雅云不可能会萨满巫咒,更加不可能认识牛大方。 我不禁又想起她和娟子接触的一瞬间,娟子消失的情形。 娟子没有消失,而是附在了季雅云身上! 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娟子这都出事二十多年了,怎么还会附身到季雅云的身上? “嘘嘘……祸祸,你们俩没发现,这里还有别人吗?”孙屠子小声说道。 听他声音古怪,我先是愣了愣,等到目光一斜,看清两边的情形,顿时就惊呆了。 这节车厢并不是空的,非但不是空的,而且还十分的拥挤。 每一张平常能容下三人的座位上,都坐着四个人。 这些人并非普通的乘客,而是只有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那种戴着斗笠式官兵帽,腰里挎着腰刀的清兵! 这些清兵四人一组,全都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所有兵丁就像是死人一样毫无生气,我刚才又一门心思放在季雅云身上,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虽然这些官兵神情麻木,但此刻所有人的眼睛却都斜向这边。 他们居然能看得见我们! 孙屠子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其中一个清兵腰间的佩刀,又看看我给他的竹刀,表情有些纠结: “家伙不是一个等级……对砍能砍得过人家吗?” 感觉到怀中的季雅云又开始奋力挣扎,再看那些清兵的目光,我猛然反应过来。 “他们看的不是咱俩,是季雅云!”我勉强咽了口唾沫,“我们当时不在车上……他们看的是娟子!” 孙禄这会儿也大概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了一眼季雅云,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大脑同样混乱,但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快速的想了想,附在季雅云耳边沉声说了一句话。 季雅云身子猛一颤,目光转向我,脸上渐渐涌上一抹红晕。 我朝她点点头,这才小心的松开她,和孙禄对视一眼,三人一起朝下一节车厢走去。 刚走到门口,忽然就听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个声音似乎很不耐烦的说道:“老三,你怎么还在搞这种缺德把戏?这妇人都快怀胎足月了,你还抢她的孩子,难道不怕遭雷劈吗?” “二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另一个夜枭般的男人声音冷冷说道:“你也知道我学的是哪一门,要是不吸食血气,我能回来见你和大哥吗?”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男人阴沉道:“老三,你要是再敢跟你二哥这么说话,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老三似乎很惧怕这人,闻言竟连声向二哥道歉起来。 我和孙禄面面相觑,都已经大致弄清了说话三人的关系。 这应该是三兄弟,最先说话的老人是二哥,冷腔冷调的是老三。 听起来,老三应该就是那个‘死而复生’,抢走了娟子孩子的怪人。 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那个听上去应该是老大的男人,声音竟十分的年轻。 这时,那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冷哼了一声。 下一秒钟,就听老大说:“老三,今天这顿血食,你怕是吃不上了。” “老大,你不会也和二哥一样吧?”老三似乎有些急了,“我当年可是为了帮你找这些死鬼,才会死在蛟鳞河里的,这都多少年了,你还不让我好好吃一顿?” 老大呵呵一笑:“知道你受苦了,既然都回来了,还怕以后没得吃吗?大局为重嘛,少吃一顿,换来一个懂术法的阴魂镇局,哪个更合算?” “大哥,你什么意思?” “呵呵,傻兄弟,你手上的这个孩子可不一般,虽然还不足月,先天灵气就已经如此充盈了,她的父母应该都不是普通人。如今我这阴阵中的气势已经起了变化,应该是她的父母找来了。” 老大语气平淡,甚至还透着几分亲和,可听在耳朵里,我却心里直冒寒气。 气势起了变化? 难道是因为季雅云……娟子超度了牛大方? 阴阵又是什么? 我正准备接着听下去,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孙屠子的身边似乎多了个人影。 我猛一激灵,转过头的同时把竹刀翻了出来,“屠子闪开!” 孙禄反应极快,一猫腰紧跟着一个老鼠蹿就跑到了我身边,回过头看清身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清多出那人的样貌,我不禁愣住了。 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七二式的夏装警服,这人竟然是大龙!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厉声问。 大龙朝我手中的竹刀看了一眼,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但紧接着就朝我摇了摇头,朝前边的车厢指了指,示意我先别多说。 到了这个份上,我哪肯听他的,一咬牙就想上前动粗。 突然,车厢里再次传来老大的声音: “外面的那位,应该是萨满吧?如果还想要你的孩子,那就进来吧。” 季雅云本来已经算是很平静了,听了这话,身子竟又是一震,没有丝毫犹豫的向前走去。 我也顾不上跟大龙算账了,急忙跟了上去。 同样是一堵无形的气蕴隔断,穿过去后,气温再次下降了许多。 我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颤,可当我看清眼前的情景,整个人如遭雷噬般僵住了…… 第三十三章 阴阵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这节是餐车,但是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可隔着气蕴,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人。 等到进来才发现,车厢里不但有人,而且情形诡异到了让人快要窒息的程度。 餐车里的‘人’并不像上一节车厢那么满满腾腾,而是只有约莫二三十人。 可每个人的穿着打扮,都足以让人震惊无比。 刚一进来,就见门口守着两个怀抱佩刀,身披战甲,似是军中大将的魁梧大汉。 两旁的座位上,却又坐着七八个身穿青袍,留着小辫儿,前额光秃面白无须,带有几分女相的奴仆模样的男人。 再往里,竟有十多个年龄不一,清朝宫廷装扮的宫女。 这些人全都面无表情,但每个人的眼睛都斜视着我们……不,他们看的是季雅云。 “唉……” “原来他们离开了东北,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他们。” 听到身边传来的声音,转过头,就见大龙皱着眉头扫视着那些宛如蜡像般的清廷人物。 这会儿我也顾不上管他了,见季雅云径直向前走去,连忙招呼孙屠子跟上。 快要走到车厢另一端的时候,先前听到的老大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站在那儿吧。” 季雅云闻言停下了脚步,而此刻我已经震惊到了极点。 就在车厢最前的位置里,赫然坐着先前的那个怪人。 怪人斜眼看着季雅云,一脸的怏怏不忿。 怪人的身边,则是一个年纪在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的老人。 在两人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应该就是所谓的老大。 但是因为他是背对着这边,所以我看不到他的样子。 即便如此,单是能看清样貌的两人,已经让我呆若木鸡,无法进行任何思考了。 早在怪人‘死而复生’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居然就是毛小雨的师父。 只是这时的他还相对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 这一来,就更加让我把他和另一个形象对上了号。 那就是徐荣华留给我的那张黑白照片里,中间那个比出怪异手势的人! 他身边的那个‘二哥’,单看形象,我绝想不到他的身份,但他和怪人老三并排坐在一起,一下就让我想起了黑白照片里其中一个长衫人。 虽然年纪不符合,可是看五官轮廓,他分明就是照片中左侧那个身着深色长衫的男人! 徐荣华留给我的两样遗物一直是我深藏的两个谜团,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这趟诡秘的列车上,竟意外的见到了照片中的其中两人。 这两人都在,难道说背对这边的老大就是…… 我猛地想到了照片里右侧的长衫人。 在照片起变化前,他也只不过露出三分之一的脸,我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老三是毛小雨的师父,不久前他已经在鬼楼外现身了。 老`二……那个和我有着母子关系的女人曾经说过,她见过这人别的照片,这人是徐荣华的父亲,是我的…… 那老大又是谁? 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我想走上前,看清老大的样貌。 但就在这时,老`二看着这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竟站起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女人竟是为数不多的青面萨满!” 老`二似乎很诧异,嘴里说着,人已经走到季雅云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老三似乎还在恼火没能‘饱餐一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 老大一直没有回头。 然而我站在季雅云侧后方,却看见老`二做了个小动作。 他的一只手伸向季雅云,托起了季雅云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季雅云一阵,在放下手的那一刻,快速的在她腰间扫了一下。 从我的角度看的清清楚楚,他把手收回去的时候,指间已经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我的头嗡一下就大了。 徐家有后…… 徐荣华的纸条是交给他的? 那他真是我的…… 惊疑不定间,背对着这边的老大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手掌里托着的,正是先前戴瓜皮帽的小鬼嘴里咬着的那团血糊糊的肉块儿。 “我刚才说什么,你在外边应该都听到了。孩子还给你,你留下。”老大缓缓说道。 单是听他的声音,非但不觉得冰冷,甚至还带有几分温和。 季雅云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说了一个字:“好!” 话音一落,也不见老大有什么动作,手里的肉块便化成一团红色的血雾,朝着季雅云飞了过来,径直钻入她的小腹不见了踪影。 老大再次开口:“柴将军,你带人送她出去吧。” “是!” 顺着这声回应,我这才看到另一侧的座椅里,一个身披将军铠甲的雄壮男人长身而起。 柴将军面无表情的来到季雅云面前,相比季雅云,竟足足高了两个头。 季雅云此刻已经全无表情,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往回走。 那个叫大龙的乘警忽然和她擦身而过,快步向‘三兄弟’的座位走去。 我稍一犹豫,也想跟上前看看老大到底长什么样。 可不等大龙走到跟前,老大和对面的老`二竟同时消失了…… 大龙脸色一变,回过头来急道:“不好,快走!” 就在老大和老`二消失的那一刻,我也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再看怪人老三和其他人的身影也开始淡化,头皮不由的一紧,“屠子,赶紧回去!” 转过身,季雅云已经由柴将军押着走出了车厢。 这时我才看到,他身后竟背着一个模样古怪的刀匣。 我和孙禄急着追上去,门口那两个披甲兵将已经虚化的身影竟猛地转了过来,盯着我俩同时拔出了佩刀! “卧槽!说翻脸就翻脸!祸祸,他们好像能看见我们了!”孙禄吃惊道。 “阴阵就快撤了,这是残留的阴势,被他们伤到会损害你们的元神!”身后传来大龙焦急的声音。 “去你妈的!”孙禄大骂一声,挥起竹刀就朝其中一个兵将刺去。 眼见竹刀和那兵将交错而过,孙屠子大惊失色:“这刀不管用!” “跑!快跑!” 我大喊着,本能的也用竹刀朝另一个兵将砍去。 竹刀砍中那兵将的肩胛,他居然立时变成了一蓬黑气消散开了。 “徐祸祸,你坑老子!为什么你的刀管用,我的不管用?”孙禄嗷嗷叫着,人已经跑了出去。 我跟着跑出去,看到外面的情形,顿时傻眼了。 先前这一节车厢的那些清兵,也全都身影淡化,但却都已经站了起来,看向我和孙禄,同时拔出了腰刀。 “老子和你们拼了!” 孙禄大吼一声,却笔直的朝着走在前方的柴将军冲去。 冲到他身后,伸手就去拔他背着的刀。 “你碰不到的……” 我刚想提醒他,但是话说一半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孙禄先前用上衣替我裹扎伤手,此刻光着上身,露着一身黑黝黝的肥膘。 就在他的手伸向柴将军背着的刀时,他背上的九个原本有些模糊的骷髅印记竟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他的手握住刀柄的一瞬间,九个骷髅竟化作九道黑色的煞气飞出。 下一秒钟,孙屠子抽回的手上,竟已经多了一把厚背的九环大刀! “他居然能使用阴兵!”追上来的大龙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下一秒钟,他的手里忽然多出一块一尺多长形状怪异的木牌,轻轻一挥,就将冲到跟前的两个清兵给拍散了。 “妈的,老子砍死你们!祸祸,跟在我后边!” 孙屠子手上有了家伙,骨子里的凶性立刻就爆发了出来。 一把九环刀横扫,拦路的清兵被砍中,顿时消散不见。 我用竹刀砍了两个漏网之鱼,抬眼就见季雅云已经走出了车厢,不见了踪影。 那个柴将军的背影也即将消失在门外。 我心中一凛,“屠子,快点走!” 孙禄又猛砍了一阵,撒丫子朝外跑去。 仅仅只是这一耽搁,等我俩跑出去的时候,季雅云和柴将军已经又走出了两节车厢。 不安的感觉越发的强烈,我拉住还想回砍清兵的孙禄,急着往前追。 快要追到跟前的时候,季雅云和柴将军同时停了下来。 见柴将军反手握住背后的刀柄,我不禁大惊失色,“季雅云,快跑!” 然而季雅云却像是根本没听到我的喊话,认命般的低头站在原地。 等我心急火燎的冲到跟前,柴将军已经从身后抽出一把和孙屠子一模一样的九环刀,朝着季雅云的脖子砍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鬼爪初现 “闪开!” 见砍刀落下,我本能的抬起竹刀格挡,同时抽出右手抓住季雅云甩向身后。 砍刀和竹刀相交,我左臂一麻,竹刀被砍的四分五裂。 怪异的是,就在竹刀碎裂的时候,我耳畔竟似乎听到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眼见柴将军再次挥刀砍来,我也顾不上多想,想要避开刀锋再从包里拿家伙,却见季雅云神情麻木的站在我身后。 我是真急了,避开倒是不难,可我一避开,九环刀势必砍在季雅云身上。 我一咬牙,左手捏了个法印,朝着落下的刀面拍去,同时张开右手,不管不顾的抓向柴将军的面门。 “季雅云!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你不是娟子,你是……” 我大喊着,终于是将砍刀挡偏了些,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右肩猛然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 寒意瞬间蔓延了整条手臂,顷刻间从右手掌心透出一道黑色的煞气,竟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色鬼爪,迎面攥住了柴将军的头颅。 我下意识的右手虚握,鬼爪收紧。 “嘭”的一声,柴将军竟被硬生生抓的头颅暴裂,整个身子化作一蓬黑气,继而消失不见。 “祸祸,你没事吧?”孙禄终于赶了过来。 这时我才感觉右手钻心的疼,身子一麻,朝着后方摔去。 一双手臂从背后奋力抱住了我,“你怎么样啊?” 扶住我的是季雅云,见她眼睛清亮,我顿时松了口气,“你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我是……”季雅云脸一红,没继续说下去。 我疼的呲牙咧嘴,却忍不住笑着在她耳边说: “你是我的童养媳,可不是别人媳妇儿。” 我倒不是存心占她便宜,只是刚才她的意识一直在自身和娟子之间游离不定,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身份更能让她牢牢记住自己。 “哎呀,我的刀呢?”孙禄一蹦三尺高,不甘心的抖楞着空着的手。 看着窗外透入的曙光,我干笑两声:“天亮了,到站了,不管是不是梦,都该醒了。” “你的手……” 孙禄刚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我低头一看,不禁一呆。 他脚下踩到的是刚才我被柴将军劈碎的那把竹刀。 之前情况紧急,我并没有留意到,这把并不是普通的竹刀,而是整把刀都像是血一般的殷红。 我猛然想起来,这不是老丁和张安德联手将荫木傀的一魂一魄封印起来的那把竹刀嘛。 难怪同样是竹刀,孙屠子那把就不管用呢。 那刚才竹刀被砍碎时那声男人的惨叫…… 我去,荫木傀被封印的魂魄就这么玩完了? “岚岚他们呢?”季雅云扶着我,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车上的人都不见了?” 我一愣:“你是小雅还是季雅云?” 季雅云脸又是没来由的一红,抿着嘴唇不说话。 看着她成熟娇艳的脸庞,我忍不住有些呆了,反应过来看了看表说,车已经到站了,其他人应该都下车了。 “噗嘶…噗嘶!” 孙禄突然朝我身后努了努嘴。 我和季雅云回过头,就见一个座位上竟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鬓角斑白,斜靠在座椅里,双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整个人就像是一尊僵硬没有生命的雕像。 “段乘风!” “应该是那一年的段乘风。”孙禄小声说:“看来我们还没有完全回到现实。”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段乘风浑身一震,诈尸般的猛然站了起来。 顺着脚步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素朴,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拖着步伐缓缓向这边走来。 “娟儿!”段乘风踉跄着冲了上去。 “乘风,孩子找回来了,你要好好把她带大。”娟子艰难的说了一句,似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像是想要抚摸段乘风的脸颊。 可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触到段乘风的时候,她的身后猛然出现一个身披铠甲的古代将军。 柴将军! 我猛一激灵,“屠子……” 孙禄的反应比我要快,但他手上没了家伙,一拳捣过去,却和柴将军的身体交叉而过。 眼看柴将军举起九环刀,朝着娟子砍去,我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被我用鬼爪抓散的,只不过是柴将军残留的阴势,而如今我们看到的,只是当年发生在娟子身上的一幕。 这一切早就发生过了,根本无法改变…… “不要!” 随着季雅云一声尖叫,我似乎感到几缕寒气刮到了脸上。 “祸祸!” “小姨!”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蓦地睁开了眼。 段乘风、娟子,连同柴将军都已经不见了。 扭过脸,就见瞎子、桑岚、褚警长和一个留着短发,身材高挑健美的女郎快步走了过来。 “小姨,你们去哪儿了?”桑岚拉住季雅云的手问。 季雅云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想把手抽回来,但最终还是没那么做,只是眼神奇怪的看着桑岚:“岚岚,你没事吧?” “没事。”桑岚摇头。 “我爸呢?”短发女郎盯着我焦急的问。 瞎子说:“佳音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赶来了。” 我想了想,说:“跟我来吧。” 走到车厢连接处的时候,我停下脚步,看了看车厢标识牌,对褚警长说:“你借我的电筒应该就掉在这节车厢了。” 褚警长点点头,从腰里拿出手电,深吸了口气,“已经找到了。” 来到车尾最后一节调拨车厢,褚警长看了我一眼,默默的拿出了钥匙。 门一开,就见车厢的地板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穿着寿衣的老人。 “爸爸!”段佳音大叫一声跑了过去。 瞎子跟着上前,脚下却“嘎嘣”一声,踩到了什么东西。 瞎子弯腰捡起来,却是段乘风的帽子。 见帽子的一边裂开了缝,瞎子看了看,转眼看向我:“是我们上次从老鳖山带回来的阴骨。” 我无言的点了点头。 上次为了找徐洁,我和瞎子几个人一起去了兴安岭南麓。 那时瞎子就说,段乘风让我把一件东西带回去。 后来才知道,他要我带的,是琉璃花的头盖骨。 现在想来,从那时起,段乘风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次的旅程。 瞎子和孙屠子等人一起把段乘风扶到了轮椅上。 眼前的段乘风再没了先前的风骨英气,目光浑浊呆滞的看着地面,十足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半晌,他才无力的说了四个字:“我想回家。”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兄弟,是哥哥对不住你。跟我回府河,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当天我们都没有下车,而是搭乘同一列火车,开始了相反的旅程。 在医务室先简单包扎了一下右手,出来就见褚警长一脸纠结的看着我。 见他满心疑问,我只好让瞎子给他‘解释’。 要说这趟经历诡事的除了我们几个,受惊最大的,恐怕就是褚警长了。 他跟我和桑岚一起进的那间厕所,等关上门以后再回过头,我和桑岚就已经‘凭空消失了’。 返程的途中,我想到一个问题,问季雅云,她当时说要上厕所,为什么会去了车尾的厕所? 而季雅云的回答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了车尾,在她的印象中,就只是进了卧铺车厢的厕所。 火车再一次因为‘特殊原因’临时停靠在府河站。 下了车,绕到站前,就见四周围一片荒凉。 根本就没见到什么炸糖糕的,上车前我们吃饭的那个饭店,大门封砌着一堵墙,上面画着白圈儿,写着个大大的‘拆’字。 瞎子等人说要先送我去医院,我不同意,这趟的经历几乎快要让我崩溃了,如果不尽早得到答案,我就该去精神病院和臧志强作伴了。 到达蛟鳞河村的时候,下起了雨。 和上次来一样,段乘风让隔壁邻居帮着张罗了一桌菜,又让瞎子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几瓶酒。 段乘风呆呆的看了一阵窗外的雨丝,缓缓转过头,朝我端起了酒杯:“兄弟,是我做错了,这杯酒,做哥哥的向你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我只想知道真相。”我自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坚持要让季雅云上车?” 段乘风也是一口喝干了酒,眼睛微红的盯着季雅云,说: “当年车上还有一个外八行的同道,他明明看出娟子有劫难,却袖手旁观。二十四年后,我用他儿媳妇的命去换娟子,我做错了吗?” 第三十五章 真相 话音未落,桑岚已经瞪起了眼睛:“你在胡说什么?” 段乘风干笑两声,没有回应她,而是看向了季雅云,“我要是没猜错,你现在应该已经想起了一些事了吧。” 季雅云脸一红,神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竟拉住桑岚不让她再说下去。 我冷眼看着段乘风说: “就算是外八行的同道遇上了,也没有出手相助的义务。先不说她和我没关系,你这样陷害一个女人,不觉得的很……”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段佳音,临时改口:“这样很不好。” 段乘风摇了摇头,“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很卑鄙,可我当初已经算到了,当时只有那个男人能够救娟子,如果他肯出手,娟子就不会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出手,可我算到,他不出手,势必会遭来果报,将来一定会报应在他儿子儿媳身上。” “呵呵,报应?说的好。”我点了点头,冷笑: “你骗我来帮你,对我们每个人都说了谎。从上车开始,铁算盘就一直在你身上。从餐车出来,你就算到了一些事。我不管你算到了什么,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个白脸小鬼?!” 段乘风身子一颤,神色惨然的点了点头。 “别人看出蹊跷,是见死不救。你明知道那小鬼会对你老婆孩子不利,为什么不出手?别告诉我你连对付一个小鬼的手段都没有!” “有!我不光看到了那个小鬼,还算到了它想对娟子做什么;也算到了娟子会怎么样!” 段乘风眼睛通红的看着我,声音发颤的说: “没错,铁算盘一直在我身上!可是兄弟,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把算盘带在身上?”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才继续说了下去。 蛟鳞河那件事,是段乘风那些年唯一一次使用铁算盘。他在这里过的很知足,没想过再帮人卜算,只想和娟子一起在这山村终老。 可娟子怀孕后,忽然有一天对他说,自己的大限就快到了,等自己死了以后,让他带着孩子离开蛟鳞河,好好把两人的孩子带大。 娟子是萨满,对一些事有着特殊的预感。 他对娟子的话深信不疑,毅然决定带娟子离开蛟鳞河,希望能够帮娟子安然度过劫数。 上火车前,段乘风就感觉心绪不宁,所以把铁算盘拿了出来,随身携带。 等到‘怪人’上了车,段乘风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该来的躲不掉,这是祸事追来了。 离开餐车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不惜违背‘六禁上三’,也要算出娟子将来的命数。 他以自己的十年阳寿换来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就是,娟子真的在数难逃,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他是可以收拾白脸小鬼,可如果由他亲手除了小鬼,娟子的命运非但不会改变,就连肚里的孩子也同样保不住。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逆天而行,算出了结果,却无力回天。 老天爷几乎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力。 “我能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啊……” 说到这里,段乘风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或许不是算门中人,不能完全体会他的苦衷,我没有心软。 等段佳音陪着他哭了一阵,我沉声说: “既然早算到了结果,你就不该再骗我。更不该害季雅云,她是最无辜的。” 段乘风有些失控的说,他当时算的很细,算到了唯一可能的变数。 那就是和他们同在一列火车上,能够看到白脸小鬼的一个同道中人。 虽然他算到这个人出手的概率几乎为零,但同时他也算到,如果这人不出手,必定会遭到果报。 而应在这人儿子、儿媳身上的报应,却能够让他在多年后和娟子重新相见。 “那人到底还是没有出手,二十四年过去了,我遇到了他的儿子…就是你…我没有算错……”段乘风喃喃道。 “你算错了,你机关算尽,还是没能和娟子再见一面!”瞎子冷冷道。 “刘炳!”段佳音急着想要拉住他。 瞎子猛地甩脱她,看着段乘风冷然的说: “你骗祸祸,连同别人在二十四年后的同一天、同一列火车上布下阴阵。想用季雅云的命,通过阴势替换娟子,让两人的魂魄运势一点点的交换,直到最终把娟子换回来!可你觉得这应该是那个男人、是祸祸他老爸徐荣华遭的报应吗?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说到最后,瞎子重重的一拍桌子。 见段佳音脸色惨淡,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行了瞎子,这事翻篇儿了。回去告诉我阴阵是怎么回事儿。” “就和你见到的鬼楼鬼山差不多一个意思。” 瞎子显然是火气上头,有点不管不顾了,“我们几个第一次到达的那列八十年代的火车,应该就是他和那个大龙布下的阴阵。那时我们见到的所有人,不是阴魂,都只是当年留存在车上的灵识气势。” “那些人为什么会见到祸祸和季雅云?”孙禄问。 “具体我说不明白,但问题多半出在那两张车票上。” 瞎子拧着眉毛看向段乘风,“我倒是想知道那个大龙究竟是什么鬼,能有那么大能耐和你一起造出那么大一个阴阵。” 段乘风仰起头,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他是当年的乘警,如今的阴差。我用了十年寿命,设下这个阴阵,想要再见娟子一面,可我还是没能做到。” 阴差! 我和瞎子等人面面相觑。 半晌,瞎子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和大龙从一开始就和……和我们从始发站上了车,一直就待在最后一节调拨车厢里。他徐祸祸从在府河站开始,就已经进入了阴阵。那时他看到的、经历了,就已经是阴势了?” 瞎子忽然叹了口气,“唉,可你没想到,祸祸的命格和以前又不同了。他上车之后,在你们彻底发动阴阵以前,已经通过梦境,经历过你那年在火车上的经历。” 段乘风猛一怔,“你说什么?” “天黑之前,我已经做了一次‘段乘风’。”我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段……段前辈,我知道娟子是个好女人,可季雅云同样是个好女人。无论你有任何理由,拿她去换娟子……不好。” 说完,我从脖子里摘下阴瞳,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起身对孙禄等人说: “我们走吧。” “兄弟……” “别再叫我兄弟,我承受不起!” 我终于爆发道,“你怎么骗我都行,因为你帮过我,我心甘情愿被你骗!季雅云是我找来的,你骗她我就没法做人!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你都是混蛋!” 见段乘风闭目垂泪,我稍许缓了口气,但瞎子却还是咬牙说道: “如果周大龙真是阴差,那我相信,他是不会同意你用季雅云去换娟子的。你头上戴着阴骨,身上穿着寿衣,却还是没能进入第二重阴阵,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二重阴阵……” 段乘风猛地睁开眼看向我:“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娟子去了哪儿?” “你帮过我,这次也没害到我的朋友,我还欠你的情。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把佳音的母亲找回来。” 我最后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上了车,孙禄钻进驾驶座,回过头说瞎子要留下帮忙照顾老段,先不跟我们走了。 “现在去哪儿?”孙禄问我。 “你是瞎子啊?”我把右手朝他晃了晃,疼的一呲牙,“去医院啊大哥!” 尽管由于每个人情绪不同,整件事仍是不怎么清楚,可我真他妈疼的受不了了…… 到了府河中心医院,重新正骨打了石膏。 我头晕的不行,一量体温,都快四十度了,只好办了住院。 连着两天,都是孙屠子衣不解带的照顾我。 到了第三天,我正吵着要出院,季雅云和桑岚走了进来。 “又想出院?”桑岚冷着脸问。 我避开她的眼神点了点头: “这边儿都没事儿了,回去吧……潘潘和大宝都是二货,茶茶指不定几天没吃饱饭了呢。” “别找借口了!”桑岚瞪了我一眼,“孙屠子,跟我一起去帮他办出院。” 两人离开,我和季雅云四目相对,不禁有些尴尬。 “诶……你怎么就成我媳妇儿了?” 我刚腆着脸想玩笑两句,季雅云突然问:“毛小雨是谁?” 我猛一愣,“是桑岚告诉你的?” 印象中,季雅云和桑岚应该都不知道徐洁和毛小雨的关系。 如果有,多半也是潘颖这个大背头告诉桑岚,桑岚又告诉季雅云的。 季雅云抬眼看了看四周,关上病房门,走到病床前。 “呃……你想干什么?”我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季雅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神情复杂道:“原来我和小红十六年前见到的那个小屁孩儿就是你。” “啊?” “那年我和小红同时做了一个怪梦,在梦里,我们被一个怪人带到了一个房间,在那个房间里,我们见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屁孩儿。” “啊?” 季雅云深吸了口气,“我记得,就是这间病房。那个小屁孩儿,就躺在你现在躺的这张床上。” 第三十六章 十六年前的怪梦 “你以前到过府河?”我仍是没能弄清状况,只觉得季雅云今天有点奇怪。 季雅云摇了摇头,可随即表情变得有些纠结,“我没到过这里,可我和小红到过这个房间。” “在梦里?”我猛然想起,那次在电视台大楼,凌红就曾说过她和季雅云曾经做过同一个梦。 “对。”季雅云点点头,脸突然没来由的红了。 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也就是在那次的梦里,我答应那个怪人,做那个小屁孩儿的媳妇儿。” 她背对着房门,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病房门打开,桑岚和孙禄前后脚走了进来。 “小姨,你……你在说什么啊?” “啊!”季雅云吓得一哆嗦,回过头,就见桑岚一脸错愕,孙屠子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见季雅云脸红的都快滴出血了,我就想先把话题岔开,没想到她忽然看着我说:“有些事我想了很久了,终归还是要说清楚的。” 我点点头,对‘童养媳’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荒诞,但‘小雅’出现在阴阳驿站,绝不会是偶然。 现在季雅云主动提起这件事,显然是犹豫了很久,最终鼓起勇气决心面对了。 我让孙禄关上门,让季雅云详细说说当年在她和凌红身上发生了什么。 季雅云没再犹豫,当下就把那场‘梦’说了出来。 原来在十六年前的某一天,她和凌红,还有另外几个同学结伴旅行。 旅行途中,她和凌红突然同时得了一场大病。 被送进医院后,两人被安排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就在住院的第二天夜里,季雅云正睡的昏昏沉沉的,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凌红坐在自己的床边。 “小红,什么事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季雅云忙坐起身问。 “我想上厕所。” 季雅云也没多想,当即就下了床。 出了门,两人正沿着走廊往厕所的方向走,忽然,凌红一把将季雅云拉到了身后。 季雅云被吓了一跳,小声问:“怎么了?” 凌红盯着走廊的尽头看了一会儿,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奇怪,口中却说没什么。 等到上完厕所,凌红却突然拉住季雅云小声说,等会儿出去以后,千万别往她刚才看的方向看。 季雅云本来就胆小,这下更是被吓得直哆嗦。 尽管如此,出了厕所以后,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朝着走廊的尽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到空空荡荡的走廊,没看到有什么东西。 “死丫头,你又吓唬我。”季雅云小声说了一句。 可不等她回过头,就又被凌红猛地拉到了身后。 “你有完没完了……”季雅云是真怕了,但当她转过头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差点没当场吓晕过去。 就在两人面前不远的地方,居然站着一个穿黑袍子的男人! 季雅云想喊,却被凌红捂住了嘴。 “你是谁?为什么要拦住我们?”凌红向黑袍男人问道。 季雅云整个人都傻了,她害怕突然出现的男人,更想不通,小红明明和自己一样胆小,上厕所都要人陪,怎么忽然胆子变大了? 这时黑袍男人突然间开口了,他让两人别怕,说自己不会伤害她们。相反,找上两人,目的是为了救她们。 他告诉季雅云和凌红,不久以后,两人会遭遇一场大劫。如果肯答应他一件事,他就可以救两人的命。 凌红的第一反应是问: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黑袍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说就算两人不答应,他也会教两人如何避过劫难。 接着却又沉声说:“两位姑娘虽然命格略有不同,却都是天生的阴身,命中注定多灾多难。我既然和你们相见,便会帮你们度过这次的劫难。可想要逆天改命,寿终正寝,那就一定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否则的话……” 黑袍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季雅云反应过来后,以为是遇上了精神病,可当男人说了这番话,她就感觉凌红的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 让她没想到的是,凌红居然用颤抖的声音问男人:“你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跟我来。” 黑袍男人说了一句,便飘忽的向前走去。 经过两人的病房门口时,季雅云握着凌红的手紧了紧,意思是赶紧跑回房把门锁上。 可凌红就像着了魔一样,执意要跟着男人走。 季雅云虽然怕的要死,也只能硬咬着牙陪着她。 就这样,两人一路跟着黑袍男人来到一楼,跟着他走进了一间病房。 男人径直走到病床前,默默的看着床上的人。 这时季雅云和凌红也都看到,病床上躺着的竟然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儿。 季雅云终于忍不住问:“这小孩儿是谁啊?” 黑袍男人没有回答,床上的小孩儿却突然大叫起来:“别打她……老子和你拼了……毛小雨,你快跑……” 季雅云和凌红都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见小孩儿双眼紧闭,满头大汗。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做恶梦,说梦话呢。 “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凌红问。 “给他做媳妇儿。”黑袍男人一字一顿的说。 两人一下就都愣住了。 不等两人开口,黑袍男人就接着说道:“两位姑娘都是阴身,如果嫁给寻常男子,不光会克死丈夫,自身也会遭遇横祸。” 季雅云忍不住说:“那你就不怕我们克死这小屁孩儿啊?” 黑袍男人呵呵一笑:“我这……这孩子是天生的祸胎,他不克旁人就算不错了,又怎么会被人所克?你们若是和他结了亲,不光不会克死他,反倒是他能保你们半世平安。” “和他结亲?这小屁孩儿才多大啊?” 季雅云又看了小孩儿一眼,见他满脸汗水,忍不住上前帮他擦拭,“呀!这孩子怎么了?身体怎么这么冰啊?赶紧叫大夫吧!” 黑袍男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反而问:“你愿意给他做媳妇儿吗?” “如果不愿意呢?”凌红又问了一句。 黑袍男人由始至终都是背对着两人,但季雅云却觉得当凌红这么问的时候,男人似乎很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愿意,就留下照看这孩子三天三夜,不愿意的话,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没人照看这孩子吗?”季雅云问。 黑袍男人摇了摇头,“没有,所以你如果答应,就要照顾他三生三世。” 季雅云习惯性的看向凌红,凌红咬着嘴唇看了床上的小孩儿一阵,问黑袍男人:“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避过不久后的劫难。” 黑袍男人沉声说:“留在医院,三天后再离开。” 凌红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上前拉起季雅云:“小雅,我们走。” …… 见季雅云沉默,孙禄忍不住问:“你们俩当时就那么走了?”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我看那小屁孩儿没人照顾,觉得他可怜,就留了下来。” “这么说你当时是答应黑袍子,同意给小屁孩儿当媳妇儿了?那个小屁孩儿就是祸祸?”孙屠子下巴颏都快掉下来了。 季雅云脸又是一红,咬着嘴唇没说话。 “你还真照顾了那小孩儿三天三夜?”桑岚问,“那小孩儿应该有大人的,不然是谁把他送到医院的?你照顾他那么长时间,就没问过医生,他是谁?” 季雅云眼中透出一丝迷离,缓缓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是想,等第二天早上,问问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可是从我留下那一刻起,天一直没有亮……” 第三十七章 降头 季雅云说,她当初就想守着那个孩子到天亮,可是那个夜晚却出奇的漫长。 她终于撑不住,趴在病床边睡了过去。但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病床上。 当时负责照顾季雅云的同学说,凌红一早就醒了,而她却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后来季雅云专门去找那个孩子,却发现那家医院的一楼根本没有病房。而且回想起来,那间病房的设施十分的简陋,和自己所在的医院完全不一样。 “你当时住在哪个医院?”桑岚问。 季雅云看了我一眼,说:“四川酆都县的一家医院。” 接着又很肯定的说:“这间就是那晚那个小孩儿的病房。那件事那么古怪,我肯定不会记错。” “靠,酆都,鬼城?”孙禄斜眼看向我。 桑岚没理他,又向我问道:“当时你在哪儿?” 我不由得一怔,好一会儿才说,我七岁那年跟姥爷来府河,期间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是不是住在这家医院实在记不得了。 见桑岚和孙禄都看着我,我只能是摊了摊手。 我知道两人心里的疑问,一个在四川,一个在东北,季雅云怎么可能跑到我病房里来? 可事实是,在经历过火车上的诡事后,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世界上有太多事无法解释了。或者说,有很多事是超出了我们的认知的。 季雅云本人也很疑惑,忽然问我: “毛小雨是谁啊?” 我被她问的又是一愣。 季雅云说:“我当时守在病床边,那小孩儿一直在叫毛小雨的名字,还让她快走。如果你真的认识毛小雨,那就真的是……” “毛小雨就是徐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七岁那年在东北的经历说了出来。 听我说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更加古怪。 我和季雅云再看对方,都觉得有些尴尬。 要照她说的,敢情她还真是我的‘大媳妇儿’。 孙禄眼珠子转了转,问季雅云:“那个黑袍子说你和凌红有劫难,后来发生过什么吗?” 季雅云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明显打了个寒颤,“当时我只当那是做梦,可是后来看新闻才知道,就在我醒来的那天早上,山里发生了泥石流,一辆旅游大巴出事了。如果按照先前的行程,我和小红,还有其他同学,本来应该是在那辆大巴上的。” 所有人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我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出院!” 不管怎么说,‘童养媳’的事总算是有了眉目。 虽然还有诸多的疑问,但那些个诡秘,最终都归结在了黑袍男人的身上。 按照季雅云的述说,凌红当时肯定知道,她和季雅云经历的绝不是梦境。她甚至知道,一旦答应黑袍人的条件那将意味着什么。 但是凌红已经不在了,关于十六年前两人的那场怪梦,季雅云再给不出别的答案了。 见我要下床,季雅云连忙过来扶住我。 就是这个看似很自然的举动,让病房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我看向季雅云,却见她看着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采。 我心一动,低声问她:“除了这个梦,你还想起了什么?” 季雅云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我,而是把头转向了窗外…… 瞎子因为要陪着段佳音照顾段乘风,暂时留在了府河。 我出院的第二天,和孙屠子、桑岚、季雅云踏上了回程的列车。 兴许是在医院躺疲沓了,火车发出没多久,我就在卧铺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就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猛一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老式火车的硬座里。 车厢空荡荡的,没有其他旅客,只有我面前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这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七二式的警服,居然是绿皮火车上的那个乘警……大龙! 见我醒来,他冲我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 “找到娟子后,来府河找我。” 这句话说完,他便在我面前缓缓消失了踪影…… “徐祸!徐祸!” 我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就见桑岚和季雅云,连同孙屠子都站在我铺位前。 “怎么了?”我心里还想着刚才的‘梦境’。 “我妈出事了!”桑岚抹着眼泪焦急的说。 见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季雅云急着说:“岚岚爸爸打电话来,说茹姐病了!” 茹姐…… 那个女人…… 我脑子里深藏的某根神经猛一抽搐。 一行四人没有坐到终点,而是在中途转车去了苏州。 来到某家医院的病房外,我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桑岚和季雅云却已经先一步推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我在病房门口连着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推开了房门。 走到病床前,看着床上睡着的女人,一时间有种难以形容的茫然感。 我镇定了一下心神,拿起了床尾的诊疗记录本。 “皮肤病?”孙禄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转眼看向我:“血液感染?” 我放下本子,低声说:“你去找主治医生问一下状况。” 孙禄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门刚一关上,病床上的女人突然动了一下,“文宇……文宇……我的脸好痒啊……” 她并没有睁开眼睛,但表情却十分的痛苦。一边呻吟的说着,一边从被子下抽出手去抓脸。 一旁桑岚的父亲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无措的看了看桑岚和季雅云,最后目光转向了我。 我快步走过去,示意他别放手,弯下腰朝着女人半边被纱布包裹的脸上轻轻吹着气。 大约过了十分钟,女人才又松弛下来,蹙着眉头陷入了昏睡。 我稍稍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孔。 我心不由得一哆嗦,拨开女人前额的发丝,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再次弯下腰,耸着鼻翼试着想找到气味的来源。 “你在干嘛?”桑岚的父亲拉了我一把,低声问。 我摆了摆手,让他先别问。 吸着鼻子从女人的颈间嗅上脸颊,鼻端凑到她头发间的时候,瞳孔不由的猛地收缩起来!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孙禄和一个穿着白大褂,年纪大约在五六十岁,胸前挂着老花眼镜的大夫走了进来。 一见到这老大夫,桑岚的父亲竟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你?” 老大夫也皱了皱眉,不带好气的说: “你这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我说了她这不是普通的病,不是医院能治好的!” 见桑岚的父亲脸红脖子粗,竟似乎要动手,我忙拦了他一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孙禄。 孙禄挠了挠头,刚想开口,老大夫却抢先说道:“我叫唐丰收,先前帮董亚茹看过病。” 我现在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随口说:“记录本上写的主治医师是奚越。” 唐丰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拿起胸前的老花镜戴上,又看了我一阵,摘下眼镜,沉声问:“你也是外八行的人?” 我脑筋儿一跳,转眼看向他:“老先生是……” “同门!” 唐丰收简短的说了两个字,走到病床边,就去掀床脚的被子。 “你干什么?”桑岚的父亲上前阻拦,被我拦了一把。 我说:“先让唐大夫帮她看看。” “徐祸……” 听桑岚叫我,抬眼看看她已经哭红的眼睛,我默默的朝她点了点头。 唐丰收似乎很着急,一把掀开被角,托起女人的左脚,扒下了她脚上的袜子。 我朝着女人的脚心看了一眼,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唐丰收戴上老花镜,盯着女人的脚心看了一阵,放下女人的脚,转身看向桑岚的父亲: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爱人不是得了病,她是被人下了降头。如果你想保住她的命,现在立刻替她办理出院!” 第三十八章 唐丰收 “滚出去!”桑岚的父亲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 唐丰收顿时老脸涨红,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走。 “老先生,先等一下。” 我忙拦住他,回过头对桑岚的父亲说:“你可以不相信有降头,但你应该知道,除了注射镇定药物,医院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救人要紧,为什么不……” 不等我说完,桑岚的父亲就挥舞着手臂大声说:“我不管什么降头,我只相信真正的大夫,而不是去相信一个老流`氓!” 我不禁有些奇怪,看向唐丰收,却见他老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但眼神里除了愤怒,还透着几分委屈。 我刚要再说什么,桑岚的父亲就激动的说:“让他出去,亚茹是我的爱人,我不会让她有事!” 见他完全没有平常的理智,我不禁也火了,犹豫了一下,一字一顿的说:“她是我妈。” 包括桑岚的父亲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对桑岚的父亲说:“我和你都不想她有事,但是再这样拖下去,情况只会更糟糕。” 桑岚的父亲看着我沉默了一阵,终于点了点头,“我去办手续。” 我本来还想对唐丰收说几句拜托的话,没想到他却似乎比我还着急,说他要先回去准备些东西,让我把地址给他,他会自己过去。 桑岚看了我一眼,报出了家里的地址。 唐丰收离开后,我立刻给窦大宝打了个电话,让他尽快带着我家里的那个泥娃娃赶到苏州来。 挂了电话,季雅云小心的问我:茹姐是不是真中了降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换了以前,我真看不出董亚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可经历过司马楠的那件事以后,得知被降头师炼制的灵鬼茶茶竟对降头有着一定了解,我就难免向她询问一些关于降头的事。 所以,我才能判定,董亚茹很可能是中了降头。 到了桑岚家,我才想起问唐丰收是怎么回事。 孙禄说,他刚从主治医师办公室出来,就被唐丰收给堵上了,说董亚茹的病,除了他,别的医生看不好。 桑岚的父亲竟又来了火气,说那个唐丰收,根本就是个老疯子、老流`氓。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他说完前因后果,我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两天前桑岚的父亲把董亚茹送到医院的时候,在大厅里偶然遇到了唐丰收。 那时他刚好经过,看到董亚茹后停下了脚步,盯着董亚茹看了一会儿,就神神秘秘的对桑岚的父亲说,董亚茹并非是得病了,而是中了降头。 一开始桑岚的父亲也吓了一跳,忙问他该怎么医治。 不料那老头子把他拉到一边,说他现在还看不出具体状况,必须要把病人带到他的办公室,脱光全身的衣服鞋袜才能找到病根。 “太过分了!”桑岚听得咬牙切齿。 “他不是医生?那他哪儿来的办公室?”孙禄问。 “我问过医院,他是医生,不过是中医。”桑岚的父亲皱着眉头看向我,“你真的相信他吗?” 我说:唐丰收应该不是普通的中医。 在外八行中最为神秘诡异的是神调门,门下包括人们常说的阴倌、巫师等等。 多数所谓的阴倌、巫师都是蒙事的,但真正有本事的神调门人,是能够通过特殊的方法‘治疗’一些医学上难以解释的‘病症’的。现在有一些医院设定的疑难杂症专科,坐诊的,就是神调门的高手。 “他能一眼就看出……看出桑太太是中了降头,应该是真有本事的。不过这老头貌似是有点太冒失了。”我干笑了两声。 我本来想问问桑岚的父亲,这些天他和董亚茹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经历,不过见他现在急火攻心,也就没有问出口。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唐丰收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让我们带他去看病人。 进了房间,他就自顾自的拉上了窗帘,然后就去解董亚茹脸上的纱布。 桑岚的父亲本来想要阻拦,被我给拉住了。 纱布一揭开,看清董亚茹的样子,桑岚和季雅云同时尖叫了起来。 我和孙屠子对视一眼,也是双双倒抽了口冷气。 以眉心鼻梁为分界,董亚茹的半边左脸竟是青灰色的,乍一看就像死尸一样。 更加可怖的是,这半边脸上竟还长出一层将近半寸长的黑毛! “哎呀!” 唐丰收猛一拍大腿,回过头痛心疾首的对桑岚的父亲说:“你要是早两天肯让我帮她看,她就不会这样了!” 桑岚的父亲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老先生,她这是中了什么降头?”我勉强问道,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先别问了,我先试着替她解降。” 唐丰收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几大包草药,让人拿去用大锅煮水。 “你是她儿子?”唐丰收看着我问。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唐丰收从包里拿出一个银质的小碗,和一把小小的银刀,交到我手上,“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点点头,让孙禄跟我出去。 等两人再回到房间时,银碗里已经盛了满满一碗血。 桑岚的父亲疑惑的看着我:“这是……” 我抽了抽鼻子,说:“是用来解降的引子。” 唐丰收接过银碗,凑到鼻端闻了闻,看着我的眼神显得有些诧异。 他把碗小心的放到一边,先是从包里拿出几根小孩儿手腕粗的竹管,然后又拿出一盏样式古朴的油灯,加了灯油,点燃了灯芯。 油灯一点亮,房间里顿时充斥了一股像是死鱼和腐尸味道交融的腥臭气味。 这时,他拿起一根竹管,拔掉上面的塞子,将管口对准了装满血的银碗。 不大会儿的工夫,竹管里竟爬出一只拇指盖大小,通体碧绿的蝎子。 蝎子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竟一下跳进了银碗中。 接着,唐丰收又打开了一根竹管,这一次,里面却是爬出了一条赤红色的蜈蚣! 等所有竹管都打开,一向胆大的孙屠子脸都已经白了。 每根竹管里都有一只模样瘆人的爬虫,种类不一,但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无论是最初的蝎子还是最后爬出来的三足蟾蜍,都是有着足以使人致命的剧毒的。 五只毒虫放入银碗,碗里的血顿时就像是被煮开了一样,开始不断冒泡。 很快,一碗血就变成了半碗。 唐丰收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银碗,见血不再冒泡,大声对桑岚的父亲说:“把她左脚的袜子脱掉!” 他从包里拿出一根半尺长,婴儿手臂粗细,甚至还带着几片绿叶的树枝两步来到床边,猛地将树枝朝着董亚茹的脚心拍去。 桑岚的父亲身子明显一颤,“你干什么……” “别动!”我按住他的肩膀,“是老槐树的树枝,是用来解降的。” 槐树枝上长满了刺,唐丰收每拍一下,董亚茹的脚底便被刺穿一片。 唐丰收连着拍了十几下,一只脚掌已经变得让人不忍卒睹了。 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脚掌被槐枝刺了数不清的孔洞,竟不见有一滴血流出来。 唐丰收端过银碗,把碗口凑到脚掌下方。 大约过了半分钟,本来一动不动的董亚茹身子竟剧烈的抖动起来。 “徐祸……”桑岚的父亲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勉强咽了口唾沫,抬手指了指董亚茹的脸。 只见她脸上的那些黑毛就像是变异的草藓般,已经开始渐渐枯萎。 与此同时,她的半边脸动了起来。 那并不是神经牵扯肌肉的抽动,而是像皮肤下有数不清的细小虫子在快速的爬动一样…… 第三十九章 半鬼降 “出来了!” 眼看董亚茹脚底的孔洞开始渗出黑色的血珠,一直眼睛眨也不眨的唐丰收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我看了一眼桑岚的父亲,见他脸色蜡黄,气也不敢喘,低声让孙屠子过去替他捧住董亚茹的脚掌。 黑色的血珠渗出的很缓慢,就像是那些孔洞被什么东西阻塞了一样。 但是当第一滴黑血滴落下来的时候,唐丰收突然倒吸了一口气,端着银碗的手猛地一颤,碗里剩余的血一倾,差点没倒出来。 “我来!” 我蹲到他旁边,把银碗接了过来。 下一秒钟,那些黑色的血珠全都滴落下来,但接下来从那些孔洞里涌出的却不再是血,而是接连钻出了一只只比米粒还小的多足爬虫! “是尸虫!”孙禄鼓着腮帮子硬是倒憋了一口气,“活人身体里怎么会有尸虫?” 我斜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银碗接着争先恐后向外爬的尸虫。 尸虫落入碗中,碗里的血竟再次‘沸腾’起来。 血面下时不时露出一只虫头,那些先前被放入碗里的毒虫竟像是僵死复生般,在争先恐后的吞噬起了落入碗里的尸虫。 大约过了近二十分钟,董亚茹的脸终于渐渐恢复了几分人色,皮肤下面也不再有虫状蠕动。 我稍稍松了口气,可这时却听唐丰收喃喃道:“晚了……到底还是晚了,救不了她了……” 说话间,银碗里的血竟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下沉,转眼间就只留下碗底的一片血红。 同一时刻,董亚茹足底那些爬出一半的尸虫,竟然都缩了回去! “为什么会这样?”我急着问。 “你和中降者虽然是血亲,可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血气中独缺太阳精气……五毒属阴,它们喜欢你的血气多过尸虫……” 唐丰收显然是个急性子,竟大喘了口气,接着大声道:“救不了了!你把血放完也救不了她了!” “屠子!”我抽出右手,用牙扯起袖子,把手臂举到银碗上方。 孙屠子咬了咬牙,挥起银刀在我手臂上割了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碗底的血再次‘沸腾’起来,那些本已经缩进去的尸虫,也再一次蜂拥而出。 “不行……救不了的……”唐丰收不住的摇头,“你根本没有太阳精气……” “我有!”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一条白生生的手臂从我眼前晃过,银光一闪,原本光洁无瑕的手臂上便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老板……” 轻柔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我却没听清后面说的是什么。 因为当殷红的鲜血滴入银碗的时候,尸虫就像是炸了窝一样,更加疯狂的从董亚茹的脚底钻了出来。 与此同时,银碗里的血也翻腾的更加猛烈,竟隐约有翻江倒海的势头一样。 我看的头皮一阵阵发炸,大脑几乎变得一片空白。 突然,唐丰收“啊”的一声大叫:“快把碗扔掉,快闪开!” 我猛地惊醒过来,甩手把银碗向一旁丢去。 哪知道碗是丢出去了,可就在银碗离手的一瞬间,一道血红的光影从碗里飞射出来,箭一般的钻进了我的领口。 我吓得跳了起来,胡乱撕扯上衣,可没等我扯开扣子,就感觉心口猛然传来一阵麻痒,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 下一秒钟,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听一个声音说:“老先生,求你想办法救救亚茹,求您了!” 我猛一激灵,睁开了眼睛。 “祸祸醒了!” 孙禄的大脸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翻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是在客厅的沙发上,桑岚的父亲正愁眉苦脸的恳求着唐丰收,而唐丰收则是不住的摇头叹息。 “小兄弟,你没事吧?”唐丰收小心的向我问道。 “没事。”我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问:“桑太太呢?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暂时没事了,只不过……唉……”唐丰收又是一声长叹。 “老先生,她中的是……” “半鬼降。” 尽管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是听唐丰收亲口说出这三个字,我还是忍不住心猛一哆嗦。 “桑太太呢?”我站起身,感觉身子软的像面条一样,差点没一头栽回去。 “亚茹刚刚用老先生的药汤泡了澡,现在雅云和岚岚在房间看着她呢。”桑岚的父亲勉强说道。 “我去看看她。” 来到房间,看清女人的状况,我心就是一沉。 她脸上的黑毛已经脱落,左脸也不再是青灰色,然而两边的脸对比起来,她的左脸仍是看不出有半分的生机。 季雅云走到我身边,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她包着纱布的手臂,刚要说什么,外边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我脑筋儿一蹦,急着跑去开门。 见窦大宝和潘颖急匆匆走了进来,我一把拉住窦大宝,“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 窦大宝摘下背包,拉开了拉锁。 可下一秒钟,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把抢过背包,看清包里的情形,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包里的泥娃娃,竟然只剩下了半边! 我红着眼睛看向窦大宝。 “为什么会这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窦大宝都快哭出来了。 我拿出半边娃娃,把背包反过来,包里顿时洒出一蓬焦黑的粉末。 我深吸了口气,看着窦大宝问:“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一路上我都把包抱在怀里……” 窦大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潘颖一眼,但很快又扭过脸朝我摇了摇头。 我看了看一脸惊恐的潘颖,隐约猜到泥娃娃的损毁和她有关。 我也顾不上向她兴师问罪,捧起半边泥娃娃:“茶茶!茶茶!” 无论我怎么喊,怎么哄,都不见茶茶回应。 我心直沉到了谷底,直觉告诉我,小家伙已经不在泥娃娃里了。 “对不起啊祸祸,大宝一直都抱着茶茶的,他上厕所的时候我替他看了一会儿,我嫌沉,就把包放在行李架上了。”潘颖哭丧着脸说道。 “然后呢?”我瞪着她问。 “然后……然后外边打雷了,茶茶可能是被雷劈了!” 我点了点头:“被雷劈……” 见我脸色不对,窦大宝赶忙拦到潘颖身前,孙禄也从后边抱住了我。 “放手。” 我挣脱孙禄,没再看潘颖,收起泥娃娃,走到唐丰收面前:“老先生,桑太太现在……” “你知道什么是半鬼降吗?”唐丰收问我。 “我只听说过一些。” “半鬼降又叫半尸降,是最恶毒的降术之一。中了半鬼降的人,但凡接触到阴魂、死尸,半边身子就会生出尸虫,会像尸体一样腐烂。而且会被阴魂残魄占据半边身体。” 唐丰收摇了摇头,“给她下降头的人道行很深,我倾尽所学,也不能替她解降。我只能把她半边身子的尸虫引出来,但却没办法让她恢复。还有,如果不能彻底解降,下次一旦遇到阴魂死尸,她还是会……” 不等他说完,我大脑已经彻底混乱了。 兴许是先前放血的缘故,又或是急火攻心,身子摇晃了两下,竟再次晕了过去。 …… “呜呜呜……” 听到一阵哭声,我猛地坐了起来。 恍惚间,就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飘忽到了眼前,对着我哭道:“你骗人……你说过这身体是给我的……呜呜……现在没了……” “茶茶!” 尽管这身影若有若无,模糊不清,我还是认出了小家伙。 “你骗我!我就说不出门的……你骗我!呜呜……” “我没有骗你……” 我声音发涩,抱着头蹲在地上,喃喃道:“我真的没骗你……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小妹妹,没想你帮我做什么,我真的没骗你……” 小家伙止住了哭声,竟飘忽的走过来,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不是故意的……”我内心说不出的歉疚。小家伙一直都把那个粗糙的泥娃娃当宝贝,现在泥娃娃却毁了。 虽然不是我亲手毁的,可如果不是我让窦大宝带娃娃出来,也就不会…… “找尸体!”茶茶忽然说道。 “什么?”我一愣。 “中了半鬼降,肯定是见过鬼,先要把鬼找出来……” 第四十章 废弃工厂的管道 “找出鬼以后呢?该怎么办?”我急着问。 “找到鬼以后……” 茶茶忽然向我勾了勾手指,“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 我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她虚幻的身影,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我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小家伙似乎和以前有点不大一样了啊。 疑惑间,我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嘿嘿……” 茶茶突然发出两声怪笑,与此同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斜眼间,就见小家伙张开嘴,狠狠朝着我脸上咬了过来。 “你干什么?!” 我大叫着,伸手想要推开她。 手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我浑身猛地一麻,一挺身坐了起来。 稍许镇静一些,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没伤口,可脸颊却隐隐有些生疼。 “怎么会这样……” 我下了床,走到桌边,看着桌上那半个泥娃娃。 难道因为泥娃娃被毁,小家伙对我心存怨恨,想要报复我? 不应该啊,灵鬼不是没有恶念的吗? 还是说,那只是一场梦魇…… 来到客厅,就见潘颖两眼红通通的,低着头坐在沙发里。 “祸祸,对不起……” “算了,你也不想的。”我叹了口气。这个大背头,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吧,偏偏有股子古道热肠。说白了就是太随性,太大大咧咧了,我又能怪她什么? “茶茶怎么样了?”潘颖带着哭音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讷讷的说:“这是我帮茶茶做的新娃娃,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我刚喝的一口水全都呛了出来。 那的确是个小小的泥娃娃,手工比我先前做的那个不知道要精致了多少,显然是她一夜没睡的成果。 可好好一个娃娃,顶着个大背头是几个意思? 这时,桑岚的父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脸疲惫,看样子也是彻夜没睡。 他涩声说,亚茹还没有醒过来,而唐丰收走的时候说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我本来想去看看那个女人,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让他回忆一下,这些天他和那个女人都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和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 桑岚的父亲摇头,说这趟回来,是因为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要和他合伙开发一个项目。 两夫妻回来后,就只是一同去考察了一下那个计划收购的废旧工厂,回来的路上,董亚茹就说自己不舒服了。 至于特别的人……因为他本身是生意人,董亚茹也在自家的公司任职,两人每天接触的人实在太多了,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人。 “除了那家工厂,你们没去别的地方?”我问。 “没有。从工厂回来后,亚茹说她不舒服,我就直接带她去医院了。” 我想了想,说:“带我去那家工厂看看。屠子,大宝,你们和我一起去吧。” 要按照潘颖以前的性子,铁定得跟着,这回她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只能乖乖留下闭门思过。 去工厂的路上,孙禄忽然问我:“祸祸,你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吧?”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禄吞了口口水,“昨天我可看的真真的,你把碗丢出去的时候,一直虫子钻到你衣服里去了。那好像是一条蜈蚣。” “我艹!” 我猛一麻应,本能的抖楞着衣服。 “别抖了,昨天我都帮你看过了,没找着……” 孙禄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唐丰收走的时候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让你尽快联系他,说是有话要对你说。” 想到唐丰收从竹管里倒出的那些毒虫,我浑身一阵发痒,心烦意乱的说,别的先不管,先去工厂看看。 工厂位于新规划的开发区,规模不小,厂房却很破旧,老东家搬走,新项目还没开始开发,所以便荒废了下来。 桑岚的父亲在车上已经听我说明了情况,知道我们要找的是引发董亚茹所中降头的鬼,所以很是小心的带我们重复他们那天来时的路线。 厂房内的机械和所有可利用材料基本全部拆除了。 桑岚的父亲领着我们顺着楼梯上到五楼,有些气喘吁吁道:“就到这里了,因为将来要开发的是新型厂办楼,所以也没怎么仔细看,就粗略的看了一下,到了这里就原路返回了。” 孙禄和窦大宝回过头跟我对视,双双摇了摇头。 这老工厂至少有几十个年头了,如今空荡荡的,如果有猫腻,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工厂,那又出在哪儿…… “回去吧。”我颓然的说了一句。 四人正要原路下去,但是在经过一个半封闭的过道时,我无意间往一个角落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咋了?”窦大宝停下来问我。 我没说话,走到窗边,探出头上下看了一阵,缩回头快步走到那个角落,急着用力将围在那里的绿色网纱扯开。 “这不就是一堆搬厂的时候留下的垃圾?”孙禄看向我。 “什么垃圾!快把这些东西搬开!”我一边奋力将堆积的杂物向后扒,一边大声道:“去窗口看看,这下面根本就是传送货物的作业管道!” 孙屠子和窦大宝同时一愣,急忙跑过来和我一起扒拉。 连同桑岚的父亲,四个人直忙活了半个小时,终于在堆积如山的垃圾杂物中扒出一条通道。 孙屠子掐着腰看了看角落露出的水泥管道,点着头说:“这是老式厂房从上往下传输货包的通道。” 窦大宝扭脸看向我,“祸祸,你该不是说,这下面有什么吧?” 我抖出根烟,点着了狠狠的吸了一口,随手把烟一丢,“我下去看看!” “你那手不行,我下去!”孙禄和窦大宝同时上前。 “别他妈扯蛋,真要有什么,你们玩不转!” 窦大宝还想说什么,孙禄拦了他一把,转头对我说:“你先下,我们在后边跟着。” “我和你们一起下去。”桑岚的父亲说。 “不用!” 我左右看看,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起一捆绳子丢给孙禄。 孙禄把绳子一头绑在一根柱子上,过来把另一头绑在我腰上,回过头对桑岚的父亲说:“你在上面守着,只要我喊拉,你就拼命往上拉。祸祸的手不灵便,你只管把他拉上来。” 我扥了扥腰间的绳子,感觉还算结实,见管道里仍有不少砖瓦杂物,随手从一旁捡了根铁枝,回过头朝三人点点头,转身向管道里迈去。 一脚踩下去,脚下的杂物纹丝不动。 我不禁皱眉,别是整个管道都被垃圾填满了吧。 真要是那样,如果要找的家伙在管道里,那可就麻大烦。 我用力踩了两下,又看了看管道一侧的缝隙,摇了摇头,“屠子,估计得找人来挖……” 话音未落,猛然间,一只干枯的手从堆积的垃圾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腕,猛地往下拖去。 刹那间,原本还能经得住人站在上面的杂物垃圾瞬时崩塌。 我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掉进了管道里。 这老厂房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个年头了,作业管道虽然是水泥砌的,可年深日久,四壁都被磨的滑腻不堪。 再加上堆积的建筑垃圾中夹杂着砂砾洋灰,我一脚踏空,便猛然顺着管道向下滑去。 “祸祸!” 孙禄的声音刚传到我耳朵里,我就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勉强蹬住两旁的水泥壁,堪堪止住了下滑的身子。 “祸祸,你怎么样?应一声!”孙禄大声问。 “咳咳咳……” 我被尘灰呛得一阵咳嗽,勉强睁开眼,才看清砸在我身上的是绑在我腰里的绳子。 ‘妈的,失算了。’ 我暗暗骂了一句,工厂都搬完了,像样的东西能留下嘛。 “我没事!”我仰头喊了一声。 “不用绳子了,下!”窦大宝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就听上方传来“唰”的一声。 我大惊失色:“我日你大爷……” “嗤……” 一阵‘急刹车’的声音正停在我的头顶,抬头看到窦大宝蹬着管道两边,大张的裤裆,我差点没晕过去。 “没事儿吧?” 听到孙屠子的声音,我和窦大宝同时大叫:“别下来!” 话音未落,就觉得上方一暗。 下一秒钟,窦大宝整个人骑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脚下一松,再一次往下滑去。 “徐祸!你们没事吧?” 好容易再次停下来,听到上面传来桑岚父亲的问话,三人同时大喊:“别下来!” “我到下面接你们!”桑岚的父亲喊了一声,跟着上方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屠子!把你的脚拿开,你踩我头了!”窦大宝瓮声瓮气道。 没听到回应,我也撑不住了,奋力顶了顶被踩着的肩膀,“屠子,松松脚……我肩膀头子快让你踩塌了!” 大约过了十秒钟,上方才传来孙禄的声音:“祸祸,大宝,我没踩你们……” 窦大宝被‘砸’下来的时候,已经和我滑到了平齐,此刻两人就是面对面卡在管道里。 听了孙屠子的话,我和他虽然在黑暗中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感觉双方的身子都是明显一哆嗦。 孙屠子的声音至少离我们还有三五米的距离,窦大宝就在我面前,那踩在我右肩的那只脚是谁的? “嘿嘿……没想到下面这么黑哈……”窦大宝干声说了一句,把手伸进了我的裤袋。 同一时间,我也紧紧攥住了一直没撒手的铁枝,蓄势待发,准备随时插向上方踩着我和他肩膀的那人。 “祸祸!”窦大宝猛然一声大叫,打亮手电屏幕。 我本来憋着劲向上插,可是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上方那人的面孔,动作顿时僵住了。 上面那人一脚踩着我的肩膀,一脚踩着窦大宝,双手抱在胸前,正冷眼俯瞰着下方。 这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孙屠子吗? 窦大宝显然也看到了那张脸,低下头和我近距离对视一眼,试探着低声喊道:“屠子……” “我艹,甭废话了,我腿劈叉了,我特么快疼死了!” 听到孙屠子的声音再度从上方传来,再看头顶的‘孙屠子’仍是面色森冷的低头看着我们,我和窦大宝同时大吼,“弄丫的!” 第四十一章 管道里的人脸 看着上方‘孙屠子’阴冷的目光,我忽然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一咬牙,左手捏了个法印,朝着肩膀上的那只脚抓去。 可就在我抬起手的一瞬间,上面的‘孙屠子’猛然消失了。 我和窦大宝本来是卡在一起的,此刻窦大宝同样抬手去抓踩着他的那只脚,这样一来,两人和管道间顿时有了空隙。 ‘孙屠子’消失的刹那间,我脑子里猛一激灵,一边慌乱的尝试着想要蹬住管道壁,一边大喊: “大宝,撑住!屠子……千万别下来!” 窦大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急忙手脚并用的固定住了身子,然而我的右手根本用不上,只胡乱的蹬了几下,就再次顺着管道向下滑去。 “祸祸!”窦大宝嘴里喊着,伸出一只手过来想要抓住我。 昏暗中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我头皮没来由的猛一发炸,“别……” 刚喊出一个字,我脖子里就猛然一紧。 刹那间,我只觉得脖子差点被勒断,声带都快撕裂了,哪里还能发的出声音。 这时我已然看清,勒住我脖子的竟然是先前绑在我腰上的那根绳子。 这绳子虽然陈旧肮脏,但却是工厂用的那种作业缆绳,就算老化,承受个三五百斤的重量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不过才一百三十几斤,怎么就把绳子崩断了呢? 还有就是,绳子上面一头是拴在柱子上的,中间预留了相当长的一截,我才下来没多久,绳子怎么可能崩断? 这绳子有问题! 我终于想到了关键,可是已经晚了。 绳子在我脖子里绕了一圈,上方绷的笔直,我脚下乱蹬,却丝毫不受力。整个人就像是上吊一样,被吊在了管道里。 下滑时自身的重量加上拉扯力,一下子就勒得我差点断气。只挣扎了几下,就已经开始眼前发黑,浑身使不上力气。 上面传来一个声音,听上去像是窦大宝。 但不知道是回音的关系还是我被勒得耳鸣,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我垂死挣扎,想要奋力蹬住管壁的时候,下面突然有两只手无声的抓住了我的脚踝,拼命的将我向下拉扯。 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我心底一阵绝望,却又万分的不甘心。 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就死在这肮脏的管道里了? 就在我即将丧失意识的时候,耳边竟忽然响起了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 “二憨死了!” “你把他勒死了!” “你瞎说什么!我只想把他拉上来,谁知道他被绳子缠住了脖子!”这个声音气急败坏起来,大声道:“你和我一起拉的绳子!要坐牢大家一起坐牢!” “那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过后,最先说话的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 “把他扔下去……” 听到这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我只觉得无比惊恐。 说话的两人离我很近,好像就在我身边。 这让我感觉,我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二憨。 ‘我’被勒死在了管道里,现在他们正商量着要把我扔下去! 就在我惊恐万分,以为快要没命的时候,突然,似乎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脸上。 紧跟着就听窦大宝一声大叫:“我艹!” 还没等我睁开眼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就觉得脖子一松,整个人向下坠去。 大约滑了有七八米,脚底下踩到了一团软趴趴的东西,身子略一下沉,然后就停止了下滑。 我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忙不迭的解开绕在脖子里的绳子,扯开腰间的绳结,像是惧怕毒蛇一样的把绳子丢了出去。 我想问窦大宝他俩怎么样了,可喉咙生疼,仍然发不出声音。 我试着挪动一只脚,想要探探下面是不是还有没填实的地方。可刚抬起脚,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向下一沉。 感觉脚下又软又滑,我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那番对话,头皮跟着就是一阵发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到那段对话,可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先前有人被勒死在了管道里,而勒死那人的人,将尸首丢进了管道。 我脚下踩的难道是…… 想到一个可能,我差点没吐出来。 急着想要拿出手机照亮,才想起手机先前被窦大宝掏走了。 我只好把打火机掏了出来,可就在我打着火的一刹那,火光闪过,我眼角的余光就看到我一侧的肩膀上方,竟然有一张灰白的人脸! 黑暗狭窄的空间里,乍一看到如此恐怖的情景,我整个人都吓麻了。 然而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 原本双目紧闭的人脸,突然张开了眼睛! 可那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眼珠子,只是两个黑乎乎的窟窿。 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我本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几乎就要崩断了。 随着这苍蝇般的声响,人脸的一个眼窝里,竟飞出了一只黑色的甲虫,迎面朝我飞了过来! “啊……”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可也就是我惨叫出声的同时,下方忽然有一双手臂抱住了我的腿,猛地把我向下拖去。 我濒临崩溃,完全不能做出反应。 只觉得身下猛一空,整个人似乎被拖出了管道。 下一秒钟,意识完全陷入了一片茫然混沌的状态。 等到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孙禄、窦大宝的两张大脸和桑岚的父亲一起惶然的看着我。 我猛地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孙禄和窦大宝对视一眼,伸手把我拉了起来,转眼看向桑岚的父亲。 桑岚的父亲脸色煞白,好一阵才说: “一楼的管道出口被垃圾封死了,我只能到二楼……我扒开垃圾,就看到你在里面,听到你叫,就把你拽了出来……” 孙禄朝我点了点头,接过话头说:“只有你下来了,管道中间卡了很多木板之类的垃圾,你顺溜着滑下来了,我和大宝都下不来,只能又爬上去,从外边绕下来。” “然后呢?”我下意识的问。 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在刻意瞒着我。 孙禄向窦大宝递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窦大宝似乎有点失神,“啊”了一声才像是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对我说: “祸祸,对不起啊,我差点害死你。” 我听他说话含糊不清,更加起疑:“都特么是兄弟,你们有什么不能跟我说?” 窦大宝和孙禄对视了一眼,才口齿不清的说:“那个‘孙屠子‘不见的时候,我一把拽住了你。可我怎么跟你说话,你都不吭声。我觉得不对劲,感觉可能是着了道了,就咬破舌尖往下喷了口血。吐完血才发现……发现我抓着的根本不是你的领子,是那截绳子,我……我差点把你勒死……” 说着,使劲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不怪你,是鬼遮眼。那绳子有问题,可能勒死过人。” “然后呢?”我转向孙禄。 孙禄摊摊手:“管道里卡了太多垃圾了,也就你出溜下来了,我一看不行,就和大宝一起爬了回去,估摸着位置想从下边接应你。跑到二楼,正好就见桑岚她爸把你拉出来。” “还有呢?” “还有……” 孙禄看了一眼桑岚的父亲,揉了揉鼻子低声说: “跟着你从管道口里出来的,还有一颗人头。” 想到那张人脸,和眼睛里飞出的甲虫,我不由得一哆嗦,但还是咬了咬牙,勉强说了两个字:“报警。” 第四十二章 追踪 “人头呢?”我问孙禄。 孙禄没说话,眼睛却斜向了墙边那一堆被扒开了一个豁口的建筑垃圾。 我朝那边走了两步,但还是心有余悸的停住了脚步。 我不是铁打的胆子,刚才经历的一切已经让我几乎崩溃了。 我并不是不敢看那人头,让我惧怕的,是在管道近乎封闭的狭窄空间里,从眼窝中飞出的那只甲虫。 然而问起来,孙禄、窦大宝和桑岚的父亲,却都说没见过有什么甲虫。 见窦大宝还是一脸内疚,我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兄弟,谢谢。” 这声‘谢谢’发自肺腑。 坦白说,当时下管道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只是一门心思想找到纠缠上那个女人的鬼,完全忽略了本应该考虑到的因素。 换做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冒失,但这次不同,这次关乎‘那个女人的性命’,关心则乱。 我比窦大宝体重轻点儿有限,他在那么难以使力的艰难环境下还能坚持不肯放手,绝不是力气过人,而是怕我有闪失。 虽然他抓住的只是一根‘上吊绳’,可是在上面没有牵引力量的情况下,我直接从上面滑下去,如果下面有根钢筋,甚至是支楞八叉的木板,都有可能要我的命…… 警方的人赶来,勘察现场后,又叫来了消防等相关部门人员。 最终,从二楼的管道下方,挖出一具被绿色网纱包裹的无头男尸。 我终于还是见到了那颗和我一起从管道中滚出来的人头。 而且结合尸身的状况,大致弄清了是怎么回事。 管道里原本就卡着一些木板、玻璃钢瓦之类的东西。 尸体应该是在被丢下来的时候,被当中阻隔的锋利面切断了脖子。 身子直接掉进了二楼管道的下方。 我掉下来的时候,脚下软趴趴的,是因为尸体虽然被上方落下的垃圾杂物堆填,但因为腐烂发酵,死尸内部充胀尸气,外部腐烂。所以隔着一层堆积物,我仍然感觉到了脚下的糜烂。 至于我在管道中看到的那张脸,就是死尸下落时被割断的人头。因为管道中杂物的阻断,被卡在了二楼上方的位置,刚巧被我撞了个正着。 尸身腐烂,人头却因为上下气流贯通、垃圾中各种粉尘比例过多等原因,几乎半风干化了…… 我思索再三,还是没有把在管道里听到的两个男人的对话告诉警察。 但当地警方效率不低,验尸报告出来后没多久,就比对验证出了死者身份,并且锁定了目标嫌疑人。 死者和嫌疑人都是社会闲散人员,都有诸如盗窃光缆、工地材料等案底。 具体说管道里那人是怎么死的,已经和我们没多大关系了。 重要的是,在死尸被找出后的当晚,那个女人就醒了过来。原本僵硬没有人色的半边左脸,也暂时恢复了正常。 “小福……”女人仍是有些惶恐的看着我。 “嘘……” 我让她先别多说,拿出手机,按照唐丰收留给孙禄的号码打了过去。茶茶现在是真靠不住,要知道怎么个状况,似乎也只能问唐丰收了。 “嘟嘟”了好一阵子,对方都没人接。 我挂了电话,回过头看了看桑岚他们一家,抿了抿嘴,说:“明天一早……” “嗡……嗡……嗡……” 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看了一眼屏幕,竟然是老何打来的。 我赶忙接了起来:“喂!” “你在哪儿?”老何问了一声,不等我回答就急着说道:“赶紧回来!那孩子……她不见了!” “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洁!小雨!她不见了!”电话那头的老何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你店里,在你……” “快回来!”不等我说完,老何就咆哮道:“你再不回来,她就万劫不复了!” 老头像是很着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祸祸,你没事吧?”潘颖小心的问我。 我本来心乱如麻,可看到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大背头泥娃娃,忍不住扑哧一笑。 “呵呵,还能他妈有什么事儿啊?”多大的事儿能比得了我真正关心的人? 我咬牙骂了一句,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一口,转头向众人扫了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季雅云脸上。 “老……徐祸。”季雅云有些不敢看我。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缓缓托起她的下巴,在一种无法自已的自私促使下,沉声对她说:“我现在要立刻回去,其它的,你帮我安排。” 季雅云眼中现出一丝彷徨,但随即毅然点了点头:“好。” 汽车在高速上飞驰。 孙禄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却始终没说什么。 这一夜孙屠子和窦大宝连着换班,可以说是马不停蹄,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回了后街。 “人呢?”我朝着柜台后的老何问了一句,不等他回答,拔脚就冲进了后院。 不顾窦大宝和孙禄的劝阻,跑进地窖,却只见地窖中散落着一些木板碎片。 恍惚着从地窖爬上来的时候,看了看一旁的一块厚门板和一块大石,我转头看向来到院里的老何。 “人呢?”我走到老何面前问。 “跑了……”老何神情惨淡道。 “跑了?跑去哪儿了?” 老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应该是这样的。老门板和阴山石压着,她见不到日月天光,应该不会……” “你就跟我说,她现在可能去哪儿了!”我大声道。 “我……我不知道……”老何跺着脚的说,都快哭出来了。 “汪汪汪……” 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狗叫声,我心猛地一蹦,快步穿过铺子跑了出去。 “肉松!” 我捧住上蹿下跳的狗头,心里一阵阵发空。 去东北前我把肉松留在了这儿,貌似除了老何,就只有它最清楚徐洁的动向了。 比起老何,肉松倒是没让我失望。 汪汪叫了两声,就朝着巷口跑去。 “徐祸!开车!”身后传来老何的声音,“那孩子是金刚尸,单凭脚力,我们追不上的!” 我本来跟在肉松身后狂奔,闻言一把将肉松抱了起来。 孙禄紧跑几步,打开车门蹿了上去,边打火边回过头叫道:“上车!” 第四十三章 血食 我催孙禄开车,他却看着我发愣。 我忍不住皱眉,刚要开口,他却忽然指了指我怀里的肉松。 我怔了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狗找人靠的是闻气味,开车的话狗鼻子就派不上用场了。 我不禁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提议开车的老何,这老家伙净跟着裹乱了。 我忙不迭打开车门,把肉松放了出去,可是这土狗有前劲没后劲,刚才还跑的欢实,现在却原地转悠了两圈,回过头看了看我,只“呜呜”叫了两声便垂下尾巴,没有动地方的意思了。 老何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条普通的土狗,想来它也只是闻到些气味才会追出街口,想要靠它找到徐洁是不大可能的。 “现在怎么办?”我重重的靠进座椅,无力的问。 “我也没办法。”老何苦着脸说。 “你……”我差点没给他一拳。 老何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老天,她可别是去了那儿!” “哪儿?!”我终于忍不住,重重的在驾驶台上砸了一拳。 老何沉着脸看了我一眼,伸手打开了车门:“大宝,你跟我去拿点东西。” 要不是孙屠子拉着,我真会忍不住冲下去给这老头来个绊子把他撂地上,然后再狠狠给他几脚。 这些所谓的能人高人都他妈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能耐怎么样不知道,装神弄鬼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窦大宝跟着老何走进了小街,大约过了十分钟,两人再出来的时候,窦大宝怀里抱着个老旧的帆布旅行袋,而老何肩上则挎了个现在很少见的褡裢。 我强忍着没有张嘴去问,没想到老何上车后却对我说:“你下车。” “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老何也不动怒,只是面沉似水的重复了两个字:“下车!” “你……” “没时间了!你不想她魂飞湮灭就下车!” “祸祸,先下车。”孙禄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窦大宝也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瞪了老何一眼,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天空开始飘落细雨,我愣愣的站在街口,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我突然有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悲凉。 “呜呜……” 肉松蹭了蹭我的裤腿,抬头看着我,狗眼里似乎也透着憋屈。 “妈的!”我终于是憋不住胸口的那股气,咬着牙骂了一句,朝着车开走的方向跑去。 ‘11路’哪能追上汽车,我只是纯粹的想要发泄压抑的情绪。 正当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掏出来一看,是孙屠子发来的一条微信,点开了,是一段长达两分钟的录音。 我连忙按下播放,就听里面传来孙屠子的声音: “老爷子,你不说去哪儿,我怎么开?” “照直开。”老何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深沉。 紧接着,是窦大宝的声音:“老头儿,你那布袋里又是八卦镜又是桃木剑的,你到底想干嘛?” “你该不会想杀徐洁吧?”孙禄有些惊恐的问。 短暂的沉默过后,老何缓缓说道:“如果那孩子真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我也只能……唉……” 孙禄:“前面路口往哪边转?要是再直走就快出北城了。” 老何:“直走!” “你就不能明说去哪儿吗?你还怕我当着你的面给祸祸打电话怎么地?”孙禄有些不耐烦道。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老何终于说出了要去的地方…… “老何要杀徐洁……”我头嗡一下就懵了。 想到老何那个鼓鼓囊囊的褡裢和窦大宝抱着的帆布袋,我蓦地回过神来,抬眼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开来,猛地一个箭步拦了上去。 …… 车停在一栋建筑的大门外,我抽出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递给司机。 “不用了,不用了,谁还没个着急的时候,何况是生孩子这样的大事。我就是快让你给吓死了……” 我冲司机抱歉的笑笑,还是把钱丢在了副驾驶座上,拉开中门走了下去。 面包车开走的时候隐约就听见司机说:“神经病,没见过老婆生孩子还带条狗来的。” 看着大门口‘妇幼保健院’几个大字,我拿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手有些哆嗦的点着火,深吸了一口,把烟掐断,朝着一旁的侧门走去。 绕过还没睡醒的保安,来到门诊楼一边的绿化带里,我忍不住又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斜眼看着脚边的肉松。 “单身狗,如果……如果女骗子真的忍不住吃了血食,我该怎么办?” “呜呜……” “你是说让我放过她?”我恍然的摇了摇头,“不行啊,每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何况那些刚出生的宝宝。” “呜……” “杀了她?我做不到……” 我看了看表,凌晨五点四十。 我又狠吸了口烟,猛地把烟一甩,“也是个没主见的单身狗,在这里等着你老子我!” 走进门诊大厅,盯着墙上的区域指示牌仔细看了看,又看看四周围,径直朝着后楼走去。 和其它医院的住院楼不同,一进侧门,便时不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甚至偶尔还能听到父母轻声哄宝宝的声音。 我沿着走廊,逐间病房走过,快到大门正厅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的侧身贴到一间病房门口,偷眼看去,就见老何和孙屠子、窦大宝快步从大门走了进来。 三人仿佛如临大敌,神情都十分的凝重,窦大宝的怀里还抱着那个看上去很沉重的帆布袋,老何的一只手却是插在胸前的褡裢里。 等三人走过,我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斜眼间,就见老何和窦大宝正走进一部电梯。 我朝大门外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拿出了手机。 旁边冷不防伸出一只手把手机抢了过去,孙屠子从暗处闪身出来,盯着我低声问:“你干什么?想打给医院?让保安把我们赶出去?” 见我不说话,他把我推到一边,“徐祸,你听着。我现在后悔给你发信息了,这件事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徐洁可能出状况了,她可能失控了。如果她真来了这儿,那就是为了吃血食。那可是活生生的孩子。” “哥们儿,我什么都挺你,但这件事不行。如果徐洁真的害了人命、害了小孩儿的命,我一定帮老何杀了她。” 孙禄搭住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你好自为之。” 说完,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转身进了楼梯间。 我划亮屏幕,翻开拨号页面,迟疑了良久,还是关掉屏幕把手机收了起来。 快步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从楼梯间探出头就见老何和窦大宝正像医生寻房似的,轻手轻脚的透过病房门上的探视窗逐间查看。 我暗暗叹了口气,缩回身朝着楼上走去。 一直走上六楼,才又沿着走廊来到另一边的楼梯间。 刚要开门,门从里边打开,孙禄闪身走了出来。 两人一照面,都是一愣。 孙禄摇了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是该回去……” 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我喃喃说了一句,再不犹豫,推开门朝楼下走去。 就在快要下到三楼的时候,忽然,下方传来“吱呀”一下轻响。 我本能的停住脚步,侧着身偷眼看向楼下,就见楼梯间的门打开了一道缝,一个身材瘦小,却裹了件黑雨衣的身影闪了出来,低着头快步朝楼下走去。 徐洁! 她真的来了这儿! 刹那间,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反应过来,急忙向着楼下追去…… 第四十四章 阴阳殊途? 怕被老何等人听见,我也不敢喊,只是加快脚步一路追赶。 追到一楼,追出侧门,就见‘黑雨衣’飞快的跑进了前边的门诊大楼。 跟着跑进门诊楼,却不见了‘黑雨衣’的身影。 我是真急了,那雨衣里好像鼓鼓囊囊的,难道徐洁真从后边抱了个孩子出来? 妈的,不管了! 之前我还在纠结,找到徐洁后该怎么办。 可是当我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时就有了答案。 这个世界没有圣人,我能做的就是尽量阻止一些我不愿看到的事发生。可是某些事一旦发生了,我要做的就只是和我在乎的人一起面对。 想到这里,我没再犹豫,快步朝着另一端走去。 走出门诊楼,来到绿化带附近,刚要招呼肉松离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单身狗耳朵贼的很,平常听到我的脚步声早就颠颠儿的跑出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反应这么迟钝? 我下意识的放轻脚步朝前走了几步,却见肉松趴在草丛里,后背绷紧的盯着一个方向。 顺势一看,我浑身就是一哆嗦。 草丛深处,一棵芭蕉树的后面,竟似乎蹲着个人影。 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迈步走了过去。 我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甚至还故意加重了步伐,但那人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一直低着头蹲在那里。 靠近些,看清那人的穿着和背影,我不由自主的心狂跳起来。 那人的身材很瘦小,却裹着一件肥大的黑色雨衣。 她就那么背靠着芭蕉树,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啃咬咀嚼的声音。 “徐洁。”我颤声喊了一声。 那人的身子明显一震,下一秒钟,猛地跳起来向前跑去。 我拔脚就追,但那人没跑出几步,脚下就像是被绊到了似的,一下扑倒在了草丛里。 “你没事吧?” 我急着过去,想把她扶起来。 可是手还没碰到她的身子,她就猛然把头转了过来。 看到女人惨淡的眼眸和染满鲜血的嘴,我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肉松猛然蹿了过来,拦在我身前,身体紧绷,朝着女人“呜呜”的低吠。 我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 肉松跟徐洁,比跟我还要亲,它怎么可能向徐洁发出这种威胁的叫声? 见女人又想逃走,我顾不得爬起来,纵身扑了过去,猛地将她压在身下,一把扯掉她的雨帽,将她的脸扳了过来。 看清女人的样子,我不禁脱口低呼:“怎么是你?” 这个满嘴鲜血的‘黑雨衣’竟不是徐洁,而是夺了萧静身子的萧雨! 见她手里还紧握着一团血肉,我头皮一阵发麻,“你把婴儿当血食?!” 萧雨惶然的拼命摇头:“没有……我没有!我是人……我是人!” “你手里是什么?” “不是孩子……是……是胎盘……”萧雨眼泪滚滚流落,委屈的哭道:“我是人……我不会吃人的……可我受不了了,我快撑不住了。我不想死,不想害人……” “胎盘……” 我本来对萧雨绝无好感,特别是经过大双的事以后,我曾对自己说过,如果再遇上这个女人,一定先将她的魂魄从肉身中驱逐出来,哪怕是让她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再见到她时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看着她泪湿的眼眸,听着她委屈的哭诉,在我眼中,她的脸孔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模样…… 我爬起身,把她拉起来,替她抹掉嘴边的血。 “撑不住就不要撑了,这身子本来就不属于你。” 萧雨怔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恐慌的神色,甩开我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和耀双在一起……”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的事大双都跟我说了。可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他?” 我把大双去阴阳驿站的事说了出来。 “如果我不是驿站老板,那一次他已经死了。” 萧雨怔怔的看了我一阵,眼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哭道: “我该怎么做啊……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 “每个人都想有人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可路是自己的,到头来……还是要自己选择。” 我心里一阵发苦,涩声道:“十分钟以前,我以为你是另外一个人。我做了决定,就算她拿孩子当血食,我宁愿万劫不复,还是会和她在一起。那是我的选择。现在,我要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才能决定是帮你,还是,杀了你……你不是她。” 萧雨蹲在雨里怔怔的看了我一阵,手一松,那块已经被雨水冲的有些发白的肉块掉在了地上。 她站起身,掠了下凌乱的发丝,“你说的对,我不该这么自私的,我早就死了,这身体不是我的。” 我默然不语。 “你能不能替我告诉耀双,就说我……” “不能!”我打断她。 我本来还想说些阴阳殊途的屁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萧雨拭了拭眼角,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多照顾耀双。他一直跟我说,你是他最佩服的老大。” …… 见到三个熟悉的身影从门诊大楼走出来,我掐了烟,大步走了过去。 双方一照面,老何猛地一怔,随即狠狠朝着窦大宝和孙屠子瞪了一眼。 “小包租婆应该来过了。我相信她不会害人,更不会害刚出生的宝宝。” 窦大宝骨碌着眼珠看了看老何,低声说:“但是听值班的护士说,有一家人家要求保留的胎盘不见了,可能是小包租婆……” “不是她。” 我盯着老何看了一阵,朝绿化丛指了指,对孙禄说:“屠子,去把人背出来,送医院。” 萧静的肉身被抱上车,从再见面就没开过口的老何忽然扭过脸对我说: “我已经竭尽所能想要保住小雨那孩子了,可是有人为了利用她,不光重新炼尸,还对她用了炼魂术。我用尽方法,还是没能替她解术。” 老何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相信你一定会比我先找到她,可我要告诉你,她已经不是她了。” 我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孙禄从驾驶座探出头:“上车说吧!总得先把这个新‘植物’送医院吧?”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你们走吧,我打车。对了屠子,我身上没钱了……” 临上车前,老何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目送车子离去,我拦了辆出租,上了车,司机问我去哪儿。 我想了好一阵才说:“回家。” 车停在董家庄的村口,天已经大亮。 “小福,你咋回来了?” “福安哥,中午来我家吃饭啊!” …… 虽然一夜没睡,可我没有丝毫困意。 沿路和乡邻打过招呼,直接去三爷爷家,跟老爷子边聊日常边就着疙瘩汤吃了两个烙饼卷炒鸡蛋。 回到家,我先把院子收拾了一下。 感觉有些困了,就想回屋。 这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季雅云打来的。 我点了接听,然后立马对着话筒说:“你老板烦着呢,找我干嘛?” 对方窒了窒,然后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福,是我。你在哪儿呢?吃早饭了没?” “哦,我……在家呢。” 挂了电话,我坐在堂屋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瞌睡差点从椅子里栽到地上,我才甩了甩头,抬手看了看表,起身朝里屋走去。 刚到门口,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冷的像冰一样的声音:“你是谁?” 第四十五章 蛊 问话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此刻她就坐在我的床上,目光阴冷的看着我。 看到这人,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徐洁!” 我怎么也没想到,苦苦寻找的人,居然会在我的家里。 “徐洁?那是谁?”徐洁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你又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 想起老何的话,我心一阵下沉,快步走了过去,小心的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徐洁黑葡萄似的眼睛缓缓转了转,用不确定的口气说出三个字:“毛小雨。” 我不禁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谁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 老何说她是被人施了炼魂术,如果不是我阴差阳错把她从杜路明的大屋带回来,恐怕她现在已经成了没有自我意识,受人摆布的傀儡了。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还是失去了一些记忆。 “无所谓…无所谓,人没事就好。”我嘴里说着,习惯性的就去拉她的手。 哪知道还没碰到她的手背,她就猛地抬起手,用力在我胸前推了一把,“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下,我被推的连着退了五六步,后背猛地撞在了墙上。 “我去……咳咳……咳咳咳……你怎么这么大劲儿啊……咳咳……”我只觉得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眼前的‘女骗子’是和山灵髦一样超乎寻常的存在。 认识到这一点,我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妈耶,得亏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没得罪她。随手一推我就快‘起飞’了,这要是给我来一巴掌…… 卧槽! 我猛然想起了我从医院搬出去前,死在太平间里的护工老马。 当时我跟老教授说老马是被一巴掌忽死的,那多少还有点无奈的调侃成分,现在看来,那一点都不可笑,老马应该就是被徐洁一巴掌给忽死的。 我越想心里越发毛,我尼玛那段时间根本就是和一个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人命的女怪兽在一起生活,可我特么不是奥特曼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怎么来这儿了?”我几乎是和徐洁同时问出口。 我告诉过她董家庄是我的老家,可我从来没带她来过这里,她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 “我为什么来这里……” 徐洁再次露出茫然的神色,眼波流转的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表情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片刻,她扶住额头,秀眉紧锁的喃喃道:“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要想了!”见她神情痛苦,我连忙说。 想要上前安慰她,她神色陡然一冷,又伸手向我胸前推来。 我吓了一跳,本能的抬手去挡。 就听“啪”的一声,我手腕上的手表竟被她硬生生拍碎了表盘,表带也崩断了。 手表掉落的同时,我又一次撞到了墙上。 “我去,能不能别这么暴力啊?”我死的心都有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徐洁突然站了起来,阴沉着脸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头皮不由得一阵发紧,却见她蹲下身,把表捡了起来。 看到已经没可能再修复的手表,我苦笑:“你本来也有一块和这块一样的表,呵呵,不过,看来这款表和咱俩都不对板。” 我甩了甩被震麻的左手,直了直腰,却忽然觉得胸口湿乎乎的。 低头一看,左胸的衬衫竟然红了一大片。 怎么会这样? 只是被推了两下,怎么会流血的? 我想解开衬衫看是怎么个情况,可手刚抬起一半,心口就猛地一麻。 麻痹感迅速的蔓延到了全身,整个人竟不能动了。 就在我顺着墙根瘫软的滑座在地上的一瞬间,徐洁的脸色忽然变了。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快速的充血,竟然变成了血红色!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完了,她到底还是丧失了意识。 见她面色狰狞的向我走来,我一阵绝望,最后盯着她熟悉的脸庞看了一阵,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惊慌的呼喊:“小福,你在哪儿?” 我猛一激灵睁开了眼,“别进来!” 那个女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这里? 她来了,那桑岚和季雅云她们…… 看着停下脚步的徐洁,我急着想要爬起来,可身子却被那股莫名的麻木彻底侵袭,根本就不能动弹。 “小福!” “徐祸!” 当那个女人和桑岚双双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可就在徐洁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间,两人竟同时眼睛一翻,直挺挺的向地上倒去。 “妈!”桑岚和随后进来的桑岚父亲赶忙扶住了那个女人。 徐洁则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徐祸!你怎么样?”季雅云快步走过来扶住我。 我只觉得全身麻痹,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季雅云看了看我的胸口,突然扯开了我的衬衫,拿出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子,把一些绿色的粉末洒在了我胸前。 也不知道那粉末是什么东西,一接触到皮肤,竟像是活了似的,直往皮肉里钻。 胸口麻痒的同时,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 我被这臭味熏得脑仁发疼,忍不住张嘴“哇”的吐了出来。 直到吐的只剩酸水,才感觉胃里稍微舒服了些,奇怪的是发麻的身体竟随着呕吐恢复了正常。 低头看向胸口,那些洒上去的粉末居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心口的位置有一片婴儿拳头大小的浮皮,就好像是水泡被挤破了一样。 “这瓶子里是什么?”我问季雅云。 “是唐丰收给的蛊药。” “蛊药?” 季雅云点了点头。 见徐洁还躺在地上,我也顾不上问她是怎么回事了,爬起身过去把徐洁抱到了床上。 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我稍稍松了口气。 再看同样被抱到床上的那个女人,只是脸色蜡黄,呼吸倒是平稳,就像是重病后睡着了一样。 看着床上并排躺着的两个女人,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这一连串的突变却让我一时间捕捉不到方向。 “徐祸祸呢?他没事吧?”潘颖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人跟着跑了进来。 她像是被眼前的情景给弄懵了,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跳着脚的大喊:“快把茹姨抱走!快把茹姨抱走!” 所有人都是一愣。 再次看向床上的两人,我猛地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中了半鬼降,是不能接触阴魂死尸的,而徐洁是…… 想到关键,我一下子慌了。 桑岚的父亲也反应过来,急着把女人抱了出去。 我看了徐洁一眼,咬了咬牙,跟着来到外屋。 “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我问季雅云。 “唐丰收说他已经没能力再帮茹姐了,我只能带她来找你。” 季雅云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唐丰收连夜配了蛊药,让我给你送来。” “唐丰收让你给我送药?” 季雅云点点头,“他帮茹姐解降用的是五毒蛊虫,他没想到你的血阴气那么重,会令五毒互相吞噬,最后活下来的蜈蚣蛊钻到了你身体里。” 想到当时从碗里飞出的那道红影,我头皮一阵发麻。 低头一看,心口那层水泡似的浮皮竟已经干瘪脱落,但那个位置竟又鼓起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粉红色疙瘩。 蛊…… 原来唐丰收不光是神调门的高手,还懂蛊术。降头本就是源自蛊术,难怪他会一眼就看出董亚茹中了降头呢。 见那个女人再度昏迷不醒,我脑子里就像塞了团乱麻一样混乱。 突然间,我想到一个人,连忙从兜里拿出了手机,给那人打了过去。 听我把董亚茹中了半鬼降的事一说,那人问:“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犹豫了一下,说:“她是我母亲。” 挂了电话,我朝里屋看了一眼,拿出纸笔写了个地址和电话。 我把地址交给桑岚的父亲,“你们去这里,找一个叫王希真的人,他应该有办法帮你们。” 这个时候我能想到的,也只有王希真了。 他或许不懂降头,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有办法帮董亚茹解降,只是在电话里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答应帮忙绝不是义务的。 第四十六章 董家庄的日子 桑岚一家离开后,我想了想,还是给老何打了个电话。 老头虽然神神叨叨的,却是有真本事的,徐洁的事也只能找他帮忙了。 听我说徐洁自己跑来了我家,老何居然并不意外,反倒嘬着牙说,他怎么就没想到,一开始就应该把徐洁送来我家来才对。 听他解释才知道,尸本趋阴,我在董家庄住了近二十年,家里这块地早被养成阴地了。所以徐洁才会跑来这里。 我说了徐洁‘尸变’的事。 老何沉默了一阵,忽然问了我一句:“她既然失去本性了,你怎么还活着?” 我愣了愣,想了想,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老何听完,忽然“哎呀”一声怪叫。 我吓了一跳,忙问他是怎么回事。 老何却喜滋滋的说,他虽然不懂降头,但却听说过半鬼降。 中了半鬼降的人,逢尸便会吸收尸气,逢鬼就会吸取阴气鬼魄。 徐洁被重新炼尸炼魂,失去了本来的意识,却保留了凶性。 想来是她和中了半鬼降的人一照面,凶性被董亚茹吸取了,所以才没有大开杀戒。 弄清了原委,我却轻松不起来,“吸收了凶性的人会怎么样?” 开玩笑,无论我承不承认,那个中了半鬼降的人都是我妈。 老何嘿嘿一笑,“她只是个普通人,再凶又能怎么样?上了天也只能对她老公逞凶霸道,你又担心什么?” 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老家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过老何最后说的话却让我有些没底起来,他说他现在让窦大宝给我送一样东西过来,还说不管我把徐洁带去哪儿,都要带上那样东西。 这让我感觉,老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他似乎还有什么事刻意瞒着我。 窦大宝送来的是先前去医院时,他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帆布旅行袋。 打开了一看,里面竟然是和徐洁一起被我从大屋带出来的那尊铁佛。 窦大宝说,老何已经把铁佛里月月的魂魄超度了,来之前特意让他嘱咐我,无论徐洁到哪儿,都要把铁佛带上。 我已经习惯了老何的故弄玄虚,也就懒得多想。 徐洁怎么说都是老家伙的便宜‘外甥女’,直觉告诉我,如果徐洁没有丧失本性,老家伙是不会害她的。 窦大宝走后,回到屋里,我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人百感交集。 女骗子啊女骗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这一次,不管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连着折腾了这两天,我终于撑不住了,躺在徐洁身边,默默的看了她一阵,眼皮渐渐发沉,意识也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有很多人在一旁说话。 仔细一听,却像是一大堆的男女在念诵经文。可无论我怎么支起耳朵,也听不清楚经文的内容。 感觉声音越来越大,周围人越来越多,我就想要睁开眼。 哪怕是做梦,也得看清楚梦见了什么不是? 可当我竭力张开沉重的眼皮,就见黑暗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近距离的看着我。 “你是谁?” 听到对方问,我猛地反应过来。 诵经声消失了,我现在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天已经黑了,而躺在我身边,向我问话的人,是徐洁。 “傻瓜,睡迷糊了吧?除了你男人,你还能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 “我男人?” “嗯。”我试探着往她身边靠了靠,见她没动手的意思才稍稍放心,轻声说:“你以前叫毛小雨,跟我在一起后,你就改名叫徐洁了。” “毛小雨……徐洁……我为什么要改名字?”徐洁有些茫然的问。 “因为我叫徐祸啊,嫁夫从夫,你得改用我的姓。” 我边说边又朝她靠了靠,试探着去拉她的手,却摸到她手里抓着一件冰凉的东西。 我愣了愣,随手打开灯,才看清她手里的是我那块手表。 “这块表是我的。”我看了她一眼,从床角拿过背包,拉开拉锁,从包里拿出一个装手表的盒子,“这块才是你的。” 徐洁也坐了起来,看了看盒子里的手表,疑惑的问:“怎么会坏掉的?” 我叹了口气,让她把两块表都放进盒子里才说: “这个牌子的表号称是最结实的,当初买这两块表的时候,你就说如果有一天两块表都坏了,你就跟我那个那个。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没想到你来真的。来真的就来真的吧,你倒好,先把自己的表弄坏了,今天又把我的表给砸了。想做羞羞的事你直说就好了,何必糟蹋东西呢?” 我边说边把盒子塞进包里,试着去搭她的肩膀。 手刚搭上她瘦削圆润的肩膀,便被一只手按住了。 我心一哆嗦,“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徐洁按着我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在骗我。” “谁说的,我骗谁都不会骗你。”我硬着头皮说。 “你就是在骗我。我叫毛小雨,我认识你,可我想不起来我在哪里和你认识的。” “在哪里认识的不重要,能睡在一张床上就是缘分。” 徐洁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在灯下对视。 正当我的手都有点麻了的时候,她忽然松开手,靠在了我怀里,梦呓般的说道: “我想不起来你是谁,可我感觉和你在一起心里很踏实。我们应该在一起过。” 我鼻子一酸,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傻瓜,我们何止在一起过,我找你很久了。别再离开我了,我会撑不住的。想不起来我是谁没关系,从明天开始,我慢慢告诉你。” 徐洁在我怀中轻轻点了点头,“也告诉我,我是谁。不要骗我。” “好吧,我承认刚才说的有点不尽不实,可那是为了拉近距离。不过有件事我真没说谎,那就是你真的说过,如果两块表都坏了,你就和我那个那个。” 我在她后背轻轻摩挲着,用下巴顶开她的额头,嘴唇缓缓向下寻觅。 徐洁竟没有丝毫的反抗,反而很主动的……把灯给关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和徐洁都住在董家庄的老房子里。 村里的乡邻也都知道,大祸害有女朋友了。 我是真想一直就这么留在村里,就像当年的段乘风和娟子一样,和徐洁一起厮守到老。 可随着右手的痊愈,一个电话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电话是王希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的很急切,让我无论在哪儿,都尽快赶去他家。 尽管我对这个人不感冒,但是我先求他帮忙的,他让我过去,我必须得去。 最主要的还是,之前季雅云在电话里说,那个女人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但要彻底解除半鬼降,却不是王希真能做到的。 当天我就和徐洁收拾东西坐车回了平古。 打车到了城河街,刚下车,就见街口的一家丧葬铺子里,一男一女正斜眼看着我。 “大胡子……他是大宝。”徐洁指了指窦大宝,转眼看向我。 我笑着点点头。 “这个大背头……是潘潘?” 我又点了点头。 本来还一脸古怪表情的窦大宝和潘颖对视了一眼,顿时都对她来了兴趣。 两人连铺子也不管了,直接追着我跟徐洁跑到了我家。 一个多月没回家,一进门,就先吓了一跳。 一楼货架的旁边,竟然多了一个神龛。 神龛的上面,堂而皇之的供奉着一个梳着大背头的泥娃娃。 看到这个泥娃娃,我才想起了茶茶。 潘颖恭恭敬敬的给泥娃娃上了香,才小心的问我,有没有见到茶茶在里面?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自从在苏州茶茶在我梦里出现那次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小家伙。 事后想来,原先的泥娃娃被毁的确有些蹊跷。回想起来,倒真像是潘颖说的那样,泥娃娃是被雷劈毁的。 可茶茶是没有恶念的灵鬼,又怎么会遭雷劈呢? 见潘颖神情有些黯然,我指着神龛上的泥娃娃说:“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这个发型啊?兴许茶茶顶讨厌的就是大背头呢?” 潘颖白了我一眼,“才不会。” 我没在家多待,领着徐洁楼上楼下看了一遍,然后就让窦大宝他俩陪着徐洁,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南关街。 到了王希真家里,他竟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一见我就迎上来,有些兴奋的说:“这次你母亲的降头可以解了。” “真的?” 王希真点点头,“先前我跟你说的滇南的那位师傅来了,他一定有办法帮你妈解降,所以我才急着让你过来。” 说着,他就伸手来搭我的肩膀。 这本来是个表示亲近的动作,可是没想到他的手刚一伸过来,我就浑身一震,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王希真一愣。 “没什么。”我恍然的摇了摇头,事实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躲开他的手。 王希真也没介意,只问了一句就急着招呼我进屋。 桑岚一家人都在。 一段时间不见,那个女人倒是丰润了些,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然而没等我和桑岚等人说话,里屋忽然传来一个听上去很是平淡,却让人感觉十分别扭的声音: “王施主,想不到你这位朋友,竟然也是蛊门中人,呵呵呵,真是失礼了。” 说话间,屋里竟走出一个穿着葛黄色僧袍的胖和尚。 一看到这和尚,我浑身没来由的一紧,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和尚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然后才拉着长音说:“贫僧法号静海,敢问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第四十七章 静海和尚 我没想到王希真说的‘那位师傅’居然会是个和尚。见到他本人以后才知道,他的声音别扭在哪儿了。 别扭的何止是声音,这个自称静海的和尚简直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透着妖异。 静海和尚个头不高,白白胖胖的,身形倒是和高战有点像。 我很难从他的样貌判断他大概的年纪,只能说可能是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的样子。 不光年纪难判断,我甚至都没办法分辨他到底是男是女。 胖胖的圆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胡子茬,一双眼睛又细又长,随着偶尔的眨动,时不时透出一丝精锐的光芒。 关键是他那张嘴,嘴很小,嘴唇比一般的女人还薄,而且比涂了口红的女人还要红艳。 他自称贫僧,那自然应该是男的,然而看着这个静海和尚,我就感觉像是古装电影里的太监走到现实中来了一样。 看着静海和尚,我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两个字——妖僧! 桑岚她们似乎也是才见到静海,本来是准备起身见礼的,现在都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静海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我。 我反应过来,双手合十向他欠了欠身:“大师你好,我姓徐,叫徐祸。” 静海笑着点点头,却又拉着长音问:“徐施主蛊术如此高明,敢问尊师是哪位?” 听着他不男不女的腔调,我鸡皮疙瘩直往下掉,强忍着没有把厌恶流于表面:“大师,我只是个阴倌,不会蛊术。” 静海稀疏的眉毛猛然一皱,但随即又呵呵一笑,二指并拢点着我说: “你,不老实!” 我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静海却突然转头看向了那个女人,淡淡的说:“她的确是中了半鬼降,下降那人的手法总算还能看得过眼。” 桑岚的父亲忙说:“大师高明,求您救救我爱人,只要您能救她……” 静海摆手打断了他:“别跟我说什么只要能救她,想要你怎么样都行。我虽然是出家人,但也是降头师。记住了,永远不要在降头师面前许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等其他人再开口,静海忽然并拢二指,按在了那个女人的前额上。 我猛一激灵,下意识的就想去把那女人拉开。 刚一迈步,静海就斜眼看向我:“你想干什么?” “大师,您这是……”我向女人扫了一眼。 “你们找我,不就是为了帮她解降吗?” 静海斜视着我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丝狐疑,但他很快就把眼睛闭了起来,手指按着女人的前额,微微偏着头,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缓缓睁开眼,收回手,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被下了如此狠毒的恶降?” “大师,我没得罪谁啊!”女人脸色发白道。 静海摇了摇头,“万事都有因果,如果不是得罪了人,别人怎么会给你下降头呢?你要明白,降头也不是说下就下的,那也是需要成本的。” 听了他最后这两句,我脑门上黑线都下来了。 这和尚虽然妖里妖气,却是满嘴的大白话,怎么连‘成本’都出来了。 静海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哼了一声:“我难道说错了吗?你既然懂蛊术,就应该知道,降头本是源于蛊,不是凭空一抓就能抓来的,也是需要成本的。她中的是半鬼降没错,可给她下降头的人,却是真材实料,足足用了一百个死鬼的骨头做降引。 中了半鬼降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但只要接触到阴魂尸骸,她体内的降头就会发作,半边身体就会生出尸虫。尸虫不会咬她,却会让她的半边身子腐败。她不光见不得人,还会因为身体痒,自己把身体抓破,直到完全腐烂露出里边的骨头。” 话音未落,就见女人两眼一翻,居然活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大师,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又何必吓她呢?”我强压着火气说。 静海翻了个白眼:“出家人不打诳语,难道你还想让我哄骗她说没事?” 等女人被救醒过来,静海缓缓叹了口气,“唉,这得是多大的仇啊,才会下这么重的手。” “大师,怎么样才能救我妈?” 桑岚从刚才就看这和尚不顺眼,这会儿明显是抱不住火了。 静海居然摊了摊手,说:“还能怎么样,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让她再接触阴魂和死尸了。” 他忽然又摇了摇头,“估计那也没用,那人会对她下这么重的手,肯定是有深仇大恨,就算躲在家里不出门,对方多半还是会把鬼魅引上你们家门的。” 见桑岚瞪眼,我急忙拦了她一把。 “大师,难道您也不能解半鬼降?” 静海斜了我一眼:“对方给她下降用了一百个死人的骨头,每一块死人骨头就相当于一个名额。等到她被一百个阴魂或者死尸引发了降头,还能不死的话,半鬼降自然也就解了。”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桑岚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实话。”静海和尚像是没脾气一样,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如果是一般的半鬼降,我当然能帮她解降。可对方下足了血本,我根本没办法通过她的灵识找到下降的降头师。那也就没法子帮她解降。” 桑岚还想再说什么,被我拦住了。 “大师,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解降吗?”我问。 静海眼珠转了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摇了摇头:“施主,有些话何必非要挑明呢?她中的降头虽然不能完全解除,但施主你却有能力在她降头发作时帮她减轻痛苦。等到她遭逢了百鬼百尸,不就没事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回过身对桑岚等人说:“我们走。” 出了门,王希真急着追了出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可静海师傅既然这样说,那他就是真的没法帮你们。” 他顿了顿,抬手想要搭我的胳膊,但手举到一半还是缩了回去,“兄弟,我不会忘了你救过我的命。如果你母亲降头发作,打电话给我。” 他抬起左手虚握了两下,“我虽然不会解降,但是鬼童子可以帮她暂时消除痛苦。” 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我才想起他利用自己的血气把什么鬼童子养在了左手中。 听他语气诚挚,我还是朝他感激的点了点头,“谢谢。”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王希真养在身体里的鬼童子和茶茶本来是连体婴。 现在茶茶不知所踪,那是不是能够利用王希真的鬼童子把茶茶找出来? 我拿起手机,想打给王希真,可想到他现在多半还和静海在一起,还是决定过后再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每天都过的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哪天接到桑岚又或者季雅云的电话,告诉我那个女人又出了事。 好在桑岚一家都对她非常呵护,桑岚和季雅云又有着丰富的‘倒霉经验’,总算是安安稳稳,没再出状况。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大双走到我面前,张了几次嘴,却没说出话。 我暗暗叹了口气,回局里报到已经有段时间了,他也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上了车,刚打着火,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电话是桑岚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她就在那边哭着说:妈出事了! 第四十八章 借尸还魂 “你们不是一直在市里的家里吗,她怎么会出事?” “不是的,妈不见了!” “不见了?” 桑岚急着说,傍晚她和小姨在厨房做饭,一转眼的工夫,她妈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挂了电话,我边往市里开边翻电话簿。 找出郭森的号码,刚要打过去,手机却先震动起来。 打电话来的是马丽,刚接起来,就听她在那头连珠炮似的说: “你现在在哪儿?要是没案子的话就赶紧到市局来。那个谁,你妈,你妈在局里呢,她好像有点不对劲,你赶紧过来看看!” “她在局里?”我有点发懵。 “你赶紧过来吧,我先让她到我办公室待着。” “我马上过来。” 刚要挂电话,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急着对着电话喊: “丽姐!千万别带她去法医室!” 赶到市局,天已经黑透了。 来到刑警队的大办公室,桑岚她们接到电话,已经先赶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家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见那个女人低着头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里,我长松了口气。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我问。 “我和沈晴吃完饭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她站在大门口,我就把她带进来了。” 马丽习惯性的搭住我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问:“你妈叫什么名字?” 不等我回答,她就小声说:“她说她叫徐秋萍。” “什么?”我一下愣了。 季雅云走到我身旁说:“茹姐好像不认识我们了,她一直说自己是徐秋萍。” 我心里一咯噔,蹲到女人面前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异样。 “你没事吧?” “你是什么人?”女人几乎和我同时问道。 她的身子向后缩了缩,像是很怕人一样。 和她四目相对,我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当初在桑岚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但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只觉得她很陌生,和先前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试着问。 “徐秋萍。” “你来公安局干什么?” 女人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小声说:“找人。” “找什么人?” 这次女人却是不再说话了。 马丽把我拉到一边,说从见到她开始,她就已经这样了。 她只说自己叫徐秋萍,来这里是想找人,但问她找什么人,她却怎么都不肯说。 我点点头,回头对桑岚一家说,先带她回去再说。 桑岚的父亲叹息着摇了摇头,“亚茹现在好像完全不认得我们,她不肯跟我们走。” 话音未落,女人突然站了起来,竟走到我身边,低着头,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和马丽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市局。 径直来到后街,老何正靠在藤椅里,一边摇头晃脑的听着收音机里播的评书,一边就着花生米喝小酒。 “你怎么又来了?”老头斜了我一眼。 “何叔,你帮我看看她是怎么回事。”我把女人拉到他面前。 老何醉眼惺忪的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挠了挠没几根的头发,“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根本就不懂降头嘛,你还找我干什么啊?” “不是降头。”我眉心纠成了疙瘩,把发生在女人身上的情形说了一遍。 老何听完,看了看女人,摇摇晃晃的走到一旁,摘下了墙上的八卦镜。 回过头来时,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眼神凌厉的盯着女人,厉声说: “做人和做鬼都不容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离开她的身体,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我点了根烟,没说话。 我也怀疑女人是被鬼附了身,可不光鬼眼看不出什么,鬼爪子没有感觉,就连我故意把一张符箓递给她,她拿在手上也没反应。 来的路上我已经问了她很多问题,可她除了说自己叫徐秋萍,就不肯说别的。 果然,女人就像是没听见老何的话,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言语。 老何冷哼一声,抓起朱砂笔在一张黄纸上运笔如飞的画了一道符。 他把符箓贴在八卦镜反面,猛地抬起手将镜面照向女人,大声道: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太玄三一,守其真形;急急如律令,敕!” 随着一声大喝,八卦镜里竟射出一道白色的光晕,直照在了女人的身上。 女人全身被白光笼罩,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耶?!”老何诧异的向后跳了一跳。 老头的动作滑稽的很,但我实在笑不出来。 老何虽然财迷,但却是三清正宗。手中的八卦镜封存了不知道几代三清前辈的心尖血,绝对是一等一的宝贝。 现在他的法咒显然不起作用,发生在女人身上的情形就更难解释了。 老何又把八卦镜对着女人,偏着头朝镜子里看了看,一把扯下符纸,将八卦镜重又挂回了墙上。 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到柜台后坐了下来,端起酒盅吱溜了一口,咂了咂嘴才抬眼看向我: “我要是没弄错,她这怕是借尸还魂啊。” “借尸还魂?”我一下皱紧了眉头。 老何点点头,“你应该也用法诀符箓试过了吧。现在连灵宝无量诀都没法让她现出真身,那就只能是……她就是她了。” “老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这样的?”桑岚的父亲和桑岚等人都急了。 “她不是中了半鬼降嘛,半鬼降又叫半尸降,她有一半是尸,被借尸还魂有什么稀奇的?”老何揉了揉红通通的酒糟鼻子说道。 “老先生,求你救救我妈吧。”桑岚急的哭了出来。 “不是我不救,是没办法救啊。借尸还魂不是鬼附身,准确来说,那应该算是轮回的一种。轮回了,她就是个正常人,还能杀了她怎么地?” 见桑岚和季雅云都直掉眼泪,桑岚的父亲也是眼圈通红,老何眼珠转了转,说: “其实也不用救。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她本来就中了半鬼降,动不动就会变成半个鬼、半边尸,现在她被借尸还魂,一时半会儿也就不用担心降头发作了啊。” “可我妈没了!”桑岚哭着跺脚。 “谁说你妈没了?”老何小眼一瞪:“这个女人借尸还魂只不过借了她半边身子,你妈魂魄不是还在嘛。” 不光是桑岚她们,就连我都被他这话绕迷糊了。 老何解释说:“现在等同是一个身体、一个灵台内有两个人的魂魄。因为新来的灵识比较清明,所以她才会暂时主导了这具身体。并不是说另外一个就消失了。” 他忽然斜眼看向我,“我要是没记错,她是跟着你进来的吧?你想想看,她如果完全对你没印象,能拉着你一个陌生男人的手吗?” 虽然老何的说法匪夷所思,可现实是我们都不得不接受这个解释。 作为阴倌,借尸还魂的事我虽然没真正见到过,但还是有所了解的。 古往今来都不乏借尸还魂的传说,在近代,台湾省就曾发生过这样一件轰动全球的事件。 说是台湾云林县麦寮乡有一户姓吴的人家,一天早上醒来,丈夫发现妻子昏迷不醒,送去医院没多久妻子就无缘无故离世了。 可是在出殡那天,死者又在众人面前活了过来。但这女人活过来后,却告诉别人,自己是另外一个叫做朱秀华的女人。 后来经过查证,在金门的确有个叫朱秀华的人,在搭乘渔船出海的时候,被海盗给害死了。 当时这件事可谓是轰动了海内外,各国的灵异学家,甚至生物学家都前往台湾访问。 事实证明,的确有很多事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 我们也只能承认,董亚茹中了半鬼降,现在她被借尸还魂,变成了另外一个叫徐秋萍的女人。 只是有一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不肯多说一句话的徐秋萍,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跑到公安局说要找人,但又不肯说要找什么人…… 这个女人的来历似乎不简单啊。 第四十九章 赵奇醒了 自称徐秋萍的女人似乎完全不认得桑岚一家,无论她们说什么,就是不肯搭腔,只是低着头跟在我身边。 我正有些犯愁的时候,瞎子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喂,祸祸,你妈是不是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段四毛告诉你的?” 瞎子含糊的“嗯”了一声,“你把她带回城河街去吧。” “城河街?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 想到我家对岸那块墓地,我直嘬牙花子。就算墓园里的那些人都是寿终正寝的,可单是我家里就有个徐洁,还有五宝伞里那五个超级大鬼呢。 “你觉得我会害你?” 那头的瞎子明显是抽了口烟,‘嘶嘶’的吐着烟气说:“只有回城河街,她才是最安全的。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等见面再说。” 挂了电话,见桑岚一家都在看着我,我苦笑:“还说什么呢,她不肯跟你们回家,只有跟我走了。” 回平古的路上,我还是有些狐疑。 瞎子是绝不会害我的,可段四毛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卜算我的事?而且还算的这么细致…… 回到城河街,那个女人……徐秋萍却仍是不肯离开我身边。 没办法,我只好战战兢兢的把她带回了家里。 好在她和徐洁见面后,身体没有起变化,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真像老何说的,她的半边身子被借尸还魂后,半鬼降暂时失去了效果。 当晚我又向这个自称徐秋萍的女人问了一些问题,她仍然不肯开口。 不过在两人相对的时候,我却渐渐的在她眼睛里看到一丝熟悉。 这让我更加确信老何的话,那个女人还在,我一直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一半。 转过天,到了局里,我找到高战,问他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 高战说没问题,问我要查什么人。 听我只说出一个名字,他皱了皱眉,“没旁的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了,就一个名字。” “大概年纪总知道吧?” 我想了想说:“大约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吧。” 我虽然没见过徐秋萍本来的样子,可是看言语间的神态,她应该是个中年女人。 高战也没问我为什么要查这个女人,当即答应帮我找资料。 刚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手机就震动起来。 电话是郭森打来的。 接起来后他只说了一句话:“马上去市人民医院!” 我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想,可能是市里出了什么要案抽调我过去,当即也没多想,匆匆和高战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开车去了市里。 到了人民医院,我打给郭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起来,直接报了个病房号给我,然后又把电话挂了。 我有点纳闷,在病房? 那就是人没死。 没死人找我来干什么? 关键是两个电话都是没头没尾,这不像是郭大队长的作风啊…… 来到后边的住院楼,一推开病房的门,我整个人就愣住了。 郭森、马丽、沈晴和几个市局熟悉的领导都在。 但是让我发愣的,却是病床上的人。 这个人正斜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杯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和其他人说着什么。 见我进门,他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呵呵,徐主任来了。” 我反应过来,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熟悉的面孔,一时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总算知道郭森为什么会反常了。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病房里的病人,竟然是赵奇! 赵奇‘昏迷’了这么久,乍一醒来,局里的领导前来探望是必然的。 等到局里的领导走后,只剩下我和郭森、马丽、沈晴四个,我才向赵奇问出了我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回来的?” 赵奇怔了怔,眼中露出一抹迷茫,“什么叫怎么回来的?” 我一下愣了。 郭森忽然拉了拉我,示意我去外边说。 “他什么时候醒的?”一出门我就问。 “一大早就醒了。我本来想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的,但是正赶上市局和公路分局的领导去疗养院看他,有些话不方便在电话里说。” 郭森把我拉到楼梯间,递给我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吸了一口问我:“是你把他找回来的?” 我恍然的摇了摇头,点上烟,狠狠的吸了一口。 赵奇回来是好事,可我这心里怎么就感觉不落定呢? 他是在特定的情况下生魂离体的,怎么就忽然回来了呢…… 郭森到底是刑警队长,又对这件事知根知底,轻易就看出了我在想什么。 他抽了口烟,说从赵奇醒来后,他就一直在留意赵奇的言谈举止。 一句话:没毛病,那就是赵奇。 可是,赵奇却说他想不起来他是怎么昏迷的了。 “不是你把他找回来的,那他是怎么回来的?”郭森虽然不懂阴阳事,但还是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我虽然是阴倌,可阴阳事深似海,即便是老何那样的三清正宗,很多事也是解释不清的。 回到病房,见赵奇已经换好了衣服,我和郭森都是一愣。 赵奇看着我抿了抿嘴,低下头边穿鞋边说: “沈晴说小静找到了,我要去看她。” 关于赵奇对萧静的感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自然也没理由阻止。 很多事在意料之外,但也有许多事在意料中。 在疗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的萧静,赵奇一开始还强撑着,可是没多会儿,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到后来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几乎都快哭岔气了。 他哭着说的一句话,估计不光是我,包括郭森、马丽、沈晴,和在场的医疗护工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抱着没有知觉的萧静哭着说:“我想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向高战请了假,一直留在市里,几乎和赵奇形影不离。 我试着问了他很多问题,但就像郭森说的,以前的事他什么都记得,可自从二爷屯那件事发生,到他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却全然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 除了这段经历,赵奇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在疗养院陪了‘昏迷不醒’的萧静两天,他就申请回归工作岗位。 他复职当天,本来说好一帮人晚上一起替他庆祝。可就在下班前,郭森接到一个临市公安局打来,要求协查的电话。 与此同时,我也接到一个电话。 打电话来的人对我来说不算太熟,只能是说见过几次面。 这人就是当初凌红的老公方刚火化那天,我在火葬场见到的赵芳。 我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她的一句话,却让我不得不放弃这晚的聚会。 “喂,徐大师,你还记得林彤吗?她爸和她老公出事了!” 我愣了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当初林彤找我就是她介绍的,而林彤的父亲,正是我的老恩师,林教授。 我问明情况,刚挂了电话,就见郭森快步从办公室出来: “今天晚上不吃饭了!赵奇,立刻跟我去x市!” 马丽显然也已经收到他的电话通知,连衣服都没换就拎着化验箱从后边跑了过来。 跑进大办公区左右看了看,过来一把拉住我:“师弟,老教授出事了,你也一起去吧。” 我点点头,把化验箱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x市和我们所在的城市毗邻,警笛一路爆鸣,一个半小时后,警车开进了x市临湖的一个度假村。 下车后,我提着化验箱,跟在马丽身旁,和郭森、赵奇等人一起来到一栋周围拉着警戒线的别墅门口。 还没进门,就见两个白大褂匆匆抬着一副担架出来。 看到担架上的白布单和布单下明显的凸起,我心就是一沉。 担架经过身边,我刚要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布单下面猛然伸出一只染满了鲜血的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第五十章 剥皮 被这只血手抓住,我浑身的汗毛顿时就竖了起来。 和死尸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诈尸的事我见太多了。可这次被这被单下伸出的血手攥着,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恐怖。 因为,我清晰的感受到,这只手根本没有皮! 然而就在我被这只没有皮的手握住的下一秒钟,被单下头部的位置,竟向上抬了抬,紧跟着,被单下的整个身子也跟着猛烈的抽搐起来! “啊!” 看到这一幕,两个白大褂同时“嗷”的一嗓子尖叫,丢下担架远远的跑开了。 周围的人也都在刹那间本能的躲得远远的。 担架落地,那只手却仍然抓着我不放,被单下的人借着这只手的牵扯力,竟顶着布单坐了起来。 面对如此恐怖的场景,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巴骨直接蹿上了后脑勺,本能的就伸手去包里拿符箓。 可就在我的手碰触到符纸的时候,被单下的人竟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跟着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此刻我离这人最近,所以尽管这人的声音很含糊,我还是听出,他说的是: “小…彤……” 我心猛一哆嗦,很快就感觉不对劲。 握着我的这只手虽然没有皮,但却隐约有着温度。 刚死的人身体还可能保留一定的体温,可死尸又怎么能开口说话呢? 这人没死! 我猛然反应过来,伸出手一把掀开了被单。 伴随着一下难以形容的刺耳声响,被单下的人又发出一声微弱但却让人心肝震颤的惨痛呻`吟,整个人也更加剧烈的抽搐起来。 我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子,但我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掀开被单。 被单下的确是一个人,但这个人却完全没有皮。 从头到脚所有的皮肤都像是被人活活剥掉了一样,就连头发、头皮都没了。 白生生的肉被渗出的血水浸染,这使得他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红白相间的血人。 我后悔不是因为看到了这样一个无皮人,而是刚才我揭开被单那一下实在太莽撞了。 用来临时覆盖尸体的被单和普通的被单不同,上面是一层布,下面却连着一层隔绝血液、气味的塑料布。 先前那层塑料布应该是被血水整个黏在这人身上的,被我用力一揭,和没有皮的身子分离,那种痛楚想想都让人脑仁发麻。 无皮人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我。 和他四目相对,我差点忍不住把头偏到一旁去。 这双没有了上下眼皮的眼睛,满满的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痛苦。 “你……是徐祸……” 这时,无皮人竟然开口了。 他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艰难的说道:“不是岳父……” “你是……朱飞鹏!”我脱口惊呼。 虽然知道出事的是老教授和朱飞鹏,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他的皮看上去像是被活活扒掉的,难道说…… 朱飞鹏猛然间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握着我的手一松,重重的倒回了担架上。 我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查探他的脉搏。 “他没死!快救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大脑都一直处于空白状态,只看到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穿梭,却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徐祸,你没事吧?” 赵奇搭住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我回过神,就见他和马丽等人都在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我。 “出现场的法医呢?”我问了一句。 转眼间,见不远处两个白大褂愣在那里,忍不住冲上前,狠狠一拳打在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下巴上。 “死人和活人都分不清楚?那还做什么法医!” 后来马丽告诉我,这件事真不能怪那两个法医。 当时两个法医仔细验证过,朱飞鹏的确已经死了。 假死现象虽然不常见,但一直都是存在的。而假死状态几乎是不能够用医学方法判定和解释的。 而且以朱飞鹏当时的状况,即便是从专业角度来看,他也没有生还的概率。 只能说,朱飞鹏还能活过来,算是一个奇迹。 郭森了解完情况,走过来说:“根据现场来看,初步判定,凶手是……” 他看了我和马丽一眼,沉声说:“凶手可能是林墨语。” “林教授现在人呢?”我和马丽同时问。 “被暂时羁押起来了。”郭森深吸了口气,“案发时林彤当场晕了过去,现在她和赵芳在医院。赵奇,你和徐祸直接去医院找她们俩了解一下情况,我和马丽跟着去局里看看老教授。” 去医院的路上,赵奇问我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说还不了解具体状况,而且我现在脑子一团糟,哪有什么看法。 赵奇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了窗外。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到了医院,我给赵芳打了个电话。 来到病房,赵芳已经在门外等我们。 “林彤怎么样了?”我问。 “暂时没事了,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现在睡着了。”赵芳的脸色有些煞白,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发抖。 听她把整件事详细的一说,我和赵奇都觉得匪夷所思。 原来自从林彤和朱飞鹏在一起后,她和父亲的关系就一直不怎么好。 想想也是,即便老教授不干涉女儿的感情,但让他接受朱飞鹏这样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婿也不大现实。 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老公,林彤夹在中间自然不会好受。 恰好就快到林教授的生日,所以她就和赵芳、朱飞鹏商量,来度假村帮老教授庆生,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父女、翁婿关系。 按照赵芳的说法,这次的‘度假’其实还是挺成功的。 林教授毕竟年纪大了,就只有林彤这么一个女儿,再加上她和朱飞鹏在一起已经是定局,所以这几天老教授和朱飞鹏的关系也明显有了转变。 可是没想到,今天下午赵芳和林彤去市里拿生日蛋糕,回来后就见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朱飞鹏像个血葫芦一样倒在地上嚎叫着翻滚,而站在一旁的林教授,一手拿着一把厨用尖刀,另一只手里竟然拿着一副血淋淋的人皮! 见到这副情形,林彤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赵芳也是吓得不行,好在她本就是单枪匹马叱咤商界的女强人,有着普通男人都比不上的豪狠,硬是咬着牙把林彤背出了别墅,接着报了警。 赵芳掠了下头发,显得心有余悸,“来了医院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老教授怎么可能会……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 “活剥人皮……”赵奇呲了呲牙,习惯性的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向我。 “我想去局里看看林教授。”我说。 赵奇点点头,两人刚要走,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赵芳脸色一变,急忙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也跟着走进了病房。 林彤仰面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像是瘫痪了一样,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但却哭的撕心裂肺。 说不上怜香惜玉,可看到她这副样子,显然是痛苦到了极致,我也还是忍不住有些替她心疼。 这种情形下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我只能是去叫医生。 可就在我想要转身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了一团血红的事物。 “嘶……”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转回头,却又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到病床边。 见林彤哭的歇斯底里,我心里也不怎么好受,想了想,沉声对她说: “朱飞鹏还活着。” 林彤浑身一震,泪眼转向了我。 “我见过他,他让我告诉你,无论怎么样,他都想你好好活下去。”我不擅长撒谎,但谎言还是脱口而出。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医生和护士匆匆走了进来。 医生帮林彤检查后,还是建议再给她增加一定剂量的镇定药物,这样不至于让她的脑神经受损。 赵芳果断同意。 护士去配药的这段期间,林彤一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嘴唇动了几次,却没说话。 我心里明白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是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却从我的回答或神情中看出‘朱飞鹏还活着’是一个谎言。 病房门再次打开,护士推了一辆小车进来。 见护士给林彤打了针,我和赵奇就想离开。 但就在这时,不经意间目光扫过那辆小推车,我整个人顿时就愣住了。 透过小车上不锈钢消毒盒的折射,我竟然看到病床上的林彤,身上隐约笼罩着一蓬红色的血气! 护士离开,赵奇要拉我走。 我让他等会儿,盯着已经开始昏昏沉沉的林彤看了一阵,从包里拿出一面随身的八卦镜,朝着林彤身上照去。 这八卦镜是我最早做阴倌的时候用的,和老何店里的那面不可同日而语。 镜面照向林彤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反应,可当我转眼看到镜子里的一幕,浑身的汗毛顿时就戗了起来。 镜中的林彤,整个人都被浓重的血气包裹着,以至于她的脸孔都难以辨识。 这诡异的一幕让我猛然想起了不久前才见到的场景,想到了被扒了皮的朱飞鹏…… 第五十一章 剥皮降 镜子里的林彤,就像是整个人沉浸在血海中一样。 如果是以前,我只会觉得诡异。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镜面中的林彤,像极了不久前才见到的朱飞鹏,就好像是被剥掉了周身的皮,泡在了血池里。 “你看出什么了?” “怎么了?” 赵奇和赵芳同时问道。 我想了又想,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一咬牙说:“朱飞鹏的事绝不是意外,林彤可能会和他一样。” “她也会被剥皮?” 赵奇和赵芳都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刚想说我也不能肯定她发生了什么状况,突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见屏幕上显示的是王希真的号码,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电话接通,就听王希真开门见山的说:“我们能不能约个时间见一面,大师有些事要和你谈。” 我说:“我在外地,有案子。”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居然就是静海和尚。 紧接着,就听静海和尚拉着长音说:“你问他,还想不想替那个女人解降了?想的话就让他来见我!” 我心一动,不等王希真开口就说:“我听见了,等这边的案子处理完,我马上联系你。” 尽管董亚茹被‘借尸还魂’,半鬼降暂时不会发作,可那总不是长久之计。听静海的口气,竟似乎是有解降的办法了。 我又和王希真说了两句,刚要挂电话,病床旁床头柜上的一部手机屏幕突然无声的亮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我猛一激灵,急着对王希真说: “先别挂,能不能让大师接一下电话?” 话音刚落,就听静海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得见!” 我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林彤,快步走到窗前,把朱飞鹏被剥皮的事和在林彤身上看到的情形快速的说了一遍。 “什么?你居然看得见?”静海和尚的声音突然抬高,明显是凑到了电话旁边,“你再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虽然他的声音让我极不舒服,可我还是强忍着不适,把通过八卦镜看到的状况又仔细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突然就听静海和尚夸张的“嘿呦”一声,“看来大和尚这趟出山,还是真来对了!” 不等我开口,他就尖声细气的说:“你听着,那一男一女不是遭了天灾,而是人祸!他们是被人下了降头了,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降头!” 我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 “对,是剥皮降!”静海和尚说。 我再次压低了声音:“大师,有什么方法可以替他们解降?” “剥皮不死,那就没事了!” 听了静海和尚的话,我差点没骂街。 这不男不女的老和尚,说的这是人话吗? 静海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在心里骂我,要骂就当面骂出来!徐施主啊,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你没有骗我了,原来你真的不懂蛊术,不懂降头。别怪我没提醒你,既然不懂,那就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啊!” “大师,中降头的人是我朋友。”我沉声说道。 “呵呵,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啊?好,既然不怕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电话那头的静海沉默了片刻,才接着用他那让人过耳不忘的独特声音说道: “要是换了旁人呢,我就懒得再多说了。但既然你能看见降头血气,那贫僧就教你个法子,姑且试一试咯……” 听完静海和尚说的‘法子’,我差点把手伸进电话,隔空抽他几个耳光。 静海似乎又猜到了我的心思,‘哼’了一声,“年轻人,不懂就要学!法子教给你了,用不用就在你了!记住了,一旦不成功,你就跑!死一个和死两个,哪个划算,你自己掂量!” 见我挂了电话,赵芳和赵奇都走了过来。 “降头?你是说彤彤他们中了降头?”赵芳惊恐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那个手机,点亮了屏幕。 未接电话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名字——朱安斌。 如果不是恰巧看到他打来电话,我怎么都不会想到降头上去,更不会想起在电话里向静海问询。 现在的朱安斌可是荫木傀,是刺猬头猜霸的徒弟。 他表面的身份还是朱飞鹏的儿子,而林彤这个‘小妈’,无疑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他要除掉的对象…… “要照这么说,林彤也会被剥皮?”赵奇看了看我,又看看赵芳,“谁会剥她的皮?” “你怎么还不明白,剥皮的根本不是人。”我有些烦躁的说:“就算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她还是会被剥皮。” “那该怎么办?”赵奇神情凝重起来。 赵芳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但神情也满是急切。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对两人说:“想要替她解降,一定要你们两个帮忙……” 听我说完解降的法子,两人的表情都变得很是纠结。 不过没过多久,赵奇就挑着一边的眉毛说:“这个黑锅真的很大,不过有老郭这个‘背锅大王’在,问题应该不大。” 赵芳则看了我一眼,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赵奇也拿出手机,边拨边走了出去。 …… 车停在赵芳临时租来的一栋别墅门口,赵奇把注射了大剂量镇定药物的林彤抱进了别墅。 赵芳侧目看着我说:“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很冷漠,很多事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你好像变了很多。” 我果断说:“林彤是我老恩师的女儿,我不能不管她。就好像她是你朋友,你甘愿为她‘牺牲’一样。” 赵芳脸一红,白了我一眼,抱着肩膀走进了别墅。 客厅里,林彤平躺在临时挪过来的阔大的大理石餐桌上,双眼紧闭,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 “哎,祸祸,你……你……你这法子是不是真管用?”赵奇少有的局促的问我。 “不确定,我只能说尽力。” 我朝他苦笑:“太多事都只能是尽力而为了,对不对?” 回过头,点燃餐桌两头临时准备的两个火盆。 再次转过身,就见赵芳从一旁的房间里缓缓走了过来。 我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把烟丢进火盆里,吐着烟对面前的两人说: “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赵芳盯着我看了一眼,猛地把身上仅有的一条浴巾扯下来丢到了地上。 赵奇目不斜视,可看着我,表情还是有些纠结。 但他也没多犹豫,把唯一的四角裤褪了下来。 我端起桌上一个搪瓷盆,走到赵奇面前,用一个临时制作的简易‘毛刷’蘸着盆里黑红色的液体,在他身前身后写画着。 等沿着他的身体轮廓刷了一圈,急忙指着地上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白床单:“快趴上去,别动,等会儿我拉你。” 赵奇一言不发的走过去,蹲下身看了我一眼,然后整个人趴在了床单上。 我走到赵芳面前,有点不大敢看她。 “快点吧!”赵芳看着我说:“我已经没妹妹了,要是再没了彤彤这个朋友,以后该怎么活啊?” 我看着她剪短的头发,再看看手里的‘毛刷’,默然的点点头,在她光洁的身体上描画起来。 “去趴到那边的床单上,等会儿我抱你起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我把赵奇和赵芳两个人分别从床单上抱到一边。 看了看床单上拓下的黑红色人形印记,揉了揉鼻子,把两张床单分别揉成一团,丢进了两个火盆里。 火焰暴涨的一瞬间,门窗紧闭的客厅里陡然刮起了一阵阴风。 我赶忙拿出八卦镜,循着风势照了过去。 “卧槽!” 看到镜面里的景象,我头皮顿时就快炸开了。 第五十二章 人皮虚影 就在阴风刮来的地方,竟然有一个红色的人形影子,正缓缓的朝着这边飘了过来。 让人感到惊悚的是,那影子并不完全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的形象,而是飘飘忽忽的,看上去就像是一身飘浮在半空的红色衣服。 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副血淋淋的人皮! 人皮像是从头到脚,完完整整的刚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一样,甚至头顶的部位还有着一丛枯黄的头发! 赵奇和赵芳显然没看到这副人皮虚影的到来,但是平地而起的阴风也让两人感受到了不寻常。 见两人都看着我,我示意两人别说话,两手一分,让两人分别站到一个火盆后边。 本来我还觉得静海和尚所谓的破降法门荒诞,一男一女光着身子护法,听着就像是港产限制级电影里的场景。 可眼下的情形,却让我汗毛倒竖,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往外拱。 拓了人形的床单丢进火盆,火焰瞬间暴涨,与此同时,火光竟变成了妖异的红色。 赵奇和赵芳一丝不挂的站在火盆后,被火光映衬,看上去竟和正飘来的人皮虚影有几分相似。 人皮虚影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等到虚影距离临时法台不到五米的时候,我快速的将‘毛刷’蘸了盆子里调和的黑红色液体,朝着虚影就甩了过去! 那虚影本来就只是一副皮囊,眼睛鼻子嘴全都只是空洞。可就在被黑红色的液体甩中的时候,人皮上眼睛部位的两个窟窿里竟猛然爆闪出两点幽异的绿光,与此同时,像是骤然变成实体的人皮虚影猛地加快速度,朝着法台的方向扑了过来! “啊!” 赵芳这会儿显然也已经看到了人皮,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我一个箭步闪到一边,大叫:“把火吹过去!” 赵奇身子一震,第一个缓过神来,鼓着腮帮子吹向面前的火盆。 可他面前的火焰只是稍稍晃动了一下,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赵芳!”我急道:“把火吹过去!” 赵芳终于从惊惶中反应了过来,也朝着火盆吹去。 二赵同时鼓着腮帮子只吹了一下,两个火盆中竟同时射出两道艳红的火线,朝着人皮迎面射了过去。 人皮被火线射中,只一瞬间就“嘭”的一声,化成了一蓬血雾。 与此同时,血雾中竟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随着这声刺耳的惨叫,血雾快速的消散,最终没了形迹。 赵芳惊魂未定道:“刚才那是……” “别说话!”我猛一摆手,举起八卦镜四下照了一圈,没再见到有异状,才暂时松了口气。 “这才刚开始……你们两个站在原地别动,只要一看到‘那东西’出现,就把火吹过去。” 我声音不自觉的发颤,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记得很早以前,还是vcd年代的时候,我在录像厅也看过两部关于降头的电影。 那时我年纪还小,壮着胆子看完,吓得做了个好几个晚上的噩梦。那时只觉得,降头师太妖了,降头太邪了,太特么吓人了。可眼下真正见识到了,才知道‘纯属虚构’四个字的含义。 真正的降头比起电影里的场景,何止恐怖十倍、百倍…… 印证了静海的法子确实有效,我没再犹豫,走到临时法台前,并拢二指在盆里蘸了些黑红色液体,咬着牙摒着气抹在了眼皮上。 闻到刺鼻的腥臭,我差点没吐出来。 别人不知道这盆里是什么,我却是一清二楚。 这按照静海和尚教授,短时间内调配的‘法血’,根本是用人的血浆和尿,还有…… 我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可看到火盆后的两人,硬是咬着牙把一口浊气憋了下去。 二赵一个是刑警队长,一个是女强人,都不是傻子,他们虽然没亲眼看着我调配‘法血’,可未必就闻不出来这里边的猫腻。 两人一个为了个工作,一个为了朋友,都那么豁出去了,我还矫情什么啊。 ‘法血’抹在眼皮上,就见不用通过八卦镜的反射,也能够看到林彤身上包裹的血气。 “艹,还能更邪门儿一点嘛……” 我小声骂了一句,心里却对静海和尚更加的信服。 我又四下扫了一眼,抿了抿嘴唇,开始解林彤的衣服。 赵芳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 我一边脱下林彤的衣服,一边沉声解释说: “我不懂降头,这法子是别人教的。教我破降法门的人说,剥皮降是血降的一种,无论落降还是破降,都必须赤``裸天体。我只想救我老师的女儿,没有亵渎她的意思。” 说着,一咬牙,把林彤身上仅剩的两件贴身衣物剥了下来。 尽管我已经竭力不让自己的目光和林彤的身体接触,可眼角的余光还是瞥到了一些隐秘部位。 这本来是无心的一个举动,但只是这不经意的一眼,却让我在极短的时间内感觉浑身燥热,口干舌燥起来。 我不自主的心跳加速,视线落在林彤成熟的身体上,竟似挪不开了。 “你在干嘛?” 我猛地回过神,转眼看向赵芳,就见她瞪着我,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怒容。 可我的目光根本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而是很快就落到了她同样一丝不挂的身体上。 “徐祸,你没事吧?”赵奇也看出不对劲了。 何止是他看出来了,我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 为什么会这样? 我自问还不会下作到这个地步,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泰迪’了? 我盯着赵芳,感觉浑身都快烧着了,不由自主的朝着她走了过去。 赵芳惊恐的看着我,双手挡在胸前,身体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 “徐祸,你冷静点!救人要紧,林彤是林教授的女儿!” 赵奇的声音像炸雷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借着短暂的清醒垂眼快速的想了想,一咬牙,把舌尖顶进牙关,狠狠的咬了下去。 “你没事吧?” 见我疼的抽气,赵芳也看出我似乎是身不由己。 “没事!” 我含糊的说了一声,强忍着给自己两巴掌的冲动转过了身子。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了。 刚才的举动根本不是我自主的意识,仔细感觉,似乎是身体里有一股近乎饥`渴的力量,在引导着我去靠近面前的女人。 抬眼间,房间的一角又有一个人皮虚影飘了过来,我连忙抓起毛刷,照葫芦画瓢,将法血甩了过去。 “烧了它!” 第二个人皮虚影被烧毁,我心中的悸动竟又开始渐渐不受控制。 好在不等我把心思转到两个女人身上,第三个、第四个人皮虚影接连出现了。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三人都已经驾轻就熟。 可是当第四个虚影被毁,我已经发觉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林彤的身上,我不由自主的把手伸了过去…… “别乱来!” “别!” 赵奇和赵芳同时低呼。 我身子猛一震,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就在赵奇和赵芳出言阻止我的时候,我似乎还听到一个制止的声音。 那声音很稚嫩,而且……好像就在我耳边,不,好像是从我身体里传出来的。 让我停止动作的,不光是二赵和这个身体里传来的声音,还有我胸口突然间如遭重捶般的一下震颤。 “徐祸,快转过身去。”赵芳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敢再看她,也不敢再看林彤,赶忙把有些僵硬的身体转了过去,同时下意识的抬手按住心口。 可就在手心接触到胸前的时候,我竟然摸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 我心里一惊,不等我查看那是什么,又一个人皮虚影出现,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这道虚影比先前的四个明显要快的多,我才将法血甩过去,它就几乎来到了我的面前。 “呼……” 就在千钧一发间,两道火线终于飞射而至,人皮虚影紧贴着我身前化成了血雾。 “徐祸,我好像吹不动火了!”赵奇急着说。 赵芳:“我也是,我用尽力气才勉强吹过去的!还有,这火变色了!” “艹!完犊子了!” 看着火盆中已经渐渐变得正常的火焰,我低声骂了一句,快速的绕到了法台后边。 “刚才你们两个一直在说话,泄了元气,用火烧的法子已经不灵了。” 我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终于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麻痹的,要不是我突然莫名其妙发q,他俩又怎么会…… “现在怎么办?”赵奇问。 “没你们的事儿了,赶紧穿衣服。” “你快看!那东西又来了!”赵芳突然叫道。 我猛地抬起眼,果然,屋子的两角同时出现了两副飘忽在半空的人皮。但这两副人皮已经不再像是虚影,而像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现实中的一样。 这两副人皮比先前五个虚影都要快,一出现便像箭一般的朝法台飞了过来。 想到静海教授的最后一种方法,我连忙端起瓷盆,将法血泼在了林彤的脸上…… 第五十三章 贴加官 法血泼在林彤脸上的同时,我已经拿起了一张黄表纸,朝着她的脸上就贴了下去。 黄纸被法血黏在脸上,两副凌空飞来的人皮在半空明显停顿了一下。 见这个方法有效,我一咬牙,又拿了一张黄纸盖了上去。 眼看人皮的速度慢了下来,却还在缓缓向这边飘来,我拿起第三张黄纸,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在古代有一种杀人的方法,就是把草纸浸湿后一层层覆盖在人的脸上,直到人不能呼吸,被活活憋死。 这种杀人的刑罚叫做‘加官进爵’,也叫‘贴加官’。 现在林彤的脸上满是浓稠的法血,轻薄的黄纸一贴上去,立刻就被血水浸透,紧贴在她的脸上。 这情形就和‘贴加官’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一张两张还能勉强呼吸,再继续贴下去,很难说她会不会憋死。 眼看两副人皮越来越靠近,想起静海和尚的话,我还是硬着头皮把第三张黄纸贴了上去。 黄纸被血水浸透,林彤的身子猛地向上一挺,嘴巴的位置被吸出个明显的凹陷。 “你干什么?!”赵芳急着冲了过来,“你这样会闷死她的!” 我一手拦着她,一手指了指已经停在半空的人皮,低声说: “再等等,等她暂时没了呼吸,下降头的人以为她死了,再把她救活,那样她就不会有事了。” 嘴上这么说,可看着林彤的胸口由剧烈起伏变得渐渐微弱下来,我心里也是越来越没底。 终于,漂浮在空中的人皮渐渐变得虚幻起来。 先是变得如同虚影,接着越来越淡。 见虚影完全消失,我急忙一把将林彤脸上的黄纸扯了下来。 “彤彤!彤彤!”赵芳摇着林彤的身子,都快哭出来了。 我趴在林彤心口听了听,心就是一沉。 换了普通人还可能憋气久一点,可林彤先前本来就受了刺激,又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她如果真就这样死了,我还怎么去见老教授? 当下我拼了命的替林彤做心脏复苏,一下又一下,也不管脸上的汗在额角汇聚,像下雨一样往下淌。 “呃……” 林彤的身子猛一挺,跟着睁开了眼睛。 我长出了口气,刚要擦汗,抬手间,心口猛然传来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 “啊!” 我忍不住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赵奇急着过来扶我。 “别过来!” 我往后缩了缩,低下头,用力扯开了胸襟。 “怎么会这样的?!” 看到我胸前的情形,赵奇和赵芳都大惊失色。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喃喃道,身子忍不住直打颤。 就在我心口的位置,竟然鼓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 更加骇人的是,不光鼓起部位的皮肤变成了深黑色,而且鼓包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拱动。 “芳姐,我这是在哪儿?”林彤总算是醒了过来,坐起身,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问。 赵芳帮她披上衣服,扶她从餐桌上下来,跟她说明了情况。 “降头?我为什么会中降头?”林彤突然瞪大了眼睛,“难道飞鹏也是……” “啊……” 刺痛感再次传来,我忍不住又一声惨叫,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别过来!” 我大声对赵奇说,忍着剧痛勉强撑起身子,硬挪到墙边靠在了墙上。 “是蛊……我中了蛊!” 我终于是想了起来,上次在苏州替董亚茹解降的时候,唐丰收的蛊虫出了异状,蛊虫互相蚕食,最后有一只蛊虫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在涂了季雅云带来的药以后,除了胸口起了个硬币大小不痛不痒的疙瘩,就没再有其它感觉。 我都快把它给忘了。 现在想来,之前我对林彤和赵芳莫名的冲动,多半是身体里的蛊毒在作怪。 “现在怎么办?”赵奇急了,“我送你去医院!” “没用的。是活的,它在往我心脏里钻……” 我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一只多足的虫子正在拼命往我的身体深处钻去,每前进一点,虫足和虫身的刚毛就喇的我痛入骨髓。 感觉疼的魂不附体,我勉强说: “先别管我,先送林彤回医院,七层鬼皮都破了,剥皮降解了,送她回医院休息。” “一起走!”赵奇和赵芳同时道。 “没用的,我中的是蛊,不是旁的!我身体里是……是一条蜈蚣。” “蜈蚣?” 赵奇的脸上突然露出了骇然中带着古怪的表情,“徐祸,那好像不是蜈蚣,是……” 话音未落,屋子的一角突然传来一个冷森的声音: “你果然还没死。” 我猛一激灵,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扶着墙站了起来。 “是你!” 看着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的身影,我和林彤同时脱口道。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男人不着寸缕,头发也被剃光,浑身上下画着诡秘鲜艳的七彩符咒。 尽管他的头皮和脸上也都画着符箓,可我和林彤还是认出,这人居然是朱安斌! 看着从阴暗中走出的妖异男人,林彤终于反应了过来,“是你……是你害飞鹏的!” 朱安斌冷笑不语。 “他是你爸爸!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 林彤歇斯底里的一声哭喊,就要扑过去和他拼命。 “他不是朱安斌!”我急道,“赵奇……” 不等我说完,赵奇已经把林彤硬拦了下来。 “他不是朱安斌……他是荫木傀,是猜霸的徒弟。” 接连的剧痛已经让我感觉麻木,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虚,意识也在恍惚和清醒之间不断挣扎。 “林彤,朱飞鹏真的还没死,你……你不要做傻事。” 我从包里拿出阴阳刀,强撑着走上前,对赵奇说:“我顶着,你带她们走。” 赵奇眼珠转动,看了朱安斌一眼,“你自己小心。” 说着,一把扛起兀自还在挣扎的林彤,拉着赵芳快步向后跑去。 朱安斌似乎没有追赶他们的意思,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嘿嘿一笑:“你小子也是有意思,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你?” 见我警惕的斜眼看着后方,他又是两声阴笑:“你放心,我本来的确是来杀这个女人的,可现在我改主意了。嘿嘿嘿,徐祸……” 他点了点头,“杀了你,可比杀了那个女人好处多太多了。” “呵呵,我又不是唐僧,杀了我,你还能吃了我的肉,长生不老啊?” 我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把反扣在手里的小刀藏在身后,拼命积聚着力气。 “长生不老?我不需要。” 朱安斌依旧满脸笑意,只不过笑容中渐渐透出了几分狂热和残忍,“你这人真的很有意思,杜老板的两个公子,都被你给宰了。而且你还做的那么绝,连转世的机会都没给他们。你给杜老板绝了后,你说,我杀了你,他会不会很感激我?不过说实话,我倒是挺感谢你,杀了杜路明那小子的,我真的很讨厌他,如果不是师父不让,我早就弄死他了!” 杜老板? 我使劲闭了闭眼,“杜汉钟?” 见朱安斌阴笑着不说话,我不禁有些疑惑起来,“杜路明是我杀的没错,怎么是两个……” 话说一半,我猛然醒悟过来。 “那次和桑岚配冥婚……后来在董家庄设下血狱凶煞局的,也是你们的人?” 我记得当时破了血狱凶煞局,三白眼和另外一个人接应飞头僵的时候,那个被飞头僵活活咬死的人,被咬前就叫了一声‘大公子’。 “呵呵,敢情那个脑子和身子分家,还做梦想娶校花的孙子,是杜家的大少爷?” “就是他。” 朱安斌似乎有恃无恐,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最近才听人说的,杜老板最疼的就是他的大儿子,可惜大公子死的早。杜老板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叫桑岚的女人,想借她的肚子让大公子投胎,啧啧,结果却被你给搅合了。” “鬼胎还魂术?”我脑筋儿一蹦。 朱安斌笑笑,算是默认了,“鬼胎还魂毕竟太过逆天,既然不成,那杜老板只有另寻捷径。他选中了董家庄那块‘宝地’,哪知道……哈哈哈,万事俱备,到头来,临门一脚,你却把大公子给灭了。” 我点点头,“不用说,后来医学院的尸体被毁、野老前辈他们被害,也是你们这帮人做的。” “可别瞎说,那时候我可还在棺材板里呢。”朱安斌瘪着嘴摇了摇头,“不过这事儿要说起来,还是跟你脱不了关系。你把人儿子杀的魂飞魄散,人家总要想法子挽回局面。可惜,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能逆天改命的。死了就是死了,再疯狂都是徒劳无功。” “呵呵,原来是这样,什么都是因为我……我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大祸害。”我苦笑。 我没想过很多谜题会在今晚解开,更没想过答案会是这样。 朱安斌哈哈一笑,“行了,我说了这么多,只想让你做个明白鬼。现在,我要不小心杀了你了。” “不小心?”我眉毛一耸。 “对,我只是不小心。” 朱安斌目光骤然一敛,陡然间消失了踪影。 我大惊失色,本能的急向后退,然而这时胸口却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低头一看,我顿时瞪圆了眼睛! 第五十四章 血人 这时我的胸口已经完全麻木了,那个包也鼓胀的更加厉害,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炸开一样。 但让我感觉惊恐的却是,鼓胀的黑色皮肤下面,竟然明显凸出来一张人脸! 那哪儿还是什么鼓包啊,分明就是一层黑皮包裹着一颗婴儿般大小的头颅! 感觉一股阴风刮来,我顾不上惊魂未定,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前方。 一个若有若无的透明身影已经快速的来到了我面前。 我猛一咬牙,挥起小刀就朝着人影刺了过去。 然而当阴阳刀刺入的瞬间,我整个人陷入了无比的恐惧之中。 那感觉绝不像是刺进了实体,但也并非刺空。面前的身影竟像是由无数只看不见的细小虫子凝聚成的一样,刀刺过去,连带手臂都被那些虫子包裹在了里面! 我急着想把手抽回来,但那些‘虫子’的密度似乎骤然增加了几倍,竟然把我握着刀的手紧紧的裹住。 与此同时,本来虚幻透明的影子也变得清晰起来。 依稀可以分辨这人就是朱安斌,可那并不是正常的身影,而像是由无数细小的血粒组成的血人一样,就算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这样一个‘人’也会感觉透入骨髓的麻应。 “嘿嘿嘿……” 听到近在咫尺的狞笑,我心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我才醒悟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面前的朱安斌根本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鬼,甚至于他本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他是荫木傀,更是降头师的徒弟! 我能清楚的看到、清晰的感觉到他在向我靠近。 被密集的虫子包裹的感觉,已经从握刀的手腕蔓延到了大半条手臂。 “你可以去死了!”阴森的声音在我身前响起。 然而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惊愕的‘咦’了一声。 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心口的位置钻了出来。 不等我低头看清状况,就见一个婴儿般大小的红色身影朝着面前的‘血人’扑了过去! 这个半虚幻的身影一下就抱住了‘血人’的头,张开嘴朝着他头顶就咬了下去。 “啊……” 随着一声男人的惨叫,‘血人’快速的向后退去。 但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红人’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又接连在他头上啃了好几口。 本来完整的一个‘人’,竟然硬是被‘小红人’啃出来一个缺口! ‘血人’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听得耳鼓发麻,心肝直颤。 正当我以为朱安斌即将就这么被挂掉的时候,忽然,空气中传来一个刺耳的男人声音。 这个声音大声念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法诀咒语。 下一秒钟,‘血人’骤然现出了朱安斌本来的样子,紧跟着竟凭空消失了。 ‘小红人’像是被闪到了,坠落下来,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因为周身都被一层浓重的血气包裹,我看不清小人儿的样子,却见它摔坐在地上后,竟张开嘴‘哇’的吐了起来。 随着呕吐,围绕着小人儿的血气开始快速的消散。 “你是……” 看到小人儿显露出的身影,我才想起看向自己的胸口,却发现先前的黑色鼓包竟然已经消失了,心口的皮肤变得平滑如初,完全没有任何破损过的痕迹。 “你是茶茶?”我反应过来,走到半虚幻的小女孩儿面前。 看清她面前吐出来的那摊东西,我猛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摊黑色的像是污血一样的东西,而在这摊血水中,竟然有一条食指长短,浑身赤红的蜈蚣在不断的翻滚。 小女孩儿像是吐完后非常疲惫,爬起身,摇摇摆摆的走到我身边,抬头看向我。 她抬起小手指了指血污中已经渐渐没了动静的蜈蚣,用稚嫩漏风的声音说道:“我把大虫子捉出来了。” 我蹲下身,看着这个光着屁股,身形半虚幻的小女孩儿,强忍着想要捏捏她的冲动,“你……你是茶茶?” 我又问了一遍。 虽然没有真正看清过茶茶的样子,可直觉告诉我,这个忽然出现并且救了我的小屁孩儿就是茶茶。 “四(是)我。”小家伙点了点头,竟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一直在我身体里?”我下意识的又朝自己心口看了一眼。 “嘿嘿,大虫子要咬你,我替你把它抓出来了。” 看到已经僵挺的蜈蚣,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虽然说是一早就知道中了蜈蚣蛊,可一想到这样一条狰狞丑陋的虫子一直在我身体里,还是忍不住头皮发炸。 “徐祸!” 听到一声呼唤,抬起头,就见赵奇跑了回来,“你没事吧?” “没事。” 我吐了口气,回过头,却见茶茶已经不见了。 我正奇怪小家伙去哪儿了的时候,就听小家伙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把大虫子带回去吧。” “带回去?带它干嘛?” “它还没有死,它喝了你的血,还吃了那么多小虫子,很有用的。” 小家伙只说虫子有用,却仍和以前一样,很多具体的东西都说不清楚。 我虽然觉得蜈蚣恶心的要命,可茶茶既然这么说了,还是找了个玻璃瓶子把蜈蚣从血泊中挑出来装了进去。 我问赵奇,林彤怎么样了。 赵奇说,他已经把林彤送去了医院,这才回过头来帮忙。 林彤的降头终于解了,因为茶茶的出现,我也有惊无险。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转过天一早,我在招待所还没起床,就接到了马丽的电话。挂了电话,连牙都没顾上刷,套上衣服就匆匆赶去了医院。 来到加护病房外,郭森、马丽和当地公安局的几个人都在。 “老师怎么样了?”我急着问马丽。 马丽揉了揉肿的像桃一样的眼睛,“刚抢救过来,暂时没事了。” 我把她扶到一边坐下,又安慰了她几句,起身走到郭森面前,低声问他具体情况。 郭森还没开口,当地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警察就沉声说:“犯人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在拘留室里把贴身的背心绑在栅栏上,企图上吊自杀。还好发现的早。” 另一个年轻些的警察接口说:“知道畏罪自杀,那他就不是疯子……” “你在说什么?什么畏罪自杀?什么疯子?”我瞪眼看着他。 那警察一愣,随即皱眉,“我说的是事实,他都活剥人皮了,不是疯子变`态是什么?” “放你妈的屁!” 尽管郭森和另外的几个人拉着,我还是给了这个说话不负责的家伙两拳。 也幸亏是我给了他两拳,要不然,已经被激怒的马丽非得和他拼命不可。 赵奇过来后,我让他帮着照看马丽,把郭森叫到外边,边抽烟边把昨晚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剥皮降?”郭森眉心拧成了疙瘩,好半天才问我:“现在林彤怎么样了?” “她暂时应该没事。”我狠抽了口烟,“现在问题是老教授该怎么办?” 郭森对我知根知底,肯定相信我所说的,但那并不意味着就能够帮林教授洗脱罪名。毕竟法律只承认事实证据。 郭森狠抽了一阵烟,把烟一掐,“我去找他们王队说说。” 王队就是之前的那个‘浓眉大眼’,郭森把他和另一个警察叫了出来,直接把我说的跟他俩说了一遍。 王队皱着眉头看着我,好半天都没说话。 另一个警察则很直接的小声说了句:“神经!” 我倒是没什么,为了能帮老恩师,让我进精神病院住半年都行,但接下来这个警察的态度,却激怒了一个绝不好惹的家伙。 第五十五章 直击现场 因为刚才和那个警察动了手,其余当地的警察或多或少都看我有些不顺眼,所以面前这个警察毫不客气的骂我神经,我也没打算跟他计较,毕竟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才能帮林教授洗脱罪名。 可是这警察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先是抖着威风说,别说他林墨语就只是个大学教授了,就算是国家领导犯法,那也得接受法律的制裁,谁也不要妄想钻空子帮他脱罪。 然后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过身边走边用我刚好能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 我顿时血气上涌,他这明显是在针对刚才的事夹私泄愤。 不过我本着解决正事的原则,还是硬把这口气忍下了。 我想了想,对留下来的王队长说:“王队,这件事……” 刚说到这里,就听“卧槽”一声。 我不由得一皱眉,扭过脸却见那个骂人的警察正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样子像是不小心绊了一跤。 我也没当回事,刚想接着说正事,可没等回过脸来,那个警察竟又一次扑倒在了走廊上。 “老傅,你没事吧?”王队问了一句。 “没……没事。” 那警察涨红着脸应了一声,再次爬起来,可是没走出一步,又是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王队觉出不对,连忙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我在这边看着,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被叫做老傅的警察连着摔倒三次,起初我也以为他是突然发了心血管之类的疾病,可第三次我是眼睁睁看着他摔下去的。 这次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一只脚迈出去的时候,另外一只脚却像是被什么拴住似的,并没有跟上去,所以才会失去平衡摔倒。 可走廊上空荡荡的,他脚边上并没有什么东西。 难道是鬼绊脚? “没事,没事。”老傅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推开王队以后,却回过头朝我狠狠瞪了一眼,“我这是让这小子给气着了,要不是一个系统的,我非把这孙子弄进去待几天。” 我本来一只手已经伸进包里了,闻言又抽了出来,冷冷的说: “你现在也可以把我弄进去,但是你再嘴里不干不净,我怕你出不了这家医院!” “徐祸!”郭森拉了我一把。 “你他妈说什么?反了你了!” 老傅也炸毛了,甩开王队,一边怒气冲冲的往回走一边伸手从腰里解下了手铐,“我今天不把你弄进去我就不姓傅!” 话音未落,脚下一个趄趔,再一次的扑向了地面。 好在王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才不至于摔个狗啃屎。 这时,我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奶声奶气口齿漏风的声音: “他想把你弄哪儿去啊?” 茶茶?! 我脑筋儿猛一蹦,看了一眼郭森,小声说:“是你在搞鬼?” “四(是)啊,他凶你,我不喜欢他。”茶茶似乎有点害羞,但说的很直白。 我愣了愣,心念电转间,小声对小家伙说:“茶茶,帮我做件事……” 十分钟以后,老傅终于在王队的搀扶下来到了我面前。 我冷眼看着他,把双手并拢抬到了他面前。 老傅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把手铐朝我手腕上拷来。 “咔咔”两下。 再看所有人,都愕然的看着他。 老傅像是才从梦里醒过来,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发怔。 好半天他才惊恐的看向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只想让你知道,很多事你可以不信,但不代表不存在。”我冷冷道。 开玩笑,茶茶可是灵鬼,像鬼绊脚、鬼遮眼这样的小把戏,对小家伙来说就和普通人打个响指、吹声口哨一样简单。 我从来没想过利用小家伙,但这一次情非得已,也只能破例‘纵鬼行凶’一次了。 王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拿出钥匙替老傅打开了手铐,回过头来说: “就算我们相信世界上有降头,有……可法律只相信证据。你有什么方法能证明,林墨语不是凶手?” 和他目光相对,我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他说的是事实,即便所有人都相信林教授,可法律只相信证据…… 中午马丽不肯去吃饭,我只好留在病房外陪着她。 正当我满脑子想着怎么替老教授翻案的时候,茶茶的声音竟又在我耳边响起:“你不开心啊?” “乖,我想事儿呢。”这会儿我也没心思想小家伙究竟躲在哪儿了。 “想什么事儿啊?” “想……说了你也不明白。” “说说看嘛,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茶茶有些不满的说。 我不禁有些奇怪,小家伙以前没这么多话啊,怎么这次‘回来’,不光主动出手去折腾老傅,还变成小八卦精了呢? 我也是脑子里纠结成乱麻了,见马丽靠在一旁睡着了,就小声把我想的事说了出来。 小家伙听完,好半天没动静。 正当我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耳边却再次传来了稚嫩的声音: “那还不简单,谁不相信,让他们自己看看不就行了。” “自己看?” “对啊!让他们自己看看发生过什么不就行了。” …… 郭森等人回来,我也顾不上吃他们带回来的饭,又把他和王队,还有那个老傅拉到了外边…… “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王队和老傅对视一眼,转过头盯着我,“你是说,你可以用降头术让我们看到案发时的情景?” 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王队,傅警官,早上我对那位同事动手、还有对傅警官你……那都是我不对,我道歉。我并不是说想替有罪的人洗脱罪名,只是……只是你们想想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把另一个快七十的老人的皮给剥了!这难道不……再说了,他的动机是什么?没有精神病史、没有杀人动机,甚至作案手法普通的年轻人都做不到,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案子疑点太多了吗?” 听了我有点语无伦次的一番话,郭森沉默不语,看表情也是有些犹豫。 正当我感到绝望和无助的时候,老傅看了我一眼,转脸对王队说: “从现场证据来看,的确是林墨语用一把长26公分的厨用刀将被害人的整副皮给剥了下来。根据法医的判断,最初下刀的部位是在后颈。” “呵……”我只有苦笑。 “不过王头儿,我也觉得这案子不对劲。”老傅又看了我一眼,接着对王队说:“被害人并没有服用和被注射麻痹类的药物,一个人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剥皮,他怎么会不反抗?他不疼吗?为什么剥下来的人皮是完整的?” “你的意思呢?”王队凝眉问道。 “我觉得如果真有法子看到案发经过,哪怕就像是模拟案发经过,都还是应该去试试。说不定会找到细节线索呢?” 老傅突然回过头盯着我:“前提是我们看到的必须是真正的事实!” 我连忙点头,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肯定,他说出这样的话绝不是慑于我的‘淫威’,因为在我说出‘查案’的方法前,他还在恶狠狠的瞪我。 不放弃任何一个追寻真相的机会——这或许就是一个警察的首要原则吧。 郭森看了看老傅和王队,转头问我:“该怎么做?” 我眼珠子快速的转了转,对王队说:“案发当时只有林教授和朱飞鹏两个人在场,我需要他们两个人的血。” “朱飞鹏还在昏迷当中……”王队沉吟了一下,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好,我让人去办。” 傍晚时分,我和郭森、王队、老傅一行四人来到度假村的别墅。 进了门,我立刻让郭森帮忙,抬了张桌子到客厅,拿出白天准备的一应物品。 看着我一样样摆设,郭森忍不住走过来小声问:“没听说过你懂降头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东西的?” “刚学的。我也不知道灵不灵,可是不弄清楚真相,老教授一家人就都毁了。” 我咬了咬牙,从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灵不灵就靠它了!” 事实是,我还是太莽撞了。如果这时我能打个电话给静海和尚,又或者打给唐丰收,都不至于在鬼门关前走这一回…… 第五十六章 人皮诡降 看到玻璃瓶里的东西,王队等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也是直嘬牙花子。 瓶子里装的,正是昨晚茶茶吐出来的那条蜈蚣。 我放下瓶子,拿过一个瓷碗,又从包里拿出两个封闭的试管。 看着试管里暗红色的血液,我稍一犹豫,拔开其中一个试管的塞子,把血倒进了瓷碗里。然后打开玻璃瓶,把蜈蚣倒进了碗里。 很快,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便出现了。 原本看似僵死的蜈蚣,在接触到人血的一瞬间,竟然猛一翻身,动了起来。 紧接着就一边沿着碗边快速的爬行,一边喝着碗里的鲜血。 老傅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也太邪乎了,我还以为这东西是死的呢!” ‘我也以为它死了。’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眼看着碗里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本来已经颜色暗淡的蜈蚣变得通体赤红,我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这真不怪我胆小,事实是太多人都对体型远小于自己的各种虫子有着天生的恐惧感了。 更何况这虫子曾经就‘住在’我的身体里,模样又是如此的妖异…… 小半碗血很快一滴不剩,喝足了血的蜈蚣肢体足足胀大了一倍,虫身都胀得似乎有些透明了。 眼见蜈蚣还在碗里躁动不安的爬来爬去,就像是没有过足瘾似的,我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装血的试管。 按照茶茶的说法,蜈蚣蛊喝的血越多,降头术施展起来就越有效果。 可事到临头,我怎么突然觉得小家伙有点不靠谱呢……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伸向试管的手缩了回来,伸到嘴里,咬破了指尖,把自己的血滴到了碗里的蜈蚣身上。 血一滴上去,那蜈蚣就像是人沾上了硫酸一样,开始痛苦的翻滚起来。 随着虫身的翻滚,嘴里和尾端开始快速的排出黑色的液体。 只不过几秒钟,碗里的黑色液体就已经达到了先前血液的高度。 蜈蚣也随着最终一下猛烈的翻滚,跳到碗外,僵挺在桌上不动了。 我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把它装了起来。又拿过其它一些事先准备的东西,和蜈蚣吐出的黑血混合在了一起。 我目光扫视一周,第一个落在郭森身上,“准备好了吗?” 郭森点点头,忽然又说“等等”,接着横跨两步,从腰里掏出配枪,抬手放到了一旁的柜子顶上。 “老王,老傅,等会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避免误伤,你们也把枪拿出来。” 我由衷的朝这黑脸老大哥挑了挑大拇指。 这老哥虽然不像赵奇一样,和我共同经历过那些诡事,但思维的周密和吸取经验的能力却是杠杠的。 想到屠宰场那次,沈晴差点一枪把我崩了,我到现在还后脑勺发凉呢。 王队和老傅都学郭森的样子拿出配枪放到不容易接触的位置,王队朝我抬了抬下巴,“接着来吧。” 我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巴掌大的草人,目光转向郭森,“生辰八字。” 听郭森说完,随手拿起一杆毛笔,蘸了蜈蚣吐出的黑血,快速的将他的名字连同生辰写在了草人上。 “啊……” 就在最后一笔落定的同时,郭森的身子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 紧接着就见他身体僵直不动,眼珠子却几乎从眼眶里凸出了一半,微微转动着朝我看了一眼,然后仰面倒进了身后的沙发里。 “他怎么了?”王队和老傅同时惊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们,而是小心的把写了名字和生辰的草人放在了法台前端。 那草人是我匆忙准备的,粗糙的不能再粗糙了,根本没有支撑站立的可能。 但是就在我放下草人的时候,它竟然几乎是从我手里蹦了出去,一下子直挺挺的立在了桌上! “成了!” 我说不上来是惊是喜,抬眼看向王队和老傅,“你们还要继续吗?” 老傅和王队对视了一眼,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把吸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多废话,来吧!” 我朝他点点头,由衷的说:“谢谢!” 我在另外两个草人上分别写下他和王队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两人也和郭森一样,僵挺的躺进了沙发。 我拿起最后一个草人,看了看碗里残余的黑血,提笔在草人上写下‘徐祸’两个字。 刚要写生辰,突然就感觉大脑一阵恍惚,下一秒钟,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我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转眼间,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端着一盘水果蹑手蹑脚的从身旁经过。 老人斜眼间看到我,连忙转过身:“叔,真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没事儿,我没睡着。”我摆了摆手说道。 说完我就愣住了。 这话不是我想说的。 叔? 朱飞鹏! 我猛然反应过来。 眼前的老人,不就是朱飞鹏嘛! “叔,吃点蜜瓜吧?”朱飞鹏讨好的把果盘端到了我面前。 “等会儿再吃吧。” ‘我’摇了摇头,往上直了直身子,才发现自己斜靠在沙发里。 刹那间,我惊疑到了极点。 不是说施展这种降术,能让人看到另外一个人经历过的事吗? 怎么…… 朱飞鹏叫‘我’叔,那我不是成了…… “彤彤她们呢?”‘我’左右看了看,问道。 朱飞鹏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局促的搓了搓手,才坐了下来,“小彤和赵芳她俩去……去市里买东西了。” ‘我’盯着朱飞鹏看了一会儿,忽然呵呵一笑:“你也想瞒我?买什么东西?两个小丫头是拿蛋糕去了吧?以为我老糊涂了?真看不透你们的把戏?” “叔……”朱飞鹏坐在对面,手都快没地方放了。 “行了行了,你比我小不了几岁,你喊我叔我真觉得别扭。” ‘我’挥了挥手,“我也别说什么‘江湖乱道’之类不正经的话了,你也别叫我叔啊、岳父什么的,以后咱俩之间就‘你你你、我我我’得了。” 朱飞鹏愣怔了一下,接着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作为第一视角的旁观者,绝对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那种尴尬。 好一会儿,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我早想开了,彤彤喜欢你,你又真对她好,这不就行了?我还图什么?可是你也知道,有些话好说不好听。我可以当那些嚼舌头的人在放屁,可他们在背后对我闺女说三道四,我肯定不高兴。唉……你也不小了,也是有孩子的人,应该能体会我的感受。” “明白,明白。”朱飞鹏连连点头。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在我听来有些奇特,我甚至想笑,但我能体会到‘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了所谓的隔阂。 “叔……你相信轮回转世的说法吗?”朱飞鹏忽然突兀的问了一句。 ‘我’愣了愣:“你想说什么?” 朱飞鹏的两只手胡乱比划了两下,讪讪的说: “我还是得说,我对小彤真不是别人想的那种‘有了钱就找年轻女人’…那种……我原配过世的时候,我就发过誓,我不会再找别的女人。可是……可是我看到小彤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她。见到她以后,我就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再离开她。” “轮回?转世?” ‘我’笑了笑,抬手指着他:“这话你应该跟我的一个学生说。他叫徐祸,那是个好孩子,可就是脑袋瓜太散,不走正道。他不光是我的学生,他还是阴阳先生呢,你这些话跟他说不是正好吗?哈哈,不过那确实是个好孩子……” ‘我’笑得很畅快,可就在笑谈间,我突然感觉周遭变得阴冷了起来。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一蹦,竭力的通过‘我’眼睛的余光看向四周。 我并没有看到异样的情景。 可是,就在我目光转回到朱飞鹏身上的时候,却惊悚的看到,一副血淋淋的人皮,像是被线绳吊着一样,从上方缓缓垂落,慢慢靠近了他的头顶! 第五十七章 死人降 我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反倒是另外一个‘我’先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大声喊道:“快离开那里!” 朱飞鹏的思绪明显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然的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急着上前想要把他拉开,可刚迈出一步,人皮原本眼睛部位的空洞中突然闪现出两道血色的红光。 就在人皮‘睁眼’的同时,一股夹带阴冷的无形力道猛地将‘我’向后掀翻在了地上。 “岳父!” 朱飞鹏仍没有察觉头顶的异状,急着想要过来扶‘我’,可是一起身,却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朱飞鹏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但为时已晚。 那人皮一贴到他的头顶,竟像是油蜡般的开始融化,并且顺着朱飞鹏的头顶快速的流进了他衣领内。 “去厕所!快去厕所,用水冲!” ‘我’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急着大声提醒他。 不得不说,老教授的反应实在已经很快了,应变能力就连许多年轻人都比不上。 但他到底是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遭遇的是什么状况,虽然竭力大喊,可朱飞鹏在接触到人皮的那一刻,已经不能动弹了。 朱飞鹏似乎预感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结果,身体不断颤抖的同时,突然语气坚忍果决的说道:“岳父,告诉小彤,我想她活着,我要她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融化的人皮已经完全流进了他的衣服里,‘消失不见’了。 “你……你觉得怎么样?”‘我’爬起身,惊恐的看着他问。 在我看来,先前的人皮的确是消失了,朱飞鹏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就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样。 似乎连朱飞鹏自己也不大相信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幕。 他明显舒了口气,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仅仅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他就像是触电般的身子猛然一震。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但这种沉静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朱飞鹏身子又是猛地一震,跟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呼。 “啊……” “啊!” ‘我’几乎是和他同时惨叫出口。 因为,就在他惨呼的同时,‘我’看到他一边的脸竟然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半透明血泡! 鼓胀的血泡快速的收缩,可是很快,另一边的脸上又冒出一个同样的血泡。 接着是额头、脖子……甚至是头顶…… 因为是来度假,而且是在别墅里,朱飞鹏的穿着十分随意,不过是和普通的老年人一样,穿着一件老头衫和一条大裤衩。 透过单薄的衣料,就见那些血泡正在快速的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血泡鼓胀起来后虽然迅速的收缩,但收缩后的皮肤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贴合,而是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块皱皮,乍一看就像是胶水粘在皮肤上,半干不干时形成的褶皱一样。 这时的朱飞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僵在那里,浑身不住的颤抖。 虽然他不再发出声音,但我却能直观的感受到,此刻他正遭受着无比的痛苦。 痛到极致是发不出声音的,然而更让人心底生寒的是,他并没有因为痛楚而昏迷,而是明显有着清醒的意识。 作为一个医科生,我很清楚的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那就是……他会活活疼死! “你别……” ‘我’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只是无意识的说了两个字,惶然的左右看了看,然后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厨房。 ‘我’在刀架上抽出一把剔骨刀,重又跑回客厅,跑到朱飞鹏面前,直接划开了他的衣服。 这时朱飞鹏全身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全都是血泡鼓胀过的痕迹,这使他看起来就像是得了严重到无可救药的皮肤病。 ‘我’拿着刀站在他对面,身体不住的颤抖,却明显不知所措。 忽然,朱飞鹏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嚎。 这一次,他就像是被人在皮肤下充了气一样,竟然整张脸都鼓了起来! 和先前的血泡不同,这一次的鼓胀,就像是把干了的胶水猛地从皮肤上撕下来一样,一蓬鲜血喷射而出,明显而清晰的洒在他鼓起的脸皮内部! 巨大的血泡再次收缩,似乎又附着回了骨肉上,但因为内部充血,这使得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干瘪了的紫茄子表面,说不出的瘆人。 我终于知道朱飞鹏接下来要承受什么了,皮肤这样一次次的粘合再鼓胀,无异于是最严酷残忍的酷刑…… 看着第二轮的血泡相继鼓起,‘我’终于有所行动起来。 先是深吸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到朱飞鹏身后,在他颈后一个血泡鼓起的同时,把刀尖挑了进去! 血雾从破口内喷洒在‘我’的脸上,‘我’却不管不顾的,用刀尖和一只手分别挑住和抓住即将回附的皮肤…… 当整张人皮被剥落的时候,已经变成‘血人’的朱飞鹏竟长长的吁了口气,僵硬的身子也瘫软在了地上。 可是没过多久,他像是从麻木中恢复了知觉,开始哀嚎翻滚起来。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打开了。 两个女人看到眼前的一幕,一个当场晕死过去,另一个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我’还僵立在原地。 朱飞鹏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 直到被粗暴的戴上手铐,押上警车,我的大脑还处于一种完全空白的状态。 警察并没有对我即时展开审讯,而是在用水管冲刷掉我周身的血污后,把我关进了拘留室。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麻木一直持续着。 黎明时分,我颤巍巍的从墙角站起身,缓缓脱下还染着血迹的上衣,动作迟缓僵硬的绑在了栅栏上。 当我把脖子伸进去的时候,我才猛然惊醒过来。 “教授……” 我没法发出声音,只是在心里喊了一声,就感觉脖子被勒紧,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道。 我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才看清身边的人是赵奇。 “能醒过来算他命大,要不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呢。我倒巴不得他就这么死了才好,免得再去害别人!”一个听上去就让人麻应的尖细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挺身坐了起来,左右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一边是赵奇关切的看着我,而另一边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王希真,另一个盘腿坐在椅子里的竟然是静海和尚。 “你们怎么来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我茫然的问。 “我早上打电话给你,想问问看剥皮降的事解决了没有,才知道你昏迷了,所以和大师赶了过来。”王希真说道。 “昏迷?” 赵奇说:“前天晚上你们去度假村,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消息,我赶过去,就发现你和老郭几个人全都昏迷了。”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却只记得‘我’剥掉了朱飞鹏的皮,以后的情形就模模糊糊,怎么都想不清楚了。 “老郭他们怎么样了?”我问。 “他们和你一样,你现在醒了,他们应该也……” 不等赵奇说完,静海突然尖声道: “未必!这小子能醒过来算他命大,其他几个,可就未必有他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忍不住又皱了皱眉,这个老和尚的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 我刚想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静海忽然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用手指戳着我的鼻子大声道: “说!你是跟哪个混蛋学的这种邪降?又怎么会用在自己身上?” “邪降?” “呵呵。”静海和尚一声冷笑:“死人降还不算邪降?那是降头师用来杀人的,还不算邪降?我现在相信你是真不懂降头了,不然你也不会把死人降下在自己身上!教你这降头术的人,摆明是想害你,他想要你的命!” 第五十八章 阴阳符 听静海和尚说出什么是死人降,我浑身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原来死人降是一种用来害人的极阴毒的降头术。 顾名思义,死人降是用死人的血或者骨殖做降引来下降的。中了死人降的人,会在意识中成为做降引的死人,遭受他们死前承受的痛苦,直至和用来做降引的人落得一模一样的下场。 难怪我会觉得自己变成林教授,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呢。 得亏用的是林教授的血,如果用了朱飞鹏的血……想到他被剥皮前后承受的痛苦,我一阵不寒而栗。 静海和尚问我,是从哪儿学来这种恶毒的降头。 我犹豫了一阵,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要命的降头术可是茶茶教的。 我一早就想到,小家伙可能有些不靠谱,可是没想到会离谱到这种地步。要是一念之差用了朱飞鹏的血,承受剥皮之苦,我们四个恐怕都回不来了。 不过我相信小家伙绝没有故意害人的意思,更不会害我,毕竟她教我的法子,都是从把她炼制成古曼童的降头师那里看到和听到的。 虽然说到死人降的时候,静海和尚眉宇间有着明显的深恶痛绝。可我并没有忘记,茶茶是来自王希真家的双头古曼童,而这个古曼童,是静海和尚给他的…… 静海见我不肯说是跟谁学的,也没再追问,只冷冰冰的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我问他,其他人会怎么样? 老和尚边往外走边用一贯阴阳怪气的口气说: “那就看他们的造化吧,只要用作降引的人能醒过来,他们就没事了,不然他们就只能陪着那人一起去做死鬼了。” 静海和王希真走后,我问赵奇,老教授怎么样了。 赵奇叹了口气,说林教授还没有苏醒,医生说他身体倒没什么严重损伤,但求生意志似乎非常的薄弱。 刚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一听,颇为惊喜的对我说: “林教授醒了,郭队他们也都醒过来了!” 匆匆来到病房外,马丽迎了上来,朝房门努努嘴,“林彤一过来,老爷子就醒了。” 我点点头,“他是怕女儿怪他。” 病房门打开,出来的是赵芳。 “徐祸,你在正好,林伯伯要见你。” 进了病房,看到虚弱的老教授,我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反倒是林教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徐祸祸,你来了。” 我使劲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朝老爷子挑起了大拇指,“您老可真行,那种情况下手还能那么稳,要不说整个系我就佩服您老一个人呢。” 林教授脸色一僵,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林彤。 我犹豫了一下,对林彤说:“教授那么做,是为了救朱飞鹏,否则他撑不到现在。他出事的时候说,他想你活着,他要你好好活着。” “你骗我,他一直都没有醒。”林彤哭道。 “我没有骗你。” 我目光转向林教授,“这话是他对老师说的,老师可以替我作证。” 老教授身子一震,“你怎么知道?” “案发过程已经还原了,当然,是用了一种比较特殊的方法。” 我故作轻松的摊了摊手,“要不怎么说,您老是我的偶像呢。” 当即,我就把我见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林教授听完目瞪口呆,看着我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敲门声响起,来的是郭森。 他原本的一张黑脸显得有些煞白,倒是和病床上的老教授有几分相似。 “王队他们怎么样了?”看到他出现,我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老王他俩还没缓过来。” 郭森深吸了口气,转向林教授说:“老爷子,别想太多,我们现在都知道了,您是为了救人才……” 过后我问郭森和王队、老傅,当时他们是怎样一种情形,都看到些什么。 结果三人的遭遇竟和我完全一样,都是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林教授,经历了当晚发生的一切,直到在拘留室里上吊才完全失去意识。 不同的是,三人当中,王队和老傅在身临其境的时候,完全以为自己是林教授,只有郭森和我一样,有着本来的意识。只不过在他的记忆当中,有着几段缺失,就比如剥皮的细节,他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和他相对的是,老傅和王队都感受到了林教授当时以及事后的感受。 按照老傅的说法就是,他感觉自己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他不想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所以彻夜未眠后,才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剥皮案’仍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老教授是无辜的。但两个刑警队长,一名资深刑警的‘亲身经历’,足以让他们从反证面帮老教授洗脱罪名。 关键是朱飞鹏终于醒了,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要求见警察,告诉警察岳父没有害他,而是在救他。 之后他和林彤单独在病房里待了很久。 最后林彤要我进去。 浑身包裹着纱布的朱飞鹏虚弱的问我:“徐大师,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转世?” 我没有犹豫,毅然点头,“相信。” 朱飞鹏笑了,轻轻握了握林彤的手,“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说完,他就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回去的路上,赵奇忽然问我:“真的有转世?” “有。”我肯定的说。 朱飞鹏终于还是死了,他伤的实在太重了。 他短暂的苏醒就像是刻意回来,专程替老教授洗脱嫌疑,替林彤解开心结一样。 以前我常送人去轮回,但对于轮回转世感觉还是很模糊。 可是,我相信这对忘年恋人真的是前世的情侣,也相信他们会在将来再续前缘。 …… 刚回到市里,就接到了瞎子的电话,约我去他家见面。 到了猪鼻巷,一进门,瞎子就表情古怪的看着我。 “这是什么眼神儿?”我四下看了看,“段四毛没跟你回来,阴阳失调,精`虫上脑了?” 瞎子没理我,自顾坐下点了根烟,使劲抽了一口,才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句:“卿本佳人,怎奈何走了歪路啊。” “发烧了?”我过去作势摸他脑袋。 “起开!” 瞎子打开我的手,拉开旁边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丢在茶几上,“自己打开看看。” “你是越来越神叨了。” 我嘀咕了一句,打开纸袋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哎,大哥,你不是吧?你怎么把照片给拆了?” 袋子里装的竟然是季雅云交给我的那一套照片。 为了妥善保存,照片全都加了塑封,现在上面的塑封竟都拆掉了。 凌红虽然死了,但季雅云对她的感情却一直没变。 季雅云把照片交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照片保存好,说每一张照片都是凌红留给她的纪念。 现在倒好,瞎子这货居然把塑封全拆了。 瞎子白了我一眼,“不拆怎么能发现照片里的秘密?” “秘密?还有什么秘密?”我边问边去翻看照片。 “别翻!” 瞎子突然一把抢过照片,两眼放光的看着我,压着嗓子说:“你知道凌红有多牛13吗?你看着。” 说着,手一翻,把照片拍在茶几上,缓缓偏移了一下。 “哎,你小心点,别把照片弄花了!” “你别管,赶紧过来看看!” 我皱着眉毛走到他身边,朝着照片看去。 “看出什么没?”瞎子小声问。 “有屁就放!”我是真烦他这股子故弄玄虚的劲儿。 瞎子瞪了我一眼,不满的说:“没让你看照片里的人,让你看的是照片的边儿!” “边儿?”我一怔,疑惑的看了看他,又去看照片。 定神一看,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十二张照片本来是叠在一起的,被瞎子横抹了一下,便像书页一样偏向一边,每一张照片都露出一毫米不到的边沿。 仔细看,这些照片的边沿组合在一起,竟隐约现出一道符箓的样子! “厉害吧?”瞎子用肩膀扛了我一下,“利用照片里的景物人物、光线的阴暗,把符隐藏在里面……这个凌红,真是聪明没边儿了。” 我已经惊呆了,盯着符箓看了一会儿,喃喃的说:“这符和我画的那些符像是一个路数。” “必须的。你再看这边。”瞎子抓起照片翻了个面,重又摊开。 十二张照片的另外一边,竟又组成了一道符箓。 只不过这符箓更加奇怪,看上去所有的笔画都像是反着的。 “鬼画符!” 我脱口道。 瞎子点点头,“鬼画符是反的,这的确是鬼画符啊。兄弟,你可是得到宝了。” 我缓过神来,见他小眼放光,心里一动,“你知道这是什么符?”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拿给老段看,才知道这是什么了。这两道符箓对别人来说基本上没d用,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是阳世活鬼,两道符你都可以用。” 瞎子忽然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 “这两道不是普通的法符,而是阴阳符,只要配合照片里的阵局,就能利用这两张符在阴阳两界间来回!” (第八卷完) 第一章 寻宝 瞎子把阴阳符说的神乎其神,我却并不怎么感冒。 我这光是在家坐着,还尽有麻烦找上门呢。在阴阳两界往来?那不是吃饱了撑得嘛。 晚上回到家,徐洁告诉我,徐秋萍终于又变成了董亚茹,被桑岚她们接到隔壁去住了。 我把她拉进怀里,和她鼻尖贴着鼻尖,用有些促狭的口吻小声说: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那个那个了。” “哪儿有!”徐洁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 我闻着她颈间透出的淡淡的沐浴露清香,“洗过澡了?那还等什么?” 说着,我就弯腰想去抱她。 她一把推开我,涨红着脸说:“快去洗澡!你身上都臭了!” “没品味,这叫男人味儿!”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拿着换洗衣服走进浴室,胡乱冲了一下,正准备打沐浴露,外边突然传来徐洁的哭喊:“徐祸,徐祸!” 我吓了一跳,衣服也顾不上穿,直接打开了门。 徐洁猛然冲了进来,一下扑进了我怀里。 见她哭的浑身发抖,我是真吓着了,搂着她哄了好一阵,才在她耳边轻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为什么会这样?” 徐洁哭着问了一句,缓缓抬起了头。 看清她的样子,我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从我刚才进来,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分钟不到,她的样子竟像是大了十几岁,虽然谈不上苍老,但模样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 她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哭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看着她原本晶莹玉润的指甲变得有些发黑,我心就是一沉。 自从她因为炼魂术失去记忆后,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在跟他讲述过去。 但凡是两人共同拥有的记忆,我都告诉了她,可唯独一点,我没有对她说,甚至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那就是……她是活尸。 “我早就死了对不对?”徐洁忽然看着我说,“我想起来了,我早就死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瘪着嘴点点头,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可那有什么关系,你只要知道,你是我的爱人,我是你男人就好了。”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明天去菜场买只鸡补一下咯。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最爱做的一道菜就是栗子黄焖鸡?我后来才知道,那些鸡都是你‘亲手’杀的。” “可我……” “没错,你是活尸,可我是活鬼。”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几乎是呻`吟道:“别再离开我了,我真的很累了。” 淋浴一直没有关,两人相拥在一起很久,四片嘴唇终于胶合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醒来,见徐洁还在沉睡,我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穿好衣服,拿过包下了楼。 快到楼下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小声的抽泣。 我头皮猛一绷紧,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心念电转间隐约想到了哭声的来源。 我来到一楼,哭声戛然而止。 我走到神龛前,偏着头看着上面的泥娃娃:“出来!” 泥娃娃没反应。 “逃避不是办法,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什么事大家出来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不就好了?” “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要用强了!信不信我抽烟熏你、每天给你吃辣椒酱拌饭?” “不要……” 随着一声哭喊,一个小小的身影渐渐从泥娃娃里透了出来。 “我嘞个去!你这是什么造型啊?” 我惊得往后一蹦,“你还真在这个‘小背头’里?你这‘赌神发型’是谁帮你弄的?” 我想到了茶茶可能又躲进了泥娃娃里,可怎么都没想到,她再出现,竟然换了个和潘颖一样的大背头,乍一看根本就是个缩小版的潘神鞭,而且还是个小光屁股。 茶茶低着头摇摇晃晃的直接从泥娃娃里走了出来,泪眼叭嚓的看了看我,又回过头看了看泥娃娃,口齿漏风的小声说: “这个比以前那个好看多了……” “你……你这叫喜新厌旧!”我脸上一阵火辣辣,这分明是在嘲讽我手工做的不好嘛。 我斜睨着小家伙,“这两天为什么不肯出现?” “我不想害你的,我不知道那样会害人……”小家伙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看的一阵心疼,试着想去把她抱起来,却发现我碰不到她,只好把泥娃娃抱起来,安慰式的轻拍着娃娃的后背。 “你也说你不知道那样会害人了,那些方法都是你听来的嘛,我又没怪你。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 好容易哄得小家伙不哭了,我把泥娃娃放回神龛上,见她兀自低着头,想了想说: “你真的没有害到别人,最后还是帮了我了。好了好了,这样,既然内疚,那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我朝楼上指了指,小声说:“我现在出去买菜,你帮我照顾楼上的那个姐姐好不好?你帮我照顾她,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小家伙抬头看了看,转眼看向我,点点头,“好。” “真乖。” “我想吃猪尾巴。” “猪……猪尾巴?”我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大早上的吃什么猪尾巴?你怎么口味都变得和大背头一样了!” 我开车去菜市场买回来一笼子的大公鸡,为了避免‘尴尬’,把鸡放到院里后,和徐洁打了声招呼,说我晚上要吃红烧辣子鸡。 然后在给泥娃娃面前摆上了一盒卤猪尾巴后,就跑去了街口窦大宝的铺子里。 两人一边就着茶水啃包子,一边下象棋。 一盘棋没下完,我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电话是王希真打来的,问我回来没有,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想起之前说的半鬼降的事,我便和他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挂了电话,窦大宝把最后一口包子吞了下去,两眼放光的看着我:“中午有饭局啊?” 我点点头,“看你这店里也没生意,一起去吧。” 王希真约的是县里小有名气的一家酒楼,窦大宝好吃,和我又无话不谈,有人请客,多个人蹭饭也没什么。 关键我每次看见静海和尚都觉得特别扭。 王希真说的很明白,这次是静海有事找我相商,要是没个自己人跟着,万一到时候王希真这个虔诚的静海信徒再不出现,让我和静海单独相处……想想鸡皮疙瘩都往下掉。 到了约定的地点,一进包厢,我和窦大宝就都愣了。 除了静海和尚和王希真,包厢里竟还有个熟人在。 “老刘,你怎么也来了?”窦大宝问。 刘瞎子看了看我,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坐下说。 窦大宝也不傻,见王希真穿着像是有钱人,瞎子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装逼犯模样,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刚想坐下,却被静海“哎哟”一嗓子,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靠,我靠……什么情况!”窦大宝瞪大眼睛惊魂不定的看着静海。 静海和尚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两眼放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好一阵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看来和尚的福缘真是到了,这下子可不愁找不到那宝贝了!” 我搭着窦大宝的肩膀拉他坐下,和瞎子对了个眼色,目光转向王希真。 王希真眼珠微微转动,直了直身子说:“事情是这样的,这次请徐祸和刘大师来,是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王希真处事倒是从不拖泥带水,当下就把让我们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瞎子眉心拧成了疙瘩:“不好意思,我只是个看风水的,不是矿工。我想……”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我,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 我扫了一眼静海和王希真,沉吟着说:“下煤矿,找宝贝…这是憋宝一门的专长……” 话没说完,静海和尚就拉着长音说: “找到宝贝有你的好处!你难道不想帮那个女人解降了?实话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不能解的降头,只看有没有降引!只要找到那宝贝,我就能替那女人解降了!” 这不男不女的老妖僧话一出口,对我知根知底的瞎子和窦大宝脸色都肃穆起来。 静海和尚细眼流转,嘿嘿一笑:“都听话,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四个人一起下去,难道还会有危险吗?哈哈,哪一路的羊倌能比的上咱们四个的能耐呢?” “等等!” 我听出他这话的问题,“什么叫咱们四个?” 静海和尚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挨个指向瞎子和我,“你,你……” 最后指向窦大宝,“当然还要算上你这小佛爷咯!” “什么小佛爷?”窦大宝憨声问。 我拦了他一把,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拉着他站起身,“对不起大师,我们都是普通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您上次帮了我,我很感激,但我们不能答应你。” 如果老和尚不算上窦大宝,我或许还会多停留一阵,但他的一句话却让我下定决心,绝不牵扯哥们儿趟这趟浑水。 我转眼朝瞎子一抬下巴,瞎子起身,三人一起向外走去。 “嘿哟喂!年轻人,怎么这么冲动呢!” 静海和尚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竟一下跳了起来,“你们知道那地下有什么吗?极北地,极寒生地火、极阴生至阳,那深藏地下的宝物何止千百?除了贫僧要找的那样,你们只要得到任何一样,都不虚此行啊!” ‘极寒生地火…极阴生至阳…至阳生尸行……’ 鬼灵术上的几行字迹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涌入我的脑海。 我没有停步,但却被两只手同时攥住了手腕。 瞎子回过头看了一眼,打了个哈哈说: “来都来了,饭都不吃,多失礼?” 第二章 猴车 重新坐下后,瞎子的第一句话是:要是这样,那价格可就得重新谈了。 听了这话,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瞎子这么说,等于是这件事已经拍板了。 早在王希真和静海出现在临市医院的时候,我就隐约想到两人不会无缘无故对我的事那么关心。 事实证明,两人的确是有所图。 王希真说的很直接,要让我和他们一起,去东北的一个废矿坑中寻找一样东西。 听上去很简单的一件事,但双方心里都清楚,那绝不是‘下去-拿东西-上来’那么容易。否则他们也不会把瞎子这个风水大咖请来了。 要按瞎子的性子,是绝不会接这样的买卖的,他和我一样都是小富则安的人,绝不会为了钱去冒险。 但他和窦大宝都太了解我了,知道我即便现在走出去,过后也还是会联络王希真他们。 因为,我实在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 一是必须要替那个女人解降,再就是静海所说的‘极阴生至阳’对我来说实在太意味深长了。 我问静海:“为什么要让大宝去?” 静海和尚嘿嘿一笑:“你不会不知道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吧?他能看到的,连你都未必能看到,带上他,找到那宝贝不是更多了三分便利?” 窦大宝眼珠转了转,小声跟瞎子说了两句。 回过头来对王希真说:“给他多少钱,就得给我多少。” “没问题!”王希真爽快的答应道。 王希真财大气粗,所有准备事项都由他去安排,而且他和静海会提前去目的地做些准备。 临行前的这段时间里,我联系马丽,提前结束了孙屠子的实习期。 还有大双,我没有犹豫,直接在他的考核表上批了合格。 这绝不是徇私,恰恰相反,让他通过是因为他并没有把私人感情和工作混淆。 …… 经过四个半小时的飞行后,航班降落在鹤岗宝泉机场。 出了候机楼,王希真派来的车早已等在那里。 司机正帮着我们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大墨镜的家伙突然像猫一样的从旁边蹿出来,一头钻进了车里。 我和瞎子、窦大宝面面相觑,来到车门旁,就见‘棒球帽’已经钻进后座,抱着肩膀脸冲着窗外,就好像她本来就坐在那里一样。 “你怎么跟来了?”窦大宝第一个叫了起来。 直到‘棒球帽’装不下去,回过脸,摘下帽子露出油光光的大背头的时候,我和瞎子才反应过来。 “潘潘,你……”我瞪了窦大宝一眼,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百分百是窦大宝把我们这趟‘出差’的真正目的告诉了潘颖。 这个大背头本来就是无法无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竟然‘乔装打扮’偷偷跟来了!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不请自来的‘神仙’一旦来了,再想让她回去可比登天还难了。 果然,潘颖完全开启了‘耳朵选择性失聪’模式,只要是关于不让她跟着掺和的话,一律被她屏蔽了。 最后这货居然扮起了委屈:“你们都坐头等舱,我挤了一路平民舱还是自费,你们还想我咋样?” 说着,把大背头往窦大宝肩上一歪,“我这不是不放心这二货嘛。” 窦大宝一脸涨红,我和瞎子相对无语。 当晚,我们在王希真安排的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离开鹤岗,赶往目的地。 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后,汽车开始进入了山区。 很快,公路到了尽头,又开了将近一个钟头的山路,车子终于没办法再往前开。 我和瞎子都已经看过王希真给的手工绘制地图,知道接下来的一段路只能靠步行。 下车前,我转头看向潘颖。 不等我开口,她就拉开另一边的车门跳了下去。 无奈,几人只好下车,开始分配自带的一些装备物品。 王希真事先已经和我们确认了路线,并没有派人来接我们。 四个人按照地图和罗盘的指示在山林中穿梭。 这时潘颖才问:“这还得走多远啊?” 我说:“按照地图上的指示,起码还得俩小时。” “那么远?那谁……姓王的是怎么找到这矿坑的啊?” “问的好。”瞎子看了我一眼,笑着说:“王希真只说这矿坑是静海指给他的,我也想知道,那老和尚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潘颖闷声不吭了半天,才又开口:“我听大宝说的,怎么就觉得这趟咱们是被那姓王的和太监和尚算计了呢?” “你闭嘴!”窦大宝不带好气的说。 我只能苦笑。 算计? 谁说不是呢。 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不知道静海说的宝贝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从我进酒楼包厢的时候,就已经被静海给拿捏住了。 只有找到所谓的宝贝,才能解半鬼降。 单是这一点,就算明知道自己现在像是只被人牵着脖绳走的猴子,也得心甘情愿的继续走下去。 我问瞎子,到了这儿看出什么没。 瞎子摇头,说如果山形地势有什么,通过地图他就能看出个三五分,就现在看来,单就表面,这片山域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潘颖还想说什么,被窦大宝一眼给瞪回去了。 也难怪,大背头想到的那些问题,我们仨凑在一块儿不知道琢磨了多少遍了。 事实是,知道答案的人或许只有静海和尚一个人,连王希真都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只能说这个满嘴大白话的‘太监和尚’水深的很。 又前行了半个钟头,窦大宝突然指着前面说:“有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见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面,有两个山民打扮的男人正对着抽烟。 蹚过繁密的草丛走到跟前,四个人相对都有些发愣。 一片明显经过人工砍伐的草丛里,居然露出一截铁轨,而在铁轨上面,竟还停着一台锈迹斑斑的人力轨道车。 那两个‘山民’迎了上来,问明我们的身份,才说两人是王先生派来接我们的。 四人上了轨道车,两个‘山民’各自压动杠杆,轨道车便‘嘎吱嘎吱’的向前移动起来。 轨道车随着山势,在山林中时缓时急的穿梭。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出了不同程度的狐疑。 这种轨道车的确是用来运输矿藏的‘原始’工具,也就证明,山里的确曾经有过矿井。 可既然矿坑都已经废弃了,怎么还会保留这明显区别于现代的轨道和交通运输工具呢? 即便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因素保留了下来,可是漫长的轨道明显经过清理,轨道车也经过了修复……这在深山密林中绝不是小工程。 或者说,这工程就未必有必要进行。 就算王希真有钱,也不至于修复这些旧矿坑的工程,用来替代不会超出二三十分钟的步行吧? 大约半个小时不到,四人就结束了这堪称‘懵逼树上懵逼果’的山间奇幻旅程,来到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山洞前。 这山洞周围虽然满是青苔植被,但仍有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 瞎子跳下轨道车,四下看了看,回头问两个‘山民’:“其他人呢?” 两个‘山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说:“俺也不知道,俺俩就这些活。” 另外一个转向我们说:“你们下车吧,下去俺就完事儿了。” 我和车下的瞎子对望一眼,扛上背包,和窦大宝他们一起下了车。 没想到的是,我们前脚下车,两个‘山民’竟也跟着跳下车,飞也似的朝着一个方向钻进了山林里。 “卧槽,这他妈是真把咱们当猴耍了?”瞎子掐着腰原地转了一圈,悻悻的说道。 潘颖捋了捋大背头,朝山洞里走了两步,仰头看了看,回过头说:“看来咱们还真得当一回猴儿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哒”的马达声。 随着这阵突兀的声音,昏暗的山洞里竟‘飘浮’出一样形态稍显怪异的东西。 “卧槽,猴车!”瞎子猛地回过头。 “呵,把发电机运到这种地方来,王希真是下了大本儿了。”我扭脸朝着马达声传来的方向喊:“出来说话!” 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身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和我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愣住了。 第三章 鬼城门 从树丛里钻出来这人个头不高,年纪约莫十七八岁,长了个大大的蒜头鼻子,鼻子附近还有几粒雀斑。 他竟然是顾羊倌的那个小徒弟,小雷。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 “混口饭吃。”小雷偏过头说。 我忍不住皱眉,“你怎么还干这行当?” 小雷低下头,揉了揉蒜头鼻,低声说:“师父坏了规矩,到了也没留下什么,我从小跟着师父,别的也不会。刚好王老板去找师父,我就答应替他做事。” “我不是说过让你打电话给我吗?” “我有手艺,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小雷抬眼看着我说。 看着他倔强的眼神,我没再说什么。 姥爷去世以后,我何尝不是一样不肯接受别人的施舍。 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但凡有一线活路,男人都不会依赖别人。 我问:“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小雷说:“本来王老板找了一些人帮忙做事,可是前不久鬼城门开了,那些当地人见死了人,给再多钱也不肯干了,都跑了。好在猴车已经接好了,王老板和那个和尚带着人先下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鬼城门!”我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的看向瞎子。 瞎子摸出根烟来,点着了狠吸了一口,“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要不他们怎么费那么大劲搭猴车呢。” “鬼城门是什么?”潘颖悚然的问,“是去鬼城的门?” 瞎子没说话,又抽了口烟,把烟随手递给我,拿出罗盘对着洞口低头察看起来。 我借这个空跟窦大宝和潘颖解释,像传说中四川酆都山中的一间庙里,的确有那么一扇通阴门能够通往阴间;还有我们前次去内蒙山里见到的鬼衙门也是如此。 但所谓的鬼城门,却和阴间扯不上多大关系。 在以前的一些乱葬岗,又或者山野湖泊间,由于战乱饥荒等原因,有大批的人暴尸荒野,又或沉于水底。死尸被蛇虫鼠蚁或鱼虾啃噬,骨殖也被拖的七零八散被虫蚁寄居。 因为曾吞吃过死人的血肉,令死者亡魂不得安宁,这些蛇虫鼠辈鱼虾之类,就会经年聚集在原地繁衍生存。年长日久没有变动,便会形成一种特殊诡秘的环境。 一旦有人误入其中,这些蛇虫鼠辈闻到生人气息就会倾巢而出。 因为长年伴骨骸生息,它们的身上多带有磷光鬼火。黑暗中看去,鬼火漫天满地,就和阴曹鬼城的城门一样,所以才被称为鬼城门。 当鬼城门出现在水底的时候,那情形更是极端的诡奇。 “意思是说,这洞里有吃人的蛇虫老鼠?”潘颖和窦大宝听的直冒冷汗。 我点了点头。 关于鬼城门我还是听瞎子说的,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这两个货平常都有些没心没肺,还是给他们打个预防针的好。 说话的工夫,瞎子已经收起了罗盘,皱着眉头骂了一句:“妈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洞里的门道我倒是看不出了。” 他斜眼看向潘颖:“小神鞭,你还想跟着下去?” 潘颖咽了口唾沫,却硬着头皮说:“当然,要不咱爷们儿来干嘛地!” 我和瞎子早对她没脾气了,我把带来的五宝伞交给她,半开玩笑说,下去以后如果遇到危险,就让她大喊‘祖宗保佑’。 小雷从树丛里拖出两个大包,说是王希真替我们准备的装备。 分配完东西,小雷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个小孩儿巴掌大的圆饼子分给我们。 “耶,这饼子怎么还拴着绳子?新款的应急军粮?”潘颖奇道。 “不是给你吃的。”我朝小雷点点头,接过一个饼子挂在脖子上,“这是羊倌的打狗饼,戴着它,一般的蛇虫鼠蚁都不敢近身。” 小雷嘿嘿一笑:“这打狗饼是师父亲自调配的,有了这个,就不怕进鬼城门了。王老板和那和尚嫌我小,看不上我,我就没把这个给他们。” 见他把包背在身上,我问:“你也要跟着下去?” 小雷边把矿灯戴在头上边说:“本来按王老板给的那点钱,我说什么都不会下去。可既然是你要下去,那我就陪你们一起。” 我还想说没那个必要,他却咬了咬嘴皮子说:“师父欠你的,我替他还。” 说完,当先跨上了一架猴车,按下了遥控开关。 见猴车开始缓缓移动,我也没再犹豫,和瞎子等人互望了一眼,分别上了猴车。 所谓的猴车,就是上顶拉伸钢索轨道,垂吊着一根根钢管,每根钢管上焊着仅能容一人坐下的运输工具。主要是在浅层矿道内运输矿工用的。 因为人坐在上面像猴子爬在小树上,所以才被称为猴车。 虽然矿道里搭接的猴车轨道是最简易型的,但在这样交通不便的地方,这绝对也算大工程了。 可见为了找到矿坑里的‘宝贝’,王希真是下了大本钱的。 大约前进了五六百米,前方事先安装的氙灯忽然毫无预兆的灭了。 最前的小雷压着嗓子说:“到鬼城门了,都别上亮子(开灯)!” 话音未落,前方的地面上突然闪过一蓬绿色的光亮。 这绿光像是一个信号,一闪而过后,更多的星点的绿光闪烁起来。 这些绿光遍布了洞顶地面,乍一看真像是通往阴间鬼域的门户一样。 随着越来越靠近,依稀就见绿光中穿插闪烁着数点或猩红或暗绿的光点,同时耳畔也传来轻微却密集的‘沙沙’声。 尽管还看不太清楚,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是成千上万只未知种类的蛇虫鼠蚁爬动发出的。 又向前行进了三百多米,终于来到了鬼城门前。 在靠近鬼城门的外侧,地上赫然趴着两具白森森的人骨架。想来就是鬼城门开启的时候,没能来得及逃出去的工人了。 这时那些身上沾染了磷光鬼火的虫蚁已经无所遁形。 铺天盖地的全是游走的各类蛇虫野鼠,洞顶更是倒挂着数不清的黑毛红眼蝙蝠。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忍不住浑身直哆嗦。 这废矿坑里暗藏的危机远比我们之前想的要恐怖,如果不是身上藏着打狗饼,光是这些个爬虫就把我们给活吃了。 鬼城门足足延续了将近一百多米的距离,才渐渐在身后远离。 这会儿我前胸后背也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小雷长吁了口气,抹了把汗,随手打开了头顶的矿灯,“那和尚还真有点门道,要是没师父给的打狗饼,我都未必进得来,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说:“静海和尚本身就是降头师,自然有对付蛇虫的法子,要不然工人也不能把猴车搭建到这里。” “鬼城门出现,多半是老和尚撤了法门。他们就没打算让那些‘临时工’留下。”瞎子说道。 猴车到了尽头,下了车我问小雷:王希真他们一共下来几个人? 小雷说连带四个保镖,一共是六个。 “他们六个人,我们有五个,总算实力差不多。”潘颖捋着大背头说。 听她语调平静,我不禁觉得奇怪:“你不害怕?” “怕什么?”潘颖愣了愣,“对了,你们说的鬼城门在哪儿?快到了没?” 我一怔,目光落在她怀抱的五宝伞上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翻着白眼嘀咕:“你祖宗还真疼你!” 一行人又往前步行了一段距离,前面除了一个矿井,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和尚他们下去了?”瞎子看向我。 “人都不在,又没有别的路,肯定是下去了啊。”窦大宝说。 我看了看矿井一旁的支架,那支架虽然锈迹斑驳,但仍然十分的牢固,上面有个相当大的绞盘,连着的铁链直垂入深不见底的矿井内。 我摇头,“不对劲,这绞架吊索是以前留下的,人下去以后,必须要有人在上面摇动摇柄才能把底下的人拉上来。” “王希真不可能这么信任我们,不留自己人在这里。”瞎子接口说。 我朝井下看了一眼,沿着井沿的护栏来到绞架边,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上的脚印。 “小心!”瞎子突然大喊。 我猛一激灵,刚要起身,猛然间就感觉身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我整个人向上拉去! 第四章 入地不高升 背后的牵扯力并非一个点或者一个面,而是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吸盘,从头顶到后腰,把我整个人快速的吸了起来。 而且,这吸盘的范围似乎还在继续扩散。 “走开!” 小雷一把推开想要上前的瞎子,冲到跟前,挥手将一样东西甩向上方。 “嘭”一声闷响,随着一蓬粉末洒落,一股刺鼻的味道钻入鼻孔。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后背一松,整个人从半空落了下来。 “啊!” 潘颖的惊叫声传来。 我来不及完全直起身,扭脸朝上方看去。 借着矿灯的光束,就见洞顶吸附着两具干尸! 两具死尸被一层厚厚的白色丝网紧紧包裹,露在外边的头脸干瘪皱巴的像是完全脱水的紫茄子。 “上面是什么?”我惊魂未定的问。 小雷深吸了两口气,说:“是米菩萨。” 他告诉我们,米菩萨是一种和米粒差不多大小的蜘蛛。这种蜘蛛以动物的体液为食,虽然体积细小,可一旦出现,数量多的吓人。一发动起来,除了山猫、山豹这样爆发力强的猛兽能够挣脱蛛丝吸附,其它动作稍微迟缓的野兽都难逃厄运。 “我……我们身上不是带着‘狗饼’呢嘛,怎么还会这样?”潘颖哆嗦着问。 小雷摇了摇头,“师父说过,没有什么是万全的。像米菩萨这种东西,在憋宝一行中都是极少见的邪物,连我都没见过啊。要不是我身上还带着两包蛟血百里香……” 瞎子看了看上方被蛛丝包裹的干尸,使劲搓了把脸,“米菩萨我也只是听说过,那不是只在……” 他猛地挥了挥手,“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这两个应该就是王希真留下看着绞盘的人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都到这儿了,要是不弄清‘宝贝’是什么,你回去能睡得着啊?”潘颖朝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窦大宝疼的咧嘴,“我是问谁下去,谁在上面接应!” 潘颖本来还想接着踢他,闻言也愣了。 我朝上看了看,问小雷百里香的效用可以持续多久。 小雷吁了口气,说刚才他甩出的百里香是他师父用寒地白蛟龙的血配制的,现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沾了百里香的味道,三天内都不必怕任何虫蚁沾身了。 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小雷却说:“我一定要下去。” 说完,就把头偏向一边,不再说话。 我看了他一眼,走到绞架边,借着灯光看到绞盘一侧的刻度标记,伸手握住铁制的摇柄摇了起来。 瞎子和窦大宝对视一眼,同时上前帮忙。 在刺耳的‘嘎吱’声中,本是用来运输矿藏的铁笼终于升了上来。 “按照刻度算,静海他们应该是下到了大概六十多米深的位置。”瞎子耸了耸鼻子,“我和祸祸下去,其他人留在……” “我要下去!”不等他说完,小雷就咬着牙说道:“除了师父教的本事,我什么都没了,我指着这一次翻盘!” 瞎子一窒,看了我一眼,说:“我们三个下去,大宝和小神鞭在上面接应。” 话音未落,小雷已经打开笼门迈了进去。 我隐约觉得不妥,可也知道少年人的心性一旦被激发,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于是只好一咬牙,跟着钻进了铁笼子:“瞎子,我们俩先下,你随机应变。” 瞎子点点头,关上笼门,开始缓缓放下绞盘。 升降笼下降期间,为了避免矿灯直射对方,我和小雷都把头偏向一旁。 斜着眼睛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我不禁又想起姥爷去世的那一年,孤身一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步入社会的自己。 我很清楚小雷说的‘翻盘’指的是什么。 无论王希真还是静海,都不会重用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想要在人前不苟且,那就得舍得一身剐,靠自身的能力去争取一个将来。 这废弃的矿坑的确邪门,可对于憋宝人来说,越是邪门的所在,意味着越有发掘宝物的机会。 “你还在恨我师父?”小雷似乎有些忍受不住除了绞盘吱呀外的沉寂。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我现在只想将来,也只求将来。” 或许是不适应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一个……一个男人进行这样的对话,我的目光不自觉的有些偏移。 不经意间,目光随着矿灯的光束转移到脚下,我心中猛然一凛。 “瞎子!小心!”我几乎是没有经过头脑的反应就仰头朝上方大喊。 “别叫!”小雷冲上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就在这时,我们身处的吊笼像是失控的电梯般猛然加快了下降的速度! 随着“哗啦啦”一阵铁链快速流动的声响,铁笼猛地停止了坠落。 “入地…入地不高升(声)!”小雷断断续续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随即松开我,转过头捂着嘴一阵闷咳。 我也被这突然的加速和猛然的停顿震的全身发麻,五内翻腾,身子一挺,本能的捂着嘴蹲下了身。 笼子里的两个人缓了好一阵,小雷才脸色泛白,勉强问我:“怎么了?” 我捂着胸口又翻了个白眼,低声说:“我们被算计了。” 小雷眼珠转了转,扭转矿灯四下看了看,一把推开笼门,“先出去再说。” 看着笼门外一条黑洞洞的矿道,我强忍着想要杀人的冲动,和小雷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两人在矿道口又缓了一会儿,小雷才有些茫然的问我:“怎么回事?” 我指了指升降笼底部堆积的煤渣,“只有我们俩的脚印!根本没有别人下来!” 小雷神情一悚,“王老板和和尚……” “没下来!” 我捂着兀自气血翻腾的胸口,倚着洞壁滑坐在地上,“王希真和静海他们根本就没下来过,他们在上面!” 小雷喃喃道:“怎么会?不是说那和尚会降头术吗?他会降头,能操控蛇虫鼠蚁,那两个保镖怎么还会被米菩萨……” 我只能是苦笑。 在这深山老林里,人命何止如草芥。 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早就成为现代人的行事准则了…… 小雷的脑子绝对不慢,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但他显然也不知所措,只是小脸木然,不断的重复:“入地不高升…入地不高升……” “行了,知道了。” 我终于缓了过来,在他下巴上轻抽了一小巴掌,“看样子你是头一回‘下地干活’吧?” ‘入地不高升’是憋宝人和摸金、发丘共同的忌讳。 意思是在地下不能大声说话。 这并不是没科学根据的。 试想一下,深入地下,如果发出过于爆裂的动静又或者大喊大叫,声波很容易令上层的土质崩塌,后果就是将憋宝人又或摸金校尉、发丘的天官埋葬在地底。 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形固然可怕,可此时让我心念俱灭的是…我们从头到尾都被活人算计了! 小雷到底是年纪小,呆愣了半晌后,抽出一把匕首,在铁笼上“铛铛…铛铛”的敲了几下。 “没回应。”小雷看向我,“他们该不会……” “不会!”我笃定的说:“说到底他们的目的还是为了要拿到这下面的东西,真把心眼玩绝了,把仇做死了,那他妈就谁都别想好。” 小雷反应了一下,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夺过他的匕首在铁笼上重重的敲了两下,眼睛斜向所在的矿道深处,用不轻不重的声音缓缓说道: “咱们几个一起下来的,要出去就一起出去,要留下,就得往死了拉垫背的!” 第五章 白毛水鬼 小雷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相比其他同龄人,他算是够胆色了,但毕竟年纪小,又是突然遭逢变故,自然也就少了主意。 我把匕首还给他,顺着矿井往上看,根本看不到上面有亮光。 刚才升降笼忽然加速下坠,没来得及估算下降深度,现在看来,除去矿井内空气混浊难以透光的因素,我们所在的位置怕是远超过了原先估算的六十米。 我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升降笼,低声对小雷说:“咱们的人多半是被姓王的他们给控制住了,他们放我们下来,当然不会是想要我的命。多半是让我们探路。” 小雷点点头,却突然看着一个方向瞪大了眼睛。 我心里一激灵,猛地扭过头,赫然就见升降笼一边的地上,歪着一具尸骸。 这尸骸瘦骨嶙峋,却不像是荫干的僵尸,反倒像是才死没多久一样,而且像是被活活饿死的。 看死尸身上的穿着,却又不是现代人的衣服,而是一副民国的穿戴。 我吁了口气:“这应该是以前矿上的工人,看穿戴,可能还是个小工头。” “他怎么会死在这里的?”小雷问。 我忍不住干笑:“昏了头了?你也不想想看,上面的鬼城门是怎么来的?看来当年矿里应该是出了巨大的变故,有些人逃到了上面,却没能逃出生天,所以才有了鬼城门。这个工头要么是没来得及被拉上去,要么是平常人缘儿不好,所以才会被留在了下面。” 见小雷被我说的脸微微发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头一次‘干活’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我扭脸看向矿道里,这条矿道比我们进来的浅层矿道要狭窄的多,站在洞口也只能勉强直起身子。 虽然经过常年沉积,但刚才我们发出的声音已经激起了不少的炭沫粉尘,原本明亮的矿灯在这里照射范围也只有二三十米。 我和小雷拿出专门的过滤面罩分别戴上,缓了口气,当先朝着矿道深处走去。 下边本来还算阴冷,可由于空气不怎么流动,走了不大会儿,两人就都出了一身汗。 又走了一阵,见前方通道更窄,小雷拉住我说,让他走前面。 我没说什么,当即和他换了位置。 小雷个头比我要矮一些,又是顾羊倌的亲传,由他在前面,万一遇上变故,他至少能比我更施展的开。 到了这儿,矿灯的照射范围更加缩短,两人都不敢再加大步子。 大约又往前走了二十多米,小雷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像是想说什么。 可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猛然瞪大眼睛,惊恐的看向了我身后下方。 我头皮不由得一紧,本能的就要往前蹿。 但一只脚刚抬起来,便有一只手贴着地面攥住了我的脚脖子! 我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 就在我扑倒的同时,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小腿,两只手交替着快速的朝着我身上爬来。 我能感觉出那是一个人,但这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不等我翻身,整个就贴到了我的背上。 我两手用力一撑,猛地侧过身,就见一张黑沉沉皮包骨头的脸张开嘴朝我脸上贴了过来。 这人一张嘴,并没有露出尖利的牙齿,而是“噗”的喷出一大蓬黑色的粉末。 我连忙闭眼,同时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就地一滚将他反压在身下。 等到再睁开眼,就见这人兀自动作僵硬的挣扎,张着的嘴里还在“噗噗”的向外喷着黑粉末。 “我艹!” 我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人居然就是我们之前在矿道口见过的那具死尸! 我随手拿出一张符纸,念诵法诀贴在他脸上,死尸身子一挺便合上了死鱼般的眼睛。 “诈……诈尸了!”被吓呆的小雷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现在没事了。”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在纳闷,矿道里就只有我和小雷两个人,这工头的死尸一路跟到这儿,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死尸,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死尸的两条腿都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明显是腿骨断成了好几节,再加上死尸脚上穿的是那种俗称‘踢死牛’的老棉鞋,他就这么软趴趴矮着身子悄无声息的跟了过来,我和小雷一直留意前方,竟谁也没能发现。 我直起身,看着惊惶未定的小雷,跟他解释说:这人很可能是想要顺着绞链爬上去,从上面摔下来摔断了腿,活活渴死饿死的。 它刚才被生人的气息激的诈尸,顺着生息一路跟来,想咬人,可是因为死前饥饿,吞吃了一肚子煤渣,所以才会满嘴喷炭沫子。 虽然惊魂一场,但我心里却有些兴奋起来。 这工头死了至少快百十年了,尸体在矿井下还保存的这么完好,闻到生气竟还能起尸嗜血。 看来静海和尚说的不假,这倒真是块极阴生至阳的养尸地,说不定真有什么天生地养的灵物是能够补充元阳的。 “呵,看来这碗饭还真不是好吃的。对不起,我刚才没能……”小雷满脸歉意的看着我说。 “有什么对不起的?术业有专攻,你是羊倌,抓鬼镇尸不是你的专长。” 我刚安慰了他两句,突然就听我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哗啦啦’铁链绞动的声音。 “升降笼被拉上去了。” 我有些犹豫不定起来,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返回去等上面的人下来。 如果下来的是瞎子他们,可以彼此有个照应,如果是王希真的人,说不得就要…… 我正想着,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小雷斜靠着的洞壁后方似乎伸出一只手向他抓了过去。 “小心!” 我急着喊了一声,但为时已晚。 我回过身的刹那间,就见那只干枯的人手已经搭住了小雷的肩膀,猛地将他向后拉去。 我一把没抓住,小雷已经消失在了洞壁隐藏的黑暗中。 “噗通!” 听到一下落水的声音,我猛一激灵。 一个箭步到了跟前,发现那里的洞壁有一处一米见方的凹陷,凹陷处的下方,竟有一个直往下的石洞。 看着石洞内黑沉沉的水面,我不禁惊疑到了极点。 石洞边沿有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这应该是当初全靠人力采矿时,用来积蓄饮水的所在。 可是这样的存在应该深度有限才对,怎么小雷下去以后就没影了,而且还连个扑腾的水花都没激起来。 难道这并不是蓄水的石槽,而是地下开挖的水井?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顿时有种诡异的感觉。 矿坑自然是以采矿为目的的,在当时几乎没什么机械力量的情况下,怎么会费工夫开挖出这样一个石井出来…… 小雷一下去就没了动静,我也顾不上再多想了。随手摘下王希真给准备的装备包丢在一旁,一咬牙,纵身跳进了石井里。 出奇的,井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冷,而是和地上河的水温差不多。 王希真准备的装备都是顶级的,矿灯也是防水的。 我憋着一口气向下游了一阵,很快,就看到小雷正在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往下沉。 我急着追上去,看清状况后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的身上竟还箍着一双手脚,这双手脚干瘦无比,但上面长满了一扎多长,水草般的白毛。 小雷此刻正偏着头,梗着脖子,咬牙切齿的扑腾着手脚,而在他偏着的脑袋后方,竟隐约露出另一颗长满了白毛的脑袋! 妈的,都说‘宁上山,莫涉水’,这矿井下怎么会有这样难缠的家伙。 缠住小雷,正不断往水深处拖拽的,竟然是白毛水鬼! 第六章 鱼皮灯 阴阳行当中之所以有‘宁上山,莫涉水’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是水下不比山川地脉,一旦入水,那便是河神爷掌管的地界,对于吃阴阳饭的,自然少了几分庇佑。 再就是无论再高明的阴阳先生,到了水下也很少有施展出来的手段。 如果是普通的水鬼倒还罢了,白毛水鬼可是正经八百的老鬼,至少在水下待了上百年才会身披水草般的白毛。 如果是在陆地上,它可能不堪一击,但是在水底下,白毛水鬼的力气可是比三五个寻常壮年人加起来还要大的。 见小雷脸色憋的青紫,显然是被拖下来的时候呛了水,我再顾不上多想,翻出事先扣在手里的阴阳刀,咬在嘴上,加快速度游了过去。 哪知道刚到跟前,白毛水鬼竟忽然张开双臂松开了小雷。 我一愕,下意识的就想去拉小雷。 可就在这时,水鬼的上半身突然向下一翻,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觉得脚腕猛地一紧! 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那水鬼的脚掌竟和人的手一样,能够弯曲抓握。 它上身下翻,一只脚掌仍是抓着小雷的小腿,另一只脚掌却在我毫无防备之下,拉住了我的脚踝! 白毛水鬼一击得中,立刻以比游鱼还快的速度向水底游去。 我和小雷被抓着腿脚,快速的下沉,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反击了。 渐渐的,我开始气息不足,头脑发胀。 我很清楚等待我的是什么,可偏偏无计可施,只有等一口气耗尽,被淹死的份。 可就在这濒临绝望的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本已经快要奄奄一息的小雷竟瞪大了眼睛,低着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景。 也就在这时,我感觉周遭的水流开始了缓慢而强势的动荡。 大惊之下我勉强低下头,朝着下方看去。 就见水下正大面积的激荡起泥沙,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水底浮上来。 泥沙很快便将水底搅的一片浑浊,而此刻,我也已经快要摒不住气了。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间,我突然感觉脚腕一松。 脚腕松弛,我心里却是一紧,隐约觉得更大的危机正在向我们袭来。 匆忙间,再次低头看去,就见先前死命拖住我们的白毛水鬼正仓惶的想要逃窜。 它的速度非常快,但也仅仅只是游蹿出不到一丈的距离,在离它不远的水底竟猛然露出一双状若铜铃,赤红如血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陡然一动,带起的泥沙就将水底搅得彻底看不清事物。 我再顾不上管那究竟是什么,强烈巨大的危机感促使我不顾一切的拼命朝上游去。 “呼……” 钻出水面的同时,小雷也从旁边冒了出来。 险死还生,两人不顾一切的大口吸着气。 好一阵,我才缓过气来。 可下一秒钟,看清周围的情形,却彻底傻了眼。 “快上去!”小雷突然大喊了一声。 我几乎是本能的扒住一旁的石台,快速爬了上去,回身去拉小雷,就见五尺见方的水面已然开始出现了螺旋形的波纹。 “上来!” 就在我奋力把小雷拉出水面的一瞬间,激荡的水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状漩涡,汩汩如雷的向着下方沉去。 两人瘫坐在石台上面面相觑,彼此的脸上满是后怕的惊恐。 哪怕是再有喘口气的工夫,我们多半就会被这狂暴的漩涡吸入水底,万劫不复了。 “这是哪儿?” 我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四周喃喃自问。 我和小雷是先后从矿道内的石井下来的,此刻却是并排坐在一块邻水的石台上。 原本的石井是圆形井口,井沿粗糙,直径不到一米。 现在抬眼向上看,四周围却是高约一米,两米见方的汉白玉石栏围成的一处空间。 在我们处身的石台斜对角,有着大致相同的一块平台。 两边的平台上方,都有石阶通向上面。 这和我们下来的井口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最诡异的是,抬头看到的并不是压抑的矿道洞顶,而是月朗星稀的夜空! “怎么会这样……”我下意识的又问了一句。 转过头,却见小雷像是着了魔障一样,呆呆的盯着近旁的水面。 “小雷!” “啊?”小雷回过神来看向我。 水下的经历让我充满了恐惧,我也顾不上问他什么,爬起来拉着他就沿着台阶向上走。 上到地面,我彻底懵了。 除了我们上来的这个水池不像水池,水井不像水井的方形石池是存在于山坳的一小片空地上,四周围竟全是崇山密林。 两人竟然来到了荒山漫野间,而在这山间空地的‘出口’,却是有着精雕细琢石栏的水池。 “这是什么地方?”小雷像是才反应过来。 “我也想知道。” 我无力的说了一句,看着四周,身心说不出的疲惫。 小雷从刚才上来后就有些失神,这会儿才像是完全缓过神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左右四周看了看,最后跪趴在地上,耸着蒜头鼻闻了闻,直起腰,把湿漉漉的背包解了下来。 他站起身,提着背包来到我跟前,左右看看,拉着我往旁边走了几步。 “你是不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啊?”我愣了一下,仔细感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像……” “缺了点什么,又觉得周围多了点什么。”小雷接口的同时,打开背包,取出一个不是很大的皮口袋。 接着,他对我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们现在是到了阴间了。” “阴间?” “嗯。准确的说,应该是阴阳交界。”小雷揉了揉蒜头鼻,边从皮口袋里拿东西边瓮声瓮气的说:“我能看到周围有一些鬼影,可是你一定看不见。” 我又是一愣。 “很正常,你本来比我看见的要多,可是有阴地玄武镇守,你的感觉和鬼眼应该都失效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从小被师父关在地下好多年,眼睛和感觉对各种天灵地宝、阴阳气势的感应,不是先天的,而是肉身自身的能耐。所以……我能看见的,你看不见。” “阴地玄武?是什么?”我问。 小雷用胳膊肘蹭了蹭鼻子,“就是水底下的大家伙,你应该没看见。” 我不由得想起了最后在水下看到的那双血红色眼睛。 说话间,小雷已经从皮口袋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散发着腥臭气味的薄皮状事物。 闻到腥气,我忍不住皱眉,但是也迅速的想到,我以前曾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果不其然,小雷噘着嘴对着那皮革的一端奋力一吹,那东西就鼓胀起来。 我也立刻认出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似河豚鱼肚般的小灯笼。 我第一次跟着桑岚一家去顾羊倌家里,小雷出来接我们的时候,手里就提着这样一盏灯笼。 小雷突然看向我,咧嘴一笑:“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是说大名。” “不知道。”我摇头。 “我是师父捡来的,我跟师父姓,我叫顾雷。”小雷又揉了揉鼻子,神情似乎有些纠结,但很快就又看向我,坚定的说道:“从今天起,我是顾羊倌!” 我心猛一动,“小雷!” 不等我继续说,小雷腮帮子猛一鼓,又把嘴凑到了小灯笼的口上。 “噗!” 这一次,竟是一口鲜血喷在了灯笼里。 那灯笼本是鱼皮般半灰不白的颜色,被血一喷,立刻染红,但很快,内部的血滴就像是被‘鱼皮灯’吸收了一样,殷红消散,‘鱼皮’却变得洁白起来。 就在最后一片肉眼可见的血消失后,已经变得纯白的灯笼猛然亮了起来,散发出了并不耀眼,却让人能够感觉到寒意的青白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我的后肩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哎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这人哪儿来的啊?” 第七章 井下龟 虽然置身的环境诡异难明,可乍一听到这个声音,我还是觉得骨头都快酥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呢? 记得台湾有个林姓女星,素来是以声音娇声娇气闻名的。此刻我身后传来的声音虽然带着责备,却是要比林美女动听一百倍不止。 声音这么甜美,那这声音的主人得是怎样一位动人的美女啊。 作为一个男人,我很自然的暂时忘记了处境,扭过脸去看说话那人的样子。 可是刚一转过头,我就吓得浑身猛一哆嗦。 哪是什么美女,在我身后,正蹙眉瞪着我的,赫然是一个丑的不能再丑的女人。 这女人一身古装打扮,身材倒还算高挑丰盈,但一张蜡黄的脸上阔嘴龅牙、鼻孔朝天,两只眼睛的眼角像是黏起来一样……就算是星爷电影里的石榴姐,和这个女人比起来都算是美女了。 “你们是什么人?” 丑女一开口,我又吓了一跳。 她的声音和样貌反差实在太大了,以至于让我想起了百鬼谱里一种专门以声音魅惑人的恶鬼。 “我们……” “大姐,我们俩是过路的。”小雷抢着说道。 丑女冷着脸又看了我一眼,竟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石池边,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这时我才看清,她手臂挎着个竹筐,里面装的似乎是些脏衣服之类的。 再看周围的景物,和刚才像是没太大变化,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树丛间隐约躲藏着一些獐狍野鹿之类,似乎都在向这边观望。 “徐大哥!”小雷小声喊道。 他的眼睛里满是惊奇,还带着稍许的兴奋,显然也对看到的景物感到不可思议。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鱼皮灯,听到水声,几步回到石池边,就见那个古装丑女正蹲在石台上面无表情的漂洗着衣物。 “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忍不住问道,不过我真是有点不大敢看她的脸。 丑女仿佛没听见我的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雷嘴皮子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只是鼻头皱了皱,话却没说出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既然不在阳世,那么丑女自然是鬼。 但事实是,就算我的鬼眼因为某些原因失效,可丑女人和我擦肩而过,是人是鬼,我总能分的清的。 她的身体很柔软,问我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嘴里呼出的温热。 丑女人明明就是个活人! 见丑女目不斜视,没有理我们的意思,我也没再多说。看着四周,勉强整理思绪,思索我们现在的处境。 深达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废矿坑里,怎么会有那样一口深不可测的井呢? 而且我和小雷两人,还通过石井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正百思不得其解,丑女已经洗好了衣服,沿着石阶走了上来。 她依旧没再看我们一眼,自顾挽着竹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跟上去!” 见她走远,我和小雷几乎是同时说道。 我有些诧异,听小雷的语气,再看他此刻的神情,和之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少了几分莽撞稚气,却多了几分稳重自信。 想到刚才他朝鱼皮灯里喷的那口血,我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那或许是憋宝行当里的某个仪式,当那口血引燃鱼皮灯后,他或许就和当初的我一样,正式步入了一个古老传承的行当。 顾雷……顾羊倌…… 两人远远跟在丑女后边走进了树林,听到隐约传来的衣服和草叶摩擦发出的声音,我更加确信丑女是人而不是鬼。 正走着,忽然,旁边的树丛一颤,一个黑影突兀的钻了出来,拦在了我们面前。 两人都吓了一跳,看清黑影的样子,我差点没骂街。 这居然是一只傻狍子! 这憨货在东北山林里并不少见,又呆又蠢,偏偏又有着极重的好奇心。 就比如有猎人朝它放了一枪,没打着,这憨货吓跑了。这时候猎人压根不必去追,只要在原地等着,过不了多久,这货多半就会跑回来,要看看刚才发出动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走开!”小雷刚才也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忍不住涨红着脸挥手去赶那袍子。 傻狍子似乎并不怎么怕人,跑开几步,停下来回过头,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俩,似乎在好奇我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被这憨货的蠢相弄的哭笑不得,可转眼再看,心里就是一惊。 那个丑女人居然不见了! 我赶忙招呼小雷追。 顺着丑女人消失的方向在树丛中穿梭了一阵,忽然间,就见到前方的一片空地上竟出现一栋样式古老的木楼,而丑女人的背影正消失在木楼的大门里! “姓王的和和尚要找的东西,多半就在这里面了。”小雷低声说。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有点奇怪。 “那个女人不是人,也不是普通的鬼,我看到她身上有宝气。” 小雷揉了揉鼻子,“要么她本身就是吸收了日月精华的精怪,要么,就是这木楼里有宝!” 听他这么说,我只能是点了点头。 我对憋宝牵羊的行当了解的虽不深入,但也知道这‘诡盗之尊’有着无与伦比的奇诡之处。 就比如之前小雷说过,他从小被师父收养,被关在地下很多年。 在外行人看来,这就是虐待。 可事实是,这是成就憋宝羊倌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自打婴儿一出生,就被关在地窨子里不见日月天光。数年以后,孩子灵识丰满的同时,身体的感知和目力也都有了不同常人之处。能够感觉到和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就是憋宝人赖以傍身的根本。 古老传承的羊倌究竟会看到怎样一副不同于常人的景象,我没亲身经历过,但在这种环境下我毫无头绪,倒不如把宝压在这新晋羊倌的身上。 见我回头往后看,小雷低声说:“不用再看了,三个时辰内,其他人不可能跟来的。” “为什么?”我把装备包丢在井口,从石池来的路上沿途做了只有我和瞎子能懂的标记,如果下来的是瞎子,不可能不跟来的。 小雷说:“我们之所以能来这儿,是因为正赶上阴地玄武苏醒。玄武不眠,无论下来多少人都难逃一死。” 我听得心惊肉跳,“我在水里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那是阴地玄武?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看到了?”小雷诧异的看向我。 我点头。 小雷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就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喃喃说了一句:“都是注定的。” 他问我,有没有听过井下龟的典故。 我心一动,说听过。 古代人打井取水,多数会在井下放养一到两只乌龟。 一来是希望神兽玄武保佑,井水四季长存,永不干涸。 二来是祈求玄武镇宅,安康避祸。 第三就是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在井里下毒。 小雷看着我,两眼灼灼放光的说:“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如果井下龟存活千年,你猜它会不会有灵性?” 我不由得一惊,“你是说……” 小雷绷着嘴点了点头。 想到水底那双巨大的红色眼睛,我心中凛然。 俗话说物久成精,那绝不是危言耸听。 但凡是存世千百年的建筑,又或年过千岁的树木之类,都会有很多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发生。 假使真有存活千年的井下龟…… 不对! “那矿坑最多开挖了不超过一百几十年,怎么会有千年井下龟?”我问小雷。 “你觉得刚才的石池修建了多少年了?” 小雷耸了耸蒜头鼻,眼睛一转,斜睨着不远处的木楼,“这座楼又是多少年前、什么人盖的?” 第八章 诡盗 小雷倒不卖弄,只是说,关于阴地玄武,他也只是听师父说过,以前并没有亲眼见过。 那的确是存活了上千年的灵物。 他只用了一句话总结:既然井下龟还在,那相对的水井必定留存。无论历经多少年,井下龟不灭,其守护的宅院也还是存在于世的。 听他这么我说,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就差直接说他是在鬼扯了。 要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我信,可要说是因为一只井下龟的守护,一栋木头搭建的楼宇能够留存千年好不腐朽,那是打死我都不信的。 听我提出疑问,小雷也露出了短暂的迷茫,但很快就说了一句:这里不是阳世。 我怔了怔,便不再继续纠结。 我经历过的诡事实在太多了,知道面对比探讨来的更实际。 小雷说,他当初也不信师父的话,直到亲眼看到水下那只硕大无比的水龟暴露出的异彩光芒…… “那水鬼望风而逃,现在多半是被井下龟给吞食了。师父说过,如果‘镇宅玄武’修行到了能吞噬鬼魅的地步,那就有能力把镇守的家宅带到阴间。”小雷正色对我说。 把家宅带到阴间…… 我下意识的转眼看向丛林深处的木楼。 “现在我们是等和尚他们来,还是直接去楼里找宝贝?”小雷问。 “先进去看看。”我想都没想。 小雷虽然是向我询问,但是年轻人的本性再加上是‘第一次干活’,早让他蠢蠢欲动。闻言立刻使劲点了点头,左右观望了一下,亦步亦趋的朝着木楼走去。 来到楼前,就见大门虚掩只露出一道缝隙。 小雷抿了抿嘴,把鱼皮灯提到嘴边,“噗”的吹了口气。 鱼皮灯熄灭,他双掌一按,竟又将鱼皮灯按成一块薄皮塞回了包里。 这会儿我也懒得研究他那行当里的法门了,当下迈上回廊的台阶,来到门口,顺着门缝朝里看去。 还没看清门里的情形,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我猛一激灵,回过身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雷,疾步跑到木楼一侧躲在了墙后。 “怎么了?” “嘘!” 我示意小雷别出声,心里却是惊疑到了极点。 那个女人怎么会出声的? “吱呀……”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偷眼向外看去,就见楼门洞开,一个身穿古代锦绣袍服、颚下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提着一盏红灯笼从门里走了出来。 ‘山羊胡’走出大门,四下看了看,站在原地顿了顿,转过身往回走。 我以为他要进门,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一口气刚吐出一半,‘山羊胡’冷不防猛地转头看了过来! 我本能的一缩脖子把头靠在了墙上。 感觉有人拉我衣服,回过头,就见小雷先是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然后反手指了指地,接着就踮着脚尖跑到回廊的一根立柱边,顺着立柱无声的爬了上去。 “咚咚咚……” 回廊另一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抬眼看着已经像壁虎般平展身体攀附在屋檐下的小雷,再看看回廊外黯淡的天色,我猛然福至心灵,一下扑倒在地,一侧身横靠在了墙上。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抹暗红的光亮来到回廊拐角。 我整个后背紧贴着木楼墙壁,并着呼吸不敢出气。 斜眼看着攀附在屋檐上,两眼紧闭的小雷,我心里五味杂陈。 今时今日,我总算明白什么是‘诡盗’了。 眼光一侧,就能看到一双古代官靴在离我头顶不到一尺的地方来回踱步。 红色的灯笼就横挑在我上方,可挑灯的锦袍‘山羊胡’并没有多意外的表现。 我庆幸自己就像老教授说的一样,‘这孩子心散’。 我因为最初的生活所迫踏入了阴倌行当,虽然不求精,但因为‘心散’,也因为年轻人的心性,免不了对阴阳行当,乃至延伸的外八行有着趋之若鹜的求知欲。 外八行中最大的一门,乃是盗门。 盗门九猫卫各自强梁,但行典中有着共同的一条,那就是:灯下黑! 无论一盏灯再明亮,但因为距离等各方面因素,总是正下方最晦暗。 而且,挑灯人多数也不会看自己的脚畔。 我现在就躲藏在‘灯下黑’的死角。 ‘山羊胡’就在我旁边。 小雷就悬在和我相对的上方。 我压根不敢看‘山羊胡’的动向。 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在警惕的环顾四周。 “姥姥的,又白等了!” ‘山羊胡’突然悻悻的骂了一句,紧跟着竟原地一蹦,咆哮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是个头?!” 靴子踩的木质地板“咚咚”响,我整个人尽量缩起身子,生怕他落下时一脚踩在我身上。 ‘山羊胡’跳叫了一通,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但紧跟着又低声骂了一句: “奶奶个腿儿的,她怎么还不死啊!” 骂完,他回身往会走去。 不大会儿,就听“砰”一声,像是大门被用力甩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小雷顺着柱子滑了下来。 我爬起身,眼珠转了转,问:“你看没看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必须承认,我的鬼眼是真不管用了。 我侧躺在地上,单是对着一双发怒暴跳的脚,也不可能看出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 小雷一脸纠结,“他身上没有九精九晦的光彩。照我看,他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好吧。 我在心里说了一句。 没再听到其它动静,一咬牙,转过回廊,迈步朝正门走去。 小雷一把拉住我:“为什么要走正门?” “啊?”我一愣。 “天灵地宝都是有灵性的,都会防卫!走正门不如走偏门!” 我:“……” 小雷眼珠转了转,朝后方一努嘴:“跟我来!” 两人顺着回廊来到木楼后方,果然就见后墙上也有一扇小门。 “师父说的没错,做我们这一行,是要把心思放到……” 小雷半弓着身在前面,一句话没说完,我就觉得后脖子一热,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外面的是谁?” 第九章 老猿精 听到这个声音,我猛一激灵,回过头,就见身旁的一扇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的打开了。 一个女人正站在窗前,面朝着我,和我之间的距离几乎不到一尺! 我本来心还砰砰狂跳,有种做贼被抓了现行的恐慌,可看清这女人的样子,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女人穿着一身洁白的古装纱裙,云鬓高盘,肌肤赛雪,眉眼五官无一不美到了极致。 特别是她小巧却不失丰盈的小嘴,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馋涎欲滴,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附上去将那艳红的樱唇含在嘴里吮吸的冲动。 “什么人在外边?”白裙美女带着警惕又问了一遍。 我缓过神来才发现,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竟似不能聚光。 这绝色美女竟然是个瞎子。 我忍不住替她感到惋惜。 这时我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摒着气不敢吭声,却情不自禁的近距离仔细欣赏着这美女。 美女空洞的眼眸微微转动,“难道是我听错了?” 见她后退两步,关上了窗户,我竟有些恋恋不舍。 不过我还是没忘记自身的处境。 听里面不再有动静,我轻手轻脚的转过身,却愕然的发现,一直走在前面的小雷居然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禁有点恼火,这小子也太没义气了,见被人发现,竟一个人先开溜了。 蹑手蹑脚的来到小门前,见小门虚掩,更加确信小雷是进了木楼。 稍一犹豫,我还是轻轻推开门扇,探头往里看了看,闪身迈了进去。 门后一片漆黑,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我好一会儿才稍稍适应了黑暗。 ‘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我暗暗皱眉。 这会儿我才发现,小雷不在,我几乎没有行动的方向。 不过先后见到的一男两女,已经勾起了我对这木楼的极度好奇。 两个穿古装的女人,一个丑到不忍卒睹,一个美到极致。这种强烈的反差本身就能带给人足够的震撼。 关键无论丑女还是白裙美女,竟都有温热的呼吸。 鬼是不可能有呼吸的,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两人真的就是人,要么,就是什么山精野怪。 还有那个穿锦袍的‘山羊胡’,小雷更是直说他是普通人。 但这样一处诡秘的所在,怎么会有活人存在?而且还都看似是古代人…… 虽然漫无目标,我还是忍不住想查探木楼本身的秘密。 眼睛完全适应了昏暗后,开始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沿着走廊往前走。 到了一个拐角,我探出头看了看,不见有人。于是闪身出去,继续缓步向前。 可是刚走了没几步,猛然间,尽头处忽然走出一个身影。 看到这人的样子,我差点没大喊‘有鬼’。 这人居然就是先前在石池边洗衣服的那个丑女! 丑女显然也看到了我,两条虫子般的眉毛微微皱着,目光森冷的盯着我。 这会儿我再想躲避压根来不及了,只能就这么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和她对望。 这种场合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纠结了一下,就想硬着头皮上前搭话。 可刚往前迈了一步,丑女突然就对我笑了。 我心里一寒。 这女人实在太丑了,她不笑还有几分人模样,这一笑起来,满嘴参差不齐的黄板龅牙全都露了出来,简直就和恶鬼没什么分别。 不过当一个人对着你笑的时候,那多半是代表没有恶意。 我心稍微一松,勉强也挤出个笑容。 但是很快,我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丑女越笑越欢畅,连白惨惨的牙龈都露出来了,整张嘴恨不得撕到耳朵后边去。 她并没有发出声音,可嘴越咧越大的同时,却渐渐弯下了腰,把两只手撑在了地上。 “吱呀!” 听到身边似乎传来一下轻响,我下意识的想扭脸去看。 可没等转头,就见丑女嘴里的龅牙突然变成了两排尖利的犬牙,蜡黄的脸皮生出了无数条褶皱,并且还长出了一层黑色的汗毛! 这哪里还是人啊,分明就是一只黑毛猿猴! 眼看粘稠的口水顺着猿猴的嘴角流了下来,我整个人都毛了。 她哪是对我笑啊,她是馋了! 猿猴四足着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我本能的想去拿刀,可指尖刚碰到背包,突然感觉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了手。 “进来!” 被那只小手用力一拉,我不由得身子一歪,竟被拉进了一扇门里。 紧跟着就听“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拉我进来的人背靠在门上,双手捧着心口,满脸惊惶的低声念着佛偈。 居然是刚才隔窗看到的那个白裙美女! 看着她绝美却因惊恐而变得煞白的脸庞,再想想门外那个让人骨子里生寒的‘丑女’,我有一种从地狱逃出生天到达仙境的错觉。 白裙美女念了一阵佛,侧过头,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 回过身来,心有余悸的深吸了口气,“这位先生,你从何而来?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怎么招惹到了那吃人的祸精?” 我缓过神来,惊魂未定的说:“我……我是过路的。” “难怪了,听口音,先生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吧?如果是附近的山民,是决计不敢到我家来的。” “你家?”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白裙美女点了点头,摸索着走到桌旁,侧身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双手碰到唇前抿了一口,才说:“我本姓周,闺名若水。这宅子本是我周家的产业,但在经年前,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老猿精,不但霸占了这宅子,还胁迫我周家上下帮其祸害乡里。” “老猿精?” 想到丑女变化后的模样,我不禁寒了一个。 自称周若水的白裙美女叹了口气,却没再讲述下去,而是花容惨淡的说:“先生既是路过,那就权且在我房中躲避一晚。我本一心向佛,总算得到佛祖菩萨庇佑,那祸精是不敢到我房里来的。待到明日天光,先生便速速离开,否则必定被那祸精荼害。” 见她声色动容,我却越来越觉得疑惑不已。 按照小雷的说法,这里应该不属于阳世,但面前的女子明明就是个活人啊。 关键是,虽然从衣着看不出她是什么朝代的人,可怎么也得有几百年了。 就算有镇宅玄武的庇佑,周家人和木楼留存在了阴阳两界之间,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个老猿猴精来? “先生,时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周若水说道。 我心里一咯噔,怎么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和刚才有点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和丑女曼妙的嗓音虽然不能比,但也绝不算难听。 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变得有些含糊起来,就好像是被什么遮住了嘴似的? 周若水突然站了起来,神情显得有些木然。 她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却只是顿了顿,就双手捂脸快步朝着屏风后走去。 当她整个人走进屏风后,才又说道:“先生,那老猿精此刻必定在外面守候,先生如果出去,必定会遭其毒手。为保平安,先生万万不可拘泥小节,就在我房中歇息一晚吧。” 这时再听,她的声音又变得和先前一样了,而且说话间,声调中还多了几分魅惑的意味。 我更加疑惑起来。 要说古代女人都是把贞洁名声看的比性命还重,看这个周若水也不像是荡`妇,而的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就‘不拘小节’了呢? 还有,怎么从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房内没有点灯,屏风也不怎么透明,借着窗户纸透入的微弱月光,也看不清屏风后的人在干什么。 看看一旁软床上锦缎的被褥,再想到女人美丽的容貌、窈窕的身姿,我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靠,徐祸啊徐祸,你怎么越活越倒退了。 甭管怎么着,人家姑娘留你在房间里,总归是为了救你的命。 周若水说过她一心向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为了救人不拘小节,你怎么就有那龌蹉的想法了。 真要是猪油蒙了心,干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来,你还是趁早出去和那老猿猴精…… 心里想着,目光就下意识的转到了门口。 看着紧闭的房门,我心里突然猛地一激灵。 我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周若水是个瞎子,就算她听到外面有动静,想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可拉我进来后,她开口便叫我‘先生’。 她看不见,又怎么知道我是男的? 就算是凭借感觉,她又怎么一开始就确定我是外来人? 木楼里不是至少还有一个‘山羊胡’男人嘛…… 疑窦丛生间,我转头看向了那扇屏风。 稍一犹豫,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隔着屏风听了一会儿,一咬牙,横跨一步,偷偷探出一只眼朝屏风后看去。 只一眼,我浑身的汗毛就全都炸起来了。 周若水正背对着这边,低着头像是在摆弄着什么。 可是她原先黑亮高盘的云髻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光溜溜的头皮。 突然,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我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就差一点没有尖叫出声。 她已经完全不再是周若水先前的模样,我看到的是一颗光头,和一张惨白的、七窍流血的死人脸! 而在这个光头女人的手上,正捧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似乎是一块白里透红的皮革,上方还连着一蓬乌黑油亮的毛发。 我猛然反应过来,她手里拿的居然是刚才那张美女的脸! 第十章 二楼 尽管经历过不少诡事,可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我还是魂都差点吓出来。 我本能的向后退,同时把手伸向背包。 刚把小刀攥在手里,这时突然又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不能杀她!” 我猛一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女人的提醒了,对于她的存在,我并不意外,可她怎么就能够跟我说话了呢? 那个自称周若水的光头女人双眼空洞,眼耳口鼻中都有污血流出来…… 她似乎真的看不到东西,只是站在原地神情狐疑了一阵,然后用一方手绢快速的擦掉脸上的血,接着把手上连着头发的人脸朝着光头上套去。 转眼间,她就又变成了先前美貌的模样。 “先生,时候不早了,赶紧上床歇息吧。”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声音比刚才清晰动人了许多,脸上竟也露出几分销魂的媚色。 这女人的脸孔实在美艳不可方物,如果没看到刚才的一幕,听到她这番明显别有含义的话,不说把持不住,我多半也会晕晕乎乎的。 想到这美丽的容颜下是另一副死人脸,我后脑勺到尾椎骨一阵阵的发寒。 “先生……哎呀!” 女人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绊,朝着我身上摔了过来。 我本来已经把阴阳刀握在了手里,可听了那个女人的提醒,却不敢贸然对这‘美女’下手。 眼看女人就快扑到我身上,我一咬牙,反手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啊……” 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暴怒凄厉的吼叫,我猛一哆嗦,也不敢回头,只是拼了命的往前跑。 好在动静虽然大,那妖异的女人却没有追出来。 跑过一个拐角,我靠在墙上,大口的喘着气。 很多人都以为阴阳先生胆子大,不怕鬼魅,那纯属扯淡。 阴阳先生也是人,最多只比普通人的胆子大些,真要是突然见到极度恐怖的场景,也和寻常人没多大区别。 关键我一直以为周若水是人,当她揭下美女的脸庞,露出另一副死人脸的时候,那反差实在是…… “你怎么能说话了?”我缓过来些,偏过头朝着身后问道。 “这里地火充盈、阳气鼎盛,我待在里面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能感觉到外面的情形!”女人回答道。 听她这么说,我刚平静些的心又狂跳起来。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萧雨。 按照我以前的性子,本应该超度她的,可她和大双之间的感情让我不禁联想到了我和徐洁。 要说错,萧雨唯一做错的就是夺了萧静的肉身。但她宁可承受巨大的痛苦,宁可啃噬鲜血淋漓的婴儿胎盘,也不肯害人。 再想到大双工作以外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是真不忍心、也没资格替两人的感情做出决断。 所以,我把萧雨的魂魄摄出萧静的身体后,在藏魂棺内养了起来。 藏魂棺是至阴法器,魂魄在里头是无法感应到外面的情形的。 然而到了这里,萧雨不但能感应到外边的情形,而且居然能够说话。 这只能是说,木楼里真的存在阳火鼎盛的宝物。 现在看来,周若水和丑女多半都不是人,但她们都有呼吸,应该就是受宝物将养所致。 真要是有了这样的宝贝,那徐洁就不用再…… 我正想着,忽然,就看到前方拐角似乎有光亮闪过。 紧接着,就听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忍不住蹑手蹑脚走过去,偷眼向外一看,顿时就呆住了。 过道外边,居然是一间大厅。 大厅里有着十几张方桌,每一桌都坐着一些穿着各异,姿态不同的男女。 那些男人有的穿着貂裘,有的穿着古代的长袍马褂,有的穿着民国时的衣服,相同之处是无一不显露着富贵。 我甚至看到一张桌子上,竟然坐着一个穿着清朝官员服饰、蓄着狗油胡子的男人。 和男人相对的,是陪伴在她们身边的女子。 那些女人说不上姿色过人,但一个个都眉眼风流,体态风`骚,有的两人挨在一个男子身边,有的干脆坐在男人腿上,嘴对嘴的喂男人喝酒。 我彻底懵了。 看情形,这居然是个龙蛇混杂的声色场所! 不知道怎么,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鬼楼! 这充满邪异的木楼,竟然和鬼楼有着惊人的相似。 鬼楼里聚集了不知道多少日本鬼兵、二战中受难的中国百姓。 而这木楼的大厅里,一眼望去有豪绅官员,还有那些穿貂裘的,一看便知是山里的采参客。 即便丧失了鬼眼,也心中明了,这些当然不会是人。 这木楼竟像是专供这些老鬼们寻欢取乐的地方! 就在惊疑不定间,突然,目光不经意的一扫,竟然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雷! 这家伙身边居然也坐着一个风`骚的女鬼,两人正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呢! 这小子被鬼迷了! 见小雷和女鬼亲热的喝着酒,我一下子就急了。 正想着该怎么过去把他弄走,就见小雷忽然站了起来,转过身,拉着陪他那女鬼,摇摇晃晃的朝着和这边相反的走廊走去。 “这小子,色迷心窍了!” 我一上火,就想不管不顾的冲过去。 可刚一迈步,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猛一哆嗦,转过眼的瞬间,头皮都快炸裂了。 拉住我的,竟然是那个丑女人! 她……她是老猿精…… 丑女人依旧是那副冷面孔,看了我一眼,目光转向一边,微微努了努嘴。 我下意识的向那边瞄了一眼,就见先前在外面见过的‘山羊胡’背着手走进了大厅里。 “不想死就跟我来。”丑女人说了一句,松开我,转身就走。 我强迫自己冷静,朝着‘山羊胡’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小雷之前坐的那张桌子,突然有点回过味来了。 小雷似乎不是因为急色才离开大厅的,从他刚才的位置来看,他应该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从外面进来的‘山羊胡’。 他在躲着‘山羊胡’! 回过头,看着丑女人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赶忙追了上去。 丑女人不紧不慢的走着,在经过一条分叉走道的时候,停下脚步,转脸朝着一旁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 我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 这丑娘们儿,该不会真的是老猿猴精吧? 好在丑女只是露出个丑陋的笑容,就又回过头继续朝前走去。 我跟着往前走,到了那岔道,忍不住扭脸看了一眼。 我才发现,这居然就是刚才我逃出来的那条走道。 而那个有着两张脸的周若水,此刻正站在那扇门的门口,脸色冷森的朝着这边! “别再靠近她。”丑女冷冷说道。 我反应过来,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勉强咽了口唾沫。 这女人的样貌和声音反差怎么这么大呢? 虽然只是冰冷的一句话,却也像风铃般的悦耳。 不看正脸的话,单是听她的声音再加上姣好的背影,定力稍差的男人,多半就会被她给迷住了。 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条同样是木质的楼梯。 见丑女头也不回的上了楼,我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丑女上了二楼,穿过一道回廊,径直走进了一个房间。 我迟疑了一下,跟着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就见丑女已经回过了头,正冷眼看着我。 我眼珠转动,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进来,把门关上。” 丑女没回答我,而是冷冷说了一句。 又进屋?! 我心里毛了一下,可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反手关上门,朝着屋后敞开的一扇门外看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透过那扇门,是一个狭窄的阳台。 阳台的围栏上,搭着几件半干不干的衣衫。 也就是看到这几件衣服,我半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按照周若水的说法,丑女人就是老猿精变得。 可事实证明,周若水本身似乎比老猿精还可怕。 关键还有一个细节,如果真像周若水说的,这座木楼本属周家,是被老猿精霸占……有能力霸占别人家园的精怪,用得着自己挎着篮子去石池边洗衣服吗? 想来答案只有一个,之前问题并不是出在丑女身上,而是周若水有问题。 丑女未必就是什么精怪祸胎,而周若水,肯定不怀好意。 我刚才在门口,只是快速的扫视了一遍,目的在于找寻之前洗的衣服。 进来后才发现,这是一间虽然阔大,但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房间。 一桌一椅,桌上一壶一盏一灯。 再就是靠墙的一个角落,原本应该摆设床铺的位置,赫然停放着一口白色的棺材! “你们是哪儿来的啊?”丑女用她那动人的声音问道。 我本来还想说我是‘过路的’,可看着她丑陋的面孔和冰冷的目光,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是从那口石池里钻出来的。” “阴阳池?”丑女猛然转过头,“你们是从矿井里下来的?” 第十一章 小阳间 “阴阳池?”我疑惑的看着丑女人。 她却没有想要跟我解释的意思,而是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你是人?” 我一愣。 “你是活人?”她又问了一句。 我这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丑女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垂眼思索了一阵,抬眼又问:“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我是被人骗下矿井的,我的同伴被水鬼拖下石井,我为了救他跟了下来,然后就来了这里。至于骗我们的那个人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 丑女人虽然是一身古装,却知道矿井的存在,应该不是普通人。 在和‘美艳无双’的周若水对比过后,直觉告诉我,眼前的丑女似乎才是无心害人的。 但我到底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敢贸贸然的说,我们来是为了找‘宝贝’。 事实是,我并不算是说谎,我们的确是被静海和尚给算计了。 丑女又盯着我看了一阵,眼中忽然闪过果断的神采,跟着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 “我不管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都要警告你两件事,一,不要妄想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二,如果想活着离开,就不要伤害这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那人想要害你。” 丑女冷冷说着,走到桌旁,从一旁拿出一根线香,就着烛火点燃。重又走过来,把线香交给我: “等香熄灭,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说完,竟一把拉开门,硬把我推了出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一切听天由命吧。” 房门关上前,我似乎听到丑女喃喃说了这么一句。 看着手里的线香,我彻底懵了。 我自问还算是有几分主见的,可到了这儿,却变得完全没了方向。 没有准确的目标不说,竟还分辨不出人鬼…… “她说的对,你最好不要伤害这里的任何人……或者说任何鬼。”萧雨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 “为什么?” “因为……” 萧雨刚说了两个字,语调忽然转急:“右边有人来了!” 我一惊,赶忙快步走向左边,在一个花架后躲了起来。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已经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另一边。 ‘山羊胡’手里又提上了先前那盏灯笼,拧着眉毛大步走到了丑女的门外。 “砰砰砰砰……” ‘山羊胡’恶狠狠的猛砸门。 房门打开,里边传来丑女曼妙却冰冷的声音:“你干什么?” “是不是有生人来过?”‘山羊胡’毫不客气的问。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偏向一旁,似乎对丑女很嫌弃。 “有没有生人来过,你会不知道?又何必来问我。”丑女冷冷道。 “你……” ‘山羊胡’瞪起眼睛,山羊胡气得一阵哆嗦,却好像拿丑女没法子,只是重重跺了跺脚,转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一只手下意识的攥紧了阴阳刀,可看着另一只手上的线香,却有些纠结起来。 撇去丑女人不说,萧雨总不至于会害我。 她也说这里无论人鬼都不可杀,那或许就真有我不了解的缘由。 可现在‘山羊胡’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看样子他在这里有着一定的地位,如果被他发现,我难道拔脚就逃? 如果是那样,他叫来其他人一起围堵我,那我不是完全被动了? “大管家!” 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什么事?”‘山羊胡’停下脚步,不带好气的问。 “咱这儿来了生面孔了!”女人说。 “噢!”‘山羊胡’猛地回过头,“是活人还是……” 不等他问完,女人就说:“是个年轻的小鬼,不过看起来倒是很有点道行。” “哦,他现在在哪儿?”‘山羊胡’似乎有些失望,可还是问道。 “那小兔崽子说是要带人家进房,可一转眼的工夫,他就跑了。”女人很是不忿的说,“不过可以肯定,那是个生面孔,绝对没来过咱们这儿。” “没用的东西!” ‘山羊胡’骂了一句,竟回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路过丑女人门口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我却是没听清楚。 就在山羊胡转过身的时候,我偷眼向外看。 说话的女人,依稀就是先前在一楼大厅的时候,陪着小雷的那个风`骚女! 她口中所说的‘小鬼’,应该就是小雷没错了。 看来小雷刚才的确是一时权宜,才会和那女人鬼混在一起,现在却不知道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眼看山羊胡和风`骚女消失在视野外,我勉强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低声问萧雨:“为什么不能动这里的人?”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回答,我又问了一遍,却仍没得到回应。 不是吧,又是一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 我翻了个白眼,咬了咬牙。 心说管这木楼是什么所在,管这里的到底是人还是鬼,无论静海和尚和王希真要找的是什么宝贝,我来的目的却只是为了寻求能替活尸补充元阳的事物。 想到这里,我坚定了目标。 决定不再管她丑女美女……甚至连小雷也只是盼他自求多福。我只一心找到我想找的东西就是了。 小心翼翼的绕着二楼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丑女的房间,其它屋子竟都是空的。 而且我还发现一个最大的问题,从外面看,木楼明明有三层。 然而,我现在二楼,却没找到通往三楼的楼梯。 既然是楼,那就应该有通往相应楼层的阶梯,谁会单修一层当摆设? 我唯一能想到的,是楼梯既然不在回廊里,那就只能是像古代富庶大户修建藏宝阁一样,将通往上层的楼梯暗藏在某个房间内的角落。 如果是那样…… 正想着,忽然一只手从背后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我猛一激灵,回过头,看到拍我那人,顿时脱口惊呼:“瞎子!” 我怎么都没想到,身后的人会是瞎子。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悄无声息的来到我身后? 想到现在的处境,我不由得警惕起来,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别想了,是我。”瞎子边说边转动眼珠四下张望,像是才到这里,还不熟悉周围的状况。 “你的处`男是被谁‘吃’的?”我盯着他问。 瞎子一窒,好一会儿才舔了舔腮帮子,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老段他闺女。” “你怎么来的?”确定他的确是瞎子本人,我更加狐疑。 小雷说过,其他人想要再通过石井来到这里,最少要隔三个时辰,现在最多才一个多钟头,瞎子怎么会来了这里?而且还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二楼? 瞎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皱着眉头说:“是静海老和尚施的降头,我人还在矿井里,来的是生魂。” “生魂?” 我心里又是一惊。 如果不是被幻觉迷惑,我可以肯定,眼前的瞎子就是本人。 在和降头术有过一系列接触后,我也相信高明的降头师有能力将自己和其他人以另一种形式送到不同的地方。 但让我觉得毛发悚然的是,瞎子说自己是魂魄离体,可当他说话的时候,我却能感受到他口中呼出的温度。 “那个老秃驴,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瞎子咬牙切齿的说:“先让你这阳世恶鬼和小雷这个羊倌打前锋,然后再用降头术令我生魂出窍过来探明路径……这老屁`精,真他妈不是东西!” 瞎子是真火了,不然不会骂出这么脏的字眼。 我本来对静海和王希真还有怨愤,可听瞎子一说,反倒平静了下来。 我说:“有计划是好事,这最起码证明,他们对要找的东西志在必得。只要东西在这里,在拿到东西前,他们应该不会把我们的人怎么样。” “否则老子做鬼也要他们陪葬!”瞎子接口道。 我有些好奇的问瞎子,他的生魂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瞎子也很疑惑,说只是听到静海念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清醒过来,人已经来了这儿,就看到了我。 两人对视了一阵,同时道:“他在你(我)身上动了手脚。” 两人相对苦笑,都明白这一趟是彻底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了。 有了先前的经历,我并没有对瞎子的魂魄能够呼出温度过多的纠结,而是详细的把我来到这里后经历的情形说了一遍。 瞎子听完,先是满脸狐疑,但很快,他的脸就阴沉的像是快要下雨一样。 “你确定你在井里见到了阴地玄武?”瞎子问。 “小雷是这么说的。” 瞎子阴着脸点点头,“我他妈总算知道屁`精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了。” “怎么个意思?”我疑惑的问。 瞎子眼珠转了转,“阴地玄武的确有能力将所庇护的家宅送到阴阳界。可被庇护的人家,却不是活人,而是因祸横死,怨念至深的死鬼!” “死鬼?”我一愣,“那还算个屁的庇护?” “算,为什么不算?”瞎子翻了翻眼皮,“有的人横死之后,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玄武能直接将这死鬼送到阴间,让他能够轮回,难道不算是庇护保佑?” 我又是一怔,反应过来说:“可这里不是阴间,这里无论人鬼……包括你……你难道没发现你在这里和正常人一样没有区别吗?” 瞎子咧了咧嘴:“发现了,所以我才说老和尚煞费苦心……” “别废话!”我打断他。 瞎子:“要死鬼、死尸能够和活人一样‘存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利用地火造局,在阴阳交界间,设立一个和阳世差不多的所在。” “什么意思……”我越听越迷糊。 瞎子也是眉头紧皱,“就是利用玄武神力,再加上阴阳之力,合力打造另外一个‘阳间’。” 不等我开口,他就接着说道:“这种邪局不是能轻易打造的,据我所知,不光要在地火充盈的地方设局,还要想方设法将局中的阴阳气势达到一个平衡点。这么说吧,在这里无论人鬼尸,有一阴,必有一阳,如果少了其中之一,邪局破灭,这里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包括现在的你我,可能就都回不去了。” “有这么邪吗?”我嘴里问着,心里想的却是丑女和萧雨的警告。 “呵呵……这还不算邪,邪的是想要设立这‘小阳间’,还必须要满足一个条件。” 瞎子苦笑摇头,“那就是必须要用一男一女、一阴一阳两个僵尸妖鬼作为阵眼,而且,这两个妖鬼还必须得是死于火煞,凝聚了滔天的怨气。” 见瞎子苦着脸看着我,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然一蹦:“你是说……” 瞎子一字一顿:“五行邪煞——火煞尸!” 今晚没更新,过后补上 今天领证结婚,要是能定下心写我就是二百五了。 抱歉,过后一定补上。 第十二章 尸香 瞎子说完,和我四目相对,彼此眼里全都是纠结的神色。 金面佛、荫木傀、火煞尸、水阴尸、吃土鬼…… 五行邪煞外加金刚尸、山灵髦,还是最先从瞎子嘴里听说的。 徐洁这金刚尸就不用说了。 我们已经先后遇上了荫木傀和山灵髦,虽然都是有惊无险,但两人都知道,那中间运气的成分太大了。 现在好嘛,又遇上了火煞尸,而且不止一个。 最主要的是,‘小阳间’存在的根本就是阴阳平衡,就像丑女人和萧雨说的,如果伤害了这里的‘人’,破坏了平衡,等待我们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那屁`精和尚早就计划好,拿咱们哥几个当炮灰了。” 瞎子咬了咬牙,“这趟回去,得让姓王的加钱。” “光加钱就够了?”我冷冷的说,“好商好量怎么都行,但现在是他们不仁在先,那就不是花点钱就能摆平的事了。” 瞎子阴着脸点了点头,忽然问:“这香是哪儿来的?” “哦,是那个丑女人交给我的。”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瞎子来的突然,我倒是忘了手里还捏着根线香了。 我把遇到丑女和‘美女’周若水的情形重点说了说。 瞎子听完点了点头,“看来那个丑女倒是没坏心,不然要照你的个性,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弄死几个了呢。” 他突然皱起眉头,盯着我手里的香看了一会儿,“不过我怎么觉得这香怪怪的?” 听他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虽然说瞎子来的突然,我也不能够忘了手里还拿着根点燃的香。关键是这香只冒火不冒烟,而且一点味道也没有,所以我才忽略了。 香,居然没气味…… 关键是,丑女让我等到香灭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可小雷说过,玄武苏醒后要等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才会重新沉入水底,那时人才能通过怪异的石池、石井进出这个‘世界’。 这根没味儿的香也就七寸左右长短,怎么可能烧三个时辰? 我也没多琢磨,抬眼看了看天花板,问瞎子:“照你看,通往上面的楼梯应该在哪儿?” 瞎子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忽然间,两人身边的一扇房门里突兀的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本能的想要躲起来,可刚跑出两步,就觉得不大对劲。 声音的确是从门后传来的,像是许多人在叫嚣,可仔细听,声音却并非像是从屋里传出来,而似乎是隔着屋子,从另一边透过来的。 我停下脚步,倒退着回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仔细听。 可耳朵刚贴上去,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猛一激灵,肩膀不小心在门上顶了一下,门居然就开了。 脚步声靠近,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我索性一咬牙,拉着瞎子闪身进了屋。 反手关上门,这才看屋里的情形。 屋子是里外两间,里面是卧室,外边是一间小厅。 和丑女屋子的鄙陋不同,这间套房虽然不大,但里面的陈设都很奢华。 屋里没人,但嘈杂声依旧。 我和瞎子对望一眼,终于知道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了。 小厅靠窗的一侧摆着一张红木圆桌,四把圆凳,窗户上挂着竹帘,嘈杂声就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所以,两人在门外听,才会感觉声音有些怪异。 我绕过圆桌走到床边,把竹帘掀开一角往外看,不由得就是一怔。 楼下居然就是我先前看到的那个大厅! 在一楼大厅,我只是匆匆一瞥,而且注意力都在小雷身上。 这时才发现,大厅上方居然是镂空的。敢情整栋木楼是按‘回’字形建造,四周是房间,‘回字’的中间上下贯通,而且正中央有一根立柱直通上顶。 瞎子往外看了看,回过头两眼放光的小声说:“这尼玛是窑子(ji院),咱现在待的是包间啊!” 我哪有工夫跟他扯皮,听外面脚步声靠近,急忙招呼他躲起来。 两人才刚各自躲到门后,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跟前。 听声音来的不止一个人,但好在来人并没有进屋,而只是从门口路过,渐渐远去。 “呼……” 我刚松了口气,却见瞎子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我身后。 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慢慢转过身,就见里间的房门口竟站着一个人! 看清这人的样貌,我头皮就炸起来了。 这个悄无声息出现的女人,竟然是之前在一楼见过的周若水! 刚才只是匆匆往里屋看了一眼,还以为里头没人,哪想到这位‘双面美人’会在里面。 她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好漂亮啊……”瞎子吸溜着哈喇子喃喃说道。 漂亮?等你看到她那张秃瓢死人脸再评价吧! 我是真有点抓瞎了,活人不怕,死鬼也不怕,关键是这里的‘人’都他娘的比大熊猫还‘宝贵’,不能碰啊! 周若水本来皱着眉头,盯着我俩面带怒色,可当她看到我手里的香,竟似怔了一下,接着怒色不见,却仍是蹙着眉犹疑的问:“你们是外来人?” “你……” 这会儿我才发觉她穿的衣服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先前是一身白色纱裙,现在却是一套白色的宽襟棉布衬衣裤,而且她并没有盘头,乌黑的秀发就像瀑布般柔顺的披散在肩后。 她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慵懒,根本就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外面脚步声再次响起,很快,就有人在外敲门。 我心里一紧,却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周若水突然快步走到门口,低声对我和瞎子说: “躲到我房间里去!” 我一愣,但没犹豫,摆手招呼瞎子进了里屋。 先前周若水叫我进她屋,明显是对我有‘想法’,现在有瞎子在,如果她有‘需要’,也可以让瞎子顶一顶,总比招惹更多的麻烦要强。 我和瞎子刚藏好,外面就传来一个男人愤愤的声音:“什么?又不舒服?” “是。”周若水淡淡说道。 “你总这样,难道不怕主人降罪吗?”男人更加恼火。 我听出来了,这个有些呱噪、总是夹带一股焦躁怨愤的男声就是那个‘山羊胡’! 我和瞎子躲在里面,看不到外边的情形。 ‘山羊胡’质问完,没听到周若水回应,只听见山羊胡跺脚咒骂的声音。 忽然,‘山羊胡’问道:“你有没有见到生面孔?” 我的心瞬间一提。 但随即就听周若水仍是那副淡然的口气说:“没有。” ‘山羊胡’又跺了跺脚,脚步声远离。 听到关门的声音,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瞎子一眼。 “出来吧!”周若水在外面低声道。 刚才乍一见周若水,我就感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一时想不出是哪儿不对。这时重又回到客厅,再次见到她,我才猛然醒悟过来。 在一楼见到的周若水是个瞎子,此时面前的女人明眸皓齿,显然是能看见的。 再仔细看,前后两人虽然样子一样,但眉宇间的神态和自身透露的气质有着明显的不同。 我蓦地反应过来,这俩不是一个人! “香是谁给你们的?”周若水看着我手里的线香问。 不等我回答,她就促声道:“想保住性命的话就赶紧把尸香熄了!” “尸香?”我一愣。 “尸香!”瞎子的反应比我大的多,竟劈手过来抢我手上的香。 “你干什么?”我赶忙躲开。 瞎子急道:“快把香掐了,不然等闻到味道就来不及了!” “尸香是什么?”我犹疑的问。 瞎子却显得十分狂躁焦急,甚至大喊起来:“快把香掐了……” 喊声未落,他的身体忽然晃动了一下。 紧跟着,竟幻化成一团血雾,原地消失不见了。 “瞎子!” 我正愣神,冷不丁一只手劈手将线香抢了过去。 转眼间,就见周若水已经远远的退到一边,左手拿着线香,右手拇指按着中指对着香头做弹击状,脸却是朝着我,眼中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第十三章 尼姑庵 我急道:“你干什么……” 不等我上前去抢,周若水已经把香弹灭了。 就在香灭掉的同时,一股淡淡的无法形容的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孔。 这香味实在好闻的很,虽然只有一丝,却直沁肺腑,让我立刻有一种迷醉感。 周若水脸色一变:“你……” 她的嘴唇快速的开合,然而我却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迷醉的感觉快速的蔓延,很快,我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似的,直至下一秒钟完全丧失了意识…… “公子,看天色就快下雨了,前面像是有户人家,我们过去避一避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鼓。 清醒过来的瞬间,我就觉得眼前猛一恍惚。 等到恢复了视线,就见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少年站在面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询问的看着我。 “又来了?” 我喃喃自问,却不出意外的,根本发不出声音。 很快,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好像又‘魂穿’了。 这种‘穿越’现象听上去似乎很荒诞,但在我身上却实实在在的经历过不只一次了。 最诡奇的一次就是在东北的绿皮火车上,我不过是睡着了,但醒来后却‘变成’了段乘风,而且经历了他二十三年前在同一列火车上的经历。 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清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有一点似乎能够确定,那就是,现在,我又不是自己了,而是成为了第一视觉的旁观者。 只是,这次跨越的时间幅度似乎大的离谱…… 面前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中等的个头,偏瘦,长相却十分的机灵。 特别是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会说话似的。 他的头上梳着个古代人才留的发髻,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短打裤褂,背上背着一个竹制带有遮阳棚的书箱,俨然是一副书童的打扮。 “公子?公子?”他见我没反应,又轻声叫了两声。 ‘我’从出神中反应过来,似乎有点不大高兴的问:“怎么了?”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声调也太柔媚了,明明是男人,说话却像个女人一样麻酥酥的。 这让我一下想起一个人——静海和尚。 我想看清‘自己’长什么样子,却无法控制现在的身体,只能是眉头微蹙的看着眼前的书童。 难道是女扮男装? 我胡思乱想,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又不是拍电影,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女扮男装。 再说了,眼前的书童虽然年纪不大,但凸出的喉结已经相当明显了。 如果是女扮男装,身边又怎么会跟着个正经八百的男书童。 书童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就是一咯噔。 山脚下果然有一栋古老的建筑,虽然只露出边角,但仍能看出建筑的规模不小。 我觉得震惊,是因为虽然看不清那建筑的全貌,但却已经猜到那是什么所在了。 那正是我现在应该所在的木楼。 心里的震撼和疑问并不能影响‘我’的行动。 ‘我’似乎并不太在意越来越阴沉的天色,而是一边慢条斯理的往那边走,一边轻声对身边的书童说:“栓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说话就不能小声点,非得那么大着嗓门吗?” 被叫做栓柱的书童“噢”了一声,接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我’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却“呵呵”一笑,“死孩子,你就是这样,除了那时间,你什么时候敢跟我硬气一回?” 听了这话,我更觉得头发根一阵阵发炸。 不管‘我’现在样貌如何,是什么身份,我都得说,这个声音绝对是我最讨厌的那种。 这声音已经不是单纯的‘娘炮’了,而是让人一听就会联想到一种特殊的职业——公公。 来到山脚下,露出全貌的建筑果然就是木楼。 不过我先前所见的木楼已经有些陈旧了,而眼前的三层楼却是雕梁画栋,红蓝白三色油漆十分的鲜艳。 天边一阵雷声翻滚。 ‘我’和栓柱加快脚步,直跑上台阶,来到木楼大门口。 虽然天色阴沉,但此刻却还是白天。 我仔细看了看木楼的门户和整体,心里顿时疑窦丛生起来。 我和小雷进木楼的时候是晚上,并没有太仔细看清木楼的外貌。 这时再看,木楼似乎并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而是更像一座庙宇之类。 抬头看向门头,那里有块空白,应该是悬挂牌匾的地方,但却没有匾额。 又一个炸雷响起,‘我’被吓得‘哎呀’一声叫。 惊魂未定,栓柱已经扣动门环,“啪啪啪”敲了起来。 不多久,大门缓缓开启。 “阿弥陀佛,敢问两位施主来小庵有何贵干?” 看清问话的人,我一下子就傻眼了。 大门里出来的,竟是一个穿青袍的光头小尼姑! 小庵? 这竟是一个尼姑庵! ‘我’也是一愣,但并没抬窘迫,而是双掌合十向小尼姑施了一礼,用那种让人浑身掉鸡皮疙瘩的声音轻声说:“师太,我叫周若水,因为上京赶考路过此地,时逢变天,周遭无处可避,所以想要借贵庵堂避避雨。” 周若水? 我头嗡一下就大了。 我终于知道这次是‘穿越’到谁身上了,居然是周若水。 不对。 周若水不是女人吗? 难道真是女扮男装? 如果真是那样,她又怎么会带个男书童? 而且她的声音…… 不等我想明白,开门的小尼姑就开口了。 她似乎先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对‘我’说了两个字:“请进。” 我顿时就懵圈了。 这可是尼姑庵,就算这小尼姑看出‘我’是‘女扮男装’,答应让‘我’进去避雨,也不该让书童跟进去吧? 进入大门,穿过门廊,眼前的情形和脑海中的另一副画面渐渐重合起来。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十分的清净素雅。 但我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个寻欢客云集的大厅…… 第十四章 诡异庵堂 目光流转,打量四周,我更加确定,这院子就是豪客寻欢的那个大厅。只不过木楼是封了顶,中间多了一根立柱。 俗话说见佛拜佛,见庙烧香,在庵堂借宿,自然少不了要添些香油钱。 这本来是理所当然,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正中的佛堂我就觉得耳朵发闷,浑身发麻,说不上来的难受,连身边的人说话听着都耳鸣。 再看堂上供奉的观音菩萨像,我心里就是一激灵。 这会儿外面的天阴沉的可怕,随时都会降下大雨。佛堂里却只在供桌的两角点了两根比拇指粗点有限的蜡烛。 微弱摇曳的烛火并不能让佛堂显得有多光亮,倒是把供奉在上的菩萨像映的忽明忽暗,不但毫无宝相庄严可言,反倒显得有几分妖气森森的。 最让我感到诡异的是,看到这菩萨像,我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观音像多处可见,可面前这尊佛像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佛像,带给我的都不是宁静祥和,而是一种特殊的、有些压抑的感受…… 把香插进香炉,‘我’回过头对栓柱说:“你也给菩萨上柱香吧。” “啊?”栓柱像是没反应过来。 ‘我’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让你上香!你心思在哪儿?眼睛长哪儿了?” 我本来就浑身不舒服,听了这么一尖嗓子,更是脑仁一阵阵发胀。 关键这声音还特么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 栓柱回过神来,有些惶恐的拿过香,点燃了朝着菩萨像胡乱拜了拜。 ‘我’让栓柱添些香油,却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栓柱犹豫了一下,才从包袱里拿出一角碎银子放进了功德箱里。 走出佛堂,我顿时就觉得身子明显一松快。 可是很快,就又觉察到不对劲。 作为庵堂寺院,这三层的楼宇规模可不算小了。怎么从进来后,除了这个自称慧清的小尼姑,就没见有其他人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会儿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栓柱身上,压根没留意有什么不对。 我心里就纳闷,这个周若水不管是男是女,心眼也太小了吧。书童不过是走神了一下,至于跟一个下人这么怄气吗? 慧清在前面带路,我和栓柱跟在后边。 走了没多远,慧清就指着一个房间对我说:施主的随从就在这厢暂住好了。 ‘我’明显一皱眉,像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反对。 跟在慧清的身后,沿着走廊越往前,我就越觉得这庵堂有古怪。 除了过于安静,似乎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妖异。 “施主,你今晚就屈居在此吧。” 我回过神来,忙向慧清施礼道谢。 和她目光一对,我不由得心中一凛。 这小尼姑的眼神怎么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 她刚才虽然冷淡,却还有几分出家人的气质,这会儿站在昏暗的走廊上,竟直勾勾的盯着我,两只眼睛直放光。那神态简直就像是随时会扑上来把我给吃了一样! 慧清似乎也发觉自己失态,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转过身匆匆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回过头来,我心里又是猛一激灵。 刚才我一直寻思庵堂里其他人哪去了,没留意到慧清带我来的这个房间,居然就是我刚进木楼的时候,被两张脸的周若水拉进去的那间屋子! ‘我’似乎很烦躁,快步走进屋,反手把门关了,径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急促的呼着气。 我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那间屋子,在进木楼前,我就是在这扇窗户外边和周若水打了个照面。 只不过,那个周若水眼睛看不见,是个瞎子。 “轰隆……” 一阵炸雷响起,一直蓄势待发的暴雨终于倾泻下来。 ‘我’看着窗外的雨幕运了好一会儿气,才回过身,左右看了看,走进里间,走到了床后…… 从床后出来,我终于证明了一件事。 这个和我‘一体’的周若水,是个男的。 床后是恭桶,他是站着方便的。 周若水解完手出来后,又回到了外面的小厅,在窗前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看雨。 我看在眼里,倒是觉得很有几分古风意境。 入夜,有人敲门,来的仍是慧清,送来了两碟素菜和一碗米饭。 周若水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她几句,等她离开后,立刻关上了房门。 我以为他要吃饭,没想到他却径直跑进了里屋。 他拿出一个包袱,打开了摊开在床上。 看清包袱里的东西,我的头嗡一下就大了。 轻纱罗裙、发簪头饰……那居然是一整套女人的衣物! 周若水开始一件件解下身上的衣服,露出单薄的身子。 接着,拿起包袱里的衣物穿在身上。 穿好衣服,他随手拿起一面小小的铜镜捧到了面前。 看到镜子里那人的样貌,我彻底傻眼了。 镜中美艳无双的女人,赫然就是我在木楼中见过两次的周若水! 可我‘附身’的周若水明明是个男人,他是有那个的…… 周若水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似乎对自己的模样很满意。这才放下镜子,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酒壶、两个精致的酒杯,步伐款款的来到外间,再次在桌旁坐了下来。 直到这会儿再回想白天的情形,我才终于有点回过味来。 化身美娇娘的周若水是在等人,偶然在尼姑庵里借宿,自然不是在等庵里的尼姑。 他……他摆好酒盏,是在等自己的书童栓柱! 我总算明白周若水为什么那么小心眼,会和自己的书童怄气怄成那样了。 早听说古人盛行龙阳之好……这个周若水,居然有着特殊的癖好,而且还和自己的书童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想到等下即将发生的情形,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透顶门心。 我遇到的邪事绝不算少,但是这一次的恐惧让我有种想要一头碰死的冲动。 绝色无双的周若水居然是男儿身,他在等自己的书童姘头,等到之后,两人当然不可能只是把酒言欢…… ‘死孩子,除了那时间,你什么时候敢跟我硬气一回?’ 想到周若水曾说过的这句话,我几乎就要晕死过去。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灯影下,我渐渐不耐烦起来。 “这死孩子,怎么还不过来?” ‘我’蹙着眉头嘀咕了一句,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难不成那死鬼和慧清……” “今日在佛堂就见他盯着那小尼姑不放,难道他真的……” ‘我’纠结了一阵,开始沉不住气,走到房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咬牙,推开了房门。 走廊上一片漆黑,除了这个房间,完全看不到还有别的灯火。 ‘我’似乎已经被某种情绪冲昏了理智,迈出门就朝着前面走去。 就在快要接近栓柱被安排的房间时,‘我’猛然停住了脚步。 从换上女装开始,我的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直到这时,才被一种怪异的感觉惊醒过来。 顺着眼角的余光,就见左侧似乎有许多个人影。 勉强转动僵硬的脖子,朝着左边看去,顿时就猛一哆嗦。 挨着左侧就是来时经过的那个院子,此时大雨还在下个不停,院中一片昏暗,但昏暗中却影影绰绰的全是人。 这些人全都是尼姑的打扮,放眼看去,竟不下几十人。 几十个尼姑都面向佛堂,低着头,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任凭大雨冲淋…… “施主,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个森冷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惶惶然的回过头,就见一个尼姑低着头站在一旁。 ‘我’勉强咽了口唾沫,刚要说什么,面前的尼姑却先开口了。 “施主,你这副皮囊好漂亮啊……”尼姑缓缓抬起了头。 看清她的模样,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这尼姑居然就是慧清,只不过此时的她眼耳口鼻都在向外汩汩的流着血,一张脸死灰中透着青色,完全是一副死人的模样! 第十五章 油皮子 我浑身一哆嗦,本能的就想去身后拿符箓,可这具身体根本就不受我控制。 作为身体的主人,周若水像是被吓傻了,待在那里直愣愣的瞪着慧清。 下一秒钟,他扯着嗓子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叫声一出口,我就知道坏菜了。 果然,听到叫声,院子里那几十个尼姑全都把头转了过来。 这些尼姑有老有少,但都和慧清一样,都是一副七窍流血的死人脸。 即便我胆子不小,看到这恐怖的一幕,还是头皮一阵发麻。 而主宰着身体行动的周若水则是再一次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跳起来转身就往回跑。 一口气跑回房间,插上门,背靠在门上筛糠似的哆嗦着。 除了外边狂暴的雨声,屋里就只有急剧的喘息声。 我都怀疑‘自己’下一秒钟会一口气倒腾不上来,就这么吓死过去。 娘的,真要是那样倒是好了。 “砰砰砰……” 敲门声从背后传来,我又是猛一激灵。 “施主,你的皮囊好漂亮,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门外传来慧清阴测测的声音。 周若水靠在门后,竟崩溃的哭了起来,“死孩子,你到哪里去了……” “哭你娘个头啊,还不快跑!”我在心里大骂。 要是能控制这身子,我铁定先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明明是个带把儿的,到头来除了大喊大叫就只会流马尿了。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不断,而且越来越密集。 那绝不是只有一双手在拍门,是两双、三双……而且敲门的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以至于门扇都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啊……” 周若水双手抱头,蹲在门后尖叫连连。 我都快气吐血了。 叫有个屁用,快跑啊! 那些尼姑都是油皮子,她们只要追不上你,你就没事了。 关于油皮子这种东西,我还是在百鬼谱里看到的。 一些修道之人,又或者静养修身的僧道尼之流,经过几十年的清修,自身有了道行,但却因为各种原因惨遭横死。死后阴魂不散,魂不离体,看上去仍和活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死人毕竟是死人,虽然保留了灵智,身体却还是会腐烂。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不断的更换皮囊。 虽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死尼姑,她们的情形也和百鬼谱中描述的稍有差别。但结合在木楼中见到的‘双面’周若水,我还是能肯定,慧清她们的确是扒人皮的油皮子。 这种东西虽然恐怖,但却只能是在和人有身体接触的时候才能行凶作恶。 这个周若水,怎么就这么‘有女人味儿’呢…… 敲门声越发的猛烈,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门扇就可能会被几十双手拍的碎裂。 周若水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也顾不上抹泪了,抬头左右看看,跳起来,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踉跄的跑到窗前,踩着椅子从窗户翻了出去。 慌乱中他没有留意,我却是看到,先前慧清送里的饭菜,竟全都变成了爬虫鼠蚁,那碗米饭更是一碗黄白肥胖的蛆虫,有许多已经爬出饭碗,爬到了桌上。 周若水翻窗出去的时候,手掌膝盖撑在桌上,不知道压爆了多少蛆虫…… 就在他翻落窗外的下一秒,房门终于轰然被撞开了。 然而,此刻他已经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只是沿着回廊,拼了命的向前跑去。 一边跑竟还一边猛拍窗户,嘴里大喊着栓柱的名字。 那个书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无论他怎么叫喊都没有回应。 跑到正门的时候,周若水终于放弃了。看着紧闭的大门跺了跺脚,仓惶的冲进了雨中。 这场雨实在来的狂暴,身在其中,完全不辨方向。 周若水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雨里狂奔,当他再一次滑倒的时候,人还没爬起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伴随着雨声,转眼间,十几号披着蓑衣的大汉策马来到了跟前。 “大哥,是个女的!”其中一个大汉说道。 “还他妈是个美妞呢!”另一个哈哈大笑。 看着数不清的马蹄围着自己环绕,周若水似乎完全吓呆了。直到被一只大手像提小鸡一样的捞到马背上,也还处于一种痴傻的状态。 “干正事要紧!” 将他捞上马的人粗声说了一句,接着就策马向前奔去。 一阵狂奔后,马匹停了下来。 这时,周若水才恍然的回过神来。 抬眼间,隔着雨幕看到眼前的建筑,他不禁浑身猛地一震。 这帮粗暴的大汉,竟然又把他带回到了那间没有名字的尼姑庵! “大哥!还和以前一样吗?”有人问道。 箍着周若水的汉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雨这么大,赶了半夜的路,兄弟们也都乏了。歇一晚,天亮再回。记住,别他娘的光顾着耍,把能拿的全带上,拿不了的,砸!” 话音落定,大汉们纷纷下马,将随身的刀剑抽了出来。 直到这时,周若水才猛然惊醒,“有鬼啊!” “嗯?” 大汉们都是一愣。 这会儿我也已经看明白是什么情况了,这些大汉根本就是一帮马贼,是趁着夜黑雨狂,跑来劫掠庵堂的。 “咦,还以为是个哑巴,原来会说话。”马贼老大在周若水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把,笑道。 “有鬼!这庵堂里的尼姑全是鬼!”周若水不管不顾的大叫。 “鬼?”马贼老大一愣。 此刻,在周若水看来,这帮马贼简直就是救星。 他当即就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说完,眼泪汪汪的看着马贼老大。 马贼老大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嘿嘿一笑:“哈哈,没想到还是个奇女子,你倒是聪明,可惜咱爷们儿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兄弟们,干活!” 周若水本来还想辩驳,但嘴唇翕动两下,却没开口。 看来他也看出了这帮家伙的身份,俗话说鬼怕恶人,跟着这帮人,说不定不但能杀灭了庵中鬼尼,还能救出自己的书童。 庵堂大门被撞开,一帮马贼飞身蹿入。 等周若水被马贼老大裹挟进院里的时候,正见一个马贼从一间屋里拖出一个光溜溜的男人。 看清这人的样子,周若水顿时就愣了。 被拖出的这人,正是自己的书童栓柱。 那马贼将栓柱甩进院里,跟着又从屋里拽出一人。 这人同样一丝不挂,却是个样貌平庸的中年女尼。 “大哥,这他娘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庵堂,这老尼姑居然在庵里藏男人啊!”将栓柱和女尼拖出的马贼大笑着说道。 周若水在他的笑声中反应过来,看到一脸惊惶的栓柱,两条柳眉顿时竖了起来,“你……” “公子!”栓柱也把他认了出来。 可是没等两人再说下去,马贼老大就猛一挥手。 几个马贼立时冲了上去,手中的长刀短剑纷纷招呼在了栓柱身上。 只不过转眼工夫,这‘风流’书童就被砍剁成了一摊肉泥。 周若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愣在原地瞠目结舌,连眼睛都不眨巴一下。 这伙马贼应该都是老手,只不大会儿的工夫,就把几十号尼姑都揪到了院子里。 借着周若水的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幕,我不禁狐疑起来。 这些尼姑看起来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一个个惊恐不已,瑟瑟发抖,完全就是正常活人的反应。 难道说她们并不是油皮子,而是…… “你们……你们这帮贼尼,竟然装神弄鬼来哄骗于我!”周若水手指着一众尼姑,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尼姑里走出一人,不顾马贼的喝叱低着头来到周若水面前。 “施主,你的皮囊好漂亮,可不可以送给我……” 伴随着阴测测的声音,这人缓缓抬起了头,冲着周若水微微一笑。 看清这人的样子,周若水顿时如坠冰窖。 面前的小尼姑赫然就是把自己接入庵内的慧清! 慧清现在虽然是一副正常人的样子,可周若水还是觉察到了不对。 他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拔腿就想跑。 不料一只大手猛然扯出了他的后领。 “还想跑?”马贼老大哈哈大笑。 “鬼……有鬼……”周若水浑身僵硬的喃喃道。 “有鬼……”我借着他木然的眼光,同样是在心里喃喃说道。 我能感受到周若水心里的绝望。 令他绝望的,不光是一直觊觎他皮囊的慧清,也不是揪着自己不放的马贼。 而是就在他转身想要逃走的时候,竟看到大门外,四个穿着火红衣服的人,正抬着一顶火红的轿子,在雨中脚不沾地的向这边飘了过来! “关门!”马贼老大猛一挥手。 两个马贼立刻跑过去,同时推上了两扇大门。 大门合拢的前一刻,我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不要……” “别……”周若水喃喃阻止的同时,我也在心里喊道。 “咣当!” 大门闭合,院子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娘的,怎么突然这么黑?”马贼老大骂道:“上亮子!” “老大,雨怎么停了?”黑暗中有人惊异的问道。 话音未落,院子里就猛然光亮起来。 那绝不是普通的亮光,而是一种暗红如血的光芒。 看着面前的马贼浑身被映的一片火红,露出惊恐的表情,‘我’缓缓的转过了身。 雨停了。 原本空荡的院子中间,不知何时竟立起了一根一人难以环抱的铜柱! 铜柱似被火灼烧的通红,那血一般的光焰,正是由铜柱发出的。 再看那些尼姑,在火光的映照下,眼耳口鼻中渐渐涌出污血,露出了一张张死人脸的同时,身体也开始渐渐腐朽,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第十六章 无相庵 看到这样恐怖的情景,马贼们也都吓呆了。 也不知是哪个“嗷”一嗓子,就有两个马贼朝着大门跑去。 拔开门插,门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两个马贼崩溃的捶着门大喊:“开门!有鬼啊!” 接着,更是抡起刀剑朝着门上砍去。 这时,无论是我本人,还是意识寄身的周若水,已经完全僵住了。 看着忽然出现的铜柱,我隐隐有种预感,大门一关,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了。 马贼老大也是个狠角色,惊愕过后,猛一挥手,咬牙道:“怕个鸟,一起上,把这些死秃驴剁成肉酱!” 说完,第一个举起刀向那些尼姑砍去。 其余马贼见状,也都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思冲了上去。 刀砍在尼姑们的身上,她们却并不反抗,更没有伤人的意思,反倒是双掌合十,念起了经文。 马贼们全都红了眼,也不管恶臭的烂肉腐液漫天飞溅,只是不管不顾的要将尼姑们碎尸万段。 我被恶臭熏得惊醒过来,看着面前杀伐地狱般的场景,心里无比的恐慌。 我怎么就觉得,再这样下去,倒霉的不光是这帮马贼,就连我也要遭殃呢? 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幕,我脑大筋猛一蹦。 被砍的像沙琪玛一样的栓柱,竟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连同那个和他一起被从屋里拖出来的中年尼姑,朝着铜柱的方向走去。 那个尼姑并没有像其他尼姑一样七窍流血,身体腐烂,她也被马贼砍了几刀,但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追砍她的马贼见原本已经死透的栓柱爬了起来,哪还敢对两人下刀,竟“嗷”的一嗓子,一翻白眼,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马贼倒下的前一刻,我看清了他的脸。 我居然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见栓柱和中年尼姑离铜柱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跟着往下越沉越深。 “跟我来!” 一只手突然拉住‘我’的手,低声说道。 转眼间,就见拉住‘我’的竟是慧清。 她和其他尼姑一样,也是七孔流血,包括脸在内,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腐朽成了紫黑色,不断有黑白相间的腐水从身体里流出来。 感觉被拉着的手一片滑腻,再看她的样子,我差点没吐出来。 然而,我意识寄附的周若水似乎已经吓傻了,不由自主的被她拉着向一旁跑去。 一个马贼突然从旁边冲过来,拦住了去路。 他和其余马贼一样,全都杀红了眼,抡起马刀就朝慧清头上砍来。 慧清身子一顿,忽然张开嘴,“啊”的一声大叫! 她的叫声无比的刺耳,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反倒像是某种巨型野兽狂暴的咆哮。 那马贼的刀还没落下来,竟被这叫声震得七窍流血,僵挺的向后倒去。 慧清叫完这一嗓子,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却仍是拉着‘我’沿着走廊往后跑。 没跑出几步,又一个马贼冲了出来,横刀便扫。 慧清躲闪不及,竟被锋利的刀尖贴着眼睛横划出一道血线。 那马贼也已经疯了,反过刀刃就要再砍。 眼看慧清就要被砍中,‘我’忽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脚尖一挑,将刚才那个马贼掉落的马刀挑了起来,凌空握住刀柄,先是架住砍向慧清的刀,紧接着反手一刀,竟将那个马贼活活劈死了。 慧清的眼睛明显是废了,强撑着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来不及了,施主,快趴在地上,捂住双耳!” 自打砍死那个马贼后,‘我’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十分果断。 听了慧清的话,立刻扑倒在走廊上,双手捂住了耳朵。 抬眼看向院里,那些尼姑多数已经被砍的肢体不全,有的甚至被削去腐肉,大半副骨骸都暴露在外边。 可所有尼姑却仍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势,念经声虽然含糊,速度却加快了。 马贼们也不知道是砍杀累了,还是心理崩溃,接连瘫倒在了地上。 有几个甚至躺在地上绝望的嚎哭起来。 让我感觉极度惊恐的不是那些尼姑怎么都砍不‘死’,而是原本被砍杀的面目全非的栓柱,随着靠近铜柱,伤口竟已经完全愈合了。 正当我觉得匪夷所思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已经触碰到了铜柱。 铜柱烧的赤红,手指一碰,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 “啊……” 栓柱似乎在这一刻恢复了意识,惨叫着想把手缩回去。 可不等他退缩,铜柱内突然蹿出一道暗红色的光焰,像是被火烧红的铁链般,猛地将他和那个赤身的尼姑捆住,扯向了铜柱! 一男一女被紧紧的捆缚在了铜柱上,同时发出尖嚎…… ‘我’没再看下去,不能也不敢再看下去。 因为,那非人的嚎叫声直刺耳鼓、直慑人心。 虽然‘我’紧紧的捂着耳朵,把脸埋在地上,也还是觉得整个身子都被震麻了,脑子也快要炸开了,那完全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恍惚的清醒过来。 感觉周围暗了许多,抬头看去,才发现原本赤红如血的铜柱正渐渐黯淡下来。 被火索捆束在上面的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了,只在铜柱上留下两个灰白色的人形印记。 仔细看,铜柱上类似的印记竟多的数不清…… 马贼或跪或躺,都和先前的尼姑一样,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再看那些尼姑,腐败的身子竟都变得完好无损,甚至栩栩如生人。 尼姑们三三两两走到马贼身边,双掌合十,低声诵经。 没多久,马贼竟都‘死而复生’,动作僵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木然的朝着大门走去。 大门敞开的那一刻,铜柱彻底失去了火光,接着竟消失了。 下一刻,狂暴的雨水便浇灌了下来。 之前的‘阿鼻地狱’,竟似又变回了佛门清修的庵堂。 “跟我来,快跟我来!” 听到急促的声音,转头就看到一脸焦急的慧清。 她的样子也恢复了先前将‘我’和栓柱接入庵中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紧闭,显然是没有恢复。 经历过这场如梦似幻的变故,‘我’又变得呆滞起来,没有立刻跟着慧清走。 也正因为这样,在马贼走尽,尼姑散去以后,我看到大雨中,一个马贼的身影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那个目睹栓柱‘死而复生’,被吓晕过去的马贼。 他竟然因为晕倒,逃过了一劫? 我怎么就觉得,我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家伙呢? “快跟我来!”慧清猛地拉了‘我’一把,“去我先前带你去的那个房间,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几乎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下来到后边的那个房间。 进去以后,看着慧清摸索着关门,我心底再次升起了一股寒意。 “施主,你的脸真的好漂亮,能不能……能不能把你这副皮囊给我?” 慧清缓缓回过头,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在林教授和朱飞鹏、林彤夫妇的那场祸事中,一念之差,我躲过了感受被剥皮的噩运。 但就像是应了一句老话: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慧清一直没有松开拉着我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甲暴涨,像是小刀般的朝着‘我’划了过来…… “啊……” 我惨叫一声,猛地挺直了身子,全身的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抽搐。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问道。 我缓了好半天,才僵硬的转过头,“是你?” 眼前和我对桌而坐的,居然是一身洁白衬衣长发披散的周若水。 再看四周,才发现我又回到了木楼,回到了二楼的那个包房里。 “你……” 我又盯着周若水,胸口起伏了好一阵才又缓过来些。 刚想再开口,她竟抢在我之前问道:“你不是活人?” 我眼珠转了转,反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周若水面色一变,脸竟红了,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圆眼睛问我:“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使劲闭了闭眼,睁开眼缓缓的说:“你被慧清扒了皮,你的皮在一楼慧清的房间里,那么……你现在是鬼?” 周若水咬了咬嘴唇,点点头,“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问。 周若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轻声吐出三个字:“无相庵。” “无相庵……”我喃喃重复了一遍,“这里以前真是尼姑庵?” 周若水点了点头,疑惑的看着我:“你知道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知道我是谁?” 我眼神闪动,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的确和他共同经历了一段让我终身难忘的经历,但对于他本人和无相庵的认知却仍不足十分之一。 周若水嘴唇翕动,像是想说什么。 可不等他开口,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了。 来人站在门口,指着我大声道:“果真有生人来此!” “是你!” 看到这人,我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人居然就是我之前觉得眼熟的那个死里逃生的马贼。 只是他如今身穿锦袍,下颚蓄起了山羊胡,我一时间没有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 “等来了,终于等来了!” ‘山羊胡’似癫狂般的浑身颤抖,“终于等到最后一个阳世生人了……主人……他来了……他来了!” 听他大喊大叫,我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潜意识告诉我,任凭他继续的话,我绝没好果子吃。 心念一动,我猛地站了起来。 哪知道这山羊胡子虽然兴奋,却油滑的很,一见我起身,立刻转身往外跑,“主人,你就要圆满了,我也要……” 我正心惊肉跳的想要追,‘山羊胡’的喊声却戛然而止,接着就听一人低声喝骂: “去你大爷的!” 第十七章 又见月白长衫 我愣神的工夫,就见一个大胡子拎着‘山羊胡’的后脖领子把他甩了进来,反手关上门,“祸祸,你没事吧?” “大宝!”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窦大宝也瞪圆了眼,两眼放光的看着周若水:“咦,超级古装大美女!” 我看了看晕死过去的‘山羊胡’,愕然的问:“你怎么来了?” “瞎子回去以后把这里的情形说了一遍,我怕你有闪失,就先过来帮忙咯。”窦大宝说。 见他肩上斜挂着挎包、浑身湿漉漉的,我忍不住问:“你怎么来的?” “跳到井里,一直往下游,看到那个红眼睛大王八,再往上,出了水面,就到这里了。” “就这么简单?”我听得目瞪口呆,“那大王八没咬你?”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怎么也都没超过三个时辰的时限呢。 窦大宝摇头,“没有,那伙计虽然长得丑,但是很温柔,就看了我一眼,没跟我多交流。” 我狐疑不定,他继续说道:“瞎子把这里的事都说了,静海和尚说,时间没到,只有我能先过来。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过来了。” 看着他胡子拉碴的大脸,我一阵感动:“其他人没事吧?” 窦大宝又摇了摇头:“没事儿,老和尚承认耍了手段,但不承认是存心害我们,就只说事态紧急,过后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忽然两眼放光的再次盯着周若水:“这美女是谁啊?” “潘潘没来?”我斜眼看着他。 窦大宝明显一激灵,回头偷摸的看了看,扭过脸说:“没有,老和尚说现在只有我能来,其他人只要下井,就一个字——死。” 他指了指地上的‘山羊胡’,“瞎子说你在二楼,我一上来,就见他在窗外鬼鬼祟祟的往里看。这孙子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说什么要报告主人,我就先把他打晕了。” “打的好!” 我也顾不上和他多说,转眼看了看周若水,目光顺势落在桌上的那支线香上。 不等我开口,周若水就说:“这线香中暗藏着尸香,如果是鬼,闻了就会想起生前的事,会怨变;如果是鬼尸双身,闻到香味就会尸魂分离;活人闻了这香气,会人魂分离,魂魄再不能回到体内。” “尸香应该是她给你的,她为什么要给你这支香……”周若水看着我的眼中闪过一抹迷离:“你到底是什么人?藏在其中的尸香明明已经引燃了,你为什么不受影响?” “你也闻到了?你为什么没有怨变?”我反问。 见周若水神情苦涩,我叹了口气,“其实你在被慧清扒皮后,就已经绝望了,在这种地方,你就算有怨,又能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一咬牙,隔着竹帘指着窗外:“你的情郎栓柱被马贼砍杀后,和一个尼姑一起被炮烙在了那根柱子上。” 我又一指还在昏迷的‘山羊胡’,“他是当年的马贼之一。” 周若水吃惊中神情更加疑惑。 我说:“当年的事我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后来你经历了什么,这木楼里又有什么玄机。我可以不问,你可以不说。不过,我相信你就算在这里变成了‘女儿身’,所过的生活,也不是你想要的。” 周若水浑身一震,怔怔看了我一会儿,眼神一闪,猛地转向窦大宝:“你们总共来了几个人?” 不知道怎么,听他一问,我心里就猛一激灵,下意识的扭脸看向窦大宝。 窦大宝抿了抿嘴:“都说了除了你和先前那小家伙,就只有我了。瞎子就只是来探路的……”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着从包里扯出一团白布:“祸啊,老和尚说,要你把这件衣服换上,他说你来了这里,就是鬼!” 此刻,我虽然还勉强思索,但脑子实在已经乱了。 接过窦大宝递来的那团布,抖开了见是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低头闻一闻,再想想窦大宝转述的话,脑海中似陡然划过一道闪电,顿时清明了不少。 我把袍子随手一丢,转脸问周若水:“能不能借你的房间用一下?” 周若水虽然还有些发懵,但现在的他却有着相当的果断,当即就点了点头。 我走进里屋,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上了那身民国装的月白长衫。 静海让窦大宝带来的那件袍子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要我换上死人故衣,无非是看穿了我阳世恶鬼的身份。 在这木楼里,必须是一阴一阳的存在,看来静海不但对这里早已有了充分的了解,而且也窥破了我阳世恶鬼的身份,一早就布划了整个局面啊。 妈的,老子不是第一次做鬼了,何须穿你那死人衣服。 “你……你不是生人!”周若水指着我道。 窦大宝看了我一眼,瞳孔骤然一缩,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对啊,他本来就不是人。” 周若水低眼快速思索了一下,无比果断的问我:“你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不等我回答就急着说:“梵鲸楼内有一阴必有一阳,如果你们不能够阴阳平衡,很快就会被主人发现!到时候不光是你们要死,我也会……” 见她没再说下去的意思,我挑了挑眉毛:“梵鲸楼?不是无相庵吗?” 周若水一愣,喃喃道:“无相庵……已经很久没人知道这个名字了……” 事实是,这一番对话和行动全凭直觉,相信他和我一样,大脑深处也还一片混沌,只是下意识的为了摆脱某种禁锢的领域而率口相对。 所有的对话都是为了尽快摆脱迷离的漩涡,但却根本都没碰触到中心点。 我正思索着该怎么继续和周若水交流,窦大宝却突兀的问他:“哎!美女,你们这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啊?” 我一愣。 周若水的反应却是强烈的很,身子猛一震,缓缓看向我俩:“宝贝?” 窦大宝:“对啊……” 我拦了他一把,迟疑了一下,沉声对周若水说:“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 我咬了咬牙,索性说:“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找一样东西,如果能找到……” 我又一犹豫,但随即又一咬牙:“无论找不找的到那东西,我都答应送你去轮回。” “轮回……”周若水身子一震。 “我叫徐祸,是个阴倌。” “阴倌……徐祸……” 周若水刚恍惚的说了一句,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真的能帮我离开这里?!” 我和窦大宝都被吓了一跳,转眼一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山羊胡’竟不知怎地吐掉了塞嘴的布团,歪在地上双目灼灼的看着我们。 “我靠,这都能挣开,你牛13!”窦大宝愕道。 “你是阴倌?”‘山羊胡’扭动身子,拱到我脚下,一双眼睛神经质的仰面看着我,“你能来到这里,还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你真有本事?真能带我走?” ‘山羊胡’的苏醒和反应实在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我和窦大宝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你们是来找宝贝的?宝贝……” ‘山羊胡’五官耸然,激动不已,“你们要找的应该是他娘的……” “住口!” 喝叱他的竟是周若水。 ‘山羊胡’似乎已经失控,不管不顾的大声说:“我帮你们找宝贝,你们带我走!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我宁可死!” 我又是一愣。 正踌蹴着该怎么周旋,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就见本来还一脸茫然的周若水,眼中突然汩汩的涌出了两道黑色的血液。 与此同时,他原本美轮美奂的皮囊也开始快速的收缩,从不同的部位裂开了无数道血口子…… 第十八章 偷天换日 只一眨眼的工夫,周若水已经变成了一副没有皮肤,血淋淋的模样。 “妈呀,这大美女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窦大宝吓得一哆嗦。 “不要扒我的皮!把我的皮还给我!”周若水瞪着两只没有眼皮的眼睛环顾四周,嘴里喃喃的说道。 我从愕然中惊醒,“她怨变了!” 看到桌上的线香,我抢先一把攥在了手里。 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也低估了这尸香的厉害。周若水也闻到了香味,只是我的反应是即时而奇异的,他的反应却是慢了一步。 “现在怎么办?结果了她?”窦大宝边问边把杀猪刀拿了出来。 “先别动手!”我急忙阻止他。 见周若水外貌虽然起了变化,却站在原地只是茫然的说着要找自己的皮,我心中惊疑不定。 片刻,我猛地转向‘山羊胡’:“她不是鬼?她也是油皮子?” ‘山羊胡’像是也吓傻了,只是恍然的看向我,竟没反应。 这时,周若水的眼仁开始一阵阵的往上翻,越来越多的露出惨白的眼底。 我暗叫糟糕,他一旦彻底怨变,就会丧失理智的伤人,想杀他容易,可一旦杀了他,那这楼里的局势势必出现无法预料的变化。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若水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害了,他那时不过是个有着特殊癖好的书生,没有任何的修行,死后又怎么会变成油皮子呢? “赶紧做决定吧,不然等她眼睛一变就麻烦了!”窦大宝急着说。 见周若水白眼珠凸显的越来越频繁,我略一思索,一撩长袍,快步走到他面前。 周若水眼睛再次上翻,黑眼仁完全不见,只空余两个白蜡丸似的眼珠。 他双手猛地抬起,张开没有嘴唇的嘴巴,嘶吼道:“把皮还给我,我要杀了你!” 这时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右手一翻,将一张符箓向她甩了过去。 符纸贴身,周若水向前扑的身形猛然一顿。 很快,他贴着符纸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顷刻间又变回了先前的美女模样。 他的眼仁翻了下来,明如秋水的眸子闪烁两下,惶然的看着我:“你……你真是阴阳先生?” 我点点头,“你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我现在就送你去轮回。” “不行!” “不要!” ‘山羊胡’竟和周若水同时叫道。 ‘山羊胡’急道:“梵鲸楼里的尸魂都是有数的,他如果走了,我们都会被主人责罚的!” 周若水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理智,看着我,脸色惨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说的没错,进了这栋楼,我的命就已注定。我若走了,其他人就要遭殃,到时孽债缠身,我不但无法`轮回,更要进地狱受苦。” “你当年只是来这里避雨,并没有做过错事,如果有债,不应该是你来承受。”我深吸了口气,“告诉我,这些年,你有没有害过其他人?” “没有!”周若水果断的摇了摇头。 他目光转向窗户的方向,像是想说什么,但咬了咬嘴唇,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就好,放心去吧,祝你来生得偿所愿,做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我笑着说了一句,并拢二指按住他额前符纸,快速的念诵起法诀。 ‘山羊胡’脸色一变,大声道:“来人……” “去你娘的!”窦大宝飞身过去一脚踹在他脸上,顿时把他踹的晕死过去。 周若水双目在符纸后愣愣的看了我一阵,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念出了最后一句法诀,“再见!” 周若水闭上双眼的同时,我已经快速的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打开盖子,贴在了他前额上,再次念诵起一段生涩的法诀。 符纸飘落,周若水倏然睁开了双眼。 “耶?”窦大宝瞪大了眼睛,“祸祸,你的法门不灵了?她怎么还没走?” “嘘……”我示意他先别说话。 周若水恍然的看了看四周,目光回到我身上,“你……我……” 我上前一步,盯着她的双眼低声说:“你还想不想再见大双?” “啊!” “想的话就听我的,暂时顶一下。” ‘周若水’眼珠转了转,急忙点了点头。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藏魂棺,抿了抿嘴唇,把小棺材放回了包里。 “什么?她是萧雨?”窦大宝像是嘴里塞了个灯泡,好半天合不拢。 我看着他点点头,“在这里一定要维持阴阳平衡,没了周若水,一定要有另一个阴魂顶上。” 窦大宝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往前凑了一步,“祸祸,你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你这样做等于是在颠倒阴阳,完全违背了阴阳先生的法则。” 我舔了舔嘴唇,翻着眼皮说:“我他娘的就是个阴倌,是个半吊子,就会些野路子。我就是为了保命,这有错吗?” 窦大宝愣了愣,甩了甩头:“道理是没错,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么做像是……像是瞒天过海,偷天换日呢?” “徐祸!” 周若水……不,是萧雨急步走到我面前,绝美的五官纠结,似乎要哭出来了,“这样不行,这身体……” 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目光往她身下扫了一眼,顿时也有些尴尬。 “现在权当是你帮我,等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帮你。”我只能这样说。 萧雨倒是果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被窦大宝踹晕的‘山羊胡’再次醒了过来。 “来人……” “你再喊一声试试?”窦大宝攥着杀猪刀冲了上去。 我背对着‘山羊胡’朝萧雨使了个眼色,转过身看向‘山羊胡’。 ‘山羊胡’也看到了萧雨,只不过在他眼里,萧雨还是先前的周若水。 “她……她没有……” 我耸了耸肩:“我只是个半吊子阴倌,能让他恢复神智已经不错了,超度他……呵呵,我有点高估自己了。” ‘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采,眼珠转了转,惊魂未定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是不知道,这楼里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可怜人,都是无辜的……” “这楼里有什么宝贝?”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山羊胡’一下来了精神,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捆束,居然像条蛆似的扭动着来到我脚下,急切的说:“是不是我告诉你宝贝在哪儿,你就肯帮我离开这里?”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发誓?”山羊胡道。 我又点了点头:“我发誓,只要你肯说,我就帮你离开这里。” ‘山羊胡’吁了口气,点头道:“好,我说!你们有没有看见窗户外面,大厅中间那根柱子?” 窦大宝走过去,撩开竹帘往外看了看,回过头:“看见了,怎么着?那是孙猴的金箍棒啊?” “不是!”山羊胡摇头,“老实告诉你们吧,这里除了我以外,根本就没有活人。” 他目光闪动,瞥了‘周若水’一眼,“包括他在内,这里所有人都是尸嵬,也就是你们说的油皮子。” 我目光转向‘周若水’,“油皮子都是需要换皮才能活着的,这里哪有那么多人皮给他们换?” ‘山羊胡’身子扭动了两下,略有些兴奋的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这里以前不叫梵鲸楼,而是一座庵堂,名字叫无相庵。后来来了一只妖鬼,将这里占为己有。那妖鬼带来一件宝物,那宝贝可以让生尸永固,活尸永存,甚至连阴魂都有可能还阳……” 窦大宝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哪儿那么多废话?现在只要告诉我们,妖鬼是干嘛地,在哪儿;最重要的是宝贝到底是啥,现在藏在哪儿!” ‘山羊胡’慌忙点头:“是是是,那妖鬼……也就是这里的主人在哪儿,我们谁也不知道。” “你找死!” “别别别!”见窦大宝又要抬脚,‘山羊胡’急着扭动身体向后缩,“那妖鬼来无影去无踪,我真不知道他在哪里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宝贝是一颗珠子,是凤凰胆!这里的‘人’之所以都能像活人一样,就是因为那颗珠子!那颗珠子现在就在……” 刚说到这里,窗外猛然射入一道火红的光焰,透过竹帘,直射进了‘山羊胡’的眉心。 ‘山羊胡’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双眼鼓出,僵直的倒在了地上。 窦大宝蹲到他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靠,死了!” 我撩起长衫前襟,走到山羊胡身边,盯着他看了看,顺着他僵死前抬起的手臂看向挂着竹帘的窗户。 “他好像在告诉我们,宝贝在什么地方……”窦大宝说。 我点头:“他说了柱子……要按他手指的方向,宝贝应该在……” “在上面!” “在柱子顶上!” 我和窦大宝同时说道。 窦大宝站起身,指了指‘山羊胡’的尸身:“不是说这里要阴阳平衡吗?他现在死了,这里会不会有变化?” “应该不会,他是这里唯一的活人,自身阴阳平衡,死活不会影响到这里的局势。” 我眼珠转了转,一个箭步来到窗前,掀开竹帘一角,顺着中央的柱子看向顶端,“凤凰胆……这宝贝我要定了,谁敢跟我抢,我要谁的命!” 第十九章 尸香遍地 窦大宝问我:凤凰胆是什么。 我说:凤凰胆又叫雮尘珠,传说是地母所出的一种古玉。形似人眼,通体赤红如火,有万毒不禁,补阳去阴的功效。 传说凤凰胆中蕴藏着火炎精华,是天地间一等一的极阳之物。 我放下帘子,回过头说:关于凤凰胆,我也只是听瞎子提过一次,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窦大宝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照这么说,要是有了凤凰胆,那小包租婆不就没事了?” 我点了点头,“前提是真有这东西。” 窦大宝耸了耸鼻子,在‘山羊胡’身上踢了一脚:“这家伙怎么就死了呢?看见是谁干的了没?” “没有。”我摇头,随即说:“他死不死和我们没关系,现在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得到凤凰胆。” 窦大宝想说什么,被我使眼色阻止。 我扭脸看着‘周若水’:“相信你在这里过的也不尽人意,如果想要轮回转世,我可以想法子帮你,前提是,你得先帮我。” 此时,真正的周若水已经被我超度,取代他的,是我收在藏魂棺内萧雨的魂魄。 萧雨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却绝对不笨,见我目光斜视地上的‘山羊胡’,眼珠缓缓一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你想我怎么做?” 我笑笑:“出去再说。” 出了门,我回头又看了山羊胡一眼,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冷笑,随手带上了房门。 三人向旁边走了几步,窦大宝低声说: “这老小子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刚说到‘宝贝’就被人灭口,他以为这是拍三流电视剧啊?” 我咧了咧嘴:“一个人做主宰久了,就会不自觉的变得自以为是。” 窦大宝和萧雨眼神同时一闪:“你是说……” 我把食指挡在唇前:“嘘……”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窦大宝低声问我。 我眼珠转了转,冲他勾勾手指:“过来。” 我一把揽住他和萧雨的脖子,低声在两人耳边说了几句。 萧雨显然不适应这样的‘亲密’,我一说完,立刻就挣脱开,窘迫的向后退了两步。 “怕什么,你现在也是‘爷们儿’!”我朝她身下瞟了一眼。 萧雨竟涨红了脸,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暗暗点头,不管这木楼是叫无相庵还是梵鲸楼,这里有宝贝绝对是真的了,否则像萧雨这样的阴魂就算附身在活尸身上,也不会有这样活灵活现的反应。 窦大宝挠了挠头:“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和你想的不一样,那……” “拼了!”我打断他,沉声说:“这里究竟是什么所在,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来是为了替静海找所谓的宝贝,他现在这么不厚道,我们就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窦大宝咬了咬牙,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你自己小心。” 说完,带着萧雨朝一个方向走去。 我朝周若水的房间看了一眼,深吸了口气,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我用力拍门。 “啪啪啪……” 没几下,里面就传来一个不耐烦但很动人的女人声音:“谁啊?” “我。”我压着嗓子回应了一声。 听到拔门栓的声音,立刻猛地用肩膀顶开门,闪身进去,揪住开门那人的前襟,将她怼在门后。 “是你!”丑女人惊愕的看着我。 我笑笑,用脚蹬上房门,把烧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线香凑到她眼前: “这香好像有问题,貌似不用等烧完,我就出了状况,我还怎么回去?” 丑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冷静下来,冷冷的说: “你没死,算你命大。” 我盯着她的丑脸看了一阵,呵呵一笑:“我虽然不知道这楼里有什么古怪,可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单凭这根香,就能让整栋楼鸡犬不宁。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让我拿着这根香,有什么目的?” 丑女人嘴唇翕动了两下,竟倔强的不肯开口。 我点点头:“我听说这根香叫做尸香,可以令阴鬼怨变,让活尸尸魂分离,而活人闻到这香味,就会魂魄离体,会死。” 见丑女没反应,我继续说道: “你对这里很熟,你把尸香交给我,是因为你算准了我接下来可能会去哪儿、会见到谁。你很聪明,可你不觉得你这样是自作聪明吗?你知道我来这里是有目的的,你都不清楚我的目的是什么,就想利用我?” 丑女神情一动,看着我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里是不是真的有凤凰胆?” 丑女身子明显一震。 “真的有?”我忍不住使劲咽了口唾沫。 “你根本不清楚这里的局势,不要痴心妄想了!”丑女人似乎有些急了。 我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往她身上扫了一眼,“你一定在这里待了很久了,根本就不明白,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早就已经变了。很多问题都可以不需要答案,只求达到目的就够了。” 说着,我把手里的线香凑向了桌上点燃的蜡烛。 “你不要乱来!”丑女人急道:“尸香点燃第二次,梵鲸楼的主人就会发现,会……” “那就让他发现好了!”不等她说完,我已经把香头凑到了烛火上。 就在线香被点燃的一瞬间,我就感觉一道猛烈的灼热感自斜后方向我袭来。 我来不及回头,几个箭步冲到门口,飞身踹碎房门,跳了出去。 脚尖一落地,拔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跑。 “抓住他!”身后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果然是你!”我冷笑一声,加快了速度。 “杀了他!”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声音未落,原本空旷的走廊上陡然凭空现出十几条身影。 这些‘人’全都红衣红裤,冷口冷面,一出现立刻就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猛地停住脚步,握着大半截线香,将冒出的烟雾朝着前方甩去。 原本扑向我的红衣人,一接触到烟气,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表情更加狰狞,却转而朝着我身后的方向扑去。 “混账!”先前下令追杀我的人怒不可遏,“你找死!” “谁死还不一定呢。”我低声嘀咕了一句。 跑到楼梯口,回头看去,就见那十几个‘红衣人’已经纠缠住了一个身穿锦袍的男人身影。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灭口’的山羊胡。 “喜欢玩?那就玩大点。” 我冷冷说了一句,把线香咬在嘴上,紧跑两步,跃身而起,顺着楼梯的栏杆滑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半男不女的声音。 我一气滑到楼下,才从嘴上取下线香:“静海,你果然在我身上做了手脚!你拿我兄弟几个当枪使,我让你得不偿失!” 静海应该的确是在我身上下了降头,不见其人,他的声音却急切传入我的耳鼓: “你别乱来,快把尸香灭掉,不然你就回不来了!” “那就不回!”我铁了心,咬牙说了一句。 “混蛋,你敢坏我好事!”静海和尚大怒如狂。 “懒得理你!” 我低声说了一句,飞快的跑到了大厅。 见先前那些寻欢的豪客这会儿都已经喝的晕头转向五迷三道,我一咬牙,再次把线香含在嘴里,沿着回廊,绕着大厅飞跑起来。 随着我的飞奔,香味迅速的在大厅中弥漫开来。 “混账!混账!混账!”静海不断在我耳边大骂。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鼓: “王希真!如果我兄弟折在下面,我刘炳发誓,愿以师门寻龙尺陪葬地下三千尺,也要你王家十世、百世不得翻身!” 王希真的声音传来:“大师……” 静海急道:“时辰未到,现在下去,我们可能都会死!” “要死你也是第一个!”潘颖大声说了一句。 紧跟着,就听静海一声惨叫,同时传来“噗通”一下落水的声音。 “你!下去!”瞎子的声音响起,又是‘噗通’一声。 潘颖:“祸祸,听见我说话没?我们来了,你照顾好傻大宝!” 第二十章 半身女人像 瞎子和潘颖等人的声音就像是即时通话般的传进了我的耳朵,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但却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在这头的举动打乱了静海的计划,同时瞎子和潘颖在那头也暴走了。 虽然不知道阴地玄武是否已经龟息,可听动静,静海和王希真这两个‘幕后主脑’已经被瞎子和‘大背头’给推下来了。 “大爷的!” 尸香缭绕中,本来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一个豪客突然拍案而起,可是瞬间就像是被定格般,一手按着桌子,怒目而视,人却是一动不动了。 紧跟着,更多的‘人’暴跳起来,却也都和他一样,转瞬变成了定格的‘木偶’。 再看先前那些陪酒的风`骚女子,反应也大多类似。 尸魂分离!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从来到这里,我的鬼眼已经分辨不出人鬼尸身,现在看来,这大厅里的,竟都是活尸。 我虽然看不到鬼魂的存在,但尸香弥漫间,也能想到,原本寄附在尸身上醉生梦死的魂魄,此刻都已经脱离了…… 我盯着中央的柱子,抬眼向上看了看,‘噗’的吐掉嘴里的线香,飞奔过去,猛地飞身而起,抱住立柱快速的向上爬去。 哪知就在我攀附上柱子的同时,另一道身影也从另一个方向飞奔而来,跟着攀上了立柱。 “小雷!”我大吃一惊。 跟着爬上来的这人的确就是小雷,不过这会儿他的脸上多了一个形状古怪的面罩。 面罩是鱼唇的形状,将他自鼻子以下半张脸全都紧紧包裹住,乍一看就跟一个人长了张鱼嘴一样,显得十分诡异。 小雷只是向我眨了眨眼,就一言不发的,像只猴子一样快速的向上爬去。 我心里一惊,急忙也跟着向上爬。 只不过转瞬间的工夫,本来还算‘平静’的下方,突然就又出现了许多人影。 这些‘人’和那些‘定格’住的人是一般的形象,有男有女,有年纪大的,也有年轻的,和虚张声势的肉身不同,这些后出现的‘人’一个个全都显得戾气冲天,暴怒不已。 我在上面看得既心惊肉跳,又难掩狂喜。 那些根本就是从尸身内分离出来的魂魄,这木楼里竟聚集了这么多的活尸。 关键是魂魄分离后,即便我没有了鬼眼,还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到那些分离出的阴魂,不得不说,木楼内蕴含的阳气已经到了诡异莫名的地步。 更关键的是,这阳气不但能养尸,还能养魂…… 立柱虽然直通上顶,但我从小就上蹿下跳野惯了,很快就即将爬到上顶。 这时,从下往上看,已经能够看到柱子的顶端隐隐透出一抹暗红色的光彩。 见小雷加快了速度,我急忙拉了他一把。 “怎么了?”小雷用眼神向我询问,神情显得急不可耐。 “别碰那东西!” ‘为什么?’小雷疑惑的看着我。 我说:“但凡有宝的地方都会有机关,哪怕是天地造化的宝贝,也会有天造地设的守护,更何况这东西明显是人为放在上面的。哪是那么容易被你拿到的?” 小雷眼珠转了转,用目光询问:‘那该怎么办?’ “不管上边,去三楼!”我想都没想就说。 小雷愣了愣,抬眼向上看了看,眼珠转了转,朝我点了点头。 说是这么说,可事到眼前,我真有些失了方寸。 本来按照先前的计划,我准备先沿着柱子爬到顶,然后竭尽全力纵身跳到三楼。 可从下面看起来,以柱子为中心,楼层从下往上呈树冠状,看上去柱子离三楼的围栏很近。 但到了上面才发现,两者间的间距竟不下十米,就算是爬到上顶,也是很难纵身飞跃过去的。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我也实在是太自以为然了,竟把‘视觉差距’这样重要的因素忽略了。 小雷似乎没想那么多,甚至像是忘了我刚才的叮嘱,仍然继续向上爬。 我有点急了,紧追了几步,想去拉他,却见他猛地停了下来,仰面看着什么东西,像是惊呆了一样。 从我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他所看见的,我只觉得不对,赶忙又快速的向上赶去。 就在快要爬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看到的景象。 浑身一震,差点没松开手脚,从柱子上直摔下去。 这看似杵天杵地的柱子是自下而上呈锥状的,最下面要两人合抱,越往上越细。 从下方看,柱子似乎是直顶住上顶。 到了跟前才发现,柱子的顶端距离屋顶还有大约不到一米的距离。 然而让我感到震惊的,并非是立柱特异的杵立,而是在立柱的顶端,有着一个和真人差不多大小的,像是铜铸般的半身女人像! 这个女人像在下面是绝对看不见的。 此刻,我和小雷接近上顶,从下往上,就见那半身女人像赤膊着,似低眉垂眼的正往下看着我俩。 最让我感觉诡异的是,这铜像的两只眼睛是两种不同的颜色。 左眼暗红似快要熄灭的木炭,就那么低着眼往下看。 右眼却似一汪碧蓝的海水,没有瞳孔眼仁,扩散的让人找不着聚集的焦点。 小雷仰头呆看了片刻,蓦地低头看向我,伸手就要去摘脸上的面罩。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鱼嘴面罩’有什么玄机,但还是下意识的按住了他的手,朝着他摇了摇头。 两人就这么攀着柱子对望了一阵,突然,就都觉得周围不怎么对劲。 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我忍不住悚然一颤。 大厅里原本还算璀璨的灯火这会儿竟全都已经熄灭了,下方变得一片昏暗。 先前那些影影绰绰的鬼魂已经看不清了,反倒是那些原本似蜡像雕塑般的男女尸身,竟在此刻抬起了头,一双双眼睛全都变成如半燃烧的木炭般暗红,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上面…… 再往上看,我才回过味来。 下面的灯光早已灭了,此刻我和小雷凭借的光亮,竟是由半身女人像的两只眼睛散发出来交织汇聚的亮光! ‘现在怎么办?’小雷用眼神向我询问,显然他已经没了主意。 我仰面看了看铜像微微斜向下‘窥视’的脸,看着她暗红如火的左眼,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悸动。 转眼看向一侧,却又忍不住想骂街。 柱子顶端和三楼的围栏虽然有一定的落差,可直线距离实在太远。 单靠自身的弹跳力,是无论如何都跳不过去的。 下面是被搅乱了,人特么也上来了,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小雷似乎通过我的神情看出了大致的状况,眼珠微微一转,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根一扎多长、黑漆漆的铁管子。 他将铁管对准三楼一边的围栏,手指一动,就见一条银色的丝线从管子里射了出去! 见银丝缠绕在围栏上,小雷立刻将铁管一甩,抖出一截‘丝线’,像是甩缰绳般的凌空甩了两圈,奋力一挥,连着管子头的银线便在柱子上环绕两圈,管子重又落回了他的手里。 见小雷朝我努了努‘鱼嘴’,我忍不住干咽了口唾沫。 侧过身,把一只手搭上银线摸了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五股筋的钢丝! 以这种钢丝的牢靠,别说是一个人了,就算是一头大象也能经受的住。 怪不得都说羊倌一行是诡盗之尊呢,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我没再犹豫,朝小雷点了点头,顺手背包上摘下一枚平时用来挂钥匙的登山扣,往铁丝上一扣,一咬牙,两脚一蹬立柱,沿着倾斜的钢丝朝着立柱外滑去…… 第二十一章 阴佛 我前脚翻过三楼的栏杆,小雷也已经跟着滑了下来。 他一落地就回头盯着柱子上顶,喃喃的说了一句:“好东西啊……” “那是什么?”我对半身铜像赤红的左眼印象尤其深刻,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胆? 小雷刚想回答,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捂住了他的‘鱼嘴’。 我发现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柱子顶上的半身女人像,竟然把身子转了过来,用它那一红一蓝两只诡异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我不禁想起了周若水被超度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心里一阵激灵过一阵。 我朝小雷摇头,示意他先不要打那铜像的主意,也尽量不要开口说话。 要说这楼里的人,无论是‘山羊胡’还是丑女人,没有一个不透着古怪。 到目前为止,我只相信唯独周若水在被超度前说的话,他实在没有骗我的理由。 小雷虽然年轻,但绝不是冲动的人。 他也看出了铜像的诡异,虽然还明显觊觎所谓的‘好东西’,但很快就收敛心神,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注意力从铜像身上转移的缘故,铜像眼睛的光很快黯淡下来。 这一来,原本昏暗的三楼更加不能看清事物。 见小雷从包里拿出个火折子一样的细管,我连忙阻止他点火,“在这里尽量别用明火。” 之前王希真配备给我们的装备包被我留在了石井外,不过我还是拣了些认为用得上的放在了自己包里。 我拿出一根荧光棒,用力一掰,顿时发出了鬼火似的绿色荧光。 朝小雷使个眼色,几步来到离我们最近的一间屋子门口。 透过门扇上的窗格朝里一看,两人扭脸对视,彼此的眼中都是隐藏不住的惊恐。 这是一间大约三四十平米的屋子,屋里看不到多余的摆设,但是屋子里却站满了人! 一眼看去,竟有百十个那么多。 这些人全都赤条条的,不着寸缕,一个个微微低着头,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关键是,这些人都没头发,全是光头! 我不由得想起了‘附身’在周若水身上时,在无相庵中看到的场景。 难道这些就是那时庵里的尼姑? 我没有停留,示意小雷去下一个房间。 连着看了几间屋子,里面竟和第一间一样,也站满了光头光身子的人。 我鸡皮疙瘩大片大片的炸了起来。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太瘆人了。 我虽然对佛家没什么研究,可也曾游览过几家禅院寺庙,通常寺庙的楼阁顶层,不都是用来存放经书之类的嘛,怎么这里会是这样一番诡异的景象呢? “那间屋里有东西。”小雷忽然低声说道。 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间屋子。 那间屋从外表看和其它房间似乎没什么区别。 我看了他一眼,和他一起快步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正想往里看,手里的荧光棒突然灭了。 我想再拿一根,可手还没伸进包里,突然,房门‘吱呀’一声,竟自己打开了。 屋里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么。 我摸到一根荧光棒,刚想点亮,忽然间,身后传来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我浑身一悚,下意识的转过头,就见中间那根立柱上的铜像,竟然也跟着把身子转向了这边,似乎正在暗中注视着我们。 看来它是盯上我们了。 我在心里说了一句,一咬牙,还是掰亮了荧光棒。 荧光的照射下,我终于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这居然是一座佛堂,中间的佛台上,竟供奉着一尊观音大士的法相! 看清佛像,我不禁浑身剧震。 这观音像我见过,闻到尸香后,我‘附身’在周若水身上,和书童一起进入无相庵的时候,慧清领我们去上香朝拜的,就是这尊观音像! 看着高高在上的佛像,先前有过的那种古怪感觉更加强烈。 这观音像绝不是什么好路数,而我,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同一种感觉的塑像。 我见过的佛像有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见过的呢…… “这里怎么会有阴佛爷?”小雷忽然惊愕的说道。 “什么?”我一愣。 “这是阴佛,是死魂汇聚的佛爷!” 小雷瞳孔收缩,一脸惊惧的喃喃道:“怪不得会有小阳间这样的存在,是阴佛勾引了地火……” “你在说什么?什么是阴佛?”我隐约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周若水在被超度前,曾对我说了一句很是古怪的话:要活着离开此间,必须收敛世间阳气,不露阳间明火。 所以我一直都不让小雷多说,为的就是让两人少暴露阳气。 显然,小雷的鱼嘴面罩也有着能够改变气势的作用,否则形势很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虽然不知道小雷所说的‘阴佛’是什么,可我却感觉到,周若水对这楼里的情形也是所知有限,就算完全按照他的话去做,也未必就能得保平安。 这不知道何年何月由何人建成的诡秘木楼,蕴藏的秘密实在大到让人难以想象。 我正想问清楚小雷究竟什么是阴佛,忽然间,大脑一阵莫名的恍惚。 “轰隆……” 狂暴的雨声夹杂着雷鸣将我惊醒过来,定神一看。 我仍是身在佛堂内,但门外的情形却出现了变化。 透过大门,就见佛堂竟不在三楼,而是在地面。 门外,居然变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院落。 外面下着暴雨,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茫然的站在雨中。 无相庵! 我很快反应过来。 我这是又‘回到’了当年周若水和书童到过的无相庵。 院子里的男人,是那个死中逃生的马贼,也就是后来的山羊胡! 怎么会这样? 正茫然间,大门忽然敞开了。 四个红衣人抬着一顶火红的轿子,足不沾地的飘忽到了院中。 “咦!居然还有一个活的!”轿子里传来一个兴奋的男人声音,“他居然没死,他竟能挨过梵鲸鬼啸!” “你,想怎样?”一个柔媚动人的女人声音在轿子里问道。 “你没看到吗?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你到底想怎样?不是说好了,我们这趟回来,是要收拾了这里的残局,一起去阴司轮回的吗?”女人急道。 男人:“轮回?我们害了那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轮回做人?下地狱?做畜生?不,不不,我不做畜生,我要做人!” “我们说好的……” “什么说好的?!”男人似乎有些癫狂,“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就要被炮烙处死!死了还要做妖鬼……我们费尽心思,杀了那么多人,为的是什么?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还要去受那轮回之苦?” 女人沉默。 死里逃生的马贼似乎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愣愣的站在雨中不知所措。 轿中男人突然说道:“萱儿,我不想再受苦,你帮我!” “你,你要我怎么帮你?”女人动人的声音哀婉道。 “你不是想去轮回吗?我不拦你,但在那之前,你把这颗凤凰胆吃了,这样你的妖鬼之身就可以留下来,为我造势镇局!”男人的声音似癫狂道。 “你要我吃凤凰胆?”女人声音发颤,“我是水鬼啊……” “那又怎么样?”男人打断她,“就是因为你是水鬼,所以你才能和极阳凤胆阴阳交融。这样玄武才会以为我们还活着,会把这里的一切带到阴阳界。” 男人越说越是激动:“由你镇局造势,玄武移位,又有梵鲸鬼啸,阴佛庇佑……我就可以脱离六道,在三界间永远活着!” 没听见女人回应,男人又换了副柔和的声调:“萱儿,你没有错,我更没有错。我不过是爱上了你,结果呢?你被浸猪笼,而我就被私刑炮烙,这公平吗?莫说漫天神佛,就算是阴司阎王,又何曾开过眼?我知道你是水鬼,可你既然已经决心去轮回受苦,为何不为了我牺牲一次?我知道那样你会很痛苦,可一时的痛苦,就可以让我们各自得偿所愿。你洗涤罪孽重入轮回,我就留在阴阳界,过我想要的生活。” 第二十二章 百千蜡佛 “你们是什么人?”那个马贼像是才从梦里醒来似的,颤颤巍巍的问道。 这本来是很无稽的一个行为,可轿子里的男人居然很‘和蔼可亲’的回答说: “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你可以走了。” 马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拼了命的撒丫子向外跑去。 四个抬轿子的红衣人都像是对他视而不见,一个个动也不动的低着头站在原地。 很久很久…… 大约有一壶茶的工夫…… 男人都在轿子里劝着女人。 说来说去,无非是让那个叫萱儿的女人答应自己,吞下凤凰胆,为自己镇局守势。 萱儿终于经不住纠缠,答应了。 也就在这时,洞开的院门外,踉跄着走进来一个蓑衣凌乱的身影。 来的还是那个侥幸活下来的马贼,他精疲力尽的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低垂的轿帘后很快传来男人的回应: 你是想在这混沌迷茫中老死,还是想永生不死的活下去? 马贼几乎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第二个答案。 于是,下一秒钟,火红的轿帘无风自动。 一道人形的红影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一阵风般的卷到马贼面前,狞笑一声,附着进了他的身体。 轿帘落下的前一刻,我看到轿子里竟还有个绝色无双的女人。 那女人一脸惨淡的呆呆注视着前方,张开嘴,将一颗赤红色鸽蛋大小的珠子吞了下去。 轿帘再次飘开,女人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走进佛堂,走过我身边,双膝一曲,在佛前跪了下来。 这个比周若水还要美上数倍的女人,开始弯下腰,一下一下的朝着阴鹜的佛像磕头。 她白皙的额头每一次都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响。 就这样,不知道磕了多少下。 她终于颤颤巍巍的直起了腰,双掌合十,对着佛像喃喃说了一句话。 我就站在旁边,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朵里。 我忍不住身子发颤,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在心里快速的扩散。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动一下的力气都似乎没了。 这个叫萱儿的女人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 猛然间,她睁开了眼,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竟然蹿出两股炽烈的火焰! “啊……” 听到她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惨叫,我不由得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妖鬼, 顾名思义,是修成了妖的鬼魅。 按照百鬼谱中记载,妖鬼和普通的鬼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 无非是法力高一些,而且,能够和人一样,有着相同的感觉。 这种近乎于人的感官,对于此刻的萱儿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她才在我心肝震颤、早已模糊的视线中缓缓起身,踉跄着走出佛堂,走到了院子的中间。 这时,那个马贼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他还是摆出一副关切的神态,却难掩目光灼烈的盯着萱儿。 直到萱儿像尊塑像般的凝立在院子里,最终消失了身影…… “我艹!” “怎么了?”一个声音在耳畔惊愕的响起。 我浑身一激灵,整个人回到了现实中。 小雷扒住我的胳膊,惊恐的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才发现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抬眼看了看高台上的佛像,转过身,呆呆的看着柱子顶端的半身女人像,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我扭脸看向小雷,不自主的喃喃道: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更可怕……” “啊?”小雷显然没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但他没有追问,而是急切的说:“这里的局势绝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仍然戴着那副鱼嘴似的面罩,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不过,我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只眼珠转了转便说:“走!” 两人刚刚走出佛堂,突然间,身后竟传来一阵低声诵念经文的声音。 我浑身一震,猛然回过头,就见那尊高高在上的佛像,竟然出现了无数道龟裂。 诵佛的声音,却不似从佛像里发出,而是由四面八方的空气中传来一样。 “怎么会这样?”小雷有点慌了。 “走!”我拉了他一把,本能的朝着来时的那根钢丝跑去。 没跑几步,就觉得不对劲。 下意识的一扭脸,隔着窗格看到身侧房间内的情形,我浑身的血顿时就凉了。 屋子里原本站满了赤`身`露`体的人,那些人本来都是低着头,背对着门的方向。 此刻,这些人竟都缓缓的把身子转了过来。 我看到这些人中,不光有尼姑,还有男人。 每个人都光着头,而且眉眼五官中全都有血流出来。 这些七窍流血的‘人’,无论男女,全都微微低着头,双掌合十在胸前,一副虔诚拜佛的模样。 可每个‘人’都瞪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人还没完全转过来,目光已经朝向了门外的我和小雷。 让我感觉遍体生寒的是,我发现这些人并不是真的人,而像是一尊尊由白色的蜡塑造的蜡像。 然而,他们的五官面貌,乃至身体的所有细节,都和真人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啊……快跑啊!”小雷吓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我比他好不了多少,跟着便跑。 可没跑出几步,又忍不住扭脸朝一个房间里看了一眼。 恰巧看到一个正转过来的‘蜡人’的样貌,我瞬间就呆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师父说过,阴佛很邪的,别要什么宝贝了,快跑吧!”小雷回头拉我。 我反手拉住他,隔着窗格盯着那个‘蜡人’,感觉气短的都难以呼吸了: “我……我认识他……” 我看到的这个‘蜡人’,居然就是在‘附身’周若水时,亲眼见到被烧死在铜柱上的那个书童……栓柱! 他和其他‘人’一样,一丝不挂,双手合十,低着头,向上翻着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我们。 而站在他身旁的,赫然就是和他一起被烧死的那个中年女尼姑!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雷几乎快要崩溃了,“我们什么都没动过啊!”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喃喃说了一句。 眼见屋里的‘蜡人’全都转过了身,再看看中央的立柱,我一咬牙:“跳下去!” “不行!”耳畔猛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喊。 “静海!” “不要下去!”静海和尚的声音中透着惊恐,“你先别动,让我好好想想,这里……这里的情形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要按照我的想法,就要不顾一切的从楼上跳下去。 可听了静海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传来的话,我只能是停留在了原地。 在这之前,我所有的自信都建立在我个人的揣测,还有包括和静海、王希真的对立上。 到了现在,我才发现,这木楼里所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可以肯定,静海似乎能够通过某种渠道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眼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有感觉,只要行差踏错一步,我和小雷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我只能停下来,等着老和尚的指示…… 小雷使劲咽了口唾沫,转眼看向我:“你……你有没有听到……有流水的声音?” 我一愣。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转动僵硬的脖子,缓缓的扭过头。 诵念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成百上千人同时发出的一样。 在这诵经声中,我看到房间里那些光身子的‘蜡人’,竟真的像是蜡遇到高温一样,开始慢慢融化,顺着地板门缝,朝着外边流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人油尸祭 看到‘蜡人’融化,我全身的汗毛根都炸开了。 让我感到惊恐的并不是眼前恐怖的一幕,而是‘蜡人’融化的同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味道。 这种味道并不刺鼻,但由于所学专业,我还是一下子分辨出这是什么气味了。 “是人油!这些不是蜡像,是人油融铸的!”我声音不由自主的发颤。 如果这些‘人’都是用人的油脂浇铸的,那得是烧死过多少人,才能制作出这些个和真人一样大小的‘蜡人’啊…… 眼见融化的人油像是潮水般从各个房间涌出来,小雷彻底懵了。 我勉强反应了一下,拉了他一把:“回佛堂!” 这人油虽然未必就对活人有伤害,可要是沾在身上,那还不得糟心糟一辈子。 各个房间融化的人油都朝着屋外围栏的方向流了过去,佛堂里并没有‘蜡人’,所以倒成了唯一一块清净的所在。 可当我和小雷跑进佛堂的时候,本来出现无数龟裂的佛像,佛身的泥块已经开始崩塌坠落。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的诵经声也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本来应该十分祥和的声音,听在耳中却让人五内翻腾直想呕吐。 这时,我耳边再次传来了静海的声音: “把佛像带走!” “我艹……” 我强忍着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敢情老和尚一直口口声声说的‘宝贝’,竟是这佛像。 这观音像少说也有两米多高,我怎么给你带回去? 再说了,佛像已经开始崩塌了,难不成要我把崩裂的碎泥疙瘩打包带回去不成? “你快看!”小雷忽然说道。 我赶忙扭过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就惊呆了。 观音像本来是一尊土培泥塑的立像,十分的巨大。 此刻,泥塑崩塌,里面竟又露出一尊同样形态的佛像来。 这尊佛像也是站姿,却只有两尺来高。通体黝黑,黯淡无光,看上去非但没有半分慈悲祥和的感觉,反倒散发出一种阴鹜的戾气。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感觉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佛像了。 我把徐洁从杜路明的大屋带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尊生铁佛。 眼前的观音像虽然和生铁佛形态不同,但明显也是生铁铸造的。 两者间,更是散发出相同的气势。 “快!把佛像带走!”静海急不可耐的声音再次传来。 “麻痹的,我带你祖姥姥。” 我低声骂了一句,要不是这妖里妖气的老和尚,我也不至于莫名其妙经历这一遭。 不过骂归骂,都到了这个份上,如果不达成他的愿望,这趟可就白来了。 我当即跳上神台,脱下外衣把铁观音像包了起来。 刚跳下来,就听外面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的男人狂笑: “哈哈哈哈哈……千佛异动,百尸祭祀,我段无涯终于要得逞大道,成为鬼中仙了!” 我浑身一震,一个箭步蹿到门口。 隔着围栏,就见‘山羊胡’正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张开双臂,状若癫狂的大笑着。 鬼仙?! 脑海中浮现出在无相庵中看到的亦真亦幻的情景,我又惊又怒。 第一眼见到山羊胡,他就是一副急躁不堪的状态。 从言行穿戴看来,再配合先前这里的情景,他似乎就是这里的管家,或者说是‘龟公’更来的贴切。 这样一个人,我本来是决计不会放在心上的。要说更加在意的,应该是他口中所说的,梵鲸楼里的主人才对。 直到在周若水的房间里,他说自己是这楼里唯一的活人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不对。 无论是无相庵还是梵鲸楼,恐怕存在了都不止几百年了。就算他是当初马贼中唯一的幸存者,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等到在这佛堂里,我再次‘回到’当年的无相庵,目睹了后来发生的情景,一切就都明白了。 他或许真的是这楼里唯一的‘活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马贼。 他是那顶红衣鬼轿中的其中一人,是一个名叫段无涯的妖鬼,他附着在山羊胡的身上,并且哄骗自己的女人——另一个名叫萱儿的妖鬼为自己镇局造势。 他才是这楼里的主人。 只是我没想到,他打造这妖楼的目的,竟是妄想成为鬼仙。 山羊胡……不,段无涯显然也看到了我,抬头狞笑道: “还以为只是个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凡人,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有些道行的,竟能够触发这里的镇局,哈哈哈……可算是我的造化到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哈哈哈……” “你?鬼中仙?哈!你也配!” 我猛然抬手指向立柱顶端的半身女人像:“她是叫萱儿吧?” 段无涯笑声戛然而止,错愕道:“你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冷笑:“我可以不问无相庵为什么会变成梵鲸楼,但我从没听过,有哪个利用自己女人做局的下三滥混账货能够得逞所愿的。如果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小鬼都能得道,那这世道就不存在公平了。” 这时,融化的人油已经沿着地面向楼下流去,很快就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粘稠透明的帷幕。 再看楼下原先寻欢作乐的‘豪客’和陪伴的女子,却仍是僵立如木雕泥塑,只是抬着头,瞪着一双双炭火般的红眼睛看着上方。 想来这些不同朝代的活尸鬼魅,应该就是被段无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拢聚在这里,用来进行所谓的百尸祭祀的。 “大局已定,无论你是什么人,都改变不了事实。你注定要成为这梵鲸楼内登仙局中的祭品!”段无涯似乎豁出去了,表情森然的咬牙切齿道。 我正想嘲讽他两句,忽然,就听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说道: “阿弥陀佛,痴心妄想的人我见的太多了,痴人说梦的鬼倒是头一次见!鬼仙?就凭你?哈哈……真是笑死个人了!” 我一愣,顺着声音一看,就见二楼的另一边出现了几个身影,正是静海、王希真和瞎子等人。 “祸祸,大宝呢?”潘颖扯着嗓子问我。 “他没事!” 瞎子站在静海身后,把手中的寻龙尺朝我晃了晃,微微点了点头。 段无涯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来的越多越好,你们全都变成尸鬼,给我做阵局中的祭品吧!” 说着,两眼一翻,眼眶内竟透出两团火焰。紧跟着,身旁闪现出了四个身材高大,红衣似火的人,朝着静海等人就扑了过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静海冷冷说了一句。 我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丫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妖鬼,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老子这么多人,会怕你……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忽然就听静海接着快速的说道:“我们走!” 说完,竟一抹脚,不管不顾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大爷!”瞎子忍不住骂了一句,“小神鞭,快跑!” 事实是静海这一下反转,弄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除了王希真一直以他马首是瞻,就连他随身带的保镖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等瞎子招呼出口,四个红衣人已经快要冲到潘颖身边了。 这会儿潘颖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瞎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跑回来救援。 我在上边看的心急如焚,一咬牙,就想直接穿过二楼的人油幕墙跳过去。 可就在这时,潘颖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突然撑开了一直抱在怀里的五宝伞,同时嘴里哇哇大喊:“祖宗保佑!” 喊声未落,就见伞里猛然蹿出四道黑色的煞气,分别迎着四个红衣人就冲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还有一只鬼 山羊胡子段无涯把四个‘红衣人’放出来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只是情况紧急,我也没来得及细想。 这会儿才发现,他的嘴角居然带着一丝奸诈的笑意。 可是很快,随着五宝伞中蹿出四道黑气,他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这时我也已经看清,从伞里出来的四个‘人’分别是鬼鸮三白眼,山灵髦杨倩,还有一个用两只手捧着脑袋的是白长生。 最后一个,就是潘颖的祖宗,狄金莲了。 这四个大鬼一现身,就一刻不停的朝着四个红衣人扑了过去。 眨眼间,竟是硬生生将四个‘红衣人’冲散了。 我看的心惊肉跳,这才明白,四个‘红衣人’应该是火煞幻化出来的,同时也反应过来,段无涯不是普通的妖鬼,而是五行邪煞之一的火煞尸! 瞎子曾说过,在这里造局坐镇的火煞尸有两个,段无涯是其中之一,那另一个…… 我下意识的看向柱子顶端的半身女人像。 “小子,这里就要被地火焚毁了,快拿上佛像,走人!”楼下传来静海尖声呼叫。 “我艹你大爷!”我也顾不上他年纪大了,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口。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透着十足妖异的木楼究竟是什么所在。 静海明显是知道内情的,但却从头到尾没跟我们说明,而是使伎俩糊弄着我们为他做事。 如果不是因为瞎子和潘颖硬把他和王希真推下了石井,恐怕我到死也要做个糊涂鬼。 到了这会儿,他竟然还只顾着佛像…… 也合该着潘颖这二货有二货的福气,关键时候,她那个祖宗还真没掉链子,领着伞中其余三鬼,瞬间就把四个‘红衣人’给秒杀了。 再看段无涯,哪儿还有半点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两眼喷火,满脸的暴戾。 我猛地醒悟过来,他刚才放出四个‘红衣人’,未必就是想利用火煞害死潘颖他们。 瞎子说过,木楼存在的基础是阴阳平衡,‘红衣人’作为木楼中的一份子,一旦被毁灭,木楼可能就会出现巨大的变化。 就现在段无涯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没想到,四个火煞被灭,五宝伞中的四个超级恶鬼却在短时间内弥补了空缺。 而且,我发现在冲散了四个‘红衣人’后,狄金莲她们四个都各自出现了不同的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是白长生,这个断头鬼,竟然不再用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了。 “哎哟,早知道这伞这么宝贝,我还跑什么啊?”静海居然又带着王希真他们跑了回来。 我差点气得吐血。 这老秃驴,敢情是看清了局势,才不想和四火煞正面冲突的。 “嘿嘿……嘿嘿嘿嘿……”段无涯突然怪笑起来。 笑声中,竟化作一团火红的光焰,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但没等他飞蹿出多远,回廊的一端便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那个丑女人! 段无涯化为人形,脸上带着残酷的狞笑,脚下不停的向丑女人靠近。 看着他森然的表情,我立时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了。 我急着对丑女人大喊:“快跑!他要破坏这里的局势,他要杀你!” 话音未落,段无涯已经走到了丑女人面前。 他回过头朝我嘿嘿怪笑:“你倒是聪明,你猜的没错,她本来就是要被拿来点火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弄这么个丑的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的女人回来?” 他扭过脸看着丑女人,眉眼间露出极度的厌恶,“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想你死?只要你死了,就代表着我成功了,我就能够成为不受阴间管束的鬼仙,再也不用躲在这楼里了!” 奇怪的是,丑女人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反倒是默默的看着他,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使得她原本丑怪的脸,看上去竟有几分恬淡的美。 看着丑女人一副藐视生死的样子,我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一段话。 见段无涯伸手去抓丑女人的胸襟,我脱口道:“别伤害她,她是萱儿!” 段无涯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回过头瞪着我:“你说什么?” “我看到过当年的事!马贼被杀以后,你附身在了那个侥幸活下来的马贼身上。你让萱儿吞下了凤凰胆,让她为你镇局……她是水鬼,你居然让她吞极阳之物,阴阳在她体内交融,你知不知道那样她比下地狱受刑还痛苦?” 我双手抱头,使劲甩了甩,抬眼盯着段无涯,“萱儿吞下凤凰胆后,在佛前说了一句话,你没听见,我听到了!” 段无涯明显有些失神,喃喃的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的佛,保佑我的爱人能有善果,若能轮回,还让我回到这里,和他一起经历这一世未尽的因果。” 我的身子不自主的发颤,“你觉得她丑,可你应该记得她的声音的?萱儿的鬼身为你镇局,但她的魂魄已经轮回了。不知道过了几世,她才再世为人,她回来了,她回来是想陪你!她回来后一直在陪着你!”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但进入木楼后断断续续经历的片段,在这时竟意外的在我脑海中组合成了一帧帧似有实质般饱满的画面。 “你……” 段无涯抬眼朝立柱的顶端看了一眼,回过头瞪大双眼盯着丑女人,“不可能……不可能的!我那么对你,你怎么可能还回到这里?你明明就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女,所有人都嫌你丑,把你当怪物!你只能像丧家犬一样一个人苟活在山林里!我把你带回来,养了你几百年,是因为……是因为……” “她不丑!” 我忍不住大声道:“我是法医,也就是你们说的仵作!她的样子不是先天的,那应该是用胶泥敷在脸上,用火烧,才会变成这样的!” 关于这点,我一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那么做。 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段无涯浑身剧震,其余人,包括狄金莲、杨倩等恶鬼在内也明显有所触动。 “阿弥陀佛,问世间,情为何物……”静海和尚双掌合十叹气道。 可是不等他说完,段无涯就猛地一挥手,双眼赤红的瞪着丑女人,语气却是十分的轻柔:“你真是萱儿?” 丑女人淡然的看着他,丑陋的双眼中透露出复杂的神色。 “萱儿,你……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无涯一只手抚摸上了丑女人的脸颊。 突然,他的手猛然下滑,掐住了丑女人的脖子。 另一只手紧紧的揪住了丑女人胸前的衣襟,目光透着神经质道: “你记不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死的?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他们就把我送官……你被浸了猪笼,你死的不算惨吧?我呢?那个官是疯的,他居然把我绑在铜柱上,用火烧我……” 段无涯扭过脸,朝我以及身后不远处的静海等人快速的扫了一眼,又转回头对着手里抓着的丑女人,换了一副商量的口气: “萱儿,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知道我为你受了多少苦。我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只差一步了!你帮帮我,再帮我一次好不好?你死了,还能再去轮回;你死在这里,引来地火,千佛诵经、百尸祭祀,我就能成为鬼中仙。我会记得你,等到你转世,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放你妈的屁!” 潘颖忍不住破口大骂,“她明知道你不是东西,轮回了还是要来找你,你还想害她?你是人吗?” “如果引出地火,这里其他人还可能有轮回的机会,引发地火的引子就会化为飞灰,永远不可能在存在于世了!”瞎子咬牙道。 “阿弥陀佛,段施主,以你的做派,真是佛也发火啊!”静海少有的面色愠怒道。 所有人都愤怒的时候,段无涯却仍是‘深情’的注视着丑女人。 丑女人默然了片刻,忽然浅浅一笑,抬起双手,在段无涯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推开他的手,朝着栏杆走去。 “你别傻!他一直在骗你!”潘颖最沉不住气,冲上去想要拉她,却被狄金莲手一挥拦到了身后。 “别这样!”一直跟在静海身后,像是跟班小弟般的王希真突然开口道:“为了这样的男人,不值!” 丑女人对所有人的话都置若罔闻,走到围栏边,隔着已经逐渐开始稀落的人油幕布看向下方,嘴角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 看到她这副表情,我心就是一沉。 完了,她这是铁了心了。 大宝,萧雨,哥几个这趟能不能活着出去,全靠你们俩了! 看着丑女人低头向下顾盼,段无涯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小雷忽然低声对我说:“徐哥,伞里飞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我一愣,下意识的朝着潘颖看去。 就见她举着的五宝伞中,正有无数一丝丝似无形似有形的气蕴正从张开的伞中飘出来,朝着‘大厅’中央立着的柱子顶端飘去。 我恍然了一下,回过神来,眼珠转动看向仍戴着鱼嘴面罩的小雷,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的说:“伞里还有一只鬼……” 第二十五章 梵鲸地火 随着伞中气蕴的扩散,我的意识突然恍惚起来。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又恢复了清明。 可这时我却惊诧的发现,周围的景物竟然全变了。 木楼不见了,我所处身的,竟是一片不知是什么朝代的闹市。 我完全懵了,虽然隐约想到这种情形应该和五宝伞有关,但身在一个陌生而久远的朝代,瞎子等人也都不在身边,还是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走!快点!” 一声暴戾的呼喝将我从彷徨中惊醒过来。 转过头,就见到让人错愕不已的一幕。 一队穿着盔甲的古代士兵,正挥舞着鞭子,押着几十个被铁镣锁着的男女朝这边走过来。 而被押解的‘犯人’,居然都是穿着僧袍的僧侣和女尼。 这些僧尼僧袍褴褛,面容肮脏,显然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从他们麻木的神情和凶神恶煞的兵丁看来,这或许是他们走向生命终点的最后一段路程。 我不禁大感疑惑,要知道历朝历代对佛教都是十分尊重的。或许偶尔有些个不守戒律的僧尼遭官府法办,可也不至于这么大规模的处置僧侣尼姑啊。 “呵呵,全都是死心眼,咎由自取。”一个稍显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顺着声音回头,就见墙根旁,一个破衣烂衫,乞丐模样的人正满眼嘲讽的看着路过的押解队伍。 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从乞丐面前经过,从一个纸包里拿出一张油饼,放在了乞丐面前的破碗里。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乞丐连忙一脸感激的道谢。 老妇人走过,乞丐急忙抓起油饼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那个老妇人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押解僧尼的队伍叹了口气,“阿弥陀佛,造孽啊……” 话音未落,乞丐突然跳了起来,指着她向兵丁大喊:“她是佛家余孽!她是佛家余孽!” 只喊了两声,就有两个兵丁冲了过来,询问了几句,就把那老妇人用锁链锁了起来。 乞丐捡起老妇人掉落的那包油饼,缩头缩脑的跑到一个兵丁跟前,先是陪了个笑脸,然后腆着脸问那兵丁,举报佛家余孽是不是有奖赏。 那兵丁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搭话,迈步就往前走。 乞丐却是不甘心的跟在后面继续讨赏。 结果惹的那兵丁烦了,回过身就是好一顿鞭子。 “打的好,怎么不打死这狗孙子呢。”我低声骂了一句。 这会儿我已经认出乞丐的身份了。 我虽然没见过他的样貌,但却认得他的声音。 他就是日后的山羊胡…段无涯。 天色渐晚,市集的人相继散去,天开始下起了雨。 被抽的遍体鳞伤的段无涯缩在一片屋檐下咬牙切齿的吃光了油饼,抹了抹嘴,恨恨的说道:“这笔账佛爷记下了,有朝一日道爷飞黄腾达,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佛爷? 我心里越发疑惑起来,难不成段无涯之前是和尚? 狠话是撂下了,但他吃的那顿鞭子实在是太重了。 勉强挣扎着出了市集,没走多远便昏倒在了雨中。 许久,一辆马车匆匆路过,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是一个好心的富户,看明状况,就让车把式把段无涯抬上车,带回家中救治。 我在旁边看着这一切,越发肯定,这是一场梦境。 在这里,似乎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只有事态的发展。 段无涯的伤势一天天好了起来,收拾一番,也有了些人模样。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留在了富户家里,起早贪黑,干起活来倒真是卖力。 富户和妻子都是良善人,见他手脚勤快,便拿他当自家人一样对待,从不当下人看。 直到有一天,富户带着段无涯外出,出门时晴空万里,神清气爽。 可是三天后,暴雨倾盆的下午,段无涯却背回了富户的尸身。 段无涯涕泪横流的向主母哭诉,说主人为了及早回家,冒雨赶路,路过一条山溪,不慎失足落水。他虽然竭力抢救,还是没能救回主人的性命。 “麻痹的,可是个极品狗东西。” 我分明看到是他鼓动富户冒雨赶路,路过山溪的时候亲手把那富户推下水的。 害死救命恩人,仅仅只是个开始。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段无涯时不时的表示对富户的追思悼念,对守寡的主母更是极尽所能的安抚照顾。 都说日久生情,这本是人之常情,事所难免。 时过三年,这家的主母终于是情难自禁,和朝夕相伴的男人成就了好事。 女人对男人死心塌地,但这样的感情在当时是绝不被允许的。 于是,男人就开始怂恿女人变卖了家产,和自己去异地改换身份继续生活。 可算盘打的再精细,也还是出了意外。 直到段无涯和女人被押进大牢,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走漏风声。 直到这天傍晚,有人到牢里来探监。 这人只问了段无涯一句话: 你还记得那一年,在东城门给了你一张油饼,却被你送入大牢活生生断送了性命的妇人吗? 这人临走前头也不回的沉声说了一句:那是我义母,她是个好人,可惜好心喂了狼。 转过天升堂,段无涯一被押上大堂,就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他发现高坐在官案后的,正是昨晚去监牢探视自己的那个人。 惊堂木落定,那人口气淡然的宣判,女人交由富户所在的村庄保长惩办。 转而面向段无涯,口气变得冷酷的近乎疯狂: “商时有炮烙之刑,除此之外,本官真想不出还能怎么处置你。” 当男人被手臂粗的铁链紧紧捆束到赤红如血的铜柱上时,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 随着这声惨叫,我眼前又是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木楼里。 “你刚才怎么了?”小雷愕然的看着我问。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多问。 低头一看,就见原本绝决的丑女人,正回过头,满眼愤恨的瞪视着不知所措的段无涯。 “祸祸,出什么事儿了?”潘颖忍不住大声问我。 不等我开口,就听丑女人撕心裂肺的喊道: “天……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是你,是你害了我的丈夫!” 段无涯浑身一震,跟着竟露出狰狞的神情:“是又怎么样?事到如今,谁也不能阻挡佛爷的好事,你们全都要死!” 说着,猛然抓住丑女人,将她甩出了围栏。 这时融化的人油早已经在一楼汇聚成水潭模样,先前那些僵立的尸鬼都已被淹没头顶。 虽然不知道丑女人落入人油尸潭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从段无涯的疯狂来看,那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杨倩!”狄金莲突然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就见一个身影奇快无比的蹿到段无涯身边,翻过栏杆,硬是伸手将被甩出去的丑女人捞了回来。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顿时就傻眼了。 居然是潘颖! 好一阵我才反应过来,伞中五鬼里,山灵髦杨倩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存在。 狄金莲刚才喊那一声,是对她下了指示。 杨倩关键时刻附身在了潘颖身上,所以才在千钧一发间将丑女人抢了回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帮忙,我快撑不住啦!”潘颖呲牙咧嘴的喊道。 瞎子反应过来,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谁也不能坏老子的好事!” 段无涯突然一声大吼,七窍中猛地同时蹿出火焰,像个火人般朝着潘颖扑了过去。 “你以为我当真治不了你吗?” 静海和尚尖声说了一句,袍袖隔空一挥,竟似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道,将段无涯硬生生掀到了一边。 “老丫的,总算干了件人事儿。”我抹了把冷汗。 没想到静海忽然尖着嗓子大喊:“快点把那个女娃救回来,我还真治不了这浑身是火的家伙!” “卧槽,早知道你靠不住!” 我回头朝小雷伸出手,“还有没有钢丝?” 小雷似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却从背包里拿出一捆连着钢爪的绳子递给了我。 我反应过来,这是王希真给的装备,当即也顾不上多想,勾住围栏,抖开绳子,顺着滑到了二楼。 脚一落地,立刻翻出阴阳刀,朝着段无涯那边跑了过去。 潘颖连同丑女人被瞎子和王希真的一个保镖合力拉了上来。 我刚跑到跟前,就听潘颖急着说:“不好了,她好像死了!” “她本来就是活尸……” 我随口说了一句,下一秒钟就愣住了。 丑女人身子僵挺,眼神涣散,竟然真像是死了似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见段无涯愣在原地,抬着头像是在盯着什么。我猛一激灵,抬头朝柱子顶端看去。 赫然就见,顶部的半身女人像的两只眼睛里,竟冒出一红一蓝两道强烈的光束。 与此同时,铜像的身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火红起来。 “哈哈哈哈……” 段无涯突然发出一阵狂笑:“萱儿,不愧是我的女人,你到底还是没有让我失望。舍弃肉身,归位鬼身,地火引燃,梵鲸一出,我们便可以一起成为鬼仙了……” 话音未落,他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我跟着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柱顶的铜像转瞬已被烧得火红……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铜像竟然动了…… 第二十六章 必须带走的宝贝 “大事不妙了,地火引燃了,快走!快离开这里!” 静海和尚大声喊了一句,突然转向我:“佛像呢?我的佛像呢?” “我艹,给你!” 我快恨疯这老和尚了,把绑在背上的铁观音解下来,狠狠甩到他怀里。 “诶呦我的宝贝儿哎,你轻点啊!”静海身子摇晃了两下,如获至宝的紧抱着铁观音,转过身拔腿就跑。 这会儿我也顾不上旁的了,一边防备着段无涯,一边斜眼盯着柱顶的铜像。 铜像自身的火焰很快引燃了下方,火势开始沿着立柱,逐渐向下蔓延。 这时我才发现,铜像竟不是半身的,而像是下半截被浇铸在了柱子里,又像是…… “小雷,你在干什么?还不下来?”瞎子突然喊道。 我惊醒过来,就见小雷还站在三楼的佛堂前,两眼放光的盯着铜像,火光映照的他脸色赤红,就像随时要将他烤化一样。 “小雷,下来!”我急道。 小雷有些恍然的摇了摇头,突然大声说:“好宝贝在柱子上!” 我一愣,“什么宝贝?不要了,保命要紧,快下来!” 说话间,铜像的动作变得明显起来。 挥舞着双臂,竟像是要挣扎着从柱子里爬出来。 很快,随着一阵像是木炭爆裂般的声音,铜像的双腿终于从柱子里露了出来。 下一秒钟,就见它像个人形甲虫般,头朝下,四足攀着柱子向下爬来。 “你下来干什么?”段无涯突然冒出一句。 听他这么问,我有种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感觉。 现在柱子是烧着了,可我怎么就觉得,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瞎子,你和潘潘赶紧走。” 我看了一眼丑女人的尸身,咬了咬牙,“把她也带上。” “下边全是人油,怎么走?”潘颖急道。 “去对面那个房间!” “跟我来!”瞎子几乎是和我同时说道,“这楼里还有一个生位,我知道在哪儿!” 潘颖抱着五宝伞紧了紧:“那祸祸你呢?你不走?” “不用管我,出去看看,大宝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现在都还没动静?” 瞎子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背起丑女人的尸身拉着潘颖朝对面跑去。 看方向,正是丑女人房间的位置。 我看向小雷,他还在死死的盯着柱子的顶端,就好像完全无视铜像的存在。 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喊是喊不走他了。 我恼火不已,这孩子也是脑子进水了,什么宝贝能比命重要? 但这时我已经顾不上管他了,因为‘复活’的铜像已经沿着柱子爬到二楼,来到了跟前。 见铜像停了下来,段无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萱儿,你……你为什么要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诵经声停了?” 听他说我才发觉,先前一直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铜像倒爬在立柱上,像是在居高临下俯视着这边。 我紧了紧攥出手汗的右手,严阵以待。 没想到铜像周身的火焰突然收敛起来,火光环绕中,露出一张似是金属塑造但却绝美无瑕的女人脸孔。 这张女人脸上的两只眼睛仍是一红一蓝,红的像燃烧的木炭,蓝的湛清如深不见底的碧海。 这样‘近距离’的对峙,我几乎可以肯定,铜像是‘活’的,她能够看得见,而且是在一瞬不瞬的看着这边。 段无涯似乎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弄懵了,眨巴着恢复如常的眼睛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铜像攀附的立柱上,有些失神的喃喃道:“火怎么不往下烧了……” 看到蔓延而下的火势停留在铜像下方不远处,我暗暗松了口气。 窦大宝……窦大毛脸,你总算没掉链子…… 我刚在心里说了一句,忽然就听到一个婉转动人的女人声音: “你来这里,可是为了要找凤凰胆?” 我猛一愣,顺着声音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那个‘铜像’。 我看着她那只赤红的眼睛呆愣了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你是萱儿……这么多年了,凤凰胆已经和你的鬼身融为一体了。如果拿出来,你就会魂飞魄散。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我想她也不愿意让我为了她去伤害另一个女人。凤凰胆……我不要了。” 我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段无涯,叹了口气,对铜像说: “你应该也看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是你痴,不是你蠢,是人心可怖,有心算无心,他骗了你。我不知道你为了这段情耽误了几世,但是为了这样一个人,真……不值。” 我从包里拿出一道符箓,“我送你去轮回吧。” 铜像朝我手里的符看了一眼,符纸竟立马燃烧起来。 我吓得赶忙松手,虽然被火焰炙烤,但心却哇凉哇凉的。 我日,鬼灵术画的符说烧就烧,这哪还是普通的妖鬼啊…… “谢谢。” “啊?”我猛一愣。 却见铜像朝我点了点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伙伴,让我终于不用蒙在鼓里,继续枉费时光。” 我咽了口唾沫,想到她的遭遇,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要说什么,却见她猛地把脸转向段无涯,“千年前,我受尽苦楚,却舍弃了得道的机会,甘愿受轮回之苦,为的就是你这冤家。没想到,我历经千辛万苦,到头来,却是老天要我为被你谋害的夫君报仇。那个官,没有疯。他说的对,对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小人,除了炮烙,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了。” 段无涯又是浑身一震,眼珠转了转,突然抬起双手合十在一起,闭上眼睛念诵起了经文。 “呵呵,原来你真做过和尚?”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实说,自从认识静海以后,我现在看到秃子就不舒服。临时抱佛脚啊?你觉得,你的佛,会保佑你吗?” “闭嘴!你找死!”段无涯猛然张开眼,恼羞成怒的瞬间化为火人朝我扑了过来。 “怕你啊?”我也是红了眼,挥起阴阳刀就朝他砍了过去。 “何须旁人动手。” 动人的女声传来,攀附在立柱上的铜像猛然伸出一只手臂。 指尖立刻蹿出一团红蓝交织的光焰,宛如幽冥的拘魂索般,瞬间将段无涯缠住。 “不要……萱儿,我知道错了,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不要,不要……啊……” 铜像手一挥,段无涯便被火索卷起,转眼便被捆束在了柱子上,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嚎叫。 这时我才发觉,柱子表面的覆盖被烧透,整根柱子竟是铜铁浇铸的。 段无涯被绑在烧红的铜柱上,竟没有当场烧死,而是不断挣扎,不断发出惨嚎。 我听不下去,刚想捂住耳朵,却听铜像说: “你虽然能借来佛火,阻挡地火之势,但只是一时,不能长久。地火上涌,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会化为乌有。你,还有你的朋友,快走吧。去我的房间,那里是生位所在。记住,出去以后,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尽快离开梵鲸楼,越远越好。” 佛火? 我一怔,但没有过多考虑。 抬眼见小雷还在盯着柱子顶端,不由得大急。 刚要喊他,忽然,就见他面色一变,“出来了!” 声音未落,他猛然从腰间掏出一根一扎长的管子,朝着立柱的顶端按下了机括。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摸出一根同样的管子,朝着我这边射出一根钢丝,“得手,撤!” 说完,一下跳上栏杆,竟飞身从楼上跳了下来。 看到下方的人油尸潭,我大惊:“别……” 刚说了一个字,却见捆缚到二楼围栏的钢丝猛然收缩进管子,将他整个人扯了过来。 见他靠近,我急忙一抄手,把他拽了上来。 小雷脚一落地,立刻大喊:“跑!” 与此同时,萱儿的铜像也说道:“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说完,她最后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缓缓朝着铜柱下方的尸潭爬去。 我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刚跑出几步,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就见火柱上顶那一截被小雷用钢丝硬生生拽了下来,砸落在二楼的回廊上。 木楼本就全是木头搭建,火柱一落下,周围的回廊立刻燃烧起来。 “你拿它干什么?快松开!”我边跑边问。 小雷死不撒手:“不行!如果留下这东西,我们都得死在这儿!别说了,赶紧跑!”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再顾不上多说,拔腿跑到另一侧,跑进原先丑女人的那个房间,径直跑上了阳台。 “我靠,怎么外边也着火了?” 小雷愕然回过头,“地火到底是属于阴火……可用阳火压制阴火,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馊主意?” “我。”我斜眼看着他。 小雷干咽了口唾沫,“那……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跳啊!”我揉了揉鼻子,见他仍抓着绑缚火柱的金属管不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非得要这‘宝贝’吗?” “没它不行,没它我们就算不死也会变成残废!”小雷咬牙说道。 我点点头,“走吧!” 说完,纵身爬上木质的栏杆,一咬牙,跳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梵鲸杵 我脚还没落地,身后就传来一声惨叫。 我听的头皮一阵发紧。 这声音实在太凄惨刺耳了,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 小雷紧跟着跳了下来,一下来就急着说:“快跑,快离开这儿!” 与此同时,窦大宝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同样是急吼吼的喊: “就等你们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个谁,你拖着那东西干什么?” 小雷也不答话,快速的四下看了看,拖拽着那半截仍在燃烧的柱子朝一个方向跑去。 “方向反了,不是那边儿!”窦大宝急道。 “跟着他走!”我当机立断。 虽然在楼里的时候,小雷给我留了一手,谎说自己没有那带机括的钢丝了,可他在关键时刻表现出的沉着和矫健却让我深刻的意识到,他并不是个普通的少年。 在这种紧急的状况下,我宁愿相信他的判断。 因为如今的小雷,已经正式成为了羊倌,顾羊倌,是真正的憋宝传人,诡盗之尊… “点个火而已,怎么这么慢?”我边跑边问窦大宝。 “你以为是炖菜啊?现在是放火烧房子,哪那么容易就点得着?” 听他说我才有点琢磨过味来,古代高层的建筑虽然以木质为主,但所有的木料都是经过特殊的防火处理的,还真不是轻易就能点着的。 我虽然想到‘以火克火’的法子,可要是换了我,真就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把木楼点着。 我不禁又有些好奇,这周围都是阴森森的树林子,并没有什么适合点火的柴禾,窦大宝和萧雨是怎么把木楼点着的? 木楼传来的惨叫声越发的剧烈,听的人心惊胆寒。 我和窦大宝也不敢再吭声了,都抱着头,捂着耳朵跟在小雷后边飞跑。 大约跑了有十来分钟,远远的,就看到树林子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正是我和小雷先前来到这里的那个石池。 瞎子和静海和尚等人,已经全都聚集在石池边了。 “耶?明明不是同一个方向,怎么也能跑回这儿?”窦大宝一脸惊讶。 小雷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说道:“地火被引上来的时候这里的局势已经变了,要是再按原来的方位走,那绝对回不到这儿。” 到了跟前,看到静海阴沉的脸色,我心就是一沉。 “怎么了?”我问。 “玄武移位,这里走不通了。”静海海和尚眉头紧锁。 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不经意间看了瞎子一眼,却见他斜眼看着静海,一脸似笑非笑,没半点紧张的样子。 “大师,你带我们来这儿,一定有法子回去的对不对?”瞎子冷笑着说道。 静海和尚叹了口气,“方法是有,但是需要时间。短则十天半月,长的话,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瞎子朝我望了一眼,冷冷的说:“噢,那有的是时间,反正这里獐狍野鹿不少,倒是饿不着。就是不知道大师您吃不吃荤?” 静海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皱眉道:“现在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至于这么阴阳怪气吗?” “至于。”瞎子立刻接口,指了指他怀抱的铁观音,“我要是没猜错,这佛像是阵眼之一,一旦离开了木楼,不管有没有引来地火,阴地玄武都会移位。你可能有法子把佛像弄出去,但就像你说的,你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把活人弄出去。你从一开始就给徐祸下了降头,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瞎子越说越来气,“你压根就没打算下来吧,你是让我们哥几个给你拼命!” 静海脸一阵红一阵白,王希真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是又怎么样?”静海忽然一拧脖子,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地’的架势,“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我哭笑不得,这老和尚居然耍起无赖来了。 我说:“先别管旁的,赶紧把我的降头解了。” 静海一翻白眼,“早就解了,不过是小小附身鬼降而已,又伤不到你这活鬼,跟我急个什么劲儿啊?” 他忽然盯着一个地方,“咦,这是什么东西?” 顺着他眼睛一看,就见小雷正提着那半截还在燃烧的柱子来回的晃悠。 我也觉得好奇,小雷说这截柱子才是真正的宝贝,仔细看,这截柱子除了不像是铜的,实在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小雷似乎对静海也没有好感,朝他怀里看了一眼,冷冷的说:“没有这东西,你要那阴佛像有用吗?” 静海一怔,猛然瞪圆了眼睛,“这东西难道就是……” 话没说完,小雷忽然眉头一紧,提着柱子朝石池跑去,边跑边喊:“都趴下!” “哎哟我的妈耶!” 静海尖叫一声,竟把视若至宝的铁观音抛了出去,抱着光头一下扑倒在地上。 “这就不要了?”窦大宝下意识的接住铁观音。 “快趴下!”虽然不明白小雷要做什么,我还是本能的一把将窦大宝撂在了地上,“潘潘、瞎子,趴下……” 小雷猛地把柱子甩进石池中,人也跟着扑倒在石池边。 刹那间,就听木楼的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惨叫。 与此同时,身下的地面竟然剧烈的晃动起来。 尽管已经捂住了耳朵,可那像是成百上千人一起发出的惨叫声还是钻进耳鼓,刺的脑仁发疼。同时地面的震荡也让人五内翻腾,恨不得把心肝脾肺吐出来才舒畅。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将近一根烟的工夫,地面才停止了晃动,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见小雷从地上爬起来朝我打手势,我也跟着爬了起来。 “都没事吧?”我问了一句,却把自己震得耳朵嗡嗡响。 我一阵后怕,要是没小雷提醒,刚才那一下子,恐怕不把人震死也得震聋。 瞎子等人相继站了起来,窦大宝却还趴在那儿不动。 我心里一紧,忙过去拉他。 手刚碰到他肩膀,他忽然把头抬了起来,“祸祸,下回能温柔点儿吗?” “什么?你说什么?”我耳鸣的听不清他说话,却被他满脸鲜血的样子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我把他按倒的时候,他脑门磕在了铁观音上,磕破了。 静海和尚突然像兔子一样蹿了过来,嘴里大呼小叫着伸手就来抢佛像。 我和窦大宝都没防备,等到佛像被他抢过去,才愕然发现,铁佛竟然出现了数道龟裂。 再看佛像本身,居然已经没了先前那种阴鹜逼人的感觉。 见静海和尚抱着佛像像着了魔似的大呼小叫,我使劲捂了捂耳朵,才听清他说的是:“宝贝呢?我的宝贝怎么不见了?” 我下意识的朝他身下看了一眼,低声骂道:“老丫的,你的宝贝肯定在宫里呢!” 静海和尚对着佛像发了会儿魔障,突然把佛像一扔,朝着窦大宝就扑了过来,“把宝贝还给我!” 窦大宝吓了一跳,边躲边叫:“老子没拿你的宝贝,你找帮你净身的师父去要吧!” 我汗了一个,敢情把‘宝贝’想成另一个意思的不只我一个。 见静海追着窦大宝不放,我和瞎子对视一眼,同时上前拦在两人中间。 “把舍利子还给我,还给我!”静海完全进入了撒泼状态。 “舍利子?”我和瞎子都是一愣。 这时,小雷走过来,朝着静海撇了撇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强求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 静海一怔,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良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这都是命啊。没有这小佛爷,我们都不能囫囵个的活着,有这小佛爷在,阴佛舍利怎么还能属于我?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什么小佛爷?”我一直很疑惑,静海为什么从一见到窦大宝开始,就小佛爷长小佛爷短的。 静海像是没听见我问话,眼睛突然盯着一个方向,半晌,像诈尸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这一次,他居然冲向了小雷,“把宝贝给我!” 我们都以为这老和尚疯了,没想到小雷看了我一眼,把一样东西提到了静海面前。 静海一把抢了过去,抱在怀里再不撒手。 看着那东西,我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那是一截木炭一样的东西,大约有一尺多长,有点像捣药的药杵,不过被静海拿着,我就忍不住觉得那更像是男人的…… “我收了你们的钱,总归要让你们捞到点东西。”小雷对王希真说了一句,缓步走到我身边。 “那是什么啊?”我问,同时也隐约想到,那大概就是小雷一直说的‘真正的好宝贝’,也就是他拼死从楼里带出来的那一截‘柱子’。 小雷这时才摘了‘鱼嘴面罩’,笑了笑说:“是梵鲸杵。” “梵鲸杵?”我下意识的朝着木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梵鲸楼……” 小雷点点头,“既然叫梵鲸楼,那最重要的宝贝当然是梵鲸杵。这本来是寺庙用来撞钟的钟杵,因为寄附了太多的阴魂煞气,所以才被拿来镇局造势。” “寺庙撞钟的钟杵怎么会寄附阴魂煞气?”我越来越感觉疑惑。 “历史上佛教并不是一直都被尊崇的,在某个时期,甚至还兴起大规模的灭佛……” 小雷忽然盯着我身后停了下来。 我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身影,顿时浑身一震。 刚才被静海一闹腾,我没怎么留意其他人。 这时才发现,潘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居然是那个丑女人…… 第二十八章 鬼仙祠 丑女人似乎有点失神,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才恍然的回过神来。 “是我。” 听她喃喃说了两个字,我猛地反应了过来,“萧雨!” 下意识的朝她身边看去,就见她原先附体的周若水的尸身竟然已经变成了白森森的枯骨。 静海和尚得了宝贝,人也变得正常起来,在一旁尖声尖气的说:“我就说这里到处是宝贝吧,你们来这儿,肯定都少不了好处。这一副可不是普通的活尸肉身,如果我没看错,这肉身的主人本应该已经成为鬼仙了。它在这里被地火滋养了多少年,阴魂能附着在上面,那就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了。可惜,就是丑了点儿。” “鬼仙……” 看着附身在丑女人身上的萧雨,我有些失神。 就像静海说的,对于一个鬼来说,能够有具不腐的肉身,算是天大的好事。 可来这里一趟,我却始终没能得到我想要的…… 见萧雨神情复杂,我深吸了口气,勉强说:“你现在的样子是……是有点不大好看,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绝对是个好女人。” 萧雨笑了笑,“我知道,我不在乎样子,就是想……想他还能不能接受我。”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只能是避开这个话题。 静海忽然斜眼看着瞎子:“现在总算是有惊无险,皆大欢喜了。有什么话,等回去了再说吧?” 瞎子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有法子吗?我们可全指望你呢。” “哼,少来这套,你要是没法子出去,能跟我这么置气吗?”静海翻着白眼说。 我也没心思再在这里待下去,就想问瞎子到底有没有法子离开。 刚要开口,包里突然传来一阵“嗡嗡”的震动声。 我愣了一下,赶忙摘下背包,翻出手机。 上面显示的居然是季雅云的号码。 “耶,你手机在这儿都有信号?”潘颖诧异的凑过来问。 我比她还奇怪呢,貌似无论在哪儿,季雅云总能打通我的电话。 就像在牛眼沟那次,她都被诓到坟里了,还能给我打电话;在绿皮火车上情形那么诡异,她还是能打给我。 貌似也只有她,想找我就能轻易的打给我…… 我顾不上多想,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季雅云的声音:“老板,你在哪儿呢?” 我心里一咯噔,这是又出什么事了,不然她不会改不过口来叫我老板。 “我还在出差,怎么了?” “茹姐出事了,她又变成了徐秋萍,有人要杀她!” “什么?”我猛一激灵。 “有人要杀她,我们已经带她离开平古了。姐夫给段乘风打过电话,是段佳音接的,她让我们去找你!” “找我?”我忍不住皱眉,段四毛这是不是成习惯了,一有事就让她们找我,她到底算没算?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只好当机立断,让她们先赶来鹤岗。 挂了电话,我问瞎子,是不是有法子尽快离开。 瞎子又瞪了静海一眼,“那不还得靠你嘛。” “我?” 瞎子走到我身边,背对着静海等人,低声说了三个字:“阴阳符。”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低声问他,那符真有用吗? 瞎子说:“别人不能用,你一定能。不过回去的位置,还是要我来选,不然真不知道会去到哪里。” 说完,他拿出罗盘看了一阵,招呼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一行人在树林里穿梭了一阵,竟又回到了先前梵鲸楼的所在。 然而先前还算宏伟的木楼,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被烧没了影,只留下地上一大片的白色灼烧痕迹。 “怎么连柱子都烧没了?”潘颖惊奇的问。 “开玩笑,你以为那是普通的火啊?那可是极阳地火,别说铜铁了,金刚石也都烧化了!”静海尖声尖气的说。 瞎子收起罗盘,忽然左手攥拳在右手心砸了一下,“还是失算了,地方是找到了,可画符必须得用阴阳桃木,这上哪儿找去?” 听他一说,我也有些犯了难,当初他跟我说阴阳符的事的时候,的确说过,阳符必须画在阴桃木上才能起效果,反过来,阴符必须得画在阳桃木上才能阴阳贯通,去到阴间。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忙打开包,翻找了一阵,把两块压箱底的桃符拿了出来。 因为是野路子,我对桃木之类能够当做法器的物件还是有些研究的。 一早就看出来,老丁留下的福祸桃符分别是用阴桃木和阳桃木刻制的。 瞎子接过桃符看了看,再看向我,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谁说这不是注定的呢?” “谁说不是注定的呢……”我有点恍惚。 瞎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别多想,当务之急是先要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收起刻有‘福’字的桃符,摒了摒气,猛地咬破左手中指,用血在‘祸’字桃符的反面快速的画了符箓。 “哎呀……”静海突然发出诧异的声音。 我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看到眼前的情形,顿时也愣住了。 不知何时,周边竟出现了一栋‘回’字形的木楼,而我们一行人,正站在楼中央的院子里。 “无相庵!”我脱口道。 这的确就是我在‘附身’周若水时,到过的那所庵堂。 “我就说你一定行。”瞎子朝着大门的方向指了指。 门外一片苍茫混沌,像是起了大雾一样。 静海神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眼珠转了转,“还不走?” 说完,第一个朝着大门走去。 王希真看我的眼神同样复杂,但是没说什么,带着保镖,跟在静海身后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迷雾中。 等瞎子、窦大宝、潘颖和萧雨都出去以后,我走到大门外,停下脚步,回过头最后朝门内看去。 只一眼,我就呆住了。 我竟然看到一个穿着古代罗裙,艳丽无双的女人正施施然的朝着这边走来。 “萱儿……”我喃喃道。 女人的模样,正是我见过的那个富户的妻子、萱儿的样子。 梵鲸楼烧了,她居然还在? 萱儿飘飘然的径直来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公子要走了,我怎能不来相送。” “你……你不去轮回吗?” 萱儿微笑着摇了摇头,把一样东西递到我身前:“公子是为情而来,却不愿伤我鬼身,我无以为报,只有将这凤凰石送给公子,希望公子能和挚爱之人永不分离。”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忙把那东西接在手里,仔细看,才见是一块拇指肚大小,红色琥珀一样的小石头。 感觉石头透出的融融暖意,我百感交集,对萱儿说:“我觉得你还是去轮回的好,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待在这里……” 萱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个千娇百媚的笑容,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向上指了指。 我抬头一看,再一次呆住了。 木楼的大门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块牌匾。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鬼仙祠! 等我回过神,已经不见了萱儿的身影。 我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走进了迷雾中…… 只踏出一步,眼前的情景就已经全都变了。 居然又回到了深入地下的那个废矿井里。 瞎子正和静海对着瞪眼,见我出来,悻悻的点了点静海的鼻子,转头对王希真说:“这趟得加钱!” 王希真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静海突然斜眼看向我:“什么都讲钱,我替那女人解降,是不是也要收钱?” 我无语的点了点头,拽着瞎子的胳膊向外走去。 出了废矿坑,回去的路上,我向小雷和静海问了许多疑问。 才知道在后周的时候,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的灭佛运动。 主要是当时笃信佛教的人太多,而且到了痴迷的地步。寺庙僧侣的资产地业,竟比首屈一指的富户还要庞大。 这自然引起了当朝帝王的强烈不满,于是下令僧尼全部还俗,庙产尽数充公。 虽是皇权打压,但还是有许多佛门信徒暗中秘密传教。皇帝得知后大怒,对待佛门中人更是变本加厉,对于冥顽不灵者处以极刑。 可即便是帝王,也不敢对佛家做的太绝,于是便有人发明了‘钟刑’,将要处置僧尼罩在铜钟下,敲击钟身,将受刑者活活震死。 我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些被押解的僧尼,大体就是如此。 静海告诉我们,梵鲸杵就是当时的产物。 龙生九子,四子蒲牢最怕庞大的鲸鱼,一见鲸鱼便会发出巨大的吼叫。所以,蒲牢的形象向来都被雕刻在铜钟上面,而用来撞钟的钟杵,则大都会做成鲸鱼的形象。 梵鲸杵就是当时用来处置僧尼的钟锤,在当时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刑具,上面附着了许多僧尼的阴魂煞气。 我问静海梵鲸杵有什么用,老和尚却玩起了神秘,不肯多说。 我也懒得追问,只是又问了些关于尸香、阴佛的问题,就没再跟他多磨牙。 倒不是说我不好奇,而是因为一来我一直揣着萱儿最后给我的凤凰石,想着回去以后徐洁能和正常人一样,就激动的心跳加速。 还有就是,我发现静海和尚一路上时不时的就朝窦大宝瞟一眼,眼神很有点不甘心的意思。 虽然到底我也没弄清阴佛舍利是什么玩意儿,铁观音里的舍利子又去了哪儿,可我心里有数,同样的铁佛像,我家里还有一尊呢。 他静海不是涎皮赖脸的想要得到阴佛舍利嘛,想要‘宝贝’,那就得乖乖给咱们办点实事儿。 出了山,刚上车,我的手机就震了好一会儿。 上面有几条各种没什么用的信息,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见电话都是高战打的,我赶忙打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高战就问:“喂,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上次去东北,是不是去过府河县,一个……叫蛟鳞河村的地方?” “啊?昂,是啊,怎么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高战在电话那头说:“你不是让我帮你查那个叫徐秋萍的女人吗?我这些天一直帮你查呢。你给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我只能沿着和你大概有关系的这条线一个个排查。在府河县,蛟鳞河村,就有这么一个徐秋萍。” “府河……” “我急着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那个徐秋萍是当年插队到蛟鳞河村的,后来就落户到了那儿。你现在还在东北呢吗?要不我把她的电话地址给你,你自己找她去?” 第二十九章 明春饭店 挂了高战的电话,我好一会儿都在发懵。 之前让高战帮忙查徐秋萍,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实在没抱多大希望。全国同名同姓的有多少,哪是那么容易查到的。 事实是,我还是小看了高战的能力。 这个高胖子,居然沿着和我有关系这条线来找,而且仅仅只是听我说过一次我去过府河县,就查到那里有个徐秋萍。这刑警队长的能耐可不是普通的大啊。 不过徐秋萍这个人是查到了,我却更摸不着头脑了。 徐秋萍和当年的段乘风一样,是插队到蛟鳞河村的知青,这似乎很有点巧合的意味在里头。 可问题是,这个徐秋萍还活着呢。一个活着的人,又怎么可能借尸还魂附着到旁人身上…… 回到鹤岗的酒店,下了车,小雷就要和我们道别。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现在已经出了活,正式做了羊倌,注定要孤身一人,无子嗣送终。他还这么年轻…… 小雷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笑着对我说一个行业的存在肯定有存在的理由,既然答应师父要将憋宝一行传承下去,那出活就是早晚的事。 他最后对我说,他喜欢冒险,喜欢那种历经辛苦得到宝贝的满足感,其它的在他看来倒是不怎么重要。 我只能老套的说了一句: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我本来以为季雅云她们当天就会赶到,没想到打电话过去,他们一行人居然没有乘飞机,而是坐的火车。 听季雅云说了原因,我纠结了好半天。 他们之所以没坐飞机,居然是因为那个自称徐秋萍的女人没见过飞机,不敢坐。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让他们来,我直接搭飞机回去呢。 经过这次废矿坑的经历,瞎子和静海和尚彻底不对板了,两人一见面就瞪眼。 不过静海和尚对窦大宝的态度却好的出奇,对他一张嘴就是小佛爷长小佛爷短的,甚至有点巴结的意味。 这让潘颖很不舒服,时不时提醒窦大宝,让他离‘太监和尚’远一点。 吃过晚饭,我查了一下季雅云她们那列火车途经的站点,又和瞎子等人合计了一下,决定第二天一早直接去府河县,让季雅云她们提前下车,在那里汇合。 一来我对徐秋萍的事实在好奇,再就是上次绿皮火车的事以后,段乘风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蛟鳞河村,段四毛只好留下照顾他。 瞎子现在和段四毛关系亲密,离得近自然要过去。 王希真虽然事后私下跟我说,他事先真不知道静海的具体安排,要不然怎么也会先和我通通气。 我只是笑笑,说事情过去就翻篇了,没必要再多说。 事实是,我对矿井上面两个被米菩萨吸干了骨髓体液的保镖记忆犹新。 静海和尚是玩蛊弄降的大行家,鬼城门、米菩萨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 然而两个保镖却惨死在了矿井上头,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了。 当然,这事也不能再往深了想,否则只会庸人自扰。 王希真到底是亏着心呢,一听说我们的安排,立刻就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在宾馆吃了早点,然后分乘两辆车,直奔府河县。 到了地方,在宾馆办完入住手续,我问王希真借了辆车,叮嘱了窦大宝等人几句,就和瞎子一起开车去找徐秋萍。 按照高战给的地址,来到县郊的一条老街。 天下起了雨,我和瞎子也没打伞,沿着街边的房檐下头往另一头走。 从街头走到街尾,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愣怔。 瞎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我: “高队是不是把地址弄错了?整条街就这么长,一眼就看完了,哪有饭馆子?” 我也有点吃不准,按高战说的,徐秋萍现在就住在这条街上,而且家里还开了家饭馆。 可这老街没门牌不说,就像瞎子说的,也没几家铺面,根本看不到有什么饭馆子。 我想了想,跟瞎子说试着再找一遍看看。 这条街实在太老旧了,铺面也没什么明显的招牌,错过了也不一定。 两人又沿着街边往回走,我正四下张望,瞎子忽然拉了我一把:“当心点!” 我脚下一趔趄,被拽的往旁边迈了两步,一只脚踩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哗啦一声响,一蓬脏水正倒在我刚才站的地方。 抬眼一看,我不禁浑身一哆嗦。 就见一个小门脸前,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婆正恶狠狠的看着我。 这老太太一脸皱皮,脸色漆黑,关键她只有一只耷拉眼角的右眼,左眼却是长了一堆玉米粒、大米粒参杂似的大小不等的黑色息肉。 乍一看到她这副丑怪的样子,谁都得以为见鬼了。 老太太一只手里拎着个掉了瓷的老式搪瓷痰桶,就那么站在门口,一只眼睛死盯着我。 看看地上那堆掺杂了黄白粘稠物的污水,我一阵犯恶心。 得亏是瞎子拉了我一把,要不然被这老太泼上,我非得找搓澡师傅搓下一层皮不可。 老太太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扭过脸进屋去了。 透过敞着的门一看,才发现这居然是一间狭小的烧纸铺子。 “诶,不是……她这是什么意思啊?咱谁得罪她了?”瞎子懵逼的看着我。 我只能是干笑,抬起踩水里那只脚使劲甩了甩,说:“上年纪的人脾气怪点也正常,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赶紧走吧。” 回到街头,还是没找到什么饭馆。 我拿出手机,想打给高战,犹豫了一下,干脆直接拨出了他连同地址一起给我的一个座机号码。 电话响了没几下就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女人声音:“谁啊?” “你好,你这儿是明春饭店吗?”我问。 “是啊,你要外送啊咋地?” “不是,我就问一下,咱这饭馆儿在哪儿呢?我现在就在门前街呢,怎么没找着啊?”我忙说。 刚说完,对面的声音就抬高了一个八度:“哎呀,你们找错地儿了!俺这儿是门前街,你跑门后街去了吧?” “门后街?”我一愣。 “我跟你说,你回街头,往东看,看到没?那还有条街口,那才是门前街呢,咱家店在这头呢!” 按照电话里说的,转头一看,果然就见不远处,竟还有一个更小的小街。 挂了电话,我转眼问瞎子:“你刚才看到这条街了吗?” “你以为我真瞎啊?” 瞎子看了我一眼,眉毛不自觉的拧了起来,“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有点怪呢?” “走,过去看看。”我心里也觉得奇怪,刚才下车的时候,我不该没留意那边还有条街啊。 转到那个街口,街虽然小,但站在路口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红底黄字的灯箱:明春饭店。 “我去,怎么把饭店开这地方。”瞎子嘀咕。 “酒香不怕巷子深呗。”我说了一句,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饭店不大,也就和平常见的拉面馆差不多,只摆了六张桌子。 这会儿已经过了中午饭点,再加上下雨,店里也没其他人。 一个烫着头,体态富态的中年妇女趴在柜台后笑盈盈的朝我们招呼: “大兄弟,刚才是你们打的电话吧?找错地方?找门后街去了?” 我有点讪然的点了点头,刚要说话,瞎子忽然吸溜了一下鼻子,说: “真香,是酱大骨吧?大姐,先给我们来四个棒骨,拍个黄瓜,拌碟干豆腐,再来两瓶啤酒。” “好嘞,你们先坐着啊,我这就给你们弄去。”妇女神色飞扬的往后厨去了。 “怎么着?饿了啊?”我问瞎子。 瞎子嘿嘿一笑:“这个点儿肯定是该祭五脏庙了,不过吧,要是不叫吃的,直接问,我觉得你问不出什么来。” 瞎子朝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对我说: 那女的看着挺热情的,但面肉那么多都掩不住颧骨,内眼角斜向下都快凑一块儿去了,那是最标准的刻薄相。要是没好处,她铁定说变脸就变脸,到时候就什么都甭问了。 我只能是点点头,朝他挑了挑大拇指。 瞎子看相虽然不精,但大致也没看走过眼。 我们这趟来本来就师出无名,要想见徐秋萍本人,多半还真得按他说的办。 两人坐下以后,瞎子又往后边看了一眼,低下头,在桌子下面也不知道摆弄什么。 我看看墙上的菜牌,闻着后厨传来的肉香,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巴巴的瞅着酱骨头赶紧上来,先吃饱了再说旁的。 “这里不对啊!” 瞎子忽然抬起头,把墨镜捋到脑门上,转动眼珠左右看了看,小声对我说:“祸祸,我刚用罗盘看了一下,这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我心一提,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这店面朝南,阳气充足,开的又是饭店,人来客往,绝不应该有阴煞之相。可是按照罗盘的指示,这里阳势中透着一股阴势,越往后去,阴势就越重。要是我没猜错,这屋子后边要么有死人,要么就是有鬼!” “来咯!” 瞎子正说到‘鬼’,乍一听到这一嗓子,我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老板娘把两个凉菜和一盘酱骨头端到桌上,又开了两瓶啤酒,招呼我们吃好喝好。 瞎子朝我使了个眼色,对着瓶口喝了口酒,抓起一根棒骨就啃。 我虽然被他说的心里犯嘀咕,可也是真饿了,吃了两口凉菜,也拿起一根棒骨,拣肉厚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大口。 一口咬下去,没嚼两下,就觉得不是滋味。 这肉怎么这么黏啊,而且还隐隐约约的透着一股子臭味儿…… 第三十章 静海和尚 “你怎么了?”瞎子抬起头问我。 “呕……” 看着他的嘴,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他嘴里嚼的哪是什么肉啊,根本是一堆绿色掺着白色黏糊糊的东西,乍一看就跟一口老痰似的。 正作呕,忽然感觉眼皮子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低头一看,手里拿着的棒骨中间,居然钻出一只绿色的细长虫子! “呕……” 这回我是真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饭桌上最怕这个,我一吐,瞎子也忍不住了,干噎了两下,也‘哇’的吐了起来。 “哎妈!这是咋地啦?” 本来还喜滋滋的老板娘一下子慌了。 她倒是果断,咋呼了两声,拿起电话就报了警,接着又不知道给哪个打了个电话。 警察来的时候,我跟瞎子两个人吐的都不行了。 恍恍惚惚的,就听有人问:“这是咋地?讹钱的啊?” 问这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好像是老板娘的男人,刚从外头回来。 瞎子还好,我是真连胃酸都吐出来了。以至于警察问话的时候,我都还在犯迷糊。 直到瞎子把我拖上车,灌了一气矿泉水,又吐了一通,才稍微缓过点来。 “你怎么回事儿啊?”瞎子问我。 我勉强把看到的情形一说,瞎子也是一阵干呕。 完事皱着眉头对我说,当时看我吐那么厉害,他也以为那些吃的有问题,可等吐完了再看,酱骨头就是酱骨头,挺喷儿香的。 我吐完以后五迷三道的,也顾不上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直挥手,让他赶紧回宾馆。 回到宾馆,我在瞎子的搀扶下上了所住的楼层,正往房间走,迎面碰上静海和尚和王希真从一间屋出来。 “诶哟,这是着了谁的道了?!”静海一看见我就蹙起了稀疏的眉毛。 “你说什么呢?”瞎子不带好气的问。 静海一翻白眼:“听说你外号叫刘瞎子,不是刘聋子吧?听不懂人话啊?” “我艹……” 我勉强拽住要暴走的瞎子,眼神迷离的看着静海,却再没力气说话。 静海斜了瞎子一眼,“希真,我们走。” 刚说完,走廊一头的一扇门打开,窦大宝和潘颖、萧雨先后走了出来。 “祸祸,你怎么了?”看到我一脸死相,窦大宝和潘颖等赶忙跑了过来。 本来已经走出两步的静海突然双脚离地跳回到我面前,点手指着我,夸张的尖声道: “哎呀,他这是被人陷害,中了蛊瘴了!” “蛊瘴?”瞎子等人都是一怔。 静海没理他,回头快速的对窦大宝说:“小佛爷,你不用担心,给他下蛊的人也是个二把刀,只是小儿科而已。”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斜眼看向扶着我的瞎子:“他今天是不是被人泼了脏水了?” “是!”瞎子瞪着他说。 “那还等什么?快去外面找些嫩槐叶,给他泡澡,然后再用粗盐替他擦身子。脏水泼到哪儿就擦哪儿,如果不确定,就擦全身!” 直折腾了两个多钟头,我才感觉活了过来,朝瞎子和窦大宝点点头,让他们先出去。 冲干净身子,换了衣服,走出浴室,才发现房间里竟只剩瞎子和静海和尚。 我和瞎子对了个眼色,转眼看着静海:“老先生,请教一下,我这是怎么了?” 事实是在静海说我中了蛊瘴前,我也已经觉得不对了。 在学习法医这门学科当中,我不知道吐过多少次了,像这样吐的自己找不到北还是第一次。 “老先生?” 静海细眼一转,斜睨着我:“你倒是分得清,呵呵,有意思啊。” 我从瞎子手上接过一根点燃的烟,浅浅吸了一口。 刚要说话,静海突然皱着眉头把巴掌在面前忽闪了两下,“臭死了,还抽什么烟啊!走!带我找她去!” “找谁?”我看了一眼瞎子,问道。 “还能找谁?找那个对你下蛊瘴的人啊!”静海和尚斜望着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辣,口气也变得森然起来:“我是真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你下蛊啊!” …… 车停在我和瞎子白天到过的那个路口。 下了车,我第一时间看向左边。 “瞎子……” “看见了,根本没有门前街,只有眼前这条。”瞎子低声说。 “你还真是瞎子!怎么就没有别的街了?” 静海回头瞪了他一眼,细眼左右转动了一下,朝着左边走去。 那里本来是一片黑压压的房屋,可是当我和瞎子跟在静海身后走到一间房舍外面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不算灯火通明,但也小有热闹的小街。 站在街口,赫然就见前方有一个点亮的灯箱:明春饭店。 静海左右看了看,慢条斯理的向前走去。 我和瞎子对望一眼,刚跟上去,就听静海头也不回的说: “你们是不是觉得,死在矿井里的那两个家伙很冤枉?觉得我草菅人命?” “你说呢?”瞎子冷冷道。 “是。”我几乎是和瞎子同时道。 静海停下脚步,侧过身,冷眼看着我俩:“你们觉得,收了钱还憋着坏想要害主子,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这样的人,该死,还是该活?” 瞎子看了我一眼,偏过脸没说话。 我没犹豫,直接说:“不知道真相,不评价。” 静海“呵呵”干笑,扭脸朝着前方走去。 来到明春饭店门口,见静海径直进去,我和瞎子面面相觑,都有点犹豫。 白天店家已经把我们当装病碰瓷的了,现在再进去…… “进来吧!”静海回过头说:“我都来了,这里的人还能作什么妖啊?” 我和瞎子同时朝对方点点头,跟着往里走。 经过两扇敞开的玻璃门时,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会儿店里吃饭的人不少,一派嘈杂。 静海独特的打扮更是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震撼。 然而,在我经过玻璃门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门玻璃,却发现,上面和我相对而立的人影,竟然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瞎子转头看我。 从他的目光中,我几乎肯定,他和我看到的景象类似。 “喂!你干啥呢?!” 随着一声刺耳的怒吼,白天还算喜庆的老板娘一下子冲到静海身前,瞪眼道:“滚出去!” 静海眼皮沉了沉,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你找死啊?” 第三十一章 五鬼阴阵 我被老板娘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也就是这一恍惚,我就看见玻璃门内映出的人又变回了我自己。 没等来得及反应,那边静海已经阴沉着脸对老板娘说出了‘你找死’三个字。 我又是一惊,这老和尚邪门的很,可别是这就要对老板娘下手了。 我正想上前拦着,想不到静海和尚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老板娘的鼻子大声说: “开门做生意,谁还不能进了?你当我没钱给吗?” 这回不光我和瞎子愣了,就连老板娘和饭馆里正吃着饭的客人也都露出了懵逼的表情。 静海瞪了老板娘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偏着头朝我一努嘴: “就算我没钱,也有人会结账的,你还想赶我出去啊?” 听他扯着嗓子这么一说,吃饭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看被呛得满脸尴尬的老板娘,我忍不住看向瞎子干笑了两声。 瞎子倒是真没看走眼,这女人还真是看人下菜碟,她是把静海当成要饭的,上来就恶言相向啊。 老板娘看看我和瞎子,竟像是不认得我们似的,讪讪的收拾出一张桌子招呼我们坐。 经过下午的事,我和瞎子是没什么胃口了。 静海却像专门和老板娘斗气一样,直接点了十斤酱骨头,和几个冷盘热炒,末了竟还比划着说: “先来一件儿啤酒,一半冰的一半常温的。” 我哭笑不得,等老板娘离开,我盯着瞎子看了一会儿,他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刚想开口,静海就含含糊糊的说:“不用问了,我没给你们下降头,只有白天见过你们的人,看你们才是另外一副模样。” 我和瞎子又对望了一眼,都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对于降头,我们实在了解的不多,但降头的邪异已经在静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想起白天的情形,我问静海:我是在后边一条街被那老太太用痰盂泼的,为什么要到这饭馆子里来。 老和尚说了一句话,我差点没一头栽桌子底下去。 老和尚说的是:到饭点儿了不得吃饭啊? 很快,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酱骨头就上了桌。 静海二话不说,抓起一根肉多的脊骨就啃,边啃边含糊的对老板娘说,让她赶紧把啤酒拿过来。 我本来是真吃不下去,可架不住看老和尚啃得满嘴流油的吃相。关键是下午把肚子都吐空了,这会儿也是真饿了,听了一会儿老和尚吧唧嘴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一咬牙,拿起一根棒骨啃了起来。 瞎子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俩人一放开肚皮,再加上个酒肉不忌的和尚,不大会儿,一盘酱骨头就下去了一大半。 瞎子丢下一根啃干净的骨头,擦了擦手,端起酒杯和我碰了碰,一口喝干了半杯啤酒,把头朝前凑了凑,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头啊?” 我左右看了看,点点头,“东北人酒量出了名的大,今儿来这里的都是假东北人?” 我从刚才就发现,先前那些吃饭的客人一开始是对着啃骨头的和尚指手画脚,可是不大会儿工夫,菜没吃多少,酒没喝几杯,就都红头胀脸的堵着酒劲,‘方便’的‘方便’,结账的结账,这会儿就剩下我们和门口的一桌了。 我和瞎子同时看向静海。 静海却像是没看见我俩的眼神,喝干了一杯啤酒,拿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摇头晃脑的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我隐约想到,饭馆里的异常多半又是这和尚在搞鬼。 见旁边没什么人,我就压低了声音问他: “老先生,咱来的路上我把董亚茹的情况都给你说明了,这事您怎么看啊?” 静海看看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摇了摇头:“你也是经过事的阴倌,光听人说,没见本主,你敢说是什么情况吗?” 我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在这件事上,老和尚倒是没糊弄事。 见除了门口一桌,再没旁的客人,我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就想向老板娘问徐秋萍的事。 刚回过头,却见门口那桌上的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女站起来走到柜台前,低声向老板娘问: “大妹子,问你下,楚婆婆在吗?” 老板娘愣了一下,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转到这妇女脸上:“你找她干啥啊?” “问点事儿。”老妇女拿出个信封放在柜台上,人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老板娘听完,拿起信封朝里看了一眼,脸上抑制不住的露出几分喜色,把信封往柜台抽屉里一塞,拿起一支笔,在点菜的单子上写了几笔,把单子撕下来交给老妇女:“你去吧。” 老妇女接过单子,像是得了圣旨似的,连连朝她点头:“诶诶,谢谢了妹子。” 说着,冲桌上另一个年纪大约三十不到的少`妇努了努嘴,“走,赶紧的。” “等等!” 静海突然扯着嗓门叫道。 我被他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就见他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柜台前。 本来正要走的两个妇女,连同老板娘都是一愣。 老板娘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朝我和瞎子这边看了一眼,勉强问:“啥事儿啊?” 静海涨着酒脸,反手指着我们这桌,喷着酒气说: “你……你能把这……剩下这几根棒骨给换换不?我……我……我们都好……好吃脊骨。” 老板娘眉头拧的更紧:“这都上桌了,你们都啃半拉了,还怎么换啊?咋不一早就说啊?” 看到这一幕,我赶紧用两根手指头在桌上敲了两下,笑着说: “大姐,甭换了,咱这师傅没吃过瘾,你再给他来三斤,全要脊骨。” “那行吧,我给你们弄去!” 老板娘不耐烦的看了静海一眼,拉开抽屉拿出那个信封,到后边去了。 老板娘转身往后走的时候,静海已经转眼看向了那一老一年轻两个妇女。 说也奇怪,他只是一转身,两个女人就都像是木偶似的僵在了原地。 静海后脑勺对着这边,我只看到他耳根的位置快速的抽动了几下,像是在对两人说什么,但没听到声音。 而那两个女人面朝着这边,先后表情麻木的张着嘴,也像是快速的说着什么,同样没发出声音。 只一愣神的工夫,老板娘已经把一盘骨头端了出来。 两个女人瞬间恢复正常,两人前脚出门,静海后脚就摇摇晃晃走了回来。 他先是拿起一块骨头呼哧呼哧吹了吹,啃了一大口,然后凑到我面前低声说了几句。 我疑惑的看了看他,起身走到柜台边。 “大姐,跟您打听个事,请问您这儿有个叫徐秋萍的吗?”我向老板娘问道。 刚说完,就听静海‘啧’了一声。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见老板娘翻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眼皮不耐烦的说:“不认识。” 我没想到一下就碰了钉子,回过头,就见静海正面带讥讽的斜眼看着我。 我压了口气,掏出钱包,从里边抽出一沓钱放在柜台上。 “结账啊?”老板娘一愣,“咋这么多啊?” 我说:“结账,还有,我想找一下楚婆婆。” “你找她干啥?”老板娘狐疑的看着我。 “问点事。”我压低声音说。 老板娘看了一眼桌上的钱,没伸手,也没说话。 我又忍不住运了口气,干脆把钱包里的大票全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老板娘眼睛明显一亮,把钱拢了拢,收了起来,然后拿起笔,在点菜的本子上写了行字。 她把单子撕下来递给我,却小声对我说: “大兄弟,以后你来我欢迎,可别带那和尚来了。你看看,平常这个点儿,我这店里还满座呢,他一来,方的我都没生意了。” 我对这女人已经没好感了,胡乱点点头,接过单子看了看,上面只写了三个字,但是字迹实在太潦草了,我只能勉强认出,头一个字是个‘楚’字。 我本来还想问旁的,可想起静海的话,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瞎子和静海也起身走了过来,三人一起离开了饭馆。 出了门,我心里已经疑惑到了极点。 本来是来找徐秋萍的,结果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蛊。 现在静海又说让我学那个老妇女说找楚婆婆,却又不让我向老板娘多问,钱交了,单子有了,可谁知道楚婆婆在哪儿? 见静海摇摇晃晃往前走,我也懒得问了。 这老和尚虽然妖里妖气,但也确实透着一股子邪异的能耐。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徐秋萍‘借尸还魂’的事跟他说了,不如现在就先听他的。 快到街口的时候,瞎子忽然说了一句:“这五鬼运财局怎么摆的这么邪性?” 我一愣:“五鬼运财?” 瞎子点点头:“我看明白了,咱们中午和刚才一开始没能看到这条街,是因为有人以那饭馆子为中心,摆了五鬼运财局。这样不光能让饭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阴气、煞气太重的人来到这儿,还会被鬼打墙、鬼遮眼,很难到那饭馆。简单说,这局不光能敛钱,还能挡煞,能防备你这样的‘鬼’。” 他忽然又皱起了眉头,“我就是弄不明白,她这局是怎么摆的啊?” 静海忽然回过头来,冷哼了一声: “你不明白?不明白就对了!你不明白,是因为这并不是风水局,而是五鬼阴阵!” 第三十二章 米婆 听到‘五鬼阴阵’四个字,我心里就是一紧。 上次从东北回去的时候,我就问过瞎子,阴阵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在同一列火车上营造出那么奇诡的情形。 瞎子告诉我,阴阵其实也是一种‘人为’的局势。 只不过普通风水局是利用阳世的人、物、法器来布设,而阴阵则是利用鬼物在阴间布设阵局,能对阳世起到一定的影响。 瞎子对阴阵的了解也不是太深入,但我们事后都已经知道,绿皮火车上的阴阵是那个‘鬼乘警’周大龙摆的,而他的身份是——阴差。 这里看似普通的街道,小小一家饭馆,居然也被布设了阴阵…这个徐秋萍究竟是什么人呢…… 瞎子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对静海说:如果是五鬼阴阵,他应该也能看出些苗头,但眼下他却是看不出有阴阵的迹象,这里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气势随时都有变动,所以白天和傍晚来的时候他才没能第一时间看出门道。 静海倒是没怼他,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以为五鬼阴阵是有几个鬼布设的? 瞎子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就更琢磨不透了。 没等瞎子再问,静海已经走进了白天我和瞎子来的时候先走过的那条街——门后街。 见静海径直向前,我心里一动。 楚婆婆…… 难道就是那个独眼老太太? 果然,静海停下脚步的地方,正是那间烧纸铺的门口。 周围本来就偏僻,加上天晚,四周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 烧纸铺也已经关上了门,而且从外边看不到里头有灯光。 静海朝着门脸看了看,皱了皱眉:“这主儿到底是干嘛的啊?怎么学的就这么杂七杂八的呢?” 我和瞎子都是一脸茫然。 静海和尚尖声对我说:“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敲门?” 我和瞎子对了个眼神,深吸了口气,过去敲门。 哪知道刚抬起手,老旧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边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皱巴巴的脸挨在门缝后,独眼缓缓转动看着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尽管我胆子不算小,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心砰砰直跳。 门后的正是白天的独眼老太太,透过门缝,就见屋子里居然亮着血一样的红光。 以此为背景,再加上老太太吓人的样貌,换个胆小的不吓死也得吓尿。 见老太太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瞪着我,我急中生智,把饭馆老板娘给的单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老太太眼珠转动,盯着单子看了一会儿,才接过去又仔细看了看。 她本来木无表情,看到单子上的字嘴角却明显抽搐了两下。 “进来吧。” 听她开口,我心又是一哆嗦。 她的声音又低又哑,乍一听就跟男人一样。 我心说,要是把这声音跟静海换换,老和尚还算是有点人样。 见老太太似乎和饭馆老板娘一样,似乎没认出我,我回头看了一眼,就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十几平米的烧纸铺,也没柜台,到处堆满了香烛烧纸。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味、烧纸特殊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味混合在一起,不说刺鼻子,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头脑发懵,脸发胀。 铺子里没开电灯,我也没看到有灯泡灯管。红色的光是屋顶一个红纸灯笼发出来的。 等到瞎子和静海进来,关门的时候我才发现,门后挂了条补丁摞补丁的破被子,怪不得从外边看不到里边有光呢。 独眼老太除了先前的三个字,就没再说话。见我们关了门,也不多看我们,转身就颤颤巍巍的走进了里屋。 静海从一进来就拧紧了眉头,一言不发,眼珠却在眼眶里快速的转动,看上去很有些诡异。 到了这会儿,再问什么也没意义了,我干脆直接跟在老太身后进了里边。 里屋更小,怪味也更重,比起外边,更多了一股老年人特有的体味。 里边同样没有电灯,只是贴着侧边一扇同样挂着旧棉被的窗户,挂着一盏和外屋差不多的红灯笼。 让我有点诧异的是,先前在饭店里吃饭的那两个女的,就坐在这屋角落的两个板凳上。 见我们进来,两个女的都有些慌张。 那个少`妇尤其显得害怕,估计是把我们三个男人没当好鸟。 老妇女挨着她哆嗦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小心的对独眼老太太开了口。 却是说:“楚婆,是我们先来的,能不能让他们先出去,等我们……” 话没说完,独眼老太已经走到一条黑色的布幔前,缓缓的转过脸木无表情的看向了她。 老妇女身子明显一哆嗦,低下头慌乱的摇了摇:“没事……没事……” 少`妇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被她拉住手用力扥了扥。 独眼老太太在布幔前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子后坐了下来,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像个丑陋的雕像一样,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 借着灯笼散发出的光,我打量着这间屋里的一切。 除了角落里有四个板凳,就只布幔前的一桌一椅,还有旁边一个前脸用黑布遮住的木头架子。 所有的东西都和独眼老太的年纪一样,透着一股老朽。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瞎子小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 说实话,除了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和让人焦躁的红色光线,我是真没觉出这里有旁的。 这里的环境,再加上木雕般的独眼老太太,让我有一种深入骗局、而且是最低劣那种的感觉。 再看静海,却仍是眉头紧皱,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瞎子终于又忍不住用肩膀轻轻扛了我一下,朝独眼老太太努了努嘴,“你说,她那帘子后边是什么?” 我抬手朝他摆了摆,示意他别问了。 我太明白他现在的感觉了,我们连同那两个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那少`妇都抹了好几回眼泪了,我也早不知冒出了多少回踹门就走的念头,却因为静海先前的话,只能硬生生忍着。 “带来了?” 独眼老太太突然开口,我和瞎子肩并肩,身子都是一颤。 我转向静海,“带……” 静海猛地抬眼看向我,朝我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带来了,带来了!” 那个老妇女忽然站了起来,急着拉起了少`妇:“快快!” 少`妇抹了把眼睛,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却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拿过去!这是你找人问事,得你拿过去!”老妇女用肩膀使劲扛了她一下。 少`妇身子一抖,看了她一眼,战战兢兢的上前,把布包放在了八仙桌上。 “打开。”独眼老太缓缓的说。 少`妇又是一哆嗦,明显不敢看她,两只手抖的跟筛糠一样,足足一根烟的工夫,才将手帕大的布包解开摊开,急着就要往回跑。 “摆上!” 独眼老太稍许抬高了声音:“他平常先干啥,就先摆啥,从左往右,摆顺手点儿。” 我看看那少`妇,再和瞎子对望,同时朝对方呲了呲牙。 我是真有点可怜这女的,看她的状况,都快崩溃了。 少`妇颤巍巍的把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挨个摆上。 她摆出来的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一包烟,一小碗生白米,又一包烟,一个一次性打火机……最后摆出来的是一件男人贴身穿的小衣服,是旧的。 我和瞎子看着看着,不禁又对视了一眼,同时朝对方比口型,说的都是两个字。 不同的是,瞎子说的是:问米。 我说的是:米婆。 我是阴阳行当的人,瞎子也差不离,不说对这个行当知多知少,大概的细分还是了解的。 问米是阴阳行当的一种,是将亡故的亲友魂灵,与家人相互配合的法术。 通过米婆把阴间的鬼魂招到阳间来,鬼魂附身于米婆,与阳间的人对话。 因为招魂的时候都会放一碗白米在旁,所以叫做问米。 少`妇摆出来的,应该是要找的阴魂生前喜欢或习惯应用的事物。 而楚婆婆,应该就是招魂问米的米婆…… 我下意识的看向静海,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高战说徐秋萍还活着,我们就是来找徐秋萍的,为什么最后却找到个问米的婆子? 难道说高胖子弄错了,这里的徐秋萍已经死了? 徐秋萍真的借尸还魂成了董亚茹……不,是半个董亚茹…… 不应该啊,随着网络的发展,现在已经不怎么存在某些相对偏远地区户籍生死统计不清楚的状况了。 高战能凭一个名字查到这儿,又怎么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 我正一片混乱,独眼老太已经撩开了旁边架子上遮挡的黑布,快速的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盛满香灰锈迹斑斑的香炉,还有一小碗白米出来。 她的动作很快,但因为我一直看着她的动作,所以还是在黑布放下之前,看到架子的最上面一层,似乎是摆着一块灵牌。 灵牌上的名字,我却是怎么也看不清的。 “准备好了?” 我被独眼老太沙哑的声音惊醒过来,恍然间,就见她划着火柴,点燃一截香,插进了香炉里。 紧接着,独眼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少`妇,两只手轮番从她自己拿出的米碗里抓出米粒,快速的撒在桌上。 “不要乱来!”静海和尚突然尖声叫道。 少`妇和老妇女都被他吓了一跳,转眼看着他不知所措。 独眼老太…楚婆婆却像是老尼入定般,闭上了独眼,仍是一把把的往桌上撒着白米。 瞎子:“祸祸……” “快走!”不等他说完,我就猛地把他往外一甩,回过头朝两个女人大声喊:“赶紧离开这里……” 只喊了一半,声音就卡在了嗓子眼。 两个女人明显被吓懵了,而我却看到,楚婆婆的身后,两只白惨惨的人脚贴着黑色的布幔从上面缓缓垂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老吊爷 在这双脚没出现前,我就感觉到屋里开始凝聚起一股强烈的阴气。等到脚垂下来,屋里的温度竟像是骤然下降了十几度一样。 我是没亲眼见过问米招魂的,但心里也明白,这要真是那个少`妇要找的阴魂,十成有十成也是个恶鬼。 我想招呼两个女人快走,却惊恐的发现,我的身子发僵,两腿发麻,人居然不能动了。 糟了,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居然能让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我想喊瞎子,可是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身后的瞎子也没动静,他是绝不会一个人逃走的,他没声音,多半也和我的情形差不多。 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静海身上,老和尚到底是有些道行的。 “阿弥陀佛,大事不妙,快走快走!” 静海和尚似乎真没受到影响,不过他只是嘴里念叨了一声,竟然自顾自的拔脚跑了出去。 我鼻子差点气歪,短时间内已经在心里不知道问候了他家属女眷多少遍。 我只能是咬着牙,和自己较着劲,再次朝着独眼老太身后看去。 那双脚已经下降到了老太太头顶上,顺着往上看,就见到一个穿着一件黑袍子的身影。 这个身影垂落到老太太上方就不再往下落,而是垂着四肢,就那么悬浮在老太太的头上。 因为背光的缘故,从我的角度,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不过,看到这家伙悬着的姿态,我脑子里不由的冒出三个字——老吊爷。 在东北有些地方,管上吊死的人叫做老吊爷,也就是吊死鬼。 可我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吊死鬼能让我反应都来不及反应? 那两个女人明显是看不见那老吊爷,反倒是用惊恐的眼神看向我。 这时,桌子后面的老太太身子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大约持续了半分钟,猛然间一顿,眼睛跟着也张开了。 老太太缓缓转动脖子,独眼在屋里扫视。 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心就是一紧。 我能看见她苍老的脸上,还隐约透着另一张脸孔。 她真的招魂上身了…… 要找的阴魂上了她的身……那上面的老吊爷又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的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而是转到那两个女人的身上。 忽然,她的表情变得愤怒起来,对着少`妇大声道:“臭娘们儿,是你害死我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不由得猛一哆嗦,她嘴里发出的,居然是个粗野的男人声音! 老太太嘴里不断喊着要杀了那少`妇,人也跟着剧烈的颤抖起来。 看样子,她似乎是想挣扎着站起来扑向少`妇。 可不知道为什么,老太的身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似的,随着挣扎,面前的桌子被震的咚咚响,可人就是站不起来。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阵子,老太才像是耗尽了力气似的停了下来。 她的表情忽然一变,不再像刚才那么狰狞,而是显得很急切,对着那少`妇说道: “你到底干了什么,还不赶紧说出来?” 这一次,她发出来的却是本来的声音。 少`妇和老妇女早吓得瘫在了地上,闻言反应过来,双双连滚带爬的朝着她跪了下来。 少`妇一边哆哆嗦嗦的朝着独眼老太磕头,一边哭哭啼啼的说: “是我错了,我不该跟强子有那啥……大军儿,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光说这有啥用?说!从头到尾的说!”独眼老太拍着桌子急道。 听少`妇一边哭一边说,我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死的这哥们儿,也就是那个叫大军的男人是个跑货车的。 少`妇在家开了个门市,因为男人常年在外地跑货,她耐不住寂寞,跟隔壁另一个开店的男人勾搭在了一起。 大军只要一出车,男人就住在少`妇家里。 两人的关系持续了差不多快两年了,就在前不久,一天晚上天下着大雨,大军突然提前回来了。 一进家门,正见到女人光着身子撅在床上,男人在她身后使劲。 大军当时整个人就炸了,从厨房拿了把菜刀,砍了男的两刀,一直把他光着屁股追到派出所门口。 那个叫强子的男人也是亏着心呢,被砍了两刀也没伤的多严重,也没脸告大军。 等到大军被拘留了半个月,放出来的时候,强子已经关了店面,人早跑的没影了。 大军回家后少不了把媳妇儿一顿暴打,但冲动劲过了,也没下死手。 日子还得过,媳妇儿舍不得打死、舍不得离,可心里怄的慌。 结果有一次出车的时候半路下大雨,大军一下子又想起了戴绿帽子的事,人一走神就出了车祸。 车撞在树上,车厢拉的货蹿到前头,把车头都给推平了。 大军死了以后,少`妇就开始天天晚上做噩梦,每回都梦见自己男人浑身血糊糊的站在床头瞪着自己,身上还不住的往下掉烂肉。 实在受不住了,就跟自己老娘说了。这才被老娘带到楚婆婆这里来,想把这事给了结了。 “大军儿,我知道错了,我也想下去陪你,可我要是死了,咱妮儿可咋办啊……你就让我多活一阵子,我不改嫁,等到我把咱妮儿拉拔成人,我就下去陪你……”少`妇哭得软在了地上。 这时我才发现,独眼的楚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拆开了一包烟,一条腿盘在椅子上,拧着眉头,一口接一口的抽着。 看神态,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等少`妇说完,那个老妇女也开始哭着说软话,无非是‘我们老的也有错,没教好闺女’之类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一个人影在身边晃了一下。 转动眼睛一看,居然是静海和尚。 ‘妈的,老丫这是良心发现,回来捞我了?’ 我刚在心里骂了一句,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静海像是压根没看见我和屋里其他人似的,嘴里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低着头,一脸慌张匆匆忙忙的直接钻到楚婆婆身后的黑布幔子后头去了。 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后,就再没了动静。 老丫的在搞什么鬼? 我正犯疑,就听楚婆婆开口说: “行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咱俩这辈子的账跟情分都抵了。” 她狠狠抽了口烟,动作和声音完全是男人的样子。 “再找个好人家吧,你这娘们儿虎,欠心眼儿,没人照顾不行。把咱妮儿送我老家去吧,别让她给你当拖油瓶。”大军最后狠吸了口烟,把烟屁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接着,我就看见一个半透明的男人身影从楚婆婆身体里站了起来,朝着挂着红灯笼的那扇窗户走去。 他走到红灯笼底下,忽然回过头,深深的看了少`妇一眼,嘴里喃喃道: “傻娘们儿,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们娘俩吗……” 但是他的这句话,少`妇和老妇女都已经听不见了…… 男人消失了踪影,楚婆婆像是虚脱了一样,整个人仰在椅子里,张着嘴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子,朝着老妇女和少`妇摆了摆手,“没事儿了,你们走吧。” 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离开的时候,精神都有些恍惚,完全没留意到我还杵在门边上。 事实是,我也有点走神。 这两口子的事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大军的心胸也不见得有多宽广。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类似这类狗屁倒灶的事在生活中并不少见。 只能说感情这回事……真特么说不清楚…… 外边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我心也跟着一咯噔。 楚婆婆是米婆,她真能招魂上身。 可是现在该走的走了,屋里头还有一个不该来的老吊爷呢! 我转动眼珠,看向楚婆婆,却见她正面色阴森,用一只独眼恶狠狠的盯着我,表情和白天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到她头顶的老吊爷,我感觉不妙,本能的想要挣扎,却仍然不能动。 就在这时,那个老吊爷突然间消失了。 我并没有丝毫的轻松,因为,老吊爷不见的同时,独眼的楚婆婆竟也跟着不见了! “祸祸,你没事吧?” 背后传来瞎子的声音,我猛一回头,才反应过来,我居然能动了。 瞎子走进来,疑惑的四下看了看,“那老太婆人呢?” 他转过脸看着我:“看样子那老太太真有点能耐,可没听说过问米招魂的时候,不是事主的人就不能动啊?” 我只能苦笑,果不其然,瞎子刚才和我是一个状态。只不过我俩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瞎子问我,刚才除了被米婆招来的鬼魂,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好朋友’来了? 看来他也感觉这件事不对头,只是他没开阴眼,看不到老吊爷。 我也顾不上跟他说,快步走到布幔前,一把撩了起来。 “怎么是墙?” 我和瞎子都愣了。 布幔后边,居然是一堵实墙。 “静海那老丫明明走到幔子后边去了,怎么会这样的?”瞎子喃喃道。 “不管他了,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放下幔子,急着往外走。 一来我是真不愿意管静海和尚,老丫脚底抹油的工夫简直比当初的野郎中还麻利。 再就是,除了楚婆婆和老吊爷忽然消失不见,这屋子似乎再没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我右肩的鬼爪子却一直在震颤,心底的恐慌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正常’而消散。 第三十四章 阴阳一线 第三十四章阴阳一线 我和瞎子出了烧纸铺,就一言不发的快步朝着街口的方向走。 走了没多远,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不对劲。”瞎子左右看了看,“这周围的气势完全变了,这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条街。” 我眼珠转了转,看向他:“人呢?” 瞎子一怔,随即右手攥拳,重重的在左手心里砸了一下。 虽然我一直都搞不懂瞎子常说的‘风水气势’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可我发觉了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 刚才那两个女人呢? 这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烧纸铺在街中间,无论到哪头,都有一两百米的距离。 我和瞎子恢复行动自由后,并没有在铺子里停留太久,和那两个女人不说是前后脚出来,可也绝没超过半根烟的工夫。 这么短的时间,两个女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离开这条街,除非出了门就上了车。 大半夜的,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哪儿来的车啊? 瞎子又和我对视了一眼,伸手就去包里拿罗盘。 “不用拿了。”我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抬起脚,把鞋底给瞎子看。 瞎子看了看,点点头:“这是还在局里呢。” “咱来的时候天还雾星着雨吧,下这半天雨了,脚底下踩不到湿泥啊。”我放下脚说。 事实是,我和瞎子刚才都不能动,那种感觉是十分恐怖的。等能动了,就急着往外走,脑子还没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中午雨正大的时候,我一只脚踩进了水沟里,脚上的鞋是下午才在宾馆附近买的新鞋。 到了这儿,下车的时候没下雨,我也没走多少路,鞋底几乎还是新的。 在烧纸铺待那么久,鞋底沾的泥早干了,可我跟瞎子出来,外边的地还是湿的,虽然走了没几步,可我鞋底子却是一点湿泥都没见…… “静海不是回去捞咱们去了,估计丫也是中招了。咱现在怎么着?是想法子走,还是回去捞老丫的去?”瞎子问我。 “不急着走…回去!” “你又心软了?非得捞老丫?” “啧,你忘了咱们来这儿是干嘛的?”我也是才反应过来。 三个人来到这儿,说是追查我白天被人下蛊的事,可说到底,还是因为要找徐秋萍这个人。 但是在烧纸铺里发生的状况实在太诡异了,一惊一吓,再加上那少`妇说的事,我们都把正事给忘了。 两个人重又回到烧纸铺门口。 “过往不染尘埃,咱这是又到了‘别地儿’了。”瞎子看着破旧的木门挠了挠头,“你说,一个问米的婆子,怎么可能有能耐摆下阴阵,还把我们带到……” 瞎子没继续往下说,可我也猜到他想说的‘别地儿’是指什么了。 我尽量简要的,把看到老吊爷的事跟瞎子说了一遍。 瞎子眉头皱得更紧,说问米多数存在南方,他也是不怎么了解,但他的感觉和我一样,问题多半是出在老吊爷的身上。 “你说,这门还能推开吗?”瞎子指着烧纸铺的门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反手从背包里拿出阴阳刀,另一只手按上了门扇。瞎子也把寻龙尺拿了出来。 门一下就开了,却没发出声音。 随着木门的敞开,透出的,不再是血红色的光,而是幽幽的绿光。 瞎子整了整脸色,上前说:“这婆子真通阴阳,不是她不见了,是她把咱们弄到阴间来了。还特么布了这么大一阴阵……” 我说:“我本来也不是非要知道徐秋萍是怎么回事,现在,我开始感兴趣了。” 瞎子点点头:“要是不弄明白怎么回事,我回去也睡不着。” 说着话,两人前后脚进了烧纸铺。 烧纸铺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顶上的灯笼由红色变成了绿色,照的满屋都是阴惨惨的绿光。 我随手从货架上拿起一捆烧纸掂了掂,又放下,目光直接看向里屋那扇门。 刚要走过去,瞎子忽然拉了我一把,“哎,你傻13啊?明知道不对劲,还往沟里跳?”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罗盘,把拐角型的寻龙尺悬在上方正中央,低头看着缓缓转动的指针。 “师父说过,他留下的罗盘配合门里传下来的寻龙尺,是可以指示阴间路的。不过……” 瞎子抬起头,沉吟着说:“时间不能太久,一炷香的时长。” 见他朝我点头,我就想往前走。 没想到他忽然快步走到我前头,沉声说:“跟着我走。”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不明白,这阴阵到底是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瞎子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边缓步往里走边说:“阵局这东西除非上古的大能再世,不然没人能说的清楚。寻龙尺在手,我等同也开了阴眼。但是,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说话间,他在里间门的对面停了下来,低头朝着罗盘看了一阵,抬头朝我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怪不得师父说鬼道即诡道,我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一截呢?”瞎子盯着面前,眼珠缓缓的在眼眶内转动。 两人的面前是两个拐角排列的货架,上面堆满了烧纸锡箔。 我真不明白瞎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回头看了一眼往里间的门,下意识的就想走过去。 “你干嘛?” 瞎子一把拉住我:“不是说让你跟着我吗?” “不是……”我有些恍惚,“门里好像有人……” “你傻啊?没听说过鬼勾人?!”瞎子狠劲拽了我一把,“这里已经不是阳间了,你知道有多少鬼等不及投胎?命硬也别找死啊。” 我反应过来,把舌头顶在牙缝里,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疼痛感传来,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我又朝着里屋看了一眼。 门内的光线更加昏暗,但依稀能看出,仍是先前的情景。之前桌子后边楚婆婆坐的位置,这会儿正坐着一个‘人’,在向我不断的勾手指。 “祸祸。” “怎么?”我最后看了屋里那‘人’一眼,回过头。 “你虽然是活鬼,可你到底还是活的。” 瞎子把手里的罗盘朝我比了比,“我就能看个大概的方向,真要看清楚路数,非得是鬼才能看见。” 我愣了愣,看着他凝重的表情,终于琢磨过味来了。 “知道了。” 我说了一句,一把扯掉上身的衣服,右手翻出阴阳刀,在左手心划了一刀。 血涌出来,立刻拍在左右双肩上。 “成了,现在我可算是真正的鬼了。”我一边说,一边看向正逐渐消失的货架。 第三十五章 狼脸 瞎子的话总算是给我提了个醒,我虽然是所谓的阳世恶鬼,但到底还是个活人。活人自然不能完全融入‘另一个世界’。 我现在用不着再用破书上的法子开鬼眼,但是拍灭了肩膀上的阳火,我和真正的鬼就只差一线之隔了。 “你看到什么了?”瞎子低声问我。 “我艹!”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阳火一拍灭,面前的货架就消失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被一条补丁摞补丁的破被子遮挡着的一扇门。 “我们一直都没出去,一直都在铺子里!” 这扇门就是烧纸铺的大门。 敢情之前看到的全都是假象,我和瞎子一直没有离开烧纸铺,就在这两间屋里来回的绕腾呢。 或许是刚用破书上的法子拍灭了阳火的缘故,已经很久没用过的破书上的那些法子这会儿在我脑子里又清晰起来。 见瞎子一脸懵逼,我从包里翻出一捆红绳和两枚铜钱。 我把红绳在割破的手心里沾了血,两头各绑了一个铜钱。 “来,让徐阴倌带你阴间一日游。”我笑着把红绳的一头递给瞎子。 瞎子咽了口唾沫,把罗盘收了起来,寻龙尺却仍拿在手上。接过红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将铜钱握在手心里。 “靠,你这个半吊子阴倌可比正儿八经的阴阳先生邪门多了。”瞎子明显也看到了我看到的情形,倒吸着冷气说。 “我特么都是被逼出来的。”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真正有道行的阴阳先生不光可以在阳世和阴间往来,还能够利用法诀符箓等一些事物将活人带到阴间去。 那通常都是有明确目的,例如要找故去的亲友什么的。 而我则是先被人弄进了阴阵,才被动的想起破书上记载的法子。 “现在总算知道太监和尚为什么要往里跑了,他绝对也是中招了。” 瞎子挠了挠头说:“你说咱和那米婆子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阴咱们啊?” “我哪儿知道。”我边说边回过头,一手攥着红绳另一头的铜钱,一手反扣着阴阳刀,朝着里间的门走了过去。 里屋和先前没什么不同,只是灯笼同样变成了绿色,不见了楚婆婆的身影。 再次走到黑色的布幔子前头,撩起来一看,后面居然是一条老旧的,通往上方的木质楼梯。 “老和尚上楼了。” 想到静海跑进布幔后‘噔噔噔’的脚步声,我和瞎子对望了一眼,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同样老旧的木门。 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 像是衣袂扇动声,似乎还有人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呃呃’的声音。 “靠!” 我听了一阵,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推门。 门似乎从里边插上了,推不开,我想也不想,抬脚就踹。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就见门后是一间七八平米的阁楼,静海和尚正被一根绳子勒着脖子吊在梁头上,已经开始往外吐舌头了。 “老丫的,跑这儿上吊来了?”瞎子看向我。 “赶紧救人!”我急着跑过去,抱住静海的腿往上托。 瞎子从旁边拿了个板凳,踩着上去把老和尚从绳套里解了下来。 静海到底年纪不小了,被放下来后瘫坐在地上,摸着脖子直翻白眼。 我是真被吓着了,静海的能耐我是见识过的,居然连他都差点被吊死。 “赶紧走,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急着说了一句,就想去扶静海。 没想到老和尚突然指着我身后,瞪着眼睛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我心里一激灵,急忙转身,同时手掌一翻,把阴阳刀亮了出来。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看到身后的情形,我还是吓得一哆嗦。 瞎子就站在刚才踏脚的板凳上,正一脸麻木的把脑袋往先前吊着静海的绳套里钻呢。 更加可怖的是,他的面前还吊着一个穿黑袍子的‘人’,正是先前在楼下看到的老吊爷。 因为离得近,我终于看清了这老吊爷的样貌。 那根本就不是人脸,袍子的领口里露出的,居然是一颗灰毛狼脑袋! 狼脸正对着瞎子的脸,尖尖的狼鼻子都快杵到瞎子脸上了。 “瞎子!”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挥刀就朝着老吊爷刺了过去。 “不要!” 我耳边同时传来几声喝止。 一个尖声细气的明显是静海和尚。 另外两个声音,竟是老丁和张安德发出的。 这会儿想要把刀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手掌一翻,把刀身翻了过来。 尽管我反应不算慢,可刀刃还是在老吊爷的袍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老吊爷似乎也知道阴阳刀的厉害,袍子被割破的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怎么回事?”瞎子猛地清醒过来,抓着绳套愣愣的看着我。 “你差点就步静海的后尘了,赶紧下来。”我松了口气。 “嘿呦喂,老和尚的命总算是捡回来咯。” 静海总算是缓了过来,指着瞎子说:“诶,你先别下来,先顺手把这绳子解下来。” 瞎子抹了把冷汗,从梁上解下绳子,跳下板凳,瞪眼看着静海:“老子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搭上了,你倒好,出了事第一个脚底抹油。” “谁说我要跑了?”静海也瞪着他,“我要是想跑,至于弄成这样吗?我要是想跑,我会往回跑、往上跑?” “你那是中了招,跑不了,能跑的话你会不跑?” “行了,都少说两句。”我皱着眉头劝道,这会儿实在不是争纠拌嘴的时候。 没想到静海和尚却不依不饶,指着瞎子手里的上吊绳,跳着脚的说: “我上来是为了救你们的小命,是要找这根绳子!” 瞎子还想说,被我给拦住了。 “这绳子有猫腻儿?”我接过瞎子手里的绳子,拿在手上,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感觉,就好像是被一双手卡着脖子似的。 仔细看,这就是一条脏兮兮的老麻绳,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当然有猫腻儿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拼死都要回来找它?” 静海一把将麻绳抢了过去,盯着绳子看了一会儿,眼中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喜色。 我也懒得管他,刚才的狼头老吊爷实在太瘆人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 “有什么话先离开这儿再说吧。”我说了一句,就想把桃符拿出来,利用阴阳符离开阴阵。 “不用那么麻烦了!”静海眼珠子转了转,“你们跟着我走!”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跟着他下了楼。 老和尚径直走到挂灯笼的窗户边,回头看了我俩一眼,背过身去,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别再折腾他了!”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我和瞎子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再看那盏灯笼,竟然在转瞬间变成了先前的红色。 发出声音的是楚婆婆,此刻她仍坐在桌子后面,就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一样。 “怎么,你肯出来了吗?”静海和尚回过头冷眼看着她。 楚婆婆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朝着静海走了几步,伸出手:“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站住!不想他魂飞魄散,就别过来,老老实实的回去待着!”静海和尚抬高声音说道。 楚婆婆似乎十分紧张那绳子,身子一顿,盯着绳子看了一阵,竟又颤颤巍巍的走回了桌子后边坐了下来。 静海和尚眼睛一斜,对我说:“现在她人在这儿了,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 我看了他一眼,走到桌子前。 楚婆婆眼皮也没抬,低声说:“你是活鬼,想找谁,为什么不自己下去找?来折腾我老婆子干什么?” “我要找的人很特别。”我想了想,直接说:“我要找的人,叫徐秋萍。” “徐秋萍?” 楚婆婆身子明显一震,抬眼看向我,“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他们大概连我本来叫什么都忘了。你们找我干什么?” “你是徐秋萍?”我一下怔住了。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们来这里?” 静海和尚鄙夷的斜了我一眼,指着布幔子说:“两个木头脑袋,也不看看,这后街是烧纸铺,前街的门脸又是什么?” “明春饭店!”瞎子第一个反应过来,“门前街…门后街,这两边是一家,是通的!” 楚婆婆忽然阴测测的说:“你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找我的孩子,不然老婆子拼了这条老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的孩子……” 我总算有点琢磨过味来了,楚婆婆似乎是真有些道行的,她对我们下手,多半是看出我们‘来路不正’,以为我们是别有目的。 这老太婆的防备心也太重了,下手也忒狠了点吧。 我想了想,对楚婆婆说,我们来只是想找她问一些事,并没有恶意。 楚婆婆独目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找我干什么?” “你……你是徐秋萍?你还活着?” “我是徐秋萍。”楚婆婆苦笑了两声,“怎么,年轻人,你很想我死吗?” 得到这个答复,我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徐秋萍还活着,那在董亚茹身上‘借尸还魂’的就不是徐秋萍,起码不是眼前的这个徐秋萍。 可是这个楚婆婆的确又有些邪性…… 我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干脆把‘借尸还魂’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楚婆婆听完愣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原来是她,她居然回来了!” 第三十六章 悬魂索 “她是谁?”我心一动,忙问。 楚婆婆眼珠转了转,摇了摇头:“她对我有恩,不能说。” “嗯?”静海和尚不阴不阳的拉了个长音,把手里的麻绳朝她晃了晃,“真不能说吗?”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然不知道麻绳到底有什么门道,可静海这么说,明显是在威胁老太太了。 这和尚的做派可真不怎么厚道。 楚婆婆看了一眼麻绳,忽然目露凶光:“你敢再折腾他,我就和你拼了!就算拼不过你,我也要你这死秃子在阎王账上添一笔孽债!” 她神情狰狞可怖,静海竟是被吓得一哆嗦。 楚婆婆没再看他,转过脸对我说: “我知道那人是谁,但她对我全家有大恩,我真不能告诉你她是谁。” “那行吧,打扰了。” 我深吸了口气,实在不想对这么大年纪的残疾老人强人所难。 瞎子多半和我一个想法,无奈的朝我耸了耸肩,解下手腕上的红绳塞在我手上,第一个转身向外走去。 “把绳子留下!”楚婆婆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我回过头,就见静海正拿着那截麻绳向外走。 “这害人的东西你留着干什么?还想害别人?”静海尖着嗓子说了一句,却把麻绳塞进了怀里。 “不把绳子留下,我就和你拼了!”楚婆婆怒形于色。 “你试试。”静海也沉下了脸。 我实在是看不顺眼这老和尚,嘴里说是不让老太婆留着绳子害人,眼里却明显透着贪婪。这眼神就和之前在废矿井里得到梵鲸杵的时候一模一样。 “把绳子还给她。”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拿。” 静海的脸色更加阴沉,目光转向我,森然道:“你想跟我作对?想到阴间去做鬼啊?” “哟,听你这意思,是想演下半场?”瞎子走回来的同时,把寻龙尺拿了出来。 我上前一步,盯着静海的眼睛:“我知道你有能耐,但那不代表我怕你。真要拼起来,我可能会死,但我一定要你永不超生。” 静海眼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走过来的瞎子,硬挤出个笑脸: “年轻人,怎么就这么不识逗呢?我开玩笑而已,我是出家人,怎么会拿别人的东西呢?” 说着,从怀里掏出麻绳,朝我递了过来。 “臭不要脸。”瞎子偏过脸,声音不大不小的骂了一句。 我笑笑,一手把抵着静海脖子的阴阳刀往回收,另一只手去接绳子。 事实是,我抢先用刀抵住了静海,心却砰砰直跳。 这老丫的降头术实在太邪门了,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跟他翻脸。 正因为紧张,我才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我接绳子的手里还攥着绑了两枚铜钱的红绳…… 绳子拿到手中的一刹那,我整个人的意识都懵懂起来。 恍惚间,似乎听到静海惊讶的声音:“鬼灵术!” 紧接着我的脑海中就像是放电影般的闪过一帧帧的画面。 我完全不记得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感觉就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缩在墙角,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那根麻绳和绑了铜钱的红绳。 “你怎么样?”瞎子站在我旁边,急着问我。 “没……没事。”我勉强控制住还在发抖的身子,扶着墙站了起来。 “你居然会鬼灵术!”不远处,静海惊愕的看着我问。 我实在没力气回答他,刚才‘看到的’一切,让我有一种死过一次的感觉。 我只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额角鼓出一个红肿的大包。 “我打的,我还以为他跟你来阴的呢。”瞎子朝我晃了晃手里的寻龙尺。 我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静海这一下挨的不可谓不冤枉,不过换了是我,要是见瞎子在这么个‘危险人物’面前出状况,说不得早就一刀捅过去了。 我拿着绳子走到楚婆婆面前,把绳子放在桌上,“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去轮回?” 楚婆婆怔怔的看着麻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轮回?呵呵,被悬魂索吊死的人还能轮回?真是笑话。他没有魂飞魄散就已经不错了,还轮回……嘶……诶哟!这小王八蛋,下手也太狠了!”静海像是才反应过来,揉着脑袋阴阳怪气的说道。 听到‘悬魂索’三个字,我和瞎子都是一激灵。对于之前发生的情形,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 瞎子忍不住问静海:“悬魂索不是用来吊死女人的吗?” “谁告诉你悬魂索就一定得是吊死女人的?” 静海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一般的悬魂索是用老槐树皮、蓖麻杆丝编的,用来干什么,还得看绳子里掺了什么。如果是掺了横死女人的头发,那用来吊死不守妇道的女人,就会让死鬼魂飞魄散。可如果掺了旁的,那就……” 说着,他不自觉的又看向桌上的麻绳,眼中再次露出贪婪的神色。 “这根悬魂索里掺了什么?”我问。 静海收回目光,眼珠转了转,一字一顿的说:“野仙遗留肉身的毛发!” “狼毛!”想到在阁楼上看到的那张狼脸,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东北素来有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的说法,狼就属于五路邪仙之一,又叫做柴仙。 和流传最广的胡、黄、白、柳、灰五路保家仙不同,狼即便能成仙,也是带有七分凶性的。 悬魂索我是听瞎子说过的,没想到这根悬魂索里掺的居然是柴仙的毛发…… 静海见没指望得到悬魂索,干脆也不啰嗦了,告诉我们说,野仙得成正果后,遗留下来的肉身还残存了一些天性和法力。 利用柴仙的毛发编制悬魂索,被吊死的人的魂魄就会被拘禁在悬魂索,不但不能够轮回转世,而且还会一直遭受折磨。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被拘禁的魂魄得到柴仙残余的法力,会比普通的厉鬼凶煞更加的具有神通般的能耐。 以明春饭店为中心的五鬼阴阵,还有我们之前在铺子里的遭遇,应该就是悬魂索中的鬼物所致。 静海最后看了楚婆婆一眼,说:“你能轻易把阴间的魂魄招上身,还会一些皮毛的蛊术,都是拜这悬魂索所赐吧?” “不是。” “不是。”我几乎是和楚婆婆同时开口说道。 瞎子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我还攥在手里的红绳,小声问:“你这是又看见什么了?” 我点点头,“走吧,回去再说。” 刚要迈步,忽然就见楚婆婆抓起桌上的悬魂索,抱在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明春哥,我该咋办啊……他骗我,他们骗我……这么些年了,你还在里面受罪,我咋办,我该咋办啊……我什么法子都用了,我也老了,没多少时间了……我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我不想死了也看不见你……” 她哭的撕心裂肺,就连静海都有些动容。 我因为看到了过往发生在楚婆婆和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更是心尖直发颤。 “还等什么啊?送他去轮回吧。”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说道。 “老丁?”我猛一怔。 老丁继续在我耳边说道:“你难道忘了,咱们这一门传承的阴阳刀,不是专门用来捅人、捅鬼和拿来吓唬秃驴的?” 老丁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与此同时,曾经出现在福祸桃符上,几乎快要被遗忘的阴阳刀谱渐渐在我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 我摒了摒气,走到已经哭不出声音的楚婆婆面前,“老人家,我可以想法子帮你把绳子里的魂魄放出来,至于……至于是否送他去轮回,就由你来决定吧。” 楚婆婆猛地一愣,止住了哭声。 没等她开口,静海已经尖着嗓子说道:“开什么玩笑?这悬魂索可是凝聚了仙家法力的,谁也不能把拘禁的魂魄弄出来啊!” “我能!”我盯着楚婆婆浑浊的独目,坚定的说道。 楚婆婆看了我一阵,猛然站起了身,有些失神的喃喃道:“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来了,明春哥,你可以出来了……你可以解脱了!” 听她语无伦次,我以为老太太是哭糊涂了,没想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年轻人……不,活神仙,求你,求你帮帮我,帮我救救明春哥,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说着,竟然就要跪下来。 我赶忙扶住她,顺手把麻绳接了过来。 一旁的静海斜眼看着我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这老婆子的命可没几天了,你这是想早点送她归西吗?” 我没理他,“瞎子,帮忙把婆婆扶到一边去。” 楚婆婆似乎清醒了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对我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朝着绳子看了一眼,就被瞎子搀着,颤颤巍巍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我把麻绳放在八仙桌上,又对瞎子说:“帮个忙,去外边拿些纸钱元宝,去街上喊着我的名字烧了。” “哟,这是要攒买路钱?你来真的?”静海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瞎子烧完纸钱回来,我拿出阴阳刀,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刀谱中的记载,开始抱元守一,一字一句的念诵起法诀。 最后一个字刚念完,就听静海倒吸冷气‘咦’了一声。 我缓缓睁开眼,却意外的发现,我的两边多了两个娇俏的身影。 而面前的八仙桌上,赫然平躺着那个狼头人身的老吊爷…… 第三十七章 鬼差 看到老吊爷出现,我并不吃惊。 关键是两边这两个娇滴滴的小丫头,怎么也会现身出来? 其中一个穿青色裙衫的,我已经很熟悉了,她是我从狄家老宅带出来的那个寄附在银元宝上的银灵,宝儿。 另一个穿鹅黄裙子的,我许久没见,但也不陌生,她竟是只在狄家老宅现身过一次的小丫鬟,喜儿。 此外,我还发现,窗边的那盏红灯笼,又一次变成了阴惨惨的绿色。 不过这一次和先前明显有些不一样。 绿光的映照下,除了先前的几个人和喜儿、宝儿,四周围还影影绰绰的飘忽着许多身影。 “我滴妈耶,这回可真是到了阴间了!”静海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有些失神的看着这边,“这小子,到底是人还是妖啊……” “嘘,别说话!”瞎子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周围的鬼影开始陆陆续续的朝着桌子这边飘浮过来。 不等我反应,宝儿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元宝,朝着最先靠近的鬼影递了过去,同时把一根水葱般的手指挡在唇前,朝鬼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再看喜儿,做着同样的手势,但是当鬼影靠近她的时候,她却朝着宝儿指了指。 我被这奇诡的一幕惊呆了,直到老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还等什么?开始吧。” 我回过神来,点点头,朝前迈了一步,看着桌上的老吊爷深吸了口气,把阴阳刀凑到他的领口,割开了他的袍子。 “我去!” 看到老吊爷显露出来的身体,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不光是长了一颗狼头,而是膝盖以下是人腿模样,往上身体的所有部位都长满了灰白色的毛,活像个人形的狼精一样。 “嘶……”老丁居然也像是有点嘬牙花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从灵台开始,把他的狼皮剥下来。不过他在柴仙悬魂索内困的时间太久,稍不留心,就可能伤到他的魂魄。唉,那也是在所难免。” “他这辈子受了太多的苦,我绝不会让他再受伤害了。” 我沉声说了一句,再次深吸了口气,将阴阳刀的刀尖朝着狼头的顶门划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渐渐的,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学校的实验室,又像是回到了法医室,无视周围的一切,只是全神专注的用手术刀,将不该生长在人身上的皮毛小心翼翼的剥离下来。 当最后一条腿上的狼皮被剥离以后,我才听到周围同时传来好几个长出气的声音。 “嚯!可算是完事了,再不了事,你就该破大财了!”说话的是静海和尚。 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和尚和瞎子、楚婆婆都已经站了起来,同是满脸紧张的看着这边。 我刚擦了把汗,就听喜儿和宝儿同时脆生生的说道:“你们让让,都让让!” 静海和瞎子都是一愣,紧接着就听静海“诶呦”一声怪叫,一下跳到一边去了。 当他跳开的时候,我才看见,他的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竟穿着一身七二式的警服,戴着白色的警帽,正背着手,笑眯眯的看着我。 “大龙!”我脱口惊呼。 这人居然就是上次和我、段乘风一起登上那列绿皮火车的鬼乘警,周大龙! “你还不让开?”宝儿抬手指着瞎子,跺着脚说。 瞎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躲向一边。 他身背后竟然也站着一个‘人’。 同样是个中年男人,却穿着一袭青衫长袍,面带微笑,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贵气。 “樊公伟!”这次是瞎子先反应过来。 这人竟是我们几个去内蒙的时候,在老鳖山里见过的琉璃花的丈夫,樊公伟! 看到这两个‘人’,我脑子里快速的闪过同一个称呼——鬼差! 在老鳖山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樊公伟的身份;从绿皮火车上下来后,段乘风告诉我们,和我们一起上火车的乘警,其实是阴间的鬼差。 看着这两人,我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不等我开口,身边的喜儿已经凑了过去,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拿出几个小巧的金元宝,分别朝着樊公伟和周大龙手里塞去。 樊公伟背起双手,笑着说道:“小丫头,就不能替你家主子省点钱财?” 周大龙本来是想伸手接元宝的,见他不接,有点讪然的也把手背到了身后。 这时,樊公伟却伸出一只手,朝着我面前的桌子挥了一下。 随着他的手挥过,我刚才剥下来的狼皮连同躺在桌上的老吊爷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你们干什么?”我终于反应了过来,“法律不外乎人情,他才刚刚出来,就不能让他和妻子孩子团聚吗?” 我几乎是没过脑子的朝两个鬼差大声道。 鬼差是干什么的? 这两人前来,根本就是来拘魂的! 樊公伟朝我笑笑,“说的好,律法不外乎人情,可两口子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在最好的时候相见吗?” 说着,转过身,伸手在一旁的楚婆婆脸前拂过。 就在他放下手的一瞬间,我惊诧的发现,楚婆婆的脸和身体都快速的起了变化。 只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本面貌丑陋的楚婆婆,竟然变得容貌有几分俏丽,那只瞎了的眼睛竟也复明了。而且她的年纪竟也变成了二十出头的模样。 周大龙看了一眼我还拿在手中的阴阳刀,抬眼朝着我点了点头:“手真稳,如果我活着那会儿,法医的水平有这么高,可能很多无头案都会有结果。” 说完,侧身朝旁边迈了一步。 他的身后居然又出现了一个二十多岁,穿着蓝布中山装的青年男人。 “明春哥!”楚婆婆……应该说是年轻时的徐秋萍激动的喊了一声。 直到这一对正值青春韶华的男女拥抱在一起,我才反应过来,青年居然是楚明春。是刚被我从狼皮下‘解剖’出来的阴鬼。 等这对夫妻相拥着哭过笑过,樊公伟转过身对我说:“这两人我带走了,放心,就像你说的,律法不外乎人情,无论是到了阴间还是轮回转世,他们一定会再续前缘。” “不过……你刚才对阴间的游魂散了那么多买路钱,回到阳世,可能真的要破财了。”周大龙接口说道。 “等等!” 我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偎依在一起的徐秋萍和楚明春,猛地转头看向屋子的角落。 就见一个身形佝偻瘦小的独眼老太太,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微笑的斜倚在墙上。 “楚婆婆死了……”我失神道。 樊公伟笑了笑:“这么些年,她在等什么,你也差不多知道了?心在一起,生和死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两口子一心记挂的儿子、儿媳……”周大龙接口说一半,干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面前一脸满足幸福的青年男女,我收起阴阳刀,抹了一把脑门上还没干透的汗,笑着朝两人挥了挥手:“两位老人家……不是,是……嘿嘿,你们小两口好好过吧,把这些年缺的恩爱全都补回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弯腰朝着我深深鞠了一躬。 徐秋萍转动灵动的眼睛朝着两个鬼差看了看,上前一步,看着我说:“因为那两人对我们全家有大恩,所以我真不能告诉你,‘借尸还魂’的是谁。” “无所谓了,总归会水落石出的。”我笑着说。 “带她去蛟鳞河吧。”徐秋萍眼波微微闪动,突然小声说道:“回了村子,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 樊公伟带着两人向门外走的时候,周大龙突然用标准的东北话对我说:“阴间的钱也不是可劲造的,省着点花吧,不然你早晚穷死。” 眼看着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窗前的灯笼也变回了红色。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都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我怎么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呢?”静海忽然捂着心口尖声细气的说道。 “什么?”我和瞎子都是一愣。 静海没说话,眼珠转动看向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角落里楚婆婆的尸体,我的心也是猛一沉。 “快走人!”瞎子急着说道。 我也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见桌上还放着那一截悬魂索,抓起来就跟着往外走。 三人出了里间,还没出大门,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啪啪啪”的拍门声。 “妈,我给你送饭来了!”一个憨声憨气的男人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彼此都只能苦笑。 打开门,天已经亮了。 昨天中午我在饭馆吐的昏天黑地时,迷迷糊糊见到的那个男人正端着俩一次性饭盒站在门口。 男人看到我们,先是愣了愣,随即粗声粗气的问:“你们是谁啊?我妈呢?” 不等我们回答,他就一头扎了进来,快步走进了里屋。 “妈……” 很快,里屋就传来一声哭嚎。 但是下一秒钟,男人就怒气冲冲的跑了出来,看了看静海和尚,又看看手里一直攥着寻龙尺的瞎子,最后径直跑到我面前,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是你害死我妈的!” 第三十八章 又至蛟鳞河 见一盒稀饭和一盒咸菜萝卜干都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脸上,瞎子终于沉不住气了,抬脚在掐着我的男人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滚你麻痹!” “唉,你这不是找事儿嘛。”静海翻着白眼说道。 男人被瞎子踹的愣了愣,突然捂着肚子,一下出溜在地上,打着滚的像杀猪一样叫了起来:“杀人啦……” 很快,周围就围满了起早的人。 又过了不久,明春饭馆的老板娘也赶了过来,只朝着还在满地撒泼的男人看了一眼,就和他一样,捂着心口躺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整整一天,我、瞎子和静海都待在当地所属的公安局里。 我可算是知道,周大龙为什么说我要破财了。 虽然我出示了工作证,虽然当地法医机构验证,楚婆婆是自然死亡。可那两口子还是撒泼打滚的缠着我不放,说到底就是两个字——要钱。 后来一个比我年纪大点的法医私下告诉我,楚婆婆在当地还是比较有名气的,专门替人问米招魂。 但楚婆婆有两条规矩,就是想找她问事,必须得先去门前街的明春饭馆吃饭,得先给钱,然后拿着儿子或者儿媳妇写的单子才能找她问事。 另外一条规矩就是,一个晚上,她只帮一个人看事。 这个法医对我说:“这两口子就是俩饿皮虱子,眼里只有钱。早些年还算能按照老太太的规矩来办。这几年越来越财迷,只要给够钱,不管去几个,钱到手就写单子,简直就是把老太太当成赚钱的机器了。” 他叹了口气,“我虽然不大相信问米这回事,可楚婆婆都是白天开店,晚上问事,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能经得起折腾?我说兄弟,你也是法医,你也信问米这回事?不是我说,你这就是倒霉催的,刚好赶上老太太油尽灯枯。就是法律不认同,你也得多少赔这两口子几个钱。” 想到我昨晚经历的、见到的一切,我没有犹豫的说:“那就赔。” “赔呗。”静海细眼转动,看向刚从一间屋子出来的男女,半阴不阳的说:“为富不仁还富不过三代呢,呵呵,两个凭祖荫混日子的白眼狼,有钱都未必有福气花啊。” 最后经过警察的调解和瞎子讨价还价,我掏了一万块钱了账。 就这两口子还不肯罢休,一直说瞎子打人,后续要是落下什么病,还得再找我们。 离开公安局的时候,经过那对夫妻面前,静海停下脚步,笑眯眯的对着两人说了我们所住宾馆的名称地址,然后笑着说: “这下,你们总不会担心我们跑了吧?记住,要是觉得身子骨不妥帖,就来找我们啊。” 出了公安局,瞎子忍不住问静海:“你给他们下降头了?” “降头?”静海仰天打了个哈哈,“用不着!自个儿家的孩子得自个儿管,那老婆子虽然只懂些皮毛的蛊术,可她走的时候还是留下不少‘好东西’。那些东西我看不上眼,来之前,就都放在那小两口身上养咯。”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同时打了个哆嗦,都想不出他说的‘好东西’是什么。 上了车,我给窦大宝打电话,他和王希真已经把季雅云一行人接到了宾馆。 不过窦大宝告诉我,他接到人的时候,徐秋萍已经又‘变回’了董亚茹。 我一阵头大,就说回去再说。 车开到半路,瞎子的手机响了。 他也是折腾了一夜,没什么精神,随手把电话接通,点了免提,丢在驾驶台上。 电话是段佳音打来的,一接通就问:“你现在在哪儿?” 瞎子疲惫的说:“刚忙活完,在回宾馆的路上,我明天一早过去。” “你们上次在那列火车上的人现在都在一块儿吗?”段佳音有些急切的问。 瞎子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已经接到宾馆了,孙禄没来。” “赶紧让他过来,要不然你们这趟要有大`麻烦了。” 我和瞎子相对一愣,瞎子问她是怎么回事。 段佳音却显得很急躁,只让他赶紧通知孙禄赶过来,然后一起去蛟鳞河。 瞎子挂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拿出手机,拨出了孙屠子的号码。 在接到季雅云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那个‘徐秋萍’的来历似乎很不简单。后来越想越觉得,段四毛让他们赶着来东北找我,似乎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 现在,段四毛的表现明显有些反常。 她越是这样,我觉得心里不踏实。 反正局里平常也没什么事,不如就让孙屠子来一趟。 毕竟上一次的东北之行,是他最后和我一起经历了那段最诡秘的经历…… 回到宾馆,见到季雅云一行,那女人果然又变成了董亚茹本人。问她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回答不上来。 我只好问季雅云他们,‘有人要杀她’是怎么回事? 桑岚和她父亲纠结着说:是那个叫徐秋萍的女人自己说的,说她如果再不离开,一定会出事,到时还会连累其他人。 我听得直皱眉,这叫什么事儿啊? 季雅云却说,她相信徐秋萍说的话,说自己这几天心里也总不安生,只要一出门,就感觉像是有人在盯着自己。 她还想说什么,被我不耐烦的打断了。 现在基本上已经能证明,‘借尸还魂’的根本不是什么徐秋萍。 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什么人?她在搞什么鬼…… 我说先不管旁的,我去找静海来,看能不能先解了半鬼降。 哪知道静海进了屋,只看了一眼就说:她的降头我解不了。 瞎子和窦大宝当场就要翻脸。 “你他妈的耍我们?不是说好只要我们帮你下矿井找宝贝,你就帮她解降吗?”瞎子说着就想动手。 静海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头上被他敲出的包,又指了指窦大宝,回过头对我说: “就算是看在小佛爷的面上,能帮我也会帮她。可她现在的情况很特别,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只能是颓丧的点了点头。 静海有可能因为没能得到悬魂索记恨我和瞎子,但他莫名的巴结窦大宝也是真的。 老和尚无利不起早,他能这么说,估计是真没法子了。 静海忽然对我说:“你费了那么大力气帮那老婆子,她应该不会骗你。她不是说,只要去了蛟鳞河,借尸还魂的事就会水落石出吗?” 我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放心吧,我和你们一起去,万一她出了状况,也好有个应对。”静海和尚朝着窦大宝露出个近乎谄媚的笑容,转身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当晚我和窦大宝一起去机场接了孙禄。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除了王希真有事,先乘飞机回去,其余人包括静海在内,分乘两辆车直奔蛟鳞河。 下了车,我第一时间看向董亚茹。 她也正用我已经习以为常的眼神看着我,并没有什么异样。 瞎子站在村头往远处看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拔腿就往村里跑。 “他跟段四毛才不见几天啊,有这么想得慌吗?”孙禄摸着下巴说。 “他怕是没那个闲心咯!”静海朝着瞎子刚才看的方向看了一阵,回过身,面色竟少有的凝重,“这村子要出大事了!”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忙招呼其他人往村里走。 进了段乘风家的院门,就见瞎子和段佳音正在堂屋门口说着什么,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 瞎子看了段佳音一眼,低声说:“今天早上起来,她什么都算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 “算得出来才怪,她自己都要大祸临头了!”静海提着嗓子说道。 瞎子看了看他,居然没有还嘴。 “佳音,谁来了?”屋里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爸,是刘炳和徐祸他们!”段佳音忙进了屋。 “刘炳?徐什么?他们都是谁啊?”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都有些愣怔。 进了屋,就又是双双一愣。 隔着门,就见里屋的炕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正一手拿着烟杆,一手端着酒杯,对着炕桌上的两盘菜自斟自饮呢。 “哟,老丈人,您今儿这么好兴致,一个人喝呢?”瞎子勉强抬高声音说了一句,快步走了进去。 炕上的人是段乘风,比起上次,他外表又苍老了许多,但人却显得挺有精神。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段乘风朝外看了一眼,扭脸问段佳音。 不等他回答,就大声说:“这妮子,有客人来咋不早说啊。这都饭点了,也没准备。快快,快招呼客人坐,我这就上厨房炖菜去。” 说着,就要下地。 段佳音忙把他摁住,说菜早炖好了,在锅里,让他别动,她会招呼我们在外屋吃。 段乘风一听就瞪眼了,说这大冷天的,哪能让客人在外屋喝穿堂风,让我们都进去,上炕吃喝。 “大冷天?”孙屠子挠了挠头,小声说:“这老爷子是不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等段佳音出来,我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竟和孙禄想的一样,自从上次回来,段乘风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 瞎子离开后,忽然有一天,段乘风起床后精神竟好了许多。 可同时段佳音也发现,他的脑子糊涂了。 除了认得段佳音,旁人大多认不得。 而且,据段乘风自己说,自从某一年插队到蛟鳞河,他就在这里安家落了户,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曾离开过东北…… 第三十九章 东北往事 忙忙叨叨一阵子,饭菜总算是摆上了桌。 好在是主屋的大炕,两张炕桌一拼,也不算多挤。 本来我还想问瞎子和段四毛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变成’淳朴老东北的段乘风热情的过了头,根本没给我们叙话的机会。 瞎子也是沉得住气,上了桌,就嬉皮笑脸的跟老头喝酒开玩笑,没喝几盅酒,对段乘风的称呼就从‘老丈人’改成了‘爹’、‘亲爹’。 静海也是到哪儿都不客气,仗着自己年纪比段乘风小点有限,瞎子喊一声‘爹’,他就喊一声‘老哥哥‘’。气人的是,在喊之前,非得先拉着长音“哎”一声,就好像瞎子是在喊他爹似的。 我本来还一肚子心事,被这对冤家对头一搅合,再加上听段乘风净说些‘想当年’的事,一来二去也被气氛感染,暂时不想别的,跟着吃喝起来。 酒喝了一半,我不经意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她咬了咬嘴唇,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我碗里,低声让我少喝点酒,多吃菜。 我从暂时的‘逃避’中回过神来,想了想,试探着问酒意正浓的段乘风:“老叔,能跟您打听个人吗?” 段乘风看着我皱了皱眉,“我怎么就觉得,你这么叫我,我有点别扭呢?” 我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只能干笑着遮掩过去。 上次下了火车,我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大哥’改成‘前辈’了。 “你想打听谁啊?”现在的段乘风已经是一嘴的地道东北话了。 我又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试着问段乘风: “您记得咱这村里有个叫徐秋萍的吗?” 出乎意料的,段乘风竟想都没想:“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嘴上说着,他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拿过窗台上的火柴,点上烟袋锅深深的吸了一口: “秋萍是跟我同一年插队到这儿的,是个川妹子。我还记得刚见她的时候,她扎着俩小辫子,圆脸盘,眼睛又大,挺漂亮一姑娘。她后来和我一样,在村里落了户,嫁给了明春哥。在蛟鳞河出那档子事以前,他们两口子是村里唯一把我和娟子当人看的。” 他忽然像是反应过来,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说:“唉,我这是上年纪,老糊涂了。你们头一回来,哪能知道当年的事啊。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从头说吧。我跟你们说,当年我和娟子因为成分不好,是村里最穷的一户人家,后来有一年冬天……” 段佳音这会儿也没之前那么烦闷了,斜眼看着他含糊的说:“你是老糊涂了,这段你前头刚说过。” “我说过了?” “说过了!”段佳音从牙缝里挤着说道。 后来瞎子私下跟我说,段佳音从懂事开始,就管段乘风叫师父。虽然是父女,可一直以来,段佳音都感觉两人之间有层隔膜。 段乘风糊涂以后,就让段佳音喊他爹,这才让段佳音觉得两人有了父女间的亲近,还有了几分小女儿跟大人撒娇任性的感觉。 “我说老叔,这段你刚才确实说过了,你就接着说说徐秋萍的事就行了。”潘颖大咧咧的说道。 段乘风横了她一眼:“好好一个女娃,弄的跟个假小子似的。你看看你那头发,比旧社会地主家的少爷还油光锃亮呢!” 说完,他自己先憋不住笑了。 被潘颖这一打岔,他倒是没再说旁的闲话,直接述说起了关于徐秋萍的事。 同是插队的知青,来自四川的徐秋萍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 因为成分比段乘风好,又是女孩子,所以在蛟鳞河的日子也比段乘风要过的舒服。 后来她也在蛟鳞河村成了家,嫁给了村里唯一的一个教书先生。这个教书先生就是楚明春。 同样是因为成分问题,徐秋萍两口子比起段乘风和娟子,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就像段乘风说的,或许和徐秋萍同是知青,又或者两口子都是有文化的人,所以徐秋萍和楚明春夫妇在段乘风他们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是唯一肯帮他们的人。 因为临近几个村就楚明春这一个教书的,所以两口子很受村民尊重。 按理说这样的好人,日子会越过越好,可随着那一场浩劫的到来,两口子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楚明春被打成了臭老九,关了牛棚,受尽了折磨羞辱。 徐秋萍因为是知青‘下嫁’,倒是没受牵累,可因为人长得漂亮,丈夫被关了牛棚后,她就没少受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骚扰。 好在当时段乘风和娟子因为蛟鳞河浮尸那件事,受到了村民的保护,出于感恩,把徐秋萍接到了自己家里,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悲剧发生。 在那个特殊的背景环境下,许多人都‘疯了’。 而在经受了几年非人的折磨后,楚明春虽然还活着,但却是真的快要疯了。 那年的冬天,徐秋萍去探望丈夫,看到楚明春的惨状,精神彻底崩溃了。 为了能救楚明春,徐秋萍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走进了当时一个‘头目’的办公室。 就在这个对徐秋萍垂涎已久的头目快要达到龌蹉目的的时候,徐秋萍突然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泪眼婆娑间,她竟看到自己的丈夫正飘忽在房间的角落,满脸愤怒的看着自己! “啊……” 徐秋萍猛地推开了那个‘头目’,哭着跑向墙角,想要去拉楚明春。 楚明春并没有消失,但却一直躲着她。 那个头目估计是被当时的情况吓到了,以为徐秋萍是被逼疯了。 她疯了不要紧,要是就这么衣衫不整的跑出去,再撞上人,胡乱一说,自己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 所以,等到徐秋萍在屋里跑的没了力气瘫在地上,他也就没敢再对她动手动脚,而是给她倒了杯热水,对她做起了‘思想工作’,并且再三保证,会尽量照顾楚明春的状况。 徐秋萍缓了半晌,终于稍微清醒了点。 她第一时间想到一个人,于是朝着还徘徊在屋里的楚明春大喊了一声:“明春哥,我受不了了,你死了,我下去陪你!” 然后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徐秋萍本来是绝不相信有鬼神的,可她亲眼看到了自己丈夫的‘鬼魂’。 她刚见过被折磨的像鬼一样的丈夫,又看到了丈夫的‘鬼魂’,她以为楚明春死了,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神。 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能够看到鬼的人。 一路踉踉跄跄的跑回段乘风家里,徐秋萍一下就跪倒在娟子面前,任凭两口子怎么拖拽也不肯起来。 只是一直恳求娟子帮忙,让自己再见丈夫一面,她要当面对丈夫说,自己错了,不该因为想要救他行差踏错。 她要告诉楚明春,自己还是清白的,说完了,就下去陪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寻短见,是因为她怕丈夫嫌弃自己,怕到了下面楚明春还不肯见她。 段乘风和娟子因为没有受到这场浩劫的影响,所以脑子还是比较清楚的。 两人把哭晕过去的徐秋萍抬到床上,段乘风让娟子熬了姜汤喂给徐秋萍,自己冒雪去了牛棚。 回来以后,他纠结了半晌,才对娟子和刚苏醒过来的徐秋萍说:明春哥还活着…… 说到这里,段乘风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端起酒盅一口闷了,叼着烟袋‘吧嗒吧嗒’使劲抽着。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目光都转向了董亚茹。 静海一双细眼也正不早不晚的斜视向她。 有了昨晚的共同经历,对于这个借尸还魂的‘徐秋萍’的身份,三人心里都差不多有了数。 可我和瞎子心里却都涌出一个更大的疑惑。 从绿皮火车上的经历来看,娟子的最终去向仍是个迷。 她的魂魄最后究竟是被那个清朝的将军处决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都是未知数。 董亚茹不过是个普通妇女,和这件事没什么牵连,她怎么会被借尸还魂…… “小福……徐祸,你……你老看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董亚茹小心翼翼的问我。 “徐祸?”段乘风又看着我皱起了眉头,“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我反应过来,“那……徐秋萍后来怎么样了?” 我本来是想先岔开话题,没想到段乘风拧着眉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忽然说:“我说到这儿,你们不是该问楚明春到底是死还是活吗?你为什么问徐秋萍?你和秋萍是什么关系?你打听她干什么啊?后来明春哥被放出来后,她俩有了个孩子……不对啊,年纪对不上,她那儿子现在得有四十多了吧,你才多大?” 我快被老段一连串的问题怼懵了,再看看董亚茹,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使劲抹了把脑门子。 对段乘风说:“你……你虽然半辈子没……没出过村子。可我知道,你是铁算盘,你来到蛟鳞河后,至少用过一次……不,应该是用过两次铁算盘。一次是蛟鳞河浮尸那件事,还有一次就是,你应该替徐秋萍和楚明春卜算过。” “你怎么知道?”段乘风瞪大了眼睛。 “我昨天晚上刚见过徐秋萍。还有,我……”我目光转向瞎子和静海,“我做过一次楚明春,经历了他在那些年的经历……” 第四十章 段乘风封卦 听我把昨晚的事一说,段乘风竟朝我拱了拱手,“兄弟,我替明春哥一家谢谢你了。” 瞎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你倒是不忘旧情,还‘记得’这个兄弟,我可亏大咯。” 段乘风端起酒杯又喝了口酒,接着往下述说起当年的事来。 当时他去牛棚看过,楚明春虽然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可的确还活着。 他以为徐秋萍说见到鬼魂,是她精神崩溃时的幻想。 可娟子却说,徐秋萍的确见到了明春哥的魂魄。 楚明春虽然还活着,但魂魄已经不全了。 在徐秋萍探望楚明春的时候,他虽然活着,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徐秋萍走后,他也差不多就该死了。 可偏偏在将死未死的时候,刚离体的魂魄见到了妻子被侮辱的一幕。 人常说‘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看到妻子受辱,他竟被这口气硬生生的将魂魄又顶了回去。 楚明春在将死时不肯死,是逆天而行之举,魂魄虽然回去了,但却受了极大的损伤,不但再没有了轮回的机会,而且人也变得浑浑噩噩,就和活死人没区别。在普通人眼里,他就是傻了、疯了。 听娟子说完这番话,徐秋萍又一次哭昏过去,醒来后,苦苦哀求她无论如何都要帮帮自己的丈夫。 出于感恩,段乘风只好咬牙又从箱底拿出了铁算盘。 算珠一动,他的心也跟着猛地一动。 他竟算出,楚明春还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段乘风又点了一锅烟。 不等他开口,静海就说: “你所谓的生机,就是在他快死的时候用悬魂索把他吊死,将他的魂魄拘禁到悬魂索里吧?” “把魂魄拘到悬魂索里,又怎么能救人?”窦大宝忍不住问。 静海微微一笑,“小佛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该死的不死,是逆天而行。真到死了以后,那个楚明春的残魂也只能浑浑噩噩的永远徘徊迷失下去,再不可能轮回。把残魂拘禁到悬魂索内,虽然要受折磨,但残魂吸聚了柴仙残留的法力,未尝不是另一种苦修。等到魂魄复原,不就又可以轮回咯?” 他转向段乘风,摇了摇头,“说起来你胆子也够大的,你就没想过,如果没人能将悬魂索中的魂魄放出来,那他同样是万劫不复?” “我算到他有一线生机,他就一定没事,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段乘风刹那间又透出了以往的傲然气势。 “你厉害!”静海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又问:“徐秋萍后来又是怎么回事?从哪儿学来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东西?” “唉,那个时代是能把活人逼疯、逼死,能把死人逼活的……” 段乘风说,当时那个头目因为心虚,没过多久,真把楚明春给放了。 不过被放出来的楚明春已经成了傻子。 徐秋萍先前流过一次产,因为身子弱,大夫说她不能够再生育,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可为了能给丈夫留个后,她硬是跟变成傻子的楚明春生了个儿子。 但就在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的当晚,楚明春就不见了。 转过天早上,就传来消息,说是楚明春吊死在了那个‘头目’的屋里,就吊死在了他的床边上。 而那个头目睁开眼看到屋里吊着个死人,竟活活被吓死了。 让段乘风和娟子都感到不解的是,楚明春上吊的绳子,居然就是娟子一直藏在鸡窝底下的那根悬魂索。 楚明春吊死以后,徐秋萍也变得神神叨叨,不怎么正常。 她先是缠着娟子,问怎么才能见到鬼,后来又问死了以后怎么能够找到自己想见的鬼,到最后干脆是从早到晚,逢人就说些鬼啊仙的。 村里人都说,她这是受了刺激,变成半魔道了。 那场浩劫过去以后,又过了几年,徐秋萍就带着儿子离开了蛟鳞河。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她也再没有回过蛟鳞河。 段乘风说,她不是魔道了,魔道的人又怎么会把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的?她是想自己的丈夫,用尽各种办法,想和丈夫再见面。 “她那些歪门邪道都是自学成才?”静海一脸诧异。 “不是。”我摇了摇头,“她离开这里,先是回了四川老家,跟一个苗家的蛊婆学蛊术。后来又离开四川,去了福建一带,一边给人干活养孩子,一边找人学问米之类的阴阳术。她瞎了的那只眼睛,是因为在粮食局给人扛大米卸车的时候,身体单薄,支撑不住,摔在地上,被板车的一角戳瞎的。” 静海叹了口气,“唉,她这也算是应了五弊三缺了。” “这些都是你通过悬魂索看到的?”段乘风问我。 我点点头。 段乘风皱了皱眉:“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当初明春哥是怎么知道悬魂索的事,又怎么能进到那个‘头目’屋里,吊死在他床边的呢?” 静海呵呵一笑,“阴阳事深似海,你我活了这把年纪,敢说什么都了解吗?不敢!就像是某人能用刀把魂魄从悬魂索里解脱出来,我可是连听都没听过呢!” 我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目光又转向了董亚茹。 见她被看的不自在,桑岚忍不住问我:“你怎么了?真喝多了?老看妈干什么?” “徐秋萍直到昨天早上才死,借尸还魂的是谁?” 桑岚等人,包括窦大宝和潘颖都是一愣。 我现在已经确定了借尸还魂的‘人’的身份,可她不现身,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先说出来。 这时,静海和尚忽然尖着嗓子“哎呀”了一声。 “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啊?”瞎子皱着眉头问。 “小子哎,你喝酒喝懵了吧?”静海瞪了他一眼,指着段乘风和段佳音父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了?在村口的时候,你看见什么了?” 瞎子一愣,猛地一拍大腿:“卧槽,我真忘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有点反应过来。 “要死人了。” 我一怔,转向说话那人,居然是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季雅云。 她朝我点点头:“我感觉村里要死人了,会死很多很多人。” 瞎子已经从炕上跳了起来,边穿鞋边说:“她说的没错,这里的气势全变了,完全是一副阴地的气势。” “不出三天,这村子就会血流成河,不复存在了。”静海接口说道,人却没动地方。 他冷冷看了瞎子一眼,等到瞎子下了炕,才冷冷说道: “你着急忙慌的有什么用?你只看出气势变了?知道会出什么事吗?” 瞎子猛一愣,回过头来看了他半晌,忽然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先前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礼。” “乖!”静海眼皮也没抬。 “大师,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瞎子问。 静海摊了摊手:“我哪儿知道啊?” “我艹……”瞎子红着眼睛就要扑上去。 我让孙禄拉着他,问静海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海皱了皱眉:“我也只是感应到村子周围充满了死气,我又不会算,哪儿知道会出什么事啊?现在会算的反倒不会算了,这是死劫要应在他们身上啊。他跟我凶有什么用?有能耐自己帮他们把劫难躲过去啊?” “什么死气?谁有劫难?”段乘风问,他这会儿酒意上头,说话也有点含糊:“咱们虽然是头回见面,可都算投缘。你们谁要是有个灾劫的,说出来,我帮你们算算。” 说着,打开旁边一个箱子,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一打开,包括段乘风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愣了。 包里是段乘风赖以成名的铁算盘。 然而,本来乌黑锃亮的铁算盘,居然生了锈,算珠锈死在一起,拿在手上居然都不能发出声音。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段乘风。 他挠了挠花白的头发,竟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嘿嘿,几十年没动过了,怕是不能帮你们算了。” “铁算盘生锈,爸封卦了。”段佳音失神的喃喃道。 静海看了她一眼,又斜了一眼瞎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既然不明状况,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瞎子强忍着气问。 “走!”静海起身道:“既然死气局限于此,离开这里不就没事了?” 瞎子又让他说愣了。 “我们走了,那村子里的其他人怎么办?”季雅云忽然喃喃的说道。 我诧异的看向她,却见她正愣愣的看着一个方向。 顺着她的眼光,就见她看的,是段乘风刚才打开的箱子。 “你没事吧?”我小心的问:“你怎么会感觉到村子里会死人的?” 季雅云反应过来,转向我说:“上次从火车上下来,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些天……我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些东西……” “小姨,你是不是不舒服?”桑岚问。 季雅云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我说:“让我试试,我可能会弄清楚村子里会出什么事。” 不等我开口,她接着说道:“不过,我要你帮我。还要……” 她反手一指那个箱子:“我要用箱子里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请神 我听的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段乘风。 段乘风还在看着生了锈的铁算盘愣神。 他忽然抬起头,含糊的对段佳音说:“妮儿,快过年了,明天你去城里买点烧纸啥的,咱去给你娘上个坟去吧。” 说完,居然歪倒在炕上,呼呼睡了过去。 等段佳音和瞎子把他伺候好,我问段佳音,箱子里都有什么。 段佳音这会儿也是没了主意,干脆爬上炕,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我看看她拿出的东西,再看看季雅云,更狐疑起来。 段佳音拿出来的是一面周围绑了铜钱、背面嵌了响铃的手鼓;一条三尺多长四股筋的皮鞭子;一件样式古怪颜色鲜艳的袍子;还有一个五彩描画的大木头面具。 “爸说,这些都是我妈留下的。”段佳音神情有些黯然。 “文王鼓、赶仙鞭……这些都是跳大神用的东西。”瞎子疑惑的看向季雅云。 其他人也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会跳大神?”我问季雅云。 季雅云表情纠结的说:“上次从火车上下来,我就觉得脑子里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每次睡醒,那些东西就清晰了许多。” 我回忆了一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在绿皮火车上的时候,周大龙曾把娟子残留在车上的灵识推进季雅云的身体。 娟子是萨满,或许因为这样,季雅云才会继承了她的萨满巫术。 这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大美女跳大神……”窦大宝神情古怪的看着众人。 何止是他,就连桑岚的父亲看季雅云的眼神也都显得怪异起来。 季雅云是典型的现代女性,实在很难让人把她和跳大神联想在一起。 我说:“既然没旁的法子,那就试试吧。” 一众人来到院里,不大会儿,换了衣服的季雅云也走了出来。 她自己的脸也涨的红通通的,显然也觉得窘迫。 她咬了咬嘴唇,走到我面前,小声说: “我从来没试过,不一定能成功。可一旦把仙家请来了,最有可能的就是上你的身。” “等等。” “怎么了?”季雅云小心的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怎么就感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呢?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季雅云见没人再说话,又咬了咬嘴唇,从段佳音手里接过面具戴在了脸上。 看着她左手拿着文王鼓,右手提着赶仙鞭,摇摆着身体唱着听不懂的词,所有人的心里有种诡异莫名的感觉。 与此同时,我心里刚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我到底忘了什么呢…… 这时,季雅云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脸看向我。 我心一提,不自觉的耸了耸肩膀,却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季雅云透过面具看着我,眼神很是疑惑:“悲王已经请来了,为什么没有上你的身?” “悲王?”我一愣。 “岚岚!你怎么了?”董亚茹突然惊呼了一声。 我脑子猛一激灵,回过身,就见桑岚低着头蹲在地上。 “妞,你没事吧?”潘颖说着就想去拉她。 “别碰她!”我急道。 就在我阻止潘颖的同时,地上的桑岚突然开口了:“别碰我!” “啊……”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董亚茹和潘颖更是叫出了声。 桑岚嘴里发出的,竟然是一个苍老嘶哑的女人声音! 我终于想到忘了什么了,相比我的恶鬼体质,这里还有一个自带‘招鬼’体质的人。 这个人就是桑岚! 当初顾羊倌让她戴上从我床底下挖出来的鬼头玉,这女人就接连招惹了老黄皮子、鬼罗刹上身。 现在季雅云请神,招来的悲王竟附到了桑岚的身上! 桑岚在地上蹲了一阵,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脸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眼角和嘴角都往下耷拉着,嘴两边竟还隐隐约约浮现出三道老鼠胡子一样的痕迹。 这使她看上去既像是一个苍老的老人,又像是老鼠成了精! “怎么会这样?”桑岚的父亲和董亚茹都慌了。 “没事,她只不过是临时客串了一下二神的角色。”我嘴上说着,心里也是没底。 季雅云头回请神就成功了,请来的‘神’却上了桑岚的身…… 我怎么就觉得,这位仙家的形象有点不大对头呢? 桑岚目光转动,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季雅云身上:“你找我干什么?” 季雅云似乎也懵了,被我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你是附近的悲王?”她的声音不自主的打着颤。 “是!”桑岚回答道。 见季雅云紧张的说不下去,我一咬牙,走到桑岚面前:“既然是前辈,那您应该也感觉出这周围不对劲了。前辈,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桑岚看了我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声音嘶哑的说:“有人进了山,漫山尸动,这里就要血流成河了!” “漫山尸动!”我脑筋儿猛一蹦。 桑岚的眼睛本来是水汪汪的,这会儿却变得有些浑浊,而且眼神闪动间,竟透出一股鬼鬼祟祟的味道。 她目光又扫了一眼其他人,缓缓的说: “这个村子里有人得罪了懂妖法的人,那伙人进山作法,明天夜里,山里的、河里的死尸都会诈起,会杀了这村子里的所有人!” “那些人现在在哪儿?”瞎子急着问。 桑岚眼珠转动,好一阵没说话。 我正想再问,她忽然开口说:“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们。” 瞎子急忙说:“好……” 我听出‘桑岚’的话似乎有点不大对,忙拦了他一把,盯着桑岚,沉声问: “前辈,你究竟是什么人?” “谁找我来的,你问谁!”桑岚又低下了头。 季雅云走到我身边,口气有些不确定的说:“我请的是悲王……” 我想了想,往前迈了一步,“悲王前辈,请问您生前是哪一堂仙家的门下?” 桑岚这次头也没抬,低声说了两个字:“灰家。” 我心里一咯噔,“你打算怎么带我们去找人?” 桑岚没有回答我,而是低着头说:“明天一早出发。” 说完,竟“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声音,竟是桑岚本人的,悲王竟然已经走了。 潘颖看了看我和季雅云,急着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岚岚,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桑岚有些狼狈的爬起身,看着季雅云的眼神满是委屈,“为什么是我啊?” 季雅云手足无措:“我……我也不知道。” “对啊,为什么会是她呢?”静海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走到桑岚面前,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静海忽然抬手朝她身前一指:“你脖子里戴的是什么?” 桑岚愣了一下,似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狠狠瞪了我一眼,把鬼头玉从领子里翻了出来。 “呀!这是……”静海眼珠转了转,上前一步,把手摊在她面前,“你把它摘下来,让我给你看看这是什么邪物!” 见他眼里又露出那种贪得无厌的神色,我上前一步挡在桑岚面前。 静海面色沉了下来,和我对视了一阵,冷哼一声:“呵,一块鬼玉而已,我还没看在眼里。” 他朝我身后的桑岚扫了一眼,忽然怪笑道:“嘿嘿,有意思,这么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也敢请神上身,真当所谓的仙家都是好相与的吗?刚才那老婆子发现了这么个好宝贝,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是一阵头大。 说是‘请神’,可跳大神请来的通常都不是什么仙家,而多是有些道行的孤魂野鬼之类。 这类鬼物通常不会害人,但桑岚这样年轻丽质的女孩儿,难保不会勾起‘仙家’别的心思。 请神容易送神难,正是如此。 这会儿我也顾不上想这个了,跟瞎子等人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关心则乱,一向头脑清楚的瞎子竟也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静海说:“想那么多干什么?既然说了是有人作妖,那就把作妖的人找出来。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招惹了什么人,弄的要屠村这么大阵仗。” 他的话算是给我提了个醒。我扭脸看向董亚茹,却见她正拉着桑岚的手一脸关心的样子。 进山找人已成定局,接着要做的就是决定人选。 潘颖没开口就让我给拦住了,人命关天,这事可不能马虎。 我想了想,问段佳音,为什么非要让孙屠子过来。 段佳音说,从昨天开始,她就发觉自己的卜算能力在逐渐消失。 她最后算到我们这趟会有灾劫,只有当初在绿皮火车上的人都在,才能度过这一劫。 不过她算到这些的时候,已经很模糊了。 我又和瞎子合计了一下,最后决定我和瞎子、孙屠子一起进山。窦大宝和潘颖留在村里照应。 出乎意料的是,静海半阴不阳的说:“送佛送到西,既然来了,那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吧。还有,你们还少算了一个人。” “谁?”孙禄拧着眉毛粗声问,他是怎么看这老和尚都不顺眼。 “没有她带路,你们找谁去?”静海朝桑岚努了努嘴。 第四十二章 老鼠婆 “谁能告诉我,悲王是什么仙儿吗?”潘颖忍不住问。 我说,悲王是跳大神里的术语,是指生前做过出马仙的人死去后的鬼魂。 潘颖瞪大了眼睛:“灰家的出马仙?那不就是老鼠?” 桑岚本来哭丧着脸,听到‘老鼠’两个字就差没哭出来了。 我把窦大宝叫到屋外,跟他交代了几句。 傍晚段乘风醒来,我向他打听,这附近以前有没有灰家的出马仙。 段乘风似乎还有点犯迷糊,想了一会儿才说有,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让他仔细回想一下,详细的说说。 在胡、黄、白、柳、灰当中,前四家出马的比较常见,灰家出马的可就稀罕了。 段乘风回忆着说,早年间有一次他和娟子去邻村一户人家喝喜酒,酒席吃到一半,有人从炖菜的盆里捞出一大块‘肉’,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被炖烂了的死老鼠!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吐了,喜宴自然也是不欢而散。 过后主家人围住请来做菜的大师傅就要打,娟子硬是挤过去,拦住了那些人。 那大师傅和两个帮厨的都特别委屈,说自己给人做了二十多年大席,从来就没出过这样的事。锅台边根本就没断过人,不知道那老鼠是怎么掉进去的。 娟子拦住群情激奋的主家人,向这户人家当家的低声问了一句:全村的人都请来了吗? 主家人一愣,随即猛一拍大`腿,说原来是那个死老鼠婆子! 原来在村子的西头,住着一个孤老太婆。 这老太性格孤僻,一般都不怎么和村里的人来往。 村里有好事的就琢磨,这老太太也不耕田种地,也不乞讨要饭,却从不缺衣少食,难道说她是早年间地主家的婆娘,家里藏着银洋? 琢磨这事的人也没安好心,这天晚上和另外一个村里的二流子就偷摸的进了老太婆的家里。 刚一翻进院子,两人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两人的口水当时就下来了,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叫唤。 虽然没闻过这香味,可也闻出来,这像是在炖什么肉发出的。 顺着味道来到厨房外头,扒着窗户朝里一看,就见那老太婆正在厨屋里,在灶台边上炖菜呢。 香味就是从锅里发出来的。 可是透过腾腾的热气,就见灶台上竟黑压压的爬着几十只灰毛老鼠! 两个二流子一看到这情形,当场就哇哇吐了起来。 “谁?”老太婆听见动静,恶狠狠的问道。 随着这一声问,院子里突然从各个角落钻出数不清的老鼠,争相往两个二流子身上扑。 两个二流子吓得拔腿就跑,其中一个跑回家后就吓病了,窝在炕上躺了七八天才能下地。 从那以后,老太婆的事就传开了。 有说老太婆之所以饿不死,是因为在家里养老鼠,炖老鼠肉吃。 更有人说,老太婆不是吃老鼠肉,而是谁家死了人,半夜里就去刨坟,把死人肉割下来炖了喂给老鼠吃。这样老鼠就会帮她去别人家里偷粮食、偷钱。 这么一来二去,老鼠婆的名称就传开了,她本来叫什么,反倒没人知道了。 当时办喜事的人家请来了所有村民,唯独没请老鼠婆,没想到竟会出了这样的事。 这户人家当时就要去找老鼠婆,看架势非把她活活打死不可。 最后还是娟子把他们拦了下来,说那老太婆并不是吃老鼠肉,也没有用死人肉养老鼠,她应该是供奉了灰家的保家仙。 那时的人私下还是迷信的,一听说老鼠婆供奉了仙家,也都不敢去找她了。 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段乘风说,后来兴起那场浩劫的时候,这户人家的二儿子,也就是当时办喜事的新郎官在四里八乡闹得最凶。 当初老鼠婆闹了他的喜宴,这个仇怎么能不报? 后来硬是给老鼠婆扣了顶四害的帽子,把她给活活折腾死了。 “供奉灰家仙的不多,我也只听说过这一个。你怎么想到问这个了?”段乘风看着我问。 看看已经忍不住哭出来的桑岚,我只能是叹了口气。 要是白天招来的真是老鼠婆子,还真就麻烦了。 旁的不说,单是在人家办喜事的时候,给人菜锅里放老鼠的行径,就足以证明老鼠婆不是什么良善人。 过后我又安慰了桑岚几句,让她别想那么多,老鼠婆可能有那么点脏,但变成鬼以后,魂魄却都是一样纯净的。 结果就是她把一腔子委屈都发泄到了我身上,揪着我一阵撕扯抓挠。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面就有人敲门。 我过去开门,就见桑岚低着头站在门口。 “你怎么起这么早?”我刚问了一句,就觉出不对劲。 她的两只脚居然是光着的,腰也有些佝偻! 果然,桑岚再次发出了昨天听到过的那个苍老声音:“上路吧!” 说完,就跑到院子一边的角落,背对着这边,蹲在那里不动了。 我越想越觉得瘆的慌,刚要去找季雅云,问她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仙家’请走,没想到静海从另一间屋出来,叫住我,低声对我耳语了几句…… 其他人起床后,胡乱洗漱完吃了早饭。 我和瞎子、孙屠子各自背上昨天准备的一些简单事物,又让季雅云哄着‘大仙’穿了双鞋,这才和静海一起,跟着桑岚出了门。 到了村口,见到我们开来的汽车,‘桑岚’竟显得有些惊恐。等上了车,更是显得不知所措。 好在静海这个‘妖僧’,有着一张不输于瞎子的利嘴,竟一路哄着她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山脚下。 下了车,瞎子拿出罗盘看了一阵,眉心拧成了疙瘩。 “这山里的气势,居然比咱去过的老鳖山还怪。我是真看不出门道了。” “那就别浪费力气,跟着她走!”静海朝桑岚努了努嘴。 进了山,我边跟着往前走,边劝瞎子,让他冷静点,既然是人为作妖,那就不算难解决,别还没见到正主,自己先乱了方寸。 “我就想知道,是谁得罪了人?得罪了什么人?要弄的这么严重。”孙禄插嘴说。 我的心情也沉重起来,说:“这多半是鬼山的人找来了。” “鬼山?”静海脚下一顿,回过头问:“哪一种鬼山?” 我觉得有些事用不着见人就瞒着,于是就简要的把鬼楼的事说了说。 老和尚听完,眼中竟闪过异样的光芒,边继续往前走边嘀嘀咕咕的说: “真要是这样,那还真要抽空去看一看了……” 他声音越来越含糊,后边说什么我也没怎么听清楚,隐约就听到什么‘宝贝’之类的。 我就奇了怪了,这老家伙一副出家人的打扮,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满脑子都是‘宝贝’呢。 “鬼山的人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孙禄忍不住问。 我说:“那个借尸还魂的人基本上可以确认了,是娟子。” “娟子?!”孙禄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老段说得对,她没死……是没有魂飞魄散。现在看来,她是被火车上的那‘三兄弟’带回了鬼山。她不知道怎么地,逃了出来,附在了那个女人身上。鬼山来人,目的很可能是要抓她回去。” “噢,原来是这样啊。”静海又一次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这么说来,你和鬼山是有仇的咯?” “算是吧。”我有点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静海干笑两声:“看来鬼山的人是真的恨不得你死呢,要不然,他们也不用费力气给你老娘下半鬼降了!” “你说什么?!”我瞳孔骤然一缩。 “想想看就知道了,给你老娘下降的人,用了超过一百只鬼做降引,他们根本不是想你老娘死,而是要她不断经受鬼上身的折磨。要不是对你恨之入骨,怎么会这么大手笔呢?而且用一百只鬼做降引,可不是一般的降头师能做到的,你不想想,寻常的降头师去哪儿找那么多鬼来,还用在一个人身上?” 听了静海的话,我牙都快咬碎了,“猜霸!” 我怎么都没想到,董亚茹之所以中降头,竟是受我的连累。 更加没想到,鬼山的‘大老板’心思竟然这么歹毒,为了报复,竟会向我身边的人下手。 “祸祸,先别多想了。” 瞎子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拿出罗盘看了看,说:“我们应该就快到地方了。” 他朝桑岚扫了一眼,低声说:“看好桑岚,可别让她跑了。” 我点点头,见桑岚越走越快,忙追上去,伸手就去拉她胳膊。 桑岚被我拉住,身子明显一震,回过头来看着我:“到地方了吗?” “你……她走了?”听她发出的是本来的声音,我大感诧异。 桑岚有些茫然的点点头,“走了吧……” “老鼠婆……不是,大仙儿走了,我们还怎么找?”孙禄追上来说。 瞎子沉声说:“我想我知道要找的人在哪儿了,你们听到水声没?” 瞎子打头,又往前走了一阵,来到一条山溪边。 沿着山溪往上,走了没多远,就见到山溪边出现一个三尺见方的山洞。 “那伙人在这洞里?”孙禄疑惑的问。 “这不是山洞。”瞎子摇了摇头,几步走到跟前,扒开洞口的一些枯枝树叶。 洞口扩大,竟露出半扇破裂的石门。 瞎子回过头看着我:“还记不记得老段说过蛟鳞河的事?” 我一愣。 不等我开口,瞎子就指着石门说:“我要是没猜错,这就是当初埋葬那个妃子的墓葬!” 第四十三章 阴阳山,尸堵门 孙禄当初也听段乘风说过妃子墓的事,忍不住问瞎子:墓不是被冲毁了,那妃子连同殉葬的兵丁奴婢,尸身不都被冲走了吗? 瞎子沉吟着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罗盘比对。 静海忽然喃喃的说:“不对劲啊,这里的山水明明透着一股子死气,为什么到了这儿,却有了生机的味道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瞎子低声说。 静海稀疏的眉毛缩了缩,“你们说这坟头里埋的是什么人?” “说是一个清朝皇帝的妃子。”我把当年蛟鳞河的事三言五语说了一遍。 还没说完,静海眉毛就立了起来:“扯蛋!你们当皇帝都是吃饱了撑得,会为一个被废的妃子修这么大一个墓葬?” “你!”他抬手指着瞎子的鼻子,“亏你还自命是风水堪舆的大家,你难道连这墓里葬的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瞎子的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嘴皮子都咬出白印来了。 看他的表情,我不禁觉得奇怪。 看样子,静海是说到点子上了。难道这墓葬不是什么妃子的? 以瞎子的能耐,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但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上次来蛟鳞河,段乘风讲述妃子墓的事只是一言带过,最终目的是寻找娟子的魂魄。 事关段佳音的母亲,瞎子自然不会多琢磨别的。 这趟来的匆忙,变故又多,再加上有可能是人为造势,以至于瞎子乱了阵脚,本事发挥不出来。 见瞎子仍然没头绪的样子,我扭脸看向静海。 不等我开口,静海就一梗脖子:“别问我,问我也没用,我又不专业,给不了你意见。” 瞎子一咬牙,说:“不管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 说着,弯腰就要往洞里钻。 “你给我打住!”孙禄一把将他拽了出来,“你给我好好醒醒脑子,就这么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走到洞口仔细看了看,回过头说: “洞口遮掩的树枝明显有新折断的痕迹,老鼠婆说的那伙人,应该是从这里进去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进去?”孙禄有点吃不准的说。 “不然呢?”我看了一眼鼻孔朝天的静海,目光转到桑岚身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桑岚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蹙眉道:“你还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犹豫了一下,再次看向静海:“老先生,我不敢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静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我会尽力而为保护好这女娃子的。” 他接着又嘀咕了一句什么,我却是没听清楚。 我点点头:“我打头,桑岚……你跟在我后边。瞎子,屠子!”我朝两人抬了抬下巴。 瞎子点了点头,孙禄却忽然说:“祸祸,我忽然想到一个人,他或许能帮得上我们。” “我知道。” 我冲他使了个眼色,摘下背包,拿出手电给了桑岚一把。 孙禄和瞎子也各自拿出了装备。 我刚要往洞里钻,桑岚忽然拉住我,颤声问:“里面是不是有死人?” “没有!”我笃定的说,“这么多年了,有也变成骨头架子了!” “我艹……” “哎呀,你居然说脏话……哎哟我艹……” 顺着洞口往里走了一段,我开始发觉不对头。 这洞里虽然潮湿,地面偶尔还有一两股山泉汇聚的细流,可仔细看,洞壁却有着人工开凿的痕迹。这洞可不像是被水流冲开的。 再往前,通道变得狭窄起来,我只能手脚着地,往前爬行。 忽然,我右手似乎按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打着手电一照,居然是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 顺着铁管延伸的方向看去,愕然的发现,这竟然是沿着洞壁用铁管搭起的一个‘口’字形支架。 “甭看了,这根本不是雨水冲开的,是盗洞啊!”静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这老和尚,一准儿是又给我下了降头了。不然他怎么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之后又见到了几个大致相同的支架,这些支架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搭的,虽然粗糙,却牢固的很。 眼看就快到了尽头,似乎再没有其它路了,我不禁狐疑起来。 急着向前爬了一阵,快要到头的时候,猛然间头皮一紧,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哎哟……”桑岚一脑袋撞在了我身上,“没路了?” “别吭声,让他缓缓。”静海的声音传来。 “把眼睛闭上,我不让你睁开就别睁开。”我对桑岚说了一句,一屁股歪坐在一旁,靠着洞壁直喘粗气,额角流下的冷汗都快赶上身下流过的细流了。 “什么情况?”孙禄低声问道。 “有两个‘大体老师’。”怕吓着桑岚,我用了学科中的术语。 事实是快到尽头的时候,不光还有别的通道,而且似乎还有两条。 先前之所以看不清楚,是因为两条通道都被堵着。 而堵着洞口的,竟然是两具死尸! 两个洞口都不大,和我们现在所在的通道差不多一样,有两尺见方。 洞口的位置,两具尸体诡异的蜷缩成一团,就像是蜗牛一样,整把洞口堵了个严实。 两具尸体的脸都是朝外的,都睁着眼睛,却没有眼珠,只有眼白。就像是眼窝里塞了两颗蜡丸,就那么‘盯着’爬进来的人。 其中一张脸,就距离我现在背靠的位置,不足一尺,几乎是和我的脑袋平齐! 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静海和尚又对我下了降头。 他人在后头,却诧异的说:“哎呀,进来的人里,居然有我的同行!” “什么意思?”我心里一激灵。 “你没看见啊,这俩人穿的都是现代的衣服,应该是才进来不久。他们都是中降头死的。” 静海的声音变得有些疑惑起来,“只是我不明白,这人才死了没多久,脸上怎么就长了白毛了呢?” 他看的倒仔细,堵着洞口的是两个男人,都穿着卡其布的工服和马丁靴。 看样子的确死了没多久,可正对着我的那张人脸上,竟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白色绒毛! 我扭脸朝旁边那张脸看了看,低声说:“这个和那个不一样,这个脸上是黑毛。” “你没看错?”瞎子忽然问。 “他比桑岚离我还近,换你能看错啊?” “真是有人做局。” “这是有人在摆阵啊!” 静海几乎是和瞎子同时道,“把活人带进来,用他们的尸身做阴阳门,魂魄做祭祀……这帮家伙可真够心狠手辣的啊!” “什么阴阳门?”我抹了把脸,“干脆就说,走哪边吧。” “我哪儿知道啊?没错,我年轻的时候是下过几次墓,可那都是有专业人士带路的!我可不专业啊!”静海说。 瞎子说:“在阵局没发动前,理论上说,走哪边都一样,两边都会通往同一个地方。” “那就随便选一边吧,光听你们说,我都快吓死了!”桑岚带着哭音说。 我摇了摇头,“屠子,你还记不记得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那个盗墓贼说的话?” “记得,他说在没有解降前,他只能生在死地。现在这里,算死地吧?” “当然算了!”静海尖声道,“你们想干嘛?” “找个专业的过来!”我咬了咬嘴皮子,从包里摸出藏魂棺,迟疑了一下,默念起臧志强教的法诀。 最后一个字刚念完,面前就出现一个模模糊糊虚幻般的人影,看样貌,依稀就是臧志强! “藏阴一脉!藏魂棺!”静海惊讶的声音中明显透着贪婪。 我甚至还听他使劲吸了口口水。 臧志强的魂魄显得有些恍惚,似乎是稳定了一会儿,眼睛里才有了神采。 让我感觉匪夷所思的是,他的魂魄虽然若隐若现,可稳定下来后,一双眼睛却比寻常人还亮。 “这是到了死地了?”臧志强看了我一眼,目光一转,立刻散发出奇异的光彩:“有意思,这是下到斗里了?” 我说:“这次要你帮忙了。” “嘿嘿,不用客气,这是我的老本行,咱们礼尚往来。” 臧志强说着,回过身朝着背后看了一眼,身子明显一震:“嘶,阴阳山!有人用活人堵了山门,这是要干嘛?起尸吗?” “是。”我也顾不上问他什么了。 “那就要抓紧时间了,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只管下去拿了明器再说!” 臧志强竟比我还要着急,指着我身边长黑毛的死尸说: “走左边!记住,无论什么穴位,都是后天位进,先天位出,先天位永远都是生机所在!” 我点点头,深吸了口气,猛地起身,一把将尸体从洞口拽了出来。 刚要把死尸往边上挪,不经意间碰触到尸体腰间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定神一看,居然是一把枪。 我想也不想,把枪拔出来插进腰间,将尸体挪到一旁。 见臧志强率先飘忽进去,赶忙拉了不敢睁眼的桑岚一把,让她抓着我的裤管跟着爬了进去。 第四十四章 亡命局 “瞎子,你干什么?”后边的孙屠子问道。 “必须重新用尸体把洞口封起来,不然气势变化,下边的人一出妖蛾子,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住局面啊。”回答他的是静海。 “哪有那么麻烦,真有好货,拿了走人就是,管别的干嘛。”臧志强嘀咕了一句。 他显然还不明白状况,但也没问的意思。貌似一进盗洞,除了冥器,他眼里就再没旁的似的。 通道是斜着往下的,只往前爬了大约二十多米远,就零散的出现了一些古旧的砖石,再往前一段,竟出现了一条用砖石垒砌的人工通道。 虽然仍不怎么宽敞,却能容人直起身子步行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下方的地面竟开始出现斜向下的石砖铺设的阶梯! 估计这会儿桑岚也稍许放松了些,走在我身边,指了指前边的臧志强,小声问我:“这人是谁啊?” “一个职业盗墓的。”我顺口回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诧异的看向她,“你居然看得见他?” 桑岚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块玉的关系,最近我好像总是看到一些本来看不到的东西……啊!” 话没说完,她忽然低呼一声,躲到了我身后。 臧志强猛地转过身,瞪着眼低声道:“别再大呼小叫了!你知道这下面有什么?一不小心所有人都会被你害死的!” 我把桑岚往后揽了揽,会意的朝他点点头。 事实是,实在不能怪桑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就在离我们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具死尸。 这也是一具男尸,卡其工服,马丁靴,打扮和之前堵门的死尸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尸体是贴着通道的一边站在那里,脸上也生了一层细密的黑毛,睁着眼,瞪着一双白蜡眼杵在那儿。看上去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后边的静海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嘿呦,这趟真应该把小佛爷也带来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臧志强突兀的向我问道:“这次我帮了你,回头你会不会想办法帮我解降?” 我本来想说‘会,现在我身后就跟着个降头大家’,可是看着他的脸,我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看着他暗藏戾气的脸,再看看前方,我醒悟过来,他并不是单纯的问我,而是话里暗藏着威胁。 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我盯着他过分明亮的眼睛,缓缓道:“我要是不帮你,你想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人在后边扯我的衣角。 转动眼珠,就见桑岚的两只手还抱着我一边的胳膊,拉我的人是侧后方的静海。 静海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我说:“先别惹他,过了这关再说。” 臧志强和我默默对视了一阵,嘴角微微扬起,笑道: “我还能怎么样?藏魂棺都给你了,等同是我的命也交给你咯。” 说完,转身继续向前飘忽而行,“别碰尸体。” 通道本来就狭窄,那站立的死尸身形又十分宽大厚实。 这样一来,只能容一个人斜侧身过去。 “闭上眼,我带你过去。”我对桑岚说了一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小心翼翼的一步步绕过死尸向前挪。 不知道怎么的,想起臧志强刚才的眼神,我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我一手捂着桑岚的眼,用打手电的手夹着她的袖子,心里想,干脆一咬牙,一把将她拽过去得了。 可当我经过死尸,几乎是和他面对面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情形不对。 这具死尸除了姿势是站立以外,似乎和先前的两具死尸没什么两样。 可近距离仔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睛虽然同样全是白色,却似乎不是实心的眼球,而像是眼窝里只有一层薄薄的白色蜡壳。 在蜡壳的后边,似乎隐藏着某种东西…… “嘶……嘶……” 就在我想要快速通过的时候,尸体的眼珠子突然出现了龟裂。 不等我反应,眼珠忽然爆裂,两颗赤红色的蛇头从眼窝里钻了出来! 桑岚感觉到我身体巨颤,脱口问:“怎么了……” “别出声!”后方的静海急道,“闭住气!” 只在这一瞬间,两颗蛇头又往前蹿了半尺,嘶嘶吐出的蛇信几乎都快舔到我的鼻尖了。 我几乎是本能的一缩身子,同时捂眼睛的手改为按住她的头顶,另一只手扯住她的后领子,脚下使力,朝着前方斜扑了出去。 我扑倒在地,抱着同样倒地的桑岚打了个滚,爬起身把她揽在身后。 电光所到,却见静海和孙屠子、瞎子已经绕过死尸走了过来。 静海盯着我,用袖子抹了把脑门:“不是我不想提醒你,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这人和先前两个不一样,他中了降头,但不是因为降头死的!这里有别的东西!” 见他脸色发白,我咬着牙点点头,拉着桑岚从地上爬起来。 打着手电再看那尸体,却见两颗蛇头已经缩了回去,暴露在外的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提前知道有什么,那就问题不大了,用点小手段就让它们退回去了。” 静海又紧张的擦了擦汗,随即疑惑的看着我说:“守灵兽最凶最狠,可为什么它们没有直接攻击你?而像是对你很忌惮一样?” “我哪儿知道?”嘴里说着,我心里却也满是疑惑。 蛇是冷血动物,攻击性极强。 可刚才那两条蛇从死尸眼窝里钻出来的时候,我却明显感觉它们停顿了一下。 这根本不符合这种动物的本性…… “你们瞪着我干什么?”臧志强在前面回过身来,朝着对他怒目相向的孙屠子和瞎子摊了摊手,“我没想过害他,也没理由害他!藏阴一脉都是魂灵先入,然后哄着那些想要空手套白狼的人下来趟雷取冥器的。你们谁听说过魂魄会怕蛇虫鼠蚁?” “行,我相信你。” 孙屠子点了点头,手一翻,竟亮出一把明晃晃的猎刀,舔了舔嘴唇,冷冷对臧志强说: “我不懂阴阳术,可我听你本主说过,藏在藏魂棺里的,不过是一部分魂魄。我可不是威胁你……不,我就是威胁你了。你听着,你给我老实点,如果再有什么差错……” 他用猎刀指向臧志强,猛地抬高了声音:“你他妈最好别犯错,不然除非我死,留一口气,我先回精神病院捅死你!” “马勒戈壁的!”孙禄瞪着眼又恨恨骂了一句。 昏暗中,臧志强异常明亮的眼睛和他对峙了一阵,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向前走去。 我缓过劲来,问孙禄:“刀哪儿来的?” 孙禄回头朝那站着的死尸瞄了一眼:“从他身上顺的。对了,徐主任,林教授说不准顺死者身上的东西,这……能破戒一回吗?” “下不为例。”我下意识的朝后腰摸了摸,把两手伸到桑岚腋下,举着她使劲往地上顿了顿。 “你干嘛?”桑岚反应过来问。 “噗……她还没吓傻。”瞎子忍不住笑道。 我和孙禄对了个眼神,再看着他从包里拿出寻龙尺,同时一笑。 风水刘这是又恢复以往的自信了。 桑岚看了看孙屠子手里明晃晃的猎刀,又朝我刻意遮掩的后腰看了看,直勾勾的盯着我说:“一帮亡命徒!” “呵呵,对啊,一帮亡命徒,再加上一个老鼠婆!”静海傲然一笑,竟把自己归入了亡命徒的行列。 “这里真是不简单,有意思,真有意思!”前方的臧志强突然有些神经质的说道。 见孙屠子面色一凛,我忙拦了他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 电筒打过去,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所有人顿时都惊呆了。 到了臧志强身处的位置,通道竟已经到了‘尽头’。 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座悬浮在黑暗上空的铁索桥。 通道到头,四周围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一座老旧的吊桥悬在面前。 瞎子把手平伸出去一会儿,收回来,沉声说:“下面水气浓重,应该是地下河。” “是啊。”静海点头附和。 臧志强竟也转过头,看着我说:“墓主心机深重,布了局。可是看现在的形势,有人比他心机更深。” 他盯着我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邪局,必须得下去看看,你们去不去?” “去!” 我怎么都没想到,回应他的会是桑岚。 桑岚莫名的瞪了我一眼,伸手从领子里翻出鬼头玉。 转眼盯着我说:“从认识你以后,我每天都很委屈,这次我们走到底……我要一个答案!”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抬眼看着她:“妹妹,那就一起走一遭吧。” 两人正对峙,臧志强突然又回过身说:“跟着我的脚步,别行差踏错。” 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迈步朝桥上走去。 见桑岚目光灼灼的瞪着我,我终于还是说:“妹妹,我带你回家。” 桑岚盯着我,神情一窒,随即朝我点点头,跟着走向浮桥。 “回来!”感应到异样的气息,我猛地把她拽到身后,甩给静海:“前辈,照顾她。” 与此同时,从后腰掏出那把从死尸身上缴来的枪,上了膛。 第四十五章 死漂子 我走到吊桥边,打着手电往下看,不禁暗暗皱眉。 桥下和四周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氤氲,竟像是能吸收光线似的,不光看不清下方的情形,就连吊桥有多长,另一头状况怎么样都看不清楚。整座吊桥就像是悬浮在无尽的黑暗空间中一样。 臧志强看着我说: “我只负责带路,真遇到状况,只能靠你们自己,要知道,我是没有肉身的,就算有机关猛兽也伤不到我。” 我点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转过身飘忽着向前走去。 我又看了一眼那具站立的死尸,静海看出我的意思,说刚才从尸体眼窝里钻出来的,绝不是寻常的毒蛇。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墓主特意留下来保护灵柩的守灵兽。刚才事出突然,他来不及反应,现在他已经在我们身上下了克制蛇虫的降头,不必再担心被毒蛇侵袭。 我点了点头,又叮嘱了桑岚一句,转身上了吊桥。 吊桥悬吊的铁链足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桥面铺设的木板应该是经过特殊的防腐处理,所以走在上面还是十分稳固的。 只是下方透上来的水气让我有种很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但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往前走了大概有二十多米,后边的孙禄忽然‘靠’了一声。 回头一看,我心也是一提。 我们走了并没有多远,但是手电筒的光往回照,却已经不怎么能看清连接吊桥的洞口了。 看来这里的空气当中的确有股能阻挡光线的气蕴,只是我们身在其中看不出来。 又往前走了三四十步,来时的一端已经完全隐入了黑暗。 好在这个时候,吊桥终于快要到尽头。 但这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丁点踏实的感觉,反倒更加疑惑和警惕起来。 吊桥的尽头,竟似乎只是一个悬在石壁上,七八平米的长方形石台。 石壁上并没有什么门户,而是又连着另外一座吊桥。 诡异的是,两座吊桥是并排的,桥面也堪堪平齐。 然而,我们这一路过来,只是到了这儿才发现有另外一座平行的桥。 踏上石台,仔细看了看我才反应过来。 两座吊桥并不是像我们感觉的那样完全平行,而是都有着一定倾斜的角度,呈‘之’字形斜向下方的。 看着斜向下的吊桥,静海瞥了瞎子一眼:“现在你还认为,这是什么妃子的墓吗?” 瞎子默不作声。 事实是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感觉出不对了。 我对墓葬虽然不熟悉,但也曾和张喜、孙禄去河北看过清东陵。古代帝王的墓葬不可谓不宏伟。 到现在为止,也还没看出这座墓葬有多奢华,可单单是两座长达五六十米的悬空吊桥,在古代已经不算是小工程了。 就算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怎么会为一个赐死的妃子修建这样浩大的工程? 臧志强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上了另一座吊桥。 我打着手电往桥面上照了照,跟着向前走去。 之前除了那种特殊的感觉,我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儿看着臧志强的背影,我终于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 同样的吊桥,竟然有五座,都是‘之’字形延续向下。 下到第五座桥的时候,已经能够通过手电筒的光,看到下方黑压压的水面了。 走到桥中间,桥面和水面之间竟只有两米不到的高度。 和水面如此接近,我更加清晰的感觉到,看似死水般毫无波澜的水面下暗藏着无比的凶险。 我正观察着水面,桑岚忽然拉了我一把,在我耳边颤声说: “水里有死人,你看那边……”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见临近桥头的地方,水面上漂浮着两具死尸。 这两具死尸和先前看到的三具死尸是一样的穿着。两具尸体全都面朝下泡在水里,只不过其中一个长发飘散,竟像是个女人。 “等等,你们跟着我走。” 静海突然沉声说了一句,紧走几步经过我和桑岚身边。 他一边走,一边缓缓挥舞着双手,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似乎是在向水面抛洒东西。 但他两只手明明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越往前,吊桥离水面就越近。 目测到了尽头,桥面和水面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尺距离。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到达尽头,衣服都已经被水气溻湿黏在身上的时候。 突然,原本死水无波似的水面猛地翻腾起来。 随着一股股浪花飞溅,水中竟接二连三的冒出十几具一丝不挂的男女尸体! 这些死尸也不知道在水中泡了多久,惨白的身子都泡发的像是气球一样快要炸开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没有腐烂的迹象。 而且死尸一浮上来,竟都面朝着吊桥,缓缓站立起来,瞪着一双双死鱼灰的眼睛,像是在盯着我们! “妈的,哪儿来这么多死漂子……” 孙禄刚嘀咕了一句,静海就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同时把手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着我们向前,水中泡发的死尸竟也跟着缓缓朝桥头的石台方向漂浮前进。 尽管我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可眼下的情形还是让我汗毛根往外直冒寒气。 好容易过了桥,上了石台,那些死尸竟全部围拢到了石台边。 而且更加诡异的是,所有死尸竟然都缓缓抬起了头,目光齐聚在我们身上,像是在向我们行注目礼似的。 桑岚像是已经吓傻了,死拽着我的胳膊,紧咬着牙齿,眼眶里涌满了泪水,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何止是他,一向大胆的孙屠子和瞎子脸上也已经没人色了。 臧志强转过身,眼神疑惑的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似乎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身摆了摆手,走进了石壁上一扇拱形的石门里。 静海又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跟着走了进去。 我正想跟进去,瞎子突然拉住我,另一只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不禁一愣。 石台的另一边,居然连着两根手臂粗的铁链。 尽管只是从水中露出很短的一截,可还是不难想到,那居然又是一座吊桥! 第四十六章 生死门 此刻瞎子的眼中竟恢复了以往的灵动和自信,努努嘴,示意我别出声,跟着往前走。 进入石门,往前走了大约七八米,我整个身子猛一激灵。 先前那种还没上桥便涌现的危机感竟一下子消失了!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借着手电的亮光,隐约就见水面上的那些死尸正在缓缓向水中央漂移,最终沉了下去。 静海也停了下来,抓着僧袍的袖子抹了把光亮的脑门: “呵,可算是保住命了。” 见他开口,我忍不住问:“那些死尸是怎么回事?” 静海嘿嘿一笑,没说话,眼珠却斜向了同样停下来的臧志强。 臧志强仍是一脸的疑惑,又再扫了一眼所有人,终于忍不住问: “你们当中,有谁是天生和蛇犯冲的?” 见我们不说话,他抿了抿嘴唇,说:“刚才那些死漂子全都是守灵兽…也就是那种赤红水蛇的寄居体。你们,不用怀疑我,我下来的时候一直在默念避灵诀,照里说那些死漂子绝不该浮出来。除非你们当中有人天生和常家犯冲,或者带了能吸引蛇的东西。” 我想了想,点点头:“确实带了。” 我抬手指了指桑岚,把季雅云请神,却请来老鼠婆附体在桑岚身上的事大致说了说。 老鼠和蛇是什么关系,那就不用说了…… 臧志强一捶脑门:“我靠,居然是这样,我说呢!” 我上前一步,盯着他全身唯一通透明亮的眼睛:“我只说一遍,别再耍花样了。人命关天,如果你再耍心机……我们未必出不去,而你,肯定要在精神病院过下半辈子。” 臧志强嘴角抽搐了一下,和我对视了片刻,像是想从我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接着走吧。”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孙禄凑过来问。 我看了一眼臧志强的背影,低声说:“先干正事,回头再说。” 眼下的通道全是用砖石垒砌的,走在其中,倒是真有种参观裕陵(乾隆墓)的感觉。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顾不上想这‘妃子墓’本身的邪异了。而是想着怎么拿捏和对付‘活人’…… 通道的尽头,是一条通往上方的石阶。 臧志强在石阶前顿了顿身形,迈步向上走去。 “怎么你们藏阴一脉的人都当别人是傻子吗?”瞎子冷冷说了一句。 臧志强身子一顿,猛地转过头,我人已经到了他面前,盯着他念起了法诀。 他的神情变得恐慌起来,慌忙摆手:“不要…我弄错了…帮……帮我……” 不等他说完,我右手一扬便将他收回了藏魂棺里。 “早看出这小子不老实了!”静海翻着白眼说道,转向我问:“你把他收进去了,谁给我们带路啊?” 我扭脸看向瞎子。 瞎子一言不发的走到一侧墙边,反转电筒在墙面上敲了几下,又在旁边敲了敲,对比起来,他最初敲击的位置发出的声音明显有些空洞。 “这后边是空的!”孙禄眼珠转了转。 瞎子打着电筒左右看了看,回过头,却是一脸颓然的看着我说:“我们还是着了他的道了……这里是生门没错,可这扇暗门是供墓主‘重生’后开启的,外边根本没机关能打开。要想进去,除非回去,从另一边下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桑岚问。 我也是有些沮丧,边往台阶上走了两步向上打量,边给她解释: “这里虽然是地下,但年代久了,地上也落了不少浮灰。但是在我们上吊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脚印。也就是说,除了第三具死尸到达了桥头,并没有其他人经过吊桥。” 静海接口说:“那帮作妖的人,是从另外一边下来的!” 桑岚:“不是说后天入、先天出吗?左手后天,右手先天……” 我斜眼看着她说:“左手后天,右手先天没错,可那得看是针对谁。这里是墓葬,当然要以墓主为参照。我们的左边,应该就是墓主的右边。” “你的意思是,臧志强故意偷换了概念,骗我们从先天生门进来?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孙禄拧了拧眉毛,回头看了一眼,扭过脸说:“还有,要是对方那伙人是从另一边下来的,水里怎么会有他们的尸体?” “还不是因为他咯!” 静海斜了我一眼说:“我现在差不多弄明白了,那小子是藏阴一脉的传人,因为中了降头,把魂魄藏进藏魂棺内避祸的吧?” “昂,是啊。”孙禄点头。 “呵,大难临头,藏阴避祸本来就是藏阴先生独有的能耐。可危难如果不能解除,他们指什么活着啊?”静海指了指我说:“那小子大概从一开始就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又恰巧发现你是阳世恶鬼的特殊体质,所以从一早就瞅上你这恶鬼之躯了。他是不是把藏阴一脉的法诀都传给了你?藏阴法诀,绝不能外传的,如果传了,得传授之人必须死。” 不等孙屠子等人再开口,静海就挥了挥手:“行了,不用问了。藏阴一脉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诀窍,那就是藏阴夺舍。他应该一早就计划要夺取徐祸的恶鬼之身了,所以才把我们带到这绝地上来。只要等徐祸一死,他就能夺舍重生了。” “我艹他妈的,贼就是贼……”孙禄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道。 “先别说这个了,想想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已经恢复了沉着的瞎子说道。 孙禄往阶梯上方看了看:“从这上边,能去到另一边吗?” “这根本是一座邪墓,或者说是邪人做的妖局。两条通道殊途同归,但生门只供出,不能入。” 瞎子指了指他所在那面墙下的地面:“看脚印就知道了,河里那两个‘工装服’,应该是从那边进来,从这扇暗门里出来的。他们应该是被哄骗出来,也是做局造势的一部分。现在我们不能从生门进去,就只能回去,从另一边再走一趟。” “你觉得时间来得及吗?”静海问。 瞎子凝眉不语。 “其实……可能不用再绕回去了。”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说话的桑岚身上。 桑岚没再说话,而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瞎子所站的那面墙。 渐渐的,就见她的眼角和嘴角同时耷拉了下来,原本光洁的两颊慢慢现出几道老鼠胡子似的褶皱…… 第四十七章 蛟龙附凤 “老鼠婆一直都没走。”瞎子小声对我说。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这老鼠婆子果然没那么轻易放过桑岚。 不过,她在这个时候现身,未尝没给我们带来一分惊喜。 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中,灰家极少出马,可一旦其他仙家有难,掌堂的仙家多半会请灰家出马。 因为论起打洞脱逃,灰家认第二,就没谁敢认第一。 被上身的桑岚微微低着头,正对着那面墙。 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不大会儿,墙面竟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仔细一听,声音是从墙壁里边,从上方传出来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大型啮齿类动物在啃咬坚硬的物品,声音入耳,让人脑子发紧,心肝一阵阵发颤。 不到一根烟的工夫,就听“轰”一声,墙面竟向上升起,露出一个足够两人并肩进去的门户。 “里边居然有灯光!”孙禄愕然道。 “快进去!”桑岚急切的说道,嘶哑的嗓音确定是老鼠婆无疑。 我顾不上多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快步走进了暗门。 刚要回头,就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接着就是几下同时倒抽冷气的声音。 转过身看清楚状况,我也是头皮一紧。 那沉重的石门竟然又已经落了下来,最后一个进来的孙屠子,后脑勺几乎就贴着墙面。 即便是孙屠子胆大,脸也吓白了,冷汗跟下雨似的顺着脑门子往下淌。 “糟糕,机括坏掉了,生门变死门,我们该怎么出去?”静海有点慌了。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心里也都拔凉拔凉的。 古代人设置的机关不可谓不巧妙,但原理却通常都很简单粗暴。 一旦机关损害,这么沉重的石门几乎是不可能凭我们几个就能打开的。 孙禄总算是缓过来些,抹了把冷汗说: “既然进来了,就先别想着出去了,先办正事再说。” 我点点头,回过头仔细观察环境。 这是一条长度大约十多米的通道,要说有什么诡异,那就是两边的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嵌着一盏石质的油灯。此刻,所有油灯竟都是被点亮了的。 “难道这些灯一直都是亮着的?”桑岚拉了拉我的袖子问道。 她的声音和容貌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显然,老鼠婆又已经‘走了’。 静海吸了吸鼻子,臊眉耷眼的说:这是长明灯,用的不是普通的灯油,而是人鱼膏。只要一点点,就能燃烧很长时间。灯芯里加了料,只要空气流通,就会自动点亮。 我冲瞎子和孙禄使了个眼色,当先朝前走去。 沿着通道走到头,竟又是一座阶梯,只不过这阶梯却是向下的。 瞎子低声说:“没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妃子墓,正主在下面。” “你想到这是什么格局了?”我问。 瞎子点点头:“这种格局我只听师父提到过一次,没亲眼见过。上下两层,正主的墓室深入水下地脉;上面同样应该有棺椁,不过那并不是安葬的陵寝,而是镇局造势的陪葬。” “还记不记得毒凤担阳局?”瞎子忽然问我。 我说当然记得。 瞎子说:这里的格局叫做蛟龙附凤,是和毒凤担阳类似的邪局,却又比毒凤担阳宏大的多。 同样是借助女人来造势,毒凤担阳为的是家族福荫,而蛟龙附凤则是以沾染过皇帝龙气的女人来镇局,目的是要将龙气引到做局的人身上。 这蛟龙附凤的局势,多半是当时哪个妄想当皇帝的皇亲国戚设的,目的是为了谋夺帝位。 “你该不会是说,这里真正的墓主是那个皇亲国戚吧?人都死了,还怎么当皇帝?”孙禄不解的问。 瞎子摇了摇头:“下面葬的应该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而是帮助那位野心家打造这邪局的风水师,又或者是阴阳方士。” 瞎子说:‘蛟龙附凤’并不是单一的将龙气引到想要当皇帝的人身上,而是分摊给一龙一蛟。 龙自然是指想当皇帝的人;而蛟是指想要通过邪门阵局,借助龙气修炼得道的方士。 当初瞎子听师父说到蛟龙附凤的时候,只觉得荒诞不经。 想当皇帝的人多了,可没有帝王心计,单是耍弄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又怎么能成功? 更何况阴阳方士想要借此局得道,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把自己葬在这墓里的。 “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二百五。”瞎子摇了摇头,“臧志强说起阴阳山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懵了。这会儿再想想,上面之所以有两条通道,多半是打造这阵局的方士通过其中一条下来,等到‘得逞大道’,再通过生门出去,达到登峰造极的目的。龙在云霄,蛟在水中,也更证实了这一点。” 我点点头:“鬼山的人很可能就在下边,都小心点。” 台阶十分的冗长,却不算狭窄。恰好能容一个人信步闲游的上下。 我边亦步亦趋的向下走,边忍不住暗暗摇头。 造设这邪局墓葬的人脑子里绝对有屎。 借助被皇帝赐死的妃子就能当上皇帝? 借助一个皇帝不要的妞,就能死而复生,修成仙道大成,然后一副仙风道骨的背着手从这里走上去重见天日? 简直是两个失心疯…… 沿着阶梯下到底,是一条笔直向前的通道。 一直捧着罗盘的瞎子忽然停了下来,“咦,怎么到了这儿,生位又出现了呢?” “在哪儿?” 不知道为什么,快要下到底的时候,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总觉的这下面的构造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瞎子看着我,朝着上方指了指,“还是在上边,难道机关没有毁掉?” 我怔了怔,下意识的抬起头向上看,顿时就发现上方有蹊跷。 除了外边的吊桥,我们经过的通道高度最多不超过三米,然而就在楼梯下方的这片位置,往上竟然一下子挑高了七八米甚至更高的样子。 挑高的面积并不大,直径不超过三尺。 从下往上看,就像是在顶上突兀的开了个洞。 “这上边有猫腻儿?”静海骨碌着眼珠说,“可这么高,要怎么才能上去?” 我打着手电往上照了照,可挑高的洞内像是能吸收光线,除了洞口的位置,根本看不清更深入的状况。 “先不管它了,继续往前走。” 我说了一句,低下头,就要继续向前。 可是刚一转身,竟然看到一个人正匆匆忙忙的从通道另一边向这边跑来。 借着两侧的油灯,我愕然发现,这人居然是个身穿道袍、头戴道冠的道士。 只是离得近了,才看清这道士的样貌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高颧骨,狗油胡子三角眼,看上去贼贼兮兮的,绝不像什么好来路。 道士像是压根没看见我,慌里慌张的迎面跑了过来。 我刚想反应,他却一下子从我身上穿了过去! “嘶……” 我猛地回过头,狗油胡子道士已经跑到了阶梯的位置。 不过他没有沿着阶梯上去,而是做了一个诡异的举动…… “小子,你怎么了?”静海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猛一激灵,再看那道士,居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不会是又看见什么了吧?”瞎子走过来低声问我。 我点了点头,朝道士跑来的方向看了看:“先走。” 快要走到头的时候,忽然,就听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而且带着明显的惊恐,只说了三个字: “带上我……” 见我又停下来,静海忍不住皱眉:“你又想干什么?” 我眼珠转了转,小声问:“你没听见?” “听见什么?”静海疑惑的看着我。 见孙禄和桑岚也都一脸茫然,我心里顿时有了底,狐疑的同时提高了警惕。 刚一转弯,我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拐角的地方,竟赫然站立着一具死尸! 不等桑岚叫出声,我已经第一时间捂住了她的嘴。 这突然出现的死尸固然诡秘惊悚,可前方的通道明显已经到了尽头,而一侧则透入了明显强于这里边的光亮。 拐角处的死尸和先前见到的都不一样,身上穿的,居然是只有在影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清朝兵丁的衣服。 尸体没有腐烂,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油脂,乍一看,就像是矗立在那里的一具蜡像一样。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绝不是蜡像,而是一具不折不扣的真人尸体。 他虽然挨着墙站在那里,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惊恐无比。 他的眼睛上同样蒙着一层油脂,但扩散的眼神中仍残留着极度的恐惧。 恐怕世界最顶级的艺术家,也不可能把蜡像塑造成这样逼真的程度。 ‘带上我……’ 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再次回荡在我脑海中。 想到刚才看到的狗油道士,一副画面逐渐在我脑中清晰起来。 静海等人这会儿也已经看到了前方的情形,互相递了个眼色,都警惕起来。 我拿出一把竹刀交给桑岚,又拿出阴阳刀,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蹑手蹑脚的走到出口的位置,探头往外只看了一眼,我全身的汗毛顿时全都炸了起来。 外边赫然是一座宏伟如地宫般的墓室,而在墓室当中,竟矗立着上百具穿着清兵服饰的蜡尸! 第四十八章 又见邪鬼 我正震惊不已,墓室深处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为了一个女鬼,有必要搞这么大的阵仗吗?” “你有办法找到她吗?”另一个声音反问道,“这女人在鬼山待了二十多年了,我们都小看她了。她表面上像个闷葫芦,暗中已经把我们的底细摸清楚了七成了。哼,这个土婆娘,比泥鳅还滑,不给她来点狠的,她怎么会知道厉害,怎么会乖乖的自己回去?” 这人突然问道:“对了,你确定不会有旁人闯进来?” “放心吧,沿路来我都下了降头,生门那头,那三个用来封门和祭祀的蠢货也已经把降虫带出去了。但凡有生人进来,必死无疑。” “可我怎么就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呢……” 听到两人的对话,我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了。 果然是鬼山的人,他们所说的‘土婆娘’十有九成就是娟子了。 只是我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刺猬头猜霸,还有毛小雨的师父,那个不知道是活人还是死人的怪物老三! “切,就凭他那点道行,还能拦得住咱们?他这是眼里没谁了。”静海翻着白眼说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和尚一路上已经在无形当中化解了那许多的危机,不然我们绝到不了这儿。 “还要多久?”猜霸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快了,只要把……” 老三刚说了一半,忽然间,静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情景,竟瞪圆眼睛,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啊…………” “你干什么?”孙禄急着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就在我回过头的一瞬间,就见一个白色的虚影从静海身体里钻了出来,不等我来得及反应,就飞快的消失不见了。 静海像是疯了似的,被孙屠子勒着,却仍满脸惊恐的奋力挣扎。 “什么人?!”老三的声音传了出来。 “瞎子!你们先留在这里,看好桑岚!” 我急着说了一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才发现墓室的一侧,还有一道门户。 “又是你小子!” 老三和猜霸从门里走了出来,和我一照面,双双都是一愣。 我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是我。” 两人又是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猜霸转过头狐疑的盯着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跟在你们后边进来的。”我信口说道,“怎么,你以为你那点道行还能把我怎么地?一个不入流的降头师,你眼里没谁了?” 猜霸神情更加疑惑,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 不等他开口,我就冷冷的说: “你会下降头是吧?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你知道向我身边的人下手,你会有什么结果吗?” 猜霸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工夫搭理你!”我暗暗咬牙,这反应无疑是肯定对董亚茹下半鬼降的就是他了。 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而盯着老三,沉着脸,缓步走了过去。 老三倒是恢复了神态自若,偏着头看着我,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才饶有兴趣的问: “我怎么总觉得我像是见过你似的?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我点点头,嘴里却说: “有什么明的暗的,尽管冲我来。对我身边的人下手,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死’字出口,我已经拔出了手枪,早已上膛的枪口抵在了猜霸的脑袋上,接连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猜霸连哼都没哼出声,脑袋已经被轰成了烂西瓜。 老三竟没太大反应,反倒是一脚将即将倒地的猜霸踢了出去,斜睨着他的尸身,半阴不阳的说: “让你对付一个女人,你却让那土婆娘借机逃走,比猪都蠢,还想在鬼山分一杯羹?” 老三转向我,笑了笑:“现在好了,有你动手,省得我费事了。”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把枪口转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贴到了我身后,一下抓住了我握枪的手腕。 我本能的用左手把阴阳刀拿了出来,刚要反手往后刺,转眼间,看到身后这人的样子,顿时就呆住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阻拦我的人,居然是桑岚! 桑岚焦急的朝我摇头:“别杀他,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为什么?” 就在我问出口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老三走到猜霸的尸体旁,一只手在他身前虚抓了一把,然后快速的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我想调转枪口,却被桑岚死死的抓着手腕。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气,我居然不能甩脱她! “徐祸!我在这儿!” 就在这个声音传来的同时,背后的桑岚松开了我,快速的向后退去。 我第一时间看向老三,就见他已经跑进了和我们进来这里时相对的一扇门户里。 猛然扭过脸,看到眼前的情形,我再次惊呆了。 在我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两个桑岚。 这两人不光长相、发型一模一样,身上的衣着鞋袜竟也完全相同,而且同样是一脸惊恐的看着对方。 “怎么会这样?”孙屠子和瞎子赶了过来。 静海居然被孙屠子背着,两眼紧闭,也不知是不是被屠子给打晕过去了。 瞎子眼珠快速的转了转,陡然瞪大了眼睛:“是她!” 我也已经隐约想到了关键,可一时半会儿实在分不清面前的两个女人哪个才是真正的桑岚。 忽然,其中一个桑岚转眼看着我,胸口起伏的说道:“到了这个地步,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说。” 她直勾勾的盯了我一阵,眼珠忽然斜向另一个桑岚,口中却幽怨的问道: “我到底哪里比她差?” 被她斜睨的桑岚似乎怔了怔,像是猛然反应了过来,边向我这边跑边指着另一个‘自己’,大叫: “她是章萍!” “瞎子!” “收到!”瞎子回应一声,一把将向我问话的桑岚拽到了身边。 跑向我的‘桑岚’猛地停下脚步,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又被你看出来了?为什么?” “你说呢?假的就是假的,你永远学不像她的。” 瞎子斜了她一眼,含糊的说: “你傻逼啊,桑岚对你……呵呵,对现在的章萍根本没什么概念,她向祸祸问的,是另一个女人。” 说着,又斜了一眼身边的桑岚,咧了咧嘴。 我盯着面前的‘桑岚’,缓缓的说: “章萍,你回头吧,再这样下去,你真就没有投胎的机会了。” “回头?” 章萍嘿嘿怪笑两声,一张脸竟快速的起了变化。 本来和桑岚一模一样的脸,竟在顷刻间变成了三角形,乍一看就像是蛇精,就和我那晚在天台见到她的尸体时一模一样! 看着她诡异的样貌,我忍不住打了寒噤。 想了想,勉强说:“别再做错事了,我帮你超度。” 章萍咧嘴一笑,嘴角几乎都要咧到耳根了:“呵呵,不用了,你还是顾好自己,能活着出去再说吧。” 说着,朝着桑岚怨毒的瞪了一眼,猛然化作一道虚幻的白影,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同一时间,墓室四周的巨型长明灯骤然昏暗下来。周遭的气温也似乎下降了十好几度。 “什么情况?”孙禄看了看四周,低声问,“刚才那老头跑了,要不要追?” 瞎子说:“不要,那边是死位。活人只能进,不能出。” 我看了一眼猜霸的尸体,目光转向他和老三走出来的那扇门,没有丝毫犹豫的走了过去。 门后又是一间墓室,我虽然不懂墓葬格局,但从方位来看,这应该就是主墓室。 墓室除了中央停放着一口巨大的青石棺椁,除此之外,竟再没有旁的东西。 瞎子走过来说:“棺椁里的应该就是当年布设蛟龙附凤局的那个方士。” 我摇了摇头:“我和你打赌,棺材里绝不是什么方士,而是一个你我都意想不到的人。我有种感觉,棺材里的人,才是老三他们起尸的关键人物。”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不定里边还有金银财宝呢!”孙禄把静海甩在一边,两眼放光的凑了过来。 我和瞎子对望了一眼。猜霸一个照面让我给毙了,老三逃走,章萍这个邪鬼又不知所踪。到了这个地步,他显然也没了方向。 “开棺!” 我没再啰嗦,朝孙禄使了个眼色,把枪插进腰里,卷起袖子来到石棺边。 孙屠子干脆一把扯掉了上衣,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肥膘,走过来看了看,扒住棺材盖就咬着牙往上掀。 石棺似乎闭合了有些年头,但也绝不像是尘封了上百年。 我和孙禄、瞎子合力,再加上突然‘有勇气’上前的桑岚帮忙,没花太久,就硬是把沉重的石棺开启了一道半尺宽的缝隙。 “我艹,单看这双靴子,拿到外边也能当古董卖不少钱吧?”孙禄看着棺材里露出的官靴喘了两口粗气,还想继续打开棺盖。 我脑子里像闪电般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用打开了。” “怎么?”瞎子和桑岚、孙禄同时看向我。 我缓缓转动有些发僵的脖子,朝着门口看去。 就见外边原本已经十分昏暗的灯火,不知何时竟然变得惨绿起来…… 第四十九章 邪鬼领兵 “他在动!” 桑岚突然颤声说道:“他的嘴在动……” 我不由得一哆嗦,回过头来看着她。 她的声音竟像是混合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和老鼠婆的声音一样,听上去无比的怪异。 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了一眼,我疑惑的问:“你说什么?” “他的嘴在动。”桑岚又重复了一遍。 我更加狐疑,她盯着看的是棺材,而石棺只被我们打开了一道缝隙,勉强只能看到死尸小腿的部位。 她却说,死尸的嘴在动? 我刚想再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静海像被针扎了屁股似的,猛然蹿了起来,双手捂着脸惨叫: “眼睛……我的眼睛……” “你又作什么妖呢?”孙禄不耐烦的走过去拽住他的胳膊。 静海和尚身子一震,缓缓放下还在颤抖的手,慢慢睁开眼,眨巴了两下,长出了口气。 不等我们问明是怎么回事,他忽然跳着脚哭天抢地起来: “猴儿啊!你怎么就先我一步走了呢?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我们几个都愣了,桑岚还好说,她说隔着棺材看到死尸的嘴在动,多半是因为老鼠婆的缘故。 这老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老丫有精神分裂症? 孙禄看他最不顺眼,粗着嗓子说:“无缘无故哭什么丧啊?好好说话!” 见静海眼眶通红,眼里居然真的包着泪,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拦了孙屠子一把,勉强缓和的问静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静海瞪着通红的眼睛愣愣看了我一会儿,才带着哭腔说:“我的猴儿死了。” 听他颤着声音一说,我们才明白,原来他在进来时,就在我身上下了降头。所下的,还是他独门的秘法,叫做金猿鬼降。 金猿鬼降是用金丝猿猴的魂魄炼制,附着在被下降头的人身上,静海就能通过金猿鬼的眼睛看到我所看到的情形。那等同是他的第二双眼睛。 可是就在刚才,他半昏迷间突然感应不到金猿鬼的存在了,所以才以为自己的眼睛瞎了。 静海抹着眼泪说,那猴儿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直活了二十一岁高龄才死去。他舍不得玩伴,足足又用了十四年的光景才将其魂魄炼成金猿鬼降。时至今日,已经陪伴他六十七年了。 我们面面相觑,也忍不住替老和尚感到惋惜。 静海又抹了把眼睛,疑惑的喃喃道: “我的猴儿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它被棺材里的死尸吃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同时看向说话的桑岚。 “这死尸……能吃鬼!”桑岚又用那种‘双声道结合’的怪异嗓音说道,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死尸吃鬼?”我脑大筋猛一蹦,拔腿就往外跑。 地宫周围的巨型油灯光焰都已经缩小成豆大的绿火。 正对着主墓室的墙原本是空空荡荡的,此刻,墙边却多了两个手提黑纸灯笼的白脸小孩儿! “是老三养的小鬼!”瞎子低声道,“它们想干什么?” 他说的没错,这两个白脸小鬼,正是我们在绿皮火车上见过的。不过却不是戴瓜皮帽的那个,而是另外两个衣衫褴褛的小鬼。 两个小鬼神情麻木,看也不看我们,在墙边停顿了一阵,就挑着灯笼飘忽着朝这边走来。 就在他俩走过来的同时,又有一个三角脸的女人身影缓缓的从墙面浮现了出来。 孙禄眉毛一拧:“是章萍,这臭女人还敢回来!” 章萍朝着这边阴森一笑,像是有恃无恐的朝着这边走来。 和刚才不同,此刻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就像是一个飘忽的虚影。 孙禄沉不住气,想要冲上去。 我一把拽住他:“别过去!这不是她本人,是她分化出来的灵识,我们碰不到她的。” “是邪鬼!”静海惊恐道:“我刚才就是被她给迷了的?怪不得呢……” 想到老和尚之前的状况,我忍不住直嘬牙花子。 这邪鬼到底有多邪门啊……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放过这么个臭女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老和尚被邪鬼迷惑,究竟看到了什么,能把他吓成那副德行…… 下一秒钟,蠢蠢欲动的孙屠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人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随着两个白脸小鬼和章萍飘忽向前,竟有一队清兵鬼魂押解着不下上百个孤魂野鬼从墙里透了出来! 桑岚忽然哑着嗓子颤声说道: “邪鬼领兵,送魂祭丧……这些孤魂野鬼,都是送来给大将军的……大将军吃了这些鬼魂,就会变成尸煞,到时方圆百里的尸骸都会因为他的煞气起尸作乱……” 我和瞎子、孙禄对视,就见两人的眼中全都透着惊恐。 比起他们,我更多了几分纠结。 在看过鬼灵术后,我对尸煞有了更深的了解,在‘桑岚’说石棺里的死尸吃鬼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邪鬼领兵竟会是这么个局面。 被清兵押解的多半是徘徊在周围的孤魂野鬼,要是单纯的把它们都给灭了倒还不算多难,可真要是把这么多无辜的鬼魂给灭了,我们这几个人下辈子就不用再做人了…… 瞎子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一咬牙说: “祸祸,把你的阴阳刀借给我,有什么报应,我一个人扛!” “扛你大爷!”我一把打开他的手,快速的想了一下,说:“你们先待在这里别动,我先去试试,要是不成功,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干死它们!” “你能有什么办法?”静海不住的摇着头。 我不经意间发现,老和尚虽然在拨楞脑袋,一双细眼却始终盯着前面打灯笼的两个白脸小鬼…… 我没回应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空白的黄表纸,穿过林立的蜡尸,走到正在向前行进的鬼兵前头。 “怎么?你是想死在这儿?还是想永不超生?”章萍阴笑着问道。 我朝她笑笑:“有了这一回,你已经注定永不超生了。” 说完,咬破指尖,快速的用血在黄纸上画了一道符箓。 将符箓甩向空中的同时,双手飞快的结了个法印: “天地人鬼神,六道归一,三界让路!阳世鬼道徐祸,开地门缉鬼!敕令!” 随着最后一声大喊,我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朝着符纸喷了过去! “鬼灵禁术!” “太阴缉鬼令!” 瞎子和静海同时惊道。 血喷在符箓上,符纸立刻燃烧起来,化为符灰的同时,半空中隐约出现一道巨大的血色符箓,犹如敞开的地狱门户般朝着鬼兵押解的队伍迎面网罗了过去…… 我大脑一阵眩晕,几乎就要软倒。 辛好这时瞎子等人已经赶了过来。 “你特么又用禁术!”瞎子扶住我恼火道。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我含糊的说了一句,“靠,舌头真特么疼!” 巨符网罗过去之前,章萍狠狠瞪了我一眼,骤然消失了身影。 巨符像是有着强大的吸力,押解的清兵和那些孤魂野鬼不等到跟前就被吸进符箓消失不见。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两个打灯笼的小鬼居然透过符箓穿了过来,依旧表情木然的往前走。 “果然是好宝贝!”静海惊喜的大叫一声,连蹦带蹿的朝着两个白脸小鬼跑了过去。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等到再转过身,两个小鬼已经不见了。 “妈的,这老丫就是跟着捡漏来的!”瞎子低声骂道,“说什么几十年的老猴子,我他妈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顾不上跟他说话,眼睛盯着向前推进的巨符,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隐约觉得,像是漏了点什么…… 巨符终于在淡化中消失,不过清兵和被押解的孤魂野鬼也只剩下十多个。 “你扶着他,剩下的交给我们了!”瞎子把我往桑岚怀里一推,攥着寻龙尺冲了上去。 见孙屠子也不管不顾的跟着冲了过去,我急着想喊住他,可随着符箓消失,我浑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着两人冲进鬼群,我突然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孙屠子凶性大发,专挑那些大头兵下手。可他用的明明是一把普通的猎刀,怎么就能劈砍捅刺那些鬼兵呢? 等残余的鬼魂被收拾干净,我的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孙禄提着刀跑回来,意犹未尽的说不痛快,都没杀过瘾。 “你个二13……”我摇着头斜了他一眼。 “此间事了,速速离去!”静海尖声说道,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瞎子看的直咬牙,这一趟,也就这老和尚捞到好处了。 “生门封了,我们怎么走啊?”孙禄问,“走死门啊?” 静海摇头:“说了是死门,活人哪能走的通啊?” “我有办法,还原路回去。”我嘴里说着,却还是感觉像是漏掉点什么。 不过大局已定,也顾不上多想了。 就在一行人刚走到进来时的通道边时,突然,主墓室里传来一下轰然巨响。 我头皮一紧,猛地醒悟过来: “我艹,死尸怎么能吃鬼?棺材里的死尸里还附着一只鬼!” 第五十章 红毛尸煞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听我一说,静海也变了脸色,不过却是怒气冲冲的瞪起了眼睛:“混账东西,敢杀我猴儿老友,我要他永不超生!” 说着,一甩宽袍大袖,大步朝着墓室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见,门旁的一具蜡尸竟似乎动了一下。 我急忙提醒他:“老和尚,小心……” 话音未落,随着一阵沉重如雷的脚步声,一个巨大的身影就从门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静海的面前。 这人足足高过静海一头,身形赶他两个加起来还要大,一身金盔金甲,就那么面沉似水的垂眼看着他。 “柴将军?怎么会是他?难道他就是那个方士?”孙禄愕然问道。 “应该不是。”我摇了摇头。 虽然之前我已经隐约想到,石棺里的并不是什么方士,但也绝没想到,里头会是在绿皮火车上刀劈了娟子的柴将军。 一般的恶鬼凶煞倒还罢了,像这种纵横过疆场的人物,生前性格远比普通人强悍,死后变成鬼也更加的凶猛。 如今他魂魄入体,成了吃鬼的尸煞…… 我正想着,就见静海抬手指向柴将军的鼻子,气咻咻的说: “你……你居然杀了我的猴儿,你……” 原本以为老和尚要爆发,没想到他突然一转身,边快步往回走边气淋淋的说:“我对付不了他!”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这老东西,居然又掉链子…… 柴将军并没有追赶他,而是站在原地,缓缓抬起眼皮,木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还没有完全弄清状况。 但是很快,我就发觉事实并不像我想的那样。 柴将军虽然站着没动,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红色毛发。眼睛也从最初的死鱼色,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更为惊悚的是,随着他周身散发出强烈的煞气,靠近他的几具蜡尸,竟然动了起来! “这样不行!”我反应过来,“他之前已经吃了老三献祭的那几个人的魂魄,成了红毛尸煞。现在煞气虽然不足以让所有蜡尸尸变,但他靠近哪儿,周围的蜡尸就会起尸!真要让他离开这儿,蛟鳞河照样要遭殃!” 嘴里说着,我已经从包里拿出镇尸符箓,踉跄着就想冲上去。 “你省省吧,再拼你就真变成鬼了!”瞎子一把拽住我。 “让我来!” 桑岚忽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没等我反应,已经抢过符箓跑了过去。 “你疯了!”我大惊失色。 想要把她追回来,却见她佝偻着身子,像只老鼠精一样,已经跑到了柴将军一侧,抽出一张符箓贴在了旁边一具蜡尸的脑门上。 蜡尸一被贴上符箓,立刻张开嘴喷出一道黑气,接着就不动弹了。 “小心尸气!”我急道。 她现在明显是被老鼠婆附身了,可一旦吸入尸气,她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符纸贴上,蜡尸刚一张口,桑岚已经弯下腰,避开尸气,蹿到了另一具蜡尸跟前。 就这么照葫芦画瓢,眨眼工夫,居然把几具蜡尸全定住了。 正当她用符箓定住最后一具蜡尸,转身往回跑的时候,柴将军血红色的眼珠突然一转,向她看了过去。与此同时,抬起右手握住了肩后的刀柄,猛地抽出九环刀朝着她后颈劈了下来。 “桑岚!”我反应过来,再想冲上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噹!” 就在我绝望的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下金铁交击的声音。 关键时刻,孙屠子及时冲了上去,用连带刀柄不到一尺长的猎刀硬生生架住了柴将军的砍刀。 “嘿嘿嘿,跟女人动手不算本事,还是咱俩来吧。”孙禄发狠的说道。 嘴里说着,猛地挡开砍刀,朝着柴将军心口就刺了过去。 不知道是出于战场搏杀的本能,还是别的原因,柴将军居然被逼的拖刀格挡。 孙屠子也不讲什么路数,只管双手握刀猛砍,单凭一股狠劲,一来二去,竟硬是把柴将军逼得退回了主墓室。 我正看的惊心动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张喜竟然不知何时现身了。 “他这样不行,等到尸煞彻底觉醒,他根本就挡不住。”张喜边说边将一根麻绳在手里用力扥了扥。 “这绳子……”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麻绳居然是我离开楚婆婆的烧纸铺的时候,顺手抓起来塞进包里的悬魂索。 “你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张喜呲牙一笑:“吊死鬼、上吊绳,绝配啊!” “有我张喜,皆大欢喜!屠子,我来帮你!”说完,他人已经化成一道红影,飞快的窜入了墓室里。 等我们赶到墓室门口的时候,孙屠子还在对着柴将军狠劈猛砍。 静海见状,跺着脚急道: “小胖子,你不要那么凶啊。你那把不过是普通的刀,不值几个钱;他那把九环刀可是宝贝啊,可别给他砍坏了!” 话音没落,一道红影突然闪现在敞开的石棺里。 紧接着就见一个绳套抛出,正套在背对棺材的柴将军脖子上。 红影一闪即逝,勒住柴将军脖子的悬魂索却向石棺内直沉了下去。 正和孙屠子对砍的柴将军冷不防被拖拽的‘噔噔噔’倒退几步,下半身被石棺一挡,上半身不由的向石棺内仰去。 “去你妈的!” 孙禄一声大骂,双手攥刀朝着他心口就刺了下去。 就在他飞身跳起的同时,就见数道黑色的煞气从他光着的脊背上蹿出,环绕攀附在了猎刀的刀身上。 “噗”的一声刺耳声响,七寸刀身竟全都没入了柴将军的胸腔。 “小心尸气!”张喜的声音响起。 红影一闪,孙禄被甩的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柴将军上半身仰在棺材边,抽搐了一下,竟然就此不动弹了。 “咣啷”一声,九环刀撒手落地。 “我的宝贝儿哎!”静海咋呼一声,连蹦带蹿的跑了过去。 可当他拿起刀的时候,刀身竟然断成了好几节。 “他那把刀只是杀过人,屠子背上的可是九个上百年厉鬼留下的煞气,他的刀不断才怪。”张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点点头,终于明白普普通通的一把猎刀,到了孙屠子手上为什么就能斩鬼了。 要不怎么说东西是死的,得看拿在谁手上、干什么用了。 “总算有惊无险。” 瞎子抹了把汗,看向我:“走吧?” “等等,到底是宝贝,就算毁了,拿回去拼一拼,当古董卖还是能值点钱的。”静海边说边将断裂的九环刀往怀里捡。 “你够了!” 孙禄拧着眉毛上前,抢过碎刀片仍进石棺里,“当兵的最看重的就是武器,人都死透了,东西就别再拿了!” 沿着来路回到阶梯旁,没得到‘宝贝’的静海悻悻的问,生门堵了,现在该怎么办。 我笑着说:“要是没猜错,打造蛟龙附凤局的人,还给自己留了个生门。” 静海到底是老奸巨猾,眼珠一转,目光转向上方那个‘洞’,“在上面?可这么高,又没有梯子,怎么上去啊?” “墓主怎么上去的,我们就怎么上去。” 我说了一句,活动了一下腿脚,感觉力气够用,就没再多说,走到阶梯的通道内,试着用两只手撑住两侧的墙壁,猛一使力,两只脚跟着蹬了上去。 在合适宽的过道里,手脚并用的往上撑着爬,这对有过经验的小孩儿来说不叫事。 不大会儿,我就靠近了上顶,两脚撑着,反手朝漆黑的洞里摸索,很快就摸到一个凹槽。 攀着凹槽借力钻进洞里,拿出手电打亮,才看清两巴掌宽的凹槽延续向上,像是刻意在洞壁上凿出的阶梯。 向上攀爬了大约七八米,就见洞壁上又出现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这是什么情况?”孙禄在下方不解的问。 不等我回答,静海就阴阳怪气的说: “嘿呦,你还能再蠢点吗?你难道还没发现,棺材里葬的根本不是什么方士?局是造了,造局的人恐怕是拿了银子和陪葬的宝贝,顺着事先预留的生路跑了!” 我放下绳索,让其他人顺着绳子爬了上来。 一路顺着蜿蜒的洞穴爬进一个和厕所差不多大小的石室内。 石室的另一边,还有一个洞口,居然几乎是直上直下的。 “不会吧……” 瞎子朝洞里看了看,回过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孙禄问。 我说:“进来这里前,石台上边还有两根铁链子是通到水里的。当时还以为是被淹的吊桥,现在看,不是那样。那根本就是墓主给自己留的退路。” “那应该是悬梯,从这个‘倒扣’的洞下到水里,再顺着悬梯爬到上面的平台……”瞎子看着我说,“这就是另一扇生门。” 孙禄怔了怔,猛地反应过来:“我艹!下水?那水里可有一大堆的死漂子呢!” 第五十一章 逆水而上 想到先前那些漂浮在水里的死尸,我心里也是一寒。 单是死尸还没什么,可静海说过,那些并不是普通的‘死漂’,而是每一具尸体里都寄生着那种赤红色的毒蛇。也就是守护陵墓的守灵兽。 毒蛇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蛰伏在死漂子体内,一旦感应到活人生气,就会破壳而出,将闯入墓穴的人咬死。 想到那个在桥头‘站岗’的死尸,我心里越发感觉恐惧。 那可是在最上面,离下面还有很大一段落差呢……古人驯养的守灵兽,可不是一般的邪异。 如果不是有静海跟着,我们几个恐怕已经交代在上面了。 “放心吧,我能保你们进来,就能让你们周全的出去,不过还是要看你们够不够胆子了。”静海抠着手指甲眼皮也不抬的说。 桑岚忽然说:“你们能出去,我怎么办?” 听她又变成‘双声道’,我不由得一愣。 老鼠和蛇是天敌,来的时候就是因为老鼠婆藏身在桑岚体内,所以尽管静海作了防备,也还是引得死漂浮现。 现在要从水下出去……那桑岚…… 我想了想,走到桑岚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 “前辈,你帮我们有什么目的吗?” ‘桑岚’沉默了片刻,才用苍老嘶哑的声音说: “有,但你放心,我没有想过要害她。我一生供奉灰家大仙,死都死了,绝没有贪恋尘世的妄想。” “既然这样,你先从她身体里出来,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你有办法?” ‘桑岚’狐疑的看着我,“你想哄我老婆子?想把我留在这里不管?” “你都是仙儿了,为什么不从死门走?干嘛非要赖在她身上?你又不会死。”孙禄忍不住说。 “死门是给死人、死鬼走的,你也说我是仙儿了,我怎么走死门?” ‘桑岚’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皱了皱眉,说:“前辈,要是你真没别的目的,那就相信我。我发誓,如果背信弃义把你留在这里,我徐祸就留在这里陪你!” 桑岚抬起眼皮,目光流转的盯着我。 我和她对视了一阵,开始发觉不对劲,这眼神…… “你能说话算话才好,要不然……”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跟着是‘嘿嘿’两声冷笑。 转眼一看,就见一个身形佝偻,身高最多一米,看不清样貌的身影像老鼠一样缩在那里。 我对着现身的老鼠婆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乱发誓的,说的出,我就一定带你出去!” …… “都准备好了吗?”静海朝洞内看了看,回过头搓着手问。 我深吸了口气:“准备好了。” “那你先下吧。”静海眼睛一翻:“放心,该做的我都做了,虽然不能尽善尽美,但只要淹不死你们,就都不会死。” “好。”我点点头。 “我跟你一起。” 桑岚追上我,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你……你先下,我跟着。” 我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凑到她脸前小声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穿的是什么吗?” 不等她回答,我就把声音压的更低:“你今天怎么没穿裙子呢?” 不等她暴走,我就朝瞎子和孙禄扬了扬下巴,顺着洞口爬了进去。 下去没大会儿,我就忍不住苦笑。 有初中物理常识的人都知道,把杯子直上直下倒扣在水盆里,杯子不会进水。 这个洞大致就是这么个原理。 虽然还有一定的角度能够勉强攀附,但洞壁被水气常年熏染,潮湿的滑不留手,不用尽全力就会掉下去。 不明状况,我可不敢就这么顺着滑下去。 结果就是…… 就算上边的美女穿的是裙子,甚至没有‘打底’,我也抽不出心思观摩美景。 撑着向下爬了约十几米,桑岚问我:“快到了吗?还有多远。” 听声音,她也是花了吃奶的力气。 “马上到了,我撑着,你踩住我的肩膀,先歇一会儿。” “不用了。” “别任性!”我找到一个凹槽,用力踩住,“按距离估算,就算是直上直下,从这里到平台最少有将近三十米。你不喘匀气,怎么从水里爬上去?” 桑岚没再说什么,试探着一只脚踩住我的肩膀,呼呼的喘着气。 我气刚喘匀了些,她忽然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我不由得一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缓缓的说: “准备好了就继续,妹妹,咱回。” “唉……” 上面同时传来好几声叹息。 …… 我打着手电往下照了照,抬起头说:“到了,真有悬梯。” “老和尚,你这次靠不靠谱?”孙禄问。 静海哼了一声:“降头是下在你们每个人身上的,你们可能会死,不过不是被毒蛇咬死,而是淹死!” 老和尚到底年纪大了,爬了这一阵子,气也喘不匀实。 我又歇了一会儿,说:“屠子,瞎子,照顾好老人家。” 说完,屏住一口气放开手脚滑进了水里。 刚摸索着抓到铁链,隐约就见一个身影从洞里滑了出来。 我急忙伸手拉住桑岚,将她拽到身边,扯出事先绑在腰里的绳子,将她捆在背后,沿着悬梯向上爬去。 往上爬的同时,借着防水电筒的电光,就见四周围数不清的死漂子直立在水中,瞪着眼睛缓缓的朝着这边漂浮过来。 就在我竭力向上爬的时候,忽然间,就感觉两排牙齿咬住了我的肩膀。 偏过头,正和桑岚近在耳畔的幽怨目光对了个正着…… “呼……” 爬出水面,爬上石台,我顾不得解开桑岚,瘫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紧跟着,瞎子也爬了上来。 最后上来的是孙屠子,静海和桑岚的情形一样,也被他用绳子绑在了背上。 孙禄喘了好一会儿,才解开绳子,嘟囔着说老丫看起来挺柴,背着却死沉死沉的。 众人又歇了一阵,我和静海同时爬起来。 “走吧,夜长梦多。”静海抹了把脸说道。 孙禄看了看吊桥,又朝先前进入的石门看了看,问道: “这里边不还有一条往上的路嘛,要不要上去看看,兴许里边有金银财宝呢?” “哪那么多废话!”瞎子推了他一把,“那上边葬的是那个妃子。她和另外一些陪葬的奴婢兵丁,当年不是被地下河冲进蛟鳞河的,应该是被老三那伙人丢到河里的。这些人挖坟掘墓是为了集煞造势,你猜,要是有金银,他们会留给你吗?” 瞎子瞥了静海一眼,似笑非笑的说: “咱这位老佛爷的鼻子可比你尖,真要有‘宝贝’,他早进去了。” 在地下河中重又浮出水面的死漂子的‘注视’下,一行人沿着吊桥一路向上。 到了上面,发现先前站着死在吊桥桥头的死尸竟已经化成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瞎子说:“这回这里的气势是真耗尽了,再没谁能在这儿作妖了。” 我点点头,拔出腰里的枪,拆散了丢出吊桥。 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以为邪鬼领兵入墓,我们必死无疑,逃出来的老三并没有堵死出口。 原路出去,外边下着大雨,天色半昏不暗。 反正几人都浑身湿透,也就不管不顾,直接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山。 回到蛟鳞河村,天光大亮,雨也停了。 到了段乘风家,一进屋,除了桑岚被家人拉着问这问那,我们几个都各自瘫进了椅子里。 等缓过劲来,换了衣服,我看了看那个女人,低声问窦大宝她出没出状况。 窦大宝摇头,说他按照我的叮嘱,一直盯着董亚茹,晚上都守在她房门口,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举动。 董亚茹还是董亚茹…… 中午吃饭,段乘风又喝得有些熏熏然,问我们一天一宿没回来,去了哪儿。 见瞎子也有点犯迷瞪的勉强应付他,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走到一旁,从包里拿出藏魂棺,默念法诀,放出了下水前被我摄入的老鼠婆。 “这件事总算是了结了……” 就在我放出老鼠婆的同时,斜靠在炕角的桑岚突然再次发出了苍老嘶哑的声音。 “她还没走?”季雅云一惊,扑过去就想拿赶仙鞭。 我拦住她说:“不用了,我还有些事要问这位前辈。” 我转向‘桑岚’问: “前辈,你帮我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我心里最大的疑问之一。 老鼠婆是身故的悲王,生前常年供奉灰家仙,不可能察觉不到蛟龙附凤局里有着什么样的守灵兽。 明知道危险,还要附在桑岚身上下去,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桑岚’嘿嘿一笑,摇了摇头:“你还在以为,老婆子帮你们是为了贪图这小丫头的身子?别瞎想了,赶仙鞭一响,我老婆子敢不走吗?” 她盘起腿,就近端起一个酒杯,嘬着嘴喝了一口,辣的啧啧啧直吸气。 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我之所以要跟你们进去,并不是单纯的要帮你们。而是因为我如果不进去,就永远得不到解脱啊。” 她忽然咧嘴一笑,在我看来,她虽然还是桑岚本来的样子,但笑起来却活像是一只大耗子,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你们应该都已经猜到了,当初打造那邪局的人并没有死在墓里。” ‘桑岚’转动眼珠,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压低了声音说: “打造蛟龙附凤局的人、你们口中的方士,其实是我的先祖……” 第五十二章 老鼠道人 “你先祖?”我们几个都吃惊不小。 “不错。” 老鼠婆点点头,咧嘴一笑:“嘿嘿,说起来我这位祖上还是个道士,只是他的名号实在不雅。但凡认得他的人,都叫他老鼠道人。” 老鼠婆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诉说出一件不为人知的往事。 和瞎子想的差不多,当时负责修建‘妃子墓’的,是清代某位王爷。 这位王爷野心勃勃,一早就纠集了一些歪门邪道,妄图谋夺帝业。 恰好当时要为那个被赐死的妃子修建陵寝,这位王爷就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 表面上是修妃子坟,暗中却耗费数十倍的人力打造了蛟龙附凤的邪局。 蛟龙附凤本是一蛟一龙同心同德,方士活葬,真龙升天,攀附‘凤体龙气’扶摇直上。可联手打造这邪局的方士里却没人愿意活葬镇局。 有一天,这位王爷单独找到老鼠婆的先祖老鼠道人,说要和他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老鼠道人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 心知这一结拜,王爷能不能做皇帝不知道,自己可就死定了。 可他也知道,如果不答应,自己仍难逃一死,说不得还得牵连自己的家人亲友。 好在老鼠道人早年走南闯北,也不是省油的灯。 表面上答应和王爷结拜,暗中却苦思冥想多方周旋,终于是寻觅到一条生路。 老工匠都知道,给王宫贵胄修建墓穴,若是端端正正还好,可如果局势透着邪门,那就意味着修造坟墓的人在完工后十有八九会成为‘陪葬’。 老鼠道人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拿捏住一些工匠,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听老鼠婆说到这里,我又有些疑惑,就问她: 所谓的生路不过是一条由地宫主墓通往上层的通道,一旦入殓,墓穴势必封死。那她先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老鼠婆叹了口气,说了两个字:冤孽。 原来就在入葬当天,老鼠道人从死门进入墓葬,服下王爷给的‘仙药’,被盛棺入殓。 之后既是殉葬,又是被王爷派来监视他的柴将军便迫使一干兵丁服下‘仙药’。 作为王爷的死忠,柴将军自己也服了药。 可他哪儿知道,自己刚吃了药没多久,老鼠道人竟活生生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原来老鼠道人有一样绝技,能够龟息假死。 他并没有吃所谓的仙药,而是装死后被盛敛入棺,利用超乎常人的耳力监听外面的动静。 柴将军前脚吃了药,他就爬出棺材向外逃去,而这时柴将军虽然还没丧失意识,人却已经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出了墓室。 老鼠道人的心思不可谓不周密,作为打造蛟龙附凤局的‘主要参与者’,他事先已经力所能及的将王爷的计划探清了七七八八。 所以,他在这中间打了个时间差。 他料定上面的人一定不会想到,墓里的人即便反悔,有柴将军等人在,他也绝不可能出去,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去。 所以老鼠道人铤而走险,一出墓室,便通过暗道爬上平台,沿着‘蹬天桥’,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仙门’。 这‘仙门’是进入主墓室的入口,也是有朝一日,墓中‘蛟’得逞大道后飞升而出的出口。是整个工程当中,计划被最后被封死的。 听到这里,孙禄忍不住问: “他那个时候跑出去,不正好和上面的官兵撞个正着吗?” 老鼠婆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应他。 静海忽然说:“你忘了她那先祖的称谓是什么了?老鼠道人啊。要是我猜的没错,她那位先祖也和灰家有着渊源吧。” 老鼠婆点点头,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官兵正督促工匠封死墓穴,忽然间,四面八方不知从哪儿蹿出无数只体形硕大的老鼠。 眼看黑压压的老鼠如潮水般汹涌山间,官兵和工匠全都慌了。 老鼠道人就借机从尚未封死的‘仙门’中逃了出去。 老鼠们来的快,散去的也快。 一干官兵惊魂一场,猜测百般,却怎么都没想到墓中正主已经跑出去了。 等缓过神来,立刻驱赶工匠填封墓穴,毕竟主子交代的任务最大,不能按时完成,是要掉脑袋的。 老鼠道人逃出来后并没有跑远,而是就近钻进了事先挖掘好的一个暗洞内潜藏了起来。 只能说他胆子够大,知道自己从墓里出来肯定无力远遁,竟把这隐藏的暗洞挖在了‘仙门’上方,给官兵来了个‘灯下黑’。 也正因为如此,他亲眼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 墓穴填封,石门落下,官兵立刻抽出佩刀,朝着工匠们劈砍了过去。 等到工匠被尽数砍杀,突然间,山野间又蹿出一小股身形动作更为利落的黑衣蒙面人,砍瓜切菜般的将这些官兵全都斩于刀下。 那伙黑衣人在斩杀完官兵后,也没能够活着出山。而是在互相吆喝着刚要离开时,不知何故同时暴毙。 老鼠道人在上方看的心惊胆寒,差点没吓死过去。 足足在洞里不吃不喝躲了三天,见下方尸骸遍地,再没其他来人,才战战兢兢爬出来,一路仓惶的按照原定路线逃离了这片凶地。 等老鼠婆说完,段乘风喝了口酒,咂着嘴说: “但凡有称帝野心者,或许非是睿者,却一定不失狠辣。打造如此邪局,有这样的后果绝不意外。那些联手策划‘蛟龙附凤’的所谓方士,呵呵,想来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为什么会在蛟鳞河?” 窦大宝忍不住向老鼠婆问道:“老鼠道人逃出生天,不是应该有多远跑多远吗?你咋又回来了?” 老鼠婆叹息不语。 静海和尚跟着叹了口气:“老鼠道人买通工匠,恐怕不止是用银钱吧,他应该还承诺,能够保住那些工匠的命。” 老鼠婆点点头:“当时先祖曾以王爷义兄的身份承诺,保他们绝不会葬身墓中,否则便遭天打雷劈。” “呵呵,这是玩了把文字游戏啊。”瞎子干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工匠的确没有被活埋在墓里,而是死于刀下。 老鼠道人作为王爷的‘结拜兄弟’,恐怕是早知道这一步的计划了。 老鼠婆说,她的先祖虽然人不知鬼不觉的逃得性命,但却良心难安。 等到那位王爷死后,这件事石沉大海,就又回到了那些工匠们原本生活的村落,发誓只要后人不绝,就要生生世世保护这些工匠的后代。 段乘风眉毛一挑:“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村民?那次婚宴……” 老鼠婆斜眼看着他,神情委屈的说: “我家世代供奉灰仙,又不缺衣少吃,我怎么会因为没吃上一顿酒席害人家小两口一辈子不痛快?那两个偷溜进我家的二流子,因为想偷我家唯一的下蛋母鸡,被我发现,没有得逞,所以怀恨在心,说瞎话编排我而已。”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最后还是瞎子摇着头打破了沉默:“人心可怖,人心可怖啊……” “墓穴局势毁了,我家世代的夙愿也算了了。” 老鼠婆忽然咧嘴一笑:“老婆子孤苦一生,到了总算能跟一大堆人一起好好吃顿饭了。现在饭吃完了,我也该走了。” 我和瞎子等人对视一眼,同时端起了酒杯…… 老鼠婆走后,瞎子问我: “你在那下边到底看见什么了?怎么就确定通道在那上面?” “一个道士!”说话的竟然是桑岚,老鼠婆走后,她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脸色茫然的看着我说:“我看到一个留着两撇老鼠胡子的道士从你身体里穿了过去,还有,我好像还听见一个人说‘带上我’……我当时还以为是幻觉……” “那不是幻觉,是灵觉。” 一个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是一愣。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瞬时间全都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掠了掠额前的发丝,眼睛直直的看着段乘风,良久才喃喃道: “乘风,你老了……” 第五十三章 古怪的传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全都集中在董亚茹的身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又被‘徐秋萍’主宰了身体了。 段乘风本来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听她开口,像是触电般身子猛然剧震。 他看着‘徐秋萍’,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怔怔的看着‘徐秋萍’,像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有点受不了这种凝重的气氛,犹豫了一下,打破了沉默。 我看着女人缓缓的说:“你不是徐秋萍,你是娟子吧?” 与此同时,瞎子也低声对段佳音说:“她是你妈。” 见女人点头,我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走了出去。 片刻,房间里猛然传来一声让人肝肠寸断的呼喊:“娟儿!” 接着,就是段乘风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徐祸。”季雅云走了出来,神情颇为担忧的说:“茹姐她是被……她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说:“没事的,娟子是个好女人,不会害她的。这件事……” 话没说完,就见院门外走进一个男人。 这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径直走到我面前,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收起雨伞,转过身背对着屋子不再说话。 来人是周大龙。 他虽然没开口,但我也猜到他来的目的了。 他是鬼差…… 我朝屋里看了一眼,问他:“急吗?” 他摇摇头:“不急。” 又过了一会儿,我回到屋里。段乘风和娟子都已经哭的几乎瘫了。段佳音的脸上也满是泪痕。 只是见‘娟子’和段乘风相拥在一起,桑岚和父亲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我低声问一旁的静海,如果‘借尸还魂’的鬼魂离开董亚茹的身体,他是不是就可以替董亚茹解降了? 静海眼珠转了转,朝窦大宝勾了勾手指。 “干啥?”窦大宝凑过来问。 “把你头上的纱布解开,让我看看。”静海说。 窦大宝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才解开了包头的纱布。 等纱布解下来,我不禁呆了呆。 在离开小阳间的时候,窦大宝的脑门磕在了铁观音上。这才没几天,他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只是伤口的位置,竟留下黄豆大一块鲜红印记。 因为伤口正好在眉心,看上去就像是我们小时候去照相馆拍照的时候,特意点上去的眉心红一样。 静海盯着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啧啧有声道: “不愧是小佛爷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阴佛舍利收归己用,而且成就了眉心轮,九世童子身果然名不虚传啊。” “九世童子?”我一愣。 貌似刚认识窦大宝那会儿,就总听他白话什么‘九世童子’,现在听静海一说,怎么就感觉这么奇怪呢? 我忍不住问静海,九世童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静海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九世童子,也就是九辈子都是处男咯!” 窦大宝身子一踉跄,差点当场栽倒。 这会儿也顾不上问旁的了,我又问静海,能不能解半鬼降。 静海点点头,笃定的说能。 给董亚茹下降头的人用了上百只鬼做降引,他之前不能解降,是因为这些鬼魂全都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强行解降,就会伤害到董亚茹自身的魂魄。 而窦大宝眉心的红点,在佛家来说叫做眉心轮,又叫做第三眼气轮,不同于普通的天眼,拥有眉心轮的人不光能够轻易的分辨鬼物,更是能够与神明沟通。 利用窦大宝的眉心轮,他就可以将百鬼降引分化辨识,逐一诛除或超度。 “徐祸。”娟子突然叫了我一声。 她朝我点点头,说:“真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们。” 我想了想,问:“你怎么会附在她的身上?” 娟子满怀歉意的给我们解释,说自从那年在火车上离体后,她就被带到了鬼山,这些年一直都困在那里。 这次她无意间偷听到猜霸要在鬼山挑选百鬼用作降引,所以就趁其他人不注意混进了百鬼当中。 因为是祖传的萨满,所以她利用萨满巫术,避免自己的魂魄和其余鬼魂融合。同时也压制住百鬼魂灵,令半鬼降暂时不能发作。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徐秋萍?”桑岚忍不住问。 “我离开鬼山后,他们一定会很快发觉,一定会派人抓我回去。所以,我不敢表露身份。还有,秋萍是我和乘风的一位故人,如果乘风有机会听到她的名字,一定会设法和她见面。到时候我就能和乘风团聚了。” 问答间,我心里的疑惑逐渐解开。 同时我也发现,娟子虽然没怎么见过世面,却绝不是个笨女人。 只是她被困在鬼山近二十三年,对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了解,所以才会在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表露出身份和想要达到的目的。 倒是董亚茹出事后,桑岚一家向段乘风求助,段佳音替董亚茹卜算避祸,无意间却将自己的母亲接回了家。 “时间差不多了。”外面传来周大龙的声音。 “知道了。”段乘风似乎没觉得意外,也没显得有多悲伤。 他拉着娟子的手,满怀深情的看着她,仿佛透过董亚茹的外表,看到了自己妻子的模样。 “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走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下去陪你了。” 娟子摸了摸他苍老的脸庞,“傻瓜,别瞎说,你还有好多年要活呢。” 娟子松开他的手,突然走到我面前说:“白梦蝶要我告诉你两件事。” “白梦蝶?”我一怔。 白长生的姐姐,那个鬼歌女居然让她带话给我? 娟子点点头,说多亏了白梦蝶的帮助,她才能混入百鬼当中。 “梦蝶让我告诉你,如果有人要害你,就让你去找一个人,那人一定会保护你。” “谁?” “杜汉钟。” “杜汉钟?”我愕然看着她。 杜汉钟、杜老板,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鬼山的大老板。白梦蝶居然说,他会保护我? 娟子点点头,“还有,她让我提醒你,要你小心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我又是一愣,眉头跟着皱了起来,“小心谁?” 娟子摇头:“她要我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说完,最后深深的看了段乘风和段佳音一眼,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身子猛地一震,回过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屋里,目光最后落在了桑岚和她父亲身上: “文宇,岚岚,这是哪里啊?” 娟子离开后,静海利用窦大宝的眉心轮替董亚茹解了半鬼降。 解降的过程十分的匪夷所思,让人不禁再次感叹降头术的邪异。 关于阴佛舍利,静海解释的很含糊,或者说懒得解释。主要是老和尚还因为没能得到舍利子耿耿于怀。 对窦大宝这个小佛爷本身,老和尚的解释简单粗暴,九世童子就是九辈子都是老处男。 替董亚茹解降后,静海就说有事,当天就离开了。 而段乘风见到娟子后,脑子竟恢复了清醒。 离开蛟鳞河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问我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大哥。 我看了看臊眉耷眼的瞎子,说算了,他虽然阴了我一次,但以前也没少帮我,恩怨就此一笔勾销。至于兄弟论处就不必了,要不然不光段四毛看我的眼神不善,就连瞎子过后也少不了跟我扯皮。 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一个男人,旁边间或还有女人的哭声。 我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明春饭店的那对夫妻。 原来静海在离开楚婆婆的烧纸铺的时候,已经把楚婆婆养的蛊全都施加在了这两口子的身上。 两人最初没什么感觉,可这两天开始发觉不对劲。 那就是到了晚上,饭店里的生意出奇的好。 客人送走一拨又来一拨,一直到凌晨都不断。 开始两口子还满心欢喜,以为财神爷眷顾到两人头上。 可等到两人准备把收来的钱存进银行的时候,才发现里头竟然夹杂着十几张冥币! 这时两人终于明白过来,夜里来的那些客人,不是人…… 我对着电话呆了好一会儿才琢磨过味来,静海也是缺德,他倒是没直接害这两口子,而是利用蛊惑替他们招揽来‘另一个世界’的生意。 两人在电话里不住哀求,说知道错了,要我大发慈悲帮帮他们。 我想了想,让他们把收我的钱转到我卡上。 之后才告诉两人:要想平安无事,就多抽时间去给老爹老娘上上坟。 …… 早上下了火车,我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平古。 我事先并没有通知徐洁我要回来,想要给她个惊喜。 可当我怀揣着鬼仙给的凤凰石,到了城河街,还没下车,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街口横七竖八的停了好几辆警车,十多个警察正在路口维持秩序。 我的心没来由的一沉,给了车钱,下了车急着就跑过去,拉住其中一个熟悉的警察,问出了什么事。 “早上接到报警,城河街32号发现一具死尸。” “32号?”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按照门牌顺序,城河街32号……不就是31号,是我家? “徐祸!”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本卷完) 第一章 31号凶案 叫我的是赵奇,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要说什么。 这时我已经从错愕中反应过来,不等他说出口,拔腿就往家里跑。 家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我刚要进去,就被赵奇追上来一把拉住。 “你应该规避。”赵奇盯着我说。 “我规避个屁!”我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挣扎着想甩开他。 这时,高战恰巧从屋里走出来,见状急忙走了过来。 “回来了。” 高战随口说了一句,从另一边按住我的肩膀,对赵奇说:“死者的身份基本能认定了,是个入室盗窃的惯犯,局里挂了号的。” “盗窃犯?” 我猛一愣,停止了挣扎。 高战点点头:“上回进去,还是我亲手抓的他呢。上回是入室盗窃,碰巧那家女主人回来,这小子起了歪心,把女户主用胶带绑了,想qj她。没想到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是一起回来的,男主人去地库停车了。这小子被男主人用皮带打个半死,后来入室盗窃、qj未遂两罪并罚,被判了六年,上个月刚放出来。” 我彻底懵了。 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使劲捶了一下脑袋。 和徐洁在一起久了,我多数时间都忘了她不是普通人。所以刚才一听说家里死了人,第一时间就想到…… 不对! 一个更加不妙的念头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入室盗窃?人是怎么死的?”我问高战。 直觉告诉我,这件发生在我家里的案子似乎不一般,否则也不会连市局的人都赶来了。 高战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刚要说什么,被赵奇给拦住了。 “虽然是自己人,可还是得讲规矩。”赵奇说。 高战撇了撇嘴,把话咽了回去。 大约过了将近四十分钟,马丽和大双从门里走了出来。 跟着一个打包尸体的袋子被抬了出来。 马丽走到我面前,表情显得有些古怪,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跟我回总局。 我本来还想借口先把行李放回家,看看是什么状况。最重要的是,徐洁呢?到现在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她去哪儿了? 但是,想到一个在我看来可能性几乎为零的可能,我还是勉强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了总局,有些出乎意料的,马丽竟递交申请,让我跟她去实验室,参与对尸体的化验。 到了法医室,换了衣服。 装尸体的袋子一打开,我就觉得大脑一阵眩晕,瞬间变得无法思考起来。 “照表面判断,你认为死者的死亡原因是什么?”马丽看着手里的文件夹问。 “啊?”我恍惚的看向她。 “死亡原因?”马丽抬眼盯着我又问了一遍。 “死者颈部动脉有贯穿性伤口,应该是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我本能的脱口说道。 马丽问:“你认为造成伤口的凶器是什么?” 我咬了咬嘴皮子,低声说:“应该是牙齿。” “那他就是被人咬死的咯?”马丽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一丢,“开工。” 直到下午两点,我才换了衣服,从实验室走出来。 这会儿我里边的衣服已经不知道被汗水溻湿了多少遍,整个人也像是虚脱般没了多余的力气。 死者是一名26岁的男性,身材十分的瘦小。 如我所想,化验结果显示,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但是马丽告诉我,现场遗留下的血迹和死者的失血量严重不符。 也就是说,从死者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有超过三分之二不见了…… 按照程序,赵奇和沈晴为我做了问讯笔录。 当沈晴问我家里都有什么人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豫的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最后赵奇告诉我,因为案情重大,所以按照法定程序,我租住的房子暂时会被查封,我暂时不能回去居住。 “要不你这几天先住我那儿?”赵奇问我。 我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去刘瞎子那里凑合两天得了。” 出了市局,我立刻拨打了徐洁的手机。 听筒里传来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刚挂了电话,手机就震动起来。 打电话来的是孙禄,电话一接通就说,大双已经把我家的事告诉他了,问我现在在哪儿。 随即又明显压低了声音说:“大双说那个盗窃犯是被人咬死的,而且失血量和现场遗留的血迹不相符合。祸祸,该不是徐洁她……” “不是!”不等他说完,我就绝决的打断他:“绝对不是。” 挂了孙屠子的电话,我独自一人开车回了平古。 没直接回城河街,而是在县城找了家旅馆开了间房。 进了房间,我胡乱丢下行李,一头扎进了卫生间,连衣服也没脱,就打开淋浴对着脑袋冲了起来。 女骗子,你又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又不接电话…… 你又玩失踪,还把肉松也带走了…… “嗡……嗡……嗡……” 震动声在耳畔响起,我反手抓过手机,睁开眼看了一眼屏幕,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关了闹钟,翻身起来,又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抓起背包离开了旅馆。 开车到城河街附近,把车停在隔壁一条街,下了车,步行来到了城河街。 凌晨时分,城河街附近早没了人影。 河两岸绿树被夜风吹动,沙沙的声音传来,使得整条街更显得阴森。 来到31号,看看还拉着的警戒线,再看看门上贴的封条,直接穿过和28号之间的空地,来到了后边的院墙外。 刚要翻墙进去,草丛里突然蹿出一个人影,压着嗓子喊:“祸祸……” 我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居然是窦大宝! “你怎么在这儿?”我小声问。 窦大宝呲牙一笑:“听说你家出了事,我猜到你晚上一准儿会回来找小包租婆。所以我直接开车从家回来店里,从十一点就猫在这儿等你了。”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赶紧回去。” 窦大宝瞪眼:“什么叫和我没关系?你不是我哥们儿?小包租婆不是我朋友?” “这件事不一样,私自闯进被警察封锁的区域是违法的。” “切。”窦大宝翻了个白眼,“你相不相信小包租婆会咬人?” “不信。”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说。 “那不就截了?反正咱问心无愧,小小的踩一下线不过是为了查明真相,又有什么关系?别再啰嗦了,再啰嗦就天亮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说完,他竟不管不顾的往上一蹦,攀住院墙,像只大老鼠一样的爬了进去。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刚要翻墙进去,忽然间就感觉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 第二章 驿站之谜(1) 我猛地回过头,顺着感觉看去。 白惨惨的月光下,却只见风吹草动,不见有人影。 呵呵,我应该是太敏感了。 我自嘲的在心里说道。 我实在没法形容现在的心情,从在法医实验室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经乱了。 我没再多想,回过头,两下蹿上墙头翻进了院里。 刚一进去,就见窦大宝在后门口,两手支着膝盖,撅着屁股在看着什么。 走近一看,才看到他是在看地上标注的现场痕迹固定线,也就是案发现场沿着尸体或证物画的那一圈白线。 “那个盗窃犯是在这里死的。”我低头看了看,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窦大宝忽然问我。 我一愣:“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窦大宝冲我挤挤眼:“这场面让我想到:我一进来就看见常威正在打来福!” 我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电影《九品芝麻官》里的台词。 窦大宝直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嘿嘿,别那么紧张,放松一下嘛。我和你都相信,小包租婆绝不会害人的。既然这样,还紧张个什么劲?” 面对这哥们儿,我是真没话说了。 旁的不说,能大半夜的为了我,缩在草窝里喂蚊子,这份情义就不是能用言语描述的。 “别管这些,进来,别踩到痕迹线。” 我急着说了一句,掏出钥匙打开后门,快步走了进去。 “茶茶!”我径直来到一楼的神龛前,拿起了上面的大背头娃娃,“茶茶,出来!” 我连着喊了好几声,娃娃都没反应。 窦大宝走过来,盯着泥娃娃看了一阵,摇头说: “这娃娃是死的,茶茶不在里边。” “茶茶不在?” “嗯。”窦大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以说是感觉,也可以说是看到的,茶茶真的不在里边。” “茶茶也不见了……”我脑子更加乱了。 我把泥娃娃放好,仔细看了看屋里的摆设,发现货架下方的几个柜子,都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而且上面被警察做了标记。 窦大宝指了指地上的白色箭头,问我那是什么意思。 我说那是已提取但未确定身份的脚印痕迹标注,箭头的指向代表脚印的朝向。 刚跟他解释完我就是一愣。 身为‘户主’,赵奇和马丽等人还是在相当程度上对我做出了规避,几乎没向我透露现场状况。 可警察勘察现场的流程我还是很清楚的。 屋里并没有死者脚印和指纹痕迹的标注,也就是说,死者多半也是从后墙翻进来,还没进屋,就死在了院子里。 可那个死了的盗窃犯既然没进屋,为什么货架上会做了那些指纹标记? 要知道那些货架上全是牌位,就连我也只是在刚搬来那会儿随意的打开柜子看了一下,以后就没怎么动过货架上的东西。 见我发怔,窦大宝小声问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我反应了一下,不确定的说: “按照标注来看,进来这里的贼不止死者一个人,他可能有同伙。” 窦大宝朝货架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说: “我猜他那个同伙要么智商有问题,要么就是变`态。” 我不解的看向他。 窦大宝说:“换了你是小偷,你会不会笨到以为户主会把值钱的东西藏在一楼,而且还是藏在灵牌下边?” 我脑子里实在组织不起完整的逻辑画面,只能是摇了摇头,“你别乱动,我去楼上看看。” 想了想,不放心,还是让他跟我一起。 上了二楼,看到叠的整整齐齐的床铺,我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 徐洁习惯在起床后把床铺收拾的干净整齐,哪怕是午睡后也会叠被子。 不对。 根据对尸体的化验,那个盗窃犯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三点钟左右。 那个时候徐洁应该在家,如果是她发现有人进来,而且因为‘一时冲动’…… 她不可能在发生那样的大事后,再回到楼上收拾床铺吧? 那时候她不在家? 凌晨三点,她不在家,去了哪儿?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楼上的‘白道道’比楼下少很多,而且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这是不是说明,楼上没来过那么多人?”窦大宝问。 我点点头,朝着额头使劲拍了一巴掌。 窦大宝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无力的摇了摇头。 白天做笔录的时候,沈晴问我家里有没有其他人,我说没有。 可是法证已经做过现场采证,轻易就会发现我在撒谎。 我是真乱了,否则绝不会笨到做这种欲盖弥彰的事。 窦大宝又四下看了看,小声说: “你要不要看看家里丢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他妈哪儿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嘴里说着,人已经来到衣柜旁。 拉开衣柜,却见徐洁平常穿的衣服几乎没有少。 我混乱到了极致,深吸了口气,关上衣柜对窦大宝说:“走吧。” 窦大宝绝不傻,叹了口气,朝楼下走去。 我最后朝屋里看了一眼,说不出心里是怎么个滋味,摒了摒气,转身往楼下走。 刚下了几节台阶,突然间,就听窦大宝在楼下大骂:“艹!” 紧跟着就传来重物碰撞的声音。 我心一紧,连蹦带蹿的跑下楼,就见窦大宝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指着后门外: “别让丫跑了!快抓住他!” 我大致看清状况,顾不上问,拔脚就往外跑。 眼看就要跑出门,猛然间,后门右侧猛地探出一只拳头,直朝我脸上砸了过来。 我连忙抬起一只手格挡,另一条手臂弯曲,凭判断朝着偷袭我的人脸上捣去。 手肘刚碰触到实体,还没落实,腰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去你妈的!” 我强忍疼痛,抄手抱住顶撞在我肋间的腿,一弯腰,将偷袭的人整个扛了起来。 “我艹你大爷,老子弄死你!”窦大宝缓和过来,跳起身冲了上来。 可不等他冲出来,我就感觉一只手抓住我后腰的皮带,猛一使力,然后整个人借势从我肩上翻到了前头,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拽住我后腰的衣服,直接将我的上衣连同背包掀下来,罩在了我脑袋上。 视线被遮蔽,我心一哆嗦,赶忙整个人扑向地面,同时张开双臂想要抱住那人的腿。 双手扑空,窦大宝的声音再次传来:“艹……” 接着就是一声痛呼。 我扑在地上,朝一边连打了两个滚,反手将上衣和背包从头上扯了下来。 不等爬起身,就看见窦大宝捂着肚子缩在院墙底下抽搐。 院子里除了我俩,再没第三者的踪影。 “你怎么样?”我手脚并用的蹿到窦大宝身边。 “别……别管我……丫翻墙跑了,快追!”窦大宝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上方呲牙咧嘴道。 “追不上了。”见他身上没有外伤,我稍稍松了口气,使劲闭了闭眼,睁开眼,把他扶了起来。 “艹他妈的,这孙子也太贼了!”窦大宝揉着肚子,兀自骂骂咧咧。 “刚才什么情况?”我问。 “我刚下楼,正好和他打了个对脸!棒球帽,戴口罩,看不清长相。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揪住我头发把我后脑勺怼门上了。” 窦大宝悻悻的用力搓了搓头:“我以为他打完我就跑了,哪想到这孙子出了门没跳墙,缩在门边上等着给咱来阴的!” “你怎么样?” “没事,门是木头的,门没烂,头就没事。就他妈最后一脚踹太狠了,我胃差点被踹爆。”窦大宝咬牙切齿道:“不追丫了?” 我摇了摇头,“追不上了。” 我由始至终没看清对方的样子,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对抗中,我和窦大宝二对一,明显还是吃了亏。 对方有这样的身手,如果想跑,单单是翻出墙这段间隔,肯定就跑没影了。 “现在怎么办?”窦大宝问我。 “先走,回去再说。”我果断说道。 貌似整件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不知道我离开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可事实告诉我,这个家已经不安稳了。 没必要再在不明状况的情形下拖着兄弟冒未知来路的风险。 “走啊?要不要把咱刚才的脚印扫掉?”窦大宝问。 我摇头:“这是我家,你又经常过来,越是辨识度高而且熟悉的痕迹越不会被定向怀疑。” “那赶紧把你东西捡起来。” 听窦大宝一说,我才发现刚才将背包扯下来的时候,拉链扯开一半,包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我捡起上衣胡乱塞在腰里,又拾起包,将散落的竹刀等物品捡起来装回去。 正忍不住因为今天的连番变故咬牙,突然就听窦大宝‘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抬眼问。 却见他正抬着脸,一脸惊诧的看着某个方向。 我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转脸看去,就见院墙外,不知何时多了一栋旧时的宏伟建筑。 我心尖猛一颤,缓缓回过头,再次看向蹲在地上的窦大宝。 就见他手里拿着一块木牌,翘起一根手指指着外边巍峨的古楼式建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再看那木牌,居然是我一直放在包里的两枚桃符之一。 刻有‘福’字的那枚桃符! “怎么会无缘无故多出一栋楼?”窦大宝瞪着圆眼看向我。 我反应过来,看着古楼,用力咬了咬嘴唇。 感觉到疼痛,回过头和他对视: “我现在没睡着,可我们……我们来到了阴阳驿站!” 第三章 驿站之谜(2) “是因为这块牌子?”窦大宝把桃符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哪儿知道?”我把桃符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心里满是疑惑。 利用凌红暗藏在照片里的阴阳符,的确能够来往阴阳两界,这已经在东北的废矿井里证实了。 可我当时是在‘祸’字桃符上画的符,并没有用到‘福’字桃符,怎么就一下子来到驿站了呢? 难道说,见到驿站,是因为刚才偷袭我和窦大宝的那个人? 我忽然想起,翻进院里前,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但很快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直觉告诉我,如果真有人在暗中窥视,那和偷袭我们的绝不是同一个人。 偷袭的人身手十分矫健,真要想对我们不利,在我和窦大宝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起码窦大宝就不能像现在这么囫囵个的站着。 回想起来,这个人似乎也是偷偷溜进来的,像是事先也没想到屋子里会有人。 我就是个穷鬼,家里又没金矿,他溜进来干什么呢? 貌似我家最近很招人啊…… “你说,季雅云……不是,是‘小时候’版的季雅云,现在在不在驿站里头?”窦大宝鬼使神差的小声问我。 只一句话,就把我对阴阳驿站所有的疑问和好奇全勾出来了。 话说做驿站老板的日子不算短了,可那都是在睡着以后去到驿站的。虽然确定驿站的存在,但醒来后总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现在,阴阳驿站切切实实的出现在了眼前…… “走,去看看!” 两人翻出院墙,看看面前的古楼,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31号和28号中间明明是一块荒草蔓延的空地,怎么就凭空多出一栋建筑呢? 两人顺着墙根往正门的方向走,窦大宝突然说: “你这驿站比起鬼楼气势可差多了,人家七层,你只有三层。” 鬼楼? 我心一动。 听他一说,我才发现,阴阳驿站的存在竟和鬼山有着出奇的相似之处。 窦大宝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珠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问: “咱是不是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我有点恍然的点了点头。 现实中不可能转眼间多出一栋楼,只能是一种解释: 无论是阴阳驿站,还是鬼楼,都和废矿井下的梵鲸楼一样,不属于我们原本世界的存在。 刚绕到前面,窦大宝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收回刚才的话,比起你这儿,鬼楼绝对不上档次。” 事实是,我早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之前来驿站,我不是没出来看过,可那四周都是雾茫茫一片,似乎天地间就这么一处独立的存在。 可眼下迷茫不在,正对驿站正门的,竟是一条奔流大河。 驿站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下方竟还分别蹲守着一尊狰狞凶悍的巨大石兽。 这一切都使得印象当中陈旧的驿站古楼变得气势磅礴起来。 比起鬼山的七层塔楼,阴阳驿站虽不那么宏伟,却多了七分的俨然。 “这俩好像不是狮子,是什么啊?” 窦大宝一手搓着自己的眉心轮,一手指向其中一尊守门石像。 我反应过来,看清他要指的那尊石像,心里猛一激灵,一下拍开了他的手,“别瞎指!” “怎么了?”窦大宝抚着手背问。 我又看了看另一尊石像,小声对他说: “这两位都不是好招惹的,左边的是饕餮,你刚想指的这位,是龙子睚眦。你应该听说过那个成语吧?” 窦大宝先是一愣,随即瞪圆了眼睛: “乖乖,敢让这两位看大门,你这是要上天啊?” 我说这里的情形似乎有点不大对,让他别再嘴没把门的。 要知祸从口出,真要是因为说错话吃了亏,可就没地说理去了。 抬头看了看门头上‘阴阳驿站’的招牌,我深吸了口气,反手敲门。 敲了几下,里边都没回应。 “你是这儿的老板,还用敲门吗?”窦大宝还是没忍住说。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大门。 门外的情景让我一度怀疑找错了地方,可看到里头的陈设,我才敢肯定,这里就是我先前到过的驿站。 窦大宝四周张望了一下,说:“小雅好像不在啊。” “她们一家人还在市里,怎么会到这儿来?”我有种感觉,之前见过的小雅,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细想起来,似乎是第一次去府河县,那晚季雅云跑到我房里‘主动献身’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直觉了。 看着已经颇为熟悉的大厅,我有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以前来驿站,要么匆匆来匆匆去,要么就是被其它事牵绊,到目前为止,我还真没好好看过这里呢。 我甚至连柜台上的账本都没仔细看过…… 目光落在柜台上,我不禁一愣。 每次来账本都是放在柜台上的,这次怎么没了? 窦大宝问我:“现在驿站里还住着些什么人?” 我说:“应该就一个了吧。” 先前白长生和魇婆也住在这里,但现在他俩成了伞中鬼,那驿站里应该就只剩下一个我来之前就住在这里的人……那个脸被火烧的毁了容的黑衣人。 想到黑衣人的样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见窦大宝漫无目的的东瞅西望,我感觉有点乱。本来对驿站充满好奇,可这里除了我和窦大宝就看不到有别人,连‘熟悉’这里的小雅也不在,我反倒有点抓瞎了。 想到小雅,我不禁想起一件事,招呼窦大宝走向左边的屏风。 记得白长生刚来的那次,突然发神经变成了鬼罗刹,小雅仓惶的把我带进了这后边的一个房间。 我记得她说过,这个房间是……账房。 房门并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我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刚要进去,忽然间,先前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竟又出现了。 回过头,除了窦大宝正踮着脚尖越过我肩膀往屋里瞅,并没有其他人。 我正狐疑,窦大宝已经忍不住拨开我进了屋。 我怕他胡来,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上次被鬼罗刹追,我也没仔细打量这屋。 一扇红木雕花的屏风将屋子从中间隔开;外边是一张阔大的字台和一把椅子;靠墙是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多宝架,架子上却空无一物。 屏风后边,除了一张小桌,竟还有一张罗汉床。 账房…… 账本呢?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架子发愣。 我依稀记得,上次进来的时候,架子上好像也没见有什么东西。 看陈设,要说这间是账房,倒不如说是书房来的贴切。 窦大宝走到字台后,撑着桌面看了看上面的东西,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眉毛突然一拧,拔脚就往外跑: “有人!” 我一怔,想到那种被偷窥的感觉,跟着就往外跑。 跑出门,窦大宝已经跑上了楼梯,我只能跟着追上去。 一口气跑上三楼,却发现还有一条朝上的楼梯。 “大宝……” 我刚喊了一声,窦大宝已经蹿上去了。 跟着上去,就见楼上只有正对楼梯的一个房间。 房门闭合,窦大宝正站在门口发愣。 “怎么回事?”我和他没差几步,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影。 窦大宝拧了拧眉毛,“靠,动作也太快了吧?” 我拉住他:“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已经发现,房门是上了锁的。 上面就这么大点地方,真要有人上来,绝没有藏身的地方。 “我明明看到有个家伙在门外偷看,追上来,他就不见了。”窦大宝皱着眉说,“这里肯定有什么妖魔邪祟,多半是进屋去了。” 说着,竟抬脚要去踹门。 “别乱来!”我一把将他拽了回来,“睚眦、饕餮守门,能有什么妖魔邪祟?” 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也犯嘀咕。 窦大宝平时是有点莽撞,但不缺心眼。 他说看见有人,就一定没有看错。 只是这上面的门锁着,一直暗中窥视着我们的人如果跑了上来,那他是怎么进去的? “我看你是因为小包租婆的事又犯傻了。” 窦大宝斜眼看着我,“我和你是人,门锁着当然进不去,你听说过谁家的门锁能拦得住鬼啊?” 我一时无语,可还是没让他踹门。 除了一楼,驿站的其它楼层我从没上来过。 从外表看,更看不出这古楼还有第四层。 我总觉得今天的事有些蹊跷。 更主要的事,从上来以后,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可哪儿奇怪,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窦大宝倒是没再动踹门的心思,却不甘心的扒着门缝往里看。 半晌,回过头来郁闷的说:“里边没点灯,啥也看不见。” 我没有回应他,而是愣愣的盯着门上的锁。 那是一把古旧款式的铜锁,锁身上隐约还有字迹,只是上面的光线有些昏暗,字迹又有磨损,看不清楚是什么。 顺着我的目光,窦大宝也留意到了那把锁,捏在手里晃了晃,“铜的,不用踹门,这样的锁我两下就拽断了。” “别乱来!”我连忙阻止他。 我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打着火凑到了铜锁上,借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刻字,心没来由的一提。 那居然是个‘徐’字! 我转眼看着窦大宝,抿了抿嘴唇: “我要是说,我有这把锁的钥匙,你信吗?” 第四章 无字灵牌 见窦大宝不说话,我以为他肯定不信,于是伸手就往包里摸。 哪知道还没拉开拉链,他忽然跪了下来,面朝着房门磕起了头。 “你干什么?”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窦大宝被我拽住,身子猛一哆嗦,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我。 我把他拽起来,“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窦大宝像是才反应了过来,目光转向面前的门,手抬了抬,似乎想往门上指,但眼中瞬间又露出惊恐的神色,像是被毒虫咬了似的,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他勉强咽了口唾沫,才压着嗓子说: “这里边有鬼!” “有鬼?”我越发狐疑。 这家伙一向以阴倌自居,怎么会怕鬼? 居然还向‘鬼’下跪磕头? “那不是普通的鬼。” 窦大宝心有余悸的说:刚才他刚松开门上的铜锁,就见两个黑脸的鬼差透门走了出来,二话不说,就用勾魂索套住脖子将他拉了进去…… “里头的是阎王爷!”窦大宝兀自惊魂未定。 看着他惊恐的眼睛,我疑惑到了极点。 我对窦大宝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就算是真见了阎王,他也不至于吓成现在这副样子。 而且我一直就在他身边,并没有见到所谓的鬼差。 他这是被什么东西给迷了心智了…… 我想了想说:“你可千万别再莽撞了,这驿站邪门的很,我这个老板可作不了数。” 窦大宝是真吓到了,胡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包里翻出一把锈迹斑驳的铜钥匙。 当初徐荣华去世后,留给我两样东西,其中之一是那张诡秘的黑白照片,另外就是这把钥匙了。 就在刚才,我心中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钥匙和这门锁似乎是同一时代的产物,徐荣华留给我钥匙…我莫名的成为阴阳驿站的老板…… 难道说两者之间有着牵连? 窦大宝因为莽撞吃了亏,没敢再多问。 我深吸了口气,把钥匙捅进锁眼,轻轻一旋,“吧嗒”一声,锁簧竟真的弹开了! 我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勉强平定了一下心神,推开了房门。 “唉……”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息。 紧跟着,原本漆黑的房间里竟突然亮起了烛火! 借着亮光看清屋内的情形,我顿时呆住了。 屋里并没有人,更没有窦大宝说的什么鬼差阎王。 整间屋子只有正对房门的位置有一张供桌,上面赫然摆着一个灵牌。 让人感觉诡异的是,在烛光的照耀下,那黑漆漆的灵牌上居然没有字。 而且灵牌前并没有香炉,却在旁边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木头盒子! “无字灵牌……” 我喃喃说了一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的大脑变得混乱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灵牌上之前是有字的,只是在我开启了房门后,灵牌上原本的字迹随着刚才那一声叹息消失了…… “他走了!”窦大宝忽然说道。 “什么?”我一愣。 窦大宝表情纠结的说: “进来前我感觉到屋里有人,那人……那人未必是阎王爷,可这里肯定有人。现在……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我又是一愣。 我虽然没有窦大宝的感应,但前后几次被暗中窥视的感觉,以及跟着窦大宝一路来到这儿的过程,都让我觉得,似乎是有人刻意将我们引来这里的。 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能同时逃过我和窦大宝的眼睛? 他将我引来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我又看了一眼无字灵牌,目光转向旁边的木盒。 木盒和灵牌似乎是同一种材质,两尺见方,一尺来高,与其说是盒子,不如说是木箱更加贴切。 就在我看向木箱的时候,箱子的缝隙中,竟猛然透出一线诡异的绿光! 绿光一闪而逝,却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吸引着我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窦大宝似乎犹豫了一下,咬着嘴皮子跟着走了过来。 “祸祸,你是这里的老板,这箱子会不会是专门给你的?”窦大宝低声说。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我和他有着相同的感觉,但心里更觉得奇诡。或许只有打开箱子,才能解开关于阴阳驿站的所有疑问。 我没再多想,直接打开了箱子。 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我不由得一怔。 箱子里面居然又是一件月白长衫,以及从里到外一整套民国时的衣服! 类似的衣服我也有一身,是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 可箱子里的这套衣服,却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在这种奇异感觉的促使下,我鬼使神差的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换在了身上。 衣服和鞋子都是崭新的,穿在我身上竟出奇的合身。 “箱子里还……还有面镜子。”窦大宝看着我,说话有点不怎么利索。 衣服下面的确还有面样式古朴的铜镜,八角形,却不是八卦镜,而是正面完全打磨成镜面。只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镜面已经磨损不堪,只能勉强照出人的轮廓。 我拿出铜镜,感觉背面有些剌手。 反过来一看,见背面除了一些浮凸的纹路,还有一行纂字。 “阴阳照骨镜……”认出字迹,我瞬间有些失神。 我看了一眼窦大宝,他也正瞪大眼睛看着我。 目光转回,我把铜镜反了过来。 本来只是想仔细看清楚所谓的照骨镜,没想到就在镜子翻过来的刹那间,原本磨损不堪的镜面竟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且镜子里还出现了一副副匪夷所思的画面…… “祸祸!”窦大宝突然叫道:“你快看!” 我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无字灵牌上竟然出现了字迹! ——驿站之主,徐福安之灵位。 “你真是这家驿站的主人!”窦大宝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想到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情形,忍不住‘扑哧’一乐,“原来你真是九世的老处男!” “啊?”窦大宝一愣。 我强忍着笑摇了摇头,“回头咱再好好白话,这里没什么好看了,先走,去看看其它房间再说。” 锁了门,下了阁楼,窦大宝才总算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看着我身后,再次瞪圆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转过身,就见刚才我们下来的楼梯,竟然消失不见了! “我们刚才不是在做梦吧?”窦大宝喃喃的问。 我看了看还拿在手里的钥匙,又把铜镜在他眼前晃了晃,刚要说话,忽然,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徐祸,你在吗?” 我和窦大宝相对一愣,回过神来拔脚就往下跑。 回到一楼,就见大门洞开,门口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大美女?!”窦大宝愕然的转头看向我:“怎么不是小雅?” 我也已经呆住了。 来人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旗袍,美好的曲线显露无遗,正是季雅云。 不过让我错愕的是,她并不是年轻的小雅,而是现实中熟悉的季雅云。 “你怎么来了?”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来的?” 从东北回来后,季雅云和桑岚一家并没有回平古,而是住在了市里的房子。 这大半夜的,季雅云又不会开车,她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而且还穿成这副诱人犯罪的样子? 季雅云愣愣的看着我,眼中又露出小雅经常流露出的那种茫然神色。 窦大宝走到我和季雅云中间,看看她,又看看我,挠着头咧了咧嘴: “你俩这一身,还真般配。” 季雅云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 突然间,我就见到她身后的门外毫无征兆的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小心!”我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窦大宝反应不慢,看到门外那人脸色煞白,不似活人,立刻把杀猪刀抽了出来:“干嘛地?” 说着,就要冲上去。 这会儿我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感觉事有蹊跷,连忙阻止他:“大宝,别乱来。” 季雅云似乎只在被我拉开时有些慌乱,这会儿竟意外的恢复了平静,上前一步走到我身边,冷眼看着来人,冷冷的说: “阴阳驿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去别处吧。” 看着她冰冷的神态,我忽然有种错觉,她不是季雅云,而是小雅…… 来人是个身材瘦小的男性,比起穿了高跟鞋的季雅云,还要矮半个头。 他似乎被窦大宝吓到了,畏缩在门外不敢进来,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却高频率的偷瞄着季雅云旗袍的开叉。 “快滚!”季雅云竟和小雅一样脾气不怎么好。 来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眼神闪缩,结结巴巴的说: “是……是何尚生…何居士让我来的。” “老何?”我一愣。 来人连忙点头:“我有他的字条,是他让我来这里的。” “先进来吧。”我强忍疑惑说了一句,习惯性的走到柜台后坐了下来。 季雅云就如从前的小雅一样,理所当然的走到我身旁垂首而立。 “你叫张涛?”我盯着来人问。 来人点点头,躲着窦大宝,战战兢兢的走到柜台前,把一张纸条放在了柜台上。 就在他直起身往后退的时候,我看到他惨白的脖颈处,露出了几个紫黑色的血洞…… 第五章 黑衣人的身份 来人叫张涛。 我不光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今年二十六岁,上个月刚从监狱里放出来。 因为,就在今天上午,我刚在市局的法医实验室里,对他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化验。 这个张涛,就是死在我家后院里的那个盗窃犯! 我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纸条,还没看内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张纸分明就是从后街31号,老何铺子里的那个本子上撕下来的。 看清上面的内容,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事关阴阳,无法超度。 的确是老何的笔迹。 事关阴阳…… 想到张涛的死状,我深吸了口气,把纸条放回桌上。 这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刚放在柜台上的阴阳照骨镜,先前不见了的那本‘账簿’竟又出现在了台面上。 不过,这会儿我已经没心思翻看账本的内容了。 我勉强整理了一下思绪,看着张涛问:“你到我家里去干什么?” “啊?”张涛一愣。 我说:“你昨天晚上去的是我家!” 张涛明显一哆嗦,嗫喏着不敢说话。 季雅云冷冷的说:“老板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否则马上离开。” “是是是,我说,我说。” 张涛慌乱的点着头,“我才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身上没钱,就想……” 见他眼神闪缩,我打断他说: “我要听实话,如果有半句假话,我让你魂飞魄散。” “我真就是没钱了。”张涛更慌了,“我在附近连着踩了几天点,那家……那家只有一个女人,我就想进去弄点钱……” “我艹你麻痹!”我到底是没压住火气。 高战说过,这小子从十几岁就开始做入室偷窃的勾当,最后一次坐了六年牢,更是因为多了一条qj未遂的罪名。 他多半是看到我家里只有徐洁一个人进出,所以才起了歪心思。 想到徐洁,我强忍住火:“后来呢?” “我从后边翻进院里,刚想捅开后门,哪知道我听到屋里居然有动静……我觉得奇怪,她一个女人,怎么那么晚还没睡?大半夜的,别是跟男人幽会,在干那回事……” “放你妈的屁!”不等他说完,窦大宝就破口大骂起来。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冲动。 张涛本来就是个从十几岁就偷鸡摸狗的惯犯,述说起来粗俗恶心更能证明他没撒谎。 只是从他的叙述中,我听出好几处不合理的地方。 根据对尸体的化验,他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三点钟左右。 徐洁生活规律,那个时间段怎么会还没睡? 还有,肉松虽然是条土狗,但警觉性极强。 半夜有人翻墙入户,肉松怎么没叫? 我说:“继续说下去,详细点。” 张涛偷瞄了窦大宝一眼,小声说: “我当时就想看看里边的人在干什么,就扒着后窗往里看。结果……结果我看见一个男的,在翻楼下柜子里的东西。” “男的?”想到货架上标注的痕迹线,我心里打了个突:“那男的长什么样?” 张涛摇头:“他把手电藏在衣服里,还戴着帽子、口罩,我根本看不见他的脸。我心说可真够点儿背的,这他妈是碰上同行了啊!” “然后呢?” “看身形,那哥们儿比我壮,我肯定干不过他,只能认倒霉。那女的……那女的十有八九也便宜那哥们儿了。” 见我面色不善,张涛忽然嘴角一撇,委屈的说: “我一看没戏了,就想去别家,毕竟我还得吃饭啊。哪知道我刚要走,忽然一下被人从后边勒住了脖子……再然后……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清醒过来,不知道怎么,我就到了市里,到了后街的丧葬铺子。再后来,何尚生给了我一张条子,我就到这儿来了。” 我把他的话整理了一遍,紧皱着眉头,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到了这个地步,他实在没必要撒谎,但是不合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你偷进院里的时候,狗没咬你?”窦大宝向张涛问道。 张涛摇头,说根本就没看见院里有狗。 窦大宝扭脸看着我:“该不会是小包租婆又和上次一样,带着肉松‘离家出走’了吧?” “她答应过我,不会再走的。”我喃喃说道。 窦大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昨天晚上就有人偷进你家,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之前偷袭咱俩的家伙?” 我说:“有可能。” 对于张涛这个人,我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 见他糊里糊涂再问不出什么,就想拿张符箓让他滚蛋。 手刚伸向背包,楼梯的方向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别费事了,他是被凶尸咬死的,你勉强送他走,会很损耗你自己的精元。倒不如先让他留在这里,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他自然会去他该去的地方。” 转过头,就见一个人从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 居然是那个从我刚来驿站时就住在这里的黑衣人。 对于这丑脸黑衣人的身份,我一直充满怀疑,但此刻却无暇多想。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张涛的死可能关乎徐洁,徐洁现在下落不明,我要是因为厌恶把张涛送走,事后再想找他了解线索就不可能了。 “小雅。”我习惯性的看向身边,却见季雅云正看着黑衣人,似乎有些发愣。 “云姐?”窦大宝抬高调门喊了一声。 季雅云这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见她仍有些恍惚,我有点奇怪。 我让她先安排张涛住下,完事刚想问她怎么了,黑衣人忽然开口说: “就快五更天了,徐老板,你应该离开这里了。白天待在这里,对你没好处的。” 我又是一愣。 估算了一下时间,的确就快天亮了。 这一晚诡奇的经历让我身心俱疲,再加上窦大宝和季雅云都在,无法预计天亮后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于是我断然决定,暂且离开驿站。 我站起身,有点忍不住想问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却发现他已经转身上了楼。 我没再犹豫,拿起柜台上的照骨镜,拉着季雅云,招呼窦大宝向外走。 走出驿站,大门竟无风自动的在身后合拢。 与此同时,被我拉着手的季雅云竟然就那么活脱脱的从我身边消失了! “怎么个情况?”窦大宝愕然的问。 我从错愕中缓过神,抬眼看了看四周,朝前方指了指:“我们回来了。” 身后的驿站消失不见,周围又恢复了熟悉的情景。 我和窦大宝赫然就站在31号和28号中间的那片空地前头。 而季雅云,她本不该出现在驿站的…… “那面镜子呢?”窦大宝问。 我这才发现,拿在手中的照骨镜居然也不见了。 看着窦大宝,想到在镜子里看到的情形,我喃喃的说: “可能镜子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吧。” 一束强烈的光束照射过来,我本能的挡住了眼睛。 强光熄灭,借着微明的天色,就见街口停着的一辆大吉普上下来一男一女。 窦大宝舔了舔嘴皮子:“不是吧?这么快就‘破案’了?” 吉普车上下来的是赵奇和沈晴,两人走过来,赵奇看着我,挑起一边的眉毛问:“回家了?” “哪敢啊?祸祸昨天晚上住我铺子里,我们早上起来遛弯,不行啊?”窦大宝抢着说道。 赵奇冲我笑笑,没接他话茬,上下瞟了我一眼,“你这身遛弯的行头很特别啊。” 低头看见身上还穿着长衫,我只能是勉强一笑。 张涛死的邪性,案情重大,所以赵奇和沈晴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只是我这身衣服却是没法解释的。 “走,一起吃早饭吧。”赵奇揽住我的肩膀说。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身体接触,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们不会是专门为了防止我回来才来的吧?”我扭脸看向沈晴:“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哪是为了防你啊,我们昨天天一黑就来了,你也知道这案子多邪门了?不盯紧怎么行?”沈晴没心没肺的说道。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一动,下意识的看向赵奇…… 上了赵奇的大吉普,我在车上换了衣服。 拿出手机,就见上面有个未接电话。 电话是五分钟前打来的,打电话来的是季雅云。 想到这一晚离奇的经历,我赶忙回拨过去。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电话一接通,两人就同时向对方问道。 “我在城河街。” “我在市里,在家里,我刚醒……”季雅云声音有些恍然,“我刚才是不是去了驿站?” “是……是吧。”我实在无法用确定的语气回答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季雅云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更加疑惑: “驿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穿黑衣服、脸被火烧过的人?” “是。” “你有没有感觉,那人有些熟悉?”季雅云问。 我一怔,不知怎么,听她一问,我竟也感觉,黑衣人说话时的神态,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然而,这种熟悉的感觉,在之前却是没有过的。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季雅云在电话那头说道: “徐祸,我、你,还有岚岚他们,前不久应该见过那个人,不过他当时不是现在的样子。” “什么时候?”我竟没来由的心跳加速起来。 “是火车!”季雅云气息明显有些急促:“我们在绿皮火车上见过他,他是你爸爸,是徐荣华!” 第六章 高战的问题 听到‘徐荣华’三个字,我呼吸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 自从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父亲,是在法医室的冷冻柜里。 随之而来的火葬场鬼搬尸、在‘阴间’见到徐荣华刀砍鬼头……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对这个人反感到了极点,以至于干脆权当这个人没有存在过我的世界。 但是,在绿皮火车上,我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见到了他本人。 那时起,他在我脑海中才有了些立体的印象。 火车上,季雅云和桑岚也见到了徐荣华。 在某些方面,女人无疑比男人要敏感。 再见到黑衣人,看他一言一行,我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但季雅云却肯定的说,他,就是徐荣华。 “怎么了?”沈晴回过头来敏感的问我。 “没,没事。”我强忍着跑回去的冲动摇了摇头。 徐荣华或许能帮我解开诸多的疑问,但却不是现在。 无字灵牌上显露出我的名字,那似乎代表着某种仪式。 我有种很强烈的直觉,我会再去到阴阳驿站,而且还可能来去自如。 现在家里莫名其妙死了人,徐洁又不知所踪,实在不是再去追寻别的谜底的时候。 关键是……为什么突然间会有那么多人去我家? 我下意识的看向开车的赵奇。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透过后视镜冲我笑了笑。 我也笑笑,表面没说什么,却在心里对自己说: 徐祸,因为徐洁的失踪,你又变得过于敏感了。单凭身体的接触,你怎么就想到,昨晚偷袭你和窦大宝的人是他呢…… 吃完早饭,我说我要回局里报到。 赵奇说那正好,他也正要去局里,就我家的案子和相关人员进行探讨。 到了局里,我先跟高战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回了法医室。 孙屠子还没来报到,大双和往常一样,坐在位置上发愣。 我敲了敲桌子,他才醒过神来,“徐哥,你回来了?” 我挠了挠头,“那谁……这几天有没有人找过你?” 大双一愣:“谁啊?” 我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从矿井出来的第二天,萧雨就和我们分开了。 这个女人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她没说去哪儿,但直觉告诉我,她一定会回来找大双。 只是,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身份和方式重新走进一个男人的生活…… 刚过中午,高战就一个电话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拿起烟盒,抖出根烟递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根,浅浅的抽了一口,才看着我问: “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我知道他说的‘案子’是指哪件,本来想打个马虎眼,可想了想,转过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什么?你说当晚去你家偷东西的不止一个人?”听我说完一些事,高战瞪圆了硬币眼看着我。 我点点头:“我昨天晚上偷溜回家,看到了一楼货架上的痕迹标注。那些标注是根据柜门新近开启的摩擦痕迹标的,并不是指纹标识。一楼所有柜子都被新打开过,我已经很久没动过那些柜子了。张涛……他根本都没能进屋。” 见高战眼珠转动,我以为他接下来会问我是怎么肯定有另外的人进入我家的,没想到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有三个问题,看你方不方便回答吧。” 不等我开口,他就问出了第一个:“你还是一个人住?” 我苦笑摇头:“两个。” 我昨天已经撒了谎,可警察又不是傻瓜,通过采证,不可能看不出我并非一个人居住。到目前为止,包括赵奇在内,没人问我为什么撒谎,这已经是在给我面子了。 高战点点头,比出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和你同住那人,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我摇头。 高战又点了点头,竖起第三根手指,却拧着眉毛半天没说话。 直到一根烟抽完,他才把烟屁股掐灭,转着眼珠问我: “第三个问题,你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一愣,但嘴里却下意识的回答:“没有,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有钱也存银行了。我家里唯一值钱的就一个笔记本,还是几年前买的二手的。” “那他妈怎么会有大贼去你家?” 高战盯着我说:“现场勘查下来,张涛确实没进屋,可你屋里一楼,的确有新近翻箱倒柜的痕迹。你能跟我说一些事,就说明你不认为那些痕迹是你熟悉的那个人造成的,那只能说,当晚除了张涛,确实有别的人去了你家。法证部没有在一楼找到可疑指纹和脚印,如果真的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他一定有很好的反侦察能力。那应该不是普通的蟊贼。” 我心一动,忍不住又想到了某人。 高战又点了根烟,随手拿起旁边一个文件夹丢给我: “这是这件案子的卷宗。赶紧看,看完放下。” 高胖子特立独行,我也没跟他矫情,直接打开了文件夹,快速翻看。 看到一半,我抬起眼,可不等我开口,高战就对我说:“看完再说。” 看完整本卷宗,我深吸了口气,问:“还没查到报案人是谁?” 一个刑满释放的蟊贼,死在与墓园相对的老院里,死了不到六小时,警方就接到匿名人士报案…… 高战显然早料定我要问什么,直接摇头: “没有。我一直都觉得奇怪,报案人似乎比贼更具有反侦察能力,让人无从追查。这点儿……” 他又摇了摇头,没继续往下说。 办公室内一阵沉默,先开口的却仍是高战:“你家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遭人惦记?” “没有。”我笃定的说。 “砰砰砰……” 高战像是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门一开,一个熟悉的便衣探头进来,“头,县石料厂死人了,死了一个老头,可能是自然死亡,惯例核查,谁去?” 高战皱了皱眉,站起身说:“今儿周天,值班的就咱仨,你还想让谁去?” 接着转向我说:“先别想别的了,出警吧。” 我点点头:“我去拿东西。” 直到走回法医室门口,我猛地反应过来。 石料厂? 那不是就在老屠宰场后头,鬼楼的对面…… 第七章 消失的甲虫 来到石料厂,一进大门,一个粗壮的半大老头就急匆匆迎了上来,操着浓重的陕西口音说: “警察同志,你们可来咧,你们快看哈吧,好端端一个人,咋说死就死了么。” 我认出这人也是石料厂的工人,是老陈先前的工友,好像是叫卢金川。 卢金川也认出了我,表情纠结的朝我咧了咧嘴:“你咋也来咧?老陈他走咧。” 我心里一咯噔,虽然之前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听到死的是老陈,还是吃了一惊。 卢金川说,老陈是今天上午来的,说是刚从老家回来,过来看看老朋友。 中午卢金川去外面买了酒菜,两人吃喝完,老陈说有点困,要睡会儿。哪知道这一觉睡过去,就再醒不过来了。 我朝高战点点头,和大双一起进了卢金川指的一个房间。 房间十分的简陋杂乱,空气中还弥漫着酒气,墙角的一张木板床上,平躺着一个身材高大,五官颇具立体感的老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房东,老陈。 见老头明显没了气息,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然和老陈只是房客与房东的关系,他脾气不怎么好,人也总神神叨叨的,可看着相识的人离世,也还是难免有些伤感。 做完初步检查,大双对我说: “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初步判定,应该是酒后心脏骤停,导致休克性死亡。” 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突然,老陈原本闭着的眼睛猛地张开了。 他本来就长得有些凶,这一睁开眼,屋里几个警察都被吓得不轻,有一个胆子小点的直接跑了出去。 我和大双也都是一哆嗦,回过神来,我低声对着尸体说: “陈伯,你安心去吧。我们会通知你的家人来接你的。还有,我不会拖欠你房租的。” 嘴里说着,我就伸出手,想要替他把眼睛合上。 哪知道我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尸体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竟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又是鬼露笑…… 我直嘬牙花子,心说这老头活着的时候神叨就算了,现在死都死了,怎么还来这一出啊? 就在我暗暗皱眉的时候,老陈的嘴忽然间缓缓的张开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我急着大声说:“快出去,全都出去!” 话音未落,就见老陈张开的嘴里,突然间飞出一只拇指盖大小通体墨绿的甲虫。 多数人对虫子有着本能的恐惧,何况这甲虫是从死尸的嘴里飞出来的。一看到这状况,剩下俩警察早撒丫子跑出去了。 我下意识的闪到一边,想找东西把虫子拍下来,搭眼却见大双还站在尸体旁发愣。 我急着想去拉他,但为时已晚,那怪异的甲虫振动翅膀在老陈的尸体上方盘旋了一周,然后径直朝着大双的脸上飞去。 大双像是被吓傻了,居然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 甲虫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就算空手去拍也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彻底看呆了。 甲虫飞到大双的脸上,竟像是毫无阻隔一样,透过他的脸孔,直接飞了进去! 或许说,甲虫是在接触到大双的皮肤后消失不见了,但是给我的感觉却是,它就是直接飞进了大双的皮肤,飞进了他的身体…… 见大双还愣着不动,我用力拉了他一把。 “啊?”大双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转过头,神情恍惚的看着我。 “你怎么样?”我仔细打量他的脸,却看不出有丝毫的痕迹残留下来。 大双像是才缓过神来,表情却变得有些奇怪。 他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有些纠结的问我:“徐哥,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 “听见什么?”我一怔,下意识的朝老陈的尸体看了一眼,却见尸体的眼睛和嘴巴都已经闭上了。尸体面无表情,就和我们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样。 “没……没什么。”大双用力摇了摇头,像是刻意避开我的目光,向老陈的尸体指了指,“是送去医院的太平间,还是带回局里?” 我还想问他什么,高战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怎么回事?什么虫子?” 见大双明显是在瞒着什么,我稍一犹豫,摇了摇头,说没事,刚才从尸体边的被褥里飞出一只虫子,把人吓到了。 高战明显不信,但也知道我这么说肯定有原因,而且这么说也是有必要的。 他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说:“别一惊一乍的了,地方埋汰,有虫子稀罕啊?赶紧来两个人,把尸体抬上车。” 他顿了顿,看了看我,接着说:“先送局里去。” 高胖子发话,没人敢不听。刚刚跑出去的警察又你推我搡的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上前,想替尸体打包,可手才一碰到尸体,就愕然的回过头来,对高战说: “头儿,这尸体怎么这么硬啊?” “扯什么蛋?”高战拧着眉毛走过来,抢过打包袋,就往老陈脚上套。 可是很快,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这尸体……”高战回过头,朝我眨了眨眼。 不用他说,我也已经发现了问题。 尸体的腿似乎不能打弯,而且高战刚才明显用了力气,尸体却连脚后跟都没离开床面。 高战走到我身边,低声说:“不对劲,这老爷子太沉了。” 我点点头,“我来。” 我接过打包袋走到床边,从头到脚又看了一眼尸体,先拿起地上的鞋替老陈穿上,然后很顺利的就将尸体打包了起来。 高战咽了口唾沫,让人把尸体抬上车。哪知道却又出了问题。 跟来的几个都是刑警,个个人高马大,但几个人合力,竟硬是不能将尸体抬起来。 我一咬牙,“我来!” 类似的情形我也经历过,当初徐洁刚从铁棺里被发现的时候,就浑身僵硬的像石头一样,要七八个人合力才能将她抬起来。 我摘掉手套,看了一眼左手虎口的火雷纹,走到床边,低声对着尸体说: “别折腾了,我可交了一年的房租呢。到时候你要想加租,托梦给我就是了。” 说完,我在高战等人错愕的注视下,将尸体的上半身从床上架了起来。 见没人上前帮忙,又一咬牙,将尸体整个背在了背上。 我独自背着尸体出了屋,也顾不上再和卢金川打招呼。 出了大门,下意识的朝着鬼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鬼楼的院门旁,一个穿着蓝布工作服的老头,正神情阴鹜的看着这边。 我忍不住皱眉,是那个看门的。 我对这个老头子可谓是印象深刻,和高战第一次来鬼楼,想要进去的时候被老陈阻止,那时我和高战都听见,这老头在进屋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八嘎’…… 看门老头见我看他,转过身走进了院里。 我吸了口气,刚要背尸体离开,就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瞬时间,我浑身的汗毛都戗了起来。 我背上的裹尸袋竟然动了! 第八章 遗产 老陈的尸体装在打包袋里,外表看来有些臃肿。 而此刻,尸体就在我背上,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尸体在动! 我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吞唾沫的声音,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把尸体丢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送我回家!” 我感觉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这声音明显是从裹尸袋里传出来的,这是老陈的声音! 老陈明明已经死了,难道……难道说他是假死?又活过来了? 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定了,老陈的尸体在别人看来十分诡异,但在我左手火雷纹的作用下,对我而言,他和普通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通过肢体的僵硬程度,我可以肯定,我背着的就是个死人。 关键是,在说完那四个字后,老陈又不再动了…… “送你回家?那能是我能做主的事吗?”我低声说了一句,抽手抹了把汗。 好歹把死尸背上车,我上了高战的车,还没来得及喘匀气,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艹!”见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我忍不住焦躁的骂了一声。 接起电话,没好气的粗声问:“谁啊?” 对方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才缓缓的说:“徐祸,我是吕珍。” 我愣了愣,吕珍?不就是那个律师,徐荣华的前妻? “你好,吕律师。”我有点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给我打电话。 “你现在在平古吧?”吕珍问。 “在。”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刚到平古,方不方便见个面?” 我说:“我现在回公安局,我还有工作。” 吕珍说:“那我现在来找你,方便吗?” 我听她似乎有些急切,犹豫了一下说:“方便,你直接去局里吧。” 到了局里,车还没进大门,就见一个短发圆脸,穿着职业套裙的中年女人正站在路边一辆车旁,看样子正准备打电话。 我让高战停车,下车走了过去。 “吕律师!” 吕珍也看见了我,放下手机,转过身看着我,开门见山的说: “是陈金生让我来找你的。” “陈金生?”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金生是老陈的大名,我也是不久前看身份证才知道他的名字。 “他让你找我?”我下意识的往大门里看了一眼,“他中午已经过世了。” 吕珍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他前天去过我们律师所,委托我们将他的遗嘱和遗产转交给你。” “给我?”我彻底懵了。 吕珍点点头,左右看了看说: “你在这里工作?方便去你办公室说吗?” “方便。”我恍惚的点了点头。 吕珍是那种做事干脆利落的职业女性,跟着到了办公室,也没多说,直接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给我。 高战刚好过来,见状就让我先办完手头的事再说。 吕珍又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打开后递给我: “这是陈金生老先生委托我全权办理遗产转赠的书面凭证,你看下。在平古县,陈老先生名下有三处房产和一块宅基地,分别是城河街14号、城河街28号和城河街32号,那块宅基地也在城河街。按照他的遗愿,这些都已经转到了你名下。 另外,他在银行还有一笔存款,截至今天,连利息总数目是九万三千六百二十一块,这些同样由你继承,不过你需要支付我六千四百块律师费;另外需要支付我代交的一万两千一百三十二块过户费用以及遗产继承税。”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大脑持续混乱中,“我只是租他的房子,他怎么会把这些留给我?” 吕珍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牛皮信封:“房产证、宅基证都在里边,都是根据陈老先生提供的身份资料办理的,怎么会有错?” 她忽然蹙了蹙眉,露出一种不大确定的表情,但很快就说: “陈老先生除了让我办理这些,还让我口头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 “他没有子嗣亲人,他的身后事由你来办理。”吕珍顿了顿,接着说道:“必须按老规矩办。” “孤寡房东把遗产过户给房客……这倒是也不算多稀罕。” 高战在旁边听了个大概,搓着脑门说:“咱这县里房子便宜,可这些加起来,也得个几十万呢。这老爷子在咱这儿,也得算个财主了。” 吕珍似乎没听到他的念叨,眼睛看着我,神情越发显得疑惑,或者说是犹豫不定。 “你……你还……还想说什么?”我问。 吕珍蹙了蹙眉,“按照陈金生的说法,他的丧事由你来办,但他不让你替他摔盆。他说……替他摔盆的人会在他死的时候继承他另外一样东西。他只让我口头转告你……他说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吕珍来找我只是为了工作,等她交办完所有事物,前脚离开,我后脚就瘫进了椅子里。 高战眼睛斜了斜桌上的牛皮信封:“不打开看看?” 我恍然的拿起信封,打开来把里边的东西倒在桌上。 除了房本和一串钥匙,里边还有一封信。 我心里的疑惑已经到了极致,立刻拿起信封,撕开后抽出了信纸。 却见信纸上只有毛笔书写的四个字:物归原主。 “这是什么情况?”高战把目光从信纸转到我脸上,“物归原主?你们这是先前有关系?” 我苦笑:“高哥,我现在比做梦还像做梦呢。脑子跟浆糊似的,真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可唯一肯定的是,在租他的房子以前,我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人。” 高战咧了咧嘴:“那成吧,先别想这事了,那老爷子的尸体怎么办啊?” 见我发愣,他翻了个白眼:“就是你那房东,老爷子还在车上呢,我们也抬不动他呀。” “那还抬什么啊,按老规矩发送,人得在家先停三天。” 想到背尸的时候死尸的那句‘送我回家’,再看着桌上一堆散乱的东西,我深吸了口气,对高战说: “高哥,再帮我个忙吧。” “说。” “您帮我查查这老爷子的资料;还有……”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我的背包,“帮我找一个女人,她叫徐洁。” 第九章 运尸 高战很快就查清了老陈的资料,但并没有查到他在本地和老家有任何亲属。 眼看快要下班了,想起吕珍转达的话,我只好办理了认尸手续。 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高战忽然问我:律师说除了你,陈金生还有一个继承人,你知道那人是谁? 我一愣,我实在被这几天发生的事弄乱了,要不是他提起,我都把这茬忘了。 老陈把遗产给了我,却让别的人替他摔盆,说那人继承了他另外一样东西,还说我知道那人是谁。 目光无意间落在一旁的大双身上,我心一动…… 我跟高战说,这几天要办理老陈的后事,还得再请几天假。好在我家的案子有市局直接接手,孙屠子明天也回来了,高战很痛快就批准了。 高战问我,要不要派车把老陈的尸体送回去。 我说不用,反正这老头也只能是我一个人伺弄,我直接开车把他拉回城河街就行了。 要说我干的两种行当,还都真不避讳这种事。 我正想说要是局里没什么事,就让大双跟我一起搭把手。 没想到大双忽然主动说:“高队,我去给徐哥帮忙吧。” 把尸体搬进我车的后备箱,刚开出大门,大双突然又开口说: “不是回城河街。” “什么?”我一怔。 大双扭过脸看着我说:“不是去城河街,老爷子是要咱送他回陈皮沟。” 我又是一愣,资料显示,老陈的老家就在一个叫陈皮沟的村子。可村子所在地,距离我们这儿可有五百多公里呢。 想到在石料厂发生的情形,我打了把方向,把车停在路边。 看着大双问:“在石料厂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老陈是要我送他回老家?” 大双用力挠了挠头发,似乎很苦恼,“老陈睁眼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他会给我一样东西,但那东西不是白给的,要我替他做两件事。” 一向不抽烟的大双拿起我放在驾驶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却呛得咳嗽了好一阵。 “他让我送他回陈皮沟,让我给他摔盆。” 这会儿不用明说,也知道跟他说话的是老陈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老陈应该都没见过大双,怎么会找上他? “他给了你什么?”我问大双。 老陈说给了他一样东西……我能想到的,只有从尸体嘴里飞出来,消失在他身上的那只甲虫了。 大双摇了摇头,又使劲抽了口烟,没说话。 我皱了皱眉:“除了把尸体送回去,他还让你帮他做什么?” 大双又摇了摇头:“徐哥,先别问了行吗?有些事我都还没弄清楚,不知道该怎么说。咱先把老爷子送回去,把后事办了。等我弄明白一些事,肯定会告诉你。” 见他一脸纠结,我只能是点了点头。心说老陈啊老陈,你这是活着的时候满身邪性,死了也不让人消停啊。 我本来想折回局里,让高战安排送老陈回老家。 没想到却被大双阻止,说老陈说的明白,是让我们俩送他回去。 大双这么说的时候,有些不大敢看我。 也就是了解他的为人,明知道他还瞒着一些事,我还是没逼问他。 看看时间,我还是给高战打了个电话,让他在内网出具一份合法运输尸体的证明文件,然后和大双一起,带着老陈的尸体,连夜开往陈家沟。 昨晚一宿没怎么睡,在高速上开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撑不住了。 在服务区买了面包和矿泉水,让大双接着开。 我在后座上就着矿泉水吃了点面包火腿肠,没大会儿困劲上来,不管不顾的躺下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坐起身,就见外边下起了大雨。 车还在高速上,豆大的雨点打在车身上,就跟炒爆豆子似的炸响一片。 “雨太大了,先在路边停一下,等雨小点再走!” 我说了一句,见大双像是没听见一样还在继续往前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大双身子一震,缓缓把头转了过来。 看到他的样子,我浑身猛一激灵。 他目光呆滞,一张脸青嘘嘘的,竟没有半分活气,而完全像是一具死尸的样子! 眼见他表情麻木的扭脸看着我,车子却在暴雨中越开越快,我浑身的汗毛孔都炸开了。 大喊一声‘快停车’,就想扑上去抢方向盘。 哪知道刚往前一扑,背后突然有一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那双手死死的掐着我,还在不断快速的收紧,以至于我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勉强扒住掐着我的手,无意间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看清背后掐我那人的样子,浑身剧震的同时,一种坠入深渊般的绝望涌上了心头。 我看的分明,镜子里那张凶悍的老脸,竟然是放在后备箱里的死尸,是老陈! “嗡……” 一下轻微的震动声传来,听在我耳中却像是打雷一样。 我猛地坐直了身子,睁开眼恍惚了好一会儿,见大双还在目视前方,神情专注的开着车,才反应过来,刚才竟是做了一场噩梦。 嘶……不对啊。 做梦怎么会脖子火辣辣的,像是真被人掐过一样…… 想到梦里的情形,我揉着脖子,侧过身探头看向后尾箱。 只一眼,就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从离开石料厂开始,老陈的尸体就一直是用警务的尸体打包袋装着的,此刻尸体竟然蜷缩着躺在后备箱里,打包袋却丢在一旁。 而且尸体的脸正朝着我,嘴角下撇,眉头紧皱,竟像是一脸的怒意! “大双!” “啊?徐哥,你醒啦!”大双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你中途停过车?”我问。 “没有啊,怎么了?” 我看看窗外,的确是在下雨,只不过没梦里下那么大。 我偏过头看着大双的侧脸问:“是你把尸体从袋子里弄出来的?” 大双似乎愣了一下,“尸体出来了?不是我啊。” 我越发惊疑不定,尸体无端端被弄了出来,就算不是他做的,听到这样邪门的事也不该反应这么冷淡啊。 恰好车到了收费站,大双减慢了车速,回过头看着我笑了笑: “估计是老爷子觉得憋屈,自己钻出来的吧。” 第十章 别让人搭车 憋屈…… 我看着已经回过脸去的大双发了会儿愣,又回头看了看尸体,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充斥着心头。 就算在后尾箱待的憋屈,还能让你像活人一样坐前边不成? 那样的话甭说碰上交警临检了,我也受不了啊。 还有,大双在石料厂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想起梦醒前恍惚听到的那一下震动声,我下意识的就去找手机。 刚发现手机掉到了座位下面,车速突然慢了下来。 感觉头顶红蓝交替的光亮闪耀,我忙捡起手机直起身。 一辆大巴停在路边,前后各停着一辆闪着灯的警车,几个穿着雨衣的警察正挥舞着荧光棒,示意我们靠边。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遇上临检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然有高战开的文件,可这下雨天的又是大半夜,核实起来少不了又得半天工夫。 车窗降下,一个警察弯下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头探了进来:“同志,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孟县。”大双朝警察敬了个标准的礼。 警察一愣,大双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对他说:“一个系统的。” 说着,拿出工作证递了过去。 那警察看完,竟面露喜色,把证件还给他说:“都是同事,那就好办了。是这样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巴:“这车就是去孟县的,半道坏了,这大半夜的,前头又下暴雨,一时半会儿调拨不来车,你们能不能帮个忙,带几个人到孟县去?” 我刚想说不方便,没想到这警察却是个急性子,不等我开口就转过身冲着大巴那边大声喊: “来来来,咱兄弟单位的车,车上有仨,还能坐俩人!” 我刚忍不住皱眉,听到他后半句话就是一愣。 紧跟着,我就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点点的冒了出来。 因为,我发现我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人! 我眼珠缓缓转动,一点点的看过去,同时手也伸向了背包。 是老陈! 坐在我身边的,竟然是老陈! 我仍然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是个死人。可死人怎么能自己从后边挪到前边,而且还是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挪过来的? 不等我做出反应,几个警察已经围了过来,同时打开车门,让一个老年人和一个抱小孩儿的妇女上车。 我是真彻底抓瞎了。 到了这个份上,我想解释都没用了。 总不能告诉警察,他们不能上车,因为我车上拉着个死人。 警察问:死人在哪儿? 我往边上一指:就是坐在我身边这位。 “大姐,你抱着孩子,坐后边。放心,这两位同志都是警察,您不会有事的。” 见警察七手八脚的把那妇女塞到我身边,让一个老头子上了副驾驶,我只能是无语。 临了最先跟我们打招呼的警察还不忘陪着笑脸说: “麻烦两位兄弟了,要是没啥急事,尽量行个方便,把大姐和这老爷子送到地方吧。” 大双通过后视镜和我对视,也是一脸的懵逼。 等车开起来,我看了眼导航,离目的地还有六十多公里。 再看看时间,凌晨一点十七。 “同志,你们这是出任务呢?”抱小孩儿的妇女问我。 这会儿我才留意,那几个警察哥们儿嘴里的大姐,其实就是个二十多岁三十不到的少`妇,样子看上去还有些腼腆。 “你们是要去哪儿?”我看了看她怀抱的孩子,约莫一两岁,吃着手指睡得正香。 “去孟县,我家是陈皮沟的。”妇女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我也去陈皮沟。”副驾驶的老头突兀的说。 “还真巧了……” 我脑子正乱的没边,干笑两声对大双说:“那直接按导航走吧。” 老陈挪到前边来以后,眉头舒展开了,嘴也不撇着了,除了不喘气,闭着眼坐在那儿随着车子的颠簸左右摇晃,就跟活人睡着了似的。 要不是车上有旁人,我是真想揪住老头的领子问问他: 你是真死还是装死?又是掐脖又是抢座,你这是跟我逗着玩呢? 妇女从上车就有点战战兢兢的,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 副驾驶的老头开车没多久就开始冲盹,最后干脆打起了呼噜。 我心不在焉的和大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等到快下高速的时候,下意识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见显示一条未查看信息,我才想起之前睡觉时手机震动那一下。 点开一看,心里猛一激灵。 发信息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五个字: 别让人搭车! 我不动声色的斜了一眼老头和妇女,微微一皱眉,直接给那个号码拨了回去。 看屏幕上的显示,号码所在地是我所生活的城市。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挂了电话,我彻底没脾气了。 想想看,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啊? 无缘无故得了一笔遗产,可我怎么就觉得,像是被人给下套了…… 都说物极必反,我现在都特么被折腾麻木了。 下了高速,见还有段路程,我就跟大双说换我来开。 老陈调过位置以后就没再有异常,可我虽然是法医,这么和尸体并排坐了一路,心里还是犯膈应。 上了驾驶座,我才打量了一眼前排的老头。 老头一副农村人常见的打扮,还在睡觉,头上破旧的蓝布帽子耷拉下来遮住半张脸,也看不太清楚长什么样。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条短信就是个恶作剧。只不过我碰巧在车上。 一个农村老头和一个抱小孩的女人,还能把我和大双两个大男人怎么地不成? 按照导航开出县城,雨又开始大了起来。 好在这会儿路上也没什么车,为了早点从车上压抑的气氛中解脱出来,我硬着头皮冒雨往前开。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出县城的时候导航显示距离陈家沟还有二十几公里,我开的再慢,时速也没低于六十迈,怎么这会儿还在大路上开呢? 我反应过来,导航似乎已经有一阵子没动静了。 看向屏幕,就见上面白茫茫一片,只有代表车子的箭头突兀的显示在一片空白间。 我脑子里猛然跳出那条短信的内容:别让人搭车。 感觉座椅被轻轻踢了两下,我抬眼看向后视镜。 镜子里,大双一脸惊恐的朝我眨了眨眼,示意我看他旁边那个抱小孩的妇女…… 第十一章 阎王坎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却并没看出那个妇女有什么异状,反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再看大双,已经没了刚才的惊恐,而是满脸疑惑的看着那女的。 “怎么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让人压抑的眼神传递,忍不住问。 大双转过脸,通过后视镜和我对视一眼,摇摇头,“没,没什么,我刚才有点犯迷糊,看花眼了。” 我又看了一眼导航仪,心里越发不安,降低了车速,对大双说:“你拿手机导航一下。” 刚说完,就听车前头“嘭”一声闷响,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咯噔,赶忙踩死刹车。 雨这么大,视线不清,可别是这一分神,撞到人了。 “怎么了?到了?”那妇女被惊醒过来问道。 “还没。”我吸了口气,打开手套箱,找出手电,“车好像出了点问题,你们先在车上待着,我下去看看。” 下了车,冒着雨来到前头,打着手电一照,我心就是一沉。 车头明显凹了一块,这是真撞到什么了。 我勉强沉着气,蹲下身,往车底看去,却没发现有人影血迹之类。 绕到一边,打着手电往后方照,也没看到有什么碰撞的痕迹残留。 “这他妈真是见鬼了!” 大雨顷刻间将我浇成了落汤鸡,我骂了一声,就想上车。 走回车旁,刚拉开驾驶室的车门,突然就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狠狠挠了一下! 我猛一哆嗦,本能的往后一闪,就见一道白影迅速的缩进了车底。像是人手,但比人的手臂要细小,倒更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子。 我惊魂未定的再次蹲下身,提着小心看向车底,却还是没发现车底下有什么。 “上车!快上车!”车上忽然传来一个急切苍老的声音。 那个从上车就开始睡觉的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焦急的朝我招手。看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情景。 虽然没少经历邪事,我也还是被刚才冷不丁那一下吓得够呛,见状也来不及细想,手忙脚乱的钻进了车里。 “你咋在这儿停车?”老头似乎比我还要惊恐,瞪着眼睛问我。 “撞到东西了,可能是撞到过路的羊啊什么的……” 感觉他问的蹊跷,我问:“这里停车怎么了?” 话问出口,才觉脚脖子一阵剧痛钻心。 拉开裤腿一看,脚腕上赫然多了四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老头借着车里的灯光,低头往我脚上看了看,啧啧了两声,压着嗓子说: “真是不知道深浅啊,这地方能停车吗?你这是被鬼掹脚了!” 鬼掹脚! 我头皮一紧。 鬼掹脚其实和鬼绊脚差不多一个意思,只是绊脚鬼多半没什么法力,而能把人挠出伤口来的掹脚鬼却是有道行的凶灵,又或者本身和被掹脚的人有着仇怨的。 我平生头一回来这儿,能跟谁有仇? 还有,要真是鬼掹脚,为什么只有四道口子?鬼也不是四指儿啊? “这地方怎么了?”我把握到老头子话里的关键,朝他问道。 老头子帽子虽然推上去了,帽檐却依旧压得很低,车顶灯开着,可还是不怎么能看清他的脸。 他摇了摇头,说:“你们这是头回来陈皮沟吧?没听说过,陈皮沟有三道坎吧?” “没听过。”见雨下的大,车也憋死火了,我干脆打亮双闪,让他说说三道坎是怎么回事。 老头倒也不矫情,只是调门始终压着,像是在故意吓人似的。 听他解释完,我和大双对视一眼,都觉得匪夷所思。 原来所谓的三道坎,是当地的一个传说。 三道坎分别是水火坎、土坎子和阎王坎。 按照老头子的说法,这三道坎就在陈皮沟一带,却不是固定的,而是没有规律出现的。 水火坎到谁家,无论旱涝,这家的水井就会干枯,无论再怎么汲水浇灌,这家人的地都会像被火烧过一样,最终颗粒无收。 土坎子就更邪门了,土坎子就真是平地冒出来的坎子,哪怕是在新修的柏油路上,也会冷不丁冒出那么一个土堆。谁要是不长眼被土坎子绊倒,至少倒三年血霉。 然后就会发现,那突然冒出的土坎子就消失不见了。 要说最邪性的还得是第三道坎,阎王坎。 阎王坎不像前两种,那至少有预兆、有形有质,阎王坎出现的时候,人根本看不见。 老头子说,他小时候就亲眼看见过有人撞上了阎王坎。 那年这片还没修公路,还是农村的土路,他就在这附近堆泥巴玩。 正玩的兴高采烈,就看见路一头有几个人抬着一口大棺材往这边走。 那时候他还小,也不知道避讳什么,就觉得稀罕,连泥巴也顾不上玩了,就跑到路边盯着看。 他看见,那几个人正好端端的朝前走着,前面抬棺材的俩人,忽然身子一顿,脑袋向前一顶,又向后一仰,接着就站那儿不动了。 后边的人喊了他们几声都没回应,那些人觉得不对劲,想要放下棺材上前查看,哪知道棺材一落地,前边抬棺材的两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过去一看,才发现两人竟然都已经死了! “看见棺材和看见死人可不是一回事,我那时候才多大?一听说死了人,哭着喊着就往家跑。跑回家跟家大人一说,然后我就挨了顿‘劈柴烧肉’。后来还是我爷告诉我,那俩抬棺材的人是碰上阎王坎了!” 老头子咂了咂嘴,接着说道:“老人儿说,阎王坎是阎王爷派鬼差来收人的时候设下的门户,是专门拦死人的,要把死人的魂给拘走!可有些人的命硬、人横,就是不肯走。到最后鬼差也没法子,那怎么办?那就拉活人的魂陪着他!那两个抬棺材的人就是碰上了阎王坎,被棺材里的死鬼给把魂带走了!” 这老头子像是故意制造悬念似的,声音又低嗓子又哑,最后猛一抬高调门,把我吓得也是一抖楞。 老头子朝外头看了看,转过脸,用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低声说: “我当时看见抬棺材的人死的时候,就是在这一片儿!” 他身子朝我凑了凑,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车上拉着死人,你这是撞上阎王坎了,鬼差要拉你下去给那个不肯去地府的人作伴!” 第十二章 死人坟 “你说什么?”我嘴角猛一抽搐。 面前这老农打扮的老头,从上车就开始睡觉,他甚至都没往后边看一眼,他是怎么知道车上有死人的? 想到那个陌生人发来的短信,我心里不禁起了戒备。 老头忽然叹了口气:“唉,别说了,也合着你们是好心,又是警察,命硬,没被拉进阎王坎去。坎儿过去了,也就没事了。就快到了,赶紧走吧。” 我忍不住皱眉,刚要再问他,却听后座的那个妇女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我才反应过来,车上还有个抱小孩儿的女人呢。 刚才老头那一番话,我听得都瘆的慌,更别说她一个女的了。 见妇女哭的一抽一抽,大双皱了皱眉,说: “大姐,别怕。这老爷子开玩笑呢,哪有什么阎王坎啊……” 不等大双继续说下去,妇女就哭着打断他:“有,我早先嫁过来的时候,就听说过陈皮沟有三道坎……” 听了她的话,我脑大筋又是一蹦。 说实话,刚才听老头说三道坎的事,我不光不怎么相信,而且还对他起了怀疑,以为他可能别有用心。 现在听妇女一说,竟然真有三道坎。 车上的确拉着死尸,难不成真碰上阎王坎了? 可就算真是这样,这老头子是怎么发现车上有尸体的? 难道真是说人老成精,他就在上车前看了一眼,就发现老陈不是活人了? 那妇女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怎么劝都劝不住。 我被他哭的心烦意乱,加上浑身湿透、脚脖子疼的厉害,于是烦躁的问老头:陈皮沟还有多远? 老头子朝前指了指,说:“你再往前开点,左边就能看见一条小路了。” 我试着发车,倒是一下就打着了火。 车开起来,也没感觉再有什么阻碍。 按照老头说的,往前又开了大概一里多地,果然就见路边出现一条小路。 我把车转向小路,看了身边的老头一眼,问:“大爷,你认识陈金生吗?” 老头眼皮也没抬:“不认识。” “不认识?”我看了一眼后视镜,“他也是陈皮沟的人,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陈皮沟大了去了,我哪能谁都认识?”老头说的理直气壮,还反手指了指那个妇女:“你问问她认识我不?” 妇女又抽搭了两声,摇了摇头,“你们来陈皮沟是找人的?陈金生是谁啊?长什么样啊?” 我心里越发有种诡异的感觉。从地图上看,陈皮沟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小村子,村里能有几户人家?这两人怎么都说不认识老陈呢? 更让人诡谲莫名的是,陈金生就在同一辆车上,就在后排坐着呢…… 我透过后视镜,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大双,边开车,边把老陈的大致特征形容了一遍。 戴帽子的老头在旁边听着,身子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说话。 反倒是妇女听完后说:“你们要找的是那个住在死人坟里的怪老头吧?” “死人坟?”我一愣。 妇女说,在陈皮沟的西边有一户人家,好像就住着我说的这么一个老头子。但是那户人家很怪,平常很少见人进出,也不跟村里的人来往。而且,那屋子后边还立着一块大石碑,从远处看,整栋屋子就跟个坟似的。所以村里人背地里都叫那栋屋子死人坟。 妇女说,她也是刚嫁过来的时候,见过住在那里的老头一次,具体样子没看清,身形却和我说的差不多。 屋子后边立石碑……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老陈干的就是刻碑的活,那十有八九是他家了。不和村里人来往,倒是符合他的性格。只是,在屋子后边立石碑,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徐哥,前边没路了!”大双指着前边说。 我已经踩下了刹车,看着前边直嘬牙花子。 路到头,前边是条河,河面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中间却只剩一条半拉垮的水泥桥茬子,车是无论如何都开不过去了。 旁边的老头子似乎刚才又眯着了,这会儿被动静惊醒,朝前看了看说: “呀,这桥咋让冲塌了呢?” 我也懒得多说,直接问:“大爷,还有别的路过去吗?” 老头说:“有,靠我家那边还有个老桥呢,过人行,车开不过去。” 我和大双对视一眼,都抓瞎了。早知道这样,先在县里找家旅馆住一晚了。 老头子又朝外看了看,说: “桥没了,你们车肯定过不去。这雨一时半会的停不了,要不你们先上我家凑合一宿,天亮雨停了再走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朝一条分叉的土路上指了指:“我家在河这沿,走过去也就两根烟的工夫。” 事到如今,不按他说的办也不行了,我可不想跟死尸在一个车上睡一晚。 见那妇女也没主意,我就让大双从后边拿雨伞。 下车的时候妇女指着老陈问了一句:“他不跟着去啊?” 我没好气的说:“他留在车上看车!” 跟着老头子沿着泥泞的小路,走了大概十分钟,就看到前边有两间屋子。 “你们住西屋吧。”老头子也不怎么招呼我们,在屋檐下掸了掸雨就进了东屋。 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觉得这老头子从下了车以后,就像是在忌讳着什么似的。 推开西屋的门,找着拉线拉亮灯,就见屋里靠墙有两张木板床。 我回头对那妇女说:反正天也快亮了,要是相信我们,就凑合着歇一阵得了。 妇女点点头。 大双忽然拉住我,说:“徐哥,你先出来,我跟你说点事。” 我冲屋里的妇女点了点头,跟着他来到外边屋檐底下。 大双朝西屋看了一眼,刚要说什么,突然,东屋的门一开,那个老头子三两步跑过来,连拉带拽的就把我们拉进了屋里。 老头子探头往外看了看,关上门,插了门栓,不等我们开口,就猛地回过身,压低了声音说: “你们真不该拉那个女的,你们是好心,她却是想害你们的命!” “是吗?”看着他压低的帽檐,我再次提高了警惕。 谁料老头拍着大腿说:“知道你们为啥会撞上阎王坎不?因为车上拉了死人!那女的怀里抱的是个死孩子!” 第十三章 死孩子 “死孩子?”我心中一凛。 “对,那女的抱的孩子已经死了!” 老头子使劲搓了把脸,说他和那妇女都是从省城上车的,就坐她旁边。半道那女的包里掉出样东西,他帮着去捡,发现是一本病历。捡起病历的时候,里边掉出了一张纸。 老头子又习惯性的压低了嗓音: “我看的真真的,那是一张死亡证明!我溜溜看了一路,那小孩儿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那就是个死孩子!你们想想,要不是车上有死人,咱们咋会撞上阎王坎呢?” 我和大双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敢情这老头说车上有死人,不是说老陈,而是指那个孩子。 不过回想起来,这一路又是风又是雨,时不时还打雷,那小孩却是一直都没动静,这似乎真有点不大正常。 “徐哥。” 大双忽然小声对我说:“我也觉得那孩子有点不对劲,就在车子出事前,我看见那小孩儿眼睛睁开了。他眼珠子全是黑的,没有白眼底,全是黑的,直放光!本来我是想跟你说的,可一转眼,那孩子眼睛就又闭上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我看了他一眼,向老头子问道: “你明知道那是死孩子,为什么不跟警察说?” 老头子叹了口气:“从医院出来,抱个死孩子……那能是咋回事?肯定是孩子病死了,带孩子回家啊!我能咋说啊?说了那不是缺德吗?” “那你现在又告诉我们?” “不说不行啦。你们明明是好心,可那女的却要害你们!” 老头子再次压低了声音:“下车的时候那女的趁你们不注意,狠狠瞪了我一眼,让我不要多管闲事……鬼差没把孩子带走,她娘俩这是要拉你们当垫背的!” 我嘬了嘬牙,低声问:“大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老头‘啧’了一声:“还能怎么办?跑啊!我带你们回来是好心,可现在你们不能留在这儿了!快跑吧,有多远跑多远!”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大双急着问。 老头子干笑两声:“我都黄土埋到脖颈子了,那小家伙死的再不甘心,还能拉我这老头子下去咋地?你们别管我,快跑吧!” 大双还想再说什么,我果断拉住他:“别啰嗦了,走!” “徐哥……” “快走!保命要紧!” 拉着大双出了门,我朝西屋看了一眼,快步走进雨中的同时,右手暗暗伸进了包里…… 大双边走边急着说: “徐哥,我怎么觉得这么做不妥当啊?不把事弄清楚,咱们……” “先走!”不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他,朝身后的灯光瞄了一眼,“我就想看看这老东西在搞什么鬼!”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车旁,就见老陈还在后座上坐着呢。 大双拉开车门,刚要上车,被我一把拽住。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头也不回的说: “你回头看看,我们来的那条路还有吗?” 大双一愣,朝后看了一眼,立刻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路没了!” “呵呵,我就知道!”我从车座下面拿出根轮胎扳手,朝他手里一塞:“拿着!” 转过身,果然就见那条泥泞的小路竟真的不见了踪影。 我一甩头:“走!” 大双问:“去哪儿?” “现在回去,看看那老头子到底想干什么。” “那路……” 不等大双说完,我已经从包里摸出手电打亮,顺手拉上了拉锁:“找找看,附近地上哪儿有糯米,沿着糯米走!” 很快,两人就在印象中离小路口将近二十多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小摊糯米。 沿着糯米痕迹,走了大概有七八分钟,前方就又出现了先前那两间屋子。 大双这时候也意识到事情不寻常,低声问我:“那条路怎么会不见了?” “导航都失灵了,路不见了有什么稀罕?” 我笑着说了一句,冲他使了个眼色,关了电筒,朝着屋子走去。 两间屋都亮着灯,东屋的门虚掩着,老头子却不在。 我心没来由的一沉,快步走向西屋。 刚到门口,就听里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把眼睛凑到门缝上。 看清里边的情形,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那个妇女正躺在其中一张肮脏的木板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剥的精光。 床边上站着一个干瘪的身影,看背影,就是那个老头子! “咣!” 大双也看到了里边的情形,怒火中烧间,抬脚就把门踹开了。 老头听到动静,猛地回过身,看清状况,竟也是一脸怒火,干张嘴不出声的骂了一句。 看到他的口型,我不禁一愣。 这个节骨眼上大双已经举着轮胎扳手冲了上去:“老流`氓,你干什么呢?!” “小心!”我急着提醒他。 话音未落,那看似干瘪的老头子就抢先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大双的肚子上,然后像只老猴子一样动作敏捷的从窗口跳了出去! “你怎么样?” “没事!追!别让他跑了!”大双平常斯文,动起火来却也豪狠。 老头那一脚踹的着实不轻,而且又是踹的小腹柔弱所在,大双喊了一声,却还是捂着肚子踉跄着从窗户翻了出去。 我跟着追出窗口,打亮电筒,朝着老头子的背影急追。 这老头看似大把年纪,跑起来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狗一样,嗖嗖的快。 我和大双追到河边,眼看老头仓惶的从一座石桥上跑了过去,我拉住大双:“别追了!” “就这么让他跑了?”大双眼睛瞪得赤红。 “跑不了他,赶紧回去!”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拔脚就往回跑。 一路跑回屋子,一进门就大吃一惊。 那女人仍旧浑身赤条条的,人却已经吊在了梁头上! 我和大双急着把她放下来,抱到床上。 我探了探她的脉搏,对正要抢救的大双说: “别急着抢救,她刚吊上去不久,不会有事。先替她穿上衣服。” 刚替妇女把衣服穿上,她就咳了几下,缓缓苏醒了过来。 “徐哥,她醒了!” “听见了!”我含糊的应了一声,眼睛却在屋里四下扫量。 那个老头子有问题没错,可我怎么觉得,有问题的不止他一个呢? 目光落在另一张床上,看到放在上面的小孩儿,我心里一动,手里捏个法印缓步走了过去。 刚走到床边,原本两眼紧闭的小孩儿突然睁开双眼,裂开嘴对着我“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背尸进村 看到小孩儿的样子,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大双没看错,这小孩儿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眼白,两个眼窝里就像是嵌了两个黑石头蛋子,透着妖异的光。 他咧嘴笑的时候,嘴里竟然露出了满口尖利的犬牙。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他一路含在嘴里的那根拇指已经从嘴里拿了出来,小小的指头上面竟没有皮肉,只有一截白森森的骨头茬! “混账东西,滚开!” 我大喝一声,抬手向小孩儿身上印去。 没想到本来还一动不动的小孩儿,竟一下爬了起来,像只老鼠一样四足着地沿着床板朝窗口的方向蹿去。 我急忙反手一抓,扯住了小孩儿的一条腿。 跟着就听“啊”的一声刺耳惨叫,与此同时,一股黑色的煞气从小孩儿的顶门蹿出了窗外。 我急着把孩子拽进怀里,定神一看,头皮就是一麻,差点没甩手把孩子扔出去。 “我的孩子……” 听到女人的声音,我猛地转过身,“别过来!” 我把孩子放到床上,缓步走到女人身前。 女人一脸惊恐的看着我:“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伤害我的孩子,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大双见我脸色不对,怔了怔,快步走到另一张床前,走回来时,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我盯着妇女看了一会儿,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 “大姐,不用怕,我们真是警察,不是坏人。不过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妇女看着我,惶恐的点了点头。 我问:“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做了什么?” 妇女一愣,神情显得有些恍然:“刚才……刚才我睡着了……我的孩子……” “第二个问题。”我继续问道:“你是不是从省城搭的大巴?你去省城干什么?” “是……我是去给孩子看病的,我怎么了?” “病历呢?” 接过女人哆哆嗦嗦递来的病历,只看了一眼,我就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句:“麻痹的!” 妇女:“我的孩子……” 大双拦住她:“大姐,你先别急,先听我们说。” 我随手把病历交给大双,“马上报警!联络那家医院!” 妇女似乎恐惧到了极点,不等我再开口,竟向孩子扑了过去。 我一把将她抱住,箍着她的两只手大声说: “你孩子还不到一岁!那不是你的孩子!” 见妇女挣扎不休,我知道不让她看一眼她不会死心。只好再三大声说,那不是她的孩子,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可当她看到孩子死灰的小脸时,还是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大双合上病历,看着我说: “根本没有死亡证明。她的孩子只有八个月,而且是个女孩儿,得的是普通肺炎,已经快痊愈了,这明显不是她的孩子。” 他走到床边,又看了看床上的那个小孩儿:“表面判断,这孩子的年龄应该在一岁半以上,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 “她怎么会抱个死孩子回来?她的孩子呢?” 我咧咧嘴:“这是我能回答你的事吗?还不报警?” 大双纠结的摇了摇头:“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骂了句‘艹’。 “要不要先把她救醒?”大双指了指妇女。 “她应该是从上车前,甚至是在医院的时候就被迷惑了。她刚受了刺激,你现在弄醒她,一个不小心她非得发疯!” 我缓和了一下情绪,摇了摇头:“把死孩子抱到隔壁去,等她自然醒。” 大双把孩子的尸体抱到隔壁,回来后抹了把脸,问我:“要不要我开车去县里报警?” 我看了一眼窗外,摇摇头:“你没发现我们来的时候就不对劲吗?我要是没猜错,你现在开车离开,就算不出车祸,把油耗尽了也到了不县城。” “怎么会这样?” “呵呵。”我干笑两声,拿出烟点了一根,浅浅抽了一口,抖出一根烟递给他:“想知道答案,估计只能去问刚才那个流`氓老头,再不然,就去车上问老陈。再不就是……” 我扯起裤管看了看脚腕的伤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双深深看了我一眼,接过烟,没再说什么。 天亮的时候,妇女终于醒了过来。 她显得很茫然,竟有点不知道发生什么状况的意思。 我正想着该怎么跟她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不说信号是满的,但也绝不会妨碍正常通话。 接通电话,说了一通后,我差点没怄的当场把手机摔了。 想起一件事,我强忍着摔电话的冲动,快步来到隔壁,却发现那个死孩子竟然不见了! 尸体不见了,再报警也是徒劳,只好挂了电话,悻悻的走回了西屋。 “怎么样了?”大双问我。 我鼻子眼出气‘哼’了一声: “县公安局打来的,是这样……医院发现多了个孩子,根据病人登记的联系方式,联系到本家。本家说是他老婆带孩子去医院的…孩子找到了,老婆不见了,于是就报了警。警方查到,孩儿他妈昨晚抱着孩子上了我们的车,通过车子的资料查到我的手机,然后打给我……” 大双听完,也是一脸懵逼树上懵逼果。 警察赶来的时候,大双问我,要不要把老头和死孩子的事说出来。 我摇头说,我们是来送老陈的。 事实是,昨晚的事没有任何事实证据,多说,警察只会当我们是神经病。 好歹把这件狗皮倒灶的事过去,难题又来了。 不管昨晚是遭遇鬼打墙也好,还是其它什么都好,过河的豆腐渣公路桥的确被冲毁了。 绕路过去不可能,那就只能是从另一座老石桥上过去。 大双跟我商量说,他先去村里,借辆三轮车什么的,把老陈的尸体拉回村里去。 我看了看像活人一样坐在车上的老陈,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爷连汽车后备箱都不愿待,要把他像生猪一样的用三轮车拉过去? 得了吧,我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天还下着雨,我陪着笑脸对老陈说,让他委屈一下,把他打包是怕他被雨淋着。 然后才把这生时横,死了更横的老头塞进打包袋,背在背上,朝着石桥走去…… 第十五章 陈皮沟 “过桥咯……” “悠着点,前边有个坑……” “哎呀,沟里的蛤蟆爬出来了,小心可别踩上,不然沾你一脚赖疥,我可不负责……” 我嘴里有搭没搭的喊着,背着用裹尸袋装着的老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说是按老理给死鬼引路,末了我就是自己跟自己逗闷子。 那流`氓老头有一点没撒谎,陈皮沟在地图上看就那么丁点儿,实际上是沿着一条浅沟呈狭长状的村落。 过了桥以后,从东往西且有一段路呢。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沿路也没见村里有什么人。 带着个死人,我也不想触谁家的霉头,只能硬着头皮靠11路往前走。 这一阵子走下来,早分不清身上是雨水还是汗水了。 大双在边上听我瞎念叨,一脸哭笑不得,却又搭不上手,只能是干摇头。 又走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 “徐哥,你说那老头子说的‘三道坎’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打了个哈哈,没接他这茬,而是说:“干走也是走,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大双咧了咧嘴:“哥,我真服你了,你还有这闲心呢?行,你讲吧。” 我说:古时候有个姓朱的秀才,上京赶考,金榜题名高中了状元。面圣的时候,皇帝老儿见他不但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而且长得一表人才。龙颜大悦之下,就招他做了驸马。 衣锦还乡前,皇帝就问他:姑爷,咱现在可是亲戚了,碰巧你老丈人我有点家底,你这趟回家,看看家里有啥需要不? 状元郎想了想,就对老丈人说:我自小和老娘相依为命,老娘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供我读书,我才有今天。老娘守寡多年,还请老丈人破费,为她修座贞节牌坊。 既然是亲家,皇帝又不差钱,哪能不答应。 可哪知道状元郎回家把立牌坊的事一说,老娘当场就耷拉脸了。 一问才知道,老娘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盼着儿子出息以后,等着嫁人呢,而且人家都找好了。 状元郎一听就急眼了,说:那怎么成啊?我那老丈人脾气可不怎么好,他要知道我坑他,一发起火来,不光我这职称得给撸了,保不齐还得找人砍我。 老娘一听,也是愁眉苦脸。 最后老娘拿出给自己准备的嫁衣,对状元郎说:你把这衣服给我洗了,要是二十四小时能晾干,我就不嫁,要是晾不干,那就是老天爷让我嫁,老天爷最牛逼,皇帝都拦不住。 状元郎一听,麻溜的就去洗衣服了。 哪知道衣服刚晾上,就下起了大雨。 状元郎傻眼了,回去只能把事一五一十跟老丈人说了。 老丈人一听也觉得稀罕,最后说: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当皇帝的也拦不住啊。 听我讲完,大双忍不住哈哈一笑:“敢情这句话是这么来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所以啊,要来的谁也挡不住,真要是有坎又能怎么地?” 我咬着牙把老陈往上托了托,“要么迈过去,迈不过去就给它踩平了!” 话说的狠,可架不住人是肉长的。 眼看雨又大了起来,往前至少还得两三里地,我精疲力尽,说不行了,我得歇一会儿,不然不用鬼差动手,我自己就跟着老陈颠颠儿的去见阎王爷的圣驾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大嗓门问: “你们这是干嘛呢?下这么大雨,怎么还淋着走啊?” 扭脸一看,就见不远处的一间房檐底下,一个五大三粗,嘴角有道疤的汉子正纳闷的看着这边。 “这下好了,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我腾出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不等我开口,大双就跑过去问: “大哥,能借你家屋檐歇会儿脚不?” “那还问什么啊?看这大雨天的,赶紧进屋!”汉子顿着脚的说。 我是真累的不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背着老陈走了过去。 疤脸汉子一副农村人的打扮,对我们很是热情,直把我们往屋里招呼。 我心里感激,更不愿把死尸背进人屋里,让好心人沾染晦气。 见旁边有间堆木柴杂物的石棉瓦棚子,就对汉子说: “大哥,我们就在棚子里歇会儿得了。” “那哪儿成啊?你这都湿透了,不换身衣服,还不得生病啊?” 汉子一番好意的坚持,我身上也实在难受,一咬牙,小声对背后的老陈说: “陈伯,我真撑不住了,得歇会儿。你就别进去了,就在棚子里待会儿,我抽根烟就送你回去。” 把老陈放进棚子,跟着汉子进了屋,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瘫进椅子里再不想起来了。 汉子要拿衣服给我们换,被我婉拒,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也不能在人家家里久待,反正换了还得淋湿,那就省的麻烦。 汉子看我们觉得好奇,先是自我介绍说,他叫周楚,因为嘴上有道疤,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周疤瘌。然后问我们怎么称呼,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是真不想编瞎话骗这淳朴大哥,稍微拧了拧衣服,就把实话对他说了。 为了避免他有别的想法,我特意说明,我和大双都是公安局的。 周疤瘌听完,嘴朝有疤的一边咧了咧: “陈金生……就是西边死人坟的那个老头子?他死了?怎么死的?” 我说:“您别多想,老爷子是寿终正寝。我们哥俩和他沾点关系,所以送他回来。这不是桥塌了,车开不过来,我们又不想麻烦村里的老乡,所以就……” 见周疤瘌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吸了口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行啦大哥,不麻烦您了,我们走了。” “你走哪儿去?”周疤瘌像是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跟着站了起来,“你们知道死人坟……就那陈什么生家离这儿有多远吗?他家离村子还七八里地呢。你们等着,我去后边把车开过来,我送你们过去。” 周疤瘌出门,大双就说:“还是农村人憨厚,咱可是碰上好人了,真要还有那么远,咱可就……嘿嘿。” 我朝屋里打量了两眼,没说话。 不大会儿,周疤瘌从屋后开了辆摩托三轮过来,招呼我们把尸体抬上车。 摩托三轮蹦蹦哒哒开了有五六里地,周疤瘌忽然指着前方说:“到了,就前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透过雨幕,就见前方大约一公里左右,孤零零的立着一间屋子。 屋子四棱八角,背朝着这边,后墙正中果然立着一块几乎和房檐一样高的大石碑。一眼看去,可不就跟个修葺规整的大坟似的嘛…… 第十六章 怪异的水缸 离得近些,就见巨大的石碑上除了正面雕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整个石碑上竟还刻满了各种狰狞的人脸和猛兽的图案。 我心说难怪那妇女和周疤瘌都不知道陈金生这个人呢,住在这种像死人坟一样的屋子里,就是想和村民来往,村民多半也会畏而远之。 三轮绕到前头,见院门没锁,我咬牙把尸体背起来,向周疤瘌道谢。 周疤瘌似乎对这坟一样的屋子有点犯怵,客气了两句,直接开车走了。 进了院,大双紧走几步去开门。 坐了这一会儿的车,再把尸体背上身,就感觉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浑身酸软,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踉跄着把尸体背进堂屋,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由得一愣。 当门桌子上摆着香炉蜡烛,桌子前头用两条长凳架子一张门板。 虽然简陋,可明显是被布设成了灵堂的模样。 只是,桌上除了香炉蜡烛,还有一块灵牌和一个陶土盆,灵牌上却是没有任何字迹。 又是无字灵牌! 我一下子想起了驿站阁楼上的经历,脑大筋跟着猛一跳。 当时情形太过诡异,我没顾上多想,现在想来,驿站阁楼的那块灵牌,后来出现的字迹,竟和老陈留在我家的那些灵牌上的字迹极其相似。 难道说,那块灵牌上出现我的名字,是出自老陈的手笔? 我实在累的不行,顾不上多想,急着把尸体放在床板上。 大双朝供桌看了看,回过头说:这是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提前给自己准备的。 我点点头,想抽根烟喘口气,却发现烟已经被雨淋湿了。 我把烟盒揉成一团扔进院里,对大双说:“先歇会儿,然后好好把屋里拾掇拾掇。” 大双点点头,嘴里却说:“你先在屋里歇着,我去看看那个石碑。” “别去了。”我皱了皱眉,“我感觉周疤瘌不怎么对劲,也不知道他帮咱们是什么目的,你别一个人乱走。” 大双一愣:“周疤瘌怎么了?” 我说:“他口音和那个妇女一点都不像,他应该不是村里人。还有,我看过他那间屋子,那里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住的,而是老年人住的。” 大双又愣了愣,却仍是坚持说要出去看看。 我身心俱疲,想到他对我有所隐瞒,也就懒得阻止,只让他小心些。 眼看他走出院子,我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婆妈了些。 想起包里还有一盒烟,我掏出来,拆开点了一根,朝裹尸袋看了一眼,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打量着院子。 目光扫过院子的一角,突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那个角落放着一口一米多高的水缸,下这么大雨,按理说缸里的水早该满出来了,然而我却看不到缸里的水面。 不光是这样,透过雨幕,还看到水缸上方模模糊糊的,像是有一团雾气盘旋在那里。 想到老陈的邪性,我忍不住好奇,丢掉烟,冒雨走了过去。 水缸上方的确有一团若有若无的雾气,感觉就像是水蒸气一样。 顺着缸口往里一看,我顿时瞪圆了眼睛。 水缸上面并没有什么遮挡,然而里边却只有缸底浅浅的一层积水。 靠,这缸难道是漏的?不蓄水? 我揉了揉眼睛,定神再看,更是大吃一惊。 我发现不是水缸不蓄水,而是雨水落到水缸上方的时候,竟像是被高温蒸腾一样,化成了蒸汽,根本落不到缸里去。 这也太邪门了吧? 我捋了把头发,弯下腰,试着把手伸到雾气下边,伸进缸里,却并没有感觉到有异常的温度。 就在我觉得匪夷所思,想把手缩回来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幻觉的时候。 突然,缸底的积水突兀的激荡起涟漪。 没等我反应过来,浅浅的积水中,猛然钻出一团长满绿毛的东西,一下蹿到了我手上,飞快的沿着我的胳膊朝我身上蹿了过来。 “我艹!” 我急忙快速的后退,甩着手,想把这怪东西甩掉。 可那怪物四只爪子像是吸附在我手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脱。 情急之下,我只能是抬起左手,朝着那东西拍了过去! 就在我的手掌拍到那怪物的一瞬间,我也看清了它的样子。 这竟是一只浑身长满绿毛,有着一双赤红眼睛,既像是小孩儿,更像是猴子一样的东西。 也就在这时,绿毛小怪物被我一拍,竟然凭空消失了! 我惊魂未定的又退了几步,确定怪物已经不复存在。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口水缸。 却见上方的雾气消失,雨水倒灌般的倾泻进去,很快就传来雨打水面的声音。 呵……老陈,陈伯,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住的地方都到处透着古怪? 上次是给我留下满肚子问号,脚底抹油跑路了。 这次更绝,直接翘辫子了! 死了不说,还折腾我一溜够…… 我跟你有仇啊?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些留给我的遗产,只是钓鱼用的诱饵,老家伙就是想玩死我! 我越想越来气,转过身,咬着嘴皮子回到屋里。 瞪着眼睛盯着门板上的尸体看了一阵,还是把火气强压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人死为大,无论身为法医还是阴倌,我都不能拿逝者的尸体撒气。 气消下去,见大双还没回来,我就想先把尸体从裹尸袋里移出来,毕竟这会儿天还是很热的,尸体在袋子里闷久了,难免会腐化。 我把包放在一边,朝着尸体鞠了个躬,走过去,伸手去拉拉锁。 谁知刚拉开一截,就听裹尸袋里传来一声怪笑。 我被这阴森的笑声吓得一哆嗦,随即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 可是不等我发火,就感觉右手手背有些发痒。 低眼一看,我魂儿都快吓出来了。 一只硬币大小,湿漉漉的黑色甲虫正爬在我的手背上,正快速的朝我袖子里钻! “靠!” 惊魂之下,我不管不顾的一巴掌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甲虫被拍编。 感觉手心手背都黏糊糊的,我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 但事实是,我根本顾不上清理被拍死的虫子。 因为,门板上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随着又一阵阴测测的怪笑,又有许多黑色的甲虫正连续不断的从裹尸袋打开的部位钻出来,振动湿漉漉的翅膀,朝着我嗡嗡飞了过来…… 第十七章 碑言匠不语 看到这些丑陋恶心的甲虫,我像是腊月天掉进了冰窟窿,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只有眼角、嘴角等神经敏感的部位直抽搐。 但是,很快,一股强烈的愤怒就将心头的恐惧冲散。 妈的,真当老子是龙灯的脑壳,任人摆布吗? 这些天的压抑委屈涌上来,我心一横,双手胡乱拍打着迎面而来的甲虫,咬着牙朝尸体冲去。 甲虫不断被拍落,死尸的笑声戛然而止。 猛然间,裹尸袋的拉锁被从里边猛地向下一拉,紧跟着就见一大蓬黑甲虫蜂拥而出。 甲虫数之不尽,就像是一蓬妖异的黑云般朝我压了过来。 这下我是真毛了,再没胆子拍打,拔腿就往外跑。 跑进院里,甲虫也铺天盖地的追了出来。 这一路我本来就耗费了许多力气,两条灌铅似的腿又哪有长翅膀的飞得快? 情急之下,一眼瞄见角落的水缸,急忙跑了过去。 缸里的水未必够将我完全浸泡,可老子把缸反过来,来个金钟倒扣也能躲个一时。 就在我想要实施这个愚蠢的笨办法的时候,院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人。 这人一进来,那些甲虫竟立刻改变方向,朝他飞了过去。 “快跑!”见来的是大双,我脱口惊呼。 大双一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像是被吓傻了。 我暗骂一声,想过去抢救,哪知就在甲虫快要飞到大双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张开嘴“啊”的一声大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他发出吼声的时候,我似乎看到有一股白色的气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甲虫迎上这股气焰,竟“啪嗒啪嗒”全都掉在了地上! “徐哥,你没事吧?”大双快步走到我面前。 看着落了一地的甲虫,我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尸体有问题!” 两人跑进屋,见裹尸袋丢在地上,死尸却不见了踪影。 “那个不是老陈。” “那个不是老爷子。”大双几乎是和我同时开口。 我心里莫名一动。 我说尸体不是老陈,是从裹尸袋里发出的笑声来判断的,那不是老陈的声音,而且我内心深处有种感觉,老陈能折腾不假,但应该不会害我。 大双刚从外边进来,他是怎么肯定裹尸袋里的不是老陈的? 还有,那些被他一口气喷死的虫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强压疑惑,说: “如果尸体被掉包,那只能是在周疤瘌家里被掉包的。” 见大双点头,我说:“那还等什么,去找周疤瘌。” “不用了!” 大双忽然走到供桌旁,拿起桌上的陶土盆,几步走到门口,将土盆狠狠摔向门槛。 纸都没烧呢,摔的什么盆呢? 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土盆摔的四分五裂,一样东西从里边掉了出来。 我凑上前,看清那东西,不禁一愣。 居然是一把锈迹斑驳的刻刀。 大双将刻刀捡了起来,深吸了口气,对我说: “老爷子是刻碑匠,他要留给我的,是这把刻刀。” 我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看着大双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恍惚明白过来。 他口中的刻碑匠,绝不是单纯的石料厂工匠那么简单…… 大双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回供桌旁,拿起桌上的无字灵牌,坐在一旁,认认真真的刻画起来。 “你还有这手艺?”我忍不住好奇。 大双抬眼冲我笑笑,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看着他专注的神态,我渐渐反应了过来,对于老陈以往的古怪行径,隐约也有了些理解。 古有三百六十行,每一行不乏能工巧匠。 而这些在行业领域里的匠人,又划分为文工和武匠两种。 像杀猪的屠户、剃头匠、布坊的染匠等,都属于武匠。 而打棺材、刻碑则属于文工。 武匠多为阳活,而文工则或多或少和阴事脱不开干系。 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讲究和规矩,牵涉到阴事,更是如此。 刻碑匠作为一个以阴事为主的行当,自古以来就传承了一条规矩: 碑言匠不语。 顾名思义,要说的,都刻在了碑上;匠人如果多说话,那就是触犯了禁忌。 所以,真正传承的刻碑匠人多数是沉默寡言的,即便有话多的,也都是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绝不会就行业中的事多说。 敢情老陈是正经八百的刻碑匠,难怪会那么冷冰冰硬邦邦的呢。 不对! 他把刻刀传给了大双,那大双不就变成刻碑的了? 我日,法医这行已经够缺人的了,老陈居然还来挖人?这不是抢行市嘛! 胡思乱想间,大双已经刻好了灵牌。 上面的字迹虽然没有上漆,却已见挺拔骏逸。 我以为他这就要把灵牌摆上,没想到他收起刻刀,竟拿着灵牌向外走去。 这时我才发现,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大双走进院里,径直走到角落的水缸边,把灵牌摆在了缸沿上。 他回过头,吁了口气,说:“我们把这里收拾收拾吧。” 既然知道‘碑言匠不语’的规矩,我也就强忍着诸多疑惑没有问。 那些落在院中的诡异甲虫,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还是把院中的积水落叶清扫了一遍,回到屋里,重又清理灵堂。 大双忽然对我说: “徐哥,时间差不多了,你把香蜡点上吧。” 我点点头,划着火柴,点燃了案上的蜡烛。 拿了三支香,却有点犯难。 亡骨不在堂,灵牌在院里,点这香给谁啊? 见大双没多说的意思,我想了想,就着烛火把香点着,拿着香来到院里的水缸旁,对着缸沿上的灵牌拜了三拜。 第三拜还没直起腰,突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拖沓着脚步向院里走来,这人面容苍老,五官颇具立体感却面无表情,居然正是已经死了的老陈! 让我感觉汗毛孔发寒的是,在老陈的身边,竟然跟着一个小孩儿。 这小孩儿约莫两岁左右的样子,面色死灰,步伐拖沓却不摇摆…… 这竟然是昨晚妇女抱着的那个死孩子! 随着两人的靠近,一阵雨后的清风卷来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等两人再近些,我才发现老陈裸`露在外的皮肤,竟然已经有了腐化的迹象。 老陈死了。 老陈回来了。 他是自己走回来的,还带回来一个死孩子…… 第十八章 百鬼吊唁 老陈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步伐僵硬的走进院子,径直进了屋。 等我反应过来,走进屋里,就见他直挺挺的躺在门板上,一动也不动了。 而跟着他回来的那个孩子的尸体,竟也僵挺的躺在他身边。 我和大双相对深吸了口气,大双走出去,把灵牌拿了进来。 就在大双把灵牌摆到桌上的时候,老陈的嘴忽然微微张开了,发出“呼”的一声,像是活人长出气的声音。 等我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就见老陈的嘴角竟然又浮现出了笑意。 只是,这次的笑容和在石料厂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觉得,那像是一种放下千斤重担后,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老头,你是到家了,这辈子什么都放下了,我怎么办啊? 你留下这一大串的疑问,我找谁解答去…… 大双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来老陈交代他的也颇为有限。 我想了想说,先不管旁的,人死为大,既然老陈有遗言要按老规矩操办,那就按老规矩来,先停尸三天。 说是如此,可条件实在容不得大操大办。我们只能是烧了水,用温水替老陈擦拭身子,防止尸体过度腐变,又替他换了身干净周整的衣服。 至于那个死孩子,大双本来也想替他擦拭一下,被我阻止了。 这孩子的尸体来路不明,可不是说老陈带他回来,在这里停三天,就能和老陈一起拉到火葬场焚化的。 我对大双说,先不要管这孩子,三天后,如果没有变故,就将老陈送去火化,孩子报案处理。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大双一直在‘死人坟’里添香守灵。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开始和大双商量,天亮以后该如何处理后事。 入夜以后,又开始飘起了雨。 连着两天没怎么合眼,听着外面沙沙的雨声,渐渐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控制不住的打起了架。 迷迷糊糊间,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跟着就听见一个声音高声唱喏: “有客到……” 猛然睁开眼,就见供桌上的烛火竟然比先前光亮了十倍。 供桌的左边,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长衫的老者。 因为长衫老者就站在灯下,我有些看不清他的样貌,只依稀看出他年岁很大,眉宇间很是威严的样子。 我心中疑惑,想上前问老者是谁,刚起身,眼角的余光就见似乎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年纪,没有九十也得八十多了。 两人朝我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老陈的遗体前。 灯影下的长衫老者再次大声唱喏: “一鞠躬……二鞠躬……”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位老人,竟是吊唁来了。 而那长衫老者,担当的正是主事人的职责! “家属谢礼……”长衫老者突然又大声唱道。 我愣了一下,才见那对吊唁的老人已经鞠完躬来到了我面前。 见两人朝我微微欠身,我连忙下意识的鞠躬。 腰弯下一半才恍惚反应过来,家属谢礼?那哪儿轮得着我啊? 我和老陈又不沾亲带故,我只是租他的房子…… 不等我胡思乱想完,就被眼前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我看到面前两个老人的脚下,居然都没有影子…… 他们是鬼! 鬼吊唁! 就在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两个吊唁的老鬼夫妻已经走了出去。 跟着就听长衫老者再次唱道:有客到…… 吊唁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有男有女,其中多是年过古稀的老人。 这些来吊唁的都不是人,但却都表情肃穆,举止间对逝者充满了尊重。倒是比时下现实中那些猫哭耗子似的吊唁者要端庄的多。 我莫名其妙的以家属身份向每个来吊唁的回礼,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人,只觉得腰都快断了。 老陈,我怎么都算对得起你了,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吧? 这……这算是哪一出啊? 又一拨人……一拨吊唁鬼被送走。 长衫老者忽然沉声道: “徐福安,灵前上香!” 上香?我已经上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算了,也别废话了。 我走到供桌旁,下意识的朝长衫老者看去。 奇怪的是两人间距离虽近,我看他的脸却仍是模模糊糊的。 不过我却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老者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把香插进香炉,长衫老者忽又抬高声音说: “福安,给老爷子磕头。” 我终于绷不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和老陈一不沾亲而不带故,凭什么要给他磕头? 长衫老者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竟叹了口气,缓缓的说: “孩子,他的年纪都大你几轮了,他现在要走了,你给他磕个头又能怎么样?” 长衫老者的话和蔼又不失威严,我听在耳中,朝着床板上的老陈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老陈的年纪怕是比我姥爷还大一轮,都把他送到这儿了,再磕个头,让他安心走,又有什么不行的? 我没再犹豫,走到灵前,跪下磕头。 第三个头刚磕下去,竟听见老陈的声音在我身前响起: “背我去屋后的石碑,带上那孩子。” 紧接着,我就觉得眼前一暗。 抬起头时,供桌上的蜡烛已经恢复如常,桌旁的长衫人竟已不见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促使我猛然转身,赫然就见老陈站在院子中央,正笑着向我招手。 长衫老者就站在他身边,却是背对着这边,依旧看不到样貌。 “徐哥!” 一声呼唤将我从恍然中惊醒过来,抬眼再看,院子里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大双挠着头,脸有些涨红的说:“不好意思,不小心睡着了。” “你睡着了?” 大双有些发窘的低下了头。 我吁了口气:“你睡着了,那就是说,我没有睡,没做梦,百鬼吊唁是真的。” “百鬼吊唁?”大双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老陈走了。” 见天色微明,雨也停住,想起老陈最后说的话,我大致向大双转述了一遍。 我再次将老陈的尸体背在身上,让大双抱上孩子,跟我一起去屋后的石碑。 两人来到屋后,发现石碑的后方,后墙根下,竟似被雨水冲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 第十九章 老八嘎 “不是吧,阳宅变阴宅?难道老陈要我把他葬在这屋子下面?”我喃喃道。 大双咽了口唾沫:“现在不允许土葬……” 见我瞪他,他连忙闭嘴。 我说:“如果这下边真是老陈给自己挖的坟墓,呵,他一个孤老头子,挖这么个坑得费多大劲?他想土葬,还能不满足他?” 我把老陈往上托了托,腾出手拿出手电,打亮了往洞里照。 看清下面的情形,不由得一愣。 看上去这并不是什么墓穴,而是和普通的地窖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是,在‘地窖’一边的墙上,多出了一扇门。 我忽然想起了后街的铺子,老何的铺子后边,也有这样一个类似的‘地窖’。 那次我和大背头在那个地窖里,也看到一扇门。 只不过,那扇门比普通的门要小,门后是一座缩小比例的无眼神像庙。 这下面的门和正常的门一样大小,门后又会是什么? 我让大双去拿来梯子,让他带着孩子的尸体,跟我一起下去。 走到那扇门前,大双忍不住问我:门后有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老陈绝不会坑我们。 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愣了。 貌似老陈一直都在‘坑’我,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这么说,似乎是在见到那个长衫老者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 脑子里闪过长衫老者消失前的背影,我猛一激灵:“是他!” “是谁啊?怎么了?”大双被吓了一跳。 我感觉呼吸有些局促,使劲咬了咬牙,抽了抽鼻子,下意识的说:“是我的一个长辈,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是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见过他。”我补充了一句。 “噗!” 一下极轻微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惊醒。 我抬眼朝洞口看了看,后背不由得有些发紧。 大双见我脸色难看,小心的问我:“你没事吧?” 我眼珠转了转,摇摇头:“没事,我们不会有事。就算老陈不看在我们送他回来的份上保佑我们,那个人应该也不会想我有事。” 说完,我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情形多少还是有些出乎意料,门后并没有什么庙宇,也没有阔大的地域,只是一条土凿的甬道。 我又朝洞口看了一眼,示意大双先进去。 两人沿着甬道向前走了一阵,大双忽然放慢脚步,低声问我: “哥,刚才你有没有听见上面有脚步声?” “原来你也听见了。” “嗯,就一下,应该是踩到水洼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我干笑两声:“鬼能成群结队来吊唁,那是因为问心无愧。坏人想做坏事,就一定不会明目张胆大张旗鼓。你想想看,我们这一路来,都遇到过什么人?” 大双眼神猛一收缩:“那个流`氓老头?” 我笑笑:“小心点就行了。” 大双往前走了几步,猛地吸了口气,回头看着我说:“他会不会……” “应该不会。”我打断他,“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大双想到的,我在听到那下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这三天单纯的替老陈守灵,我却无时无刻没忘记我们来这里时一路上发生的怪事。 怪事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找来了,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更何况我一直记得那条不知道是什么人发给我的短信:别让人搭车…… 大双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 我们现在下到‘地窖’里,如果有人在上面把地窖口堵住,我和大双就全都成了老陈的陪葬了。 可我有种直觉,某人并不是单纯的想我死,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几十米的甬道走到尽头,面前的情形让我瞠目结舌。 十几平方大的一个空间,四周全是土坯墙。 唯独中间一口青石雕花的棺材和这简陋的墓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居然真是单纯的一间墓室? 这个老陈……他这是在屋子底下给自己挖了个坟? 停放这几天,尽管有我和大双细心照看,老陈的尸身还是有些腐烂,背在身上气味实在不好受。 见石棺敞着,我赶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老陈从背上放下来,摆进了棺材里。然后直了直腰,点燃了角落里唯一一盏粗糙的石质油灯。 大双把怀里抱的童尸朝我晃了晃:“这孩子怎么办?” 话音未落,来时的通道内突然传来一声怪笑: “嘿嘿,孩子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随着这夜枭般的声音,一个猥琐的身影出现在墓室的门口。 “是你!”大双立刻瞪红了眼睛。 来的果然就是搭我们车的那个流`氓老头! 看着他藏在帽檐下阴鹜的面孔,我本能的把手伸向背包。 “别动。”一个声音喝叱道。 眼见另一个粗壮的身影闪现出来,大双不禁咬牙:“周疤瘌!” 周疤瘌嘴角微微抽动,并不说话,只是用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我们。 “早看出你不是省油的灯。”我怏怏翻了个白眼,“你戏演过头了,就算农村人热心肠,谁又会冒那么大雨,帮人送死尸?” 周疤瘌嘴角习惯性的抽了抽,还是没说话。 我忍不住暗暗嘬牙花子,娘的,怎么还有枪? “嘿嘿,徐祸,你很有点能耐啊,居然连尸僵虫都要不了你的命。不过没用,你有本事,不代表你不怕子弹。看清楚,这可是真枪实弹。”流`氓老头狞笑道,同时把头上的破帽子摘了下来。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却没有多大意外。 “你不在鬼楼看门,跑这里来干什么?”我问。 老头神色微变:“你早认出我了?” “也不算太早,就是在你想搞那个女人,被我们撞破的时候,你干张嘴没出声……看口型,你应该是说‘八嘎’。呵呵,你个老八嘎,日本来的?怎么会跑去给人看大门?” 诚然,在那时起,我已经怀疑这老流`氓的身份。虽然他乔装打扮的技术还不错,可骂人时的那种阴沉神色……别说高战了,我只瞄一眼就会记一辈子。 老八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抬手把嘴上的两撮胡子扯了下来,面色阴冷的说: “你可以不怕尸僵虫,不怕我,可你一定挡不住子弹。识相的话,把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什么东西?”我真是摸不着头脑。 “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交出来!”老八嘎凶相毕露。 话音刚落,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你个老嘎嘣儿的,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我和大双同时回过头,就见本已僵死的老陈竟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第二十章 魃 老陈僵硬的扭了扭脖子,缓缓的从棺材里站了起来,转过身,两只眼睛盯着老八嘎,咧开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虽然我和大双竭力养护尸身,可过了这几天,尸体还是有了明显的腐化迹象。 老陈的脸已经被尸水鼓胀,半边脸高半边脸低,连带着一只眼睛也变了形。 就在他笑的时候,不断有浑浊的暗黄色尸水从他的眼角、鼻孔、嘴角和耳朵眼里冒出来。 别说老八嘎了,我和大双并肩站在一起,都感觉到对方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哆嗦。 “砰!” 周疤瘌显然是那种冷酷果断的人,没有丝毫预兆的就朝老陈开了一枪。而且,这一枪还是冲着头开的。 枪声响起的时候,我心就跟着一提。 但是,很快就发现,周疤瘌开这一枪是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 真正的枪击和电影里演的完全是两个概念,子弹射入头颅,绝不会只留下一个弹孔,就算是普通的小口径手枪,也会将脑袋打成烂菜瓜,甚至将脑壳掀掉。 可周疤瘌的子弹射进老陈的眉心,却并没有达到那样的效果,而是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如泥牛入海般钻进老陈的脑袋,只在表面留下一个窟窿。 周疤瘌绝对不是第一次用枪杀人,一看到这种情形,立时察觉不对,转过身拔腿就往外跑。 老八嘎嘴角抽搐,向后退了两步,看样子也想跑,却似乎又不敢跑。 老陈呲牙一笑:“你没看见他开枪打我?你替我报仇,我饶你一条命啊!” 他这样说的时候,暗黄色的尸水混合着黑色的血水从开裂的嘴唇流出来,将牙齿染的黏糊糊看不出本来颜色。 我和大双都看的心惊胆寒,胸口发闷作呕,却丝毫不敢动弹。 老八嘎嘴角又一抽搐,眼睛却是一亮。 他猛地转过身,朝着周疤瘌跑走的方向张开了嘴。 随着一阵嗡嗡嗡的响声,先前见过的那种黑色甲虫不断从他嘴里飞出来,朝着周疤瘌追了过去。 “原来是他。”最初被我背进灵堂,藏在裹尸袋里的,竟然是老八嘎。 “回来!”老八嘎抬高声音说了一句。 很快,周疤瘌竟在甲虫的包围逼迫下,又仓惶的跑了回来。 老八嘎转向老陈,很小心的问道: “你,要他的命?” 老陈眼珠子转了转,僵硬的点了点头。 老八嘎眼睛竟又是一亮。 周疤瘌僵在原地,惊恐的转动眼珠,一动也不敢动:“你……你干什么?是你们找我来的……快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嗯。”老八嘎点了点头,手一挥,甲虫立刻飞散。 周疤瘌松了口气,惊惶的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又想跑。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老八嘎猛然从后边箍住了他的脖子,张开嘴,朝着他颈间的动脉咬了下去…… “僵尸!”我脱口惊呼。 老八嘎居然是吸血僵尸! 随着他喉头一下下的鼓动,周疤瘌渐渐停止了挣扎,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变得惨白起来。 老八嘎松开手,任凭他像死狗一样瘫倒在地,舔了舔嘴角的血,满足忘形的自语道: “很久没这么痛快了,连着两次……好舒服啊。” 连着两次? 我下意识的朝着周疤瘌还在流血的伤口看了一眼,心里猛然一动: “城河街的那个贼也是你杀的?” 老八嘎斜了我一眼,没回应,目光转向老陈,有些忐忑的说: “你真的肯饶我一命?” “当然……” 老陈含糊的说了一句,抬脚从棺材里迈了出来,向他走了过去。 老八嘎立时满脸惊慌,脚却像是定住般的挪不动步。 老陈走到他面前,又呲起被染的丧心病狂的牙嘿嘿一笑: “饶你命可以,但你千里迢迢赶来给老子送终,不留下点东西,不合适。” 说着,猛地伸出被尸水鼓胀的手按在了老八嘎的嘴上。 在老八嘎惊恐的眼神下,他把手虚握成拳,缓缓缩了回来。 手掌摊开,掌心里居然是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只黑色甲虫! 他猛地一握拳,就听“啪”一声脆响。 “呕……” 我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见大甲虫被捏烂,老八嘎愣了半晌,猛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接着便仓惶如狗的向外跑去。 “不能放他走!” 想到死在我家里的那个贼,我拔脚想追。 老陈蓦地转过身,拦在了我面前:“不用追了,他跑不了。” 看着他恐怖的样子,我就是一哆嗦。 老陈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我:“他们来是想要你的命,还想得到一样东西。现在你还活着,东西也没了,他还能跑哪儿去?” “东西?”我怔了怔,“他到底想要什么?” 老陈眼睛一瞪:“魃的形神!” “魃?”我一惊。 见老陈点头,我忍不住问: “这里有魃的形神?这么说,水火坎的传说是真的了?魃的形神在哪儿?” 老陈又一瞪眼:“还问?如果不是你用火雷纹摄取了魃的形神,你早被这老嘎嘣的尸僵虫给咬死了!” 我一愣,随即想起院子里水缸中的那个绿毛怪物。 那居然是魃…… 老陈嘿嘿一笑,表情舒缓开来:“也好,这样一来,我倒是能早点功成身退了。” 我还想再问什么,他的目光却突然转向了大双。 “小鬼,你跟我一起留在这儿吧。” 话音未落,一直被大双抱在怀里的那个死孩子竟猛然挣扎起来。 或许是出于本能,大双虽然被吓得够呛,却是死死抱着死孩子不放。 “啊……” 下一秒钟,随着一声尖利的叫声,一道虚影从死孩子身体里钻出,跳到地上,飞快的向外跑去。 这一次我看的分明,从死孩子身子里跳出来的小家伙头戴瓜皮帽,小脸煞白,大叫间露出满嘴黑如墨染的犬牙。 “老三养的小鬼!” 这居然是我在绿皮火车上见过的三个白脸小鬼之一! 老陈眼珠子转了转:“你既已修成了冥童,若再回去为虎作伥,岂不是自毁前程?回来!” 随着最后一声暴喝,老陈猛地伸出手,朝着小鬼的背影虚空一抓。 那小鬼竟凌空飞起,倒飞到了他的手心里。 老陈另一只手从大双怀里抓过死孩子的尸身,将小鬼朝着尸身的前额拍去。 就在他将小鬼拍入尸体的前一刻,我看到小鬼的右手拇指,竟然短了一截…… 第二十一章 杜老板 “小娃娃,我这是为你好。你也不是天生的坏种,只不过是被妖人控制,炼化成了冥童。你活了也有百十年了,怎么还不开化啊?”老陈对着手中的童尸说道。 原本一动不动的死孩子,闻言竟张开了眼睛,眼珠快速的转动了两下,跳到地上,回过头看看我和大双,伸手牵住了老陈的手,低下头,一副认命的样子。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来的时候拦住我的车,在车子底下挠我的是你!” 这白脸小鬼的拇指短了一截,难怪只在我脚腕上挠出了四条痕迹。 嘶……手指短了一截? 我一下想起了老何和照片里的老三,这两人的拇指也比平常人短了一截,难道说…… 没等我细想,老陈忽然沉声对我说: “回去吧,回去以后,去找杜汉钟。” “找杜汉钟?”貌似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让我去找杜汉钟了。 娟子替白梦蝶传达我的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如果有人要杀我,就让我去找杜老板。 我心里还有诸多疑问想问,老陈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该走了,这里就要塌了,你们不走,是想跟我走吗?” 说话间,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我一惊,拉着大双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回过头,就见老陈牵着那小鬼迈进了棺材…… 天色大亮,久违的太阳终于露了面。 大双看了看半边坍塌的房舍和陷入地下三分之二的大石碑,有点恍然的问我: “老爷子……就这么把自己给埋了?” 我看着露在外面的石碑,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雕刻的?” 大双挠了挠头,指着石碑说: “我爸爸本来就是石匠,不过我不怎么会。可我用手指顺着石碑上的图案描了一遍……就会了。” 我点点头,对他的话倒是不怀疑。 古代工匠技艺的传承多数是很奇妙的,他既然有石匠的底子,那在描画石碑上的图案时,多半是掌握了某些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形神概念。接老陈的班成为刻碑匠,也就不出乎意外了。 离开陈皮沟前,我和大双去了一趟遇到周疤瘌的那户人家。 在那里,我们见到了一对老年夫妻。 一问之下才得知,先前有个嘴角长疤的男人给了他们一笔钱,说是要租他们的房子几日。在我和大双遇到周疤瘌的当天,老两口正在县城‘潇洒’呢…… 回程的路上,大双问我,魃是什么? 我说,旱魃是传说中能引起旱灾的怪物,最早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由犼分化出的一只僵尸。 后来僵尸旱魃覆灭,他的形神飞散到各地。 一些土葬的幼童阴魂不散,阴差阳错接触到旱魃形神,就会成为另一种能够令土地干涸的存在。 关于旱魃的传说,是瞎子给我讲的。听他说的时候,我还满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并非是他杜撰又或空穴来风。 我在水缸里见到的绿毛怪物,竟然就是旱魃形神。陈皮沟中,竟真的有魃的存在。 这样一来,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关于陈皮沟三道坎的传说,起码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水火坎。 …… 回到平古的第二天,我刚到局里,就被高战叫进了办公室。 高战给我发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才说: “我这几天已经查过了,没查到徐洁的踪迹。” 我点着烟抽了一口,默默的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 高战用力搓了搓脑门,眉心纠结成疙瘩的看着我说:“我又仔细查了查你那个房东的资料,发现一件……一件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 “什么?”我一愕。 “我通过陈金生老家的同事查到,他在七二年的时候曾经重新登记过户籍。” 高战边说边随手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我:“你先看看。” 我接过来,拿出里边的资料,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登记注册的黑白照片上,赫然就是老陈。 照片里,他的样子和我印象中的老陈完全一样。 “照片是七二年拍的,他的样子一直都没怎么变。那时候户籍制度虽然不怎么规整,可我还是查到了他在改换登记前的一些资料。” 高战眼睛眨巴了两下,忽然压低了声音: “他在七二年的时候,把年龄从七十四改成了五十岁!” 我身子不由得一震,手一哆嗦,档案落在了桌上。 高战朝我点了点头:“如果真是那样,他今年至少一百二十岁了。” 恍然间,我又不自觉的想起在石料厂时,从老陈嘴里飞出来的那只甲虫。 尸僵虫?那到底代表着什么…… 回过神来,想到一件事,我问高战,能不能查到杜汉钟的联系方式? 高战不解的看着我,问我找他干什么。 我也解释不清,只说我有必要和他见一面。只是人家毕竟是大老板,不是那么容易能见到的。 高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别人想见杜老板不容易,咱可不难。咱是警察。” 他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对我说,刚好杜老板这两天就在平古,现在就可以和我一起去找他。 出了警局,我让他先开车去一趟鬼楼。 到了鬼楼,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回应。 “那个看门的老头呢?”高战嘀咕道。 我说:“直接去找杜汉钟。” 让我没想到的是,杜汉钟在平古竟也住在南关街,王希真住街头,他住在南关街的中段。 相比王希真在平古的‘豪宅’,杜汉钟的屋子更平民化。 按响门铃,开门的居然就是杜汉钟本人。 他穿得就像是个普通的老人,手里还提着个浇花的水壶,一点也看不出大老板的样子。 杜汉钟扫了高战一眼,目光落在我脸上,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进来吧。” 进到院里,他自顾走到墙角的花架旁,一边浇花一边头也不回的问: “两位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见到大名鼎鼎的杜老板本人,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白梦蝶和老陈都只是让我来找他,却没说找他干什么。 想到白梦蝶让娟子传达的话,我一咬牙,说: “有人要杀我!” “咳咳咳……”高战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斜着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杜汉钟动作猛地一顿,肩膀明显抽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仍没回头,却沉声问:“谁要杀你?” 我和高战都是一愣。 他语调虽然听似平淡,但我和高战都感觉出,他这话分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一个嘴角有道疤的男人,还有,鬼楼的看门人!” 第二十二章 缉凶 “什么鬼楼?” 杜汉钟把水壶一顿,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我。 高战忙说:“就是您名下的那栋老学校的老楼,什么鬼楼,都是老百姓瞎说的。” “哦,原来是那儿。”杜汉钟点点头,突然又拧起了眉毛:“一个看门的想杀人,你们找我干什么?你们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个。” 一向能说会道的高战也被他这话给噎住了。 确实,堂堂杜大老板,名下公司物业多的怕是他自己都数不清楚,给他打工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千,他又怎么会对一个看大门的有印象? “有什么事去找我的律师吧。”杜汉钟摆了摆手,回过身又拿起了水壶。 高战和我对视一眼,示意我先离开再说。 我犹豫了一下,对着杜汉钟的背影沉声说: “现在我们怀疑你属下的员工和城河街的一起凶杀案有关,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高战一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我。 杜汉钟回过身,看着我说:“你说有人要杀你,现在你活的好好的,怎么又扯出个凶杀案来?” “是另外一起案子,受害人颈部有啃噬伤口,身体三分之二的血……不见了。” “哦,死了人,那是大事。” 杜汉钟点点头,朝着屋里抬高声音喊道:“向柔,向柔!” 很快,一个三十来岁,容貌秀丽的女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这是我太太,郝向柔。”杜汉钟给我们介绍说,然后又对那女人说:“这两位警官说,学校那边的看门的涉嫌一起凶杀案,你……你配合警方去调查一下吧。真要有这回事,就劝劝那人,让他认罪伏法。还有,替我给受害人家属一些补偿,毕竟是我们用人不淑。” 郝向柔看了我和高战一眼,点点头:“我先去打电话问一下。” 过了一会儿,郝向柔出来,对我和高战说: “我已经查过了,学校的确有个看门人,名字叫做车卫国。他一向吃住都在学校老楼里的,我带你们去找他。” “他不在学校。”高战说。 郝向柔点了点头:“我查过他老家的住址,我和你们一起去。” 出了门,不等高战问我,我就拿出手机给马丽打了过去。 “喂,丽姐,那个案子死者伤口处的dna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上车前,高战把我拉到旁边,小声问我: “你怎么知道杀人的是那个看门的?你肯定吗?” 我朝站在车旁的郝向柔笑笑,低声说:“杜大老板这么配合,不肯定也肯定了。” 高战眼珠转了转,“好,那我叫增援。” 一个钟头后,警车停在一个叫大梧桐树村的村口。 赵奇跳下车,来到跟前,习惯性的扬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问: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查到凶手是谁的?” 我只能是笑笑,说:“你也知道我另外一个职业是什么了。” 赵奇点点头,露出个会意的笑容。 郝向柔走过来说:“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不用了,你留在车上。”高战说道。 郝向柔微微蹙眉:“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进村,万一车卫国真是凶手,未必就会束手就擒。到时候村民的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她目光转向我,说:“你的样子最不像警察,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我和高战、赵奇对了个眼色,赵奇点点头:“我和老高在后面保护你。” 往村里走的时候,郝向柔突然问我: “这么年轻就做了刑警,你刚毕业的啊?” “呵,郝太太,你误会了,我不是刑警,我是法医。” 郝向柔停下脚步,拧着眉毛瞪着我。 我一愣:“怎么了?” “我先生姓杜。” 我反应过来,窘道:“不好意思郝……杜太太,口误。” 郝向柔嗔了我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村尾的一栋民房前,郝向柔直接上前敲门。 敲了没两下,破旧的房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房门刚打开一条缝隙,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对头……”我刚要去拉郝向柔,她已经推开门,一只脚迈进了门槛。 就在我把手伸向她的同时,门背后猛然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了进去。 我猛地将门撞得大开,就见昏暗的房间里,一个面色枯槁的老人正从后边箍着郝向柔的脖子快速的后退。 “老八嘎!果然是你。” 再次见到老八嘎,我不禁暗暗心惊。 算起来他从陈皮沟逃走,到现在还不到四十八个小时,人怎么就变得又黑又瘦,像是具干尸一样! 不过,屋子一角的另一番景象,更让我惊悚不已。 一个十多岁,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乞丐模样的小孩儿正倒在一摊血泊中瞪大眼睛,不住的抽搐。 他的脖子里不止一处伤口,而是整个脖子几乎都被咬烂了,破烂的上衣敞开,心口也有着触目惊心的撕咬伤口。 “混蛋!”我怒不可遏。 老八嘎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只顾勒着郝向柔,鼻子贴在她白皙纤长的脖颈里使劲闻着: “女人……女人的血也许可以……女人的血也许有用……” “放开她!”我急中生智,指着郝向柔大声说:“你知道她是谁?你敢伤了她,你就死定了!” 老八嘎这才像是发现我的存在,抬眼看向我:“她是谁……呕……” 一句话没说完,竟张嘴吐了起来。 吐出的尽是些血红色的浓稠液体,其间还混杂着肉块一样的东西。 郝向柔被他勒在身前,肮脏的呕吐物全都吐在了她身上。 “她是杜大老板的老婆,是你主子的老婆!”我强忍着恶心说,“你敢动她,你死了想投胎都没门!” “杜老板的女人?”老八嘎身子明显一震,眼神也瞬间从癫狂变得清明了许多。 “还不赶紧把她放了?” 我刚说了一句,忽然,郝向柔偏过头,口唇快速开合,像是低声说了句什么。 老八嘎身子一僵,接着咧开还残留着呕吐物的嘴嘿嘿一声怪笑,紧跟着,竟猛然张大嘴,朝着郝向柔的脖子咬了下去! “砰!” 随着一声枪响,老八嘎的半拉脑壳被炸飞。大张着的嘴再也合不拢,身子连带仍被他勒着的郝向柔轰然倒地。 我恍然的回过头,就见赵奇端着枪,枪口还在往外冒着烟。 “我说过,我会在后面保护你们。”赵奇舔了舔嘴唇,看了我一眼,放下枪,快步朝屋里走来。 第二十三章 中邪 “郝向柔晕过去了!”赵奇收起枪,把郝向柔抱了起来。 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高战走过来,回头看了看赵奇,又看看地上的死尸表情也显得有些疑惑,似乎也觉得赵奇开那一枪有些突兀了。 “艹,这老变`态,居然真的喝人血!” 看到小乞丐的尸体,高战忍不住骂了一句,拿出报话机,准备叫人进来。 突然,他对着我瞪圆了眼睛,“小心!” 我背上的汗毛一耸,猛然转过身,就见老八嘎竟然正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半拉脑壳都被子弹掀掉了,这一动,红的白的直顺着脸往下淌,看上去可是比恶鬼还可怕。 高战把报话机一扔,把枪掏了出来。 刚要扣动扳机,老八嘎居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的是日语,说的很含糊,似乎是在重复一句话。 “你骗我!”高战忽然说。 “什么?” “他好像是说,你骗我……后边的我也听不懂。”高战说。 见老八嘎只是站在那里,重复一句话,我心一动,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了录音。 为了想录的清楚些,我伸着手往前迈了一步。 老八嘎机械式的又把那句话说了两遍,突然眼睛翻起,眼眶里完全只剩下眼白。 就在他眼睛上翻的同时,竟说了一句和之前不同的日语。 见我靠的太近,高战小声提醒我:“你小心点!” 话音未落,老八嘎的眼珠突然翻了下来,回光返照般的又大声喊了一句日语,然后就像死狗般的瘫在了地上。 这时,其他警察纷纷赶来,老八嘎却再不动弹了。 警察向附近的村民询问,老八嘎,也就是车卫国,的确就住在这里。 不过,村里的老人说,他并不是村子的原住民,而是在二十多年前搬来这里的。 那个乞丐模样的少年已经断了气,身份也很快确认,那是隔壁村一个没人管的傻子,平时就在四里八乡的要饭,不知道怎么,会被老八嘎给弄到家里害了。 回局里的路上,我忍不住问高战:“高哥,你还会日语?” 高战嘿嘿一笑:“就会那么几句,看片儿的时候学的。” 我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还想跟他探讨老八嘎最后说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感情他是‘自学成才’。 话说回来,连‘你骗我’都懂,这哥们儿看的绝对得是有剧情的那种。 经过dna对比和两名死者的伤口痕迹鉴定,确认死在我家的盗窃犯和小乞丐都是老八嘎所杀。 虽然吸活人血耸人听闻,但就案子本身,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警方撤了封锁,我总算是可以回自己家了。 再回到城河街31号,看着屋里熟悉的一切,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女骗子啊,不是说好不再‘离家出走’了嘛,老陈把这房子给了我,这里以后就真是咱们的家了,你怎么就又跑了呢…… 周末,傍晚下了班,我和窦大宝正在他铺子里商量着去吃大盘鸡,我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我不由得一愣。 电话居然是那个电视台的女记者,司马楠打来的。 电话接通,司马楠在那头说:“徐祸,你……你现在还接生意吗?” 我让她有话直说。 司马楠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她表弟出了点状况,可能和‘那方面’有关,想让我帮忙过去看看。 老实说我对这个女人印象并不怎么好,可想到上次在山村的共同经历,还是答应过去看一眼。 司马楠似乎很急切,说让我尽快过去,方便的话最好现在就去。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窦大宝一听说‘有活’,立马来了精神,说正好,市里有家清真馆子的大盘鸡做的特别地道,而且还不禁止饮酒。 两人开车来到市里,按照司马楠给的地址,来到西城区的一个居民小区。 接到电话的司马楠已经在楼下等候,见我俩下车,迎上来说: “你们可来了,快进去看看吧,我姨夫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妖里妖气的假和尚,正在楼上装神弄鬼呢。被骗点钱倒不要紧,我怕他把小宽给耽误了。” 见她眉头紧蹙,我有点反应过来,敢情她急着让我来,是让我‘打假’来了。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她还以为她是那方什么子呢? 上了楼,一进门,就见一个穿着僧袍的秃子背对着门,在和一对老夫妻说着什么。 司马楠刚想开口,那秃子突然“哎呀”一声,转过了身。 看到秃子的样貌,我和窦大宝都是一愣。 “哎呀,我当是谁呢!难怪我忽然觉得身子骨一阵利落,原来是小佛爷来了!” 我瞠目结舌了半天才勉强合上嘴,打死我都没想到,司马楠说的妖里妖气的假和尚,居然是静海! 司马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认识?” 我只能是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儿?”窦大宝好奇的向静海问道。 静海掩口一笑:“出门在外,和尚也要吃饭的嘛。有人在大马路上找上我,说家里有人中了邪,让我帮忙驱邪,有钱我难道不赚吗?” “你跟王希真闹翻了?”我忍不住问。 静海翻了个白眼:“希真是有钱,可那又不是我的钱。算了,不跟你多说了,赶紧帮人家事主把事平了吧。和尚我还没吃饭呢。” “嘿嘿,那正好,我们也都没吃呢,等会儿忙活完了,我请老和尚你吃正宗的新疆大盘鸡!”窦大宝和静海这个酒肉和尚倒是不像静海和瞎子那么不对付。 静海拍了拍手:“那还等什么,干活!” 他转身对那对老夫妻说:“说多了也没用,直接带我们去看看你们儿子吧!” 我也对司马楠说:“静海大师是真有本事的,先一起去看看你表弟吧。” 没想到司马楠脸没来由的红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 来到一间房门外,司马楠看了我一眼,拧开了门,立刻把头偏向了一边。 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闻到一股无法形容,却又十分熟悉的味道。 我狐疑的把门推开了些,看到屋里的情形,立时明白司马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一个青年正趴在床上,做着男人都懂却难以描述的动作…… 第二十四章 水魅子 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我总算知道屋子里是什么味儿了,但凡是正常男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大多都做过和床上这人类似的举动。 只是……对着被子这么忘我,也太夸张了吧? “要死了,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害臊啊?” 静海跺了跺脚,猛地朝床上的人一扬手。 也不见他有别的动作,只是手一扬,青年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软不动了。 司马楠不是迷信的人,连她都说表弟可能是中了邪,那多半是真有问题。 我强忍着恶心,走到床边,把青年翻了过来。 看清他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这青年我是见过的,那次在老电视台大楼,就是他和司马楠一起装神弄鬼来捉弄我。 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张宽。 他应该还是一名在校大学生,属于性格开朗外向的那种。 可现在的张宽脸色蜡黄,两眼漆黑,眼窝下陷,不说像鬼,也像是瘾君子一样脱了相了。 更夸张的是,他虽然没脱衣服,但裤子中间的部位濡湿了一大片,就连被子也湿漉漉的,这得是多大的‘排出量’啊? “靠,这也太卖力了吧?”窦大宝悚然的说道。 见张宽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我知道是静海做了手脚。 除了印堂发黑,我看不出张宽有什么异样,实在受不了屋子里的味儿,就让张宽的父母和司马楠去外面说。 我问三人,张宽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张宽的父亲,也就是司马楠的姨夫说:从前天开始,张宽下午从外面回来以后,就躲进房间不出来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宽妈去屋里叫他,就发现他在…… 老两口当时也没当回事,毕竟都是从年轻过来的,哪还不知道儿子在干什么。 可后来老两口开始觉得不对劲,连着三天,张宽就没出过屋。 张宽的父亲试着去叫他,他却像是听不见也看不见旁人一样,就那么一个人在床上折腾。 我问:在出事前,张宽都做过些什么,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老两口和司马楠一起摇头。 司马楠说,张宽生性活泼,生活特别简单。平常除了上课,就是和同学一起去骑脚踏车或者游泳什么的。 司马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出事前小宽在网上跟我说,他约了同学去詹家口水库游泳,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诶哟,这就对了,他这是让水魅子给迷了啊!”静海抠着手指说道。 我想了想,让张宽的父亲先去帮他简单擦一下身子,换身衣服。 见张父抱着脏衣服和被子出来,我和窦大宝、静海同时起身,重又来到房间里。 我拿出朱砂毛笔,快速的在张宽前额画了道符。 仔细看了看符箓,我摇了摇头:“三魂七魄俱全,也没有被鬼上身。” 静海说:“那就是被鬼迷心窍了!” “鬼迷心窍?什么意思?”窦大宝问。 “鬼迷心窍呢,就和勾魂也差不多,只不过鬼勾的不是他的魂,而是他的灵识。”静海嘴里说着,又朝着张宽挥了挥手。 本来一动不动的张宽,猛然间睁开了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睛转动了两下,竟又要翻过身去。 静海忽然上前,居然凶狠的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按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喃喃的说: “果然是水魅子不假,他的灵识多半是留在水库里了。” “这么说缠住他的水魅子还是个女色`鬼?”窦大宝干咽了口唾沫。 看着兀自还在挣扎的张宽,我忍不住直嘬牙花子。 静海说的水魅子,其实就是水鬼。 张宽的确是被迷了心窍,如果是被普通的鬼迷了,那根本就不叫事,一张符箓就能搞定。 可张宽是被水鬼给迷了,想他平安无事,可就要费老鼻子劲了。 见张宽的父母在旁边直抹泪,我叹了口气,“大宝,先去准备些东西,我们一起去趟詹家口水库。” 静海忽然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啊?你既然会鬼灵术,直接把那水魅子招来就是了。有小佛爷在,不怕她不放人!” “水鬼怎么能招来?”我疑惑的问。 鬼灵术里确实有招魂的法门,我却没听说哪一门的术法能招水鬼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静海斜了我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想了想,点点头,“那就试试。” 一来我是真不想大晚上的再折腾,再就是虽然学了鬼灵术,但我一直被倒霉鬼‘附身’,万事都被牵着鼻子走,从没尝试使用过鬼灵术中的其它法门。 静海虽然妖,却应该不会瞎说。那就不如借这个机会验证一下鬼灵术中的一些记载。 听说要招魂,张宽的父母小心的问我,要准备些什么。 我说不用,只要把浴缸放满水就行。 用鬼灵术招魂需要媒介,既然是招水鬼,那自然要用水。 趁着老两口去放水的空,我看了一眼司马楠,回过身,一拳将张宽打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司马楠惊道。 “我说了你能懂吗?”我咧了咧嘴,让窦大宝和我一起把张宽抬进浴室。 把张宽放入放满水的浴缸,因为昏迷,他立刻就不受力的脑袋滑进了水里。 司马楠等人急着想要去扶,被我拦住。 我二指并拢,在水面上虚画了道符箓,同时口中默念鬼灵术中的招魂法诀。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天地开合,水中阴魂速来报到!” 话音刚落,张宽猛然张开了眼睛。 和先前不同,他的眼睛竟变得血红,神情也明显出现了变化。 “出来!”静海突然一声大吼,粗暴的抓住了张宽的头发,将他上半身从水里提了起来。 “臭和尚,放开我!”张宽挣扎着想要摆脱他。 司马楠等人全都吓了一跳,张宽嘴里发出的,竟是个十足的女人声音! “放肆!”静海尖声道:“佛爷把你招来是好心超度你,你莫不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想要魂飞魄散吗?” 第二十五章 佛血渡鬼 接下来,静海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他竟揪着张宽,“啪啪啪啪”反正扇了张宽七八个大耳刮子。 附在张宽身上的水鬼像是被他打蒙了,竟忘了反应。 静海扇了一阵,像是还不解气,居然一咬牙,揪着张宽的头发,硬生生将他从浴缸里拖了出来。 静海将他往地板上一丢,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嘿嘿嘿嘿,离了水,我看你还能怎么办!” 我缓过神来,这才明白老和尚的用意。 我说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暴力呢,原来是憋着坏呢。 水鬼刚被我招来,怕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先挨了一顿嘴巴子。 静海趁着她晕头转向,硬是把她从水里拽了出来。 水是水鬼存在的根源,一旦离了水,如果没人超度,时间长了自己也会灰飞烟灭。 这老和尚,真是够狡猾的。 静海收起笑容,瞪着被鬼附身的张宽厉声说: “你如果只是想找替身也就算了,要是在水下觉得寂寞,勾了人的魂魄下去作伴,佛爷也懒得和你计较。可你偏偏只是勾了他的灵识,迷惑他以为在和你欢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水鬼离了水,竟并没有显得恐惧,而是满眼怨毒的瞪着阴了自己的老和尚,咬牙切齿的说: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要他死,要他们就算来生再投胎,也要变成白痴!” “啧,你这叫什么鬼话?男人得罪你了?”窦大宝拧着眉毛说道。 静海冷眼看着女鬼,冷冷的说道: “别说佛爷没给你机会,有什么仇怨,你现在就说出来。如果情有可原,佛爷就放你一条生路。要不然,佛爷就送你上路。” 女鬼惨然一笑,“有什么可说的,天底下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嘴上说不说,却仍是将满心的委屈和怨恨倾诉了出来。 原来这女水鬼生前是市里一家国营单位的职员,收入很是丰盈,但因为某些原因,年过三十还没有成家。 后来在网上认识了本市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男人,两人先是在网上交流,后来见了几次面以后,很快就陷入了热恋当中。 说起来这男的绝不算什么好东西,就是个无业游民。 但女人一旦对男人倾心,其它的便都可以无视。 两人在一起后,男人基本上就是吃她的,花她的。 这男的也是生了一张油嘴,不要钱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整天挂在嘴边,把个女人哄的见天晕晕乎乎的。 两人同住在一起没多久,就登记领了结婚证。 有一天这男的就对女人说,有朋友从詹家口回来,说那里风景不错,要和女人一起去游览一下,还颇有深意的嘱咐女人,让她带上最性`感的泳衣。 两人到了詹家口,白天游玩了大半天,傍晚的时候,见天阴沉下来,女人就要回旅馆。 这时男人却指着水库笑嘻嘻的对她说,自己想游泳。 想到男人再三嘱咐自己带上最性`感的泳衣,再看看男人暧``昧的眼神,女人立刻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自己的小老公平常就是很有‘情调’的,女人虽然水性不怎么好,但也不想扫他的兴,当即就找了个背静的地方换了泳衣。 女水鬼说到这里,抹了抹眼角:“那时候天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他水性好,所以我也不怕,我还觉得在水里、在雨里……很浪漫。我们疯狂的……我根本就没感觉到,他把我带到了深水里。他明知道我不怎么会游泳的!” “然后呢?”司马楠忍不住问。 女鬼惨然一笑:“还有什么然后?做完了,他忽然放开了手,自己转过身游上了岸……” “这根本就是谋杀!”司马楠身子不自禁的发颤。 窦大宝气哼哼的说:“你们已经结婚了,你死了,你的财产就都是那个杂碎的了!” 我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就像司马楠说的,这的确是一场谋杀。但却是一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谋杀。 “把那个男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告诉我!”静海忽然对女鬼说道。 “你要干什么?”女鬼疑惑的看着他。 静海眼皮一翻:“放过被你附身的这小子,佛爷超度你。你在忘川河边等着,用不了三天,佛爷就送那个杂碎去找你。你们有什么仇怨,到了下边再掰扯!” 窦大宝朝女鬼点点头:“你跟他说吧,这老秃……这大和尚是降头师。让他给那杂碎下个降头,那杂碎就死定了。” “真的?” “真的!”窦大宝用力点头。 静海两眼望天,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样子。 女鬼怔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算了,让他活着吧。” “为什么?”司马楠不可置信的问道。 女鬼笑了,眼角却流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我到现在才发现,我只是觉得委屈,现在有人知道我的事,我……我忽然间觉得……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我不恨他了,我恨不起来,我……爱他。”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唉,又是一个傻孩子。” 静海仰天长叹了一声,转头对窦大宝说: “这女娃也是可怜,和尚请小佛爷卖我个面子,给她一滴你的佛血,就让她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吧。” 我和窦大宝同时一愣,静海一直都说窦大宝是小佛爷,却只解释说,他是九世的老处男。什么佛血、清白来去,我和窦大宝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反正你只要给她一滴你的血,她就能入轮回,而且来世还有别人没有的福缘!”静海不耐烦的说道。 这老和尚和瞎子还不一样,瞎子是习惯性的故弄玄虚,静海却是什么都简单粗暴,对很多事都懒得细说解释。 我把已经虚弱的不能动弹的水鬼抱进浴缸,窦大宝咬破手指,把血滴进浴缸里。 一个样貌普通,但面容十分恬静的女人身影从张宽的身体里浮现出来,在水中微笑着朝我们点了点头,接着就不见了踪影。 “呃……”张宽缓缓张开眼睛,“腰好酸……爸、妈,表姐……我怎么在浴缸里?” 第二十六章 老八嘎的话 “老板,来两盘大盘鸡!”窦大宝刚进门就大着嗓门对饭馆老板说道。 “一盘中辣,一盘不辣的!”静海跟着喊道,回过头对我和司马楠解释说:“这样可以倒着口的吃。” 说罢,再次抻着脖子冲饭馆老板喊:“再烤二十串羊肉串,加俩大腰子!多放孜然!” 看着这一老一小旁若无人的点菜,我和司马楠像做贼似的溜上了二楼。 不大会儿,静海和窦大宝跟着上来,窦大宝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秃噜着嘴,学着新疆卖羊肉串的口音说: “大家都是好朋友的嘛,肉要多一些,土豆胡萝卜要少一些的嘛!” “面一定要宽的才好吃的嘛,要喝完酒再上,拿来拌汤吃的嘛!”静海竟也跟着摇头晃脑的说道。 司马楠看着两人坐下,哭笑不得的朝我摇了摇头:“好像每次见到你和你的朋友,都会刷新我的世界观。” 我斜眼看着静海,从牙缝里挤着说:“不光是你,我也一样。” 司马楠笑笑:“既然你们不收钱,那这顿就我请。” “那是自然,老和尚如今行走四方,为的也就是两餐一宿啊。”静海边说边咬开一瓶啤酒,仰脖灌了一气。 我想起一件事,向他问道:“大和尚,你知不知道尸僵虫是什么?” 静海是降头术的大行家,对于各种虫子怕是没人比他更熟知了。 静海拿着酒瓶顿了顿,眼珠一转,放下酒瓶把头往前一凑:“你见过尸僵虫?那你有没有见过尸僵祖啊?” 我一愣:“什么是尸僵祖?” “就是和尸僵虫长得差不多,但大很多的那种虫子!”静海两眼放光的说。 一看他眼神,我就知道这老和尚贪宝的毛病又犯了,怏怏的说:“你先告诉我什么是尸僵虫。” “尸僵虫,不就是僵尸生出的虫子咯。”静海悻然的白了我一眼,“不过普通的僵尸是不会生出尸僵虫的,只有成了气候,成了妖的僵尸才会有尸僵虫。” 静海有一样好处,就是只要他想说,就不会藏着掖着。 他告诉我说:尸僵虫是僵尸妖化后所出,尸僵祖就相当于其它动物修行的元丹,僵祖生僵虫,僵祖、僵虫就等同是僵尸的一部分。僵虫吸血,就如同僵尸本体吸血是一样的。 我迟疑了一下,干脆把老八嘎的事说了出来。 静海听完,眉毛一耸,问我:“他的尸僵祖是什么颜色?” “黑色。” 静海眼皮一耷拉:“切,还以为是什么好宝贝呢。黑绿蓝红紫,黑的,那就是最低等的货色。你说的那个老混蛋,多半不是自己修行,而是被人用妖法邪术养的傀儡。” 傀儡…… 老八嘎不过是个看大门的,除了吸人血,在被放任外出时还贪色,倒真像是被人掌控的傀儡。 黑绿蓝红紫…… 我心一动,问道:“那绿色呢?绿色的僵祖代表什么?” 静海再次两眼放光,看着我说: “绿色可就有点意思了,僵祖是绿色,这僵尸就是恩僵。是道行高深的人,用自己的血把垂死的人变为僵尸活下来。因为他们是被施恩而活,所以报恩就是他们的宿命。所以恩僵多是古时道行高深的人炼化,用来替自己守墓又或者完成其它遗愿的。” “小子,你见过恩僵?在哪里见到的?”静海盯着我问。 我恍然的摇了摇头,一时间大脑混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静海和尚的解释一贯的粗暴简要,但却点明了一件事。 尸僵虫生于僵尸,老陈……老陈是僵尸……是恩僵?! “你不厚道!”见我不回话,静海点着我鼻子说道,见羊肉串和大盘鸡上来,手一摆说:“佛爷不和你计较,吃饱再说!” 我很想把陈皮沟的事和老八嘎、老陈等人的事想清楚,可实在混乱如麻。 静海含混不清的几句话,带给我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就见司马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点了接听键。 我本来只是被铃声吸引了一下注意力,可当司马楠接起电话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愣了一下。 她说的竟是日语。 我鸭子听打雷似的听她接完电话,仍怔怔的看着她。 “不好意思,一个朋友打来的,他不会说中文。”司马楠抱歉的对我说。 “你懂日语?”我下意识的问。 见司马楠点头,我也点了点头。 平古县到底是小地方,我录下了老八嘎死前的话,问遍整个公安局也没个懂日语的。 有也只是能听懂日本‘大片’里耳熟能详的那几句。水平最高的,也就是高战了。 关键老八嘎‘死前’说话很含糊,电脑软件都无法识别他说的是什么…… 今儿可算是找到翻译了。 “帮我个忙。” 我拿出手机,翻出录音,把手机递给司马楠。 司马楠接过手机,看了我一眼,果断点了播放键。 “你骗我……” 又听了一遍后,司马楠接着说道:“你骗我,这子弹……有问题。” 子弹有问题! 我蓦地想起赵奇开枪击毙老八嘎时的情景。 司马楠又听了两遍录音,把手机还给我,说: “前面重复的是‘你骗我,这子弹有问题’,最后一句大声喊的是‘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万岁’!” “万岁他娘的蛋,小日本还他妈失心疯呢?!” 窦大宝和静海边听我和司马楠说,边喝酒吃肉,这会儿说话已经有点含糊了:“小鬼子就他妈不是东西,就老白(白长生)那回,我他妈就认定他们是畜生养的了。” 我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司马楠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录音中段说了一个单词……我听不太清楚,按照发音……” 她嘴里连着用日语说了好几个单词。 “就这句!”在听到她说出一个单词的时候,我凭借感觉拦住了她。 司马楠又把这个单词重复了一遍,然后对我说: “这个词字面翻译是:乘坐了很多人的船。也就是……游轮!” 第二十七章 神秘短信 “游轮?”我靠进椅子里,皱着眉头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在内陆,离海很远,老八嘎死前说‘游轮’是什么意思? 最让我纠结的,还是司马楠翻译的另外两句话。 老八嘎最后喊了一句日本军`国主义的标志性口号,这倒还没什么。我早就怀疑他的身份,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民,真正的身份应该是日本人。 这听上去似乎很不可思议,可如果像静海说的,老八嘎是僵尸,那就说得通了。僵尸是行尸走肉,‘寿命’比普通人要长得多。 “你骗我,子弹有问题……” 我喃喃的把司马楠翻译的第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回想起来,我们发现老八嘎的时候,他似乎是有些失控了。可是在我说郝向柔是杜老板的女人时,他明显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也就是说,他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失控,但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老八嘎是鬼楼的看门人,对于杜老板,他还是畏惧的。 可就在郝向柔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以后,他就彻底暴走了,忽然就想要咬郝向柔。 当时老八嘎除了一嘴的烂牙,手上并没有任何攻击性武器,赵奇竟然毫不犹豫的开了枪。 子弹有问题…… 我向静海问道:“大和尚,子弹能打死僵尸吗?” 我把手比成手枪状,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就是一枪爆头那种。” “切,头都爆了,那还不死?”静海翻了个白眼,和窦大宝碰了碰酒瓶,把瓶里的酒喝干,看着我尖声细气的说:“你是说,那个有着黑色尸僵祖的傀儡僵尸被人用枪爆头了?” 见我点头,他往前凑了凑,喷着酒气低声说:“僵尸不是活人,他们早就死了。所以魂魄也没有什么头七成形,意识回归一说。”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一时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静海又翻了个白眼:“你这阴倌是怎么当的?鬼呢?魂儿呢?僵尸被打没了脑袋,那他的魂儿呢?你见到他的魂儿没有?” 我愣了一下,猛然瞪大了眼睛。 听静海提醒,我终于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现在对阴魂已经相当敏感了,但在老八嘎死后,我照例替他和那个被害的乞丐验了尸。在那期间,我并没有感觉到屋子里有阴魂的存在。 小乞丐是新死,魂魄要七天后才能成形。 可老八嘎呢?他可是僵尸! 一个恐怖的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老八嘎死了……不光是脑袋被枪打爆了,而且魂魄也随之消散了。 赵奇的那一枪,居然让他魂飞魄散了! 郝向柔和赵奇在当时的举动,现在想来,怎么都像是事先商量好,配合演出的一场阴谋。 郝向柔是杜汉钟的老婆,想要老八嘎的命无可厚非,因为老八嘎闯了祸,杀了人,惹得警察找上门了。 赵奇呢?赵奇为什么要配合郝向柔? 娟子的话在我脑海中再次响起: “白梦蝶让我转告你,要你小心身边的人……” 吃完饭,我给瞎子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我和窦大宝去他那里睡。 没想到静海酒气熏熏的说:“佛爷今晚还没有住的地方呢!” 窦大宝也喝得五迷三道,搭着他的肩膀含糊的说: “那还说什么啊?一起去瞎子阿炳家!再……再再打包五十串烤串,回去和……和阿炳一起接着喝!” 见俩人都喝多了,我也懒得多说。 到了猪鼻巷,一进瞎子家的门,正歪在沙发里嗑瓜子的瞎子一看见静海就拧起了眉毛,“你怎么把他弄来了?” 我知道瞎子是真不待见静海,照他的话说就是,这老秃子太势力,眼里除了宝贝就没旁的,正碰上事,老和尚绝对是那种撒丫子先跑,跑之前还不忘把你往前蹬一脚的白眼狼。 “别一见我就瞪眼,我又不欠你钱!”静海抢过窦大宝手里的塑料袋,在瞎子眼前抖楞了两下,“我不白住你家,咱爷们儿懂规矩,可没空着手来!” 他涎皮赖脸这么一说,瞎子也没招了。 不过照我看,瞎子肯答应‘收留’老和尚,应该是看在羊肉串和大腰子的份上。 窦大宝和静海都是越喝越来劲那种,我跟着又撸了两串羊肉,就回屋睡了。 说也奇怪,虽然满满的疑惑都快把脑子涨破了,但这一晚我睡得很安生,连梦都没做一个。 天亮,瞎子在外头敲着窗户喊我起来吃早饭。 我靠在床头醒了会儿神,随手拿过手机。 点开屏幕,见有一条未读短信,随手翻开,看到发信人的号码就是猛一激灵。 这个号码并没有标注,但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信息给我了。 上次发给我,是在去陈皮沟的路上,提醒我不要让人搭车。 这一次,信息的内容依然很短,只有两个字…… 我第一反应是回拨过去,对方却又是关机。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短信发来的时间,凌晨1点14。 我迟疑了一下,发了条短信过去:你是谁? “哎!四毛,你咋来了?”院子里突然传来窦大宝的大嗓门。 我扒着窗户往院里一看,赶紧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佳音!早!”我腆着脸冲刚从外边进来的段佳音打招呼。 昨天我是没喝多少,瞎子和窦大宝、静海却是喝到后半夜。 段佳音现在和瞎子关系不一般,说白了这和她家没什么区别。 在朋友家胡天胡地,女主人回来,自然得赔笑脸。 段佳音看了看我和瞎子等人,又狠瞪了瞎子一眼:“进屋说吧。” 进了屋,见一桌子丰盛早点,我不禁好奇:“瞎子,你做的?” “他哪儿有那能耐啊!”静海把两只手在胸前拍了拍,“我是出家人,不会白吃白住的,你们年轻人睡懒觉,我就一早起来替你们做早点咯!” 瞎子干咽了口唾沫,含糊的说:“这可都是我冰箱里的存货。” “时间紧,赶紧吃早饭。”段佳音随手拿起一只碗,一边盛粥一边对瞎子说:“刘炳,你和徐祸都赶紧把手头的事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去重庆。” “重庆?”我太阳穴猛一蹦,刚才那个神秘短信的内容就是——重庆。 第二十八章 蓍草卜卦 窦大宝忍不住问:“去重庆干什么?” 段佳音看了我一眼,说:“来之前我替你卜了一卦,你要找的人,应该去了重庆。” 瞎子见我发愣,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说:“是我让佳音帮你起卦的,徐洁不会无缘无故出走,人走了,总要找回来才行。” 我这才反应过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对段佳音说:“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我妈。”段佳音微笑道。 想到娟子,我心里没来由的一动,“你母亲她……” 段佳音:“她很好,我爸也很好。” 听说是去找徐洁,窦大宝自然不能落下。 让人没想到的是,静海竟也说要跟着去。 瞎子不禁皱眉:“你跟着去干什么?” 静海眼睛一翻:“和尚我本来就是行走四方的苦行僧,老在一个地方待着,算怎么回事?” 我们几个相对无语。 苦行僧?有哪个苦行僧是撸着大腰子猛灌啤酒的? 我给高战打了个电话,跟他交代几句,然后让他帮忙查一下那个两次发短信给我的号码。 高战很快就回电话给我,说我给他的那个号码,没有登记身份。 第二天一早,我、瞎子、窦大宝、段佳音,还有静海和尚一起登上了高铁。 路上我几次对段佳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她开口对我说,卜算一门不是万能的,她也只能是按照我的生辰八字,算到我心头所想之人的大致方位。至于徐洁为什么会去四川,去那里干什么,她也是算不出的。 一路无话,中午火车到站前,窦大宝问瞎子,要不要在网上订宾馆。 段佳音说不急,等到了再说。 因为都不愿意吃火车上又贵又坑的盒饭,下了火车,一行人就先在附近找了家饭馆。 点完菜,段佳音忽然拿起桌上的牙签盒,把盒子里的牙签全都倒了出来。 见她一根根的数牙签,窦大宝朝一边的服务员看了一眼,低声说: “四毛姐,你还小不丁点呢?你这么着,让服务员看见,人家不说你啊?” 段佳音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摆弄牙签。 静海盯着桌上的牙签看了一会儿,“哟”了一声,搭住窦大宝的肩膀说: “小佛爷,她这可不是玩呢,她是在卜卦呢。” “算卦?”窦大宝一愕,“算卦不得用算盘吗?用牙签怎么算?” 静海呵呵一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卜算一门博大精深,推盘问卜,只不过是其中一种而已。这位女施主用的法子,却是比推盘之术还要高明的多。” 静海解释说,段佳音用的法子,是源自古代的蓍草占卜术,蓍草非是普通草木,按照古人的说法,蓍草和龟甲一样,都是具有预知灵性的。 取五十根蓍草,意味着天地万物;取出一根存而不用,这一根代表着天地未开合前的太极混沌,大衍之数,遁去其一,也就是太极衍生万事万物的意思。 继而一变四营、三变成一爻、十八变成一卦…… 见窦大宝听的云山雾罩,静海也没了显摆的兴趣,手一摊说:“总之就是很牛13咯!” “噗……” 我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下意识的看了段佳音一眼,又忍不住看向瞎子。 不是我思想猥琐,而是这老和尚的话风实在转变的太刁钻。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让人不自觉的就会想,牛13的不是蓍草卜算,而是段四毛本人。 她要是牛13,那瞎子…… 我正胡思乱想,段佳音忽然抬起眼,怔怔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小心的问。 段佳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看了我一会儿后,摇着头叹了口气,然后才说了一句话:“这趟你一定要小心了。” 我问她小心什么,她却是不肯再多说,只让我们赶紧吃饭,吃完了直接去丰都县。 我也知道卜算一门不同于瞎子的故弄玄虚,算门高手能够探知天机,却不能泄露,否则就会遭到天谴。 段佳音能亲自跟来,我已经很感激了,她不肯说,我也不会追问。 就像窦大宝在火车上开玩笑说的:“这次是四毛姐带队,四毛姐指哪儿,咱打哪儿。” 吃完饭,一行人开着租来的车直奔丰都县,段佳音摆弄了一阵手机,让窦大宝直接导航,开去一个叫凤凰嘴的小镇,说她已经在那里定好了宾馆。 到了凤凰嘴,我和窦大宝都傻眼了。这就是个紧挨着长江边的小镇,和丰都几处著名的景区都不挨着,因此显得有些破败。 而段佳音说的宾馆,就只是江边的一家民宿旅馆。 相比我和窦大宝的懵逼,静海反倒是显得有些兴奋。 照他的话说就是,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此地名为凤凰嘴,那绝对是蕴藏宝气的福地。 我们都知道老和尚贪宝的毛病,也就没当回事。 一进旅馆大门,我立时就愣住了。 “耶?大小美女?!”窦大宝愕然的瞪圆了牛眼。 自从上次东北回来,桑岚一家就都搬回了市里居住。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一家人…… 后来是季雅云告诉我,这旅馆是桑岚父亲的一个老战友开的。董亚茹刚解了降头,桑岚最近心情也不怎么好,所以一家人就来丰都游览散心,顺便桑岚的父亲也来探望一下老友。 我忍不住长吁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玩我,我怎么就和这一家子掰扯不开了呢? “汪汪……” 听到狗叫声,我没来由的身子一颤。 “肉松!”窦大宝和瞎子同时叫了起来。 随着两人的叫声,一条黄狗从后门蹿了进来,雀跃的跑到我脚下,围着我可劲的撒欢。 “徐洁在这儿?!”我感觉嗓子眼发紧。 季雅云和桑岚对视了一眼,说:“我不知道,我们也是上午刚到。” “别撒赖了,赶紧带我们去找小包租婆!”窦大宝急着对肉松说。 “她不在这里。”段佳音忽然说道。 旅馆老板,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似乎才反应过来,说:“这狗是头两天从外边跑来的,我看它挺乖的,就把它养下了。” 第二十九章 泥猫 听了旅馆老板的话,我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刚燃起的热切顿时被浇熄。 “小包租婆肯定不会丢下肉松的,肉松在这儿,小包租婆一定会回来接它的。”窦大宝安慰我说。 肉松像是附和他似的“汪”了一声。 我看了段佳音一眼,只能是点点头,“先住下吧。” 办理了入住,旅馆老板把我们和桑岚一家带到后边,看到所谓的客房,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这老板很会做生意,住宿的客房竟然是一条船。 当然,船是在岸上的,却濒临江水,人在船上,听着江面水浪,很是有点在江中漂流的意思。 看到船屋,我突然心中一动。 老八嘎临死前曾说过‘游轮’,那条神秘的短信和段佳音又同时让我来这里,难道说这旅馆有着什么秘密不成? 这个想法很快被我自己否定了,这就是一艘旧渔船改成了旅馆客房,房间总共加起来也就二十多间,从船头走到船尾也就几分钟的事,根本和游轮搭不上什么边。 我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不经意间看到一旁的一间屋子,不由得就是一愣。 这是一间独立的砖房,就建在船头的位置,占地大概也就五六平米,说不上来是干什么用的。 我停下脚步,向旅馆老板问:“那间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旅馆老板笑呵呵的说:“是家庙。” “家庙?”我又是一愣。 对于家庙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古代的一些大户人家会在家中修建庙宇,供奉保家的宅仙,以祈求家宅平安,人丁昌盛。 所谓的宅仙,并不是单一的指哪一路的神明,而是按照各地的风俗不同,供奉什么的都有。在东北通常是供奉胡黄白柳四大家,南方沿海多供玛祖,在江南地区还有供五通神的。总之是按信仰不同,供什么的都有。 瞎子就跟我说过一个关于宅仙的故事。 那个故事发生在现代,说是京津地区有户人家,去西藏旅游的时候,偶然在一个地摊上看到一个树根。 这树根生得奇特,没经过雕琢,却天然生成一男一女的模样,而且这一男一女还似乎是在干那回事。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看到这奇异的树根,当即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把树根买了下来。 回到家,竟在院里单辟出一间屋子,把树根供奉了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户人家几代都是人丁单薄,到了这一代,两夫妻结婚十年,都一直没有孩子。 而那树根的样子,天生就像是一尊欢喜佛。 男主人设家庙供奉,一是为了求子嗣,另外也是乞求神明保佑,自己在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上大振雄风。 要说这人也是猪油蒙了心,牛粪堵了窍,宅仙哪能是一时心血来潮随便供奉的? 就在他把树根供上没多久,有一次单位出差,提前一天回来,回到家,就听自己屋里头动静不对。 房门从里面插着,屋子里不时的传来女人欢愉的哼哼声。 男人的脸都绿了,这是趁自己不在家,老婆勾了野男人了。 他当即从厨房拿了把菜刀,要和奸`夫拼命。 可是踹开房门一看,菜刀当时就吓掉了,人也吓尿了。 自己老婆确实是光着身子在床上呢,身上也确实骑着个人。可这人的嘴居然有一尺长,嘴外边还呲着两颗巴掌长的獠牙。而且这‘人’从头到脚都黑漆漆的,身上还长满了黑毛。 这哪是什么人啊,分明就是野猪成了精了! 猪脸人看到男主人进来,竟是视如不见,只管将女人折腾的死去活来,这才大模大样的下了床,朝着屋外走去。 等它出了屋,男主人才醒过神来,站在门口,眼睁睁就看着它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自己家的家庙。 男主人壮着胆子跟过去往里一看,里头哪里有猪脸人的影子。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供奉的哪是什么神明,根本就是个邪祟精怪。 再回到屋里一看,自己老婆身下一滩血,竟活活被折腾死了。 对于这样沾荤腥的故事,瞎子讲起来一贯是着重yy,讲到这里也就没了下文。 但有一点,无论故事真假,神明都是不能乱拜的,宅仙更是不能胡请的。 听旅馆老板说家庙里供着宅仙,窦大宝好奇心起,颠颠儿的跑过去,想看看供奉的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过去。 绕到正对着江水的门口,往里一看,我和窦大宝都是一怔。 庙里香案上供奉的,竟然是一只泥猫。 泥猫比脸盆还要大,全然是用黄泥捏塑,并没有烧制上釉,但却形神兼备,活灵活现。只是看上去没有半点猫的温驯,反而有些凶恶狰狞。 旅馆老板笑着给我们解释,说对于江边的人而言,江里的鱼虾就代表着财富,家庙供奉猫仙,庙门朝着江水,财运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狗屁不通!”静海尖着嗓子说道:“财运上门?我看你是嫌自己命长!把这么个肮脏东西养在家里,你非全家死绝不可!” “你他妈胡说什么?”旅馆老板立刻变了脸。 也难怪,就算脾气再好,听老和尚这么指着鼻子咒全家死绝,也得当场爆发。 我拦住想动手的旅馆老板,摒了摒气,沉声说:“大和尚虽然话不中听,却是实话。这泥猫绝对不是什么好来路。” 我之所以向他询问这屋子是干什么用的,就是因为无意当中看到屋子外头隐约环绕着一股黑色的煞气。 现在看到这泥猫的样子,更觉得邪异的很。 旅馆老板听我这么说,更是火上浇油,用力挥着手要赶我们走。 最后还是桑岚的父亲劝他先别发火,问他泥猫是哪里来的,供奉了多久,供奉泥猫期间,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妥。 “哪有什么不妥?要不是供奉了猫仙,我早穷的喝西北风了。” 旅馆老板又瞪了静海一眼,才对桑岚的父亲说,泥猫是从三年前开始供奉的。 那时候旅馆的生意很差,几乎都要关门了,忽然有一天来了个老头,自称懂些风水堪舆之术。 在老头的指点下,旅馆老板才修建家庙,又通过老头请来这么一尊泥猫。 第三十章 凶猫擒凤 “自从供奉了猫仙,旅馆的生意就越来越好,哪怕不是旅游旺季,我这里也没断过人!” 旅馆老板边说边又朝我们用力挥了挥手,看样子给再多的钱也是不肯让我们住店了。 瞎子盯着泥猫看了一会儿,又回头朝江面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静海抢了先。 老和尚同样是一脸怒气,指着旅馆老板的鼻子说: “不开眼的东西,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佛爷说这是邪物,这就是邪物,你要是不信,佛爷就跟你打个赌,如果能证明这泥猫是邪门路数,佛爷在的这段时间,房费全免,你还得管我吃喝!” 瞎子本来还想说话,听了静海的话,明显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了。 旅馆老板气极反笑,咬着牙点了点头,“行,你给我证明,你要是证明不了,我他妈打断你的腿!” 静海一声冷笑,刚要说话,一直没开口的段佳音忽然说:“不需要证明了。” 瞎子一怔:“佳音……” 段佳音摇了摇头:“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动,不然就找不到我们要找的人了。” 话音刚落,就见静海和尚双掌合十,对着旅馆老板深深鞠了一躬:“阿弥陀佛,是贫僧出言无状,贫僧向施主赔礼了。” 他说的虔诚无比,和刚才的流`氓和尚形象比起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完全是一副有道僧人的样子。 旅馆老板也被他弄愣了,杵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最后还是桑岚的父亲出面,好歹劝得老板消了火气,这才让我们留了下来。 上了船屋,我对静海说:“大师,谢谢你了。” 我和静海算是没什么交情,他刚才明显也是动了火气的,可一听段四毛说要找人,立刻就转了风向,还向人鞠躬道歉,这绝对算是给我面子了。 没想到静海冷哼了一声说:“我改主意不是为了帮你找人,佛爷只是突然觉得,既然有人急着作死,我又何必拦着?” 进了房间,放下东西,我越想越觉得不对。 刚要出去找瞎子和段佳音,两人和窦大宝已经先后走了进来。 窦大宝一进屋就挠着头说:“我一看见那泥猫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那玩意儿绝对有问题。” 瞎子点点头:“何止是有问题啊,看形势,不出三天,这里就要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窦大宝好奇的问。 “这镇子叫什么名?”瞎子反问。 “凤凰嘴啊。” 瞎子朝窗外指了指:“这里之所以叫凤凰嘴,是因为整片水域的形状看起来像是凤凰的嘴,这家旅馆在凤凰嘴的上游,泥猫被供奉的位置,就在凤凰嘴的正上方,也就是凤冠所在的位置。你们也看出那不是什么好猫了,凶猫擒凤,凤冠血倒灌入江,短时间内是会替这里聚敛财气,可更多的是集聚江中煞气。” 瞎子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了段佳音。 见段佳音不说话,窦大宝忍不住说:“管他黑猫白猫,都跟咱没关系,四毛姐,你就说咱怎么才能找到小包租婆吧。” “等。”段佳音深吸了口气,看着我说:“我能做的,也只有现在这些了。徐洁毕竟是有灵无命的活尸,我根本算不到她的具体所在。现在要做的,只有不改变这里的一切,在这里等下去。” 我点点头:“谢谢。” 旅馆老板到底是实在人,虽然被静海惹了一肚子气,气消后,晚饭还是替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江鲜水产。 末了上菜的时候还瞪了静海一眼,说这一顿他请我们。 静海冲他嘻嘻一笑,没皮没脸的抓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含糊的说:“那就多谢施主布施了。” 见老板转身回了桑岚他们那桌,和尚又是嘿嘿一笑,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一顿饭换一家人的命,你赚大发咯。” 两桌人刚开吃没多久,外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人吗?” 旅馆老板赶紧放下酒杯快步走出了饭厅。 “老板,帮我开间房。” “一个人?住几天?” “两个,我先生在外边停车。住三晚。” 听着外边两人的对话,我忽然觉得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偏过头,朝门外柜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清女人的样子,我不由得愣住了。 这女人居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杜汉钟的老婆郝向柔! 怎么会是她? 她先生也来了?杜汉钟来了? “向柔,还有房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却并不苍老。 听到这个声音我猛地站了起来,朝着外边快步走去。 郝向柔看见我,也是一愣。 我却顾不得她,直看向门口。 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男人正背着包走进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窦大宝和瞎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跟出来看到来人,也都怔住了。 “赵队长?”窦大宝瞪圆了牛眼。 我怎么都没想到,来人居然是赵奇! 这下先前的猜测都被印证了,老八嘎被赵奇枪杀,绝对是一场阴谋。一场郝向柔和赵奇串通策划的阴谋! 回想起来,从赵奇苏醒的那一刻,我就在不自觉的逃避一些问题。 他对萧静用情至深,怎么会突然一个人回来了? 我并不是没觉得这事蹊跷,而是不愿意去面对一个事实。 赵奇突然回归……是有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我和窦大宝偷回我家的时候,偷袭我们的那个人,身份也可以确定了。 见到赵奇和沈晴出现在城河街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可我还是不肯相信,也想不通赵奇怎么可能半夜偷偷溜进我家…… 赵奇反应过来,竟然径直走到郝向柔身边,朝我耸了耸肩,“向柔的身份就不用我介绍了吧?徐祸,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也是男人。” “呵……呵呵……”我只能是点点头,他这么说,就只是承认他和郝向柔有不正当的关系。 不愧是刑警队长,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编出这样滴水不漏的理由。 我连着点了不知道几下头,才抬眼看向郝向柔:“你好啊,郝太太。不,我应该称呼你……赵太太?” 第三十一章 不能吃饭 郝向柔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淡淡的说:“徐法医,你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幼稚的人。” 我笑笑:“我叫错了?” 郝向柔看了我一眼,回头对赵奇说:“我们去房间吧。” 赵奇点点头,转眼看向我,刚要说什么,旅馆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还没看清来人,就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进来的是三个男人,其中还裹杂着一个年轻女人。 一个瘦猴似的男人一进来就扯着嗓门,喷着酒气喊:“老板,给我们开一间房!” 我看的皱眉,除了这个穿着花衬衣的瘦猴,另外一个大胡子和一个光头都五大三粗,三个人都是红头胀脸,流里流气的。 被夹在中间的女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套裙,看上去倒像个白领。 她明显是喝多了,站都站不稳。 三个喝了酒的男人,带着一个喝醉的女人来开房,而且只开一间房? 旅馆老板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不好意思,没房间了,都住满了。” “咋个就没得房咯?”瘦猴眼睛瞪得通红,人站在那里都直打晃,显然是喝醉了。 “真没得房咯。”老板陪着笑说。 “别废话,赶紧给老子开房!”大胡子和光头也都跟着咋呼起来。 “开房?好啊,把你们的身份证拿出来。”赵奇把包放在一边,缓步走了过去。 “你是哪个?”瘦猴瞪着眼问。 赵奇习惯性的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说:“到底是哪个要开房噻?” 随即沉声说了三个字:“身份证!” “艹!”光头把女白领往大胡子怀里一推,捋胳膊挽袖子的走上前:“这是哪里跑出来的龟儿子……”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赵奇把证件举到他眼前,差不多都快贴到他脸上了,“龟儿子说哪个?” 光头愣了一下,跟着就蔫了,“原来是警官撒。” 瘦猴这会儿也收起了嚣张,跟三孙子似的过来陪着笑说:“警官……” “她是什么人?”赵奇打断他,收起证件指了指女白领。 “嘿嘿,耍朋友噻……” 赵奇猛一瞪眼,目光在三个醉酒男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瘦猴脸上。 迎上他凌厉的目光,瘦猴忍不住一哆嗦,嘴角抽搐了两下,边往后退边结结巴巴的说: “警官,我们都不是坏人,这个小妹儿喝醉了,我们看到她……看到她睡在大马路上,好心送她来噻。” 说完,一扭脸,拔脚向外跑去。 他这一跑,大胡子和光头立马也丢下女白领,跟着撒丫子跑了出去。 赵奇上前扶住女白领,转头对我说:“报警。” 我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 “不要……”女白领忽然睁开眼,含糊的说道,“我不要去警局,我不要回家,让我……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就好了。” 说着,打开皮包,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柜台上,“我有身份证……钱……刷卡……” 女白领在那堆东西里扒拉了两下,忽然趴在柜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不要我了……我到底哪里不好……呜呜呜……” “唉,又是个瓜娃子。”旅馆老板摇了摇头,拿过一把房间钥匙,让自己老婆把她扶到后面去。 赵奇和我对视一眼,也是摇了摇头,然后拿起包,很自然的揽住郝向柔的腰,跟着去了后边。 回到饭桌,窦大宝忍不住问我: “老赵怎么来这儿了?跟他一起那女的是谁啊?” 我默默点了根烟,浅浅的抽了一口,拿起一瓶啤酒咬开了,一口气喝干。 窦大宝还想再问,瞎子拦了他一把,说:“你不看电视的?那女的,是杜汉钟的老婆。” “杜老板的老婆?”窦大宝瞪圆了眼睛,“那杜路明是……” 说了半截,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噢,不是原配啊。” 静海把一片水煮鱼塞进嘴里,边嚼边举着筷子看着另一盘已经为数不多的炸酥肉,忽然嘿嘿一笑: “哎呀,我突然很想见见那个人,想看看他有什么能耐,把这里搞得这么热闹。”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打突:“谁?” “嘿嘿,还能有谁?”静海斜了回到座位的旅馆老板一眼,“不就是让他供养那只‘猫咪’的财神爷咯!” 我眼珠微微一转,没再多说,拿起碗想盛饭。 “别吃饭!”段佳音突然说。 “怎么了?”愣怔的不止我一个。 段佳音柳眉紧蹙,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半天才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酒瓶:“你不能吃饭……你……喝酒吧。” “是啊,年轻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出你心情不美丽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总这么憋着,怎么能活的快活呢?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玩儿他妈的去……” 静海嘴里说着,扬起兰花指朝着瞎子一指,“啤的不过瘾,快去拿白的来,咱爷们儿今儿不醉不休!” 人和其他动物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会为自己找各种理由,来强调自己的行为是必须的。 在静海和瞎子的合伙‘围攻’下,两杯白酒下肚,我想起了一切喝醉的理由。 这一放纵,便不可收拾了…… “嘎吱……嘎吱……嘎吱……” 一阵刺耳的声音将我从昏沉中惊醒过来。 我睁开眼,没来得及看清状况,又本能的紧闭上眼用力甩着生疼的脑袋。 “嘎吱……嘎吱……” 刺耳声响连续不断,直刺激的脑仁发颤。 我终于忍受不住,勉强再次睁开了眼。 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靠!” 发觉自己还坐在椅子里,四周却暗黑不见五指,我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散场了? 这尼玛是把我一个人留在饭厅了? “嘎吱……嘎吱……” 奇怪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蓦地清醒了大半。 这种声音我虽然不熟悉,但也绝不陌生。 声音是从右侧的角落传来的,一下又一下,听在耳朵里,让人有种神经脆弱的都快要崩断的感觉。 这是指甲抓挠硬物的声音! 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人在用指甲挠着什么…… 第三十二章 极夜 我被这一下又一下的抓挠声刺激的心脏都有些发麻了,本能的一只手伸向身后的背包,另一只手去摸放在桌上的手机。 背包不在了,我倒是摸到面前有一张桌子。 可在摸到桌面的一刹那,我先是浑身一僵,紧跟着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人也差点顺着椅子滑到地上。 我摸到桌上有一只手,一只没有皮肉,只有骨头的手! 我残存的酒意瞬间就被彻底吓没了,触电般的缩回手,猛地站起了身。 由于动作过大,身后的椅子“咣当”绊倒,身前的桌面被顶的一动,立时就发出了“稀里哗啦”、“咔嚓”、“唰唰”……好几种无法具体形容的声响! 我的脑神经一下绷紧到了极限,但却本能的没再有别的动作。只是缓缓眯起眼睛,想要尽快适应黑暗。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样做是徒劳的。 因为,我发现无论再怎么努力,我的视线也只能保持在把手抬到眼前接近鼻尖的位置,才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我的第一反应是回过手,想要掐自己一把,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就在我的手就快掐上屁股的时候,突然,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艹!” 我几乎被吓疯了,本能的想把这只手甩开。 就在我想要发力的时候,身边却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小福!” 我身子一震:“你……” “小福……是你……真的是你……” 女人已经哭出来了,边颤声说着,边顺着我的手臂一路往上摸索,直到摸到我的脸。 感觉冰凉中透着丁点温热的指尖触摸着我的脸,我心不由得一颤。 “妈!”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小福!”女人一把抱住了我。 “妈……”我鼻子发酸,人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不知道该如何动弹。 “呜呜呜……”女人像是怕极了,抱着我,压着嗓子哭的浑身颤抖。 过了一阵,她身子明显一震,摸索到我的手,紧紧握住,声音兀自发颤却异常坚定的说: “小福,别怕,有妈妈在,不要怕。” “咕……”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剩余的力气,才勉强吞了口唾沫,同时也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湿热。 “嘎吱……嘎吱……嘎吱……” 震慑人心的抓挠声仅仅是在刚才停顿了片刻,此时又再响起。 “小福……别怕……”女人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咬牙说着。 我能感觉到,她浑身瘫软,全靠一股信念般的力量在支撑着。 我快速的反应了一下,一咬牙,反握住她的手,连着深呼吸了两口:“别怕,有我在。” “小福……” “别说话,跟着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大脑混乱如麻,以至于无法判断自身现在处于怎样的环境当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这种氛围环境我从来没有经历过。 我想用力闭眼,哪怕是咬一下舌头,疼醒以后睁开眼,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魇。 可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徒劳的…… 角落里抓挠的声音还在持续,似乎没有因为黑暗中两人的对话受影响。 我又深吸了口气,摸索到面前的桌子,在发涩的桌面上来回平扫了两下,把女人的手牵引到扫过的位置。 “站在这里,扶着桌子,别说话,别动。”我低声说。 女人没出声,在绝对的黑暗中,我看不到她,却能感觉到她用力点头。 我在她手背上揉了揉,把她的手放在桌沿上。 黑暗中,我朝着她点点头,转过身,一只手扶着桌沿,向前走去。 向前走了没两步,脚下就感觉到阻碍。 稍微用力一踢,“哗啦”一阵响,其间似乎还有布帛撕裂的声音。 “咔吧……” 再往前迈一步,脚底一膈,脚下传来一声脆响。 “咕嘟……” 我再次咽了口唾沫,咬紧牙关,继续沿着桌沿朝前走…… 终于再次摸索到一只有血有肉的手。 我悬到嗓子眼的心跟着放下了稍许。 握住这只手的同时,虽然看不见,却仍是把脸偏向了那个抓挠声传来的角落。 “小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紧靠在我怀中的女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哭音问道。 我搂着她的肩膀紧了紧:“没事,有我在……”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挠门声戛然而止。 我不由得一怔。 不等反应过来,就听那个角落里猛然传来一阵婴儿尖利的哭嚎…… “哇……”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与此同时,在我身背后不远的地方,却同时传来一阵像是小孩子的笑声,却更像是夜枭诡异的叫嚣声响。 “小福……” “我都说不用怕了。”我抹了把脑门上吓出的冷汗,死咬着牙关才勉强保持身体颤抖的幅度没有在黑暗中加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 我有些语无伦次。 事实是,奇诡的环境中,母子单独相处,我有太多现实中不能、也不敢说出的话要说了。 可此情此景,我要做的只能是竭尽全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意志,朝着我最初判定的方向走下去。而不是被旁的因素左右。 绝对的黑暗…… 似乎无法醒来的梦魇……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如果我继续停留在黑暗中,我更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临怎样的情形。 所以,我要做的…… “走!” 我从嗓子眼里低吼了一声,将女人紧紧的揽在怀里,大步朝着婴儿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随着两人向前,哭声截止。 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也顾不得感应周围的状况,毅然伸出手摸向身前。 指尖碰触到金属的冰冷,我长松了口气。 我没有急着转动握住的门把,而是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却看不到丝毫形迹的……母亲。 “妈,儿子长大了。我……我会好好活着。” 然而,一直紧靠在我身侧的女人,此刻却缓缓的挪开了身子,并且放开了我的手。 虽然明知道事态的诡异,我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极度的失落。 “妈……” 黑暗中,没有再传来丝毫的回应。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用力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把眼睛,左手一使力,转动了门把…… 第三十三章 第五颗‘保龄球\’ 门外也是一片昏暗,可相比屋内的伸手不见五指,却胜似白昼与黑夜的对比。 我顾不得仔细看外面的情形,扭过脸看向身后。 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弱光线,隐约就见屋子里就是一间类似饭厅的模样。 屋子的中间有一张圆桌,而圆桌的周围,除了正对门这边的那张歪倒的椅子,周边赫然散落着好几副白森森的骸骨! 那些骸骨多数已经零散,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彻底腐败,却因为骨架的歪斜散落不同程度的破裂。 我终于知道,在碰到桌子时,那些古怪的声响都是怎么来的了…… 房间内绝不像先前旅馆的饭厅那么宽敞明亮。阴暗,且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腐朽潮湿。 我一边回忆绕着桌子走那一圈时摸索到的事物,一边转动眼珠,看着眼前桌上的情形。 在黑暗中,我一共摸到几个保龄球似的东西。 现在,桌上滚落着四颗白森森的人头骨。 在头骨之间,散落着一副扑克牌。 不对! 我抱着欲裂的脑袋蹲在了地上。 这根本不是饭厅,而是我从没到过的所在。 我是在恐慌中把这里想象成饭厅,想象着我触摸到的那些头骨是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瞎子、段佳音、窦大宝、静海,甚至我自己……然后才确定门的方位…… 我现在的确找到了出去的门,可我刚才摸到的是五个头骨,现在桌上只有四个…… “嘿嘿嘿嘿……” 随着一阵阴鹜的小孩儿笑声,一个球形的物体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从桌子底下直朝我滚了过来。 我已经吓毛了,尽管心胆俱裂,却无法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滚过来,滚到我脚底下。 我不用做任何判断,那他妈就是颗人头! 然而,看清这颗人头的大概样子,我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人头就在我脚边,离我的脚尖几乎不到一尺的距离。 我能清楚的看到,她是面朝下,长头发,头发微微卷曲,而且头发竟然是金黄色的。 “怕什么……刚才摸都摸过了。”我不断安慰着自己。 我刚才一共在桌上摸到五颗‘保龄球’,现在第五个出现了!它不过是滚到地上,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不对! 我记得前面四个摸到的,表面都是沙沙的,有点像磨砂的质感。 摸到第五个的时候……那像是个皮球,可那和保龄球一样,上面有眼儿。 当时自我安慰、自我催眠……我告诉自己那就是个保龄球。 我是土鳖,我没怎么去过保龄球馆……我还把一根手指头抠到第五个‘保龄球’的孔洞里,把它提起来晃了晃! “冷静!冷静!” “瞎子,大宝……静海老丫的绝不会眼睁睁丢下我不管,这是幻觉,是……是他妈该死的灵觉……” 我不断自我安慰。 “你,刚才是在找我吗?”一个声音突兀的传来。 我浑身一激灵,终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发音有些奇怪,但我能肯定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而且,那个声音,就来自我面前! “你在找我?!”那个声音再次猛然响起。 我浑身剧烈一颤,就见面前地板上的人头突然翻了个个儿,把脸翻了过来! 人头的脸正朝着我! 我看的真真的,这的确是个女人,而且似乎是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外国女人。 鼻梁挺翘,嘴唇宽厚丰润……这是个洋婆子?! 她是有一头金发,可是‘碧眼’呢? 她深陷的眼窝里,根本就没有眼珠,而是只有两个被洞穿的、黑洞洞的窟窿! 极度的惊恐终于压垮了我的底线。 物极必反,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强撑着踉跄的爬起来想要逃离这恐怖的所在。 可就在我转过身想要逃走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让我如坠冰窟。 就在我的身后,不,应该说是在我身前,几乎是紧贴着我……竟然矗立着一个没有脑袋的身子!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就在我面临这一幕接一幕恐惧的场景,几乎快要崩溃的时候。 突然,感觉有人拽住我的裤脚,拼力的将我向一旁拉扯。 我几乎吓得瘫软,这拉扯的力道却又十分的大。 我只觉身子一斜,就倒向了地面…… “汪……汪汪!汪汪汪!” 我蓦地睁开眼。 猛然转过头,就见肉松正对着我狂吠。 “呼……呼……呼……” 我仰面急促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强撑着汗流浃背的身子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呜……” 臭烘烘的狗舌头舔在脸上,我渐渐回过神来。 这根本不是饭厅,也不是……也不是那类似饭厅,桌上散落着扑克牌的房间。 窗外水浪传来,我的背包就在一旁的椅子上放着。 这是我的房间。 我艹,做噩梦? 想到梦中的情形,我恍然的摇着头。 那怎么可能是梦……那么真实…… “嘎吱……” 惊魂未定间,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指甲挠门的刺耳声响! “呜……” 与此同时,肉松夹着尾巴仓惶的钻进了床下。 “呵……呵呵呵……这是要疯啊!” 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身,想去拿包,手伸出去,却又缩了回来。 喜子寄身在阴阳刀里。 他是我兄弟不假,可我不能万事都靠别人呐…… 我挺了挺身子,把两只手抬到眼前,同时屈伸了一下十根手指。 记得姥爷死那会儿,我怎么说来着? 那时候我还没认识张喜、孙禄,没认识瞎子他们呢。 深夜,雷鸣,暴雨。 董家庄。 我蜷缩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蒙着被子哭。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一个人,一件件的收拾破烂家当,孤身来到都市的钢铁丛林…… 我怕谁啊? 关键是…… “我用得着怕谁啊!” 我咬牙说了一句,随手拿过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点上。 一手夹着烟,一手拉开了房门。 门外是长长的走廊。 挠门声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也不再在意,探出身子朝走廊两边看了看。 这就是在那艘改成客房的渔船上,估计很晚了,除了江面传来的水声,只是一片寂静。 我狠狠吸了口烟,“呼……” “噩梦而已,别再吓自己了。” 我喃喃说着,想要回屋。 可就在转过身的一刹那,蓦地浑身一震。 就在我房间的房门上,靠近门牌标识的位置,赫然多出了五道手指甲抠出的长长印记! “汪汪汪……” 我惊醒过来,见肉松对着窗口狂吠乱跳,心里莫名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窗边…… 第三十四章 纸青蛙 因为凤凰嘴江段地处相对偏僻,两岸并没有璀璨的灯火。 此刻,江面上黑漆漆一片,似乎还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然而,透过窗户,就见黑压压的江水中,竟然翻腾着一颗巨大的幽蓝色火球。 火球大如磨盘,约有三分之二浮在水面上,不断的翻腾滚动。幽蓝的光焰映照水面,犹如魔幻般,让人既觉得叹为观止,又感觉诡异莫名。 “不对劲,这火球绝不是什么好路数啊……” 我喃喃说了一句,隐隐觉得刚才诡谲的梦境可能和江水中的奇景有关。 我想去找瞎子等人,谁知刚一转身,眼前突然猛地一黑,竟完全失去了意识…… “砰砰砰!” “汪汪!” 不知过了多久,拍门声和狗叫声同时响起,我被惊醒过来,转动眼珠左右看看,才发觉自己躺在房间的地板上。 想起来去开门,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脑袋里更是像被塞了块铅疙瘩一样,又沉又疼。 “祸祸,你没事吧?起来了没?”窦大宝在外边问。 “没事!”我勉强挣扎着爬起来,过去开了门,走到床边一头栽回床上。 窦大宝走了进来,盯着我瞪圆了眼睛:“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我歪在床上摇了摇头:“没……没事,昨天喝多了。” 我忽然想起昨晚昏迷前的情形,急着说:“我门上有什么?” 窦大宝挠了挠头:“有什么?” 说着,走过去把门完全敞开,上下看了看,一脸迷惑的看向我。 我偏过头一看,门上除了房间号,根本没有什么抓挠过的痕迹。 难道昨天晚上……后来看到的,那也只是梦境的一部分? 我问窦大宝,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窦大宝微微皱眉,说静海和尚不知道发哪门子疯,一个劲的灌我喝酒,还不让我吃饭。 我后来喝的不省人事,是他把我背回房间的。 我问他,昨晚有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窦大宝摇头,“我昨晚也喝的不少,一觉睡到大天亮。” 胡乱洗了个澡,身子总算松快了些。 来到饭厅,桑岚一家已经在吃早饭,静海也在,却不见瞎子和段佳音。 “四毛和瞎子炳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逛什么鬼国神宫。”窦大宝说。 桑岚的母亲、那个女人犹豫再三,走过来说: “徐祸,昨天晚上喝那么多酒,该难受了吧?赶紧坐下,我帮你盛碗粥。” “我自己来行了。”我说。 想起昨晚的梦境,我朝她笑笑:“你以后……还是叫我小福吧。” 女人一怔,随即露出复杂的表情,眼中也隐约闪动泪光。 昨晚的梦虽然诡奇,但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开始知道,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我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直到傍晚,瞎子和段佳音才从外边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段佳音却又一次拦住我,不让我盛饭。 窦大宝终于忍不住问:“四毛姐,你咋不让祸祸吃饭啊?你想帮他减肥啊?” 段佳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静海眼珠转了转,说:“昨晚喝的不过瘾,咱今天……” “一边儿去!”不等他说完我就连连摆手。 段佳音不让我吃饭,肯定是有原因的,老和尚虽然神神叨叨,但多半猜到了她的意思。 一顿不吃饭没关系,可要再喝的跟昨晚一样断片,那我真受不了。 窦大宝忽然说:“这赵奇身子骨不错啊,他和那女的可是一天都没出屋了。” 他把头往桌上凑了凑,压低声音说: “你们说,老赵是不是真和杜老板的老婆有一腿?还是说,他们假扮夫妻来这儿另有目的,然后情不自禁,假戏真做,变得真有一腿了?他俩可一天没出屋了。” “我看是第二种。”瞎子伸出俩手指头勾了勾。 “英雄所见略同。”窦大宝一拍桌子,又说:“还有昨天晚上被那仨痞子‘捡尸’的那个小白领,她也一天没露面了,听她那话头,像是被男朋友给甩了,她该不会想不开自杀吧……” 旅馆老板恰好走进来,边把菜放在桌上边说:“别瞎寻思了,我让我爱人去看过了,那丫头就是喝麻了,吐的浑天黑地的下不了床。我做了暖胃的鱼汤,让我爱人给她送屋里去了。” “你良心不错啊。”静海咂嘴道。 “那就是一孩子,想不开很正常。谁还没年轻过啊?”旅馆老板斜了他一眼,走到桑岚他们那桌去了。 “孩子?呵呵,就怕是个要命的孩子哟。”静海垂着眼,低声嘀咕道。 “嗡……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我的心没来由的跟着一蹦。 拿起来点开,竟然又是那个神秘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内容是:凤凰嘴唯民旅社。 唯民旅社?不就是我们现在的这家旅馆? 虽然不知道这个神秘人有着怎样的目的,可很明显,他是在指引着我该去哪里。 只不过,这一次,有段佳音这女神算引路,他的信息来的晚了一步。 我没再尝试和他沟通,又胡乱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啤酒,就回了房间。 打开房门,跟在脚边的肉松忽然“汪”的叫了一声。 低头一看,就见地板上居然有一个纸折的青蛙。 我退出房门,退到走道上,往两边看了看。 瞎子他们还在前头,其它房间也都没有动静。 我走回房,捡起纸青蛙,顺手关上房门。 见纸青蛙上透着笔划字迹,我赶紧把‘青蛙’拆开。 看清上面的内容,不由得就是一愣。 这居然是一张手绘的平面图! 看到标注的字迹,我心里砰然一动。 这是赵奇的笔迹。 换了昨天,我怕是忍不住就会去找他,最起码也会发信息问他是什么意思。 可昨晚真实无比的梦境,和在梦中极度恐怖的经历却让我下意识的放弃了冲动。 我打开台灯,把纸摊平放在桌上,先是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然后才仔细查看。 “机舱、淡水舱、隔离舱、货舱、舵舱……” 我越看越惊疑不定,这居然是一张轮船的平面图纸! 我不自觉的又想起了老八嘎临死前说的话——游轮…… 第三十五章 庆幸有你 大略看了一遍图纸内容,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图纸画的并不细致,标注的字迹也十分潦草,像是时间紧迫,匆忙赶画出来的。 我虽然很少接触船只,可也能看出,图上画的,应该是一艘颇具规模的轮船内部结构。 老八嘎死前认为自己被骗了,除了宣泄委屈和歇斯底里的大喊军国主义口号,就只说了这么一个词——游轮。 他显然是想要传达什么讯息。 现在,赵奇又偷偷将一张轮船平面图传递给了我…… 赵奇和郝向柔来这里,应该和轮船有关。 可问题是……这艘船在哪儿啊? 难道是说,我们现在住的船屋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想法很快被我自己否定了。 我们现在居住的船屋,就是由一艘旧货船改的,和图纸上画的船只规模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一艘船的空间是不会改变的,我并不认为旅馆本身有着怎样的秘密,除了…… 那个被供奉在家庙里的泥猫! 可那只泥猫就算再邪异,和轮船又有什么关联? 我拿起手机,盯着点亮的屏幕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放下了。 赵奇要是方便联络,也不会偷偷把图纸塞到我屋里。 事实是,见到他和郝向柔一起出现时,我已经隐约想到一个可能。 赵奇的回归是一场阴谋没错,但却未必是他自愿的。 他有一个很大的软肋,那就是,一直被裹挟囚困在鬼山阴谋中的萧静。 我宁可相信他是被威胁,才会替鬼山做事。 现在眼前的这张图纸,似乎已经证明了我的猜测…… 我将图纸反复看了几遍,收了起来,准备明天一早拿给瞎子等人讨论。 其余事我也不多想,多想无益,见招拆招。 本来想安稳的睡一觉,哪知道睡到半夜,外面竟又传来了“嘎吱嘎吱”的挠门声! “呵,这是不想让老子消停了!” 我冷笑了一声,翻身起床,几步来到门口。 “谁啊?”我冷声问。 “嘎吱……嘎吱……” “你牛13。” 我也懒得管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右手捏起法印,同时左手拉开了房门。 就在我打开房门的前一刻,挠门声戛然而止。 门外,并没有人。 然而,看清外面的情形,我还是不由得呆住了。 我对船屋的一些细节已经很熟悉了,外面虽然是过道,但却明显不是船屋客房的走廊…… “谁在那里?”一个发抖的女人声音突然从走廊上传来。 我心一动,一步跨出门。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顿时又是一愣。 “老板!”季雅云一脸仓惶的跑了过来。 等她来到身边,我才勉强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她身上居然还穿着睡裙。 “老板……徐祸,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季雅云有些惊慌的问。 “呵,我要是说,这是在梦里,咱俩是在梦中相会……” 一句调侃的话没说完,我就窒住了。 在和季雅云说话的时候,我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惊愕的发现,房间里的陈设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景象。 原先的客房不复存在,房间里除了靠墙的一个木柜和一张双人沙发,就只有正中一张欧式的圆桌和围绕着圆桌的几把椅子。 而在圆桌的桌面上,赫然散落着一副扑克牌! “艹!”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这不就是我昨晚做梦,在黑暗中摸‘保龄球’的那间屋子? 妈的,做恶梦还连本的? 错愕间,季雅云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颤声问:“这是什么声音?”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更是惊诧的无与伦比。 我竟然听到了机械的轰鸣声,还有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脚下的地板微微晃动…… 打量四周……这分明就是在一艘船上,而这艘船绝不是我们居住的旅馆船屋,而是在水中行进! “徐祸,我们是在做梦还是怎么了?”季雅云喃喃的问。 我朝她丝质睡衣包裹的身子看了一眼,点点头:“是啊,是做梦,你的噩梦,我的春梦。” 季雅云顿足:“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吊儿郎当的毛病?” “好啊,你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马上就改。”我干笑道。 事实是我现在除了惊疑就只剩下无奈了。 我根本分不清如今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现实中,我绝不可能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 可如果是梦,季雅云现在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以男人对女人本能的敏感,这他娘的能是做梦嘛…… 季雅云显然也大体意识到了身处的环境,竟少有的低声吐槽说: “本来是陪茹姐来散心,又这样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跟这些破事脱不开了!” “现在该怎么办?”她问。 我说:“现在?你可以继续抱着我,可等会儿我要是兽性大发,你别躲。” 季雅云脸一红,放开我的胳膊,却仍是拉着我一只手,嗔了我一眼说:“你就是没边儿!” 跟着又跺了跺脚,“赶紧想想怎么办吧?!” “你先告诉我,你现在是季雅云,还是小雅?”其实从上次季雅云‘本人’出现在阴阳驿站,我就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我有预感,‘小时候’的小雅不会再出现了。 小雅是季雅云分离出的灵识,如果没有消散,那就是和我被顾羊倌分化出的‘小草头神’一样,回归本体了。 小草头神回归后我并没有感觉到和先前有多大不同,那季雅云呢? 小雅回归后,她自身又有怎样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雅云神情有些茫然,突然,她的眼神一紧,指着前方说:“那里有人!” 我虽然尽量让自己放轻松,可听到这话,还是紧张地转过头,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隐没在走廊的尽头。 “是她!” “是她!”季雅云慢了我半拍,却和我吐出了相同的两个字。 我看了看身边已经改变格局的房间,耳听隐隐传来的行船声响,下意识的握紧了季雅云的手: “我不知道你这个童养媳到底是哪位大能的安排,可我知道,等我老了以后,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段莫名其妙的经历,我都会庆幸这辈子认识你。” 第三十六章 诡船 季雅云看着我一阵发怔,好半天才喃喃的说:“我也是……” 我点点头,冲她一笑,边拉着她的手向前走边说: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个叫陈皮沟的地方,传说那里有三道坎……” 大致讲完陈皮沟的经历,两人也已经来到走廊尽头。 “是坎躲不过,跨不过去,就踩平它!”我回头说了一句。 “嗯!”季雅云用力点点头,抬手指向面前的楼梯,“她应该是上去了。” 我回头朝来路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有种奇诡的感觉。 走廊的长度已经远超过船屋的长度了,这一路过来,两侧虽然间或有门,却绝不是船屋旅馆本身的模样。 只能是说,我们确然是在一艘行驶中的船上,这艘船绝不现代化,但在历史中的某个时段,绝对算是很具规模的。 “那些房门上的标识牌都是英文……太专业了,我不认识,你认识吗?”我问。 季雅云摇了摇头:“我……我没什么外语天分。” “嘿嘿,成绩差就是成绩差……”我边说边拉着她往阶梯上走。 突然,楼梯下方猛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裤脚。 我身子猛一颤,下意识的把季雅云推到一旁,两只手相扣捏起了法印。 “小姨?徐祸?”楼梯下方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岚岚?!”季雅云猛然瞪大了眼睛,噔噔噔下楼,绕到楼梯下面。 很快,同样穿着睡裙,只是款式不同的桑岚被她从拉了出来。 “岚岚,你怎么也来了?”季雅云问。 “我哪儿知道啊?我正睡觉呢……好容易才睡着,睁开眼一下子就来这儿了!”桑岚边说边看了我一眼。 我想了想,没有纠结旁的,直接问她:“你来了以后发生了什么?” 桑岚掠了把凌乱的发丝,心有余悸的说: “我一睁开眼就觉得不舒服,胸闷……我想拿手机,可手机……手机不见了。我就想去找……” 她又有意无意看了看我,“我想去找小姨,可谁知道一出门,就什么都变了!” “然后呢?”我紧追不放的问。 桑岚看着我说:“我觉得好奇,怎么会一下子到了一艘船上……你们怎么都不见了?我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就到处走。” 我问:“你为什么会躲在楼梯下面?” “刚才有人!”桑岚面露惊恐道:“本来一个人都没有,忽然跑来一个人,我听到脚步声就……就躲起来了。” “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是谁?”季雅云问。 桑岚摇了摇头,低下头小声说:“我害怕,没敢看。” 她忽然抬起头:“那应该是个女的,穿着高跟鞋呢,脚步声总不会错的。” 我点点头,抬眼道:“一起上去看看。” 三人正沿着楼梯往上走,桑岚忽然说:“这不是中国的船!” “嗯?”我一怔,“什么意思?” “这艘船……应该很老了,好像是十八世纪的外籍船……”桑岚把一只手挡在耳边,“你听声音,这不是汽油机柴油机的声音,噗嗤噗嗤……这是蒸汽机的声音!” “然后呢?”我有些发懵。 桑岚一脸困惑的摇摇头,“我们学校去国外交流学习的时候,我在英国海航博物馆参观过类似的船。我刚才一路走过来,经过了水手舱、五等舱……反正这艘船绝对不是现代的!” 我看向季雅云,就见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眼珠转了转,果断说:“先不说旁的,有人去了上面,先看看那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再说!” 沿着楼梯上了一层,居然还是在舱内。 “听脚步声,那个人还是继续往上的,应该去了甲板。”桑岚看着我说。 “那就上去看看!”我干咽了口唾沫,勉强说道。 在往上走的这段过程中,我让桑岚按照她记得的次序翻译了一些门牌上的英文标识。 她虽然只是经过了一段走廊,就被吓得躲藏在楼梯下,记得的门牌标识也只有一部分,可是在我听来,却在脑海中转化成汉字,和平面图上的标注一一贴合起来。 赵奇传递给我的那张图,竟是这艘船的平面图? 又往上走了一层,再往上应该就是甲板了。 我正想继续向上,楼梯下方突然传来一个小孩儿幽幽的声音: “姐姐……带我走好不好……” 乍一听这声音,我猛一哆嗦。 季雅云和桑岚的反应却比我要强烈的多。 两人如遭电击般的身子剧震,随即变得面无表情,双双转过身,就要往下走。 “姐姐……”小孩儿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乎就在楼梯下近在咫尺。 “滚!”我大喝一声。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处境有多诡异,但我却知晓自从来到旅馆,就他妈没见过这里有什么孩子。 旅馆里没孩子,船上有,那他就不是好路数,至少不是活的! 我表面镇静,其实早已焦头烂额。 只能认定,身边两个女人是真实的,是和我有关系的,其它的我管不了! 我左右手同时捏起法印,反手用手背分别拍在季雅云和桑岚的前额。 “啊……” 季雅云轻呼一声,清醒过来,摸了摸额头,看向我:“怎么了?” 我顾不得回答她,因为桑岚同样被我叩中脑门,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一脸木然的不顾阻拦想要往下走。 “嘿嘿嘿……姐姐,快来啊……”小孩儿的声音像是故意挑衅我似的,笑声中竟透着几分恶毒。 我连换了几个法印,桑岚都没能清醒过来。 “岚岚,岚岚!”季雅云也在一旁帮着拦阻桑岚,“徐祸,她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 我也是急了。 不光是因为桑岚‘冥顽不化’,关键还是,之前看到的那个背影让我印象深刻。 她匆匆忙忙跑上甲板,到底干什么去了? “岚岚!”季雅云突然反手朝着桑岚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去……我现在可以肯定,小雅绝对是和季雅云合二为一了。 一巴掌打下去,桑岚依旧没反应。 想到那个匆忙的女人背影,我心里越发焦躁不安,见状干脆一咬牙,把桑岚扛在肩上,对季雅云说:“赶紧上去!” 第三十七章 诡船(2) 我奋力跑上楼梯,踏上甲板的一瞬间便惊呆了。 这绝不是先前的船屋,而是一艘规模至少大了十倍的船。 让人更加震惊不已的是,随着机械的轰鸣,两岸的崇山峻岭都在黑暗中缓缓后退,站在甲板上,风挟卷着浓重的水气迎面而来,吹的衣衫剌剌作响。船果然是在行驶,在广阔苍茫的长江中快速前进! “岚岚她怎么样了?”季雅云气喘吁吁的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好像被催眠了,我弄不醒她。” “那怎么办?”季雅云急道。 我只能又摇了摇头。 扛着桑岚跑上来的时候我一直没闲着,破书和鬼灵术中驱邪招魂的法诀法印都用了,我甚至还用力掐了桑岚的屁股,可她就是浑浑噩噩的,没有一点反应。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我们现在是在船尾…… 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我果断说:“去船头!” 虽然不明白桑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可我有预感,问题十有八九出在那个女人身上。 只有找到那个女人,才能解开疑问,才能让桑岚清醒过来! 沿着甲板一路往前跑,我心里越发惊疑不定。 桑岚说的没错,这艘船绝对不属于现代。任凭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我们为什么会跑到这么一艘古代轮船上。关键是,这艘船并不是在博物馆里,而是实实在在的行驶在浩茫的长江中。 接近船头,我蓦地停住了脚步。 “是她!”季雅云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她们在干什么?” “嘘!”我示意她别出声。 事实是,我也已经被眼前的情形弄迷糊了。 船头的确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人。 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正跪伏在船头,双手和前额都贴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像是僵死了一样。 虽然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我和季雅云都认出,这就是我们先前看到的那个身影,是那个被三个流`氓送到这家旅馆的女白领! 在女白领的身侧,还跪着三个人。 其中的两个这两天我们已经很熟悉了,竟是旅馆的老板和老板娘。 另外一个看身形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却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 四个人一样的姿势,跪伏在地一动不动,那情形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我迟疑了一下,把桑岚放下,低声对季雅云说:“你扶住她,别让她乱跑……” 话没说完,就见女白领突然挺直了上身,张开双臂,朝着江面大声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下一秒钟,旅馆老板夫妇和另一个年轻女人像是听到号令,同时站了起来。 这时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年轻女人的样子。女人,不,应该说是女孩儿,年纪最多只有十七八岁,五官轮廓和老板娘有着五分相似。 没等我反应过来状况,突然,旅馆老板夫妇,连同这个女孩儿一起迈步向前,竟然同时纵身跳进了江里! “不要啊……” 季雅云的惊呼声将我从震惊中惊醒,我错愕的看了一眼三人消失的背影,第一反应是朝着女白领跑了过去。 似乎是听到了季雅云的呼喊,女白领回过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我边跑边大声问。 女白领并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丝诡异莫名的笑意。 就在她露出笑容的同时,我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像是从悬崖上坠了下去。 “我艹!” 我身子一震,猛然坐了起来。 “呜……呜……” 肉松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摇着尾巴冲我呜呜叫了两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仍然在房间里。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身上的衣服确实湿透了,不过不是被水气打湿,而是被冷汗浸透了。 “又是做梦……”我喃喃说着,用力搓了把脸。 “不对!”我心里突然一激灵。 一个细节几乎让我能够肯定,刚才那绝不是梦……或者说……或者说不是一场单纯的梦。 梦是人在进入睡眠后,大脑局部活动造成的。 如果真是梦,那我也只能见到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人。 那诡秘的古船或许还可以说是,以往电影中的画面在脑海中留有印象,可和旅馆老板、老板娘一起跳江的那个女孩儿我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砰砰砰……砰砰砰!” “徐祸!徐祸!快开门啊!岚岚出事了!” 我翻身下床,几个箭步来到门边。 打开门,季雅云一把拉住我,边拽着我往外走,边带着哭腔说:“岚岚出事了,我怎么都叫不醒她!” 看清她身上的衣服,我心就是一沉。 季雅云身上穿的,居然和梦里的穿着一模一样! 来到季雅云和桑岚的房间,看清桑岚的样子,我先松了口气。 她的眼帘自然的闭合,长长的睫毛间或颤动一下,被子下的身体有规律的起伏,她根本就是还在睡觉。 “岚岚,岚岚!”季雅云松开我,上前用力摇晃着桑岚的身子,却怎么也叫不醒她。 “啪!” 季雅云着急起来,竟扬手在她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别别别,别打了!”见她还要打耳光,我急忙把她拉开。 我现在可以肯定,小雅绝对是和季雅云合二为一了,要知道季雅云以前是绝没有打人耳光这个毛病的。 桑岚的父母也已经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到我在屋里,双双都是一愣。 我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话,走到床脚,掀开被子,在桑岚的光脚板上挠了两下。 桑岚本能的把脚缩了缩,翻了个身,面朝外继续睡。 我心里开始有种不妙的感觉,走回床头,犹豫了一下,伸手捏住了桑岚的鼻子,并且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下意识张开的嘴。 很快,我的心就直沉到了谷底。 无论一个人再怎么劳累,睡的再怎么沉,只要感觉不能呼吸,就一定会醒过来,这是身体的本能。 然而桑岚脸憋的都发紫了,却仍然没有张开眼睛。 “岚岚这是怎么了?”桑岚的父亲也已经看出了不对。 我勉强咽了口唾沫,一把拉开了被子。 看到桑岚身上的睡裙,我已经再次开始混乱的大脑一阵生疼…… 第三十八章 河神的祭品 “那不是做梦!”季雅云忽然说道。 我浑身一震。 她的话在常人听来莫名其妙,我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这么说,等同是证明了,她昨晚也和我在同一个‘梦’里。 桑岚身上穿的,同样是我在梦中见到的睡衣,桑岚也在那个梦里,她在梦里出了状况,现实中竟然也…… 桑岚被留在了梦里! 我被这个突然闪现的念头吓得一哆嗦。 “那个女人!”回想梦中的情形,我拔腿就往外跑。 跑到前面,急着问旅馆老板:“那个女的住几号房?” “1010!”老板转身拿起一串钥匙:“我和你一起去。” 我回头走了两步,突然感觉不对劲,扭过脸问他:“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谁?” 旅馆老板表情显得十分纠结,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朝我摇头。 我顾不上再问,急着回到船屋上,来到1010房间门口,“啪啪啪”用力拍门,里面却没有回应。 “我来!”旅馆老板找出备用钥匙,插进了门锁。 我留意到他的手竟有些不受控制的哆嗦。 房门打开,房间里却没有人。 “人去哪儿了,她都没退房……”旅馆老板失神道。 还退房? 我摇了摇头,又来到桑岚的房间。 这时窦大宝和瞎子等人也已经起来了。 听说桑岚怎么都叫不醒,窦大宝跑到她床边,张牙舞爪道:“快起来尿尿了,你要再不起来,我可就……” “一边儿去!”我把他拉开,转头看向段佳音。 段佳音蹙着眉摇了摇头:“我算不到她是什么状况。” “还能是什么状况?既然魂儿没丢,那就是迷了心窍了呗!”静海靠在门口,抠着手指甲说。 “又是鬼迷心窍?”窦大宝拧了拧眉毛,“你是说,她和那个女记者的表弟一样,被水鬼给迷了?” 静海细眼一翻:“那我上哪儿知道去?你得问她身边的人,她昨晚都干了什么啊?”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见桑岚父母和季雅云都一脸忧心忡忡,就让桑岚父母留下照顾桑岚,让季雅云和其他人一起到前面去说。 来到饭厅,我直接把昨晚的梦境大致说了一遍。 瞎子等人听完,都觉得匪夷所思,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咣当!” 一声突兀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转头一看,见是旅馆老板失手将一锅粥掉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旅馆老板急着收拾。 想起他刚才的反应,我忍不住问:“老板,你怎么知道我想找的是谁?” 旅馆老板愣了愣,说:“我……我就是第一反应吧,这两天旅馆里就住了这么多人……” 见他有些失魂落魄,我打断他问:“你昨晚是不是做梦了?” 不等他回答我又接着问:“你是不是有个女儿?” “啊?你怎么知道的?”旅馆老板一脸惊愕。 我想了想,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和你爱人,还有你女儿,昨天晚上都做了同一个梦。你们在梦里见到了那个女白领,而且……” 我咬了咬牙,“你们一家三口跳进了江里。” 旅馆老板身子明显一震,刚捡起的锅又失手掉在了地上。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着急忙慌的拨号。 他刚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饭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 “爸,你打我电话?”一个梳着马尾,背着背包的女孩儿拿着手机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清女孩儿的样子,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女孩儿就和昨晚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儿一模一样。 “你怎么回来了?”旅馆老板愣愣的问。 女孩儿两眼红通通的,似乎精神也不怎么好,蔫蔫的回答说:“你忘了今天是周末了?学校放假,我不回家去哪儿?” 旅馆老板怔了一下,紧跟着问:“靓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梦了?” 女孩儿一愣,眼睛挤了挤,竟扑进他怀里,哇的哭了起来,“爸,我做噩梦了……吓死我了……” 我点了点头,我刚才之所以那么问旅馆老板,完全是出于大胆猜测。 我和季雅云都清楚的记得梦境,旅馆老板一家既然也出现在那诡异的梦里,很可能也会留有印象。 现在我的猜测被印证了,但整件事也更诡异离奇了。 怎么可能那么多人做同一个梦,出现在同一艘古代的轮船上? “你们都梦见了什么?”静海提着嗓子向旅馆老板问道。 旅馆老板缓过神来,看老和尚的眼神显得有些狐疑。 老板女儿却只顾抽抽嗒嗒的对老爸说: “我梦见我跑到一艘船上,你和妈也在,还有一个穿黑西装套裙的女人。那女的说什么,‘你们都是给河神的祭品’,然后我就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了。我……还有你和妈,一起跟着她朝江面磕头,然后……然后我们就都不受控制的跳到江里去了……呜呜……” “给河神的祭品?”静海和尚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喃喃道:“有点意思。” 旅馆老板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了几句,忽然瞪着静海拧起了眉毛:“是不是你搞得鬼?” 静海猛一拍桌子,少有的动怒道: “蠢材,你还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吗?我说过,你就要大难临头,全家死绝了!” 同样是被咒全家死绝,这次旅馆老板可没了先前的气焰。 他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最后竟然又落回到静海身上,朝他抱拳道: “大师,先前是我不对,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求大师你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啊!” 静海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想佛爷救你们不是不可以,这几天佛爷的吃住全部免单!” “不行,这里的一切都不能改变。”段佳音忽然说道。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旅馆老板父女,降低了声音说: “如果形势出现变化,徐洁就永远回不来了。” 第三十九章 后备 段佳音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旅馆老板绝不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的人。 相反,能想到用旧船改客房来吸引住客,他脑子是相当好使的。 见气氛不对,他摇了摇头,回头对女儿说:“你先去我那屋,照顾你妈去,她……她早上起来有点不舒服。” 打发走女儿,他径直走到静海面前连连作揖:“老师傅,大师,您是出家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慈悲为怀……” “行了,别跟佛爷来这些虚头巴脑的,来点实际的!” “啊?” “啊什么啊?佛爷还饿着呢,赶紧备饭去!” 老板一拍大腿,麻溜的跑了出去。 他出去后,窦大宝第一个忍不住向段佳音问道:“四毛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段佳音秀眉紧蹙,叹了口气说:“卜算一门不是万能的,不可能具体算到细枝末节。” 她看了我一眼,语气也颇为纠结:“我只能算到要找徐洁,就不能改变这里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为了他徐祸祸一个人,眼看着其他无辜的人死也不管?”瞎子忍不住皱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佳音苦恼的摇了摇头,“可我实在能力有限,我算不到更多了。我只能说,如果改变这里将要发生的事,会牵一发而动全局,徐祸祸……他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徐洁了,甚至可能……唉……” “那就不见!”我毫不犹豫的说道。 见所有人都看向我,我干笑了两声:“谢谢各位兄弟姐妹为我的事上心了。可是无论做任何事,都应该点到为止。如果说为了我一个人,要牺牲无辜……我做不到。” ‘最起码我做不到让一个家庭因为我而死。’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静海“啧”了一声:“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啊?你也不想想看,后边那只泥猫是怎么来的?还有,后边屋里的那对奸夫淫妇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几天来到这儿?” 奸夫淫妇? 我朝后窗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赵奇和郝向柔。 静海捏起瞎子的烟盒,熟练的甩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以后‘优雅’的抽了一口,两条细眼几乎眯成了两条线: “都醒醒吧,压根就是有人在这里布了局。虽然还不知道布局的人是什么目的,可现在起码有两点可以确定:一是当初布局的人肯定会回来这里捡便宜;二就是,这里的一家人本就是邪局的一部分,在那只泥巴猫咪被送来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不是说你们谁可怜他们,他们就不会嗝屁着凉了!” 瞎子看了段佳音一眼,搓了搓脑门,斜眼看着静海:“和尚,照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静海朝他微微一笑:“咱俩不对付,说不上话,哼!” “我艹……”瞎子把烟一甩跳了起来。 我赶紧拦住他,想了想,转身走到静海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等我开口,静海就摆了摆手,腻性的抽了口烟,说: “不用说了,谁都不是大罗金仙。只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见招拆招了!” 我抽了根烟夹在手上,问:“怎么见招拆招?” “还能怎么样?”静海白了我一眼,边抽烟边用两根手指点着桌面说:“一二三、四五六、七!梦里一共是七个人,三个跳了江、一个跑没影了,还有一个睡的像遭瘟的猴子一样,你和她就没事……” 他边说边指了指我和季雅云,把烟叼在嘴上,右手背在左手心里拍的“啪啪”响:“这还用问吗?先管跳河的那三个啊!” “可是如果他们不死,那老板……徐祸就见不到徐洁了。”季雅云突兀的说道。 我愣了愣,看向她时,发现她现在的神态有七分像是驿站中的小雅。 静海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呵呵一笑,掐灭了烟:“嘶……呼……我怎么就发现,你们这些年轻人越活越倒退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变通?” 他转动眼珠扫视着我们几个,“都说了是给河神的祭品了。祭品!知不知道什么是祭品?祭品不一定非得是人!河神爷不挑食!” 我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 “偷梁换柱!”静海翻着眼皮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也只有这样,才不会错过好戏。不过……我一个人办不了这事,还必须得借助你的鬼灵术……” 他话音突然一收,低眼看向门口。 顺着他目光一看,就见赵奇揽着郝向柔的腰走了进来。 郝向柔对我们视如不见,赵奇也只是朝我点点头,便揽着她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想到那张平面图,我目光不由得定在赵奇身上。 忽然,一只手扯住了我的耳朵。 没等我看清干这破事的是谁,就听静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傍晚时分,桑岚依旧没有醒来。 旅馆老板找到我和静海,讪讪的说,家里的一个亲戚死了,他们一家要赶过去帮忙。 “你以为离开这儿你们就能保住小命?”静海冷笑,“世间事总是有因才有果,无论你去到天涯海角,该来的,你总躲不过的。听佛爷话,哪儿都别去,锁了大门,哪儿都别去,天不亮,别出来!” 见旅馆老板还有些犹豫,静海眉毛一耸:“不想死就把老婆孩子带到这屋里来!” “知道了,知道了!”旅馆老板赶忙点头,战战兢兢的跑下了船屋。 “为什么不让他们走?为什么要他们搬到我屋里来?”我不解的问。 静海眉头一紧,冷冷道:“我和你联手给河神爷做的祭品,未必就合河神爷的口味。一旦计划失败,那就只能让他们回归宿命咯。他们是……是后备嘛。” “老和尚……” “别跟我说那些虚头巴脑的!除非你不想找你要找的人!否则就得两手准备以策万全!” 我张了张嘴,斜眼看了看地上趴着的肉松,终于还是没有再说话。 十分钟后,旅馆老板一家来到我房间。 窦大宝和瞎子跟着走了进来。 瞎子的神情有些古怪,一进门就盯着我看。 半晌,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拱了拱腮帮子说: “兄弟,佳音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这次有事,她和她爸妈……这辈子再不会安心。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 第四十章 祭江 “祸祸能有什么事啊?”窦大宝皱着眉头说:“我发现你和四毛还真是绝配,一个比一个能装,有什么话就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 “大宝!别瞎说。”我拉了他一把。段佳音肯这么帮忙,是因为我最终把她母亲带回了蛟鳞河,这点我早就想到了。至于她凡事都不肯说明,却是算门中有着诸多的禁忌,那着实怪不得她。 “本来就是,怎么着一到晚上就不让你吃饭了?还有,光说今晚会有事发生,到底什么事,她倒是说清楚啊?”窦大宝兀自没心没肺的抱怨。 瞎子也知道这货就是心直,只是摇了摇头,没跟他掰扯。 倒是静海拿腔拿调的叹了口气,似有意无意的说:“人生在世,吃多少喝多少都是注定的,有时候少吃一口,说不定就能捡回一条命呢。” 我和窦大宝都是一愣。 想到这几天每天晚上段佳音都拦着不让我吃饭,我隐约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 窦大宝也不是一味的浑不楞,反应了一会儿一拍巴掌,“还是和尚上路,要是早这么说,不就截了?”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双双无语。 听我们几个说话,旅馆老板的女儿,那个叫吕靓靓的女孩儿忍不住说:“你们真有意思,哎,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啊?” 窦大宝指了指静海:“他很明显是个和尚;我表面上是开丧葬铺的,其实我是个阴倌。” 又指了指我:“法医,也是警察的一种。” 接着指指瞎子:“装逼犯。” “我艹!”瞎子气得直翻白眼。 “这三个草人又是干什么用的啊?”吕靓靓又问。 随着她好奇的目光,我的视线也转移到床上并排摆放的三个草人上。 我和静海对视了一眼,静海咂了咂嘴,对旅馆老板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你应该听过吧?事到如今,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那家庙里供奉的泥猫,根本不是什么猫仙,而是妖人为了布设邪局所炼的邪物。” “怎么会呢?”旅馆老板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静海冷笑一声:“呵呵,三口人做一个梦,在梦里都跳了江,你还觉得不够妖?如果过了今晚,你们一家还有命在,那就去把那泥猫砸烂。佛爷还就告诉你,那泥猫的肚子里至少有五个初生婴儿的头颅!” 旅馆老板不禁色变,老板娘和吕靓靓更是吓得哭了出来。 我也是心一哆嗦,五个婴儿的头颅?我不禁想起了在这两晚的梦境中,几次听到的小孩儿声音。 “当初送泥猫来的人,就是想用五鬼邪术达到目的,至于他到底要干什么,那就不晓得了。”静海一贯干脆的直说道,“这三个草人,是佛爷精心制作,专门替你们一家三口挡灾避祸的。” 老板一家早被吓懵了,听他这么说,都是再三感谢。 我和窦大宝、瞎子在一边直翻白眼,草人是我们三个扎的,混合了老板一家三口血的朱砂符箓是我按照鬼灵术的记载画的,这老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插一根手指头,现在倒好,好人全让他做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临近子夜,外边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 来的是季雅云,她和桑岚最亲密,现在桑岚出了事,她自然最是放心不下。 我让她进来,探头往走廊上看了看,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回过头刚要把平面图的事说出来,一直趴在地板上的肉松突然跳了起来,对着窗口“汪汪”狂吠。 我心猛的一紧,几步来到窗口,透过窗户就见黑压压的江面上竟再次出现了那个幽蓝色的火球! 我下意识的扭过脸,见瞎子、窦大宝等人也都满脸惊诧的看着江中奇景。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我可以确定,这一次绝不是在做梦了。 “咦,这可不像是普通的宝气啊!”静海两眼放光的盯着那火球,口中喃喃道。 “你们干什么去?”季雅云忽然急道。 转过身,就见旅馆老板一家竟然已经拉开了房门,正向外走去。 “大宝,瞎子!”我急着招呼两人,跑过去把老板一家三口拉了回来。 见三人都是一脸的麻木不仁,我连忙从桌上的茶碗里拿出三枚事先准备好的铜钱,让瞎子和窦大宝帮着掰开三人的嘴,分别在三人的舌根下放了一枚铜钱。 浸泡了符水的铜钱一放进去,三人立时清醒了过来。 “唔……”一家三口满脸惊恐,却都不敢说话。 “别出声,把铜钱含在嘴里,千万不要吐出来。”我叮嘱道。 “好霸道的妖术啊!”静海眉心拧成了疙瘩,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窦大宝急着说:“不是说他们一家子是祭品吗?现在要不要把草人丢进江里?” “你想跟着一起跳江?”静海斜了他一眼,朝着床上的草人挥了挥手。 也没见他有别的动作,就见三个草人竟同时从床上挺立了起来。 “靠!草人活了!”窦大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老板一家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我看在眼里,也是震惊不已。 利用术法让草人挺立也不算太难,可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是,用稻草扎的草人脸上,竟然多出了三双暗红色的眼睛! 那眼睛极小,比正常人的眼几乎小了七八倍,可那的的确确是眼睛。从杂乱的草杆中透出,还时不时眨动一下,透出的红光说不出的妖异。 静海朝我一使眼色,“开门!” 我急忙过去把门打开,就见三个草人同时跳下床,竟迈开步子“库嚓库嚓”的向外走去! 草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终于看清,埋藏在草人脸上的眼睛,竟似乎是一种怪异的虫子! “要不要跟上去?”我问。 “跟个屁啊,年轻人,别不知深浅,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静海尖着嗓子说道,“待在这里静观其变不是更安全?” 三个草人像活人一样走上走廊,很快,就走出去到了甲板上。 透过窗户,就见三个草人竟然像人一样,朝着江中的火球跪了下来! 那诡异的情景,就和昨晚我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艹,这草人要不是我亲手扎的,我一准以为里头是三个活人!”窦大宝说。 我看了静海一眼,只觉得这老和尚妖异到了骨子里。 草人是不会像真人一样走路,更不会自己跪拜的,那里边没有活人,却多半有着我们从未见过,闻所未闻的虫子…… 第四十一章 恐怖的静海和尚 看着草人不断向着江中的火球磕头,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瞎子皱着眉头低声说:“这样下去不成,草人禁不住折腾,要散架了!” 我担心的和他是同一个问题,草人是我按照鬼灵术中的法子扎的。作为祭品,在每个草人中分别包藏了牛心、羊肝、猪肺、鸡胗和鱼鳔,以此来代表五宗大供。 可草人到底是茅草扎成的,走路倒还不算什么,现在却是对着江面三拜九叩。 没拜几下,茅草已经折断了许多,再继续下去,草人怕是都要散掉了。 “大和尚……” 我转脸看向静海,却见他正眯着一双眼睛,斜眼看着旅馆老板一家。 见他眼中暗含凶光,我不由得一惊,横跨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已经发现,从刚才火球出现,静海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老和尚是又犯了贪宝的老毛病了,他这是眼看草人支撑不住,动了杀心了! “你不想找人了?”静海阴森的向我问道。 我一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段佳音可是说过,如果这次错过,我和徐洁就永远不能够再见面了。 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老板一家去死? 虽然……虽然静海一早就说过,将他们留在旅馆,本就是作为后备…… “糟糕,草人散了!”瞎子忽然说道。 我心一沉,赶忙朝着甲板上看去。 果然,其中一个草人因为腰间的茅草折断,藏在其中的一挂猪肺已经掉了出来! 三个草人终于跪伏在地不再动弹,看上去就和我昨晚在梦里见到的老板一家跪伏在地的情景一模一样。 静海凑到我身边,低声说:“你可想好了,当断不断……” 话音未落,三个草人猛然站了起来,朝着船边“库嚓库嚓”走去。 另外两个草人还算完好,先前那个掉出猪肺的草人却是一边走,茅草一边散落,没走出几步,藏在里边的牛心、羊肝等物也全都掉了出来。 终于,草人的腰猛然一折,整个上身全都散了。 两个勉强算是完整的草人终于支撑着走到船沿,纵身跳进了江中。那个只剩下下半身的草人,竟也跟着跳了下去。 静海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转眼看向旅馆老板: “你,去把草人身上掉出的祭品捡起来,丢到江里去。” 旅馆老板也不是傻子,就算再不明白状况,单看静海阴鹜的神情,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这哪是去捡祭品,老和尚是要自己去做祭品啊。 因为嘴里含着铜钱,他不敢开口,只能退缩两步,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静海。 “你可以不去,也可以现在就带着老婆孩子离开。”静海冷眼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只要你认为你能跑的了!” 见旅馆老板越发惊恐,静海忽然叹了口气,面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如果拜拜神就能赚大钱,所有人就都去拜神咯。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己把邪祟搬进家门,就该一力承担。非要连累老婆孩子一起死,谁又能拦得住呢!” 旅馆老板闻言面色变得死灰,颤颤巍巍的转头看了看老婆孩子,回过头,盯着静海看了一会儿,一低头将嘴里含的铜钱吐了出来。 他站起身,有些哆嗦的走到静海身边,喉咙拱动了一下,转眼看向我:“是不是我去了……我老婆孩子就没事了?” 看着他明明怕的要死,却不得不毅然赴死的样子,再看看静海,我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老和尚实在太狠、太绝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老板娘和吕靓靓也都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双双拉住老板,含着泪不住摇头。 静海依旧面向窗外,垂着眼帘淡淡的说:“时间不多了,过了这个钟点,大罗金仙也……” “够了!”我厉声打断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符纸,往老板手里一塞,用力把他推坐在床上,“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天亮前,哪里都不许去!” “瞎子,照顾他们!”我又说了一句,背上包就往外走。 瞎子和窦大宝都知道我的性子,见我有了决定,也只能是让我小心。 “我和你一起去!”季雅云忽然上前拉住我的手。 我犹豫了一下,笑了笑说:“你倒真像是我老婆,我到哪儿你都要跟着啊?” 季雅云脸一红,没说话,目光却坚定无比。 我没再多说,拉着她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见走廊另一边,一个人正匆匆向这边走来,竟然是赵奇。 目光相对,双方都是一怔。 赵奇习惯性的挑起一边的眉毛,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个火球可不简单,可能会要人命。” 我没回应,拉着季雅云快步走向大门。 等赵奇走到身边,才低声问:“因为萧静?” 赵奇呵呵笑了一声,没回答,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我。见我不接,自己叼在嘴上,点燃后深深抽了一口,却仍是没有再开口。 三人走到门口,我又忍不住问他:“那纸青蛙是什么意思?” “什么?”赵奇一愣,“什么青蛙?” 我也是一怔,刚想再说什么,却感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抬眼间,就见江中的蓝色火球竟翻滚剧烈,连带周围江水就像是被煮沸了似的波动不已。 “没时间了,快把祭品扔到江里去!”赵奇猛地甩掉烟,急着跑了出去。 眼看火球越发狂暴,我也跟着跑上了甲板。 哪知道还没靠近草人散落的位置,忽然间就觉得大脑一阵昏沉,眼皮也沉的像是坠了铅坠一样变得张不开。 好在这种意识的混沌没有持续多久,在我感觉,不过只是下一秒钟,我就恢复了清醒。 但是意识恢复,我却又怀疑自己进入了梦境。 因为,我发觉我的嘴上竟然紧紧贴合着两片温润丰腴的嘴唇。 睁开眼,就见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两双眼睛如此贴近,已经熟悉了的目光此刻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季雅云! 季雅云轻轻推开我,脸红的像是个大番茄。 我舔了舔嘴唇:“你趁机占我便宜!” 季雅云横了我一眼,“你是阳世恶鬼,独缺太阳精气,我……我只是把阳气过给你一些。” 太阳精气…… 貌似老何说过这件事,可我后来给忘了…… 我还想回味一下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温润,不经意一抬眼,却见赵奇正神情呆滞,迈着僵硬的步伐朝着船边走去…… 第四十二章 鬼船 “回来!”我急着追上去,右手捏了个法印,反掌重重拍在赵奇的前额上。 “啪”的一声,赵奇眼睛一翻,竟蓦地瘫倒在地,浑身剧烈的颤抖不已。 “你怎么样?”我问。 赵奇两手抱头,眼中透着难以形容的惊恐,似乎还夹杂着无比的哀伤。 他用力摇了摇头,抬眼道:“快,快把祭品丢进江里!” 我反应过来,急着跑过去,敛起散落的茅草,将一干心肝脾肺兜起来用力抛进江水。 “靠!”赵奇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拖着步子走到我身边,用力挤了挤眼,“太他妈吓人了。” “你刚才怎么了?”我问。 赵奇摇了摇头,转眼看着我:“以前听说梦游的人突然被惊醒,可能会被吓死,我还不相信……现在……呵,我信了。” “你是说……你刚才梦游?” “差不多,反正一上到甲板,我就眼皮发沉,感觉和睡着了一样。等到醒过来……” 赵奇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我已经体会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因为,我刚才踏上甲板的时候,就感觉昏昏欲睡,而且是无法抗拒的那种。如果不是季雅云的及时‘施救’,我都不能想象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被从梦境中惊醒…… 我不禁想到了住进船屋旅馆第一夜时梦中的经历,如果我在摸索那些‘保龄球’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将我从‘梦中’惊醒……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那种巨大的恐怖。 赵奇扶着额头,朝我一挑眉毛:“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纸青蛙?” 话音未落,季雅云突然用力扯了扯我的衣角:“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我和赵奇都是一愣。 “怎么了?”赵奇问。 我的第一反应是朝着季雅云目光所向看去。 就见先前剧烈翻滚的蓝色火球竟渐渐趋于平缓,而且正缓缓朝着水下沉去。 与此同时,水面却翻滚的越发猛烈,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水底冒出来! “船来了……”赵奇气息粗重的喃喃道。 “船?!”我惊愕的看向他。 “那还等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人声音。 回过头,就见郝向柔正一脸冷然的快步走了过来。 赵奇拱了拱腮帮子,转过脸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下一秒钟,就见他猛然纵身一跃,竟跳进了江里。 “赵哥!”我一把没拉住,再看江面,却只剩下激起的涟漪。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回过头瞪着郝向柔,睚呲欲裂道。 “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幼稚的,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郝向柔冷冷说了一句,脚下却是未停。 她一边快步走过来,一边脱掉了外套,里边穿的,居然是一套紧贴皮肤的黑色皮衣! “是水靠!” 在季雅云的惊呼声中,郝向柔竟也纵身跳下了船屋,跳进了江中。 我和季雅云相对发怔,好半天,季雅云才转头看向江面,蓦地瞪大了眼睛:“你快看!” 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时间,我也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呆住了。 蓝色的火球已然消失不见,但幽蓝的光晕犹存。 蓝光的照映下,水中竟缓缓浮出一艘巨大的轮船! “怎么会这样……”我完全懵了。 水中浮现的轮船虽然不能和现代游轮相提并论,但在某个时期绝对算是巨轮级别的。 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欧式的外表船身布满了绿藻,那分明是一艘沉没许久的船! 看着缓缓浮出的古船,我勉强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季雅云。 “岚岚在船上?”季雅云梦呓似的问道。 “还等什么?还不上船?!去的晚了,连汤都喝不上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宽袍大袖的静海连同瞎子和窦大宝一起跑上了甲板。 静海两眼冒光,边喊边跑,跑到船边,竟停也不停的跳了下去。 我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向瞎子问道:“老板一家呢?” 瞎子摇头:“他们没事了。” “鬼船?!”窦大宝瞪着牛眼盯着江中的古船。 瞎子看着我,不自禁的气息粗重,“这船应该是泥猫引来的,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上船?” 想到来此的目的,我毅然道:“你们留下,我去!” “放屁!” “鬼扯!”瞎子和窦大宝同时喝叱道。 “反正我是要去找小包租婆的,再怎么说……她……她都是我的初恋……是梦中情人!”窦大宝涨红着脸说。 瞎子上前搭住我的肩膀:“一世人两兄弟,水里来火里去,拼了!” “你要是平常能这么痛快说话,我保证不烦你!”窦大宝吐槽道。 “汪汪……” 随着一连串的狗吠,一道金色的影子飞蹿过来,猛然跃下了船沿。 “是肉松!”窦大宝狂跺脚,“它就会狗刨,它行不行啊?” “呵呵,活了这把年纪,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人不如狗了!”瞎子呲牙一笑,翻身从船上跳了下去。 “小包租婆,我来了!”窦大宝大叫着跟着跳进了江中。 我回过头问季雅云:“你行不行?” 季雅云瞄了我一眼,“我水性一般,可怎么都比肉松要强点吧?” 见鬼船不断浮升,我再不犹豫,和她一起翻过围栏,纵身跳入江水,朝着蓝光映照的方向游去…… “上来!”最先爬上鬼船的静海脱下僧袍,当做绳索垂落下来。 瞎子背着肉松,我和窦大宝左右照顾着季雅云,终于在船身升起一定的高度前,抓着僧袍爬上了船。 “诶呦,可累死佛爷咯!”静海跌坐在甲板上捂住胸口剧烈喘息。 我抹了把脸,看了看瞎子和窦大宝,目光最终和季雅云相对。 季雅云抿了抿嘴唇,气喘吁吁道:“这就是……就是我们梦里的那条船。岚岚……岚岚可能还在船上!” 我点点头,深吸了口气,“瞎子,大宝,找人!” 在水里的时候,我是看着赵奇和装备精良的郝向柔爬上船的。 此刻,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并不了解邪局,不知道为什么会从江底浮出这样一艘幽灵似的轮船。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上了船,那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鬼船的秘密,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第四十三章 被杀死的船员 上了船,愈发感受到船体的巨大,虽说比不上现代的钢铁巨轮,但是从规模来看,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绝对可以称得上游轮了。 老八嘎死前说‘游轮’,赵奇和郝向柔也来了这里,这艘船上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乖乖,原来世界上真有幽灵船。”窦大宝四下张望着说。 “这不是什么幽灵船。”我摇头,“这就是一艘沉船。” 话一出口,我心里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诸如鬼船、幽灵船之类的传说我不是没听过,我相信幽灵船的存在,苍茫浩瀚的海洋中实在蕴藏着太多人类未知的秘密了。 可眼下我们所在的这艘船,船身、甲板上全都是水藻藓类和水生的寄生物。 我们每走一步,脚下传来的湿滑感觉和水声都证明,这艘船是长期沉没水底,刚刚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浮上来的。 看船体外貌和船上遗留的痕迹,这艘船怕是沉在水下至少上半年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令它浮出水面的? “少说废话了,抓紧时间,该干嘛的干嘛去!”静海尖着嗓子说道:“你们难道以为,这船会一直浮在水上?” 听他一说,所有人都露出了悚然的神情。 船整体浮上来后,并没有继续向岸边靠近,而是随着江流缓缓的朝前漂浮。 真要是到了江心,船忽然沉了,再好的水性也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难怪郝向柔穿着水靠呢,他们早知道会发生什么,提前做了准备了。”瞎子咬着牙说道。 “别说了,赶紧去找小包租婆!”窦大宝说着就往前走,刚迈出两步,脚下陡地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 “我艹!有死人!”他仓惶的爬起来,急着向后退。 我看了看江面正逐渐减弱消失的蓝色光晕,从包里拿出手电,打亮后朝着他摔倒的位置照去。赫然就见一捆缆绳下露出一个白森森的头骨。 “船沉了,船上的人当然活不了了,有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静海有些焦躁的说。 “不对!”我走过去,蹲下身将缆绳拨开些,想看看下面的尸骨。 突然,头骨猛地一动,竟转了过来,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对准了我! 没等我来得及反应,头骨又猛烈的抖动了几下,紧跟着一条身形细长的鱼从头骨的眼窝里钻了出来! “靠!” 看着那叫不出名称的鱼在甲板上扑腾,我紧绷的头皮稍微松弛下来。目光落在和怪鱼一起从眼窝里掉出的一样东西上,犹豫了一下,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什么?”窦大宝问。 “是竹片。”我站起身,把一截两寸多长的竹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人应该不是淹死的,他的牙齿有好几颗都咬碎了,应该是被竹片插中眼睛,疼死的。” “你管他是怎么死的?再不抓紧时间,我们都要掉进江里喂鱼了!”静海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一跺脚,赌气似的说:“好好好,你们在这里慢慢研究这死鬼吧,佛爷少陪了!” 说完,竟自顾朝着船舱跑去。 “和尚!” 我一声没喊住,静海已经跑进了舱门。 “这老家伙,只要一提到宝贝就找不着北了!”瞎子皱着眉头说道,转过头冲我一扬下巴,“我们也别耽搁了,抓紧时间找徐洁。” “还有岚岚!”季雅云道。 窦大宝说:“船这么大,我们分头找!” 我忙道:“别!就这么一把电筒,分开怎么找?” 事实是我们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艘船,几乎完全没有准备。水面上蓝光消失,我们仅有的照明设备就只有我一直放在包里的一个手电筒。 想到那张平面图,我招呼瞎子等人跟我走。 我没有直接进船舱,而是径直来到船头,推开了驾驶舱的门。 看清里边的情形,季雅云不由得惊呼出口:“死人!” 我看了看仰躺在船舵前椅子里的尸骨,低声说:“他应该是当时掌舵的船员。瞎子,大宝,找找看有没有照明的东西。” 瞎子和窦大宝答应一声,分头在船舱里搜寻。 我本来也想跟着一起找,可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甲板上那具尸骨开始,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下意识的走向船舵,这具尸体也已经腐烂成白骨,但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完全腐朽。 看衣服和身形,这应该是个外国人。 看到尸骨正面,我不由得一怔。 尸体心口的位置,竟赫然插着一根木钉! 我仔细看了看尸体,将木钉拔了出来。木钉约莫七寸多长,十分粗糙,但却很尖锐。 瞎子和窦大宝翻了一阵,都没找到可以照明的东西。 我见船舵的一侧有扇柜门,下意识的走过去用力拉了拉。 随着“吱嘎”一声刺耳的声响,铁皮柜门被拉开,里面除了一些杂物,竟然还有两盏手提式煤油灯,和半铁皮桶的煤油。 我说:“不管什么时候,驾驶舱里的应急设施总是比其它地方要充足的。” 瞎子和窦大宝各自点燃一盏煤油灯,说现在可以分头去找了。 我摇了摇头,把从尸体上拔出来的木钉给两人看,“尸体的颈骨有横向裂痕,木钉直插入心脏。他应该是被人从后边勒住脖子,用木钉扎死的。” “一个被竹片插爆眼睛,一个被木钉插死……怎么这么奇怪啊?”瞎子蹙着眉头喃喃道。 “最奇怪的不是他们为什么会被人杀死,而是这艘船当时是怎么沉的。如果船体受到无法修补的损毁,现在又怎么可能浮上来?”我边往外走边说,“总之我觉得这艘船古怪的地方太多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四个都不能分开。” 走进主舱室,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窦大宝提着煤油灯四下照了照,说:“这里去上面的楼梯木板都烂了,只能看看有没有别的楼梯能上去了。” “先不用想着上去,上面的两层应该是客舱,水下暗流很大,上面的东西又或者尸体,不被暗流卷走也应该破坏的没样子了。” 说到这里,我心口忽然一真发闷,我按住胸口,心里却是一喜:“桑岚!她果然在这里!” 第四十四章 木偶 我心里猛地一动,“去下面!” 四人一狗沿着楼梯到了下一层,楼梯口处又见到两具骸骨,从身上残存的衣服和身形来看,其中一个是外国船员,另一个却是穿着对襟裤褂的中国人。 “这人头上还有辫子呢,他是清朝人!”窦大宝瞪大了眼睛。 瞎子看向我说:“他们一样是被木钉插死的。” 我点点头,越发惊疑不定。 两副骸骨身上同样插着木钉,一个是插在眼窝里,另一个却是直接穿透了太阳穴,扎进了头骨里。 全都是一击致命……当年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抛开杂念,按着心口竭力感应了一下,冲瞎子等人招了招手,示意继续向下。 “这层是我们梦里到过的那层?”季雅云不确定的颤声说。 我干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这一层虽然同样的腐朽破落,但从走廊的长度和楼梯的款式来看,我可以肯定,这就是我在昨晚的梦里,从屋里出来的那一层。 “我们昨天是从船尾的楼梯上去的……去船尾!” 走了没几步,来到一个房间门口,不经意间往门上看了一眼,我猛然停住了脚步。 这间屋子的门上,竟赫然有着五道指甲挠出的印记! 想到第一晚梦到的情形,我头皮不禁有些发炸。摒了摒气,伸出手,想要把门推开。不料房门却似乎被什么重物从里边顶住了,我用尽全力,也只能是推开一道不足以看清里边情形的狭窄缝隙,却是无论如何再推不动了。 我隐约感觉这房间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但眼下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门推不开,就立刻招呼一干人继续往船尾走。 这一路上又见到几具尸骸,竟同样是被木钉插入致命部位。 强忍着疑惑来到船尾,我先是打着电筒往楼梯上方看了看,试着喊了一声:“桑岚!” 没听到回应,我看了看季雅云,缓步朝着楼梯后面走了过去。 昨晚在梦里,桑岚就是躲在这下面的。她可是不笨,如果不能离开这里,就应该会想到,如果我们回来找她,多半会找到这里来。 还有就是,我能感应到,她离我很近。 绕到楼梯一侧,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果然就见一个人影蜷缩着蹲在那里。 我心中一喜:“桑岚!” 那人的脑袋似乎动了一下,却仍然没有回应。 我不禁有些忐忑,她到底只是灵识留在了这里,可别是一个人在船上待久了,吓傻了吧? 季雅云忍不住问:“是岚岚吗?岚岚!” 我伸出一只手,把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别出声,小心翼翼的朝着楼梯下的那人靠近。 看清黑暗中的情形,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人就蹲在楼梯下方狭窄的阴暗角落里,看背影和头发,的确是个女人。 可这女人的发型和桑岚完全不一样,她披散的头发几乎到要垂到地上了,桑岚的头发绝没有这么长。 更主要的是,我看到这女人居然光着身子,头发和身子全都是湿漉漉的,还在不断的往下滴着水。 桑岚留在这里的只是灵识,她不可能会浑身湿透,更不可能头发变长,光着身子藏在这里。 难道说……是徐洁?! 虽然徐洁的头发同样没有这么长,但我还是止不住心跳加速。 刚才我看到这人动了,那就说明她活着。 上到这艘船上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除了桑岚,就只有季雅云和郝向柔,还有就是……徐洁。 “徐洁?”我试着喊了一声,猫下腰走了过去。 那人依然没有回应。 到了跟前,我正想探头过去看清她的样子,猛然间,她竟然把头转了过来。 她的身子并没有动,而是只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着我,一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悚一幕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清那人的样子,我差点没骂娘! 乍一看那张木无表情的脸,还以为是一具死尸,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脸上有着浅浅的木头纹理! 我爬起身,伸手搭住这‘人’的肩膀往后一扒拉。 就听“哗啦啦”一声,这人就跟不着力似的歪倒在了地上。 “什么动静?怎么个情况?”窦大宝问。 “靠!这他妈是个木偶,是个木头做的女人!”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咬牙道。 我怎么都没想到,猜来猜去,缩在这里的竟然是个木头人。 这木偶做的十分精细,或者说十分的缺德。和真人一样大小,木头本身的颜色也和真人的肤色接近。更关键的是,除了有头发,木偶的眼窝里竟还有两颗像是陶土烧制的眼珠子。 眼珠外边上了釉,加了颜色,就和人的眼珠一样黑白分明。 乍一见到这么个东西,就算胆子再大也得吓一跳。 见木偶倒在地上,脑袋还在微微晃动,我又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这木偶脖子里铁定是装了弹簧之类的机括,地板稍一震动,脑袋就跟着晃,难怪我刚才看到她动呢。 “怎么会有人弄个大木偶放在这儿?”窦大宝好奇的问。 “管它呢,时间不多,赶紧去别处找!”我恼火的从楼梯下面爬了出来。 “肉松,走了!”瞎子低声喊道。 回过头,就见肉松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木偶身边,不断在木偶身上嗅来嗅去。 “肉松!”我喊了一声。 “汪!”肉松回过狗头朝我叫了一声,一只爪子却在木偶身上扒拉了两下。 “啧,别管那木头疙瘩了,赶紧去找徐洁!”我皱眉道。 也不知道肉松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又汪汪朝着木偶叫了两声,颠颠儿的跑了回来。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想要再感觉一下桑岚的所在,可被这木偶一折腾,却再无法定下心。 肉松四下嗅了嗅,突然“汪”的一声,朝着船尾更深的方向跑了过去。跑到尽头处,转过身又“汪汪汪”叫了起来。 我心里一动,难道狗鼻子闻到徐洁的味儿了? 四人连忙跟着过去,却见尽头处是一扇铁铸的大门,铁门紧闭严丝合缝,门上有个脸盆大的转盘。 我看了肉松一眼,打着电筒仔细看那转盘。 转盘上同样生满了铁锈和绿藻,但却有着一个清晰的手印痕迹。 “是徐洁,她真的来了这儿!”我喃喃道。 “你怎么能肯定?”瞎子问。 “上面只有一个手印,这转盘都锈成这样了,你用一只手能转的动啊?” 瞎子一怔:“那……那就真是徐洁了,她是金刚尸。” 第四十五章 第二扇铁门 转盘显然最近被转动过,虽然沉重,我和窦大宝两人合力,还是缓缓将转盘转动。 “咔嚓”一声,几人都是一喜:“开了!”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浓重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 突然,我的手电突如其来的熄灭了。 与此同时,我浑身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感觉。 “没电了?还好有油灯。”窦大宝把煤油灯往上提了提。 借着灯光,我突然就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贴墙站着一个人影。 “谁?出来!”我厉声道。 窦大宝和瞎子都是一惊,双双转过身。 灯光的照射下,暗处竟同时走出来三个人。 “哎呀,小佛爷,你们这么厉害,居然把这铁门打开了!”静海拍着手,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另外一男一女,却是赵奇和郝向柔。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三个家伙都鸡贼到姥姥家了,这他妈是把我们几个当先头兵,他们捡现成的了。 郝向柔和赵奇一起走了过来,郝向柔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 “话不多说了,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没太多时间,一旦戴文号漂出凤凰嘴,任凭你们水性再好,也都不可能活着上岸。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总之我们互不相干。” “戴文号?”我盯着她问。 这女人和初次见面时的判若两人,一身紧身水靠将她挺拔健美的身材彰显无遗,盘起的发髻更衬托出她表情的干练和果断。 同样是里边穿了一身水靠,外边套了件夹克的赵奇朝我扬了扬眉毛:“还问什么啊?该干嘛干嘛吧。” 郝向柔没再理我们,而是反手拿出个手电,按下了开关。 然而,手电却并没有打亮。 赵奇脸色微微一变,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却同样没能够点亮。 “看来你们准备的也不怎么充足嘛。”窦大宝提着煤油灯晃了晃,“先说好,互不相干可以,你们可不许跟着我们。” 接着又狠狠瞪了静海一眼,“你也一边儿玩去!” 静海嘿嘿一笑,竟厚着脸皮装没听见。 郝向柔看也不看窦大宝,反手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一根荧光棒,用力一掰,立刻亮起了荧黄色的光芒。 赵奇同样是拿出了荧光棒,冲我笑笑,跟着郝向柔走进了铁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就感觉他另一只手往我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等两人进了铁门,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三根荧光棒。 “快走,别让他们抢先得了宝贝!”静海大叫一声,第三个跑了进去。 瞎子朝我点点头:“走!” 我回过头,朝着长长的走廊看了一眼,总觉得铁门打开的那一刻,船上似乎起了某种变化。这种感觉无法琢磨,也只好先跟着进去了。 铁门内的空间很小,转过铁门,就见门后是一条通往下方的阶梯。 瞎子拿出寻龙尺,提着煤油灯第一个走了下去。 我边跟着往下走,边把赵奇塞给我的荧光棒分别给了季雅云和窦大宝一根,剩下一根收了起来。 “祸祸,你不觉得奇怪嘛,这么大一艘船,怎么就上面那几个船员呢?其他人该不会都被水冲走了吧?”瞎子低声说道。 “没,没有。要是没猜错,其他人应该都在下边。” “下边?”瞎子一怔,回过头看着我,“下边应该是动力机械舱吧?” “有人。”看了看季雅云,低声说:“下面应该有很多死人。” 从进入船舱,就一直被腐败潮湿的气味包裹,直到这时,我才在空气中闻到一股不同于先前的味道。 味道明显是从楼梯下方透出来的,那分明就是沉沉的死气! 转过楼梯拐角,瞎子突然停住脚步,弯腰捡起一样东西,借着灯光看了看,回手把那东西递给了我。 “又是木钉!”我眉心拧出了疙瘩。 瞎子捡起的同样是一根七寸左右长的木钉,和先前我在驾驶舱从尸骸上找到的那一根相似,唯一的不同是,那根沾染了深色的污迹,应该是木钉刺入船员身体时浸染的血迹。而瞎子捡的这一根,却是没有污迹的。 再往下走,楼梯上竟散落了更多的木钉。 季雅云见我一直拿着根木钉眉头紧锁,也捡起一根看了看,忽然转头对我说:“这些应该是没用过的。” “没用过?”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没来由的一蹦。 “我靠!”不等我再想,瞎子和窦大宝就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等我和季雅云下到底,看到眼前的情形,我同样是倒抽了一口气,季雅云更是低呼一声把脸埋进了我怀里。 我们下来的阶梯十分狭窄,应该是供船员上下的通道。 直到下到底,转过身,才看到眼前的地板上竟堆积了大量的骸骨。 不说堆积如山,但一眼看去,尸骸怎么都有百十具了。 见季雅云吓得魂不附体,我只能是用力紧了紧她的肩膀,“你被鬼搞那么多次,也该见怪不怪了。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窦大宝朝地上啐了一口:“静海老秃驴又他娘的跑没影了!” 话音未落,就见前方忽然闪出一道荧光,静海出现在尸骸另一端,朝着这边挥舞荧光棒:“快过来!” 我对这见利忘义的老和尚已经没了信任,只是一心想要找到徐洁和桑岚。 我没理静海,而是看向了肉松。却见这单身狗也似乎有些犯迷糊。 唉,船上到处是潮湿腐朽的气味,如今再加上上百具尸骸散发出的死气,就他妈是警犬也早迷了鼻子了。 我只能是和瞎子、窦大宝对了个眼色,示意两人小心,揽着不敢睁眼的季雅云,淌着地上的死人骨头朝对面走去。 到了跟前,还没开口问静海,就听一扇门里传出赵奇的声音:“徐祸,快过来帮忙!” 那是一间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舱室,没有门扇,但在舱室的角落里,居然有一道和上面那扇铁门几乎相同的带转盘的铁门。 “快帮我把这扇门打开!”赵奇抹了把汗说。 我快步走过去,看了看转盘,问他:“先前上面有手印吗?” 赵奇一怔,摇头,“时间这么紧,我哪顾得上看有没有手印?” 我皱了皱眉,也顾不上多说,和他一起用力转动转盘。 和先前那扇门不同,这转盘插销似乎是很久没被开启过,我、赵奇,加上窦大宝三人合力才将转盘转的松动。 铁门刚被推开一道缝隙,就感觉一股气流呼啸着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随着铁门缓缓打开,原本漆黑的舱室内,竟猛然亮起了火光。 看清门后的情景,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间舱室至少有两百平米,然而这并不是什么货舱,也不是机械舱,反倒是更像一间富丽堂皇的会客厅。 舱室周围是一圈的古代条案,每个条案后,竟都盘坐着两名穿着古代衣服的女人! 第四十六章 木甲艺伶 看清门后的情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郝向柔同样一脸震惊,显然事先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 “这些美女都是清朝的?”窦大宝喃喃道,“她们是活人还是死人啊?”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条案后的女人清一色穿着清朝宫廷服饰,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都姿容不俗。她们每个人都拿着一样乐器,长笛、琵琶、竖琴……似乎一直等待在这里,为进入这间大厅的人演奏优美的乐章。 然而最夺人眼球的,是正对铁门的所在。 同样是一条长案,却比两边的要大了一倍。而这条覆盖着黄色锦缎的长案后,却只有一个女子。 和其他女子不同,这女人身上穿的衣服明显不属于清代,而是一身朴实的灰色粗布裙衫,怀中也没有乐器。 可比起其他女子,这女人的容貌却是艳丽了数倍。 瞎子看了看四周,低声说:“这里没有进过水,而且一直是封闭的。门开的时候外面的空气流进来,才把这里的长明灯引燃的。” 长明灯! 我心里猛一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静海。 倒不是说老和尚有什么动作,而是听瞎子说到这里灯火自燃的原因,我一下想到了不久前在东北进入过的蛟龙附凤局。 进入铁门后的感觉,竟然和当初进‘妃子墓’时的感觉出奇的相似。 “难道这里是墓室?”我脱口道。 “这些女乐师都是殉葬的人?”窦大宝悚然瞪圆了眼睛。 他忽地指了指靠近铁门的一张条案,“那张桌上好像少了一个。” 顺势一看,果然就见那条案后只坐了一个女子。 我已经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弄懵了,哪还顾得上数人头。听说过天葬、海葬,甚至是悬棺、树葬,从没听过有谁把墓室造在船上的。可这里给我的感觉,却又和在墓葬中出奇的相似。 瞎子看了我一眼,从包里掏出了罗盘,低头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瞎子说:“罗盘失灵了!” “喂,你干什么?小心点!”赵奇忽然说道。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郝向柔已经径直走到了中间的那张条案前,正俯身查看条案后的女子。 我也忍不住走到一边,想要弄清这些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这是活人,反倒更像是蜡像,只是这些女人的身体肌肤表面并没有蜡质的光泽。 我盯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看了一阵,没看出端倪,就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脸颊,甚至是有些荒诞的想要探探她是否还有鼻息。 但就在我伸出手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这女子手腕处的衣袖上有一片污迹。 我被这片污迹吸引,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看清一个细节,我瞳孔不由得猛一收缩。 这女人的手上同样沾染着黑色的污迹,除此之外,她的手心里还有一道摩擦出的痕迹。 正是因为这道痕迹的颜色和污迹对比太过鲜明,所以我脑子里立刻闪出一个无比恐怖的念头。 我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女子的脸,把手伸向她竖起的旗装领口。 拉开领口,顺势往里一看…… “祸祸,你不是吧?她们可都是死人。”窦大宝在背后说道。 “死人个屁!”我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走音了,急慌慌的往后退。 因为惊慌,两脚一绊,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瞎子过来扶住我问。 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这些不是人,是木偶!” “什么?!”一直眉头紧锁的静海倏然瞪圆了眼睛。 “这些女人都是木头做的,她们的手上有血,那些船员都是被她们杀死的!”一句话说出来,我就感觉浑身的汗毛根都在往外冒寒气。 木头做的人没有灵魂,怎么可能杀人? 可是,从木偶衣袖和手上沾染的血迹,还有手心摩擦的痕迹来看,我脑海中几乎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一个酷似真人的木偶,无声的来到一名船员身后,将手中的木钉出其不意的狠狠插进了他的眼睛! 静海和尚眼珠快速的转了转,露出了骇然的表情:“难道是……木甲艺伶?” 他猛地抬起眼,大叫道:“别碰那口棺材!” 棺材? 我猛一吃惊,回过头,就见郝向柔已经揭开了正中那张‘条案’上覆盖的锦缎。 这时我才看清,锦缎下并非是条案,而是一口偌大的原木棺材! “找到了!”郝向柔兴奋道,“赵奇,快过来帮忙把棺材打开!快!” “呵呵……呵呵呵……” 她的话音未落,棺材后的那个女人竟突然发出一阵讥笑。 “啊!” 郝向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声尖叫,踉跄着跑了回来。 窦大宝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那个……那个女的不是木偶?她还活着?” 刚说完,就见原本一动不动的女人忽然抬起一只手,在棺材上轻轻拍了一下,“啪!” 我心跟着一颤,隐约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紧跟着,女人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同样是在棺材上拍了一下。 “徐祸……”季雅云忽然拉了拉我,指着一边颤声说:“你快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我浑身的血顿时都凉了。 先前那些低垂眼帘,酷似真人的木偶,此刻竟然全都睁开了眼睛,缓缓转动眼珠,朝着我们看了过来! 下一秒钟,木偶竟各自拨弄吹奏起手中的乐器。 我的神经本来紧绷到了极限,可是当听到第一下弦音,就感觉像是被打了超剂量的麻药般,瞬间松弛下来。 突如其来的放松让我的意识短时间内变得有些昏沉,可随即我感觉到左手里还握着一只有些发凉的小手。 是季雅云。 不好,中招了! 我蓦地惊醒过来,将舌尖抵进牙缝,同时奋力张开了眼睛。 我本来是想咬破舌尖的,可睁开眼就看见,赵奇和郝向柔竟然已经跑到那口棺材旁,正合力将棺盖打开。 “别碰棺材!”我大声道。 但为时已晚。 棺材似乎并没有钉死,就在我出言阻止的时候,赵奇和郝向柔已经把棺盖掀到了一边。 赵奇朝棺材里看了一眼,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情形,猛地瞪大眼睛倒抽了口冷气,然后就见他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向了我。 半晌,他缓缓说道:“是徐洁。” 第四十七章 宝物 我浑身一震,不顾一切的松开握着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棺盖打开,棺材里平卧着一人,这人身穿一条白色长裙,双眼闭合,面容娇美恬静,却根本不是徐洁,而是桑岚! 我大失所望,可旋即又想,本来也是要找桑岚的,现在总比一个都找不到好。 我正想试着去把桑岚叫醒,却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可这时我的脑袋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就像是改了单向,又像是喝多了酒一样,觉得哪里不对,却怎么都回不过弯来。 我正浑浑噩噩的把手伸进棺材,忽然就听到“汪汪汪”一连串狂暴的狗吠声。 跟着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惊惶的喊道:“老板,小心后面!” 我猛一激灵,感觉耳后劲风袭来,本能的往下一蹲。 同时我也想到是哪里不对了,打开棺材后,是赵奇说棺材里的人是徐洁,我走近棺材,看到的却是桑岚。 然而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问赵奇为什么要骗我,而是一心想把桑岚叫醒。 这种单一混沌的逻辑,根本就不应该是现实中应该有的,而是和人在做梦的时候那种迷离模糊的思维相似。 娘的,还是中招了! 蹲下身的一刹那,我猛地咬破了舌尖,剧痛传来,全身一震,就见肉松正在我脚下撕咬着一个人的裤管。 看到这人的衣服质料,我心就是一紧,身子往后一斜,用力将那人扛在肩上奋力甩了出去。 那人“咣当”被甩在地上,我看的分明,这居然是坐在棺材后的那个素裙美女。 双方肢体有了接触,我只觉得头皮发炸。这哪是什么人啊,根本也是个木偶! 再看那口棺材,只是锦缎被揭掉了,棺盖却是原封未动。 赵奇正盘腿坐在棺材的一边,两眼似闭非闭,人一动不动。郝向柔被她抱在怀里,却是紧闭双眼,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定。 “老板!”季雅云惊呼道:“你快帮帮他们!” 转头一看,就见瞎子和窦大宝正搂在一起,滚在地上你一拳我一脚的朝对方身上招呼。 见美女木偶动作僵硬,半天都没爬起来,我先松了口气。 到底是木头人,就算真能杀人,也不过只是趁人不备偷袭。既然识破,以木偶的动作就很难再伤到人了。 我跑到瞎子和窦大宝身边,见两人表情凶狠,却都两眼紧闭,当即顾不上多想,抽冷子过去捏住两人的下颚猛地向上一怼。 “嘶……” “我日……” 两人双双倒抽冷气,同时睁开了眼睛。 “什么情况?”窦大宝一跃而起。 瞎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错了错下颚,朝着地上啐了口血,“还能是什么情况?中招了,被迷了。” 听两人说才知道,他俩同样是在听到弦乐声起的时候,心神陡然放松,跟着眼前就开始险象环生。两人都是奋力相搏,却不知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也得亏窦大宝跟我一样是从小打野架打到大的,愣是先不管不顾的用煤油灯照瞎子胳膊上来了一下,把他手里的砍刀…事后证明是瞎子的寻龙尺给磕掉了,要不然俩人非出个好歹不可。 “向柔!醒来!”赵奇猛然睁开了眼睛,低喝道。 郝向柔身子一震,跟着张开了眼。 赵奇皱着眉头朝我看了一眼,拉着郝向柔从地上站起身,粗声对她说:“来不及了,赶紧把棺材打开!” 看他神情眼色,我突然有种陌生感,感觉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郝向柔也是果决,虽然还一脸心有余悸,听了他的话,立刻就反应过来,和他一起走到了棺材旁。 我看看周围的木偶,除了那个素裙美女还在试图挣扎起身,其余都没了动静,更没有弹奏弦乐。难道刚才的一切,包括弦乐声都是幻觉? 见赵奇和郝向柔去搬动棺盖,我不禁皱眉,“你们不怕这里有机关?” “不想死就过来帮忙!”赵奇头也不回的说。 “唉!”话音未落,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懊丧的叹息,“要是没猜错,机关已经触发了,还是赶紧打开棺材找到宝贝,赶紧离开吧!” 说话的是静海,看到老和尚的所在,我们几个都不禁嘬起了牙花子。 这老丫居然就坐在门口那张少了一个木偶的条案后,怪不得刚才没发现他呢! 虽然不知道静海说的机关是什么,可我还是感到了时间的紧迫,当即朝瞎子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煤油灯,招呼窦大宝一起走了过去。 棺材是原木所造,许多地方的树皮甚至都没有去掉。黑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但却十分的沉重。 好在棺盖并没有钉死,我和窦大宝、赵奇、郝向柔四人合力,很快就将棺盖掀到了一边。 就在棺材打开的瞬间,后方传来季雅云厉声的质问:“你想干什么?” 我对刚才被木偶偷袭心有余悸,闻言猛地推开窦大宝,跟着闪到了一边。 回头却见是静海和尚脸色阴鹜的正朝着这边走来。 看到他似乎刚放下的一只手,我猛然意识到,老东西这是看到棺材打开了,动了夺宝的念头。刚才居然在我们身后动手脚!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都没感觉到异样。 赵奇仍是面朝着棺材站在那里,似乎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眼看就要来到近前,静海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犹疑的看着他的背影,“你……” 赵奇一边的嘴角扬起,冷哼了一声,探身将一只手伸进了棺材。 这时,我和窦大宝才看清,棺材里只有一副森森白骨。 尸骨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素裙,两只手十指相扣在胸前。而两手间,露出一块暗红色不甚透明的牙状物。 赵奇毫不犹豫的将那东西从尸骨手里抽了出来,却又用另一只手毫无顾忌的去翻动尸骨,像是在找其它东西。 我和窦大宝都已经看到,他从尸骨手里抽出的,是一块月牙状的红色石头。 “不对!”赵奇将尸骸的衣服扯开,骨骸几乎都翻零散了,“怎么会少了阴石?” 第四十八章 磁榫 静海从刚才就没再走过来,偏着头看到赵奇手里的月牙石,有些气急败坏道:“好宝贝啊,怎么就落狗嘴里了呢!” “汪!汪!”肉松似乎对他的说法很不满意,抗议的叫了两声。 静海用力跺了跺脚,竟转过身就往外走:“宝贝都成人家的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走!” 话音未落,大厅中突兀的响起一个女人的讥笑声: “呵呵呵呵……动了我的棺椁,还想去哪儿?留下来陪葬吧!” 声音未落,两侧条案后的美女木偶竟同时挺身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扇铁门竟轰然闭合了起来! “糟了!”静海和尚声音竟不由的发颤。 我更是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听得分明,女人的声音竟然就是先前偷袭我的那个‘素裙美女’发出的。 此刻,美女木偶却不像先前那般动作僵硬,而是像普通人的动作一样,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带冷笑,眼珠转动扫视着厅中的每一个人。 其余的木偶虽然站在原地,但也都像是活了似的,转动眼珠在每个人的身上扫过。 “这些怪物该不会是……是有真人在里边吧?”窦大宝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得自野郎中的红坛布披在身上,同时抽出了杀猪刀。 我快步走到季雅云身边,将她揽到身后,和瞎子对望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满是惊恐。 木偶活了,这未免太耸人听闻了。 可根据一个法医的判断,上面那些船员的的确确是被木偶用木钉插死的! 惊疑不定间,‘素裙美女’竟背起了手,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几步,又是一阵讥笑:“呵呵呵……动了我的棺椁,还想去哪儿?留下陪葬吧!” “除了这两句,你还会说什么?”赵奇突然转过身,目露凶光的瞪着它:“你能告诉我,阴石在哪儿吗?” ‘素裙美女’转头看向他,却仍是那副讥讽的表情,没有说话。 面对如此诡异的场面,赵奇竟没有任何惊恐的表现,反倒是显得十分恼火。 他缓缓合上眼睛,猛吸了口气,眼没睁开,口中却道: “这些木甲艺伶是被磁力操控的,之所以能动,是因为木头铆合的部位用的是磁榫!徐祸,你是法医,应该知道怎么能够让一个人瘫痪吧。” 磁榫? 我朝着他手里握着的月牙石看了看,脑子一阵发懵。 就在这时,让人更加悚然惊魂的一幕出现了。 条案后的木偶竟同时露出了笑容,同时迈步从条案后走了出来。 和‘素裙美女’相比,这些木偶的笑容显得十分僵硬。 但因为面部雕琢巧妙,油彩上的逼真,乍一看也和真人没太大区别。 季雅云忽然捅了捅我,小声说:“她们随身的包里,装的应该就是那种木钉吧。” 我这才发现,除了‘素裙美女’,其余木偶的身上都背了一个和旗装颜色相同的布包。 见木偶开始笑着朝我们围拢,我再次看向赵奇。 他却是两只手背在身后,手里搓弄着月牙石,竟探着头,似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那个素裙美女木偶。 眼睁睁看着木偶逼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面的楼梯底下也有一个木偶,而这里靠门的那张条案后少了一个。 那个被我误认为是桑岚的木偶应该是被水浸泡,年深日久,不但衣衫腐烂掉,而且身上的油彩也被泡没了,所以是光着身子的。 我当时又惊又恼,虽然没仔细查看木偶的细节,但也大致看到了木偶本身的一些连接构造…… 想到赵奇的话,我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大宝,瞎子,老和尚,你们只管把它们的衣服扒了!” “这也太下流了,不过我喜欢!”窦大宝嘴上打屁,动作却不慢。 就在木偶同时将手伸进布包的前一刻,他已经冲上去,杀猪刀连连挥舞,将靠近他的几个木偶衣衫划开。 “别管前面!后边,它们的后颈、脊椎应该都有凸起,那应该就是磁榫。把磁榫拔出来!” 眼看一个木偶摸出一把木钉朝我扑了过来,我赶忙把季雅云往旁边一拉,猫腰上前,跟着一脚踹在木偶小腿胫骨上。 木偶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我反手揪住它后领子,另一只手顺着她颈间沿着后背一路下滑,摸到一块凸起,手指往缝隙里一插,猛一用力,就听“咔”的一声。那块凸起被我从木偶身体里拔了出来,连带丝质的衣服被扯下一块。 木偶扑倒在地,就像是人被伤到致命部位一样趴在地上不住的挣扎,却怎么都爬不起来。 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所谓磁榫,竟是一块铸成古怪形状,说不出是铜是铁的金属物。 只能说是多亏了赵奇的提醒,我们才省了一番气力。 他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言简意赅。虽然匪夷所思,但窦大宝等人见了我的动作,也都很快把握住了关键。 三人一起,一边躲闪着木偶刺杀,一边拔出磁榫。居然只用了不到十几分钟,就把除了‘素裙美女’以外的木偶全都放倒了。 静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了铁门边,靠在门上不住的摇头:“唉,造孽啊,你们都不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啊!” 我和瞎子等人相对苦笑。 到了这会儿,我们哪还能不知道,这些木偶和鬼魂无关,而是奇工巧匠机关造设。 这种现代人都难以琢磨出的工艺,绝对是历史遗留的瑰宝。这些木偶随便带出去一个,都可以说是价值不菲。 可性命攸关,谁还顾得上那些…… 赵奇从头到尾一直打量着‘素裙美女’,‘素裙美女’除了先前的讥笑言语,也没有其它动作。 见其余木偶失去了杀伤力,赵奇朝着‘素裙美女’点了点头,“你就留在这里,陪你的主子吧!” 说完,大步走向铁门,将手中的月牙石对准铁门上的转盘一拧。 转盘竟自己转动起来。 铁门打开,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素裙美女’收起了笑容,再次坐回了敞开的棺材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感觉她的神情无比的哀伤落寞…… 第四十九章 船要沉了 不过是木头做的人偶,怎么会像活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伤呢?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原本愁容惨淡的‘素裙美女’突然抬起了头,竟冲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猛地一惊,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那木偶笑得更厉害,而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恶毒。 前一秒钟还一脸黯然,下一秒竟露出如此怨毒的笑容,这让人不自禁的有一种陷入巨大阴谋的感觉。 “那不是木偶!”我下意识的大叫。 叫声未落,就见素裙美女抬脸看着门口,将一双手猛地伸进了面前的棺材里。 “呵呵呵……”她竟再次发出了笑声,声音中却没了先前的讥诮嘲讽意味,而是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和绝望:“哈哈哈哈……” 赵奇和其他人一起猛地回过头,看到狂笑的素裙美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大声道:“走!快离开这里!” 一句话说完,就见原本干燥的大厅里,突然涌入了水。 站在门口,看不出水是从哪里涌进舱里的,但进水的速度快的惊人。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水深已经有半尺高,那些倒地的木偶全都浮了起来! “船要沉了,快走!”赵奇和静海同时喊道,静海更是第一个踩着地上的尸骨,兔子似的连蹦带蹿向对面的楼梯。 “棺材里有机关!”我反应过来道。 “走!”瞎子拉了我一把。 转眼看到另一侧还有一扇舱门,我用力甩开他,冲上前,奋力想要转动上面的转盘。 瞎子和窦大宝明白我的意图,跟着跑了过来。 这扇门的转盘比其它门锈死的更加严重,三人用尽吃奶的力气,竟都纹丝不动。 赵奇带着郝向柔跑到楼梯口,回过头来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想死吗?还不快走!” 我紧咬着牙只顾用力,没有出声,窦大宝一边瞪眼使力,一边从牙缝里挤道:“去你妈的,你走你的,咱们不是一国的,少他妈假惺惺!” 赵奇略一犹豫,竟然跑了回来。 “这是主动力舱!”他朝门上的英文标识牌看了一眼,边说边帮着转动转盘。 只用了两把力气便松开手,猛一扯我肩膀:“别白费力气了,这扇门里外都锈死了,根本就是从船沉没后就没打开过,里面怎么会有你要找的人?” 我一怔,他说的并非没道理,这个转盘外表锈死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了,如果最近被转动打开过,绝不会合我们四个人的力量都转不动。 转眼间,外边的水也已经没到了脚背。左右看看,再没有别的可供人藏身的所在,我只得一咬牙,“瞎子、大宝,走!” 一路跑上楼梯,跑出上面的铁门,静海老丫竟已经跑没影了。 赵奇招呼我们将铁门关闭,以此来隔断上层舱室短时间内不会进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耳边响起,我不禁大吃一惊。 这居然还是那素裙美女的声音! 都跑这么远了,而且铁门也关上了,怎么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难道说她跟上来了? 可声音并不是从铁门后传来的,而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似的。 赵奇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是幻觉,咬住舌尖!” 我赶忙狠咬舌尖,舌头先前就已经咬破变得肿胀,这次用的力气虽不大,但还是感到一阵剧痛钻心。 痛感传来,惊悚的女人笑声顿时消失在耳边。 笑声一消失,四周顿时静的有些诡异。 除了外面间或传来水浪拍击船体的声音,就只有几个人和一条狗粗重的喘息声。 “赶紧离开这条船!”赵奇边说边拉住我的胳膊,对一旁一直注视着他的郝向柔却是不管不问。 郝向柔眼中闪过一丝幽怨,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 来到楼梯口,我的心口忽然猛地一阵发闷。 “汪!” 听到肉松的叫声,低眼一看,就见它飞快的跑到了楼梯的下方,回过头朝着这边狂吠。 “别管那条狗了,走!” 赵奇又要过来拉我,被我一把推开。 “你要的东西得到了,你先走!”我说了一句,快步朝着楼梯后方走去。 “啧!”赵奇眼珠快速的转了转,回头把那块月牙石朝郝向柔手里一塞:“你先上去!照计划行事!” 郝向柔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快步上了楼。 赵奇和瞎子等人也都跟着绕到楼梯后方,先前那个隐藏在楼梯下面的木偶还保持被我拖倒的姿势趴在地上。 窦大宝搔了搔头皮:“这会不会就是那间屋里少了的那个木头美女?” “多半是了。”瞎子看向我,“你管它干什么?” 我按了按心口,强迫自己努力把从上到船上后的细节快速的想了一遍,却始终捕捉不到头绪。 只觉得这木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而且,发现这个木偶的时候,它蹲在那里的姿势实在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赵奇走到我身边,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出于混乱,我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说:“我来是为了找徐洁和桑岚。” 赵奇似乎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很快,他眼珠转了转,弯腰钻进楼梯下方,将那个木偶拉了出来。 他借着光亮,盯着木偶的脸看了一阵,眉头骤然一紧:“怎么会这样?” “怎么?”我问,同时只觉得心口闷的更加厉害,并且,似乎还有一股怨念一样的无形电波在侵袭着我的大脑。 赵奇吸了口气,问:“你要找的是灵识?” 不等我回答,他就指了指木偶:“如果是,这里头有一个。” “难道是岚岚?”季雅云上前一步。 我猛地浑身一震。 灵识! 桑岚的灵识在这个木偶里? 难怪我一接近这里心口就闷疼的厉害呢。肉松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可人的灵识怎么会到了木偶里边? 看着赵奇肯定的目光,我点了点头,弯腰把木偶扛到了身上。 两者间贴近,我猛然有种莫名而来却无比清晰的感觉:我肩上扛的,就是桑岚! 第五十章 照明 听我说木偶就是桑岚,窦大宝和瞎子面面相觑,都显得匪夷所思。 我只能说,灵识这东西我们了解的都不深入,但我能感觉出,桑岚的灵识就附着在这木偶里。 找到桑岚,我算是吃了半颗定心丸,脑子也跟着清楚了些。 我说:这个木偶当初应该和其它木偶一样,上来刺杀那些船员。甲板上我们最先见到的那具船员骸骨,应该就是被它杀死的。因为跑上了甲板,在被召集回下方船舱的时候,它没来得及回去,所以留在了上面。 这种想法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却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时,已经能感觉到船身有下沉的迹象。 赵奇对我说道:“现在人找到了,还不快走?” 瞎子皱着眉头说:“徐洁不在下面,那就只能是在上面,或者说,她已经离开这条船了。” 我没说话,扛着木偶往上走,上了两层阶梯,蓦地停住了脚步。 “又怎么了?”赵奇不耐烦道。 我稍一犹豫,把木偶交给窦大宝,“你和瞎子,带着桑岚、季雅云先走。” “那怎么行?”窦大宝急道。 瞎子拦了他一把,走上前看着我说:“我知道我们谁都拦不住你,我和大宝留下,也帮不上你。佳音说,她帮你算过……呵……” 他猛地在我肩上捶了一拳,“她帮你留了一口阳间饭,我们等你回去,咱们不醉不归!” 说完,他不等窦大宝再多说,一边推搡着窦大宝,一边大声招呼季雅云上去。 季雅云也知道眼下的形势不容得婆妈,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低声对我说:“你自己小心。”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过头,就见赵奇居然是咬牙切齿,一脸的懊恼。 我说:“你也先走吧。” 赵奇像是被我的话惊醒,抬眼看向我,干笑了两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上去,你确定你要找的人还在下面?” 不等我开口就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你总要留个人帮忙的。时间不等人,既然你确定要找的人在下面,那还等什么?” “好,那谢了!”我也没废话,说了一声,一个箭步跳下楼梯,左右看看,沿着走廊朝着船头的方向走去。 我决定留下,是因为直觉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应该还在下面。 我不知道我和桑岚之间为什么会有那种‘心灵感应’,能够轻易感觉到她的存在。 而我对徐洁,又是另外一种感知。 我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感应的存在,但或许是段四毛之前的怪异举动,又或是瞎子刚才的欲言又止,都让我感觉到,此时此刻,我的生命正濒临生与死的临界点。 这竟使得我对徐洁的感应突然清晰起来。 下来的时候,除了对于铁门转盘上的手印的揣测,并没有看到其它徐洁留下的踪迹。 但就在刚才,我忽然感觉到,徐洁就在附近。 我形容不出这种奇异的感觉。 或许,徐洁在我的生命中存在与否,就是我对于生死一念间的决断…… 我和赵奇默默无言的向前了一阵,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双方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深深的疑惑。 因为时间紧迫,两人几乎是一路狂奔向前。 根据奔跑距离和先前的印象判断,我们跑过的路程已经超过走廊的长度,甚至是船体的长度了。 可停下来往前看,隐约能看到走廊尽头;回过头,依稀能看到起点的楼梯口。再看两人驻足的所在,却仍然是走廊的中心位置! “还是中招了!”我咬牙道。 要是在陆地上,或许还有鬼打墙一说,可走廊就这么狭长一条,根本没有方向的转折余地,又怎么会跑不到头? 赵奇前后看了看,又转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呵呵一声冷笑。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我们跑了有一阵子了,你还能说得出整话,身体不错啊。” 我一愣,“你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却随即也想到了关键。 为了赶时间,两人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跑。 体格再好的人,跑这么一段也会呼吸急促,何况先前我们都已经因为连着几次转动转盘,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然而,此刻仔细感觉,却并没有觉出应有的疲惫。 “这船上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是我们都没想到的。”赵奇嘴里说着,缓缓转动眼珠看着四周。 他突然把手伸向旁边一扇半掩的门,我以为他想把门推开,不料他却只是轻轻摸了摸门上的标识牌。 他转过头问我:“刚才你一路跑,一路往两边看,你在找什么?” 我没有犹豫,说:“我前天晚上在旅馆梦见有人挠我的房门,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一扇房门上有抓挠的痕迹。” 赵奇‘噢’了一声,点点头,似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么。 “你在另一个世界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对他的感觉越来越陌生,似乎站在我眼前的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 “唉。”赵奇叹着气摇了摇头,话音陡然一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快去你说的那个房间!” “怎么去啊?” 他没有回答,而是深深的朝着门上的标识牌看了一眼,自顾缓步向前走去。 我下意识的跟着往前,一边走,一边看着经过的标识牌。 走了一阵,渐渐觉得眼皮发沉,眼睛也一阵阵发花。 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用力甩了甩头,看向前方的赵奇,却见他一边慢步往前走,一边挨个看着另一侧的标识牌。 我正想说什么,他却忽然转过头。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说道:“参照物有问题!” 赵奇走回来朝我身后看了一眼,短暂的疑惑在眼中一闪而过,向我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还是有点像是在做梦?” 我被问的一愣,但很快就点了点头。或许是前两晚带来的困惑,又或许是特殊的环境下造成的压抑感觉。 我就觉得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怎么真实。 想到做梦,我再一次把舌尖伸进齿缝。 “没用的!”赵奇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摇了摇头,转过身边往前走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跟着抬高声音说:“光都没有,还找什么!” 话音起落间,一道刺眼的光亮突然闪现在我眼前。 我本能的捂住了眼睛,等稍微适应下,透过指缝,就见赵奇就站在我面前,根本没再继续向前,而是将一根打亮的荧光棒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看着他发愣,可当我放下遮挡的手,猛然间想到了两人这段诡秘的路程中最大的bug。 从下层跑出来后,赵奇和郝向柔的荧光棒都已经熄灭,一干人全靠窦大宝和瞎子捡回来的两盏煤油灯照亮。 然而窦大宝等人已经提着油灯上去了,我和赵奇的视线却未曾黯淡过! 不知是不是被猪油懵了心,我们竟都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照明! 第五十一章 骷髅赌桌 我看了看赵奇举在手里的荧光棒,再看看四周黑漆漆一片,这荧光棒竟是此刻唯一的光源! “你该不会还想在现在问我问题吧?”荧光下,赵奇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赶紧走!” 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已经累积如山,可眼下的境况是,宁可捕捉星火般的灵光一线前进,也绝不能停留思考。 相比对赵奇的疑惑,我更加担心一点。 瞎子、季雅云都不是粗心大意的人,窦大宝也是粗中有细,怎么就会忽略了一点——他们走了,我和赵奇手中就没有现成的光源了? 只能说是,在木偶笑声停止的那一刻,我们都以为摆脱了诡异的迷幻,可事实是,我们可能都未曾从梦境般的迷幻中走出来! “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照明的设备?”赵奇边举着荧光棒往前走边问。 我反手拉开背包,拿出荧光棒插进腰里,“还有你先前给我的这一根。” “那还好,总算有的一拼。” 赵奇点点头,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了看我。 我伸手在标识牌旁的抓挠印上摸了摸,甚至还弯曲指甲,顺着轨迹轻轻往下挠了一遍,向他点头:“就是这间屋。” 赵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就像先前一样,异样的神色总是瞬间即过,取而代之的就是果断。 他抬手推了推门,推不开,立时抬起脚狠狠朝着门上踹去。 “砰……砰……砰……” 四周的墙壁和地板都随着震颤,可门却怎么都踹不开。 兴许是他突然而来的狂暴引发了我竭力压抑的情绪。我左右看看,见斜对面有一扇木板小门,上去一脚踹碎。 一望而知,那竟是一个原始的储存消防救援工具的隔层。 我抓起一柄消防斧,转过身,朝着那扇门上狠狠劈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木门被斧子砍出一个洞。 赵奇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斜眼看着我,不自觉的在脑门上抹了一把。 连着几斧子下去,门被砍出一个大窟窿。 我还想再砍,被赵奇一把拽住。 “行了,省点力气就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他甩开我,凑到斧子劈开的洞口,就着荧光往里看去。 “把斧子给我!”他肩膀明显一耸,头也不回的向后伸出手。 我喘着粗气,把斧子把塞到了他手里。 他把荧光棒咬在嘴里,用两手举起将近一米长的消防斧,把前端从洞口续了进去。 斧子头下垂,他两手攥着斧子把,脑门青筋暴`露,从喉咙里“啊”的一声低吼。 门后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他以一种艰难的姿势,用斧子砸开了顶住门的东西。 那姿势本就难以发力,所以他并没有将斧子抽回来,而是松开手任凭斧子掉在房门后。 就在斧子落地,发出“咚”一声的同时,他嘴里的荧光棒骤然熄灭了。 “砰……砰!” 随着两下门板撞击硬物的声音,赵奇在黑暗中低声道:“快上亮子!” 我赶忙从腰里抽出荧光棒,用力掰了一下。 光亮再起,赵奇又抬脚在门上狂踹。 每踹一下,门便张开一些。 当房门被踹开不到二分之一的时候,赵奇停下了动作。 而我在他身后,借着荧光看清门内的情形,也全然呆住了。 正如梦中所见,狭小的舱室里除了靠墙的两张沙发,就只有当中一张圆桌。 率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桌面上的四个骷髅头。那正是我在梦里极度黑暗中触碰到的四个‘保龄球’。 而这四个‘保龄球’中间的桌面上,散落着一副陈旧的扑克牌。 每一个骷髅的临近,都有一副连带的骸骨歪斜在桌旁的椅子里。 这情形看上去确然诡异,但却不难想到一副画面。 这艘船沉没的前一刻,有四个人正在这间屋子里打扑克。 可船都要沉了,这几个赌鬼为什么还坐在桌旁? 他们难道赌到忘形,没发现沉船的迹象,最终沉迷其中,死在了赌桌上? 赵奇向后退了两步,转过头,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但仍是很快就表面恢复如常,向我问道:“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一怔,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拿着荧光棒走上前,心中稍一犹豫,就将荧光棒扔进了门里,同时用尽力气,狠狠一脚将舱门踹的大开。 我终于看清了舱室中的全貌,却也再一次僵立原地。 圆桌上不止四个赌鬼,还有第五个。 只是这第五个参赌的人,刚才被门框遮掩,我没有看到。 这时我看的分明,在被遮挡的那把椅子上,赫然坐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的女人。 那女人的打扮虽然还算青春,但侧脸面容却似乎近四五十岁的样子。 女人僵坐在桌旁,右手中还捏着几张摊开的扑克,人却是一动也不动。 我用力吞了口唾沫,脚步虚浮的向前走了两步,口中喃喃道:“徐……徐洁……” 赌桌旁的女人没回应,但我看的真切。 她的样子虽然不同于我熟悉的徐洁,可这副临近垂暮老年的容貌我却是见过的。 那一次是在老鳖山……在冰层里…… 她就是徐洁! 她没有喝鸡血吗?还是活鸡血已经失去了作用?她居然又变成了这副衰败模样…… “徐洁!”我又喊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就想要跑上前。 赵奇突然一把揪住了我的后领。 “你干什么?”我怒道。 “你还没看出不对?”赵奇厉声道:“我问你,你做梦的时候来到这儿,看到的情形和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我猛地一愣。 有什么不一样? 这里和梦中看到的,除了多出了‘中年徐洁’,几乎就没有区别啊! 赵奇粗暴的将我拽回到他身边,低声在我耳边快速道: “仔细想想,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不但你要找的人会永不见天日,你也会死在这儿!” 我环视一周,回过头和他对视一眼,猛地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我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相反,而是一直有种找寻不到关键的彷徨迷离。 可是任凭我绞尽脑汁,也实在想象不到,关键在哪儿?是什么让我们有着这一连串似梦非梦、又似梦中梦般的奇诡经历! 赵奇就站在我身后,鼻息沉重,似乎也陷入了极度的迷惑,无法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我大脑更加混乱…… 就在这时,舱室中突然响起一阵小孩儿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第五十二章 鬼赌 乍一见到徐洁,我也不管那小孩儿的笑声如何诡异了,只想着无论如何先带徐洁离开。 哪知道刚走到圆桌旁,头顶的吊灯忽然大亮起来,暖黄色的灯光下,舱室中的陈设竟一扫破败,桌椅板凳全都变得如同崭新。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圆桌上的四具骨骸,竟变成了四个活生生的大鼻子蓝眼睛的老外。 我心知这事诡异,下意识的想要拿符箓,可看到仍僵坐在那里的徐洁,又把手缩了回来。 四个水手打扮的老外一起面色阴森的盯着我和赵奇,其中一个忽然咧嘴一笑,用生硬的中文说:“哈哈哈,又有中国朋友来了。” 这人的牙齿参差不齐,还缺了一颗门牙,笑起来样子说不出的丑怪。 虽然知道这四个家伙不是人,可想到徐洁和这么几个粗鲁肮脏的家伙共处一室,我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 “你们是什么人?”我边问边搭住了徐洁的肩膀,感觉她身体冰凉,心不由得一沉。 四个老外互相看了一眼,仍是那个崩牙说:“你们中国人真的很没礼貌,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们是戴文号的主人?” 戴文号? 我看了赵奇一眼,见他眉头紧锁,显然也想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 于是我回过头指着徐洁,单刀直入的向崩牙问:“你们对这女孩儿做了什么” “女孩儿?”崩牙愣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貌似你对女人年龄的定义,和别人不一样啊。” 说完,笑着对其余三个老外水手大声说了一句英语,接着四人一起哄然大笑。 我英语水平虽然不怎么地,可还是听懂他说的是:原来是个傻子。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强压火气大声问。 “我们一起玩牌,她输了,就要留下陪我们。”开口的仍是崩牙。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当然,你也可以替她翻本,可前提是,你要有赌本。” 我耐心耗尽,就想翻脸,不料赵奇忽然走过来向他问道:“你们说的赌本是指什么?” “金银财宝,丝绸……还有茶叶,都可以。”崩牙在我和赵奇身上扫了一眼,靠进椅子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当然,如果你们什么都没有,赌你们的命,也是可以的。” 不等我开口,赵奇就说:“好,我们跟你们赌,就赌我们的命。” 崩牙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怔了怔,点点头,“那就坐吧。” 我看向赵奇,他自顾拖了把椅子坐下,口中低声说:“当为则为之,你难道不想救人了?” 见我在徐洁身边坐了,崩牙立刻把纸牌拢在一起。 他边洗牌边说了一下规则,我一听,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他们所说的玩法类似于德州扑克,徐洁虽然也算是会玩牌,但也仅限于用我的电脑玩斗地主,怎么可能会不输给这几个赌鬼? 关键是,刚才我看见徐洁手里的牌当中,竟然还有大小两张鬼牌。 德州扑克中是没有鬼牌的,这帮孙子是合起伙来坑她啊。 崩牙把洗好的牌捏在手里,让我们下注。 赵奇和我对视了一眼,直接说:“一次过,aii-in!(全押)” 崩牙皱了皱眉:“你们中国人,全都是一个套路,这样玩有意思吗?” 我说:“这不违反规则,轮到你们下注了。” 一个歪戴着水手帽的老外粗声粗气的说:“既然你们赌命,我们当然也只能奉陪。” “你怎么陪?”赵奇的目光冷森起来,盯着他沉声问:“你们有命吗?” 四个老外赌鬼同时一愣。 不等他们开口,赵奇就冷冷的说:“如果你们输了,我就要你们魂飞魄散!” 崩牙嘴角明显一抽搐,和其余三人互望一眼,咬了咬牙说:“好,我们奉陪!” 我本来想说,如果他们输了,必须把徐洁交出来。 但是赵奇却暗暗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再多说。 我只觉得他和先前判若两人,见他目光肯定,我又看了四个赌鬼一眼,没再开口。 既然是一局定输赢,便没了多余的步骤。 两张底牌、五张公牌发下来,我刚要看牌,忽然就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一种莫名的疑惑索绕在心头,我伸出去的手下意识的缩了回来。 见赵奇拿起了牌,崩牙敲了敲桌子问我:“你为什么不看牌?”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进来后的情形快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一个细节映入脑海,我脑筋儿猛地一蹦。 刚才我分明看到,徐洁手里除了有两张鬼牌,还有四张二和一个尖儿。 按照最合理的组合,那算是四条。四条在德州扑克里算是比较大的了,可如果是按照斗地主的规则,她那把牌可就是无敌了。 徐洁只会斗地主,可她又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拿到那样一手牌呢? 想到关键,我往上挺了挺身子,沉声说道:“不用看了,你们都输了。” “你在说梦话吗?”四个老外赌鬼同时拧起了眉头。 我冷笑:“不是我说梦话,而是你们活在梦里。” 说着,我随手拿起五张牌:“不好意思,同花大顺。” 牌翻在桌上,赫然是清一色黑桃10、j、q、k、a! 四个赌鬼同时瞪大了眼睛,下一秒钟,全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哀嚎声中,四人的身体和面孔就像是扭曲的电视屏幕一样,被拉扯的畸形扭转,最终被扯的粉碎,消失了踪影。 赵奇怔怔的看了我一阵,又看了看手里的牌,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一把将牌甩在桌上:“怎么会这样?!” 我看了一眼,他那把牌,竟是一手九不搭八的散牌。 我没有想他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强烈,见徐洁还是没动静,猛然站起身,狠狠一口咬破舌尖,将一口舌尖血对着上方的吊灯喷了过去。 “噗!” 吊灯被血喷洒,骤然熄灭。 与此同时,船舱里猛然响起小孩儿“哇哇”的哭声。 吊灯熄灭,荧光棒的光芒也已经开始黯淡,可房间里的光亮却并未消减,而是由暖黄色变成了幽蓝色。 我猛地转过头,顺着哭声和光芒照射来的方向看去,赫然就见角落里,一个披头散发的洋女人正满脸怒容的面朝着我。 小孩儿的哭声,居然是从洋女人身上发出的,而蓝色幽光的光源,竟是从她心口的部位……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第五十三章 一个愿望 看到角落里的洋婆子,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洋婆子的眼睛像是被挖掉了,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她居然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从桌子底下滚出来的,第五个人头! 和梦里不同的是,她现在有了身子,而且身上还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晚礼服裙子。 她就那么面色狰狞怨毒的面朝着我,心口透出蓝光的同时,身体里发出的小孩儿哭声越发的惨烈。 我经历过的诡事绝不算少,可怎么也想不出眼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原来在这里!”赵奇忽然促声说了一句,毫无征兆的朝着洋婆子扑了过去。 就在他快要冲到洋婆子身前的时候,哭声戛然而止,洋婆子心口的蓝光也骤然消失了。 舱室中顿时变得昏暗起来,借着荧光棒最后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我隐约就见一个身影飞快的从门口闪了出去! 荧光棒熄灭,四周围顿时陷入了如那晚的梦境中一般绝对的黑暗。 我连忙拿出最后的火源,那个我一早就想到的煤油打火机。 但却发觉,打火机的上盖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都打不开。 我正惊疑不定,身前突然亮起一抹荧光。 见赵奇手里拿着一根荧光棒,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居然还跟我留了一手! 赵奇走到我面前,荧光照射下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森。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眼中陡然露出果断坚毅的冷狠之色,沉声说:“带上你的人,快走!” 我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并没有锈死的痕迹,却还是打不开盖。 我顾不得多想,收起打火机,将徐洁抱了起来,跟着赵奇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船头的楼梯,上了一层,却发现通往上方的楼梯竟然已经腐朽毁坏了。 我仔细看了看,说:“木板烂了,踩着框架上去。” “不怕死你就上!”赵奇显得有些狂躁,转过头朝着走廊另一侧走去。 我没有丝毫犹豫的跟了上去。赵奇今晚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不知从何时起,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似乎对这船上的情形和发生的事,比我要了解的多。 虽然只剩最后一根荧光棒,但赵奇并没有显得多匆忙,而是有些步伐沉重。 我正疑惑不明,他忽然头也不回的说:“棋差一招,我输了。” 我一怔:“什么?” “刚才在赌桌上,我押了我的命。你赢了,我的命是你的了。” “啊?”我又是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德州扑克中是没有联合一说的,四个赌鬼输了,魂飞魄散;赵奇同样也是输了。 我说:“只是一场鬼赌,不能算数。” “呵呵,你说不算数就不算数?”赵奇回过头来冷森的看着我,“如果不算数,那四个洋鬼子又怎么会魂飞魄散!” 见我不说话,他忽然抬高了声音:“把命还给我,我可以答应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意思?” “你只要说答不答应!”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好,你帮我把徐洁救活。” 赵奇看了我怀中的徐洁一眼,大声道:“好!” “好”字出口,他转过身加快脚步向前跑去,竟一边跑,一边快速的念诵起我听不懂的法诀咒语。 虽然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但我却能明显感觉到,咒语声中,我的大脑似乎摆脱了一些不应有的恍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没有输!”我的怀里突然一动,一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梦呓般的骤然响起。 “徐祸!” 听到这声呼唤,我像是触电般浑身剧震。 低头就见徐洁竟然正抬着脸,有些惊讶,又有些茫然的看着我。 “我可算找到你了……”我盯着她喃喃说道。 徐洁和我对视了一阵,猛地搂住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胸前呜呜的哭了起来。 赵奇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我说:“我们现在互不相欠了。”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不拖不欠了。” 赵奇也点点头,竟毫无征兆的甩开步子向我跑了过来,和我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一路飞跑,直到不见了踪影。 他把最后一根荧光棒带走了,四周又陷入了漆黑。但比起下面一层的绝对黑暗,上面却稍许光亮了些,虽然仍是昏暗一片,但近距离内,我能够依稀看到怀中人的轮廓。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追赵奇,而是继续朝着船尾的方向走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或许只是直觉使然。 我边走边向怀里的徐洁问:“不是说好不离开?怎么又离家出走?” 徐洁起先像是还不明白状况,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哭音说:“是师父让我来的,他说只要找到阴阳石,他就放过我,就能让我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师父? 老三! 我似乎想通了一些关窍,不禁恼火道:“你那个师父是好人吗?他的话能信吗?你是猪脑子啊?” 徐洁在我怀中拼命摇头:“不是!你听我说,师父他……” 话没说完,昏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包租婆?祸祸?是你们吗?” 跟着,旁边一扇敞开的门里突兀的闪过一道光亮。 我一个箭步跨到门口,就见窦大宝、瞎子和季雅云都在这房间里,季雅云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近乎虚无缥缈的身影,竟然是桑岚!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我急着问,“船就快沉了,怎么不上去?” “我们迷路了!”瞎子看着我说了一句。 窦大宝走上前,提起油灯往我怀里照了照:“小包租婆!呃……你……你怎么又变老了?” 听他走动时脚下‘咣当’声响,借着光亮一看,就见地上散落着一堆木头肢体。 瞎子说:“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桑岚一下子从木偶里出来了。木偶跟诈尸一样……和下面那间船舱里的其它木偶一样,对我们发动攻击。我和大宝把它干掉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 赵奇刚才念的那段咒语绝对有古怪,不光令徐洁苏醒,似乎还改变了船上的其它一些状况。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到底又具体改变了什么,那就无从追究了。 想起瞎子刚才的话,我忍不住问:“什么叫迷路了?” 瞎子刚想开口,桑岚忽然虚影般的飘忽来到跟前,盯着我怀中的徐洁看了一阵,抬眼看向我:“她是徐洁?” 第五十四章 诡境 “你没事吧?”看着桑岚缥缈的身形,我突然感觉到一丝阴冷。 桑岚盯着我说:“她这么老,又不是人,有什么好?” 我一怔,随即火起:“你说什么呢?” 桑岚直勾勾的看着我,猛然道:“我想知道,我到底哪里比她差!” “岚岚!”季雅云连忙走过来,想要拉住她,但两人的手却交错而过。 我和桑岚对视一阵,缓缓说:“你比谁都好,可……妹妹,她是我的爱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女人。” “你……”桑岚还想说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你们还在蘑菇什么?快想法子离开吧,船就快沉了!” 回过头,就见静海站在门口跳脚,他的一只手里闪着绿色的亮光,却看不清拿的是什么。 “老东西,你怎么又回来了?”窦大宝没好气道。 静海一副心急似火的模样,却是干瞪眼不说话。 “你以为他不想走?问题是他走不了!”瞎子冷冷说了一句,转过头对我说:“刚才上来后,郝向柔直接跑没影了。船尾向上的楼梯不通,我们就想去船头,可……” 我打断他:“走廊没尽头,怎么都走不到船头?” 瞎子点点头:“桑岚从木偶里出来,木偶一下掐住大宝的脖子,我们仨就打到这间屋来了。” 静海在门外连连跳脚:“快想法子出去,水漫上来了,再不走我们就都死定了!” 听他说我们才发现,走廊上竟已经有了积水的痕迹。同时也意识到一个最严峻的问题:水从底层透入,向上蔓延,船,就快沉了。 “走!”我当机立断。 刚迈出一步,桑岚忽然飘忽到我面前,拦住我问:“如果没有徐洁,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话一出口,不光是我,窦大宝和瞎子等人全都愣住了。 窦大宝反应过来,急道:“桑大美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逃命要紧啊!” 见桑岚无动于衷,只是看着我,我咽了口唾沫,说:“妹妹,你……就是我妹妹。” “呵呵……”桑岚看着我,冷笑着点点头,“好,很好!” 说完,转过身向外飘忽走去,“跟我来!” 窦大宝凑到我身边,小声问:“你觉没觉得,桑岚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哪那么多屁话,先离开这里再说!”我心头着实有些压抑,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抱着徐洁跟了上去。 “诶?船尾先进水的,为什么不往船头走?”静海看着桑岚的背影奇道。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往船头走的?为什么没走出去?” 静海翻了翻眼皮,没再多说。 我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两旁的房间,心中也渐渐疑惑起来。 我们现在是应该朝着船尾的方向走,可走了这一大段距离,早该到船尾的楼梯了,却似乎仍是遥无尽头。 “桑岚。”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这船有问题,我们……” “我知道!”桑岚猛地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在这船上待了整整一天,所有角落都走遍了,我没法离开!我害怕,我只能躲起来,我以为你会来找我,会带我离开!可你明明看到我了,你没有管我!你只想要找你的徐洁!” 我本想反驳,可想到最初见到楼梯下木偶时的情形,不由得一阵默然。 那时我的确感应到她就在附近,但却没有用心细想。 虽然说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附身在木偶身上,可我当时的心思确实没怎么在她身上。包括后来,如果不是肉松的古怪反应,我也绝不会再想到那个木偶,甚至根本忘了她的存在。 桑岚转过头,似乎是强压着愤怒说:“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比你们都熟,相信我,就跟我走。” “嗯!”季雅云第一个跑了过去,回头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瞎子和窦大宝,沉声说:“跟她走!” 桑岚的身影虽然飘忽,但速度并不快,而是一面向前,一面看着左右的门牌标识。 她忽然在一间舱室前停了下来,定定的看了闭合的舱门一阵,回过头看向我说:“这里头有古怪。” 我怔了一下,心没来由的一提,转而看向怀中的徐洁:“你能下地吗?” 徐洁显得有些恍然,“我……我好像已经没事了。” 我点点头,把她放下,几步走到桑岚身旁。 刚想再向桑岚发问,舱门后陡然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声,紧跟着,就听门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小孩儿哭声! 我心没来由的一紧,抬脚便去踹门。 “砰!砰!砰……” 在窦大宝和瞎子的合力帮助下,反锁的舱门终于被踹开。 舱室中漆黑一片,视线难以适应。 “把灯给我!”窦大宝向季雅云要回刚才交给她的煤油灯。 刚接过来,我就见灯光闪耀下,天花板上骤然垂下一颗人头! 我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内,人头从门后垂落,正吊在我面前,和我鼻尖之间相距不到一尺的距离。 我只觉得面部僵硬,牙关都快因为紧张咬碎了。 当看清人头的样貌,我不由得闭紧了双眼。 这人头居然就是那个没有眼睛的洋婆子! 她的一束金发被一根绳子吊着,脑袋就在与我近在咫尺的前方摇来晃去。 和先前的狰狞怨恨不同,此刻她已经完全没了生命迹象,然而,整张脸的表情却是一副惨痛的凄凉。 感觉有人拍我胳膊,我猛地睁开眼,就见瞎子来到跟前。 他颤颤嗦嗦的把手指伸向人头,但很快下移,指着人头的脖颈部位,声音发抖道:“这……这好像是缝合过,又扯开了。” 我定神一看,果然,人头颈部的皮肤,有着一些细密的针孔,上面甚至还连带着一些褪了色的细线。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实验室,我已经见惯了这种缝合痕迹。 看到一些被撕扯开的线状伤痕,我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房内,快速的搜寻意识当中应该存在的另一部分。 然而,狭小的舱室内,除了面前的人头,再无别物。 “走……走吧!”静海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发颤。 “走……走走!”这一晚的经历几乎另人崩溃,我只能是连连招呼其他人离开。 可就在我转过身的刹那间,一个声音近乎在我耳边急道:“你把她也带走吧,她很可怜的!” 我猛一怔。 接着就听那稚嫩的声音口齿漏风道:“我四(是)茶茶!” 第五十五章 回到戴文号 “茶茶!”我又惊又喜。小家伙果然和徐洁一起来了这里。 可没等我来得及反应,静海突然惊呼道:“不好!中招了!” 下一秒钟,我就见面前吊着的洋女人的头,忽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冷森的笑容,同时就像是钟摆一样来回荡了起来。 仅仅只是一眨眼,原本的昏暗便被灯火璀璨取代,周围竟变得嘈杂起来。 我错愕的发现,不单单是我面前的舱室中亮起了灯光,而是整条走廊……乃至整艘船都‘活’了起来。 除了人声嘈杂,我竟然还听到了机械轰鸣的声响! 就在灯光亮起的刹那间,悬吊在我面前的人头骤然落了下来。 我心中大惊,刚要做出反应,不料眼前一花,再看时,人头的眼窝里竟多出了两只眼珠。 长出眼睛的人头顿时鲜活了许多,我也终于看清了她本来的样貌。 这是一张典型的欧洲女人脸孔,金发碧眼,五官立体感极强。虽然脸型稍显圆润,却极富风韵。 虽然种族不同,但我还是得说,这女人很美。 可洋女人的表情和她精美的五官绝不符合,她的脸上满带委屈和悲伤,眼睛里全然是绝望和愤怒……我实在无法具体形容,她此刻是怎样的状态。 洋女人凄厉的朝着我喊了一句英文,同时竟伸出一只手来推我。 我这才发现,她除了长出了眼睛,竟还有了完整的身躯。 只是她白到耀眼的身体上,并没有完整的衣衫,而是周身一丝不挂,美好的胴``体显露无遗。 洋女人没穿衣服,但怀中却抱着一团红白相间,像是衣服似的一团布帛。白的纯洁无瑕,红的触目惊心…… 洋女人的手几乎碰到我的肩膀,我才猛然反应过来,闪身躲向一边。 她歇斯底里的又大叫了一句英文,然后疯了似的夺路而走。 我虽然英语学的不好,可还是听懂了,她说的是:滚开,混蛋! 船舱里,两个水手模样的洋人边提裤子边粗声粗气的骂着脏话。空气中,弥漫着臭烘烘的酒气和汗味。 “她被强bao了!”桑岚突然道。 我身子一震,蓦地反应过来。 看着洋女人跑走的背影,再看舱室中的情形,之前发生了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看到从两个洋人脚下一直延续到门口的血迹,想到洋女人怀中抱的那一团‘布’,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不自主的猛一蹦,“跟上那个洋婆子!” 没听到其他人的回应,我猛地转过身,发现身后竟只有徐洁、季雅云和桑岚三个女人,瞎子、窦大宝、静海,连同肉松,居然都不见了! “其他人呢?”一句话问出口,我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包括徐洁在内,三个女人全都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机器在轰鸣,船在往前开……这怎么可能? 我有一种置身梦幻的感觉,可我更加清楚,这一路来的经历,绝对不是梦境! 或者说……这一路梦境与现实结合,我或许没脱离梦境,但也从未离开现实。 “你刚才见到茶茶了?”徐洁突然向我问道。 “没,但我听到她说话了。”看着徐洁熟悉却苍老的面容,我多少有些不适应。 徐洁似乎感受到我目光的闪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是说道: “茶茶好像是跟我一起来到这里的,这里……这里的情形我说不清,我就觉得,自从上了这艘船,我就分不清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 她顿了顿,看着我悲声道:“你把茶茶带回去……把肉松带回去……” “我他妈是来找你的!”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冲季雅云和桑岚大声道:“快跟上那个女人!” “从现在起你最好给我认定一点,以后是听你男人的话,还是听你那个所谓师父的混账话!”我边拉着徐洁向前走边宣泄般的大声道。 我实在控制不住情绪,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瞪着她:“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我选的路,我从没后悔过,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不能老老实实陪我一起走下去?” 说到动情,我忍不住眼眶发酸。 徐洁眼睛通红,强忍着泪水用力点了点头,却是发不出声音。 洋女人步伐踉跄,虽然竭力想要奔走,但速度却不快。 我和徐洁、季雅云、桑岚一路跟着她,跟到楼梯口,就见她步履蹒跚的往楼梯上走去。 “她流了很多血!”桑岚指着楼梯上的血迹惶然道。 我早已留意到,洋女人一路跑过来,脚下滴落了一长串的血滴。 顺着血迹向上看,就见她白花花的腿内侧,赫然还有殷红的血液在往下流淌。 “跟着她!”我下意识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或许是职业的本能……不是阴倌,而是法医的职业本能,让我不顾一切的要找出诡秘背后的真相。 底层‘堂皇大厅’中的情景固然诡异,可我怎么就觉得,这艘船上一切的怪异经历,都和这个洋女人有关呢? “等等!”上了一层后,桑岚忽然停了下来。 转过头,就见她正仰面看着拐角处墙上的一块标识牌。 标识牌上全是英文,而且并非是现代常见的字体。早年学的英语我早就大半都还给了老师,有限的单词或许还认得,这么长一大段,我是看着都眼晕。 桑岚盯着标识牌看了一阵,猛然回过头,“这艘船是戴文号!” 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了,眼看洋女人跑向一侧,我冲桑岚点点头,“边走边说!” 桑岚看了徐洁一眼,转过头,边往前走边说:“1900年,英国商人约克梅尔森为了入侵中国西部市场,购置了一艘名叫戴文号的商船,这艘船在经过瞿塘峡江段的时候忽然沉没。”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英国的海航博物馆里,有戴文号的模型陈列馆,对于沉船的原因,解释的并不清楚,甚至时间上也有些笼统。单从现有的记载,根本就分不清戴文号是在开往重庆,又或者是从重庆返回的时候沉没……” “说重点!”我转动眼珠,看着前方的洋女人仓惶的跑进了这层的一间舱室。 不等桑岚回应,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阴月、心傀 不等我跑到跟前,就听船舱里传出女人哭泣的诉说和男人狂暴的咆哮。 两者说的都是英文,而且都很含糊,我实在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杜兰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桑岚忽然说道。 我猛一愣,看她表情,才想到她是在翻译那对男女的对话。 桑岚眉头越蹙越紧,口中断断续续的翻译道:“你这个婊`子,滚开!滚远点!是你带走了我所有的运气!” “杜兰德,我们的孩子……” “滚!滚出去,臭婊`子!” “是你!是你故意安排的!你赌输了!你说过你爱我,可你竟然把我输给了那两个混蛋!” “啪!” 随着一下脆响,紧跟着“砰”的一声,就见那个光着身子的洋女人几乎是从舱门中倒飞出来,后背重重的撞在墙上,绝望惨痛的滑座在地板上。 “法克!”一个长着满脸红疙瘩的大胡子洋人跟着冲出来,边骂边没头没脑的朝着她身上狠踢了两脚,最后将嘴里叼的烟头狠狠吐在她脸上,歪歪斜斜的走回了房间。 “混账!”桑岚骤然间怒形于色,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我杀了你!”徐洁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竟闪电般的后发先至,抢在桑岚前跑到舱门口,抬手朝着大胡子洋人后脑勺拍去。 “法克鱿!” 徐洁的手掌和大胡子的身体穿插而过,大胡子并未受到任何损伤,而是一边骂着让人难以入耳的脏话,一边重重的甩上了舱门,只在空气中留下浓重的酒气。 见徐洁和桑岚都是一副狂怒神态,我急忙过去拉住徐洁,季雅云也同时上前拦在了桑岚身前。 桑岚兀自气到爆炸的样子,指着紧闭的舱门大声道: “这个住在五等舱的渣男和人赌博,他把自己的老婆输了!” 我不禁皱眉:“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桑岚猛地打断我,回头指着歪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洋女人,“你看看她抱的是什么!” 我一怔,转眼朝洋女人怀中看去。这才看清,她怀抱的原本是一件白色的晚礼服裙,但此刻裙子里似乎包裹着一团血糊糊的事物,以至于看上去不辨红白,那样的让人惊心动魄。 季雅云的身子突然摇晃了两下,颤声道:“是孩子,她怀里抱的……是个孩子!” 孩子? 听到她这番话,我大脑忽然一阵恍惚,眼前匪夷所思的闪过一组残酷的画面…… 舱室中,赌桌旁聚集着五个洋人。 大胡子红头胀脸的把一副牌摔在桌上:“两对!” 另外两人懊恼的摇着头,骂着脏话把牌反盖在桌上,其余两人却目光灼灼的盯着大胡子。 两人先后亮牌,一个是三条三,一个是同花。 大胡子颓然瘫进椅子里。 下一刻,画面一转,大胡子将洋女人带到了一间舱室门口。 舱门打开,大胡子一把将女人推了进去…… “我艹你妈!”我忍不住咬牙骂出了声。 洋女人体态虽然丰腴,但并不怎么明显、却也难以掩饰的凸起小腹足以证明……她已经怀孕了! 舱室门被人踹上,却并没关严。 透过门缝,就听里边不断传来女人的哭喊。最终,哭喊声转变为求救,直至断断续续的没了声息。 舱门打开,光着身子的女人抱着一团红白相间的事物踉踉跄跄跑出来,我恍惚的闪到一边…… “她要去哪儿?”耳边忽然传来季雅云的声音。 我似乎从梦境中猛然惊醒,转眼就见被踹到地上的洋女人,怀抱着那团事物挣扎着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耳中竟似隐约听到另外一个亦真亦幻的声音。 我能听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却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那像是一种特殊的召唤! 随着这召唤的声响,洋女人怀抱着那团事物,蹒跚向前,走到楼梯口……朝着楼梯下方走去。 “走,跟着她!”我下意识的喃喃道。 事实是没等我说完,三个女人已经跟了上去。 回到下层,左转向前,来到一扇有着转盘的铁门前。 洋女人并没有动作,但转盘却自己缓缓转动。 铁门打开,洋女人一脸木然的走了进去。 经过狭窄的阶梯,又到了一扇同样有着转盘的铁门前。 铁门同样是自发打开,门后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 两侧的条案后,数个穿着清廷旗装的女子怀抱乐器吹弹着优美中透着凄然的乐曲。 正中那张覆盖着黄色锦缎的阔大‘条案’后,一个素裙美女缓缓抬起头,默默的注视着洋女人。 洋女人像是才回过神来,又像是梦呓般的说着什么。 她说的是英文,桑岚在一旁出于下意识的翻译:“上帝,我受不了了,请将这一切都毁灭吧。噢不,孩子……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萧笛琵琶的合奏骤然激昂起来,随即陷于沉邃,虽是乐章,却又像是人言般在传达着某种讯息。 洋女人呆在原地听了良久,忽然开口说了句什么。 桑岚立刻翻译道:“我同意,只要我无辜的孩子能活下去。” “什么意思?”我疑惑的看向她。 但不等她回答,眼前便出现了让我终身难以忘怀,足以成为梦魇中的梦魇的一幕。 随着素裙美女的一声叹息,临近洋女人身边的四个‘旗装美女’同时站了起来,齐齐走到洋女人身旁,把手伸进了随身的袋子里。 当它们的手再次抽出来时,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一把木质却看似十分锋利的小刀! 四把木头小刀,同时刺进了洋女人身体的不同部位。 洋女人的头颅被割掉,胸腹被剖开,身体里的所有内脏器官都被一一掏了出来。 等到被完全掏空成一副空虚的皮囊,洋女人却仍是表情麻木的矗立在那里。 这时,素裙美女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弯下腰,将她之前不由自主掉落在地的那团事物抱了起来。 “你既然已经对凡尘俗世绝望,那便留下与我作伴吧。”素裙美女边说边轻抚着那团事物。 半晌,忽地把一只手伸进领口,将一样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月牙状饰物从颈子里摘了下来,放入了那团事物中。 “我早已猜到我死后绝不会安宁,既然世人贪念难消,那就让他们自食恶果,于我陪葬吧。从此刻起,你便是我的分身心傀,这船上的一切就由你母女掌控。至于这孩子,我既已将阴月许给了她,她便不会和你我一样万事沉沦。有朝一日,她必能重见天日,再入轮回。” 第五十七章 欢迎来到戴文号 素裙美女幽幽说完,那团事物猛然一动,发出“哇”一声啼哭。 这时,我终于看清,那团已分不清红白的衣衫里包裹的,竟是一个皱巴巴、血糊糊的胎儿! 我下意识的看向季雅云,却见她也正惶然的看向我,徐洁和桑岚的脸上双双露出同样的惊恐。 季雅云看着我颤声说:“老板……” 她仅仅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事实是,我也被接下来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惊的无与伦比,不知道此刻自身到底是身处现实,还是置身于无间地狱。 洋女人的胸腔彻底被剖开,就如同血池地狱中受刑的人皮鬼般表情痛苦的立在那里。 染血的衣衫掉落,初具人形的婴儿显露出来,手脚伸蹬,哭得惊天动地。 素裙美女怀抱婴孩儿,盯着洋女人的皮囊一字一顿道:“此刻起,你便是与我心意相通的傀儡。等有朝一日,你没了心中牵挂,便与我一起常伴于巴蜀江流中吧。” 话音一落,她就将怀抱的孩子塞进了洋女人敞开的胸腔内。 紧跟着,那四个穿着旗装的美女木偶,不知从何处掏出了针线,开始将洋女人没有了五脏六腑的身躯缝合起来。同时将那不断哭闹挣扎的孩子缝入了她的心口! 洋女人似又恢复了‘完整’的形态,随着素裙美女的一声叹息,她的心口骤然透出一抹幽蓝的光芒。 接着,洋女人早已没了半分生机的眼珠竟突然间诡异的转动了两下!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素裙美女淡淡的说着,人已经回到那覆盖着黄色锦缎的‘条案’后坐了下来。话音落时,便不再动弹。 大厅中所有的旗装木偶同时站了起来,全都斜眼看着被重新‘组合’后的洋女人。 在这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洋女人如同鲜活般将被鲜血染红的裙子捡起来套在身上,竟微微一笑,朝着素裙美女欠了欠身,转过身走了出去。 “她要干什么……”桑岚喃喃道。 我勉强咽了口唾沫,示意她跟上去。 回到上面一层,洋女人径直走进了一间船舱。 舱室中,四个水手打扮的洋人正围坐在圆桌旁,各自叼着烟卷,手里拈着扑克牌。 见到女人进来,四人同时看了过来。 洋女人和四人对视了一阵,忽地嘴角一扬,笑着说了一句英文。 桑岚下意识的翻译道:“欢迎诸位来到戴文号。” 洋女人面带笑容走到圆桌旁,施施然坐了下来。 男人们反应过来,大声说着什么。 我留意到其中两个言语最为粗鄙的家伙,正是之前对洋女人施暴的那两个男人。 在桑岚的翻译下,我大致弄清了他们的对话。 四个洋鬼子大致是在叫嚣:别捣乱……滚……除了你那婊`子的身子,你和你男人还有什么…… 洋女人一直微笑不语,等到其中一个男人忍不住站起身,想要过来推搡。 她蓦地转眼与其对视,一字一顿道:“我用我的灵魂,赌你们所有人的命!” 说话间,竟猛地将两根手指弯曲,狠插进了眼窝,把一对眼珠子生生抠了出来,放在了圆桌上! 男人们像是吓呆了,可转眼间又像是着了魔一般,僵硬麻木的脸上纷纷露出了诡异的笑意。 “是时候开始我们的欢乐时光了。”一个先前对洋女人施暴过的男人耸了耸肩,迈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面带笑意的带了一个大胡子洋人回来。 这大胡子正是洋女人的丈夫,被带进来的时候,他像是还没醒酒,兀自骂骂咧咧。看到洋女人的背影,骂的话更加肮脏粗鄙。 洋女人转过身,他却像是没看到洋女人此刻没有眼睛的样子,满嘴喷着酒气,摇摇晃晃挨着洋女人坐了下来。 那个崩了一颗门牙的洋鬼子开始洗牌、发牌。 我和季雅云、徐洁、桑岚对视,三人的眼中都是茫然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一把牌打完,崩牙等人同时笑着抬眼看向大胡子,“你输了!” “no……” 大胡子刚咆哮了一声,随即便看着身旁的女人,露出了极度震撼人心的惊恐神色。 “欢迎来到戴文号!”崩牙等人同时嘿嘿笑道。 “欢迎来到戴文号。”洋女人同样说了一句,同时张开双臂环抱住了浑身颤抖的丈夫。 下一秒钟,她猛地张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朝着大胡子的脸上咬了下去! “啊……” 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季雅云和桑岚同时尖叫起来。 “走!快走!”我反应过来,拉着徐洁转身招呼她俩想要离开。 可没跑出两步,就见走廊上、楼梯上……不断有形形色色的人走了下来。 这些人多是洋人,其间也不乏夹杂着留着长辫,看似贵族打扮的中国人。 所有人全都表情木然,像是梦游般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欢迎来到戴文号。”有着赌桌的船舱里突然传来女人阴森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就见洋女人手捧着大胡子被啃去了半张脸的脑袋,抬着头,面带笑意,用她那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我! “这艘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桑岚惊惶的看向我问。 我摇了摇头,看着一众行尸走肉般涌向下方的人群道:“我只知道这些人全都死了,死在了下一层。” “可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那个女人的孩子死了?”季雅云同样惊恐的声音发抖。 我勉强吸了口气,缓缓道:“那只是一方面,我倒是想知道,那个‘美女’……那口棺材,还有那一堆木偶……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 “因为掠夺和占有的欲`望!”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身子一震,和徐洁等人同时回过头。就见一个身姿曼妙,穿着一袭西装套裙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像是入神般的看着经过身边的人群。 “是你!” 我一眼便认出,这个女人居然是被三个流`氓痞子‘捡尸’,带来船屋旅馆的女白领! 女白领走到那间有着赌桌的舱室门口,呆呆的看着里面,口中缓缓道:“这些洋人想要抢夺别人的东西,但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得逞。害死他们的,不是他们带上船的东西,而是人性的卑劣。” 第五十八章 木偶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盯着女白领问。 对方摇了摇头,“没时间解释了,除非你们想和戴文号一起沉没江底。” 我浑身一震,猛地反应过来。 船舱内灯火通明,机械运转的声音隆隆不断,这一切似乎都在表明,这是一艘正在正常行驶的船。 但事实是,在进入这梦境般的‘世界’前,船已经开始向下沉了! 想到这点,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可问题随之而来,我们眼下经历的一切,虽然像是置身梦中,但自身却没有任何身处梦境中的虚幻感。 我甚至又咬了咬舌头,我能够感受到痛楚,却无法改变眼前现状。 女白领似乎感受到我的困惑,微微蹙了蹙眉,说道: “这里完全被执念怨毒索绕包裹,如果不能将怨念消除,所有人都不能够离开。” “谁的怨念?”我下意识的抬手指向那间船舱,“是那个洋女人?” “她的怨念只是其中一部分。”女白领说道,“她只是心傀,是被另一个人的魂灵操控的傀儡。想要离开这里,只有找到那个魂灵,才能彻底突破这灵识的结界。” “灵识结界?”我只觉得大脑混乱如麻。 女白领似乎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说道:“想离开这里就跟我走,但事先声明,其他人或许能够活着离开这艘船,你未必能离开那个世界。” “你想说什么?我不明白。”桑岚道。 女白领没有回答她,而是最后看了我一眼,迈步进了那间有着赌桌的船舱。 我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 拉住我的是季雅云,她朝女白领的背影看了一眼,转过脸冲我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时间了,船就快沉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想到现实中的可能,我毅然说道。 我现在已经知道,这艘诡异的大船叫做戴文号。在戴文号上,曾经发生过一些事。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徐洁,现在徐洁找到了,我并不想追寻和我自身无关的所谓真相。 但是,就算没有女白领的突然出现,我也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分不清我们所在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女白领出现的突兀,但潜意识里,我不得不相信她说的话。如果找不出症结的关键所在,无论我们如何挣扎,哪怕是能够跑上甲板,也未必真能离开这艘诡异的轮船。 见我要往船舱里走,桑岚忽然一把拉住我,“别去……那里面有……” 她身子不自觉的颤抖,显然是想到了洋女人啃吃大胡子的恐怖情景。 我垂下眼帘,看向她拉着我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更加确认了某个想法。 桑岚的肉身一直都在岸上,在旅馆里,她现在不过是一缕灵识,没有实体,她怎么能够碰触到我?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早就不知不觉的中招了,一直就没能从另一个不了解的世界走出来。 “等我。”我轻轻推开她的手,说道。 就在迈入船舱的前一刻,另一只略显冰冷的手和我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没有看这人是谁,事实是也用不着看,单凭感觉,就知道默然跟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仅仅只是一扇门的间隔,在迈进去的一瞬间,却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赌桌、洋人、啃噬人头的女人刹那间全都不见了,一步之遥,竟走进了一片近乎原始的山野。 “这里好美。”徐洁忍不住喃喃道。 我扭过脸看着她,又朝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眼,“和你很熟啊?说拉手就拉手?大婶,你哪位啊?” 徐洁像是触电般的身子猛一颤,想要缩回手,却被我紧紧攥住不放,“想拉就拉,想放手就放手,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没自尊心啊?” “不是……” “不是什么?”我瞪了她一眼,把手伸向背包,稍一犹豫,又缩回了手。 “我去东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鬼仙,她给了我一样东西,是凤凰石。以后……以后你都不用再喝鸡血了。”看着徐洁有些恍然的模样,我忍不住道,“其实你现在的样子也还不错。” 我说的倒真是实话,徐洁本身就有些娃娃脸,虽然现在是四五十岁的模样,但除了自然的衰老,容貌并没有全然的改变。 关键是……她样子是变老了,但身材却没变。 不知道是不是在船上压抑久了,我心思有点飘,甚至在想,前阵子睡在枕边的是青春靓女,眼下靓女变成了熟`妇,站在男人的角度,我倒是没吃亏。 好吧。 我不是不想立刻把凤凰石交给她,而是现在根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是真不想再有丁点的不踏实,不想把未来在恍然中交接…… 一阵悠扬的山歌传来,转脸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裙衫、赤着双足的女人一边唱歌,一边朝着这边走来。 “是她!”我脱口惊呼。 这人居然是底层船舱中的那个素裙美女! 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 比起船舱里的那个女子,这女人更显得鲜活灵动。 直到前一秒钟,我还都分不清那个素裙美女究竟是真人还是木偶。此刻,和眼中的女人一对比,我终于能够认定,那绝然不是真人。 真实的素裙美女,比起那个木偶,简直惊若天人。 女子经过我和徐洁身边,似乎根本看不到我俩的存在。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跺了跺脚,朝着后方娇声道:“坏阿哥,咋地这么慢么!” 我和徐洁双双一愣,顺着她目光看去,就见草丛中一阵忽闪,跟着就看到一个壮实的青年钻了出来,一溜小跑的来到跟前。 素裙女子嗔了青年一眼,却挽住他的胳膊,边往前走边用撒娇的语气娇憨的说道:“阿哥,走了这一路,你也累了吧?回到家里,我给你烤兔子肉,再给你温一壶酒好不好?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嘛,你也知道,在家里你老是闷声不吭,不和我说话,我会闷的嘛。” 女子一路走,一路八哥般的喋喋不休。说实话,我要是她口中的阿哥,都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但徐洁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笑不出来。 “那个男的,不是人。那是个木偶。” 第五十九章 没有生命的守护 听了徐洁的话,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一直都是素裙女子在说个不停,青年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无论是外表还是动作,他看上去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时不时向女子扮个鬼脸。要说这是个木偶,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徐洁却说,青年绝不是活人,她不能从青年身上感觉到丝毫生气,却能感受到一些木质的气蕴。 两人一路跟着女子和青年来到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旁,很快,就发现青年的不同之处。 女子替他温酒烤肉,他却不吃不喝,只是一直面带笑意,听着女子喋喋不休。 或许我和徐洁如今所在的,就是一个梦境般的世界。在这里日月交替,时光穿梭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想象。 最初听着女子娇憨的言语,还觉得像是被喂了一大波狗粮,可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替她感到悲哀起来。 这里似乎只有这一男一女,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伴侣。从女子的言语神态中,更能肯定,青年是她生命中最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然而,如同徐洁所说,青年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个能够行动、会露出笑容,但却不会说话、没有灵魂的木偶。 观察着两人看似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我心里不知何时冒出一个让自己都感到恐怖的念头: 这个素裙美女,竟然爱上了一个木偶! 无数个冬去春来,美女变得衰老,青年却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突然有一天,女子没有起床,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和青年一起去山野砍柴采药。 我和徐洁看着卧榻在床,满面病容的……老妪,都预感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 终于,老妪孱弱的对守候在床边的青年说:“阿哥,我要走了。” 青年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看的久了,我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感觉到他的笑容中充满着对女子的包容和宠爱。 面对青年,老妪几度欲言又止。 最终,她在青年的搀扶下下了床,拿过从十年前就已经不能离身的拐杖,蹒跚的朝着屋后走去。 自从我和徐洁来到这里,就从未见两人来过屋后。此刻才发现,木屋后面竟有一个山洞。 青年扶着老妪走了进去,我和徐洁也跟了进去。 山洞里并不宽敞,却也不局促,就如同木屋一般的大小。 但洞里并不像木屋中一样有着一应的生活事物,而是立着一座墓碑! 墓碑上有两个名字,我和徐洁窥视了女子近一个甲子的生活,已经知道,上面分别是她和青年的名字。 当初风华绝代的美女,如今行将就木的老妪缓缓回过身,轻轻推开了青年。 她看着青年,已经变得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悲哀。 她似乎犹豫了片刻,终究开口道:“阿哥,我要走了,我要去找真正的你咯。” 青年仍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她,比起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傀儡。 看得出,老妪对这木偶很是不舍。但是,此刻我和徐洁早已明白,她口中的阿哥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陪伴了她几十年的‘青年’,不过是一个木头做的人偶。即便日久生情,那也只是人对一件死物的情感,而不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 老妪擦拭了一下眼角,像是毅然做出了决定,最后朝着木偶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墓碑走去。 就在老妪快要走到墓碑前的时候,在一股未知力量的作用下,墓碑竟然猛一旋转,露出一道通往山体内的门户。 老妪站在石门前久久没有动静,肩膀抽动了几次,似乎想要回过头,再看木偶一眼。但是,却最终没有转回来。 老妪终于走进了石门,墓碑回到原位的下一刻,我和徐洁同时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 木偶的表情竟然变了! 它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浓重的悲哀。 不等我和徐洁反应过来,木偶竟忽然扑到墓碑上,在我和徐洁见到它以来,头一次发出了声音。 “他在哭……” “他……他活了……”我和徐洁同样的失神。 木偶抱着墓碑,像是怀抱着离世的挚爱,哭的惊天动地。 哭过以后的木偶,脸上再没有了以往的笑容,却也没有被遗弃的麻木。而是眉眼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在墓碑旁盘腿坐了下来,缓缓合上了眼睛。 等到我和徐洁从震惊中缓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又已经过了多少个寒暑。 已经被草木封堵的看不出痕迹的洞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草木被粗暴的砍伐,十多个风尘仆仆的洋鬼子鱼贯钻了进来,其中还裹杂着两个留着辫子清朝打扮的中国男人。 我反应过来,很快就从这些人的装扮和所带的装备猜测出来人的身份。 这是一支在特殊历史背景下的国外考古队。 或者,干脆说,这是一伙以考古作为幌子,专门掠夺别国历史瑰宝的盗墓贼! 这伙盗墓贼看到洞中墓碑,都是一阵狂喜。 可看到墓碑旁盘坐着一个人,又都是一惊。 时过境迁,当初和真人无二的木偶已经变得斑驳不堪,扫去表面浮灰草叶,轻易就能看出,那只是一块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木头。 探明‘真相’,无论中外的盗墓贼都感觉自己受了侮辱。他们肆意的踢打着木偶,叫骂着、嘲笑着…… 贼终究是贼,最终还是露出了本相。 一伙人探查一番后,开始了行动。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行为更加简单粗暴。 一下控制范围内的爆炸过后,墓碑四分五裂,露出了山体中的石门。 所有的盗墓贼都欢呼雀跃起来,以各自的方式忘形的庆祝又一次的‘成功’。 可没有人发现,就在墓碑被炸毁的一瞬间,被踢倒在一旁的木偶,竟倏然睁开了眼睛! 此刻的木偶,从外表看已经毫无争议,就是一个木块卯榫拼接成的人偶。 但就在木偶睁眼的刹那间,我和徐洁都感受到了强烈之极的愤怒。 我们都轻易感觉出,这份狂暴的情绪,是来自一个本该没有灵魂,却出于对某人的爱护而有了生息的木偶…… 第六十章 若如初见 就在盗墓贼们争先恐后的想要进入石门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木偶竟动作僵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缓缓走到一个两眼放光的盗墓贼身旁,猛地伸出手,“咔嚓”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木偶没有夸张的动作,同样,也没有夸张的手法,并非是像顶级的杀手一样,悄无声息的杀死自己愤恨的对象。 当它以同样的方式拧断第二个盗墓贼的脖子时,立刻就被人发现了。 那人发出了一声比杀猪还要惨烈的嚎叫:“啊……” 紧跟着,所有人都看到这具杀人木偶。 短暂的错愕和惊呼声过后,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木偶。 “法克!” 叫骂中,枪声大作。 没有惊心动魄的杀戮,有的只是数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几乎没有躲避能力、似乎也没有想要躲避的木偶连续的射击。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子弹射在木偶身上,弹孔中,竟流出了血一般殷红的液体! “我的上帝!”一个眼镜片和瓶底差不多厚的白胡子老外不住的摇头,“他一定不是玩偶,这是寄居了恶灵的魔鬼!” 我紧扣着徐洁的手,强忍着冲上前的冲动,看着倒在地上千疮百孔的木偶。 经过‘这么多天’的旁窥,我们都已经知道,在这里我们只能是旁观者,并不能改变任何事。 我紧盯着木偶,心中无比渴望下一刻,会出现电影大片中的那种绝地反杀。 然而,木偶的‘生命’,和它的感情一样的真实。 十多双各色眼神的注视下,它一次次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但被子弹击碎的胫骨、脊椎……各个破碎的关节已经全然不能够支撑它的行动。 “砰!” 又一下枪声过后,一个老外冲上前,狠狠一脚将木偶踢的翻了个身,口中骂道:“去死吧,你这个小丑!你这个怪物!” 紧跟着,又有几人同时冲上前,说不出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对着木偶一阵疯狂蹂躏。 徐洁身子微微颤抖,转眼看向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小丑?怪物? 到底谁才是小丑,谁才是怪物?谁他娘的才是魔鬼? 我紧咬着牙关,转动眼珠,扫视着每一个人。 却发现,这当中多数人都曾在我的印象中出现过。 是戴文号! 洋女人回到有着赌桌的舱室,开始啃咬大胡子头颅的时候,似乎是戴文号覆灭的开始。 那时,船上所有人都开始涌向底层的船舱。 其中,就包括这些人的面孔。 “no!no!no!stop!”白胡子老外连连摆手,阻止其他人再对木偶施暴。 他竭力将所有人推开,走到已经近乎零散的木偶前,扶了扶眼镜,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请告诉我,这只是一场噩梦……啊!!!” 一只手猛然握住了他的脚踝,他吓得身子一蹿,扯着脖子尖声叫了起来! “砰!砰!砰……” 又是一串枪响过后,没有人阻止,但所有人都自发的停止了射击,呆呆的看着眼前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已经只剩下半截的木偶,侧着身,一只手紧握着白胡子老外的脚腕,斜视他的目光中竟带着卑微的乞求。 没了油彩的遮蔽,木偶口角拼接的痕迹格外明显。 见木偶的嘴缓缓开合,白胡子看了看其他人,声音发颤道:“他在对我说话……” “是啊,他想告诉你,其实他是匹诺曹,而你是他失散了的父亲!”一个满脸痞相的老外嘲讽的说道,将还在冒烟的枪口举到嘴边吹了吹。 白胡子老外没有理他,而是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鼓足勇气蹲下了身。 我和徐洁对视一眼,也都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木偶的确开口说话了。 “阿妹……已经很可怜了。你们……放过她吧……” 眼看一个木偶像真人一样说出了哀求的话,我和徐洁的震撼不必言表,白胡子老外更是震惊的无与伦比。 “oh,买噶……第六天,原来造物主真的用了六天,创造了除人以外的……” 我的英语水平烂的一b,只听出白胡子一直在喃喃重复类似的话。 他瓶底似的眼镜片上,一直都蒙着一层雾气,再没有干过。 我和徐洁还是有所不同,并没有因为白胡子的激动表现有所触动。 如果真的相信上帝的存在,又何来掠夺?这些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木偶彻底没了动静,盗墓贼们……连同看似悲天悯人的白胡子老外,就像是深夜里溜进厨房的硕鼠般,端着枪,排着队,带着十分的小心和十二分的兴奋进入了石门。 此刻,我和徐洁几乎已经对时间全然没了概念。 只听到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欢呼过后,开始不断有人从石门中背负出一样样的事物。 起先他们带出的,还只是些瓶瓶罐罐和一些看似普通的东西。 跟着,竟有人从石门内背了一个女人出来! 看清‘女人’的样子,我震惊无语。 那‘女人’穿着粗陋的裙装,和真人一般无异,却并非真人,而是我们在底层船舱见过的那些木偶! 之前守护陵墓的木偶并没有带给这些贼太多的恐惧,而是彻底引发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另一种贪婪。 “这些都是宝贝,是无价之宝……中国,真是一个最神秘的国度。”白胡子老外痴迷的说道。 狂风般的掠夺持续了不知多久,最终以一口原木棺材的抬出做出了收尾。 山洞内,又恢复了我和徐洁都感觉久违了的安静。 徐洁看了看地上那个残缺的木偶,转眼看向我,“我们……我们把他埋了吧?” “傻瓜,我也想,可我们不属于这里。”我咬了咬牙,摇头,“这里并非现实。” “阿哥!”石门内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身穿粗布素裙的女子匆匆跑了出来,惶然的搜寻着四周。 很快,她就看到了似乎被分尸般惨烈的木偶残肢。 “阿哥……” 看着已经恢复了年轻韶华的素裙美女抱着木偶痛哭流涕。 徐洁有些恍然的喃喃道:“我觉得她……她真的爱上这个木偶了。” 我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吁了口气:“人生若只如初见……” 见徐洁表情古怪,我干咽了口唾沫,“那人就不是人,而是妖了……” 第六十一章 又见无眼神像 “她究竟是什么?”徐洁忽然喃喃的问道。 我愣了愣,蓦地反应过来。当初进入墓中的素裙女子已是老妪,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她怎么又恢复青春,自己走出来了? “她是木偶?”想到船上见到的情形,我有点不大确定的问徐洁。 “她身上的确有木质的气蕴,可是……我感觉到她有魂魄灵识,她,是人!” 她是人? 看着素裙美女和残缺的木偶接触间双双透出的僵硬,我越发的疑惑。 素裙美女止住了哭声,轻轻抚摸着木偶的脸颊,神情渐渐变得愤恨起来,口中却温柔的说: “阿哥,我回来找你咯,你咋个不等我呢?你不在了,我又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啊?” 说话间,她猛地转头看向洞口,声音变得凄厉怨毒:“这帮坏人,让我不能和阿哥在一起,我就让你们不得轮回!” 看着她放下木偶,迈步走出山洞,我已经隐约想到了后面即将发生的事。 我和徐洁四目相对,都更加狐疑不解,总觉得‘这些年’,素裙美女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让人绝想不到的变化。 人去墓空,山洞中彻底恢复了平静。 然而,我和徐洁却仍待在原地,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 想到现实中船很快就要沉入江底,我不禁有些焦急。 可是看到身边的女人,却又下意识的觉得,那似乎也没什么。既然拥有各自自主的意识,哪怕是在不了解的世界里长相厮守,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们进去看看。”徐洁拉了拉我的手。 我看向石门,点点头。我是想的开,可船上还有一帮哥们儿姐们儿呢,可不能把瞎子他们给坑了。 就在两人拉着手,迈入石门的一瞬间,我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下一秒钟,看清门内的情形,一下就惊呆了。 与其说这是一间墓室,不如说是一个让人感觉奇诡的仓库。 因为,除了墙角有着并排的两口原木棺材,竟还有十多个姿态各异,形神酷似真人的木偶矗立在其中。 不对啊,墓里的东西不是已经被那伙盗墓贼搬空了吗?怎么会还有这么多木偶留在这里? 徐洁挨着我的肩膀小声说:“你看那儿。”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身影,我不禁又是一愣。 那身影不是旁人,却是当初的素裙美女,数年后垂垂老矣的老妪。 看老妪身上的穿着和手中的拐杖,竟和当时进入石门时一模一样…… 是灵觉! 我猛然反应过来。这是通过灵觉,看到了当年老妪进入石门后的情形。 老妪蹒跚着走到墙角的棺材旁,朝着一口棺材里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阿哥,原来你就是我的阿哥……你骗的我好苦啊……” 我一头雾水,下意识的拉着徐洁走了过去。 两口棺材都敞开着,里边却都没有尸骨。只有老妪对着悲泣的棺材里,摆放着一块月牙状的暗红色石头。 老妪越哭越是伤心,我都有些担心,她会就这么哭死过去。 老妪哭了一阵,突然用力擦干了眼泪,有些咬牙切齿的说:“坏阿哥,你骗了我这么久,我才不会放过你嘞!” 随着这句小女儿家赌气似的话,她竟像是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竟甩掉拐杖,从一旁拿来斧锯,对着那口放有红色月牙石的棺材忙活起来。 刚开始我和徐洁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可是很快,我就感觉,她本身的意图已经不重要了。 我和徐洁都不知不觉被她鬼斧天工般的手段彻底吸引住了。 既是鬼斧天工,那就绝难以语言形容。 我和徐洁就只看着在老妪的精心雕琢下,那口原木棺材,竟被雕刻成了一个和真人一般大小,有着绝美容颜的木偶。 在制作出一个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木偶后,老妪只是休息了一阵,就又开始忙活起来。 这一次,她同样是雕刻木偶,却是用之前残留的木料,刻了两个巴掌大的小木偶。 当她把木偶摆在一旁的石台上时,我才看清,小木偶是一男一女,上面分别刻着和外面墓碑上相同的名字。 老妪像是赌气似的对着其中的男木偶说:“坏阿哥,这下我们再也不得分开咯,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说完,她从自己的衣服里摘下一样东西,挂在了大木偶的脖子里,并且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穿在了木偶的身上。 她挂在木偶脖子里的,同样是一块月牙状的石头,不过这块月牙石却像是水晶般透着幽幽的蓝光。 做完这一切,老妪似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先前那块红色的月牙石戴在脖子上,蹒跚的迈入另一口棺材,长长吁了口气以后,吃力的合上了棺盖。至此,再没了动静。 “她究竟想做什么……”徐洁喃喃问道,神情中竟透着几分惶恐。 我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慌感,只觉得老妪的举动太过诡异,却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地面忽然微微的震颤起来,我心里一惊,拉着徐洁就往外跑。 刚一跑出石门,我就彻底傻眼了。 石门外竟已不再是先前的山洞,而是变成了一座偌大的庙宇! 让我感到无比震惊的,并不是庙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而是……我曾经到过这里! 两侧是一间间俨然的房舍,正中的大殿中,赫然供奉着一尊没有眼睛,单手拢着一朵彼岸花的女子神像…… 这竟是我之前在后街31号的地窖里,和潘颖一起到过的无眼神庙! 只是当时的神庙包括大殿和神像在内,都缩小了一定的比例,而此刻呈现在我和徐洁面前的,却是一座真真实实,大气磅礴的庙宇! 素裙女子在我们之后走了进来。 她已经不再是先前的衰老形象,却也不再是真人,我和徐洁都知道,此刻的她只是老妪临终前亲手雕刻的木偶。 素裙女子手里拿着那一男一女两个小木偶,径直走进大殿,跪在地上朝着神像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 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以后,我忽然听到大殿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女人叹息: “唉……你真的愿意放弃轮回,将三魂七魄与这木甲人糅合在一起,永世沉沦吗?” 素裙女子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神像,没有丝毫犹豫的说:“我不管,我只想和阿哥在一起。” 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恍然的看向徐洁:“把魂魄和木人糅合……” 第六十二章 太阴渡鬼令 “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了你。只是,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了木甲术一门技艺。” 这一次我听的清楚,那女人的声音竟像是由神像发出的! 素裙女子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显得十分欣喜,一下跳起来,向着外面跑去。 徐洁拉着我就要往外走,看着神像,我心里猛地一动,反手拉住了她。 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眼神,我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块凤凰石。 徐洁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你还愿意要我?” “呵,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都是最初见到的那个女骗子。”我将凤凰石挂在她颈间,最后朝着无眼神像看了一眼,拉着她向外走去。 走出大殿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神像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但我和徐洁都没有回头去看。 素裙女子从旁边一间房子里跑了出来,欢快的朝着庙外跑去。 再看那间屋子,供桌上已然摆放着一男一女两个刻了名字的小木偶。 走出神秘的庙宇,素裙女子连同棺材和那些木偶全都不见了,墓室中一片被扫荡过的狼藉。 石门外,山洞中,也只剩下那个损毁的青年木偶。 这时再看这木偶,我和徐洁都已经大致明白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木甲术,我之前毫无概念,但此刻也知道,那是一门古老传承,胜似鬼斧神工的木工机关术。 很多事都是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却切切实实的发生过、存在过。 素裙女子的阿哥或许早已离世,却利用一些常人闻所未闻的方法,将魂魄与木甲人糅合在一起,以另一种方式重生,默默的陪伴守候在自己的爱人身边。 素裙女子在老死的前一刻,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毅然选择以同样的方式‘重生’。 然而,当她放弃了轮回,甘愿为了感情而‘沉沦’的时候。却被一伙贼,一伙该死的盗墓贼毁灭了她的全部。 徐洁看着损毁的木偶说:“魂灵和木人糅合,木人被毁,他是真的永不超生了。” “不应该这样……他们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我喃喃道。 人变成木偶固然耸人听闻,但更恐怖的是,甘愿放弃了一切,却仍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我替素裙女子和青年感到不甘,决定哪怕只是自我安慰,也要尽我所能的做一些事。 我将徐洁揽到身后,咬破指尖,在对着木偶的虚空中大开大合的画了一道符箓。 “天地人鬼神,六道归一,三界让路!” 我大声念出了素裙女子和青年的名字,双手扣起法印,“阳世鬼道徐祸,开地门渡魂!敕令!” ‘敕令’两字出口,我猛然就觉得胸口像是被铁锤狠狠砸中,喉头一甜,“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紧跟着,意识开始迅速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徐祸,回来!” 这声音就像是一个讯号,下一秒钟,我感觉脑子嗡的一下,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像是潮水般同时灌入了脑海。 “小福,回来,快回来!” “祸祸,醒醒,你别吓我!” “祸祸,你不能死,你阳间的饭还没吃完呢!” …… 我竭力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一样,无论如何都张不开。 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江水中,身体不断的向下沉去。 就在我再无力抗争,想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忽然,感觉一只小手握住了我的手。 “不要走啊,你还要把我的朋友带回去呢!”一个口齿不清的稚嫩声音在我耳边道。 “茶茶?!” 我仍然无力睁开眼,却发觉我似乎能够用另一种方式感应到自身所在的环境。 我发觉自己真的在水里,四周围一片黑暗,但在黑暗当中,却漂浮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其中一个拉着我的手,留着大背头的小屁孩儿我已经很熟悉了,是茶茶。 另一个…… 看着那个通体透着水晶般幽幽蓝光的小孩身影,我不禁有些迷茫。 茶茶看了那小孩儿一眼,竟有些鬼头鬼脑的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她叫阴月,四(是)在船上长大的。我和她打了好久了,她打不过我。她已经同意了,只要你带她走,她就可以放过这里所有的人。” “什么跟什么啊?”我一头雾水。但小孩儿身体透出的蓝光还是让我不自觉的想到了一点。 在鬼船浮出水面前,江面上曾冒出一个蓝色的火球,难道这孩子就是鬼船出现的关键? “我可以带她走,可我现在在哪儿?”我下意识的问茶茶。 茶茶没有回答,而是扭过脸,朝着蓝色的小孩儿“嘿嘿嘿”坏笑起来。 “徐祸!你醒醒!” 一个最为熟悉的声音猛然在我耳边响起,一时间,周围的黑暗竟迅速的消退。 感觉身体开始上浮的同时,我‘看到’上方渐渐透出一抹暖色的光亮。 茶茶拉着我的小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温热柔软的手。 被这只手握住,我终于奋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徐洁的脸孔映入眼帘,竟然恢复了我熟悉的年轻模样。 “我靠,你终于醒了。”瞎子抹了把脑门,气喘吁吁的说道。 这时,我才发现不光是他,窦大宝、静海、赵奇、郝向柔,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女白领,以及桑岚、季雅云,甚至是肉松都在一旁。 而我所置身的,却是那间有着赌桌的船舱。 “刚才……我一直在做梦?”我恍然的问。 女白领眼神古怪的盯着我看了一阵,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梦,是我用通灵术,把你和你爱人的生魂带到了灵识结界的中心。你现在应该找到结界存在的源头了?” “结界已经破了,赶紧离开!”赵奇用同样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窦大宝一边招呼着往外走,一边对静海说:“跟着你走八趟了都上不去甲板,这次有没有准谱啊?” “放心吧,这次一定能上去。你没感觉到,这里的气势和先前不一样了吗?” 听瞎子说我才知道,两拨人分开后,他和窦大宝跟着静海一路寻找,却怎么都不能上到甲板。 后来三人一狗遇到了赵奇和郝向柔,对方竟也是一样,所有人都在船上迷了路。 我顾不上再想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脚下的水已经漫到小腿了。 船就快彻底沉没了。 赵奇和郝向柔打头,一行人并没有遇上迷路的状况,而是很顺利的沿着船尾的楼梯上了甲板。 郝向柔看了赵奇一眼,拿出手机似乎是想拨号,看了看屏幕,却皱起了眉头,“怎么会没信号?” 赵奇没说话,眼珠转了转,扭脸朝着船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顺着他目光一看,所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甲板上竟多了几十个形态各异的鬼魂,正在飘忽着往这边走来。船上的各个位置,竟还有更多的鬼魂不断的冒出来! 第六十三章 因果何曾饶过谁 “这些原本都是船上的乘客,船沉了以后,这些阴魂被灵识结界一直困在船上,不能离开。”女白领说道。 窦大宝说:“现在结界破了,他们不是就能离开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静海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这些死鬼既是死在水里,又被困在船上上百年,除非有人肯超度他们,否则一个也别想离开!” “那还不简单,你直接把他们全超度了不就成了?”窦大宝说道。 静海翻了个白眼,“我这趟可是任嘛宝贝都没捞着,凭什么要费那个劲?再说了,小佛爷哎,想要一下子超度这么多水鬼,除非是大罗金仙,否则河神爷一准儿会翻脸的!” 看着不断向这边聚拢的鬼魂,赵奇突然回过头,皱着眉头看着我问:“你之前做了什么?结界为什么会被破掉?” 不等我开口,他就自顾摇了摇头,“不对,按照记载,戴文号上应该有四百零二个人,那就应该有至少将近四百个阴魂。为什么现在只有这么多?” “这个有关系吗?”我问。 这会儿已经不再有鬼魂冒出,一眼看去,甲板上的鬼魂至少有百十个,却远不到四百的数量。 我不明白,赵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 “之前船上的确有四百多阴魂,不过不是四百零二,而是四百零五个。”女白领看着我说,“可就在你醒过来的前一刻,有两百九十四个阴魂消失了。如果他们没有消亡,那就……”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神情间也是充满了疑问。 静海眼珠转了两转,突然尖声说道:“那些死鬼不是消亡了,是……是被超度了!” “是你做的?你怎么会有那样的能力?”赵奇紧盯着我问。 “不用说了,肯定是用了渡鬼令了!”静海表情纠结的看向我,“除了鬼灵禁术,哪还有旁的术法这么霸道?” “鬼灵禁术?!”赵奇眼皮一跳,转过身看着那些已经快要来到跟前的鬼魂,用一种捉摸不定的口吻说:“难怪结界破了,船上的煞气还会这么重。你渡了那么多阴魂,却留下了这些,厚此薄彼,他们当然会有怨念咯。” “赵队,我发现你变了。”瞎子冷冷道:“变得不会说人话了。” 赵奇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也不回应他。 静海朝江面上看了看,对着赵奇的背影说: “要是没猜错,如果不把这些死鬼解决掉,你事先安排好接应的船就不能够收到讯号赶过来吧?” 赵奇依旧没反应。 “唉,看来只有佛爷我费点劲,把他们给超度了。” “等等!”我朝静海摆了摆手,看了赵奇一眼,冷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没被超度?” “为什么?”赵奇回过头。 我说:“或许,他们不应该被超度,而是应该留在船上,留在江底永不超生。” 静海摸了摸鼻子,点点头,“也对,不给他们办事,就合起伙来包围咱,想要拉咱做垫背。单这一点,足以证明这些熊玩意儿都绝不是什么好鸟。” “噢?那你打算怎么办?”赵奇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问。 我没再理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一众鬼魂,在当中搜寻出一张又一张记忆中的脸孔。 这些鬼魂多数都是洋人,虽然我对洋面孔的辨识度不怎么高,但有些面孔却是永远也忘不了。 一个白胡子、眼镜片像瓶底一样厚的老洋鬼子走了过来,抬手在身前画了个十字,“感谢上帝,我们终于得救了。你们一定是上帝派来的中国使者,是来打救我们的。” 我笑笑,“我跟上帝不熟。不过我想问一句,你知道船为什么会沉?你们为什么会死吗?” “当然,那是因为戴文号受了诅咒,魔鬼的诅咒!”白胡子的汉语竟十分流利。 我摇摇头:“不是诅咒,是报应。” “why?”白胡子一愣,随即夸张的摊了摊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不过是来中国做生意的商人,商人从来都是为了谋利,这并没有错。我们都是无辜的,又怎么会有报应?”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们不是商人,是贼!” “no,你这是污蔑!”白胡子抗议道。 “抢活人的东西也就算了,可你们连死人的东西都抢,没有报应才怪!” 不等他辩解,我就抬高了声音:“告诉我,船舱里的棺材和那些木偶,是从哪里来的?” 白胡子猛一哆嗦,其余鬼魂也有不少变了脸色。 “你一定想不通,为什么那个最漂亮的女人木偶会自动送上门来对不对?你该不会以为她是你们的上帝奖励给你们这帮贼的礼物吧?” 我目光在一众鬼魂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白胡子脸上,“中国有句老话:世人不知有因果,因果何曾饶过谁。自动找上门的,不是礼物,是你们的报应!” 白胡子似乎被击垮了最后一道防线,一边在胸前画着十字,一边哀求的说: “是我们做错了,我们不该挖那个女人的坟墓。求求你们,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我说过,我和你们的上帝不熟。不过,上帝托我给你们带个话。”我猛地朝他竖起中指:“上帝说:法克鱿!” 白胡子一怔,神情竟猛然变得狰狞起来,“既然是这样,那你们这些低等的小丑,就一起留下来吧!” 话音一落,其余鬼魂也都同时露出了凶相。 “瞎子,抄家伙,干死这帮洋狗日的!”窦大宝大吼一声,把杀猪刀掏了出来。 赵奇忽然叹了口气:“唉,既然一定要动手,又何必说那么多废话呢。” “让他们死个明白,我就能杀他们第二次。”我边说边把阴阳刀拿了出来。 可让我绝没有想到的是,小刀取出的瞬间,竟骤然爆发出一道红蓝交错的耀眼光芒。 那些恶行恶相的鬼魂被光芒照射,立刻变得像是被用力撕扯般扭曲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竟都在惨嚎声中四分五裂,最终消失了踪影! 良久,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郝向柔拨出了电话。 不多时,一艘快艇开了过来。 离开戴文号后,快艇上,徐洁忽然拉住我的手,示意我回头看。 转眼间,就见正在下沉的戴文号上,依稀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身影,双双朝着我们挥手…… 第六十四章 木甲术 窦大宝好奇的问,那两人是谁。 听我说了素裙女和阿哥的故事,众人都唏嘘不已。 我留意到赵奇虽然一直注视着江面,但从眉宇间的神情看来,他显然也受到了触动。 “人真的能变成木偶吗?”桑岚忽然问道。 “哎呀,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灵识会这么强大,不但能够在人前现形,而且还能说话的!”静海的细眼不自觉的瞄向她的胸口。 老和尚倒不是好色之辈,他多半是又开始惦记令桑岚与众不同的那块鬼头玉了。 窦大宝忍不住皱眉,“老头,年纪一大把了,这么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你害不害臊?” 静海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摆出一副正经模样说: “情之所至,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再说了,那些可不是普通的木偶,而是夺天地造物之工的木甲人。” “世上真有木甲术?”瞎子凝眉问道。 “当然!” 静海点点头说:关于木甲术的传说,最早源自西周时期。传说周穆王于昆仑狩猎,归途中遇到一个名叫偃师的工匠。周穆王见偃师身边有个浑身长满木纹的奴仆,忍不住问那人是谁,为什么会长相如此古怪?偃师回答说,这不是真人,而是木头打造的木甲艺伶。 周穆王细看之下不禁大惊,那果然是个木雕之人。最为奇特的是,这木甲人不但能和真人一样说话,而且能够歌舞。周穆王惊叹之下叫来侍妾一起欣赏木甲人的表演,没想到等表演结束,木甲人竟朝着周王最美的侍妾眨眼,企图勾引她。 周穆王大怒:说什么木甲人,原来是真人贴了木皮,来欺骗我这个天子。偃师无奈,只好将木甲人拆解开来以证清白。周穆王这才发现,木甲人由外至内,连同五脏六腑都是木刻雕琢。等偃师将木甲人重新组合,木甲人就又和活生生的真人一样了。 这时周穆王才不禁佩服感叹:原来工匠技巧,竟能达到天地造物的水平。 静海摇着头叹了口气:“唉,换了以前,我对木甲术也是半信半疑,经过这趟,对此奇术存在与否却是毋庸置疑了。” 窦大宝突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那个美女经过这么多年还能活下来,是因为她的魂魄和木甲人糅合在了一起。这么说……那些穿旗袍的木偶能杀人,也是因为每个木偶里都糅合了一个人的魂魄?” “哎呀我的小佛爷,你这是想哪儿去了?”静海夸张的说道:“为了和爱人长相厮守,将魂魄寄予木甲人内乃是工匠造物之奇。要是单纯的为了杀人而制造木甲人,那不就是邪术了?其余穿旗装的木偶,多半只是木甲巧匠造出来的普通木甲艺伶,因为制作它们的人起了怨念杀机,所以才操控它们杀人。” “它们是怎么被操控的?”窦大宝打破砂锅问到底,“总不能用木头造出的心肝脾肺肾能和真的一样好使吧?” “说到底,木人能动,那也要有动力啊。它们的动力是什么?”季雅云和桑岚同样充满好奇。 静海说:“是磁力!每个木甲人的关节处都镶嵌着磁榫,利用特殊的磁石,就能令它们像真人一样行动。” 磁石?! 听了静海的解释,所有人都感觉匪夷所思。 静海感慨道:“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只能说古人的智慧,现代人也是有所不及的。或许,也正是因为某些技艺夺了天地造化,注定不该流传于世吧。只是没想到,这奇巧的木甲术,竟是因为情爱而失传。” 我和徐洁对视,想到素裙女子和木头阿哥的一生,心情都复杂万千。 窦大宝看了看桑岚,突然一捂脸,蹲在地上悲哀道: “造孽啊!最后一个木甲人,是被我和瞎子给拆了的!要是没被毁掉,这要是扛出来,得卖多少钱啊?” 众人无语。 静海细眼转动,看向赵奇的背影:“这位赵施主,这一趟你可是得了好宝贝了。不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我心里猛一动,宝贝?难道赵奇从棺材里拿的那块红色月牙石,就是能操控木甲人的磁石? 赵奇像是没听见静海的话,直到快艇靠岸,才转过身看着我说:“你们走吧。” 瞎子还想说什么,被我拦住了。 这一晚赵奇表现出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我都感觉他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不认为对现在的他说什么,他能够听进去。 下船前,郝向柔看似不经意的向那个女白领使了个眼色。 女白领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背着手,慢悠悠的朝岸上走去。 等快艇开走,我问女白领:“你究竟是什么人?” “元君瑶。”女白领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这叫什么答案? 我正想再问,她忽然停下来,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 “如果前天晚上我没有去那家旅馆,你们也不会想到准备祭品代替旅馆老板一家祭河。是我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 我和静海对视一眼,静海垂下眼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前一晚我在梦里见到老板一家跳江,似乎只是个预兆。如果没有得到警示,我和静海就绝难在一时间做出反应,那么老板一家人的死活也就是个大大的未知数了。 “你是什么时候上船的?”季雅云忽然问道。 我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不对劲。 包括赵奇和郝向柔在内,我们都是从水里游上戴文号的,到现在都是一身狼狈。 这个自称元君瑶的女人却像是突然从天而降到了船上,而且一身整洁笔挺的套裙,没有沾染半点水迹。 元君瑶终于回过头来,却是眼皮不抬的说:“我今天没时间了,想知道更多真相的话,后天,后天下午来找我吧。” 她报出一个地址,然后忽地嘴角扬起,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来的时候记得多带些钱,那样你们更容易能找到我。” 瞎子呵呵一笑:“美女,我们想不出还要找什么真相。” 元君瑶没回应他,而是朝我和徐洁拉着的手看了看,又抬眼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过身,背着手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下一秒钟,她竟然就那么在我们眼前消失了…… 第六十五章 心傀 见元君瑶消失,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她不是人,至少,不是普通人。 可让人疑惑的是,就连静海那样的眼力,竟都看不出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见江面上开始笼罩起暮霭,我顾不上细想,招呼其他人赶紧带桑岚回去。 回到旅馆,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不由得愣住了。 院子里,一张桌子掀翻在地,地上还散落着香炉蜡烛和一应供品。 见段佳音瘫坐在一旁,看着地面发愣,瞎子吓得原地一蹦,急着跑上前: “宝贝儿哎,你这是怎么着了?” 段佳音看看他,又看看我,竟然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太欺负人了!” 我看看她面前一个打破的小碗,和散落的米饭里几截断了的香,有些反应过来。 我让静海帮忙,先把桑岚送回屋。 回过头来走到段佳音面前,蹲下身捡起一截香,问:“你这是想用倒头饭把我引回来?” 段佳音哭着点点头,说她先前算到我这趟是生死劫,所以才连着三晚都不让我吃饭。我和瞎子等人离开后,她便掐算着时间,布设下供桌,在米饭里插了线香,想用倒头饭引路的法子,让我不至于轻易挂掉。 “那怎么会弄成这样啊?”我是真觉得奇怪。 她和段乘风虽然精于卜算,但到底是玄学世家,不至于把这种小场面弄的这么混乱啊? 段佳音抹了把眼泪:“本来都好好的,我也算到你已经没事了。可还没等我松口气,江面上突然莫名其妙卷来一股风,几下就把桌子给掀了!” 瞎子扭过脸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会不会是你一下超度了那么多死鬼,河神爷发火了?” “什么啊!”段四毛委屈的摇着头,“哪是什么河神爷啊,根本就是两个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小鬼!两个小东西太凶了,我家传的克鬼法门根本没用。他们不光把桌子掀了,还把我推在地上……太……太欺负人了!” “小鬼?”瞎子看着我转了转眼珠。 徐洁忽然拉了拉我,小声说: “可能是茶茶,她虽然一直都不肯露面,可我能感觉到,她一直都跟着我。” 随即,徐洁又疑惑道:“可为什么是两个呢?还有一个是谁?” 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浑身蓝汪汪的小家伙,貌似茶茶说,另一个小家伙的名字叫阴月,让我把她也带回来。貌似连徐洁也不知道阴月的存在…… 旅馆老板听说祸事已去,自是感激不尽。听窦大宝和静海吵吵着喊饿,立刻张罗准备了饭菜。 我本来想问静海,那个叫阴月的小孩是怎么回事,可一个想法让我下意识的刹住了口。 一来这老和尚正邪不定,一见到宝贝立马就翻脸不认人;再就是,茶茶是从王希真供奉的双头鬼童子里分化出来的,而所谓的鬼童子,是他从静海那里求得的。 如今的茶茶是灵鬼,灵鬼的力量之大,足以让能够操控她的人做出许多梦寐以求的事。 要让静海知道茶茶的存在,很难说不惹出别的事端。 我倒不是说有私心,把茶茶当成所谓的宝贝来利用。 而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家伙,虽然……虽然她多数时候也很不着调。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向静海问:心傀是什么? 静海的反应竟出奇的强烈,猛一拍脑瓜,“哎呀,原来如此!我说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和尚,咱能别一惊一乍的吗?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回到这儿我再让你给吓死,我亏不亏啊?”窦大宝嘴上说着,却是笑着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要说起来,我们当中,也就窦大宝和老和尚相处的还算和谐了。 说到正事,静海一贯的不含糊。说顾名思义,心傀就是心念之傀儡。 静海解释说,无论是人是鬼,总是会有怨念的。可即便如红衣、白凶那样的厉鬼,怨念也只是意识的一部分,再强烈,也不可能单纯的以怨念布设如船上那样能够将人迷惑到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境地。 心傀则不同。 被制成心傀的人,生前本身就拥有强烈的怨念。在被活活摘去五脏六腑的同时,七情六欲全都随着魂魄烟消云散,只留下怨念寄附在被掏空的皮囊内。 制作心傀的人再将自己的怨念灌入其中,两股怨念融合,在躯壳内不断滋生,便能强悍到无形中侵袭人的心智,让数百人、甚至上千人于浑浑噩噩间丧命。 静海不住的摇头:“要说起来,这心傀倒是和百鬼之中的魇婆有些相似,能够让人死于自己的梦幻意识当中。不过,心傀一说太过诡奇霸道,在此之前,我真以为那只是个荒谬的传说。现在想来,既然木甲术真的存在过,心傀就不只是传说了。” 魇婆? 我听的心里一动,回想起来,在戴文号上的经历倒有九成像是做梦。我虽然没亲身被魇婆迷惑过,可细想起来,两者的手段倒真十分相似。 静海说,他之前之所以不大相信心傀的存在,是因为据他所知,制作心傀有三个必须的条件。 一是被做成心傀的人,不光本身要有极深的怨念,而且必须得是自愿被做成傀儡。 第二点就是,要将人做成傀儡,必须得把这人的五脏六腑、甚至脑髓全都掏空。然而这个过程绝不能由人来进行,一旦沾染人气,甚至是旁的魂魄气息,心傀是制作不成的。 说到第三点,静海又显得有些纠结。 他说,据他所知,心傀被掏空成皮囊后,却要独独留下一双眼睛。 这眼睛里蕴藏着被制成心傀的人,最后的一股灵识。 想要心傀发散怨念,达到某种目的,就必须得是心傀自身心如死灰,自己毁掉这双眼睛,毁绝自己的希望…… “老和尚活了这把年纪,也实在想不出,怎么能怨恨别人到那个份上。”静海连连摇头,“不过想想看,既然有人能为了爱甘愿做木甲人,为什么不能有人为了恨,做出毁灭自身的决定呢?” 想到在戴文号上见到的情形,我沉默不语。 或许那个洋女人本身并没有太多贪婪的欲`望,否则……她又怎么会跟随一个只能住五等舱的男人来到别人的国家。 一个怀孕的女人在异国他乡被赌鬼丈夫输给了别人,在遭到蹂躏后不光失去了孩子,还遭到丈夫的暴打。 她的确有理由,即便是满足静海说的三个条件,永不超生,也要让那个所谓的丈夫,和她所怨恨的一切毁灭…… 我无法形容我受到的震撼,如果能选,我宁可从未涉足过阴倌这个行当。 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探求到的现实,远比平常人想象的还要残酷。 我有些恍然的看向徐洁,却见她也正看着我,眼中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你……” 我刚想问她怎么了,一只手突然攥住了我的胳膊,紧跟着就听静海阴测测的问道:“你是不是见过阴石?阴石在哪儿?” 第一章 阴缘庙 看清静海此刻的模样,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老和尚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我的手腕,脸上的表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凶狠。 “你见过阴石?”静海阴沉的再次问道。 “什么阴石?”我下意识的反问,皱着眉头想要甩开他的手,哪知道老和尚紧抓着我,竟一下没能甩开。 “你想干什么?”瞎子冷冷的问,窦大宝也站了起来。 静海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阵,长叹一声,松开了手,“唉,别怪我紧张,实在是此事兹事体大啊。” 看着老和尚变脸和翻书一样,我并没觉得意外。每个人追求的利益不同,在各自的利益面前,表现出的态度自然也不同。 不管静海是不是在故弄玄虚,他能把情绪流于表面,而不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这就让和他接触的人省心不少了。 我摆摆手,示意窦大宝坐下。 我问静海,阴石是不是就是赵奇从棺材里拿走的那块月牙石? 静海摇摇头,想了想,反问我说:“你说你通过灵识看到那女子去到了一座庙宇,在求得庙中神像的允许后,她才真正成为了有生命的木甲人。在你看来,你认为那庙宇是虚幻,还是真的存在?” 静海的话立时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没有犹豫,直接说:“那是真的。” 我干脆把在后街31号进入过无眼神庙,以及我曾从庙里拿出一个泥娃娃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我下意识的看向徐洁。 徐洁脸微微涨红,小声说:“我知道你和桑岚配了阴婚,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就拿了你那个娃娃跑了?”我瞪了她一眼。回过头,就见静海一脸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不等我开口询问,静海就吱溜了一口酒,咂吧着嘴说:“既然你们都亲身去过,那庙宇的存在就毋庸置疑了。就算不用我说,你大致也该知道,那庙宇是管什么用的了。” 回想起第一次去到无眼神庙时看到的那一对对的泥娃娃,我隐约想到了关键,但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座庙是专管阴阳婚约的。”静海语出惊人。 “我靠,居然还有这种庙?”窦大宝和瞎子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静海翻了个白眼,斜睨着两人:“现在不是你们想动手揍我的时候了?” “我日……”窦大宝差点没连人带椅子直接翻过去。瞎子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早知道静海小心眼,可老和尚近乎极品的睚眦必报还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老丫的,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不会忘了斤斤计较。 静海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你们真以为把两张相片儿摆在一起,点几根香走走形式,就能把死人跟死人、死人跟活人配对儿了?得了吧!真要是那样,那些娶不到媳妇儿的光棍汉,只要花俩小钱请个神汉,随随便便挖个坟,就能背个媳妇儿回家过日子了,谁特么还用买房备彩礼啊?” “咳咳咳……” 我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压了压呛岔了的气,“咳,和尚,咱……咱别扯跑题了,还是说正事吧。” “佛爷没跟你闲扯,说的就是正事。那座庙叫做彼岸庙,又叫阴缘庙,阴阳的‘阴’,管的就是阴阳之间婚配的事儿。” 静海又喝了口酒,夹了块鱼肉塞进嘴里,含糊的接着说道:“我说这个的目的,不在于阴缘庙本身。” 他朝瞎子和窦大宝扬了扬下巴,“你们不用怀疑阴缘庙是否真的存在,因为怀疑也没用,那是死人跟死人、死人跟活人配对的地方。除了一些和阴亲有关的方士和被配婚的本家,平常人是去不了,甚至也见不到的。” 静海的这种大白话一贯能把人噎死。可我琢磨过他这话的味来后,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次在31号,不光是我去了阴缘庙,大背头潘颖也去了!难道说她也…… 我看向窦大宝,刚要开口,静海却说:“类似阴缘庙这样的存在不止一处,存在的目的也各不相同。不要问我它们为什么会存在,因为佛爷我也不知道。” 他把空酒杯在桌上顿了顿,被吊足胃口的窦大宝立马拿起酒瓶替他倒满了酒。 静海满意的点点头,又吱溜了一口酒,才说道:“咱们回归正题吧,我说的重点不在于阴缘庙之类存在的本身,而是这些邪异的地方存在的根本。” 他看了瞎子一眼,“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这些不用我说了吧?自太极始出,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是以阴阳为根本的,纵使再玄妙、再邪异的存在都是如此。这么说吧,如果某人能有方法在阴阳之间的临界点,使一个区域的阴阳气势达到圆满的平衡,那就能创造出好比阴缘庙的存在。当然,打造那样的境地所为何事,就因人而异了。” 静海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顿,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想要打造那样的所在,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利用阴阳石!” 听他终于说归正题,我问:“赵奇拿走的那块月牙石,就是阴阳石……是阴阳石之一?” 静海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你总算是明白我的意思了。阴阳石自然是分阴阳两块,赵奇拿走的是阳石。佛爷想问的,是阴石如今在哪儿?佛爷这辈子无论看人还是相宝,都没看走眼过。那个姓赵的浑身透着一股子邪性,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被他得到一阴一阳两块月牙石,他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 老和尚细眼突然一眯,摊开一只手掌缓缓握成拳头,阴狠的说道:“为了不让妖人作怪,佛爷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宝贝阴石,妥帖的收藏起来。” “噗!”这次窦大宝和瞎子同时把刚喝的酒和茶喷了出去。 这老和尚,到底还是暴露了贪婪的本性。 见我们吃喝的差不多,一直在门口小心守候的旅馆老板走了过来。 静海这会儿已经喝得老脸通红,眼珠子也红通通的,不等他开口就阴声细气的说: “这次你们一家能逃得一死,佛爷不说让你们报答救命大恩,只让你们替佛爷做两件事。” 他冲旅馆老板勾了勾手指,“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把泥猫送给你的那个‘高人’长什么德性?记得的话想法找人给我画出来。” 到了这份上,旅馆老板只能连连点头。 “阿弥陀佛!”静海忽然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把一只手朝着桌面一划拉:“贫僧乃是出家人,浑身一文不名。这几天的吃喝住宿,你得给我免单。” 第二章 灭魂钉 听了静海提出的第二个要求,旅馆老板一脸的哭笑不得,急着应承下来,伸手朝着屋外指了指。 同样是不等他开口,静海就抬高调门,尖着嗓子说: “还比划什么?赶紧去把那泥胎大猫给砸了!” 旅馆老板昨晚亲眼看到江中浮出那样一艘鬼船,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闻言急忙找来大锤,三两下就将家庙中供奉的泥猫给砸了。 泥猫被砸烂,里面竟滚出了几颗黑漆漆的头骨。 看到这一幕,旅馆老板娘和老板的女儿吕靓靓都吓得尖叫起来。 静海醉眼斜视旅馆老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吧,我早说过个中玄机了,你不信而已。 我从包里拿出手套戴上,蹲下身,拿起一个头骨仔细看了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放下,又拿起了另一个。 等到看完所有头骨,我心口发紧,一口气堵在胸口憋的脸发青发胀。 “你没事吧?”徐洁帮我捋着心口小心的问。 我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了口袋。 “怎么个情况?”瞎子低声问我。 我说:“五个头骨都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先天有着不同的残疾。” 静海点点头,“那就对了,先天五感不全,是为五残。五残生就不善,用术法激发出他们先天的怨念,足能够改变一片地域的气势。也只有利用五残作这邪局,才能引得那鬼船重现天日……” “够了!”我猛然打断他,用力挥着手大声说:“我不管什么五残,我只知道这是五个孩子,他们才刚出生,而且是被活活杀死的!” 五颗头骨的确有着不同部位的畸形,但从医学角度判断,五个婴儿都已经出生,而且存活过一段时间。 他们并不是因为先天缺陷自然死亡,而是被人为杀害的。 瞎子弯下腰,看了看五个头骨,回过头骇然道: “每个头骨的信脑门上都插着一根铜钉,他们是被钉死的?” “是灭魂钉。”静海淡淡道:“用混杂了腐鱼骨的妇人经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钉入孩童的不同部位,被杀死的孩童魂魄损伤不同,就能够被炼制成不同作用的婴灵。灭魂钉钉入五残灵台,便是灭了他们的魂魄,只留存了先天怨念。” “要不要报警?”窦大宝脸色凝重的问。 我摇了摇头:“暂时不要。” “报官能管什么用?这泥猫虽然是三年前送到这里,却不是三年前所制。其中的五个娃娃,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五个娃娃都是残疾,是被偷走又或是被父母丢弃都难说,过了这些个年头,官府即便想要追究,又从何入手?”静海朝着旅馆老板努了努嘴,“报官的话,不但毫无意义,还会替他们一家惹来更多的麻烦。” 旅馆老板早就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了。 瞎子看向我:“不报警的话,该怎么处理这些头骨?” 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你干什么?!”瞎子和窦大宝同时大惊。 静海瞥了两人一眼,又看看我,抬起脚,弯下腰,从被他踏碎的头骨里捏起一枚生锈的铜钉,朝我们比划了比划,“你们都知道佛爷贪宝了,可佛爷和你们一样,也对那些利用娃娃作妖的人不齿。这些娃娃的婴灵都已灭绝,脑壳留着也没什么用……” 他嘴里说着,又接连踏碎了其余四个头骨,将头骨中的铜钉捡起来,拢在手心里吹了吹表面的骨粉,一边小心翼翼的揣进随身的褡裢布袋,一边似喃喃自语的说: “这灭魂钉可是好宝贝啊,佛爷我可得收好了,等有机会,把它们还给原主,说不定能换来更大的好处呢。” “我……我该怎么办?”旅馆老板一个大老爷们儿,都已经忍不住哭出来了。 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一连串的打击已经快让他崩溃了。 静海见我没反应,自顾蹲下身,兜开僧袍,将踏碎的骨碴骨粉撮进僧袍,嘴里对旅馆老板说: “别愣着了,快去挖些干净的江泥来,佛爷替你再做个供奉,也好保你一家安康太平。不过话说头里,以后如果佛爷再来此处,吃喝拉撒睡,你可不能收我的钱啊。” 等旅馆老板挖来江泥,静海走到窦大宝面前,竟然双掌合十,恭恭敬敬的朝他施了一礼: “小佛爷,渡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要劳烦你,赐这五残娃儿一泡童子尿,虽然不能令他们魂魄重聚,却也能助其消除怨念,纵使不在三界六道,也能有个清静。”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朝着窦大宝点点头。 静海虽然妖孽的很,但我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怎么利用五个头颅残骨作妖。 关键是,他说要把五根铜钉物归原主的时候,眉宇间透出的凛然肃杀,几乎让所有人都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虽然静海僧亦正亦邪的表现把所有人都震慑的无从异议,但看到他把骨粉和江泥掺和,用窦大宝的尿和泥,最终捏成个双头八肢的古怪娃娃模样,也都觉得说不出的邪异和道不明的荒诞。 静海专注的将泥洼吹干,亲手摆放到原先供奉泥猫的家庙供桌上。抹了抹额头的汗,这才回过头对着旅馆老板说道: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谓人生四大喜。我用九世佛爷的童子精元将这五残骨殖制成四喜童子。你们一家不必刻意供奉,只管给他一日两餐五谷素食。这样一来,不但能够化解五残怨念,还能让他们残留的灵识以为你们是真心善待他们的家人。虽不能令你一家大富大贵,却能保你们阖家安康,远离疾病。” 回过神来的瞎子告诉我和窦大宝,四喜人是民间流传已久的祥瑞象征,老和尚以喜平怨,却不求替人降喜,而是只求康泰,这手段虽然邪异,却还是很靠谱的。 旅馆老板正对静海千恩万谢,船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季雅云急慌慌走出来,走到我身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说:“你快去看看岚岚吧,她醒了以后,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就那么……” 话没说完,桑岚已经从船屋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我面前,直勾勾盯着我看了一阵,缓缓的说: “你是我哥啊?那我被配阴婚该怎么办?” “别犯傻,那就算是真的,也是阴差阳错,我会想办法……” 不等我说完,桑岚猛地从脖子里扯下一样东西,狠狠甩在我胸前,歇斯底里道:“不需要!” 第三章 鬼头玉碎 见桑岚把鬼头玉丢过来,我急忙伸手去接。 可不知道怎么,浑身突然猛一麻,动作跟着僵硬起来。只这一窒,鬼头玉就落在了地上,“啪”一声,竟摔成了两半。 我大吃一惊,却像是在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身子发软,向地上瘫去。 尽管徐洁及时扶住了我,可我还是像煮熟的面条一样,身体三分之二的重量都压在徐洁身上才勉强能算是站着。 “造孽啊!简直暴殄天物啊!”静海尖叫着扑过来,抢也似的将碎了的鬼头玉捧起来,满脸的痛惜之色。 “混账!”瞎子大声骂了一句,跟着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桑岚脸上。 “你干什么?”桑岚的父亲急忙上前挡在桑岚身前。 瞎子两眼瞪得通红,手抬在半空,看样子还想再动手,我浑身无力,只能是招呼窦大宝拉住他。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桑岚反应过来,捂着脸大声道。 “我打你都算轻的!”瞎子竟气得身子有些哆嗦,“你知不知道鬼头玉和祸祸息息相关?你打碎鬼玉,是想要他的命吗?” 桑岚的父亲本来还有些发火,闻言不禁一愣。 瞎子兀自气淋淋道:“当初你们为了自保,骗他用自身阳气替鬼玉开光,已经让他折了阳寿了。现在鬼头玉碎了,他徐祸祸折损的元阳可不是一点半点!” 静海捧着鬼头玉摇着头长叹了一声:“如果我没看走眼,这昆仑鬼玉应该是被某人以自身煞气花了几十年孵化出来的。鬼玉和这人早已有了贯通,包藏了他的一部分生机。鬼玉碎了,里边的煞气和生机也消散了。” 他看着我,又叹了口气,“玉一碎,怕是至少折了某人十年的阳寿啊。”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徐洁的身体紧绷了起来,连忙竭力拉住她的手,“别……别乱来。” 徐洁没有动,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桑岚。 桑岚一家听了静海的话,也都呆住了。 关于鬼头玉的来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当初桑岚和季雅云或许还不知道让我给鬼头玉开光意味着什么,桑岚的父亲却是知道的。他为了桑岚,硬是事先瞒着我,等到我替鬼头玉开了光,才得知所谓的开光,是被鬼玉吸走了我一口阳气。那等同是折损了我至少三年的阳寿。 现在玉摔碎了,却是真的几乎要了我的小命了。 我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董亚茹,勉强咽了口唾沫,无力的说道:“都是注定的,已经这样了……算了。” 我这话一半是给自己宽心,一半是说给徐洁听的,因为我能感觉到,一向温柔的徐洁,已经少有的动了杀机。她的巴掌可不是瞎子能比的,那是一巴掌能把人的脑袋忽成烂菜瓜的。 想起瞎子以前说的关于鬼头玉的事,我问瞎子:“现在玉碎了,桑岚会不会有事?” “你管她个屁!要不是因为她,你徐祸祸早就不干阴倌这一行了,哪会弄到今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扫把星,你管她死活!”瞎子是真气急了。 桑岚从愣怔中缓醒过来,眼里含着泪水,却是咬牙切齿的说:“我是扫把星,什么都是我的错!可我到底错在哪儿?是我去招惹那些人、那些鬼的?我错就错在不该认识他徐祸,更不该喜欢上他!” “唉……”静海叹了口气,把脸扭一边摆弄碎了的鬼玉去了。 瞎子和窦大宝等人听了桑岚的话,也都有些发愣。 事实上不光是我,所有身边相熟的人,几乎都看出桑岚对我有那么点意思。现在听她带着委屈亲口说出来,却还是或多或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错愕感。 “我是扫把星,是我要了他徐祸的命。玉碎了,我把命还给你行了吧?!”桑岚歇斯底里的说着,猛然转过身,朝着江边跑去。 “岚岚!”季雅云追上前拉住她,她却仍是死命的想要挣脱。 “啪!” 季雅云竟蓦地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任性够了没?” “小姨……你……从小你最疼我了,现在你也打我?你也怪我?”桑岚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做错了就要认错,而不是继续错下去,让事情变得更糟!这不是小事,因为你的任性,你要了徐祸半条命!”季雅云少有的词严厉色。 桑岚怔怔的看了她半晌,忽然嘴角牵扯了两下,惨然一笑:“呵呵,对,我任性,我是扫把星。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说完,猛地甩开季雅云,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旅馆。 桑岚的父亲看着我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然后大声喊着桑岚的名字追了出去。 我感觉稍许缓过些劲,见董亚茹泪眼婆娑不知所措,季雅云也神情复杂,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追桑岚。 我勉强笑笑:“已经发生的事谁都挽回不了,那就尽量不要让情况变得更糟。桑岚就是一时孩子气……你们快去照顾她吧。” “小福……”董亚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可我已经把桑岚当成亲妹妹了。我可不想我妹有事。你们快去看着她吧。” 我真是没了力气,说完这句话,就让徐洁扶我回房间休息。在视线转开,转过身以后,默默的在心里喊了一声‘妈’。 桑岚离开后再没有回来,她父亲回来拿行李的时候,想找我道歉,被窦大宝和瞎子挡了驾。 窦大宝和瞎子一样,是真动了肝火,更主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毫无意义。 估计我特么也是皮实了,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居然就恢复了利索。 转过天上午,我问瞎子,旅馆老板有没有画出送泥猫那人的样子。 瞎子摇头,说旅馆老板是吓破了胆才没口子的答应静海画出那人的样子,可事都过了三年了,他一家人也不是什么画家,哪能画的出来啊。静海也是奇葩到家了,说什么要相信人的潜力,这不,还硬逼着老板一家画画呢。 见我欲言又止,瞎子翻了个白眼,说桑岚把鬼头玉戴在身上那么久,已经吸收了不少鬼玉的煞气,要不然她的灵识也不会那么强悍。 所以玉虽然碎了,对她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末了瞎子说,段佳音这趟是专门为我来的,现在徐洁找到了,我也算是囫囵个的活着,她得立马赶回去照顾她老爹段乘风了。 “我得跟她回去一趟,尽量一锤子把我们俩的事敲死了。” 送走瞎子和段佳音,看到江边那座家庙,我又被勾起了心事。 或许是职业的关系,对泥猫里那五个畸形婴儿的头颅,我一直都放不下。而且,鬼船一行虽然有惊无险,但留下的疑问实在太多了。我实在不想就这么有头无尾的懵逼着回去。 见静海还在逼着旅馆老板一家朝着画家的职业发展,我不禁摇头,这老和尚也是,一个人就能吃俩馒头,你能逼着他扛起八百斤的东西嘛。 靠旅馆老板一家是不靠谱,想要弄清楚一些事,那就只有去找那个神秘的女白领元君瑶了。 作者今天结婚摆酒,只更一章 如题,过后补上。感谢各位朋友的理解。多多包涵。 抱歉,今天断更 感谢各位朋友的厚爱,你们的祝福让我和我爱人在电脑这头喜悦无比。 另外,真狠抱歉。 说真的,昨晚摆酒婚庆、今天给丈母娘、老丈人敬茶上礼,过后我都没有懒惰,都在电脑前码字。 但正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匠人实在没法在遇到人生四大喜时还能保持平静,保持应有的逻辑和谨慎。 很多朋友说咱的书坑多,但肯定填。绝不灌水,绝不糊弄。 所以……今天断更了。 明天起一定恢复正常更新,过了这几天,一定加倍补上。 第四章 蛇皮巷 临近中午,我问旅馆老板借了他家的面包车,和窦大宝、徐洁一起按照导航直奔元君瑶给的地址。 快到地方的时候,窦大宝忽然扭过脸说:“咱是不是得先找个提款机,取点钱啊?” 我这才想起来,元君瑶说过,要我们来的时候多带些钱,那样更容易找到她。 她当时说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来,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奇怪呢? 没见附近有银行,我就说先不取钱了,真要是有用钱的地方,不还有手机呢嘛。 停好车,三人来到一个巷子口,往巷子里看了看,不禁都有点发傻。 元君瑶只说要找她就来蛇皮巷,但没说门牌号是多少。 本来还以为住在巷子里不难找,顶多找人问问就是,可到了地方才发现情况和想的不一样。 因为地势等原因,每个地方的街巷格局也不尽相同。 这巷子是挨着山往上走的,曲折狭长,房舍错落,一眼看去怕是最少也得有几十户人家。 关键这儿并不是什么繁华区域,大白天的也没看见巷子里有什么人。 没办法,只能是先往里走走看,万一遇见人再问。 走了一段,更有点懵了。这蛇皮巷不光长,而且中间还有很多分叉,要在这里漫无目的的找一户人家可不是容易的事。 “大爷!”窦大宝突然跑进了一条分叉。 顺着一看,就见一间屋子前,一个干瘪老头正端着个塑料盆在给花淋水。 窦大宝跑过去跟老头说了几句,回过头朝我和徐洁看了看,表情显得有点古怪。 然后就见他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两张红票子递给老头。 老头摇了摇头,没接。他只好又抽出两张红票,老头还是摇头。 直到窦大宝把手里的大票全给了老头,他才跟窦大宝说了句什么。 窦大宝拧着眉头走了回来,悻悻的低声骂道:“老棺材瓤子,真是他娘的掉钱眼里了。” “怎么说的啊?”我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不就问个路嘛,怎么跟打劫似的? “往上。”窦大宝朝上方指了指。 “怎么着?” “就说往上!”窦大宝脑门子青筋都起来了,“老东西把我兜都掏空了,就他妈说了这俩字儿!要不是看他头发都白完了,老子今天非得大嘴巴子抽丫的!” 我也有些火了,“这他妈叫怎么回事?不就问个路嘛,怎么就要那么多钱?”我可看的真真的,窦大宝起码给了那老头一千块钱。 “老丫说了:你爱给不给,找别人问也是一样。”窦大宝翻着白眼往回瞅了一眼。 我气笑了,“那你就给他啊?” “不给咋办?”窦大宝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总算知道那女的为毛要咱多带钱了。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这么刁,保不齐这里住的全他娘是饿皮虱子。也甭等会儿再取钱了,我这就下去找银行去,你跟小包租婆先上去,等会儿我来找你们。” 末了窦大宝边背着手往下走边嘀咕了一句:问路真要这么好赚,这儿的人真该每人配个二维码,扫扫就行。 “他这是……还没睡醒呢?”一直等看着窦大宝走出巷子,我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一千块钱买俩字——‘往上’? 我怎么就觉得要么是那老头有病,要么就是窦大宝中迷魂咒了呢? 再看那老头,已经回屋去了,估摸着是数钱去了。 徐洁拉住我柔声说:“大宝不是傻子,不会跟人说两句就给人那么多钱。他是在气头上,没把话跟咱们说清楚。” 我点点头,大拇指往上挑了挑:“那接着往上吧。” 两人手拉手又往上走了一阵,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还有这么多人家,上哪儿找去?”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吧。”徐洁握了握我的手,朝我点点头,转过身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不大会儿,房门打开,一个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满脸涨红的黑胖子站在门后愣了愣,粗着嗓子问:“你找谁?” 隔老远我就闻到一股酒气,急忙走了过去。 “你们是干啥子的?”黑胖子看看我,打了个酒嗝,又问了一句。 “你好,大哥,麻烦问您一下,您知道元君瑶住哪儿吗?”徐洁有意无意的把我往身后挡了挡。 “元君瑶?”黑胖子又愣了愣,眉毛拧了拧,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我俩:“你们是什么人?找她做啥子?” 徐洁说:“我们想找她问点事。” “你们认得她?”黑胖子拧着眉头问。 听他粗声粗气,我忍不住皱眉:“是她让我们今天来找她的。” 虽然我对这个喝得晕晕乎乎,身份不明废话又多的胖子没什么好感,但自问这话说的还不算没礼貌。 哪知道黑胖子听我说完,先是怔了怔,随即竟冲我瞪起了眼睛,抬手指着我,喷着酒气大声骂道: “你个龟儿子放屁不打草稿撒?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你怎么骂人啊?”我一下子冒火了。心说是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是这蛇皮巷里住的真都是刁民怎么着,先是碰上个比段乘风还死要钱的老头,这又找上个粗莽的醉鬼。 “哈卖批,骂你怎么地,老子还打你个龟儿子嘞!”黑胖子竟蓦地一拳朝我打了过来。 我本能的一只手去拉徐洁,一只手去抓黑胖子的手腕,冷不丁却见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白影闪了一下,跟着就听黑胖子“哎哟”一声怪叫,举起的拳头像软皮蛇似的耷拉了下去。 黑胖子惊疑不定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徐洁,抱着手往后退了两步,“你们到底是做啥子地?” 我也是愣了愣才看见徐洁正冷眼盯着他,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靠,金刚尸还真是名不虚传,简直比传说中的无影手还牛叉啊! “下次别这样了,我是你男人嘛,你这么做……我很没面子的。”我把徐洁拉到身后,斜眼看着她讪讪的说道。 刚才我是真没防备黑胖子会突然动手,要是没徐洁拦这一下,就算我反应快,保不齐也得挨上一下子。 “你们到底是做啥子地?找君瑶做啥子?”黑胖子竟又大着嗓子问道。 “我都说了,是她让我们今天来找她的!”我是真服了这孙子了,酒晕子见多了,还真没见过这个‘型号’的。 黑胖子一动手就吃了亏,显然也有点发怵,可听了我的话,却再次瞪起了凶眼,回过头边在屋里晃晃悠悠的寻摸边骂骂咧咧:“龟儿子!你找死……你找死!” “喝多了就滚回屋睡觉!”我皱眉说了一句,就想拉徐洁走。在我看来,实在是没必要和一个醉鬼再墨迹下去。 可就在我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黑胖子已经抓起一个还有半瓶酒的啤酒瓶冲到了我面前: “你龟儿子想死撒?瑶瑶都死了三年咯,你还打着死人的幌子来装神骗鬼?” 第五章 再见 “你说什么?”我猛然一怔。 “去你妈个锤子!”黑胖子像是疯了一样,红着眼,举着瓶子朝我砸了过来。 眼看着啤酒瓶子落下来,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住了,竟然没有躲,甚至没有挡。 直到瓶子竖在我头顶上,才见一只手从我肩后伸出来,用大拇指和食指顶住了瓶身。 “噗……” 经过剧烈摇晃后顶足了气的啤酒直从瓶口蹿出来,兜头喷下,直泼了我满头满脸。 “你……速度也不是那么快嘛。”我斜眼看着徐洁,使劲抹了把脸。 “你故意的?”徐洁少有的瞪了我一眼,“是你不让我动手的!” 估计是真被我的不靠谱惹恼了,她跺了跺脚,手臂微微一摆。 黑胖子紧握着酒瓶的手就像是遭到了电噬,猛地浑身一震,手里的酒瓶脱手而出,朝着一边飞去。 酒瓶飞出的时候,我已经预见到了后果,几乎是本能的抓住徐洁的肩膀,猛然转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对方的企图似乎和我一样,是想护住我。可对方的力量到底还是没有执拗过我。 “砰!” 酒瓶飞磕在门框上,瞬间爆裂。 我几乎是用老猫叼奶猫的姿势搂着徐洁快速的朝前跨了两步,等回过神来,才感觉后背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啊!” 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让我暂时忘记了自身,急慌慌推开徐洁,上下仔细打量,见她没有受伤,这才匆匆回过头。 “啊……” 持续的惨叫声中,看清楚眼前的一幕,我瞬间惊呆了。 黑胖子跌坐在门里,两只手捂着脸不住的哀嚎。 就在他右手的指缝里,眼睛的部位,赫然露出婴儿手掌大的一块绿色酒瓶碎片! “靠!” 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踩着酒瓶碎片朝前迈了一步,盯着黑胖子看了一阵,回头看了看徐洁,用力拨了她一把,压着嗓子急道:“走啊!快跑!” 徐洁貌似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急着摇头:“我没事的,你……你快走吧,别牵累到你!” 我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稍一犹豫,最后看了黑胖子一眼,一咬牙,拉着徐洁就想跑。 可是没想到,刚跑出一步,被碎酒瓶迸瞎了眼的黑胖子竟猛地扑过来抱住了我一条腿,“你别走噻!” 我被拖着不能动,看了一眼徐洁,回过头看着胖子,勉强咽了口唾沫,“对不起……” “没事没事!”黑胖子的反应让我和徐洁都傻了。 他先是一只手抱着我的腿,像是怕我逃跑似的,却又连连摆着另一只手,最后干脆松开我,两只手一起摆,口中急着说: “真得没事,你不要走!你们都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啊……” 说着,竟扑在地上,一边嗷嗷的哭,一边不住的磕起了响头。 “你干嘛?!”我彻底被弄懵了,捋着额前的头发惊促的不知所措。 我本来以为黑胖子是因为喝酒喝迷糊了,以至于被碎酒瓶插瞎了一只眼睛都茫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多大的事……我以为他还在撒酒疯…… 没想到黑胖子又朝着我磕了俩头,忽然快速的朝前挪了挪,双手紧紧的抱住了我的一条腿:“大哥,帮我,帮帮我!我不能没得瑶瑶!你不得把她还给我,也让我去找她么!我求你咯!” “你先起来!” 我终于从突如其来的慌乱中反应过来,勉强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扶到屋里的椅子里。 “你到底是……” 只问了半句,不经意间看到屋角的一张八仙桌子,我不由得呆了。 那张桌子很老,挨着墙角,两边都贴着墙。不靠墙的两边,各摆着一把椅子。 一把椅子是撇开的,应该是有人刚坐过。 另一把椅子端端正正的对着桌沿。椅子前面、桌子上头,端端正正的架着一个相框! “你们别走!”黑胖子竟没头没脑的用双臂抱住了我的腰,仰着头,用半哀求……大半透着疯狂的腔调大声道:“大哥!不得走!带我去见瑶瑶!” 看着他仍插着碎玻璃片、血流如注的右眼,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勉强定了定心神,从医学角度判断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才战战兢兢的问: “你到底想干嘛?说清楚好不好?” 我是真的头快炸了,作为一个医科生……我见过的死尸是不少,可我哪儿他妈见过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眼珠子里插着半拉玻璃片,还……还抱着我……和我贴的这么近的? 让我更加没想到的是,最先把这恐怖的局势缓解的,竟是黑胖子。 他紧紧的环抱着我的腰,喷着酒气粗重的喘息着。 他突然再次猛地抬起头,用左眼紧盯着我急促的说: “瑶瑶说过,只要我瞎了,我就能见到她了。我怂球的狠,一直不敢戳瞎自己……现在……现在我终于瞎球咯!” “你……”我用力舔了舔嘴皮子,“哥们儿……咱赶紧去医院……” “不得!” 黑胖子猛然抬高了调门,偏着头,用左眼瞪着我,插着碎玻璃的右眼仍在不断的往下流着红的白的…… “我带你们去找瑶瑶……不,不是,我带你们去找元大师,可你得答应我,你们要答应我……你们一定要让我再见到瑶瑶!好不好么?” 黑胖子的口气似是商量,但到了后来却透着一股子歇斯底里的意味。 我完全从突变中反应过来,又盯着他眼睛的伤口看了看,深吸了口气,眼珠转了转,勉强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清楚。” “瑶瑶早就死咯,可她死前跟我说过,她还会活回来地……她要我好好活着,要我等她,要我等她嘞!” 听黑胖子急声说完,我又一次懵了。 这家伙还是喝醉了,语无伦次……要不是酒劲顶着,他怕是…… 我正心念急转,黑胖子突然一下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虚空着比划了半圈,最后手指落在桌上的那个相框上。 稍许停顿,猛地上前把相框抓了起来,举到我面前晃了晃,声音短促的说: “求你……带……带我去找她……好嘛?” 第六章 预见死亡 看着相框里容貌清丽的女子,听着黑胖子语无伦次的哀求,我终于完全反应了过来。 “马上去医院!”不等黑胖子再开口,我就大声说:“想见她就听我的,立刻去医院!” 之前我是真懵了,并不是说我胆子小,对方并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因为我和徐洁的错手,导致他被插瞎了一只眼睛……任何正常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都会很混乱。只能说逃避责任是人的本能之一。 冷静下来后,我没再犹豫,替黑胖子把伤口做了简单处理,硬是以他最在意的事作为‘要挟’,将他带出了家门。 快出巷子的时候,正好碰上窦大宝取完钱回来,我让他先什么都别问,直接开车把胖子送去医院。 看着黑胖子被送进手术室,窦大宝抹了把汗,问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我把情况说了一遍,窦大宝瞪圆了牛眼:“元君瑶死了?” 我说:“这家伙应该和她关系很密切,开门前……他正对着元君瑶的照片喝酒呢。” 窦大宝点了点头:“看出来了,都要摘眼珠子了,还抱着照片不肯放手。” 手术室门头的灯熄灭,一个白大褂走了出来,摘掉口罩,问谁是伤者的家属。 我只能是说,我们和黑胖子素不相识,因为刚好撞见他受伤,所以才把他送来医院急救。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们马上报警,让警察尽快联络他的家人。伤者的情况有些特殊,除了右眼被摘除以外,我还发现他的左眼视力很差,应该是先天性弱视。”白大褂皱着眉摇了摇头,“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吧?他现在唯一的左眼视力不会超过0点1,几乎就是个瞎子,他没有自我照顾的能力的。所以,你们还是报警,让警察把他家人找来……” “我没得家人咯!”一个声音忽然道。 白大褂猛一哆嗦,回过头看到一只眼裹着纱布的黑胖子居然就站在自己身后,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几个还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医护急匆匆跟了出来,脸上都带着惊惶。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护士颤抖着声音说:“病人……病人坚持要马上出院。” 白大褂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黑胖子,“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作为医科生,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不可能’是指什么。 黑胖子刚动完手术,按照常理,麻醉药的药效还没有过,他不可能清醒,更不可能自己跑出手术室。 可事实是,他现在就真真实实的站在我们面前,怀里还紧紧搂着那个相框。而相框里的人,正是我们要找的‘女白领’——元君瑶。 白大褂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急着大声道:“快送他去病房,注射镇定剂!” “我不要!”黑胖子胡乱挥着手,赶开想要靠近的医护。 他一只手抱着相框,一只手胡乱摸索着:“大哥!大哥!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见瑶瑶地,你在哪里嘛?” “我在这儿。”我赶忙上前扶住他,“你现在不能出院,必须……” “不行,我不能住院!今天是瑶瑶的三年忌日,过了今天,我就再也见不着她咯!” 黑胖子忽然松开我,两腿一弯跪在了地上,朝着四周砰砰的胡乱磕头:“你们听我说,我真的不能住院。我的眼睛是我自己弄瞎的,我喝多了嘛,我自己会负责的,和这个大哥和幺妹没得关系。我求求你们咯,让我走么!”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却没人敢上前。 我稍一犹豫,把黑胖子硬拉了起来,“大宝,帮他办出院。” “你们如果现在带他离开医院,他出了事,你们要担责的!”白大褂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放低声音对我说:“我怀疑他这里有问题。” 我摇了摇头说:“我也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绝大多数精神病人对于麻醉剂、镇静类药物是没有抵抗力的。他能在手术后立刻清醒,或者说……”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白大褂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几分惊恐。 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因为我和他想的一样——麻醉药从头到尾都没有起作用,黑胖子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进行手术的。 如果单单是靠意志力支撑……要么他是无可救药的疯子,要么就是有着强烈到极致必须要完成的心愿。 我在医院方出具的免责证明上签了字,带着黑胖子出了医院。 上了车,黑胖子就急吼吼的说:“回蛇皮巷!” “你叫什么名字?和元君瑶是什么关系?”我边开车边问。 “我叫王忠远,瑶瑶是我老婆,不过我们两个还没得扯证。”黑胖子回答的倒是清晰有条。 “你说她三年前就死了,她是怎么死的?”我问。 “说是跳江死的,我不信。我们都准备要去扯证咯,她怎么会跳江嘞?”王忠远露出远比病痛还要痛苦百倍的神情,“警察连她的尸体都没捞到,她的死……绝对有问题。她是不会舍得丢下我一个人的,她也知道我舍不得她,要不然,她也不会托梦给我。” “托梦?”我和徐洁、窦大宝对视了一眼,没再继续问下去。 回到蛇皮巷,王忠远急着说:“元大师住在最上面,我带你们去找他!” 我说:“不急,我有点累了,先去你家喝口茶,休息一下。” 并不是说我对这件事失去了好奇,恰恰相反,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心里的疑惑到了极点,几乎都快要忘记来这里的本意了。 但是我也已经看出来,从医院出来后……或者说在最初听到‘元君瑶’三个字的时候,黑胖子……王忠远的精神就陷入了一种病态的紧绷状态。如果不想办法让他先从这种状态中缓和下来,我几乎可以预见他的结果,那就是——死亡。 回到王忠远家,我找了两个杯子,拿过桌上的白酒,倒了两个半杯。 我把一个杯子塞进王忠远手里,端起另一个杯子和他碰了碰,缓缓的说: “可以的话,把你和元君瑶的事告诉我,从头到尾,慢慢说。” 第七章 托梦 王忠远只说了两句,半杯白酒就已经喝光了。 他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说:“能再帮我倒一杯吗?” “不能。”我果断拒绝道。 让一个刚做完重大手术的人喝酒是绝不明智的,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让他的情绪缓和下来。 王忠远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唇,开始继续诉说他和元君瑶之间的故事。 其实两人的关系十分的单纯,从小同住在蛇皮巷,一起长大,最后成为恋人。 类似这样青梅竹马的感情,无论古今中外都不稀罕。 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在整个诉说过程中,王忠远不止一次提到三个字——元大师。 中间我没有询问元大师究竟是哪方面的大师,只知道,所谓的元大师,就是元君瑶的父亲。 元君瑶生前在县里一家效益相当不错的公司上班,倒真算是个白领。 相比之下,王忠远的工作就有些‘上不了台面’。自从父母在他读高一那年遭遇车祸双双去世后,他不得不辍学,先是给人打零工为生,后来便批发一些所谓的纪念品在旅游景区兜售。直到和元君瑶确立关系不久后,才倾尽所有积蓄,在景区盘了一间小铺面。虽然还是个小商贩,却也算是坐商了。 王忠远说,元君瑶对他真的很好。 因为王忠远左眼天生弱视,所以认得他的人,都叫他王二瞎,元君瑶不但没有嫌弃他,而且在他盘下铺子的时候,还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帮补他。 对于来之不易的幸福,王忠远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起早贪黑,生意做的很有些红火的兆头。 但是,就在他一心以为自己就快过上梦想中的生活时,忽然传来了噩耗——元君瑶跳江自杀了。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王忠远得知这一消息的过程。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不是警察,也不是元大师,而是元君瑶本人! 王忠远说,三年前的今天,他在关了铺子后,像往常一样,打电话给元君瑶,但对方却一直没有接听。 出于某些原因,虽然两家人住的那么近,他也不敢贸贸然去元君瑶家里找她。只能是想着她可能单位又或家里有事,再不就是手机没在身边,等明天一早,她方便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自己。 哪知道就在当天晚上,王忠远做了个这辈子最恐怖的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元君瑶穿着平常上班时常穿的套装,背对着自己,低着头站在墙角。 他当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还以为元君瑶真来了自己家,元君瑶虽然还没有和他同住,但家里的钥匙她却是有的。 “瑶瑶,你咋个来咯?这都几点了?”王忠远从床上坐起身,想看看时间,却怎么也看不清表盘。 见元君瑶没反应,他径直下床走了过去。 “瑶瑶。” 他来到元君瑶身后,轻声喊了一声,元君瑶仍然没反应。 “你咋个了吗?”王忠远有些急了,他太了解元君瑶的性格了,这么一言不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他伸手拉住元君瑶的胳膊,想把她拉进怀里,可就在元君瑶被扳的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呆住了。 元君瑶的怀里,居然抱着一个浑身赤`裸,湿漉漉的婴儿! 王忠远好一阵才恍惚的反应过来:“这是谁家的娃崽?” 元君瑶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抱着孩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她的长发垂落在额前,从王忠远的角度,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看到这诡异的场面,一时间,王忠远的脑子里不知道冒出多少个想法。他甚至想到,这孩子可能是元君瑶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王忠远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心里骂道:王二瞎、王二瞎,你眼瞎了,心也瞎了?瑶瑶怎么会是那种人? 在大脑完全混乱的情况下,王忠远还是决定,先把孩子接过来,放到床上安置好,然后再好好问问自己的爱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孩子虽然一丝不挂,但却是面朝里,不哭也不闹,应该是睡着了…… 可就在王忠远试着伸出手,想要抱孩子的时候,那个婴儿猛然间把头转了过来! 孩子并不是单纯的扭过脸,而是身子没动,小脑袋向后扭转了接近一百八十度! 王忠远吓得一口气顶在了嗓子眼儿,眼睛瞪得眼眶几乎都要被撕裂了。 他的左眼视力虽然不好,但右眼还是好的。他看的清清楚楚,那婴儿不光是脑袋扭转到了惊悚的角度,更为可怖的是,婴儿眼睛的部位竟蒙着一层细嫩的皮……那婴儿…居然没有眼睛! “咋个回事?瑶瑶,这是咋个回事……” 王忠远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可下一秒钟,他几乎被当场活活吓死。 当他惊恐的看向自己的爱人,惊惶的想要寻求答案的时候,发现面前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抬了起来。 他根本无法确定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爱人。 因为,面前的女人脸白花花一片,不光和怀中的婴儿一样没有眼睛,而且还没有鼻子、没有嘴,甚至没有凹凸起伏…… 那就是一张光秃秃,完全被皮肤覆盖,没有五官的脸皮! “啊……” 极度的惊吓终于让王忠远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惨嚎。 但就在他几乎心胆俱裂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柔软却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了。 “远哥,别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轻柔的在耳边响起。 王忠远全身猛一震,赶忙睁开了因惊吓而紧闭的双眼。 这时他才看清,自己居然还躺在床上,那个斜坐在床边,握着自己手的女人,正是自己最爱的人。 而爱人的脸,全然是自己最熟悉,最深爱惦念的俏丽模样。 “远哥,别怕,她不会害你的。”元君瑶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瑶瑶……” 王忠远缓过神来,想要向爱人诉说方才可怕的梦境,可是没想到的是,元君瑶突然松开了手,站起身,飘忽的倒退到了墙角: “远哥,我走咯,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和你今生有缘无分,来生……” 第八章 黑猫 “我想问她咋个回事,想拉她的手,却根本碰不到她……” 说到爱人的死,王忠远再次变得激动起来,双手不断的揪扯着头发。 我点了根烟,递到他手里,自己也点了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是她亲口告诉你,她是自己跳江的?” 王忠远颤颤嗦嗦的把烟送到嘴里吸了一口,点点头: “是,可她怎么都不肯说,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丢下我……她是我的全部,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就想随她一道去。可她说不要我做傻事,否则就算我死了也见不到她。她也知道我没得她不行,她让我好好活着,要我等她三年,等到有一天我的眼睛瞎了,应该就能再见到她了。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把眼睛戳瞎,就能看到瑶瑶咯。可我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我要是瞎了,还怎么能看到她?说到底……我就是个怂包!” 我忍不住摇头,对于他内心的这种矛盾,倒是可以理解。为了一件不能够确定的事自残眼睛,远比自杀需要更大的勇气。 “你说警察没有捞到元君瑶的尸体,那你怎么能确定,她真的死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 从鬼船上下来后,元君瑶的消失的确离奇。可我真不能相信她是个死鬼,至少,不是三年前死亡。 如果她是鬼,那天晚上又是怎么被三个流氓地痞‘捡尸’,送到旅馆里去的? “我也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可那真是瑶瑶给我托梦来了,她是真的死了。” 王忠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栓柱!栓柱!” 栓柱? 我眼皮没来由的一跳,忍不住想起了那次在废矿坑下,无相庵里见过的那个古代书童。 随着王忠远的呼唤,里屋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当我看清王忠远口中的‘栓柱’时,不由得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 黑猫并不像别的猫那样轻巧灵动,而是只能利用两只前爪,一点一点的拖着地向前爬行。 因为,黑猫的后腿,似乎是天生的残疾。只能是两条腿交错着直直的拖在身后,没有行动的能力。 让我发愣的原因并非是黑猫的残疾,而是猫的眼睛。 黑猫的眼睛,竟是蓝色的。 或许有人会说,蓝眼睛的猫并不少见,可这只黑猫的眼睛,却让我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蓝色的眼珠并没有猫科动物特有的明亮光泽,反倒显得有几分浑浊。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却深邃的像是两汪水潭,只不过,这‘水潭’是被污染过的。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我竟隐约觉得,这黑猫的眼睛,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 黑猫爬到里屋的门口,稍微停顿了一下,有些费力的转了个方向,捣腾着两条前腿爬到了王忠远脚下,并且用猫爪吊着他的裤腿,艰难的往上爬。 王忠远似乎有些走神,直到黑猫爬上他的膝盖,舔了舔他的手背,他才哆嗦了一下,缓过神来,边轻轻抚摸着猫头,边说: “那天晚上瑶瑶跟我说完那些话,一下就不见了。我醒了过来,才发现那是在做梦。瑶瑶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就想去她家里找她。可是我一打开门,就见栓柱在门口。那时天还没有亮,下大雨,栓柱就那么趴在门口,趴在雨里。” 窦大宝忍不住抖了抖眉毛:“这猫咪和元君瑶的死活有什么关系?” “它是瑶瑶养大的,它从小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叫,腿脚也不好使。” 王忠远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猫崽怪的很,它从来都只吃瑶瑶给它的东西,就只认瑶瑶,别人想抱它都不行,就连我想抱它,它都会挠我。那天我要去找瑶瑶的时候,就看到它趴在门口,浑身都淋透了。它居然顺着我的裤腿,爬到了我怀里。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瑶瑶真的出事了。” 王忠远突然抬起头,把脸偏向我:“瑶瑶说过,这猫崽和别的猫不一样。栓柱它……它能通灵!” 黑猫给人的感觉固然怪异,可我已经顾不上再想猫能否通灵的事了。 因为我发现王忠远的脸色越来越晦暗,左眼的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虽然他竭力睁着眼,但上下眼皮还是不断打架。 他这明显是体力、精力极度透支,再加上之前注射过麻药,在稍许松弛下来后,精神状态快要支撑不住了。 “元君瑶家的门牌号是多少?”我急着问他。 “老屋子,没门牌,不过元大师家好找的很,走到底,快到半山腰,最后那一个院子就是他家。” “元大师是干什么的?” “他是灵媒,专门替人招魂。瑶瑶出事后,我找过他几次,我说我把钱都给他,让他帮我找瑶瑶的魂,他都说钱不够,不给我找。” “灵媒?”我一怔:“元君瑶不是他女儿吗?他为什么不肯找自己的女儿?” 王忠远勉强露出一丝苦笑:“元大师在我们这儿名气很大,但他就是个混蛋龟儿子。他眼里只有钱,没得一点人情味。以前我们这里一个孤老太婆的女儿失踪了,我们几十户人家一起去找他帮忙。他说帮忙可以,但是要二十万。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哪里凑得到二十万么?李婆婆都给他跪下咯,他就是不帮。最后李婆婆想女儿想疯了,吃药死咯。” “那他要么是混蛋车子,要么是就是骗子,要不然怎么也不会干出这事儿。”窦大宝悻然的说。 王忠远干笑两声:“哪个说不是嘞?连瑶瑶都不愿意说他。可他真不是骗子,是真的灵。我们这儿,还有市里头,好多人都来找他噻。 因为他没得人情味,邻居们都恼火他,只要有人来问他住哪儿,都死要钱,就是不想给他活路。可那些有钱人还都不差钱,要多少都给。” “得,总算‘破案’了。”窦大宝朝我撇了撇嘴。 我也总算明白,先前那老头为什么向窦大宝狮子大开口了。 我把王忠远的叙述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说你在梦里,先是见到元君瑶怀里抱着一个没有眼睛的孩子,那孩子是不是额头特别突出……” 我的问题并没有问完,因为王忠远已经支撑不住,低着头睡了过去。 窦大宝嘬牙花子道:“靠,这他妈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嘘!” 我示意他小声点,把他和徐洁叫到一旁,低声说:“这个事邪门的很,必须得查到底。” 我可以肯定,那天晚上被三个流氓地痞送到旅馆的元君瑶是活人。然而,王忠远却咬定说她三年前已经死了,并且说今天是她的三年忌日。 王忠远的精神状态虽然一直有些混乱,叙事也有些语无伦次,但我认为他不会撒谎。至少他说的,是他以为的真相。 可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看看时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让窦大宝把王忠远搬到里屋的床上去。我决定趁着天还没黑透,去一趟元君瑶家里。 “他那体格,我得搬得动他啊?”窦大宝咧嘴道。 我看向徐洁:“你不是力气大,牛掰嘛,你留下帮忙。” 徐洁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搓了搓脑门子,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右腿的裤脚,一回头,就见那只残废的黑猫竟然攀住我的裤腿,缓缓的爬了上来…… 第九章 通灵 “你叫栓柱?”我把黑猫抱起来,看着它赖兮兮的样子,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眼睛看不见,后腿残疾,还是哑子猫,元君瑶却说它能通灵…… “诶诶!” 我正抱着猫端详,忽然就听一个声音突兀的问道:“你知道元大师家在哪儿吗?” 我不禁皱了皱眉,顺着这不客气的问询看去,就见两个穿戴时髦的女人正蹙着眉头看着我。准确的说,应该是在嫌弃的看着我和我手里的黑猫。 两个女人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另一个二十出头,看样貌,应该是一对母女。两人的模样和身材都还可以,从穿着和挎着的名牌皮包看来,像是有钱人。 不过,两人的态度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我没搭理她们。看到中年女人鼓鼓囊囊的皮包,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回了屋。 “这人有病吧,是聋子啊?”年轻女人在身后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 “你他妈才有病呢,没教养的东西。”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进屋拉住窦大宝,问他要取的钱。 窦大宝从包里拿出两沓没拆封的红票子,咧了咧嘴:“真要照胖子说的那样,这点钱根本就不顶屁用。” “先就这么地吧。”我把钱揣进包里,想了想,没有放下黑猫,而是把猫放进包里,重又出了屋。 往上走了大概有二十多米,就见刚才那两个女人正在一间屋子前,和一个穿着碎花睡衣的中年妇女说着什么。 等到两人皱着眉头把一小沓红毛塞到‘花睡衣’手里,‘花睡衣’才一脸嫌恶的说了两个字:“往上。” “你他妈逗我们玩儿呢?”年轻女人忍不住破口骂道。 “你他妈骂谁呢?”‘花睡衣’同样直眉瞪眼起来,回头朝着屋里喊道:“老张,有找茬的!” 那个年纪大的女人倒是见机的快,边拉着年轻的快步往前走边低声说:“别跟这些乡下人一般见识,没文化,没修养的。” “修养你麻痹!”‘花睡衣’扯着嗓子骂了一句,悻悻地朝两人的背影瞪了一眼,回过头看了看我,转身进屋‘砰’的把门关上了。 “真是个奇葩地方。”我忍不住笑着对怀里的黑猫嘀咕了一句。 元大师真要像王忠远说的那么有名,这里的人倒是都不差钱,单是指路收费都够养活自己的了。 见我一直在后边‘尾随’,两个女人警惕起来,年纪大的那个假装在包里找东西,拉着年轻的走到一边停了下来。 我本来不想理她们,可想了想,还是对两人说:“我也是去找元大师的,你们跟我走吧。” 说完,也不管两人的反应,直接往上走去。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有一栋孤零零的两层旧楼。 回过头,见那两个女人不近不远的跟在后边,我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旧楼前。 看了一眼关着的院门,找到门铃按了两下。 不大会儿,里边传来开门的声音。 “找谁?”门打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门后问道。 这人穿着一身白色镶着金线的中式裤褂,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看上去竟和段乘风之前的气度有的一拼,很有点高人的味道。只是一张脸有些病态的苍白,看样子应该是不常出门。 听到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我刚要开口,那两个女人已经加快脚步来到跟前,抢着说:“我们是来找元大师的,你就是元大师吧?” “我是。”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点了点头,“进来吧。” 又是羊眼。 我不禁暗暗皱眉。 我对相学没多少认知,唯独对生有‘羊眼’的人印象深刻。 羊眼人表面谦和温顺,实则贪婪自私,骨子里透着淫`邪。 对于这点,早在去狄家老宅的时候,就已经从崔道人身上得到了印证。 这元大师表面上看气宇轩昂,但眉眼舒展间,竟也生了一对像是两片瓦楞相扣的羊眼。 进了屋,元大师回过头来缓缓的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噢,我们来是想请大师帮忙,让我们和我的丈夫见一面,我们有点事想问问他。”中年女人边急着说,边斜了我一眼。 我只觉得好笑,本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倒好,回回都抢在我头里,就跟说晚了就会抢不着似的。 再看元大师的眼神,分明是把我跟两个女人当成一起的了。这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元大师眼珠微微转了转,说:“我可以帮你们,但通灵很伤元阳,所以我收费很贵。” “我知道,我知道!”中年女人又一次抢在头里说道,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银行装钱的纸袋,看样子里面至少得有十几二十万。 元大师满意的点点头,接过钱袋,“你们跟我来吧。” 见两个女人跟着他往里屋走,我心里有点打鼓。在外边还能蒙混,现在到里头通灵问事,可就没那么容易蒙了。万一穿帮的话,我身上可就两万来块钱…… “啊!” 跟着进屋的两个女人突然同时尖叫起来。 我急忙跟着走了进去。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禁也是一皱眉。 里外屋之间的门上挂着厚厚的黑布帘子,里屋的窗户也同样被遮的严严实实。 屋顶的灯亮着,却是个红灯泡。整间屋子就跟个冲洗照片的暗房一样。 两个女人之所以会尖叫,是因为屋子的一边,吊着七八具人骨头架子! 悬吊的人骨架几乎占了整个房间的二分之一,在血一般红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惊悚恐怖。 可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荒诞不经。 作为一个法医,我对人的骨头接触的太多了,不用近看,单是看那些骨架折射出的光泽就知道,那根本不是真的人骨头,而是医科教学常用的树脂骨架模型。 正儿八经能通灵的人,怎么会在屋里挂这些个玩意儿?所谓的元大师,该不会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吧? 不过这样一来,两个被吓懵了的女人倒是顾不上管我了。 “先坐吧。”元大师指了指旁边的几把椅子。缓步走到了屋子正中,那张偌大的条桌前。 条桌上有香炉供品,条桌后是一个龛位,那应该供奉着的神像。神像几乎有真人的大小,却被一块红布覆盖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供的是什么。 元大师拿了两个杯子,从香炉里挑了点香灰放在里面,又分别倒了两杯茶水。 端着茶走过来,对我和那个年轻的女人说:“你们年龄不过三轮,阳气未及鼎盛,接触阴灵会有所损耗。把这供奉菩萨的香灰喝下去吧,不然过后定会大病一场。” 我几乎能肯定,这所谓的大师就是个骗子了。 正常人越年轻,阳气越是旺盛,在三岁到四岁间,灵智刚开化的童子,更是阳气最盛极一时。什么年过三轮阳气才能达到鼎盛,纯属胡说八道。 靠,老子可得看看你丫有多大‘能耐’。 见年轻女人急慌慌把茶喝了下去,我也把茶杯凑到了嘴边。反正只是香灰,喝不死人。 可就在我想要喝茶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脖颈子猛地一疼,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似的。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竟摸到一个毛茸茸的小爪子。 我先是心里一激灵,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这是我藏在包里的黑猫把爪子探出来挠我呢。 小东西,干嘛给我来这一下子? 我正郁闷,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茶里加了料了,别喝。” 老丁! 我头皮不由得一紧,反应过来后,差点没给自己一个爆栗子。 给人下药,让人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受蒙骗,是神棍骗子最常用的伎俩之一。 徐祸啊徐祸,你也是神棍骗子出身,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见元大师还在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我也没犹豫,端起茶杯一口喝干。等他拿着茶杯转身的时候,立刻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吐进了袖子里。 元大师放下茶杯,顺势在条桌旁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开始向中年女人询问她丈夫的生辰死忌。 我发觉他并没有认真去听中年女人的回答,而是时不时的把眼神斜向我和年轻女人。 突然,我感觉肩膀一沉,斜眼就见年轻女人闭着眼睛,把头靠在了我肩膀上,而且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娘的,敢情是下了迷药了。 我翻了个白眼,假装摇晃了两下,也闭上眼睛靠进了椅子里。 这时就听元大师明显比原先提高了声音:“你找你老公上来,想问他什么?” 中年女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讷讷的说:“有点私事儿。” “说!什么事!”元大师再度抬高了声音,很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被他这一问,我也被勾起了好奇。 我本来就是‘骗子’出身,这些女人找阴倌、神汉之类的,多半都是庸人自扰,没什么大事。像这娘俩这样肯花十几二十万的可真不多见。 关键是,说是找自己的丈夫,可这娘俩谁也不像是有多悲痛的样子啊。 中年女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横下心,终于把找人通灵的目的说了出来。 第十章 元大师 我在旁边听得差点没吐血。 原来她丈夫上个月出车祸刚死,她知道自己男人在外边包养了小`三,却不知道小`三住哪儿。找人通灵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死鬼丈夫找来,亲口问出小`三的住址,好去把房产财物夺回来。 “大师,我女儿怎么了?”中年女人这会儿才发现了异状。 元大师叹了口气:“唉,照你所说,你丈夫不光是英年早逝,而且是横死,死后戾气怨念很是深重。这两个小朋友阳气太虚,菩萨的香灰也帮不了他们。菩萨对他们爱护有加,不想让他们折损身体,所以他们喝了茶以后才会睡着。”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你的阳气也不怎么充盈,你可以见到你的丈夫,但事后不但会大病一场,而且还会折损至少五年的阳寿。” “怎么会这样?我……我只是想问他几句话啊?” 女人的声音明显打起了颤,却又不甘心的说:“大师,您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见到那死鬼,又不会折寿?我可以加钱。” “活人和死鬼接触,本来就有违阴阳禁忌,加钱也没用。不过,要想不折寿,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看你肯不肯去做。” 听他话锋中似有转机,女人急忙问有什么办法。 短暂的沉默过后,就听元大师声音低沉的说: “方法就是把我的精元注入你的体内,这样你和阴灵接触,损耗的就是我的精元,而不是自身的寿元了。” “那……那是什么意思?”女人有些茫然的问道。 我已经在心里骂开了,还能是什么意思,老东西要和你睡觉! 妈的,什么狗屁大师,根本就是个无德的骗子,不光骗钱,还他娘的想骗色。 “如果还想见你丈夫,那现在就把衣服脱掉吧。”元大师缓缓说道。 女人“啊”的一声低呼,就算再蠢,现在也知道大师要她干什么了。 我忍不住偷偷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就见女人微微低着头,咬着嘴唇,脸有些涨红。 话说回来,这女的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样貌身段还是保养的很不错的。这样的女人,对男人还是很有些吸引力的。 见她不表态,元大师把放在桌上的钱袋往前推了推: “方法我说了,肯不肯在你。你可以选择折损阳寿,也可以拿了钱回去。” “我……我真能见到我家那死鬼吗?” 听女人讷讷的问出这句话,我就知道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果不其然,在得到‘大师’肯定的答复后,女人小声问,能不能换个房间。 而元大师的回答很给力: “不能,就在这里!” “你过来。”元大师朝着女人招了招手。 这次女人竟没有丝毫犹豫,低着头迈着猫步走了过去。 我有点耐不住了,犹豫着要不要戳穿元大师的把戏。 可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细节,令我不由的浑身一震,硬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就在女人走向条桌的时候,我看到元大师忽然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他的右手拇指扣着无名指,另外三根手指平伸指着地面,嘴里似乎还默念了句什么。 这个手势我不敢说有多熟悉,却也见过至少两次了。 一次是老何变成‘植物’那回;另外就是在徐荣华留给我的那张老照片里…在照片没出现变化前,中间的老三就是摆出这种手势。 这个手势的古怪之处就是,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必须得是拇指比普通人短一节,才能摆出那样的角度。 而元大师摆出的手势,就和照片里老三的手势一模一样! 元大师的这个手势,绝不像是故意装神弄鬼,做给女人看的。更像是背着她,在偷偷进行某种简短的仪式。 这让我心中不禁起疑,这个老流`氓,难不成真有些门道? 看着女人走到条桌前,我在心里自我安慰: 算逑,反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管个毛的闲事。 元大师的右手依然在身侧掐着那个手势,左手缓缓抬起,伸到了女人的裙子底下。 听到女人不自禁发出“嘤”的一声,我再次忍不住了。 这娘俩虽然不怎么讨喜,可也没什么罪大恶极的过错,眼看着她被欺骗糟蹋,我怎么就觉得自己特不是东西呢? 我正想起身阻止,突然,颈后又传来一阵刺痛。 黑猫栓柱竟然又挠了我一下。 紧跟着,耳畔再次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是张安德发出的: “这女人又不会死,你管她干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要想查明真相,就不要轻举妄动。” 老丁和张安德这两个老东西,平常都是一声不吭,今天怎么都冒头了? 难道两个老家伙想看活春`宫了? 这个荒诞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我感觉到,那只猫爪子居然还搭在我的后脖颈上,似乎是在随时想要提醒着我什么。 栓柱第一次挠我,老丁跟着就说话了;这次挠我,张安德又开口了…… 我突然有种自己都觉得诡异无比的想法: 两个老家伙并不是自己提醒我该怎么做,而像是在……在传达那只黑猫的意思! 虽然这个想法很荒诞,但却在我脑海中持续徘徊不断。 事实是我没有刻意摒弃这个想法,而是任凭它在脑海中发酵,甚至下意识的去想象黑猫被藏在背包里,是怎么和福祸桃符中的老丁和张安德沟通的。 我这样做是因为……如果不转移思维,那么正开始上演的现实版‘大片儿’就会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产生反应。 就我现在仰面朝天的姿势,如果‘扯旗’,只要元大师不瞎,就一定会穿帮。 现实比想象中的画面还要不堪入目。 元大师虽然年纪不算轻,但体力却很好。 而且,这老东西似乎有着某种变`态的嗜好,不光在被红布蒙着的佛像前、供桌上大逞淫威,后来竟还把‘战场阵地’转移到了中年女人的女儿面前,也几乎就是在离我不到半米远的地方。 尽管不堪的一幕和我近在咫尺,我也再不能转移注意力,但我的身体却并没有感到灼热,反倒是觉得周遭的气温像是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这种凉飕飕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再次眯起了一只眼睛。 看清楚面前的情形,我头皮猛地一阵发麻。 元大师就站在女人的身后,他的脸变得狰狞无比,咬牙切齿,就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 而且,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体里竟冒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正在不断涌进女人的后脑、后背……乃至整个身子。 第十一章 索魂香 怎么会这样? 一种不好的感觉在我心里迅速扩散。 黑猫像是觉察到了我的疑惑,竟用猫爪在我后脖子里轻轻抚摸,像是在示意我稍安勿躁。 张安德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却是显得有些阴沉: “是采补之术,他在吸取那女人的寿元。” 什么?! 我大惊之下差点没喊出声。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荒诞的戏码终于随着元大师一声叹息般的长吁,落下了帷幕。 衣衫凌乱的女人像是耗费了不少力气,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她的脸上并没有应该有的潮红,而是变得十分苍白,并且满是汗水。 元大师整理好衣服,朝着靠在我身旁的年轻女人投来了灼热似火的目光。 我猛一激灵,同时心底蹿起一道怒火。 艹你妈的,还没完了! 我是真忍不住了,要真是骗财骗色也就算了,花了钱又让人白玩,那是某些人自己蠢。我没那么强的正义感多管闲事。 可这个元大师要的不仅仅是钱和色,而是利用邪术夺人的阳寿! 好在元大师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而是走回到了条桌前。 比起刚才,他步伐似乎矫健了许多,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短时间内他又变成了先前道貌岸然的大师,沉声向着还在虚脱中的女人说: “现在你体内有了我的精元,和阴灵接触就不会折寿了。整理好衣服,准备开始吧。” 他根本没给女人回应的机会,而是不耐烦的催促:“快点穿衣服,别耽误了时辰!” 等到女人勉强整理好衣服,元大师已经点燃了一根香,插进了香炉里。 怎么会只点一根香? 我越发觉得邪异。 一股绝难形容的香味钻入了鼻孔…… 不对,这香是…… 不等我彻底反应过来,面前的中年女人就摇晃了两下,迎面倒在了我怀里。 看到这一幕,元大师立刻伸手掐灭了香头。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不是因为被中年女人压着,而是像浑身灌了铅,连手指头都不能动。脑子还一阵阵的恍惚,像是要‘归位’似的。 “准备好了吗?”元大师沉声询问道。 “嗯。”一声回应竟是从我怀里传来的。 下一秒钟,就见中年女人从我身上直起了身子,转过身,朝着条桌走了过去。 此时此刻,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后悔不该为了寻求所谓的真相,不去阻止事态的发展。 最初我以为元大师是骗子,后来发现不是那样,直到那股奇异的香味钻入鼻腔,我才知道他远非我想的那么简单,而是透着十足的邪性。 这种形容不出的香味我闻过一次,但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一次闻到这种香味,是在东北的废矿坑下,在无相庵…或者说是在梵鲸楼里。 元大师点的那根香,居然是尸香! 从废矿坑出来后,我曾问过静海,尸香究竟是什么。 老和尚对于这种问题一贯的没有保留,直言说: 多数人死后,身体都会腐败,发出尸臭。但是也有极少数的死尸,被埋葬后虽然也会腐化,却不会散发尸臭,而是会生出一种特殊的香味。 这种会散发香气的死尸,往往都是死于非命,并且有着滔天怨念的。死后留香,闻着好闻,却能让接近的人产生一些幻觉,最终死于无形。 所以,尸香,也叫怨香。 有通邪术者,采集能发出尸香的尸体腐肉,再加上槐木屑、柳树叶等制作成香,根据香的调配、燃香时长的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重则就像是在梵鲸楼时一样,死鬼闻香怨变,活人闻香魂魄离体;轻则同样会令常人生魂出窍,但却能够在一段时间后回归本体。只是这样一来,闻到尸香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折损阳寿。 所以,鞣制成的尸香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索魂香! 此刻,中年女人从我怀中站起来,走到了燃香的条桌前。 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还在我身上趴着呢! 这个元大师,哪是什么灵媒…哪会消耗什么精元……他做的根本就是无本买卖,这是用索魂香把生魂勾出肉身,在懵懂的状态下让人产生虚幻的感觉罢了! “别冲动,先看看,这小子可是不简单呢。”张安德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紧跟着,另一侧传来老丁的声音:“何止不简单,从索魂香的效果来看,这绝对是个操尸弄鬼的高手啊。也就是他徐祸闻过尸香,阳世鬼身有了免疫力,否则,他现在怕是也要被勾出生魂了!” 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在心里头骂: 两个老王八蛋,早干嘛去了?现在才出来放闲屁!我倒是想冲动,我动得了吗? “你确定要见你老公?”元大师斜眼看着中年女人,嘴角带着明显的嘲讽。 女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只是在付出了她自认为值得的代价后,忙不迭的连连点头:“要见!我得问问他,他把那个骚狐狸养在哪儿了,我辛辛苦苦了小半辈子,不能让那骚`娘们儿白占了便宜!” 我想阻止她,却无能为力。 生魂和阴魂只是一线之隔,两者相逢,这女的何止会折损五年寿命,怕是过后活不了几年了……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元大师又是一声冷笑,猛然抬高了声调,大声道: “阴阳桥搭起!阴鬼xx,速来报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他喊出这一嗓子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肩上的背包猛地一沉。 这种感觉很奇异,就好像是那里头原本活着的事物,一下失去了生命,变得死沉死沉的向下坠…… 栓柱! 我猛然想到了包里的那只黑猫! 阴阳桥?是什么? 栓柱死了?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感觉? 我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因为元大师话音一落,我便看到了更为震惊的一幕。 他径直走到条桌中间,猛地伸手把条桌后神龛上覆盖的那块红布扯了下来。 红布落下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 红布下盖着的,并不是什么泥塑佛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十二章 肉身菩萨 我怎么都没想到神龛上会是一个真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我是认得的,她就是我这趟来要找的元君瑶! 只不过她现在身上穿的并不是套装,而是一件黑色的袍子。 “大师,这是什么?!”中年女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是菩萨!”元大师抬头看着神龛上一动不动的元君瑶,眼神中透着狂热,仿佛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肉身菩萨!”老丁的声音猛然间在我耳边响起。 听他声音中透着惊愕,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感觉口舌似乎能受控制了,又见元大师心思都在元君瑶的身上,赶忙借着中年女人的遮挡,小声问:“什么是肉身菩萨?” 老丁说:“肉身菩萨是指修道之人得道后,坐化飞升遗留下来的躯壳。其元神已化,空余肉身不腐。如果以之入药,可是比千年阿魏要强上百倍的。” 我听得一阵作呕,阿魏就是僵尸肉,根据一些古代医书的记载,死而不腐的人肉的确是可以作为药材的。可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说法,更加不能想象,从所谓的‘肉身菩萨’身上割一块肉下来吃,是怎样一种场景。 “她怎么可能是肉身菩萨?”我小声问。 先不说是否真有元神化极这回事,就算有,元君瑶的年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就算在娘胎里就开始修道,又怎么可能达到那种境界? “不对啊,她怎么可能是肉身菩萨?”老丁鹦鹉学舌似的说道,明显也想到了其中的蹊跷。 张安德忽然沉声说道:“这的确是肉身菩萨,只是此菩萨非彼菩萨。” 我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就见元大师已经重又点了三炷香,朝着‘肉身菩萨’拜了三拜,把香插进香炉里后,倒退两步,双手掐诀,口中大声喊着中年女人丈夫的名字。 连喊了三声,屋子里竟平地刮起了一股子阴风,直刮的那些吊着的骨头架子“哗啦哗啦”响。 见中年女人吓得瑟瑟发抖,趴在我身上的身子也跟着打颤,我暗暗叹了口气。 离体的生魂最忌惊吓,被元大师这么一折腾,这女人怕是最多也就能再活个三五年了。 阴风骤然止住,房间里的气温比起刚才又降低了不少。 这时就见本来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元君瑶,猛然间张开了眼! 元君瑶像是刚从僵死中复苏,眼珠转动的不是那么灵动。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中年女人的身上,张口问道: “我都死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我吃惊不小,她口中发出的竟真是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然而,我却从头到尾没看到元君瑶身上有任何的异象。她现在明显是被鬼附身,我却看不出她身上有丝毫的阴煞之气。 不对啊,要说男人是车祸死的,那就是横死,或多或少都会有怨念煞气,怎么会一点也看不出来? 难道…… 一个念头冒出在脑海中,我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难不成这死鬼已经进了鬼门关,是被从阴间招上来的? 真是那样的话,这元大师还真不是普通的神棍了。 招魂的方法有很多种,但多数只是招引新死不久,又或者死后还徘徊在阳间的阴魂。 一旦鬼魂入了鬼门关,那就等同是在阴司点卯上册了,有通灵之人再想招魂也不是不能够,但却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就像那次在东北见过的问米婆,替人招魂看上去就只是用些香烛纸钱和一碗米,实际上那是要受五弊三缺之苦,以自身的福泽寿元作为代价的。 元大师除了点了三根香,也没见有旁的动作,怎么就一下子把阴间的鬼魂给叫上来了呢? 短暂的惊恐后,中年女人开始直奔主题,向男人逼问小`三的住址。 听她满嘴都是房子和钱,我暗暗苦笑,命都他娘的快没了,要钱和房子又有什么用? 要是少些贪婪愚昧,世上又哪会有那些个神棍骗子。 附身在元君瑶身上的死鬼虽然没有什么煞气,但脾气明显也不怎么好。 说了没几句,这阴阳相隔的两口子竟然吵了起来。 ‘元君瑶’仍是盘膝坐在神龛上,却完全是一副男人的架势,梗着脖子骂女人在外边偷汉子倒贴小白脸,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这一人一鬼正吵的热闹,元大师突然斜睨着‘元君瑶’,冷冷说道: “她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我没时间听你废话,再唧唧歪歪,我就让你连鬼也做不成。” “你又不是阴司的差爷,有什么资格……” 男人一句话没说完,元大师手一翻,猛地将一样东西插进了‘元君瑶’的右肩。 “啊!” 附身的男鬼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嚎,元君瑶的身子也跟着剧烈的震颤起来。 这一刻,在怒火的充斥下,我觉察自己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之所以爆发如此强烈的怒火,是因为我看到元大师插在元君瑶肩上的,是一根两寸长的铜钉。 铜钉和泥猫中五个婴儿头顶上插的灭魂钉竟然一模一样! “现在,你相信我有能力要你的鬼命了?”元大师背着手,淡淡的对附身的男鬼说道。 男鬼吃了这样的大亏,也知道自己再不按他说的做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舍命不舍财的傻事他可不敢做,也做不起,于是最终还是乖乖的回答了中年女人的问题。 等他说完,元大师冷笑一声,拔掉了灭魂钉:“滚吧。” 接着,他平伸出一只手,抵在了中年女人的胸前。 女人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大师,我受不住了……” 元大师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把她向后平推。 推到我身前,猛一用力,女人便仰面朝我身上倒了过来。 感觉身上趴着的女人一动,知道她是生魂回归了本体,再看元君瑶,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体却还在抽搐,肩膀的伤口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涌出来。 元大师皱了皱眉,随手抓了把香灰撒在她伤口上。 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对中年女人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现在目的达到了,可以走了。如果还有其它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中年女人脸色煞白,却满脸喜色,忙不迭的向他道谢。 靠在我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也恰到时机的醒了过来。 “总算知道什么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了。” 我心里嘀咕一句,跟着‘苏醒’过来。眼看两母女对‘大师’千恩万谢,就等她们离开后,和元大师对质一些事。 哪知道刚走到外屋,就见窦大宝和徐洁扶着王忠远匆匆走了进来。 王忠远边摸索着边大叫:“瑶瑶!瑶瑶回来了!” 生病入院,停更一天 结石发作,住院治疗。暂停一天,万分抱歉。抱歉,抱歉…… 第十三章 弥陀佛像 “神经病,没长眼睛啊!” 那对母女差点和王忠远撞个满怀,嘴里骂骂咧咧,躲闪着匆匆走了。 元大师看见王忠远就是一皱眉:“你来干什么?” 王忠远似乎对他很畏惧,停下脚步,声音却因为激动仍有些颤抖: “元伯伯,瑶瑶回来了!” “胡说八道!”元大师眉头拧的更紧,“她早就死了!” “她真的死了吗?”我蓦地大声问道。 元大师脸色一变,目光落在我身上,疑惑的问:“你和她们不是一起的?” “我从来也没说过和那两个女人是一起的。” 我冷冷说了一句,回过头小声问窦大宝,他们怎么来了。 窦大宝无奈的看了王忠远一眼,说他和徐洁正商量要不要上来找我,王忠远突然就像诈尸一样,从床上坐了起来,喊了一声‘瑶瑶回来了’,然后跳下床就往外跑。 他和徐洁拦不住,只好跟着一起过来了。 我点点头,冷然看向元大师:“元君瑶真的死了?” “混账话,我会拿我女儿的死开玩笑?”元大师显得十分愤怒。 “那里屋神龛上的是什么人?”我抬高了声音。 元大师表情一窒,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狐疑,随即透露出一抹阴冷:“你看到了什么?” “你说呢?”我冷笑。 在他看来,我和中年女人的女儿刚才都昏迷过去,自然不能够看到红布遮盖下的‘菩萨’真面目和他所做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才对。 我不再理他,迈步就往里屋走。 他忽地拦在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窦大宝,目光最后落在徐洁身上,刹那间露出一抹异样的光彩。 “年轻人,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去你妈的!”见他用邪`淫的眼神看徐洁,我一下冒起火来,一把将他推开,扯掉里屋门口遮挡的黑布,径直走了进去。 突然卷进来的风吹的那些悬吊的骨架一阵哗啦作响。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到条桌旁,一把将重新盖上的红布扯了下来。 看清红布下的情景,我猛然愣住了。 红布覆盖下的哪是元君瑶,竟然是一尊泥塑的弥陀佛像! 更让我错愕不已的是,佛像右肩的位置,竟明显有一处新被锐器插出的窟窿。 元大师缓步走过来,看了看佛像,转过头呵呵一笑: “神龛上供奉的,当然是菩萨佛祖,你以为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硬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佛像满是烟熏痕迹,的确像是常年香火供奉造成的;而且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佛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难道我之前看到的是幻觉? 之所以出现幻觉,是因为索魂香…… 不对! 想到那股奇异的香味,我脑大筋猛一蹦。 索魂香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而且,先前不光是我看到神龛上盘坐的是元君瑶,老丁和张安德还开口说,那是什么……肉身菩萨。 我斜了元大师一眼,往边上走了两步,偏过头小声呼唤: “老丁!张老头?!” 连喊几声,耳边却无人回应。 靠,两个老家伙,也太特么随性了,好歹吱一声。这么不声不响,难不成我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 “啧!”元大师忽然一咂嘴。 扭过脸,就见他背着双手,朝着跟进来的王忠远问: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瑶瑶回来了?” 王忠远先前似乎有些恍然,这时听他询问,忙不迭点头: “是啊,元伯伯,瑶瑶刚才又给我托梦了!她说,她回来了,她回家了!” “托梦?” 元大师眼皮缓缓垂下,眼珠快速的转动了两下,点了点头,喃喃说道:“明白了,明白了……敢情这孩子,跟我还留了一手啊……” “什么人?!”他突然抬头看向外屋,几个箭步冲了出去。 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跟着往外跑。 刚跑出小楼,就见院子的铁门一闪,元大师已经跑了出去,紧跟着‘咣当’一声,铁门关上了。 我正想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怪笑:“嘿嘿嘿嘿……这丫头居然还给自己留了后路,可那又有什么用?今天是她的三年忌日,过了今夜子时,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了。 你们是来找那死丫头的?嘿嘿嘿……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我告诉你们,她就在这个院子里!今晚子时前,如果你们能找到她,那是她的运气;如果找不到……哈哈哈哈……” “这老东西是个疯子?”窦大宝跑到跟前,听着元大师疯狂放肆的笑声渐渐远去,猛地抬脚踹向大门。 他这一下用的力气很大,我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耳朵。 但是当他脚底踹在铁门上的时候,我双手掩耳,一下呆住了。 院门是用钢筋、铁皮悍制的,这样的门稍微用力拍一下,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元大师忽然跑出去,出去以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变`态疯子般的神经质,而且充满挑衅。 窦大宝被激的火爆脾气上来,踹门这一脚几乎是用了全部力气。 可是,大门不但纹丝不动,而且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咋回事?”窦大宝自己也愣了。 我还没回过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 “我……我怎么能看见了?” 我和窦大宝双双回过头,就见王忠远正站在房门口,愣愣的看着这边。 只看了他一眼,我心就猛一沉。 窦大宝揉了揉眼睛,盯着他问: “你怎么把纱布解了?我靠!你眼睛比我还大,你没瞎啊?!” 看到王忠远和常人一样明亮的双眼,我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徐洁!徐洁!” 连喊两声,也没听到回应。 窦大宝眨巴眨巴眼:“她……她还在屋里呢吧?” “屁!”想到元大师之前的所作所为,和他看向徐洁时邪`淫的目光,我牙都快咬碎了。 不管窦大宝和王忠远惊愕的目光,急着跑进楼,跑到里屋,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不由得一阵头皮发炸。 徐洁不在屋里,但地板上却横躺着两个人。 一个右眼裹着纱布,是王忠远。 另一个满脸青嘘嘘的胡茬子,不是窦大宝是谁! “耶?!那小子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我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窦大宝和王忠远,再看看地上的两个人,耸了耸鼻子,抬眼看向神龛上的弥陀佛像,声音不自觉有些发紧: “我们中招了……” 第十四章 泥胎藏人 “那个大胡子是我?”窦大宝反应过来,回过头瞪圆了牛眼看了看王忠远,指着自己的鼻子朝我问:“我和他在那儿……小包租婆呢?” “她应该没事。”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整件事快速想了一遍,一把掐住窦大宝的后脖颈子:“日月并齐,令时即念,即摄即归,不得久停!” 说着,猛地一把将他甩向四仰八叉的肉身:“入窍!” 窦大宝从地上蹦了起来,眨巴着眼四下看了看,“我刚才做梦呢?怎么就感觉……” 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了一旁的王忠远和地上王忠远的肉身。转过头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不是做梦……元神出窍?” 见我点头,他立刻指着王忠远,扯着嗓子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他弄回去,师父说过,正常情况下生魂不能离体太久,否则就算不折寿也会变傻的!” “不行。” “不要!”王忠远几乎是和我同时道。 他也看到了地上自己的肉身,却是一边向后退一边摇头,“瑶瑶给我托梦,她说她回来了,她死了,可她现在回家了!我是瞎子……我看不见她……我要见见她!” 他胡乱的挥着手,急得语无伦次:“求你们了,我不是神经病,我只想看看她,就想看她一眼,看看她现在过的好不好……求求你们,别拦我!已经三年了,过了今天,我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闭嘴!站在那里别动!”我大声喝止他,转过头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窦大宝凑到我身边,朝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 “我趁他不注意,过去抱住他,你把他塞回腔子里去。” 见我摇头,他急道:“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都这13样了,再不送他回去,他不止会变傻,还会没命的!” “你以为我不想?” 我摇了摇头,“没用了,他现在身体虚弱,生魂的意念强过肉身的承受力,我根本没办法送他回去!” “那怎么办?” “先不管他。”我深吸了口气,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先找到徐洁再说。” 之前元大师对中年女人的所作所为,实在给我留下了阴影。现在老色`棍莫名其妙跑了,徐洁也同时不见了,要说不担心,那是自欺欺人。 窦大宝看了王忠远一眼,回过头低声问:“那他呢?” 我指了指神龛上的弥陀佛像,“佛像上有尸香…也就是索魂香的味道。你们俩就是因为闻到索魂香才会魂魄离体的。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我真没能力……喂!” 一句话没说完,窦大宝已经冲到了条桌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杀猪刀,一边劈向佛像,一边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生个佛爷样,不干人事儿!老子砍死你都不多!” 我本来还想阻止他,可是看他砍了没几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先前两刀倒还没什么,第三刀砍下去的位置,佛像竟出现一片龟裂。 窦大宝也不是一味的莽撞,连着几刀下去,也发现了异样。 “这佛像不对头,里面好像有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握着杀猪刀上前,用刀尖一点点把崩裂的泥壳撬开。 那泥塑的躯壳也不知受了多少年烟熏火燎,早干巴得不行了,只撬了没几下,泥壳就大块大块的脱落下来。 窦大宝就着破开的洞往里看了看,回过头来惊恐道: “里边好像是个人!” 我头皮一紧,想起不久前看到的情形,赶忙上前,“小心点,里面可能是元君瑶……” “她……她可能还活着。”到了这会儿,我实在已经无法形容心中的诡异感觉了。 直觉告诉我,王忠远不可能是在撒谎。 他刚瞎了眼,现在又生魂离体……他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说是在以消耗自己的寿元精气为代价而存在的。 说白了,他现在就是在烧命! 生命何其宝贵,他怎么可能说谎? 可我之前明明看到,神龛上的就是元君瑶。 别说我现在是正式法医了,哪怕我就是个二混子医科生,都能看出元大师把铜钉插进元君瑶肩膀的那一刻,那完全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活人的反应…… 撇去元君瑶的生死不说,元大师突然的转变,实在让我有一种大为不妙的感觉。 他贪财、好`色……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最首要的保护好自己。 可他刚才跑出去以后,那种近乎疯狂的挑衅,实在太让人心惊了。 我能觉出,他的话里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绝望,就好像守候了多年的希望突然破灭,继而在绝望当中变得什么都不在乎,甚至疯狂的想要毁灭一切…… “祸祸!” 窦大宝突然猛地把我往后一拽,粗喘着,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怎么了?”我刚才边剥落泥壳,边思索元大师的转变,并没有仔细看佛像本身,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变得这么激动。 窦大宝看着我,又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涩道:“你看看,这里边的人……像……像谁?” 我窒了一下,转眼朝佛像看去。 不知不觉中,佛像正面的泥壳已经被我俩剥开了相当一片面积。 泥壳中露出的,像是一个穿着黑袍子的女人。 在我精神游离的时候,佛像脸上的泥壳也被窦大宝揭开了一块儿。 泥胎中,露出的果然是四分之一张人脸! 这四分之一张人脸上沾染着泥灰,看上去没有半分的生气。 可任凭怎么看,那就是人的脸…佛像里竟包藏着一个真人! “祸祸……” “闭嘴……” 窦大宝和我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 那是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感觉这四分之一张脸有些熟悉。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抿了抿嘴皮子,凑上前,强忍着手指的哆嗦,轻轻把佛像脸部其余的泥壳一点点剥开。 当佛像里的人脸露出将近二分之一的时候,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窦大宝在我耳边深吸了口气,像是窒住了一样,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 “是小包租婆!” “不可能。”我感觉有些恍惚,边摇头,边继续剥落泥壳,“这泥塑烟熏火燎,都不知道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会是……” 第十五章 老猫哭丧 剥开佛像另半边脸的泥壳,我和窦大宝再次忍不住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泥胎里包藏的女人,左右两边的脸竟然不一样! 以眉心、鼻子为分界,她的左半边脸几乎和徐洁长得一模一样。除了沾了泥灰的肤色显得晦暗无光,皮肤和肌肉却是很饱满,甚至于看上去似乎还有弹性。 然而,女人右半张脸则像是风干了的橘子皮,就那么干巴巴的贴在面颊骨上。仔细看,上面竟还附着着一层细密的黑色鳞片! 窦大宝用力咽了口唾沫,说:“这绝对不是小包租婆。” 我点了点头,从泥壳的干化程度和硬度来看,这佛像被塑造出来至少十年以上,甚至更久远。徐洁的突然失踪虽然离奇,但怎么也不会到佛像里去。 王忠远的生魂声音发颤的问:“这……这是活人还是死人?” “当然是死人。”窦大宝脱口道。 看着佛像中露出的女人,我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虽然不知道她右半张脸为什么会长出黑鳞,可是从皮肤和肌肉收缩干瘪的程度、以及萎缩的像是核桃般的眼球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具死了至少十年以上的干尸。 可如果遮住右脸,单看左边,这女人却像是刚刚死去,甚至于……还给人一种犹有气息的感觉。 尸体我见的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样怪异的。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女尸的半张脸,居然和徐洁长得一模一样…… 突然,我感觉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只黑猫还在我包里呢。 刚才元大师通灵招魂的时候,我感觉黑猫蓦地像下一沉,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这会儿把黑猫抱出来,发现它还和之前一样赖兮兮的,只是比起先前,显得有些疲惫,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的。 窦大宝问我:“咱们现在怎么办?” “这里刚才摆的不是这个佛像,是元君瑶!” “什么?”王忠远有些飘忽的走了过来。 “她没有死,元大师在说谎。”我一边说,一边查看神龛的边缘。 藏着人的佛像有着相当的分量,刚才只不过是一进一出的工夫,就算屋子里除了元大师还有别的人,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人换成佛像。 最大的可能是——神龛有着类似翻板的机关,可以利用遥控或者其它方式控制翻转。 没想到王忠远愣怔了片刻,忽然摇头说: “瑶瑶不会骗我,她的确死了,尸体在江里,没有捞上来。” 我皱了皱眉,没接话。 并不是说我不相信他说的托梦,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亲眼看到了元君瑶,而且能够判定,她还活着。 神龛是有一多半凹进墙里的,查看一周,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缝隙,外围也没有被刮擦过的痕迹。 窦大宝看出我的想法,跟着看了一圈,抬手指着佛像里露出的女人尸体说: “机关会不会在她身上,再不,就是连着外边的泥壳,往两边转转看?” 我摇摇头,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这种时候不走脑子。他这么说,绝对是电影看多了。 又找了一阵,还是没有眉目,我想了想,回过头问王忠远: “你说元君瑶刚才又给你托梦了?她怎么说?” “她就说她回家了,让我来找她!”王忠远又有些激动起来。 见他身影有些闪动,我暗暗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符,走到他的肉身旁,念诵法诀,将符纸贴在了他的前额上。 回过头来沉声对他说:“你冷静点,尽量放松,那样我才能把你的生魂送回身体里。” 王忠远用力摇头:“我不要回去,我只想见瑶瑶!” 我抬高了声音:“不管她是死是活,她都希望你活着!” 王忠远惨然一笑,低下头,喃喃道:“你不是我,不晓得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算咯,只要能见到瑶瑶,就好咯……” 我皱了皱眉,还想再劝他两句。 突然,我怀里的黑猫动了起来。 它先是很艰难的扭动了两下,然后竟挣扎着跳出我的怀抱,‘噗’的落在神龛前的条桌上。 我正不明所以,耳畔忽然响起了张安德的声音:“让那个王忠远退后!” 紧跟着就听老丁大声说:“退后有什么用,用符箓把他的双耳封住!” “什么意思?”听到两个老家伙再度开口,我是真忍不住嘬牙花子。 这两个老东西难得开口,说起话来却又莫名其妙。 “老猫哭丧啊!”老丁大声道。 我猛一激灵,反应过来,赶忙又拿出两道黄符,走过去边念诵法诀边将符纸团成团,塞进了王忠远肉身的耳朵里。 要说别的,我反应可能没这么快,可说到老猫哭丧,我立刻就明白了两个老家伙的意思。 万物都有灵性,许多动物活的久了,更是如此。 民间常说‘鸡不过六、犬不过八’,就是因为某些动物活的时间长了,和人接触多了,每天看人做事,听人说话,便会逐渐通晓人性,甚至成为精怪。 我小时候就听村里的老头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说是古时候有个富翁,养了只白犬,十分的善解人意,很得主人欢喜。 有一天富翁突然得疾病暴毙,家人将其殓葬后,白犬也不知所踪。所有人都以为白犬顾恋旧主,主人过世,它便伤心出走,或是死在了什么地方,也就都没太放在心上。 哪知就在富翁下葬后的第二年,一天晚上,富翁竟突然回到了家中。 家人以为是僵尸诈变,都吓坏了。然而看富翁的言谈举止,都和生前一般无二。 据富翁自己说,那天他突生大病,却没有真死,只是一时气闷心口,昏迷假死,下葬没多久,便又活了过来。 万幸有个道士恰巧经过,听到声响,便将他救了出来。此后他就随着那道人游览名山大岳,直到今日才回到家里。 亲人死而复生,家人自然欢喜不尽。此后富翁就和以前一样,生活起居无一不同,而且比先前待人还要宽厚。 直到有一天,这富翁在外头多吃了几杯酒,夜晚回到家中,借着酒劲和侍妾云雨一番后便倒头睡去。 到了半夜,忽然无缘无故平地起了一股子阴风,将房门卷开。 侍妾被惊醒,见这风来的古怪,不免心中害怕。听到枕边鼾声如雷,也不好叫醒富翁,便独自下床,摸索着点燃了烛火。 哪知道就在她关好房门,回到床边的时候,借着灯火一看,差点没当场吓死过去。 床上哪儿有什么富翁,只有一条白毛老狗,蜷在被子底下睡得正鼾! 第十六章 老猫哭丧(2) 老狗被侍妾的叫声惊醒,知道事情败露,跳下床就往外跑。 刚跑出房门,原本响晴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惊雷。 听到雷声,白毛老狗竟像是人一样跪趴在院子当中,连连朝着天空作揖叩拜。 这时那侍妾就听半空传来一个愤怒狂暴的声音: “你如果真的眷恋旧主,想帮他照顾家业也就罢了,为何竟贪恋女色,糟践其家眷?你当真该死!” 跟着,炸雷声中,一道闪电劈下,竟将那白毛老狗劈成了焦炭。 其余人被雷声惊醒,听那侍妾一说,才知道富翁早就死了,这些天在家里作祟的,是富翁当初养的那条白犬! 这只是个传说,只能说是动物活的时间越久,越有灵性。至于成精变人、祸害主家的说法是当不得真的。而且,乡下传诵这类故事的时候,多数会渲染一些‘荤腥’的东西。 老猫哭丧的传说和这个类似,不过,我却是亲身经历过的。 记得小时候邻村有一户人家办丧事。姥爷带着我去奔丧吊孝。 按照规矩,小孩子是不能进灵堂的,所以我就和几个年纪差不多上下的小孩儿在院子外头玩,就等着吃大桌(婚丧嫁娶的大席)了。 我和几个孩子正打土坷垃仗呢,也不知道哪个家伙眼尖,喊了一句:“快看,有只大猫!”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就见一只小狗崽子那么大的狸花猫正顺着院墙根往大门的方向走。 那时候的小孩儿多数都皮的很,见狸猫大的出奇,便都将它当成了‘射击’的目标,土块砖头都往它身上招呼。 我那时候也是猫狗不待见的年龄,不过却没像其他人一样砸那狸猫。因为姥爷虽然管我不怎么严,但从我记事起就教我,可以欺负小,绝不能欺负老。 按照姥爷的说法:甭管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是好是坏,活到快入土的年纪,都不容易。动物就更加活的艰难。所以姥爷是绝不许我欺负败坏老猫老狗什么的。 那狸花猫虽然体型庞大,但浑身的毛都秃了不少,被人砸也跑不快,只是蹒跚的躲避,显然是上了年岁了。 那几个孩子里有两三个是比我大的,我也拦不住他们,就跑过去支着两手挡在狸猫身前,用后脊梁替它挡着土块砖头。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那狸猫之所以走路蹒跚,竟然是因为少了一条后腿。 我至今都记得,猫腿断掉的位置还露着骨头茬子,伤口外边裹了一层的沙土。 我看的心疼,见那几个倒霉孩子还在追着砸,就跟他们干了一架。 寡不敌众,被打的鼻青脸肿。 不过小孩子的心多数还是干净的,看到狸猫的瘸腿后,就都不再追打,跟我打架那俩也很快言归于好。 一帮孩子跟在我后头,看着狸猫一瘸一拐的走到院门口。 那户人家的门槛很高,瘸了一条腿的猫怎么都爬不进去。最后还是我跟和我打架那俩小子一块儿把它抬过去的。 后来我们几个都傻眼了好一阵子。 因为,狸猫一瘸一拐的走到院子中间,居然转过身,两条前腿跪了下来,朝着我们点了几下头……那样子,就跟人磕头是一样的! 我那时候是真的还小,没什么联想,更谈不上有什么触动。只是觉得好奇,就跟着转过身的狸猫往堂屋走。 堂屋就是灵堂,狸猫走到灵堂门口,我就听屋里边有人大声喊:“哪来的老猫?快撵走!” 声音未落,就见狸猫一下趴在门口,抬起猫头对着灵堂叫了起来。 那叫声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声音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猫叫,而是像人一样,“嗷嗷”的,就跟人撕心裂肺的哭是一个动静! 本来想上前赶猫的几个人全都吓得不敢动了,估计也都没听过猫会发出这种声音。 不大会儿,一个光脑袋的老头走到门口,摇着头叹了口气,“唉,老猫哭丧……” 他居然朝着狸猫问:“你这是替谁来的?又想把谁带走啊?” 猫自然不能回答他,只是又‘哭’了几声,接着就整个趴在那儿不动了。 后来是本家的一个叔把猫抱走的,事后听我姥爷说才知道,狸猫被抱走的时候,已经死了。 我当时就哭了,问姥爷,是不是那几个熊孩子把猫砸死的。 姥爷说不是,说那只老猫的主人是死了那老太太的亲弟弟,早几年因为中风,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因为身子骨不行,老姐姐死了,也没人敢告诉他。 直到当天,他的小孙子说漏了嘴,他在床上哭的眼泪眼屎把眼睛都糊了,却因为身边没大人,不能来奔丧吊孝。 而那只狸猫,是老头还能动弹的时候就开始养的,养了得有十几年了。老猫通了人性,它是替老幺弟来给姐姐哭丧吊孝来了。 一般来说,老猫哭丧绝不算好事。因为老猫在灵前一哭,多半会将和死者关系亲密的人带走一两个。 那只狸猫的主人,就是那个死者的老幺弟,在狸猫哭丧的当天夜里就死了。 再后来,我又听姥爷说,有人在林子里一个夹野兔子的夹子里找到一条猫腿。 原来老太太死前,那狸猫已经失踪两天了,估摸着是不知道怎么着,被夹子给夹住了。 姥爷说,那只狸猫有了灵性,它是感应到老主人想干什么却干不了,硬生生把被夹的腿咬断,然后替主人去给姐姐哭丧的…… 正因为儿时的这件事让我记忆深刻,所以在做了阴倌后,我专门向人请教过这方面的东西。 但是再所谓的高人,也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真要有人把所有有关阴阳的事跟你解释的头头是道,不用想,准特么是骗子。 可有一点,老猫哭丧,真能把死者在意的人带走。 不光如此,猫这种动物灵性比旁的许多动物都强,一旦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带不带的走活人不说,可王忠远这样生魂离体的状态下,听到猫哭是会受极大损伤的! 窦大宝是听不到老丁和张安德说话的,等我解释完为什么要用符纸把王忠远的耳朵塞起来,窦大宝牛眼珠子转了转,回过头来看着我眨巴眨巴眼说: “你说的那俩老家伙,是不是老糊涂了?栓柱又是瘸子、又是瞎子,还是个哑巴,这就是一‘天残地缺’,哑子猫怎么可能哭丧?” 我一下也愣了。 对啊,这黑猫是个哑子猫,怎么会…… 刚想到这儿,突然间,就见刚才还赖兮兮像快死了似的黑猫,猛地一弓身子,浑身的黑毛竟跟着全都炸了起来,并且仰起脖子,张开猫嘴,呲起了獠牙…… 第十七章 棺材门 黑猫的体型原本不大,这时全身的毛全都竖了起来,令它看上去比原先足足大了一倍,声势很有点惊人。 见黑猫蓄势待发,我急忙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就在我捂住耳朵的瞬间,就听原本以为的哑子猫,竟然朝着那藏人的泥胎佛像发出了声音——“呜哇……” 那绝不是普通的猫叫,而像是人在遭受巨大痛苦时,发出的哭嚎一样,无比的惨烈。 我虽然捂住了耳朵,可还是被这叫声震得耳鼓生疼。 王忠远的生魂,更是像受了干扰的电波一样,剧烈的扭曲起来。 “呜哇……” 黑猫炸着毛,扯着嗓子连着朝神龛叫了三声,我只觉得脑仁都震麻了,胸口发闷直犯恶心,就差没吐出来了。 就在我感觉承受力到了极限的时候,黑猫终于停止了叫声。 与此同时,面前的神龛竟然悄无声息的缓缓打开了一道门户! 我的头皮瞬间紧绷起来。 我先前猜的没错,这神龛果然是有猫腻的。 只不过并不是我想象的翻板,而是像门扇一样,两米多高的龛位连带佛像,是往里边的一侧开启的。怪不得从外边看不出痕迹呢。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门似乎并没有什么机械的机关,而是被黑猫哭丧叫开的! 神龛门户一打开,一股阴冷的风吹出来,我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窦大宝忽然低呼道:“王忠远呢?” 我一惊,回过头,果然不见了王忠远的身影。 我去,他该不会魂飞魄散了吧? 黑猫哭丧的声音,我都感觉受不了,更何况王忠远是一个离体的生魂。 正这样想着,地上突然传来一下呻`吟,紧跟着,王忠远的肉身竟然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赶忙跑了过去。 见王忠远前额的符箓没有变化,我长松了口气。 “这什么情况?”窦大宝问。 “他受不了猫哭声,出于自我保护,自己钻回身子里去了。”这个解释有点想当然,但我也说不出旁的了。 可是没想到,王忠远表情痛苦的甩了甩头,接着有些失神道:“我刚才听到瑶瑶的声音了,她让我回来,让我好好活着。” “元君瑶的声音?”我下意识的看向窦大宝。 窦大宝摇摇头,“除了猫叫,我什么也没听见。”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条桌,却发现黑猫居然不见了。 王忠远独目落泪,竟哭了起来:“瑶瑶,你到底在哪儿嘛,你让我来找你,为什么又不出来见我……” “别哭了!”我焦躁的挥了挥手,心说我女人现在也不见了,我比你还急呢。要是哭有用,我保证能哭出花样来,哭的比黑猫还难听。 王忠远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越哭越伤心。 我忍不住皱眉,窦大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王忠远的耳朵里分别揪出一个黄色的纸团。 我这才想起来,这是我刚才塞进他耳朵里的符纸。 窦大宝把符纸团揣进兜里,指了指神龛门户,对我说: “你先前看见的要真是元君瑶,那她十有八九是被藏到那里头了,那只瞎猫估摸着也跑进去了,要不咱进去看看吧?” 我点点头,也只能是先这样了。 王忠远抹了把眼泪,挣扎着爬起来,说要跟我们一起进去。 我和窦大宝相对摇头,却都没有提出反对。 关键并非是这个黑胖子有着一颗柔弱的‘少女心’,而是经受过感情磨难的人都知道,当一份情刻骨铭心,那是足能够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的。若非如此,楚霸王也不会在虞姬死了以后自刎乌江了。 里屋的灯本来就是红色的,黯淡的光芒并不能照出暗门后的情形。 我拿出随身的小电棒,窦大宝拿出手机打亮闪光灯同时往里照,却仍不怎么能看清楚里边的情形,只是隐约看出这似乎是一个暗藏在神龛后的房间。 只是这房间的地板和一米多高的条桌平齐,层高比普通房间矮了那么一截。 我招呼窦大宝一起把条桌搬到一边,率先爬进门户里,和窦大宝一上一下,把王忠远弄了上去。 窦大宝跟着爬上来,刚站稳脚就猛吸了口气。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过身打着手电一照,也是脑大筋一蹦。 我终于知道神龛上的‘神像’为什么会更换的那么快了。 神龛并不是翻板,而是两扇类似朝里开的门户。 就像是一个两米长,一米多宽的大箱子,被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别做成了两个龛位的样子,又用合页固定在门户的两侧。 那情形就像是,一扇门,装了两扇门扇,不同的‘门扇’关闭契合在门户上,从外边看,就是供奉了不同‘神像’的龛位。 然而,此刻除了右边刚打开的‘门扇’里有着那个藏人的佛像外,左边的龛位却空无一物,并不见我先前看到过的元君瑶。 “栓柱哪儿去了?”窦大宝用手机照着四下看了看问道。 我打着手电把屋子里照了个遍,也是疑惑万分。 这暗室并不算太大,也就二十多平米,除了贴着入口两侧的墙,各有一个作为门户的龛位,就只有里边的两个墙角各摆着一个古旧的立柜。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封闭的空间内,不光先前左边龛位上的元君瑶不见了,就连那只黑猫也没了影子。 “猫会不会爬进柜子里去了?”窦大宝边说边朝着一个角落走了过去。 这货一贯大大咧咧,走起路来直把脚下的木地板踩得‘嘎吱嘎吱’响。 听着这令人烦躁的声音,再看看他走向的那个柜子,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可是没等我想明白哪儿不对,王忠远突然朝着另一个角落走了过去,边走边说:“瑶瑶!瑶瑶在那里!” “别乱走!”我想上前拉住他,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身后一阵风动。 感觉不妙,连忙回头,就见那扇空无一物的龛位‘门扇’竟然无声的关上了! 借着电筒的光亮,看清‘门扇’背面的情形,我心里猛一激灵。一把拽住王忠远,同时大声道:“大宝,先别过去!” “怎么了?”窦大宝站在立柜旁回过头问。 我咽了口唾沫,用电筒照着门扇的背面,低声问他:“你看看,这像什么?” 那‘门扇’的背面并不是平的,而是有着怪异的弧度。 窦大宝往回走了两步,眯着眼睛看了看,猛然间瞪圆了牛眼:“我去,这是棺材!” 第十八章 黄泉路 窦大宝不说还好,这一说,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 先前就只觉得,两个龛位像是从中间一分为二的大箱子。可是从背面看……好嘛,那分明就是一口竖着的棺材! 朝里这边是拱形的棺材盖,向外的一面自然是棺材底。只是这棺材没有底,而且被布设成了神龛的样子! “那老妖怪是疯子吧?用棺材做龛位?”窦大宝边说边想往回走。 “别过来!站在那儿,一步也别再走了!”我急着说道。 窦大宝连忙把抬起的脚收了回去:“怎么了?” “总之你现在就站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 想到早几年的一场经历,再结合眼下的场景,我已经大致弄清了如今的处境。冷汗已经不能自禁的把里头的衣服浸透了。 见王忠远还要挣扎着往前走,我猛地用力将他扥到身边,咬牙道: “我本来还想帮你,可你太神叨了,我真帮不上你了!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瑶瑶,那最好放聪明点,一切都听我的,说不定我还能尽尽人事,如果不愿意,那就随便你了!”说完,猛地一下将他甩开。 见他恍然的愣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烦躁,抓起他的一只手搭在我的左肩上。 “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走,无论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啧,他压根看不见。”窦大宝忍不住说道。 我横了窦大宝一眼,也懒得等王忠远反应,缓缓侧过身,朝着窦大宝走了过去。 估摸着王忠远是被我突然翻脸给吓到了,居然没再吭声,只是搭着我的肩膀在后边默默的跟着往前走。 窦大宝见我来到身边,才忍不住问: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你应该听说过黄泉路吧?” “黄泉路?” 我点点头:“咱们现在已经在黄泉路上了,只不过不是真正的黄泉路,而是人为造局。黄泉路,莫回头,行差踏错一步,咱就甭想离开这儿了。” “不是吧?黄泉路都能造的出来?”窦大宝不可置信道。 “知道我和瞎子为什么从来都不说,我俩是怎么认识的吗?”我干笑两声,“因为我们俩就是在黄泉路上认识的。” 我斜眼看了看王忠远搭在我肩上的手,凑到窦大宝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光那两个龛位是用无底棺材做的,我们脚下踩的地板,也都是棺材板子!” 窦大宝大惊失色:“什么……” 我硬扳住他想要转过来的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忍不住有些发颤: “我要是没猜错,这个局叫做‘黄泉路、生死门’,只要行差踏错,棺材板子底下的死鬼就会把我们拉做替身,到时候咱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是真急了,也是真怵了。 关于和瞎子初相识时的那场经历,过后我们谁都不愿再提及。所以就连窦大宝也不清楚。 只是没想到几年后,我会再次遭遇相似的情景,并且似乎比那一次要险恶的多。 窦大宝吸了口气,小声问:“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 我指了指那个藏人佛像的龛位,又指指关闭的严丝合缝的‘棺材门’,“古时候的人说是天圆地方,所以棺材盖才会做成拱形;棺材底是平的,代表着地。这两者既代表天地,也意味着阴阳。我们是从那扇门户进来,现在代表天的棺材盖朝着我们,我们脚底下踩的是棺材底、而且这些棺材底板都是背面朝上,这就意味着天地翻转……我们现在是被陷入绝地,不可能再从原路出去了。” “把棺材盖劈开不行啊?”窦大宝问。 “别胡闹!”我猛一哆嗦,“你要真那么乱来,咱们仨就真不用活了。” 我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回想着当初瞎子跟我说的话,可我实在没有瞎子那样夸夸其谈的本事,也不懂风水相术,最后心一横,干脆就把我和瞎子的那次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那时候我刚考上大学,临近开学,我是真把所有钱都花完了,却仍是有太多事没有着落。 我连卖血、卖器官的心都有了,可卖血赚不到那么多钱,卖器官纯属扯淡……无论打什么工,也不可能一下赚到我所需的费用。 西方有句谚语,说是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时候,必定会给人打开一扇窗。 我至今都不想回忆,却也无法忘记,老天是如何打开我的这扇‘窗户’的…… 记得那天下着暴雨,我在一家网吧里,一遍又一遍的翻着同城关于招聘打工、租房……等等网页。 估计是网吧里免费的桶装水喝多了,我忍不住去了趟厕所,等到回来后,就发现我开的那台电脑居然被人动过了。 我本来想找网管,可又一想,这特么多大的事啊,我都混成这13样了,还争纠这些干什么。 郁闷的坐回电脑前,看了一眼不知道哪个家伙点开的几个网页,我心里逐渐生出一种朦胧的感觉。 要说起来,那几个网页的内容在我现在看来,真不值一提。 那就是几个讲述灵异事件的小故事。 回想起来,这几个故事唯一的一个共同点是: yy的成分很严重,主角无一不是通过帮人驱邪……或者说是坑蒙拐骗、胡打乱撞,不光最后‘驱邪成功’,还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我本来还很郁闷,但架不住好奇。当我耐着性子看完那几个故事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姥爷留下的那半本破书。 做神棍真这么好赚?那我是不是…… “滴滴滴……” 耳机中响起提示音的同时,右下角闪起了一个头像。 “麻痹的!”我暗暗骂了一句,心说哪个孙子这么狂,动我电脑也就算了,还他妈动我q。 可是当我点开那个头像的时候,看到对方发来的内容,一下就愣了。 ——你真是阴倌? 我在农村长大,从小没少听老人们说些鬼狐神怪的事,对阴倌这个行当也不算陌生。 我的第一反应是翻聊天记录,想看看之前盗用我电脑的孙子都跟对方发了什么,却发现除了这句‘你真是阴倌?’记录框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滴滴滴……” ——你要是真能帮我把这事平了,就按你说的,我给你三千!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财迷了心窍了,竟想也没想,直接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地址。 第十九章 假脸 从网吧出来,我直接冒雨去了最近的一家丧葬铺子。 事实是,按照破书上记载的,除了常用的黄表纸、檀香和蜡烛,其余的东西在普通的丧葬铺都是买不到的,就算有,也是工厂量产,根本就不合用。 我当时是不信世上有鬼的,否则也不会选法医这个学科。可既然要做阴倌‘蒙事’,那就得做好门面功夫。 所以,我很是下了些本钱,除了道袍,九叔(林正英)电影里的那套行头,我基本都买齐了。 没有桃木剑,我就买了一把用假铜钱编的铜钱剑,把红色的穗儿一剪,往泥里一插,拔出来用雨水冲干净,挺像是有道高人随身用惯了的法器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擦屁股纸一样的半本破书里记载的东西,可是比百鬼谱、鬼灵术要详尽。或者说,和后两者相比较,破书就相当于开蒙的手册。 正因为破书中的记载太详尽了,所以等到我从丧葬铺出来,本来打算骗钱而产生的忐忑,居然变了味。 想到在网上和那个家伙聊天的内容,我提着一大塑料袋东西,站在丧葬铺的屋檐底下发愣。 ——要是真有鬼该怎么办? 我越琢磨心里越没底,最后一咬牙,干脆直接奔了农贸市场。 按照破书中记载的,除了符箓、桃木等物以外,也就是黑狗血最容易弄到,也最好使了。 我得有个防备,得有个‘杀手锏’不是? 下午三四点,本应该是市场最闹忙的时候。可因为下大雨,人少了很多,很多摊贩都斜瞅着外边的雨天骂闲街。 只能说,我那时还是太自以为是,很多事都太想当然了…… 转遍整个市场,哪儿特么有卖狗的啊? 很多事都是这样,不能深琢磨,越琢磨就越当回事。 越是弄不着黑狗血,我心里越不踏实。最后干脆想:得了,直接去宠物市儿吧,那儿保不齐有黑狗。 农贸市场和卖花鸟鱼虫、猫狗宠物的小市场隔着一条街。 我没打伞的习惯,等到了宠物市儿,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还没进市场,冷不丁就见一个人从旁边一家商铺里踉踉跄跄的倒退着跌出来,仰面朝天摔在了我面前头。 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个穿着蓝布中山装的老头。 老头那身衣服说是中山装,可甭提多破了,补丁摞补丁,花白的头发也跟狗啃似的浆着泥泞草梗打着绺,一看便知,这就是个老要饭的。 老实说,我不是没有应该有的善心,老年人摔倒了,顺手扶起来理所当然。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清这老头的长相,心里就有点瘆的慌。 说是老头,除了头发花白、满脸褶子和老人斑,他的身体并不干瘪。 但这老头的样貌真挺怪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感觉……这老头子的脸,不像是真脸,而像是在本来的脸上贴了一张人的脸皮! 因为看清了老头的样貌,我心里犯怵,就想绕道走。 没曾想那个店铺里突然冲出一个胖大的男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抬起脚就往老头肚子上踹。 “你干嘛?!”我又惊又怒,试图将胖大男人拦开。 可是胖男人就像发了疯的藏獒,我只是拦着他没让他踹下去,他却扬起巴掌狠狠掴了我一个耳光! 胖大男人的手劲很大,以至于我当时就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半边脸火辣辣的,脑袋也是一阵阵发晕。 或许是连日来为钱奔波而压抑的委屈、苦楚太狠,这没来由的一巴掌竟激起了我心底的邪火。 我根本就没去想胖男人和老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一个老头下狠手,一反应过来,猛地就把连帽衫的帽子一撸,用肩膀撞开胖大男人的同时,顺手从店门口抓起一个连盆的盆景,狠狠朝着他头上砸了下去。 “砰!” …… 这一下砸的胖男人满头是血,也几乎‘炸’了小半个市场。 或许是被那一巴掌打的头懵,又或许是充斥满心的委屈压抑使得脑子发晕…… 总之,在那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在我记忆中十分的模糊。依稀只记得店铺里又跑出一个和胖大男人很有夫妻相的胖女人,指着我蹦着高破口大骂,却不敢上前…… 周遭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等我恢复清醒的时候,是在市场后边一个石棉瓦搭的破棚子底下。 把我带到那里的,是被从店里踹出来的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 “小啊(孩子啊),你没事吧?”老头盯着我问,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我那会儿刚从漫天满地的耳鸣中缓过来,离得近了,越看越觉得,这老头子的脸像是一张假脸! 我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摇头:“没……没事。” 只是结结巴巴的三个字,我眼眶就红了。 因为,我花了好几天的饭钱,在丧葬铺买的那些用来‘发财’的道具,全都在刚才的混乱中遗失不见了。 雨越下越大,我蹲在棚子的角落,背靠着墙,一口一口的深吸着气,死命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小啊,你这是咋啦?”老头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没事。”我似乎就只能说这三个……不,应该是这两个字。 那老头也是个老混蛋,我都说没事了,他还就站在那儿,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 而且,他的眼神特别的古怪,就好像我是他家的孩子,我被欺负了,作为家长他却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里居然闪着泪花花…… 过了很久,雨也没停。 我憋屈完了,站起身,用力捶了两下心口,套上连帽衫的帽子就想走。 黑狗是买不了了,我身上还有点钱,得再去一趟丧葬铺,把骗人的那套家什重新买齐了。 “你干啥去?”老头忽然拉住我的胳膊。 我深吸了口气,看看外边的瓢泼大雨,回过头问他:“你没事吧?” 老头摇了摇头,居然呲牙一笑:“我没事,本来是想打板子、唱一段,要俩小钱,哪知道人家两口子置气呢……我唱的那段太喜庆,刚好触了人家的霉头,就……嘿嘿,就被踹出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冲我摊开两个手掌。 左手里是一片半圆的铜片,右手却是一块长方形的小木块。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个打板挨户要钱的乞丐。那铜片本来是两片,三根手指一捏……那是“叮叮叮”打点儿用的。 “真要是这样,那两口子就他妈不是人揍的东西!”我咬牙骂道。 “呵呵,没事儿,都过去了。”老头笑着摇了摇头,盯着我的眼神突然一紧。 他的脸本就可怕,瞳孔一缩,直把我吓得一激灵。 “老爷子……怎么了?”我问。 老头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我一头栽到外边的雨地里。 他直勾勾的盯着我,半晌,嘴角忽然上挑,缓缓说道: “小啊,我看你骨骼精奇……” 第二十章 两响儿 “你该不会是想卖给我什么绝世武功的秘籍吧?”我硬是被这老头子气乐了。 “当然不是。” 老头嘿嘿一笑,摇了摇头,朝着我晃了晃手里的那片铜片,“只是老头子年纪大了,如今吃饭用的家什也弄丢了。唉……我该走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越发猜不透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和我骨骼精奇有什么关系啊? 老头又再笑笑,却是反手将那半片铜片丢进了雨里,回过头来把另一只手里的木块在我眼前晃了晃:“既然都不干这行了,好东西留在我手里也是白瞎,不如赠予有缘人,也算是积一份阴德。” 我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差点没一口老血喷死他。 那木块我不是没见过,早年间乞丐分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拿着竹板铜片或者其它乐器,挨家挨户乞讨的。 相比别的乞丐,这类乞丐有点上门‘卖艺’的意思。 乞丐吃百家饭,到处游走,难免遇到看家护院的狗。 所以,多数乞丐会随身带根竹竿、棍子,用来驱赶恶狗,也就是所谓的打狗棒。 但这类‘卖艺乞丐’因为要吹拉打板,带着乐器,就不方便带打狗棒。 所以,他们多数都会带一块木块,又或者半拉砖头在身上。 这块木块,或者砖头,有个特别的名称——两响儿。 上门乞讨的时候,一手打板,另一只手捏着这块木头叩击门框或者墙壁,配合着打点儿——这是一响,是其一的作用。 再就是如果遇到恶狗,就拿这东西照着狗脑门子扔过去。狗被打疼了,“嗷”一嗓子撒丫子就跑,这是第二响。 这‘两响儿’说白了,就和打狗棒差不多一个意思,是叫花子的专属配备。 这老要饭的说我骨骼精奇,又说我是有缘人,要把要饭的家伙送给我…… 我特么骨骼精奇……适合继承他的香火……难道我很适合要饭? 我忽然觉得,老家伙的那张‘假脸’没那么可怖了,也有点明白,那个胖男人为什么要踹他了。 这老丫就差在脑门儿上写俩字——欠揍。 “大爷,我真没多少钱,这样,我给你五块,你去买包烟抽也好,买碗肉丝面吃也行,咱能别……别玩笑了吗?” 我一边说,一边从后屁股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塞给他。 老头垂下眼看了看那五块钱,点了点头,把钱接过去的同时,却仍是把那块木头硬塞到了我手里。 “大爷……” “拿着!”老头猛然抬高了调门,瞪了我一眼。 按理说,就他这态度,我绝对是应该发火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瞪我的眼神,我竟觉得有几分亲切,甚至还有两分暖意。那分明是长辈善意教导的斥责小辈时才会有的眼神。 老头把那五块钱小心翼翼的抚平了,对折了一下,放进了上衣兜里。这才又抬起头看着我说: “我问你,你来这儿,是不是想买黑狗?” 我本来还有些不耐烦,闻言不禁愣住了。 我的确是来买黑狗的,可这由始至终都是我的想法,从来都没对任何人说过啊。 这老头子是怎么知道的? 老头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也不等我回答,就把一根脏兮兮的手指蜷曲起来伸进嘴里打了个唿哨。 我正奇怪他想搞什么,无意间眼睛一斜,就见大雨中,一条黑狗冒着雨,颠颠儿的跑了过来。 那黑狗简直就和刚出生的小驴犊子差不多大小,浑身上下竟没有一根杂毛。虽然被大雨淋得透湿,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反倒透着十分的威武。 我虽然没有招猫逗狗的习惯,但是见到这样一条狗也忍不住心生喜爱。 也不知道那根筋抽了,竟伸手去抚摸狗头,顺口就喊了声:“大黑……” “它不叫大黑。”老头斜眼看着我说。 我又是一愣:“这狗是您老的?不叫大黑,那它叫什么?” 老头从兜里掏出个卷起来的塑料袋,打开后,居然从里边掏出约莫三四两重的一块烧牛肉,边撕开了往黑狗嘴里喂边头也不抬的说: “柱子是我从小养大的,跟着我十一年了。” “柱子?”我忍不住呲了呲牙,这狗的名字也太土了吧。 老头没搭理我,直到把一块烧牛肉全部喂给狗吃了,才直起身子,回头看着我说: “除了这块木头,我把柱子也交给你了。” “不用吧?!” 我是真快哭了,又是两响、又是狗……我真想问他:要是你那铜片儿没丢,是不是一并给我了?你真想我加入丐帮啊?做乞丐有前途吗? 老头低下头,抚摸着狗头,对我说……不对,是对那条叫柱子的狗说: “老伙计,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咱们就算分开了。” 他看了我一眼,接着摸狗头:“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汪!” 柱子居然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回应着叫了一声,走到我身边,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 “老头…不是……前辈……”我被弄的有些语无伦次,就差没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跪在老头面前,虔诚的摊开两手说: “前辈,我现在知道您老人家是世外高人,可您能不能给我个十几两银子,让我应应急先?” 老头忽然神色一凛,直盯着我的眼睛沉声说: “柱子是条好狗,你不用放它的血,只要把它带在身边就行了。” 他沉吟了一下,眼中突然露出一抹悲色,再次低下头,边摸着狗头边对我……对我和柱子说: “柱子,答应我,一定好好照顾这孩子。孩子……柱子是条好狗,答应我,它死了,你得把它厚葬……” 老头猛地抬起头,眼中竟含着泪水,抬高了声音说: “人怎么发送,它就得怎么发送!” 我已经完全懵了。 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有狗……不,是有鬼……不,是有高人。 这老丫竟然知道我来这儿是买黑狗,还知道我最终的目的是要黑狗血……他虽然劝我‘加入丐帮’,可他雪中送炭,送了条黑狗给我……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头已经走出了棚子。 柱子跟着他走了几步,却被他挥手轰了回来:“回去!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怎么就不听话?” “呜呜……” 柱子回到我身边,趴在了我脚边,委屈的呜咽了两声。 老头呆呆的盯着柱子看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了我半晌,有些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过头,以和老年人严重不符的矫健步伐,彻底消失在了雨幕中。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好像是: ——孩子,对不起。 第二十一章 立老钱 遇到‘假脸’老头的事,我当时也没太放心上,毕竟对我来说,怎么能弄到钱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我又去了一趟丧葬铺,准备了一些东西后,第二天上午,带着大黑狗柱子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城郊外的一处工地。 到了地方,我心里开始有些画魂儿,工地一片荒芜,荒草都高过膝盖了,看上去已经很久没开过工了。周围不见一个人影……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我q上的家伙,该不会是耍我玩呢吧? 正想着,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商务车先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商务车上下来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胖乎乎的短发女孩儿。 胖女孩儿径直走到我面前,“我就是三毛,你是徐祸?” 我并没有向她提出心里的一些疑问,我的目的就是为了钱,既然见到本主了,问旁的也没多大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个网名叫‘三毛’的家伙会是个女的。 这时,两辆车上又下来几个人。 我的注意力一下被轿车上下来的一个人吸引住了。 这人看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约莫一米七五的个头,有些偏瘦。 关键他脸上戴着一副旧时候地主家少爷戴的那种圆形镜片的墨镜,看上去牛里牛气,很有点装逼犯的感觉。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家伙好像不是装逼,而是真牛逼。 除了三毛,其他人一下车就都围在了‘装逼镜’的周围,以他为中心,边说着什么边往这边走。 一个留着寸头的中年人像是才看见我,又看看跟在我身边的柱子,皱了皱眉,对胖女孩儿说:“三毛,这就是你找的阴倌?” 后来我才知道,三毛并不只是网名,中年人是一个商人,姓毛。三毛是他女儿,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从小身边的人就都喊她三毛。 三毛点点头,很认真的说:“嗯,就是他,他叫徐祸,徐大师在网上可有名了。” 我抿了抿嘴,没吭声。 这真是睁着小眼睛说大瞎话,我以前压根跟阴倌不沾边,有名个屁啊。 中年人又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小沓红票,数也没数的朝我递了过来,“这些算是车马费,你走吧。”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一下子涨红到了脖子根。 这是压根没把我当盘菜,把我当要饭的打发了! 那假脸老头倒是有先见之命,真特么把我带进丐帮了? “爸,你干什么?他是我找来平事的!”三毛有些急了,跺着脚的抗议道。 中年人皱着眉头沉声说:“听话,这件事不是瞎胡闹的!” 我总算弄清了状况,这工地可能是真出了幺蛾子,这父女俩的确想找人平事,只不过我是三毛从网上找来的,在当爹的看来,无论是年纪还是‘造型’,都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那个被众星捧月的‘装逼镜’,恐怕才是正主,是中年人请来平事的‘高人’。 我真没往丐帮发展的意愿,于是对中年人笑笑,说:“我只收雇主的钱,请我来的,不是你,你的钱,我不要。” “对!”三毛跟着点头,“我请来的人,我不让他走,谁也不能让他走!” “胡闹!”中年人瞪了她一眼,不再理我们,回过头对‘装逼镜’谦和的说:“刘大师,小孩子胡闹,你别理他们……” 不等他说完,‘装逼镜’就开口拉着长音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啊。毛总,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这小兄弟没能耐呢?” 我本来对他没多少好感,闻言瞬间改变了看法,刚想向他投去个感激的目光,没想到他忽然看着我“哈哈”一笑:“不过话说回来,这兄弟怎么看都像是个来蒙事儿的。三小姐,问一下,你请他出了多少钱啊?” “三千!”三毛脱口道。 “三千?三千……哈哈哈……” 装逼镜一边夸张的大笑,一边走进了工地,其余人也都没再看我一眼。 “谁特么说贵的就是好的?”三毛被激得有点炸毛了,朝着一行人的背影跳脚道。 回过头来甩了甩短发,对我说:“别理他们,我相信你就行了。等你把这里的事平了,看他们还怎么说!” 无缘无故先被嘲讽一番,要按我的脾气,就该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为了这趟‘买卖’,我身上的钱差不多全花完了,虽说三毛在这件事上未必说的上话,可‘装逼镜’既然叫她三小姐,那想必三千块钱对她来说也不叫什么事。 既然是来蒙事的,蒙谁不是蒙啊,只要钱到手不就行了? 抱着这个龌蹉的想法,我硬着头皮对三毛说:“进去看看吧,顺便详细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毛点点头,边往工地里走边对我说,这工地是她父亲买下来的,本来是想翻建工厂,没想到刚把旧厂房拆了就出事了。不到半个月,居然连着死了七个人,其中除了六个建筑工,还包括一个女监理。这一来,工人哪还敢再开工?不想法把事给平了,几百万的项目就打水漂了。 我越听心里越发虚,乖乖,还以为她在网上是乱盖,原来真死人了。难不成这里真闹鬼? 我强作镇定的问她,那七个人是怎么死的。 三毛说,最先是三个工人一起死的,当天夜里开工清理渣土,工地人多,谁也没注意少没少谁。 第二天上午才发现,三个工人一块儿死在了一堵剩半拉的墙后边。警察来了也没查出个结果,法医化验,只说三人是意外猝死。 另外三个工人也都差不多,就是时间不一样。 “最离奇的就是那个女监理,她是在下午三点多被人发现死了的。” 说到这儿,三毛的脸没来由的有些发红,咬了咬嘴唇才继续说道:“被发现的时候,她身上没穿衣服。法医化验下来,说她死前曾发生过……那……那种行为。而且吧,应该还不只是和一个人,而是……是很多人。” “那就是刑事案,是轮……那和闹鬼有什么关系?”我那时的年纪,有些词还是不大能说出口,何况还是在一个女的面前。 三毛瞪大了眼睛说:“那可是白天,工地上那么多人,要真是你想的那样,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再说了,那监理都快五十了,也不好看,怎么可能会……我这么跟你说吧,根据警方的调查,出事前,有人最后见到女监理大约是在一点钟左右,尸体是在三点多被发现的,这段时间正是工人吃完午饭开工的时候。可整整两个小时,根本就没人看见那个监理。” 她似乎对我的反应失去了信心,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再说了,警察说那女的至少被五个人以上那什么过,真要是人干的,警察会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蹊跷。 我想了想,问她:“那七个人,都死在一个地方吗?” “对,都死在那个墙根底下。”三毛抬手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装逼镜’和毛总等人已经到了工地角落的一堵残墙边,正说着什么。 我和三毛走过去,才看见‘装逼镜’手里捧着一个罗盘,正低着头,神情凝重的比对着什么。 见我过来,毛总再次皱起眉头,只看了我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 我本来还心里直打鼓,想着万一真有鬼该怎么办。被他这一看,一股热血直冲上了顶门心。 这眼神我也经常有,就是每次上厕所,拉完以后回过头看那一眼,忍不住露出的厌恶、恶心。 我是穷,不是贱,就算看不起我,至于这样看我吗? 我深吸了口气,朝那堵墙走了两步,透过荒草,隐约就见地上有着一些白色的印子。那应该是警察勘察现场的时候,画下的印记,看来三毛说的不假,这儿真死了人,而且还是七个。 七个人都死在一个地方…… 想到破书上的记载,我从包里掏出来几个老钱。 这些老钱可不是西贝货,乡下有很多人的家里,至今多少都还保留着一些铜钱、大洋之类的,这几个老钱就是姥爷留下的。 我把老钱攥在手心里,按照破书上的记载,垂下眼帘,开始默念起法诀。 念完以后,眼皮也没抬,直接把老钱扔向地面。 老钱落地,我的眼珠子也跟着快要瞪出来了。 我扔出去的总共是四个铜板和一个袁大头,五个老钱扔出去,并没有到处滚,而是竟然全都竖着落地,定在了那里! “怎么会这样的?”三毛惊奇的问。 我咽了口唾沫,没回应她,下意识的伸手往包里摸,却忘记我只有这五个老钱,再摸也没了。 “我这里有。”‘装逼镜’忽然开口说道,把罗盘交到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居然从包里抓出一大把铜钱。 他把铜钱递向我,同时朝我点了点头,神情中再没了刚才的张狂讥讽。 我本来是赌着一口气,才想用破书上的法子先试试判断是怎么个情况,这会儿那口气早就跑到爪洼国去了。 撒老钱的法子是破书里最简单的法门了,如果怀疑有鬼魅作祟,就念诵法诀,把老钱丢出去,如果周围真有鬼,老钱就不会倒,而是会立起来。 我以前不是没这么‘玩’过,可没有一次钱是立起来的。 这一次不但老钱立起来了,而且是五个老钱同时立起的! 这地方真有鬼,而且最少有五个…… 第二十二章 悬屋盗风 我也顾不上置气了,接过铜钱,默念法诀,再次撒了出去。 铜钱落地,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顶门心,同时耳边传来好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一把铜钱有十多个,竟然没有一个滚走,十几个铜钱落地,只发出了一下声响,然后就笔直的立在了那里! “刘大师,这地方真有问题?”毛总向‘装逼镜’问道,声音不自禁的有些发颤。 “没有问题,你找我来干什么?那么些个铜钱都立起来了,你们难道还以为,是这个兄弟玩的把戏?” ‘装逼镜’嘴里说着,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了右手:“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刘,刘炳。兄弟怎么称呼?” “徐祸。”我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我正想把手抽回来,他忽然拉着我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说:“这档子事不好弄啊,看来我们两个不得不合作了。” “合作?” “对,合作。”刘炳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我看的出来,你应该是刚入行,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一行的规矩才对,要么一开始就不接买卖,一旦接了,就不能中途变卦。要不然就会遭报应的。” 我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破书上的确有这么一条规矩,要说之前,我还真没当回事,可眼看按照破书上的法子行事,那么多铜钱都立了起来,我哪儿还敢贸贸然的去触犯一些禁忌的东西。 刘炳接着说道:“这地方有多邪门就不用我说了,你一个人再加上一条狗,恐怕不能摆平吧?老实说,我和你也是一样,罗盘拿出来,也没法收手了。我是看风水的,但是靠风水相术,我也没把握摆平这里的状况。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合作。” 如果他不是说了后半截话,或许我还会犹豫,但听他说的坦然,也就当机立断,同意两人合作。毕竟我是头一回接生意,单靠破书上的东西照本宣科,那跟没头苍蝇也没什么区别。倒不如两人合作心里还有些底。 见我答应合作,刘炳扶了扶墨镜,回到了毛总等人跟前。 “刘大师,您看……这事要怎么处理?要怎么才能改了这里的风水,才能不再死人?”毛总小心翼翼的问。 “改风水?”刘炳声音转冷,“你早干嘛去了?买这块地之前为什么不找人看风水?” 见毛总嗫喏着说不出话,他缓下口气说:“风水局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是在动工前,我轻易就能看出端倪。现在该拆的不该拆的全都拆了,建筑一推倒,四下的风灌进来,原本的风水气势被日月风生搅乱了,不等个三两年,等气势平定下来,谁能看得出问题出在哪里?如果不信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另请高明,找别人来。” 我留意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墨镜后的眼皮微微波动,应该是眼珠子在快速的转动。 我很快反应过来,他说这话,是想雇主自己提出找别人,这样他就不算违背规矩了。 这个猥琐的墨镜男,可真鸡贼啊。 “三两年?”毛总和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哭丧起了脸。 从他们开来的车看,这个毛总也不是什么亿万富翁级别的,一个项目搁置三两年,那就是把投进去的资金摆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淋的贬值啊。 “我爸已经找过好几个风水师了,他们都说看不出什么。”三毛说道。 毛总跟着上前,用哀求的语气对刘炳说: “大师,我是真没法子了,要是一年内不能动工,我和我的合伙人,就都要破产了。您好歹给想个办法,只要……只要不再死人,能尽快动工就行了。” 刘炳计划失败,忍不住看着我叹了口气。 三毛走到我身边,小声问我:“徐大师,你有没有把握,把这事给平了啊?” 我是真想照葫芦画瓢,学刘炳那样,用话套着她和我解除雇佣关系,可我没那个资本,不干成这买卖,我就真得挨家挨户的打着板要饭了。 这时刘炳无奈的开口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你们的钱,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不过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摆平的,就让这兄弟留下来,和我一起弄吧。其他人,现在全都到外面去吧。” 一听说他肯帮忙,毛总等人都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答应着往外走。 三毛本来还想留下,硬是被她爹拽了出去。 三毛临走前,我问她要了几根头发。本来没想到真有鬼,现在情况出了变化,只能临时抱佛脚再行准备了。起码我得能看见鬼才能抓鬼不是? 一行人出去后,刘炳肩膀明显往下一塌,长出了口气,斜眼看着我说: “你还真是个新手啊?居然只会用压倒眉的法子开阴眼?” 我脸一红,想说我特么真没想到真有鬼,要不然也不会准备不足了。 不过听他完全是一副揶揄的口气,我也不愿露怯,干脆转移话题,同样斜睨着他说: “大阴天的还戴墨镜,你该不会是瞎子吧?” “耶?你倒是提醒我了,怪不得看东西这么黑呢。”刘炳嘿嘿一笑,把墨镜摘下来放进了兜里。 这一来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戴墨镜了。 这家伙的眼睛生得相当的油滑,戴上墨镜还有几分高人的架势,墨镜一摘,那就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猥琐,极度猥琐。 我和他年纪差不离,没其他人在,三言两语就熟稔起来。敢情他在业内还真有个绰号,就叫刘瞎子。 “瞎子,你觉得咱们该从哪儿下手?”我是真一点主意也没有。 刘瞎子叹了口气,“唉,别以为我刚才跟姓毛的说的是瞎话,这里原先盖的房子至少有三五十年了,冷不丁一推倒,气势搅乱,哪那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 “你不是说有办法吗?” “办法是有,不过我以前也没用过,不知道灵不灵。”瞎子边说,边从包里摸出个装眼药水的小瓶子丢给我:“里边是屠牛泪,可比压倒眉开阴眼靠谱多了,就当送你的见面礼了。” 我接住瓶子,还没细看,就见他已经收起了罗盘,正弯着腰撅着屁股在搬一大块混凝土黏在一起的大砖头。 他边吭哧吭哧的搬砖头,边说: “风水局势不光是有天造地设,也有人为的,既然本家只要求查出死人的原因,那就简单多了。我师门有一种秘术,叫做悬屋盗风,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一定区域内的风水局势恢复到没改变前的样子。你看这堵墙,再看看里边的水泥地,这儿原先应该是一间屋子。咱们现在就把那屋子重新造起来,看看里边到底有什么猫腻!” 他把那砖头搬到那堵墙的一边,摆在地上,还似模似样的调整了一下方位,直起腰扭过脸看着我:“兄弟,别愣着了,还不帮忙?” 我刚把牛眼泪滴进眼睛里,这时见他转过头,看清他的样子,不禁呆住了。 “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干活吧?”瞎子假装对我咬牙切齿。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盯着他的脸说:“你这两天最好小心点。” “怎么了?”瞎子眼珠转了转,和我对视。 “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就快死了。” 第二十三章 镇坛木 瞎子愣了愣,拍了拍手,摸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在那之前我是不会抽烟的,可心中忐忑,也就点着了,学着他的样子深吸了一口,倒是也没像其他第一回抽烟的人那样呛着。 瞎子叼着烟,看着我说: “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懂些皮毛,现在看来,你倒是真有两把刷子,好像比其他人看到的多啊。” 我说:“我没开玩笑,你灵台有一股黑气,都快能写粉笔字了。你最好小心点。” 瞎子扭了扭脖子,“难怪我一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呢,原来是要遭劫啊。可没办法,接了买卖硬着头皮也得干下去啊。” 他忽然朝着我眨巴眨巴眼,压低了声音问:“你是怎么接下这单买卖的?是那个胖妞找你的?你和胖妞什么关系?你们俩该不会是……” 他把两根拇指对在一起弯了弯,满脸的猥琐无以言表:“嘿嘿嘿……胖妞好啊,冬暖夏凉,抱抱的时候手感好到飞起来啊!” 我彻底无语了。 “你瞎说什么呢?”三毛忽然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从地上抓起一块砖头就要砸他。 我赶忙上前拦住她:“你怎么回来了?” 三毛狠狠瞪了瞎子一眼,回过头,脸有些发红,两眼却直放光: “我老早就想看看鬼长什么样了,要不然也不会加那么些灵异群,也不会听说徐大师你的大名了。我爸他们都跑商务车上谈事去了,我就偷跑过来,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我皱了皱眉,刚想说她这是胡闹。 瞎子不咸不淡的说:“你不用费力气赶她走了。她是好奇没错,可她老爹不是傻子,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专门派了个监工来监视咱们呢。” “才不是呢,是我自己偷跑过来的!”三毛瞪眼道。 瞎子咧了咧嘴,没理她,自顾对我说: “风水阴阳这些行当,有时候是要高调些的。毕竟有些东西,雇主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想花大价钱当冤大头啊。” 我知道他说的在理,也觉出三毛突然跑回来,虽然是好奇,可如果毛总执意不放行,她也没戏。 我还想劝三毛离开,瞎子却催促我快点干活,早完事早收钱。 听到‘钱’这个敏感的字眼,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能说,自私是人的本性之一。 三毛显然是刚才已经偷听到了我和瞎子的一部分谈话,虽然看瞎子不顺眼,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他,什么是悬屋盗风,难道真的要造一间屋子? 瞎子翻了个白眼,说她光长肉不长脑子,就算加上她,三个人花一天,充其量也只能垒个狗窝。 这货也是嘴贱,当着胖妞这么说,那不是当着矬子说矮话嘛。 三毛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眼看她要炸毛,我赶紧把她拦开,问她究竟为什么会找上我。 她的回答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很简单,这胖妞和许多灵异爱好者一样,对鬼怪充满好奇,所以加了好几个这类型的群。 然而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徐阴倌的名声,在好几个群里都已经很响亮了。 更让我费解的是,三毛家因为出了事,所以把工厂死人的事发到群里想和其他人讨论,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徐阴倌,竟然主动联络了她。 我想到了关键,却疑惑更深。 肯定是动我电脑的那个家伙加她的,那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单纯的恶作剧? 还有,我因为条件限制,很少上网,不怎么加q群,在这之前,更和阴阳行当没有任何接触,怎么就在群里响当当了呢…… 本来我对瞎子说的悬屋盗风也充满了好奇,可等到跟他一起忙活完,累的呼哧带喘的同时,只觉得无比荒诞。 他根本就只是指挥着我,在原先屋子的范围外,几个指定的地点摆了几块不同材质的建筑垃圾。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毫不避讳三毛,直接跑到一角,背对着我们,解开裤子撒了泡尿。 “刘大师,你开玩笑呢?”我终于忍不住说。 “你以为我是敷衍了事?”瞎子边拉拉链边朝我笑笑:“要不怎么说隔行如隔山呢,关于风水堪舆,我很难跟你解释。不过,你总该听过,世间万物都离不开金木水火土五行吧?太极、两仪、四象、八卦,是风水局势的根本,五行是堪舆的基础。利用五行造势就好了,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要造栋房子啊?” 他在随身的包里翻了翻,忽然皱起了眉头,对我说: “要是早点认识你,知道今天要遭劫,我就把寻龙尺带来了。你那里有没有好点的法器,借一样给我防身啊?” 见他不像开玩笑,我忙把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 瞎子看得直皱眉,“假的,全都是假的!徐祸,你蒙事行,但是不能这么玩吧?你这不光是草菅人命,自己也在玩命。真碰上鬼魅邪祟,这些样子货没一样中用的!” 我顿时觉得脸像是滚进木炭一样,火辣辣的。 “嘶……” 瞎子忽然瞪圆了眼睛,盯着我手里的一样东西快步走了过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手里拿的,是假脸老头给我的那块‘两响’。 瞎子拿过那块木头仔细看了看,嘴角渐渐露出一抹笑意: “嘿嘿,好吧,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还以为你真是个神棍骗子呢,原来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也难怪,一般人哪能识货啊,大多都只注重形式。你拿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充场面,他们反倒觉得你是真牛13。” 他话说的直白,从刚才脸色就有点不怎么好看的三毛,眼睛却又开始放光。 “这块木头有什么特别吗?”三毛好奇的问。 瞎子笑笑:“你总算没找错人,这块可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道家的镇坛木,是上等的法器。看成色,这块镇坛木有些年头了,没少受香火熏陶。普通的孤魂野鬼别说是被它打一下了,就是听到响声,恐怕也会去掉半条鬼命啊。” 第二十四章 悬屋 我被瞎子说愣了,关于镇坛木,破书上是有记载的,我绝没想到,萍水相逢的‘假脸’老头不光送我一条黑狗,给我的‘两响’竟然是道家弥足珍贵的法宝。 瞎子说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干活。 我还想让三毛离开,她却假装没听见。 瞎子淡淡的说,这种事不要婆妈,毕竟只有见过鬼的人才更怕黑。 他捧着罗盘围着我们摆的那些建筑垃圾转圈,半晌,脸上疑惑的表情越来越重。 我问他怎么了。 他居然说:悬屋盗风的局已经设好,可他找不到进去的门了。 我差点一头栽倒,心说咱俩谁才是二把刀? 瞎子看出我的想法,说风水阵局绝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找不到门户,从别的方位进到阵局中间也是徒劳。 三毛不信,跑到原先屋子的那块水泥地中间,原地转了一圈又跑了出来,虽然没吭声,但看瞎子的眼神却写明了俩字:吹牛。 我对瞎子的话倒是有些相信,他可以糊弄事主,实在没必要糊弄我这个穷光蛋。 眼看他没有头绪,我只能是盲目的跟着转圈。 哪知道没走出几步,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刚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天还阴沉着,说是夏末,风一吹,还是有些凉飕飕的。 可是我正走着,突然就觉得半边身子传来一股融融的暖意。就好像从哪儿吹来一股暖风,吹在哪半边身子上似的。 我下意识的倒退着往回退了一步。 果然,刚才转瞬即逝的暖意再次传来。 扭脸一看,那就是原先屋子中间的一片水泥地,除了一边的半堵残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是,那感觉真就像是冷天从一间有暖气的房子门口经过一样。 “汪!”跟着我的柱子突然叫了一声。 瞎子听到狗叫,下意识的问我怎么了? 我把这奇怪的感觉一说,他立刻撒丫子跑了过来。看了看我,又朝着我身前暖意传来的位置看了一阵,说:“应该就是这里了。没想到你的感觉这么敏锐,倒是适合做阴倌。” 他让我千万小心,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按照师门的传授都找不到悬屋的门户,却让我凭感觉找到了,这里头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呢。 我有点不以为然,青天白日的,头顶天,脚踩地,就算有鬼,还能出来作妖? 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是很有点愣头青的…… 找到门户,瞎子让我殿后,他领头,把个和稀泥的三毛夹在中间。 我在最后,一只脚踩上那片水泥地,回过头,却见柱子竟然退到了五六米远的地方,趴在地上愣愣的看着这边。 我也没当回事,狗毕竟是狗,再通人性也有限,何况它总共跟了我才不到两天,也不指望它跟我‘出生入死’。 另一只脚跨进‘门’里,我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我使劲甩头,揉眼睛,却怎么都像是眼睛上蒙了一层水雾,怎么也擦不掉。 不过,先前那种奇怪的暖意却更清晰了,感觉就像是真从外边进到一间不怎么透风的屋子里一样。 “还是不对。” 瞎子往前走了几步,又皱起了眉头,喃喃嘀咕:“不应该啊,难道师父教的法子不管用?” “我看你就是个骗子!”三毛横了她一眼,扭过脸对我说:“徐大师……徐祸!徐祸?” 我没有立刻回应她,甚至直到她伸手拉扯我前,我的脑子还都出于一种极度的茫然中。 因为,就在她和瞎子开口说话的时候,我本来模糊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我却看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 四周围居然出现了四面墙,而且头顶也有屋顶,我们竟然真的进到了一间屋子里! 只不过这屋子并不像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或者说,给人的感觉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我可以透过墙壁看到外边的景象,也能透过屋顶看到阴霾的天空,在我的视线和这些景物之间,却多了一间半虚幻的房子! “徐祸,你怎么了?”三毛拉了拉我。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瞎子也问。 我反应过来,刚想对两人说我看到的情形,可看清两人的样子,却如遭电噬般浑身猛地一震。 两人的脸居然都变成了死灰色,眼睛虽然还都在闪动,却没有了原先的神采,而是像死鱼眼一样变得黯淡无光。 两人的样子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姥爷去世时的模样。这哪儿还像是活人,分明就是两张死人脸! “你没事吧?”瞎子想要推我肩膀。 我本能的往后一缩,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 我心如电转,不等他说完就急着说:“闭嘴!别再出声了!” 我急着阻止他,是因为就在他开口的时候,我看到身处的房屋由虚幻又变得真实了一些。 最明显的表现是——在我眼里,周围的光线骤然变得暗淡了许多,透过墙看外面的景物,也不再那么的清晰了。 我眼珠转了转,低声问瞎子:“你师父教你悬屋盗风的法门时,是不是漏了什么?” “没……没有啊……” “行了!”我立刻打断他。 我不知道刚才我的视线为什么会变模糊,可在瞎子和三毛先后开口以后,我就看到了身处的这间‘屋子’。 几人开口的次数越多,墙壁和屋顶就越从虚幻变得真实。 我虽然不懂所谓的悬屋盗风,可破书上的记载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在我的脑海中如此清晰。 我可以肯定,要么瞎子学这悬屋盗风术的时候听漏了,要么是他师父并没有把这法门教全给他。 所谓的悬屋盗风,除了瞎子先前按照五行布设的建筑垃圾,还需要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人的阳气! 想明关键,我立刻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把想到的写给瞎子看。 瞎子和三毛看完,都是面露惊恐,瞎子的脸色更是变得有些古怪。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瞎子师父教他悬屋盗风的法门时,曾经说过,这法子虽然是师门传承……可他师父自己也没能成功过。 瞎子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接过纸笔,在上面写道:你还看到什么? 我转动眼珠,四下看了看,目光最后停在一处。缓缓吸了口气,才在本子上写道: ——先前那堵残墙的位置,有一口棺材。 第二十五章 符棺 我现在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堵残墙和一堵半虚幻的墙重合在一起。 就在挨着那堵墙的位置,地上停着一口同样是半虚幻的黑漆棺材! 听我一说,瞎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狠狠瞪了三毛一眼。 三毛刚才被突如其来的紧张吓得不敢吭声,见他瞪眼,本能的开口道:“你瞪我干什么?” 一句话说完,她也反应了过来,连忙用两只手捂住了嘴。 随着她这一出声,‘屋子’里更加黯淡。 我拼命的朝她挥了挥手,抢过瞎子手里的纸笔,快速的写道: 别再说话了,再说我们就出不去了。我们现在真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没有门窗! 一股强烈巨大的恐怖感快速的在我心中蔓延。 恐怖的来源就是——自从这诡异的屋子出现,我就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然而,这间屋子并没有供人出入的门户,甚至连窗户也没有。 我本能的想,就算三个人都不说话,可呼吸是必须的,那样还是会泄露阳气。 如果随着阳气的泄露,这屋子变得完全不透明,变得和真实的房屋一样,没有门窗,我们就会陷入绝对的黑暗! 到那时候,我们还能出的去吗?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而且是令人绝望的答案。 瞎子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摇着头在本子上写道:我们已经出不去了。 三毛看见他写的内容,扭脸就要往一边走。 瞎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狠狠一扥,随即飞快的写道:想死就滚! 跟着就不再理她,又写了两行字,递到我面前。 我一边拉住三毛,一边接过本子。 上面并没有解释说我们为什么出不去,而是说: 棺材在地上?能不能看到棺材里有什么? 只看了第一句,我头皮就开始一阵阵发炸。 棺材在地上…… 死者就算被殓入棺,在没下葬前,棺材也是不能落地的。 通常老年人为自己准备的寿材、死者入棺接受悼念……那棺材都是要用长凳架起来的。 棺材落地,那就只能是两种情况,一是棺材还在棺材铺里,还没打造好或者没上漆;再就是——到了最终的归宿,也就是墓穴里。 我看看瞎子写的,再看看越来越实体化的房屋和地上的棺材,目光落在三毛身上,有点明白瞎子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瞪她了。 我不会无缘无故看到这样一间屋子,如果不是我精神错乱,那就只能是按照瞎子的说法,这里是他用悬屋盗风术营造……更贴切的说,是‘还原’出来的情景。 那只能说明,这里先前就有这么一间屋子,而屋子里头,很可能就有这么一口黑色的棺材! 可三毛并没有告诉我这些! 瞎子显然也是才发现事主对某些事有所隐瞒,所以才会对三毛发火。 想明这点,我看了一眼三毛,在本子上写道:我相信三毛不知道这间屋子的事。 三毛也不傻,看到我写的话,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用力摇了摇头,还朝着瞎子和我摆了摆手。 瞎子也是一愣,缓了口气,伸手点了点他写的第二句话。 ——棺材里有什么? 我微微皱眉,棺材盖是盖着的,我又没有透视眼,我哪儿知道棺材里有什么? 可当我转头看去,立时就呆住了。 这会儿‘屋子’里的光线比先前又暗了一些,昏暗中,我就看到那黑漆棺材上面,竟然多出了一些一尺多高,黄色和白色的人形光影! 那些光影同样是半虚幻的,一眼看去竟数不清数量。 而且,那些人形光影并不是静止不动的,而像是小孩儿一样,在棺材盖子上面不断的蹦蹦跳跳! 或许是高三的‘洗礼’让我有了抠字眼的毛病,瞎子问的是‘棺材里有什么’,所以我并没有立刻描述我看到的情景,而是上前一步,仔细查看。 这时棺材还是一种五分真实、五分虚幻的状态。 离得近了,我竟真像是能透过盖着的棺材板,看到些里面的情形。 棺材里并没有尸体,而是在内里的棺材板上贴满了黄纸。 仔细看,那些条形的黄纸上都有着字迹。 这棺材是空的! 不对,棺材里没有尸骨,但是里面却贴满了符箓! 这居然是一口符棺! 姥爷过世后,我出于一种病态的无聊,没少翻看破书。 得知棺材的种类很多,而符棺是最特殊的一种。 符棺并不是用来殓葬死人的,而是用符箓聚集一些罡气……多是用来镇压邪祟的! 棺材里的符箓几乎贴满了,透过那些符箓,我看到棺材底部似乎还有一样东西。但那东西几乎被符纸全部遮盖,我并不能看清楚那是什么。 我没有争纠那究竟是什么,而是当机立断,用纸笔告诉瞎子我所看到的一切。 瞎子眼珠一转,很快就写道:别管那些,你快看看,棺材下边有什么! 我一怔,可还是下意识的又朝棺材看去。 这次听瞎子的指示,目标明确,直看向棺材底。 这时的棺材和我们所在的‘屋子’一样,还有三分透明。 避开棺材和棺材里的一切不管,我直往下看,隐约就看到黑漆漆一片。 和周围的地面比起来,这棺材底子大小的一片黑色,倒像是一扇嵌在地面上的门! 我把我看到的对瞎子说了,瞎子竟把笔和本子朝我怀里一塞,猛一挥手,居然开口说了一个字:“挖!” 他这一个字出口,周围瞬间又黑暗不少。 我已经快要不能透过墙壁看到外面的情形了。 接下来,瞎子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的。 随着一抹亮光的闪耀,他把一根两寸长、婴儿手臂粗的蜡头点燃了塞到三毛手里。 然后,抢过我的本子和笔,快速的写道:这是牛油蜡,能照亮阴阳间隔的一部分。什么都别问,先跟我一起挖。快! 我摒着气没说话,暗暗皱眉:屋里都是水泥地,挖什么?那能挖的动吗? 可当我借着牛油蜡的烛光看清形势,心里顿时就是一激灵。 烛火下,我眼中的黑棺材竟变得通透了许多。 我竟能透过棺材的底部,看到下面的情形。 棺材下并不是平整的水泥地,而是被凿开了的一片烂水泥块。 看到几乎快要和屋子的墙完全重合不见的那堵残墙,我猛的反应过来。 这屋子已经扒了!我刚才看到的绝不是现实! 事实是,原本棺材下的那片水泥地,已经被挖掘的不成样子了,绝不是不可开挖的! 想明这点,我立刻上前,无视棺材虚影,和瞎子一起徒手挖开那些水泥块。 随着我们的挖掘,很快,虚影棺材的下面,竟露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 第二十六章 点命灯 瞎子抹了把汗,掏出纸笔,凑到牛油蜡旁边,在上边写着什么。 见他和三毛都眯着眼睛,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会儿我已经几乎看不到外边的情形了,瞎子和三毛虽然看不到房子和棺材,但却同样是陷入了昏暗中,只有靠着牛油蜡的火光才能看清东西。 接过瞎子递过来的本子,就见上面写着: 把铁板打开,跟着我一起下去,如果见到鬼,也假装看不见;如果鬼伤人,你就敲响镇坛木。 我点点头,想了想,揣起本子和笔,示意他把右手伸出来,咬破指尖,按照破书上的记载,在他手心里画了道符。 我给三毛也同样画了符,告知两人,如果出状况,这符可以帮他们抵挡一下。 刚要招呼瞎子一起掀铁板,他突然一把拉住我,从我手里抢过纸笔,快速的写道:你会点命灯吗? 我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点了点头。 瞎子立刻把上衣脱了下来。 见我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毛笔和朱砂,瞎子朝我还在流血的手指看了看,神情有些疑惑。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事后听他说才知道,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完全可以直接用自己的血画符。 所谓的点命灯,就是用符箓增强头顶和双肩的三把阳火,增强阳气,抵御阴邪。 破书上有许多道符箓是可以用血来画的,可唯独点命灯的符箓特别注明,必须用朱砂来画。 我这个新晋的阴倌,连二把刀都算不上,只会照本宣科,所以只能指望丧葬铺买的朱砂能管点用。 我用毛笔蘸着朱砂,在瞎子的前额和双肩各画了一道符箓。 又拿出黄纸,让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在黄纸上画了符箓,就着牛油蜡烧了。 符纸烧成灰烬,我就见瞎子的头顶和双肩都冒出了烛火般的火苗。 丧葬铺买的朱砂倒没参加,然而看到瞎子的阳火命灯,我的心却是一沉。 按照破书中的记载:阳间红火,阴间绿焰。活人的命灯应该是火红色的,可瞎子的命灯却并非如此。 他头顶的阳火非常虚弱,只有一扎多高,而且恍惚不定。双肩的命灯倒是旺盛,却并非火红色,而是绿色的! 我先前只看到瞎子额头有一股浓重的黑气,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命灯竟有两盏都是绿的。 这意味着——他已经一只脚迈进鬼门关了。 瞎子应该是从我的神情间看出了端倪,拧着眉头挥了挥手,示意我时间不多,赶紧替三毛‘点灯’。 我又蘸了些朱砂,就要替她画符点命灯。 可就在转过身的一瞬间,我浑身猛一哆嗦,毛笔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她身后竟然站着一个皮包骨头的男人。那人脸色墨黑,眼睛散发着猫一样幽幽的绿光,正在伸出鲜红的舌头,一下一下的舔着三毛一边的脖子! 一旁的瞎子眼珠转了转,伸手就往我口袋里摸。 跟着就听“啪”的一声脆响,我就眼看着三毛身后的黑脸男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身形扭曲两下,竟然消失了! 回过神来,才看清瞎子一只手拖着翻转过来的罗盘,另一只手里拿的却是假脸老头送给我的那块‘两响’。 敢情那一下响声,是他用镇坛木叩击罗盘背面发出的。 我只觉得浑身发挺,脖子发僵,脸发胀。 刚才那个皮包骨头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鬼!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三毛原先是一副富家小姐糅合了愣头青的模样,这会儿早吓得跟筛糠似的,浑身哆嗦不停。 见她想说话又不敢,瞎子朝周围看了看,忽地叹了口气: “唉,说吧说吧,这会儿已经无所谓了。” 我抿了抿嘴唇,没有提出反驳。 因为,这时我已经完全看不到外界的情形。 在我眼里,三人已经是置身于一间没有门窗,真正的密闭房间里了。 大局已定,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天怎么黑了?”三毛带着哭音颤颤嗦嗦道:“刚才……刚才我怎么觉得,有……有人在我后边……” 瞎子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我,我没接,他自己叼在嘴上,从三毛手里接过牛油蜡,就着烛火点着,深吸了一口: “嘶……呼……三小姐,你不是想见鬼吗?你现在只要扭过头,就能看见了。” “你别吓她了。” 我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让三毛别怕,刚才的确有‘脏东西’在她身后,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三毛虽然肉嘟嘟的,但绝不笨,看了瞎子一眼,扭脸问我:“我是不是也要脱衣服?” 见她有些扭捏,我苦笑:“脱吧,保命要紧。” 那时候面对女生,我还没到没脸没皮的境界。可我发誓,我对胖妞绝对提不起想法。 因为,在我眼里,她和瞎子一样,已经完全是两副死人脸了。 等到三毛咬着牙脱掉t恤,露出只包裹前胸的一抹黑色时,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而瞎子则用他那双‘瞎眼’,肆无忌惮的在胖妞身上扫量,就差没吹响流氓哨了。 我使劲闭了闭眼,收敛心神,替三毛画了符。 最后的黄符烧尽,看到三毛头顶和双肩现出阳火,我不由得又是一阵嘬牙花子。 她的命灯阳火虽然不像瞎子那样变成绿色,但红色的火光却和蜡烛的火苗差不多,实在是虚弱的可怜。 要知道这还是我画完符以后的结果,我按照破书画的符箓,可是增加阳气用的…… 见我想收家伙,瞎子忽然问我:“你不给自己点命灯?”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点亮命灯,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起码可以让我知道,我在阳间的运势是兴旺还是衰败。 可当我脱下上衣,替自己画下符箓的时候,我和瞎子同时呆住了。 瞎子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兄弟,看来你的运势也不怎么好啊。我虽然看不到命灯阳火,却略懂一些相面之术。你……” 见他犹豫着没再说下去,我硬着头皮朝他笑笑,又看了看三毛,说: “没事,现在咱们三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生一起生,要死……” 我也没再说下去,只是把一面八卦镜还给了瞎子。 自己给自己画符,总要有个对照。 瞎子的八卦镜就是拿来照着画符的。 透过八卦镜,我看到自己的三盏命灯阳火也被点燃了。 我很羡慕三毛,甚至羡慕瞎子,瞎子至少还有一盏命灯是火红色的。 而我,三盏阳火,竟全是一尺多高的幽绿色! 第二十七章 下地穴 三盏阳火全是绿色,那我不是成了死人了? 虽然心中忐忑,可我从小就有股子不认命的劲头。相比之下,我倒是有些佩服瞎子,这个装逼犯还是真有些本事的,而且关键时候能沉得住气。 那铁板十分的厚重,好在我和瞎子都是棒小伙子,扒出边缘,两人齐心合力,“嘎呀”一下,就将铁板掀开了。 铁板下,是一个黑洞洞的门户入口。 “阿嚏!” “阿嚏!” 瞎子和三毛同时打了个喷嚏,三毛手里的牛油蜡,也像是被冷风吹过,摇曳不定,几乎熄灭。 见两人缩头缩脑一副受寒的样子,我不由得一呆。 我虽然看不到暗门里头的情形,可暗门打开以后,我只感觉里头涌出一股像是蒸笼般的热气。 这两人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瞎子显然也觉察到了我和他们反应的不同,定定的看了我一阵,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一咬牙: “快看看下面什么情况!” 三毛看了看我,捧着蜡头,战战兢兢的走上前。 借着烛火,就见下面竟似乎是一个房间。 而这个房间竟还是‘装修’过的,居然铺着木地板。 瞎子看着我,咧了咧嘴,把镇坛木和他的罗盘一并交给我:“到了下面,就全靠你了。” 我摇头:“你拿着吧,我……我就是个蒙事的,我……” “拿着!”瞎子硬是把两样东西塞进我手里,“早看出你是新手,可我也看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天生就适合吃阴阳饭。把命交到你手里,我放心!” 说完,他不再犹豫,直接跳进了地上的洞口。 值得一提的是,在暗道开启前,我看到的是,这铁板门户是在一口半透明的棺材底下压着的。 可当铁板掀开后,除了烛光照到的范围,四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压在铁板上的棺材,连同棺材盖上那些小小的人形光影却不见了。 暗门中并没有阶梯,却是不深,大约只有两米多高。 瞎子一跳下去,落在木地板上,立刻就发出“嘭”一声闷响。 听到这下响声,我心没来由的一提。 “瞎子,你脚底下有东西?”我问。 瞎子沉声回应:“有,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赶紧下来。” 我和三毛对视一眼,没再犹豫,接过她手里的牛油蜡头,用一只手拽着,把她放了下去。跟着趴在洞口把蜡头递给她,也跟着跳了下去。 “嘭!” 落到地面,又是一声闷响。 刚才生出的那种奇怪感觉更加强烈,脚下的木地板,似乎并不是实心的,而是在下头有着一定的空间,并且在那个空间里,有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然而,我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些。 因为,没等我定下心神,就看到在烛火的映照下,一侧的墙壁上除了我、瞎子和三毛三个人的影子之外,竟然还有好几个黑色的人形黑影在晃动! 什么情况? 那是鬼吗? 破书上不是说,鬼是没有影子的吗? 不等我想明白,就看到墙上面,一个黑影朝着另一个影子的后背扑了过去! 我对那个被扑的、胖胖的身影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想都没想,脱口大声道:“三毛,蹲下!” 三毛也是机灵,没等我话音落定,已经一只手举着蜡头,一只手抱头,“啊”的一声蹲在了地上。 眼看墙上的黑影扑了个空,我刚想松口气,却见三毛举着的蜡头,烛火猛地一闪。 我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这里一片漆黑,牛油蜡头是我们唯一的照明工具了。如果蜡烛灭了,我……我身上可是连打火机都没有的。 出乎意料,蜡头的火光猛烈摇曳了一下后,竟没有熄灭。 不但没有熄灭,却反倒像是被人拿着喷壶往火头上喷了一蓬汽油,火光顿时蹿起了两尺多高! 与此同时,我鼻子里竟闻到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焦糊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而那东西绝不是我认知范围内的…… “发生什么事了?我能不能起来了?”三毛已经哭出来了,单手举着蜡头,像是个怂到姥姥家的俘虏。 “先别起来。”瞎子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我比他也强不了多少。 借着烛火打量周围的环境,耳朵里就只听见两人喘粗气的声响和三毛控制不住‘嘤嘤’啜泣的声音。 瞎子环顾一周后,斜眼看向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干咽了口唾沫,实话实说:“墙上除了我们仨,还有很多人影。” 瞎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站在原地没动静,也没吭声。 我刚忍不住想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他突然几乎是用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低沉声音说道:“你听我说,你也蹲下,别转头……” “你和三毛都别乱扭头!”他猛然抬高了声调,“用你的镇坛木,朝着四面八卦的方位各敲一下地面。记住,千万别转头!” 这样的情形下,我的冷汗早就顺着发丝鬓角‘嗒嗒’往下淌了。 闻言便强作镇定,颤颤嗦嗦的蹲了下去。 借着烛光,我就看到脚下的‘地板’很有些不寻常。 这地板原先应该是上了漆的,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漆皮早已经斑驳不堪,有些地方,大片的漆皮早就剥落,更多的地方是翘起了鱼鳞状的漆皮。 我还发现,这些漆皮的色彩虽然不复当初,但在相当的间距间,漆皮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怎么还不敲?” 瞎子的声音很低,可此时在我听来,无异于炸雷一样惊心动魄。 我没有立刻敲击地面,而是勉强缓了口气,把看到的情形对他说了。 瞎子明显是在暗暗呲牙:“我看见了!我不是真瞎子!我让你用镇坛木敲地面!” 我抬眼看了看他,又看看吓得像‘孙女’一样蜷缩成一团的三毛,咬着牙,从兜里掏出镇坛木,按照瞎子的指示,朝着地板拍了下去。 “啪!” 只一下,斜眼间,就见墙上的除了我们仨之外的那些黑影,全都闪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我似乎还隐约听到,好几个人同时惨叫的声音。 娘的,这些黑影是鬼没错了。 破书上说,镇坛木可以克鬼,原来是真的! 我悬着的心稍许落下了些,刚想再拍第二下,忽然就听瞎子低声问:“你懂八卦方位吗?” 第二十八章 借阴命 我哪懂什么八卦方位,好在瞎子是行家,逐一指点我敲击的位置。 最后一下敲完,墙上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周围也变得一片死寂。 瞎子脸阴沉的像锅底,错了错牙齿,突然破口大骂:“姓毛的,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你怎么骂人啊?”三毛不忿道。 “骂人?要是你老子在这儿,我他妈弄死他!” 我一手拉住三毛,问瞎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瞎子愤愤地说,我们都被姓毛的给骗了。先前那七个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被人害死的。 我和三毛听了都大吃一惊。 瞎子拧着眉毛说:“我一早就觉得奇怪,做地产的,怎么会不事先找人看风水?现在看来,姓毛的哪是没找啊,他不但已经找人看过了,而且看透了端倪,还想出了破这邪局……或者说是延续这邪局的法子!” 三毛用力摇着头说:“你一定想错了,我爸一直是投资厂办的,不是地产商,他压根就不信风水这一套,也不信有鬼。要不是连着死了这么多人,他被逼的没法子,也不会找你们来了。” 我说:“先别扯这个了,瞎子,你赶紧说说,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瞎子问我:“你先前看到的屋子是不是没有门和窗户?” 我说是。 “屋子里是不是有口棺材?” “是。” 瞎子眼睛一瞪:“没有门户的‘屋子’,里边还有棺材,那是什么?” 不等我回答,三毛就下意识的脱口道:“是坟!” 话一出口,她就猛地一哆嗦。 我心中也是一凛,见瞎子点头,忍不住问:“怎么会在工厂里建坟?真要是坟,我们又怎么能进的来?” 瞎子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不明白,悬屋盗风只是恢复了这里先前的气势,又不是把拆了的屋子重造起来,只要找准门户,当然能进的来。你的灵识比一般人要敏锐,所以才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罢了。” 我越听越觉得乱,就说:“先不管这些,你就说咱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吧。” “要只是我盗风而来的悬屋,想出去自然不难。关键是,这里应该还有别的人事先布设了阵局。”瞎子叹了口气,“也是我大意了,之前我找不到进来的门户,那时候就该想到,这里头有猫腻。” 他看了一眼三毛,忽然干笑两声:“要么就是我真想错了,请人来破局的真不是他;要么,你就不是他亲生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让你跟着下来送死。” 我忍不住皱眉,这个刘瞎子,怎么这么爱聊闲篇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净说没用的。弄这半天,硬是没一句说到重点。 我有点不耐烦的说:“瞎子,我和三毛都不懂什么风水阵局,既然咱们被阴了,那你现在就说,咱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吧。” 我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我们下来的暗门,忍不住暗暗后悔,刚才下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留条后路呢,地面离洞口虽然不算太高,可没有绳索攀援,想上去还是得费些力气的。 瞎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苦笑着说:“你就别想从原路出去了,那根本不可能。你以为,那七个人最后为什么会死?” “他们也下来过?”我问。 “用得着下来吗?某人已经找了别的风水先生,只要利用和悬屋盗风差不多的法门,把他们引到这里。不用下来,只要在上面,凭空多了一间没有门窗的屋子,里边的人出不去,最后被这里的阴鬼吸干了阳气,把他们拉做替身了。” 瞎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冷狠起来,咬牙切齿的说:“利用风水堪舆草菅人命,延续邪局,那个风水师真该遭雷劈!” 我算是有些摸清瞎子的风格了,索性不再催他说出离开的法子,而是问他,这左一声‘阵局’,右一声‘邪局’,这里究竟是什么局?能起什么作用?那七个人的死最终又因为什么? 瞎子难得谦虚,说他只精通风水,对阴阳邪术却是只知皮毛。 要说他本来也猜不透造这邪局的人最终目的是什么。可是听我说了在上面看到的情形后,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造局人的目的应该是借阴命!” 瞎子语出惊人,接着说,某人在这里建造一座‘地上坟墓’,坟里有棺材,棺材里却没尸骨,只有大把符纸。这本身就够邪异了。 而我看到棺材盖上的那些人形光影,应该是符灵。 正统的道家符箓是不会出现符灵的,只有用来通达阴阳、从阴间借阴命的妖符,才会显现出符灵。 瞎子说,还有一点可以证明他的判断,那就是,我看到棺材里符纸的下面有一样东西。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借命之人的灵牌。 “至于那七个人的死……”说到这里,瞎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我想是造局的人并不是真想破这个局,而是想把局势延续下去。” “怎么延续?”三毛忍不住问。 瞎子说:“造这邪局的根本是阴鬼,就算妖法再高,时间长了,也会压制不住一些老鬼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它们找替身,让新鬼来代替它们。那七个人,应该就是被这里埋藏的鬼魅拉了替身了。” 拉替身…… 想到刚下来时见到墙上的那些黑影,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里埋着鬼?埋在哪儿?”三毛问。 瞎子再一次阴下脸,眼皮向下看着地面,缓缓的说: “就在我们脚下面。我们脚底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地板,而是老棺材板子!要是没猜错,这每一张棺材板的下面,应该都有一副骨骸!” 三毛听得面色死灰,我也是全身的汗毛孔都往外冒寒气。 难怪我看着这些漆皮斑驳的‘地板’感觉怪异,这居然是……是死人的棺材板子! 我咬了咬牙,刚想再次问瞎子,我们到底该怎么出去。 可没等我开口,忽然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就像是溪流水面在缓缓流动发出的。 而这流水般的声音,似乎是从我们脚底下传来的…… 第二十九章 诡路 瞎子和三毛明显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瞎子的脸色猛然一变,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娘的,居然玩这么绝!” 不等我和三毛发问,他就用力挥了挥手,对我和三毛说:“现在跟我走,边走边说。记住,跟在我后边,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也不要往后退!”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朝着黑暗中走去。 我和三毛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瞎子低着头,走的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竭力感觉试探着什么。 “徐祸。”瞎子忽然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我能托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我看了看他双肩绿色的命灯,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兄弟,这趟我大意了,怕是会凶多吉少。我家在猪鼻巷19号,就是最里边那栋院子。我……我家里还有个老娘,她……” “闭嘴!”我听出苗头,赶忙说:“别说丧气话,我们都能出得去,自己的老娘,你自己照顾!” “不是,你听我说!”瞎子猛地抬高了声音,声调却莫名有些打颤,“你……你看看我脚底下。” 我心里一咯噔,低头往他脚下一看,顿时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脚下的一块棺材板子上,不知道怎地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洞里竟伸出一只没有皮肉,白森森的人手骨,死死的攥住了他一只脚的脚脖子! 三毛也看到了这一幕,却是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反应过来,几乎想都没想,赶上去半步,抬脚就去踢那只爪子。同时将手中的镇坛木重重的拍在罗盘的背面。 “啪!” 镇坛木敲响,紧跟着又是一声脆响,那手爪竟被我一脚连着手腕踢折了。 不过手骨虽然断了,却仍是抓着瞎子的脚踝不放。 瞎子抹了把汗,好半天才艰难的说出两个字:“谢了。” 他也不去管那手骨,缓了缓开始继续往前走,口中说道:“我真是大意了,早先听师父说……” “你能不能直接说正题?”我终于忍不住大声打断他。这货绝对不是蠢人,可怎么就这么多话佐料呢? 瞎子被我一吼,也有些讪然,“不好意思,习惯了。我到现在才看出来,这阵局叫做‘黄泉路’。黄泉路上莫回头,你应该听说过吧?” “嗯。” “这虽然是人造邪局,不是真的黄泉路,可是以我和兄弟你现在的能耐,肯定是破不了的。” 兴许是也意识到了事态的危急,瞎子竟利落了许多,“你们千万记住,无论听到、看到什么,绝对不能回头。不然就真出不去了!” 三毛想扭脸看我,被我一把捏住了后脖颈子,“听他的,别转头。” 刚说完,却听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几乎是贴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别管那胖丫头了,我刚才说那些都是骗她的。你现在别说话,跟我走。” 我像是触电般浑身一震,这居然是瞎子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跑到我后边去了? 还说这样的话? 如果后边说话的真是瞎子,那前边的瞎子又是谁? 我脑子本就混乱,这时更是有些莫名的恍惚,下意识的就想转头去看。 可是刚一斜眼,我就看到了自己左肩上的命灯。 我的三盏命灯阳火和瞎子、三毛不同,三盏全都是幽绿色,而且格外旺盛。 斜眼间,我就发现,左肩原本一尺多高的命灯,竟然锐减了三分之二。 而在手指般高度的绿光映照下,隐隐约约有一张尖嘴猴腮,像是狒狒一样的丑怪老脸,正贴在我的左肩膀上! 我永远形容不出我当时的感觉,只是本能的将左手中的罗盘,当做乒乓球拍一样,朝着那张怪脸反拍了过去。 我能感觉罗盘明显拍了个空,好在那张脸跟着就不见了,那个和瞎子一模一样的声音也没再传来。 瞎子没有回头,但感觉似乎比刚才要沉静了许多。 他脚步微微一顿,边继续往前走边沉声说:“我们现在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幻觉。尽量摒除杂念,这黄泉路会好走些。” 我刚要回应,突然,竟看到一个人影背着手,从昏暗中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人影离得近了,我才看清,这是个五十上下,体态偏瘦,穿着一身套装,头上戴着橘色安全帽的女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竟一下就猜出了这个老女人的身份。 她应该就是……死了的那七个人当中的,那个女监理。 我坚信瞎子的话,我所看到的都是幻觉。 我努力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意外的一幕。 我看到这个女监理的身前,隐约还有一个人影。 这人不像女监理那么实体化的清晰,而是就像个水印一样,若有若无的,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我只能看大致看出,那是个男人,中等身材,样貌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女监理虽然背着手,但却微微低着头,看样子,像是跟着他往前走,而且神情间显得有些畏惧。 这一男一女朝着这边走来,越走越近。 男的甚至来到距离我身侧不到一尺的地方。 这时我仍是看不清他的样貌,却看到他前额的发际线很有点古怪。 他的发际线很方,从正脸看下去,就像是半个方形朝下盖着前脑门。 我还想再努力看清他的样子,他却已将脚步不停,居然径直从我和三毛之间穿了过去。 我看的分明,他的身体有一部分是和三毛,甚至是和我交叉穿过去的! 或许是之前的经历已将替我打好了心理铺垫,我没有将目光追随他,而是径直转向了女监理。 女监理跟着‘发际线’,就快走到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色。 她和我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所以我一下就读懂了她那副表情的含义。 那就是一个人突然之间从光明走进黑暗,本能透露出的恐慌和无助。 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她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因为,抬眼间,我就看到她的肩膀后边,缓缓探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下一秒钟,这张脸的主人猛地伸出一条手臂,从后边箍住了女监理的脖子,在她干张嘴却无声的绝望求救中,快速的将她拖向黑暗的角落! 祝各位书友节日快乐 好容易盼来十一长假,愿所有人都顺顺利利到家,所有人能和家人团聚,安康和睦 第三十章 鬼惑 女监理被拖进黑暗,瞬间就被好几条高大枯瘦的黑影裹挟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竟然听到她发出了声音: “救命……救救我……” 跟着,就听见男人此起彼伏的淫`笑声不断。 我那时正是热血激昂的年纪,如果不是事先听三毛说过女监理的遭遇,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说不准就会冲上去。 我收敛心神,接着往前走。 这时就觉得四周围变得嘈杂起来。 借着牛油蜡的烛火,影影绰绰的就见两边围满了虚晃的人影。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朝着我指指点点。 “嘿嘿嘿,这不是那个没爹没娘的野小子嘛。” “是啊,听说他老娘跟别的男人跑了,给他老子戴了绿帽子,还不只一顶呢。” “哈哈,那他不是有很多干爹?” “哈哈哈哈……” 我听得肺都快气炸了,一咬牙就想冲上去。 “别分心,那都是假的!”瞎子的声音像是炸雷般适时响起。 我猛一激灵,清醒了过来。再看那些人影,已经都不说话了,只是一个个站在不远处冷眼盯着我。 “要不要敲镇坛木?”我低声问前面的瞎子。 “先不用,留到关键时候再说。” 地下暗藏的空间虽然比想象中大,却不是无穷无尽的。 在瞎子的带领下,很快就走到了头。 烛火映照下,我们终于看到了出口,但是领路的瞎子,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走哪边?”我呼吸不由自主的变得粗重。因为在我们的眼前,竟然是两条向上的台阶。 台阶并不长,也就只有十来级,抬头就能望见,两条台阶的尽头分别有一扇门。 直觉告诉我,这两扇门绝不简单。 果然,瞎子迟疑了片刻后,沉声说: “黄泉路,生死门……只有一扇门是出路;另一扇,是用来借阴命的通道。一旦走错死门,就回不了头了。” 我没说话,只等着三人当中唯一了解状况的瞎子做决定。 没想到瞎子突然说:“徐祸,这次听你的,你说走哪边?” 不等我开口,他就干笑了一声,说:“新耙子的运气总是最好的,第一次打麻将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赢,是不是?” 听他口气中满是无奈,我缓缓的深吸了口气。 他虽然没说明,我也猜到,我们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虽然不知道选错‘死门’会有怎样的后果,可一路来的经历,已经让我明白,那绝不是我能够应对的。 瞎子已经黔驴技穷了,我们最后的生与死,只能是靠赌博了。 我没有和他多说,快速的想了想,说:“我们是三个人,投票决定吧。你先说,你觉得哪边是生门?” 瞎子也没犹豫,直接说:“右边。” 我问:“三毛,你呢?” 没听到三毛回应,仔细看,就见她背影明显发僵,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想到我刚才看到和听到的,我反应过来,三毛和瞎子应该也和我一样受到了干扰,只是不知道两人看到和听见了什么。 瞎子大声喊了一声‘三毛’,她仍没回应。 见三毛似乎濒临崩溃,我急中生智,按照破书中的记载大声念道: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刚念完一遍净心咒,就听三毛“啊”的一声尖叫,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边哭边含混不清的说:“妈,不是我害死你的,我不想的……” “三毛!”瞎子不能回头,我只有挨过去,蹲下身替三毛捋着后背,“别怕,那都是假的,都是……”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徐祸,你在和谁说话?” 听到这个声音,我差点没吓得一屁股坐倒。身后说话的,居然是三毛! 更为可怖的是,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蹲在我身边的三毛一边哭,一边侧过了脸:“我……我看到我妈了……” 看清她的侧脸,我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从背影看,她的确是三毛,可她侧过来的脸绝不是活人的脸,而是一张没有皮肉、白森森的骷髅! “徐祸,你在和谁说话?”身后再次响起三毛的声音:“你别被迷惑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我终于冷静了下来,点点头,“是啊,包括你。” “滚!”我厉声大喝,一把拽住‘骷髅脸’猛地站了起来。 麻痹的,这些个鬼魂就只知道急功近利不择手段,脑子都扔哪儿去了? 我认不清人,难道还看不见身边人头顶和双肩的命灯阳火? 而且,‘骷髅脸’的一只手还颤颤嗦嗦的捧着瞎子的那截牛油蜡呢! 我不敢直视三毛的骷髅脸,只是跟她说明了情况,问她该往哪边走。 三毛也算给力,缓过来后,想了想,说她选右边。 瞎子咬牙说:“好,那就走右边。” “走左边!”我猛然道。 瞎子和三毛都是一愣。 我看了看两人的命灯,说:“我选左边。”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果断作出这样的决定,或许是因为,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命灯为什么会全都是绿的,但是,我的命灯阳火,却是比他们俩的都要旺。 “那就走左边!”瞎子真是孤注一掷在我身上了。 三毛还惊魂未定,自然也没反对的余地。 于是,三人便保持原来的队形,朝着左边的楼梯上走去。 到了上方门口,瞎子毫不犹豫的就去推门。 随着“嘎”一声刺耳的声响,一股光亮透了进来。 气流卷入,三毛手里的牛油蜡也被吹灭了。 我一时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本能的用手挡住了眼睛。 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牛油蜡灭掉的一瞬间,三毛忽然转过头朝着楼梯下方跳去,同时歇斯底里的大喊着: “你想我陪你,我就来陪你!妈,我来了!” 瞎子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反伸出手,抓住了她一条胳膊。却因为三毛已经跳出了楼梯,被三毛的体重加上下坠的力量拉扯向一边。 我赶忙上前一步,抱住了瞎子的一条胳膊。 正当三人互相拖拽的时候,面前的门已经完全打开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这时,被悬吊在楼梯外的三毛竟然清醒过来,看到门外的身影,立时大叫:“靳叔叔!快救我们!” 我心里一喜,心说这还真是蒙对了,外面的是熟人,这果真是生门。 可当我恢复视力,逐渐看清背对着光亮那人的样子,心瞬间悬空般的直向下沉去。 我虽然认不得这人的面孔,却认出了他那近乎四方形的发际线。 “是他!是他害死那些人的!”我下意识的大声喊了出来。 就是这个‘发际线’把女监理带入绝境的。 就在我发出喊声的时候,‘发际线’蓦地从身后拿出一把铁镐,迎头朝我头顶砸了下来! 第三十一章 救命绳 我根本没有抵挡的余地,只能躲闪。 身子一偏,就被已经跳出楼梯的三毛,和半个身子悬在楼梯外的瞎子连带的朝一边踉跄着歪了过去。 “撒手!替我干死那个13养的!”瞎子狂叫道。 我哪肯听他的,两腿一弯,避过迎头而来的镐头,几乎是屁股贴着台阶面,硬向下磨蹭了一节,同时也勉强稳住了三人‘一条绳上三只蚂蚱’的悬吊队形。 “找死!” ‘发际线’一击不中,咬牙切齿的再次抡起了铁镐。 看着抡到头顶的镐头,我一阵绝望,脑子里竟闪现出破书上的一句话: 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汪!” 随着一声狂吠,正要迎面狂击的‘发际线’脸色一变,竟蓦地仰面向后倒去。 那把镐头还是落了下来,却因为他的后仰,距离我差了有十公分的距离,“砰”的钉入了地面。 惊惶间,依稀就见一道黑影,在狂拖着倒地的‘发际线’后退。 没等我看清那黑影的模样,就听‘刺啦’一声,紧跟着手里一轻…… “三毛掉下去了!”瞎子大叫一声,猛地甩脱了我,跟着跳下了楼梯。 “咣!” 一声闷响传来,上方开启的门户在‘发际线’被拖走后弹了回来,却因为镐把的阻隔,留下了一道缝隙。 下方传来瞎子急迫的喊叫: “徐祸,你先走!照顾好我妈,猪鼻巷19号,到底就是我家……” “去你妈的!” 我破口大骂,一咬牙,纵身从楼梯上跳了下去。与此同时,手中镇坛木狂敲罗盘。 “啪啪啪啪啪……” 镇坛木狂响,可我落地的一瞬间,还是感觉到周围有无数的身影不顾一切的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按照破书上最终的‘宝鉴’猛然咬破了舌尖,连血带唾沫,不管不顾的朝着身前周遭喷了出去。 “啊……” 三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怎么回事?”我尽力绷着嘴,不让‘法宝’流失浪费,含糊的向瞎子问道。 话出口,才见瞎子正睚眦欲裂的抱着三毛往前拖。 仔细一看,就见三毛两眼紧闭,一双脚竟然全都陷入了碎裂的棺材板下面。 “噗……” 我张嘴将一口舌尖血喷向破洞,三毛终于被瞎子拽了出来。 看到三毛的双脚,我忍不住浑身直哆嗦,差点双膝一软,跪瘫在地。 她双脚的鞋袜没了,皮肉也没了,从棺材板下拽出来的,只是一双白森森,挂着血丝和残肉的脚骨! “我艹你妈!”我几乎疯了,狂骂着,抬脚猛踩棺材板下不断穿出破洞伸出来的白骨手爪。 我恨不能直接用镇坛木拍打周围前赴后继扑来的鬼影,又或者干脆将镇坛木甩向那棺材板铺成的黄泉路…… “带上三毛!” 瞎子蓦地将三毛甩到我背上,将被我画过符箓的右手猛地挥向一个鬼影,“能出去一个是一个,带上三毛,快走!” “一起走!”我把三毛向上托了托,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就想朝着左边的楼梯跑。 感觉到阻滞的同时,就听瞎子在背后惨然说道: “没用了,是我大意了,你们走吧……” 我愕然回过头,借着上方门缝透入的光亮,才发现瞎子的一只脚堪堪从一个棺材洞里拔出来,已经皮肉缺失鲜血淋漓。 “滚!”瞎子剧烈挣扎,想要推开我。 “去你妈的!” 我大骂一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又或是戾气……竟猛一用力,将他扯的半边身子搭在了我肩膀上。 就这样,背着三毛,半扛着瞎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左边楼梯的方向挪。 瞎子大喊:“徐祸!” “三千!”我咬牙切齿,“你答应给我三千,我就帮你平事!阴倌有阴倌的规矩,接了买卖,就不能反悔!你给我三千,我带你出去!你给不给?!” 瞎子似乎也折腾的没了力气,喘了几口,惨然道:“给……我给你一条命!” 我开始相信瞎子先前说的话,我们走上了黄泉路,不能够回头。 三毛回了头。 瞎子为了三毛,也回了头。 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也放弃了先前一现而过的生机。 我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只要想起破书上的内容,嘴里就下意识的顺口念出来。九不搭八,混乱一团…… 爬上楼梯,爬到一半……我就真的是在手脚并用往上爬。 我没力气了…… 这时,我已经不再去看瞎子和三毛的命灯。 因为,我能感觉到,除了被我背着和拖着的这两个人,我的后背上,爬满了充满怨气的‘人’! ‘黄泉路’上的鬼魅似乎知道只要错失了这次的机会,便会万劫不复。所以,拼了命的想要留住我们。 渐渐的,我感觉自己的力气全都耗尽了。 只想趴下,闭上眼睛,享受最后的安逸。 “汪!” 猛然间,一声狗叫从上方传来。 只剩一道缝隙的‘生门’竟被一只狗头拱开。 狗头一甩,居然甩下一条绳索! 我濒临绝境,一抓住那绳索,便拼命向上爬。 与此同时,‘绳索’的另一端像是被人拖拽拉扯,勉力的一点点往上方收缩。 终于,随着一声哀鸣和我最后的竭力攀援……终于撞开了楼梯上的那扇门,勉强爬了出去。 “三毛!小毛……” ………… “三毛最后怎么样了?”窦大宝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又回到了蛇皮巷元大师屋子里的暗室。 我恍惚了一下,错了错下颚,深吸了口气说:“胖妞的两只脚都废了,送到医院……截肢了。” “瞎子呢?”窦大宝又问。 我刚想回答,猛地反应过来,拧眉瞪着他:“他他妈要是有事,你还能认识他啊?没看见他还是囫囵个吗?” 窦大宝愣了愣,舔了舔嘴皮子,问我:“最后是谁丢绳子下来,把你们拉上去的?” 我身子猛一震,缓了好半天,才咬牙说:“是柱子。” “柱子?” 我点点头:“我当时差不多吓疯了,等爬上去,才发现……才发现我拽住的绳子……是一根肠子!是狗的肠子!” 第三十二章 死门 那次的事以后,三毛不光变成了残废,精神也受到了刺激。后来被她父亲送去了澳洲,我们也就失去了联系。 ‘发际线’…也就是三毛口中的靳叔叔,是三毛她爸的一个合伙人。 我和瞎子都没有追究,那‘黄泉路、生死门’的邪局究竟是谁造的,也没有问‘发际线’在其中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他被柱子咬了个半死,而柱子也被他用刀开了膛。 我终于知道,‘假脸’老头为什么要让我厚葬柱子了。 是柱子咬着自己的肠子,把我们拉出生门的。它用自己的一条狗命,换了我、瞎子和三毛三个人的命。 因为那次的经历结局惨痛之极,所以这些年,我和瞎子都深有默契从没有再提起过。 “柱子真是条好狗。”窦大宝抹了抹眼角,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假脸’老头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柱子交给你?” 我摇了摇头,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假脸’老头的出现应该不是单纯的巧合。 我甚至怀疑,他和动过我电脑的人是一伙的。 如果不是那天被人动了电脑,我也不会认识三毛,也许就不会走上阴倌这条路。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时我厚葬了柱子,‘假脸’老头给我的镇坛木,后来也在初识桑岚和季雅云的时候毁坏了。关于那件事的所有疑问,便都无从追究了。 听我说完整件事,窦大宝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咱脚底下踩的全是棺材板,棺材板底下都是人骨头架子?” 我本来想说是,但话到嘴边却摇了摇头,“不确定。” 时隔几年,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真要是如今的我再遇上当时的情形,结局应该不会那么凄惨。可我有一种感觉,这里虽然比当时的地下暗室要小,却更加的凶险。 “咱现在怎么办?”窦大宝问。 我看了看角落里的两个‘立柜’,干咽了口唾沫,“那可不是什么柜子……” 不等我说完,窦大宝就骇然接口:“那也是棺材!” 我点点头,那的确是两口棺材。外表漆皮剥落,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因为是立着放的,再加上这里光线昏暗,乍一看,真跟两个立柜似的。 我说:“这两口棺材应该就是生门和死门,想出去,就只能在当中选一个。” 窦大宝愣了愣,兀自有些不甘心的说: “照我看,咱从哪儿进来的,就还从那儿出去最好。这人造的黄泉路未必就真有那么邪乎,那棺材门也不是牢不可破。” 我连忙说:“别乱来,那样的话可能会比死更惨。” 第一次从‘黄泉路’出来的时候,瞎子就告诉我,千万不要小看风水阵局。特别是一些邪门阵局,如果不得其法,胡乱破坏,很可能会招致阵局中的阴煞气势群起而攻之。一旦被那强大的气势缠身,便如跗骨之蛆,可不是被凶灵厉鬼缠上能比的。 我想了想,问王忠远刚才为什么往右边走? 王忠远这会儿似乎清醒了些,愣了一下,讷讷的说: “刚才,我听到瑶瑶在那边叫我的名字。” 窦大宝皱了皱眉,小声对我说:“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你听见了没?” “没有。” 我刚说了一句,忽然就听到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忠远,忠远!我在这儿,带我走!快带我走!” 我和窦大宝同时瞪大了眼睛,我听的分明,这声音似乎就是元君瑶的,而这声音,居然像是从左边立着的棺材里传出来的! 感觉肩上一松,我心就是一沉。 不等我反应过来,身后的王忠远就猛然冲到左边的棺材前,伸手就去掀那棺材盖。 因为是跟着窦大宝走过来的,三人离左边的棺材实在太近了。 我和窦大宝根本来不及阻止,王忠远已经疯了似的,用力把棺材盖推开了。 ‘咣当’一声,棺盖倒地,立时有一股阴寒刺骨的风迎面卷来,刮的人睁不开眼。 等到阴风散尽,就感觉周围的温度比先前下降了至少十几度。 再看那敞开的棺材里面竟然没有底,而是一处弥漫着浓重雾瘴,深幽不见边际的空间所在。 “瑶瑶!你别怕,我来咯!” 听到王忠远颤抖的喊声,我本能的想去拉他,却仍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冲了进去。只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雾瘴中。 “不管他了!”我咬牙道。 我心里虽然恼火,却还有几分庆幸。 看这棺材里的气势,绝不会是生门。 王忠远进了死门,多半是回不来了,但这样一来,无异于是指明了另一口立着的棺材是生门。 我们和王忠远说到底才认识不久,面临生死,实在没那么伟大跟着他闯死门。 我正想叫窦大宝朝另一边走,突然发现他的情形似乎不大对劲。 他居然正往前探着脑袋,眼睛瞪得溜圆,踮着脚尖像只大老鼠精似的朝着那棺材靠近。那样子就像是在努力想要看清什么东西。 “大宝!”我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拉他。 没想到他竟也像是发疯了一样,“啊”的一声大叫,猛地甩开我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棺材里的雾瘴! 这下我是真毛了,想也不想,一咬牙,跟着就跑了进去。 只跑进去没几步,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因为,我发现我已经完全被雾瘴包围了。 四周全是苍茫一片,根本就看不到有其他人影景物。 回头看,就连进来的门户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现在可以肯定,这是进了死门了。 在上次的经历过后,我曾问过瞎子,死门后有什么? 瞎子也说不上来,只是揣测,那应该是真正通往阴间的通道,活人进去,就真的出不去了。 对于所谓的‘阴间’,我似乎不应该陌生。 但事实是……对于真正的阴间,我真的并不了解。对于死门后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更是一无所知。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立刻明确了目标: 可以不管王忠远,但一定要找到窦大宝。哪怕是死,两兄弟一起上路,也好有个伴。 第三十三章 张喜走了 “大宝!” 我试着喊了一声,没人回应,甚至没有一点回声。 我想了想,把手伸进了背包,想把阴阳刀拿出来。 张喜是死鬼,如果这里真是阴间,他应该最熟悉。 而且,他比老丁和张安德两个老鬼都要靠谱。 可就在我的手刚摸到刀把的时候,突然间看到不远处的雾瘴中有一道金色的光影在隐隐闪烁。 我还是把小刀拿了出来,呼唤两声,张喜并没有现身。 我没再刻意的和小刀过不去,我太了解张喜了,同是‘祸禄喜’三把刀,如果能够帮得上忙,他绝对不会吝啬现身,更不会像老丁和张安德那样故弄玄虚。 在没有方向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朝着金色光影走去。 离得近些,我就越发觉得那光影奇怪。 那并不是什么光源,而是一个孤单存在于昏暗雾瘴中的金色虚影。 整个虚影是个上窄下宽的扇形,看上去,就像是个倒扣着悬吊在半空中的杯子。 这‘杯子’很是巨大,大到足可以将一个、甚至两三个人同时扣在下边。 这巨大的金色‘杯子’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吸引着我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跟前。 近距离查看,杯子的外表似乎雕刻着许多的花纹,还有字迹。 不过那就是一团虚影,我根本不能清楚的看到上面雕刻的是什么。 我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想要触摸表面。 可就在指尖刚刚接触到光影的一瞬间,突然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猛然将我吸进了光影中。 等到回过神来,看清身处的环境,我几乎快要窒息了。 我可以肯定,我的确是被吸进了‘杯子’里,整个人都被金色的光影罩了起来。 “老子信了你的邪!” 我低声骂了一句,本能的想要往外冲。 冲了几次,都被有影无形的屏障给拦了下来。 无意间看到下方有着一尺多高的空隙,我猛一拍脑瓜。 姥姥的,这才真是急瞎了心了,摆明是被罩住了,直接冲当然冲不出去,从下边钻出去不就行了? 我刚想实施这个想法,可就在猫下腰的前一刻,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杯子’的一侧竟闪现出一幅画面! 我下意识的停下动作,直起了腰。 看清画面的内容,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想到,画面中显示的,居然是医院的产房。 画面并不是静态的,而是像放电影般持续变化。 并且,画面的幅度,随着我的转身,不断的扩大,直至蔓延到了整个‘杯子’。 我看到产房的门打开,几个人围上了被推出的产床。 一个青年男子含着泪反复拥抱了产床上的女人后,小心翼翼的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抱在了怀里。 画面快速的跳转。 短暂的其乐融融后,那个青年男人渐渐变得阴郁起来,像是每天都在想着什么心事。 画面转换间,眼前出现了一栋乡下的院落。 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董家庄的老屋。 继而出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某个夜晚,院子里支起了法台。 顾羊倌背着手站在法台前,仰面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新月。 紧跟着画面一转,四周围出现了数不清大大小小、闪着各色幽光的眼睛! …… 青年和孩子的母亲先后离开,那孩子一天天逐渐长大。 一拨又一拨鼻涕邋遢的毛孩子围着这孩子指手画脚的嬉笑谩骂。 然而,在这无声的取笑谩骂中,那孩子仍是在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农民的呵护下成长起来。 最后那些骂人的毛孩子全都被揍的鼻青脸肿,抹着眼泪做了这孩子的小跟屁虫。 小学……初中……高中……高考前最后的冲刺…… 老农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这孩子抱着医院走廊的公共电话,背对着过往的医护、病人,把脸贴在墙上无声的无助的啜泣…… 忽然,一副画面让我浑身的汗毛孔都不自觉的扩张到了最大的限度! 那是一间网吧。 那孩子这时已经成为了青年人,焦虑的在电脑前忙碌半天后,起身走向一旁。 就在他前脚离开后,一个中年人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看清这人的样貌,我彻底呆住了。 这人熟练的操控着电脑,眉宇间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愁绪。 “徐荣华!”我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三个字。 这人居然正是当初离开董家庄的那个青年,孩子的父亲! 画面又是一转,市场外,一个老头从一间店铺里踉跄着倒退出来,仰面倒在地上。 这老头的脸说不出的奇怪,就好像在本来的脸上黏了一层假脸一样。 我对‘假脸’老头的印象并不算深刻,可此刻,前后两副画面一对比,我要是还猜不出他是谁,我就是傻子了! 是他! 我萌生做阴倌的想法,是因为他……或者说……完全是他的安排! 徐荣华…… “你是徐祸?徐大师?”胖胖的三毛来到我面前…… 我背着三毛,斜扛着瞎子,一边艰难的向阶梯上爬,一边咬牙切齿:“你给我三千!我帮你平事,带你出去!” “我给你一条命……” 画面还在一帧一帧的向前,我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绝对的混乱。 阴谋! 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 那个孩子是我! 原来我的生活……一直都是被人设计……从来都只是一场阴谋! 我来到看守所,见到了被关在里边的老何。 我接手了后街三十一号铺子,成为了临时渡鬼人。 看着窦大宝在院中架起的柴锅旁炖羊肉,徐洁挨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斜眼看着他撅着屁股吹火,听着他嘴里不住的絮叨。 我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原来那段时光,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不属于那个阴谋。 在那个时候,我不用担心钱、不用担心生存,就只是拥着爱人等着羊肉开锅炖烂…… “祸祸!” 我正看的沉醉,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喜子!” 张喜居然在这个时候意外的出声了。 “祸祸,你听着!”张喜的声音显得十分急促:“我现在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记住阴阳刀的属性,常想想刀谱里的记载,千万不能行差踏错啊!” 第三十四章 死门中的女人 “你要去哪儿?”我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 阴阳刀仍握在我的手里,可是我能感觉到,上面少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喜子!” 张喜是鬼,他该不会因为进了死门,遭受灭顶之灾了吧…… 正当我有些失神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响起:“快走!快离开这儿!” 我一激灵,下意识的问:“你是谁?”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属于元君瑶,也不是徐洁,而是一个陌生人。 那声音没有回答我,而是不住的焦急催促:“走!快走!快走!” 我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同时也重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据说人在死前的一刻,会回想起一生的经历。 我在光影内看到了自己以前的生活,难道说,我真的要死了? 或许是刚才回顾半生,令我的情绪波动相当大。一想到死,我感到无法言喻的难受。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只不过想过最普通的生活,那根本连奢求都算不上,那甚至是有些人不屑的、想要抛弃的…… 难道就因为我天生命格不同,就注定要孤苦凄凉一辈子? 难受的感觉越发强烈,我甚至开始觉得,像是有一把重锤,在一下又一下的捶着我的前心后背。 身子剧烈一颤,我猛地惊醒过来。 不对! 这种感觉似乎不只是来自我的内心,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好像真的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逐渐强烈的冲击着我的身体。 这时我才发现,光影上显现的影像就像是被干扰了信号一样,变得扭曲起来。 与此同时,四周围渐渐响起了一种诡异的声响。 刚开始,像是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才听清,那像是有一大帮人,同时在念经似的。 但这念经的声音并不能让人感到丝毫的安宁祥和,相反,却像是无数只阴鬼在念诵勾魂咒,要将人勾到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 这时我才真正觉得不对劲,想要猫腰从光影下方的缝隙钻出去。 可就在我弯下腰的一瞬间,竟然突如其来一股无比巨大的冲击力,从四面八方狠狠撞击在了我身上。 那力量如此狂暴,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巨响,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像是一直在做梦。 梦见最多的,就是在学校里和孙禄、张喜厮混;在后街,和徐洁、窦大宝调笑嬉闹……那都是我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奇怪的是,我还梦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在梦里,两个屁大点的孩子扭打在一起。 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另一个是和她身量相仿的孩子,却是被一蓬幽蓝色的光包裹着,看不清模样。 两个小孩儿看上去都只是四五岁的年纪,战况却相当的激烈。 我正看的稀奇,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孩子,你该回去了。” 我身子不由一震,这居然是刚才催我离开的那个女人声音。 回过头,看清说话那人的样子,我瞬间呆若木鸡。 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侧身对着我。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差点喊出声。 因为她对着我的侧脸,分明就是徐洁! 我之所以没有叫出声,是因为她的声音和徐洁明显不同。 而且,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袍子。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徐洁都不会离我这么远。 所以,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我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她是泥胎里包藏的那个女子! “你……你是什么人?”我感觉说话都变得困难起来。 此时看来,女子如此的活灵活现,侧脸的眉眼轮廓,更加和徐洁相像。 人有相似是没错,可我绝不肯相信,世界上有和徐洁有如此相像的女人。两人的侧脸,几乎一模一样…… 女人侧目看着我,忽然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里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意味,像是十分的悲哀,又像是有些欣慰。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慈和的说: “傻孩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无比诡异的念头,几乎是脱口问道:“你和徐洁是什么关系?” 女人的表情微微一僵,神情间透出一丝惨然。 她仍然没有回答我,却是微微蹙眉,说道:“好了,别打了!” 我一愣:“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她明明打不过我的,为什么现在我打不赢她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一下傻眼了。 茶茶! 这个口齿漏风,说话大舌头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茶茶! 那个很像徐洁的女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等我回头,就朝着我身后招了招手。 下一秒钟,就见一个小不点的身影摇摇晃晃的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看到小家伙一脸狼狈,本来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也变得凌乱的像是鸟窝,我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 我没做梦,这就是刚才拼命干仗的两个小家伙之一,这货就是灵鬼茶茶。 只是她刚才跟人干仗的时候太过专注,神情太过‘凶悍’,以至于我竟没认出她。 这个是茶茶,那另外一个是…… 我猛然想起从鬼船上下来前,如梦似幻间,由茶茶‘引荐’,让我带出来的那个蓝汪汪的小家伙……阴月! 茶茶看了我一眼,抬起一只小手,指头蜷成小耙子状拢了拢凌乱的大背头,却梗着脖子对那女子说: “她明明打不过我的,怎么突然我打不过她了?四(是)不四(是)你在帮她?” 那女子‘扑哧’一乐,柔声说: “傻孩子,我哪有帮她。只不过她本来就属于这里,所以到了这儿,你才会……” 女子再次忍俊不禁。 看到她的笑容,我又一次呆住了。 她的一颦一笑,和徐洁有九分相似,只在眉梢眼角,略带一分不同。 人的样貌有可能相似,神情怎么可能这么像? 刚才萌生的那个想法更加清晰起来,她难道是徐洁的…… 第三十五章 五感尽失 “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就打不过她了?”茶茶很执着的问道。 女人又是微微一笑,“因为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她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啊。” 茶茶小眉头拧了起来:“这没道理,你还是没告诉我,我为什么打不过她?” 我一头黑线,这小鬼,好胜心是有多强啊? 女人出奇的好脾气,竟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上前。 我虽然好奇女人的身份,但直觉认为,她对我并无恶意,更不会对茶茶怎么样。于是反倒是对阴月起了好奇,扭脸朝身后看去。 就见不远处,一片幽蓝的光芒中,隐约有个和茶茶差不多大小,却五官深邃、短发卷曲的小女孩儿正一脸肃杀的看着这边。 虽然这小女孩儿表情冷酷,眼睛却斜视着这边,满眼警惕的神色。 鬼船上的经历浮入脑海…… 那个绝望的洋婆子赤着身子,捧着被血染红的裙子,踉跄着跑入底舱。 一群木偶拿着木刀,将她身体里的一切全部掏空。 素裙美女走上前,从颈间取下一块月牙状绽放着蓝色幽光的石头,放入她怀抱的那团血肉中: “……此刻起,你便是我的分身心傀,这船上的一切,都由你母女掌控。至于这孩子,我既已将阴月给了她,她便不会和你我一样万世沉沦,有朝一日,必能重见天日,再入轮回!” 阴月!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鬼船上,赵奇只找到了红色的月牙石,却由始至终没有找到阴石。 这孩子……这孩子就是洋婆子被糟蹋以后流产的那个婴儿。 她是阴月……她就是阴石! “徐祸!”女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我赶忙转过头。 茶茶背着手站在那里,小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那女人深深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语调中却显得有些欣慰:“小雨那孩子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我心里再次一动,“你是徐洁……是小雨的……” 女人仍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幽幽道:“如果命运早已经注定了一切,那该放手的时候,就放手吧。” 我现在几乎能肯定她的身份,却被她一句话把一口气窒在了胸口,不顾一切道: “你告诉我什么是命运?命是我的、运是我的,关别人什么事?什么人能替我支配?什么叫该放手就放手?那么轻易放手,当初何必在一起?!” 女人微微摇了摇头,“唉,傻孩子,不说这个了。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赶紧回去吧。”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等你这趟出去,再做决定吧。” 我不禁皱眉,刚想再说什么,她却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紧跟着,我就感觉耳朵里像是火车拉响汽笛一样,“嗷”的一声巨鸣起来。 我一下头痛欲裂,本能的抱头蹲在了地上。 然而,这场‘诡梦’并没有苏醒。 恍惚间,就见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来到了我身前。 “我们走吧。”茶茶伸出一只小手拉住我。 被这只柔软细嫩的小手握着,我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心理,而是切切实实的身体的感受。 除了茶茶和透着蓝光的阴月,四周围全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关键我耳鸣的像是打雷一样,根本听不到其它的声音,只有茶茶稚嫩漏风的说话。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在这一刻,完全丧失了五感,感觉整个人就像是活在痛苦、封闭的噩梦里一样。 我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这种情形并没有得到缓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王忠远。 王忠远现在算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抛去能看到茶茶和阴月,我感觉自己也和瞎了差不多。其它的,我什么都看不到。 不,我似乎比王忠远还惨。 他只是眼睛瞎了,而我,却是连听都听不见。 茶茶和阴月,似乎只是出现在我的潜意识中…… “啊……” 巨大的压抑和痛苦让我忍不住惨呼出声。 “徐祸祸!”一个声音突然传来:“祸祸,是你吗?” 我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下蹦了起来,“大宝!” “那个大胡子,在那边!”茶茶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小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一片漆黑。 “茶茶,带我过去找大胡子。”我强忍着头疼耳鸣,艰难的说道。 茶茶点点头,却转脸看向一脸寒霜的阴月,颐指气使道:“还不带路?还想不想我跟你打了?” “哼!” 阴月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迈着两条小八字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拽什么啊?等出去以后,看你还怎么拽!”茶茶咬牙切齿道。 “跟上去!”身体的惨痛并没令我丧失理智。 静海说过,阴阳石,阳石属于阳世,阴石属于阴间。 阴月是阴石……那个很像徐洁的女人也说了,阴月属于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应该比茶茶靠谱! 拉着茶茶,跟着阴月走了没多远。 身边突如其来的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祸祸!” “大宝!”我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可是,我只能听到窦大宝的声音近在咫尺,却还是看不见他。 “大宝……” “你怎么了?”窦大宝错愕道:“你的……” “大声点!”我忍不住大吼,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可耳鸣还在,我实在听不清他说什么。 “他问,你的眼睛怎么了?”一个声音突然道。 我一愣,顺着这个声音看去,就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女人身影出现在近前。 “元君瑶!”我脱口惊呼。 我虽然看不清她的样子,可是从身形看来,她就是元君瑶。 虽然是虚影,可依稀能看出,她身上穿的,就是那天出现在旅馆,以及鬼船上时穿的那身套裙。 我脑子里猛然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她是真正的元君瑶! 她能和灵鬼茶茶、阴石阴月…还有那个神秘女人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我‘眼前’,那她多半不是活人。 她真的像王忠远说的那样,三年前就死了? 那我之前看到的,神龛上的女人又是谁? 第三十六章 宿命 “大宝,你能看到我?”我下意识的问。 窦大宝似乎说了句什么,可我耳朵嗡嗡作响,仍是听不清楚。 “你瞎了。”元君瑶说道。 “什么?”我吓了一跳。 元君瑶若隐若现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幽幽的说道: “放心,你现在五感丧失,不过是暂时的。等离开这里以后,慢慢就会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总算有些弄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金色光影里最后那一拨强大的冲击力,真真实实的作用在了我身上。我的视力、听力和感官全都受到了影响。 我之所以能看到茶茶、阴月和元君瑶,看不到窦大宝,应该是因为,前三者都是灵体。 元君瑶叹了口气,“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这应该就是你将来的宿命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听在我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在金色光影中,我的确感觉到,我距离死亡很近,很近。 我并没有死,但我却瞎了…… 而且,随着耳鸣的逐渐消失,我发觉我的听力似乎也完全丧失了。 宿命? 我的宿命,为什么会是这样? 元君瑶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说道: “因为你带来了一块阴石,所以死门不复存在了。但死门的作用并没有完全失去。你刚才经历的,和你现在感受到的,就是你的将来。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只能说,命由天定。如果你将来一意孤行,这注定是你的结局。” 一意孤行? 我忽然想起那个和徐洁很像的女人最后说的话。 难道说,我坚持和徐洁在一起,最后就会落到这个地步? 感觉一只颤抖的大手拉住我的手,我回过神来,问元君瑶:“大宝说什么了?” 我能肯定拉我的是窦大宝,但是我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大胡子哭鼻子了,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回答我的是茶茶。 我冷静下来,反手握了握窦大宝的手,解释说,我这样只是暂时的,只要离开这里就能恢复。 感觉窦大宝平静了些,我问元君瑶:“王忠远呢?” “他就在你后边。”元君瑶的脸上现出一抹温柔。 “赶紧离开这里。”我果断说。这种看不见听不到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这次不等茶茶开口,小阴月就背着手,晃晃悠悠的朝前走去。 “大宝,跟着我!”我也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拉着他的手不放。 进入死门,只是一步之遥,然而,在阴月的带领下,我们却走了至少有十分钟。 感觉身子一暖,我不禁长松了口气。 从气势感觉,应该是走出来了。 茶茶忽然抬头看着我,有些扭捏的说:“那个姐姐说,她把一样东西送给我了,我能不能要啊?”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之前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阴月身上的时候,那个女人曾跟小家伙说了些什么。 “她把什么送给你了?”我忍不住问。 茶茶小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疑惑:“我也不知道,她说,我看到了就知道了。” “祸祸?祸祸?”一个憨声憨气的声音若即若离的在我耳边响起。 “大宝!”我心猛一蹦,却见元君瑶的身影快速的在我‘面前’消失了,紧跟着,阴月也不见了,就只有茶茶还在跟前抬头看着我。 元君瑶没骗我,一离开死门,我的五感就渐渐回来了,我能听到窦大宝说话了。 “大宝,你没事吧?”我试着问。 “没事,你……你能听见我说话了?”窦大宝的声音又清晰了许多。 “能听见了,但现在还看不见。” “额,别说你了,我也看不见啊。”窦大宝明显松了口气,“你的手电没了,我手机也丢了,黑灯瞎火的,能看见才怪。”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忙从包里摸出随身的一截牛油蜡头塞到他手上,又摸出火柴,摸索着抽出一根划着。 随着一道火光在眼前亮起,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 点着牛油蜡,看到一旁的王忠远,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看不到事物的感觉实在难受,我刚才只是暂时失明,他却要永远承受那样的痛苦。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王忠远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神色,反倒是带着一抹微笑。 想到徐洁还不知所踪,我也顾不上问他和窦大宝在死门内经历了什么。 “走,先出去再说。” 我刚说了一句,就见窦大宝又有点不对劲。 他两只牛眼瞪得溜圆,一脸惊愕的盯着我身前,“这小家伙是谁?” 顺着他目光一看,我也忍不住“啊”的低呼了一声。 小茶茶居然还在! 以前和茶茶的几次直面接触中,小家伙总是若隐若现,直到这会儿,我才完全看清楚她的样子。 小家伙粉雕玉琢,可算是个小美人胚子,只是…… “我说茶茶,你能把你那脑袋好好弄弄吗?”我唯一看不顺眼的,就是她的大背头。 “我觉得挺好。”茶茶依旧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迫切:“你还没说,我能不能要那个东西呢?” “你先说,你要那东西干什么?”我越发好奇,灵鬼不是应该无欲无求的吗? 茶茶眼睛一斜,似乎瞥了某人一眼,然而我却看不到那里有什么。 “那个姐姐说,只要我有了那个东西,就不会打不过她了。” 我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阴月。 真搞不懂,两个小家伙之间有什么仇,貌似从在鬼船上见到茶茶的时候,她就刚和阴月打完,现在还打? 窦大宝忽然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这会儿我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那个包藏在泥胎中的女尸,左边干瘪凹陷的眼窝里,竟然闪烁着幽幽的红光。 我咽了口唾沫,朝着那龛位靠近几步,就见那红光越来越明亮,并且从女尸的眼窝中逐渐浮凸了出来。 “是阳石!”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类似的石头我不久前才见过,只不过那块是月牙状,最终被赵奇带走了。 这块石头就和人眼珠子差不多大小,滴流圆,但是从特殊的光泽来看,这就是一块阳石! 就在我走到尸体面前的时候,阳石也完全突出了眼眶,掉落下来。 我连忙伸手接住,仔细把划了一下,再看看茶茶兴奋的小脸,终于明白,那女人要送给小家伙的是什么了。 见茶茶满脸期盼,我半点没犹豫,直接把阳石给了她。 可下一秒钟,就见面前的尸体,本来栩栩如生的右半边脸,快速的干瘪收缩起来,顷刻间就变得和左边一样。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诡异绝伦的‘半边尸’已经变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干尸。 “这个元大师,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这儿也太邪性了吧?这个女人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和小包租婆那么像呢?”窦大宝喃喃的问。 想到死门中的经历,我刚想说这女尸可能和徐洁有着极亲密的关系。 突然,原本还一脸兴奋的小茶茶猛地绷起了小脸,口齿不清的大声说: “不好了,坏人要害姐姐!” 说完,就朝着另一个角落的立棺跑去。 我心一紧,跟着跑过去,刚要打开棺盖,忽然觉得身边一寒,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和我擦肩而过,率先穿透棺盖钻进了棺材里。 我来不及多想,伸手就去掀棺盖。 棺盖被掀倒的一瞬间,一个人影猛然悬吊在我的面前。 我猛一激灵,抬眼看清这人的模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袍子。 此刻,女人正被一条红色的绳子勒着脖子吊在棺材顶部,看上去已然没有了生息。 “元君瑶!”我脱口惊呼。 不,这个被吊在棺材里的女人,应该是我先前看到的神龛上的‘肉身菩萨’! “快把她放下来。”王忠远边急着说道,边摸索着上前。 我哪敢耽搁,急忙和窦大宝一起把人放了下来,却发现这女人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快去救姐姐!”茶茶居然又大喊了一声。 我心中一凛,小家伙说的不是‘元君瑶’,难道是…… 我把已经凉透了的女人尸体不管不顾的往王忠远怀里一塞,快速的查看棺材内的情形。 却发现这棺材除了是立着摆的,其它都和普通的棺材一样。 “在后面!这后面有门!”茶茶急得蹦高。 窦大宝一听,急着就去搬棺材,却发现棺材是被固定在角落里的,一时半会儿空着手根本挪不开。 “砰!” 我心急如焚,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朝着棺材底板狂踹。 这棺材到底有年头了,踹了没几下,就破了一个洞。棺材后边果然有着一道暗门。 我又踹了几脚,就想往里冲,冷不丁就听王忠远突然大吼一声,竟背着女人的尸体,抢先跑了进去。 看着他仓惶迫切的背影,我忽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大宝!快走!” 暗门内是一个斜向下的通道,我和窦大宝急匆匆往下跑了没多久就到了底。 见不远处的甬道一侧有光亮透出,王忠远就像是能看得见一样,背着尸体直往那边飞跑,我心越发往下沉。 跟着跑过去,发现那是一扇门,看到门内的情形,我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 暗室内同样有一个女人被红绳悬吊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瞪着血红的眼睛,握着一根鞭子狠命的朝着女人身上抽打。 男人像是根本没发现我们的到来,仍是一边拼命抽打,一边从喉咙里‘嗬嗬’低吼着,发出野兽般含混不清的声音: “假的,全都是假的!老东西骗我,你们全都在骗我……” 第三十七章 尸鬼符 “小包租婆!”窦大宝睚眦欲裂的大喊道:“王八蛋,住手!” 我一言不发的翻出小刀,咬着牙走了过去。 被吊着脖子、抽打的遍体鳞伤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洁! “站住!”男人猛然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停下手里的鞭子,缓缓转过了身。 意料之中,这人就是元大师。 只是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仙风道骨’、道貌岸然,神情狰狞的就像是一条疯狗。 见我没有停下来,他忽然一声狞笑:“嘿嘿,这小丫头可是金刚尸,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能伤得了她?我既然能伤她,就能要她的命!不想她死就给老子站住!” 看到徐洁被折磨成这样,我早就气冲顶门,丧失了理智。 听他一说,才蓦地反应过来。 这老畜生说的没错,徐洁是金刚尸。 我因为手上有火雷纹,才能够正常和她接触。平常就连窦大宝跟她开玩笑,用手指戳她,都像是戳在石头上一样。 而这个元大师,居然能把她伤成这样…… 窦大宝脑门上的青筋都快崩断了,攥着杀猪刀指着元大师: “你他妈的有本事别冲女人下手,你冲老子来!” “大宝!”我拉了他一把,目光在元大师身上扫视。 很快,除了他手里那根染着血的皮鞭,还发现在他赤着的胸腹间,有着一道黑红色的符箓。 “你能伤金刚尸,是因为那根鞭子,还是因为你身上的符?”我冷声问。 “嘿嘿嘿嘿嘿……” 元大师一阵怪笑,神情间显露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告诉你?想知道?好啊,你求我,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嘿嘿嘿……” 我摇摇头:“没那必要。我女人不会希望我对人卑躬屈膝。我这么问,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手上的鞭子有古怪,你可能还会死的舒服点。如果,你能伤害我的女人,是因为身上的符……” “那我就剥了你的皮!”我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迸道:“活剥!” 元大师笑容骤然一敛,忽地又露出惨然的神色:“呵呵,我相信,相信你说的话。原来老头子说的都是真的,命就是命,早就注定了。阎王让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任凭我怎么努力,怎么吸取那些蠢人的阳寿,我都逃不过今天了。” 我转眼看着徐洁,缓缓的说:“现在把她放了,我留你一条命。” “嘿嘿……哈哈哈哈……” 元大师忽然又发出近乎疯狂的笑声,指着我说:“你真以为我怕的是你?哈……你个瓜娃子,老子怕你个锤子!老子分分钟都能要你娃儿的命!你晓得老子为啥子害怕?因为老子被骗咯!不光是被这死丫头骗咯,还被那死老头子给骗咯!” 他的手指头猛然一偏,却是指向了王忠远,表情狰狞,声音却突兀的变得格外‘柔和’:“忠远啊,我那丫头是不是跟你说,过了今天,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王忠远没说话,没有被纱布包裹的那只眼睛却像是能看到事物一样,死死的盯着元大师所在的方向。 “她说的是真的!”元大师又是一阵怪笑,几乎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哈哈哈……只不过你一定不晓得,她其实不是瑶瑶,瑶瑶真的死在了长江下头咯!” 元大师忽然止住笑声,压低了声音,邪恶道:“她是我另外一个女儿,和瑶瑶是双胞胎。她没得名字,因为,她一生下来,就是个哈儿(傻子)!你不晓得,哈儿离‘另外一个世界’是很近地。我告诉你,这个哈儿从一生下来,就被我做成了活的灵体。我能通灵,都是因为她这个活死人……不,是她这个肉身菩萨!” “马勒戈壁的,这就是个疯子,满嘴的胡说八道!”窦大宝忍不住低声骂道,缓缓凑到我身后小声说:“先别说旁的,得赶紧把小包租婆放下来,她撑不住的!”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勉强自己不去看徐洁,微微仰起脸,垂着眼皮死盯着元大师:“放了她,然后把一切跟我说清楚,我保你的命。” “没用的!”元大师“嗷”一声大叫,竟在原地跳起脚道:“我以为我能活,这些年,我都在借那些蠢东西的命!可我从一开始就被老头子骗了!他教给我的法门,全都是假的!我以为我在借别人的命,其实都是他,是他在利用我,借别人的命!借来的命,都是属于他的!” 见他状若癫狂,语无伦次,我再也无法忍耐,再一次抬起了脚步。 “站住!”元大师猛地瞪起眼,手中皮鞭斜指着徐洁,“我没看错的话,这个金刚尸,是老头子炮制的吧?我他妈一看到她,我就知道,我上当了,我被那死老头子给骗咯!” 他眉毛一扭,斜眼看向我,嘿嘿一笑:“你看到我身上的符咯?你晓得这是啥子符?我告诉你哈,这是尸鬼符,也叫借命符!娃娃刚一出生,就用活尸的血加上鬼眼泪,纹上这道符,然后用鬼火烤。这样一来,这个娃娃就是九死一生!可是只要这娃娃活下来,就能够尸鬼不惧,就连金刚尸也能伤得了,杀得死!” 他反转鞭子,指着胸口的符:“嘿嘿,可是你看没看到,这符多了一笔?老头子说,这一笔是他画错咯。到今天我才知道,他不是画错咯,是故意纹上去的。这样一来,不管我借多少阳寿、阴命,就都是他的。我还是要死的!” “他疯了。”窦大宝看了我一眼,再次说道。 我没有回应他。 事实上,我也早感觉出来了,从再见面开始,或者说,从元大师锁上院门离开前,精神就变得有些异常。 只不过那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范围。 我现在只想尽可能的从这个疯子嘴里搜集到有用的信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环境和心理战,把徐洁救下来。 元大师忽然又用鞭子指了指胸口的符箓,“尸鬼符牛得很,可你一定不晓得,只要纹了尸鬼符,我就没得投胎的机会了,我没得下辈子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突然向上一翻,闪过一道诡异的光彩,压低了声音道: “我没得下辈子,那就只能拉几个垫背的,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好有人陪我耍嘛,嘿嘿嘿嘿……” 第三十八章 黄泉变 话音一落,元大师手一翻,手里多出一根铜钉,竟猛然转身,朝着徐洁的心口扎了下去。 我心胆俱裂,想要上前抢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突然间,徐洁的肩后竟猛地蹿出一道黑影,迎面扑到了元大师的脸上。 “啊……” 惨叫声中,元大师本能的缩回手,将铜钉朝着黑影刺了下去。 我恨疯了这狗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起一脚将他踹倒。 这时才看清,扑到他脸上的,居然是那只名叫栓柱的残疾黑猫。 黑猫的爪子一下就把元大师的两只眼睛抓瞎了,而元大师手中的铜钉也插进了黑猫的脑袋! 我和窦大宝急着把徐洁放下来,手揽在徐洁后腰,无意间摸到一块硬币大小,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 “徐洁!徐洁!”看着毫无反应的徐洁,我心如刀绞,哪顾得上管那是什么。 “我草你妈的,老子杀了你!” 窦大宝咆哮着跳起来,想冲向元大师,被我一把攥住了手腕,“大宝,别乱来!”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浑身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我比谁都想千刀万剐了这个老疯子,可他除了是妖人,还是个活人…… “小包租婆怎么样?”窦大宝也是浑身直哆嗦。 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洁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的说:“我没……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只能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没事?嘿嘿嘿嘿……真的没事吗?”元大师忽然怪笑起来。 我一只手仍是死死攥着窦大宝的手腕,不让他轻举妄动,缓缓转头看了过去。 黑猫栓柱僵死在一边,猫头上还露出半截铜钉。 元大师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血窟窿,却是蜷缩着退到墙角,倚着墙艰难的直起上身,脸朝着这边,发出歇斯底里的怪笑。 “哈哈哈……老子从小被烙了尸鬼符,还没有什么僵尸鬼物是我伤不了的!什么狗屁金刚尸,中了老子的灭魂钉,还不是要变成废物!” 我心头一震,赶忙翻过徐洁,果然见她后腰上有一根铜钉直没至尾。我刚才摸到的硬物,正是铜钉的钉帽。 “救她……救她!”我彻底疯了。 就算抛去邪术不谈,作为医科生,我也知道这一钉子下去的伤害性有多大。 “我说过要让你们给我垫背,又怎么会救她?关键是……我也救不了她啊,哈哈哈哈哈……”元大师又是一阵狂笑。 笑声戛然而止,他全身震颤,竟似乎变得无比兴奋起来,“来了!来了!哈哈……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我哪还肯理他的疯言疯语,只是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子恶臭无比的味道,同时隐约听到一阵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从我们来时的甬道传来。 “老东西说的没错,今日就是我的死期。可他也说过,我身死之日,生死门被破,黄泉下的那帮蠢货就会反了天!” “黄泉路!”我头皮猛地绷紧,进入‘生门’前,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贯注了全身。 窦大宝已经冲到我们进来的门户前,只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就转过身惊恐道: “外面全是死尸,都往这边来了!” 看着满脸狞笑的元大师,我脑子里猛然闪出一个恐怖的念头,“你这黄泉路不是用死人尸骨造的,棺材板子底下的……是活人!” “当然!要不是这样,那死老头怎么会活到现在?” 元大师忽然咬牙切齿起来,“我本来以为,帮他做了这件事,他就会放过我……我可是他亲儿子!可他呢?他还是骗了我!我这些年……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啊啊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已经再顾不上和这疯子多说,抱起徐洁交到窦大宝怀里,把阴阳刀往嘴里一咬,反手从包里掏出一把符纸。略一迟疑,又将符纸放了回去。 窦大宝急道:“你干嘛?那些可都是僵尸,你不灭了他们还等什么?” “这次和我跟瞎子上次走的黄泉路不一样,棺材板子下面铺垫的,不是尸骨,是活人!这个局不知道布设了多少年,活人成了死人,魂魄也被邪术困在尸体里。所以……我们在进来之前,才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我深吸了口气,和他怀中半张着眼睛的徐洁深深对视了一眼,“我不知道我们的将来会怎么样,可你男人是阴倌。既然是阴倌,只要能渡,我便不杀。” 徐洁泪光滢然的和我对望一阵,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呵,祸祸,这是不是就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窦大宝苦笑。 我摇头:“我没那觉悟,我只是想,为我在乎的人……为我自己积点德。” 眼见门外人影闪动,窦大宝一咬牙,将徐洁往肩上一抗,一把将背着女尸的王忠远拽到了身边。 紧跟着,就见一个浑身挂着烂肉,身体间或露出黑岑岑骨头的僵尸瞪着血红的眼睛冲了进来! “天地人鬼神,六道归一,三界让路!阳世鬼道徐祸,开地门,渡魂!” 我咬破手指,快速的在虚空中画了道符箓,双手结印,厉声大喝:“阴司鬼差,速速引魂入鬼门。敕令!” 率先冲进来的死尸碰触到血符,立即扑倒,魂魄被收入符箓中的同时,身上的腐肉汁液迎面甩了我一脸一身。 “鬼灵术!”身后元大师失声惊呼。 …… 我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等到门外再没动静,看着门口堆叠如山的腐尸,整个人几乎虚脱。 元大师像是大梦初醒,四脚着地,摸索着跪爬到我身边,一下抱住我一只脚:“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勉强一笑,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救你?给我个理由?” “我不想死啊!”元大师仰着脸拼命摇头,眼窝里两道污血跟着被甩的乱飞,“你能把老东西困囚的死鬼超度,也一定能救我!我……我不求活,我只求有个轮回啊!哪怕是做猪、做狗……都行!不不不……不是不是……你能找到我这里来,还带着老头子的金刚尸,你还有那么大能耐……你肯定是想要解决那件事。你救我,你答应救我,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垂眼看着他:“原来,你不疯啊?” 第三十九章 我回来了 “哪那么容易疯啊!谁特么不怕死啊?我这都是被逼的!你是不知道,从一生下来,就受人摆布,那滋味有多难受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元大师一边说,一边把脑门重重往我腿上撞。 “我女人是怎么回事?”我沉声问。 元大师犹豫都没犹豫,直接说:“我一看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坏菜了,她和那个谁……长的一模一样,她一定是老头子派来杀我的!我想跑,可她跟着我不放啊!” 说到这里,他眼中突然透出一抹邪恶: “嘿嘿嘿,我从生下来就被烙上了尸鬼符,我会怕她?金刚尸来去如风,可这里我熟啊!三两下她就被绕晕了!她不是金刚不坏嘛,那我就用灭魂钉,趁其不备,一下扎进她的命门要害!” “怎么才能救他?”我完全能想象出当时的景象。 元大师一动,徐洁立刻跟了上去。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元大师是操弄尸鬼的高手。 徐洁虽然是金刚尸,可心思单纯,怎么会是这老疯子的对手。 元大师抬头面对着我,眼中的污血再一次汇聚成河,汩汩的顺着面颊流下来: “我……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老头子当初只教会我怎么操控这些蠢货…教我怎么对付他们……可他没教我怎么破啊!是真的,你相信我啊!” “你的意思是,我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不是!”元大师急道,再没了半点疯癫的状态,“我知道很多事!老头子他们,正在进行一个大阴谋……” “你只说能不能救我的女人!”我猛然打断他。 “我说了,我没……没那本事……”元大师结结巴巴的回答。 “嗯,知道了。” “祸祸!”窦大宝攥住我握刀的手腕,“他是活人!你杀他是犯法的!” “徐祸,我们回吧。”一个柔弱的声音响起,我浑身一颤,扭脸看向窦大宝怀抱的徐洁。 徐洁冲我惨然一笑,“我不想离开你的,可……只有师父才知道我的身世。现在,我不在乎身世了……徐祸,我们回家吧。回城河街。” “好,我们回。”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同时将徐洁从窦大宝手中接到了怀里,抬脚踢开元大师,朝着尸山遮挡的门户走去。 “你不能这样!”元大师大吼,“她是金刚尸,可她现在已经变成残废了,你就不想她变好?你只要救我的命,我……我帮你想办法救她!” “不用了!我的女人,是生是死,有我在,亏不了她。用不着你!” “你不想救她?”元大师忽然嘿嘿怪笑:“你根本就不在乎她,对不对?也是,她到底是活尸,只是个死人而已,谁会在乎她呢?” 我强忍着一刀捅死他的冲动,刚想往外走,忽然就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含糊不清的说: “我老子已经恨四(死)你了,你再说什么,都四(是)白搭。” 转眼间,就见茶茶一副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冷眼盯着元大师。 我刚才就觉得奇怪,茶茶是灵鬼,如果她真在乎谁,不等我赶到,她必定已经‘闪’到了。 然而,我一路前来,她却像个弱智儿童,只是捧着阳石一路咋呼。更奇怪的是,这会儿那块阳石竟然不在她手上了。 “是谁?是谁在说话?!” 乍一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元大师的神情变得异常惊恐。 看到他的反应,想到他几次三番使用的铜钉,我心里一动,“那家旅馆的泥猫,是你送去的?” “啊?”元大师一愣,随即热切道:“看来你很想知道一些事啊,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和老头子是什么关系,你只要肯救我一命,我就把老头子的秘密全都告诉你!” 听他这口气,再看他此时的神态,哪里还有半点疯子的样子。非但不疯,还很懂得掐人心尖子呢。 我相信,也已经感觉出,这元大师的身份不一般,佛像中包藏的半边尸、死门中的神秘女人……一切都表明,这蛇皮巷尾,通灵大师的宅院内牵涉到某个阴谋。 可徐洁弄到这个地步,我实在已经无心追究旁的了。 我迟疑了一下,对元大师说: “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我该怎么才能让你死的绝望、死的痛苦?” 元大师一怔。 “那还不简单。”说话的居然是茶茶。 我忍不住皱眉:“茶茶,我不希望你害人,更不会利用你害人。” 我说的发自肺腑,正因为打心里喜欢小家伙,我不想这有今生没来世的灵鬼受到玷污。 “这个坏蛋把姐姐害成这样,我也恨死他了。我不会害人,可有人会啊。” 茶茶翻了翻大眼睛,居然露出一抹邪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我和阴月打,就是不想她害人。我现在暂时不和她打,她想干什么,我装作看不见就是了。” “阴月?”我脱口低呼。 蓝光闪现,不远处现出另一个小家伙。 小阴月冷冷看了我一眼,脸上骤然现出浓重的戾气。 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下一秒钟,就见腐尸堆积的门户里,飘忽进来五个没有脑袋的小孩儿身影。 我猛地反应过来,这五个婴儿,难道就是泥猫里那五颗头颅的身子? 不对啊,他们不像是腐尸,也不像是有实体的…… 五个没有头的小孩儿,却像是能够看到事物,一进来就飘忽着向元大师走去。 元大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胡乱挥舞着手,惊恐的大叫:“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五个没头小孩停也不停,竟然先后走进了他的身体,消失不见了! 再看元大师,僵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是嘴角时不时抽搐两下,看上去倒和所谓的肉身菩萨差不多。 “他这是怎么了?又装疯?”窦大宝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不,这次他是真的疯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五个残疾婴儿,都是他为了做邪局,和不同的女人生的。他们没了头颅,也就没有了魂魄。可是阴月却有能力将他们残存的灵识,引入元……引入他的灵台。他们和他本是亲子血缘,五个孩子的灵识将他的两魂七魄瓜分吞噬,他剩余的一魂,将会永远活在噩梦中,万劫不复。” 我和窦大宝都是身子剧震,回过头,就见王忠远一直背着的女尸,竟然已经抬起了头,伏在他肩上,两眼满怀恨意的盯着元大师。 “我是元君瑶。”‘女尸’缓缓道:“三年前我的确已经死了,可我舍不得忠远,所以,我回来了……” 第四十章 阴阳桥 元君瑶长吁了口气,显得十分萎靡。 她的目光转向徐洁,无力的说: “你们先走吧,两天后,再来这里找我,到时候,我帮她把灭魂钉拔掉。” “好!”我连忙点头。 “那这里的这些尸体怎么办?”窦大宝指了指堆积的腐尸,又走到一边,抱起了那只僵死的黑猫,“还有这猫咪,它可是救了小包租婆一命,就这么死了?” 元君瑶说:“栓柱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三年来,一直是我的魂魄寄附在它身上。你们先回去吧,下次来,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至于这些尸体,我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啊?”窦大宝忍不住追问。 元君瑶说:“我会在死门彻底封闭前,将它们全都引入到死门里去。” 我点点头,这些人都不知道死了多久,就算由警方接手,也不过是多添了一桩巨案悬案。现在他们的魂魄都已经被超度,死尸被送到‘另一个世界’,或许已是最好的归宿。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开口。 暗室的角落还有一个出入口,直接通到屋后的一口井里。徐洁就是跟着元大师从井里下来,然后遭到暗算的。 和窦大宝一起带着徐洁从井里爬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 徐洁是不能送去医院的,我只能是在一家通宵营业的药房买了些药物,然后径直回了旅馆。 天一亮,我就去找静海,想让他帮徐洁看看。结果旅馆老板告诉我,静海昨天傍晚已经离开了。 旅馆老板拿出一张纸给我,说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根据回忆,画出来的当年送泥猫前来的那人的画像。三口人一致确认,这副是最像的。 敢情在静海的淫威压迫下,这一家三口还真是被生生逼成‘达芬奇’了。 看到画里人的模样,我怔了好一会儿。 这人并不是元大师,却是另一个我熟悉的人。 他就是徐洁的师父,鬼山的老三! 这一来,算是证实了,从三年前泥猫被送到这家旅馆,直到不久前鬼船的出现,都是一场人为蓄谋的阴谋。 两天后,我和窦大宝带着徐洁再次来到蛇皮巷。 刚到巷口,就见几个半大孩子拿着木棍树枝在对一个老疯子吆五喝六。一会儿让他下跪,一会儿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 我和窦大宝谁都没有阻止,因为,这个老疯子正是之前光鲜显赫的元大师。他是真疯了。 比起上次分别的时候,王忠远和元君瑶的精神都好了许多。王忠远虽然完全瞎了,脸上却满满洋溢着幸福满足。 元君瑶告诉我们,她能做的,就只能是把徐洁腰里的铜钉起出来,并且用一些法子让她的身体保留知觉,不至于完全瘫痪。 我只能同意,因为,从医学的角度来看,伤到那个部位,身体局部能保留行动能力,已经是奇迹了。 铜钉起出来后,元君瑶又告诉我们了一些事。 原来她一出生便是双胞胎,她的智力正常,并且有着比普通人敏锐的灵觉。 而另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同胞,天生有智力缺陷,生下来以后,就被元大师用邪术炼制成了所谓的‘肉身菩萨’。 这肉身菩萨和传说中不同,不存在什么得道高人蜕化的躯壳,而更像是一个缺失灵智的活死人,任何鬼魅阴灵都能够轻易上身,借这肉身‘显灵’罢了。 元君瑶说,这一切元大师都做的很隐秘,甚至于她自己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姐妹的存在。只或许是因为一卵同胞的关系,她一直都感觉生命中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下午,元大师把她带进了那个铺满棺材板的房间,她才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说到这里,元君瑶深深的看了王忠远一眼,声音低沉的说,也就是那天,元大师强b了她,并且在事后还恶狠狠的说,她想死的话就死远点。她这才羞愤之下跳了江。 窦大宝忍不住啐了一口,“这老东西真是畜生也不如,连自己的女儿都……” 我说:“她们两姐妹,应该不是那老畜生的亲生女儿。” 我曾亲眼看到过元大师借‘通灵’的名义,和那个中年妇女媾``和,并且用邪术夺了她的阳寿。一般来说,能施展这种邪术的人,都不会有后代。 我岔开话题,问元君瑶:“你当时是跳江死的,不是应该变成水鬼吗?怎么会附到那只猫身上?” 元君瑶说,刚开始她也想不通是为什么。只觉得魂魄离体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在意识中呼唤她的,是她那个被做成肉身菩萨的姐妹。 我点点头,毕竟是一母同胞,又是双胞胎,两人之间意念精神上的联系,是一般人绝无法理解的。 元君瑶的魂魄浑浑噩噩上了岸,回到家里便附着在了当时已经快要老死的黑猫栓柱身上。冒雨挣扎着跑到了王忠远家。 再后来,她开始发现自己和别的鬼魂灵体不同,竟可以随意离开黑猫的身体,以魂魄的状态到处游走,而且最奇特的是,元大师居然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那时她才渐渐得知,元大师当初是故意逼死自己,目的是要利用两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在阴阳两界间搭一座阴阳桥。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让元大师能够更轻易的将阴间的鬼魂弄上来,更是能配合那包藏着五颗头颅的泥猫,在特定的时间把鬼船从江底引出来。 执念是能改变一个人的。 以前的元君瑶虽然灵觉超乎常人,但却从没沾染过通灵等事。 但在死后,因为不舍得爱人,不甘心离去,便开始以鬼魂的身份偷学元大师通灵的法门以及其它一些术法。 因为本身就是鬼,所以,严格说起来,早在一年前,元大师的术法已经不能和她相比了。 所以,她才能趁那晚元大师酒醉,附身在‘肉身菩萨’上去了旅馆,目的就是为了救老板一家的命。而那三个‘捡尸’的痞子,因为喝醉了,又受了鬼魅迷惑,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罢了。 第四十一章 回到城河街 窦大宝忍不住问元君瑶:元大师是本来精神就不正常还是怎么地,怎么我们一来,他无缘无故就变得疯疯癫癫的? 元君瑶似有意无意的看了徐洁一眼,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相框递了过来。 我接过相框一看,顿时一愣。 “是老三!”窦大宝脱口道。 相框里的人,正是徐洁的师父,鬼山的老三。 只是这照片已经很老旧了,只比徐荣华留给我的那张照片里,老三的模样要稍微年纪大了一点。 元君瑶淡淡的说:“妄想用邪术来谋取利益的人,本来就是疯子。元禾(元大师的本名)是疯子,他父亲比他更疯。” “老三是元大师的老子?”窦大宝愕然看向我。 元君瑶怔了一下,才指着相框说:“他的确是元禾的父亲,名叫元世昌。” 我点点头,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做泥猫的是元大师,送泥猫去旅馆的‘高人’却是老三了。 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呢。敢情这爷俩是一对混蛋车子。 元君瑶看着我说:“那泥胎里的秘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泥胎里藏着一块阳石,这点元禾并不知道。只有阳石,没有阴石,阴阳不能平衡。阳石不光能通过死门借来阴命,就连元禾利用邪术夺来的阳寿,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阳石汲取。 最终得利的,只能是藏下阳石的那个人。那人就是元禾口中的老东西,他的父亲元世昌。元禾也不是傻子,这两年已经开始怀疑一些事了。他为了利益,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当怀疑被证实,他如果不崩溃,那才叫奇怪。” 我看了看怀中因为疲惫有些昏昏欲睡的徐洁,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问: “是元世昌把阳石藏在泥胎里的?那你知不知道泥胎里的尸体,到底是什么人?和元世昌有什么关系?” 元君瑶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死后,无意当中发觉这个秘密的。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我也没见过元世昌本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女人的存在,和先前我们两姐妹是一样的,也是阴阳桥。通过阴阳桥,就能获取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而能够利用阴阳桥的人,必定和‘阴阳桥’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那个半边是人,半边是鬼的女人,可能是元世昌的……” 她看了徐洁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心一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非同寻常的关系……徐洁该不会是老三元世昌的…… 后来窦大宝问了我一个问题:元君瑶既然说,能够利用阴阳桥的人,必须和阴阳桥有着非一般的关系。如果元君瑶两姐妹不是元大师亲生的,那他又怎么能利用两姐妹搭建的阴阳桥招来阴间的鬼魂呢? 我没有回应他。 事实是,元大师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禽兽不如的地步。所谓肉身菩萨,在普通人看来自然无比诡异。可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工具。 一个满心邪恶的混账,常年和一个不能动弹的女活死人在一起,那他究竟做过什么,谁又愿意去多想? 离开蛇皮巷前,元君瑶请我和窦大宝帮她一个忙。 她现在的身体虚耗太多,让我和窦大宝帮忙,将原本属于她的物品全都搬到了王忠远家里。 她所有的事都没有对王忠远隐瞒,而王忠远为了再见她一面,不惜沦为终身残疾。 无论整件事如何曲折,我和窦大宝、徐洁都衷心的祝福这对有情人能够白首终老。 至于元大师,私欲熏心,到头来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生不如死,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从丰都回来,我第一时间去找了老何。 老何查看过徐洁的状况后,只是连连摇头,说他也没有办法令徐洁恢复。 不过老家伙倒是私下跟我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普通的医者,还有另外一种医生。 这种医生和阴倌一样,也是脚踏阴阳,专门替鬼魅治病。 如果能找到鬼医,或许就能令徐洁康复。 末了老头偷摸的对我说:“那丫头变成这样,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没有人再打她的主意,想要利用她了。照我看,你以后也别做阴倌了,安安稳稳的做你的法医,你们两个或许能有个好的结果啊。” 我本来还有大把的疑问要问老头,听了这句话,便全都咽了回去。 只能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当认清局势后,我只会为自己和我在乎的人着想。 老何让我清楚的认识到,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我爱的人,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其它的,我都可以不管。 我向高战申请续了假期,带着徐洁、肉松,和窦大宝一起去了莲塘镇,悠哉的住了大半个月。 等到荷叶枯萎,才又回到平古,回到了城河街。 三人一狗回到城河街的当天,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窦大宝的铺子居然是开着的。 我背着徐洁,带着肉松,跟着窦大宝走进去,就见两个女人各自抱着手机窝在柜台后边。 “潘潘,你哪儿来的我这儿的钥匙?”窦大宝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潘颖站起身,捋了捋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斜眼瞪着他: “你是猪啊?你以为满大街配钥匙的都是干嘛使的?” 另外一个,自然是桑岚。 见她头也不抬,我只能朝潘颖点点头,背着徐洁就往外走。 “哎,你现在是我的房东了?”桑岚忽然开口道。 我回过头,就见她还看着手机,“房子没到期,我搬回来住了。” 我嗯了一声,背着徐洁走了出去,却感觉一双眼睛在背后直勾勾的看着我。 还没到家,远远的,就见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看身形是个体态姣好的女人,只是这人戴着一顶过时的帽子,还戴着口罩、墨镜,显得十分神秘。 我以为这些天我已经很放松了,却仍是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见到这人的打扮,下意识的就往包里摸。 这人也看见了我,‘噌’的站了起来,两步走上前,带着哭腔说: “徐祸,你帮帮我……帮帮我吧!我不敢……我真不敢!” 说着,猛地把墨镜摘了下来。 只看到这人的眼睛,我汗毛根就是一寒,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 半晌,抬眼看着城河街31号的门头,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原来有些事,一旦涉足,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第一章 无法救援的交通事故 我怎么都没想到,来人会是萧雨。 那次在东北废矿坑下,这个女人算是遭逢奇遇,再世为人,出来后没多久,便自行离开了。 我以为她会去找大双,没想到她却来了我家。 听萧雨诉说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后,我和徐洁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雨的遭遇很简单,面临的困扰也很现实。 那就是……她现在的身体是鬼仙萱儿遗留下的躯壳,可那张脸,实在是太丑了。 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被人排斥疏远,甚至是无端端的辱骂驱赶。 她被人骂做怪物、甚至是疯婆子…… 别说她本来就和鬼歌女白梦蝶一样是民国时期的人了,就是现代任何一个人,遭受这样的待遇,都会被摧毁做人的信念。 她连普通人正常的生活都不能够做到,还怎么敢去见自己的爱人? 只能是说,现实生活中困扰人的因素,远比鬼魅领域中要复杂的多。 按照我的性子,当时就想打给大双,却被萧雨和徐洁双双阻止了。 无奈,我只能先安置萧雨住在老陈先前住的14号,等她情绪平复一些再说。 当天晚上,徐洁躺在床上对我说,困扰萧雨的不单单是样貌,更主要的是她现在还不能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以前她占用萧静的身子,每天都偷偷摸摸的,更像是鬼魅行径。现在她等于再世为人,要想真正做回一个普通人,就只能靠时间和她自己。 我把徐洁往怀里搂了搂,轻声问:“你这算不算现身说法?” 徐洁没有说话,只是幽幽的看着我,然后抬起双臂环住了我的脖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回局里报到后,有好几次见大双对着窗外发呆,我都想把萧雨的事跟他说,可想起答应过徐洁和萧雨不擅作主张,还是强忍住了。 后来我慢慢也想通了,男女之间感情的事毕竟不是捉鬼驱邪,不需要第三者的参与,更不用阴倌‘平事’。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 “砰砰!” 随着两下敲门声,高战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小徐,小孙,赶紧带上家伙,跟着出警!”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二话没说,提上化验箱跟着下了楼。 上了警车,高战才告诉我,一辆来往于市区和平古之间的中巴出了事故。事故造成连司机带乘客总共十二名人员死亡。 孙禄忍不住问:“交通事故用得着法医出警吗?” 高战看了我一眼,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 “这起车祸发生在靠近市里的路段,本来是市局处理的。是郭老大亲自打电话来让咱过去的,还特别点名,一定要徐祸祸过去。听他的口气,这好像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啊。” 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了苗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现场在距离市区接近十五公里的路段,我们赶到的时候,路边已经停了十几辆警车和救护车,以及两辆拉着重型吊臂车的卡车。 但奇怪的是,吊臂车没有运作,多数警务和医护也都站在警戒线外。 我示意孙禄下车,和高战等一起走了过去。 “徐祸!”郭森从一辆警车上下来,一边迎面走来,一边用手指用力耙着湿漉漉的头发。 孙禄抬头看了看天,“这边下雨了?” 郭森皱着眉摇了摇头,“没,我刚从河里上来。” 我一愣,看了看路沿下翻在河沟里的一辆中巴,不解的问:“不是有专门的救援操作人员吗?怎么连你也下水了?” 郭森黑着脸左右看了看,压着嗓子说:“现在死亡人数已经是十四个了。” “十四个?”高战拧起了眉头,朝着吊臂车指了指,“按照正常程序,不是先展开营救,然后把事故车打捞出来吗?” “是!”郭森狠劲在头顶抹了一把,“问题是现在不光车里边的人捞不上来,连吊车的吊索也没办法固定,你跟我说,该怎么办?” 我又向河沟里看了一眼,回头问:“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郭森沉声说:“车是凌晨四点半从平古发往市里的最早一班,监控显示,事发时间是在凌晨五点八分。当时车上连带司机、售票员,总共是十三个人。除了售票员,其他人全都死在了车里。” 他忽然再次压低了嗓子:“最早赶到的救援人员,第一拨下去了六个,有两个淹死了。第二拨有了准备,挂了安全索,可他妈也差点没上来。我和大何他们几个是第三拨下去的,结果……现在大何被送去医院抢救了。” “怎么会这样?”高战吃惊的瞪圆了硬币眼。 “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徐祸来?”郭森忽然抬眼看着我们身后,浓眉拧出了两个疙瘩。 回过头,就见一辆车上贴着‘平古电视台’的面包车停在不远处,几名男女正扛着摄像器械匆匆忙忙跑过来。 看到最先跑来的一个穿风衣的女人,我犹豫了一下,快步迎了上去。 “徐祸?”司马楠一愣,停下脚步,往路沿下看了看,回过头说:“不是交通事故吗?怎么还要出动法医啊?” 我看了一眼她的同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先别添乱。” 司马楠看着我,眼珠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回过身朝其他人招呼: “先回车上,不要影响现场的救援工作!” 我从车上拿了背包,掀起警戒线,和郭森等人走下了路沿。 “老郭,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高战忍不住问,“这河沟子最多也就一米多深吧?怎么就不能正常救援呢?” “我他妈哪儿知道!”郭森少有的焦躁道。 接着对我说:“我和大何他们几个下去,先是清点了一下人数。连驾驶员在内,总共十二个人都在车里,他们的样子……我形容不出来,总归死的很奇怪。第一拨的两个救援人员……也都死在了车里,现在都没捞上来。” “你和大何他们下去的时候,是怎么个情况?”我打断他问。 郭森脸色明显一木:“我就在大何旁边,他刚想从车窗爬进车里,忽然就像是被人从下边一把拉住,使劲拽下去似的。我想把他拉上来,可下面那股力量很大,我拽不住他!等到我反应过来,让其他人和岸上的人一起拉安全索的时候,他已经被拖到车里,拽到了水里,已经昏迷了。” 第二章 下水 “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郭森看着我直喘粗气,“这件事你怎么看?” “警戒线扩大,暂时封路!”我沉声说完,又拉过孙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孙禄听完,咽了口唾沫,问高战要了车钥匙,匆匆跑了上去。 高战在一旁皱着眉头搓下巴,“就这么浅的水洼子,怎么还能整出幺蛾子来了?” “这不是死水,是活水。”余下的话我没往下说。 水下和陆地本就有区别,如果一艘百年前沉没在长江里的轮船都能够浮出来,在水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过多久,孙禄开车回来,提着两个大塑料袋跑了下来。 看到和他一起跑下来的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人,我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跟着掺和这些事?” 孙禄狂挠头:“我急着下来,她……她是顺着我的线儿,坑蒙拐骗下来的。” 司马楠掠了下发丝,偏过脸说:“我可以不报道,但不代表我没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见周围基本已经清场,我也懒得管她,看了一眼孙禄,回头对郭森和高战说: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吊索绑到车上。除了我和屠子,还有谁跟着下去?” “我去!”高战边说边脱衣服。 一向果断的郭森竟犹豫了一下,“我招呼几个队里的兄弟,在上面拉着安全索接应。” 他喉头拱动了一下,接着低声说:“马丽怀孕了,不管我在外面是谁,我都是她男人,我得对她负责……” “我草!” 我和孙禄同时伸手指着他:“典型的先上车后买票啊!” 高战本来也想指他,可碍于身份,硬是把手缩了回去,扭过身,活动身子边含糊的说:“要是按照早些年的法律,你这都已经构成流`氓罪了哈。” “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司马楠一把将风衣拽了下来。 我一皱眉:“你跟着添什么乱?” 司马楠眼圈忽地一红,抱着双肩蹲在了地上,“我刚接到电话,我……我男朋友可能在这辆车上!” 郭森和她算是老相识了,闻言一愣,刚要说什么,被我摆手阻止: “我要赶回家照顾我爱人,时间有限。其它的,你们安排。屠子,和上次一样,先祭河神!” 孙禄上次跟我和瞎子一起打捞李蕊的魂魄,已经有了经验。闻言忙不迭从塑料袋里掏出买来的馒头摆上。 两人各自点了香,插在馒头上摆在岸边。 高战虽然不明其意,可也没问,只有样学样,点了三炷香,朝着四方拜了拜,然后插在了馒头上。 郭森本来想阻止司马楠,但不知为什么,在司马楠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以后,竟没再坚持。 我已经认定这趟出‘公差’是以阴倌的身份,想到瘫痪在家的徐洁,也就不管不顾了。 “屠子,祭河!” “好嘞!” 孙禄驾轻就熟的把买来的三牲五供丢进河里。 我拿出一张黄表纸,在上面画了道符箓,然后折成纸船,截了一段蜡头点燃了放在上面。 可是没想到,纸船放进水里,船舷都还没沾湿,蜡烛的火光却突然急剧缩小,“噗”的一闪,熄灭了。 “河神爷不准咱们从他这儿拿东西?”孙禄看向我。 我看了看直接被河水浸湿,打着旋沉下去的纸船蜡头,猛一咬牙,掏出证件甩在岸上:“公事公办,阳间差官办事,阴间无权阻拦!” 人人都有反骨,我为生活奔波,为两种职业尽责。万事做足了,再他妈有人拦着,就算是神佛,那也是混蛋神佛! 路边的河沟只是周边农户用来种植莲藕和养殖鱼虾。时值深秋,莲荷衰败,河沟里就只剩几片半腐烂的枯萎荷叶。 老旧的中巴车冲破县道的护栏,直冲进来,侧面朝下,大约有一半淹没在河水中。另一半斜面朝上,多半的车窗玻璃都已经被先前的救援人员爆破敲碎。 高战脱个精光,只穿了条四角裤,边跟着往河沟中间淌边小声问我:“老郭是不是因为私人感情原因,对事实判断失误了?这洼子里的水最深才刚到腰吧,怎么能淹死人?” 我看了他一眼,说:“大何是市局最高的大个子,快一米九了。” 高战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诶诶,那……那谁,你穿这么多,泡了水……不觉得沉吗?”孙禄有些促狭的对司马楠说道。 见司马楠红着眼咬牙不语,我朝孙屠子摇摇头,示意他别乱说话。 司马楠性子强我是知道的,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深秋几度的气温下,因为工作和我们一起下到冰凉的水里。 除非,她真的有必须的理由。 路边的河沟并不怎么宽阔,只是说话间,四人就已经来到了中巴车旁。 我回想了一下郭森的叙述,再看看侧翻的中巴,回头对三人说:“你们在外边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双手攀着车身,猛一用力,爬上了中巴浮在外边的侧面。 透过碎裂的车窗往下一看,登时就是全身一寒。 车厢的大半都浸透了浑浊的污水,水面上、侧翻的座位间,横竖漂浮着十多具死尸。 关键是,这些死尸并不是面朝下背朝上,而是一个个仰面朝天,在车厢中飘荡。 这绝不正常。 因为按照人体自身的比重,如果是淹死在水里,只要水深足够翻身,十有八九死尸都是背部朝上的。 然而,中巴车里的这些死尸,在有限深度的水里,却都是仰面朝上,露出一张张神态各异的死人脸孔! “祸祸!里边什么情况?”孙禄低声问。 我用力闭了闭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看到的一幕。 “一共……一共是十……”我粗喘着,按照程序挨个数着尸体的数量,“一、二、三……” “下面一共是十五具尸体。” “什么?”高战猛然道:“不是十四个吗?” “是十五个!”我笃定道。 虽然看不清角落里那人的脸孔,可人头总不会数错。 我数的清清楚楚,车厢里漂浮的人头,总共是十五个! 听到高战的反应,我本能的觉察不对。愣了一下,急着直起身,沿着车厢朝着尾部跑去。 见车窗关着,随手从腰间摘下钥匙串,用指缝夹着一枚钥匙,狠狠朝着玻璃砸了下去。 “砰!” 碎裂声响,我急着扒开龟裂的钢化玻璃,顺着窗口,终于看清了那个角落里浮尸的模样。 猛然回头看向岸边,“是郭队!” 第三章 红手绢 “你说什么?”高战等人都变了脸色。 “别回头!”我眼珠转了转,急着对高战他们说道。 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再看看仍然站在岸边,一瞬不瞬看着这边的郭森,猛一拍脑瓜子。 “你们在上面接应,我下去捞人!”我急着说了一句,弯下腰,从车窗顺了下去。 两条腿刚下到车里,猛然间,就感觉有两只手同时紧紧的攥住了我的两个脚脖子。 这会儿孙禄和高战也已经先后爬到了车身上,见我身子猛地下沉,高战本能的一把拽住了绑在我腰里的安全索:“怎么回事?” “别管我,松手!”想到郭森现在的处境,我急得不行。 可仅仅只这一瞬间,我就发觉情形完全不对劲。 抓住我脚的那个东西,并不只是把我往下拽,而是倒腾着双手,顺着我身后朝我背上爬了上来! 高战犹豫了一下,缓缓放开了手。 感觉那东西已经快要爬到我背上,我一咬牙,松开了扒着车身的双手,身体下坠的同时,右手捏了个法印,猛地反手甩向身后:“敕杀!” 我只觉得手掌碰触到一片阴寒,紧跟着,就感觉背后的东西松开了我。 “噗通”一声,落入水里,我立时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上下牙控制不住的嘚嘚嘚直打架。 这车里的水,居然比外边凉了至少十几度,阴冷之气直透过皮肉往骨子里钻。 我还没能适应水温,冷不丁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水面上有好几道阴影快速的朝着这边游了过来。 这些阴影看上去和人差不多大小,后半截却又像是大鱼。 一眼望去,这半人半鱼的怪影子竟有七八个,就像是潜藏在水下的鱼怪般,正迅速的向我围拢靠近。 我心里一惊,怎么会是这东西?! 好在提前有心理准备,见状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小包随身的糯米,用竹刀划破手掌心,抓了把糯米在手心里揉了揉,用力朝着车厢的另一头甩了过去。 “噗噗噗噗……” 随着轻微的落水声响起,那些半人半鱼的阴影立刻像是嗅到了喷香的鱼饵,调转矛头,争先恐后的朝着血糯米落下的位置游去。 我顾不上再撒第二把糯米,慌忙把手心的伤口捂在嘴上,一边嘬着血,一边去查看浮在角落里的那人。 没错,就是郭森! “老郭在下边,那岸上的是谁?”高战和孙屠子在上面也看清了状况,同时惊恐的问道。 我用嘴堵着伤口不敢说话,见郭森腰里还系着救援皮带,赶忙反手摘下我腰里的安全索,扣在他皮带的搭扣上。 高战和孙禄哪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手刚往上一挥,两个人就同时用力,把安全索往上拉。 眼看郭森渐渐被拉离水面,我左右看了看,就想踩着临近的椅子背跟着先爬上去。 刚有这个打算,忽然就听孙屠子在上面喊:“当心!” 我心里猛一激灵,可不等看清状况,两眼突然就被一片红色蒙住了! “是泥葫芦串子!” 孙禄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就听“嘶”的一声轻响。透过红色的遮挡,隐约就见一道暗影迎面朝我扑了过来。 如果提醒我的换做旁人,我可能没那么快反应过来,但孙屠子一说泥葫芦串子,我立刻就弄清了状况。 这会儿我也顾不上遮住我眼睛的是什么了,身子往旁边一闪,跟着将肩后的背包朝着暗影甩了过去。 暗影被拍开,我这才在脸上抹了一把。顾不上看遮住我眼睛的是什么,斜眼间,就见被我用背包拍开的,居然是一条小孩儿手腕粗的水蛇。 我忍不住后怕的倒吸了口冷气。 这水蛇蛇身墨绿,后背上有着大小间隔的白色圆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葫芦接一个小葫芦串在一起似的,因为多把巢穴筑在河沿的淤泥里,所以被叫做泥葫芦串子。 这种水蛇并不常见,却是水蛇当中少有的具有毒性的。 早两年,我去孙禄家玩,两人下野河洗澡就遇上过两条泥葫芦串子。 也合该着那两个家伙倒霉,碰上了百无禁忌的孙屠子。末了被他捉了,剁掉蛇头做了蛇羹…… 蛇这东西有个通病,就是越逗越凶。 我刚才一时权宜,用背包拍开了蛇头,并没有重伤它,反倒是把它惹恼了。 那泥葫芦串子被拍到水里,反应过来,立刻昂起蛇头,嘶嘶的吐着黑红色的信子探索目标。 我看得心里麻应,索性一咬牙,猛地抡起背包,迎面照着蛇头又给它狠狠来了一下。 这一回是彻底给它拍懵了过去。 这时我才回过神,看向左手中的事物。 看清那东西,不禁猛一愣。 那居然是一条四四方方的红色手绢。 虽然没弄清状况,可我心底还是快速的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先不说这红手绢是从哪儿来的,关键是,直到现在,这手绢在我手上,除了沾染了我手心的血,大部分还是干的! 这车里虽然只淹了一半,可到处都湿乎乎的,怎么会有一条干的手绢? 而且,这手绢还是大红色的! 关键刚才千钧一发间,如果不是孙屠子及时提醒,这条红手绢怕是就算不能要我的命,也要让我捉襟见肘方寸大乱了。 郭森终于被拉了上去,高战大声喊:“快上来!先上来!” “别让老郭露脸!把老郭叫过来!”我忙不迭叫道。 见上面的两人发愣,反应了一下,忙改口:“把岸上的老郭叫下来!别让他看见这个老郭!” 高战到底是脑子快,只一怔就用力朝我点了点头,回身冲岸上喊:“老郭!你过来,搭把手!” “祸祸,你赶紧上来!快点儿!”孙禄急着说,“你别犯傻,你忘了我跟你说的,泥串子都是一对对的?” 我头皮猛一紧,急忙就想往上爬。 却见上面的孙屠子猛地扭头,朝着另一边大吼:“滚开!” 我下意识的朝着那边一看,就见车尾上方一扇碎裂的车窗里,一张女人的脸正探了下来。 是司马楠! “快离开那里!”我大叫。 话音未落,就见水中一道半人半鱼的巨大阴影已经游到了那扇窗户下面,猛地扑出水面,迎头朝着司马楠扑了上去! 第四章 英魂不散 那影子一出水面,立刻变得没有形迹,就只像是被激起的一道水柱,朝着司马楠兜头射了过去。 司马楠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猛地向后一缩,跟着就听一声惊呼,整个人消失在了窗口。 我刚松了口气,却突然感觉腿弯处传来一下刺痛。跟着就觉得有个滑腻腻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裤管,缠在了我的小腿上。 “妈的!”我反应过来,头皮都快炸开了。 就像孙屠子说的,泥葫芦串子从来都是一雌一雄蛰伏在一起的。我刚才砸晕了一条,没想到分神之下,被另一条泥葫芦串子从水下偷袭了。 这会儿我已经认出水里那些半人半鱼的影子是什么东西了,感觉腿被咬破,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也不管缠在腿上的水蛇了,迈腿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蹬,猛地扒住车顶,快速的爬了上去。 “草!” 不等我站直,就听孙屠子骂了一声,跟着一猫腰,掐住蛇尾,将那泥葫芦串子从我裤腿里硬拽了出来,抡圆了“啪”的甩在车身上,那水蛇顿时软趴趴没了动静。 “中招了?”孙禄急着问我。 我只觉得腿弯处生疼,咬着牙点了点头。 “草,赶紧上去,去医院!” “司马楠呢?”左右不见司马楠的身影,等到问完,才发现高战也不在上边了。 孙禄说:“那女的掉水里了,高队捞她去了。” 一句话说完,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车尾一看,不禁一愣。 不远处的水里,不见司马楠的影子,却见高战连头带大半的身子都埋在水里,只露出白花花的脊背在外面,乍一看就像个大王八盖子一样。 “他干嘛呢?”孙禄愕然道,“趁机占便宜?这可不像刑警队长该干的事……” “屁!离车窗远点儿!”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反应过来,顺着车顶跑了过去。 跳下水,摸准方向,一把勒住高战的脖子,用力把他的上半身从水里往上拽。 高战算是个胖子,但这时他半身的体重完全不符合原本的身形,不光他自己不配合,在我感觉,他半身的重量竟比整个人还要沉重。 见总队的几个刑警蹚水跑向这边,我就想招呼他们快点过来帮忙。 话还没出口,突然就觉得水下有一只冰凉的手攀住了我的胳膊。 我心下大骇,使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高战从水里拖了出来。 高战的脑袋刚露出水面,紧跟着水里就浮现出另一张恐怖的人脸。 我看的清楚,那是司马楠的脸。只是此刻她的脸变得青嘘嘘的,嘴唇青黑,紫色的血管都像是蜘蛛网一样浮凸了出来。 更惊悚的是,她的眼睛上像是长出了一层白色的蜡皮,只有一片死鱼白,看不到黑眼仁,脸上还依稀长出了鱼鳞状的肉色鳞片! 司马楠原本是一只死拉着高战,一只手拖着我的胳膊,一脸凶恶的想要把我们往水下拖。可脸一露出来,立刻松开了手。 我哪肯让她就这么回到水里,把高战往旁边一推,反手抓住司马楠想要缩回去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咬牙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几个刑警来到跟前,见到司马楠的样子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我把司马楠抱出水面,交给两人抬着,“赶紧把她带上岸,千万不能让她碰到水。” 一个刑警突然盯着我身后瞪大了眼睛:“高队,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条粗壮的手臂就猛地从后边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心一沉,糟了,从车里跟着司马楠蹿出来的那鬼东西不只一个! 好在这会儿刑警们都在跟前,七手八脚的拉着,我才没被高战拖进水里。 高战可不比司马楠,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刑警一起上,才勉强把他抬出水面。而此刻他的脸虽然比不上司马楠那么恐怖,颚下颈间也都已经现出了紫色的血管。 “抬他们上岸,千万别再让他们碰到水!”我气喘吁吁的叮嘱了一句。 忽然感觉气氛不对。 顺着直觉看去,就见带队下水的郭森正站在不远处的水里,愣愣的看着一个方向。 我猛一激灵,扭过脸,就见中巴车上边,孙屠子正瞪眼朝着我,而他脚下的‘另一个郭森’的身子已经翻了过来,脸正朝着岸边的方向,和水里的郭森对了个正着! 我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深吸了口气,沉声对水里的郭森说:“郭哥,丽姐是不是真有了?” “啊?”郭森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恍惚的看向我。 “她真怀孕了?你干的?你这可不对啊,咱们虽然没规定说内部人员不准搞对象,可从道德上来说,先上车后补票这种事是不提倡的。关键你俩偷偷摸摸就算了,怎么还‘搞出人命’来了?” 我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朝着水里的郭森走去。同时把手伸进背包,暗暗把一直随身携带的藏魂棺拿了出来。 不知道是刚才耗力过度,还是泥串子的蛇毒发作,我开始觉得眼睛发花,头重脚轻,每走一步,都像是随时会整个人沉进水里似的。 好在硬挨到了郭森跟前,这时他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边转头看向中巴车的方向,边喃喃的问:“车上那个人是谁……” “你猜?”我勉强一笑,随即念起法诀,将藏魂棺往他头顶扣了下去。 ‘活生生’一个大队长,就这么在岸上岸下一干人的注视下,凭空消失了! 等我深一脚浅一脚勉强爬上岸,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好在岸上早就有救护车等待救援,及时替我将被毒蛇咬得伤口做了应急处理。 “郭队是怎么回事?”市局一个知根知底的老警察低声向我问道。 警戒线扩大,围观的人进不来内圈,但现场的十几个人可是亲眼目睹了一场‘大变活人’的戏码。 我问他要了根烟,点着了哆嗦着抽了一口,“当时郭队他们下水的时候,一定很混乱。你们当时只顾救大何了,没发现还有人留在了车里。” “怎么可能?”老警察不可置信道:“是郭队和我们一起把大何带上岸的啊?” 我摇了摇头,让他去问问当时岸上岸下的那些人,每个人究竟都看到了怎样的情形。 关于阴阳,真的有太多的事无法解释了。 如果一定要给郭森的状况一个说法,那就只能说是——英魂不散吧…… 第五章 消失的红手绢 孙禄过来问我,高队和司马楠该怎么办? 两人被抬上来后,已经双双陷入了昏迷。 我查看了一下两人的状况,让人将他俩直接送去医院,当做普通的溺水人员抢救。 有些东西就只能在水下逞凶,一旦离了水,便作不了妖了。时间稍久,便会自行烟消云散。 一辆大吉普停在跟前,赵奇和沈晴从车上下来。 赵奇应该已经得知了大致状况,径直走到我身边,上下看了我一眼,习惯性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什么状况?怎么搞这么狼狈?” 再见到赵奇,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和他对视片刻,缓缓说了两个字:“邪门。” “怎么个邪法?”赵奇问。 听我把刚才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赵奇眼珠微微转动,看着我低声问:“你看出那是什么了?” 我说:“是水魅子。” 赵奇捋了把头发,点点头,手一挥说:“知道是什么就好办了。行了,这里交给我处理,你也赶紧去医院!”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我能感觉出,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赵奇,应该还是原来的赵奇,只是自从那场经历之后,他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我能处理的事,他同样也能够解决。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能够解决…… 到了医院,注射完血清,正挂盐水,病房门打开,马丽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你没事吧?”一向强势的马丽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颤。 我摇了摇头,“没事。” “老郭是怎么回事?”马丽声音更加颤抖。 我朝孙禄使个眼色,孙禄赶紧过去把她扶进了椅子里。 我问孙禄要了根烟,让他过去把着门,点着烟抽了一口,问马丽:“医生那边怎么说?” “医生说他被毒蛇咬了,长时间溺水,大脑严重缺氧,他可能……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马丽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别别……咳咳咳……”我急着去劝她,冷不丁被烟呛得一阵咳嗽。 孙禄连忙过来帮着安慰她。 我缓过劲来说:“咳,丽姐,你先别急着哭,先听我说。郭哥不是还活着嘛,只要人活着就没事。” 跟马丽我也没太多避讳,当即就把我了解的状况说了出来。 最后说:“医生判断植物人的最终标准是病人醒来的几率有多大。照你说,郭哥溺水的时间还不至于造成脑死亡,那我应该就能让他醒过来。” “真的?” “啧,我骗谁也不敢骗师姐你啊。不过我得说你两句,你怎么着就让那大黑脸把肚子搞大了呢……” “滚!” 正说着,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我忙着把烟递给孙禄,进来的却是市局的两个同事。还有一个被轮椅推着的,却是之前被送进来抢救的大何。 那两人跟我说,现场在赵队的指挥下,出事的中巴已经打捞上来了。现已确认,原来车上的十二个人,连同后来的两个救援人员被证实死亡。 说完情况,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明白两人的意思,之前事发的时候,两人都在现场内围,同样目睹了郭队‘凭空消失’。 我没有解释,只是问大何,还记不记得当时的具体状况。 大何说,当时他和郭森同时爬上车顶,第一时间就想下去看看两名救援人员还有没有救。 可他刚一猫腰,车里就猛地弹起一道水花,紧跟着,他就觉得像是被人从正面勒住了脖子。他看不见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那东西的力气比寻常两三个壮汉加起来还要大。 不等他反应,就硬生生被拽进了车里,那东西还直箍着他的脖子,把他往水里拉。 他只记得,郭森是跟着跳下去的,死命的想把他拽上来。当时他似乎听郭森骂了句“我艹”,再往后的事,他就没印象了。 “小徐,郭老大是为了救我才……才弄成现在这样的。你帮忙想法子救救他吧,把我的命换给他都行!”大何这个近两米高的汉子竟忍不住呜咽起来。 我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郭森一定没事。 这时另一个刑警终于忍不住问,他们明明是和郭森一起把大何抬上岸的,后来郭森还一直在现场指挥,怎么就会到了车里? 我本来还有些难以启齿,好在马丽及时替我解了围。 “滚!全都滚蛋!” 等两个刑警灰头土脸的推着大何出去,孙禄关上门,回过头吐了吐舌头,“队长夫人也敢惹,真没眼力劲。” 挂完水,我直接去了一趟特护病房,避开护士,拿出藏魂棺,将郭森的生魂归还灵台。 我对马丽说,郭森魂魄俱全,应该没大碍,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醒来后必须得调养一阵子。 这时高战和司马楠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先后醒了过来。 司马楠当时爬上车顶,是想看看她男朋友在不在车里,后来感觉不对,急着挺起身,却失足掉下车,掉进了水里。对于后来的事,她就完全没印象了。 好在醒来后她已经接到电话,她男朋友并不在那辆车上。 让我感觉意外的是,她男朋友并不是乘客,而是开中巴的公交司机。本来他是要开今天的早班车的,临时肚子疼,和同事换了班。这本来只是个极小的意外,他却因此保住了一条命。 我问司马楠,她爬上车的时候,是不是受伤了? 司马楠愣了一下,说是,她爬到车上的时候,手指被车窗的碎玻璃划破了一道口子。 我没再说什么,跟马丽打了声招呼,和高战、孙禄一起回了平古。 回去的路上,孙禄问我:“当时在车里的时候你怎么了?反应怎么变那么慢?那么大一条泥葫芦串子从郭老大身子底下钻出来,你都没看见?” 我愣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反问他:“你当时有没有看到……看到一条红色的手绢?” “什么手绢?”孙禄也是一愣,拨楞了一下脑袋,“我就看见你忽然跟魔障似的懵了一下,旁的没看到啊。高哥,你看见什么没?” 高战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啊,手绢?还是红的?怎么会有人用红色的手绢呢?” 我怔了怔,靠回椅子里,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当时还没有被蛇咬到,不会出现幻觉。我的的确确是被一块红手绢蒙住了眼睛,而且,我清晰的记得,那手绢还是干的。 可如果那诡异出现的手绢是真实存在的,高战和孙屠子怎么会没看见呢…… 第六章 诡异出租车 快到局里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发信人显示的是——鬼线人。 我不是刑警,没有线人;发信息给我的,也未必就是鬼。 之所以替这个号码标注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这个人已经不是头一次给我发信息了。 送老陈的尸体回陈皮沟的时候,这个号码发信息提醒我:别让人搭车。 后来也是这个号码,提示我去重庆的。 这个号码的主人,似乎是在帮我,而且,他好像对我面临的事都很清楚。就好像他一直就在我身边,暗暗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一样。 我曾经怀疑,这个人是赵奇,但在凤凰嘴旅馆的时候,赵奇明显是没想到,我也在丰都。 这个如鬼似魅的神秘‘线人’究竟是谁? 他给我提示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次的短信和以往一样简短,甚至在其他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然而我看清内容,却是猛一激灵。 短信的内容只有三个字——红手绢。 我愣了一会儿,问高战,以现在警方的技术,能不能通过短信给手机定位? 高战摇头,说如果对方不进入网络、不能进行一定时长的通话,又或者干脆不开机,那是很难定位的。 眼看天已经擦黑,我也顾不上管其它了,和高战、孙禄分别招呼一声,直接回了城河街。 转过天刚到局里,大双忽然问我,原先老陈住的房子是不是可以租给他住? 我愣了愣,问他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宿舍?而且想到搬去城河街。 大双抿了抿嘴唇,看着我说:“陈伯留给我一些东西,同时,也让我知道,有些债我必须要还,有些事必须要做。” 我一下想起了在陈皮沟时,他得到的那把刻刀。 “你继承老陈的手艺,做了刻碑匠?” 在这种事上,大双一贯的寡言少语,只是点了点头。 我没有追问他所说的‘债务’是什么,因为我忽然有一种古怪到难以形容的感觉。 变成丑女的萧雨去了城河街,大双现在又想搬去城河街,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冥冥中早有注定?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在死门里的时候,元君瑶对我说的话。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做宿命…… 我给窦大宝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明,让他在家那头帮我周全一下。 窦大宝平常大大咧咧,这种事他还是有分寸的,何况还有徐洁在。 刚挂了电话,高战就匆匆进来,让我去前头开会。 他并没有带我去会议室,而是直接把我带进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已经有四个人在了,分别是赵奇、沈晴、司马楠,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中年男人。 赵奇拿起烟盒,抖出两根烟,递给高战一根。 递给我,我没接,拿出自己的烟点了一根。 先开口的是司马楠,她指了指我,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徐祸,徐主任。” 接着又给我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老刘、刘元。” 我搓了搓脑门,看着这四个人的‘组合’,开始觉得这次的‘会议’有点不寻常。 赵奇抽了口烟,弹了弹烟灰,看着我说:“又出事了。” “什么?”我脑筋儿一蹦。 赵奇说:“今天凌晨,一辆从市区开往平古的出租车发生了事故。冲出了公路,掉进了河沟里。就是昨天出事的河沟。” 沈晴看了看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出事的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他和先前中巴车上死的那十二个司乘人员,以及两名救援人员死因一样,都是溺水死亡。” 她又看了赵奇一眼,见赵奇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我们替那个司机的同行做了笔录,证实凌晨4点30分之前,那个司机在市里某娱乐场所外等活。根据当时在现场的其他司机所说,4点30分左右,他忽然做了个很奇怪的举动。” 说着,她拿出笔记本电脑,翻开来,递给了我,“这是当时排在他后边的出租车,行车记录仪录下的视频。” 我随手把文件夹放在一边,接过电脑,点开了视频。 画面中显示的是市里一家娱乐场所的正门,正前方一辆出租车里,驾驶座的车窗内时不时探出一只手,弹着烟灰,应该是在等活。 我下意识的看了赵奇一眼,他朝我点点头,“看完再说。” 我转回头,看了看视频左上角显示的时间,4点22分。 我没快进,而是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当时间跳到4点28分的时候,屏幕像是忽然被一抹红影遮住似的,一下失去了影像。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又恢复了正常。 “那是什么?”我本能的点了暂停。 “你发现什么了?”高战立刻走了过来。 我把视频倒退了些,再次播放,红影闪过的时候,再次快速点了暂停。 高战和沈晴一起凑上来,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同时扭脸看向我:“你看见什么了?” 我一怔,反问:“你们现在看见什么了?” 沈晴和高战对视了一眼,说:“和刚才没什么两样,不就是一个小姐……一个‘女工作人员’扶着一个胖子出来……这前面停着辆大奔,我们查过了,这是那胖子的私家车。” “你看到什么了?”问话的是赵奇。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在我看来,此时的屏幕上完全是一片朦胧的红色,根本看不到什么胖子和‘工作人员’。 赵奇眼珠转了转说,挥了挥手:“继续看下去,看完。” 视频继续播放,红影一闪即逝。 一个西装凌乱,身高和体宽几乎成正比的胖子在一个身材苗条,穿着暴`露的女郎的搀扶下,双双进入了一辆看不到车牌的黑色轿车。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对着电脑屏幕呆愣了好半天。 那辆轿车前脚开走,出租车驾驶室的门就打开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有些匆忙的走出来,先是甩掉了手里的烟头,然后朝着空气点头哈腰,露出了谄媚的表情。 跟着,瘦高个拉开了后车门,还用左手挡着车门框的上方,像是把什么人恭恭敬敬的迎进车里,然后重新钻进了驾驶室。 再然后,后车灯亮起,出租车绝尘而去。 高战看着我,眨巴了眨巴硬币眼:“你看见了?上车的是谁?” 我一愣,反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高战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啊,没人!” 第七章 临时职业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沈晴小声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扭脸看向赵奇。 赵奇掐了烟,边抻懒腰边打着哈哈说: “废话不多说了,现在警方怀疑,两起车祸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特别是那辆中巴,事后并没有查出有什么故障。我们怀疑,中巴车出事,有可能是人为的。” 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问:“你的意思是……” 赵奇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习惯性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现在因为心理扭曲报复社会的人可不稀罕,同一个地方,接连发生两起事故,十几条人命啊。总之上头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所以,我想请徐主任你配合咱们市局,一起调查这件案子。”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你想我怎么做?” “警方决定抽调人员轮番跟车。这样至少能在短期内,避免类似的惨剧发生。”赵奇指了指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元:“老刘是县里公交车队的小队长兼司机,专门负责来往市区的线路,这件事上他可以帮忙安排。”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当然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影响,这件事不能有太多的人员参与。目前暂定……我和你两个人轮班。” “对不起,我的工作是法医。”现在徐洁行动不便,我实在不想把精力花在别的事上。 “那可是十五条人命!”赵奇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不管你是法医还是刑警,只要在职,就要对得起你身上的警服?” 高战也走过来说:“小徐,我知道你这阵子家里比较忙,可有些事该咱办的还得办。要不这样吧,这阵子你就先跟着赵奇忙活,忙完了也不用回局里报到。反正咱这儿还有孙禄和大双他们盯着呢。” 高战到底是够油滑,知道怎么才能说动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关键是,直觉告诉我,从昨天出警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跟这件事脱不开联系了。 见我答应,赵奇神色总算缓和下来,看了看表,说手上还有别的工作,要我晚上7点和他在公交总队门口碰头。先一起吃顿饭,顺便合计合计该怎么排班。 赵奇和沈晴带着司马楠、刘元离开后,我忍不住问高战,问他有没有觉得赵奇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高战摇了摇头,说没感觉他有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平常有些吊儿郎当,说到正事就较真。 中午提前回家,把家里的事安排了一下,傍晚时分,径直开车来到县里的公交总站。 停下车,刚点了根烟,一辆宝蓝色的出租车忽然停在了旁边。 车窗放下,开车的居然是赵奇。 他把大拇指往后扬了扬:“把车停好,先去那边的饭馆吃饭。” 两人进了饭馆,在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赵奇随口点了两个菜和两碗米饭,等老板离开,朝我笑了笑,“是跟公交还是开出租,你自己选!” “怎么还开出租啊?”我问。 “啧,这不是出租和中巴都出事了嘛,反正是没线索,那就两头抓,碰上目标的概率还能高一点。” 我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完全靠蒙啊?” “也不是。”赵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事是靠直觉的,直觉告诉我,那东西的目标就在这两者之间,它一定会再出现。”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我问。 “那我哪儿知道去?你才是专业人士,要不然我找你来干嘛?”赵奇夸张的说。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那一次,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和鬼山的人搞在一起?” 见他不说话,我追问:“因为萧静?” 赵奇笑笑:“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还是说案子吧。对了,人在水里淹死以后,起码也要等过了头七才能变成水鬼。中巴车凌晨出事,车上的人……包括后来的两个救援人员居然都变成了水魅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有那样的能力?”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水魅子也有很多种,严格来说,中巴里的那些已经不是单纯的水鬼了,而是成了精的水魅。这种东西已经没了灵智,只是一味的害人。而且这种水魅子最难缠的地方就是,它们只要吸食到活人的血,那上了这个人的身以后,除非离开水,否则根本没法子用符箓术法将它们从人身上驱除。” “所以司马楠被上身是因为手指被割破,高战后来被附身,是因为在救司马楠的时候,被司马楠的指甲戗破了脖子。”赵奇点着头说,忽然又问:“那老郭呢?老郭一早就被蛇咬伤了,怎么没被水魅子上身,而且还……还来了那么一出?” “我说过,在衙门当差久了,身上都会有官气和浩正罡气。郭队是老牌的警察了,那些水魅子也不敢缠着他,所以他才能活下来。至于他生魂离体后还能在现场指挥,那只能说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责任心。再往深了,我也解释不了。”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奇的表情。 他的神态就和以前一模一样,却和在鬼船上时判若两人。 这让我不禁有种错觉,在鬼船上见到的,和现在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就好像……有两个外表相同的赵奇似的。 “你在那段视频里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我试着问他。 赵奇拧了拧眉毛,“没看到,可我知道你应该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 “红手绢。”我没犹豫,直接把在中巴车里的经历,和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一抹鲜红说了一遍。 赵奇听完深吸了口气:“沾红挂绿的东西不好惹啊。” 饭菜上来,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赵奇把一个通话器交给我,又让我选是开出租还是跟中巴。 我想都没想,直接说我开出租。 公交线路是死的,开出租车机动性比较强。万一中巴上有什么事,还能及时有个照应。 两人分头行事以后,我先是在平古县里转悠了两圈。等到赵奇在通话器里说他已经跟着中巴开往市区。我也调转车头,朝着市里的方向开去。 第八章 夜班司机 “徐祸,今晚上最后一班车了,我先跟着回平古了。到那边睡一觉,凌晨接着跟早班车。你自己小心点儿,要是再没什么状况,你也找个地儿猫一会儿歇歇吧。”通话器里传来赵奇懒洋洋的声音。 “行。”我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10点52。 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消寂的马路,靠进驾驶座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老实说,赵奇这守株待兔的点子,委实不怎么地。 本来还以为,他这么安排,是因为他看出了些什么,可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除了不肯说那次在‘另一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以外,就和以前的赵奇没什么两样。完全是把这件事当做刑事案,以刑警的侦查思路来追寻线索的。 就算他的直觉是对的,夜里来往市区和平古的中巴还算是固定目标,夜班的出租车那么多,那作妖的东西又怎么会那么巧找上我这个临时夜班司机呢? 关键是,大多数鬼害人都是有原因的,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害死一公交的人,然后又接着害死一个出租司机呢? 任凭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两者间和另一个世界的‘朋友’有什么联系。但两起车祸事出诡异,却已经毋庸置疑。 “砰砰!” 两下敲窗户的声音将我从苦思冥想中惊醒。 转过脸,却没看到外面有人。 我心里开始有点犯嘀咕,难不成还真让赵奇蒙对了,那鬼东西居然‘顶风作案’,而且还真就那么不开眼的找上我开的车了? 想到视频里那个出租司机的怪异举动,我就想开车门下去看看。 没想到手还没碰到把手,一张惨白的人脸猛然间出现在了车窗外。 我身子往后靠了靠,微微眯起眼,看清这张脸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哪是什么鬼啊,根本就是个人。 这家伙突然从车门底下冒出来,还把脸贴在车窗上,鼻子都压变形了,猛一看还真够吓人的。 我反手在她鼻子的位置敲了两下,放下车窗。这才看清,那是个年纪二十出头,穿着黑白道运动服,留着波波头的短发女孩儿。 女孩儿眼神有点发直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的跑到副驾驶的一边,拉开车门钻进了车里。 “去哪儿?”我问。 女孩儿没有转头,而是眼睛斜向我,“小李海乡。” “小李海乡……”我脑子转了个弯,发着了车子。 小李海乡就在去平古的那条路上,反正我对赵奇守株待兔的计划也没抱什么指望,干脆,直接把这‘波波头’送到小李海,然后回家陪徐洁得了。 这样凌晨巴士发早班车的时候,我还能有精神再跟着。 我刚要打表,女孩儿忽然说:“别打表了,一口价,十五。” 我忍不住又仔细看了她两眼,心说你这是把我当大头呢? 我虽然是‘临时工’,可也不是不知道出租车什么价。 不说这都快半夜了,单说从市里到小李海乡最少得十五六公里,打表的话怎么都得三十多吧? 女孩儿又斜眼看了我一眼,有点降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那……二十?” 我被她那种贼贼兮兮的表情给逗乐了,点点头:“行吧,二十就二十。” 女孩儿哈哈一笑,“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走你!” 我忍不住也笑了。 虽然只干了不到半个晚上的‘临时工’,我也已经体会到了这个行业的不容易。那真是什么样的乘客都有。 就在赵奇跟我通话前,我才把一个穿着时髦,头发染烫的跟鸡冠子似的碎嘴子大妈伺候下车。 那大妈下车的时候还在不停的说,要记下我的车牌投诉我什么的,原因是我不礼貌。 拜托,我不就是没怎么跟她搭腔嘛。关键她身上那股子廉价香水味太刺鼻子了,还坐在我旁边,我都不敢喘气,还怎么跟她说话啊? 我本来是不想拉她的,可谁让她那打扮看着就像鬼呢? 只能说是在任何一种服务行业里,能碰上一个态度友好,甚至是逗逼的服务对象,那对于从业者来说,都是挺舒畅的。 刚开车没大会儿,‘波波头’忽然问我:“师傅,你这么年轻就开车这么熟练,你有本儿吗?” “当然有啊。”我有点摸不清她的思路,这算是什么问题? ‘波波头’揉了揉鼻子,扭脸看着方向盘,“开车好学吗?” “还行吧……”我说这话有点违心,倒不是说我认为开车有多难,关键我对女司机掌控机械的能力一直抱有怀疑态度。 波波头又问我:“你说我这样的,学开车得多长时间?” “那就得看你身体的协调能力怎么样了。” 我刚说完一句,波波头忽然大声说:“停车!靠边,快靠边!” 我看了她一眼,把车停到了路边。 还没问她怎么回事,就有一个头发乱蓬蓬,衣服脏兮兮,怀里抱着个黑提包的中年男人跑过来敲窗户。 我放下车窗,中年男人讨好的笑着问我:“师傅,去平古吗?” 我看了一眼波波头,刚想说什么,波波头忽然转脸对我说:“你看我干什么啊?他去平古,那不刚好顺路嘛。拼车啊!能多赚你干嘛不赚?” 我被她噎的没脾气,挥挥手示意中年男人上车。 这人一上来,我本来想关窗户的手就从按钮上挪开了。 这家伙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一上车,整个车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酸臭味。 中年男人倒不怎么谈价钱,我随口报了个差不多的价,他立刻满口答应。只是把那个鼓鼓囊囊的黑提包抱得更紧,就像是生怕有人抢他似的。 车开出了市区,开上了县道。 波波头忽然扭过脸,朝着后座问:“老大娘,都这么晚了,你们去平古干什么啊?” 我愣了一下,往倒车镜里看,就只见那邋遢的中年人闭着眼睛歪在椅子里,像是睡着了。 我忍不住转脸瞪了波波头一眼,她也正好对着我呲牙一笑。 我算看出来了,这妮子不光是个小抠门,而且还有点皮。 这样的性格本来还是很讨喜的,只是介于我的另一个职业,我并不喜欢别人拿某些事开玩笑。 本来以为波波头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她竟然一直没有停嘴。时不时的把脸扭向后座,跟后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渐渐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女的该不会是神经病吧? 听话音,她说话的对象是一个老大娘,可现在后座只有一个睡着了的抠脚大叔,哪儿有什么老大娘啊? 第九章 夜班车 难不成车上还有别‘人’? 我一下子警醒起来。 “你跟谁说话呢?”我试着向波波头问。 波波头奇怪的看着我说:“跟老大娘说话呢啊!” 她忽然又咧嘴一笑,“帅哥师傅,你人真不错。不怕老实说,在你之前,我都问了好几个你的同行了,那些家伙一听说我要去小李海,一个个都装听不见。” 看到她有些俏皮的笑脸,我又忍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 心说徐祸啊徐祸,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你本身就是个阴倌,真要有什么东西上了车,你还能看不见? 这小妞就是见那中年人睡着了,拿你寻开心呢! 见波波头还在嬉皮笑脸,我忍不住说:“就你那么砍价,谁受得了?我也就是顺道回平古,所以才拉你一段。你真以为就你会计算,开出租的不用吃饭啊?这一脚油门下去,都是钱啊。” “我就说吧!”波波头猛然一拍巴掌,指着我说:“我就说吧,你要么是新入行的,要么是给人替班,要么就是平古那边过来的。” 我被她一惊一乍弄的有点发懵,想想看,我还真算是‘新入行的’。 “你怎么看出来我是新入行的啊?”我好奇的问。 波波头眼珠转了转,张了张嘴,却突然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那都是我瞎猜的。” 我更加奇怪,本来想追问她是怎么回事,却听到后座传来一阵鼾声。 得了,我也别跟一小逗逼逗乐了,咱现在是出租司机,得干一行爱一行,虽然是拼车,也尽量别影响其他乘客。 “那警示牌是什么时候立的啊?”波波头忽然探头看着前边问。 “没看到护栏坏了吗?应该是前不久出车祸了。”我淡淡的说。 她说的立警示牌的位置,正是两次出车祸的位置,下头就是中巴车翻进去的河沟子。 我现在更加不认可赵奇的计划了,这半个晚上耗下来,哪有什么特殊情况啊? 倒是拉了个逗逼,还有一个不爱洗澡的抠脚大叔。 过了车祸地点没多远,就到了小李海附近。 波波头忽然喊停车。 见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远处的村路还亮着几盏灯火,我舔了舔嘴皮子,说:“这儿太黑了,不安全,你带路,我把你送到村里去。” 波波头身子忽地往后一仰,瞪大眼睛盯着我。 我冷不丁被吓一跳:“怎么了?” “帅哥!你人实在太好了!我都想不顾一切的以身相许了!”波波头突然又用那种斜眼四十五度的方位看着我,有点含糊的说:“说好二十就二十,我可不加钱啊。” “我……” 我差点没吐血。 怎么就拉了这么个逗逼呢? 好歹把这位姐们儿送到村口,她两只手在兜里摸索了两下,忽然嘿嘿一笑,从裤袋里摸出一小沓钞票,抽出一张二十的递给我。 我接过来,随手塞进排挡杆边的格子里,“村里没灯,用手机照一下,小心点啊。” 波波头点点头,忽然转脸看向我,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帅哥,你是在市里拉活多,还是在平古时间长?” “你想说什么?”我问。 她挠挠头:“你要是常在市里跑的话,明天晚上能不能还送我回来?” 我有些犹豫,可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再想想接下来几天多半还得接着开这夜班车,也就点了点头,“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你赶紧回家吧。”我再次翻了个白眼。 “ok,拜拜!”波波头朝我扮了个鬼脸,下了车,朝着村里走去。 一边晃晃悠悠,还一边怪里怪气的唱着: “一身的穿戴,不必名牌,自然的潇洒,才真有气派! 头发随风舞,才真精彩一举手一投足,都带风采呀,这才是帅! 逍遥的主流派,你是今天新一代,漫不经心最愉快,二话不说最爽快。 笑骂由人不表态,处处独往又独来,天天开心天天笑,世上有谁比你,看得开? 实在是太棒,自然的帅!不装不作状,不趁热闹不胡来! 你是新一代的开山怪,帅哥呀……你呀你是真的真的帅!” 我听出她唱的是某个爆笑电影里的插曲,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二货’,挂上倒挡就想倒车。 突然,一只手猛然从后边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草!” 我差点没被吓得从椅子里弹起来。惊吓之余,车也被憋的熄了火。 我拉起手刹,回过头,就见那个邋遢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只脏兮兮的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而且还瞪圆着眼睛,表情惊恐的看着我。 “你干什么?”我是真有点火了。 我不是什么外貌协会,更不会以貌取人,但我绝不愿意被陌生人突然拍肩膀,而且是个男人……还是个很脏的男人……还这么突如其来…… 中年男人似乎也被我的反应吓得不轻,小心的问:“师傅,这是哪儿?你怎么开到这儿来了?” 我缓过神来,用力抹了把脸,有些没好气的说:“你也知道是拼车啊?!人家先上车的,我肯定得先把人家送到地方啊。你也看见了,那就是个小姑娘,天这么晚了……” 我话还没说完,中年人的脸色就变了。 “兄弟!你说什么呢?从刚才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什么拼车?这车上一直不就只有咱俩人吗?你……你刚才默默叨叨的,和谁说话呢?” 我往后扭着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看着他惊惶的神色,我本能的警觉起来,眼皮一扫,看了看他一直怀抱的黑皮包:“你是什么人?包里装的是什么?” 见中年人愣着没反应,我干脆把证件拿了出来:“我是警察!你是不是带了违禁品?!” 中年人又愣了一下,借着车里的灯光,把眼睛凑到证件前仔细看了看,转眼看着我问:“你是警察?” 我勉强点了点头。 中年人挠了挠头,像是想说什么,可是眼珠忽然一斜,紧跟着就定住了,“那……那是什么?” 我紧盯着他,快速的探过手打开手套箱,摸出一把扳手,“你别乱动。” 我一边说,一边低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一眼,我整个人就是猛的一僵。 目光所及,是排挡杆旁的一个格子。 我记得,我刚才从波波头手里接过二十块车费,随手就塞进了这个格子里。 而此刻,那格子里根本没有什么钞票。而是只有一捧烧纸过后留下的灰白色的纸灰。那中间似乎还透着丝丝未烧尽的火星…… 第十章 戏法 “靠!”我急忙拧开矿泉水瓶子,把火浇灭。 “兄弟……不,警察同志,你这是遇上脏东西了!”中年人脸发白,声音发颤的说。 “别耍花样!说!你是干什么的?”我干脆熄了火,回过头紧盯着他。 好歹做了这么久的阴倌,真钱和烧纸我还能分不出来? 而且还是刚烧完的烧纸……这是把我当傻子了吗? 我心里已经认定,是这个邋遢的中年人在搞鬼,目的是想混淆视听。他那个皮包里,指不定装的是什么呢。 中年人干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是跑江湖卖艺的,警察同志……我……我是良民。” “跑江湖卖艺?”我皱了皱眉:“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中年人说:“我就是摆摊……变戏法的。” 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种职业了。同时也更加认定,真钱变烧纸是他搞的鬼了。 这些撂地的江湖艺人虽然多数落魄潦倒,但手上还是有一定功夫的,不然也吃不了这碗饭。 能在人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不被发现的,也只有这种手快的人了。 我朝他怀中的皮包扫了一眼,“包里装的是什么?” 中年人把皮包往怀里拢了拢,嗫喏的说:“这是我老娘的骨灰。” 我又是一愣,不过还是沉声说:“打开看看。”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拉开了皮包的拉锁,里面果然是一个骨灰坛子。 借着车里的灯光,就见骨灰坛正面还镶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是一个面容慈祥,带着微微笑意的老太太。 看到这照片,我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波波头’这一路上都在跟一个‘老大娘’说话,难道她不是恶作剧。而是真的见到了鬼? 没理由啊,如果老太太的鬼魂真上了车,我怎么可能看不见? 中年人看看我的脸色,哆嗦着从包里拿出一沓东西。 我接过来一看,有老太的病历、医院开的死亡证明,还有火葬场的火化证。 见中年人神色悲戚,我不禁心生歉意,看了看死亡证明和火化证上的日期,把东西还给了他,“对不起。” “没关系。”中年人把东西收好,拉上了提包拉锁。 我胡乱把淋湿的纸灰清理了一下,把车开上了主路。 但我心里还是有些犯疑。如果说钱变成烧纸,是中年人搞的鬼,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要真是在进行什么不轨的勾当,何必要横生枝节? 可波波头要真是鬼,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见还有一段路,我就带着疑问,和中年人聊了起来。 中年人说他叫方启发,因为小时候摔伤了腰,留下了暗疾,不能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所以平常就靠着老一辈传下来的手艺,在闹市摆摊子,表演一些三仙归洞之类的戏法,借此来谋生。 他这次是带着重病的老娘来市里看病,可花光了所有积蓄,老人家最终还是走了。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他叹了口气,说上午交了火化费以后,已经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他本来想就这么带着老娘的骨灰一路走回平古,可肚里没食,没那力气,腰骨也撑不住。 所以,他只能是带着骨灰,在市里找地方摆了一下午的摊,也没挣了几个钱。倒是晚上有俩喝得醉醺醺的青年,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演,最后‘赏’给了他两百块。 方启发并没有就自己的事多说,大致说了一下,就问我:“兄弟,你刚才真不是开玩笑呢?你跟谁说话呢?” “那二十块钱,不是你变没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然,方启发立刻涨红了脸,激动的说: “我姓方的虽然穷,可不是下三滥。我没文化,没本事,只能靠老辈人传下的手艺糊口,我不偷不抢,更不会为了他妈的二十块钱糟践老辈人的手艺!要是那样,我不如打断自己的腿,挨家挨户的要饭去,那也比我摆摊赚得多!” 我忙说:“对不起,大哥,是我说错话了。” 这方启发倒是条大情大性的汉子,气缓下来后,反倒还是劝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由不得人不相信。我刚才要不是故意跟他开玩笑,那就是真撞邪了,这几天可得小心点。 到了这会儿,我脑子实在已经理不清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平古,我直接把方启发送到了他家的那个村子。 车钱自然是不会要的,他硬要给,我笑笑说,你也知道我不是真开出租的,我这是在执行任务呢。他这才作罢。 也许有人会说,他都穷到这份上了,我为什么不多少给他些钱。 我只能说,有这种想法的人,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江湖,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手艺人…… 回家睡了几个钟头,凌晨起来,又来回跑了几趟。直到天亮,也没出什么状况。 跟赵奇打了声招呼,直接开着出租车回了城河街。 本来想把车子简单清理一下,无意间却看到副驾驶座的夹缝里露出一角红色的布。 我头皮顿时绷紧,把那一角红布拽出来,那赫然是一条红色的手绢! 我把手绢拿在手里搓了搓,再次回想起昨天夜里的经历。 很快,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但脑子里却像是闪电划过般,猛然生出一个念头。 “你干嘛呢?”身后传来窦大宝的声音。 回过头,就见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拎着一塑料袋的包子豆浆,像个刚逛完早市回来的小老头似的偏着头看着我。 “上车!”我急着说了一句,抢过塑料袋,拿出一个包子咬在嘴里,钻进驾驶室打着了火。 “这么着急火燎的干嘛去?”窦大宝跟上来问。 我把那条红手绢在他眼前晃了晃,揣进兜里,边打方向边说:“去三姑屯,给人还这东西去。” 三姑屯就是昨晚方启发下车的那个村子。 到了村口,下了车,正想找人问问方启发住哪一家。却碰巧看见一个人提着个黑提包,正从村里走出来。居然就是方启发。 第十一章 剑豆丹环 “你怎么来了?”方启发愕然的看着我。 “你落了东西在我车上。”我拿出手绢抖了抖。 方启发愣了一下,猛一拍大腿:“我说早上归置东西咋没见着这手巾,原来是掉在车上了!” 我笑笑,把手绢递给了他。 最初在车上看到这红手绢,我着实吓了一跳,但手绢一拿到手上,就觉得不对头。 在中巴车里蒙住我眼睛的手绢是丝质的,而这条手绢却是粗布的,连边都没撬,还脏兮兮的。 稍一回想,就想到,这多半是方启发昨晚掏病历、死亡证的时候,不小心从包里带出来的。 方启发是变戏法的,这应该是他的道具。 “嗨!就这破玩意,怎么还劳烦你专门给我送来了呢!”方启发接过手绢,有些难为情的说。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提包,笑着问:“这大清早的,你要出门啊?” “老太太走了,我这不是还得过日子嘛。我去赶趟早市,多少能赚几个。” 方启发讪然的说道,手里却做了个小动作。 他拿着手绢的手向下一翻,紧跟着又翻了过来。 我都没来得及眨眼,手绢就在他手里消失不见了。 “我去,高手啊!”窦大宝叹为观止道。 “方大哥,今天早上能不能别出摊了,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下。”我开门见山的说。 方启发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到家里坐坐吧。” 一路来到他家,发现他家的房子是全村最破的。 方启发把我和窦大宝让进屋,拿过三个茶碗,提起一旁的暖壶,倒了三碗水。 窦大宝一路上啃了五个肉包子,一袋豆浆根本不够灌缝的,见有水,端起来就要喝。 碗端到面前,却忽然瞪圆了眼睛:“这碗里什么时候放的炒麦啊?” 我往他碗里一看,也是一愣。 三个碗明明都是空的,我是眼看着方启发一只手提着暖壶往碗里倒开水,然而这时,窦大宝端着的碗里居然多了十几粒黄橙橙的炒麦,变成了一碗香喷喷的炒麦茶。 再看另外两个碗里,却还是两碗白开水。 看着笑眯眯的方启发,再看看他挽起的袖子,我只能是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要说正经的手艺人,可能文化不高,但脑子绝不是榆木疙瘩。 刚才他收起手绢的时候就露了一手,这会儿又演了一场白水变茶汤,可不是为了显摆。 那是因为他知道我警察的身份,猜到我不会单单只是为了来还他手绢,所以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我,他真就是变戏法的。 我扫了一眼桌上的两碗白开水,转眼盯着方启发的两只手,似笑非笑的说:“我口重,麻烦方大哥多放点炒麦。” 哪知道方启发却搓了搓手,为难的说: “这……不怕警察同志您笑话,为了给老太太看病,我有阵子没回家了。我刚才是看这位同志嘴上挂着油花,想替他解解腻,家里剩下那点炒麦,全给他放上了。你要是不愿意喝白开水,我这儿还有点茉莉花,不过茉莉花茶得先放茶叶,这水得重新沏。” “那就麻烦你了。”我仍然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的两只手。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窦大宝突然用手指头戳了戳我:“诶,别傻呆了,你不是要喝茶吗?茶泡好了,喝吧。” 我愣了一下,鼻端闻到一阵茉莉花香,缓缓转动眼珠看向桌上,就发现原先摆在我面前的那碗白开水,居然已经变成了热腾腾的茶水。 不过我是喝惯了茶的,只一眼就看出,碗里的茶叶是后放进去的,表面的一些茶粒还没被泡开。 我回过神,顺着方启发的手顺直看到他卷起的袖口,笑了笑,“方大哥真是好手艺。” 方启发露出一抹苦笑,端起剩下一碗白开水喝了一口,摇着头说: “你都看出关窍了,就别捧了。” 我想摇头,但转念一想,还是把两只手在裤腿上搓了搓,端起碗吹了吹,喝了口茶。 放下茶碗,又看了一眼方启发发红的眼睛和微微有些发颤的双手,暗暗叹了口气,诚挚的说: “剑、豆、丹、环四门手艺里,‘仙人栽豆’是最需要精力和体力的。方大哥,你应该是这段时间为了侍奉老人家,太累了。” 方启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眉毛一耸,看向我问: “你不是警察吗?怎么也懂这个?” 我笑笑:“警察是公门中人,是内八行,要说内八行对外八行的门道一窍不通,那也说不过去不是?” 方启发怔了怔,盯着我半天没吭声。 窦大宝在一边终于忍不住插口问: “什么是‘仙人栽豆’啊?剑豆丹环又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见方启发看着我没反应,于是跟窦大宝解释说:每一个行业都有各自的本门‘功课’,说相声讲究‘说、学、逗、唱’;厨子做菜要学‘煎、炒、烹、炸’;中医则是‘望、闻、问、切’。 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传统戏法也是如此,最彰显功力的四门分别是:剑、豆、丹、环。 这四门从表面意义理解很简单,‘剑’是指那些类似‘吞剑’的表演;‘丹’就是我们熟悉的把铁蛋吞进肚里,再运用所谓气功吐出来之类;‘环’这一门,现在还很常见,甚至可以说是臭了街了,就是把几个铁环来回穿插交集,或者组合成金鱼等动物的样子。 窦大宝听得直皱眉,“要我说……这些不都是臭大街的玩意儿嘛?” 方启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神情却显得有些无奈和落寞。 “不懂就别瞎说!” 我少有的瞪了窦大宝一眼,“都说那只是从字面理解了。其实这四门在传统戏法里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四样基本功,真正的‘口吞利剑’可不是拿那种伸缩剑来糊弄人,而是手艺人经过苦练,真能把一定长度的异物从嘴里吞到肚里……”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感觉。 时下有句话,叫做“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 乍一听,这话很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 但事实是,这句话真是很多真实现象的写照。 第十二章 浮萍挂彩 旧时候的一些手艺,无论看上去机巧百千,又或者神秘莫测,那都是手艺人勤学苦练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结果。 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只是为了谋生。 在现代人看来,将一把长达一到两尺、实打实的剑吞进肚里,似乎是天方夜谭。可事实是,那是底层的一些人为了生存,不得已为之的去挑战生理极限。 “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方启发看着我问,“别说你是警察。现在内八行公门中人,已经和旧时候的一些东西没什么接触了。” 我正想直接进入正题,窦大宝忽然贼贼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对方启发说: “大哥,我从小就喜欢看变魔术,你能再给我来两手,让我开开眼不?” “大宝!”我忍不住一皱眉。 可不等我开口,方启发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警察同志,我只会些不上台面的小把戏,真不能……” 他话音忽然一顿,跟着猛然瞪起眼睛,右手二指并拢,斜指着门口的方向,气急败坏的大声说: “倒霉鬼爷,我可就剩下这点待客的茶叶了!你把它拿走了,我还怎么做人啊?!” 他这一下来的太突兀,我和窦大宝立刻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并没看到有什么。 窦大宝回过头,眨巴眨巴眼:“什么……什么倒霉鬼爷?” 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猛地转回头看向桌上,惊愕的发现,桌上的三碗水,竟都已经变成了无色透明的白水! 方启发看着目瞪口呆的窦大宝耸了耸肩,哭丧着脸说:“这才叫黄鼠狼专拣病鸭子下口呢,我最近时运低,倒霉鬼爷找上我了,把……把我招待您二位的茶叶给拿走了!” 窦大宝更加瞠目结舌,半天才讷讷的问:“倒霉鬼爷……是……是什么?” 我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端起面前的碗,凑到鼻端闻了闻,又快速的吸溜了一口。 方启发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脸朝着窦大宝呵呵一笑,但紧跟着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我学的是戏法,不是魔术。”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刚想说话,方启发却突然看向我: “兄弟,我没什么文化,是大老粗,习惯直来直去,你别见怪。现在的公门中人都是学府科班出身,和外八行已经不怎么搭界了。兄弟,你不是警察?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了看手里的那碗白开水,放下碗,站起身朝他抱拳拱手:“方大哥,我的确算是公门中人,但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警察,而是法医。也就是——仵作。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我除了是法医,还是个阴倌。我姓徐,我叫徐祸。” “神调门?”方启发眉毛一耸。 见他这反应,我心里猛一动,忙点了点头,“是。” 方启发怔了怔,跟着抬手拢了拢鸟窝似的头发,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说呢,怎么就来了你这么一位,逼的我把看家底的功夫都使上了,却还是被你识破了。” 说话间,他也站了起来,空手一翻,手掌对着桌面。 手挪开,桌上竟多了一小堆湿漉漉的茉莉花茶叶,当中还混杂着十多粒炒麦。 “你这是把碗里的茶叶都捞走了?”窦大宝看着他的手,一下接一下的使劲眨着眼:“就算你把茶叶捞出去了,那茶水怎么又变成白开了呢?” 方启发冲他笑笑,却没回应,而是朝我抱了抱拳,正色道: “既然同是外八行,有话不妨直说。” 见他‘敞开了门路’,我没急着问我最想问的东西,而是犹豫了一下,端起面前的碗,把水泼掉。然后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二十块的纸钞对折了放进碗里。 “麻烦你,可以的话,再把它变成烧纸。” 既然有机会,我是真想先把昨晚的事弄清楚。 哪知道方启发神情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对我说道:“昨天晚上你车上的烧纸灰不是我弄的。兄弟,我信你是同门。提醒你一句,你既然是神调门中人,如果见不到鬼,那就是鬼迷张天师,有法也无法……你最近更要小心点了。” 我和他对视一阵,最终点了点头。 我能感觉到,这个落魄的手艺人没有说谎,他也没骗我和捉弄我的理由。 要是这样,那就说明‘波波头’真有问题。 可如果‘波波头’是鬼,我的鬼眼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我理了理思绪,还是决定坦诚布公的把一些事说明。 “方大哥,我真是警察……是法医,技术警。我开出租车,是因为有两起案件,没办法用常理解释……” 我把中巴车和出租车的事说了一遍,正要接着问我想问的问题,方启发却突然瞪圆眼睛看着我: “你说,你在那辆车里,被一条红手绢蒙了眼睛?” 我点点头。 “那条手绢呢?” “过后就不见了。”我摇摇头,“车被捞上来,我的同事也没找到那手绢。” 方启发垂下眼帘,眼皮鼓动,眼珠快速的打着转。 见他大半天不吭声,我有点耐不住性子,“方大哥……” 方启发突然一挥手,大步走到门口,手向外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不起,你们公家的事,我帮不上忙,请了。” 我一怔。窦大宝眉毛一缩:“正说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下逐客令了?” 方启发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 看着他落寞却坚毅的侧脸,我拦住还想开口的窦大宝,“行了,别说了。” 我这个阴倌,到底不是正统的外八行中人。 而方启发却明显是传统行业中人。 刚才的话虽简要,但正题已经说明。 他现在这种反应,看似应该是知道一些东西,但也保不齐我的一些话、或者我所谓的‘公门中人身份’已经触犯了他的禁忌。 方启发不是‘榆木疙瘩’,却是真正的手艺人。 看他的反应,我已经知道,再啰嗦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方大哥,不打扰了。” 我说了一句,顿了顿,拿出钱包,抽出五张红毛,走到他面前:“门里的规矩,浮萍挂彩!” 第十三章 鬼戏法 方启发盯着我手里的钱看了一阵,缓缓抬起眼看向我,却又是半天没说话。 “脚踩浮萍,既过留彩。打扰了。” 见他想闪开手,我加重语气说:“这是规矩!” 方启发嘴角抽动了一下,手没再缩回去,任由我把票子塞到他手上。 “走了。”我反手向窦大宝挥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烟甩出一根叼在嘴上。 刚要点,身后突然传来方启发的声音:“既然同是外八行,你也应该知道,有些规矩不能破,有些话不能说。” 我转过身,朝他点了点头。 方启发咬了咬牙,拿过一旁的破提包,边往外走边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 “这世道真是变了,以前都是人糊弄人、人糊弄鬼神,现在鬼都开始坑人了。”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眼皮低垂,声音越发的含糊:“活人变的戏法是骗人的眼睛,鬼变戏法,是会迷惑人心的。活人变戏法是为了赚钱吃饭,鬼变戏法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仇恨?还是心愿未了,想找什么人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末了竟夹着提包,低着头匆匆走了,居然连家门也不管不顾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窦大宝挠着头问。 “回去再说吧。” 两人正往外走,窦大宝忽然停了下来,朝着左边的一间屋子欠了欠身,“大娘,真不好意思,打扰你老人家休息了。” 我一怔:“你跟谁说话呢?” 窦大宝也是一愣,“你傻了?没看见老人家被吵醒了吗?” “什么老人家?”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只看见和正屋一样破旧的房子,哪有什么人。 “啧,你这是跟我逗闷子呢……” 窦大宝冲我拧了拧眉毛,回过头却猛然瞪圆了眼睛:“人呢?!” “什么人?长什么样?”我意识到不对劲,边问边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窦大宝跟在旁边说:“是个老大娘,模样挺慈祥的……” 话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两人顺着窗户往屋里看,里面根本没有人,却见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碟粗陋的点心水果,和一个骨灰坛子! “就是那个大娘!”窦大宝反应过来,指着骨灰坛上的照片说道,“她原来不是人,是……” 我看了他一眼,退后两步,隔着窗户朝屋里鞠了个躬,拉着他往外走。 出了村子,我才问他,刚才是不是真看见那大娘了。 窦大宝习惯性的拧了拧眉毛,“这还能有假,原来老人家已经作古了,她就是老方的老娘吧。”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我愣了愣:“你没看到?你有鬼眼,居然看不到?” 我舔了舔腮帮子,似乎有些意识到哪儿出问题了。 …… 回去的路上,窦大宝问我什么是浮萍挂彩。 我跟他解释说:中国人讲究礼数,普通人走门窜户也没有空着手的。江湖人讲求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上门相求,更得带礼品,这个礼,就是‘彩’。 ‘脚踩浮萍、既过留彩’的意思是指: 他人淡若浮萍,你有事相求,便是从他人的生活中经过,打扰了他人的平静,就要做出补偿。 就像我们这次来找方启发,他本来是要出门谋生计的,却被我们耽搁了。给些补偿,理所应当。 总之,这就是老辈江湖人约定俗成的规矩,是礼数。 回到家,潘颖正在楼下和徐洁聊天。 我跟两人匆匆打了声招呼,就急着跑上楼,把五宝伞拿了下来。 撑开五宝伞,默念法诀…… “我去!大白天的,你把这老几位请出来干什么?”窦大宝和潘颖都愕然的看着我。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只看到屋里就我们四个人。 “怎么了?”徐洁问我。 “你也看到了?”我反问。 徐洁朝我面前看了看,点了点头。 窦大宝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吃惊的说:“你看不到潘潘的祖宗?” 我没说话,从潘颖头上拔了根头发,团成团,沾湿唾沫黏在眉毛上,却仍然没看到有什么。 “我看不到鬼了。”我终于弄清了一个事实。 窦大宝和徐洁、潘颖互相对视一眼,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起方启发说的话,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是鬼戏法!在那辆出事的中巴车里,我被红手绢蒙住了眼,我的鬼眼被变没了。” “怎么会这样?”窦大宝等人又是一惊。 我摇了摇头,没吭声。 事实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洁端起柜台上的茶杯递到我手上,“你先喝点水。” 潘颖挠了挠大背头,问鬼怎么也会变戏法,而且居然还把阴倌的鬼眼给变没了? 我只能苦笑,我也想有个人跟我解释一下,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窦大宝来回转了几圈,摇着头说:“不成,还得找老方去,必须得让他说清楚鬼戏法的事。阴倌没了鬼眼,看不见鬼,那不就等于法医得了帕金森?那还搞个毛啊?” 我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不能强人所难。何况方启发最后已经说了一些不该他说的话了。 “他说什么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有什么意思啊?”窦大宝皱眉道。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出‘鬼线人’发来的那条短信,盯着‘红手绢’三个字看了片刻。 收起手机说:“他已经告诉我们,红手绢并不是红手绢,而是一个人,不,是鬼。” “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潘颖问:“手绢怎么变成人了呢?手绢精?” 我无语,真搞不懂这大背头脑子的回路是怎么样的。 我解释说,‘红手绢’其实是外八行里,其中一个行当的代称。通俗的说,就是中国传统的戏法,又叫障眼法或者幻术。 先前我的思路一直固定在手绢本身,并没有想到这上头去。见到方启发遗落在车里的红手绢后,才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事。 鬼线人发来短信,应该也是想告诉我:令中巴车和出租车发生事故的,是红手绢,是一个会变戏法的鬼。 鬼变戏法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但我已经见识到了这‘红手绢’的手段。还没见到正主,他就把我的鬼眼给变没了…… 第十四章 看不见的人 “嗡……嗡……” 我瞄了一眼驾驶台上的手机屏幕,按下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窦大宝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快11点了,赵奇是不是该跟着中巴往回走了?” 看向后视镜,后方不远处,一辆qq的大灯闪了两下。 我说:“我刚跟他通完话,他已经在路上了。电话不用挂了,你就在后边跟着,看见什么,直接跟我说。” “放心,保证不能让鬼把你带沟里去。”耳机里传来潘颖的声音。 我翻了个白眼,没搭理这个二货。 我现在看不见鬼,只能让窦大宝开车跟着照应。 潘颖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事让她知道了,她又哪里肯消停的在家待着。 我看了看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十点五十七。想到昨晚和波波头的约定,心里竟有些没着没落起来。 要按方启发说的,波波头就绝不应该是人,可我想不通,既然我已经没有鬼眼了,那又为什么能看到波波头呢? “有情况!”潘颖忽然在电话里说道:“有个女孩儿正往你那边走呢,她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波波头?” 我一激灵,转头看向窗外,就见不远处的一个小区里,一个穿着黑白条运动服的女孩儿正晃晃悠悠的往这边走。正是昨晚坐我车的波波头。 “她有影子,是人。”窦大宝说道。 看着波波头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波波头有影子,是人。 方启发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波波头来到跟前,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来。 这时我才发现,她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才哭过。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小妮子居然哇的哭了出来。 等她哭了一会儿,我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哭完了?直接回家吗?” 波波头接过纸巾,点了点头,“回家。” 我没再问她为什么哭,人活在世,谁还没个伤心难过的时候。盲目劝慰不了解的人,可能不光起不了作用,反而会揭人伤疤。 我不问,波波头却一边擦眼泪,一边自己说了起来。 原来她晚上来这里是替一户人家的小孩补课,本来今天是结工资的日子,哪想到她找上门,那户人家居然搬走了。 “太他妈没品了!连手机都停机了,为了赖我那点钱,至于吗?”波波头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我听了也有点生气,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是象征性的说了两句宽心话。 过了一会儿,波波头看着方向盘问:“帅哥师傅,没驾驶本能开出租吗?” “又扯蛋,本儿都没有开什么车?”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眼泪还没干呢,又开始逗逼了。 波波头是真的情绪不高,又抱怨了几句,就不说话了。 车开上县道,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感觉有点不对劲。 说是半夜了,可县道上也不应该一辆车都没有啊。 我看了一眼波波头,假装自言自语的说:“今儿也太邪性了,怎么一辆车都没有啊?咱这是‘包路’了?” 我本来是对窦大宝说的,但是耳机里却没有回应。 朝后视镜一看,我心就是一激灵。 后面黑漆漆的,根本没车。 “大宝?!”我也顾不上装了,直接喊了一声,仍然没有声音。 拿过手机,点亮屏幕,手机还在通话中,信号也是满的。可就是听不见窦大宝或者潘颖的回应。 我正满心疑惑,波波头忽然大叫:“小心!” 我本能的一脚刹车踩了下去,身子跟着往前一闪,顾不上看波波头,定下神就看前边,然而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状况。 “你撞死人了!”波波头惊恐的说道。 我头皮一紧,刚才我只顾看手机,难道真撞到人了?要知道县道两边有很多村庄农户,大晚上的有人穿过去再正常不过了。 我看了波波头一眼,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车前头,再弯下腰朝车底下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 这时波波头也跟着下车跑了过来,我皱着眉头问她:“这么做好玩吗?” 波波头朝车前看了看,显得有些惊魂未定,“没撞到?我明明看到前头有人,你已经撞上去了。” 她扭脸看向我,突然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情形,猛然间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我头皮一麻,反手按住背包,快速的转了个身,看向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鬼……有鬼!”波波头抱着我的胳膊,声音发颤的说。 有鬼…… 我更发毛了,要在平常,遇到个拦路鬼还不算什么。可我现在没有鬼眼了,连阴眼也开不了,真要是碰见什么鬼东西,那可就是鬼迷张天师,有法也没法了。 我勉强定了定神,低声问波波头,“你看见什么了?” 波波头把脸从我胳膊上抬起来,偷偷摸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呼”的吐了口气,“刚才我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就站在你后边,都快贴到你背上了!他……他现在不见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阵,确认她没有撒谎。 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汽车行驶的声音,跟着就见一辆载货的集装箱轰隆隆的从对面车道开了过去。 我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呆了。 刚才路上还看不见一辆车,怎么突然有车了? 路上有车不奇怪,可关键是,来往的那些车,就像是一下子凭空冒出来似的。 而我则感觉,这会儿和刚才就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样。 眼看路上车来车往,我也顾不上多想了,急着招呼波波头上车。 “刚才我看见的就是那个黑衣服男的,你撞上他了……”波波头拢了拢头发,忽然瞪圆眼睛看着我:“你该不会以前在这条路上撞死过人吧?” “没工夫跟你扯淡!”我心里烦躁,没好气的说了一句,重新打着火,直接把车开到她昨晚下车的地方。 见她摸索着掏钱,我说:“算了,你都让人赖账了,车费就不用给了。反正我也是回平古,当是顺路。” “帅哥,你真是个好人!”波波头一脸感激,下了车,走到车头前,朝着我鞠了一躬,然后才往村里走去。 “嗡……嗡……” 手机震动,我急忙按了下耳机。 本来以为是窦大宝,没想到传来的却是赵奇的声音:“喂……徐祸,你没跟着来?” 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我忙问:“我正往回开呢?怎么了?” “我这边出事了,就在前两次出事的地方,你快点赶过来!” 第十五章 驿站来电 “出什么事了?”我脑大筋猛一蹦。 “翻车了!”电话里传来赵奇抽冷气的声音,“正救人呢,你赶紧过来!”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连忙调头往回开,看到迎面而来的车灯,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赵奇跟的末班车明明是在我前头的,要是中巴在路上出了事,我怎么会没看到?难道之前中巴已经出了什么状况,跑到我后边去了? 看到警灯闪烁,我减慢车速,靠边停了下来。 警车、救护车和消防已经都赶到了,现场显得十分混乱。 我亮明身份,走进内围,就见一辆中巴侧翻在路沿上,小半边车身已经伸到路外头去了。 顺着坡下去,就是先前出了两起事故的那个河沟。 “徐祸!赶紧过来!”一个人站在中巴上面朝我挥手。 跑过去才看清这人是赵奇。 他大概也撞伤了脑袋,半边脸上都是血。 “祸祸来了?”车厢里传来一个声音,居然是窦大宝。 我也顾不上多问了,爬上车顶跟着抢救车里的乘客。 救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接下来就是专门的人员处理现场事故车辆。 赵奇只是让医护人员帮他把头包了一下,就招手把我叫到一边,劈头问道: “你刚才干嘛去了?怎么把通话器关了?” “我没关通话器。”我从脖子里摘下通讯器,按了一下,里面立刻传来呲呲的声音。 “没关?”赵奇习惯的一挑眉毛,却牵动伤口,疼的一呲牙,“嘶……那怎么联络不上?” 见窦大宝和潘颖灰头土脸的来到跟前,我刚想问他俩怎么在这儿,潘颖却朝我肩膀推了一把,气哼哼的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看见翻车了还往前开?” 我看了一眼正被吊车拖起的中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说说之前是什么状况。”我对窦大宝说。 窦大宝点点头,说从波波头上车后,他和潘颖就一直开车跟在我后面。开到这儿的时候,就看见中巴车翻在路边,还在冒烟。 说到这里,窦大宝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我:“你那头是不是出状况了?” 我摆摆手,“先说你看到的。” 潘颖抢着说:“我看你肯定是魔障了,前头都翻车了,那么多车都挡在那儿,你硬是连车速都不减,见缝插针的开过去了。叫你你还不应,你以为你是舒马赫呢?” 窦大宝见我看他,忙说:“我们在电话里喊你,你没回应。你那也太危险了,我就眼看着你从一辆货车和一辆土方车中间钻过去,两边都快撞着了。你也知道我开车菜,可没本事过去,只能是先停下来帮着救人了。” 我咬着嘴皮子点了点头,转向赵奇问:“你这边又是什么状况?” 赵奇狠抽了口烟,“车开的好好的,突然一下就失控了,刹车和手刹都失灵了,我只能打死方向,硬把车别翻了。那样起码还能控制场面,真要是栽到河沟里,那些人就不只是受伤了。” “你打方向?”我听出他话里的蹊跷,“司机呢?” 赵奇偏过头把烟头一吐,转回头看着我低声说:“我就是司机。” 我猛一愣,反应过来,忍不住抬手指着他嘬牙花子,“你这是胡闹!” 赵奇没吭声,又点了根烟。 看着他侧脸硬朗的曲线,我只能是连连摇头。 就算是警察执行公务,也不能驾驶正常运营的大型营运车辆。不出事还好,这一出事,甭管是谁的责任,他都不能免于处罚。 “铃铃铃铃铃……” 赵奇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碎裂的屏幕,往地上啐了一口,朝我打个手势,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窦大宝问我,之前我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摇摇头,说一言难尽,先把这边的事处理好再说。 赵奇打完电话回来,朝我扬了扬下巴,说: “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这都第三波了,那孙子再嚣张,也该消停消停了。” 他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呲了呲牙,“不行,我还得去趟医院。脑袋磕玻璃上了,头晕。这两天应该不会再出什么状况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看着我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竟转过身自顾向一辆警车走去。 潘颖看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说:“我怎么觉得这个赵队长有点不对劲啊?” “收工,回家。”我斜了她一眼,朝窦大宝挥了挥手,径直走向出租车。 连‘大背头’都看出赵奇有问题了,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在听了窦大宝、潘颖和我的对话后,他至少应该问问,我在‘看到’中巴翻车后,为什么没停车。 可他不光没问,反而还肯定的说,接二连三导致发生车祸的‘那孙子’该消停了…… 他明显是隐瞒了一些东西。 按照我对赵奇的了解,就算他为了萧静,和某股势力达成了协议,也绝不会将诸多人命当成协议的一部分。 他转身前朝我使眼色,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折腾半宿,回到城河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 我和窦大宝也没多聊,就只是把我今晚在出租车上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窦大宝听完,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直说根本想象不出那是怎么个场景。 他和潘颖在后边只看到我像特技演员一样,开着出租车,在被阻滞的车辆中穿插的没了影,而且根本没有减速。 我让两人也别多想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潘颖是真困了,窦大宝知道我的脾性,所以都没再多说,一个回了铺子,一个跑去了桑岚住的28号。 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看看幽暗静瑟的护城河,缓缓往家走。 “嗡……嗡……” 我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号码,不由一愣。 打电话来的,居然是季雅云。 我狐疑的接起来,“喂。” “老板……徐……徐祸。你现在在哪儿?”季雅云的声音传来。 “我刚到家,怎么了?” “我现在在店里,你能不能来一趟?” 我一愣:“店里?”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季雅云再次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是驿站,我在驿站里!你快点来,我……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啊!!” 第十六章 神秘电话 随着季雅云一声尖叫,电话断了。 她在驿站! 她又去了驿站! 我反应过来,急忙摘下包,翻找两块桃木牌。 可木牌找出来,我心就没来由的一阵下沉。 以前对两块桃木牌还没什么特殊感觉,可如今拿在手上,先后一对比,就明显觉得,木牌中好像缺失了一些东西。 想到季雅云可能面临危险,我也来不及多想,拿起刻有‘福’字的木牌,咬破手指,快速的在上面画了一道阴符。 四周没任何变化,抬眼看向28号和31号中间,仍然只见到那片荒草枯萎的空地。 ‘祸祸,我要离开了……’ 我猛然想起在死门中的时候,张喜说的话。 张喜走了,他离开了阴阳刀。 难道老丁和张安德也走了? 因为他们的离开,两块桃木牌失去了原本的属性,我再不能同过阴阳符,去到‘另一个世界’? 我并没有试过用阴阳符和福祸牌去阴阳驿站,可眼下两者不起作用,难不成要我回去睡觉? 情急之下,我只能拿出手机,又给季雅云打了过去。 响了两下,居然接通了。 然而,对面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 “你是谁?”我眼珠快速转动了两下,试图判断对方的身份。 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紧不慢的说:“阳世有阳世的规矩,阴间有阴间的律法。即便你是阳世恶鬼,要留,也只能留一个。这个,我带走了。” “你什么意思?”我瞳孔骤然收缩,“你到底是谁?” “你今晚已经阻拦我一次了,这一次,你拦不住。”对方缓缓说了一句,跟着电话里就传来了忙音。 “我草你妈的!” 我刚骂了一句,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竟然又是季雅云。 点下接听,我强压着恼火问:“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跟着就听一个男人说:“你是原先市局的那个法医,徐祸?” “你是……”我听出这个声音和先前接电话的不是一个人。 “我是东区分局的江斌。”对方快速的说:“这部手机的主人,叫……季雅云。十五分钟前,她乘坐的出租车出了车祸。” “什么?她现在在哪儿?”我头皮都快炸了。 江斌说:“出事地点在市区到平古县的中间路段,靠近小李海乡附近。现在伤者已经被就近送往市第二人民医院抢救。” 挂了电话,我也顾不上回家了,直接冲到28号门口,猛砸门。 开门的是潘颖,不等她问,我就冲了进去,直跑上了二楼。 桑岚应该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穿着一身绒布睡衣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见我,娥眉一簇:“你来干嘛?” “你小姨现在在哪儿?” 桑岚看着我,冷冷的说:“你找她?打给她不就行了?” “我问你,她现在应该在哪儿!”我是真急了,冲上去扳住她肩膀狠劲甩了一下。 撇去又一次的中巴事故…和我今晚开出租的经历不说。单是和‘季雅云’的三次通话已经把我弄晕了。 我实在没好气再和这个任性的‘大小姐’多墨迹。 “怎么回事啊?你发什么疯啊?”潘颖跑过来问我。 桑岚见我瞪着她不说话,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小姨今天上午刚从苏州回来,现在住在市区的房子里。” “草!赶紧换衣服!跟我去市里!” 桑岚还想说什么,潘颖倒是更熟悉我的性子,不等她开口,就急着把她推进屋:“快换衣服,快!” 下了楼,窦大宝也已经被潘颖叫过来了。 四个人上了一辆车,我一边急着开车,一边才把事情讲明。 “小姨出车祸了?!”桑岚的神情瞬间变得僵窒,杏核眼中一下涌出了泪水。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一味猛踩油门。 到了第二人民医院,我打给江斌,他让我直接去抢救室。 急救室门口,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的男子迎了上来,“我是江斌。” 我看了一眼急救室门头的红灯,问他:“伤者什么状况?” “不是很乐观。”江斌微微摇了摇头,“伤者乘坐的出租车因为躲避一辆逆向行驶的土方车,发生了侧翻,司机倒只是受了轻伤。不过,手机的主人伤到了头部。” 他顿了顿,又摇摇头,“我不是医生,了解的只有这么多。具体状况要等抢救完听医生怎么说。” 我只能是点点头,见一旁的桑岚已经木了,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能是配合江斌等人,通过现场发现的证件物品,确认了伤员的身份——就是季雅云。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急救室的红灯才熄灭。季雅云并没有脱离危险,直接被送入特护病房。 这会儿桑岚两眼肿的跟桃似的,除了哭,已经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潘颖也只能是随身不离的陪着她。 我把窦大宝叫到一边,跟他叮嘱几句,然后离开了医院,直接开车去了后街。 见到老何,我直接就说:“我的鬼眼没了。” 仅仅只是三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我只能拣我认为最要紧的对他说。 老何看着我眨巴眨巴眼,低下头把一个折了一半的纸元宝折完,才搓了搓手,抬头向我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我一股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完,老头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摇了摇头,“我们先说你的鬼眼。你现在想必也应该清楚,我是三清道门,和你们外八行不搭界。我根本不了解红手绢,就更不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了。” 我点点头,“别的呢?” “你是说,季雅云?”老何眉心拧成了疙瘩,“你说你昨晚,不,是今天早上接了三个电话,你再说一遍,是谁打来的?” 我一巴掌重重拍在脑门上,狠劲搓了搓,“三个电话,都是季雅云的手机打来的。不,第二个是我打过去的……” “接电话的是谁?”老何猛然打断我:“他怎么说?你再给我说一遍,一个字都别落下!” 第十七章 阴差阳错 听我把第二个电话的内容说了一遍,老何拧着眉毛,半天没说话。 我说我看过季雅云的手机,在那个时间段,只有前后两条我和她的通话记录,并没有中间那一条。 老何摇了摇头,“没有就对了。鬼电话又怎么会有记录?” “鬼电话?”我吃了一惊。 老何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发问,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 “按照你说的,和你打电话的还不是普通的鬼,而是阴司的鬼差。” “鬼差?” 提到鬼差,我一下子想到了樊公伟和周大龙。 老何点点头,“你说你昨晚开车的时候,有段时间看不到别的车,那很可能是被鬼遮眼,又或者干脆是直接去了阴间。能够有这种法力的,当然不是普通的鬼,只能是鬼差。 鬼差不会无缘无故拦路,他拦你的车,应该是要带走什么人。但是因为你这阳世恶鬼的煞气太重,他没能把人带走,所以就找别人补缺。” “找别人补缺?”我下意识的摇着头,只觉得老头的说法不靠谱。 老何干笑两声:“你还是经历的太少了。要知道阴间和阳世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一样的。阴差不是阳间的警察,他们的任务就是勾取生人的魂魄,又或者是缉拿徘徊在阳世的鬼魂。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完成任务,为了交差,抓替死鬼也不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你以为‘阴差阳错’这四个字是怎么来的?” 尽管觉得老头不靠谱,可他所说的,完全符合电话里‘神秘人’说话的内容。 而且,在开回平古的那段路上,我不光有段时间看不到别的车,波波头还说,我撞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还说看见那‘人’站在我身后,难道她说的那人,就是鬼差? 如果是那样,当时车上只有两个人,鬼差原本要勾走的,难道是波波头? 因为我的缘故,鬼差没能把波波头带走,可就算要补缺抓替死鬼,为什么会是季雅云呢? 我直接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老何苦笑说:“你真以为鬼差都是好脾气的?你让他交不了差,他自然恼你。季雅云是你老婆,鬼差对付不了你,抓她有什么稀奇?” “我和季雅云没关系!”我忍不住皱眉道。 什么童养媳,这些莫名其妙的安排都是哪些人干的破事! 我用力甩了甩头,问老何:“何叔,要真是鬼差勾魂,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季雅云?” 虽然心里反感老头的说法,但也只能认定他说的最接近事实。 可我实在不明白,季雅云为什么要在凌晨打车去平古呢? “这才是问到点子上了。” 老何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怪异:“你说第一个电话是季雅云打给你的,而且她在电话里说,她当时在驿站,呵呵,那就比较有意思了。那鬼差也是气昏头了,他就没想过,阴阳驿站的老板不放行,他怎么能把驿站中人带走?” 我本来还想让他把话说清楚,可脑子里突地一激灵,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 季雅云出事的时候是在出租车上,可她却说自己在驿站。 季雅云当然不会分身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当时在出租车上睡着了。 人睡着了,魂魄意识却到了阴阳驿站。这正符合我和她最经常去驿站的方式。 “你是说,季雅云的魂魄并没有被鬼差勾走,现在还在阴阳驿站里?”我试探着问。 老何呵呵一笑:“真要是被鬼差带走了,她现在就不应该在病房,而是在太平间了。” 我点点头,但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去驿站,要怎么才能……” 不等我说完,老何就摆摆手,打断我说:“你不能去驿站,不是因为福祸牌,也不是因为你没了鬼眼。而是因为你破坏了某个协议。” “什么协议?” “驿站和阴间的协议!” 老何抬高声音道:“阴差不能把你怎么样,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阻拦阴差缉拿鬼犯。所谓的协议,是阴阳驿站存在的基础,阻差办公,就是违反了规矩,违背了协议。你当然也就没法子再去驿站。” 我狠抽了口烟:“何叔,你能不能干脆点,一次性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这么藏着掖着有意义吗?” 目前为止,据我所知,老何这老财迷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他甚至知道阴阳驿站的来历,可就是不肯告诉我。 有时候我都恨不得把老头绑到小黑屋里,严刑逼供了。 “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知道太多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等我开口,老何就接着说道:“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季雅云的魂魄应该还在驿站里。但那并非万无一失,鬼差如果不能交差,而直接回去复命。那样一来,惊动了阴司上官,阴阳驿站也保不住她。” “那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她的命?” “祸是你闯的,连累了你老婆……” 见我皱眉,老何咂咂嘴,改口说:“季雅云是被你连累的,要想救她,还是得你亲自给鬼差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我挠了挠头,“何叔,我现在看不见鬼,要不你做中间人,把鬼差招来,我跟他谈。” “招鬼差?你以为老子是阎罗王啊?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老何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走到一边,把那面点了心尖血的八卦镜摘了下来,回过头对我说: “这面八卦镜先借给你用,你把它放在季雅云的枕头下面,即便是阴司上差见到,也会给我三清道家几分颜面。这就能拖延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只要找到鬼差原本要抓的人,把他送去该去的地方,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 我点点头,“那就好,有办法就好。”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不由得瞪大眼睛盯着老头,“不对,如果鬼差要抓的是鬼,我还能把这事儿办了。可如果鬼差是要勾活人的魂,我……我怎么办?难不成要我把那人杀了?” 老何也是一愣,随即耸了耸肩:“我哪知道该怎么办?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遇上过你这样的破事!” 第十八章 烧纸的老太婆 从后街出来,天已经大亮。 上了车,刚要打火,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车里的一抹红色。 转头看去,我不禁一愣。 同样是在副驾驶的夹缝里,居然又露出一角红色的手绢。 手绢拿在手上,我使劲吞了口唾沫。 是它,没错。 这条丝质的手绢,和在中巴车里蒙住我眼睛的那条是同一种材质。 从昨晚到现在,坐过我车的只有桑岚、窦大宝、潘颖,还有就是波波头。 桑岚她们不可能有这样的手绢,那就只能是波波头落下的! 她怎么会有红手绢? 难道连着三起车祸,并不是鬼魅作祟,而是人为搞鬼? 真要是这样,鬼差要勾波波头的魂,那可真不亏。 可是不对啊,昨晚赵奇开的末班车出事是在我经过之前,那时候波波头在我车上。 就算波波头是外八行中红手绢的高手,她也不可能有能力隔空操控别的车翻车…… 来到医院,我趁护士不注意,直接把老何的八卦镜放在了季雅云枕头底下。 没想到这一幕却被桑岚看见了。 “你在搞什么?你把什么放在我小姨枕头下面了?”桑岚拉住我问,声音已经变得很干涩。 我抿了抿嘴皮子,低声说:“相信我,你小姨不会有事。你该吃吃,该睡睡,别等她醒过来,你再病倒了。” “你怎么肯定我小姨没事?”桑岚直勾勾的看着我,“她为什么会半夜打车去平古?为什么会出车祸?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听她这么问,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小姨出事。” 窦大宝过来问我,今天晚上我是不是不用出车了?要是那样,他就留在医院照看。 我点点头,让他留下,捎带口告诉他,季雅云枕头下面放着八卦镜。让他注意照看。 出了病房,我拿出手机,翻出赵奇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 我不知道赵奇现在和鬼山有着怎样的关系,可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我必须对他有所保留。 但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不可能由我一个人去做。而是需要官面上的一些人帮助,才能够进行。 不找赵奇,我应该找谁呢? 郭森还在医院。 江斌…… 这个东区分局的警长,对我的事只是有一些耳闻,我对他也不了解。 不行,他肯定不行。 我逐行翻着手机通讯录,最终点了一个号码。 ……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高战钻了进来:“我已经查过你说的那个方启发了,他就是个摆摊变魔术的,没其它背景。” 我点点头,挂上档,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这次的事有那么邪性吗?咱还非得开这破出租?”高战问我。 我咧了咧嘴,顺手把计价牌摁了下去,“那倒不是,就是干一行爱一行。我现在开出租,怎么着都得以赚钱为主。” “靠,你拿我当肥牛宰啊?我帮你忙,我还得给车钱?” “你不是能报销嘛。” 一路打屁,来到了小李海乡。 车停在前两晚送波波头回来时停的位置,我和高战下了车,朝着村里走去。 见迎面走来个村妇模样的女人,我和高战对了个眼色,高战点点头,走过去向她出示了证件。 “你好大姐,请问你一下,咱这村里……” 高战连说带比划的形容了一阵,最后说:“那女的留着波波头,就是……就是跟蘑菇似的那种。” 村妇起先还一脸警惕,听了这句,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韦伟吧?” 高战看了我一眼,朝村妇点点头,“她家在哪儿?” “你们真是警察啊?”村妇还有些怀疑。 我只好也拿出证件给她看了一眼,“大姐,我们是平古县公安局的,来找……找伟伟,是有些事想找她协助调查。” 村妇转身指了指一个方向:“她家就在那边,就那棵老槐树底下,那院子就是她家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到一棵枝干嶙峋的老槐树。 “咳……” 高战清了清嗓子,还想再问什么,没想到那村妇居然低着头,神色匆匆的走了。高战喊了两声,她就跟没听见一样。 四下看看,没见到其他人,我和高战只能是径直来到了老槐树下。 院子不大,院门上了锁。 “得,撞锁了。”高战摇了摇头,问我:“先去找村里其他人,了解一下这个波波头的情况?” 我刚要点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是干啥的?” 回过头,就见对面的院门里,一个佝偻腰的老头子正眯着眼朝这边看。 高战走上前,向老头子问:“大爷,你知道这家的人去哪儿了吗?” “人?还有个屁的人!”老头子像是被戗着毛似的狠劲一跺脚,“死了,都死绝了!” “什么叫都死绝了?”我对这老头印象真不怎么好。 并不是说农村每个老头都那么慈祥,有些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的混子、村痞,到老了也还是本性难移。 这老头的面相可真不怎么地,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主。 “都没人住了,还不是死绝了?”果然,这老头张嘴就没好气。 我忍不住皱眉,刚要说什么。 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股风。 这风来的又急又快,就像是平地钻出来似的。 我和高战都被吹的眯起了眼。 这阵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刚勉强睁开眼,就听见一阵像是被呛到似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呸……咳咳……” 老头子边揉着眼睛,边不住的咳着,嘴里还“呸呸”吐着什么,像是吃了脏东西似的。 等到他缓过来点,高战刚想问,却见老头咬牙切齿的骂道: “马勒戈壁的,真是死了都不让人消停,咋不让阎王爷把你们下油锅呢!” 紧跟着,这老头就“砰”的把自家院门关上了。 听里边的动静,还上了插销。 “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高战看着我干笑两声:“这可不是个善茬啊。” 我笑笑,刚想说别搭理他,不料一回头,就见老槐树下,原本上了锁的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打开了。 不光院门打开了,院子里头,还蹲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 这老太婆低着头蹲在院子中央,低着头,看不清样子。 可看清她的举动,我心里还是不由得冒出一股子莫名的寒气。 老太婆前头有一堆火堆,看样子,她竟是大白天在烧纸呢。 火堆的旁边,还摆着一些水果、鸡鸭鱼……甚至还有车和房子。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用纸扎的,而且是一种我们平时极少见到…发黑、发脆的那种‘纸’! 第十九章 鬼烧纸 老太婆一边把那些模样怪异的扎纸往火堆里蓄,还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很含糊,像是呜呜咽咽的,我根本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我下意识的想要凑近些,可就在这时,老太婆突然把头抬了起来。 看清楚她的脸,我像是踩了电门似的,浑身猛一哆嗦。 老太婆枯槁的脸上,居然爬满了蛆虫,随着她的动作,蛆虫连带脸上的烂肉不断掉下来,落进了面前的火堆里! “徐祸?”高战的声音突然传来。 我一激灵,下一秒钟,再看那老太婆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光‘人’不见了,面前的院门还锁着,像是从来没有开启过。 “马勒戈壁的,死了还不让人消停,活该死都没人收尸!死吧,都死吧,全家死绝了才好呢!” 身后的院子里,兀自传来那老头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高战皱着眉头扭脸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我:“这家没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反应过来,呼吸不由得变得粗重,“去村委会!一定要弄清楚这户人家发生了什么!” 院门一直锁着,我现在看不见鬼,刚才看到的烧纸老太,只能是通过灵觉看到的幻象。 那老太婆脸都烂成那样了,当然不是人。 可更让我心惊肉跳的,不是她本人,而是那一堆怪异的扎纸…… 来到村委,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三十上下,年轻的村支书。 高战开门见山的向他询问‘波波头’家的状况。 村支书一听,先是长叹了口气,接着才告诉我们:那户人家姓韦,当家的韦老头三年前因病去世,只留下韦老太太和一个孙女相依为命。 我们说的波波头,名字叫韦伟。因为家境不好,奶奶腿有残疾,行动不便。为了照顾家,韦伟考上大学也没肯上,高中毕业后,直接去了市里打工。 说到这里,村支书拿起桌上的烟盒给我和高战让烟,见我俩都不接,他自己点了一根,吸了一口,接着说道: “唉,这两年多,孩子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无论多晚,都会赶回来照顾老太太。其实韦伟真是个孝顺孩子,村里头公认的。可老话也说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约莫在今年八月初的时候,村里人就没再见过这孩子了。有人说她在市里交了男朋友,怕对方嫌弃自己奶奶,所以就……唉,这种事,能说是谁对谁错呢?” 想到那个烧纸的老太婆,我问:“韦老太太后来怎么样?” “死了。”村支书把抽了几口的烟掐灭,摇着头说:“九月底死的,因为就只一个人,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烂了,得死了有四五天了,就死在床上。” “韦伟呢?没联系她?”高战问。 “当时都报警了,可警方也联系不上她。”村支书蹙了蹙眉,看了看我和高战,“你们来……不是有韦伟的消息了?” 见高战看向我,我向村支书问道:“她家大门的锁是后来锁的吧?钥匙呢?” “锁是村里给加的,钥匙都在这儿。”村支书边说边从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 我起身说:“带我们去她家里看看吧。” 重又来到韦伟家,对面的老头居然还在院里骂街。 高战问村支书,他们对门两家是不是有矛盾。 村支书咧咧嘴,说哪儿有什么矛盾。这老头早些年就不是善茬,因为盗窃和猥亵坐过几回大牢,弄的亲戚子女没一个管他的。他就是嫉妒韦老太有个孝顺孙女。按老话说,他就是魔叨了。 门上的锁大概有段时间没开过了,有点生锈。村支书来回拧了一阵,才把锁打开。 门一开,除了没见到那个烧纸的老太婆,院里的情形就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进了屋,村支书指着墙角的木板床说,韦老太就是死在那张床上的。 我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到五斗柜旁,拿起上面一个卡满照片的老式相框。 高战走过来,指着左下角一张照片问我,这是不是就是我说的波波头。 我点点头。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一个身穿黑白条运动服,发型像蘑菇一样的女孩儿笑得十分灿烂。 屋里屋外看了一遍,我眉头越拧越紧。 怎么看这院子都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可我昨天、前天……明明连着两晚都把波波头送回来的。 如果她没回家,那她去了哪儿? 走出院子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一些村民。 我懒得理这些看热闹的,刚想走,一个挂着清鼻涕的小孩儿忽然指着我们说:“他们从鬼婆婆家出来了,鬼婆婆要拔光他们的头发,吃他的脑子!” “别瞎说,赶紧回家!”把他往家拽的,正是进村时给我们指路的那个村妇。 村支书赶散围观的人,有些讪然的说:“别理他们,乡下人迷信,知道死了人,就以讹传讹,说这说那……” 我脑子本来就乱,想到进村时村妇的古怪反应,脱口问:“他们都怎么说的?” 村支书显然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才不自觉的压低声音说:“按说我是不该说这些的,可实际上自打韦老太死了以后,这院子的确有点怪里怪气的。” 见他有些吞吞吐吐,我加重了语气:“具体说说。” 村支书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说:“有几回,几个村民回村晚了,路过他们家门口,都说听到里边有人在说话;还有说……听见韦老太太在里边哭。” 见他有些打马虎眼,我干脆‘官腔’拿到底:“还有呢?作为村干部,你就没管过这些事?” “管了……”村支书的表情有些忐忑,眼中竟露出一丝惊恐,“我晚上来看过两趟,倒是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可是……可是我夜里一靠近这院子,就闻到一股子烧纸的味道。” “烧纸?”我皱了皱眉:“韦老太死后,有人给她烧纸吗?” “有,怎么没有?”村支书朝身后看了一眼,咳嗽了两声说:“作为村干部,我是不相信鬼神的。可架不住村民愚昧啊。这弄的人心惶惶的,都说韦老太太死后阴魂不散,那我们不得想法子安抚民心嘛。为这个,咱村里可是出了不少钱,给老太太烧纸人、纸马,还有大别墅……” 上了车,高战问我:“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拱了拱腮帮子,看着他说:“你相不相信,鬼也会烧纸?” 第二十章 鬼影子 高战愕然的问我鬼怎么也会烧纸?烧给谁? 我先是把在韦伟家院门口看到老太婆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问他:韦老太的老伴三年前就死了,现在她只有一个亲人,她还能烧纸给谁? 高战不可置信的摇着头,说我不是才拉过韦伟,她不是还活着嘛。死人怎么可能给活人烧纸? 我也回答不上来,只能是让他尽快想办法找到韦伟。 ‘人烧纸,为执念;鬼烧纸,必有冤。’ 这是破书上的记载。 最早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一度觉得那破书就是糊弄人的东西。 万万想不到,有一天我真的会亲眼见到鬼烧纸。 我通过灵觉看到的老太婆自然不是人,而她烧的那些发黑、发脆的纸扎供品,明显是烧过一次的。 茫茫人海中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高战打了几个电话,只能确认到,九月底的时候,东区分局的确接到过报警,说小李海乡有个孤老太太死在了家里。 警方试图联络老太太的孙女,却怎么都联系不上。现在再按照警方记录的号码打过去,韦伟的手机早欠费停机了。 傍晚接到窦大宝的电话,说季雅云又被送进急救室再次抢救。 想到老何的话,我越发心急,干脆和高战分头行事。他去想办法寻找韦伟,而我,则继续开夜班出租,想要看看能不能再碰到那个抠门又逗逼的波波头。 …… 晚上我早早来到前两次波波头上车的那个小区外,摆上暂停载客的牌子,窝在驾驶座上等。 看着街上越来越少的行人,我暗暗摇头。 波波头昨天可没说,让我今天来接她。 如果真像她说的,她来这儿是为了替人补课,而补课的那户人家搬走了,那她今晚就不大可能再来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始终没见波波头的身影。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能靠高战去查了。 看看仪表盘上,已经12点半了。 我拿过烟盒,想点根烟,然后直接开回家,却不小心把打火机带落到了驾驶座下面。 我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打着车顶灯,低头找打火机。 “妈的,真是越乱越不嫌乱,连你也跟着捣蛋。” 好容易找到打火机,嘟囔着直起腰,打着火,刚要点,冷不丁透过车窗,看见不远处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在路灯下晃荡。 “波波头!” 我也顾不上抽烟了,急忙打开车门,跳下车跑了过去。 靠近一看,这人穿着黑白条的运动服,头发从前后左右看都像个蘑菇,可不就是波波头嘛。 她弯着腰,低着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连我来到跟前也没发现。 我刚要叫她,猛然间却意识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四下看了看,目光转回来,落到地面我自己的影子上,我蓦地反应过来。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的狭长变形,然而波波头却没有影子! 她没有影子……难道她已经死了?她不是人,是鬼? 难道我的鬼眼又回来了? 波波头仍然没发现我就站在她不远处,一边低着头晃悠,一边嘴里还带着哭腔的念叨着: “找不到了……怎么就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我可怎么回家啊?” 我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放轻声音问:“你在找什么?” “啊!” 波波头猛然抬起头,像是受惊的兔子般,叫着往后一蹦。 她的动作很有些搞笑,然而当我看清她的样子,不但笑不出来,反倒像是三九天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寒气直透进了骨子里。 她的脸不再像是前两晚那么鲜活,而是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死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刚从泥里扒出来的死人一样。 我现在可以肯定,波波头是鬼,不是人。 她死了! 昨天晚上真是鬼差要带她走,却被我阴差阳错给拦住了? “耶?帅哥,怎么是你啊?”波波头居然认出是我。 我快速的平定了一下心神,尽量柔和的说: “我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这附近趴活。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回家?” “回家?”波波头显得有些恍惚,忽然用力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回家,东西找不到,我回不了家了。” 她一边说,一边抹了把眼睛。 手放下来,眼睛的部位居然多了几道白印子。看上去就像是她脸上本来就蒙了一层洋灰,被这一把抹掉一片似的。 我强忍着心里的疑惑,问她:“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波波头没回应我,而是又低下头,弯下腰,一边找一边哭着说: “不见了,不见了,找不到的话,我就不能回家了……” 我愣了几秒钟,想要点根烟理清混乱的思绪,手伸进衣兜,却摸到一团柔软滑腻的东西。 我心里一动,忙把那条红手绢掏了出来,“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波波头闻言抬起头,看到手绢,脸上露出了喜色,“怎么在你这儿?” 说着,上前一把将手绢抢了过去。 “你昨天落在我车上的。” 刚说了一句,我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手绢拿在她手里,她原本死灰色的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 然而这不是最让我震惊的,让人吃惊的是,只一眨眼的工夫,两人的脚下居然多了一个影子! 我发誓,在我的阴倌生涯中,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离奇的状况。 一个被我认定的鬼,突然有了影子……她活了? 波波头显然没感觉到我情绪的波动,把手绢收起来后,又恢复了前两晚那种不怎么靠谱的状态。 “帅哥,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平古啊?”她笑嘻嘻的看着我,那点小心眼完全都写在了脸上。 我眼珠转了转,说:“回,你走不走?我顺路带上你?不收钱。” 上了车,我一边慢慢往平古的方向开,一边装作无意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波波头倒是对我也不防备,笑着说:“我叫韦伟,伟大的伟,可不是唱歌的那个。” 我点点头:“你的雇主不是已经跑路了嘛,你怎么还来这儿?” “还不是为了找它!”波波头掏出红手绢,在我眼前晃了晃。 “别乱来!”我本能的一激灵,往旁边闪了一下。 因为中巴车里的经历,我已经对红手绢有阴影了。 这个波波头的怪异我刚才已经见识过了。她现在虽然活灵活现,还有影子,可我也看出,她不像是活人,起码不是普通人。 难道说,她真是造成几起车祸的元凶? 第二十一章 鼠君子 “一条手绢而已,你怕什么?”波波头收起手绢,好奇的看着我问。 我舔了舔嘴皮子,反问她:“一条手绢而已,你那么在乎它干什么?大半夜的还跑出来找它?” 波波头斜睨着我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秘密。” 我心里有太多疑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脑子里一闪,鬼使神差的问道: “那个雇你补课的人家,电话是多少?” “你问这干什么?” “他们不是欠你工资嘛,我去帮你要回来。” 波波头愣了愣,跟着摆了摆手,“别费劲了,那家人太不地道,都停机了,还怎么找?” 我信口说:“你可别小看我们开出租的,干这一行,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都拉,各行各业都认识一两个。你告诉我那家人的名字、电话,和在那个小区的地址,我能打听到他们现在搬去哪儿了也说不定。” 波波头像是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姓名电话和地址告诉了我。 “你要是找到他们……我是说,万一你要是真找到他们,不用干旁的。只要告诉我现在他们住哪儿就行了,我自己去找他们要工钱。”波波头靠进椅子里,吐了口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那家的孩子还小,我可不想他受影响。” “找到那户人家,我怎么联络你?”我问。 波波头斜睨着我,忽然嘿嘿一笑:“你该不会是想要我的电话号码,想追我吧?” 我也笑笑,摇头:“我有爱人了。” “哈哈,逗你玩呢。我早看出你是个老实头了,要不然这半夜三更的,倒找钱我都不坐你的车。” 波波头又报了个手机号,我心里默念了一遍,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号码就是分局资料上记录的号码,已经停机两个月了。 说话间,又到了小李海乡。 车停下,波波头从兜里掏出一小叠零零碎碎的钞票,不等我开口,就说道: “蹭车蹭一次就行了,你开夜班车也挺辛苦的,也不能喝西北风是不是?多了没有,这二十块钱,当是请你吃宵夜。” 说着,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往驾驶台上一拍,不等我说话,就跳下车,兔子似的连蹦带跳跑进了村里。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我忽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回过神,就见驾驶台上的那二十块钱竟然又变成了一小撮烧纸灰! 我顾不得再想别的,赶忙打开车门,下车朝着村子里追去。 没追出多远,就看到了波波头在前边。 我放慢脚步,屏着气一路跟到她家门口。 远远的,就见她做了个掏钥匙开门的动作,下一秒钟,她人就消失在了大门外。 我急着跑过去,院门上还挂着白天见过的那把锁,并没有打开过。 正狐疑不定,隔着门就听院里传来波波头的声音: “奶!我回来了!你怎么又不睡觉啊?” 没有听到回应,我更加百爪挠心。左右看看,一眼看到旁边的歪脖大槐树,助跑两步,噌的爬了上去。 隔着院墙,看到院子里的一幕,我眼睛一下子就瞪直了。 院子里并没有波波头的身影,借着朦胧的月光,我就看见,一条红色的手绢正悬浮在半空,飘飘悠悠……直飘进了屋里! 我再也按捺不住,翻身进了院里。 屋里没开灯,却再次传来波波头的声音。 “奶,我都说了,让你早点睡,你就是不听话。” “呀,给你留的饭全吃完了?嘿嘿,真乖,来,亲一个。” “赶紧的,我帮你拧个手巾板儿,给你擦擦,咱都早点睡。明一早我还得上班呢。” 屋里黑灯瞎火,透过窗户根本看不见里头的状况。 听着波波头自言自语似的俏皮声音,我既觉得诡异无比,又感觉一股温馨的暖流在心头血管间荡漾。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再没了动静。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犹豫了一阵,还是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小声喊了一句:“波波……韦伟!” 里边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一咬牙,心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做一次夜半蹿门的‘鼠君子’也在所不惜! 房门没插,轻轻推开门,一股子比白天还要浓重的腐朽臭气立刻扑面而来。 这屋子里绝对不能住人,波波头一定不是人! 认定了这一点,我毫不迟疑的拿出手机,打亮了闪光灯。 屋里和白天一样,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走过五斗柜,看着相框里波波头的那张照片,想到这样一个讨喜的女孩儿已经死了,我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灯光照到角落里的床上,我心猛一动。 白天来的时候,床是空的,就只是一张空床板,而这会儿,床头的位置,赫然平铺着那条鲜红的手绢! 我心念电转,走上前,将手绢拿了起来。 手绢刚拿在手上,猛然间,身后就刮起了一阵阴风。 我汗毛猛一悚,右手本能的伸进包里,握住了阴阳刀。 我没看到屋里有人,可我能感觉到,此刻正有什么东西,站在我的身后,那东西几乎都快贴到我背上了! 我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波波,不,韦伟。我不是坏人,也不是真的出租司机。其实我是个警察,是法医。我还是个阴倌……虽然,我现在看不见鬼,可我真是阴倌。我跟着你回来,只是想帮你。我得先找到你在哪儿,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我必须得找到你的尸体,如果找不到,那说不得,下次见到你,就只能用符箓强行‘送你上路’了。’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若不然,季雅云可就活不成了,我总得先保住活人的命,再去调查真相吧?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耳畔传来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 “我孙女睡着了,你拿了东西,就赶紧走吧。不要吵醒她,她太累了。” 我身子一颤,猛地转过身,却不见身后有人。 也就在我转过身的一瞬间,感觉屋里的那股冷森骤然间消失了。 作为一个看不见鬼的阴倌,我是真没胆子再在这里待下去,把手绢揣进兜里,拔脚就往外走。 按照原路翻上墙头,刚要跳出去,忽然间随着一阵扑面而来的风,我就闻到一股子烧纸的味道…… 第二十二章 要账 出了村子,上了车,我立刻打电话给高战,把波波头报给我的雇主信息告诉了高战。 高战的效率很高,不到一个小时,电话就打了回来,说已经查到那家人月初搬去了隔壁的城市。 同时他还查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情况: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在本市的时候是开出租车的。不过在九月份,已经把名下的车转给了别人。 说到这里,高战停顿了一下,跟着声音变得有些异样: “他之前转手的那辆车,就是前两天在县道上出车祸的那辆。”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和高战同时说:去临市! 天一亮,高战就开着局里的车来到城河街。 我这两天没白没夜的连轴转,实在累的不行了,一上车,立马就不管不顾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十分老旧的小区,按照门牌找到楼栋,往上走的时候,楼梯上匆匆走下一个中年男人。 正当双方要擦肩而过,高战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一怔:“你干什么?” 高战面沉似水的看着他问:“你是潘国立?”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疑惑的看着我们问。 “警察。”高战和我双双出示了证件。 我是真有些佩服高战,这家伙平常看上去有点不靠谱,可关键时候表现出的警觉性和观察力绝对对得起刑警队长的职位。 他不过是在资料上看过证件照,居然一眼就将对方认了出来。 高战松开手,对潘国立说: “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方便吗?” “哦,方便。”潘国立点点头。 我留意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高战对视了一眼。 跟着上了四楼,401的房门开着,一个短发妇女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正在换鞋,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你怎么又上来了?”妇女向潘国立问道,看了看我和高战,“他们是……” 潘国立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我有点事,你打辆车,送萌萌去上学吧。” 妇女又看了我们一样,点点头,带着孩子往外走。 刚下了两级楼梯,那小女孩儿忽然摇晃了两下,挨着她妈妈歪倒在楼梯上。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嘴里不断吐白沫。 “糟了,萌萌又犯病了!国立,国立……”妇女慌张的喊着,想要把女孩儿抱起来。 我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托起小女孩儿的后背,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塞进她嘴里,撑住了她两边的臼齿颚骨,“帮我把她放平!” 我看出小女孩儿是患有羊癫疯(癫痫)类病症,对于这类突发性症状,我还是有一定处理常识的。 我帮小女孩儿按摩一些相关穴位,约莫过了几分钟,她终于慢慢缓和下来。 把小女孩儿抱进屋,我去厕所冲了冲被咬出牙印的手,出来后问夫妻俩,有没有孩子的病历。 翻看了一下病历,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近期没有连续发病记录。” 我看向潘国立:“今天最好不要让她去上学了,要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家里有医生开的药。”潘国立的老婆说。 我点点头,弯下腰,正准备再检查一下女孩儿的状况,没想到小女孩儿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眼睛半开半合,嘴里喃喃的说: “小伟姐,你不要走……” 我心一动,潘国立却忽然抢过来,抱起女孩儿,边往里屋走边对妇女说:“小菲,快去把萌萌的药拿来。” 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头看向高战。 高战点点头,冲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等潘国立从屋里出来,高战清了清嗓子,先是报了个车牌号,然后问他:“这辆车是你的?” 潘国立愣了一下,点点头,“以前是我的,现在已经卖掉了。” “卖给了孙立?”高战问。 “是,他……他出什么事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把车卖掉?” “我开了快二十年出租了,不想开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高战猛然抬高了声音。 潘国立像是被吓到一样,身子明显一哆嗦,“我……” “你搬到这儿,还是开出租。”高战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的说:“你知道我们找你是因为什么,是你自己说,还是跟我们回去再说?” 我也一瞬不瞬的盯着潘国立,没想到他眼珠转了转,忽然摇着头说: “就算孙立出了事,你们来找我干什么?车卖给别人,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啊。” “孙立已经死了。”高战冷声说,“你们开出租的,之间都有联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出了车祸。” 不等他开口,高战就站起身:“既然这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凭什么?” “协助调查!”高战猛地提高了调门,原本看着有些滑稽的眉毛也少有的拧了起来。 里屋的门打开,潘国立的老婆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事了?” 紧接着,屋里就传来小女孩儿梦呓般含糊的声音:“妈,小伟姐姐来了……” 潘国立的老婆原本还只是慌乱不知所以,听了这话,脸色竟瞬间变得煞白。 看到这一幕,我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潘国立面前问: “小伟姐姐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就听潘国立的老婆尖声叫道:“国立,快跑!” 同时,就近一把抱住了高战。 潘国立像是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拔脚就往门口跑。 我已经有了防备,左脚一横,一条手臂箍紧潘国立的脖子,用力将他扳倒在地上。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潘国立拼命挣扎着说。 我扭住他一条胳膊,将他翻了个身,用膝盖顶住他后背,低声说: “我是来帮韦伟要账的,一个月的补课费是九百……你们欠她多少,自己算吧。” 潘国立猛一窒,紧跟着看向自己老婆,扯着嗓子大喊:“你们别瞎说!别瞎说……” 高战是何等人,单看他眼色和女人的反应,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反手制住女人,冷声对潘国立说: “你倒是把她豁出去了。现在就看看,你们的孩子谁来照顾吧。” 第二十三章 追债 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出潘国立夫妇有猫腻,更何况是高战。 高胖子当即雷厉风行,打电话叫来当地公安局的人,特别叮嘱,将两口子分别押送到局里,不要让两人再有接触。 潘国立的老婆,那个叫卓菲的女人,被带走的时候哭着喊着要照顾女儿,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 可有些事是绝不能心软的…… 到了当地公安局,警方立刻对潘国立和卓菲分别展开了审讯。 仅仅只过了一个钟头,高战就匆匆从一间审讯室出来,却只是向我打了个手势,就又进了另一间审讯室。 没过多久,卓菲被从审讯室押了出来。 一看到我,她立刻冲了上来,哭喊着说:“警官,我什么都说了,人是潘国立杀的。我求求你们,放我走吧,孩子还小,没人照顾,她会出事的。” “就只有你的孩子是孩子?”我冷冷注视着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警方会派人照看好她的。” 两个小时后,高战才从审讯室出来,脸阴沉的就像是要下雨一样。 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当地一名姓曹的警官一起进了一间办公室。 “卓菲的心理防线很脆弱,已经招认,韦伟是被潘国立杀害的。” 高战点了根烟,皱着眉头抽了一口,接着说道:“但她只知道潘国立杀了人,不清楚具体细节,也不知道尸体在哪儿。” 我已经猜到大概会是这个结果,问道:“潘国立那边呢?” 高战摇了摇头:“潘国立不是个聪明人,但他很清楚自己老婆的性格和现在的状态。他应该猜到卓菲会供出他杀了人。所以,他现在嘴像黏了胶水一样,问什么都不肯说。” 曹警官弹了弹烟灰,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嫌疑人知道罪责难逃,索性顽抗到底。不过没关系,只要运用一些方法,不怕他不招。只是那需要一定的时间。” 我想了想,问:“我能看一下两人的审讯记录吗?” 曹警官点点头,移动鼠标说:“看视频记录吧,这会比较直观。” 视频打开,屏幕中出现了卓菲、高战和另外两名当地刑警的身影。 一开始卓菲还勉强算是冷静,但高胖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她乱了方寸。 “你女儿的羊癫疯又发作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人已经送她去医院了。” 卓菲先是失神了一会儿,忽然仰面“啊”的一声,哭喊着说: “老天爷,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报应也别报应在我孩子身上啊!” 对于审讯,我是外行,只能说能干刑警的,都不是吃干饭的。 高战并没有急着再问,而是由一个女警安抚着卓菲的情绪。 等到卓菲刚刚平静下来一些,高战叹了口气,说: “你先冷静一下,我先问你,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关系好的那种。孩子毕竟还小,得需要人照顾。如果你们实在没有托付的人,那我们就只能把她送去福利机构了。”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抬眼看向高战。 高战直视我,少有的正色说道:“或许你以为我拿孩子当砝码不厚道,可你不能否认,对于卓菲的状态,这是最好、最直接的切入点。” 我只能是点点头,高胖子说的是事实,只是作为‘旁观者’,我还是不大能习惯这种近乎狡猾和‘威胁’掺杂的讯问方式。 不得不承认,高战采用的方式是最有效的。 仅仅只是两句话,就已经让卓菲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或许是爱女心切,又或者是本身心理就脆弱,一阵嚎啕后,卓菲竟主动说出,是潘国立杀了韦伟。 但是,就像高战说的,她似乎真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也不知道尸体被怎样处理。 照她所说,她就是感觉丈夫不对劲,不光整天精神恍惚,夜里还经常做噩梦。 有一次潘国立在做梦的时候大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杀她的!’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彼此有着相当的了解。 听潘国立在梦里这么说,卓菲就意识到出大事了。 或许潘国立杀人后也在时时刻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需要一个发泄口来缓释情绪。 所以卓菲一追问,他就承认自己杀了孩子的补习老师。但却说,那只是个意外,他不是故意要杀人的。 高战摇了摇头:“她应该是真不知道旁的了,潘国立也没告诉她杀害韦伟的具体时间。” 我没说话,等到看完整段视频,才抬眼道:“我能不能问卓菲几句话?” 高战看向曹警官,曹警官搓了搓额头,沉吟着说:“你是法医……现在尸体还没找到,你有必要和她见面吗?” 我说:“只是问几句,可能对破案有帮助。” 曹警官点了点头,“行,跟我来吧。” 在审讯室再次见到卓菲,她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完全失神的状态。 我默默的打开背包,从包里拿出一本病历。 翻看了一下,缓缓的说:“你女儿潘萌萌以前没有发羊癫疯的病史,按理说,这种病并不是突发性的。照病历上看,她第一次发病,是在今年的八月六号。在那之后,还有过四次就诊记录,分别是在十号、十三号、十七号和二十七号,而且都是在夜里发病……” 不等我说完,卓菲的眼泪水又涌了出来,有些失控道:“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她的发病时间,不是在礼拜天,就是星期四,你……不觉得奇怪吗?” 见卓菲只是哭,我抬高了声音:“周四和周日,是不是就是韦伟替你女儿补课的时候?” 卓菲哭着点点头,“是……萌萌每次发完病,都会迷迷糊糊的喊小伟的名字,这都是报应,是小伟不甘心,找我们报仇来了,她想要孩子的命!” “她从来没那么想过。”我下意识的喃喃道。 见曹警官看我的眼神有些诧异,我挠了挠头,翻看着病历说: “要是按这个顺序往前推,韦伟最后一次替潘萌萌补课,应该是在八月三号,那天是周四。” 我抬眼看着卓菲:“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 案件重组 “八月三号,周四?” 曹警官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朝身边一个警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记录下来。 卓菲有些恍惚的抬眼看着我:“警官,我女儿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妻儿。”我缓缓说道。 卓菲慌乱的点了点头,一手掠着头发,另一只手却同时用力的一下又一下抹着脸,像是在竭力回忆着什么。 她的两只手被拷在一起,动作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又有些可怜。 我知道这是一个人彷徨无助到极致的表现,我只能是默默的看着她。 “八月三号,星期四……那天下大雨,我们都以为,小伟不会来了,可小伟还是来了。因为萌萌第二天要考试,所以……所以她帮萌萌补完课,已经十点多钟了。”卓菲突然抬起头,“是国立开车送她回家的!” “你肯定没记错?”曹警官问。 “没有,我肯定没记错。那天国立没有出车,吃晚饭的时候,还喝了酒。可那时候太晚了,小伟坚持要回家,说是要陪她奶奶。 是……是国立说要开车送她回去的。国立是老司机了,喝那点酒,应该没事的。国立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我还怪他,为什么不带伞……” “他是几点钟到家的?”曹警官抬高声音问。 “我……我想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来了……” 见卓菲不住的抹脸挠头,我急忙说:“行了!” 高战小声对曹警官说:“别问了,再问下去,她就要被逼疯了。” 接下来,曹警官和高战等人再次对潘国立进行了审讯。 直到下午四点,两人才先后回到办公室。 高战一进门就狠抽烟:“还他妈是个不怕烫的死猪。” 曹警官的情况比他好点,抽了口烟,皱着眉头说:“不急,审犯人就和熬鹰一样,得慢慢来。” “不能等了。”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窦大宝刚发来的微信。 老何说是八卦镜能替季雅云拖延一些时间,可谁知道具体能拖多久? 不尽早查清楚这件事,找到波波头,我心里怎么都不安生。 曹警官看了看高战,试探着问我:“你有办法能让潘国立招供?” 我捏了捏衣兜,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我或许能查到真相,但不是在这里。” 高战反应极快:“你要带潘国立回去?” 我点点头,看着他低声说:“我想让他再‘开’一次夜班车。” 虽然两座城市相邻不远,但是要带潘国立这样的重犯回去,还是需要办理相应的手续。 回到我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警车下高速的时候,竟下起了大雨。 我本来以为这头接应我们的会是赵奇,出乎意料,却是才见过不久的东区分局的江斌。 江斌先是和随行前来的曹警官打了招呼,然后把我和高战拉到一边,小声说:“赵奇因为严重违纪,被暂时停职了。” 我和高战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警方的规定不是摆设,赵奇私自驾驶营运客车,已经是严重违规,而且,还出了车祸,导致车上乘客受伤。对他来说,暂时停职恐怕只是个开始。 听我说完计划,江斌看向高战,神情显得有些疑惑。 曹警官直接拧着眉头问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高战也有些犹豫,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我:“你确定带着潘国立重组案情,能让他坦白交代?”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红手绢,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不光是案情重组。” 现在已经确定波波头是鬼无遗,但她的情况实在是很特殊。 我的鬼眼仍然没有恢复,然而我看不到其它鬼,却唯独能看到她。 关键是,作为一个鬼,她竟然有影子! 而在红手绢遗落在我车上的时候,她是没有影子的。 我有理由相信,波波头的特殊,和手绢脱不开关系。 我对高战说:潘国立的女儿是在韦伟被害以后,突然发羊癫疯的。而且,每次发病都是在周四、周日,那是韦伟帮她补习的时段。 根据卓菲的说法,在她们搬家后,潘萌萌就没有再发过病。除了——今天我们找上门的时候。 那时,潘萌萌迷迷糊糊的说‘小伟姐姐来了’,而我的口袋里,恰恰带着红手绢。 高战听完,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要有红手绢在,韦伟就还会现身。”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想……” …… 晚上十点半,出租车停在前几次韦伟上车的地方,也就是潘国立以前住的小区外头。 我坐驾驶座,高战和曹警官坐在后座两侧,中间紧紧夹着一个压着帽檐,戴着墨镜、口罩的男人。 眼看雨越下越大,曹警官耐不住性子问:“小徐,你到底在等什么?难道非要等到当天潘国立送受害人离开的那个点,再开车?” 他边说边斜眼看向中间夹着的家伙,观察他的反应。 我摇了摇头,从后视镜里朝高战递了个眼色,示意由他回应曹警官的问题。 本来这件事是绝不该让曹警官参与的,无奈牵涉到人命,潘国立又是从他的辖区抓到的,他要跟着,我们没理由也没权利反对。 好在高战本就八面玲珑,几句话就把他哄的暂时消停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除了外面的雨声,车里静的出奇。 我通过后视镜朝后看了好几次,被押在中间的潘国立都一动不动,甚至连脖子都没转动过。 这情形十分的诡异,就好像后座的两个活人中间,夹着一具坐着的死尸…… 我盯着仪表盘上的时间,看着秒表计数一下一下跳动。 眼看时间跳到10点56分,后座的曹警官忽然说道: “那个女的在干什么?是不是喝多了?” 我陡然一激灵,猛地抬起头,就见不远处的路灯下,大雨中,一个穿着黑白条运动服的女人,正低着头、弯着腰,身影踉跄,像是在慌乱的找寻着什么。 借着路灯的光亮和雨幕的折射,积水的地面上,却没有她的影子…… 第二十五章 我是鬼 “你们留在车上!”我急着说了一句,打开车门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的时候,波波头正在翻街边的一个垃圾桶。 她身材本来就瘦削,和偌大个垃圾桶比起来,更显得渺小。 大雨顷刻就将我浑身浇透了,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你在干什么?” 或许是雨声盖过了我的声音,波波头像是没听见我说话,仍然翻着垃圾桶,一边翻,一边还含糊的说着什么。 又靠近一些,才听清她是在哭着说:“找不到了,找不到了,为什么找不到了?找不到,我就见不到奶奶了……” 她的声音充满悲哀和无助,听得我心里发酸,但同时也让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 她没有影子,却和我一样,被雨淋的浑身透湿。黑白条的运动服上,还有着大片大片的灰色污渍,就好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一样。 “找不到了……为什么找不到了……”波波头不断的哭着。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拉了她一把。 波波头像是被吓到了,身子猛地一震,直起身,缓缓转了过来。 看到她的脸,我浑身一哆嗦,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 比起昨晚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更加的恐怖。 脸色不光又变得死灰,而且还和衣服一样,沾着一些灰色的污迹。 更恐怖的是,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底竟然变成了血红色,而且一对眼珠明显突出了眼眶! 眼底血管爆裂,眼珠突出,像是窒息死亡…… 所学专业让我本能的作出判断,目光下意识的向她颈间看去。 可她运动服的拉锁直拉到顶,根本看不到我想看的部位。 波波头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像是反应了过来,带着哭音问我: “我的手绢,有没有落在你车上?” 我把手伸进衣兜,用力攥紧了那条红手绢,却还是狠下心缓缓摇了摇头,“没……没看到。” “帅哥,你帮我找找,求你……帮我找找我的手绢。” 波波头用力揉了下眼睛,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看着我哭道:“你帮我找找吧,没有手绢,我就回不了家,就见不到奶奶了。我要回家照顾奶奶的……” 我感觉插在兜里的手都攥的发麻了,可是想到季雅云的处境,我还是强压住把手绢还给她的冲动,摇了摇头,把手抽出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别找了,雨太大了,找不到的。上车,我送你回家!” 说完,不管不顾的拉着她往回走。 波波头并没有反抗,而是失神的不断重复着:“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我回不了家了,再也不能照顾奶奶了……” 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几乎是半推半抱的把她塞进了车里。 走到驾驶室边,背转身,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上了车。 “她是谁?”后座的曹警官忍不住问道。 外面雨大,车里也没开灯,他和高战,还有潘国立,都没有看清波波头的脸。 “和你们一样,都是去平古那边的。雨太大,叫不到车,拼一下吧。”话说出来,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沙哑。 曹警官虽然不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但职业的敏锐让他本能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调快了雨刮器的速度,雨刮片快速的刮擦玻璃,发出让人烦躁的声响。 我用力抹了把脸,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波波头:“先擦擦吧,我送你回去。” 波波头身子颤动了一下,缓缓侧过头看向我。 “啊!” 我后面的高战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 从他的角度,已经看清了波波头的脸。 这会儿我已经顾不上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到波波头了,只是把纸巾又向前递了递。 波波头犹豫了一下,终于接了过去,没有擦拭雨水,而是颤声问我: “你真的能送我回家吗?” 我不敢再和她对视,扭过脸,边挂挡边用力点了点头,“一定能。” 车在雨中缓慢的行驶,波波头也像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帅哥师傅,你能不能教我开车?”波波头忽然问道。 我怔了怔,“你很想学开车?” “嗯,我从很早以前就有个梦想,等我赚了钱,就买一辆车,不需要太好,二手的也行。爷爷奶奶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因为奶奶腿有毛病。有了车,我就能带着他们到处去旅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啊,有时间,我教你开。” “呵……”波波头自嘲的笑了笑,“爷爷已经去世了,其实,我现在想学开车,是想学会以后,也和你一样,找份开出租车的工作。那样我就能随时开回家,照顾奶奶了。” 我点点头:“我教你。” “帅哥师傅,你真好。” 我勉强笑笑:“能不能把帅哥后面的两个字去掉,然后在前面加个‘大’字?” 波波头也是一笑,却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对我说:“你这么辛苦开夜班车,一定是为了你的女朋友,真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好男朋友。” 她又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夜里开这条路了。你的那些同行,一到夜里,就谁也不肯去平古那边了。他们说,平古不干净,这条路上有鬼。” “是吗?”我看了她一眼,“你见过鬼?鬼长什么样?” 波波头很认真的说:“你别不相信我说的,这条路上真的有鬼,我真的见到过的。就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撞到了人……那不是人,你撞到鬼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我点了点头,“不过如果我不开夜班车,以后谁送你回家?” “呵呵,不用了,真的很谢谢你,这几晚送我回家,还收那么少的钱。”波波头笑得有些惨然,“不过以后,都不用你送了。” 虽然知道她说的可能是事实,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波波头像是在犹豫,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的说: “我说了,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其实……其实我应该已经死了,我,是鬼。” 第二十六章 雨夜鬼故事 虽然早知道这个事实,我还是不自禁的身子一颤,“你知道自己是鬼?” 波波头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有些逗逼的欢乐女孩儿,好奇的看着我问:“我是鬼,你不怕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其实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也是鬼?”波波头声音中竟透着些许恐惧,身子还往后缩了缩。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了她一眼,“你才是鬼,我顶多算半个鬼。” “什么叫半个鬼?”波波头好奇的劲头又上来了。 我说:“其实我不是出租司机,我的真正职业,是法医。还有,我还有另外一个职业。” 我又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除了法医,我还是个阴倌。” 波波头愣了愣,忽然指着我大笑: “还以为你是老实人,原来你也会吹牛b!你要是阴倌,那天晚上为什么看不见那个黑脸鬼,还直接撞上去了?哈哈,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个看不见鬼的阴倌。” 我满头黑线,从来没见过这么心大的鬼。 而且,居然还被她蒙对了,我特么现在就是个看不见鬼的阴倌! 波波头兀自哈哈大笑:“说自己是阴倌就算了,还法医,你这也吹的太没边了,牛都被你吹上天了。又当阴倌又做法医,你不怕验尸的时候,人家本主的鬼在旁边盯着你啊?” 她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鬼腔鬼调的说: “咳咳!喂,那小子,你下刀轻着点,不要割花了我英俊的脸……哎哎,不是说化验肝吗?你割我的腰子干什么?” 我这个气啊,恨不得现在就打开车门,一脚把她踹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红手绢也在车上的关系,波波头突出的眼睛居然缩了回去,只是眼底还是充着血,脸上还带着污渍。 她止住笑,掠了掠湿漉漉的头发,侧着头,看着我说:“我可没骗你,我真是鬼。你能看见我,是因为我和别的鬼不一样。” 我心一动,“有什么不一样?” 波波头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问我: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条红手绢?” 我摇了摇头。 “切,这都不知道,还敢吹牛说自己是阴倌。” 波波头给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告诉你吧,红手绢是手绢,也是一个行业的信物。这个行业呢,就叫红手绢。通俗的说,红手绢就是变戏法的。 你一定没听过外八行了?红手绢和你说的阴倌,同属外八行,不过阴倌是属于神调门的,就是专门和鬼神打交道的。” 波波头居然向我普及了一遍外八行的知识,接着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能看见我,是因为那条手绢是爷爷临死前给我的。在很久以前,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总之我得叫祖宗。我祖宗曾经救过一个神调门人的命,为了报答救命恩人,那个阴倌对我祖宗施加了法术。只要作为信物的红手绢在手,就算我们死了,也可以留在阳间,到了晚上,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被普通人看见,还能和普通人接触。就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我听得惊奇不已,忍不住问:“那个阴倌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相信波波头没有撒谎,却怎么也想不出,她说的那位大能,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报答’她祖宗。 “当然有意义了。你想啊,一个好好的人,突然死了,肯定会有很多事还没有做啊。就比如你们男生,万一忽然一下子‘嘎嘣’了,电脑里的小电影被其他人发现,那多尴尬?我们就不一样了,如果我是男的,有了红手绢,我就能回来,把小电影都删了对不?” 我是彻底无语了,这波波头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她打的这个比方实在是很容易就让人了解到‘红手绢’存在的意义了。 那就是,如果死了的人心愿未了,就可以利用红手绢的术法,完成未完成的心愿。 “噗嗤!” 后座的高战也被波波头异于常人的脑回路给逗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波波头像是才留意到后面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问我:“这两个人都是拼车的?” “是啊。”我点了点头,才猛然觉出她话里的蹊跷。 后座明明有三个人,她为什么说是两个? 波波头朝着后面嘿嘿一笑,大咧咧的说:“你们有没有被吓到啊?嘿嘿,大半夜的讲鬼故事,是不是很刺激啊?” 接着回过头,又像是没事人似的对我说:“我可没骗你,我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这条路真的不干净,你以后晚上能不开这条路就别开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韦伟,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波波头怔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也是这几天才想到,我可能已经死了。原来爷爷说的都是真的,我以为自己还活着,是因为红手绢。可是……我也想不起来,我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她似乎还想接着说,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潘国立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道: “你别再装神弄鬼了!我没杀人!没有,没有!你以为对着空气装神弄鬼,我就会承认了?我没杀人!” 下一秒钟,本来还算正常的波波头突然脸色一变,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我为什么会听到潘叔叔的声音?” 潘国立本来是双手打着背铐,被高战和曹警官控制在中间的。 这时他居然挣脱两人,猛然扑向前,张开嘴朝着我脸上咬了过来! 事态的演变实在太过于突兀,我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是本能的躲向一边,同时去踩刹车。 雨实在太大了,尽管车速并不快,可是刹车骤然抱死,车还是甩了半个圈,失控的撞上了路沿的一棵大树。 “砰!” 随着一声巨响,我身子不由自主的被甩向前,虽然系着安全带,额角还是重重的撞在了一侧的车框上。 不等我缓过来,就听后方传来开车门的声音,紧跟着听到曹警官大喊:“别让他跑了!” 第二十七章 盗梦缉凶 这场车祸实在来的太过突然,高战和曹警官都没有防备,更加没想到,潘国立会借这个机会,从车里跑了出去! 我想下车去追,却感觉一阵剧烈的眩晕,不由自主的重重靠进了椅子里。 恍惚间,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潘叔叔,你没事吧?” 我一愣,用力甩了甩发昏的脑袋,转头看了过去。就见副驾驶上的波波头,正一脸关切的看着我。 不知怎么,她的眼睛居然恢复了先前的黑白分明,脸上和身上的污迹也不见了。 “潘叔叔,你是不是喝醉了?”波波头又问了一句。 潘叔叔? 我感觉状况有些不对劲,嘴里却有些含糊的说: “没事,这点酒不算什么。雨太大了,先靠边停一会儿,等雨小点再走。” “嗯。”波波头点了点头,靠回椅子里,没再说话。 看着外面倾盆的暴雨,我呆了足有一分钟,猛然反应了过来。 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或者说,那是在我不由自主的状况下说出的。现在,这身体根本不受我控制! 波波头叫我潘叔叔,难道说…… 我一下想起了在东北绿皮火车上的遭遇。 那次在火车上,在某个时间段,我曾经是‘段乘风’,而且是二十几年前的段乘风。难道这次也是一样? 那次是在梦里,这次呢? 我感觉头很晕,却又发觉,并不像是被撞伤的那种晕眩,而是昏沉中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就像是喝过酒一样…… “小伟,你是不是很缺钱?”我斜眼看着波波头问道。 波波头怔了怔,赧然一笑,摇了摇头,“还好吧。” “你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却在超市做促销员,还兼职给人补课,太辛苦了。”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波波头掠了下头发,“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做促销员不错啊,每天都能看到好多不同的人。特别是看到爸爸妈妈带着小朋友逛商场的时候,我就特替小家伙们觉得幸福。” 她看向我,忽然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潘叔叔,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些试吃的酸奶啊、饼干啊,有一大部分都被我给吃了,哈哈哈……” “现在的小姑娘,很少有你这么能吃苦的了。”我笑着摇摇头,转过脸,盯着她,渐渐收起了笑容,“想不想以后不用这么辛苦?” “啊?”波波头愣愣的看着我。 “你想不想以后不用这么辛苦,有钱花,有漂亮衣服穿,还能用名牌化妆品?”我能闻到,‘我’在说话的时候,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 见波波头似乎没反应过来,‘我’竟伸出手,搭在她的腿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上半身也跟着向她靠近了些,“小伟,其实,我很喜欢你。” “潘叔叔,别这样。”波波头终于反应了过来,用力在我肩上推了一把,同时想要把我搭在她腿上的手拨开。 然而‘我’却更加得寸进尺,非但没把手挪开,反倒用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边把她往怀里搂,边喷着粗气:“我真的很喜欢你,小伟,别上班了。你就只替萌萌补习,我养你!过段时间,我就跟那个黄脸婆离婚,我娶你!” 说着,硬是把波波头拉进怀里,喷着臭气的嘴朝她脸上拱去。 “你别这样……” 波波头终于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剧烈的挣扎着,想要把‘我’推开。 怎奈她身形单薄,怎么也不能摆脱一个体重超过一百五十斤的男人的控制。 “放开我,你再这样我报警了!”波波头边挣边哭。 “报警?报什么警?你敢报警,我就说是你勾引我的,你猜警察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像是一条饿了三天的豺狗一样,边把嘴在她脸上、脖子里拱,边去拽她的运动裤,“小伟,你听话,你不是还有个奶奶吗?你跟了我,我就给你钱,让她吃好的穿好的。呵呵,你要是敢报警,呵,我知道你家的地址,警察没证据抓我,我一定会去你家,到时候我就把那老不死的掐死!” “啊!” 波波头猛然一声大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把我‘掀’到了一边,两眼通红的瞪着我大吼:“你不要骂我奶奶!” 眼看波波头推开车门冲了出去,‘我’咬牙骂了一句,也跟着下了车。 “你太过分了!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波波头边踉跄的往后退,边拿出了手机。 “报你妈的警!”我冲上前,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扔了出去。 见波波头哭喊着想跑,‘我’像疯了一样追上去,拦腰抱住她,想把她拖上车。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波波头挣扎的实在太厉害了,‘我’尝试了几次,都没法将她弄上车。 ‘我’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猛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的向车上撞去! “砰!砰!砰……”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波波头不再挣扎,‘我’才放开手,任凭她依靠着车身软软的滑向地面。 ‘我’粗喘了一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蹲到跟前,把她翻过来。见她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死了!” ‘我’身子猛一哆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半天,‘我’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勉强爬起来,身子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四下看了看,一咬牙,弯腰抓住波波头的后脖领子,像拖着一条死去的绵羊一样,把她拖下路沿,朝着野地里拖去…… 我感觉整个人被愤怒充斥,都快要爆炸了。忍不住一声大吼: “我草你妈!放开她!” 随着这一声大喊,我一个激灵,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然而,我却发现,自己仍然在车里。 我顾不上头部被撞击的剧痛,慌忙转脸看向副驾驶,却不见波波头的身影。 被撞瘪的车头还在冒烟,后座两边的车门都开着,车上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我刚才被撞晕了…… 想到昏迷前听到的声音,我急忙下车,四下看了看,踉跄着跑下路沿,不顾一切的朝着波波头被拖走的方向跑去…… 第二十八章 盗梦缉凶(2) 跑过一片野地,依稀就见不远处有几间房屋。 屋子旁边,一个用石棉瓦搭的棚子里有人影闪动。 到了跟前,才看清是高战和曹警官,两人正合力把潘国立摁在地上。 “我草你妈!”我大骂着,没头没脑的往潘国立身上狂踢猛踹。 “徐祸!徐祸!”高战从后面抱住我:“行了!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他他妈该死!”我又朝着潘国立头上狠踹了一脚。 潘国立猛然抬起头,红着眼睛瞪着我,咬牙切齿的说: “我没杀人,你们没证据,你们冤枉我!我要告你们!警察打人,警察杀人啦!” 高战见我同样是两眼通红,急忙把我往后拖,“你冷静点儿,别冲动!” 我怒火攻心,想要挣脱他,却又是一阵眩晕。 等到晕眩稍减,勉强睁开眼,却发现高战、曹警官,连同潘国立竟然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我正惊疑不定,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什么野兽拖着猎物在雨中行走。 恍然的转过身,隐约就见一个人影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边走来,身后好像还拖着什么东西。 等看清这人的样貌,我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 来的竟然就是潘国立,而被他像死狗一样拖着的,赫然是波波头! 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畜生,立时就想冲上去。 但仅存的一线理智迫使我止住了冲动。 波波头已经死了,不管我现在是在梦境中,还是通过灵觉看到这一场景,都无法改变事实。 无论是梦境还是灵觉,只要我的举动稍有偏差,就可能脱离这一切。 那样的话,我就真的不能找到真相,不能替波波头申冤昭雪,不能令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看着死去的波波头,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先前观察过波波头的样子,她眼底充血、眼珠凸出、脸发胀,她应该是窒息死的。 为什么我如今看到的,她却是被我……被潘国立残暴的撞击头部撞死的? 冷静一些,才发现我现在身处的棚子,环境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刚才棚子里是齐整的水泥平地,而现在却是满地的泥土砖砾。 离我脚下不到三米的地方,竟还有一个五尺见方的凹陷,那是…… 我下意识的抬眼看向旁边那几间房子。 房子是新盖的,好像才刚刚盖好,还没有装修过。 朝着那处凹陷走了几步,我不由得使劲吞了口唾沫。 这是为了建房子,挖的池子,是用来化生石灰,或者搅拌水泥用的。 因为下雨,池子底部还有一层没有完全凝固的水泥。 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瞬间蔓延了全身,以至于我整个人都僵硬的不能够动弹…… 潘国立将波波头拖到棚子里,拖到了我面前。 “这房子是我朋友的,嘿嘿……嘿嘿嘿嘿。小妮子,穷逼玩意,没住过新房子吧?这回让你住新房子!房子刚盖好,你第一个住!” 潘国立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嘶哑的声音宛如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厉鬼,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下一刻,他猛地一咬牙,将波波头瘦弱的身子甩进了洋灰池子里,紧跟着转身朝着屋子的方向跑去。 波波头被丢进池子,身体缓缓下陷。 池子里半凝固状态的水泥不厚,可还是将她二分之一的身子陷入到了里面。 我很想把她拉出来,可我真的无能为力。 潘国立歪歪斜斜的走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大包没开封的水泥。 他把水泥包丢在地上,找来一把铁锹,铲起旁边的碎砖砾和泥土,一铲一铲的填进池子里。 最后,他打开水泥包,把水泥倒进池子,倒在了波波头的身上。 当他不知道从哪里扯过来一根胶皮管子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想要扑上前阻止他,然而我的手、我的身子却和他穿插而过。 我分不清到底我是虚影,还是这恶魔般的存在是虚幻的。只能愣愣的,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水灌进池子里。 原本已经被土石砖砾和水泥掩埋的波波头突然‘呃’的一声,上半身一挺,把脸露了出来! “啊!” 潘国立一声尖叫,倒退两步,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她没死!”我瞪圆了眼睛,眼眶都快要撕裂了。 波波头没死,她拼命挣扎,但粘稠的水泥已经包裹了她小半边身子,她的身上更是覆盖着沉重。 潘国立反应过来,爬起身,踉跄着回到池子边。 波波头仅仅只是一张脸还露在外面,已经开始充血的眼睛缓缓转动,看到他,像是看到了唯一的生机,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哀求: “潘叔叔,你放过我吧,我奶奶没人照顾,她会死的……” 然而,她的哀求,得到的,却似来自地狱深处的回应。 “你去死吧!” 潘国立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抓起地上的水管,朝着池子里淋去。 波波头的眼珠一点一点的突出,最终没有了动静。 “还有点……还有一点……” 潘国立丢开水管,把水泥袋里残存的水泥倒在波波头露出的脸上。 就在波波头的脸几乎完全被掩埋的那一刻,水泥下突然冒出一只手。 随着那只手的摆动,一抹艳红被甩了出来。 一阵风吹过,那抹红色竟然随风飘荡到我的脸上,遮住了我的双眼…… “徐祸!徐祸!你醒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猛然一颤,惊醒过来。 我躺在棚子里潮湿的水泥地上,高战抱着我的上身,一脸的焦急:“老曹,别打电话了!把那孙子腿踹断,别让他跑了就行!你去马路上让江斌他们过来接应!” “他们来了!”曹警官的声音回应到。 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回想刚才的如梦似幻,我像是触电般,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 “你没事吧?”高战瞪着硬币眼问。 “高队!曹队!情况怎么样?”江斌带着两男一女三个警员来到跟前,“我们一直在后边跟着……雨太大了,我们跟丢了……” “别说了!”我嘶声道。 所有人都是一怔。 潘国立挣扎着翻了个身,直起上身,坐在地上朝着江斌等人大喊: “抓他!他打我!他想杀了我!警察杀人啦!” 我扶了扶昏沉的脑袋,不顾一切的甩开高战等人,上前狠狠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紧跟着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拽起来,将他面朝下按向地面:“你知道下面有什么!来人!挖!” 第二十九章 疑云未散 “挖什么?” “怎么挖?” 江斌和高战同时愕然的问。 我几乎已经没了理智,抓着潘国立的头发把他的头狠狠撞在水泥地上。 “你够了!”曹警官和另一个警察硬把我拉开。 曹警官指着我鼻子,气淋淋的说:“你是不是脑子撞傻了?发什么神经?还有没有纪律了?” “去他妈的纪律!”我用力甩开他,指着那片水泥地,“不是要找尸体吗?尸体就在这下边!还不挖?” 几个人同时一愣,曹警官疑惑的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尸体在这下边?” “我亲眼看见他埋的!”我红着眼睛大声道:“波波头被丢到水泥池子里的时候还活着!她是被这畜生活埋的!” “你看见的?”曹警官更加狐疑。 “老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高战穿插到我俩中间,回头道:“江斌,立刻叫增援,把这里挖开!” 棚子底下已经浇了水泥,应该是屋子的主人想把这里用来做车库的。 虽然曹警官和江斌等人都对我的话有所怀疑,但是案情重大,谁也不敢耽搁。当即临时调来了一辆专业的工程车,冒着大雨连夜挖掘。 一个钟头后,表层的水泥被挖开,露出填埋的渣土。 曹警官看了我一眼,对江斌说:“让工程车撤了吧,改人工挖,尽量不要破坏尸体。” “别撤。”我无力的摇着头,“下面是盖房子的时候,挖的水泥池子。下面还有一层水泥,波波头……韦伟被浇在水泥里边。” “你怎么知道……” 曹警官还想追问,再次被高战拉开。 当波波头的尸体显露出来的时候,潘国立哀嚎一声,像死狗一样瘫在了地上。 但是很快,他就像是精神病人一样,颤颤嗦嗦的抬起头,目光涣散的看向我: “呵……嘿嘿,警官,你真厉害,你真是神探,你真的找到小伟的尸体了。她死的太惨了,你一定要尽快抓到凶手,替她报仇啊……” 此刻我已经渐渐控制住了情绪,冷眼看着他说:“你可以不承认是杀人凶手,可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韦伟被你埋在这里的?” 我推开拦阻的高战,缓步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你对她说,你会和你老婆离婚,会娶她,你想强bao她。她不从,你就威胁她,说她只要报警,你就告诉警察,是她这个穷丫头勾引你这个雇主。 你还威胁她说,如果她敢报警,你就去她家里,掐死她奶奶!你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一下一下往车上撞……你以为她被撞死了,就把她带到这里。可她没有死,她被埋了一半,还在求你,她要回家照顾奶奶!” 潘国立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惊恐的看着我,颤声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我要是说,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你信不信?忘了告诉你,我不光是法医,还是个阴倌。我,看到了!” 潘国立身子明显猛一震,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在愣怔了几秒钟后,竟咧嘴一笑:“嘿,警官,你真会开玩笑,这个世界哪来的鬼啊。人……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快去抓凶手吧。” 我强忍着拧断他脖子的冲动,咬着牙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棚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大路走去…… “你在找什么?”曹警官问道。 我没回应,只是站在路边齐膝深的水沟里,弯着腰默默的摸索。 “找到了!” 我直起身,抬手举起一部湿漉漉的手机。 我记得很清楚,潘国立抢过波波头的手机以后,顺手丢进了水沟。 一部破旧廉价的手机,透明的手机壳后边,还夹着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合影,其中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另一个,是波波头…… 我把手机交给法证人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曹警官走过来,盯着我看了一阵,朝我竖了竖大拇指,“虽然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可是……我承认,你真的很厉害。” 他搓了搓大手,朝路边的出租车看了看,回过头来问我:“心理战?那个女的,是你找来的‘临时演员’?” 我想笑,可笑不出来。 想到波波头,我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那条红手绢。 手绢拿出来的同时,一个身影竟突兀的出现在一旁。 是波波头! 波波头冲我笑了笑,可笑的有些勉强:“原来你真是法医……你还是阴倌?我……我真的死了?我是鬼?” 说实话,我真不想再见到这个‘波波头’,因为见到她,我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心痛。 我想立刻拿出符箓,送她去黄泉冥海,可还是犹豫了。 这时雨已经小了下来,我爬上路沿,朝着路对面看了两眼,扭过脸向波波头问道:“那三起车祸,都是你干的?” 波波头愣了一下:“什么车祸?” 我盯着她看了一阵,确定她没有撒谎。 事实上,我也绝不相信三起车祸、十几条人命,都是这个乐天孝顺的女孩儿造成的。 可发生车祸的地点,就在不远处的斜对面,红手绢又是属于她的,不是她,还会是谁? 波波头斜眼看了我一眼,像是鼓起勇气朝我靠近了两步,嗫喏着说: “你……你能不能把手绢还给我?就算我死了,可奶奶还活着呀,她下不了床,没人照顾……她会死的。” 说到后来,波波头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伸手捏了捏她已经不再脏兮兮的小脸,勉强笑了笑:“我说过送你回家,就一定说话算数。不过……” 想到她奶奶已经去世,我不禁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去见你奶奶。” “你在跟谁说话?”曹警官忍不住问我。 我怔了怔,见其他人也都同样疑惑的看着我,才恍然反应了过来。 波波头再次出现,其他人却都看不到她了。 只有我能看到她……这是因为红手绢在我手上,还是我的鬼眼恢复了? 第三十章 头七 我对高战说:“高哥,给我一辆车。” “你撞成这样,怎么开车?”高战回头看了一眼,扭过脸说:“你等着,我去交代两句,去哪里,我送你。” 上了车,高战透过倒车镜往后看了看,小声问我:“那谁……也上车了?” 我回过头,波波头死性不改……她是真正的死性不改,居然朝着我扮了个鬼脸。 我翻了个白眼,让高战开车。 路上高战问我:为什么之前他和曹警官都能看到波波头,潘国立却像是看不到她?而且,波波头似乎也看不见潘国立。 现在波波头算是沉冤得雪,我也不用担心她会怨变。 我对高战说:“并不是说,人死了以后变成鬼,就一定会找仇家报仇。波波头是被潘国立害死的,她对潘国立有着本能的恐惧,所以波波头做了鬼以后,还是会下意识的躲避他,就像是人想要逃避现实一样。至于潘国立为什么看不到波波头……”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愣了愣,看了看高战,又转过头看向波波头。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脱口向波波头问道:“只要红手绢在,你是不是想让谁看到你,谁就能看到你?” “啊?”波波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愣了几秒后,她居然把两只手在脑袋两边比成牛角状,对着高战的背影鬼念咒似的念叨起来:“你能看见我,你能看见我……” 只叨咕了两声,我就听到高战倒抽冷气的声音。 “小心开车!”见车子偏离,我赶忙扭了把方向盘。 高战把目光从倒车镜挪开,用力吞了口唾沫,“我滴个姥姥,原来世界上真有鬼啊。” 这倒不是他故意耍宝,可能很多人会说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可如果真的看到鬼,那种感觉是决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眼见波波头用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我忍不住又掏出那条红手绢,盯着看了半天。 高战已经断断续续听我说过红手绢的事,而且波波头上车以后,自己也说了一部分。 他朝手绢看了一眼,忍不住问我:“这手绢居然能让鬼……嘶……那手卷能随意让人看见鬼?你也是阴倌,你有这本事吗?” 我苦笑摇头,我要是有这本事,哪还用又是淋雨又是撞头,像没头苍蝇一样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只能说术法深如瀚海,我不过是在这诡秘叵测的阴阳浩海边沾染了些潮润罢了。 事实是,红手绢的诡异绝不止于能随意让人看到手绢主人的鬼魂。 更关键的是,是手绢令我失去了鬼眼…… 车停在小李海乡村头,波波头忽然小声对我说:“帅哥法医……不,帅哥阴倌,能不能把手绢还给我?” 见我沉默不语,波波头带着哭腔央求道:“我知道阴阳路远,天人相隔的道理,我就是想见奶奶最后一面。你不用担心我会利用手绢让你看不到我,虽然……虽然你是个看不见鬼的阴倌,可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知道你和这位警察叔叔……你们会照顾好我奶奶的。我就是舍不得奶奶,想见她一面,她一定也舍不得我的。” “徐祸……”高战看向我,声音不自主的有些哽咽。 “对,你奶奶,她也舍不得你。”我抽了抽鼻子,回过头对着波波头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你给过我两次车钱?有没有想过,你都是鬼了,钱是从哪儿来的?” “啊?”波波头一愣怔,“那钱都是我打工挣来的啊?” “呵呵。”我点了根烟,手不由自主的有些哆嗦,见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住,抿了抿嘴说:“跟我来吧。” 进了村,快要走到波波头家门口的时候,就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 “奶奶!”波波头突然一声低呼,晃晃悠悠的朝前跑去。 跑到自家门口,表情复杂中带着惊喜:“奶,你怎么能下床了?” 我一愕,愣了愣神,扭过脸和高战对望了一眼。 在我看来,波波头的面前并没有人,她只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看高战的表情,多半也和我看到的一样。 我的鬼眼并没有恢复,波波头看到的,我还是看不到…… “别在外边站着了,天冷了,你别着凉了!”波波头悲喜交加的对着‘空气’说道,回过头朝我和高战招了招手:“你们也快进来,咱进屋说吧。” 说完,她的身影就那么在我和高战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不等高战开口问,我就驾轻就熟的说道:“翻墙进去!” 两人攀着大槐树翻进院里,就见波波头正支着手,边絮絮叨叨边往屋里走,看上去,她像是怀里揽扶着一个人,然而这个人,我和高战都看不到。 “你们快进来!”波波头回过头冲我招呼,“你赶紧的,你全身都湿透了,会感冒的!” 我点点头,刚想往屋里走,忽然一阵风迎面吹来。 风里像是卷着纸灰似的东西,一下就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还没睁开眼,突然就听一个苍老悲凉的声音传来: “小伟啊,我的孩子……你不会不管奶奶的,你一定是出事了!” 我猛一激灵,顾不得再揉眼睛,勉强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清眼前的场景,瞬间呆住了。 地上没有雨后的痕迹,不知何时,地上竟多了几根稀稀落落的白蜡烛。 蜡烛分别摆在屋子大门的两侧,虽然寒酸,交织的烛光却像是铺设成一条光明的道路。 更为怪异的是,在院子的中间,居然有个白发苍苍,衣着破旧的老太婆斜剌剌跪坐在地上。 老太婆的面前点着一堆火,她在烧东西。 这老太婆和我头一次来的时候,见到的老太一模一样,只是她烧的并非那种古怪的纸人纸马,而是一些衣服,和一些琐碎的东西。 老太婆一边烧东西,一边嘶哑的低声哭泣: “小伟啊,回来吧,回来吧……七天了,你都七天没回来看奶奶了,回家吧……” 七天?! 猛然间,我脑子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我现在看到的,无疑又是通过灵觉看到的幻象。 老太婆是波波头的奶奶。 她说波波头已经七天没回家了。 ‘今天’是第七天,是波波头的头七! 第三十一章 生日快乐 老太太哭着把那些东西一件件蓄进火里,看着火堆渐渐微弱熄灭,抹了抹昏花的眼睛,又愣了会儿神,才缓缓往屋里挪。 老太太的腿明显有问题,一条腿勉强还能蜷缩伸直,另一条却像是全无知觉,只能在身后拖着。 她就这么双手交错着、拖着地往屋里爬,一边爬一边嘶哑的低声喊着:“孩子,回家了,小伟,回家了……” 此时此刻,我多希望高战能喊我一声,又或者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脱离眼前的幻象。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可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跟着老太缓慢艰难的爬行来到了屋门口。 对于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来说,想要爬上床是很困难的。 然而,老太却还是边哭边艰难的爬上了床。她甚至,还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土。 老太太坐在床上,怔怔的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拉过破旧却洁净的被子盖在身上,缓缓躺了下去。 “小伟啊,奶奶没事,奶奶等你回来……” 悲戚的念叨声渐渐微弱,渐渐变得含糊不清。 等到再听不到动静,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几步走到床边,就见老太太仍然睁着眼睛,瞳孔却已经涣散开了。 她死了…… “奶!我回来了捏!”外边忽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我恍然的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黑白条运动服,留着波波头的女孩儿蹦蹦哒哒的进了屋,朝着床边走来…… “帅哥阴倌!帅哥阴倌……” 一阵焦急的呼唤把我带回到了现实。 死在床上、死不瞑目的老太,连同门口的烛光全都消失了,只有那个穿着黑白条运动服的波波头还在我身边。 只不过她脸上已经不再有阳光的笑容,而是满脸的恐慌和眼泪。 她抱着我的一条胳膊,用力摇着,边把我往床边拽边哭:“你快来看看,我奶怎么了?她怎么变得透明了……” 我只看到空空的一张床板,却能想象到她说的是怎么一副画面。 我深吸了口气,这似乎用尽了我全身剩余的力气。 “你奶奶已经死了。”我艰难的对波波头说道,“你能回来,不光是因为红手绢,还因为头七那天,她在家里点了引魂灯接你。现在她看到你平安……她知道你沉冤得雪,她心愿了结,她要去阴司轮回了。” 波波头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嘴角抽搐了两下,硬挤出一个笑脸,转头对着我眼里的空床板哭着说:“奶,我挺好……我没事儿……你安心走吧……” 我转身走到门口,默默的点了根烟。 “给我也来一根。”高战走过来,揉了揉眼睛说道。 两人相对各自深吸了口烟,一起呆呆看着雨后的院落。 波波头虽然有些逗逼,但却不傻,相反,她比很多人还要聪慧许多。 只言片语间,她已经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 而且,接受了这一切。 带着笑,送至亲上路…… 良久,波波头擦干眼泪,带着笑对我说:“帅哥……大帅哥,奶奶走了。” 我点点头,“节哀顺变。” 波波头又擦了擦眼睛,“你是阴倌,我是鬼,咱俩可是死对头。我没害过人,你可不能给我贴符,不能收了我。” “当然。”我笑笑。 “奶奶临走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你猜猜看?”波波头再次咧嘴一笑,“嘿嘿,你肯定猜不到。她说的是‘孩子,今天你过生日,奶本来想给你煮俩鸡蛋的,可咱村那些人,也没谁给我烧鸡蛋啊’。” 波波头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 “今天是你生日?”高战忍不住问,声音还是不在调上,就像是被人在裤`裆里踢了一脚,没缓过来一样,又痛又……反正是无法形容。 “大帅哥阴倌,奶奶走了,我也该去我应该去的地方了。”波波头走到我面前,神情竟有些闪闪缩缩,鬼鬼祟祟。 她微微低着头,却翻着眼皮斜眼看着我说:“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说。” “我想开车!” “好!” 波波头似乎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 来到村口,她绕着警车转了一圈,对着我摇了摇头,苦着脸说:“我还是喜欢开出租车。” “好!” “好!”高战几乎是和我同时用力说道。 波波头又是一怔:“你们都是好人,可我是鬼,怎么开车?就算我会开车,那跑到街上,不成无人驾驶了吗?” 高战跟着一愣,扭脸看向我:“这么一说,技术上好像是有点难度啊?” “不难。” 我摇摇头,摘下背包,拿出黄纸朱砂,对高战说:“我体质不同一般人,她没办法上我的身。你要是愿意,让她上你的身。” “没问题!”高战果断道,回过头朝着波波头呲牙一笑:“你只要不嫌我丑,不嫌我胖就行。” 我一直不明白鬼灵术中为什么还会有专门请鬼附身的符箓。 在这个雨后的凌晨,我似乎开始真正了解到,鬼灵术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了…… 警车开到平古,我下了车,走到一辆趴活的出租车旁,敲了敲车窗,向司机出示了证件: “你好,我是警察,因为公务必须,我现在要征用你的车。我的工作证和身份证都押在你这儿,你可以随时打电话核实。” 正式参加工作以来,我头一次擅用职权,叫醒了一个打盹的出租司机,‘征用’了他的车。 “踩离合,挂一挡,慢慢松离合,给油……” 波波头真的很聪明,完全没有大多数女性同胞对于机械的障碍。 只不过教了她几遍,她就能开着车在路上跑了。 当然,凌晨3点,马路上只有空旷。 而且……我只教给她挂一档。 那样的话,油门踩到底,开车的人更能和爆响的引擎声产生共鸣,能够体验‘飞一般’的……龟速行驶…… “开收音机!开收音机!”波波头有些得意忘形的一手把着方向,一手指着中间的音响,“开车就得听音乐,最搭了!” 听着她娇憨的声音,再看看高战肥胖的圆脸,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打开了收音机。 凌晨的电台正在播放一首很老的歌,却是很应景——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 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 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却没人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唱这首生日快乐歌。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这个朋友早已不知下落,眼前的我有一点失落; 这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 第三十二章 凌晨来客 “生日快乐…” 我看着波波头,发自内心的说道。 随着一下刺耳的刹车声,出租车停在了马路当中。 “谢谢帅哥,不,是大帅哥,嘿嘿,我走了……” 波波头的声音兀自回荡在耳边,眼前却只见高战那张圆脸。 “她走了?”高战愣了会儿神,扭过脸来问我。 我和他对视了一阵,点点头,“走了。” 高战毕竟还是理智的,恍惚了一阵,问我道:“这件事结束了吗?不会再有车祸发生了吧?” 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波波头和她的奶奶都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 可还有太多的疑问没有解答…… 我从兜里拿出那条红手绢,看着那抹艳红,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 我说:“高哥,送我回家吧,我累了。” 回到城河街,高战目送我下车,忽然从后边叫住我。 “哎!以后少看点那些胡编乱造的电影、电视剧,除非特殊情况,咱们可没权利无偿征用任何民用设施。要是没猜错,那司机这会儿应该已经报警了。” 他吐了口气,朝我点了点头,“赶紧回去休息吧,这事我来处理。”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过身往家走。 看看一侧幽暗的护城河,再看看另一旁矗立在黑暗中的房舍,我真有点分不清楚,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或许是因为窦大宝、桑岚,还有潘颖都不在,所以我才会下意识的觉得这条街死气沉沉吧。 “你回来了!”黑暗的角落里,突兀的传来一个声音。 我脚下一窒,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黑暗中。 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冲我微微一笑,同时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嗡……嗡……” 我盯着这人,掏出手机,斜眼看了一眼。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信息。 发信息的人,竟然又是‘鬼线人’! 比起前头几次,这次鬼线人发来的信息,信息量前所未有的大。 ——他去找你了! ——他不是他!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小心! ——千万小心! 我把目光从那些触目惊心的惊叹号上挪开,看向已经来到我面前的男人:“赵哥,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赵奇一边的眉毛挑的更高,却是露齿一笑,“是晚?还是早啊?” 或许是身心极度的疲惫让我的头脑完全归于沉寂,昏暗间,看着他略显邪魅的笑容,我竟蓦地有一种无比清晰的感觉。 ——他不是赵奇! 也正是这种疲惫沉淀下来的平静,让我没那么轻易就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我上下扫量了一眼面前的‘赵奇’,用淡然到不能再平淡的口气问:“你来干嘛?” 赵奇明显一愣,半张开的嘴里就差没“啊?”出声了。 尽管这场景显得有些诡异,我还是差点被‘赵队长’这少有的表情弄的笑场。 “你干嘛来了?”我啼笑皆非。 赵奇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有点牵强的耸了耸肩,“有点事想找你谈谈,方便吗?” 我越看他的表情越觉得不对劲,但是我实在太累了,现在只想回家搂着徐洁昏天黑地的睡个大头觉。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扭身往回走。 身后脚步声响了两下,停顿下来,跟着就听赵奇大声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出车祸?” “不想!”我随口答道,而且这个答案是发自内心。 一个人的承受力实在有限,刚感同身受完波波头的惨痛经历,我实在无力再对其它任何事提起兴趣。 我继续往回走,身后没再传来脚步声,却再次传来赵奇有些急促的声音:“还会死人的!” 我终于停下脚步,顿了顿,慢慢转过身凝视着他。 “那三辆车,不过只是开始。”赵奇神情凝重的朝我点了点头,嘴角下撇,转过脸朝着一侧暗黑的护城河看了一阵,回过头来对着我说:“找个地方谈谈吧。” 我眼珠转了转:“有这个必要吗?” “除非你想更多的人死!”赵奇背起手瞪着我,嘴角向下撇的更深。 我冷眼看着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无法具体形容……只是潜意识的感觉,似乎……似乎时空错位了! 不单是时空,还有人…… 面前的赵奇依旧壮年挺拔,可在我看来,他却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见我长时间沉默不语,他似乎有些焦躁,摇了摇头,背着手往前迈了一步说: “赶紧的,如果不想再出事,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听我说!” 我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想了想,瘪着嘴点点头,可点完头却又为难起来。 眼前的赵奇绝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赵奇。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不能否认,他的气势让我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侵略性。 直觉告诉我,只要一坐下来,谈! 我似乎就会陷入一场万劫不复!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喝多了就回去睡吧。” 我选择了自私,选择了回避。 强作淡定的说了一句,转过身继续往回走。 “呵呵……哈哈哈哈哈……” 赵奇没有再跟上来,却突兀的发出一阵狂笑。 这让我肯定,他绝不是赵奇本人。 更让我不由自主的再次停住了脚步,缓慢的转回了身子。 也就是在我转身的一瞬间,赵奇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至极的宁静。 我很轻易的就找寻到了造成这种诡异场景的原因。 此刻,我就站在靠近自家楼下的位置。 赵奇则是立身在28号的楼旁。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却不在对方身上,而是同时凝视着28号和城河街31号中间的那片位置。 那里原本只是一片蔓草丛生的空地。 然而,此刻在我们面前,却是矗立着一栋不甚宏伟,却古朴庄严的古代楼宇! “阴阳驿站?!” 赵奇盯着古楼正门上方的匾额看了一阵,转过头看向我,似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道: “好孩子啊!能耐够大,翻了天了!” 第三十三章 熟悉的笔迹 见我狐疑的看着他,赵奇似乎也觉察到自己失言,不过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指了指驿站大门,“徐祸,徐老板,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和你不是很熟。” 我说的是事实,虽然不明白在赵奇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眼前的赵奇,绝不是本人。 赵奇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笑了: “呵呵,冷漠、决断,怪不得能成为阴阳驿站的老板。” 见我不说话,他又是一笑,却是转过身背着手,自顾朝驿站中走去。 我不禁皱眉,刚要开口,猛然间就听到一阵龙吟虎啸般震人耳鼓的低吼。 听到这声音,本已经到了门口的赵奇,像是踩到电门一样,快速的退了好几步,脚下磕磕绊绊,竟差点没摔倒。 我也被吼声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惊愕的发现,驿站门前左边那尊守门的巨大石兽,铜铃般的眼睛里居然散发出血红色的光! 那饕餮石雕本就形貌狰狞,此刻更像是活过来一般,眼中凶光毕露的瞪着想要闯进驿站的赵奇。仿佛他只要敢再上前一步,就会张开大口,把他生吞了似的。 赵奇回过头看向我,表情又惊又怒。 我从愣然中反应过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骤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凛然之气。 “你也知道我是驿站的老板,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你想进就进的?”我冷眼看着赵奇说道。 “好,好,好!贪如狼恶,食人未咽,是为饕餮;嗜血好杀,眦目必报,是为睚眦。居然能号令饕餮、睚眦镇守门关,我倒是小瞧你了。阴阳驿站,果然名不虚传。”赵奇表情森然的说道。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一转话题,“你可以不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生死,连自己的女人也不在乎吗?” 我一怔,随即一股怒火直蹿顶门:“我不管你是谁,敢动我的人,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赵奇摇了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在要挟你,而是在和你谈条件。有些事,你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比如,令瘫痪的金刚尸恢复如常。” 我心不由得一颤,和他对视了一阵,点了点头,“进来说话。” 话一出口,门前饕餮目中射出的红光竟骤然消失不见,又变得像是没有生命灵性的石刻一般。 刚一走进驿站,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徐祸!” 一个穿着旗袍的窈窕身影翩然来到面前,居然是季雅云! 老何说的没错,她果然在驿站里! 现在可以肯定,鬼差本来要抓的是波波头,现在波波头沉冤昭雪,去了阴司轮回,我又可以来到阴阳驿站。 这样一来,季雅云不是应该可以回去了? 她怎么还在这里? 季雅云原本是一脸急切,想要说什么,突然间目光一闪,露出些许疑惑。 顺着她的目光扭脸一看,就见赵奇跟着走了进来。 “住店?”季雅云向赵奇问道。 她的口气十分的冰冷,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变回了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雅。 赵奇看了她一眼,却是对我说:“你我的时间都有限,直入正题吧。” 我点点头,示意季雅云先不要多说。 “坐。”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赵奇说道,然后径直走到柜台后坐了下来。 眼前的赵奇似乎比真正的赵奇还要果断直接,一坐下立刻就说: “想要不再有车祸发生,就必须要找到一个人,你帮我找到那个人,我就治好你的女人。” “找什么人?”我问。 “韦无影。”赵奇弯起食指,刮了刮鼻子,“准确的说,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一个比较特殊的鬼。”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 赵奇苦笑:“你以为我要是能找到他,还用得着来找你吗?”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让我去找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一个特殊的鬼。 赵奇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台面上,用两根手指把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韦无影的资料,找到他,把他交给我,就不会再有车祸发生。到时候,我一定会遵守承诺治好你的女人。” 说完,竟径直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究竟是谁?也不问我为什么认定你能找到韦无影?” 我摇摇头,“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履行承诺;你不惜用另一个身份来找我,当然不是为了碰运气,你认定我能找到韦无影,那我还问什么?” “有意思。”赵奇一边点点头,一边用食指刮了刮鼻子,接着对我说:“给你点提示,韦无影也在找一个人,他应该是在找他的后人。如果你能找到他要找的人,那他就一定会出现。你先看看他的资料吧,有什么不明白的也没关系,因为我……呵呵,是另一个我会和你一起找。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最后一句说完,他人已经走出了大门。 我靠进椅子里,用力捏着眉心。 太多的疑问并不是我不想问,而是因为我实在身心俱疲。 更主要的是,来和我谈条件的‘赵奇’,似乎天生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狮子搏兔的气势。即便我问了,他未必就会回答。与其那样输了气势,不如干脆就不问。 拆开信封,里边是一张泛黄的纸。 纸的一边呲呲牙牙,像是从本子上撕下来似的。 我只看了一眼,顿时就是一愣。 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纸上书写的字迹。 内容是用毛笔写的,字体并不怎么工整,却给人一种十分苍劲的感觉。 我之所以发愣,是因为看这笔迹我竟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看过相同的字迹。 想不出来,干脆不想,直接看内容。 ——韦无影,民国二十九年生人…… 全部内容加起来,不超过两百个字,似乎就是普通的人物简介,而且有着一定的格式化。 看完全部,我忍不住连着深吸了两口气。 我似乎有点明白,‘赵奇’为什么要和我合作寻找这个韦无影了。 目光再次落到纸上,落定在三个字上——红手绢。 第三十四章 阴阳照骨镜 “又是红手绢……” 看着手中的一抹艳红,我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怪异感觉。 波波头走了,却没有带走属于她的这条红手绢。 这么巧,这个时候‘赵奇’找上我。 他让我找的韦无影,居然也是红手绢的门人。 通过赵奇的话可以认定:用红手绢遮住我鬼眼和造成几起车祸的,果然不是波波头,而是这个韦无影。 呆了半晌,我终于想到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 ‘赵奇’走之前,提示说:韦无影也在找人,他在找他的后人。 难道说,波波头就是韦无影要找的人?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差点没从椅子里滑到地上。 找到韦无影的后人,就能找到他本人的鬼魂……可波波头现在已经去了阴司幽冥了啊! 如果她真是韦无影的后人,那我还搞个屁啊? 天底下能够传承到现在的红手绢能有几个人? 波波头名字叫韦伟,她姓韦,十有八九就是韦无影要找的后人了。 波波头不在了,赵奇提示的路径已经行不通了。看来我还必须得去找赵奇,和他一起再想别的办法。 我并不是盲目的相信赵奇所有的话,而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令徐洁恢复。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旁的了。 “徐祸。” 听到呼唤,我才想起季雅云还在旁边。 “你怎么还在这儿?” “赵奇为什么来这儿?” 我和她同时向对方问道。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别管赵奇,“你怎么还在这儿?那天夜里,你为什么那么晚了还要来平古?” 意识到季雅云的存在,关于她的诸多疑问也跟着跳了出来。 季雅云似乎也才反应过来一些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急着向我问道:“岚岚没事吧?” 我一愣,“她能有什么事?现在出事的是你。你出了车祸,人还在医院呢!她现在在医院里守着你,能有什么事?” 季雅云有些恍然的点点头,“她没事就好。” 我又追问她为什么会凌晨打车来平古,得到的答复差点没把我气死。 她那晚来平古,居然是因为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桑岚出了事,所以才急慌慌的往平古赶。 “没有出租车肯往平古跑,我给了那个司机三倍的钱,他才肯拉我的。” “行了!”我不耐烦的打断她,这女人也太不着四六了,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梦,就大半夜的往外跑,也不怕碰上色`鬼把她给拉到荒郊野地那什么了。 “不是,你听我说!”季雅云竟有些急了,用力挥着手抬高了声音:“我本来就只是担心岚岚有事,打她电话又打不通,所以才赶来看她。不知道怎么,我就来了驿站。到了这里才发现……那个噩梦可能不只是梦……岚岚可能真的出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浆子都快炸开了。 怎么只要一牵扯到这娘俩,状况就这么复杂呢? 季雅云像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原地跺了跺脚,竟拉住我的手,把我从椅子里拽了起来,一边拽着我往前走,一边急着说: “你跟我来,跟我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把我拉到左边的屏风后边,拉到一个房间门口。 我还记得,上次和窦大宝来驿站,我就是先进的这个房间。 季雅云曾经说过,这是账房。 季雅云推开房门,一直把我拽到靠墙的多宝架前,指着上面说:“你看看这个!” 事实上不用她说,我也已经看到了不同。 上次来的时候,多宝架是空的,现在其中的一个格子里,竟多了一面八角形的铜镜。 我说:“这镜子是我从阁楼上带下来的。” 我隐约有点明白,季雅云为什么会语无伦次了。 这铜镜并不是八卦镜,也不是普通的镜子。 在镜子的背面浮刻着一行字——阴阳照骨镜。 最初发现这面铜镜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事实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阴阳照骨镜是怎样的存在。 然而,我却曾在镜中看到过一些莫名诡异的画面。 刚和窦大宝认识那会儿,就听他提到过什么九世童子。 后来静海和尚不但说窦大宝是九世童子转世,而且还口口声声管窦大宝叫小佛爷。 对于这点,我一直都搞不清原因,窦大宝自己也是哑巴吃饺子……关键这哑巴还不识数,他自己都稀里糊涂不明就里。 但上次来,我却通过这面铜镜,看到好几个‘窦大宝’。 那些窦大宝的年龄不同,甚至样貌也不怎么一样,可是不知怎么,我看在眼里,就认定那都是窦大宝。 更为奇异的是,无论镜子里出现的窦大宝是多大岁数、什么模样,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些窦大宝全都是穿着僧衣,剃着光头的和尚! 因为当时诡异的事连串发生,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往深了想,只是觉得有点滑稽,敢情窦大胡子一直是和尚来着。 这次又见到照骨镜,我却是有些心惊肉跳。 回想起来,我看到过的不同的‘大宝和尚’似乎有九个,难道说,那真是窦大宝前九世的模样? 阴阳照骨镜……能照出一个人的前世? “你看到什么没?”季雅云问我,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回过神来,盯着铜镜的镜面看了一会儿,却只看到自己在镜中模糊的样子。 “什么都没有。”我摇摇头,却已经想到了关键,反问:“你在镜子里看到什么了?” 季雅云连忙点头。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抽出还被她拉着的手,走到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我刚想让她坐下慢慢把事情说清楚,不经意间却看到桌上竟多了一个本子。 看到这本子,我一下就呆住了。 本子是线装的,蓝色封皮,看上去就和古装电影里的书册一样。 对于这个本子,我是既熟悉又陌生。 说陌生,是因为我从来没看过本子里到底有什么。 说熟悉,是因为我第一次来到阴阳驿站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个本子。 这是小雅记账的账本! 但是真正让我发呆的,不是账本突兀的消失和出现,而是因为封皮上的两个字——账簿。 字体不甚工整,却十分的苍劲挺拔。 这两个字的字体笔迹,竟和赵奇刚给我的那张纸上的字一模一样! “我看到岚岚拿着一把刀……她的样子很凶,像是要杀人!” 季雅云的一句话把我惊醒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同出一人 “你说什么?”我愣然的看着季雅云。 季雅云更加焦急,从多宝架上拿下铜镜,举到我面前,“我在镜子里看到岚岚拿着刀想杀人!” 我又是一愣,再看镜子,镜面中却仍只有我自己的映像。 “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季雅云都快哭出来了。 “我相信。接着往下说,你还看到什么了?桑岚想杀人,她要杀谁?” 我绝不怀疑季雅云所说的话,反而感到有一丝的恐怖。 照骨镜是真能显露出超乎寻常的映像的,如果季雅云真看到桑岚杀人,那……我实在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副惊悚的画面。 我正提着心等季雅云往下说,哪知道她却摇摇头,“我就看到她拿着刀想杀人,然后……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尽管差点没一头栽到桌子底下去,我却还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季雅云绝不是没脑子的女人,不会单单因为一个普通的噩梦,置自己的安危不顾,凌晨时分往平古赶。 而且她在铜镜中看到的画面,听上去就让人毛骨悚然。 我刚想让她说说她做的那个噩梦,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快五更天了,她再不回去,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猛一激灵,这才想起来,面前的季雅云不是意识的存在,而是到驿站来避祸的魂魄。 生魂离体,时间越久,就会有越多的不可预测性,何况季雅云还在医院,没有度过危险期。 我不敢耽搁,起身对季雅云说:“我先送你回去,回去再说!” 话音一落,就听外面竟然又传来一声赵奇想闯进门时听到的兽吼声,紧跟着,季雅云就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怔了半晌,终于开始意识到‘老板’对于阴阳驿站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作为驿站老板,在这里,我似乎有着绝对的权利,和超乎寻常的能力。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知道驿站里的东西不能够带出去。想要急着翻一眼账本,看看里面到底记载着什么,目光掠过阴阳照骨镜的时候,猛然发现,镜中竟然显露出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 当镜面恢复如常的时候,我已经没心思再去看账本了。 这一晚单是波波头的事,已经给我太多刺激了。 现在我只想回家,守着自己的爱人,睡他个昏天黑地。 出了账房,偌大的一楼空无一人。 我往楼梯看了一眼,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最初来到驿站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驿站中除了我和小雅,还有一个长住的‘客人’——那个脸像是被火烧过的黑衣人。 我认出刚才出言提醒我的声音,就是来自黑衣人。 季雅云上次说过,她认出了黑衣人的身份。 黑衣人居然就是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徐荣华! 我很想冲上楼,找到他,问问他究竟是不是徐荣华;问他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究竟是命运的折磨还是刻意的阴谋;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人的安排…… 但是,天生的倔强却只让我咬了咬牙,毅然迈出了大门。 …… “嗡……嗡……” 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我条件反射的睁开了眼睛,却见徐洁正坐在轮椅上,正伸手去拿手机。 见我醒来,她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你太累了。” “没事。”我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拿过手机。 电话是窦大宝打来的,说季雅云终于醒了过来。不过她虽然度过了危险期,身体却还很虚弱,话都没说一句,就又睡着了。 挂了电话,我把徐洁连同轮椅拉到跟前,“你就不能陪我多睡会儿?这么早起来干嘛?” “还早?都快11点了。”徐洁笑着朝旁边的桌上指了指,“你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刚才拿出来整理了一下,你看看哪些是随身要带的,哪些是可以放在家里的。” 我挠了挠头,“好像全都是要随身带的。” 我说的是实话,貌似我特么是倒霉星转世,无时无刻不得依靠这些‘杂七杂八’。 目光转动间,落在一样东西上,我猛一激灵,顾不得穿鞋,跳下床跑了过去。 东西拿在手上,一觉醒来的轻快再一次被蜂拥入脑海的疑惑排挤的无影无踪。 徐洁转动轮椅挪了过来,小心的问我:“怎么了?”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没事。” 徐洁朝我手中看了一眼,轻声说:“我知道这书是姥爷留给你的,我帮你压平了,等下再包个书皮。” 我默默的坐回到床上,拉着她的手,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我之所以会做阴倌,除了生活所迫,就全都因为姥爷留下来的这半本破书。 虽然书中的内容我早就记得滚瓜烂熟,可还是随身将它放在包底,当是对姥爷的怀念。 但是直到刚才,我发现这破书似乎和我如今面临的遭遇竟然有所牵连! 赵奇给我那张纸的时候,我就觉得上面的字迹十分眼熟。 驿站中的账本我并没有翻开看过,封皮的两个字绝不会让我记忆那么深刻。 现在我终于知道我在哪里看过纸上的字迹了。 我把那张纸找出来,和摊开的破书一起捧到徐洁面前。 徐洁看了看,抬眼看着我说: “这张纸上的字,和书上的字是同一个人写的?” 我已经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要单单只是三五个字,还能说是凑巧笔迹相似。可比对下来,纸上的字迹竟和破书上完全一样! 等头脑稍微冷静些,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纸上的字、驿站中的账本、还有姥爷留下的破书,竟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如果姥爷还在世,他一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隐瞒我什么,会告诉我破书的来历,可姥爷已经不在了。 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为什么会有这么半本破书呢…… “嗡……” “嗡……” 手机连着震动两下,把我从纠结中唤醒。 拿过来看了一眼,我不禁拧紧了眉头。 屏幕上显示的是不同的两人发来的两条短信。 一条是赵奇发来的:今晚11点,我去你那儿。 另一条的内容是:小心你身边的人。 发信人——鬼线人…… 第三十六章 子夜 看完短信,我给赵奇打了过去,打是打通了,不过一直没人接。 过了一会儿再打过去,却提示用户不在服务区。 我暗暗皱眉,夜里十一点来找我,难道还要开夜班车? 再看鬼线人的短信,我越发觉得烦躁。 要我防备身边的人…再没有比这种没头没脑的提示更让人不爽的了。 手机震动,有电话打了进来。 我看了一眼显示的人名,接了起来,“喂。” “徐哥。”听筒里传来大双温吞的声音:“我想问一下,你那房子……” “哦哦。”我一拍脑袋,“你先等会儿,过会儿我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我刚想去找窦大宝,徐洁忽然问我:“是你那个要租房的同事打来的?” 我点点头,徐洁说道:“小雨已经搬到28号去了,他随时可以搬过来。” “萧雨搬到28号?”我一愣。 徐洁点点头,简练的说: “大宝来找我商量的时候,桑岚和潘潘也在。”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在东北的时候,大背头已经知道了萧雨的特殊身份,并且知道她和大双有着非一般的关系。 这货平时就是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知道要租房的是大双,想要她不跟着瞎掺和,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忍不住问徐洁:“桑岚也同意萧雨搬过去?” “嗯。”徐洁点头,却少有的蹙紧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桑岚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我心一动,“有什么不一样?” 季雅云为了一个噩梦,三更半夜都要赶来平古,还通过阴阳镜看到那样恐怖的画面。 现在连和桑岚接触不多的徐洁都觉得桑岚不对劲,难道桑岚真出了问题? “我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感觉,反正就是觉得她有些……” 徐洁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表示形容不出。 我想了想,拉起她的手说:“你以后能不和她接触,就别和她接触了。” 徐洁一怔,看了我一阵,忽然笑了:“你该不会以为,她会对你因爱生恨,想要害我吧?” 我脸一红,但还是抄手把她从轮椅上抱到我腿上,认真说道: “就算是我多想吧,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徐洁看着我呆了呆,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东西,跟着把脸埋进了我怀里。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相拥在一起。 桑岚对我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徐洁性格温柔,但绝不缺失女人的敏感,不会看不出桑岚对我的情愫。 而我,也从来没打算向自己的爱人隐藏什么。 所以,她才会拿这个和我玩笑。 事实上,因为董亚茹的关系和这些日子共同经历的一些事,我是真把桑岚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我对她绝无恶感,甚至还一直想让双方关系变得正常融洽。 但是,我知道自己更在乎谁,最不能失去的是谁。 季雅云说她在阴阳透骨镜中看到桑岚想杀人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恐惧。 当时我并不清楚这种恐惧从何而来,只是难以想象季雅云形容的画面。 现在想来,徐洁的玩笑倒是戳中了我的心窝。 桑岚无疑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孩儿,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任性。 我绝不是自恋狂,但也是真害怕她一时冲动,伤害到我深爱的人。 我给大双回了个电话,告诉他随时可以搬过来。 大双腼腆的问我,房租多少。 我咳嗽两声,攒足了房东的气势,用不庸置疑的口气说: “亲兄弟明算账,房租是一定要付的。谈钱伤感情……这样吧,以后我和屠子在局里叫外卖的话,全部你付账吧。” 大双这个人,说白了有点轴,我是真怕他较真一定要给房租,不等他开口就又接着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多事的房客,要是不同意,你找别家吧。” “那行,徐哥,我明天搬过去吧。”大双这次竟出奇的爽快。 挂了电话,我有点纳闷,难道这小子知道萧雨在我这儿,所以才急着想要搬过来? 不对啊,除了孙屠子,大双和我身边这些哥们儿姐们儿都没接触过,他怎么可能知道萧雨的事? …… 赵奇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只有耐着性子等。 在这期间,我给高战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听高战在那头喘粗气,我好奇的问他在干嘛。 高战气咻咻的说:姓潘的嘴太硬,我和江斌正套他口供呢。 我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套口供’是怎样一种方式。 高战这个人看上去多数时间没什么正经样,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嫉恶如仇。 关于波波头的事,我对他没有保留。以他的性子,怎么会给潘国立这狗东西好果子吃? 高战让我不用担心,说根据总局给出的验尸报告和法证记录,绝对能判那狗日的死刑(潘国立)。 我忍不住说:我真希望法律能判潘国立无罪。 高战一窒,问我什么意思。 我冷笑说,只要姓潘的能被放出来,我就能让他比死更惨。 我并不是没起过杀心,但这一次,我是头一回觉得,让一个人死,是太便宜他了。 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 有人说:人性本恶。 但是,我相信就算是大恶之人,也绝不能容忍潘国立这样的混蛋。 …… “嗡……嗡……” 我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 屏幕右上角显示——22:50 我支起半边身子,轻轻在沉睡的徐洁额角上吻了吻。起身下床,拿过背包背在肩上,蹑手蹑脚的走到楼梯口。 刚想下楼,忽然感觉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床,隐约看到徐洁还在酣睡。 我暗暗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实在是紧张过头了,隔壁就是阴阳驿站,我是驿站的老板。 谁还敢在我的‘大本营’搞鬼? 目光转回时,不经意掠过房间一角。 我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的退回楼上,走过去,拿起了角落里的那把油纸伞…… 第三十七章 抄墓碑 下到一楼,打开房门,就见一个人正背负双手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护城河畔。 我把包往肩上提了提,径直走了过去。 不等我到跟前,这人就回过头,冲我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家里都安排好了?” 我忍不住长吁了口气,“别操闲心了,说正事吧。” 只一眼,我就能判定,眼前的人,是我最初认识的赵奇。 可下一秒钟,赵奇的一个动作,让我狐疑骤起。 他蜷起一根食指,轻轻刮着鼻子,低垂着眼帘说:“韦无影的事先放一放,我们现在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我快速的反应了一下,点了点头。 赵奇刮鼻子的手猛一顿,眼珠定定的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问我问题?” 我同样定然眼神盯着他,直到走到他面前,两双眼睛之间不到一尺的距离,然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 “等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谈的时候,来找我。” 赵奇眼神一缩,似乎想要发作。 我也同时瞪起了眼睛:“别他妈唧唧歪歪的,你想干嘛?” 赵奇猛一怔,眼珠快速的转了两转,随即一定:“赶快去找一个人……” 他嘴角一抽,摇了摇头,“不,是一个鬼。” “找谁啊?”我淡淡的问。 事实是,我心里充满了好奇,但在面对这个‘双面难辨’的赵奇时,又下意识充满了戒备。 “跟我走吧。”赵奇‘惯常’的干脆。 说了一句,就背着手,沿着河沿向前走去。 我朝着31号和28号中间看了一眼,那仍是一片空地。 我快步跟上去,问赵奇:“去哪儿?” 赵奇眼珠转也不转,斜手一指:“对面,墓园!” 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夜色下,只隐约看到城河对岸影影绰绰的垂柳。 “不是要找韦无影吗?去墓园干什么?”我忍不住问。 城河街的对面就只是一大片墓地,这片墓地虽然建造的年份并不久远,但因为迁坟、殓葬……等等,已经是很大规模了。 类似这样的墓葬寝陵中,都只有那些纪念性质的墓碑,甚少有鬼魅在其中。 我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半夜过来,要我和他一起去墓园是什么目的。 赵奇边往前走,边从兜里摸出烟盒,先是自己叼了一根,然后头也不回的甩了一根给我,一边点火一边慢悠悠的说: “什么韦无影啊,该抓的抓,该放的放……”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发含糊。 听他越说越不清不楚,我眉心一紧,停住了脚步。 我本来是想把某些问题问清楚,可没想到,就在我停下来的一刹那,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跟他走!” 我一怔,却紧跟着听那声音说:“不要在乎细节!帅哥……大帅哥…跟他走,我挺你!” 听到这个声音,我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怎么是你?!”我脱口而出。 “什么?”赵奇猛地回过头。 “这个人有问题,别告诉他我是谁。”那个诡异的声音像是紧贴着我的耳畔说道。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却看不到身后有什么。 “快点!”这时,赵奇加快了脚步,迈过了城河街上的石桥,朝着一侧走去。 我朝他行进的方向仔细看了看,最终确定,那是对面的陵园。 见赵奇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往前走,我终于忍不住…… 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问:“他到底要干嘛?” 没有回应。 我咬咬牙,接着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忽然间,感觉脚步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我再次停住了脚步。 刚想做出反应,前面的赵奇突然扭过脸看着我:“还想不想治好你女人了?” 他的嘴角挂着冷笑,甚至更多的嘲讽。 我有点接受不了这种态度,刚想说硬话,耳边却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大帅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我猛地一怔。 见赵奇转回头,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我忍不住小声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没得到回应,我更加焦急:“是不是出岔子了?你好好跟我说,我去帮你办!” 我的问题一直没得到任何回应。 我也一直没停住脚步。 但是,某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那就是……我的背后多了一个人! 我看不到这个人,然而她现在就趴在我的背上! 她说话的时候,我几乎能感觉到她喷发出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垂上。 然而,我就是看不见她! 前方的赵奇忽然头也不回的往后招手:“记住!把有人在的墓碑文字,全都抄下来!” 他和我一样,也背着个包。 说话的同时,他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反手丢了过来。 接在手里……是一个本子,上面夹着根圆珠笔。 “记住我说的话没?”赵奇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说。 我一愣,斜眼看了看一侧,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站立的位置,是墓园的大门。 一杆笔……一个本子……把墓碑抄下来…… 抄墓碑! 我本能的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 破书和鬼灵术上从来没记载过抄墓碑是怎么一种怪异。 但是,这种……这种邪门的事我却在恐怖片里看到过不少。 夜半抄墓碑…… 这在普通人……或者说某些猎奇者眼里就只是猎奇的尝试……甚至是玩笑。 可作为一个阴倌,我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墓碑前没人,也要记下来!”赵奇冲着我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加重语气说:“最重要的就是没人的墓碑!”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声问道。 深更半夜,把我带来这儿,让我抄墓碑? 还他妈要着重记住墓碑前有人没人…… 这个点儿,墓园里哪来的人? 或许有一种‘人’,一直存在…… 可我现在没有鬼眼,我哪能看得到他们? 赵奇盯着我看了片刻,渐渐眯起了眼睛,却又猛地张开,冷声对我说道: “徐祸,我跟你说过——有所为有所不为。事到临头,其它先别管,先找这个人!” 我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熟悉,脱口问:“到底要找谁?” 赵奇看着我,眼珠转了转,说:“要是看见碑中有人在对着你抄画……把它记下来,告诉我!” 第三十八章 寻找画师 赵奇说完,迈步走进了墓园。 我犹豫了一下,跟着走进去,就见他已经站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坟墓前,嘴里咬着个小型的手电筒照着墓碑,在用纸笔抄写上面的碑文。 子夜十一点,整个墓园黑漆漆一片。 夜风吹过,坟前松柏随风摇动,沙沙声不断。 乍一看,那一排排的墓碑就像是隐藏踞伏在夜色下的鬼影似的。 我站在原地,实在是很纠结。 今晚的赵奇比以往更让人觉得诡异,他似乎是在两个人之间不停的转换。 一会儿是赵奇本人,下一秒却又变成了那个霸气外露的‘神秘人’。 他只是让我抄墓碑,其它并没说明。 我能看出,他并不是在故意刁难我,也没想耍弄我。 之所以在我看来他有些话说的不清不楚,完全是因为,他认为我应该知道他让我这么做的目的,所以省去了废话。 事实是,我也感觉我是真该明白他想干什么,不过前提是——我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如果能看见鬼,我自然会看到他说的‘墓碑前有人’和‘墓中有人对着你抄画’是怎么一种情形,也就不难判断面临的究竟是什么状况。 可我特么现在没了鬼眼,这对一个阴倌来说,等于是两眼一抹黑。 然而,在我潜意识中清楚的认定,我失去鬼眼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某些人知道的。 那样的话,我可能会陷入完全的被动,甚至会被人借机钻空子,陷入危险之中。 想清楚这点,我没再过去追问赵奇什么,径直走到了左边的一个坟墓前。 夜色阴沉,月亮都躲到乌云后面偷懒去了。 昏暗中,我根本看不清墓碑上的字迹。 想到包里那些‘杂七杂八’中有常备的手电筒,我就想拿出来。 可是手刚伸到背后,就觉得一阵冰冷,感觉就像是把手伸进了冷冻柜里似的。 下一秒钟,那个有些不着四六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占便宜啊?瞎摸什么!” “我拿手电啊!”我一脑门子黑线。 从刚才我就感觉背上驮着一个‘人’,现在已经证实,的确有个看不见的家伙正趴在我后背上。 我怎么都想不通,这货不是该无牵无挂,乖乖去阴司冥海了吗?怎么着就又跑回来了? 我狐疑不解,却又哭笑不得。 因为现在压在我身上的家伙,正是波波头! 这一次我看不到波波头,却听她又在我耳畔鬼鬼祟祟说道:“别点灯!你一点灯,鬼就会看出你是人!” “不点灯我怎么抄碑文?” “你傻啊?靠近点不就行了!” 我能感觉到,波波头在身后狠狠鄙视了我一下。 我看了不远处的赵奇一眼,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朝着坟墓走近两步,蹲在了墓碑前。 “你为什么没有走?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嘴里问着,同时眯起眼睛查看墓碑。 “嘿嘿,帅哥,不,大帅哥,你还真是关心我。” 肩后传来波波头的轻笑,“你放心,我已经去过该去的地方了,我送走了奶奶,现在回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我一时没想到问题的重点,脱口问道。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你是怎么回来的?” 按照破书上的记载,鬼魂一旦去了阴司幽冥,除非是七月十五当天,否则是绝不能回归阳世的。 波波头没有回答我,而是小声说:“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回头我再跟你解释吧。现在咱要做的,就是‘国共合作’,把那个家伙找出来!” “找谁?”我听出了关窍。 赵奇半夜带我来墓园,并不像是为了找韦无影。 波波头去而复返,更加神秘,但好像也是为了要找某个‘家伙’。 而且,她要找的,似乎和赵奇要我找的是同一个人。 波波头这次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然而我却更加云山雾罩。 她说了三个字——找画师。 “画师?” “哎呀,你就先别多问了,过后我会跟你解释的。赶紧干活,要是让那家伙先找到画师,我特么就要倒血霉了!”波波头急切的说道。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说,拿过纸笔,开始抄写墓碑内容。 波波头曾经开玩笑的说——阴倌和鬼是死对头。 这话我并不完全认同。 因为,在我接触的鬼魅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良善的,甚至比起某些活人,更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但我不否认,和鬼魅精怪接触时,我本能的会对他们有所戒备。 这种防范是必然的,是无法避免的,毕竟是阴阳殊途,另一个世界对于我而言,还是很陌生的。 可万事都有例外。 对我来说,波波头这个逗逼鬼,就是一个例外。 我喜欢她的性格,同情她的遭遇,更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我相信她是个绝对善良的女孩儿,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你的字真丑,对了,你说过,你除了是阴倌,还是法医。你们学医的,是不是都要学习写‘天书’啊?”波波头在我耳边叨叨不休,“我一直都有个疑问,你们学医的字都写的这么潦草,那你们能看懂你们同行写的是什么吗?” 不等我回答,她又连珠炮似的问:“我特么更好奇,你连鬼都看不见,又是怎么能做阴倌的?” 尽管我心里有太多疑问,可我还是不想再搭理她了。 这个货的脑回路压根和一般人不在一条线上! 还‘特么特好奇’…… 你能看见我的字丑,难道就看不到我在干嘛? 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墓园里,我拿着纸笔抄写碑文。 更要命的是,甭管你波波头再逗逼,你特么都是个鬼! 我身上背着个鬼,在抄墓碑…… 没有哪个是天生的熊心豹子胆,我是阴倌不假,可此时此刻,我要说我心里不发毛,鬼都不信! 居然还跟我讨论‘见鬼’的问题…… 抄完墓碑上的文字,我深吸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碑文上方镶嵌的两张椭圆形照片。 看清照片中人,我不禁一呆。 刚才我最先看的就是这两张照片。 那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至少年过六旬的老人,是一对老夫妻。 我之前看的时候,照片里的两人,都面沉似水,眉宇间似乎还有着一丝勃然的怒意。 然而,此刻再看,照片中的老两口,竟然全都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 第三十九章 撞客(1) 看到墓碑上照片里的人露出笑容,我心里猛然一悚。 转眼再看右边,赵奇已经挪到了另外一座坟前,正认真抄着墓碑。 我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朝着面前的墓碑鞠了一躬,接着走到下一座坟墓前。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我一边抄碑上的文字,一边低声向波波头问道。 “先抄吧。”波波头依旧是在我耳边说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的口气似乎很有些纠结,“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相信只要肯干,肯下心思,就一定能做到最好。” 我愣了愣:这都什么跟什么? 想要再追问,却又隐约觉得,再问也没结果。 干脆不问,继续默默的抄墓碑。 抄到第三排中间的时候,波波头忽然“呀”了一声。 我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是我同学!”波波头语调中透着恐惧,“他怎么死了?” 我刚舔了舔嘴皮子,接着就听波波头咋呼道:“他居然还死的这么难看!” 我蹲在一个坟前,左右看看,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像是遭遇过原子弹轰炸一样,全都炸烂了。 我现在虽然看不见鬼,但是能感觉出,这些坟墓附近有一些我看不到的异类的存在。 我甚至在某一时刻,能觉出,我待在某个位置的时候,我的身体,和某个‘人’重合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极其恐怖,但因为波波头……和因为赵奇的存在,我不得不延续这种恐怖。 “刚才那个人,脑袋都烂成四瓣了,我看他像是跳楼摔死的。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难怪他不能去投胎呢!” “你够了!”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波波头的厥词。 我现在做的事已经够恐怖了,她居然还在给我做‘导游’? 还要不要人活了?! 我拿着劲把墓碑上的文字抄在本子上,转过眼,已经看不见赵奇的身影了。 我长吐了口气,对波波头说:“你能不能别压着我了?你自己不会走啊?” “谁在那里?” “咋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猛一哆嗦,连着快速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腰撞上后方的墓碑,才惊魂未定的停住了脚步。 “咋回事?”刚才的其中一个声音咋呼着问道,口气中带着惊惶和恼怒。 我正愣神,就见面前的墓碑后面,竟然钻出一个人! 这人衣衫邋遢破烂,和窦大宝一样,是个大胡子。 看年纪,至少得五六十岁。 那一脸花白的大胡子遮挡的几乎看不到他的嘴,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两眼如铜铃般瞪着我,很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是他!”波波头突然大叫起来,紧跟着在我耳边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语,就好像是和尚念经,道士念咒一样。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咦”了一声,“不管用啊!” “你到底想干嘛?”我是真按捺不住脾气了。 这大半夜的,在墓园中一惊一乍,也太挑战人的心理承受力了。 “你到底想干嘛?”大胡子偏着头,拧着眉瞪着我问。 我缓过神,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看穿戴打扮,这大胡子像是个乞丐。 他多半是夜半躲在墓园中墓碑后避风,结果却被我给吓醒了。 我皱眉完全是因为多少受到了惊吓,对于这乞丐,还是心存歉意的。 我摇了摇头,尽量声音缓和的说:“没事了,我……我只是路过。”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编。 不得不说,说谎不是谁都能信口而出的,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叫花子。 大胡子转了转脖子,看着我摊了摊双手:“没事了,我……我只是路过。” 我不由得一怔。 这动作……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下一秒钟我就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我刚才对他说的话吗? 不光一字不差,而且他的神态动作,居然像是和我刚才所做的一模一样。 我愣愣的看着大胡子。 大胡子也同样愣愣看着我。 我被他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大眼珠子瞪得发毛,勉强咽了口唾沫,用力挥了挥手:“你赶紧接着睡吧。” “你赶紧接着睡吧!” 大胡子竟也朝我挥挥手,学着我一样,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我又是一愣,侧目盯着他,紧闭着嘴,无声的向一旁挪了两步。 大胡子竟同样是紧盯着我,背着手,朝着和我相同的方向横移了两步,仍保持和我正面近距离对视。 我越发狐疑不定,这时却听耳畔传来坏笑: “嘿嘿嘿……你个二货,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个傻子?” “啊?”我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咬着牙猛一拍大腿。 艹! 我是真他娘被鬼迷心窍了。 大半夜的在墓园里见到个人,我下意识的就觉得对方怪异。 可是一细想,这根本就是个叫花子。 他有手有脚,还能说会听,不是残疾。 他学我说话…… 这特么多半是个傻子! 一个智力有缺陷的乞丐,半夜在墓园里避风睡觉。 这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我这脑子乱糟糟的,却是多想了。 “嘿嘿嘿嘿,虚惊一场而已,这就是个傻子,不是我们要找的画师!”波波头哈哈笑道。 我摇了摇头,不再管大胡子,边转身边问:“你要找的画师,究竟是什么人?” “你要找的画师,究竟是什么人?” 那大胡子背着手跟着我往前走,嘴里还一字不差的学我说话,口气竟然都和我差不多。 我哭笑不得,正琢磨该怎么摆脱这个傻子。 突然间,面前不远处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被惊得一哆嗦,顺着声音,就见一个身穿一套白色中式裤褂,光着头,下颚留着一撮山羊胡的老头子,正站在距离我相隔两个墓碑的位置,蹙着眉头盯着我。 我用力搓了把脸。 妈的,我刚才听到的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发出的两个声音。 只是大胡子出现的有点过于惊悚,行为过于怪异,我下意识的把另一个声音忽略了。 我现在看不到鬼,又身处特殊环境。 乍一见到山羊胡老头,本能的就看向地面。 我本来是想通过影子来辨别确认对方的身份,可是看到地面上朦胧的一团黑影,浑身的汗毛在刹那间全都悚了起来。 这老头有影子,可是,他的影子……影子的肩膀上,竟然有两个头! 第四十章 撞客(2) 看到山羊胡老头的影子,我心里一咯噔,左手暗暗捏起了法印。 没想到老头突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一愣,这老头居然不怕碰到我,他是人。可人的影子怎么会是那个样子?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我刚想再去看老头的影子,他却拉着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声色俱厉道:“可让我逮到你了,还不跟我走!” 我想甩脱他,却听他口中像念咒似的快速的念叨起什么。 仔细一听,居然像是《金刚经》之类的经文。 不怕法印,还念经,自然不会是鬼。 我心知多半是一场误会,想解释,但老头走的很快,根本不给我说话的余地。 想甩脱他,又觉得不合适,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我一挣,他再有个磕磕绊绊,那才叫自找麻烦呢。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那个大胡子乞丐居然就跟在我身边,左手虚握着往前伸,就好像他也被人抓着手腕往前拉似的。 而且,他的右手还反举在胸前,看上去和我现在抓着背包带子的姿势完全一样。 山羊胡老头一气把我拉到墓园门口,才放开了我,回过头,有些气喘吁吁地瞪着我,小声问:“你在这儿干嘛?” 我一时无语,该怎么跟他解释? 是说我睡不着,来这里遛弯,还是实话实说:我是来抄墓碑的? 这会儿再看地上的影子,昏暗下,老头的影子和常人一般无二,哪有两个脑袋。 刚才一定是我看花眼了。 见我不说话,老头瞪着眼说:“年轻人,不懂事啊!这里能是玩的地方吗?” “老人家,其实我……” 大胡子竟也跟着学:“老人家,其实我……” “你什么?!”老头打断我,目光一垂,指了指我掖在上衣兜里的纸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干嘛。这又是跟人打赌,来抄墓碑?显得你有胆色?” 他越说声音越严厉,最后竟用力跺了跺脚,急着说: “孩子,听我一句,这么大人了,得学会懂事。活人的玩笑都不能乱开,更何况是死人?” 听他一片好意,我不禁有些惭愧,“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老人家,您是……” 对于老头的身份,我还是有些好奇,大半夜的他怎么会在墓园里? 老头又瞪了我一眼,“我还能是干什么的?我就是这儿看坟的!” 听他一说,我也有点想起来了。 这是公墓陵园,自然得有人看守,墓园左边,似乎是有两间平房,应该是看墓园的人住的。 只是我平常基本上不会到对岸来,也没留意过平房里住的是什么人。 老头似乎是怕我还会接着‘胡闹’,又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别不信一些东西。 还说上次就有两个小年轻不分轻重,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半夜三更来这里抄墓碑。结果第二天早上被发现,两个人都昏倒在墓园里,而且浑身一丝不挂。最吓人的是,两个人的衣服居然就套在旁边的两个墓碑上! 老头问我知不知道那俩小青年后来怎么样了? 我说不知道。 “傻了!”因为加重语气,老头的山羊胡子都跟着发颤,“他们那是玩出火了,遇上了撞客,被鬼附了身,伤了生魂,医生都治不好他们!” 我听得连连点头。 并不是敷衍老头,作为阴倌,我自然知道有些玩笑是万万开不得的。 老头或许是有些夸张,但绝对是一番好意。又絮絮叨叨的教训了我一番,才苦口婆心的劝我以后千万别胡来了,等到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了。 见他没有走的意思,我也是真没辙了,只好说我以后再不会乱来,然后走出了墓园。 走出去没多远,回过头,想看看老头有没有出来,耳边却忽然传来波波头的叹息声。 “唉,这老爷爷可真敬业啊,赶紧来个接班的吧,好让老人家早点退休,过几天清闲日子。” 我翻了个白眼,“麻烦你想事情走走脑子吧,说不定老人家就指着这份工作糊口呢。” “麻烦你想事情走走脑子吧,说不定老人家就指着这份工作糊口呢。” 听到这鹦鹉学舌的声音,我差点没一头栽倒。 那个大胡子乞丐,居然悄摸的还跟着我呢! “我艹……”我忍不住嘬牙花子,“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这他妈叫什么事啊?”大胡子掐着腰,学着我的样子摇着头说。 “嘿嘿,傻子永远是最快乐的。”波波头笑道,忽然声音一紧,“哎呀!不行,咱们赶紧回去,还得接着找那个画师呢!” “回去个屁啊,这会儿回去,不还是得让那老爷子逮着吗?”我一直盯着呢,就没见那老头出来。 波波头说:“放心吧,他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了,不会再逮你了。” “鬼扯!”我觉得波波头这次回来,不光有些神秘,还变得有些不着四六了。 “唉,就你这两下子,还敢干阴倌?你连人和鬼都分不出来,还搞个毛啊?”波波头声音中明显带着鄙夷。 “什么?”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关窍。 “那老爷子是看坟的不假,可他已经死了,他不是人,是鬼!”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波波头在我耳后吹着冷气说道:“老爷子是好人,他就是怕那些不懂事的家伙来这里胡闹,所以死了都不肯去阴司,继续留在这里看坟。等到有新的看坟的来接班,他才能安心走呢。”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是鬼?” 波波头给了我肯定的回答,说一早就看出山羊胡老头是鬼。 我忍不住抱怨:“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敢情老头是没有凶煞怨念的‘值夜鬼’,怪不得不怕鬼灵法印呢。 “那你不早点告诉我?”大胡子一直就在旁边,我说一句,他就学一句,就跟我说话自带回音特效似的。 我特么哭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一位‘大仙儿’呢? 波波头很认真的对我说:值夜鬼并不是普通的撞客,而是以帮助人为目的。帮人已经成了他们的信念,也是他们留在阳间的原因。他们已经很辛苦了,所以就算是阴司鬼差来阳世办事,都尽量不会去给他们添麻烦。 第四十一章 阴倌后人 波波头一个劲的催我,快回墓园‘找人’。 老实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云山雾罩的被人牵着鼻子走。 可波波头是个例外,我和她认识并不久,但就愿意为了这个逗逼女孩儿,无条件的去做一些事。 我略一犹豫,又朝着墓园走去。 到了墓园门口,正有些心虚的想要探头看看山羊胡老头还在不在,突然间,就听墓园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 “是那个老爷爷!”波波头脱口惊呼。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加快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顺着台阶跑了一阵,不远处亮光一闪,我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定神看去,就见一个人嘴里咬着一束光亮,手拿纸笔,站在一个墓碑前写画着什么。 是赵奇! “混蛋!”波波头突然悲愤的大声骂道。 “怎么了?”心中那种不好的感觉更加清晰,我能觉出发生了一些事,却苦于看不到某些东西。 “他把老爷爷打伤了!”波波头急道,“快救人!不然老爷爷就死了!” 我反应前所未有的灵敏,竟一下就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看不见鬼,你指给我看!”我边朝着亮光的位置走去。 “我看不见鬼,你指给我看!”大胡子仍是跟在我身边有样学样。 我已经顾不上管他了,径直走到离赵奇相隔差不到三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你跑这边来干什么?”赵奇猛然回过头,横挑着眉毛问道。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一阵疾风迎面而来。 我本能的眯起眼睛偏过头,等到风吹过,转过头的时候,却看到一幕近乎诡谲的场景。 本来正看着我的赵奇,不知何时变得蹲踞在一座墓碑前,正手拿纸笔在专注抄写。 眼前一晃,一个身影像是从我身后快步走来,和我的身体交叉而过,穿过我,径直朝前走去。 这人头发全白,穿着一身白色的中式裤褂,正是山羊胡老头。 老头一边急着向前,一边压着嗓子说:“小伙子,别乱来,快走……” 赵奇依旧蹲在墓碑前,继续抄写,像是压根没听到山羊胡的话。 等老头到了跟前,他突然猛地转过头,眼中凶光毕露。老头似乎被他的凶相吓了一跳,呆了一呆,却还是说:“孩子……” 赵奇猛一皱眉,骤然起身,用拿着笔的手把嘴里咬着的手电夹了下来,对着老头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孩子……” 老头还要上前,冷不防赵奇突然把左手的本子往腰间一掖,对着老头摊开了手掌:“你找死!” 他张开的手猛一攥,老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竟被凌空提了起来。 下一秒钟,赵奇一声低喝,手臂一甩,老头就被狠狠掼在了地上! “别惹我!”赵奇一字一顿的说了一句,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就又掏出本子,继续抄写起墓碑。 看神态,就好像刚才的事从没发生过,他一直没有别的动作一样。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波波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惊醒过来,见赵奇并没有抄写墓碑,而是正打着手电瞪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又是通过灵觉看到的幻象。 现在的赵奇绝不是赵奇! 我彻底弄清了状况,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白胡子老头是值夜鬼,他发现了赵奇,想像劝阻我一样劝阻赵奇的‘胡闹’。 然而,此刻的‘赵奇’,脾气似乎从未有过的坏。 而且,他似乎更有着与众不同的操纵鬼神的能力,举手投足间,竟然硬生生把值夜鬼摔在了地上! 见我盯着他,赵奇眼珠快速的转了转,摇着头说:“这些值夜鬼太烦了,给他点教训也好。” 我怔了怔,跟着点了点头。 “你他妈傻13啊?还不快救人?”啵啵头破口骂道,“老爷子本身就是靠信念存在的,这一下被伤得太重了,再不救他,他会魂飞魄散的!” “要救人,你起码得先指给我,要救的人在哪儿!” 我低声对波波头回应,目光却死盯着赵奇,没有丝毫犹豫的说:“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我们的合作,现在立刻终止!” 赵奇明显一怔:“什么意思?” 见我不说话,皱眉道:“你不想你的女人恢复如常了?” “想!”我拱了拱腮帮子,却又摇头,“可我是人,不是畜生。” 赵奇又是一愣,眼神下意识转向地面一处,“只是个值夜鬼而已……我嫌他烦,让他别碍事嘛,我怎么就得罪你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猛然打断他,朝着他点着头:“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女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女人,不劳你费心了。从现在起,我们只有一种关系……” 我顿了顿,吐出两字:“敌人!” 赵奇似乎又愣了愣,跟着眉头一紧,抬起左手,用食指刮着鼻子:“你不像是蠢人啊?” “不好意思,我从来都不聪明。”我果断说着,缓步走到一旁,蹲下身,伸出了双臂。 “左边一点,手再低一点……对了,抄到腿弯了。右手再往上,对对!赶紧带他走!”波波头的声音越发急切。 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冰冷,我平举双手直起身,最后看了赵奇一眼,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 我是阴倌。 是个看不到鬼的阴倌。 然而,我能感觉到,此刻,我怀里正抱着一个鬼。 “为什么会这样?!” 我正往墓园正门的方向走,耳畔却又传来波波头一惊一乍的声音。 “先别废话了,该怎么救这老爷子?”我还算勉强能分出主次的。 波波头仍似乎还趴在我背上,声调却是发颤:“妈呀……怎么红手绢还能这么用?爷爷没教过我啊!” “你在说什么?” “他眼上被你蒙了手绢……他好像睡着了……” 波波头声音充满震惊:“你居然能用红手绢?不对!你能使用我家传的信物,你……你是那个阴倌的后人!” 第四十二章 救鬼命 我听的一头雾水。 那条红手绢的确在我身上,不过一直都放在我的背包里,并没有拿出来过啊。 为什么波波头却说,手绢蒙在鬼老头的脸上? 还有,什么叫‘那个阴倌的后人’? 鬼并不是永生不灭的存在,而是和人一样,同样会受伤,同样会‘死亡’。 我和赵奇公然决裂,不是因为他‘身份不明’,而是他实在太过于狠毒。 对一个好心的值夜鬼尚且如此狠辣,和这样的人合作,那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不相信‘赵奇’有能力治好徐洁,可此时更加明白,由他来治愈徐洁,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像两人口头上说的那么简单。 这种代价已经不是我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了。 而是……如果继续下去,那么我要做的事,很可能会影响我和徐洁的后半生。 当断则断,莫等抱憾! “你要去哪儿?”波波头问我。 “先回家啊!”我心说总不能把老头送去医院吧? “哎呀,回个屁的家,真不知道你这阴倌是怎么当的!”我能感觉到波波头在我背上大摇其头,“老爷子现在受了伤,当然是要把他送到他常待的地方嘛。那里汇聚着他生前的气息,会更容易让他恢复。” 我不知道波波头说的有没有根据,不过事到临头,也只能按她说的做了。 要是活人受了伤,我学的专科知识或许还能派上用场,但现在受伤的是鬼,而且我还看不见他,那就更抓瞎了。 来到墓园旁那两间平房外,我也不管那么多了,一脚踹开锁着的门,摸黑走了进去。 房里本来漆黑一片,可刚迈进去一步,就听斜后方传来“吧嗒”一声,紧跟着屋里的灯竟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怀中响起一声呻`吟:“哎呦……” 尽管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差点没放下手往后蹿。 “看吧,回到自己家,老爷子的气色好多了。”波波头说道。 我暗翻白眼,我倒是想看,可得能看着啊? 不过这不着调的波波头所说的貌似真有效果,我虽然看不到老头,进屋后,却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了。 “小伙子,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想到那一刹那看到‘赵奇’对老头的凶悍,我仍有些恼火。 作为一个人,不说与人为善,对一个年过古稀,又好心好意的老人下这样的重手…… 只能说我选择立即终止某些关系是绝对正确的。 我凭借感觉,把自己根本看不见的山羊胡老头轻轻放在屋角的床上。 虽然这一路距离并不长,老头也没什么分量,但因为紧张,额角还是渗出了细汗。 “现在怎么办?”手足无措间,我只能求助波波头。 “现在怎么办?” 听到这个声音,我差点吐血。 那个傻不拉几的大胡子,居然还跟着呢! 撇开傻大胡子不说,波波头没有回应我,而是又快速的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类似法诀咒语的话,随即才叹气道: “这算是飞来横祸,老爷子鬼命如此,我……我也没办法了。” 说到最后,波波头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什么叫鬼命如此?”我是真急眼了。 人活一世,已经有太多的无奈和无助了,为什么做了鬼,还要受命运摆布? 波波头没回答我,只是又长叹了一声。 然而,这时在我看来空无一物的木板床上却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小伙子,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您说!”我忙道,尽管我看不到老人,可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咳咳咳……” 老头咳嗽了一阵,等到缓和下来,才接着说道:“可以的话,去帮我找几样东西吧。只要找到这些东西,或许还能保得住我这条老命。” “您要找什么?”我和波波头异口同声问。 跟着就见大胡子上前一步,口气和我一样急切:“您要找什么?” 我已经顾不上管这个神经病了,只是竖着耳朵听着。 “鸡鸣前,如果能找到……” 老头又一阵咳嗽,声音越发虚弱,“能找到这些东西,老头子的命就算是保住了。不过……唉,这些东西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孩子,这真是难为你了,要不……” “我马上去找!你撑住了!”不等他说完,我就急着向外跑去。 跑到河边,朝着河面看了看,一咬牙,甩掉背包,直接蹚进了河里。 除了公家惯常的清淤工作,这护城河就是条无人问津的野河。 也不知是谁在里面撒了莲子,夏日时节,这段河面上倒是有几蓬野莲。 这会儿刚过秋入冬,莲花是没了,石桥的桥洞下,却还漂浮着几片枯萎残缺的荷叶。 老头说的清楚,要他‘活命’,必须要找到几样东西。 水中荷——便是其中之一。 城河水深,没蹚几步,我身子就是一沉,只能是抡开胳膊,整个人浸在水中游了过去。 摘光所有能看得到的枯萎荷叶,心急火燎的游回岸边,眼前的岸上,突兀的出现一双大脚。 顺着这双脚看清这人的模样,我差点爆粗口。 谁说大胡子是傻子的? 他鹦鹉学舌有样学样不假,可丫可没跟着我跳河,而是一直站在河边,有些傻愣愣的看着我。 和他比起来,我特么更像傻子! 把烂唧唧的荷叶胡乱扔在桌上,再次跑出屋子,边急着往对岸赶边拿出手机拨号。 “嘟……嘟……”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刘瞎子懒洋洋的声音:“艹,本来想明天早上打给你的,你倒先打来了……” 我急着打断他:“别废话,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顿了顿,跟着就听瞎子说:“我刚到家,你直说有什么事吧。” “那正好,马上把你家那块泰山石送过来。” “什么?”瞎子像是才从梦里惊醒,扯着调门道:“你逗我玩呢?你知道我这块镇宅石有多重?你要我现在搬过去?” “是。”我眼珠急转,果断道:“十万火急,水中荷、泰山石、活鬼血、阴天葵……拿来救命的!” 第四十三章 画骨 听我说完,瞎子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问:“最迟什么时候要?” “鸡鸣五更。” “好,我安排。”瞎子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浑身透湿,夜风一吹,忍不住连打冷颤,赶忙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水中荷、泰山石、活鬼血、阴天葵……” “阴天葵!”我再次拿过手机,翻出了老何的号码。 打过去,对方却是关机。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今晚我的脑子竟出奇的快。 老何的电话打不通,只是略一思索,就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我劈头便问:“怎么才能联系到静海?” 对方一窒,但很快就回答:“我现在滇南,大师就在我隔壁。” 不等我开口,听筒里就已经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别挂,我去隔壁。” “谢了。”我稍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和聪明人说话真的很省力气。 王希真无疑是聪明人。 或许是医科生的本能,遇到眼下的情况,我能想到的就只是怎么才能最快、最有效的救人。 山羊胡老头说,只要找到那几样东西,就能保住他的鬼命。 其中水中荷、泰山石,甚至是活鬼血,都不难理解。 关键是阴天葵,我根本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于这一行里未知的事物,我只能向老辈人询问。 我最先想到的是老何,但联系不上这老财迷,所以跟着就想到了静海。 静海和尚虽然妖孽,却无疑是除老何之外……甚至在某些事上,我感觉他比老何还要靠谱。 我没见过静海用手机,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对他极度崇拜的王希真。 对于王希真这个人,我并不完全了解。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逻辑思维没有错。 听动静,王希真明显是已经在床上了。 他并没有多问,而是接到电话后,立即就判断出,我大半夜的打给他,绝对事非寻常。继而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最具效率的回馈。 只能说,任何人的成功,都绝非偶然。 “喂,什么事儿啊?”听筒里传来静海尖声细气的声音,听起来,老和尚居然还没有睡。 “大师,有个问题请教您,什么是阴天葵?”我直接问道。 电话那头一顿,跟着就听静海直接回答道:“天葵就是例假,是妇女的经血;阴天葵就是阴年阴月阴日生辰女子的大姨妈!” “阴年阴月阴日……” 我心一动,偏着脑袋夹着手机,发着了车子。 “嘿呦,我这儿才想起来,您怎么就忽然改口叫我大师了呢?”静海阴阳怪气道,“你这是碰上事了?” “是!” “是!” 耳边跟着响起一个同样果断的声音。 我朝副驾驶看了一眼,已经没心思管这个从墓园中相见,就和我‘不离不弃’的傻大胡子了。 我边打方向盘边向静海问道:“鬼受了重伤,该怎么救?”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十秒钟,跟着就听静海夸张的说: “哎呦哎,知道你邪,但不会这么邪吧?连死鬼也要救?还要用到阴天葵?嘿呦,除了阴天葵,你是不是还要找泰山石镇方位、要水中荷遮蔽天光啊?” 我愣了愣,“是!” 我感觉找静海真是找对了,老丫虽然妖,可谁都不能否认,在某个领域里,他的杂学多闻绝对超越了大多数人。 我刚想再问他,真要用这些东西救人……救鬼,具体需要注意哪些事项,却听老和尚忽然提高了声音问:“谁在你身边?” 我一怔,又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傻大胡子,“是个不相干的人……” “是个不相干的人。”大胡子朝着右侧偏了偏头,有样学样道。 我苦笑着摇摇头,刚要接着说,却听静海在电话那头尖声叫道:“快赶他下车!” “什么?” “你身边的不是人!你快赶他下车……要不然,你直接发狠招,灭了他!”静海越说越急,声音竟变得有些凄厉。 “怎么……怎么个意思?”我越发摸不着头脑。 下意识的又看向副驾驶,却是浑身猛一颤,差点没把住方向盘。 原本跟着我上车,坐在副驾驶上的傻大胡子,这会儿竟然不见了! “喂?喂喂?!”静海急道,“人呢?你倒是回话啊!” “我在……”我忍不住连着倒吸冷气。 艹他妈的,一个看不到鬼的阴倌……我这是作死呢?! 傻大胡子居然也不是人! 我本就够急够乱了,可静海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我的心直往下坠,就差连整个人跟着瘫软了。 “小子,你听着!我要是没猜错,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你被鬼缠了!” 乍一听‘被鬼缠’,我还有点想笑,但紧跟着就听静海的声音更加急促:“那不是普通的鬼,那是画匠!画匠跟在你身边,是在模仿你、在画你!等到他画出你的样子,你就会死!” 如果电话是静海打给我的,又或者没有之前的经历,我一定以为静海是在胡说八道。 可此时此刻,听了静海这一番似乎无厘头的话,我却是浑身汗毛根都直往外冒寒气。 我本来还以为,今晚的经历十分的荒诞。 可细想起来,这一晚的经历无不透露着离奇惊悚。 撇去赵奇不说。 撇去山羊胡老头这个值夜鬼不说…… 我抄墓碑的初衷,就是为了寻找我不了解的…所谓的画师。 画师没找到,却找着一个傻子。 这傻子从一见面就开始模仿我的一言一行,实在是傻的不能再傻了。 可静海却告诉我:我所认为的傻子,竟然是能够要人命的鬼! 静海和尚平时废话不少,可关键时候却永远能把握住重点。 他似乎从我的反应判断出了某种情况,不等我开口就急着说:“不要说话!” “你给我听着,想要命,就别说话!” “记住,画虎画皮难画骨……你被画匠缠上了,就千万不能多话。要不然,等到他变成你……等到他画出你的样子,你的魂儿就会被勾走,你就会死!”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一股莫名的惊恐已经蔓延到了全身,我控制不住的粗喘着问,同时又一次本能的看向副驾驶。 只这一眼,我瞬间整个人都呆了。 下一秒钟,却见副驾驶上突兀多出的一个人,迎面朝我扑了过来! 第四十四章 画匠附体 “我让你别说话!”电话里最后传来静海尖利的声音。 紧跟着车子就因为我的闪避失去控制,狠狠撞在路边的大树上。 我虽然没撞伤,但也被安全带勒得前胸和脖子生疼。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太急,前所未有的恐惧让我根本都来不及看清状况,本能的拿捏法印,朝着副驾驶拍了过去。 “嘭”的一声闷响,右手却是拍到了椅子背。 这时我才看清,副驾驶上空无一物,扑向我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是真毛了,一把抓过背包,推开车门跑了下去。 做了这么久的阴倌,我绝不算胆小,可这一次却是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之所以吓成这样,是因为大胡子消失后,后来出现扑向我的那人,已经不再是‘傻大胡子’的模样。 这人无论样貌还是身上的衣服,竟然都和我一样! ‘等到画匠画出你的样子,他就会把你的魂勾走!’ 想起静海的话,我冷汗更是止不住往下淌。 关键百鬼谱和鬼灵术里,都没有任何关于画师又或是画匠的记载,我根本不了解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我深吸了几口气,打开车门,在座位底下找到手机。 电话一直没挂断,听筒里还传来静海“喂喂”的声音。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却一阵犹豫。 静海让我别再说话,可不说话,我怎么能跟他通话? 我快速的想了想,用手指在话筒附近轻轻敲了两下。 静海似乎听到了动静,急着说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跟着问道:“那家伙还在不在你旁边?在的话敲一下,不在就敲两下。” 我又左右看看,除了撞坏的汽车,没见到四周有人。 刚在手机上敲了一下,接着就听静海又问道:“那家伙长什么样?” 我有点嘬牙花子,这让我怎么回答?我又不会摩斯密码。 静海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顿,说道: “这样,如果他的样子没什么特别,你就敲一下;如果他的样子是你认识的,又或者和你一模一样,你就敲两下。” “笃笃!” 我毫不犹豫的敲了两下,感觉心也跟着颤动了两下。 “唉!” 静海一声长叹,“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听他这么说,我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有种更加不祥的预感。 “大师……” 我刚喊了一声,就浑身如遭电噬般的僵住了。 我清晰的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跟着我喊道:“大师。” 这个声音的吐字和口气跟我完全一样,仅仅只是比我慢了半拍,就好像是说话有回音一样。 更加让我感到恐慌的是,这声音并非是来自周围,而是从我身后发出来的。 那个邪门的画师,竟似乎就趴在我后背上! 我想看看那东西是不是真在我背后,却又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被对方吹灭了肩膀上的阳火,那样我可就真玩儿完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波波头不是一直趴在我背上的吗?她人呢? “波波头!”我脱口喊道。 “波波头!” 身后立刻传来那个声音。 我一咬牙,从包里翻出阴阳刀,反手就往肩后戳。 可并没有戳到任何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你把我朋友怎么样了?”我越发焦急,生怕波波头有什么不测。 没人回应我,出乎意料的,那个声音这次竟没有再学着我说话。 电话里又传来静海的叹息声,“来不及了,他已经画完你的形,在画你的骨了。” 我心里一咯噔,却又听静海问道:“那家伙跟着你多久了?” 我知道静海这么问必然有原因,急忙回答说,他跟了我有半个多钟头了。 我这样说的时候,那个回音般的声音竟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静海咦了一声:“居然有那么久了?” 跟着提高了调门,“你是不是傻的?跟了你那么久,是人是鬼你分不出来?你这阴倌是怎么当的?” 我脸一热,恨不得用脑袋去撞树。 咬了咬牙,对静海说:“我的鬼眼不灵了,现在看不见鬼了。” 话一出口,我就有种诡异到匪夷所思的感觉。 没有鬼眼,自然是不能轻易看到鬼的。 我看不见波波头,却先后看到了‘傻大胡子’和看守墓园的值夜鬼。 是赵奇约我去墓园抄墓碑的,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究竟是他的蓄意陷害,还是我自身时运低到了已经无需鬼眼就能看到‘脏东西’的地步? 静海平常完全就是个贪婪成性,废话连篇的流`氓和尚,可一遇到事,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绝不绕弯子。 他并没有问我失去鬼眼的原因,而是让我先不用着急,他也只是在多年前接触到一个画匠,并不算是十分的了解。 我被画匠缠了那么久,人还平安活着,那鬼画匠接近我另有目的也不一定。 他沉吟了片刻,接着直奔主题说道:“我现在也想不到办法帮你,不过有个法子,可以暂时保住你的命。” “什么法子?”人没有不怕死的,我当然不例外。 “别睡觉。”静海的回答出乎意料,“画匠附体,意味着他已经画出了你的形。附在你身上,是要画你的骨,也就是内在性格。人的性格对于鬼画匠来说,是没法子隐藏的。可一些潜意识的东西,就连你本人都难说的清楚,鬼画匠也就无从入手了。可一旦你睡着了,他就会进入到你的意识当中,到时候如果他要勾你的魂,就算大罗金仙也都无能为力了。” “操蛋玩意儿,鬼画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几乎快要崩溃了。 “恐怕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静海话锋一转,“你刚才说要找阴天葵,是为了救鬼命吧?如果你要救的鬼对你很重要,那可要抓紧时间了。鬼体受损严重的话,等到鸡鸣五更,就很可能回天乏术,烟消云散了。”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心一横,也不去管什么狗屁画匠了,直接上了车,试了试,车子居然还能发着。 电话那头,静海忽然莫名其妙的怪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我听得心里发毛,怎么就感觉老丫笑得这么不厚道呢? 静海又干笑两声,“嘿嘿,我笑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当年我遇上鬼画匠的情形。小子,你可有得苦头吃了。想当初,佛爷我被这邪门东西缠上,可是七天七夜都没有合眼啊。” 第四十五章 阴天葵 “七天七夜不合眼……”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感觉脖子生疼,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刚才撞车的时候,我因为躲避鬼画匠,脖子竟被安全带的边缘拉出一道口子。 我一阵后怕。 得亏割的不深,要是割破动脉,不用画匠动手,我特么就直接去找阎王爷报到了。 车撞成这样,人也见了红,我不禁问自己:我和那鬼老头素昧平生,弄成这样值得吗? 只是略微一想,我就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 “值。就单单是冲老爷子提醒我夜里不要去墓园的那份良善,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 同时我也对出手伤了老头的赵奇更加的憎恶。 快要开到市区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拿起电话,想了想,拨出了潘颖的号码。 电话接通,我问潘颖,现在医院那边状况怎么样了。 潘颖说,傍晚季雅云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现在她和窦大宝,正陪着桑岚守着季雅云呢。 我问她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干什么?”潘颖话音中透着好奇,“这大半夜的,你找我帮什么忙?” 我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咬了咬嘴皮子,直接说出了要求。 电话那头好半天没回应,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 然后才听到潘颖夸张的声音: “徐祸祸,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居然要云姨的……是我听错了?” 我的脸像是被火烤一样,一阵阵的发烫,“你没听错,我现在需要那东西救命。你赶紧帮我看看,季雅云她……她那个来了没有。” 挂了电话,车也已经开进了医院。 停下车,我脸还在发热发胀。 静海说,阴天葵就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女子的经血。 我认识的阴女,也只有季雅云一个了。 话说回来,接触久了,我对季雅云好像比对桑岚的一些情况还要了解。 我依稀记得,季雅云好像就是每个月的这几天来那……那什么。 到了病房门口,看到的,却是阴沉着脸的桑岚。 她咬着嘴唇走到我面前,胸口起伏剧烈,口气跟要杀人似的:“你到底在搞什么?你居然要潘潘对我小姨做那种事?” 听她这么问,我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我吁了口气,刚想解释,没想到桑岚突然扬起手,狠狠一个耳光扇在了我脸上。 “啪!” 我被打的一愣,见桑岚满是怒火的眼睛瞪得通红,我竟忍不住猛激灵了一下。 在驿站的时候,季雅云说她做了个关于桑岚的噩梦,还说在阴阳镜中看到桑岚拿着刀,想要杀人。 就连徐洁也说,觉得桑岚有些不对劲。 现在直面桑岚,我竟也觉得,她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哪儿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看着桑岚,我不自禁有些愣怔。 “我给何尚生打过电话,他全都告诉我了!我小姨是因为你才出事的!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你还想怎么样?” 听到桑岚的质问,我居然打了个冷颤,感觉竟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 我也顾不上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咬了咬嘴皮子,直接把我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心里却暗骂老何,桑岚打给他,多半是因为担心季雅云,病急乱投医,这老头怎么嘴没把门的,什么都跟她说。 桑岚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竟不顾场合,大声吼着对我说: “你已经差点害死我小姨了,你别再害她了!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从今往后,我不准你再见她!” 说着又扬起了巴掌,却是跺了跺脚,转身进了病房。 房门还没合拢,一个人从门里钻了出来,竟是窦大宝。 他像只大老鼠精似的,抄着手,掂着脚尖走到我跟前,却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让我跟他走。 转过拐角,窦大宝明显长出了口气,“唉,桑岚这小美女,变得越来越让人受不了了。” 我又是一愣,居然连窦大宝都说桑岚变了…… “也多亏潘潘了解她的性子,所以才用了这么个调虎离山的法子。” 窦大宝边说边把抄在兜里的手抽了出来,将一个团成团儿的黑色垃圾袋塞到我手上,“这是你要东西。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大美女今天来事儿的?” 我反应了好一阵,才想到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不由得又涨红了脸。 说是救人,可这特么的叫什么破事啊。 袋子里的东西平常看到都觉得晦气,现在居然当宝贝似的拿在手上。 我没空跟窦大宝多解释,让他把他的车钥匙给我。 窦大宝一直把我送到停车场,听他说我才知道,潘颖一早就猜到桑岚不肯离开季雅云身边,也不会同意把那么隐私的东西拿给我。 这大背头也是有些脑瓜筋的,竟想到这样一条‘妙计’。 她直接把我来的目的告诉了桑岚,桑岚在外头等着抽我,她就趁机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这么说,我这一巴掌挨得还不算亏。” 我自嘲的说了一句,让窦大宝仍留在医院帮忙照应,上了窦大宝的八手qq,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一路疲于奔命的回到城河街,还没停车,就见桥头边停着一辆深绿色的皮卡。 “嗡……嗡……” 电话震动,我看了一眼屏幕,直接挂了电话,停好车,下车走了过去。 车窗放下来,瞎子探出头打了个哈哈:“咱这效率还不算低吧?” 我看了一眼后车斗里超过一米五高的大石,忍不住问:“你哪儿弄的车?怎么把石头搬上去的?” 瞎子讳莫如深的笑了笑,“说句托大的话,咱哥们儿在风水界也算是小有名气。远了不说,猪鼻巷附近方圆五里,还没有敢不给我刘炳面子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借了附近一家宵夜馆子的车,并且让馆子里的服务员帮忙,把家中的泰山石搬到车上的。 作为答谢,他答应事后帮饭馆老板摆个招财的风水阵。 我让他直接把车开到对岸。 来到看守墓园的平房,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波波头的声音:“东西都找齐了?” 第四十六章 铁皮盒子 “你一直都在这里?” “对啊,你去找东西,我就在这里照顾老爷子嘛。” 听到波波头的回应,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稍稍松弛了些。 尽管感觉她回来的有些诡异,可我是真不想这小逗比再受到伤害。 “东西都找齐了?”床上传来山羊胡老头的声音,比起先前,他似乎变得更加虚弱。 现在他和波波头一样,对我而言,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瞎子在收到我的通知后,显然已经提前有了准备。 他朝着空床板看了一眼,回头看向我: “这老爷子好像伤得很重,他是什么人?” “值夜鬼!” 我走到床边,拿出兜里的垃圾袋,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一堆烂荷叶,说东西都找齐了。 感觉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挪动了一下,接着就听老头喃喃的说:“水中荷,泰山石……” “泰山石就在门口。”瞎子对着我眨巴眨巴眼,“不是要搬到屋里来吧?” 我也是一愣。 那块泰山石可是货真价实,是瞎子摆在家里镇宅的,至少得有两三吨,我跟他两个人可搬不动。 好在老头的声音传来,说不用搬进来,泰山石是拿来镇方位的,只要在一定距离内就好。 “阴天葵、活鬼血……”老头声音一顿,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活鬼血也找到了?” 我点点头,“您就说现在该怎么做吧。” 回答我的却是波波头:“我刚才已经问过老爷爷了,现在要先把活鬼血抹在他脸上,然后用阴天葵垫在身下,隔绝地气;把水中荷盖在他身上,隔断日月天光。” 我眼珠转了转,问:“接着呢?” “没了!”回应我的仍是波波头,她口气中似乎也带着些许疑惑,“老爷子是这么说的,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 我刚要开口,瞎子突然看着一个方向问道:“要用多少活鬼血?只是遮蔽灵台吗?” “不行,至少得抹满整张脸。”那个位置传来波波头的回应。 见瞎子拧着眉头看向我,我默默的朝他摇了摇头,两步走到床前,猛一咬牙,把手伸到颈间的伤口处,捏住脖子,狠狠攥了一把。 “呀!”波波头惊呼,“你受伤了?你在干嘛?” 瞎子看了我一眼,把脸转向一边,“他就是活鬼。” 随着大力的挤压,鲜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感觉满手黏糊,我硬吞了口唾沫,“瞎子,我现在看不到鬼,你帮我。” “什么?”瞎子一怔,转过脸盯着我,一脸的匪夷所思。 没了鬼眼这件事,我之前并没有告诉他。 瞎子最大的长处就是分得清轻重,只是怔了怔,就皱着眉头走上前,抓住了我右手手腕,牵引着我的手,朝着床头的位置抹去。 我虽然看不到某些事物,却能感觉手掌碰触到了某些东西。 跟随瞎子的牵引,染满血的手掌向下一拖,原本‘空无一物’的床面上,竟出现了一张苍老的、红赤赤的‘血脸’! “原来你的血还能这么用……你让我想起了小学……还是初中的一篇课文:它的皮可以做名牌包包,它的毛可以做毛笔,它的血……” 瞎子干笑两声,松开握着我的手,“总之你这活鬼,浑身都是宝就对了。” “别废话,帮忙!” 我是真没心思跟他玩笑,毕竟是血肉之躯,脖子里的伤口虽然不深,可被我这么用力一攥,也是火辣辣疼的钻心。 瞎子平常是爱装洋蒜,关键时候也不是含糊的人。见我疼的呲牙咧嘴,便麻利的代劳了接下来要进行的步骤。 不得不说,刘瞎子也是个狠人。 在从垃圾袋里掏出沾染着黑红色的姨妈巾时,他不但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睛里竟还透出异样兴奋的光芒…… 妈的,我原先没看错,丫潜意识里绝对有着变`态的一面。 “喔喔喔……” 远方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我心一紧,两手撑着膝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床上明显鼓起的那一堆烂荷叶。 “没事了……原来书上的法子真的有用,老头子总算是熬过去了。” 荷叶动了一下,紧跟着,靠近床头上半截的荷叶掀了起来,就像是有人顶着荷叶坐起了身。 随着荷叶的滑落,一张血色的老脸露了出来。 “您没事了?”我提着心问。 见血脸似乎像是点了点头,才长出了口气,忍不住笑道:“那就行了,总算没白忙活。” ‘血脸’瞪着血红色的眼珠,盯着我看了一阵,眼神闪动,似乎有些激动。 我想要说点什么,却见‘血脸’的眼睛左右转动了两下,然后直勾勾的盯着我问:“小伙子,你也知道我不是人了,你居然不怕鬼?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是法医……也是个阴倌。”我干笑两声,有种形容不出的欣慰,“嘿嘿,不过我这个阴倌比较没谱,我……我看不见鬼。” ‘血脸’明显一怔,跟着眼珠转动,似乎是在想我说的是怎么一种情况。 但很快就又抬眼看着我,语气郑重的说: “我本来还以为,有些东西、有些事,这辈子都没有着落了。现在看来,冥冥中早有安排……” “您……您什么意思?”我和瞎子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愣。 ‘血脸’像是陷入了沉思,好一阵才呵呵一笑,从原来的位置‘浮起’了约莫不到一米的高度。 那应该是老头下了床,站了起来。 “我在那里藏了一样东西,那已经……已经被我藏来藏去……藏了大半辈子了。我本来以为,这东西就是胡编乱造,只会招灾惹祸。可现在看来,这不是普通的东西。我是看不大懂,但那上面的记载,确实有用。” ‘血脸’居然径直‘漂浮’来到我面前,直视着我说:“孩子,你是个好孩子。这东西,我就交给你了,对你来说,那应该是有些用处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刚想问他什么意思,瞎子已经走到一边,搬开了墙角一把三条腿的破椅子。 跟着盯着地面看了看,伸手抠起了一块地砖。 “老爷子是想把这东西给你。”瞎子从地砖下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捧给我看。 第四十七章 鬼医遗物 我忙说:“老爷子,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我找东西救鬼命,是因为老头心地良善,要是拿了他的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老头呵呵一笑,“你是阴倌,难道不懂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道理?我给人看了半辈子坟,无儿无女,我马上就要走了,东西不给你,我给谁去啊?” “收下吧,这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对你应该有用。”说话间,老头脸上的血竟渐渐淡化,像是被皮肤吸收了一样,同时我原本看不见的身体却慢慢显露了出来。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再看那盒子,就是个古老破旧的饼干盒,有些地方都锈的瓯了,的确不像是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点点头:“既然这样,东西我就收下了,老爷子,谢谢。” 这会儿老头看上去已经和正常人没多大区别,摆了摆手,说: “不用谢我,这也是该着老祖宗的传承不用断送在我手上。” 波波头忍不住好奇的问:“老爷子,这盒子里是什么啊?” “也没什么,就是几页旧书。” 听老头这么说,我更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可老头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里大大的打了个突。 老头说,盒子里的旧书,是早年间一个老朋友交给他保管的。 当时那人说好等风头过了,就会将东西取回,不料却低估了那场浩劫的残酷,没能活着把东西拿回去。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老头说的‘浩劫’指的是什么。 在那十年当中,不知道毁坏了多少老物件和老传承,那绝不是能用金钱价值来估量的。 果然,老头接着说道,他那位老朋友,本是个大夫,按理说不应受到波及,可坏就坏在,他替人看病的方法和普通的郎中不一样。简言之,就是掺和了一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 这位特立独行的大夫在当时当地算是小有名气,也正因为如此,才遭了难。 山羊胡老头当时就是个普通的农民,拿到东西后,也不敢看,直接在屋后墙角挖了个坑,把这铁皮盒子埋了起来。 后来那个大夫朋友冻死在了牛棚里,动`乱的年代也一去不复返,老头才把盒子挖了出来。 打开以后,却见里面只是被用油纸包着的几页旧书。 老头识字不多,对于上面的内容大多不怎么能看懂,但书页上的记载,还是让他当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书页上记录的像是替人看病的方法,但更多的是提到一些鬼狐神怪的东西。 经过那场浩劫,老头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生怕会惹来杀身之祸,想把书页烧了,却又觉得对不起故人的托付。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包好,又埋藏到了地下。 说到这里,老头感慨的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把这东西丢掉,只是为了怀念老朋友。没想到当初只是草草看了两眼,如今却是救了我的命啊。” 瞎子反应极快,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说,用泰山石、阴天葵这些东西救护鬼身的方法,是盒子里的书页上记载的?” 老头点点头,“是啊,我也是做了鬼以后,才想到那上面记录的确实是治病的方子,不过那大多不是给活人看病,而是用来医治鬼魂的。” “你那个朋友是鬼医?!”我脱口惊呼。 老何说过,如果能找到鬼医,或许就能令徐洁康复。 对于鬼医这种传说中的特殊职业,老何也只知有这样一门传承的存在,不知何处寻觅。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得到鬼医的线索。 鬼医……山羊胡口中的那个大夫朋友,早已经去世了。 老头说他之所以懂得自救,就是因为看过铁盒子里的书页。 那些书页难道是记载了鬼医传承? 老头摇摇头,说对于那个朋友的真实身份,他也无法考证。 鸡鸣声再次传来,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老头隔着后窗,朝墓园的方向看了一阵,回过头来说:“接班的就快来了,我也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我和你一起去!” 一直没现身的波波头说了一句,接着又对我说:“大帅哥,昨晚为了救老爷子,没能找到画师。可我必须得找到他,要不然……唉……你还是得帮我忙,帮着一起找啊。我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我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那画师……” 我想说画师已经不请自来,现在就附在我身上。 可波波头这个冒失鬼,只顾着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就和山羊胡老头一起消失了。 带上房门,上了瞎子的皮卡,刚开过石桥,就见一个提着破提包的人冲我们的车招手。 我本来还因为盒子的事走神,等到瞎子停下车,才愕然发现,拦车的人我竟然认识。 这个外表有些邋遢的中年人,居然是前不久才坐过我车的方启发! 方启发也认出了我,诧异的问我怎么在这里。 听说我就住在附近,他有些惊讶。 我以为他来城河街,是为了替他去世的母亲选墓地。 没想到他却说,以前摆摊糊口,是为了方便照顾老娘,现在老娘走了,他也懒得受那风吹日晒,还时不时遭人白眼,干脆就找了份看坟的工作,也算是有个固定的营生。 至于他老娘的骨灰,方启发苦笑着说,现在墓地和活人住的房子一样贵,他买不起。反正他以后要常年住在墓园这边,干脆就让老娘‘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得了。 他拦我们的车,是想问问我们知不知道看坟人住的地方在哪儿…… 我并没替方启发觉得落魄凄惨,只能说,每个人都有各自要走的路。只要自己腰杆挺得直,他人的同情怜悯都是多余。 回到家,瞎子迫不及待的让我打开铁皮盒子。 我比他还急,只站在楼下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就跑回了柜台旁。 就像山羊胡老头说的,这盒子应该没怎么打开过,盖子都已经锈死了。 我用军刀撬了好半天,才把盖子撬开。 盒子里是一个油纸包,外表和一般的书册差不多大小。 一层层揭开油纸,里面果然是一叠压得平平整整的旧书页。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拿起书页和他一起翻看。 只是粗略的翻了一遍,两个人就都愣了。 非常抱歉,今天更新不了 家中有事,电脑和网络也有些问题。万分抱歉,过后一定补上。 第四十八章 别害我兄弟 “与之鬼魅,能医当医,当诛不赦;纵神弄鬼,颠倒阴阳,必遭天谴;切记,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瞎子念完首页的内容,看着我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 我吸了口气,打开包,拿出随身不离的破书摆在柜台上。 破书上同样写着一行醒目的字: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瞎子拿起破书翻了翻,看着我愣怔了一会儿,说:“这是一本书!” 我只能是点点头。 铁盒子里的书页和破书的字迹完全两样,但内容却明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可以说,书页后边相当一部分,算是破书的索引。 而且,索引的内容,比破书记载的内容要多了许多。 很明显,就像瞎子说的,书页和我的破书,根本就是同一本书的上下卷。 上半部分主要是救治鬼魅,而我学的下半部,都是驱鬼诛邪的法门。 瞎子又将两者比对了一下,抬起头说:“我总算知道你哪里不对劲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 瞎子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和其他阴倌不一样,你学的东西绝不像是野路子,可是你那些也不像是正统的法门符箓。霸道、狂暴,每一道符箓都像只是为求达到目的,不顾一切。” 他长吁了口气,放下破书,“现在答案有了。你的这半本书,其中删减了很大一部分,一些基础性的东西,几乎全部删掉了。”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留给你这半本书的人……似乎是刻意想隐瞒一些东西。其目的是……我个人感觉,抄写这书的人,就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造就一个对阴阳事一知半解的半吊子阴倌。” “嗯。”我点头,刚想把回忆到那年‘假脸人’的事说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瞎子朝着盒子和破书指了指:“快收起来。” 等我收拾好东西,他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徐哥……” 大双站在门口,左右手各提着一个包,背上还背着个大背包。 外面下着毛毛雨,他显得有些狼狈。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昨天答应大双,他随时可以搬过来,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急,一早就来了。 我先是给他和瞎子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接着找出钥匙:“走,先去把东西放好。”边说边向瞎子使了个眼色。 其实我并没有太多的事想对人隐瞒,只是我和瞎子有段时间不见,刚一见,就又遭遇到一些疑问,我俩都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就更不能对旁人多说了。 冒着细雨来到老陈以前居住的14号,打开房门,一股特殊的味道扑面而来。 瞎子耸了耸鼻子,“呵,这陈老爷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见我和大双都看向他,他摸了摸鼻子,看向我说: “在这间屋子里,我起码闻到了三种世间少有的木头味道,和一种特殊的石料气味。这四样东西,无论哪一种,拿出一块来,都比同体积的黄金要贵重十倍。你说,你的前房东,是不是很有料?” 我挑了挑眉毛:“你看看这儿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指出来,我拿去卖了换钱。” 老陈把名下房产转给我后,因为各种原因,14号我只进来过两次。 这屋子和我现在住的31号差不多,只是一楼没有柜台货架,只是像普通的人家一样,一桌两椅,外加一个碗柜,和一个我叫不上来具体名字的老式橱柜。 二楼更简单,就只有一张棕绷床,和一个大衣柜。 要说这套房子有什么特殊,那就是在不大的后院里,靠着东墙,有一溜石头堆砌的石台。 通常这种粗陋的石头台面,都是老年人用来养花、摆放盆景的。 这一长条石台上,却空无一物,就只是两尺宽、抵着院墙和屋墙、差不多有四米多长、空空荡荡的石头台子。 把一层粗略看了看,来到后门,看着后院,我半开玩笑的问瞎子:“看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 瞎子没回答我,而是走到院子当中,微微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方向。 我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意识一怔。 这种感觉很奇怪,难以形容。 他的目光和地面差不多呈45度角,站在这个位置,从这个角度看去,越过院墙,斜向上,就只看到阴凄凄的天空。 然而,在我看来,总觉得顺着瞎子注视的位置,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 瞎子忽然转过头,盯着我问:“你说,阴阳驿站有几层?” 我一呆,脱口道:“三层。”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我抬手搓了搓脑门子,斜眼看了看大双,压低声音对瞎子说:“应该是四层。我和大宝……” 瞎子竟一摆手,示意我不用再说。 我有点云山雾罩,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14号和31号有着一定的距离。 假设28号和31号之间有着阴阳驿站那样一栋古楼,按照角度估算,顺着瞎子刚才的目光……隔着间隔的院墙,我应该看不到古楼驿站。 可如果驿站真的有第四层,也就是我和窦大宝到过的、多出来的那层阁楼……站在这里,倒真有可能看得到。 “祸祸,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有些话想对你说。”瞎子忽然说道。 “啧,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臭毛病?”或许是因为太熟,我是真受不了瞎子这种说半截藏半截的毛病。 瞎子抿了抿嘴,像是想对我说什么,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 “徐哥,这屋子…挺好的。”大双走过来,微微低着头,面皮有些涨红,但眼睛却斜向院子的一侧。 “好什么啊,凑合着住呗。” 我随口说了一句,看向瞎子,却见他眉毛骤然一拧,一双眼珠斜视大双,半天没转动。 大双也发觉了他的异样,有些讪讪的朝他点点头:“刘哥……你……你……你多关照。” “是你多关照才对吧!”瞎子猛然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啊?”大双一愣怔。 我也是一呆,随即问瞎子:“怎么个情况?” 瞎子摇了摇头,忽然一把拉住我,径直穿过屋子,走到了门外。 跟着,转过身,朝着14号的房门深深鞠了三个躬。 大双跟着跑过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一幕。 瞎子挺直身子,却是面无表情的说:“这地方我今儿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人……和人心……呵呵,怕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来,也看不懂是什么道道。” 他咧着的嘴角骤然下垂,眼睛死盯着大双,一字一顿的说:“一句话,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是,别害我兄弟。” 第四十九章 不能打破的禁忌 我不明白瞎子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但知道他一定不会无的放矢。 看向大双,却见他和瞎子对视了一阵,从门里走过来,仍是用那种温吞的口气说: “徐哥救过我的命,我只会帮他,绝不会害他。” “我救过你的命?” 大双笑着点点头,却没解释,而是又朝着瞎子点了点头,接着对我说:“徐哥,我……我以后是不是就能住这儿了?”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逗你玩呢?”我在他肩膀捶了一拳,“你先收拾一下,中午一起吃饭,当是替你庆祝乔迁之喜。” 一路往回走,路过28号和31号之间,瞎子停下脚步,盯着那片空地凝神看了一阵,皱着眉摇了摇头。 “你看出什么了?”我问。 “我看得出局势,却看不穿人心啊。”瞎子忽然盯着我,压低声音说:“阴阳驿站的事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可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你一定要小心着点你那个新搬来的同事。” “大双?”我忍不住微微皱眉。 瞎子嗯了一声,“他不是普通人,或者干脆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我觉得瞎子有些不靠谱。 大双和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除了他和萧雨之间有过的那点猫腻,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 要说大双是什么邪魅魍魉,相处这么久我都没看出来,那我这阴倌也不用做了。 瞎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神色郑重的说:“我不是阴阳先生,单凭我这点皮毛道行,本来是绝看不出那小子有什么不对劲的。但事实是,他大大的不对劲。” “你把话说清楚。”我开始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要是没有真凭实据,瞎子绝不会说的这么肯定。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大双的精神状态很差?”瞎子问。 我点点头,因为追查‘车祸’的事,我有段时间没回局里报到了,算起来日子也没多久,可再见到大双,他却明显憔悴了许多。 不光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眼圈发黑,连站在原地人都直打晃。 要不是瞎子说这些奇怪的话,我还打算趁中午吃饭的时候,问问大双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在我看来,以他现在的这种精神状态,实在是不能够再担当法医的职责了。 瞎子点了根烟,边往我家走边喷着烟圈说:“有些话,现在我说了你也不信。先等等吧,要是我猜的没错,等到中午,不用我说,你自己也会看出蹊跷了。” “啧,你这是又犯老毛病了!” “屁!”瞎子扭头瞪了我一眼:“你和徐洁刚没羞没臊那阵儿,要是有人跟你说,她是活尸,你信吗?” 他回头看了看,搭住我的肩膀,边往前走边小声说:“记住了,等到中午,就算你看出什么,也千万不要当着那小子的面问。你应该明白,有些禁忌是不能打破的。” 见他说的郑重,我也就没再追问。反正要按他说的,也就两三个钟头的工夫,就能见分晓,真犯不着跟这装逼犯再掰扯。 乍一得到记载着医鬼之术的书页,我恨不得立刻逐字翻看,看能不能找出治好徐洁的法子。 但是,我没那么做。 我决定暂时先不把这件事告诉徐洁。 蛇皮巷的事过后,徐洁表面上虽然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可我知道,她那只是怕我担心。 没有人到了行动靠轮椅的份上,还能处之淡然。 比起大多数人,徐洁已经很坚强了,但那绝不代表她不在乎。 在真正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前,我不能盲目的给她希望。 希望转为失望的打击,比起身体受到的创伤,只会更加痛苦。 瞎子的话让我没心思想别的,干脆就只管张罗饭。 临近中午,我打电话让大双过来。 刚把汤端出来,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我来开门!”徐洁抢先转动轮椅,朝着门口挪去。 听着她急慌的口气,看着她有些费力的背影,我忍不住用力咬了咬嘴唇。 最初喜欢上这‘女骗子’的时候,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只是短短相识,就对她死心塌地。 直到这次回家,我终于明白,爱上她,并不是因为孤单的偶然,和单纯的情投意合。 徐洁从来不会怨天尤人,更加不会向某些女人一样,碰上芝麻粒大的一点事,就觉得像是天要塌了一样。 有时候,她实在坚强的有点过分。 正如我了解她的坚强,她同样懂得我的疲惫。 她不会哭天抢地的抱怨命运不公,不会上演一些肥皂剧里才会有的虚假桥段。 她只会咬着牙,力所能及、竭尽全力的替在意的人分担。 哪怕只是我端着汤盆的时候,她抢着去开门…… 房门打开,门口却没传来声音。 我放好汤盆,转过头,看到门口的一幕,不禁一愣。 徐洁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门外,眉头微蹙,小嘴绷的紧紧的。 我心跟着一紧。 换了普通女人,某些突变情绪轻易就能被人看出来。 但徐洁不一样。 她和普通人一样,有欢乐悲哀,但对于恐惧,却一直有些‘神经大条’。 因为……她是金刚尸。 在我心里,她都无敌了。 然而,此刻我却清晰的感觉到,她并不突兀的表情中,却带着一种强烈的恐惧! 我甚至感受到,在这种恐惧的促使下,下一秒钟,她很可能不顾一切的跟谁去玩儿命…… “怎么了?”我急着跑过去,正在抽烟的瞎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徐哥。” 听到这个略微腼腆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把徐洁的轮椅拉到身后,然后才抬眼看向门外。 只一眼,我整个人又是猛地一呆。 大双的目光从徐洁身上转到我脸上:“这位是……”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忍不住想开口,却听瞎子在屋里连着‘咳嗽’了两下。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当着那小子的面问……你应该明白,有些禁忌是不能打破的。’ 想到瞎子的话,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珠往身后斜了斜,转回来,仍是直视着大双说:“这是我爱人,徐洁。” 大双也定定的看着我,突然间咧嘴一笑,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挪了出来…… 第五十章 无字碑 “徐哥,这是我老家寄来的一点蘑菇……” 大双有些赧然的把手从背后抽出来,却是拿出一小包成色极好的榛蘑。 我下巴颏差点掉下来,回过头,哭笑不得的看向瞎子,却见瞎子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快进来开饭吧。” 我接过蘑菇,边把大双往屋里让,边推着徐洁来到桌边。 瞎子趁大双不注意,又朝我使了个眼色,同时摇了摇头。 我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正如瞎子所说,大双真的不对劲,而且是大大的不对劲。 之前刚见到大双的时候,他就像风催的细竹竿一样摇摇欲坠,精神差极。 可仅仅只是短短两个钟头,他竟然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不但腰杆挺直,连黑眼圈也没了,眼睛里还透着一种星芒般的异样神采。 以我所学的医科知识看来,短暂的休息是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除非……他服用了有刺激作用的药物。 可是从言行举止来看,他又绝不像吃过药的样子。 我只能是相信瞎子的话,在大双的身上,发生了我想象不到的状况。 瞎子从隔壁街买了瓶酒,给大双倒了一杯,刚要给我倒,大双忽然伸手拿过我的杯子,眼神有些闪缩的看了瞎子一眼,低声对我说: “徐哥,你看上去很累……现在,不适合喝酒吧。”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异样的眼眸,突然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点点头,“嗯,我喝茶。” 大双起身走到一边,沏了一杯浓到不能再浓的绿茶端到了我面前。 瞎子奇怪的看了看我,咧咧嘴,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里的疑惑已经达到了极点。 大双何止是不对劲,在这短短两个钟头当中,改变的似乎不只是他的精神头,而是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毫不怀疑,他是因为看出我身上发生了某些事,所以才不让我喝酒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提醒,我自己都把这件事忘了——我身上现在可是附着一个鬼画师呢! 一方面从早上到现在,我的心思被瞎子的话全然分散到了大双身上;再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那个鹦鹉学舌的‘回音’,已经变得很不明显,以至于我都快感觉不到了。 按照静海的说法,画师是在画我的骨。如今这种情形,是否就意味着,画师对我的‘侵入’更加深重了? 静海告诉我,应对画师的方法,就是——不能睡觉。 从昨晚到现在,我已经疲惫不堪,如果再喝点酒,恐怕就再也撑不住要去见周公了…… 吃完饭,又闲聊了一会儿,大双起身说:“徐哥,我那边厨房的水管好像有点问题,你能不能过去帮我看看?” “好。”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他是有话想私下跟我说。 瞎子挪了挪屁股,像是想跟我一起去,但最后还是没起身,只向我做了个‘万事小心’的手势。 跟在大双身后,看着他挺拔矫健的背影,我更加狐疑,却怎么也提不起戒备。 大双的身世和从业经历跟我很相似,东北农村的穷孩子,选择法医这个行当,也是因为补助高,工作稳定,收入相对‘丰厚’一些。 同为技术警,他的履历不可能造假。 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能和我有什么利害关系。 到了14号门口,大双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徐哥,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绝不会害你。” 我忍不住微微蹙眉:“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我能想到的,就只是他用心口血替萧雨补充元阳那次。但那是他心甘情愿去做的,我只是冷言提醒了他一句,那绝对算不上什么救命大恩,值得让他一而再挂在嘴边。 大双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阵,挠了挠头,表情变得有些腼腆,“看来你是真忘了……那时候,我还是个普通人……任何人入住阴阳驿站,都是要付店钱的。普通人住店,是要以寿元为代价的。” “啊……”我不由得低呼了一声,终于想到他指的是什么了。 那次他因为用心口血喂养萧雨,阳气损耗过多,飘忽的去到阴阳驿站,在那里住了一晚。 过后小雅跑去找他收账,实则就是想要他的命。 是我以老板的身份强行拦阻了小雅。 这么说来,大双的命倒真是我保下来的。 “进来说吧。”大双说了一句,开门进了屋。 我刚跟着走进去,他突然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我也算是同行,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不论你有什么理由,自己做过什么,总是心里有数的。做了那么多忤逆的事,害了那么多人,若还想有来世,就不要得罪阴阳驿站的老板。” 我听得莫名其妙,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却见他转过身,眼中竟露出从未有过的凶狠,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再说一次,他救过我的命!如果你想害他,就是和我作对,那样的话,我发誓,无字碑上一定有你的名字!” 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心里涌起一种我自己都解释不清的震撼。 大双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仍然继续盯着我,缓缓的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身前虚画着。 他是在写字…… 我勉强看出,他写的第一个字是‘关’;第二个是……是个‘天’字。 他好像是在写一个人的名字,但第三个字比划实在太多,我真看不出那是个什么字。 当他写完最后一笔,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猛地又震颤了一下。 这次的颤栗,让我感到发自骨髓的惊恐。 我清楚的感觉到,这绝不是我本人的反应。 震颤是来自另外的‘人’,这个‘人’就附着在我身上,我只是受到了连带,是真正的不由自主。 “呼……” 大双长吁了口气,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接下来的话,明显是对我说的。 “徐哥,本来我是不该对你有所隐瞒的,但是有些事,我真不能对现在的你说。你只要记住,我边耀双永远不会害你就行了。” “了解。”我点点头,“其实,我也有件事瞒着你,不过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我特么是真有些来气,嘴里说的虽然是事实,但也存在很大的斗气成分。 怎么着就是个人都能牵着我的鼻子走了? 见大双明显发怔,我有点偷乐,不管你玩什么花样,老子总算扳回一局。 可大双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我短暂的‘胜利感’立即烟消云散。 “徐哥,附在你身上的那人不算什么,你要小心的是……是你身边的人。” 第五十一章 三尸木 “你那个姓刘的朋友……”大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有问题,可能会对你不利。” 我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姓刘的朋友’指的是瞎子。 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淡淡“哦”了一声。 目前为止,我没看出大双对我有什么恶意,他的提醒似乎也是发自肺腑,可我实在不能忍受有谁在背后议论甚至是诋毁我的朋友。 大双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像是还想说什么,可犹豫半晌,只是摇了摇头。 “没旁的事,我先回去了。以后这儿就是你家了,且得收拾呢。” 我拍了拍大双的肩膀,转身要走。 “徐哥!” 大双忽然叫住我,在身后说道:“那个刘瞎子的确有问题,还有……不光是他,另外一个,你更得小心!” 另外一个…… 我反应过来,猛然回过头,冷眼瞪着他。 他让我小心身边的人,要我小心瞎子,还要我小心另外一个。 他早上才搬来,中午一块吃饭的就只有四个人。 除了刘瞎子,我还能提防谁? 他就差没直接说出,让我小心徐洁了! 我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如果不是看他表情诚挚,不像是刻意挑拨是非,说不得立刻就让他滚了。 面对我的瞪视,大双摇着头叹了口气,竟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往屋后走去。 透过后门,就见他走到院子里,用手掌在墙边那座空荡荡的石台台面上轻轻的摩挲着。 我无话可说,甩门离去。 回到家,房门开着,瞎子就站在门口。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瞎子急着问我,关切溢于言表。 我摇了摇头,来回拨弄口舌的事我是不会干的,自然不会告诉他,大双让我提防他。 更主要的是,瞎子和我是真正过命的交情。 不掺水的说,他真要是想要我的命,只要有足够的理由,我随时都可以把命给他。 “你也看出那小子有问题了?”瞎子点了根烟,倚着门框深深吸了一口。 我点点头:“他应该没有服食过药物,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精神?” “变精神是好事,也是意料之中,如果他还是那么病歪歪的,那才要出大事呢。” “有屁直接放!”我抢过他嘴里的烟,吸了一口。 瞎子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他根本不是人,起码不是活人。” 见我也翻白眼,瞎子又点了根烟,喷着烟圈说:“他之所以变得这么精神,不是因为吃了药,而是因为你那栋房子。” “你不是想说,那屋子是什么万年龟息的风水宝地,只要人住进去,就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吧?” 瞎子干笑两声:“呵呵,那屋子谈不上什么风水,但屋里的东西,可就真是宝贝了。” 我回想了一遍14号里的陈设,浅浅的抽了口烟,“什么宝贝?明朝的八仙桌子?元朝的折叠椅?还是杨贵妃用过的大茶海?” “噗……” 瞎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又摇头晃脑的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一进那屋,我就闻到至少三种木头,和一种石头的味道吗?石头,就是院子里的那座石台;另外三种木头……你猜猜看,是什么?” “啧,我说你这臭毛病猴年马月能改得了啊?”我是真烦这货装洋蒜的说话方式。 瞎子举起两手做投降状,嘴里咬着烟,含混的说:“行行行,改改改!” 他把烟拿下来,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那屋的桌子椅子都没什么特别,我说的宝贝,是墙角的那个柜子。” 我眼珠转了转,问:“那柜子有什么特别?” 我对那柜子还是很有点印象的,因为那怎么看都不像是家用的家具。 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半米见宽,直上直下,只有一扇柜门…… 我实在想不出应该称呼那柜子是什么玩意。 “那不是普通的柜子,或者干脆说,那压根不是柜子。” 瞎子再次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那不是放东西的,是用来睡人的!” “睡人?” 瞎子点点头,这次倒是没打磕,“那柜子是用三尸木做的,是用来养尸的!” “养尸?”我脑筋儿一蹦,让他详细说说。 瞎子把烟头弹出去,回到屋里坐下,指了指徐洁,对我说:“先声明一件事,那东西对你媳妇儿半点不起作用。” 接着,他开始解释,那柜子的特别之处。 原来那柜子并非是用普通的木料打造,而是用至少三种世间少有的特殊木头做的。 这三种木头都和死尸有关,可以说是晦气之极。 三种木头分别是:浮尸木、火尸木和雷尸木。 瞎子三句话不到就固态萌发,又要打闲白,被我一个烟盒砸过去,才算没跑偏。 “听名字你也该想到这三种木头是怎么来的了?” 瞎子把烟盒扔回柜台上,说: 从古至今,殓葬死者的方法都有很多种。 除了最常见的土葬,还有蒙古族、藏族等少数民族传统的天葬,即把亡骨死尸曝于露天,让飞禽走兽啄食。 天葬的核心是灵魂不灭和轮回往复,死亡只是灵魂和躯体的分离,是异次空间的不同转换。 再就是盛行于沙漠地区的沙葬,即把死尸装进麻袋,沉入流沙。特殊的地质和气候会令尸体在短时间内迅速脱水,历经千百年也不会腐烂。 最具名气的楼兰女尸,之所以保存的那么完整,就是和沙葬有着类似的原理。 另外还有藏密佛教的塔葬;古代一度流行的瓮棺葬;西南少数民族的悬棺葬等等。 说到这里,瞎子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水葬你们应该都不陌生了?”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斜视着徐洁。 见徐洁咬着嘴唇不说话,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徐洁是被我和瞎子、孙屠子从国道边的河里捞出来的。她当时蜷缩在密闭的铁棺材里,倒是正经八百的水葬了。 见徐洁没大反应,瞎子才接着说道: 水葬的方法也分为很多种,有的是直接将尸体或者棺椁投入水中,有的是将骨灰撒进江河湖海。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相对特殊的水葬方式,那就是船棺葬…… 第五十二章 不化骨 顾名思义,所谓船棺葬,就是将死尸殓于独木舟状的船棺里,又或者干脆就是安放在船上。有的近海掩埋,有的则送入湖海,任凭船棺随波逐流。 瞎子又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殓葬死尸的船棺,多数在漂流一段时间后,都会沉入水中。但万事都有例外,因为某些原因,也有船棺在湖海中漂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不会沉没的。” 见瞎子看向我,我很轻易的就想到他目光中的含义了。 因为,我和他一样,想到了前不久才在凤凰嘴见到过的戴文号游轮。 那艘诡异的鬼船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船棺,但却盛敛着数百具的亡骨,深埋江底数百年。 真要说起来,那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巨大的‘船棺’了。 瞎子说:船棺百年不沉,多半会形成两种状况。 一是棺中亡灵不散,甚至于死尸汲取水中阴气,诈尸成僵,船棺也就变成了鬼船。 第二种就是,船棺漂流过某个特殊地点的时候,被滞留在那里,不会沉没,但也不能够再移动。 这种情形就和风水地势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了。 如果船棺滞留在恶水间,棺中的魂灵和死尸就会成为难以想象的恶灵凶煞。 这时如果船棺突破滞留,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当中,所带来的祸患,可就不是普通的鬼船能比的了。 对于这种少有的恶灵鬼船,过往的船只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多半也会被祸害,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瞎子掐了烟头,朝我扬了扬下巴,“你是不是以为,所有和尸体沾边的东西都很晦气?” “又来了……”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想想我特么是干什么的?要是怕晦气,我还能不能活了?” 这可是大实话,无论阴倌还是法医,哪是能怕晦气的? “还说我呢,你徐祸祸不是也一样,改不了急性子的臭毛病?” 瞎子拍了拍额头,顺手摘下墨镜丢在桌上,“我是就事说事,并不是说所有不沉的船棺最后都会变成害人的鬼船。同样是因为风水滞留,如果是滞留在风水绝佳的福地,时间久了,船上的亡魂不但不会变成恶鬼凶灵,反倒会有可能回归本体,死而复生!” “你糊弄鬼呢?” 我终于忍不住再次抓起烟盒砸了过去。 瞎子一把抄住烟盒,瞪着我说:“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我玩儿你大爷!要按你说的,死人能复活,那特么谁还土葬火化?哪怕是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率能死而复生,那不也得买条小船,把死人往海里填嘛!” 瞎子朝我啐了一口:“我呸!就你这倒霉德性还当阴倌呢,你就不能动动你那猪脑子?是,人死不能复生,可你就不想想,你媳妇儿哪来的?” 我闹了个大愣怔,看向徐洁,就见她也正看着我,有些拧巴的表情显得莫名喜感。 我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指着瞎子说:“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了?什么死而复生,你就干脆说……” 我是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了。 对于徐洁的身份,相熟的人现在都不怎么避讳,可我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瞎子说的那种情形,是死鬼附体,变成活尸吧? 瞎子心领神会,却是说道: “你还得再走走脑子,都说了船棺是滞留在风水宝地,那棺中本主,可就不单单只是变成活尸了。兄弟,你这个阴倌虽然是半桶水,可总该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僵尸,不但不腐不灭,还能和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吧?” 我猛一激灵,脱口道:“不化骨!” 瞎子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按照形、体、法力和成因,僵尸有多少分类,就不用我说了。可无论怎么分,你都得承认,不死不灭的不化骨,才是真牛逼。” “真有不化骨这种存在?”我忍不住问。 瞎子立刻反问:“你相信空穴来风吗?” 见我兀自不信,他突然有些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嗓子说: “你还真别不信,真要说起来,这类因湖海水势所形成的不化骨当中,有证可考的第一人,还多少和你有点关系呢。” “滚蛋!”我终于发现,我特么又被这货成功的给带沟里去了。 没想到瞎子很认真的说:“我就问你,你以前叫什么名字?把你那名儿的最后一个字去掉,剩下那俩是什么?” “徐福……” ‘安’字没出口,我就愣住了。 “对啊,就是徐福!”瞎子点着头说。 我只是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秦徐福为求长生不老药,率领三千童男女东渡出海的传说广为人知。甚至有历史学家考证,现如今的日本乃至朝鲜半岛的原住民,很可能就是徐福以及那三千童男女的后代。 可我怎么也想不出,徐福怎么能和船棺、水势福地、不化骨扯上关系。 瞎子又口若悬河的开始给我和徐洁解释他所谓的‘有证可考’。 说什么以当时的造船技术、航海水平,‘徐家军’就算能到东瀛,最少也得死三分之二。 又说徐福一行如果真是囫囵个的到了东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航海的过程中,经过了常人毕生难得一遇的水中福地,也就是传说中的海眼…… 总之他说的有板有眼,我和徐洁听得大眼瞪小眼。 这孙子到底还是难改天马行空的老毛病,何止是把我带沟里了,就连徐洁恐怕也被他绕腾的忘了我们最初讨论的话题是什么了。 “打住!” 我终于彻底醒悟过来,用力拍了拍柜台,“你就直说,三尸木是什么东西吧!” 瞎子咽了口唾沫,抹了抹嘴角的唾沫星子,比划着说: “撇去不化骨不说,盛敛尸体的船棺,因为在海眼福地中待久了,也汇聚了海眼中的灵气。本主成了不化骨,船跟着变成了《天灵地宝谱》中的养尸至宝之一——浮尸木!” “呼……” 听到一向恬淡的徐洁发出这一声大出气的声音,我差点没从藤椅里滑到地上。 我忍不住用发颤的手指着瞎子,哆哆嗦嗦的说:“孙子哎……” 可一句骂街的话只说了三个字,我就猛然僵住了。 就在我指点瞎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他左边的眼睛里快速的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那绝对不是眼球表面对光源的反射,而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从他眼珠子底下飞快的爬过一样! 第五十三章 肢解 我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翻过柜台,朝着瞎子扑了过去。 瞎子吓了一跳,从椅子里蹦起来,边躲边大声道: “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摁住他,扒住他眼皮查看。 “什么情况?”瞎子有些慌乱的问道。 被我撑开的眼皮子底下,眼珠子骨碌乱转。近距离看,黑白分明的眼球显得很有些诡异。 可他的眼睛里除了一丝的惊慌不知所措,再就是恼火,剩下的就只有一坨眼屎了,却哪有什么活物。 “你发什么神经?” 瞎子挣开我,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我不就是想把这事从根儿上跟你说清楚嘛,至于动手吗?” 我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回过神来,用力甩了甩头。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这几天怪事不断,我都没怎么休息好,昨晚更是一夜没睡。虽然身体底子还行,但到底是人生肉长,精神头已经很不济了,倒是真有可能眼花看错了。 人的眼睛里又怎么可能有活物…… 我定了定神,却又不自禁的想起大双说的话。 稍一犹豫,我直接问瞎子:“你这次回东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啊?”瞎子嘴上说着,脸却偏向一边,右手五指弯曲,连着耙了好几下头发。 看着他的反应,我心就是一沉。 我对瞎子实在太了解了,正如他了解我一样。 旁人不知道他的小动作意味着什么,我却是明白的。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关于“耙头发”这个动作的来历,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那次瞎子约我到他家喝酒,酒喝了没几杯,他就开始耙头发。 我当时只觉得奇怪,就说他找我肯定不是单纯的喝酒,让他有什么事就直说。 瞎子墨迹半天,说出原因,我听完差点没笑岔气。 原来前几天猪鼻巷里搬来一个女孩儿,按瞎子的说法,那个妞要脸盘有脸盘,要身条有身条。 总之一句话,瞎子那颗浪催的心不安稳了。 瞎子大口的喝着酒,很认真的跟我说,他以前从没对哪个女的有这种感觉。 他很肯定的说:我爱上她了。 瞎子酒喝多了,对我‘推心置腹’,说别看他表面上像个浪子,其实感情方面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儿相处。 他找我来,就是想让我给他支招,怎么追那个脸盘身条‘双优’的美女。 瞎子一直属于是那种很轻易就能把人‘带沟里去’的家伙,我虽然哭笑不得,可还是被他同化的跟浪催的似的,边喝酒,边胡乱给这‘浪子’传授‘泡妞经验’。 说到后来,已经喝得红头胀脸的瞎子开始不断的把手弯成小耙子,一个劲的耙头发。 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把桌上的酒菜往我这边挪,“你丫别特么挠了,头皮屑都掉盘子里了,还怎么吃啊?” 瞎子是真喝多了,竟苦着脸对我说出了一个‘大秘密’。 原来他小时候得过皮肤病,说白了,就是头上长疮,就是常说的癞痢头。 后来病治好了,却落下一个毛病。 那就是一紧张,又或者心里没底的时候,就觉得头皮痒痒,控制不住的就想挠头。 第二天我带着宿醉的酒劲去帮他打听的时候,得知‘双优’是那户人家的一个亲戚,这回来一是探亲,二是下喜帖,因为她下个月要结婚。 那天一大早,‘双优’就已经走了,瞎子的‘情窦初开’,也就自然被砸死在了萌芽中…… 看着眼前的瞎子,回想往事,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绝不相信瞎子会害我,可他的表现告诉我,他的确是有事情在瞒着我。 对于我直接的询问,他紧张,心里没底,甚至不敢面对我。 我忍不住从货架上拿过中午喝剩的半瓶白酒,狠狠灌了一口…又一口。 疲惫加上酒精的作用,终于让我大脑昏沉,肆无忌惮的睡了过去。 这应该是我有生以来,最差的一次睡眠。 睡梦中,我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副又一副古怪的画面。 每一副画面中,都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画面是静止的,可是当画面浮现,我竟像是能通过静态的场面,感受到画中人的情愫,甚至是某些经历。 我无法详细说出那是怎样一种体会,如果一定要形容,只能说,随着梦境,我模模糊糊的……似乎活了几世,甚至十几世。 至于为什么说是模模糊…… 因为,我可以看到画里的所有,感受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却唯独看不清画中人的脸! “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浑身震颤,忍不住发出哀嚎。 巨大的牵扯力紧紧把握着我的四肢…乃至头颅。 我像是悬浮在半空,被好几只看不见的手死死的固定住。 与此同时,又有好几把锋利无比的刀顺着手臂、双腿和躯干连接的部位一点点插进皮肉和骨头缝,慢慢将我肢解。 最后牵扯的皮肉被利刀彻底分离,我的手脚开始往下落,跟着是身子,最后是…… 当脑袋落地的那一刻,“砰”的一声,我只觉后脑剧震,前额灵台像是快要爆炸一样,三魂七魄根本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想要拼命从束缚中脱出。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我的头不由自主的一偏,看到了毕生中绝难忘怀的一幕。 目光所及,周围全是残缺的肢体。 有被分离的胳膊…有腿…… 更为恐怖的是,就在离我眼前不到两尺的距离,有着一颗红色的、圆咕噜的东西。 那东西之所以是红色,是因为上面覆盖着一条红色纱质的手绢。 透过手绢,依稀能看到那‘球状体’上有眼睛、凸起的鼻子、嘴…… 那根本就是一颗人头! 一颗单独的人头! 是他! 我猛然想起了另一副画面。 此时,我还能意识到,我是在梦里。 然而,我想到的那副画面,和此刻的梦境虽然相似,但视觉角度却完全不同。 更主要的是,那副画面,是我在阴阳驿站中……离开驿站的账房前,通过阴阳透骨镜看到的。 而且,不是静止的,是真正动态的…… 第五十四章 骨头 红手绢…… 韦无影! 我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名字。 这时,手绢下的人头,突然滚动了一下,竟然正面朝向了我。 透过手绢,我依稀能看清人头的五官样貌。 更为可怖的是,我发现他的眼睛居然正直勾勾的瞪着我! 我吓得想要叫喊,可喉咙里像是塞了麻核,根本发不出声音。 强烈的惊悚让我忍不住想要逃离,但才一动逃跑的心思,就发现一个更恐怖的‘现实’——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因为,现在的我和眼前的人同样是被肢解的状态,我能够有所感受的,也不过仅仅只是视觉的冲击和大脑的思维! 恐慌到了极限,反而使我冷静下来。 反正大家都是只有一颗死人头,半斤对八两,谁怕谁啊? 当这个荒谬的想法在我脑海中盘旋的时候,面前的人头,居然开口说话了! 透过轻薄的手绢,可以看到这人的样貌竟是十分的清秀。 我能够分辨出他是男人,但他精致的五官却有着女子才有的秀气。 手绢下薄薄的两片嘴唇慢慢张开,艰难的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我不想害人……我要我的骨头……我的骨头……” ‘什么骨头?’我在心里问道。因为我仍然无法发出声音。 人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脸孔突然间变得扭曲。因为紧皱而变形的眉眼、不断抽搐的嘴角,都显示出,此刻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就在我疑惑到极点的时候,忽然迎面刮来一阵阴风。 人头上的手绢竟然被风吹了起来,不偏不倚的飘落在我的脸上。 半透明的手绢并没有完全遮蔽我的视线,相反,眼角的余光透过轻薄的网纱,竟看到另一侧的耳畔,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人脸! 这张脸离我那样的近,以至于我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但却看到他正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正一点点的向我靠近…… “啊!” 我终于控制不住的,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惨嚎。 身体剧震,跟着猛然张开了眼睛。 “徐祸!”一个焦急的在耳畔响起。 我不住的喘着粗气,稍许定下神,才发现我似乎是躺在床上。 房间里漆黑一片,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斜眼看去,耳侧上方,赫然真的有一张人脸。人脸位置,就和梦中最后出现的那张人脸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 “你没事吧?” 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身子又是一哆嗦,总算彻底回过神来。 我应该是躺在自己床上,身边急切注视着我的,却是徐洁。 徐洁一边帮我抹着脸上的冷汗,一边轻声问:“是不是做恶梦了?” “嗯……” 我感觉嗓子干的不行,翻身坐起来,才发现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了。 拿过床头的水杯,连喝了几大口,总算是缓和下来。 我抹了把脑门,问徐洁现在几点了。 徐洁说快四点了。 口干舌燥,我不得不又灌了一气水。 徐洁替我拢了拢被子,说我喝多了以后,在藤椅里睡着了,是瞎子把我背上楼的。 “你是不是有心事?不然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徐洁问。 “没……没事儿,就是觉得有点累。” 我是真累了,不然也不会一觉睡这么久。 想到梦里的场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让徐洁接着睡,匆匆套上衣服,左右找不见背包,就问徐洁包在哪儿。 “在楼下。”徐洁讷讷的说,“我……我是自己上来的,本来想下去帮你把包拿上来,可……可你抱着我不放。” “自己上来的……”我一阵心疼,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徐洁虽然瘫了,可本质上仍是金刚尸,除非我抱她上下楼,其他人是抱不动她的。她想上楼,就只能是用两只手硬拖着不便的身子爬上来…… 我想就这么守着她,但一种强烈不安的感觉越发在心底蔓延。 “乖,你再睡会儿,我出去办点事。” 下了楼,拿过外套套上,抓过背包想要出门,突然发现背包的拉锁拉开了一半。 这本来是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不知为什么,我却是心里一咯噔。 打开背包,心就是一凉。 因为特殊的职业原因,我包里的东西看似杂乱,却都有着各自固定的位置。 只有这样,我才能随时随地以最快的速度应对突发事件。 然而,此刻包里的几样东西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 有人翻过我的包! 徐洁没有翻我包的必要,而且她清楚我的习惯,帮我收拾完,也会将东西各归其位。 除了徐洁,今天……不,昨天来过家里的,就只有大双和……瞎子。 我实在不愿意就这件事往深处想,检查了一下所有东西都在,稍一归置,就出了家门。 来到18号和31号间的空地,我从包里拿出‘福’字桃符。 我并没有做别的动作,桃符却突如其来的传来一股寒意。 下一秒钟,周遭像是瞬间起了大雾,天地间变得混沌一片。 而在原来的空地上,却赫然出现一栋饕餮、睚眦守卫的古楼! “桃符果然是进出驿站的关键……” 我喃喃说了一句,收起桃符,上前推开了驿站的大门。 看到驿站中的情形,不由得一怔。 驿站一角,一个浑身黑衣,头脸像是被火烧过的男人,正坐在圆桌旁自斟自饮。 黑衣人听到动静,却只是斜了我一眼,似乎微微皱了皱眉,跟着沉声说道: “身为驿站的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样子。你穿的这么随便,一次两次还没什么,次数多了,没好处的。” 我不久前才勉强平定的心神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忍不住上前一步问:“你是徐荣华?” 黑衣人似乎一愣,接着竟微微点了点头。 一时间,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无数的疑问同时涌入脑海,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不等我纠结完,黑衣人却缓缓的说:“你这个时间来这里,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就快鸡鸣五更了,时间不多,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不会走,一直都在。”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账房。 季雅云又或‘小雅’都不在。 账房里的陈设,似乎和上次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 想到时间不多,我径直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拿过桌上的阴阳镜摆在面前。 见铜镜没有任何反应,想了想,从夹克暗藏的内袋里拿出了一直随身收藏的那条红手绢。 红手绢举到铜镜前,原本有些模糊的镜面,竟渐渐变得通透起来。 镜子里,浮现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画面…… 第五十五章 车牌号0443 镜面中的影像放电影一样掠过,最后定格在一个人的背影上。 我坐在椅子里,看着这背影,回想刚才镜中的一幕幕,只觉得一股森寒从脚底直冲顶门心。 我由始至终都没看到最后这人的样貌,但对这人,却已经十分的‘熟悉’了。 或者说,让我感到熟识和震惊的,并非是人,而是这人身上穿的那一袭月白长衫! 又是月白长衫…… 驿站第四层的阁楼里,也有一身长衫,难道说,红手绢韦无影的遭遇,和驿站有关? 思索间,铜镜已经恢复了原样。 我习惯性的将铜镜放回原位,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镜面,却像是踩到了电门,整个人猛一激灵。 模糊的镜面中,依稀映照出我的脸。 但映像中脸的轮廓,却极其的古怪,就像是被拉伸扭曲,大了好几圈。 而且,影影绰绰间,我看到镜子里的‘我’,居然不止一双眼睛! 我定了定神,再次拿过阴阳镜。 仔细一看,顿时汗毛一悚。 镜子里,我的脸并没有扭曲放大,也没有多出一双眼睛。 之所以乍一看有些瘆人,是因为我本人的脸孔上,还隐约重叠着另外一张脸! 这是张男人的脸,头发毛糙,不修边幅,五官粗犷,脸上还长着一大蓬连鬓的大胡子。 镜子里,这张脸约有三分之二是和我重合的,露出的部位,一只眼睛的眼神显得各位古怪诡秘。 这眼睛发呆发直,眼神还有些涣散,就像是死人的眼睛一样。 可仔细一看,眼睛深处却又有一种不能够轻易被发觉的特殊神采。 看清这眼眸,我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两个字——疯子。 确然,随着阅历的增多,我已经能分辨出一些少见的细节。 这大胡子眼中透出的,是一种疯子才有的神采。 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我曾在市精神病院,盗墓贼臧志强的眼里看到过。 和臧志强不同的是,大胡子眼中透出的疯狂,并不是杂乱的、精神涣散的。相反,之所以让人觉得他疯狂,是因为眸子里透着一种全然绝决的专注! 那感觉就像是,他就这么看着你,想把眼神透过你的皮肉,透进你的骨头,把你整个人吞噬一样! 是画师! 我猛然想起在墓园中见到的‘傻大胡子’。 这鬼画师果然附着在我身上,居然还跟着我来到了驿站里…… “时间到了,快走吧!”门外传来了黑衣人的声音。 我最后看了一眼阴阳镜,将铜镜摆回原位,匆匆走了出去。 大厅一隅,黑衣人还在桌旁自斟自饮,似乎一直都没有挪过地方。 现在他已经亲口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再次面对他,忍不住又一次百感交集。 黑衣人那张被火烧过的脸侧面对着我,似乎也有话想要说。 两人默默相对了一阵,却是他先开口:“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个时间,一个人来这里?” 陌生的声音中,却透着一种莫名的熟识。 我感觉眼角有些发酸,做出的回应,却是一声冷笑。 “阴阳事不得马虎!”黑衣人抬高了沙哑的声音:“有什么就说出来!” 他的语调竟是不容人抗拒,或者说,是他特殊的身份让我提不起抗拒的心思。 尽管打心底排斥这个男人,可想到最关乎自身的一件事,我还是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我被鬼画师附体了!” “画师?” 黑衣人一愣,扭过脸,正脸看向我。 可随即,他疑惑的表情渐渐松弛,并没有显露出惊恐,反而是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呵呵,你啊,还真是每回都让我意想不到啊。” “你什么意思?”我皱眉。 黑衣人转回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抬起脸看着屋顶的天花板,沙哑的声音中仍是充满笑意: “画师对常人而言,算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存在。任何人被他画出来,不光会丢掉命,死后魂魄也会被困缚,很难再去轮回。不过你不用怕,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是我能肯定,他如果有害你的心思,就绝不能跟你来到驿站里。” 不等我开口,黑衣人就摆了摆手,站起身,边往楼梯的方向走边说: “没有人想万劫不复,他跟着你,却又不想害你,那多半是想巴结你这个阴阳驿站的老板。既然是这样,让他留在你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时间到了,走吧。” 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方,我紧咬牙关,大步走出了驿站。 早上把家里安顿了一下,我就出了门。 上了车,给高战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件事。 挂了电话,我又试着打给老何,这次电话居然接通了。 “喂,何叔,你在铺子里吗?” “不在。”电话那头传来老何瓮声瓮气的声音,“我在医院呢。” 我一怔,“在医院干什么?” 老何干笑两声:“老了,零件都坏了,来医院当然是修理这把老骨头咯。” 追问之下,老何才讪讪的说,他前不久查出自己得了前列腺癌,前两天已经住院,准备手术呢。 我一听就急了,问他为什么不通知我。 老头竟明显有些发窘,憋了半天竟说,男人那点事哪是能随便跟人张口的。 我气乐了,‘安慰’他说:也是,卵大点事,大不了割了就是。 玩笑归玩笑,对老何我还是很尊重的。 本来是打算问他些事,现在也不好问了。我告诉他,眼下我有些事要急着处理,等忙完了,就去医院看他。 又和老头扯皮了一会儿,刚挂电话,高战就打了进来。 听高战说了查到的情况,我立刻让他现在就赶去县里的公交总站。 来到总站,和高战碰了头,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姓王的站长,和一个车队支队长,也就是司马楠的男朋友刘元。 我开门见山的问,现在往来市区和平古的区间车总共有几辆。 王站长端起大茶杯,转着圈吸溜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说:原来是有四辆的,其中两辆中巴先后出了车祸,站里不得不临时调拨了一辆。 见他官僚作风十足,我忍不住皱眉。 这时,刘元却插口说:“站长,昨个儿不是说,0443修好了嘛,今天晚上,谁开0443?”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有些抖机灵的朝我眨了眨眼。 0443,就是那晚赵奇违规驾驶,出事的那辆中巴。 第五十六章 末班车 王站长皱了皱眉,喝了口茶,不耐烦的对刘元说: “这些不都是由你这个支队长来安排的嘛,还需要问我吗?” 我对这种手里攥着点权力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人实在不感冒,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几个问题。 王站长对我这个肩膀上没‘花’的小警察明显看不入眼,不过看在高战面上,还算是有问必答。 好歹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我凑到高战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高战听完露出为难的神色,但是只稍一犹豫,就对王站长说出了我的请求。 本来还算是和善的王站长听了,一下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皱着眉头说: “你们是刑警,凭什么不让我们把可以正常运营的车辆投入使用?你们有文件吗?你们知道不知道,如果按你们的要求做,会造成多大的损失?这个责任由谁来承担?”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件事我负责。” 随后一个身材魁梧,黑脸膛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郭队!”我有些意外,来人居然是郭森。 “你怎么出院了?”我问。 郭森瞪了我一眼,“回头再说!” 接着向王站长出示了证件,沉声说道: “我是市刑警大队郭森,现在三起连环车祸的案子,正式由我接手,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如果需要任何书面文件,你提出来,我立刻打电话让总局那边送过来。” 同是刑警队长,比起高战,郭森这个市局的二把手显然更有分量。 被他的气势一压,王站长立刻矮了三分,最后为了找回面子,居然把个无辜的刘元训了一顿,然后让他全权负责配合安排警方的调查工作。 眼看到了中午,王站长推说有事,就不陪我们了,让刘元好好招待我们一下。 来到附近一家饭店,进了包厢,郭森劈头就问我:“这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就快水落石出了。”我看了一眼跟着的刘元,“不过……有些事,我们必须要有相关单位的配合。” 郭森还没发话,刘元却先说道:“高队、郭队,还有小徐。有些话,我就直说吧。” 他转向我说:“你也知道我和小楠是什么关系,她跟我说过你……还有郭队那次去山村的事。我一直想谢谢你们,就是没机会……” 说着,竟站起身,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我和高战、郭森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刘元接着对我说:“其实这次的事,别人不知道状况,我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旁的不说,就因为你救过小楠的命,帮过她,你要我干什么,我都肯干。” 我反应过来,听他说的真挚,心里也是一阵热乎。 “噔噔!” 郭森反手敲了敲桌子,朝我一扬下巴,“说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预备怎么干。” 我迟疑了一下,问:“现在局里怎么个态度?” “你管个屁的局里。”郭森狠抽了口烟,有点含糊的说:“事故认定都出来了,已经结案了。” “什么?”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你这是……你说的文件呢?” “有个屁文件。”郭森把烟头摁灭,看着我说:“从我醒过来那天,我就知道这件事棘手。要弄清楚整件事,还得靠你徐祸祸。”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我:“赵奇违规那件事,是你们两个商量的?” 见我摇头,他浓眉拧成了疙瘩,盯着我看了半天才说: “你觉不觉得,赵奇变得有点不对劲?要是放在以前,就算为了案子,他也不会不顾一车人的命,敢那么操作。” 我摇摇头:“他是有点不对劲,但他并不是不顾车上人员的安全,相反,那场车祸,可能是他故意造成的,目的,是想救更多人的命。” 郭森和高战对视了一眼,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现在有些话必须得说明白,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的说: “我们刚才已经了解过,在过去的五十年当中,因为车辆的更替淘汰、车队的调拨,在今年八月份以后,还继续运营在市区和平古这条线之间的就只有车牌为4574和0443两辆中巴。” “为什么是八月份以后?”郭森问。 高战眼珠一转,看着我说:“波波头……韦伟是八月初被害的。” 我点点头,用力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令4574和出租车发生车祸的那个家伙,在找人。但凡是波波头生前坐过的车,过了夜里11点,行驶在那条线上,就都有可能会出车祸。” “你把话说清楚。”郭森更加疑惑。 我摇头:“一时半会儿我说不清楚,4574会翻车,是因为波波头不止一次坐过那辆车。那个想找她的家伙找不到她,一怒之下才会杀了一车的人。” “韦伟的案子我已经听江斌他们说了。”郭森的反应绝对超乎常人,点了根烟,叼在嘴上说:“照你这么说,那辆出租车出车祸,是因为韦伟遇害前坐的就是那辆车?” 我点头:“对。” “咳。”高战插口说:“小徐,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发现韦伟尸体的那个棚子,以及房子的主人,名叫孙立。也就是死了的那个出租司机。他和潘国立是朋友,那辆出租车,是他从潘国立手里盘过来的。” “妈的。” 想起潘国立,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狗东西真是害人不浅,这么说来,那个出租司机孙立,等于是受他牵连被害死的。更狠的是,姓潘的杀人后,居然把朋友的新家当成毁尸灭迹的地方。 “照这么说,凶手……害了那么多人命,不管他是人是鬼,就是杀人凶手。”郭森弹了弹烟灰,“照你这么说,凶手的目标就是4574和0443,还有其它被害人所乘坐过的车辆。这样一来,赵奇故意造成车祸,迫使0443不能投入运营,目的是为了救人?” 我点头。 “现在公交公司要再把0443投入运营,你的意思是……”高战看着我眨巴眨巴硬币眼。 “我想去会会凶手。”我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今天夜里,我来开这趟末班车。” 第五十七章 特殊乘客 “我和你一起上车。”郭森和高战同时说道。 不等我反对,郭森就是一瞪眼:“万一出渣子,要有人出来背黑锅的,你才出来混几天?背得起吗?” 我只能是点点头,其实我何尝不明白,背黑锅是假,就算最终不能将所谓的凶手绳之于法,身为刑警队长,他和高战是有绝对的知情权的。 “我能替你们做点什么?”刘元问。 我说:“你只要把0443交给我就好了。” 刘元想了想,忽然咧嘴一笑:“我觉得我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他扫视一周,揉了揉鼻子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状况,说到背黑锅,不客气的说,你们三位哪一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要换了我在车上就不同了,我就说,开车的是我。我有营运资格,出再大的岔子,我大不了丢工作。” “那最好,那最好。”高战‘厚颜无耻’的点着头说。 我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刘元的胳膊,笑道:“刘哥,司马楠真是没选错老公。” 我说的是实话,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 我一直都有点好奇,以司马楠那种好强的性格,就算有过不堪的过去,又怎么会甘心找一个公交司机。 事实是,她绝没选错。 一个明事理、有担当的男人,绝对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嘴把式要值得托付终身。 事情定下来后,我本来想打给窦大宝,让他过来帮忙,可想想,最后还是没打。 季雅云还在病床上躺着,桑岚冲动,大背头更是不着四六,要说真正还算靠谱的,也就只有窦大宝了。 他要是不在医院守着,我还真不放心。 我的鬼眼还没有恢复,要说找外援,除了窦大宝,瞎子绝对是不二的选择。 可是……我真的能找瞎子吗? 想来想去,最后做出了决定。 我私下把高战拉到一边,交给他一瓶牛眼泪…… 晚上8点25,我开着中巴,沿着公交路线,朝着市里的方向开去。 车牌号:0443…… 虽然打着‘暂停运营’的灯,每路过一个站点,我还是会减慢车速。 再次经过一个站点,高战把头从窗外偏回来,使劲眨巴着眼,对我说: “祸祸,要说以你的胆子,当法医真有点亏了。你要是考警校该多好?” “哥哎,我那时候能交上学费就不错了。考警校?我哪儿来的钱啊。” 多半是因为滴了牛眼泪的关系,高战明显有些紧张,跟我说了两句,又转向郭森:“老郭,这回你可是违规了哈。要是让上头知道,不扒了你这身警皮,也得一撸到底,调你去下级单位户籍办。” 郭森斜了他一眼,“行啊,那我调平古去,跟高队您混啊。” 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本来以为11点前,不会发生什么状况,没想到10点45分,今晚的‘末班车’从市区发出之前,却忽然上来一位不速之客。 看看时间差不多,我正想关车门,门口的阶梯上,突然传来两下高跟鞋的声音。 我刚把烟头丢出去,听到声音边回头边说:“不好意思,这辆车暂时停运了……” 不等说完,我已经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上车的是一个女人。 表面看,大约在35岁左右,齐肩的发梢烫成大波浪,鹅蛋脸很有几分性`感的圆润。 女人身材姣好,却穿着一身不怎么搭调,甚至让人感觉有些怪异的衣服。 衣服本身并不算奇怪,黑色的连衣裙,齐膝的裙摆下,线条优美的小腿上裹着黑色的丝`袜、黑色的高跟鞋…… 最为奇特的是,她头上居然戴着一顶复古的黑色毛呢礼帽,帽子的前沿,还垂着一袭黑色间隔带着圆点的薄纱。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来自高战。 高胖子因为滴了屠牛泪,来回跟了这几趟车,神经已经变得很敏感了。 关键这女人的打扮,在正常人看来的确十分古怪。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刘元:“不好意思,咱这车机械故障,停止运营了。要不,您再等会儿,晚五分钟,还有一班车。” 他倒是没说瞎话,为了既不影响我们的‘工作’和公交线路的正常运营,他这个支队长‘擅用职权’,给真正的末班司机塞了两包烟,让他晚五分钟再把车开过来。 黑衣女朝车内扫视一眼,回过头看向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刘元还想再说什么,我一摆手,“让她上车。” 女人帽沿的黑纱并不能阻隔她的面容。 只一照面,我就认出,这还真不是个陌生人。 这个女人和我不止接触过一次,和高战等人也是打过照面的。 她居然是杜汉钟的老婆——郝向柔! 鬼山的邪性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作为鬼山……鬼楼的拥有者杜汉钟,要说杜汉钟是局外人,鬼都不信。 郝向柔是杜汉钟、杜大老板的老婆,要说她没有私家车坐,半夜跑来搭公交,还打扮的这么奇怪……呵呵,恐怕连肉松都会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吧。 “去哪儿?”我一边淡淡的问了一句,一边透过后视镜,朝郭森和高战使了个眼色。 让我没想到的是,郝向柔站在门口看着我,居然愣了一会儿。 直到我问,她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样。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轻薄的嘴唇微微一扬,用一种特异的、软哝的语调笑着说:“原来是侬呀!”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但我听在耳朵里,却不由得浑身一震。 “你……” “就是我呀。”郝向柔用两只手指夹着帽子的黑纱向上翻起,竟冲我抛了个媚眼,微微一笑,然后款步上车,径直在驾驶座后排的位置坐了下来,“师傅,开车伐?” “开……” 我反应过来,点点头,“开车。” “噗”的一声,车门关闭,挂上档位,中巴车缓缓向前开去。 驶出站台前,我忍不住又透过后视镜朝郝向柔看了一眼。 却见她正透过黑纱,笑盈盈的看着我,口唇轻启,却没有发出声音。 尽管她没有出声,我还是看出她说的是——我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我本来已经算是平定的心,瞬间变得不安起来。 来的如果真是郝向柔,我绝对不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然而,这位特殊乘客的样貌虽然是郝向柔,但言语表情间,我已经认出她是另外一个人。 鬼山,白长生的姐姐——鬼歌女,白梦蝶! 第五十八章 拦路的树桩 郝向柔一上车,车上的气氛就变得怪异起来。 旁的不说,单是她这身打扮,就已经让单纯来帮忙的刘元脸色发白了。 这真不怪刘元胆小,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关键是他对一些事一知半解,只知道这趟车非同一般,在车上,很可能会见到一些‘脏东西’…… 大半夜的,郝向柔穿这么一身,就跟从电视机里走出来似的,能不让人瘆的慌嘛。 高战是见过郝向柔的,我透过后视镜,看到他似乎想跟郝向柔搭腔,被郭森使眼色制止了。 我是真佩服郭老大,说好今晚的事全听我安排,果然是一丝不苟,连半句废话都没有。 车开出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很快,雨里就夹杂起雪粒子。 高战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回天气预报可真准,说有雨夹雪,就真有雨夹雪。 我边开车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有点后悔把屠牛泪交给他,弄得他这么紧张兮兮的了。 可要是把‘监视鬼’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郭森,我又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当。 高战怎么说都勉强算是‘吃过见过’的主,他是有些油滑,可油滑有油滑的好处。 同样是面对没接触过的事物,我倒是觉得,他在这方面的应变能力应该比郭森要强。 因为天冷,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连着路过两个站点,都没见着等车的。 快要开出市区的时候,坐在我后边的郝向柔突然说话了: “我说师傅,你就这么干开,多无聊啊。反正车上就咱这几个人,不如开收音机,听听广播啊?” 后视镜里,高战快速的眨巴了两下眼睛。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伸手打开了收音机。 高战的反应明显是感觉到郝向柔有点‘特别’,他都觉出来了,我更加能肯定,现在的郝向柔,绝不是‘正经’的杜太太,而是和我有些‘交情’的鬼歌女——白梦蝶。 毕竟她那一口的吴侬软语,和印象中的郝向柔反差太大了。 只能说我的直觉是对的,0443重新投入运营,必定有事发生。 而且,还不是小事。 要不然,怎么连杜大老板的夫人都屈尊降贵改搭中巴了呢。 此外,从前两次的接触看来,白梦蝶在鬼山上,也绝不会是普通的角色。 只是,这两个女人‘结合’的如此亲密无间,倒是出乎意料。 “嘟……嘟……嘟……滴!bj时间,11点整。” 喇叭里的报时声一响,我不由得一愣神。 跟着就听高战大声喊:“刹车!” 我猛一激灵,本能的一脚刹车踩到底。 中巴“嘎”的一下,停了下来。 “作死了……” 郝向柔被突如其来的刹车,甩的身体向前,整个上半身趴在我后背的护栏上,脸就伸在我耳侧,脸色涨红,显得有些狼狈。 “你没看见啊?” “快下车,看看人没事吧!” 郝向柔和高战同时说道。 不同的是,一个在耳侧低声询问,高战则是扯着嗓门喊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才稍稍缓过点神,就见郝向柔黑纱后的眼睛正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低声问:“你……没看见?” 不等我反应,她又快速的问道:“你看不见?” 只这两句话的工夫,高战已经强行拉开中门跑了下去。 我和郝向柔对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郭森和刘元,皱着眉头拉起手刹,打开双跳灯,推开驾驶室这边的单门跳下车。 这高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靠谱了。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怎么突然叫我停车…… 迎着寒风雪粒走到车头前,我的抱怨立刻变成了一后脊梁的冷汗。 大灯照射下,中巴车前头不到一尺的地方,居然横着一根碗口粗、接近一米长的树桩子。 我越发后背发凉。 刚才的车速虽然不能算快,可临近出城,怎么都有六七十迈呢。 真要一下子怼上去,不说翻车,失控撞树十有八九是免不了的。 “人呢?”高战不顾地上的湿滑,一条腿跪在地上,脸挨着地面往车子底下张望。 我不禁吞了口唾沫,赶紧也跟着往车底下看。 然而,除了车前头的树桩,车底下根本没任何东西。 我急着走到高战旁边,不等他起身,就按着他一起蹲在地上。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我问。 高战神情还有点恍惚,用力甩了甩头,不确定的说:“刚才……车前头有人,就快撞上了!是……好像是个穿绿雨衣的家伙。” 见我不出声,他压低声音问:“是我看错了,还是我看到了‘那东西’?” 我用力闭了闭眼,心里甭提有多恨的慌了。 碰上这些个邪乎事我认了,可不带这么玩人的。 老子是阴倌,连普通人都能看见的东西,我都看不见,那特么还混个毛啊。 抱怨归抱怨,事到眼前,说什么都是屁话。 我凑近高战,低声说了两句,起身把树桩拽到路边。 这树桩特么哪儿来的,居然还带着绿叶呢…… 临上车前,我对着高战朝自己的耳朵比划了比划。 回头上了车,我拿出蓝牙耳机,刚塞进耳朵里,就听高战“咚咚咚”上了车。 “靠,一截烂树桩子,可吓死老子了。” 我心里乱,就想看一眼等他上完车,就按按钮关车门。 没想到就这一眼望过去,我差点忘了自己是坐在驾驶座上,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直到腿撞上方向盘,才硬是被反作用力压了下去。 “怎么了?”高战看见我的反应,兀自发愣,还不忘假装捋头发,顺势朝我快速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一时间,车里面出奇的安静。 除了雪粒落在车顶的沙沙声,就只有双跳灯闪烁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声音。 郭森算是够能处变不惊的了,这会儿也已经半站起身,一条腿跨到走道上,两眼眯缝着紧盯着前门这边,随时保持冲过来的姿态。 “大爷的……”高战似乎也发觉气氛不对,低声骂了一句,硬币眼战战兢兢的斜向后方。 车上一系列的反应绝非是因为某个人的精神敏感带动的。 就我的角度看去,高战的身后,竟然多了一圈黑绿色的轮廓,就像是紧贴着他的身后,无声的跟上来一个绿色的人! 第五十九章 风雪夜归人 “要死了,这一惊一乍的,真把人都吓死了。”郝向柔捂着胸口夸张的说道。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 我现在看不见鬼,能被我看到的,那自然不是鬼。 不是鬼,就是人,不然还会是树桩子成精不成? 想到这里,我对高战使了个眼色:“要开车了,赶紧回座位吧。” 高战一让开,身后那个‘绿人’立刻露出了全貌。 我一阵嘬牙花子,哪是什么狗屁绿人,就是个穿着军绿雨衣的人。 这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偏瘦,身上套着件军绿色的大雨衣,低着头,戴着雨帽,看不清样子。 乍一看,还真跟树桩子成精似的。 虚惊一场,我刚想问他是干什么的,这人却先开口了。 “阿弥陀佛!” 只听这声佛号,我就是一愣,跟着就听他说: “贫僧云游四海,一贫如洗,请施主行个方便,载我一程吧。” “对不起,不方便。”我没好气的说,跟着忍不住‘扑哧’乐出了声。 “行善好施是人的本分,我又没要你布施,就是搭个车,怎么就不行了?” 来人有些气急败坏,边说边把雨帽撸到了脑后,露出光溜溜的脑袋。 两人一对脸,光头先是一愣,跟着用力一跺脚,“我还当是救了个小没良心的白眼狼呢,原来是你啊!” “大师,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把全车人吓一跳的家伙,居然是静海和尚。 静海翻了个白眼,两把扯掉雨衣,一屁股坐在我斜对面,“哼,要不是佛爷在这儿,你们这一车人,刚才就算不死也得变成残废!” 我越发好奇,问他是怎么个情况。 静海却对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避而不说,只是朝车里其他人扫了一眼,说刚才是他施佛法救了我们一车人的命。 见他明显藏着掖着,我没再追问。 跟老和尚接触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很清楚,只要是他想说的,拦都拦不住,他如果有意隐瞒,再问也问不出实话。 关键是我也已经想到,静海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附近,刚好又在那个时候上了车。 最明显的一点是,我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算是正常,他却始终没问我,为什么会开这辆中巴。 不管这妖和尚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对我来说,应该不算是坏事。 据我了解,静海并不精通操纵鬼魅,但他和鬼魅接触的经验,却是比高战要多的。 车开出市区,上了省道,雨雪渐渐大了起来。 想到前几次车祸的诡异,我下意识放慢了车速。 收音机一直没关,不过现在的广播不像以前,真没什么好听的。 经过一个站点,我带了脚刹车,朝站台望了一眼,没看到有人。 刚要提速,身后和上车后就保持通话状态的蓝牙耳机里同时响起好几个声音。 “停车!” 我被耳机里的声音震得耳鼓发疼,皱着眉头把车停靠在站台,回过头不耐烦的问:“又怎么了?” 我觉得我现在还真有点像暴脾气的公交司机,这些‘乘客’怎么都这么多事呢。 高战瞪着硬币眼盯着窗外,没搭话。 刚才让我停车的郝向柔却是通过后视镜深深看了我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也没吭声。 只有静海,竟双手合十,对着我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风大雪大,你就打开车门,载他们一程吧,贫僧替他们向你道谢了。” 我一怔,还是伸手按下按钮,打开了前门。 冷风卷进来,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时耳机里却传来高战的声音:“是一男一女,女的还是个大肚子。” 我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一男一女不是寻常人所能见到的‘乘客’。 他是在履行职责,向我汇报阴眼看到的情况。 听他描述完那‘一男一女’的样貌,我把脸转向窗户外边,暗暗叹了口气。 唐朝刘长卿有一首诗: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无论富贵还是贫寒,家,都是每个人最惦念的地方。 人是这样,鬼也是如此。 记得刚认识瞎子的头一年,他就对我说过,每当初冬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路上就会比平时多出很多鬼。 这些鬼的来历毋庸追究,他们不会害人。 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只是想在风雪之夜,找到自己的家,找寻一份属于家的温暖。 “他们上车了。”耳机里传来高战的声音。 与此同时,我身旁还隐约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声音:“谢谢师傅。” “不客气。”我低声说了一句,关上了车门。 接下来,每一站,我几乎都会停。 这么晚了,还下着雪,没有人再搭公交。 赶着‘回家’的,是各式各样的鬼。 郝向柔……不,是白梦蝶,我毫不怀疑以她的八面玲珑,从一上车就已看出,车上的都是我的‘自己人’。 静海就更不用说了,老和尚无宝不落不假,秃脑瓜也不是吃素的,车上这些人的身份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所以我们这几个人,根本谁也不用顾忌谁。 就算是刘元,一开始还有点战战兢兢,连着停了三站,也就没事了。我估计他现在也是觉得,鬼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从郝向柔上车起,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 可是随着不断有鬼搭上中巴,车里的气氛居然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除了高战间或通过耳机跟我说几句,就没人说话,可车厢里并没有丝毫的阴冷,反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温馨。 广播里忽然传来一阵‘刺刺啦啦’的声音。 我刚想把这无聊的东西关了,忽然,杂音一停,喇叭里传出了丝弦撩拨的声音。 紧跟着,就听一个婉转的声音唱道: 一滴击穿岁月的水 芊芊素指 轻轻拨动弦上的温柔 缕缕思绪编织出光滑的绸 点点情感酿造成醉人的酒 吴侬软语 汇聚成涓涓细流 千回百转,蔓结肠愁 …… 袅绕的容颜,凄迷的传奇 穿过苏州的古街古巷 恰似一滴水的纤柔 从古朴的瓦当间缓缓滴落 击穿岁月深处郁结的冻层 化作一曲曲评弹清音 叩响一颗颗干涩的心 第六十章 多出一个人 “哟,这个点儿,怎么会播苏州评弹啊?”静海明显精神起来,翘起二郎腿,一边点着脚尖,一边跟着摇头晃脑。 郭森、高战等人也都面露疑惑,但碍于车上的其他‘乘客’,都没发问。 我通过后视镜看向后面的郝向柔,却见她低着头,帽檐黑纱遮挡着脸,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的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晃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白梦蝶更不可能睡着。 因为,我听出广播里传出来的,赫然就是白梦蝶的声音! 我正看着她有些入神,喇叭里的弹词突然戛然而止,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刺刺啦啦’声。 与此同时,郝向柔猛地抬起头,睁开眼睛在后视镜中和我对视。 “到了!” 我一愣,转过眼,看到不远处就是站点,赶忙放慢速度停靠过去。 车门一开,我虽然看不见,却依稀能感觉到,正不断有‘人’下车。 “都……都下车了。”直到这会儿,高战才干咽了口唾沫。 我看了看站牌,离平古还差一站,刚要关车门,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似乎有一道红影从后门飘了进来。 我心里一激灵,猛地回过头,却见包括郝向柔在内,车上一共五个人全都在看着我。 除此之外,哪儿有什么红影。 难道我看花眼了? “难道是我弄错了?这辆车不是我要找的那辆……”静海喃喃说道。 我转眼看向他,老和尚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虽然不明其意,不过我到底还是没猜错,老和尚果然不是凑巧上0443的。 拦路的那根树桩,多半是老丫搞的鬼。 可他为什么要死乞白赖上这辆中巴? 再看郝向柔,微微蹙着眉,神情似乎有些失望,却又更多的是狐疑。 “总算是有惊无险。”刘元这会儿总算知道后怕了,抹着脑门说道。 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和刚才的静瑟安逸相比,让人不禁心生烦躁。 “和人勾心斗角,还真特么没有和鬼接触来的舒坦呢。” 我心里说了一句,郁闷的关上车门,带着一股子气直接开进了平古。 “到地方了,该下车的下车。”车靠进站点,我更加没好气。 今晚前半夜的‘活’算是完事了,我可没打算把车开到总站去。 静海不尽不实,不管是郝向柔还是白梦蝶都居心叵测,我可没心情再跟他们玩下去。 没听到回应,我拧着眉回过头,“交班了,不进站!下车吧!” 看清状况,我鼻子差点没气歪。 郝向柔头又低了下去,不光帽子遮住脸,还用双臂抱住了肩膀,像是真睡着了一样。 静海的演技更浮夸,居然仰面朝天倒在椅子里,“齁齁”的打起了呼噜! 两人越能装,我就越来气,正想不管不顾把两人轰下车,却见郭森朝我使了个眼色,推搡着高战下了车。 我连忙拔掉车钥匙,跟着下车。 来到一边,就见郭森警惕的朝左右看了看,回过头来盯着我说:“从半路开始,一直有辆银灰色的轿车跟着我们。” 我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高战。 高战瘪着嘴摇了摇头,“我的心思全在那些脏……那些‘好朋友’身上呢,没注意。” “是赵奇!”郭森低声说道。 这次我和高战都是猛一怔。 郭森神情凝重,点着头说:“我没看错,赵奇开车的时候喜欢抽烟,他点烟的时候我看的真真的,就是他。” 我和高战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周围有银白色的轿车。 “快到平古的时候,‘尾巴’就闪了。”郭森摇了摇头,看向我说:“赵奇的事先撇一边,你打算怎么办?” 不等我开口,就又说道:“现在雪越下越大,再过四五个小时,万一有状况,出事的概率会比现在高十倍。”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只能点点头。 我虽然通过阴阳镜看到一些画面,大体了解到了这件事的始末,可今晚并没有什么完整计划。 那个家伙……韦无影,平白无故都能造成那么严重的车祸,如果等到路面全是积雪……到时候他再出来作妖,我们可真就是打着灯笼进茅房——找屎(死)了。 见郭森和高战都盯着我,我咬了咬牙,“再开一趟!” “那个和尚和杜太太怎么办?”高战问。 郭森虎着脸问我:“要不要赶他们下车?” 我看了高战一眼,想了想,摇摇头,“不用。” 我现在看不到鬼,高战又不怎么让人踏实,静海和郝向柔……白梦蝶或许各怀鬼胎,可一旦发生状况,两人至少不会见死不救。 我还想说,要不要让刘元先回去,郭森却已经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说时间紧迫,别多想旁的了,现在要想的,就是把罪魁祸首找到,而且咱们都得活着。 我和高战只能相对点头。 要不说郭老大是老大呢,凡事都能一针见血。 不说旁人,就说我,真要是把自己的小命玩进去,徐洁谁来照顾? 我特么还能顾得上管谁? 所以说郭森的决定并不是自私,而是果断。 再次上车,静海和郝向柔还在座位里装蒜。 我朝刘元点点头,示意他到后边和郭森、高战一起坐。 然后,坐上驾驶座,发着了车。 经过第一个站点,高战通过耳机对我说:“没看到有人啊。” 我摘掉耳机,挂了电话,抬高嗓门说:“哪儿有那么多鬼?该回去的都回去了,别的咱也管不着了。” 我边说边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眼皮陡然就是一跳。 这个点路上已经几乎没什么车了,可就在我们这辆车的后边,却不知何时尾随上了一辆银灰色的轿车! 郭森说的没错,果然有‘尾巴’。 想到赵奇的变化都是因为鬼山造成的,我心里发狠,冷声问:“郝太太,不,赵太太……不不,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来着?” 我一边问,一边冷眼朝着倒车镜看了一眼。 身后传来郝向柔的轻笑:“哟,我们徐老板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 她谈笑风生,我却已然僵在了座位上。 我本来是带着气想要揶揄她两句,可透过倒车镜,我却看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车里头,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第六十一章 如影随形 车里除了我,就只有五个人,从前往后依次是郝向柔、静海、刘元、郭森和高战…… 是五个啊,怎么会感觉多了一个呢?难道我又看花眼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把人头数了一遍。 没错,是五个。 看来真是我看错了。 姥姥的,话说没了鬼眼后,我好像比以前还疑神疑鬼。 心里嘀咕着,慢慢提起了车速。 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我绷起的神经跟着一跳。 郝向柔从皮包里掏出手机,点了一下屏幕,动作优雅的贴在了耳朵上。 我下意识的透过后视镜往后看,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就像是甩不掉的尾巴似的,还在后边跟着。 电话是赵奇打来的…… 我心里想着,不禁感觉有几分怪诞。 杜大老板真够可以的,每回都让自己的老婆抛头露面。 虽然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儿逮不住流氓,可赵奇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儿,郝向柔又风韵犹存,杜老头就不怕这两人假戏真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正有点胡思乱想,身后的郝向柔忽然对着电话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忍不住往倒车镜撇了一眼,立刻就像踩了电门似的浑身一震。 我没看错,后边不是五个人,而是六个! 郝向柔…… 我连接着往下数人头的必要都没有。 就在郝向柔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那人就贴在郝向柔背后,无论样貌还是穿戴,竟都和郝向柔一模一样,只是黑纱下的脸没有半分血色,白的就像是白纸糊的一样。 而这张惨白的脸,此刻就把下巴颏垫在郝向柔的肩头,一双阴森森的眼珠子斜视着郝向柔,就像是在听她讲电话一样! 看到这诡异的场面,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看向高战,却见他和郭森、刘元都看着前边。 从那个视角,车头的情形应该一览无遗才对,为什么高战会没有反应? 难道……高战的牛眼泪已经失效了,他看不见贴在郝向柔身后的那个‘人’? 不对啊,我给他的那瓶屠牛泪绝对不是西贝货,不可能失效。 关键是看不见鬼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然而,现在貌似反过来了,应该看见鬼的看不到,我却能够看见,那个和郝向柔一模一样的白脸女人就那么把脸贴在她肩膀上,两个发红的眼珠子还时不时微微的转动…… 郝向柔本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个东西正在‘偷听’她打电话。 这就更不应该了。 我虽然没了鬼眼,可早已证实,这装扮复古的杜太太不是本人,而是被附身的鬼歌女白梦蝶。 白梦蝶本身就是鬼,她现在是……被鬼附身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想要停车,又觉得不妥当。 不经意间,看到静海正歪在椅子里冲盹,犹豫了一下,低声喊了一声:“大师。” “嗯?”静海也不装蒜了,睁开眼睛斜睨向我。 我本来是想向老和尚求助,可转眼之间,我差点没惊得喊出声。 就在静海答应那一声的同时,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肩膀上猛然多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秃脑壳、草莓似的酒糟鼻、细眼睛……那张脸赫然和静海一模一样! “怎么了?”静海慢斯条理的问道,“呵,貌似前天晚上我才帮过你的忙,你该不会还想赶我下车吧?” 见我不说话,老和尚又阴阳怪气的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佛爷早看出来,这辆车上每个人都有猫腻。咱们各忙各的,互不搭界就好了,何必非要搞得不愉快呢?” 说到后来,静海已经阴沉了脸,语气中已经明显带着威胁的成分了。 我暗暗叫苦,不愉快你个光头奶奶啊! 这老丫的也中招了,关键他还不自知,还这么臭屁哄哄的…… “徐祸,你小心开车。”后方传来郭森的声音。 “噢!”我忙答应一声,把正了方向盘。 同时透过倒车镜,下意识向他看了一眼。 这一次,我魂儿都快惊出来了。 郭森……不光是郭森,他和高战、还有刘元的肩膀上竟然都多出一张相同的、惨白的脸! 那情景说不出的瘆人,就好像有个相貌和本人相同的怨灵,附在每个人的背后,如影随形一样! 中巴车的载客人数总共是19人,原本的五个‘乘客’,此时每个人身后又多了一个。 本来还空荡荡的车厢,在我眼中顿时变得满满当当起来。 而且这场景的诡秘程度,实在是太能挑战人的心理承受力了。 等等! 每个人身后都多了一个人,那……那我呢? 我的肩膀上,是不是也多了一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脸? 这个突然闪现的念头,让我忍不住一阵头皮发炸。 我缓缓转动眼珠,斜向后方。 “呼……” 还好,什么都没有。 真要是转眼看到那么一张脸贴在我肩上,那他娘的非活活吓死不可。 “艹,这特么真是鬼迷张天师,有法也无法了。”瞥见静海肩头附着的那张脸,我忍不住抹了把脑门,小声嘀咕了一句。 正想着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瞄到我左边的肩膀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战战兢兢把眼睛转向左边。 看清那东西的轮廓,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的左肩上,竟同样贴着一张惨白的脸。 因为距离和角度的原因,我看不清白脸的具体样子,却能看到一只血红色的眼珠子,和我的左眼隔着不到一巴掌的距离,正麻木不仁的侧目盯着我! “去你大爷的!”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惧,大骂一声,猛地一脚踩下了刹车。 同时左手拿捏法印,狠狠朝着左肩反手拍了过去。 “砰!” 指节传来疼痛的瞬间,中巴车“嘎”的急停在了雪地里。 “怎么个情况?”静海差点被从椅子里甩到前面,尖着嗓子问道。 和猝不及防的惶然不同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精光毕露,盯着车头前面,眼珠快速的转动。 郝向柔的反应竟和他几乎相同,也是倏然站起身,上前一步,透过前挡风玻璃紧盯着前方,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我艹……” 我抱住左手,一阵哈气。 手指节磕到钢化玻璃挡板上,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或许是因为我这下刹车太过突兀,一直跟在后面的银灰色轿车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 又或者那‘尾巴’不想暴露形迹,干脆只是略微减速,从中巴车旁开了过去。 就在双车齐头并肩的瞬间,我已经看出,开车的果然是赵奇。 看着轿车的尾灯渐渐远离,我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咕嘟……” 这一刻,我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怖感全然笼罩起来。 因为,我看到赵奇的身后,也如跗骨之蛆般的附着着一个人影…… 对不起,今天真写不出来 卡壳了,真的卡壳了。回炉,,,继续回炉。万分抱歉 第六十二章 大祸害 直到轿车在风雪中消失了踪影,我才反应过来,想到肩上的那张白脸,忙不迭跳起来,胡乱往肩后拍。 等稍微冷静些,才发现一车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然而,除了每个人脸上都各自带着狐疑,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白脸附着在他们肩上。 “你看到了什么?”静海和郝向柔同时问道,语气中都带着急切。 “呵呵……” 我干笑两声,一屁股坐进驾驶座里。 到了这会儿,我要是再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那我特么就是傻b! 我猜想的没错,0443再次投入‘运营’,果然出了状况,只是没想到,会邪异到这种程度。 我这个看不见鬼的阴倌狼狈不堪也就算了,就连妖孽如静海、神秘如白梦蝶,竟也都吃了瘪,连邪祟在自己身上作妖都没能发觉。 话说回来,那些白脸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郭森走上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决断的说: “今晚的行动取消,回去吧。” 郭老大的决定绝不能算错,相反,不但不错,而且还相当的英明。 他应该是已经从我的表现看出,有些事并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 我咬着嘴皮子想了想,摇摇头,转向静海和郝向柔,不冷不热的问:“你们还打算继续坐这辆车?” 静海眼珠转了转,僧袍一裹,一言不发的坐回座位。 郝向柔看着我眼波流转,突然幽幽叹了口气,“唉,有些事不需要说明,也说不清道不明。” 说完,也坐了回去。 我冷笑着点点头,转向郭森说: “郭队,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次的事不解决,咱们都没心思过安生日子。” 郭森拧了拧眉毛,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两人四目相对了一阵,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向高战和刘元挥了挥手,就想往后边走。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起身一把拉住他,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 “郭队,这是‘凶手’的资料,你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会有线索。” 郭森的果断到底还是出乎了我的想象,他顿都不顿,只朝我点点头,同时在我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就回了座位。 重新打着火的同时,我又冷冷朝着静海和郝向柔看了一眼,转回头,默默的挂挡,踩下了油门。 泥菩萨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我是肉人。 整天他妈的是人不是人的都找老子的麻烦,搞得老子想安生的两餐一宿都不能够。 我给你们脸了? 行吧,你们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牛逼,我姓徐的也不是一味吃素的。 喜欢玩? 不达目的不罢休? 没问题,不管是人是鬼,不奉陪到底,老子就不叫大祸害! 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迹象。 我夹了根烟在手上,旁若无人的边抽边开,再没有刻意减速。 车上没人再说话,而那些突然出现的‘白脸’,竟也没再出现。 临近一个站点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站台上有个白色的人影。 随着距离拉近,高战终于忍不住开口: “有个人,穿着白衣服……” 我正眯着眼睛想看清站台上那人的样子,静海忽然阴阳怪气的说:“不用看了,是咱们在凤凰嘴旅馆里见过的那个小子。” 停靠进站,隔着玻璃,就见那人居然是赵奇。 虽然听了静海的话以后,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他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 正如高战所说,赵奇穿的是白衣服。 然而,他穿的却不是普通的白衣服,而是一袭民国时期的白色长衫! 又是月白长衫? 我一下子想起阴阳镜中最后定格的一幕。 韦无影的死和月白长衫有着绝对不可分割的关系…… 现在月白长衫居然穿在赵奇身上…… 不知怎么,在这风雪夜,看到这样一个‘熟悉’的长衫人,我突然觉得,我的生命安全似乎有保障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反倒有另一种更加不安稳的感觉呢? 算球,去他娘的蛋,老子就是个中巴司机! “噗……”的一声,前门打开。 赵奇站在门外,背着手盯着我看了一阵,抽出手利落的掸了掸身上的雪,一撩长衫下摆,迈步上了车。 除了一个饶有深意的目光,他并没说话,只是似有意无意的瞟了静海和尚一眼,就想往后走。 “站住!”我头也没回的大声道。 赵奇脚下一顿,同样头也没回:“怎么?” “坐车不用给钱啊?”我粗声问。 通过后视镜,就见赵奇的背影明显一挺,微微低下头,像是有点措手不及,反应不过来。 我又点了根烟,浅浅的抽了一口,边往外弹烟灰边说:“去市里五块。” 赵奇的背影又是一滞,随即转过身,“我不到市里。” 我犹豫都没犹豫,抬高声音:“下雪,不二价,爱坐不坐!不坐下车!” 车上的气氛凝固了约莫得有半分钟,我身后突然传来郝向柔的叹息声: “唉,都是风雪夜归人,何必斤斤计较呢?” 跟着又像是在说给赵奇听:“下次出门记得带钱,人家车夫也不容易,要养家的。” 说完,扶着我身后的栏杆站起身,走到我身旁,从包里摸出一张票子轻轻摆在驾驶台上,“这次的车钱,我替他给了。” 我把钱抓起来塞进兜里,朝着赵奇啐了一口,“呸!穿得人五人六,坐车还要女人付钱,你丢不丢人!” 说完以后,不管赵奇的反应,反正,我是很快乐。 有人付车钱,赵奇却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动弹。 我没去看他,却能感觉到一股冷厉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瞪着我的后背。 眼珠转动间,我已经下了结论。 他不是赵奇! 或者说,他不是原来的赵奇,而是另一个赵奇。 这个赵奇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不容任何人挑衅他的威严…… 赵奇在背后瞪视我一阵,最终还是找了个中间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驴脾气早上来了,也不去管他,接着开。 车刚起步没多久,耳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嬉笑道: “今晚越来越热闹了,要是天天都有热闹看,我不应那差事都行啊!嘿嘿嘿……” 第六十三章 军大衣 听到这个声音,我不由一愣。 波波头! 貌似这个逗逼鬼说过,她还会再找我,让我帮她一起找画师。 她还真来了! 不对啊,我没有鬼眼,看不到她算是正常。为什么静海、郝向柔和赵奇都好像也没有看到她似的? 我正犯疑,波波头的声音再次响起: “帅哥,画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已经翻篇了。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儿。” 我忍不住侧着眼睛朝右边看了一眼,听上去,她似乎就站在我旁边。 我有一肚子疑问,可介于车上的形势,也不方便问。 波波头倒不故弄玄虚,直接对我说:“我这次来,还是要找一个人。不,是找一个鬼。和画师不一样,这个鬼,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的。”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激灵,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你要找谁?” “韦无影。” 波波头的声音像一把榔头在我后心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 其实我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有了些底,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可郝向柔、赵奇、静海先后在今晚上了0443,多半都是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韦无影。 这个韦无影的身上,到底包藏着什么秘密,怎么就让这么些人对他趋之若鹜呢? 现在连波波头也喊明是来找他的…… 不对! 波波头说要带韦无影走,她要带韦无影去哪里?她有什么资格带韦无影走? 就因为她是韦无影的后代? 我正疑惑不已,波波头忽然嘿嘿一笑:“这家伙的开车水平可真不咋地,要是他去开出租车,我还真不敢坐。” 我愣了一下,目光所到,才有些回过味来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之前见到的那辆银灰色轿车,这会儿就停在路边,而且车头撞在了树上。 赵奇上车的时候,我就在纳闷,他为什么忽然改上中巴了? 敢情他是撞车了,没办法,才折回公交站等车…… 虽然在下雪,可这点雪还不至于让车辆失控吧? 看来就像波波头说的,这个‘赵奇’驾驶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啊。 波波头是没心没肺,我却已经被今晚接二连三上车的‘怪乘客’弄的头大如斗。 干脆什么也不想,就只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公交司机。 中巴经过小李海乡的时候,波波头发出一声感怀的叹息。 想到她的经历,我忍不住用力咬了咬嘴皮子。 我曾跟高战说过,我不希望潘国立被判刑,而是更希望他被无罪释放。 这么说并非赌气,而是发自内心。 波波头无依无靠,生活窘迫,却没有向生活低头,而是乐观向上,为了奶奶,为了孤寒贫困的家终日奔波劳碌。 就是这样一个好女孩儿,却被潘国立那个人渣欺辱,甚至于最后将她活活浇筑在水泥底下活埋…… 假如只是个临时起意的凶徒惯犯,被判死刑算是罪有应得。 可潘国立是知道波波头的家庭境况的,那个王八蛋,摆明是欺负波波头没有依靠…… 我从来没试过这么恨一个人,只觉得潘国立被判死刑,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我是真巴不得他活蹦乱跳的从看守所出来,即便我没有纵神弄鬼的能力,我也会不惜知法犯法,亲手结果了他。 当然,我绝不会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快停车,快停车!”波波头忽然叫道。 我自然反应的一脚刹车踩下去,却没见外头有什么状况。 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外头突然传来“砰砰砰”拍车门的声音。 顺着车门的窗户往外看,没人啊。 “老师傅……老师傅,行行好,开开门,捎带我一程吧。”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愣了愣神,按下了开门按钮。 门一打开,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拍门的是一个穿着破旧军大衣的老头,这老头背驼的厉害,大衣后头都被顶起一个高高的鼓包。 中巴车不像大公共,车门不全是玻璃透明的,而是只在上方有两扇竖长条的玻璃窗。老头的身高绝不会超过一米五,在外头敲门,我当然看不见他了。 老头抬着满是沟壑的老脸,望着我声音发颤的问: “老师傅……你这车是去市里的吧?”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这老头子有些古怪。 这都几点了,他怎么还在路边拦车?这里也不是公交站点啊? 见我不说话,老头两只手颤颤巍巍的抱在一起,连连向我作揖着哀求道: “老师傅,我老姐姐家里的来电话说,老姐姐就快不行了,我得赶去市里见她最后一面。求求你了,老师傅,你行行好,带我一程吧。” 听老头一说,疑问总算有了解答,我却更为难起来。 要是平常开车经过,没二话,我一定把老人家送到地方。 可今晚这辆车…… 波波头像是看穿了我的纠结,在我身边说道: “你是怎么想的啊?就非得巴望着出点什么事?就不能往好了想?要我说旁的事都可以先不管,老人家这么可怜,怎么着都得先把他送到市里,让他和亲人见一面。要不然他肯定到死都遗憾。” 我点了点头,虽然说这家伙有点头脑简单的想当然,可这也正是波波头的可爱之处。甭管是什么身份,生活如何,总能分清楚什么该做,该先做什么。 “上车吧。”我拉起手刹,过去把老头扶上车。 “谢谢,真太谢谢了,这是遇上好人了。”老头感激的连连朝我点头。 扶着老头上了车,高战和刘元已经走了过来,把老头搀到了座位上。 再看其他人,静海拢着僧袍窝在座位上,低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郝向柔黑纱下眉头微蹙,似乎不大愿意让老头上车。 赵奇坐在中间,腰杆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 要说奇怪,倒是郭森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郭老大把头埋在前排的座位后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低头看着什么,根本没往前边看。 我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脑袋,说“都坐好了”,跟着再次开动了车子。 然而,这次开出没多久,一直没动静的静海突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看来我真不该上这辆车的!” 第六十四章 红雪 听了静海的话,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老和尚这么说,分明就是感觉到了什么,心里也没有底啊。 我下意识的透过后视镜看向他,就见老和尚耷拉着脑袋,一脸的苦相。 ‘你不玩玄的了?’我心里说了一句,刚要把目光收回来,不经意间,发现那个刚上车的军大衣老头正在镜子里头看着我。 见他眼中满是慈祥,我冲着他点了点头。 目光转回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嘛……” 静海忽然又喃喃的说了一句。 我回头看向他,不禁一愣。 静海还窝在椅子里,拢着僧袍,低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似乎根本没出过声。 这老和尚搞什么鬼?现在还装睡?有这必要嘛,他装给谁看啊? 我皱了皱眉,把头转回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又往后视镜里扫了一眼。 看到镜子里的情形,像是触电般的猛一哆嗦。 镜子里头,静海并没有睡,而是正抬着头,一脸愁苦的看着我,睁着的眼睛里,居然满带着惊恐和懊悔。 我连忙再次回头,静海本人明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还在‘装睡’呢…… 我又反复确认了两次,终于得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结论——现实中的静海,居然和镜子里的映像不一样! 一股子寒意从骨头缝里直往外冒,透过浑身每一个毛孔渗出来,‘冻’的我身上一点热乎气都没了。 我正头皮发炸,后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师傅,你好好开车,我可是听说,前几天这附近刚出了车祸,还死人了呢。” 说话的,是刚上车的那个军大衣老头。 他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听在耳朵里,我却忍不住又是猛一激灵。 刚才从后视镜里和他对视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 这会儿终于想起来是哪儿不对了。 为了能看清车厢的全部,我刻意把后视镜调高了。那老头是个驼背,身形矮小,就和小学生差不多。 他坐在靠近前边的位置,透过后视镜,我可以看到他,但却绝不能够看的那么全面。 可是,刚才在镜子里,他的视线分明是和我平视的,而且还露出上半截的身子。 这怎么可能…… 我使劲挤了挤眼睛,刚想再转过头看他,却听老头急着说:“年轻人,你想什么呢?你开着车呢,你看前面啊!” “快……你快看前面!”波波头竟也急着说道。 可不嘛,我特么还开着车呢! 回过神来,赶忙正视前方,可下一秒钟,我彻底开始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坏了,又或者干脆是脑子出了问题。 雪还在下,而且比先前要密集,可雪不应该是白色的吗? 为什么我看到的,漫天飘落的雪花,竟是红色的,就好像是浸透了血的棉絮一样! “怎么会这样?!”后面的高战等人显然也看到了这恐怖的情形。 我背后的郝向柔虽然没出声,但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赵奇竟匆匆走到前面,沉声对我说:“别停,继续往前开,开快点!” 我本来想踩刹车,听了他的话,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一直都有种直觉——当赵奇变得不再是原来的赵奇时,他对鬼魅邪事的认知,似乎远在我之上。 他从市里一路尾随,现在又跟着上了0443,有什么目的不说,但他是人,是人总不会作死。 或许只有听他的话,才能摆脱今晚这未知的邪异。 随着加速,血色的雪更加疯狂的卷向挡风玻璃。 我不得不把雨刮器开到最大,才勉强能看清前方的状况。 赵奇就站在我身旁,一手扶着栏杆,一手食指弯曲,不断轻轻剐蹭着鼻梁,深邃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就像是残忍的猎人,想在这血一般的狂暴席卷中找寻猎物一样。 他忽然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好啊,居然还跟我留了一手。呵呵,我倒是小看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却听车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车顶上一样。 下一秒钟,闷响声更是接连不断的从车顶传来,乒乒乓乓…… 就好像天上下的不是雪,而是铅坨子一样! 我越来越觉得不妙,除了重物砸车的声音,我还发现,雪中的路变得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 省道说不上修的多好,可也是双向四车道的柏油路,现在虽然看不清路面,可我明显感觉到,地面变得坑坑洼洼的,车开在上面连蹦带蹿。 这哪还像是在公路上开汽车,在乡间土路上驾马车也得比这平稳啊。 “不行,不能再往前开了!”我果断说道,撇去诡异的红雪,单是这见鬼的天气和路况,再继续开下去,非出事不可。 “不行!接着往前开!”赵奇猛然抬高声音。 下一秒钟,他像是怕我会踩刹车一样,竟然冲上前,用一只脚踩住了我踩油门的脚面,而且用力向下踩!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油门一下子被轰到了底。 “你干什么?!” “滚开!” 高战和郭森等人见状,急着朝前面跑了过来。 但是为时已晚。 已经有些老旧的发动机骤然发出一声野兽怒吼般的爆鸣,像脱缰的野马般,顶着风雪猛然冲了出去。 车轮像是突然轧到了异物,“咣”的一下,整辆车都弹了起来。 我眼睛都快瞪出血来,肠子都悔青了。 什么他妈直觉,都他妈靠不住。 我到底还是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 赵奇或许也怕死,现在操控着赵奇的这个人也怕死,可这人到底不是真正的赵奇,而赵奇却只是受操控的傀儡。 当一个人强烈想要达到某个目的的时候,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傀儡的死活…… 死亡的威胁终于让我忍不住做出了过激反应。 我抡起拳头,狠狠砸向踩着我的那条腿,可赵奇却像是感受不到痛苦,只是咬着牙,将我的脚踩得死死的。 同时一双眼睛半眯缝着,紧盯着前方。 我一咬牙,腾出左手,从背包里掏出阴阳刀,就想朝他捅过去。 没想到手刚从包里抽出来,车头猛然发出一声巨响。 随着这声巨响,踩着我脚的那只脚竟然松开了。 然而,我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第一时间要做的应该是去踩刹车。 因为,场面虽然混乱,可为了安全,我和赵奇一样,也是两眼死盯着前方。 所以,我和他同时看出了响声的来源。 一个圆咕噜的东西像是从天而降般的,迎面砸在了车头上。 挡风玻璃被砸出一个洞,沿着洞口向四周龟裂。 而砸中车子的那个东西,竟然就那么卡在了被砸出的洞里。 这个洞就在驾驶座的正前方。 我清楚的看到,嵌在洞里的,居然是一张惨白的人脸! 砸中车子的,居然是一颗人头! 第六十五章 消失的驼背老头 “你他妈发什么疯!” 高战终于赶了过来,拧住赵奇的一条胳膊,想把他放倒。 赵奇像是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回头瞪眼看向他,同时一攥拳头,一只脚快速往后横插入高战两条腿中间,肩膀猛地顶住高战胸口。 他应变出奇的快,伸手无比的灵活。 在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得意的笑。 下一秒钟,赵奇另一只手反捞过来,一把攥住了高战腰里的皮带,然后整个人的重量朝着他身上压了过去。 高战到底是行家,一看对方出手,立刻就变了脸色。脱口骂了一声‘操’,紧跟着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一边的座椅歪去。 不等他歪倒,车头猛然传来一声巨响,车身猛地一震,车里的人和所有东西都被甩向前方。 最后关头,我还是踩下了刹车,但为时已晚。 中巴车到底还是失去控制,冲下路沿,撞在了树上。 本来还在缠斗的高战等人都被甩向前,滚地葫芦似的摔倒在过道上。 然而,此刻我已经无暇顾及旁人了。 因为,我也被惯性甩向前方。 我没系安全带,只能拼命用两只手撑住方向盘,可身子还是随着车子骤然的停顿,向前蹿了出去。 我感觉攥着方向盘的手,虎口都快裂开了,才勉强止住身形。 我没有撞开前挡飞出去,却面对了更加毛骨悚然的一幕。 我的屁股已经离开了座位,身体前倾,整个上半身趴在方向盘上。 我根本顾不上胸口被撞击的疼痛,因为此刻,我的脸正凑在卡进挡风玻璃的那张白脸跟前,两者之间鼻尖的距离,绝对不会超过两根手指并拢的宽度! 接下来的情形,几乎令我彻底崩溃。 鼻尖相对,白脸上原本紧闭的眼睛猛然张开了! 那双眼睛瞪大到了最大的限度,眼角几乎都要撕裂了,我甚至能看到……而且视觉本能的放大了他眼底蜘蛛网一样触目惊心的血丝! 关键这双眼睛,眼角还在汩汩的往外涌出黑红色的血…… 没有人能够了解,我此刻恐惧到了什么程度。 不光是因为和人头的近距离相对,还有…… 貌似我在前不久,才刚刚见过类似的情形。 那是在梦里。 在梦里,我被肢解,支离破碎的身体从高处落下。 头颅落地,我旁边就有这么一颗脑袋…还有着同样的一双眼睛! 惊恐间,面前的眼睛,眼珠子忽然快速的转动了一下。 紧跟着,人头居然张开嘴,发出了嘶哑干涩的声音:“我的骨头……帮我……帮我找骨头……” 我头皮发炸,根本做不出反应。 这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我的后脖领子,猛地把我往后拽。 我重重的摔进椅子里,粗喘了好一阵,才扭转僵硬的脖子看向一边。 “你怎么样?”郭森的大黑脸带着明显的急切。 “我……”我想说我没事,可事实是我特么胆子都快吓破了! “你看没看见……” 我战战兢兢的把目光转向前方,却愕然发现,挡风玻璃的确被砸出一个洞。可洞里卡着的并非是什么人头,而是一截干枯的木头! 郭森盯着我看了一阵,长吁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会儿我才发现,他的姿势有些怪异。 仔细一看,才见他一只手握着我身后的栏杆,一只手攥着赵奇的一条胳膊,右腿弯曲,跪压在赵奇的背上,将赵奇死死压在过道上。 郭老大虽然慢了半拍,可到底还是赶了过来,把忽然‘发疯’的赵奇给制住了。 “妈的……” 高战翻身爬了起来,抬起脚,像是想给赵奇来一下子,可到底还是只比划了比划,没踢下去。 看得出,他有些气急败坏,想说什么,却绷着嘴把话硬咽了回去。 “你们要是还想活命,就放开我。”说话的居然是赵奇。 我看了看正在冒烟的车头,再看看卡在正前方挡风玻璃上,和人头差不多粗细的树桩,回过头看着地上的赵奇:“你不觉得,是时候该把整件事说清楚了?” “说不清楚!”赵奇斜眼瞪着我,神情很有些懊恼,但他被郭森用这样粗暴的姿势压制着,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 他使劲挤了挤眼睛,再睁开时,冲我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怎么?你想更多的局外人参与进来?你想让他们死啊?我艹……老郭,轻点,疼…疼!” 看到他挑眉毛这个习惯性动作,我不由一愣。 跟着竟听到波波头在我耳边小声说:“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放开他吧。” 另一个人…… 我盯着赵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赵奇?” 郭森和高战面面相觑,表情都显得十分古怪。 赵奇咬了咬牙,微微点了点头。 “放开他。”我果断对郭森说道。 我现在已经能够认定,赵奇在某个状态下,只是被人控制的傀儡。 虽然不明白他是怎么被控制的,可我感觉的出,没被操控时的赵奇仍然不改本色,没忘初衷,否则他也不会不惜被警队处分,硬是制造出0443本不该有的那场车祸了! 郭森还有些犹豫,我身后的郝向柔却突然站了起来,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幽幽的叹了口气: “唉,好容易坐一趟车,却撞上了。呵,没办法,天生是劳碌命,只能靠走的了。” 话音没落,她对面的一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尖声细气中带着怨愤的说:“外面这么大的雪,走这一程,还不得要人命啊!” 这人却是一直没动静的静海和尚…… “老郭,现在怎么办?”高战向郭森问道,眼睛却斜向我。 郭森直接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和郭森对视一眼,看向后方,却见刘元拿着手机正往这边走:“电话打不通,没信号!” 目光流转间,我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干笑了两声:“呵呵。” “你笑什么?”静海和郝向柔已经走到了前门口,同时回头看向我。 我又是两声干笑:“你们……你们没发现车上少了一个人吗?” 随着这句话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座位上。 挨着那个座位的车窗玻璃已经碎了,座位上,堆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 而那个中途上车,声声哀求要去市里见老姐姐最后一面的驼背老头,已经不见了。 “那老爷子有问题?”郝向柔狐疑的转动眼珠。 见她和静海仍是一副各怀鬼胎的样子,我抿着嘴唇点点头,按下了开门的按钮。 “噗……”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副无比诡异的情景展现在了眼前…… 第六十六章 不怕冷的女人 外面还在下雪,但却不再是刚才看到的红雪,而是漫天飞舞着鹅毛般的白色雪片。 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雪白,不禁让人有种身在极北雪国的错觉。 然而,这看似正常的天气,此时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却是极其诡异的。 因为,雪实在太大了。 就算天气突变,今冬的第一场雪想要积存下痕迹,也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 可是现在,地上、树梢……全都积蓄了厚重的雪,就好像所有的事物都被覆盖了一层极厚的棉花套子似的。 就连刚停下来不久的中巴,前挡风玻璃都已经被雪糊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场雪,就像是已经下了几天几夜一样…… “真他妈见鬼了。”郭森小声骂了一句。 “见鬼?什么鬼?”我下意识的喃喃道。 我这个阴倌虽然有点半吊子,可到底是看过百鬼谱,学过鬼灵术的。 我从来都没听过,有哪种鬼是有能力改变自然现象、改变天气的。 刘元讷讷的说:“咱要不看看……看看车还能不能发的着了?” “别费劲了!”静海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发着车就能走了?算了吧,现在摆明是中招了,能走的了才怪!” “中什么招?”我斜眼看着他,“怎么才能破?” 静海拱了拱腮帮子,没说话,眼睛却瞥向了郝向柔。 郝向柔正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卷着脸前的黑纱向外眺望,她似乎感觉到静海的目光,放下黑纱,却头也不回的说: “目的地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各人看各人了。” 高战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静海嘿嘿一笑:“你傻啊?人家说的还不够明白?咱们上这辆车,是各有各的目的。现在车不能开了,还不各管各?” 高战少有的沉不住气,还想再问,被我拦了一把。 我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别多说。 郝向柔没再说话,只是扭过脸看向赵奇。 赵奇活动着刚才被拧的胳膊,看了郭森一眼,扭过脸对郝向柔说:“我跟你走。” 说完,竟和郝向柔一起下了车,顶着风雪朝前走去。 “就这么走了?他们要去哪儿?”高战看向我,“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快跟着他俩啊!”静海跺着脚说道。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嘴上急着说要跟上去,人却没挪地方。 见郭森和高战等人全都看着我,我快速的想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断做出了决定。 “手机没信号,待在这里不是办法。”我转过背包背在肩上,“刘哥待在车上,郭队,高队,咱们下车。” 话音未落,静海就尖声叫了起来:“留在车上?你嫌他死的慢啊?万一那个变戏法的回到车里,他第一个玩儿完啊!” “变戏法的?”我猛地转头看向静海。 静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把脸转向一边,不和我对视。 我咬着嘴皮子点点头。 好,真好。 虽然不知道老和尚怎么和这事扯上关系的,可现在至少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了。 变戏法的……这个韦无影,可真是个香饽饽啊。 静海说的不无道理,我也只能改变主意,让刘元跟着一起下车。 脚一落地,立刻往下一陷。 我心也跟着一沉。 鬼魅的确能迷惑人,但那多数是依靠假象幻觉。 可眼下的雪几乎没到我膝盖弯了,感觉是那样的真切,又怎么会是幻象呢? 解释不了,干脆就不去想。 我留意到静海是最后一个下车,下车前,他似乎朝着车里某个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还单掌立在脸前,像是小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老和尚跳下车,跟着竟还不忘回头把车门拉上了。 我感觉静海的举动有些奇怪,但这会儿赵奇和郝向柔已经走出老远,我也顾不上再想旁的了,最后朝中巴看了一眼,就招呼郭森等人跟上去。 凌冽的寒风卷着雪片直往脖子里灌,我忍不住拢住夹克的领子,可不大会儿,手指关节也开始冻得发麻。 “这雪可不是假的!”高战边趟着雪往前走,边气喘吁吁的说,“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不是说雨夹雪嘛,现在绝对算他娘的暴风雪了。” “回头带人把气象局局长给逮了去!”郭森竟也陪着他打屁。 倒不是说两人心宽,而是突然面对这样恶劣的气候,实在让人难以应对。这么一说一贫,至少还能起到一定缓解心理压力的作用。 “咱为什么要跟着赵队长……他俩呢?”刘元忍不住问,因为冷,他说话已经很不利索了。 “是啊,咱为什么要跟着那俩人啊?”高战也跟着问。 见郭森也看向我,我忍不住咧嘴一笑,朝前指了指,说: “郭哥,高胖子,亏你们俩还是刑警队长呢。你们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啧啧,两位队长大人的观察力都扔哪儿去了?” 这会儿我们和赵奇、郝向柔之间大约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透过风雪,还算是能清楚看到两人的背影。 郭森和高战同时眯着眼朝前看了一阵,一起回过头问我:“哪儿不对劲?” 我干笑两声,刚想开口,跟在后面的静海忽然瓮声瓮气的说:“还刑警队长呢,我呸!你们难道就没发现,那女的穿的太少了吗?” 伴随着风声,老和尚的声音显得格外猥琐。 郭森和高战都是一愣,跟着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的确,我刚才就想说,郝向柔就穿着一条连衣裙,虽然是毛呢的,可这样的天气里,要说她不冷,鬼都不信。 还有那黑乎乎的丝`腿……啧啧…… “嘿嘿,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我倒是真没看出来,这小婆娘居然藏得这么深啊。”静海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阴测测的味道。 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敢情老和尚在车上的时候,也没看出郝向柔不对劲。 一开始我只是把郝向柔的穿着当成笑话来解闷,可这会儿听静海一说,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白梦蝶是鬼不假,鬼不怕冷,可郝向柔是杜汉钟的老婆,她可是人啊。 她怎么也不怕冷呢? 第六十七章 魂魄不齐 “对不起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沮丧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回过神,才想起是波波头。 我正纳闷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却又听她带着哭音说:“我不知道那个老爷子……那个老头是坏人,我不是故意害你的。” “傻瓜,这又不能怪你。”我啼笑皆非。 从军大衣老头上车以后,先是下起了红雪,跟着车子连续受到冲击,要说那老头没问题,连鬼都不信。 而且我下车后,刻意到那扇破碎的车窗底下查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脚印。 说起来,这次可真是引鬼进门了,可这绝对怪责不到一个好心的人……好心的鬼身上。 我又小声安慰了波波头两句,没想到静海耳朵极尖,猛然问我:“你在和谁说话?” 我斜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能看出我身边有什么吗?” 静海眯缝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你说的是画匠?那你甭想了,画匠附身画骨,别说是佛爷我了,就连如来佛祖也看不见他啊。” “乖乖,原来画师这么厉害。”我忍不住咋舌,刚想问他画师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和尚忽然眼睛一瞪:“不对!画匠只管绘形画骨,怎么会和你说话!” 我被他弄的一愣,反应过来小声问他:“你就没看出来,我身边还有别的东西?” 静海跟着一怔,又盯着我身边看了看,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小子,你不厚道啊。都这份上了,还跟佛爷玩花样?呵呵,除了画匠,如果你身边还有别的鬼魅,佛爷我会看不到?” 见他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我嗤之以鼻,切,丫也太高估自己了,事实是现在我身边就跟着一个逗逼鬼,丫还真看不见。 静海见我不以为然,似乎很不满意,瞪着眼睛说道:“要说纵神弄鬼,我是不怎么在行,可要说见鬼,佛爷敢认第二,还真就没哪个敢认第一。” “不对!”老和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摇着头说:“以前是没人敢认第一,现在是有了,小佛爷的九世佛眼,就看的比我清楚。” 小佛爷?窦大宝? 想起窦大宝,我忍不住有点后悔,早知道这趟这么邪乎,真该把窦大宝带来。 静海兀自喋喋不休的说:“我的眼睛虽然不比小佛爷的佛眼,可也是下过工夫的。除非是修行圆满的仙家,又或是不肯现身的阴司鬼差,还真就没我看不透,看不穿的!” 我朝前方努了努嘴,“那你能看出那个不怕冷的是她本人吗?” 一句话问出口,我自己先愣了。 静海挠了挠光头,表情有些尴尬,想要说什么,我下意识的抬手拦了他一把,“你刚才说什么?” 静海一怔。 我追问:“你说你除了看不到仙家,还看不到什么?” 静海看着我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珠子跟着来回转了两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圆眼睛看着我:“你该不会是想说,你身边跟着个阴司鬼差吧?”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不管是静海还是郝向柔,甚至是另一个‘赵奇’都看不见波波头呢,难道这个小逗逼,在去阴司报到后,一转身当了鬼差? 要这么说起来,她说要带韦无影走,可就不是空话了。 疑惑间,波波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嗯,我现在就是鬼差,不过……不过还是实习的。” 我差点一头栽雪里。 实习……鬼差…… 这会儿我的确是被波波头的话给惊到了,可后来一想,即便是法医也有实习期,鬼差培训上岗,又有什么稀奇? 只是乍一听上去,感觉有些荒诞不经罢了。 现在总算是弄清楚了几件事,静海上了0443,目的是为了韦无影;去而复返的波波头成了鬼差,目的是带韦无影去阴司。 至于赵奇和郝向柔就更不用说了。 我知道有韦无影这么个人,就是听赵奇说的。 郝向柔是杜老板的老婆,赵奇现在也和鬼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两人代表着鬼山,对韦无影也是志在必得。 问题又转回来了,就算韦无影是红手绢的传承,可也不过是一个鬼,他身上到底包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成为众矢之的呢…… “这里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郭森忽然说道。 顺着他目光看了看,我摇着头叹了口气。 从打刚才我就已经看出来了,赵奇和郝向柔下车后,是顺着路往前走的。 可这条路,早已不是先前的省道。而是和撞车前我的感觉一样,变成了一条勉强只能供一辆汽车单向行驶的小道。 而且,路两边也不再是单纯的防风绿化树,而是变成了毫无规则的树林子。 虽然是沿着路往前走,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行走在荒芜的山林小径一样。 我对郭森等人说,目前的状况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赵奇和郝向柔,因为这俩人对韦无影的了解,绝对比我们这些人要深入。 郭森忽然问我:“凶手的资料是谁给你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在车上塞给他的那张纸。 也就是赵奇去阴阳驿站的时候交给我的那张,上面记载着韦无影的身份资料。 听我说那张纸是赵奇给的,郭森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他刚想说什么,高战突然“嘘”了一声。 抬头一看,赵奇和郝向柔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停了下来。 我也没犹豫,示意其他人一起走过去。 到了跟前,赵奇忽然转过头,盯着我沉声问:“你现在看不到鬼了?” 我心里一激灵,目光转向郝向柔,却见她低头看着地面,隐藏在黑纱后的眼睛里快速的闪过一丝狡黠。 赵奇像是从我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竟皱了皱眉,抬高声音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 我留意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右手食指弯曲,用力的在鼻梁上刮了两下。 这个小动作…… 我心中一凛,这个动作应该不属于赵奇本人,他这是又‘变身’了! 见我不说话,赵奇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笑了:“呵呵,徐老板居然看不到鬼?好,很好。哈哈哈……” 笑声中,居然转过身,下了路沿,朝着树林里走去。 郝向柔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中竟再次露出狡猾的神色,跟着也转身走进了树林。 “呃,原来你真是个看不见鬼的阴倌。”波波头在我耳边说道,声音显得很有点尴尬,但是很快又说:“这个姓赵的,不是什么好路数。听他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不过你放心,虽然你看不见鬼,可我看得见啊,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保护我? 我连着翻了两个白眼。 你波波头要是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 不过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呢? 郝向柔现在应该是被鬼歌女白梦蝶附身,白梦蝶曾夜半鬼哭门,把我带到鬼楼。她虽然最终也没说明找我的目的,可她把弟弟白长生送到了驿站里,那明显是想和我建立某种关系。 假设这一切都是背着鬼山的其他人,或者说是瞒着杜老板的行为,她又怎么会把我失去鬼眼的秘密告诉赵奇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往树林里走。 静海忽然急走两步,赶到我身边,低声说:“我看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了?” “这个姓赵的小子,不是被鬼附身!” 听静海这么一说,我脑筋儿就是一绷。 发生在赵奇身上的变化现在已经不算是秘密了,可即便我没有失去鬼眼的时候,也看不出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随时能够在两个人之间转换,但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有被鬼附身的迹象。 反而感觉他像是……像是人格分裂一样…… 静海声音压的更低:“我刚才用心蛊试了那女的一下,原来她不是被鬼附身,而是本主魂魄不齐,另一只鬼的魂魄寄居在她的灵台里面。那个姓赵的小子很邪门,我不敢对他用蛊,可我敢保证,他和那女的一样,也是魂魄不全……他的身子被别人给占了!” 静海的话像是一个炸雷,炸的我脑袋嗡的一下,好一阵都是一片空白。 魂魄不齐……灵台被别的魂魄占据……那不就是夺舍! 占据郝向柔灵台的是白梦蝶,那随时出现掌控赵奇的又是谁?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却始终没有清晰的头绪。 赵奇先前变成‘植物’,是因为生魂留在了‘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和鬼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现在掌控他的,无疑是鬼山的人。 鬼山的人我接触的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 老阴……鬼僧无道……老三…… 可我能断定,夺舍赵奇的这个人,绝不是这三者之一。 ‘赵奇’的霸道和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 除了我见过的鬼山中人,还有谁有这样的气势和纵神弄鬼的本事呢? 思索间,已经来到了树林深处。 见不远处赵奇和郝向柔又停了下来,我稍一犹豫,加快步伐跟了过去。 “赵奇,郝太太……不,赵……甭管你是谁太太了,你们不觉得,现在是时候把一些事说清楚了吗?” 我说了一句,两人都没有回应。 来到跟前,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虽然是夜里,可漫天遍地的积雪映照出的光,几乎就和傍晚时分的光线差不多。除了席卷的风雪,并不怎么能阻挡视线。 刚才我们和赵奇、郝向柔又不自觉的拉开了一段距离,赶到跟前,用了大约有半分钟。 我发现,在这段时间里,这两人一直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更加怪异的是,这么大的风,两人的衣服竟也没有丝毫的飘动…… 第六十八章 验尸 我和郭森、高战分别对视了一眼,高战揉了揉鼻子,问了一声:“小赵,怎么不往前走了?” 赵奇仍然没动静。 我又试着喊了一声‘郝太太’,郝向柔同样没回应。 我越发觉得不对,刚要上前,静海突然一把拉住我:“别过去!” 跟着抬手一指,“你看看他们脚底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赵奇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此刻积雪几乎没到我的腿弯,却已经淹没了赵奇的膝盖。 郝向柔比我和赵奇都要矮上半头,雪已经将她穿着黑`丝袜的大腿淹没一小截了。 而且,两个人的身子看上去,都比印象中要‘矮’了一些。 “操!他俩陷雪泡子里了!”高战第一个反应过来。 我心中一凛,同时生出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 雪泡子是冬季东北山林里特有的一种现象,表面上看,冰雪封住的地面似乎没有异样,但积雪下面却是空的。 人或者大型动物踩上去,一下就会陷入雪泡子里。 如果没人施救,整个人陷进去,被雪埋没窒息死亡都算是轻的。最可怕的是雪泡子不够深,人陷进去一半,两条腿拔不出来,就那么被活活冻死在风雪里! 我们这儿是平原地区,哪来的雪泡子? 可事实是,赵奇和郝向柔的确被埋没了一定深度,而且两个人的身子还在缓缓的往下陷。 “救人!” 郭森果断说道,跟着伸手拉住了高战一只手,两腿一错,身子下蹲,降低了重心。 高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条腿向后错了半步,伸手从后边抓住了我的皮带。 见雪已经没到郝向柔的裙摆,几乎埋没了她两条腿,我再来不及多想,放低重心,朝前迈了一步,伸出两只手从后边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和后领子。 郝向柔的毛呢连衣裙虽然是长袖,可一攥住她的胳膊,隔着袖子我就感觉不对劲。 她的胳膊硬邦邦的,完全没有一点弹性,就好像刚从冰库里搬出来的冷冻生猪一样。 不等我反应过来,高战就低吼一声“用劲!拉!”同时和郭森一起猛地用力把我往后拽。 听到一声轻微的,像是硬物折断的声音,我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极度的寒意。 “别……” 我想阻止郭森和高战,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营救方面,两人都有着丰富的经验,都是抱着一举成功的心思发力的。 我只喊了一个字,身后就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将我向后方甩去。 我被这一下猛力的拉扯重重的甩了出去,踉跄着倒退两步,仰面倒在雪地里。 刹那间,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呼啸的风雪也似乎被上帝的遥控器按下了静音键。 我仰面躺在雪里,完全顾及不到身下的冰凉,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来自胸口那千斤巨石般的重压。 然而,压在我身上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不,是半具尸体。 郝向柔被我和郭森、高战合力,从‘雪泡子’里拉了出来。 不过,却只拉出了半截身子。 就在我被拉扯的向后退的瞬间,我已经看到,她那双穿着黑色丝袜的腿,还留在雪里。 而她的上半截身子,则被生生扯断,随着我的倒地,重重的压在了我身上! 沉寂了好半天,静海才瞪着眼睛,颤声念了声‘阿弥陀佛’,“造孽啊!” 郭森跟着反应过来,和高战一起走了过来,一时间却不敢上前,只是双双瞪大眼睛俯视着我。 “你……你没事吧?”高战的声音明显发干。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我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郝向柔这会儿就背对着我,压在我的胸口,卷曲的长发有些僵硬的垂在我的脸侧,就像是一蓬枯草一样。 我看不见她的脸,但完全能想象出,此刻在郭森等人眼里,看到的是怎样一副惊悚的画面。 正常的活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分尸’的,我刚才接触到郝向柔的时候,已经隐约感觉到,她似乎被冻住了。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血液连带皮肉骨骼的彻底冻结。 在这种完全被冻僵的状态下,她那两条看似丰`腴的大`腿,是绝对承受不住三个大男人的拉扯交错力道的。 郝向柔绝对算得上是美艳少`妇,但再漂亮的人,被冻得像生猪一样,都绝不会好看。 更何况,她现在只有半截身子。 她现在的样子如何恐怖,不用看都能想象的出,而我正躺在地上,从身后‘抱着’她。 这惊悚的场面无法想象,也就难怪连郭森和高战都不敢上前了。 又麻木的躺了一会儿,直到后脑勺感觉到凉意,我才猛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郭森深吸了口气,向前一步,朝我伸出手,想拉我起来。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无视他伸出的援手,而是咬了咬牙,把兀自抱在怀里的,郝向柔的身子转了个身,让她面朝向我,开始上下仔细审视着她。 高战忍不住用力咽了口唾沫,发出‘咕嘟’一声:“你在干嘛?”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低下头,盯着郝向柔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把她身子放倒在腿上,观察她下肢断裂的横截面。 直到看个七七八八,才把半截尸体挪到一边,拍拍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知道你胆子大,可……可这未免也太大了吧?你是不是疯子啊?”静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拱了拱腮帮子,看了他一眼,说:“我本来就是法医,验尸是我的职责。” “验尸……” 郭森和高战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纠结。 郭森干咳了一声,问:“看出什么了?她是怎么死的?” 我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掏出烟点了一根,浅浅抽了一口。 “还能怎么死?冻死的呗。” 吐出烟圈的同时,我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呵呵,或者说,是有人想要让我们以为她是冻死的。不过,某人对于人的死亡形态,实在不够了解。” 嘴里说着,我快步上前两步,抬起脚狠狠踹向赵奇的后背…… 第六十九章 少了一个人 “你干什么?” “我艹!” “哎哟……” 一脚踹上去,郭森、高战和静海同时发出惊呼。 我把烟一甩,斜眼看着郭森问:“你看见了什么?” 郭森的脸色有些发白,惊愕的和我对视了一阵,不自控的喘着粗气说:“赵奇也被冻住了,你……你把他踢……” “踹断了?”我用下巴指了指郝向柔露在雪中的下半截身子,“和她一样?” 高战和郭森同时点了点头。 我也跟着点点头,喃喃道:“这就对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森走上前问。 高战往地上看了一眼,也忍不住问:“赵奇他……死了?” 我摇摇头:“他碎了。” “碎了?”两人再次面面相觑,双双露出狐疑的神色。 “对,碎了。”我揉了揉冻得发疼的鼻子,说:“在你们眼里,他应该和郝向柔一样,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见两人点头,我笑笑:“可是在我眼里,他是一脚被我踹碎了。就像踹镜子一样,完全碎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静海忍不住上前问道。 我深吸了口气,“是幻觉,我们看到的一切……不,是绝大部分,都是假象。” “假象?幻觉?”静海眼珠转了转,斜眼看向一边,所看的,正是被我放在一边的郝向柔的上半截身子。 见郭森和高战兀自满脸不解,我索性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郝向柔被冻得青嘘嘘、硬邦邦的脸。 下一秒钟,抬起脚,狠狠朝着她还保留完美的脸上踹了下去。 “噗”的一声轻响,郝向柔的头竟像是不怎么瓷实的泥蛋子,被我一脚踹的四分五裂。 “我艹!你到底在干嘛?”高战再次低呼一声,上前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横下里拽了两步。 此刻不光是他,连郭森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像是在看变`态狂。 我问:“你们是不是看见,我把这女的脑袋踩到雪里去了?” 郭森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点点头,“是。” “可是在我眼里,她的头被我踩碎了。”我大致比划了一下,“粉碎!”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静海,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狐疑的问: “你是说,你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我点头:“对。” “怎么会这样?”静海竟丝毫不怀疑我所说的。 他这一下,倒是把我问住了。 不过我没想太久,就顺着原先的思路说道:“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幻像。只要是我们认为符合逻辑的,幻象就会顺着设计者的安排继续下去。但是逻辑一旦出错,我们看到的,就会脱离设计者的掌控。” 静海翻着眼皮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噢,我明白了,我们不是一起中招的,而是每个人中招中的都不一样。” 高战用力挠了挠头,嘬牙花子道:“我还是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催眠?”郭森忽然说道。 见我们都看着他,他也是纠结的搓着前额:“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想。这个季节不可能下这么大的雪,更不可能积雪这么快,更……更不可能连路都没了、原来的场景都起了变化……” 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再次看向我,犹豫着说:“我以前处理一个案子的时候,接触过一个变`态的心理医生,那个医生……那个犯人应该真懂的催眠术。” 他显然思维十分混乱,胡乱的摆了摆手,“我只是听你说了以后,忽然想到这件事,这不代表什么。在……在某些方面,我还是认同你徐祸祸的专业素质。” “哈哈……” 我是真被郭黑脸逗乐了。 他平常虽然也偶尔和我们说笑,但总体是个相当严肃的人。 这会儿语无伦次,那是真的头脑混乱了。 嘶……不对! 我猛地收起笑容,比他还用力的挥着手:“别乱!” “对!都别乱!”静海居然接口道:“我们现在的确是被迷惑了,而且是各个击破,所以我们看到的才会不一样。不过,弄清状况就好办多了。” “和尚……徐祸……做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爱打哑谜?”高战显得十分苦恼,“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我苦笑摇头,现在我总算稍微搞清楚一些我们目前所处的状况了。可脑子里知道怎么回事,不代表能说清楚。 静海突然一跳脚,直接蹦到高战面前,竟一扬巴掌,在他圆脑袋上拍了一下:“阿弥陀佛!我就问你,现在懂了没?” 高战被他拍愣了:“你干嘛?” 静海阴森一笑,突然又扬起了手掌。 这次高战有了防备,抬手想去抓他手腕,似乎又觉得不妥当,干脆往旁边闪了一步,避开了老和尚的五指山。 “你……” “我什么?”不等高战发飙,静海就瞪起了眼睛,“佛爷是想告诉你,我第一下打中你,是因为你猝不及防;第二下没打中,是你有了防备。如果第二下打中了,要么因为你智力有问题,要么就是不符合逻辑!逻辑啊!知不知道什么叫逻辑?” 眼看着面前胡搅蛮缠似的老和尚,高战却像是突然开了窍:“你是说,咱们现在被鬼迷,看到的都是幻象……如果幻象的逻辑是合理的,我们就会按照设计幻象人的安排继续,如果不符合逻辑,就会……就会看到不一样的情景?” “对!”静海像是怕他会报一箭之仇似的,一下倒蹦出好远,“嘿嘿,你总算没有辜负佛爷的当头棒喝。” “我们一直跟着这对男女走,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被冻成这样?或许在极寒之地有这样的可能,但我们都没有见过、也不了解被冻成‘冰棍’的人在遭遇外界力量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啊!” 静海忽然抬手指了指我,“他就不一样了,他好像是仵作。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 说着,他又是灵巧的一跳,居然跳到我面前,一手点着我的脑门,转脸对着郭森和高战说:“因为知道真正被冻死的人样子是怎么样,他才会分辨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们没这方面的常识,所以只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咯!” 我愣了好半晌,才回过头,不自禁的朝老和尚竖起两个大拇指:“大师,高人呐。” “你先别得意!” 静海眼珠快速的转了两下,缓缓斜向一侧,同时口中问道:“你发没发现,我们当中,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第七十章 石屋 听静海一说,我们几个都是一愣,左右看看,才发现只剩下我、静海、郭森和高战四个人。 “刘元哪儿去了?”高战明显有点急了。 倒不是他沉不住气,在这种环境下,真要是有人落了单,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郭森四下看了看,几步走到一边,“这里有脚印,他应该是朝着这个方向走了。” 我和高战、静海跟过去,见地上果然有一串脚印,直通向树林深处。 “他怎么跑了?”高战愕然的问,不等旁人开口,又自问自答:“一准是看见尸体断成两段,被吓着了。” 郭森点头表示认同。 人在看恐怖电影的时候,看见形貌再恐怖的鬼,也不会过分恐慌,因为那毕竟是假的。 现实可完全是两码事。 人在现实中,对普通的尸体都有着本能的恐惧,更何况刚才郝向柔被分尸的场面,让我这个法医都吓得快要心脏病发了。 刘元不过是个普通的公交司机,看到那样恐怖的一幕,被吓得崩溃逃离,似乎在情理之中。 可为什么我总觉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别愣着了,赶紧去把刘元找回来。”郭森说了一句,就要沿着脚印追。 我下意识的说:“等等!” “你急着去投胎啊?”静海几乎是和我同时说道。 我以为老和尚看出了什么,没想到他却斜眼看着我问:“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了?” 我摇头:“我也只是觉得不对路,如果说刘元是被吓跑的,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第一反应该是大喊大叫才对。就算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所谓的尸体上,也不会听不到有人喊。” “所以呢?”静海问。 高战的目光跟着脚印延续向前看了一阵,回过头说:“这脚印也太整齐了,被吓跑的人,会跑的这么稳当吗?” 郭森也看出了苗头,说:“人在惊慌状态下,身体会不同程度的失去平衡感,这是自然反应。但这串脚印不光是没有错乱,而且步伐间距都是大致相同的,看上去倒是像慢条斯理的朝前走留下的一样。” 高战点点头,“就算是慢慢走,要在这么深的雪地里走的这么整齐,也不是件容易事。” 静海皱了皱眉,尖着嗓子说:“我问你们了吗?我在问他!” 说完,又斜睨向我:“我是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一阵无语,这老和尚,脾气上来可真不是好相与的。貌似从认识到现在,除了窦大宝,他还没给谁留过面子呢。 我想了想,指了指地上两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说:“假设我们现在是在幻象中,那这两具尸体就不是真的赵奇和郝向柔。从车上下来的是七个人,现在加上刘元,少了三个了。我感觉刘元不像是被吓跑的,而是设这个局的人,利用手段想要把我们分开。” “对路!”静海点点头。 “刘元必须得找到,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几个谁也不能离开对方的视线范围。”我顿了顿,还是觉得不怎么妥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从现在开始,我们四个人手牵着手,怎么都不能分开。” 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怪异。 四个大男人手拉着手,其中还有个老和尚,那场景实在是说不上来的发噱。 郭森和高战倒是双双点了点头,显然也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静海却翻了个大白眼,挥了挥手,说:“切,哪用那么麻烦,想不让人再走丢,法子多的是。我下个连心降就成了,这样一来,就算走散了,其他人也能感觉到对方在哪儿。” 我对老和尚的本事毫不怀疑,郭森和高战却不知道静海的底细,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些疑惑不解。 高战忍不住瞪着静海说:“真有降头这回事儿?你下一个,我看看。” 静海又一翻白眼,“已经下过了。” 高战一愣,还想再说什么,我摆手制止了他,“那就别墨迹了,赶紧跟着脚印走。” 对于降头,我始终都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不过却知道静海没吹牛的习惯,也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来虚头巴脑的。他多半是在刚才挥手的时候,已经给我们落了降头了。 沿着脚印向前走了一阵,郭森忍不住问我,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幻象,也知道这么厚的积雪不符合逻辑,那为什么还不能摆脱眼前的景象? 我说我们并不是单纯的被催眠,而是还掺杂了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在里头。 对于眼前看到的场景,非要有个说法的话,我只能说,我们现在看到和经历的,并非是本人的意识能够控制的。或者干脆说,我们现在是活在某个人的意识当中。 只要某人的逻辑不出现明显的错误,我们就没法摆脱目前的状况。 高战听得一吐舌头,“活在别人的意识里……那家伙真有这么厉害?” 我看了一眼郭森:“韦无影的资料你也看过了,他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不是普通的鬼。红手绢精通的就是幻术,而在传说中,真正的红手绢不光只懂得单纯的幻术戏法,有很多人都怀疑,他们还懂得催眠。”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越说越乱。总之……总之当古老的传承被鬼施展的时候,比人施展起来还要恐怖就是了。” “说到资料,你给我的那张纸……” 郭森刚说一半,静海忽然尖声道:“我说这脚印怎么这么奇怪来着,敢情是专门给我们指路呢!” 我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不远处竟到了树林子的边缘。透过间隙,就见那里赫然有着一间石屋。 “你说的对,这脚印留下来的目的,就是在给我们带路。”我点着头说。 最初那种古怪的感觉,终于算是有了着落。 现实中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存这么厚的雪,从下车后,我们看到和经历的已经确定是幻象无疑。 既然制造幻象的人有能力搞出这么庞大的场景,如果要刻意把刘元和我们分开,又怎么会留下那么明显的脚印呢? “快走!”我有种直觉,只要进了这石屋,很多事就会得到解答。 第七十一章 神经鬼 我加快脚步朝着石屋跑,心口却猛地一阵发闷。 同时听静海在后边大叫:“快停下!” 我脚下一滞,错愕的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静海竟被我和高战、郭森撇下了将近二三十米的距离。 静海来到跟前,脸色竟有些发白。 我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歉然。 静海虽然妖孽,但到底年纪一大把了,腿脚不那么利索。我刚才还说彼此不要离开对方的视线,这一着急,倒是把老和尚给落下了。 静海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们是想作死,还是想害死我啊?” 不等我说话,就又恨恨的说:“都说下了连心降了,只要离开一定距离,就会有感应。时间久了,会死人的!你们都没感觉到心口疼吗?” 我一手捂着心口,看向郭森和高战,两人竟都和我做着相同的动作。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无缘无故胸口发闷,而是连心降在作祟。 弄清状况,我一阵细思极恐,郭森和高战也都一脸骇然。 老丫刚才只说连心降能让我们感应到对方,可没说离远了会死人! 关键这和尚的降头也太霸道了吧? 来到石屋前,脚印也随之消失在门外。 “这屋子也是幻象?”高战小声问。 我没回应他,稍一迟疑,就想上前敲门。 手还没碰到门板,屋里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进来吧。” 我一怔,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呢?这不是刘元的声音…… 下一秒钟,房门居然自动打开了。 看清屋里的状况,我再次愣住了。 屋里有桌椅板凳,一侧挨着墙还有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盖被褥很是破旧,却铺的平平整整,叠的整整齐齐。 刚才高战还问这屋子是不是幻象,现在看来,屋里的陈设虽然都很破旧,却该有的都有,完全是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如果是幻象,怎么会细致到这个地步? 最让我愕然的是,屋子中间点着个火盆,火盆旁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军大衣,后背的位置高高鼓起,看上去像是个驼背。 第一眼看过去,我就以为,这人是先前说要去市里看老姐姐,央求上车的那个驼背老头。可看清楚他的脸,我一下就惊呆了,这人居然就是刘元! 不对……不对不对。 我记得这件军大衣明明留在中巴车里了,怎么会穿在他身上? 而且,刘元又怎么会变成驼背了? 刘元朝我招了招手:“孩子,别愣着了,外面太冷,快过来,烤烤火,暖和暖和。”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说话的是刘元,声音却是和先前的驼背老头一模一样。 我用力甩了甩头,却甩不掉极度的疑惑。 见刘元看着我的眼睛里倒是没有什么恶意,略一迟疑,还是迈步进了屋。 刘元满意的点点头,又对门外的静海等人说:“既然我的孩子愿意让你们跟着来,想必你们都是他的朋友,那就都进来吧。” 等等。 我怎么听他说话,感觉有点别扭呢? 我很快就琢磨过味来了,什么叫‘我的孩子’? 见郭森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直接点了点头,“都进来吧。” 虽然狐疑不已,可我还是清楚的预感到,离答案已经是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懒得去搬凳子,走到火盆边,就想席地而坐。 哪知腿刚一弯,刘元忽然把一只手伸到我后方,手掌一翻,再翻过来的时候,手里竟多了一个小板凳。 这小板凳同样很破,甚至其中一条腿都不是原装的,而是用一根没刨皮的树枝代替的。 刘元把板凳放下,抬头看着我咧嘴一笑:“孩子,坐吧。” 我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倒是稳当。 静海等人可就没这待遇了,估摸着高战是被老和尚的连心降给镇住了,搬过桌边唯一的一把椅子给静海坐,他和郭森就只能坐地上了。 火盆的炙热扑面而来,我总算是缓过劲来,想了想,试着问刘元:“你是……韦无影?” 这话问的似乎有点多余,刚才他那一手‘空手变板凳’,就已经表明他的身份了。 我本来只是想找个谈话的开头,顺便确定一下‘刘元’现在的真实身份,哪知道刘元竟冲我一瞪眼,抬高声音说:“混账!” 接着沉声说道:“先人的名讳,能是你这娃娃直接叫的吗?” 先人的名讳? 我彻底懵了。 这都哪跟哪儿啊? 不过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倒是能确认了。 这个驼背的‘刘元’,就是所有人都在寻找的韦无影。 接下来刘元……不,是韦无影说的话让我更加摸不清头脑了。 他刚才那么说,显然并不是真的生气,而像是长辈嗔怪不懂事的晚辈一样。 说完之后脸色就缓和下来,竟是目光慈祥的上下看了我一阵,温和的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虽然云山雾罩,可他既然问了,我还是回答道:“徐荣华。” “徐荣华……” 韦无影沉吟着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姓徐,那就没错了。你就是我们老韦家的孩子。” “等等等等!”高战终于忍不住插嘴,“我怎么越听越乱啊?他姓徐……怎么就是你们老韦家的孩子了?” “再多嘴就给我滚出去!”韦无影对旁人似乎没什么好脾气,竟然直接瞪着眼大声对他吼了一句。 跟着转过头面向我时,神色又变得温和起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徐祸。” “徐祸?”韦无影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名字是你爹给你取的?还是世杰给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混乱间,竟做了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诞的举动。 我从兜里掏出工作证,在韦无影眼前晃了晃:“你好,我是平古县公安局的,我叫徐祸。” “公安局的?”韦无影愣了愣,眉头越拧越紧,最后眉心竟拧出个疙瘩,猛地抬高声音说:“世杰是怎么教你爹的?你爹又是怎么教你的?我不是说过,‘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嘛!他们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 看着眼前怒形于色的韦无影,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不,准确的说,是想起了一个鬼。 一个因为受到残忍虐杀,精神出现问题的鬼——白长生。 这个长得和刘元一样脸孔的韦无影,脑子有问题,和白长生一样,是个神经鬼! 第七十二章 寻骨 “算了!”韦无影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看神情显然还兀自有些气恼。 “老爷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总算捋顺了些思路,向他问道。 “误会什么?有什么可误会的?”韦无影一瞪眼,跟着却叹了口气:“唉,有些事也不能怪你。是我当初千叮万嘱世杰他娘,我走以后,让他娘俩隐姓埋名,搬去别的地方避祸的。” “世杰是谁?”我终于发现这个韦无影貌似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先入为主的把我当成了他以为的人。而且这老头很有点古板,从一开始就端着长辈的架子在说话。 “世杰……和你爹,没把咱家的事告诉你?”韦无影再一次答非所问。 这时高战忽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有个叫世杰的人。” “谁?”听他一说,我竟也感觉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波波头,也就是韦伟的爷爷,就叫韦世杰。” “啊!”我忍不住低呼出口。 怪不得呢,前几天高战曾把波波头的家庭资料拿给我看过,当时我并没有仔细看,可依稀记得,在亲属栏里有‘世杰’这两个字,后边标注着‘已故’。 韦世杰……波波头……韦无影…… 我似乎找到症结出在哪儿了。 波波头! 她人呢? 貌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再听波波头出声了。 “韦伟?” 我小声喊了一声,可是没得到回应。 “你们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有什么话还要背着我说?”韦无影不耐烦的说道。 “老爷子……前辈……” 因为刘元的长相,叫他老爷子实在别扭,既然同属外八行,我干脆改口叫前辈。 “你应该是误会了,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后人,可我不是……” 我想说波波头才是他的后人,而且已经死了,可没等说完,韦无影就拧着眉毛,一只手朝我身上指了指:“把东西拿出来!” 我怔了怔,下意识的往口袋里一摸,除了烟和打火机,并没有别的东西。 “里边!衣服的夹层里!”韦无影抬高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我衣服有暗袋?”我是真有些吃惊,红手绢精通幻术,可不至于有透视眼啊? 拉开拉锁,手伸进里头的口袋,摸到一样东西,我顿时一呆。 东西拿出来,却是波波头留下的那条红手绢。 韦无影点了点头,嗔怪的瞪了我一眼,“咱们家传的信物都在,你还不是个屁啊?” 家传信物…… 我总算知道误会出在哪儿了,刚想解释,韦无影却突然伸出手,搭住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点着头道: “好小子,身子骨还算结实,骨架也大,像我,是学手艺的料子。” “前辈……” “还前辈……什么前辈?叫太爷爷!” “我……” “算了,别的以后再说,现在你先听我说。” 韦无影竟压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而是郑重的看着我说:“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有件事我要交代你一下,你务必记牢,一定要替我办到。” 被他这么强势的压着不让说话,我也有点来气,干脆什么都不说,就等着他说下去。 韦无影脸上突然露出悲戚的神色,一直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又用力捏了两下,“孩子,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现在不是时候。你只要记住,你本来姓韦,是我韦家的后人,是外八行中红手绢一脉的传人。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你把这事办完,咱爷俩再好好絮叨絮叨,到时候,我也就能安心上路了。” “你就说什么事吧。”我是发现了,撇去那些鬼神莫测的手段,这韦无影简直是集中了所有老头子、老古板的臭毛病于一身。 “帮我找骨头。”韦无影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更加沙哑,“孩子,太爷爷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死后做了鬼,还要一直被仇家操控摆布,这些年……没少做为虎作伥的事。” 找骨头? 我的心思瞬间都集中在了这句话上。 我梦见自己被分尸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同样被分解的人头,就曾说,他要找骨头。 这么说那个梦不是偶然? 找骨头?他要找什么骨头? 韦无影深吸了口气,才又接着说道:“这些年,我过的麻木不仁,生不如死,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机会,从那个鬼地方逃了出来。唉,都说尘归尘土归土,既然做了鬼,那就应该去我该去的地方。可我被仇家杀害以后,尸骨不全,不能去阴司轮回啊。” “你要我帮你找的……是你的尸骨?” 韦无影点点头,苦涩一笑:“准确的说,是找你先人的遗骸。” 我是真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我先人的骸骨…… 还特么有比我更丧气的吗? 不过这会儿我已经暂时放弃了跟他解释的念头,一是这鬼老头实在不讨人喜欢;再就是对他本人,我一直比较好奇。听他说完刚才的话,猎奇心已经达到了极限。 他说他是被仇家杀害的,这点我算是‘亲眼见证’了,他应该是被肢解分尸的。 可杀他的凶手是谁?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用那么毒辣的手段杀他? 杀人害命也就算了,为什么死了以后,还不放过他? 除了这些疑问,我更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韦无影说他是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的。 ‘鬼地方’……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脑子里一下就冒出了两个字——鬼山! 我问:“你的尸骨在哪儿?” 我隐约意识到,他说的‘时间不多’绝对是真的。就算他对我没恶意,可在全然不了解的‘幻境’中待久了,总归不是好事。 再就是,通过这一晚的经历,我越来越发觉到韦无影的可怕。别的先不管,如果让他继续留在阳世,指不定还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呢。 更甚至他被赵奇和郝向柔找到,后果就更难预料了。 韦无影苦笑着说:“傻孩子,如果我知道尸骨在哪儿,还用让你去找吗?” 我头更大了,刚想说你都不知道在哪儿,我怎么找?韦无影却眼珠一转,朝着郭森和高战扫了一眼,转而看着我说: “你这两位朋友,应该和你一样,也是在公门中做事的吧?” 我点点头,不得不佩服这老头的眼力。 韦无影忽然一拍巴掌,“好,这就好办了。孩子,我虽然不知道我的尸骨在哪儿,但我可以送你去我当初被杀害的地方。到时你和你这些朋友沿着线索追查,就一定能找到我的骨头。” “怎么去?”静海忽然插嘴道。 我看向他,不禁有些奇怪。 这老和尚一向都是利字当头,无利不起早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 韦无影似乎很着急,竟站起身,连拍了三下巴掌,伸手朝前一指:“你们只要出了这个门,就能回到过去了。” 第七十三章 长衫真容 “回到过去?”高战和郭森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静海白了二人一眼,“不是真回去,只是让咱们看到当时发生的情形而已。” 我也已经想到,所谓的‘回到过去’,是韦无影利用幻术,让我们看到过去发生的事而已。 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些迫不及待。 找到尸骨的线索,解决韦无影这个大`麻烦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我曾在阴阳透骨镜里看到过韦无影惨死的情形,虽然并不细致,我却清楚的看到,最后定格在影像中的,是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背影。 如果能够目睹当时发生的事,那不就意味着,我应该能看到月白长衫的真容? 如果是那样,长久以来一直被我潜意识不愿意想起的一个疑问,似乎就能有答案了…… “出了这扇门,就能看到过去的事?”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走到门口,回过头,想韦无影亲口确认。 可当我转过头的一瞬间,当场就呆住了。 韦无影居然不见了! 不光他不见了,就连郭森、高战和静海也都不见了踪影。 然而令我僵住的不单只是这样,而是随着这些人的突然消失,屋子里却多出另外一个人! 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就连火盆都和刚才一模一样,还在灼灼燃烧。 就在挨着墙的那张木板床上,竟多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大约二十多岁,一副村妇的打扮,却掩盖不住秀丽的容颜。 我正发懵,那女人忽然开口说:“回来了,别愣着了,赶紧把门关上,别把世杰冻到了。” 她是在跟谁说话? 跟我说? 很快,我就大致想到发生了什么状况了。 因为,我发现我的身体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这情形,就和那次在绿皮火车上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一次,我在梦里‘变成’了段乘风,这一次是…… 心里想着,人已经不由自主的转过了身。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外面夜色阴沉,分不清是什么钟点,但是风雪劲急,就和我们来到石屋的时候外面的情景一模一样。 关了房门,我边脱外套边问:“世杰今天乖不乖?” 这时我才发现,我身上穿的,居然是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军大衣。 “挺乖的,就是晚上吐了一次奶。”女人温柔的说着,回过身,在被子上一团小小的隆起上轻轻拍了两下。 我边掸着大衣上的雪,边掂着脚尖往床上看,才看见那隆起的下面,竟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嘿嘿,小家伙慢慢就长开了,这会儿再看,眉眼可是跟你一个样。” 我挂起大衣,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抬起女人的下巴,在她不施脂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坐在床边,又去看那婴儿。 看上去,我似乎是想伸手去摸婴儿的小脸,可不知道为什么,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看着婴儿的脸颊,莫名的发起呆来。 女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怎么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没……没赶上车。”我回过神来,声音有些不大自然,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女人十分的敏感,嗔了我一眼,“你只在表演的时候才不带相,跟我说瞎话,一说脸色就不对。” 我干笑两声,往女人身边挨了挨,把她搂在怀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今天赶集撂地的时候,我旁边摆摊的李铁嘴给我算了一卦。” “他算出什么了?”女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不怎么好。” 我摇了摇头,“他说……说我最近有凶劫,让我万事小心。”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却勉强的说道:“李铁嘴未必就每次都灵……” “可我这几天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 我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弄清楚,我‘变成’什么人了。 军大衣是韦无影的,床上的婴儿叫世杰……最关键的是,貌似某人从年轻时就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他认定一件事的时候,会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让别人把话说完,只管自我的说自己想的。 这人是——韦无影。 他说可以让我们‘回到过去’,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我居然变成了韦无影? 郭森他们呢?不是说他们会和我一起的吗? 女人似乎早已经习惯‘我’的臭毛病,默默的听我又唠叨了一阵,才起身走到桌边,把一个倒扣的搪瓷盆掀开。 搪瓷盆底下是一盘红辣椒炒的咸菜丝,里头还零星有着几小块炒熟的鸡蛋。 女人又从火盆边拿过一个盖着盖儿的搪瓷茶缸,盖子一打开,我竟闻到一股酒味。 “你怎么还没吃呢?”我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起身走了过去。 女人说:“等你一块儿,一个人吃饭不香。” 一口温热的酒喝下去,一股辛辣从喉咙直透入肠胃。 贫寒的小屋,破旧的家当,四个杂面窝头,一盘咸菜,一小缸烫热的地瓜干子白酒。 这一切都说明,这个家的主人过的十分窘迫,然而斗室里却充满了家的温馨。 “啪啪!” 突然传来的拍门声打破了这温馨的画面。 “谁啊?”女人问了一句,看了我一眼,想去开门。 我一把拉住她,手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事实是我不光感受到了韦无影的恐惧,我自己也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感。就好像外面敲门的不是人,而是要人命的厉鬼。 “谁啊?”我又大声问了一句,外面没有回应。 我把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女人坐下,起身走到门边。 伸手想去开门,却又把手缩了回来,转而从一边摘下了挂在那里的军大衣,快速的套在身上。 这举动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算不上有什么怪异。 可就在军大衣穿到身上的时候,我发觉我整个人似乎都起了变化。 那感觉很奇异,就像是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很快就发觉这种古怪感觉的来源了。 就在我穿上大衣的时候,我的视线突然变矮了。 与此同时,我的背后多了一个高高的隆起! 驼背…… 我是真被震慑到了。 平常电影、电视剧里没少演那些易容术之类的东西,可那些所谓艺术加工过的奇幻画面,看上去就让人发噱。 我……不,是韦无影貌似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然而却一下子由一个身高近一米八的正常人,变成了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驼背。 不仅如此,我甚至还感觉脸上的皮肤和肌肉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竟像是瞬间苍老般,皮肉都松弛下垂…… “大晚上的,是谁啊?”我又问了一句,声音却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变得苍老嘶哑,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次外面仍然没人回应,但门缝里却塞进来一样东西。 我把那东西接在手里,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 猛地拉开门栓,打开了房门。 门外,风雪中站着一个笑盈盈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袭月白长衫,矗立在同样洁白无瑕的雪地里,很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意味。 我义无反顾、甚至有些莽撞的答应韦无影‘回到过去’,目的之一,就是想看清楚‘月白长衫’的样子。 可当我看清来人的脸,脑子里瞬间嗡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第七十四章 鬼手印 在阴阳透骨镜里看到月白长衫的背影时,我就有种莫名的恐惧。 不光因为他对付韦无影的手段诡异毒辣,还因为我竟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 他似乎很像是在狄家老宅里,杀死狄金莲的那个长衫人! 这个发现让我不禁想起了一些事,似乎从某个时期开始,我就和月白长衫有着脱不开的牵连了。 这个月白长衫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杀死韦无影和狄金莲的是同一个人,杀狄金莲是为了得到狄家秘术,他杀韦无影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疑问让我对‘月白长衫’的身份越来越好奇,迫切的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我终于看到了月白长衫的庐山真面目,可怎么会是他呢…… “收拾一下,跟我走吧。”面前的月白长衫淡淡的说道。 ‘我’似乎呆了呆,跟着竟点点头,“等我一下。你,要进来坐吗?” 月白长衫摇了摇头,嘴角仍带着微笑。 ‘我’又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 “是谁啊?”女人在身后问。 ‘我’缓缓的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的走到桌边,把手里的那样东西放在桌上。 我刚才的注意力全在月白长衫身上,这时才看清,那是一块白布。 白布的形状并不规则,看材质,像是随意从白衬衫上撕下来的一角。 然而看清白布上面的东西,我心里猛然生出一股极度的寒意。 那上面竟赫然是一个血红色的手印! 不,准确的说,这手印没有皮肉,倒像是用人的手骨拓印上去的一样。 没有皮肉,五根手指骨都显得有些狭长。再加上印记鲜红似血,与其说是人手印,倒不如说更像是刚杀死过人,还沾染着鲜血的鬼爪子,随手在布上抹了一把。 “是他……是他的后人找来了……”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点点头,“他让我跟他走。” 我的声音也有些发抖,甚至还是用那种苍老的声音和女人说话。 女人愣愣的看了我半晌,又朝房门看了一眼,神情黯然的站起身,走到床边,打开衣柜收拾起来。 直到女人打好一个包袱,我都没有开口。 女人把包袱放到桌上,低声说:“办完事早点回来,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我嘴唇翕合了两下,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一翻。 因为我的视线不能自主,不能看到具体动作,但能感觉出,手里多了一团柔滑的东西。 等把手抬起来,才发现那是一团红纱。 等把红纱抖开,才看清那是一条红手绢。 只是,这手绢和波波头留下的那条有些区别。波波头的那条已经比普通的手绢要大许多,这条红手绢却比波波头那条还要大了一倍。 “刺”的一声,手绢被撕成了两半。 我把其中半块手绢塞到女人手里,低声快速的说: “天一亮就带世杰走,去找李铁嘴,他会帮你和世杰指一条活路。” 女人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家等你回来。” “别胡闹!” 我猛然抬高了声音,却仍是压着嗓子,像是生怕被门外的人听见:“秀娥,老韦家的香火不能断,你听话,带世杰走,如果能躲过这一劫,我会去找你们。你带着这半条手绢,无论你们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们。” 女人又用力咬了咬嘴唇,看了床上的婴儿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我仍是驮着背,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世杰是韦家的人,他能找到我,也一定能找到世杰。别等天亮了,我走以后,你们立刻离开!离开以后,就改名换姓……还是得去找李铁嘴,他还欠我酒钱,一定会帮你们。” 女人又点点头,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我突然直起腰,猛地将女人抱在怀里。 良久,松开女人,快步走到床边,俯身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再次回到桌边,拿起包袱和那块印着血手印的白布,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走的很快,很急,像是生怕稍一迟疑,就会改变决定一样。 屋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我又已经变成了驼背。 月白长衫并没有刻意往屋里看,而是微笑着朝我点点头,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拉上房门,却始终没回头,就以驼背的姿态,跟在他身后在夜色风雪中往前走。 这时再次看着月白长衫的背影,我更是越来越感觉,他和杀死狄金莲的那个男人,也就是狄金莲的丈夫相像。 怎么可能是他? 旁的不说,光是年龄也对不上啊…… 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就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看车型,竟是平常只有在电影里看得到的那种老爷车。 月白长衫打开车门钻进了后座,我也跟着上了车。 我似乎已经有了决断,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这只是韦无影的决断,我本人的疑惑却早已达到了极点。 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期能坐轿车的得是什么样的身份? 韦无影和他……和这个月白长衫,究竟有着什么关系?怎么单凭一块布、一个鬼爪子似的手印就问也不问的跟着他走? 看韦无影离家时的情景,分明是知道自己会有生命危险,才对自己老婆,那个叫秀娥的女人安排好了后事…… “回去。”月白长衫淡淡的对司机说道。 司机是个胖子,看上去年纪应该和月白长衫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胖司机的侧脸,我居然也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可我印象当中,却怎么也搜索不到身边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思绪混乱如麻,车子却已经开动。 因为下大雪,车开的很慢。 借着车头灯和积雪的反光,我看出路上的情形竟和我们从中巴车上下来后看到的境况一样。 看方向,车应该是往平古开的。 “你是恩公的后人?” ‘我’终于说出离开家后的第一句话。 月白长衫没说话,却微微点了点头。 我默然了片刻,再次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月白长衫转过头看向我。 他的动作很慢,语速也同样缓慢,但每说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样敲击在我的心口。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恩惠,当初我们徐家救了你们韦家三代人的命,也只答应,救你们三代人。答应过的事,我们做到了。现在,是时候收回这笔账了。” 第七十五章 算账 听了月白长衫的话,我如遭电噬。 同时却又更加陷入了疑惑的深渊。 徐家…… 月白长衫姓徐…难道他真是杀了狄金莲、毒死狄家满门的那个人? 可时间对不上啊…难道他不是那个人? 不对,在绿皮火车上,我曾近距离的看到过他的样子。 这个月白长衫,明明就是他,是我的祖父! 我从出生就没见过爷爷,姥爷连我爹妈都不愿意提,就更别提到他了。 我对祖父有印象,还是从徐荣华留给我的那张黑白照片上开始的…… 我记得波波头说过,她们韦家家传的红手绢,是被一个阴倌施过法,具有某种特异的能力的。 我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对一条手绢施法,让拥有手绢的人死后,还能以鬼的身份,像活人一样的继续‘活着’,这能是阴倌可以做到的吗? ‘你居然能用红手绢?你是那个阴倌的后人!’ 我想起了救治看坟老人的鬼魂时,波波头说过的一句话。 难道对红手绢施法的那个阴倌姓徐,是我的不知道第几辈长辈? 关键按照波波头说的,是因为她的祖上曾经救过那个阴倌的命,为了报答她的祖上,那阴倌才会对手绢施法的。 怎么现在听起来,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说道:“是债总要还的。恩公对我们韦家的恩德,我绝不敢忘。就算你要拿走我的命,我也不会犹豫。” “你的命,我拿走。可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月白长衫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前方,却是一字一顿的说:“徐家,只答应保你们三代!” “你什么意思?”我虽然还驼着背,身子却还是一挺。 月白长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借债的人要守信,放债的,更要说话算话。说好只保你们三代,第四代就不能再留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猛地抬高了声音,因为激动,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你别忘了,是我祖上先对你徐家有恩的!” “你们只救了我徐家一人!”月白长衫声音转冷:“韦家的恩,我们早还清了。现在是你欠我们!” “你敢动我老婆孩子,我先要你的命!”我猛地攥紧了拳头。 月白长衫忽然笑了,缓缓转过头,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你老婆我没兴趣,至于你儿子韦世杰,呵呵,他现在应该已经先你一步,去见阎王了。” “啊……” 我身子一震,紧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左手一翻,手心里凭空多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朝着月白长衫就刺了过去。 月白长衫脸上笑容不减,甚至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快速的抬起手,后发先至的抓向我的手腕。 然而我却已经发觉,刀刺出一半,我的手已经在往回收。跟着五指一松,小刀脱手,仍是朝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 同一时刻,我竟还做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荒诞的动作。 我居然用肩膀撞向了车门! 老式的轿车虽然不比现在的安全性,但车门哪是能撞开的。 我被车门反弹的往后一退,月白长衫却已经把刀抓在手里,刀锋一掉个儿,猛地朝我颈间划了过来。 我反应也是不慢,不等稳住身子,立刻就两腿一勾,上半身朝下滑去。 没想到月白长衫更刁钻,纤长的手指竟无比灵巧。 三寸长的小刀在他手指间一翻个儿,刀尖竟跟着朝下追了过来。 一阵冰冷划过,我避无可避,终究是被从鬓角到下巴割了一刀。 但这一刀并不足以要我的命,不是他不想,而是感觉到无路可躲的时候,我左手军大衣的袖子里忽然冒出一截细绳。 那绳子像是有生命似的,我只觉得手腕和手臂的肌肉快速的拱动,细绳飞快的从袖口蹿出来,好像毒蛇般缠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我一把捏住绳子,用力往旁边一扯。 刀尖直顺着牵扯的方向,从我的鬓角划到下巴。 这时‘我’似乎也意识到,车门是撞不开的。 右手攥拳一挥,车窗应声而碎。 月白长衫想回刀再次刺向我,可拿刀的手却被‘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被那截细绳捆在了前座中间凸起的部位。 只是这一牵扯的工夫,我已经从破碎的车窗钻了出去。 可在钻出车子的前一刻,腰间却传来了一阵刺痛。 “八嘎!” “还愣着干什么?追!” 跳下行驶中的轿车,仓惶而逃的时候,我隐约听见车里传来这两句对话。 八嘎…… 我脑子里猛一激灵。 让追的是月白长衫,另外一个声音,是那个胖司机。 我终于想到为什么感觉像是见过他了,他的样子,竟像极了鬼楼的那个看门人、死在赵奇枪下的老八嘎! 老八嘎是个糟老头子……而且干瘪的很,怎么会和胖司机是同一个人? 事实容不得我多想。 因为,除了身不由己,我不光能看到韦无影所看到的,还能感受到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脸侧的伤口和腰间的刺痛越发剧烈,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把原本属于我的小刀,此刻就插在我的后腰上。 但我已经全然顾不得了,从雪地里爬起来就只顾往回跑,往来时的方向跑,往家的方向跑…… 身后很快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我一咬牙,转身朝着路沿往下跑。 路边狭长的河沟结了冰,我不至于落水,但却在冰雪中一次又一次的狠狠摔倒。 仓惶的奔逃中,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自己,还是韦无影了。 只觉得我像是一条丧家之犬,在被穷凶极恶的屠夫追赶。 那屠夫不光是想要我的命,或许还已经侵犯了我的‘狗窝’,伤害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然而,在这种狼狈可怜的情形下,我居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的答案。 韦无影为什么要傻乎乎的去撞车门? 因为……因为在某个时代,汽车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是很陌生的。 韦无影的生活无疑是很窘迫的,吃窝头就咸菜……他又怎么会接触汽车? 他根本不会开车门!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离,我也已经踉跄着奔进了树林。 身体的痛楚早已麻木,眼泪水夺眶而出。 “秀娥……孩子……我的孩子……你们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七十六章 无脸人 “砰!” 随着一声震耳的枪响,我就觉得脸侧一阵火辣辣的疼。 紧跟着,后方就传来胖司机的叫骂声:“八嘎呀路!站住!” 他们居然有枪! 我心里一惊,下一秒钟,脚下忽然一踉跄,身子扑倒在了雪里。 耳听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却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哈哈哈,你再跑啊?死驼子,你还能比子弹跑的快?” 胖司机放肆的笑声传来,我暗暗叹了口气。 这胖货是要倒血霉了,外八行里的人,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你一枪撂倒了? 果然,当脚步声来到身边的时候,我就觉得左手一动,紧跟着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像是毒蛇快速游蹿的声音。 我并没有转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风雪声到底还是掩盖了一些动静。 等到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时候,我才看到,那胖司机竟然被一根绳子勒着脖子吊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胖司机还在不断挣扎,可那条绳子虽然只有小拇指粗细,却极坚韧。无论他怎么垂死挣扎,也只能是牵扯的树枝颤动,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我心里惦记着老婆孩子,见月白长衫没有追来,也不敢再逗留,撇下吊着的胖司机不管,拼死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穿过一片树林,远处突然出现一蓬火光。 我心一沉,再次不能自控的发出一声惨厉之极的哀嚎。 我像疯了似的,一路跑到火光跟前,就见不久前还充斥着温馨的石屋,已经被笼罩在一片火海中。 “秀娥!世杰……” 我大叫着,想要冲进屋里,心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疼痛。身子猛一震,下一秒钟,我就看到一个人像是忽然穿过我的身体,猛然扑倒在了雪地里。 这人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后背高高隆起,后腰的位置露出一个刀柄,大衣的下摆已经被伤口流出的血浸透了。 韦无影!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我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和韦无影分开了! 看着伏地痛哭的韦无影,我心里也是一阵感同身受的痛楚。 火是从内往外扩散的,如果屋里有人,那是怎么都活不了了。 不对! 韦世杰是波波头的爷爷,他没有死!要不然,也就不会有波波头了! 我下意识的想告诉痛苦不堪的韦无影,他的老婆孩子应该没有死,却发现他似乎听不到我的声音,我更加碰触不到他。 我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经历的这些事,都是多年前已经发生了的,我根本不能够改变什么。 “怎么会烧着了呢?是谁放的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回过头的一瞬间,我整个人就是一颤。 说话的,赫然就是月白长衫!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不对。 看穿戴,这人就是刚才的月白长衫,他就站在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地方,背着手,面朝着这边。 然而,如此近的距离,我却看不清他的脸! 他脸上并没有蒙着什么东西,却像是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又像是虚化了似的,总之我能看到他的人,可就是看不清他的长相。 月白长衫背着手,缓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距离拉近,我仍然看不清他的样貌。 他似乎也看不到我,而是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韦无影。 片刻,他叹了口气,“唉,老`二还是心太软了,这样怎么能干大事呢?早听我的,只带他父子俩的魂魄走,哪还会这么麻烦。” 再次听到他开口,我浑身又是一震。 不对,这声音不对。 衣服一样,可这个‘无脸人’,绝对不是先前的月白长衫,而是另外一个人。 老`二? 绿皮火车上的情形再次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当时在那节诡异的车厢里,除了清兵、宫女、太监的鬼魂,还有三个以兄弟相称的男人。 徐洁的师父,也就是最初害了娟子的怪人,是老三。 老`二的身份对我来说最特殊,徐荣华给他带信——徐家有后。他,应该就是我的爷爷,也就是刚才把韦无影从家中带走的月白长衫! 三兄弟中的老大,我却由始至终没有看清长相。 听眼前的‘无脸人’的口气,他似乎就是三人中的老大。 当时在火车上我是没来得及看他的样子,为什么现在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我还是看不到他的脸呢?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无脸人’上半身微微前倾,竟对着地上的韦无影说道:“诶,别哭了,跟我走吧。” 他的语气听上去说不出的古怪,就像是怕惊扰到别人似的,刻意把声音放的很轻。 然而他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在我看来,就像是随着那个动作,凭空飞来一根麦芒般的尖刺,狠狠刺入了我神经最敏感的部位。 他在对韦无影说完之后,从背后抽出一只手,食指弯曲,在那张白茫茫的‘脸上’上下移动了几下。 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却一下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因为这个小动作我已经看到过不止一次了,他是在刮鼻子! 无脸人的声音和动作都很轻,可韦无影却像是听闻惊雷,浑身剧震,跟着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你杀了我老婆孩子!” 韦无影回过身,凄厉的吼道,“姓徐的,我要你全家陪葬!” 听到他的吼声,我心底竟忍不住蹿起一股极度的寒意。 姓徐的? 看看无脸人虚无的脸孔,再看韦无影此刻的神态,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看不到这个‘月白长衫’的脸了。 我如今看到和经历的,都是来自于韦无影的意识。 目睹老婆孩子‘葬身火海’,他已经崩溃了。 他现在眼睛瞪得血红,瞳孔明显有些扩散,显然并没有看清眼前人的样子,而是潜意识中把他当成是先前的月白长衫、徐家后人! 韦无影并没有看清眼前这人的脸,所以我同样也看不到他的脸。 等等,我怎么感觉有点瘆的慌呢?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姓徐的……韦无影一直认为,是徐家的人杀了他的老婆孩子? 他认为他老婆孩子都死了,怎么还会想要寻找自己的后人? 第七十七章 神仙索 “我可没杀你老婆孩子。”无脸人摆着手说,“我来的时候,这屋子已经着火了。” 他的声音仍然很轻,像是很小心的在解释。 貌似刚才我的确听到他说‘怎么会着火……是谁放的火’。 难道这火真不是他放的? 短暂的疑惑,很快就被一种另类的恐怖所代替。 无脸人又在做那个刮鼻子的小动作,同时声音放的更轻: “不过话说回来,我刚才来的时候,好像是听见屋里有声音。我听到有女人在叫救命,她好像很痛苦;还有……还有孩子的哭声。”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跟着放下手,居然耸了耸肩:“不过现在你也听见了,里面没动静了。我想,她们应该都被烧成灰了吧。” 混账! 他这哪是在解释,韦无影本来已经受了极大的刺激,他这几句话,何止是火上浇油,简直比淬了毒的尖刀还要狠恶! 果然,听了他的话,韦无影彻底的失去了理智,嚎叫着向他扑了过去。 无脸人闪到一边,摇了摇头,“唉,你好歹是红手绢的传承,就这点本事?拿出点硬货来让我看看行不行?不然,我都以为我找错人了呢,那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嘛。” 韦无影已经彻底被打击疯了,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只是状若疯虎,一次又一次的扑向他。 可韦无影原本就受了重伤,无脸人又是体态轻盈,步伐灵活,每次都轻易躲到一边。 而且无脸人的恶毒远超过我的想象,他并不是竭力的想要躲避,而是每次都等韦无影扑到身前,快要碰触到他的前一刻,才笑着闪开。 这完全就是一副猫戏老鼠的情形…… “你斗不过他的,走啊!快走!” 我终于忍不住大喊:“你老婆孩子没死,你快走!” 不知道是不是韦无影虚耗到极限突然清醒过来,还是奇迹般的听到了我的喊声,再一次扑击未中,身子踉跄了一下,竟没再转身,直朝着前方跑去。 “啧,还以为你有多重情义呢,原来也是个孬种。”无脸人摇着头,一副轻蔑的口气,“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留着命,儿子还能再生。呵呵,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嘴上说着,他的脚下并没有停顿。 没有刻意奔跑,只是一手撩着长衫下摆,不紧不慢的朝着韦无影奔逃的方向走去。 我虽然早已经知道结局,可还是奢望会出现奇迹,希望韦无影能够逃出生天。 可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我意识到,这个想法连奢望都算不上。 韦无影受的伤实在太重了,就算没被追杀,恐怕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果然,跟着无脸人的步伐,上了一个雪坡,就又看到了韦无影的身影。 看着周围的环境,我突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因为坡上的积雪深,无脸人也不得不放慢脚步。 在他抬脚间,我见到雪中被带出一截干枯的芦苇。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雪坡下面,应该是个水塘。 虽然隔了几十年,但是从周围的环境大致看来,这个水塘,貌似就是后来中巴车和出租车出车祸的所在! 韦无影跑到冰冻的河面上,竟然停了下来,背对着这边,一动也不动,像是在积蓄力量。 我没有紧随韦无影,而是跟着无脸人,目的是想通过他的动作,发现他更多能够判定身份的特征。 可就在韦无影停下来的时候,我忽然感觉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特别的味道。 我形容不出那是怎样的味道,甚至认为,这可能只是我的鼻子被冻透了,产生的错觉。 无脸人又做了个刮鼻子的动作,点了点头:“这就有点意思了。” 等无脸人走到冰面上,距离韦无影不到五米的时候,韦无影突然转过了身。 他的眼睛依旧血红,瞳孔依然有些涣散,然而这样一双眼睛里,竟明显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笑意越来越浓重,最后居然笑出了声:“嘿嘿嘿,知道你们徐家是纵神弄鬼的行家,你见过鬼,可你真见过神仙吗?” 怎么还是徐家? 我越来越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哪里出了岔子,可实在想不出是哪儿不对。 对韦无影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无脸人竟似乎很感兴趣:“神仙?我还真没见过,你见过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竟暗藏着一股浓烈的杀意。 韦无影显然没留意到这一点,而是嘿嘿一笑:“想见见?好,有胆子就跟我来!” 话音一落,忽然一弯腰,从背后掏出一团东西,朝着头顶用力甩去。 当他甩出那东西的时候,他背上一直顶着的罗锅居然不见了。 看清那东西的样子,我不禁愣了,那居然是一捆麻绳! 下一秒钟,我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麻绳被甩上半空,竟没有落下来,而是像有生命一样,绳头朝上,向着天上升去! 神仙索! 眼看绳头钻入虚空,我终于反应过来。 神仙索一直都是红手绢一门传说中的神技,说起来简单却又充斥着极度的神秘。 施法人只需要将一根长绳抛上天,同时念诵咒语,绳子就会扶摇直上,一直穿入云霄。 传说中,只要沿着这条绳子往上爬,就能够到达凌霄宝殿。 对于什么直通天宫、凌霄宝殿云云,我是绝不相信的,可绳子本身悬而不落,并且还扶摇直上,这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了。 神仙索的传说居然是真的? 红手绢真有通天彻地的能力? 震惊中,韦无影又是嘿嘿一笑,朝着这边勾了勾手指:“姓徐的,有胆子就跟我来,咱们到上头,找仙家替咱两家评评理!” 说完,身子一纵,竟攀住麻绳,朝着上方爬去。 我虽然还处于震惊中,却从他的攀爬中看出了蹊跷。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太敏捷了,简直比猴子还要灵活迅疾。 要换了平常,我未必就能看出破绽,可现在韦无影早就受了重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就算他身手过人,也绝对不可能再这么灵巧。 其实无论是传统戏法,还是现代魔术,都有个共同点。 那就是,一旦露出稍许破绽,那就意味着,整场‘表演’已经失败了。 无脸人仰头看着,忽然笑道:“呵呵,神仙索……韦家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越笑越欢畅,最后竟然仰天哈哈大笑:“我总算没找错人,连我都能骗,那还不是能欺神骗鬼?哈哈哈哈……” 猛然间,笑声一顿,紧跟着声音转冷,杀气毕露:“既然找对人了,那你就跟我走吧!” 说话间,竟猛一转身,伸出右手,竟然朝着我脸上抓了过来! 第七十八章 极刑 我大吃一惊,慌忙想要躲避,哪知忙中出错,脚下一绊,失去平衡,斜剌剌倒在了地上。 这时,我才看清,无脸人并没有直接抓向我,而是把手伸到我原先脸前头的位置,除了拇指,其余四指快速的屈伸,做了个十分古怪的动作。 我原本是看不清他的脸的,可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竟看到他那张虚无的脸上,似乎是眼睛的部位猛然爆闪起两点诡异的绿光! 紧跟着,就听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虚无缥缈的说道: “你既然是红手绢的传承,就该知道,神仙索是受到诅咒,不能够轻易施展的。如今你既悬索登天,势必遭天宫神将诛杀,肢体不全,不入黄泉!” “行刑!”无脸人猛然抬高了声音。 紧跟着,我就听到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 此刻,韦无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那麻绳还悬浮在空中微微飘荡。 惨叫声竟然像是从天上传来一样! 我已经预示到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情形,却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迎着落雪看向天空。 突然,绳子落了下来。 紧接着,天空中骤然洒落一蓬鲜血。 血水和落雪参杂,彼此分不清楚,乍一看,就像是下起了红色的雪! ‘红雪’中,似乎有一样东西坠落下来。 我本能的一眯眼,那东西已经“噗”的掉在了我身边。 仔细一看,我后脊梁根就猛一凉,那居然是一条人的大腿。齐根的伤口血流不止,俨然像是刚从人身上切割下来似的! 更多被分离的肢体先后落下,我看的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忽然想起,0443撞毁前,伴随着那场红雪,似乎不断有重物砸在车顶上。 难道说,那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残肢? 尽管我的职业就是和尸体打交道,可看到这样诡秘残酷的场面,刹那间的震撼,还是让我浑身僵硬,倒在雪地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砰”! 一声闷响过后,惨嚎声戛然而止。 最后落下来的,是一个球状的物体,就落在离我的脸不到两尺远的地方。 虽然明知道那是什么,我还是战战兢兢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我终于看清了韦无影的样子。 他的五官算是很清秀的,和印象中的驼背老人完全没有一丝相像。 然而,此刻他的脸孔扭曲,眼角因为怒睁而迸裂,眼中除了痛苦,更多的是不甘和仇恨。 人头近在咫尺,仿佛直直瞪视着我。 他的嘴唇颤颤嗦嗦,居然还在动。 他还没有死! 我更觉得恐怖无比,却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秀娥……孩子……” 我终于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了,可不知何时起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那种莫名的恐惧却更加强烈到了极限。 因为他最后一句说的是——“姓徐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你们全家死绝!” 说完这句,人头终于没了动静。 一抹艳红飘落,正覆盖在他脸上,却是那半条红手绢。 “神仙索果然不同凡响,可那又怎样?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办不到的。” 无脸人的声音魔鬼般的传来,然而恰巧一阵疾风卷过,让我没怎么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一只手伸过来,从韦无影的人头上拿起了红手绢。 当我恍然的抬起头,却见无脸人已经渐行渐远,留给我的,就只有穿着月白长衫的背影,以及握在他手中的那抹艳红……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有神仙索!”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回想刚才的情形,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空。 即便真的存在神仙索那样的神技,韦无影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绝不可能以那样的速度攀爬。 我也不相信他是被什么天兵神将极刑肢解的。 肢解…… 想到关键,我急忙低头想去察看那些残肢。 哪知却发现,包括人头在内,韦无影的肢体竟然都不见了。 不光肢体不见了,地上连一丁点的血迹也没有。 不可能会这样……除非,除非韦无影根本就没被分尸!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同时也想到了另一个关键。 那根麻绳呢? 循着方向看去,不见麻绳,却看到雪地里有一摊凌乱的痕迹。 绳子最后掉下来了,可是不见了。 我隐约想起,无脸人在离去前,除了右手握着红手绢,左手中像是还拿着一团东西。 他把绳子也带走了? “唉……” 一下突如其来的叹气声,让我还没来得及松懈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对面的雪坡后,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在晃动。 无脸人已经走了,这白影难道是他? 我一下想起了最初把韦无影带离家的月白长衫。 这会儿我已经能行动自如,连忙沿着冰面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一看,那的确是个人,却不是月白长衫,而是一个穿着翻羊皮袄的家伙。 这人背对着我,手里拿着铁锹,在地上挖着什么。 一边挖,还一边嘀嘀咕咕的念叨:“这都是命啊,该来的,想躲也躲不掉。我老李能做的,就只能是帮你把弟妹和世杰送走了。唉,这样也算是把欠你的酒钱还上了。老弟啊,你别怪我不讲究。要按咱俩的交情,我是应该再为你做点什么,可我能力实在有限啊。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给埋了,不让人发现!” ‘羊皮袄’又挖了一阵,停了下来,点起烟袋,吧嗒吧嗒抽着,半晌又叹了口气:“有时候对活着的人来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未尝是坏事。我不敢让弟妹她娘俩再见你,是怕她们因为知道你的死,还会惹上杀身之祸啊。” “就这样吧,就这么结束吧。等到有一天,你回来的时候……”羊皮袄干笑了两声,“等你回来,我怕是早就去见阎王咯。” 说完,他收起烟袋,晃晃悠悠走到一边,吭哧吭哧的从雪堆后拖了一样东西出来。 我看了看地上挖出的深坑,疑惑的走过去,惊愕的发现,那居然是一个人。 当我看清那人的样子,再回想羊皮袄的话,终于弄清了羊皮袄的身份,同时也弄清了某人的尸骨所在…… 第七十九章 仇杀 “你给我回来!” 我正看的惊疑不定,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大叫。跟着就感觉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拉着往前跑。 看清拉着我的这人,不禁一愕,居然是静海老和尚。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还问,再不回去,你就小命不保了!”静海急吼吼道。 我心里一咯噔,先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见他急慌慌的,也不再多问,只管撒丫子跟着他跑。 翻过雪坡,我开始狐疑不定。 静海居然是带着我朝着那间着火的石屋跑的。 跑到石屋前,我本能的停住了脚步。 现在火势虽然已经熄了大半,但被烧毁的门窗里还往外蹿着火苗。 屋里的一切多半都被烧成碳了,静海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见我停下来,静海猛一跺脚:“你还在犯傻呢?那家伙根本是想要你的命,他要夺你的肉身!” 说着,竟猛一用力,拽着我向着火的大门跑去。 我心中大惊,就算外面的火灭了,这会儿屋里的温度也是能活活把人烤死的,何况里头火还没熄呢。 可老和尚却不管不顾,只是硬把我往石屋里拖。 终于,我开始发觉不对。 着火的屋子温度应该是很高的,为什么越靠近,我反倒越觉得冷,而且有一种像是浑身被冰水浸透的感觉呢? 也不知道静海和尚为什么忽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没等我想明白,竟硬生生拽着我跑进了屋门,我居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看着迎面而来的火舌,我本能的抬起另一只手护住头脸。 可迎接我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火焰吞噬,当我前脚迈进门,后脚屋里的情形就完全变了。 之前炽烈的火苗瞬间聚拢,很快就凝聚成了一团。 定神一看,却是屋子当中的火盆发出的。 而屋里的其它陈设,都和我们最初来到石屋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没有火烧过的痕迹。 郭森和高战也还围坐在火盆边,双双低着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两人旁边的椅子里,还有一人。 那人双手拢在阔大的袖子里,同样低头闭眼,像是睡着了。 可看到这人,我脑子都快炸开了。 这人不就是静海和尚吗? 静海在屋里…… 那一路把我拉来的又是谁? 事实是,出乎意料的事还不止于此。 火盆的另一侧,还有一个人。 这人歪倒在火盆边,背对着门口,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然而,我却看到一副从未见过的奇景。 这个人的上方,像是悬浮着另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这身影模糊不清,却浑身笼罩着一股黑色的煞气,看上去绝不像什么好路数。 这个被煞气笼罩的影子,像是想要往地上那人身上扑。 可是一旁竟还有一个人影! 这人影同样模糊不清,动作却更加匪夷所思。 它居然拖着中间那个黑色煞影,像是在竭力阻止它往地上那人身上扑。 什么情况? 我完全被搞蒙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还愣什么?快回去!” 我想扭脸去看,目光扫过,却见原本坐在椅子里的静海,突然抬起头,睁开眼睛,跳起身,跳过火盆,朝着我扑了过来,“回去!” 下一秒钟,我就被他和身边另一人一起用力,朝着地上那人和两个正在纠缠的‘影子’甩了过去。 倒地的前一刻,我勉强转过了头,愕然的看到,身后居然有两个静海。 随着我倒下的姿势,两个静海竟然渐渐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 眼看到这奇诡的一幕,我脑子骤然一阵恍惚。 可仅仅只是瞬间的工夫,就被突然充斥全身的冰冷冻得猛一激灵,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从地上弹了起来! “抓住他!” “杀人凶手,别让他跑了!” 先后两声大喊,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发出喊声的,却是郭森和高战。 两人已经双双从地上弹了起来,支着架势,快速的看着四周,脸上的神情都说不出的复杂。 我顾不上问两人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才发现,我浑身都湿透了。 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个……是我? 刺骨的冰冷不断通过皮肉往骨头里钻,我实在是承受不住,只能本能的围到火盆旁,恨不得整个人扑到火焰上。 “徐祸!你怎么弄成这样?”郭森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一把拽起我。 高战跟着跳过来,胡乱扯着我的衣服:“快把衣服脱了!不然冻死你丫的!” 很快,我被两人剥去了全身的衣裤,被两人套上各自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上衣和裤子。 “呵呵……哈哈哈哈……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公平!居然……居然连鬼差都帮着他们!我不服……我不服……我恨啊!!!” 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顺着声音,就看到穿着破旧军大衣的刘元正歪坐在火盆的一侧,双手抱头,两眼通红,咬牙切齿的瞪着我。 “你不是刘元……”我看了一眼他的驼背,浑身止不住的打着摆子,却仍是咬着牙说:“你是韦无影!” “是!”韦无影依然用仇恨的目光瞪视着我,眼中却渐渐露出了绝望:“哈哈哈哈……不愧是徐家的后人啊,我到底还是玩儿不过你们啊!” “你闭嘴!”我勉强抬高声音说了一句。 转眼看看郭森和高战,一扭脸,看到另一边的静海,急着问道:“大师,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觉告诉我,现在唯一能在某些问题上给出清晰答案的,似乎就只有静海和尚了。 “他根本一早就知道,你并不是他的后代。”静海拢了拢僧袍,抽着鼻子瞪了韦无影一眼,“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要你的命,想夺你的肉身!” “难道不应该吗?”韦无影竟猛地站了起来,依旧是那副印象中驼背老人的样子,面朝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无比的怨毒。 半晌,这怨毒的眼神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你们都看到了?他徐家是怎么害死我老婆孩子的!我找徐家报仇,有错吗?你们说,我有错吗?” 他的目光猛然转回到我脸上,刹那间又露出无比的悲戚:“我承认,韦家救你们是出于私心;我也承认,我的先辈……他们有可能……有可能是害你们的人之一。” “可我们到底是救了你们的命啊!”韦无影连连跺脚,背上的罗锅都跟着颤动不已,“你们当初只是说,我们救了你们,就能保我韦家三代人的命,可是没说过,会要我老婆孩子的命啊?你们杀了我的老婆孩子!他们有什么错啊?!” “你老婆和孩子……没错。” 我用力咬了咬牙,浑身绷紧,尽量驱散着冰冻的寒意。 用力闭上眼睛想了想,还是睁开眼,颤抖着说道:“你冷静点……你老婆孩子……没死!” 第八十章 报恩 韦无影怔怔的看了我一阵,忽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呵呵呵……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们徐家的人虽然没露面,可你真当我是傻子么?” 他笑着看向每一个人,身子却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说我老婆孩子没死,嘿嘿,你们都看到了?你们说,我老婆孩子死没死?” 郭森和高战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沉默不语,就连静海的表情也有些纠结。 韦无影还想再说,被我大声打断:“行了!你本来不是傻子,可你被人关了这么多年,关傻了!” 我是真来气了,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要是不傻,那就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害死那辆中巴车上的人,为什么要害死那个出租车司机!” 韦无影一愣,跟着竟也跳起来,冲我大吼:“那是因为我找不到我的孩子,我着急,我急疯了!” “你都说你儿子死了,你还找他干什么?!” 想到两起车祸死了那么多人,我一阵咬牙。 见韦无影发怔,想起刚才的情形,回头问静海:“大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家有什么恩怨,可你也看到了,你们两家有仇的嘛!”静海斜眼看着我说:“他明知道自己老婆孩子都死了,却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后代,要你帮他找死人骨头,那不是摆明了居心不良嘛。佛爷我越看越不对,所以就回来想法子救你咯!” 我看看郭森和高战,点点头,“原来你们一直都在。” 但很快,我就发觉哪有点不对劲。 我回头看着静海:“你能随意离开幻境?” 静海眼珠转了转:“不能。”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我更加疑惑。 之前我貌似看到两个静海,那情形似乎很不寻常啊。 静海忽然叹了口气:“唉,也是合该着你命好,命不该绝。在车上的时候,我已经发觉苗头不对,后悔这趟不该来凑热闹,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已经脱不了身了。没法子,为了减少风险,佛爷只能使个法门,用降头分出一缕魂魄,跟你们来咯。” “分魂?”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根本没下车?” 静海背过脸去,含糊道:“下不下车有什么关系,只要某人以为我下车不就行了。” 我鼻子都快气歪了,难怪老丫下车的时候回过头看那一眼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呢,完事还特意把车门关了。 敢情老和尚一早看出苗头,给自己留了后手了。 静海瞄了我一眼,说:“你也别怪我不讲义气,这家伙的幻术有多厉害,你也见识过了?要说起来,佛爷总算对得起你,一看出不对头,立刻就召唤本体赶来救你了。” “我赶来的时候,他正想上你的身,夺你的舍呢!”他抬手指了指韦无影,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斜眼看着我说:“你人缘倒是不错,居然连鬼差都帮你。要不是鬼差先我一步拦着他,恐怕我也救不了你。” 鬼差? 我蓦地想起刚才拉住韦无影的那个虚影。 是波波头! 韦无影恍惚了半晌,忽然又直勾勾的瞪着我说:“你身上带着我们韦家的红手绢,肩上还有鬼爪子,你是徐家的后人,是你杀了我老婆孩子!” 鬼爪子? 我不由得想起了印在那块白布上的血手印。 韦无影是在看了那个‘鬼手印’以后才跟月白长衫走的,那代表着什么? 我的鬼爪子?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右肩,隐约有点明白过来,那个手印是用先天鬼爪印上去的? 艹,难怪之前韦无影在我肩膀上捏了好几下呢,原来是在试探我。 这个韦无影,心机也是不浅啊,果然是憋着劲要害我。 我想了想,问他:“你还记得李铁嘴吗?” 见韦无影发愣,我又问:“他是不是有件翻羊皮袄?还爱抽旱烟?” “你怎么知道?”韦无影神情更加疑惑,“你见过李铁嘴?” 我点点头:“应该算是见过吧。” “放屁!”韦无影猛地抬高声音:“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见过李铁嘴?” 这次轮到我愣怔了。 通过幻象看到的,完全是出于韦无影的意识。可后来李铁嘴出现的时候,韦无影已经死了。 韦无影的魂魄应该是被无脸人带走了,那我又怎么能看到李铁嘴的? 静海忽然问我:“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你看上去不笨啊,这回怎么就不开窍呢?他都被人分尸了,‘戏码’都演完了,你还傻兮兮待在那儿干什么?”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照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看见李铁嘴了? 那不是韦无影的意识,难道是……灵觉?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我顾不上再在这上面多纠结,直接对韦无影说:“你老婆孩子没死,那把火不是后来的月白长衫放的。放火的,应该是李铁嘴。” “胡说!李铁嘴怎么会放火?”韦无影瞪着我大声道。 “听没听过金蝉脱壳?!”我比他声音还大,“如果不是他及时把你老婆孩子送走,又放了那么一把火,你老婆孩子就真正死定了!” 我是真来气,这个老东西未必就是傻子,但绝对是脑子拧筋了。还有就是他从早就有的臭毛病,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几十年都他娘的没改过! 虽然稍微缓过来点,可我身上还是冷的厉害。 我不想再跟他耗下去,就直接把我看到的,和了解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韦无影听完愣了半天,才犹疑的问:“月娥和世杰真的没死?” 高战点点头说:“我查过资料,韦世杰是前几年病死的;你老婆月娥……应该是叫聂月娥吧,她死的时候已经七十三岁了。” “月娥和世杰真的没死……”韦无影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冲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她娘俩真没死,那……那世杰的后人呢?我在那两辆车上感觉到了我韦家人的气息,世杰的后人、我韦家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见高战看向我,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现实对于韦无影来说无疑是残酷的,可他害了那么多无辜,这残酷也是他应该承受的。 我刚想说韦伟已经死了,突然,两个人影出现在韦无影身后,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韦无影像是有所感应,猛地回过头,看到其中一人,身子明显一颤,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是鬼差!刚才是你拦着我的!” “嗯,就是我!”那人点了点蘑菇似的脑袋。 “波波头……”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个逗逼鬼真做了鬼差。 韦无影愣愣的看了波波头一会儿,神情变得疑惑不已。 他的目光渐渐转到另一个和波波头一起出现的人身上,突然间猛地大叫起来:“你是世杰!” 我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波波头现身,身边还带着个老头。 这老头,居然是波波头的爷爷?是那个被李铁嘴送走的婴儿——韦世杰! 到底是骨肉相连,时隔多年,当年的婴儿也已经变成了古稀老人,而且也已经死去化作鬼魂,韦无影却仍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 “爹!”韦世杰颤声喊了一声,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闪开!” 我和静海同时急道,分别把郭森和高战拉到了一边。 “怎么了?”高战愕然的问。 静海白了他一眼,“人下跪无所谓,要是活人被鬼给跪拜了,就要倒大霉了。哪怕只是不小心沾了‘福荫’,也是要折寿滴!” 见父子俩抱头痛哭,我和静海等人也是有些唏嘘。 只能说任何人都无法阻挡时间,罹难分离时襁褓中的婴儿,再重逢,已是垂暮之年,而且成了阴间亡魂…… “世杰,你娘她……” “娘已经去轮回了。” 韦无影点点头,目光忽然转向波波头:“这鬼差大人是……啧,为什么我感觉她有些熟悉呢?” 波波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是你儿子的孙女,你猜我们熟不熟?” 这次韦无影是彻底愣住了。 “是谁说他家的人‘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来着?”静海小声吐槽道。 我哭笑不得,倒是波波头清了清嗓子,神情肃穆的对韦无影说:“你在阳世害了那么多人,是时候跟我去阴司受审了。” 韦无影恍然的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瞪着她上下看了看,问道:“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死的?” “我怎么死的你就不用问了。”波波头朝我努了努嘴,“你只要知道,你刚才差点害死我的恩人就行了。” 韦无影回头看着我又是一怔。 随即惨然一笑:“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骗我,可我的孩子不会。她说你是她的恩人,那就是了。呵呵,真是造化弄人,到头来,竟还是我韦家欠你们徐家的。只是这恩德,我却是还不上了。” 说完,转过头对波波头说:“我跟你走。” 见波波头点头,我脱口说:“你还不能带他走!” 波波头一愣:“怎么了?” 我说:“有些事我必须向他问清楚。” 之前波波头说,那个阴倌是因为受了韦家的救命之恩,才对红手绢施法的,可现在看却不是那么简单。 关键是,那个阴倌也姓徐,似乎还和我有关系。 波波头挠挠头,“想他多留一会儿不是不可以,可现在天已经快亮了。他现在戾气和煞气都没了,见不得天光的。” 我说:“只要你同意,我有办法让他留下。过了今天,你再把他带走。” 不得不说,波波头是我见过最随意的鬼差了。 她居然只说了个‘行’,跟着就连同韦世杰一起不见了…… 韦无影走到我面前,缓缓的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对我的孩子有恩,我不会瞒你任何事。” 我眼珠转了转,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问问题是一方面,让你留下,主要是因为我不喜欢听空话。我,要你现在就报恩!” 第八十一章 报仇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我能做到。”韦无影竟丝毫没有犹豫。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了藏魂棺。 “等等!”郭森大概也猜到我想做什么,急着问:“他不是刘元,那真正的刘元呢?还有,赵奇他们呢?” “我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那个刘元,原来根本就没下车!”静海横了韦无影一眼,“红手绢果然名不虚传,敢情从他上车的时候,咱们就掉沟里了,一直都没上来!” 韦无影微微一笑,原本佝偻的身子忽然挺直起来,脸上的皱纹竟也快速的舒展开,变成一个丰神俊朗的中年人模样。 静海叹了口气:“唉,这玄妙的易容术,怕是成了绝响了。” 我留意到他这么说的时候,一双眼睛却是斜向韦无影的后背,很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我灵光一闪:“大师,你来,是为了神仙索?” 韦无影最后施展神仙索的绝计,那捆麻绳起码有一两百米,就算他手段再高,想把绳子藏在身上不被发现也不现实。 唯一能藏下那么大捆绳子的,似乎就只有他的‘罗锅’了。 而现在,随着他样子的变化,那罗锅已经不见了。 静海一翻白眼:“到了现在,佛爷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大名鼎鼎的神仙索。不过你们也看到了,真正的神仙索早在他被杀的时候,就已经落在旁人手上了。我这趟可是劳心劳力,白忙活了!” 我问韦无影:“另外两个人呢?” 韦无影说:“那一男一女和你们不是同一个心思,我不能把他们带进同一个幻境。不过你放心,我最初的目标是你,他们不会有事。” 我点点头,打开藏魂棺,念起法诀,将他收了进去。 就在韦无影被收入藏魂棺的瞬间,我们身处的石屋和屋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空留下一个快要熄灭的火盆。 “原来这里以前是他家。”高战看着一个方向,深吸了口气。 顺着他的目光,不远处,正是那个连着两次出车祸的水塘…… 回到大路上,0443中巴车骑着路沿停在那里,居然根本没有撞击过的痕迹,挡风玻璃也没有破。 郭森看了看地上的泥泞,连连摇头,“这一夜跟他娘的做梦一样,不过好在总算找到了元凶,不会再有人死了。” 上了车,就见刘元躺在最后边的座位上,还在呼呼大睡,直到被叫醒,也还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累了,你开车吧。” 刘元搓了把脸,点点头,“去哪儿?回平古?” “不,直接开去市里,去东城看守所。” “咦?”静海转眼看向我,“你说要韦无影报你的恩,我怎么觉得,这话里透着不怀好意呢?”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背包,一字一顿的说: “报恩就不必了,祖宗替后代报仇,可是天经地义。韦前辈,我现在带你去见害死你重孙女的凶手!” 郭森和高战对视一眼,想说什么,高战却把脸转向窗外,吹起了口哨。 郭森对波波头的遭遇也是早就知道了,犹豫了一下,闷声说了一句:“别闹出人命。” 我笑笑:“我就是觉得那样的畜生,让他死太便宜他了。” 高战忽然回过头,朝着我怀中努了努嘴:“不是说他现在没了煞气,不能见天光吗?” 话音未落,背包里突然传出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我想知道,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用什么手段,让我韦家绝后的!” 见高战和郭森都是一脸震惊,静海嗤之以鼻:“切,要不说外行就是外行呢,也不想想看,煞气是怎么来的?要是有人害死你们的亲人,你们能不憋着把仇人挫骨扬灰吗?” …… 离开东城看守所的路上,郭森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挂了电话,看着我的背包干咽了口唾沫:“潘国立疯了。” 我蹙了蹙眉,对着背包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韦无影冷酷一笑:“呵呵,也没什么,只是让他每天都重复经历一些事,他却只能是旁观者,无能为力。” “你要他经历什么?”高战好奇的问。 “他对我孙女做过什么,他老婆和女儿,也会有相同的经历。这种‘经历’只是在姓潘的意识里,但是他每天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 高战忍不住又问:“为什么睁开眼才能看到?” “因为那才更真实。”韦无影阴笑着说道:“还因为,我要他好好睡觉,让他长命百岁!” “你可真够毒的啊!”静海骇然倒吸一口冷气。 郭森和高战也都露出无比惊恐的表情。 我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忍不住笑了…… 过后静海问我,为什么没有问韦无影,徐家和韦家有着怎样牵扯不清的仇怨。 我说,你也说牵扯不清了。都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了,非要问个明白,那落到心里只能是病。 更何况我已经想通了,韦家已经没人了,即便两家有什么仇恨,又能怎么样? 高战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我:神仙索究竟是真的假的?真能利用一根绳子爬到天上去? 我摇头,神仙索确实神乎其神,也是真实存在的,但绝不表示人能通过绳子爬上天,甚至说,施法人往天上扔绳子,都只是个假动作。 静海点头,说如果神仙索是真的,韦无影也就不会死了。那应该也是利用障眼法或者迷心术造成的幻象。 郭森抽了口烟,说他倒是听说过神仙索的传说,《聊斋》里的‘盗仙桃’,就是讲述这种神奇的绳技。另外在古埃及和印度,也有类似的传说。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无中生有的杜撰,昨晚亲眼见到后,却更认为,那应该是一种通过催眠让人产生幻象的手段。 听他说到催眠,我不禁回想起,在韦无影施展神仙索前,我似乎闻到过一股奇异的味道。 由此判断,我还是比较倾向郭森的说法。 只是也分辨不出当时到底是韦无影制造的幻境,还是通过灵觉感受到,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总之,随着韦无影的离开,关于神仙索的奥秘,似乎已经无人能够解答了。 夜里十一点,安顿好徐洁,送走韦无影,我在柜台后坐了下来。 我对阴阳驿站和能够看到一些东西的阴阳镜越来越好奇。 但是,我更加急于找到令徐洁康复的方法。 从柜子里拿出守墓人给的铁皮盒子,打开里头的上册残卷,摒弃疑问,只管翻看找寻。 可渐渐的,却发现我只能看懂其中的一部分,还有绝大部分,是我看不懂的。 准确的说,我并不是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而是其中的许多记载,都和我现实中所学的医学知识相背离。 这让我从心里就不能接受某些东西,也就更不能深入看进去了。 外面又开始下雪,是真正下起了鹅毛般的雪片。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时间,想要上楼睡觉。 可当我把破书残卷放回柜子里的时候,却又看到了另一个牛皮纸袋。 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种莫名的感觉驱使下,把纸袋拿了出来。 纸袋是徐荣华留给我的,其中的那把钥匙随着驿站阁楼的开启,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张诡异的黑白照片,我看过不知多少遍,却还是忍不住拿了出来。 照片上依旧只有跪着的三个无头人,背影仍是模糊一片。 可看着照片,那种古怪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徐洁的师父……我的祖父…… 照片里的另外一个长衫人,究竟是谁呢? 思索间,我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本卷完) 第一章 猪鼻巷凶案 看着自己画出的东西,我愣了好半天。 我画画的水平真不怎么样,但是在一种奇异感觉的促使下,竟然一气呵成的画出两个人头像。 画像很潦草,连速写都算不上,可画中人的特点却还是很明显。 其中一个俨然就是徐洁的师父——老三。 另一个则是老`二,他应该是我的祖父。 还有老大,老大究竟是谁呢? 再次拿起笔,却只画出个人头的轮廓,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接到季雅云出院的消息,我很有点激动。 本来想去看她,可一想到桑岚对我的态度,还是只给季雅云发了条短信,让她好好静养。 发完短信,正要放下电话,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这么快就回信息了?”我有些惊讶,可是看到发信人的标注,立刻坐直了身子。 ‘有人要害刘炳!’ 发信人——鬼线人。 刘炳? 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刘瞎子! 我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鬼线人虽然神秘,可每次发来的短信,却都是和我经历的事相关。 他这次说,有人要害瞎子? 我顾不上多想,立刻翻出瞎子的号码打了过去,对方却提示关机。 我越想越心神不宁,起身对孙禄说,我要去一趟市里,让他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刚要出门,高战迎面走了进来,“徐祸,还有屠子,你们俩马上赶去市局。” “出什么事了?”孙禄问。 “是凶杀案,郭森让这边抽人过去帮忙,指明要徐祸过去。”高战眼神变得有些古怪,靠近我,低声说:“现在市局的同僚怀疑,凶手可能是刘炳。” 我心一沉,赶忙催孙禄快走。 心急火燎的赶到市局,直接被郭森叫进了办公室。 郭森给我和孙禄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看着我说:“高战一定把我们怀疑的对象告诉你了,对不对?” 虽然知道郭森不会处分高胖子,我还是谨慎的没有说话。 “没事儿,我叫你来,就是相信你。现在马丽怀孕,暂时不适合继续工作,局里的其他法医资质还不够,与其舍近求远抽调别的人,不如找你来。” 郭森又抽了口烟,垂眼把烟摁灭,“我相信你能做到公私分明。” 他拿起桌上一个文件夹递给我:“这是现场验尸报告,你们看一下。然后就去实验室,进行深入化验吧。” 我点点头,接过报告,带着孙禄走了出去。 “你不问问郭老大,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刘瞎子怎么会杀人?”孙禄边走边问。 我停下脚步,把正翻看的验尸报告递到他眼前。 孙禄看了两眼,愕然瞪大了眼睛:“案发现场在猪鼻巷,瞎子家里!” 来到实验室,和我们接洽的两个值班法医里,其中一个姓张的见过两次面,另一个女法医却是生面孔。 “您好,徐主任,我叫齐珊,去年才从省医科大毕业,上个月刚调过来的。”女法医自我介绍道。 我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叫我徐祸。”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现场验尸报告,才朝孙禄点点头:“干活。” 孙禄问那个叫张辉的法医:“张哥,尸体呢?” “在一楼的冷藏柜里。” “什么?”我和孙禄双双皱了皱眉。 “案发到现在还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尸体怎么能冷藏?”孙禄问。 张辉挠了挠头,说:“死者的情况比较特殊,要我说……本来都应该隔离消毒的。是郭队批准,先放进冷藏柜的。” 孙禄还想说话,我拦了他一把,问:“各项切片都做了吗?” 张辉点点头:“都做了,就差解剖化验了。” “那就解剖,走,我和你一起去把尸体搬上来。” 张辉和齐珊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有些犹豫。 齐珊说:“徐主任,就现场来看,死者可能感染了传染性疾病。要不,我们先化验完切片标本在……” “你怎么毕业的?!”我终于忍不住发火道:“从确定死亡时间开始算,二十四小时不能冷藏,四十八小时内要完成所有采集化验。你导师没教过你?” 见她一脸涨红,张辉低头不语,我皱着眉摇了摇头。 换了平常,我没这么大火气,法医毕竟也只是一份工作。如果怀疑死者有恶劣性传染疾病,我多半比他们还要谨慎。 可关心则乱,案子和瞎子有关,我就没那么淡定了。 我向张辉要了钥匙,和孙禄一起来到一楼冷藏室。 张辉和齐珊到底也还是跟了过来。 厚重的铁门一打开,一股说不上来的恶臭味迎面而来。 “呕……”孙禄被熏得转过身去,捂着胸口连连干呕,“怎么这么臭?” 我紧皱着眉头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才戴上口罩走了进去。 “2号冷藏柜。”齐珊虽然戴了口罩,却还是捂着口鼻。 我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犹豫的张辉,冲齐珊点点头:“刚才我不该发脾气,我向你道歉。” “你用不着向我道歉,的确是我们没遵守程序。”齐珊看着我,眼睛里带着几分倔强,“不过法证科已经证明,凶手就是现场那户人家的房主。死者的死因也已经确定,是……” 我打断她:“法证是法证,法医是法医。” 拉开冷藏柜,恶臭更加浓烈。 我被熏得脑仁发疼,心里也更加疑惑。 孙禄总算缓了过来,走进来说:“这不是尸臭味。” 我点点头,“把尸体搬去实验室。” 通过货梯把尸体运到二楼,我让孙禄把尸体先推进去,回过头对张辉和齐珊说: “如果死者的死亡时间真是在判定的凌晨四点到四点半之间的话,那这种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为了避免可能性的细菌传播,你们两个就不要参与化验了。” 张辉迟疑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小声问我:“徐主任,你不是说气话吧?” 我摇头:“工作的时候我有什么说什么。你们放心,这是正常决定,我不会向上头打小报告的。” 张辉讪讪的点点头,“那……那我先走了。” 见齐珊没动地方,我不禁皱了皱眉。 不等我开口,齐珊却说道:“这也是我的工作,我不走。” “好,那就先消毒。” 我刚说完,实验室里就传来孙禄惊慌的声音:“祸祸!你快来看看,这女的……好像是段四毛!” 第二章 极度凶残 我神经猛一绷紧,赶忙走进实验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解剖台前。 一股浓重的恶臭味扑鼻而来,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熏晕过去。 “你小心点儿!”孙禄扶了我一把。 我推开他,摆了摆手,没说话。 裹尸袋已经被孙禄拉开了一半,一种像是腐烂的臭鱼般的味道充斥了整间实验室,比之前在冷藏室的时候,浓烈了不止十倍。 孙禄声音发干的说:“你看她的样子……” 我看了他一眼,摒了摒呼吸,才去看尸体。 看清尸体的脸,我的心跳不由的加剧了跳动,同时也知道一向胆大的孙屠子,脸色为什么会那么难看了。 死者是一个女子,面部已经做过清理,但仍是难以分辨具体的样子。 因为,尸体的脸部粗一看,明显的伤口至少有四处。 伤处并不是利器割伤,而像是被啃噬撕咬一样。 因为本身的受创面积和伤口的张裂,每一处伤口看上去,都有婴儿的巴掌大小。变形的伤口使得整个面部扭曲,所以没法分辨脸部原来的模样。 尽管如此,通过尸体齐耳的短发,以及眉眼的轮廓、下颚的弧度,还是能看出,她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我和孙屠子都认识的人…… “祸祸,她是……” “干活!”我打断孙禄,“先判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同时重新采集尸体表面伤口样本,直接送去实验中心化验!” 齐珊说:“之前我们已经提取过样本,包括从死者生`殖器`官内提取到的男性分泌物……” “立刻让人送去实验中心,精确对比dna;等尸体解剖完毕后再递交一次!” 整个解剖过程,持续了超过四个小时,可以说是我入行以来,最艰难的一次。 但是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将尸体移交实验中心进行更深入的化验。 晚上七点,我和孙禄、齐珊,分别在局里的休息室冲了个澡,然后一起来到郭森的办公室。 郭森显然已经看过我递交的验尸报告,紧蹙着眉头问我:“按照你的专业判断,是死者本身患有疾病,还是被凶手感染的?” 我深吸了口烟,摇了摇头:“除了死者身上十七处撕裂伤口和一处明显摩擦伤有恶性病变的迹象外,其它身体组织经过化验,没有感染迹象。这很可能说明,死者是在受伤的同时或者受伤后,伤口处才受到感染。” “徐主任,我有个疑问。”齐珊忽然说道。 我看向她,她却看着郭森说:“法医验证是我们的专业,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的,是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向刑侦提出明确和有用的报告,而不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于一些问题含糊其辞。” 孙禄眉毛一拧:“你什么意思啊?” 齐珊没有回应他,而是依旧对着郭森说:“死者的伤口为什么会发出恶臭,这的确需要相关单位进行更深入的化验,但这并不妨碍认定死者的死亡原因。尸体表面的十七处伤口,全都是重度撕裂型咬伤,直接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总而言之,死者就是被凶手活活咬死的。 而且,在实施杀害的同时,被害人还被侵犯过。徐主任报告上所写的‘摩擦伤’,就是指这一点。我想徐主任决定把尸体送到实验中心的原因,除了化验伤口部位是否感染病毒外,还想通过技术还原,比对认定伤口处的齿痕,以及尽可能的提取到凶手的其它dna组。”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原本白皙的脸蛋因为激动,显得有些涨红:“总之,就现有的化验结果,可以认定两点。一,根据对死者y道内提取的j斑的化验,其dna符合嫌疑人刘炳的血型;二,就死者生前受到的残忍对待,我认为凶手是个具有极度变`态倾向的危险人物。” 郭森看了我一眼,“所以呢?” 齐珊认真的说:“从法医的角度判断,我个人建议,我们现在首要的,是尽一切力量,尽快将嫌疑人抓捕归案,避免再有其他人受害。而不是在这里等上级部门的化验报告,和针对一份各方面都含糊其辞的验尸报告进行没意义的讨论。” “你他妈说什么呢?”听齐珊最后的话明显是针对我,孙禄忍不住拍案而起。 “坐下!”我拉了他一把,冲他点了点头:“她说的没错。” 郭森掐了烟,点着头说:“对,她说的没错。这起案件性质极其恶劣,我们的同僚,已经在全力搜捕嫌疑人……” 他看了我一眼,似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语气:“……刘炳了。” 我点点头,“死者的身份有没有认定?” “还在排查当中。”郭森又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经过初步对比,死者应该不是本地常驻人员。” 孙禄看了我一眼,嘴皮子动了动,却没开口。 我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起身对高战说:“我和刘瞎子的关系就不用说了,如果需要回避,我配合。另外关于被害人,建议联系x市同僚协查……受害人,有可能是一个叫段佳音的女人。” 郭森一怔,随即点点头:“我接受你的建议。另外,按照规矩,你的确应该适当回避,但这不会影响你的正常工作。” 我点头:“那我先走了。” “等等!”郭森看了我一会儿,拿起座机,拨了几个号码,对着话筒说:“你进来一下。” 不大会儿,办公室的门打开,进来的却是沈晴。 郭森指了指沈晴,看着我,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道:“按规矩来吧。” 出了办公楼,齐珊追了上来:“徐主任!” 孙屠子想发飙,被我拦住了。 齐珊看了他一眼,掠了掠头发,气喘吁吁的对我说:“我事先不知道你和嫌疑人的关系,我当着郭队那么说,只是觉得有些事你处理的不合理。” 见我不说话,她咬了咬嘴唇,压低了声音,口气却十分坚定:“可如果事先知道你和嫌疑人有牵连,我会直接向上级明说,你不该参与这次的工作,这不符合规矩!” 我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我又点点头:“你不用跟我多解释,因为你做的对。没什么事的话,回去工作吧。” 孙禄对着齐珊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艹,当面打完报告回过头还想当圣母?这他妈是脑子让驴踢了!” 我耸耸肩:“她做错了吗?” “没有!”孙禄一瞪眼:“可老子看她不爽!” “滚蛋!” “球!”孙禄问我:“咱现在上哪儿去?” 说完,看了看一旁的沈晴,摆摆手:“得,当我没说。这都被人监视上了,去哪儿还不得先跟人备案嘛。” 沈晴和他不是太熟,可还是白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你也知道郭黑脸铁面无私了,规矩是这样的,他让我跟着你,我也不能违纪。” 见我点头,沈晴小心的说:“你看上去很焦虑啊,我开车送你回家吧,你不是还要照顾徐洁呢嘛。” “哟,自己人啊?”孙禄挑了挑眉毛,转眼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徐洁能照顾自己。我饿了,先找地方吃饭吧。” 话音刚落,拿在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见两人都看向我,我连犹豫都没犹豫,拿起手机,点开了短信…… 第三章 鸿图公寓(修) “我在鸿图公寓802……” 孙禄念出了短信的内容,抬眼看向我。 “是刘炳发给你的?”沈晴问。 我刚摇了摇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过头,就见一个身影急匆匆跑进了办公楼。 孙禄猛吸一口气:“是那个齐珊!”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没看清样子,可看背影,那确实是齐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去而复返,但孙禄念的地址,她肯定是听见了。 “她肯定是去向郭队报告了。”沈晴蹙着眉头说,似乎对齐珊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我问:“这个齐珊……” “才来没多久,不过队里没几个人能跟她处得上来。”沈晴皱着眉摇了摇头,“她做事倒是挺认真的,就是有点不通人情世故,就好像她是救世主,别人什么都不是,别人都不干活似的。” 我只能是干笑。 刚参加工作,急于取得成绩很正常。可太流于表面,忽视别人的感受,甚至为了突出自己贬低别人,这样的人,通常都不怎么讨人喜欢。 沈晴又问我,信息是不是刘炳发来的? 我把手机拿给她看,发信人是个陌生号码,我不确定是不是瞎子发的。 不过我还是让她打个电话给郭森,汇报一下情况,顺便调查一下这个号码。 “你希望警方找到刘炳?”沈晴好奇的问我。 见我不说话,她拿出手机给郭森发了条信息。 上了车,孙禄问我去哪儿,我说直接找家馆子吃饭。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期间通过沈晴,总算是了解到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报警的是瞎子的邻居,早上闻到他家有臭味,见院门开着,喊人没人应,就进去查看。 结果就见到一个一丝不挂,浑身是伤的女人躺在客厅的地板上。 警方赶到后,经过现场勘查采证,初步认定凶手就是房主刘炳。 “那个风水刘也真有一套,郭老大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他了,到现在也还没有蛛丝马迹。” 沈晴斜了我一眼,忽然问:“你觉得人是不是刘炳杀的?” 我说:“站在工作立场,我只相信证据。作为朋友,我绝不相信他会杀人。” “可从在他家搜到的东西来看,他确实存在变`态倾向啊。” “什么东西?”我一愣。 “一套电子望远镜,还有一大堆偷拍的下流视频。” 我又是一怔,跟着差点没哭出来。 瞎子的那套‘高科技’偷窥工具我是见过的,还用过一次,貌似那家伙在某方面的确有些不正常。也就难怪警察会认定他是凶手了。 我想跟沈晴解释,又觉得那只会越描越黑,干脆只说,我绝对相信瞎子不会杀人。 沈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鸿图公寓,不就是猪鼻巷后边那栋大厦?刘炳在那栋大厦里买了房子?802?” “唉,跟了赵奇这么久,你还是没长进啊。”我忍不住叹气道。 收到信息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一点了。 瞎子用电子望远镜偷拍的,几乎全是那栋大厦里的情形,沈晴既然看过视频,又怎么会对鸿图公寓没印象? 沈晴被我戳破伎俩,不由得俏脸通红。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我,最近有没有和赵奇联系。 我说没有。上次‘红手绢’的事过后,我只听说他和郝向柔都没事,却没再和两人见过面。 提起赵奇,沈晴话多了起来。 渐渐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头。感觉言谈间,她对赵奇的关心似乎不只是同事之间的关系,好像还参杂了一些旁的东西。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 一个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女警,一个是精明干练的刑警队长,两人都是单身,本来就容易擦出火花。何况沈晴了解赵奇和萧静的事,对于这样一个痴心的男人,也就难免会动情了。 我想了想,端起酒杯和沈晴碰了碰,“赵奇这次违规很严重,他恐怕很难再回到岗位了。” 沈晴神色一黯,默默的干了半杯啤酒。 我和孙屠子是多年的死党,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思。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和沈晴碰杯,又净说些赵奇的事,不大会儿,沈晴就喝多了。 出了饭馆,孙禄把沈晴扶上出租车,回过头问我:“你要去找瞎子?” 我点点头:“等沈晴醒了,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瞎子这回的事太严重,不能马虎。” 孙禄拍了拍我的胳膊:“你自己小心,有事电话联系。” 两人前脚走,后脚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就停在了我面前。 驾驶座的车窗放下,露出一张阴沉的大黑脸:“上车!” 我不由得闭上眼睛,暗暗叹了口气。 沈晴是没什么经验,可郭老大又怎么会是好糊弄的? 上了车,郭森回过头直接问我:“你是不是知道刘瞎子在哪儿?” 我反问他:“你相信人是刘炳杀的?” 郭森皱了皱眉,沉声说:“在那个山村的时候,我和他有过接触。站在个人立场,我不认为他会杀人。可你也知道,警方只相信证据!” 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一口,边缓缓往前开车边说: “我们的人刚刚去过鸿图公寓了,没有找到刘炳。但是,受害人的身份得到了认定。” “是谁?”我心一紧。 “死者叫李丽,一个半月前,在鸿图公寓租了一个单元。”郭森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就是802。” 我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死者不是段四毛,这总算是个‘好消息’。 “给你发信息的是不是刘炳?”郭森问我。 “不是。” “你肯定?” “肯定。”我果断说。 郭森皱眉:“那是谁发给你的?为什么要把这条线索告诉你?” 我摇头:“不知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知道刘瞎子在哪儿?” 听郭森加重了语气,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 郭森猛地停下车,回过头瞪着我:“你也是警察,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知情不报等同知法犯法!” 不等我开口,他猛地一捶副驾驶的靠背: “我现在告诉你,又多了一名死者!和李丽一起租房的还有一个女人,一个钟头前,被发现死在鸿图公寓802,死法和李丽一模一样!” 第四章 爱人的酒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郭森口气越来越严厉:“凶手的作案手法存在明显的变`态迹象,很有可能再次作案。不管你认为刘炳是不是凶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必须尽快找到他!”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知不知道他在哪儿?”郭森问。 我用力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 “你还在糊弄我!” “没有!”我和郭森对视:“我知道应该做什么!我也想尽快找到瞎子,如果抓到他以后,还有人被害,那就证明他不是凶手!关键是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被你一个电话从平古叫来,到现在我连整件事都还不清楚,瞎子的电话也关机了,我去哪儿找他?”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我缓了口气,说:“我和瞎子的确曾经去过鸿图公寓802单元。不过那是年初的事,那时候那套房里住的是朱飞鹏的儿子,朱安斌。现在房子的所有权,应该属于朱飞鹏的遗孀林彤,也就是林教授的女儿。你可以去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郭森盯着我看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说谎……” “我没有!”我打断他。 “你好自为之。”郭森点着头说了一句,转过身问:“你喝了酒,不能开车,去哪儿,我送你。” 我吁了口气:“我脑子很乱,还想再喝几杯。麻烦你,送我去酒吧一条街。” 到了酒吧街路口,郭森停下车,头也不回的说:“虽然你救过我的命,可如果让我知道你知法犯法,我一样会抓你。” “嗯。”我点点头,下了车。 所谓酒吧街,顾名思义,就是酒吧聚集的街区。 现在几乎每个稍具规模的城市,都有类似的所在。 我没什么泡吧经验,在诸多酒吧当中,也只去过其中的一间。 我确信,如果瞎子对我没有防备,那么,我一定会在这家酒吧找到他。 原因有两点: 一,这家酒吧我只来过一次,是瞎子带我来的。那次因为他样子过于猥琐,两人还和人打了一架。 二,我和瞎子喝酒的时候,曾讨论过一个无聊的问题。 那次是在他家的客厅喝的,电视上正好在播放一个通缉犯被抓的场面。 瞎子就问我:要是你犯了大罪,你会不会跑? 我说一定会,没人愿意坐牢,没人想死,这是人之常情。 瞎子又问我:你要是跑路,会跑去哪儿? 我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胡侃了一阵,瞎子对我嗤之以鼻。 后来他告诉我:要换了我,哪儿都不去,就去舞厅、酒吧啊这些地方。 说完,他就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 我知道他臭毛病犯了,就等着我问。 我偏不问,最后他只好一脸没劲的点着桌子说:大隐隐于市知不知道?大隐隐于市才是硬道理! 我对酒吧这种地方的喧嚣真不适应,而瞎子带我来过的这一家,恰恰是最闹的一间。 “我去你大爷的大隐隐于市。”我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绕着酒吧中间的舞池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在人群里找了约莫有五六分钟,也没看到瞎子的影子。 我忍不住苦笑,看来是我想多了。那天两人都喝的五迷三道,瞎子都未必记得他自己说的话,我到这儿来‘碰死耗子’,实在太想当然了。 酒吧这地方我真待不惯,何况这家酒吧也不是那种幽静型的。 找不到瞎子,我就想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酒保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以为他是见我一直坐着没点东西,是来让我点酒的,谁知这酒保到了跟前,用一种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口气轻柔的问:“请问帅哥,你是不是姓徐?” 我一愣,眼珠微微转动,点了点头。 “嗯,那就对了!你等着!” 酒保说完,就转过身朝着吧台去了。 我心开始向上提,这服务生我可不认识,多半是瞎子真在这儿,才让他来跟我接头的。 没过一会儿,那酒保又走了回来,把半瓶红酒和一个高脚杯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转身又要走。 我有点懵了,下意识的伸手拉了他一把。 酒保回过身,低眼看着我拉他的手,脸居然有些红通通的。 我放开他,指了指桌上的酒:“这是……” “是你朋友存在这儿的。”酒保眼波流转的看着我,“是专门留给你的。” “哪个朋友?”虽然猜到这酒多半和瞎子有关,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酒保:“你怎么认得我?怎么知道我姓徐?” “谁请你喝酒,你会不知道?”酒保居然‘娇嗔’了我一眼,“不就是你爱人咯!” “我爱人?”我更迷糊了,难道不是瞎子,是徐洁?那更不可能啊。还有这酒保的眼神,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能把你的照片放在皮夹子里的,不是你爱人,还有谁?”酒保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语气也变得有些冰冷:“哟,听你这口气,好像不止一个爱人啊。呵呵,奉劝你一句,做人还是专一点好。” 说完,再次转身,悻悻然的回吧台去了。 看着他扭动的夸张的屁股,我渐渐有点回过味来,接着就差点破口骂瞎子的祖宗十八代。 看这酒保的样子,分明是某方面取向有问题。 酒百分百是瞎子留给我的没错,丫到底跟这酒保说什么了?还把我照片放在他皮夹子里? 我强忍着怄气拿起酒瓶,看了一眼商标,又差点没吐血。 酒是普通的干红,商标上面却用红笔画了两颗心,还用一根箭穿着…… 我知道这是酒主人做的标记,为的是避免和别人寄存的酒弄混,可这也太特么让人抓狂了。 一箭双心、爱人的酒……这他妈要不是瞎子干的事,就是哪个王八犊子想弄死我,丫是想活活恶心死我! 目光落到瓶口,我心里就是一激灵。 酒只有半瓶,没木塞,而是用一个纸团塞着的。 见那个酒保在吧台后时不时往这边看,我拔开纸团,装模作样的把瓶口凑到鼻端闻了闻。 只闻了一下,就下意识的拧起了眉头。 这酒丝毫没有酒香味,而是散发着一股夹杂鱼腥的恶臭味。 这味道我前不久才闻到过,居然和那具女尸伤口发出的恶臭一模一样! 我再顾不上敷衍旁人,放下酒瓶,低头在桌子下面展开了塞酒瓶的纸团。 纸上果然有字。 看清上面的内容,我终于忍不住小声骂出了口:“刘炳,我艹你大爷!” 第五章 百鬼葬身地 我刚骂了一句,冷不丁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把纸条抢了过去。 我猛地抬起头,就见郭森快速的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回过眼来,神情肃穆的盯着我。 换了之前,看到郭森突然出现,我多半会惊慌失措,甚至还会感到恼火。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存在这样的心思了。 我起身对郭森说:“想抓瞎子那个杂碎?行,我带你去!” 郭森明显一愣。 我也不管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用拇指堵着瓶口,直接往外走。 路过吧台的时候,先前那个酒保看看我,又看看跟在后边的郭黑脸,鄙夷的哼了一声,把脸扭一边去了。 走出酒吧街,上了车,郭森问我:“条子是刘炳给你的?” 我没直接回答他,把酒瓶递了过去:“你先闻闻这酒的味道。” 郭森看了我一眼,接过酒瓶,只闻了一下,就干呕了好几下。 “呕……这味道怎么和尸体的味道一样?” 我说:“除了臭味、酒味,还混杂了血腥味。酒里头,应该兑了死者伤口流出的血。” 郭森皱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我点了根烟,看着窗外吐了口烟圈:“我承认,这孙子是有点猥琐,可他既然是特意给我留信儿,用得着用酒瓶子灌人血这么变`态吗?” “这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郭森把那张纸条在我眼前晃了晃,“百鬼葬身地,是哪儿?” 我看了一眼纸条,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王八蛋,别让我见到你,不然老子打的你生活不能自理。” “行了!”郭森抬高了声音,“徐祸,你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我说过,我也不相信刘炳会杀人,可现在要做的,必须得是先找到他!你也说了,只要找到他,如果再有命案发生,那起码能从侧面证明,凶手不是他!” “你答应我不抓他,我就带你去找他。” “办不到!”郭森犹豫都没犹豫。 我说:“郭队,你也说过,我救过你的命。放心,我不会拿这个说事。我只是求你,见到瞎子,暂时别抓他。给我点时间,如果证明人真是瞎子杀的,你要抓他,我绝不拦着。” 郭森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发着车,问:“去哪儿?” “董家庄,我家!”我又忍不住小声骂了句脏话。 桑岚配冥婚那回,上百个孤魂野鬼在我乡下的老屋里魂飞魄散,我也阴差阳错的和桑岚配了阳世阴婚。 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可数,瞎子就是其中之一。 妈的,用那么恶心的法子留下讯息也就算了,这孙子居然直接藏到我的老窝去了! 这他妈就算我不插手,你要是被警察给捂住,我也涉嫌窝藏凶犯了。 瞎子、刘炳、风水刘、刘大师……你可真看得起我! 到了董家庄,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 农村人本来就早睡,这会儿村里黑灯瞎火,大冬天的连狗都不愿意叫唤了。 “刘炳有你家的钥匙?”郭森问。 “就我家那破锁,拿根方便面都能捅开,哪用得着钥匙。” 说话间,来到院子外头,我直接掏出钥匙开了院门。 屋里没开灯,屋门也上着锁。 郭森用手机屏幕照着朝锁眼看了看,下意识的压着声音对我说:“锁被捅开过。” 见他本能的往腰里摸,我一把按住他的手:“你答应过我不抓他的。” 郭森瞪了我一眼,“我拿百合钥匙!不开门怎么知道他在不在里头?”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差点没笑出声:“原来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这是我家,我怎么会没钥匙?” 郭森也是一愣,跟着嘴角抽搐了两下,把脸扭过一边:“开门。” 我点点头,先走到一边推上了电闸,然后用钥匙开了门,直接摸到开关,打开了外屋的灯。 郭森竖着耳朵朝里屋的方向听了一会儿,“没动静,他不会不在这儿吧?” 我也觉得不对,快速的想了想,转过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院里说:“郭队是我带来的,他答应我不抓你。” 院里没动静。 我朝另外两间屋看了看,转身走到里屋门口。 “吧嗒”!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灯一开,我还是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就在我从小睡到大的那张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连脑袋都捂在里头。 “瞎子!”我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 我有点慌了。 我喝多了以后没少在瞎子家留宿,有时候对着吹牛逼不尽兴,干脆就睡一块儿。 这货可是和窦大宝一样,一睡着,呼噜都打的震天响。 这会儿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光没半点鼾声,就连被子也没有起伏似的。 就算真是瞎子杀了那两个女人,也不会把她们的血灌到红酒瓶子里。 难道说…… 我心里发紧,几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了被子! “我艹!” 我现在是真想掐死某人了。 妈的,被子下头根本没人,而是堆了一堆我原先放在柜子里的旧衣服! “刘炳!你给老子出来!” 我刚大喊了一声,突然,就觉得脚脖子一紧。 我心跟着一抽抽,感觉脚腕像是被一只手给攥着,我火气再次涌了上来。 “孙子哎……” 我边骂边退后半步,想把某人揪出来暴打一顿先,可借着灯光,看到抓着我的那东西,我差点没扯着嗓子喊出来。 那的确是一只手,而且手臂是光着的。 可我实在不能分辨,那到底是活人的手臂,还是腐尸的胳膊。 抓着我的手倒是光溜溜的,只是有些惨白。 但是从小臂往上,竟满是伤口。 伤口并没有明显的腐烂迹象,但每道伤口都至少环绕半圈胳膊,就像是一张张小孩儿嘴似的咧着,翻呲着露出里头浅红色的肉! “小心!” 郭森一把将我拉开,到底还是把配枪掏了出来。 “别!” 我压低枪口,呼吸越来越粗重。 “祸祸……”床下突然传来呻吟声,“是我……” 我一口气猛的顶在胸口,一把将郭森拨到一旁,走过去连床带床上的东西猛力掀到了一边。 “我艹……”看到床底下的情形,郭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这是怎么了?” 第六章 无法愈合的伤口 看清瞎子的模样,我头皮都快炸开了。 他一丝不挂,浑身上下至少有百十道伤口,每道伤口都和手臂上的伤处一样,像小孩儿的嘴一样咧的老大。 这样的伤口几乎遍布了他的手臂、胸腹、大腿,乍一看,就像是被开了花刀的鱼一样。 关键是,伤口中并没有血流出来,甚至没有任何的组织液,只有带着血丝的粉红色的肉向外翻呲着。 我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直抽抽:“快送他去医院!” 在我看来,伤成这样还活着,简直是奇迹。 普通人受了这样的伤,就算不失血过多而死,也得活活疼死! 我和郭森弯下腰,想把瞎子抬起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毕竟是个大活人,不是案板上的鱼,这一道道的伤口,看着都觉得疼。 “别碰我!”瞎子居然摇了摇头,“就让我这么躺着,要是起来,我他妈立马就得死!” 我发现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并不像是有多痛苦,反倒还小幅度的舒展了一下手脚,竟像是十分的舒服受用的样子。 我冲郭森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动。上下查看了一下瞎子身上的伤,再看他的脸色,忍不住疑惑的问:“你用了麻醉剂?” 瞎子苦笑着说:“哥们儿,你走走脑子行不行?我上哪儿弄麻醉剂去?” “那你不疼吗?”除了大剂量的麻醉类药物,我实在想不出他怎么能抗拒伤处带来的痛苦。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还不是托你的福。”瞎子又是两声干笑:“你这床底下埋过昆仑太岁,现在还残留着一些昆仑地气,和你这活鬼的煞气。我只有躺在这儿,才不会觉得疼。只要一挪地方,就我现在这样,呵呵……不活活疼死才怪。”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我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发颤。眼见他伤成这样,就差没掉眼泪了。 瞎子仰面看了我一会儿,神情显得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没有……没有人弄伤我。” “鬼扯!”我用力一挥手,“你跟我说实话,是什么东西把你害成这样的?” 作为一名法医,就算不借助任何工具,单凭肉眼判断,也能看出,这些伤口全是撕裂性的,像是被利器,或者干脆说像是被大型猛兽的爪子挠出来的一样。 瞎子摇摇头:“我都这德性了,还鬼扯个毛啊?我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我一怔,又猛地挥了挥手,这动作毫无意义,只是想让自己压制住情绪,能做出理智的判断。 “你先待在这里,我去药店……”我也不知道药店里能买到什么有用的药品,可总不能任凭瞎子一直这样。不管他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必须尽快帮他处理伤口。 “别费劲了,这伤口根本没法愈合。”瞎子说道。 “怎么可能?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瞎子又摇了摇头,却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没再追问什么,蹲到他身边,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很快,就发现他颈部靠近左肩的位置,有一处伤口和其它部位的伤有些不一样。 他的伤口实在特别的很,没有流血,没有分泌组织液,单靠伤处边缘的形状,实在没法判断他受伤的具体时间。 然而,左肩上方的这处伤口,边缘处有着干瘪萎缩的迹象,并且已经开始发黑。 这表明,这处伤口至少已经超过一个星期,甚至更久。 可是,看伤口深层的组织,却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这是最早的伤口?”我试着摸了摸伤口的边缘。 瞎子没有表现出疼痛的感觉,而是闭着眼点了点头:“这里已经伤了半个月了。” “半个月?你从东北回来的时候就受伤了?”按照时间算起来,半个月前,正好是瞎子刚回来,我让他把泰山石送到平古的那次。 瞎子“嗯”了一声:“别问我怎么受伤的,我也不知道。我发现这伤口的时候,还只是一条线,就像是被刀片划到一样。可是没过两天,就变成现在这个样了。” “去医院检查过没?”我问。 瞎子摇了摇头,“我自己上了白药,可压根没用。伤处不会流血,也不疼。我他妈还试过自己用针缝,可它就是合不上!” “你在东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越来越觉得,瞎子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然而瞎子却又不吭声了。 我恨得咬牙,却也拿他没办法,想了想,问他:“你得了后期糖尿病?还是……梅du?” 就我的常识看来,这两种疾病是最可能导致伤口久不愈合的罪魁。 瞎子猛地睁开眼,瞪着我骂:“你丫才得梅du呢!” “你他妈这不说那不说,总不能就这么在这儿挺着吧?”我是真急了。 瞎子忽然转眼看向郭森:“你带着郭队来,是来抓我的?” “滚蛋!” 嘴上骂着,我还是看了郭森一眼。见他浓眉紧锁,心却是稍稍放下了些。 事实是在验尸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所有证据都指向瞎子就是凶手。 特别是女死者隐私部位提取的男性分泌物,那根本就是瞎子的! 我嘴上说的硬气,其实心里早已经开始含糊了。 现在看到瞎子这副样子,起码说明,就算是他杀的人,这当中也别有隐情。 见郭森不说话,瞎子嘿嘿一笑:“只要郭队不是来抓人的,我这个‘杀人犯’的命,总算能暂时保住了。” 他突然发狠的咬了咬牙,“不过那也得看姓刘的命够不够硬!祸祸,送我去平古!” “去平古干什么?” “去城河街。”瞎子深吸了口气,“这里的地气维持不了多久了,只有去城河街,才能保住我的命。不过……不过那得看我能不能熬得过这段路,还得看你徐祸祸够不够横。” “真是死性不改,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呢?”我恨恨的骂道。 我对瞎子到底是了解的深,知道这货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对我有所隐瞒,必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我问他:“是不是只要离开这里,你就会感觉到疼?” “是,很疼。” 我点点头,站起身对郭森说:“你在这里帮忙看着他,我去准备一些东西。” 第七章 14号的秘密 “别白费劲了,等我再养会儿神,你俩直接把我抬上车。”瞎子咬着牙说。 “别他妈逞能了,老老实实等着!” 我瞪了他一眼,跑出门,从屋檐下拿了一把铁锹,径直出了村子。 再回到家的时候,郭森在院里堵住我,小声对我说:“他伤的这么重,这么乱来能行吗?还是送他去医院吧?” “正常的伤口能是那样吗?”我摇着头说:“瞎子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就按他说的办。” 说是这么说,进了屋再看到瞎子,我心里也是直发怵。 他那一身伤口,真是看着都疼。 我从包里拿出两个气雾罐,递给郭森一个,对瞎子说:“我现在找不到麻醉剂,你的状况……也不适合用麻醉药。你……你给我咬牙撑着吧。你记住,你要是撑不住嗝屁着凉了,段四毛可就跟别人了。老实说,她身材可真不错,要是被别的男人给那什么了,你可就亏了……” 我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和郭森一起把干冰止疼喷雾狂喷在瞎子身上。 “拿床被子兜着他吧?”郭森作势要去扯被子。 我忙阻止:“什么也别垫,车上我都准备好了。” 要说我没少经历过吓人的事,郭森也不是吃素的主。可就把瞎子从家里抬到村口这段距离,俩人的衣服却都从里到外,被冷汗溻透了。 瞎子的伤口绝不是只在正面,而是布满了全身。 把他抬起来的时候,我都感觉到手掌贴着他伤口里的肉,牙根子都酸麻的快不是自己的了。 瞎子说的没错,一离开我床底下那块地,他就恢复了痛觉。到了村口,人已经快疼的晕过去了。 “把他放后座!” “车里头是什么?”郭森问我。 “河泥,我刚才挖的。” 瞎子的状况几乎颠覆了我医学上的认知,到头来我能想到的,就只有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尽量帮他减轻痛苦了。 瞎子被放平在铺满河泥的后座上,“呃”的一声,长吸了口气,“我艹,这滋味儿,真他娘的酸爽。” 我哪还顾得上跟他打屁,上了车只管拼命往平古开。 路上一直跟他提段佳音,只想尽量刺激他,别让他昏过去。 快到城河街的时候,瞎子突然含糊的问我:“祸祸,你有14号的钥匙吗?” “没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瞎子到底是疼的厉害,再也没心思‘故弄玄虚’了,咬牙说:“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三尸木吗?” 我愣了一下,“记得!” 上次瞎子去给我送泰山石的时候,曾让我提防大双,说大双可能会害我,还说城河街十四号有宝贝。 宝贝之一,就是一楼角落里那个四不像的柜子。 瞎子说那不是普通的柜子,而是三尸木打造,专门用来养尸的。 而在当时,我发觉瞎子有事瞒我,郁闷之下喝的大醉,只记得他解释了三尸木中的‘浮尸木’,对于三尸木的具体作用,却没有完全听进去。 想到那次在他眼睛里看到的异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还想瞒着我吗?” “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瞎子疼的又连着倒吸了两口气,“我快撑不住了,嘶……你记住,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我放到那个柜子里,只有那样,才能保住我的命。还有,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你等会儿要是看到……” 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急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郭森探着身子往后看:“他晕过去了!” “艹!”我骂了一句,把油门踩到了底,同时把手机扔给郭森,“打给大双,边耀双!” 郭森找出大双的号码,不断打过去,却一直没人接。 到了城河街,我不管不顾的直接把车开到14号门口。 狂砸了一阵门,却都没回应。 郭森本来还想用百合钥匙开锁,我哪还能等,一咬牙,一脚把门踹开了。 “去把瞎子抱进来!”我一边说一边去开灯,找到开关,灯却不亮。 我只好用手机照着,几步走到角落。 看着眼前的柜子,我不禁有些怀疑瞎子的话。 表面看,这就是个普通的柜子,而且十分陈旧。拿到二手家具市场,能卖二十块钱就不错了。 这么个东西,真能救瞎子的命吗? 心里想着,伸手就去拉柜门。 柜子只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只有一扇柜门,却没有拉手。 我抠住一边往外用力拉了拉,打不开。 我以为找错边了,用手机照着,想看看合页在哪边,却发现不但没有合页,整个柜子似乎连一根铁钉都没有,完全是用榫卯将木板拼接在一起的。 “就是这个柜子?”郭森把瞎子抱了进来,“那赶紧把柜子打开啊!” 我摆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 木质的门轴在左边……没错啊,是从右边开的。 上面也没有锁孔之类的,怎么会打不开呢? 我把手机咬在嘴上,用双手再次抠住右边。因为心急,这次我一下就用了大力气。 柜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我却感觉像是被火舌舔了一下手指,本能的缩回了手。 “怎么回事?”郭森问,“上锁了?” 我摇了摇头,从嘴里拿下手机,再次仔细打量这不起眼的柜子。 木质的柜子里当然不会有火,我之所以感觉手指像被火烧了似的,是因为当柜门被拉开的时候,缝隙中透出一股极度的寒意。 骤遇极寒,是会让人产生火灼般的错觉的。 我现在还不知道三尸木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可事实证明,瞎子说的没错,这绝不是普通的柜子。 “你快点,他呼吸越来越弱了!”郭森急着催道。 我点点头,把手机放到一边,拉下夹克的袖子包住手,再次去拉柜门。 我本来用了更大的力气,哪知道这一次,竟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只一下,柜门就打开了! 我被闪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往后退。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阴煞之气从柜子里冲了出来。 尽管我阴差阳错的避开了这股阴气的正面侵袭,可还是被冻得连打了几个冷颤。 “把他放进去?”郭森问我。 “等等!”我急忙阻止他。 手机被我放在一旁的桌上,借着闪光灯的光亮,我隐约看到,柜子并不是空的,里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手机闪光灯虽然没有直接对着柜子里,可发出的亮光绝不至于让我看不清柜子里的状况。 可不知为什么,空间有限的柜子,就好像能吸收光线一样,明明离得这么近,我却偏偏看不清里边有什么。 我示意郭森靠边,拿过手机,上前一步,将闪光灯正对着柜子里照了过去。 只一眼,浑身就猛一哆嗦。 闪光灯照到的,竟然是一张青嘘嘘的人脸! 第八章 尸僵虫 我现在可以肯定,这邪门的柜子内部,的确有吸聚光线的能力。 这么近距离的闪光灯直射,也只能看清一张脸,其余部位只隐约照出个大致的轮廓。 因为柜子的高度大约只有一米五左右,从俯视的角度看去,就好像柜子中间有隔板,上面放着一颗单独的人头一样! 因为自上而下的角度,我一时间分辨不出柜子里的人是谁,只看这人的脸色,心已经开始下沉。 绿惨惨的脸上没半分血色不说,灯光一照,还透着微微的蓝光。 这哪是活人该有的脸色,分明是死人的脸!而且根据我所学的专业判断,这人应该僵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14号租给了大双,难道…… 我摒了摒气,蹲下身,打着闪光灯想要确认这人的身份。 哪知道刚一凑近,人脸的双眼突然张开了! 即便我胆子足够大,也还是吓得全身的汗毛猛然戗起,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狼狈的稳住身子,没见柜子里的人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再次壮着胆子看过去。 这一次,心却是直沉到了谷底。 “大双!” “是边耀双?”郭森问。 我恍然的点了点头,“他死了。” 柜子里的人确实是大双。 他人已经死了。 这次让我做出判断的,不光是他的脸色,而是眼睛。 浑浊的眼底、死灰色的眼仁……瞳孔不只是扩散,而是有着明显的萎缩迹象,眼球表皮都起皱了…… 别说我是专门跟尸体打交道的了,就算是稍微有点常识的普通人,都能看出,这样一双眼睛,绝对不属于活人! “现在怎么办?”变故来的突然,就连一向稳健的郭森也有些乱了阵脚。 我回头看了他怀抱的瞎子一眼,一咬牙:“先把瞎子放进去!” 说着,就想把大双从柜子里搬出来。 可是,手一碰到大双的身子,就知道情况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 大双是以双手抱膝的姿势坐在柜子里的。 他人不胖,但个子高,骨架大,蜷缩在一米五高的柜子里,头顶着柜子顶,人几乎把柜子都撑满了。 不容易下手不说,最主要的是,我发现大双的身子不光透着阴冷,而且硬的像是石头一样。 我勉强试着把他往外搬,可几次都没成功。 一是不好下手,再就是他的重量已经超出了正常人应有的体重。 “瞎子怎么样了?”我起身摘掉背包,扒掉夹克,准备再次尝试。 “他好像……好像没气了。” 郭森的话像是锥子一样在我心尖上狠扎了一下。 我再也不管不顾,捋起袖子,心想就算损伤到大双的身子,也得先把他弄出来。 就在我再一次弯下腰,把手伸进柜子里的时候,郭森突然大叫一声:“小心!” “什么?”我只想不顾一切把大双弄出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的示警做出反应。 “虫子!”郭森的声音竟有些发颤:“你脸上……你脸上有只虫子!” 他的提醒不可谓不及时,可这种情况下,我哪能立刻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虫子’两个字代表怎样一种存在的时候,似乎已经晚了。 不等我把手缩回来,就感觉左耳朵下方猛然传来一阵麻酥酥的痛感,像是被毒虫的颚齿咬了一口。 下一刻,身体传导来的感觉,才真正让我感受到了极度的恐怖。 我清晰的觉察到,一个冰凉的活物,在咬完我以后,顺着领口爬进了我的衣服里头! 多数人对比自己小的虫类,都有着本能的恐惧。 我也不例外。 听到郭森的提醒,再感觉到那冰冷的小东西在我衣服里头快速的游蹿,我魂儿都快吓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第一反应本该是拍打虫子,可因为我还保持着两腿弯曲的姿势,大惊之下腿一麻,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郭森所说的虫子,已经顺着我的胸口疾速的爬下来,爬到了我的左臂上。 此刻我再想去拍打,手抬起来,却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随着虫子的攀爬,我看到毛衣的袖子下面,竟然透出一抹荧绿色的光!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小东西已经爬出了我的袖管。 那居然是一只婴儿拳头大小,浑身散发着绿色荧光的甲虫! 我脑子里猛然闪出一个念头——尸僵虫! 相似的甲虫,我并不是头一次见到。 第一次是在石料厂,替老陈验尸的时候,有一只类似的绿色甲虫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当时我并没有完全看清甲虫的样子,那甲虫就已经飞向大双,然后消失不见了。 第二次见到甲虫,是在陈皮沟。 那甲虫是从想要谋害我的‘老八嘎’嘴里飞出来的,是黑色的。 不对! 关于尸僵虫的一切,都是静海说给我听的。 尸僵虫只会滋生在没有灵智的僵尸身上,这种灵动无比的甲虫……僵祖? 心念电转间,那只甲虫已经振动翅膀,飞了起来。 虫翅展开,虫背上竟闪现一抹幽蓝,宛如蓝绿相间的火苗般,朝着柜子里飞去。 它飞行的速度绝不如爬行的那么快,而是显得十分笨拙。就像是本应该轻巧的虫身上,附加了额外的重量,加大了虫翅的负担似的。 郭森急着上前一步:“你发什么愣啊?还不拍死他?” “别!” 我一把挡住他伸过来的脚,眼见甲虫摇摇摆摆的飞向柜子,我跟着抬眼看向柜子里。 我错愕的发现,柜子里的大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张开了嘴! 光线照到柜子里,本就所剩无几。 此刻他嘴巴张开,就像是在青绿的人脸浮雕上打开了一个黑洞洞的门户,像是在迎接着某样东西,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就像我依稀预料的一样,甲虫的目标就是大双。 当甲虫停在大双鼻子上,继而加快速度,掉头爬进他嘴里的时候,我清楚的听到郭森吞唾沫的‘咕嘟’声。 我也是胸口发堵,喉咙发痒。 想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却忽然闻到一股夹杂着死鱼腥味般的恶臭。 我本能的一皱眉,转头顺着臭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被郭森抱着的瞎子,后仰着头,脸正偏向这边。 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头虽然还斜向下仰着,却是直勾勾的看着我,嘴角上扬,浮现出一抹诡秘的笑意…… 作者手术,今日无更 非常抱歉,作者因为今天下午动手术,今天没有更新。 如无意外,明天晚上可恢复更新。 敬请谅解。 第九章 寻根溯源 “瞎子,你怎么样?”我反应过来问道。 问题没有得到回应,我却看到了极恐怖的一幕。 瞎子一直被郭森抱在怀里,他现在脸对着我笑,穿插在郭森腋下的一只手却已经缓缓举了起来,绕过郭森的后背,从郭森另一侧的肩头露了出来,并且五指弯曲,将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尖利的指甲,一点点的朝着郭森的脖子凑了过去! 我刚想提醒郭森小心,不料郭森却猛然瞪圆了眼睛,向着我大声道:“当心后边!” “丢开瞎子!”我几乎是和他同时喊出口。 不等他有所动作,就急忙转回头,却见柜子里大双那对原本已经萎缩的眼睛,竟然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可他的眼珠和常人全然不一样,不是黑白分明,而是浅绿的眼底、深绿的眼仁……瞳孔深处还散发出近乎幽蓝色的光芒! 就算是熊心豹子胆,近距离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禁心惊胆寒。 我来不及直起身,脚下一用力,上半身往后急退。 可猛然间,柜子里倏然伸出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攥住了我还没来得及缩回来的手腕。 我骇然大惊,另一只手本能的想去包里拿家伙。 突然,就听身侧‘噗通’一下声响,刚才闻到的恶臭更加接近,几乎就把我熏得晕厥过去。 “我不是故意的……小心!” 听到郭森慌张的喊声,我一下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郭森的反应绝对不比我慢,听到我朝他示警的同时,应该也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接近。 逃避危险是人的本能。 他应该是在感觉到危险后,直接把瞎子抛了出去。 然而,他的本能反应实在太快了。 他根本就没想到,他正面朝着我,就这么把瞎子扔出来,瞎子正好就被丢到了我身边! 瞎子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和女尸伤口的臭味相同,这让我本能的感到惊恐,想要躲避。 可眼下柜子里的大双却死死攥着我的一只手腕,他手劲出奇的大,我一时半会儿根本挣脱不了! 一边是我至交好友,一边是我关系不错的同事; 但事实又是,一边是近在咫尺、浑身散发出恶臭的‘花刀人形鱼’;一边是藏在柜子里头、双眼放绿光的僵尸! 听到‘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我几乎没走脑子,转脸就朝瞎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郭森出于本能,把瞎子正丢在我身侧。而被丢落的瞎子,身子一着地,立刻无比灵活…甚至可以说是动作迅猛的翻身而起,揸开双手十指,探出墨黑尖锐的指甲阴笑着朝我扑了过来。 更为可怖的是,近距离相对,我竟然看到他眼中有一只只细小的活物快速的从眼底爬过! “别过来!”我大声制止正冲过来,准备对瞎子做出攻击的郭森。 瞎子是对我不尽不实,可他跟我是真正过命的兄弟。我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伤成这样,一旦伤上加伤,那可能就真连阎王老子都赦免不了他的‘狗命’了! 郭森到底还是及时止住了脚步,但瞎子却仍是张牙舞爪的扑到了我面前。 我被大双抓着一只手,又是蹲踞的姿势,没法大幅度动作。见状只能脚跟一错,干脆滑座到地上,上半身借势后仰,蜷起一条腿想把瞎子蹬开。 一切都是那么的混乱。 混乱之初,用来照明的手机就已经掉在了地上,本来有限的光明变得更加散乱。 我只觉得一只手被人死死拽着,身子一侧的恶臭疾速逼近。 “瞎子!”极度恐慌下,我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叫:“你得活着!” 叫声未落,突然,我就觉得被抓着的手被人猛的扥了一把。 这一下并没有把我往前拽,而像是抓着我的人,借我的力往前一蹿。 紧跟着就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进去!” …… 混乱来的快,去的竟也极快。 我侧躺在地上,还没等爬起来,就听一个声音问:“徐哥,你没事吧?” 紧接着,就见一张脸背对着光明出现在我上方。 因为光线问题,我并不能看清这张脸的样子,却看到他眼中有两抹蓝绿交织的奇异光芒一闪而过。 适应光线,这双眼睛也变得黑白分明。 “徐祸……” 郭森快步跑过来,拽着我的后领子往后拖了一把。 坐起身,这才看清,在我面前的居然是已经被我认定死亡的大双! “徐哥……” “瞎子呢?!”我一骨碌爬起来,直瞪着大双。 大双抿了抿嘴唇,没说话,转过头看向一边。 顺着他的目光,没见到瞎子,却见角落里的柜子,柜门已经关上了。 “瞎子进去了?”我有些恍然的问。 大双回过头来冲我点了点头,神情显得有些纠结:“都是注定的……他应该命不该绝。” 我和大双对视了一阵,他除了表情有些怪,其它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一双眼睛也一如往常。 我又看了一眼柜子,回想刚才的情形,朝大双抬了抬下巴:“我都没收你房租……你,有些事是不是该跟我解释清楚了?” 我以为大双又会像平常一样犹豫不定,已经做好准备,一旦他摇头,我会立刻采取措施。 有些事我可以马虎,有时候可以故意让自己沉浸在糊里糊涂里头,那是因为我只想过安定日子。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瞎子生死未卜! 没想到大双的反应出乎意料,他是犹豫了一下,但并不是针对我。 而是在犹豫过后,对郭森说:“郭队长,我有些话想和徐哥单独说,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见郭森看向我,我点点头:“你先回去吧。” 看他迟疑,我苦笑:“你该不会还怕瞎子畏罪潜逃吧?” 郭森显然是想到了瞎子的状况,嘴角牵扯两下,最后看了大双一眼,拍了拍我的胳膊,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我回过头问大双:“不坐下说?” 大双摇头:“徐哥,我们是同行,做咱们这行,一直都是寻根溯源。事情从哪里开始……我们,就去哪里说起吧。” 我又盯着他看了一阵,心念转动,点头:“好。” 两人出了14号的门,来到28号和31号之间。 此刻,天真是起了浓雾。 雾中,阴阳驿站,矗立眼前…… 第十章 开启账簿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我对大双说。 大双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忽然抬眼看向我身后。 我转过头,透过朦胧的雾气,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挪了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我急着迎上去。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时间徐洁会出来。 “我感觉到你回来了。”徐洁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我送你回去!”我蹲在轮椅前,看着眼前熟悉的俏脸,心里说不出的歉然。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现在的行动有多么的困难。她腰以下没有任何知觉,旁人很平常就能做到的事,她都要花费好几倍的力气。 “你还没忙完吧?”徐洁温柔的看着我说:“我是来给你送伞的。” “送伞?”我这才注意到,她用另一只手搭在腿上的油纸伞。 “起雾了,今天不会下雨……” 话没说完,她就掩住了我的嘴。 “嘘……你现在看不到一些东西。”她在伞上拍了拍,声音有意无意的更加轻:“她们能看到。” 她们?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伞中的狄金莲等五鬼。 “徐洁……”我如鲠在喉,想了想,一咬牙:“我……” “嘘……” 徐洁再次把纤细的食指挡在我唇边,跟着把五宝伞塞到我怀里,嘴角上扬,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带着她们。” 她朝大双看了一眼,回过头对我说:“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她摇了摇头,眉宇间显出一丝倔强:“我能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脑子过于混乱,还是因为别的,我突然觉得,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着一些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你没什么吧?”我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下一秒钟,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回过头冲大双摆手。 我想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现在我只想回去守着我的爱人。 这是我真正想要做的,哪怕瞎子和我是兄弟,比起我的女人,也得往后放一放。 可徐洁一把拽住了我。她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冲我用力摇了摇头:“别犯傻,快去做正事。” 我想说:在你面前哪还有旁的正事? 但却被她用眼神止住了我到了嘴边的话。 我只好点点头,“那你赶紧回去休息,我……忙完就回。” “嗯。”徐洁点点头,却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然后,缓缓转过了轮椅。 这场雾特别的大,大到她转动轮椅,向前挪动一段,再回过头时,两人相隔,已经不怎么能看清彼此的样貌。 可是透过浓雾,我仍然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睛。 对视过后,徐洁终究消失在雾中…… “徐哥!” 听到大双的呼唤,我恍然的回过头。 “抓紧时间吧。”大双冲我点点头。 “昂。”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驿站门前守卫的石兽,迈步进了大门。 我相信徐洁也已经看到了驿站的存在,关乎我的所有事,我从没有刻意隐瞒她。 不对! 有一件事,我没想隐瞒,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驿站一如既往的冷清。 虽然今晚的经历也算惊心动魄,可我这会儿还是有些莫名的烦躁。 “我觉得咱们是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说说你的事,也说说我瞒着你的事。”我把五宝伞随手立在一旁,径直坐到柜台后,拧着眉头看着大双。 大双点点头:“是,老板。” “什么?”我不由一愣。 他叫我什么? 不等我回过神,大双忽然又说道:“老板,我知道你关心朋友,可是……在有些话说清楚前,你有必要先做一些事。” “你叫我什么?”我的注意力还是没办法从他对我的称呼上转移开。 记忆当中,只有季雅云才会这么顺口的叫我‘老板’,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这么称呼我的?而且还叫的这么自然? 大双的表情似乎也有些纠结,刚要再说什么,忽然间,楼上传来了几声干咳:“咳咳咳……” 大双神色明显一凛,紧跟着面色一整,对我说:“徐哥,有些话可以回头再说,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做。” 我先是一愣,跟着就火冒三丈。 那几声明显假装的咳嗽,旁人听不出,我却是已经认出是谁了。 “徐荣华!” 所有的纠结郁闷似乎一下找到了突破口,我跳起来,几个箭步冲到楼梯口,仰面冲着楼上大声道:“我受够了!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们在搞什么鬼!我只想和我自己喜欢的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你们在搞什么,都和我无关!” “所有不该属于我生活当中的人和事,都他妈滚!”我几乎歇斯底里的咆哮出最后一句,脸已经涨红的像是被烙铁刚烫过一样。 我恨不能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随着这一嗓子吼出来,就差没直接冲上楼,把某人揪出来暴打一顿了! 可是,内心深处一种难以描述的畏惧,却阻止了我进一步的行动。 我坚持这些年来在生活当中竖立的各种原则底线,可我实在不能预测,在直面某人的时候,我会是怎样一种状态、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楼上的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我刚竭力平息的火气被这听起来很像是无奈的叹气声激起,我艹……你们谁都有苦衷!都不可对人言! 我呢? 我他妈找谁说去?! “唉,看来,他的安排是对的。” 当楼上传来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忍不住要暴走了。 可就在我即将爆发的前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徐祸!” 我猛然回过头,“季雅云!” “不!” 我猛一甩头,看着面前人:“你……你是小雅?” 大双仍然站在柜台前,神情颇有些纠结。 而在柜台的一侧,却多出一个人。 这人穿着宝蓝色的旗袍,秀美的脸庞略显稚嫩,看着我的眼神还有些惊慌。 她就是‘小时候’的季雅云,她是小雅! “你……你怎么来了?”我脑子乱到不行。 在我心目中,小雅虽然‘冷酷’的像是个执行命令的傀儡,但季雅云留给我的印象更深。 我以为‘小雅’又会像以前一样,只给我一个彷徨的表情,然后带给我更多的问题…… 哪知道这次我刚问完,她忽然疾步冲到我面前,拉住我就往回跑:“徐祸……老板……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账簿上?” “什么意思?” 我被拖到柜台前,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可是顺着她惊惶的目光一低头,立刻就愣住了。 柜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泛黄的卷册,赫然是从我第一次来到驿站时,就见过的那本账簿。 之前我还只是对账簿表皮那两个字体产生怀疑,可此刻,账簿居然是摊开在柜台上的。 摊开的那一页上有字,但是极小。 我顾不得看字,却已经惊呆了。 那是账簿的扉页,除了两个小字,就只有一幅画,一幅人像…… 第十一章 画像 在普通人的概念里,账簿就是用来记账的本子,上面最该出现的是数目,为什么驿站的账簿上,会有这样一幅画像呢? 这画像是用毛笔勾勒,线条虽然简练,却活灵活现,看眉眼,画中人俨然就是季雅云……或者说是——小雅。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我感到惊诧的。 在画像的一旁,还有两个工笔的小楷——账房! 账房? 小雅? 两者联系起来,更让我感觉匪夷所思。 小雅是驿站的账房? 仔细想,貌似这也不怎么意外。季雅云就曾经去向大双‘收账’,而我这个所谓老板,却是从没看过这账本的内容的。 “我怎么会在账簿上?”小雅又问了一遍。 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我实在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好默然的接着向下翻,却愕然的发现,除了扉页的画像,整本账簿居然都是空白的! 这账本是新的!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的冒出在我脑海中。 紧跟着,一个声音就印证了我的想法。 “这账簿是新的。”说话的是大双。 不等我开口,他就缓缓的说道:“徐哥,在这里,我再最后叫你一声徐哥。我知道对于阴阳驿站,你了解的还不怎么透彻。关于这里的一切,我会详细跟你解释,不过,那是在我登记入册以后才能够做的。” “登记入册?”我一愣,“怎么登记?要我把你的资料,写在这本子上?”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没想到大双却点了点头,接着,居然又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两步,说:“登记造册是需要你和账房共同完成的,你只要把我的样子画在上面就好了。” 画上去? 我不禁皱紧了眉头,“你逗我玩呢?” 大双很认真的说:“没有,只要你把我的样子画上去,我就会把关于驿站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他表情很认真,口气却更坚定。 说老实话,我和大双之间虽然算不上有什么隔阂,但对他的印象也谈不上好。 怎么说呢,我是属于那种有些脾气,性子比较急的人。而大双的性子却是慢吞吞的,无论做什么,都思前想后好半天。所以我能和孙屠子、瞎子、窦大宝等人深交,和他的关系却只能算是同事。 然而,我也知道他这种人的臭德行,就是一旦认定一件事,那就是认死理。不达到期望,绝对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行,你想画,咱就用画的。” 我带着气说了一句,从包里找出了毛笔墨汁,坐在柜台后边,准备满足他的条件。 在这之前,我无意的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雅,心里却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烦躁。 带着这股烦躁,想要把扉页的画像翻过去,却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居然一用力,把那一页从本子上撕了下来。 我不由一愣,可紧跟着,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神经病般的男人声音:“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一点都不像!狗屁不如!” 我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脊梁一阵发寒。 这个声音是……是那个画师! 那个在墓园中不期而遇的‘傻大胡子’、赵奇和波波头最初要寻找的画师,还在我身上附着呢! 因为韦无影的事太过复杂离奇,过后我居然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关键不知不觉间,那种回音般的鹦鹉学舌,早已经难以察觉,而画师本身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我才忘了他的存在。 然而,忘了,不代表他不存在…… 不知怎地,我忽然感觉一阵恍惚。 等到意识恢复的时候,账簿上竟已然多了另一幅画像。 这画像比起先前的那一幅,要潦草的多,看上去十分不上台面。 可就是这草草的几笔,却勾出一个女人最真切的样貌特点。 相同的秀丽面容,画中人却已经不再是小雅,而是一个有着成熟风韵的女子。 “季雅云!”我脱口叫出了画中人的名字。同时不可置信的看向还拿在手里的毛笔。 这画是我画的? 我怎么都不相信,我会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画出这样一幅画,而且还画的和本人这么像。 可事实是,这画的线条,明明就是我一贯‘粗犷’的风格啊! “徐祸!” 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我恍然转过头,却又一次惊呆了。 小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同样穿着宝蓝色的无袖旗袍,五官同样秀美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小雅赫然变成了我熟悉的季雅云! 季雅云看着我的眼神同样带着疑惑,甚至还有点睡意惺忪的意思,就好像刚被从床上拉起来,拉到这儿来的一样。 我和季雅云正大眼瞪小眼的愣神,大双忽然再次提醒说:“老板,时间真的不怎么宽裕了。” 我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可季雅云的反应却很奇特。 她像是才醒过神来似的,居然从我手中接过毛笔,挨在我身边,在她自己的画像边,缓缓写下两个娟秀的小字——账房。 接着,她又翻了一页,在差不多的位置,又写了两个字。 这一次,写的却是——管家。 季雅云神情有些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把毛笔还给我,用眼神指了指大双:“赶紧先把正事做完吧。” “正事……” 我只能是苦笑,捏着毛笔,看了看‘管家’两个字,再看看大双,舔了舔嘴皮子,硬着头皮在本子上画了起来。 一样简单粗暴的画风,一样的潦草笔迹,这一次,我却是意识一直在线。 然而,当大双的画像完成的时候,我却再一次的意识恍惚起来…… 我形容不出那是怎么一种感觉,我似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那又好像不是出自我本人的操控。迷迷糊糊中,只看到眼前不断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脸,有男人有女人,我却不怎么能看清他们的具体模样。 “老板,这几个人是……” 听到一个声音,我一下惊醒过来,抬眼就见大双正满眼疑惑的看着我面前。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我也怔住了。 账簿又翻了一页,而在这一页上,居然多出了五个人的画像! 第十二章 被忽略的秘密 看看这张同样出自我手的五人画像,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被我放在一旁的油纸伞。 大双不认得这五个人,我却是认得的,这五个男女,赫然是五宝伞中的五鬼! “这五个人,我也不认识。他们来过咱们店里吗?”季雅云的表情同样疑惑。 我不由得一怔,五鬼当中至少白长生和魇婆她是见过的,她怎么会说不认得呢? 想到五鬼各自的遭遇和进入五宝伞的目的,我略一迟疑,用毛笔在每个人的画像边,写下了各自的名字。 鬼灵——狄金莲; 山灵髦——杨倩; 罗刹——白长生; 鬼鸮……我记得三白眼的真名好像是——寇伟。 至于魇婆,我曾问过白长生,她因为受尽折磨,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大双看了一眼五宝伞,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追问五鬼的事,却又问我:“前面为什么还留了两页空白?” 空白?什么空白? 我疑惑的往前翻,果然见前面有两页纸是空白的。 “你不是对阴阳驿站了解的一清二楚吗?为什么会空出两张,你问我?”我没好气的说着,又往前翻了一页。 同样是一张人像,看到这人的样子,我却是一阵热血上涌。 这人的脸像是被火烧过一样,说不出的丑陋狰狞,赫然就是我所谓的父亲——徐荣华! 而在徐荣华的画像旁,也写着三个字。 这三个字明显是出自季雅云的手笔,写的是——打更人! “时间到了,老板,你该回去了。”楼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正是徐荣华! “你不觉得,你应该和我说点什么吗?”我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 随着一阵脚步声,徐荣华居然走了下来。 他仍是一身黑衣,被烧毁的脸却也依旧没什么表情。 面对这个和我有着不可分割关系的‘打更人’,我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荣华似乎也有些犹豫,片刻,抬手指了指大双:“有些事,他会告诉你。” 我忍不住冷笑:“呵,怎么?你的嘴是摆设?还是你很忙啊?” 徐荣华叹了口气,“唉,该说的,我总会说的,但不是现在。对了,有些关乎阴阳的东西,又或者你认为重要的东西,你可以拿到这里来,放在账房。” “拿给你?” 徐荣华苦笑:“傻孩子,在这家驿站里,你有着绝对的权力,东西放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也没有鬼敢动。” 我本来还有一肚子挖苦的话,可一声‘孩子’,令我将所有难听的话都咽了回去。 “快走吧,过了时间再待在这里,对你不好。还有,我再说一次,下次来,记得换衣服。或者,回去以后,就把来这里时穿的衣服烧了,别再穿了。” 徐荣华最后看了我一眼,缓缓走到角落,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和一个杯子,他就那么背对着大门,面朝着墙,默默的自斟自饮起来。 我和大双离开驿站的同时,季雅云不出意外的‘消失’了。 我看向大双:“去你那儿聊聊?” 见他点头,两人刚要去14号,却见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街口。 我走过去的时候,驾驶座的窗户已经放了下来。 “郭哥,你怎么还没走?” 我眼珠转了转:“你还想抓瞎子?” 郭森摇摇头,“不是,他都那样了……就算要抓他,也得等他活稳当了再说不是?” 我点点头。 熬了一晚上,郭森竟像是一点困意也没有,冲我眨巴眨巴眼,不自觉的压着嗓子问:“你和边耀双……你们……你们这大半个晚上,去哪儿了?” 见他看向那片空地,我舔了舔嘴皮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他耸了耸肩。 郭森点点头,“明白,隔行如隔山,不该问的,我不问。” 他忽然看着我说:“其实我在这儿等你,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郭森从身上摸出一张纸递给我,展开一看,居然是上次在0443中巴上的时候,我给他的那张记载着韦无影资料的纸。 “噢,车祸的事了结了,这东西没什么用了。” “你不觉得这张纸奇怪吗?”郭森又看着我眨了眨眼。 我怔了怔,又借着他车里的灯光看了看那张纸,却没看出有什么特别。 “你看这儿!”郭森点了点纸的一角。 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更摸不着头脑。 纸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而在那个角落,有一个用毛笔打的‘x’。 当时看的时候,我就看见这个叉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说这个。 我想了想,说:“用毛笔写字需要把笔尖舔顺,这可能就是舔笔的时候留下的。” “这要不是舔笔呢?” 郭森示意我退后,竟打开车门下了车,从我手里拿过纸,在车头上展平了,依旧还是点着那个叉说: “你看,这像不像一个字?” “什么字?”我越来越纳闷。 这大黑脸是工作压力太大,神经了?还是因为马丽怀孕,他得了抑郁症? “十!”郭森更加用力的点着那个叉,“你说,这像不像个‘十’字,就是写的有点歪!” “其实当时你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我就想说来着,可那时候……你也知道那时候有多乱了。过后局里又那么多事,你丽姐她……反正我是把这事给忘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开始觉得他想表达的意思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 “页码!” 郭森又一次点着那个叉,“这要是个汉写的‘十’,还在这个位置,你不觉得,这像是标注的页码吗?” 虽然还有点懵,可听他这么一说,我脑子还是‘嗡’的一下。 “你没发现这张纸边上不齐、像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吗?这个叉要真是个‘十’字,真是页码,你不得想想,这东西是从哪个本儿上撕下来的吗?”郭森瞪着我,不自觉的又显露出大队长训斥下属的样子。 见我发怔,他似乎也反应过来点什么,一只手揽住我肩膀,压低了声音说: “这上面要是记得是寻常通缉犯的资料,我都没这么慌。可这个韦无影,是个鬼……就他一个人……一个鬼,就搞翻了一辆中巴和一辆出租车,十几条人命呢!” 他抽出根烟叼在嘴上,拿着打火机的手都有点哆嗦了。 点着后狠吸了一口,接着对我说:“要是没今天这档子事,我都想不到这事有多严重。你就想吧,看这张纸上的格式,这摆明就是个名册之类的东西。韦无影是鬼,那这上面其它页记得能是什么‘人’的资料?一个韦无影就害死了十好几个人,要是……要是……” 郭森连说两个‘要是’,却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然而,跟随他的推测,我脚底板已经开始向上蹿起了一股凉气…… 第十三章 鬼门关 看着郭森开车离开,再看看手里的那张纸,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张记录着韦无影资料的纸是赵奇给我的,纸明显是从某个本子上撕下来的。 真要像郭森猜测的那样,角上的叉是个‘十’字,是标注的页码…… 这张是第十页,那这张纸所属的那个本子,其余页面上又记录了什么? 最让我想不通的仍是那个老问题,这纸上记录的笔迹,为什么和姥爷留下的破书上的笔迹相同?又为什么和阴阳驿站中账簿封皮的字迹相同? 来到14号,我第一时间走到那个柜子旁。 大双从柜子里出来的时候,明显是把突然暴走的瞎子给关到柜子里去了。 瞎子伤得那么重,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大双被一杯热水递到我手里。 我把水杯放到桌上,问他:“你知道瞎子是怎么回事?” 大双摇头:“我也不清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让你防备他,只是因为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不属于人类?” “嗯。”大双点点头,“我不是阴倌,所知有限,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能说,他只要人还在柜子里,就不会死。” “这柜子是怎么回事?”我有点后悔,上次没能听瞎子解释完。 “这柜子是用三尸木打造的,可以用来养尸;如果是活人被鬼魅迫害,魂魄离体前进入柜子,就能将魂魄封存在灵台内,也就可以保住命。” 大双不像瞎子那么故弄玄虚,而是很直接的说出了重点。 “你来14号,就是因为这柜子?”我头皮筋儿忽然一跳,“你现在是……” “我现在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也不可能轻易去到阴阳驿站。”大双舔了舔嘴唇,“我,现在是僵尸。” “僵尸?”我头皮一紧,脑子里飞快的闪过那次在石料厂,甲虫从老陈嘴里飞出,消失在他面前的情形,以及我和他共同在陈皮沟的经历。 大双虽然性子慢,但绝对不笨,微微一笑,点点头,“我接了陈伯的班。” “接陈伯的班?你是说……陈伯是僵尸?” 虽然在听静海说起尸僵祖的时候,我就隐约想到了这点,可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我们现在所谈论的僵尸,绝不是单纯的僵硬的死尸,而是一种超脱了普通人认知的存在。 “陈伯住在这里,是因为他是阴阳驿站上一任的管家。他的职责是守护驿站,替老板做事。” 大双又是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现在陈伯功成身退,我接了他的班,我现在是驿站的新管家。” 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我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我有些替大双惋惜。 一个大活人变成了僵尸,哪怕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可那也绝不是什么让人庆幸的事。 大双苦笑着咧了咧嘴:“是我自找的,也是注定的。我,不后悔。” 他说:‘活人住店,阳寿付账’,一直都是阴阳驿站的规矩,无人能够更改。 那一次,他因为用心口血喂萧雨,阳气衰竭,临近垂死边缘,可不知道怎么,竟迷迷糊糊的来到了阴阳驿站。 “按照规矩,我一个普通人在驿站住了一晚,是要以全部的阳寿为代价的。是徐哥你救了我的命,让我能继续留在人世间,报答养育我的父母。” 大双吐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次在石料厂,我起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陈伯来梦里找我,他告诉了我驿站的规矩,让我做出选择。要么,按照规矩,将阳寿偿还店资;要么,接他的班,传承他刻碑匠的手艺,和做阴阳驿站的管家。” 我忍不住皱眉:“哪有的选?这不是摆明逼你去死?” 大双摇了摇头,反倒比我要平静的多: “离开驿站,我还是叫你徐哥。徐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用心血喂萧雨,是我心甘情愿,因为我爱她。可是这本来就违反自然规律和阴阳定律,没人有义务为我个人的行为买单。 我跟你、跟屠子说过,我家境不怎么好。可是从小我的父母就教育我,无论一个人做任何事,有回报,就一定会有代价。我们不能只索取,不付出,对不对?” 他耸了耸肩,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悲戚,“徐哥,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死了,在阳世应尽的义务就再也无法完成;也再也不能够见到自己的所爱了。 所以,我选择接陈伯的班,一是报答你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二是出于自私,无论用怎样的方式,我总算还活着。活着,我就能对父母尽孝,也能……也可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我只能是点点头,因为他说的每句话,都没有错。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徐荣华说,作为老板,我在阴阳驿站有绝对的权力。 可是,我自以为抹掉了大双欠的‘店钱’,他却仍然没能够逃脱所谓的‘店规’。 这绝对和徐荣华说的相悖,我的权力不是绝对的,至少,我不能改变规矩。 我问大双:阴阳驿站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大双没有食言,把他对驿站的了解,全部告诉了我。 然而,这并没有解开我对驿站的全部疑惑。 大双也说不清,驿站究竟是什么人,又或者干脆是何方的神工鬼斧打造。 他只知道,阴阳驿站,存在于阴间和阳世的边缘。某些个特别的人或者鬼魂,都有可能去到驿站。 在那里,人可以得到一些求之不得的东西。 而能够进入驿站的鬼,通常都是犯下恶行的恶鬼,又或者有过惨痛的经历和冤屈。他们只有在驿站中‘暂住’一段时间,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够进入阴司轮回。 关于驿站,大双的总结和我先前所想的一样。 阴阳驿站,就是阳世和阴间的中转站。 然而,这时我却又鬼使神差的想到一个更符合驿站存在的解释。 我还没死,所以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到过阴司。 但是,作为一个阴倌,对于阴间某些特殊的存在,却并不陌生。 在听大双详细解释过驿站的职能后,我脑子里一下冒出了三个字——鬼门关! 第十四章 急诊室的女病人 见对于阴阳驿站,大双也说不出更多,我的心思重又回到了瞎子身上。 相比其它,这货的死活更重要。 我问大双:“你知不知道刘瞎子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大双摇头:“我只能感觉到,他是被鬼迫害的,见他受重伤,才第一时间把他关进柜子里。三尸木仅仅只能保住他一线生机,想保住他的命,还得从根上查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受的伤,被什么人伤的。” “抱歉,徐哥,除了咱们的本职,我就只是个刻碑的,而且还不怎么熟练。我能帮你的,就是照看好你的朋友。其它的,我真帮不上忙。”大双诚恳的说道。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柜子一眼,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他问:“我应该相信你吗?” 大双怔了怔,突然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根部位:“我和电影里那些僵尸不一样,我一辈子,只能喝一次人血。而且,终身会对被我吸了血的人尽忠。无论这人生前或是死后,我都不能够背叛他。” 我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根,触摸到一小点硬咖,才猛然想起,大双在柜子里醒来的前一刻,那只僵祖甲虫在我脸上咬过一口,这点硬咖,就是被甲虫咬下的疤。 静海说过,僵祖等同是僵尸的内丹,僵祖是绿色,代表这个僵尸是恩僵,是为了报恩而存在的。 我不过是‘利用权力’,免了他的店钱,有那么大的恩德让他终身回报吗? 就算要报恩……要做驿站管家,那干嘛喝我的血啊? 大双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认真的说道:“契约对于每个人都存在约束力,因为那意味着人格的底线。血,是僵尸的契约。如果我违背这份歃血契约,就一定遭天诛地灭。” 我再也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了14号。 我本来是要回家的,可还没到家门口,手机就震了起来。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我眉头皱得更深。 一个没标注的座机,百分百又是骚扰电话。 我直接把电话挂了,哪知道不到十秒钟,对方居然又打了过来。 我本来就上火,这下终于忍不住了,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就等着对方一开口,然后呛他一句,跟着挂电话了。 “喂,小子!” 对方一开腔,我立马就愣了。 “老何!”我终于反应过来对面是谁了。 “是我,何尚生!医院把我的手机收走了,我只能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找电话打给你。” “你……还在医院呢?”话问出口,我忍不住使劲在脑门上拍了两巴掌。 上次通电话老何就说过,他在医院,而且,他得的是癌症。 只是当时韦无影的事太过复杂,过后没多久,瞎子又出了事,我居然把老头给忘了。 现在想想,老头应该已经做过手术了吧? “你现在怎么样了?”我有些歉然的问。 “我没事,不过有人就很不好了。” “什么人?”我奇怪的问。 “一个女人,刚送来的,模样还挺不错呢。” 我愣了愣,跟着差点没隔着电话吐他一脸血,“你都什么样了,还有这闲心思呢?” 怪不得人都说男人从8岁到的80岁都是一个德性,无论到哪儿,注意力都离不开女人呢。 “我这哪是有闲心啊,我打给你是为了救人!”老何抬高了声调:“你现在马上来市医院,来晚了,就要出人命了!” “怎么回事?”我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寻常。 “赶紧过来!立刻!”老何急着说了一句,竟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我忍不住小声骂道。 骂归骂,我还是没进家门,转身奔到大路上,拦了辆车,直接赶往市里。 老何虽然财迷,但绝非不着调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打这么一通电话,估摸着要么是真出什么事了,要么,就是老头的状况不咋地。 到了市中心医院,我直接跑到咨询台,刚想向值班护士查询老何在哪个病房,身后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徐祸。” 回过头,我不禁一愣。 一个面容略显憔悴的女人坐在轮椅上,居然是季雅云。 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的,却是桑岚。 “你……是来复查的?”我反应过来问。 季雅云点点头,“早上来的,刚检查完。” “结果出来没?没什么事吧?” 我刚问了一句,桑岚就冷冷的说:“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说着,就要推季雅云走。 “岚岚!”季雅云急着喊了一声,“你先去外边等一下,我有些话要和徐祸说。” “你还和他说什么?”桑岚居然猛地把轮椅一顿。 “你干嘛?”我忍不住抬高了声音,赶忙扶住轮椅。 桑岚瞪了我一眼,接着竟冷眼看着季雅云说:“你们有话要私聊是吧?那行,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说完,竟然就此扬长而去。 这小女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碍于季雅云在旁,我只能在心里不忿的说了一句。 我把季雅云推到旁边,蹲到她面前,问:“有什么要对我说?” 季雅云凝神看了我一会儿,神情越发有些复杂,秋水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些以前没有过的东西。 “你是来找老何的?”她忽然向我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季雅云没回答我,而是说:“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吧。” 我又是一愣,想到老何在电话里说的焦急,也顾不上多想,“好,我推你。” 出了门诊楼,离老远,就见住院楼门口有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在来回走动,居然就是老何。 我推着季雅云走过去,刚要说什么,老何突然迎上前一步,一把搭住了我的肩膀,急着说:“先别多说,救人要紧,快跟我来!”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老头的口气不容我多问,只好按照他的指示,转过身,又回到了门诊楼。 “左边!快点!”老何催促道。 我看了一眼左边的牌子,心里越发狐疑。 去急诊干什么? 快要走到急诊室的时候,我就愣了。 急诊室门口站着的三个人,我居然全都认识,一个大黑脸赫然是早上才分别不久的郭森,另外两个却是队里的大何和沈晴。 “怎么回事?”我加快了脚步。 郭森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刚要说什么,突然,急诊室的门猛地打开了,一个白大褂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里头跑了出来。 紧跟着,随着一连串的尖叫,又有两个护士跟着仓惶的跑出了急诊室。 三个人跑出来后,并没有平静下来,而是一边大呼小叫,一边不停的胡乱跳动着拍打身子,那模样就好像是有老鼠蹿进了他们衣服里一样! 第十五章 见鬼 “出什么事了?” “病人怎么样了?” 大何和沈晴各自抓住医生和一个护士问。 “有……有鬼啊!”被沈晴拉着的护士突然尖叫一声,居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另一个护士比她调门还高,竟然扭头跑了。 郭森皱着眉头,上前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厉声道:“你冷静点!病人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 兴许是被郭森镇住了,医生勉强站定了身子,却仍是不自然的来回扭动着,结结巴巴的说: “病人……病人已经醒了。可……可她的情况有些不对,她……她怎么会那样呢?” “哪样?”郭森眉头拧的更紧,“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不清楚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人!” 那医生的个头也将近一米八了,竟都快要哭出来了。 老何忽然用力一按我肩膀说:“快进去吧,不然就出人命了!” 我心中一凛,刚要上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一看,居然又是鬼线人发来的短信! 看清短信的内容,我摒了摒气,上前问郭森:“谁在里头?队里的?” “是齐珊。”郭森眉心拧出了疙瘩,指着那医生大声说:“你是怎么做大夫的?你要是看不了,就赶紧去找别的医生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老何,上前拦了郭森一把,“先别叫医生,你跟我进去看看。” “你?”郭森疑惑的看着我。 我刚点了点头,老何突然又在我身后说道:“他不能进去!男人都不能进去!” 我忍不住皱眉,男人都不能进?那干嘛让我进去? “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季雅云转动轮椅来到跟前,轻声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对郭森说:“你还是在外边等着吧。”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季雅云,我感觉和她之间竟比以前多了几分亲近和信任。似乎有她在身边,我心里就能安稳不少。 扭脸看到沈晴,我冲她抬了抬下巴,“你也跟我进去看看。” 郭森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让沈晴陪我一起进去。 我抬头看了看,急救室的灯都还没关。 难道真像刚才那个护士说的,里头有鬼? 急救室里怎么会有鬼呢? 带着疑惑,推开了急救室的门,就见中间拉着一道白色的帘子,外头没人,帘子里头也没动静。 “感觉出不对了吧?”老何在身后问道。 我刚想点头,猛然想起刚发来不久的那条短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说话。 事实上,急救室的门一打开,我就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我却知道意味着什么。 可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我不得不暂时向所有人隐瞒自身觉察到的东西。 我让沈晴关上门,抿了抿嘴皮子,走到帘子跟前。 帘子后边没一点动静,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我甚至都怀疑,如果齐珊真在这里,她或许已经死了。 我没再犹豫,猛地一把撩起了帘子,看到的情形,令我不禁浑身一震,同时紧紧攥起了拳头。 急救床上的确躺着一个人,正是昨天才见过的,市局的女法医齐珊。 然而她现在绝不是急救应有的样子,而是浑身一丝不挂躺在床上,两条腿还是分开的,身上就连一点能遮蔽的东西都没有。 让我感到震怒的,是急救床的床尾,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绝不是什么大夫,如果是,他现在就应该被戴上手铐,直接关进局子里等判刑了。 这人身材高大,竟也是赤`条条的,浑身不着寸缕。 而且,他所站的位置,正对着齐珊的身子。 只要稍有常识的人,看到这种情形,都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要发生什么。 男人似乎也发觉有人到来,猛地把脸转了过来。 看清他的样子,我浑身猛一激灵。 我几乎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他? 可就在这时,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怎么会这样的?那是什么?” 发出叫声的是沈晴。 我本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经忍不住要发作了,沈晴这一嗓子倒是让我冷静了不少。 见那男人还没有动作,我急忙放下帘子,蹲到季雅云身边。 见她满脸绯红中透着恼怒,我也来不及多想,把左手摊开伸到她嘴边:“吐口唾沫!” 本来以为还要费口舌解释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没想到季雅云竟问也不问,直接“呸”的一下,朝我手掌心吐了口唾沫。 我反倒被她干脆的举动弄的一怔,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同时将手掌在左眼上方抹了一把。 眯起右眼,再次猛地扯开帘子,看到的情形,和之前竟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急救床上仍然躺着一个人。 但就是这个人,却让人从骨头缝里感到惊悚。 这人和刚才的齐珊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但我却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她的样子,甚至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人。 此时看来,那更像是一截人形的木头,而木头上面攀附着密密麻麻米粒大小的浅绿色虫子。 我对昆虫没什么研究,但也认出,那根本不是什么稀有的毒虫之类,而是专蛀木头的木虱! 我终于知道,刚才的医生和护士为什么要不停的扭动拍打身体了。 这些木虱爬满了厚厚的一层,几乎完全覆盖了所攀附的东西,让人看不清那‘东西’原本的样貌。 而且,就连整张急救床都爬满了那绿色的小虫,看上去让人觉得浑身打骨头里都发痒。 “他过来了!”季雅云和老何突然同时低声道。 我猛地睁开右眼,眼前的画面,一下分化成了两种重合却又截然不同的场景。 左眼看到的,是一床令人作呕的木虱;而右眼却看到方才那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正神情恍然的朝着我走了过来。 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我心里直打鼓,下意识的把手伸向了背包。 这家伙可不是普通的鬼魅,而是朱安斌、是五行邪煞之一的荫木傀! 我怎么都没想到,齐珊会被这样一个煞星缠上。 然而,此刻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和这凶名昭著的家伙放手一搏。 因为,鬼线人发来的短信是——别让人发现你能看见鬼! 第十六章 鬼计 在那辆出车祸的中巴车里,我被红手绢蒙了眼,失去了鬼眼。后来找到了韦无影,出于私愤,借助他惩戒了潘国立那个人渣。 过后虽然我没心思追问徐、韦两家的恩怨,但出于感激,韦无影不光恢复了我的鬼眼,还允许我将波波头留下的红手绢保留了下来,并且,告诉我了一些红手绢的特殊用途。 关于这点,我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 倒不是说我想刻意瞒着谁,主要是,我是真不想再接触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或者说,我想干脆就借这个机会,彻底告别阴倌生涯,过平淡的生活。 可这才没多久,竟又碰上了邪乎事。 这才真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呢。 鬼线人发来的短信,内容依旧简单明了——别让人发现你能看见鬼! 虽然鬼线人的身份一直是个迷,可我能感觉出,他一直都是在暗中帮我。他在短信中这么说,必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真正面对鬼……而且是五行邪煞之一的荫木傀,我是真打心里发怵,怎么还能装看不见他? 以朱安斌形象示人的荫木傀,对我绝不友好,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手,我难道还要装看不见,任凭他宰割? 我正纠结不定,老何忽然“咦”了一声,“区区一个色胚残魂,怎么会把这丫头搞成这样?”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荫木傀已经来到了跟前。 我来不及多想,右手背在身后,捏起了法印。 无论鬼线人是什么目的,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没想到就在我准备和对方硬拼的时候,荫木傀突然做了个我绝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竟然朝我跪了下来,连着向我磕了三个头,接着抬着头,神情悲戚的看着我。 他像是有口难言,并没有发出声音,但我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恳求的意思。 一愣之后,我心如电转,飞快的得出一个结论——他不是荫木傀! 五行邪煞绝不会只有这一丁点的阴煞气势,他不是荫木傀,那他是……是朱安斌本人? 我和朱安斌、荫木傀都有过正面的接触,察言观色,我更加肯定,眼前向我下跪的魂魄,不是什么荫木傀,而是朱安斌本人。 朱安斌的六魄还收在五宝伞里,三魂之一和荫木傀的一魂一魄被张安德和老丁联手封印在了竹刀里。那把红色的竹刀,已经在‘剥皮降’事件中,被我以彼之矛攻子之盾,和荫木傀火拼的时候毁掉了。 按说朱安斌还有两魂一魄遗留在本体肉身当中,可那魂魄不是应该已经被荫木傀糅合,甚至是毁灭了吗? 怎么他会单独出现在这里? 事实是没等我想明白,朱安斌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惊恐,脸和身体竟也变得扭曲起来。 他瞪大眼睛,张开嘴,似乎在向我求救,同时伸出手,想要抓住我。 “你……” 我忍不住想要张口询问,可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房间里似乎突然多了一双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搭上了我的左手背。 低眼一看,是季雅云。 她抬眼看着我,脸上不自禁的透露出恐惧,可一对眼珠,却微微斜向另一侧的角落,同时向我比口型说了一句话。 虽然她没出声,可我还是看出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说的是:那里有个人! 我抿了抿嘴皮子,眼珠朝那边斜瞄过去。 没看到有什么人,却见到角落的一台急救设备后边,地面上有着小半拉人的影子! “徐祸!”沈晴突然诈尸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胳膊,跺着脚,声音发颤的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救人啊!” 我没被那暗藏的人影吓到,却被她吓了一跳。 眼见朱安斌还在那里扭曲的不成人样,我心如电转,终于猜到眼下是什么状况了。 面前的绝不是荫木傀,而是朱安斌本人无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这儿,可就他现在的情形看,分明是有人在作法,想要拘走他的魂魄。 对于懂得拘魂的人来说,想要摄人魂魄不能算是什么难事。 看朱安斌的状态,摆明是已经成了网里的鱼。对方已经成功捕捉到了目标,为什么没把他弄走,反而留他在这里晃啊晃的? 除非,想要拘他魂魄的人,还有别的目的。 再次想起鬼线人的短信,我朝角落里暗藏的人影偷瞄了一眼,一手揽着沈晴,一手拉着季雅云的轮椅,快速的往后退。 我扭脸对沈晴说:“别怕,床上根本没有虫子,这是鬼魅最低级的障眼法!” “障眼法?”沈晴瞪大了眼睛,嘴角抽搐了两下,“那……那你还等什么?我管它什么法,你快破了它!这太吓人了!” 我点点头,干脆无视朱安斌和那个人影,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符,用食中二指夹着在脸前晃了两下,快速的念道: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破!” 符纸甩出,落在急救床上。 我暗暗眯起右眼,用左眼观望,就见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木虱在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床上只剩下齐珊白的耀眼的身子,仍然保持着刚才那种不雅的姿势。 我吐了口气,用力在脑门上抹了一把。 我倒是没坑沈晴,那些木虱的确只是障眼法的一种,而且上不了台面。但凡有些道行的人,又或者天生或后天开启了阴阳眼的人,都不会被蒙蔽。 可就是这种低级的鬼遮目,在普通人眼里,不光是恐怖,更加让人恶心。 也就难怪连沈晴这样的傻大胆都吓得回归女人本色了。 “徐祸,我怎么觉得,这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季雅云忽然拉住我,声音发颤的问。看着我的眼睛却快速的眨巴了两下,跟着问道:“你……你是不是看不到鬼了?” “别瞎说!” “不是…我听潘潘说,你被那个红手绢给蒙了眼,你的鬼眼没了……” “闭嘴!”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眼角的余光偷偷朝着角落里看去。 第十七章 镜子理论 朱安斌的身影骤然一闪,消失了踪影。 再看角落里地上的人影,稍许又逗留了一会儿,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季雅云发愣,见她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同时露出询问的意思,我才反应过来。 我去,敢情这女人表面柔弱,可一点都不傻。 非但不傻,还聪明的可以用狡猾来形容。 她刚才明明是从我的反应看出了我的用意,才故意配合我演了这么一出戏! 见屋里再没异状,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小声说:“这么会演,你怎么不去日本发展?” “什么?”季雅云一愣,“什么去日本?” 我翻了个白眼,回头对沈晴说:“别愣着了,快去叫医生来。等等。” 我指了指急救床:“先替她穿上点衣服。” 身为男人,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向齐珊一丝不挂的身子多看了两眼。 谁知这一看之下,无意间见到的一个细节,让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季雅云在我胳膊上拍了一下,斜瞅着我说:“徐老板,你不是这么没起子吧?这也要趁人之危?” 我摇了摇头,快步走到急救床边,拦开了沈晴。 见我上上下下打量着齐珊的身子,沈晴忍不住蹙眉道:“你还真是个流`氓阴倌啊?看够了没!” 我没理她,目光停留在齐珊的脖子里,我迟疑了一下,俯下身,把鼻子凑了过去。 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钻入鼻孔,我猛地皱起了眉头。 刚要直起身,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啊……” “我艹!”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却被这一嗓子吓得腿肚子一哆嗦,勉强扶住床沿,才没秃噜到地上。 “砰!”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先别过来!”季雅云喊了一声,急着过去拉上了帘子。 进来的是郭森和大何,郭森急着问:“怎么这么久?出什么事了?” 我回过神来,抬眼才看到,齐珊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满眼惊恐的看着我。 “不想死就别再鬼叫了!”我总算反应够快,先发制人的厉声道。 同时从旁边扯过一条被单,抖开了盖在她身上,回头说:“郭队,你进来一下。” 我正色对齐珊说:“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你所发生的状况,只能说,咱们是同行,请你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齐珊先是一愣,跟着低下头,朝身上看了看,又看看四周,苍白的脸骤然胀成了猪肝色,歇斯底里的冲着我大叫: “什么叫专业?!这里是抢救室?什么人才应该在抢救室?医生呢?护士呢?为什么是你?我不过是脖子受伤了,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郭森进来后就已经傻眼了,看着薄薄的被单覆盖的身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是看向我。 见齐珊红头胀脸,很有些崩溃的前兆,我一咬牙,猛地伸出双手按住她双肩,俯下身子,近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 “你的老师有没有问过你:‘当你面对一具尸体,觉得这具尸体的形态、状态挑战到你的底线,让你难以忍受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做?’” 齐珊怔了怔,居然紧接着就用超大的声音回答: “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为什么不能面对他们?无论是以前的仵作,还是现代的法医,我们只要记住一点,在面对尸体的时候,我们自身就只是一面镜子!我们要做的,就是照出死者身上所有的细节,向和我们不同专业领域的人提供我们的专业观点……最终,将凶手绳之于法!” 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对她的回答,还是有些错愕。 不过我反应也不慢:“你解剖尸体的时候,第一个步骤是什么?” 齐珊似乎已经进入一种教科书似的状态,机械却仍旧扯着嗓门回答: “在解剖尸体前,必须反复确认对象是否有表面遗留痕迹!必须、必须、必须彻底仔细的观察尸体表面,因为第一刀下去不但意味着新工作进程的开始,还代表着,现场遗留最重要的痕迹,已经被我们亲手破坏,永远不可能修复还原!’” “告诉你这些的导师是谁?方便的话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有机会我一定要向前辈讨教。”我点着头,由衷的说道。 法医实在是一个‘水很深’的行业,我的导师林教授,确实是一个严谨的老师,但绝对和教授齐珊的老师不是一个风格。 无论各行各业,入行之初,总会遇到瓶颈。 我也一样。 当我处于瓶颈期的时候,老教授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滚!什么时候想好还干不干了,直接来跟我说一声。” 不光是我,孙屠子,张喜,都听过同样的‘教诲’。 我坐井观天的以为,所有同行都差不多一个待遇,可怎么都没想到,还会有齐珊……或者说齐珊的导师才是奇葩! 我绝对认同她导师的‘镜子理论’,法医的存在,就是要从最原始的物体上找出真相。 可我却发现,齐珊的导师比起林教授,似乎缺少了一些人情味。 听完齐珊的回应后,我突然觉得,林教授很慈祥,对我们已经相当的放宽了。 而齐珊的老师,就完全是在一种催眠性质的手法在教导自己的学生。 他对齐珊的教导,已经深入了齐珊的骨髓,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一说起专业,齐珊仍会有这样激烈而机械的反应。 这种专业的询问和机械的回答,似乎让齐珊恢复了冷静。 她居然从被单下抬起一只手,撩了撩头发,看了看郭森等人,转眼看着我问:“这里是急救室?” 我点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救你。” “我的衣服呢?” “你是怀疑我会在郭队和沈晴他们眼皮子底下上你?” 齐珊又看了郭森和沈晴等人一眼,涨红的脸终于有所缓和。 半晌,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今天一早赶到实验室……我觉得昨晚运回去的那具尸体有些不对劲,我本来是想再仔细观察一下,结果……结果……” “你记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问。 齐珊脸上的红晕本已经消退,听我问,突然再次胀了起来,却不再是红色,而是透着一抹恐惧的青紫: “我……我把尸体从冷藏室拉出来……正准备和张辉把她抬到实验室……” 见她脸色一变再变,一旁的沈晴忍不住问:“然后呢?” “我和张辉刚想把尸体抬到架子车上,那女尸……那女尸突然从冷藏柜里坐了起来,扭过脸……她扭过脸……没睁眼,可她……她对着我笑了……” 第十八章 诡异的伤口 “然后呢?”我问。 齐珊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却说:“那应该只是因为温度变化,尸体自然的神经反射……” “我问你然后呢?”我打断她,抬高了声音:“然后发生了什么?” 齐珊怔了怔,跟着蹙紧了眉头,“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我忍不住咬牙,这女人怎么就这么隔路呢。 我压着脾气说:“你把后来发生的状况,一五一十的跟我说清楚,每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齐珊肩膀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但很快就又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居然又冲我瞪起了眼睛: “徐主任,我很佩服你绕圈子的本事。可我需要一个解释,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脱我的衣服?” “你他妈要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老实说,我是真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就照她现在这个墨迹劲,我都不会管她的死活。可现在我不得不需要她说清楚一些事,因为那很可能关乎到瞎子的生死! 齐珊看上去有些柔弱,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一愣之后,竟捂着被单挺身坐了起来,像斗鸡似的瞪着我,同样大声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徐主任,不是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的!何况你也不是我的上级!” “我艹……” 我是真服了这娘们儿了,我倒是想跟你解释清楚,可我特么又没亲眼看见是谁脱你衣服的,我怎么说? 何况就算我说,可能是鬼脱了她的衣服,而且那个色鬼还特么想上她,她能信吗? 见两人对上眼,郭森不得不上前打圆场:“徐祸,齐珊,都压着点脾气。小齐……” 不等他说完,我伸手按住齐珊的肩膀,另一只手就去扯她的被单。 齐珊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别动!”我死死按住她,将她肩上的被单硬扯下来一截,右手挪动,在她脖子靠近左肩的一个位置用力按了按。 见齐珊只顾挣扎,没有其它反应,我放开手,直起腰深吸了口气,扭脸看向郭森。 齐珊面红耳赤的对郭森大声说: “郭队,你看见了?我不认为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做什么,可我肯定他的品德有问题,甚至还知法犯法,包庇罪犯!昨天的情况我已经跟您汇报过了,他这摆明就是报复我,想让我难堪!” “你先冷静点。” 郭森和我对视了一眼,向她颈间看了看,问:“你刚才没感觉到疼吗?” “什么?”齐珊一愣。 郭森朝她脖子里指了指:“你受了伤,刚才徐祸那么用劲按你的伤口,你不疼?” “受伤?”齐珊又是一怔,低头朝肩上看去,同时抬手去摸。 那个位置她本人根本看不到,但是当手指碰触到那片地方的时候,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刚才无意间发现,在她身体的那个位置,有一道黑线。凑近才看清,那居然是十公分左右的一道伤口。 伤口很细,乍一看,像是用刀片之类锋利的东西割伤的,但仔细看,伤口却很深,掰开伤口,几乎都能看到锁骨了。 这样的伤口,稍一用力按压,就会疼痛难忍,然而她却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伤似的。 “怎么会这样……”齐珊脸色煞白,声音也颤抖的厉害。 因为,她的手指已经伸进了伤口里。就算不是医科生,也该知道这处伤痕的严重程度。 关键是当手指深入伤口半个指甲的深度时,这种疼痛绝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然而她的恐惧却明显不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而完全是心理上的。 我扳着她的手挪开,把她放平在急救床上,替她拢了拢被单,只露出伤口的部位。 “你先别怕,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在医院轻易就找到了处理伤口的用品,我拿了把镊子,尽量轻的挑进伤口,同时抬眼观察齐珊的表情。 她似乎吓傻了,却仍然没有感觉痛苦的样子。就连伤口被镊子撑开,酒精棉伸进去的时候,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我和郭森对了个眼色,又把鼻端凑到伤口上闻了闻,经过酒精擦拭,伤口却仍然散发着鱼腥臭味。 最怪异的是,伤口明明像是才造成的,却连一滴血都没往外流。 我没有犹豫,反复消毒后,还是先把伤口缝合了起来,虽然,我不认为那有什么用。 “现在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怎么弄伤的?”我尽量缓和的问。 齐珊摇了摇头,眼里包着泪说:“我不知道……不知道……” “郭队长,她为什么会被送来医院抢救?”季雅云忽然问。 “她……她晕倒了。”回答的是沈晴,但说了一句以后,却又摇了摇头,“我和大何正在前头值班,张辉忽然跑了过来,说齐珊死了!张辉很不正常,像是很害怕,又说了一句‘这不是人干的活,我他妈不干了’,然后就跑了。 我和大何是在冷藏室发现齐珊的,冷藏柜拉出一大半,她就躺在地上。当时……当时她好像已经没有心跳了。我和大何就赶紧把她送到医院来了,之后又联系了郭队。” 沈晴的话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总算是和齐珊之前说的状况接上了茬。 应该是她和张辉想要搬运尸体的时候,死尸突然出现了异状。 张辉被吓得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而齐珊就被发现昏迷在了冷藏室里。 我很快想到了当中的关键,齐珊说那女尸突然坐了起来,还扭过头对着她笑,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问齐珊,她这会儿却已经完全陷入了后怕,脑子都懵了,连话都说不成个。 我想了想,只能让郭森打给张辉。 电话接通,郭森对着话筒厉声说了几句,然后把手机交给了我。 本来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刚把手机凑到耳边,就听张辉在那头急着说: “徐主任,我知道你除了是法医,还是阴阳先生,你相信我,那具女尸有问题!她诈尸了!她……她还杀了齐珊!” 第十九章 接引来客 张辉显然是有些崩溃了,不过好在我的另一个职业在市局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由于这个特殊的身份,总算是让他能把当时的情形囫囵个的说了个大概。 挂了电话,郭森把另一部手机拿到我面前,“我刚联系了局里,调取了冷藏室的监控,你看看。” 我一拍脑门,靠,我也是昏了头了。这可是在市局出的事,冷藏室是专门存放尸体的,怎么会没监控。 点开播放键,先是冷藏室内的静态画面。过了不多会儿,就见冷藏室的门打开,张辉和齐珊先后走了进来。 就像两人说的,在确认了冷藏柜的号码后,张辉拉出了冷藏柜的抽屉。 两人似乎说着什么,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齐珊又说了句什么,跟着从一边拉过一台架子车,看样子是想把尸体搬出来运到实验室。 可就在她刚转过身的一瞬间,冷藏柜里猛然坐起了一个人! 通过画面,只能看到这人的背影。 但是,很快,这人就把脸转了过来,正面对着齐珊。 看侧脸,这是个年轻的女子,应该就是郭森之前说的,和第一个女死者在鸿图公寓802合租房子的另一个女死者。 然而,一个被判定死亡超过十二个小时的人,竟然从冷藏柜里坐了起来。 更可怖的是,通过画面,能够清楚的看到,她居然面朝着齐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齐珊和张辉似乎都被吓呆了,站在原地都没动作。 过了一会儿,齐珊肩膀一动,似乎缓过神来,想要说什么。 突然,柜子里的女尸,猛地抬起左手,从她身前快速的挥过! 下一秒钟,就见张辉身子明显一软,紧跟着张着大嘴,像是嚎叫着,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而当女尸的手从齐珊身前划过以后,她居然和女尸动作同步的倒了下去。 不同的是女尸倒回了冷藏柜,齐珊则倒在了地上。 再后来,就像沈晴说的,没过多久,她和大何跑了进来,跟着把齐珊抬了出去。 “倒回去再看!”郭森沉声说道,伸出手指拖动画面。 再次看过女尸‘诈尸’的段落后,郭森转眼看着我:“你看到了?” 我点头。 “那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我摇头。 事实是,第一次看到这段的时候,我已经发现,当女尸的手在齐珊身前划过的同时,有一团篮球大小,红色的雾状体通过女尸的手掌,消失在了齐珊身前。 “那是什么?”郭森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我:“是……是鬼?” 我没说话,左右看看,捡起丢在地上的一件白大褂和一件高领羊毛衫。 “你怀疑她的伤口是被尸体的指甲划破的?”郭森问,“可是看录像,尸体的手并没有接触到齐珊的身体啊。” 我点点头,“两件衣服领子的部位都没有破损,尸体的确没碰到齐珊,可……可伤口……” 我想说伤口应该就是死尸造成的,却又不敢轻易做定论。 我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红影,说:“那肯定不是鬼。” “当然不是鬼了!那些拍到鬼的录像全是骗人的!”说话的居然是老何。 “不是鬼,那是什么?”我看着他问。 鬼是没有实体的,自然不会被摄像头拍到。可画面中那团诡异的红雾却是真实存在的。 老何同样拧着眉,却是盯着齐珊的伤口,片刻,又朝郭森手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才用不确定的口气对我说: “我之前是感应到有鬼魅附在这女的身上,可刚才那东西被人拘走后,我就感觉不到还有别的东西附在她身上了。可是……我怎么就觉得她身上还留着一股子阴气呢?那到底是什么呢?” “你……你在跟谁说话?” 我一愣,回过头,就见躺在床上的齐珊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理她,又试着问老何:“你有没有觉得,那团东西,像是活的?” “感觉到了。”老何眉心拧出了疙瘩,“可那绝不是鬼,不可能是婴灵、血煞之类的东西。那东西是‘活的’,可好像……好像不是一个单独的活物,而是……”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难道是降头?” “降头?”我心中一凛。 见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想了想,对郭森说:“先让医生替她做个全面检查吧。我得去找一个人,他可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森看我的眼神也满是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去找医生。” 我又看了齐珊一眼,想安慰她两句,又觉得那都是屁话,干脆推着季雅云往外走。 出了急救室,沈晴追了上来。 我以为她要因为昨晚喝酒的事‘兴师问罪’,没想到她神情黯然的低声说道: “徐祸,我们……我们一起去送送房东吧。” “房东?”我一怔。 “就是老何叔。”沈晴吐了口气,说:“我刚刚送齐珊来的时候,他刚被推出急救室。他死了。” 我又是一愣,反应过来,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老何。 老头冲我耸了耸肩,笑得有些滑稽:“嘿嘿,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假装看不到鬼,可还是得说,你表演的很不成功。我已经死了。不过你放心,我早有先见之明,事先已经施了法。除了你和这个丫头,别说其他人了,鬼都看不见我。所以你不用担心被识破。”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他口中的‘丫头’。季雅云冲我点了点头,“他是我们驿站的新住客,我们来,就是要接他走的。” 直到在太平间看到老何冰冷的尸体时,我才相信,老头真的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看看躺在架子车上像是睡着了的老何,再看看身边朝我挤眉弄眼的老头,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老何倒是显得无所谓,“不用难过,人都有这一天的嘛。前几天我已经把后事都安排好了,现在无牵无挂,走的很安心啊。” 他是豁达,我却仍是忍不住心里难受。 老头虽然财迷,可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长辈,看着身边的人就这么离开,到底不是个滋味。 不过,我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太久。 出了医院,上了车,我就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我问老何:“你是得癌症死的,为什么不去阴司报到?” 老何看着我眨巴眨巴眼,模样有点鬼鬼祟祟,“你也知道我没什么亲人,你小子对我总算不错。你现在焦头烂额,于情于理,我留下来帮你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嘛。” “呵呵。” 季雅云突然轻笑一声,看着前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身为三清弟子,向鬼魅索取财物,死后直接去阴曹地府,就算不被打入畜生道,那些三清先圣,恐怕也不会轻饶了某人吧。” 第二十章 十里店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通过后视镜看了老何一眼,见老头老脸发窘,不禁哭笑不得。 我就觉得老头说的有些不尽不实,敢情还是财迷惹的祸。 我倒是真好奇,老头说他死前已经做好了所有安排,他名下那么多的房产,最后给谁了呢? 见季雅云似笑非笑,我突然想到她在急救室里的表现,忍不住问:“你现在能看到鬼?” 季雅云点点头,说自从那次从绿皮火车上下来,她就总感觉脑子里多了一些东西。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将多出的那一部分记忆彻底融会贯通。 季雅云说,那应该是娟子的灵识附着在她身上时,将萨满的一些法门留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也不怎么意外,玄门术数本来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果单单只是照本宣科的传授,那也就不叫玄门了。 现在想来,季雅云从最初被鬼魅缠身,到如今几乎成为一个女萨满,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呢? 我问她:“你是怎么知道老何叔死了,还特意来接他的?” 季雅云脸上又露出惯有的茫然,后座的老何忍不住插嘴说: “如果我没猜错,她这个账房,应该已经正式登记入册了。一旦载入阴阳驿站的账册,就等于是和驿站签下了契约。作为管账先生,她理所当然的会知道某些事。至于账房是如何获得这些信息的,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见季雅云朝我点头,我一怔之后,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 账房接收到的‘信息’,明显不可能是来自阳世。 如果说账房本人不能拒绝、甚至连这些信息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而是只知道执行,那季雅云岂不是成了被利用的工具? 老何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摇着头说: “这种事你不必想的那么悲观。你可以反过来想,假如她没有和驿站扯上关系,她现在过的又是怎样一种生活?更干脆的说,如果她没和你有牵连,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囫囵个的活着,还是早就该死了?” 我和季雅云对视一眼,彼此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回想起来,我和季雅云的牵连,似乎是在我七岁那年住进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时我在东北,而她却远在四川丰都。 然而,她却莫名其妙的和凌红一起去到了我的病房。 根据季雅云的说法,那时她和凌红同时遇到一个穿黑袍子的人。 那人说她二人即将遇到生死劫难,只有答应照顾我,才能逃过凶劫。 季雅云当时或许并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照顾’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心地良善,才在病床边守护了我三天三夜。 而现实中,她也昏迷了三天三夜。 正因为如此,她和凌红才错过了计划的行程,错过了那辆失事的大巴…… 或许老何说的对,有因才有果。 季雅云避过了那场死劫,但代价是,成为了阴阳驿站的一员。 季雅云让我送她回家,想起桑岚,我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桑岚现在怎么样? 季雅云眉头紧蹙了半晌,却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正像老何说的,我如今焦头烂额,也就顾不上再去管桑岚了。 送完季雅云,把老何送到城河街,老头下了车,朝着街尾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消失了踪影。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拿过手机想打给王希真,突然又想起了昨天那条莫名的短信。 发信息的人让我去鸿图公寓802,虽然没署名,但在那种情形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发信息的是瞎子。 我当时已经意识到这信息有问题,以我对瞎子的了解,他在那种情况下,就算要联系我,也绝对不会用那么笨的法子。 现在想来,发信息的人初衷似乎是刻意要引我去鸿图公寓。我坚信短信不可能是瞎子发给我的,一心想找到瞎子,没有去。这么巧,去过鸿图公寓的齐珊却出了状况,而且是……似乎是中了降头。 “妈的,原来是冲我来的。” 我骂了一句,刚要打给王希真,突然,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打了进来。 我怎么都没想到,电话接通,对方居然是静海。 “你现在在哪儿?”静海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 不等我开口,就又急着说:“你能不能来一趟十里店?来帮我一个忙?” “好!地址。” 因为有事相求,我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跟着调转车头,跟随导航直奔十里店。 路上,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十里店是位于我们这个城市东北角的一个小镇,因为我从小在董家庄长大,而董家庄刚好和十里店吊角,所以在我印象当中,应该不知道有十里店这么个地方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来,我好像听什么人说过这个地方。 是谁说的呢? 刚到市里,窦大宝突然打来电话,问我在哪儿。 他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说前天他刚回了一趟莲塘镇,看了看老爹老妈,今早想回平古,哪知道车子却发动不了了。让修理厂的人一检查,人家直接说,那车不能修了,让直接报废。 我忍俊不禁,他那辆qq,从我手里接过去的时候,已经都第八手了,能坚持这么久,很不错了。 窦大宝说他刚坐车到市里,问我方不方便接他一趟。 我二话没说,直接去了车站。 窦大宝拎着两个大塑料兜上了车,说: “我老子老娘让我带给你的,整整大半个黄羊,肥瘦都有,我老子从天不亮就炖上了,绝对够烂糊。赶紧的,回平古,咱和小包租婆,对了,再叫上孙屠子,咱好好搓一顿。” 我说现在还不能回去,你得跟我先去趟十里店。 窦大宝挠了挠头,“十里店……我怎么好像听过这地儿似的?” “你也听过?”我边开车边问。 窦大宝咧咧嘴:“反正听说过,就是忘了听谁说的了。” 到了十里店附近,我打给静海。 电话很快接通,静海听说我到了,声调居然变得懒洋洋起来,“来了?那好,你现在到镇东头的刘家烧鸡铺来,我在这儿等你。” 第二十一章 烧鸡铺 开出两个路口,见路边有家门脸,招牌上写的正是刘家烧鸡铺。 两人下了车,左右不见静海,我正想给他打电话,窦大宝忽然指着店里说:“那儿呢!我认得老丫的后脑勺!” 透过玻璃门,果然就见铺子里有一个光头,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儿。 我不是没看到这光头,只是他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大衣,整个人都包在大衣里,只露出个后脑瓜子朝着这边。这形象实在和静海一贯的打扮反差太大,我一时间没敢确认。 两人进了店里,一看侧脸,这人果然就是静海和尚。 我上下打量他,越看越觉得稀罕。 平常老和尚都是一袭单衣僧袍,今儿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翻领的皮大衣、黑皮裤,脚上还套着双大皮靴子。再加上他油光锃亮的脑袋和一脸贪馋的模样,这哪是什么和尚啊,活脱脱一个混迹了半辈子的老痞子! 我忍不住调侃说:“您今儿这身行头,可比原先那套合适您。我是叫您大师啊,还是叫您海爷啊?” 静海翻了翻白眼,指着对面的椅子说:“费什么话啊,酒菜都上齐了,还不赶紧坐下?” 一眼看见窦大宝,老和尚眼睛一亮,“嘿呦,小佛爷也来了啊。这下就好咯,有小佛爷在,这档子事总算十拿九稳咯。” 坐下后,我问静海找我来干嘛。 静海拿起一瓶白酒,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把酒瓶往我面前一顿,端起酒杯厌气的咂吧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连问都不问缘由就赶过来了,也是有事找我帮忙吧?这么地吧,咱爷们儿都爽快点,只要你哥俩帮我把今天这事儿办了,甭管你俩有什么要求,咱爷们儿有来有往,水里来火里去,铁定还你二位的人情!” 我是真佩服老丫的心思机敏,他这是活成人精了啊。 我刚想说瞎子的事,静海撕下一个烧鸡腿,指着酒瓶说:“天大的事先放一放,先吃饱喝足,然后把我这边的事办了。自己倒酒,不够再点,这顿佛爷请!” 我哪有心思喝酒,不过倒是真饿了,也就叫了碗米饭,就着炒菜随便吃了些。 静海酒足饭饱,抹了抹嘴,居然从大衣兜里摸出一包软中华,自己点了一根,又捏了两根丢在我和窦大宝面前,这才话入正题。 “咱爷们儿痛痛快快,就不绕弯子了。”静海边熟练的抽着烟边眯着眼说:“你们也知道佛爷我无宝不落,这点我绝对承认。不过,这次找你们来,可不是为了宝贝。而是为了救人!” “你?救人?”窦大宝看了我一眼,点着烟抽了一口,学着静海的样,眯起眼看着他:“那人欠你多少钱?你怕他死了,没法收账?” “我没跟你开玩笑!”静海一向对窦大宝都是客客气气的,这次却少有的瞪起了眼,但神情随即就有所缓和,抽了口烟,说:“小佛爷,人命关天的事,是真玩笑不得地。” 我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静海点点头,“你们听说过一尺巷吗?” “一尺巷?北京那个?”窦大宝问。 静海摆摆手,看向我。 我说:“一尺巷的事,我听瞎子说过。就风水学来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对窦大宝解释说:静海说的一尺巷,应该不是指京城的某个景点。而是说的一种特殊的存在现象。简单的说,两栋房子挨着却不相连,中间仅留下一尺多的夹缝,这就叫一尺巷。 要让瞎子来说,他能指天杵地的跟你掰扯半天。但就我的理解,那就是早先的人家盖房子,为了多争多占,大动干戈,最后谁也不让谁,没办法,只好各退一步,想出这么个‘公平’的办法。两家相邻,却谁也不挨着谁,才有了一尺巷的说法。 撇开风水不说,一尺巷的存在,本来就意味着两家人不和睦。哪家人要和邻居处到这个份上,基本就是反贴的门神——后眼对后眼了。彼此积怨越来越深,光顾着斗气了,日子过不顺当也就理所当然。 听我说完,静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说的也对也不对。这样吧,我带你们去看看,然后再说。” 说完,从兜里掏出个厚厚的皮夹子,抽出两张红毛往桌上一拍,扭过脸尖着嗓子冲老板喊:“结账,多的不用找了!” 我心说还成,这年头流`氓都知道吃饭给钱了。 刚要出饭馆,门一开,进来一个裹着羽绒袄的人。 我没在意,正要出去,却听那人在身后说:“刘……刘叔,给我来……来只烧鸡。还有……” 不等他说完,饭馆老板就笑呵呵的说:“行啦,鸡屁股我都给你留好了,等会儿给你单装个袋儿。” 一听那人说话,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回过头,正好见那人把羽绒袄的帽子摘下来,搓着手看向这边。 两人一对眼,我怔了一下,随即认出了这人。 去年刚接下季雅云和桑岚的生意时,因为凌红的老公方刚出车祸,我曾陪着季雅云和桑岚去了一趟火葬场。 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给尸体化妆的化妆师——唐夕。 过后李塘镇闹伴娘那次的事,又和唐夕有过一次接触,并且见到了她的男朋友姜怀波。 本来我对姜怀波这个人绝对不应该有太深的印象,因为他的样子实在太普通了。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那种。 但是因为两点,我却记住了这个人。 一是姜怀波说话不利索,是个结巴。 二就是,三白眼变成鬼鸮之前,曾说过:那个医生,是老东西的人! 我还记得当时郭森想把姜怀波控制起来,被我阻止了。 那绝不是因为我优柔寡断,而是事关阴阳,不能用寻常的逻辑和手段来处理一些事,否则到头来多半是徒劳。 时隔一年,我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可听到这人说话的方式,我立时又想起了这么档子事和姜怀波这么个人。 “是……是你!徐法医?”姜怀波也认出了我。 不知怎么,看着我的眼神中竟闪过一丝惊慌。 第二十二章 一尺巷 “我想起来了!”窦大宝忽然一拍大腿,“我说怎么觉得十里店这地儿耳熟呢,去年我来过这儿啊!” 见他抬手指向姜怀波,我一把把他的手拍了下来。 窦大宝反应过来,凑到我跟前小声说: “李塘镇闹伴娘那回,后头我跟着他和他媳妇来过这儿。那时候,他媳妇儿还大着肚子呢。” 我暗暗点头。 闹伴娘那次,死了的伴娘是唐夕的妹妹。姜怀波陪着身怀六甲的唐夕到局里认尸,窦大宝那双‘怪眼’看到有团黑影徘徊在唐夕身边,古道热肠的一路跟着两人回家,赶走了那团黑影,却又引出了后头一些怪事。 怪不得我觉得听过十里店这个地方呢,应该就是那时候,窦大宝跟我提过。只是当初他一门心思救人,只顾跟踪,自己也把这地儿给忘了。 我看了一眼烧鸡铺老板,笑着问姜怀波:“你住附近?” 姜怀波像是才醒过神来,惶然的点点头:“是……是啊。” 姜怀波本来就不善言谈,听他结结巴巴,我一时间也没话说了。 这时,烧鸡铺老板把打包好的烧鸡拿了过来。 见一个塑料袋里装了约莫有二十多个鸡屁股,我忍不住好奇的问:“要这么多鸡屁股,喂狗啊?” 我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姜怀波脸色一变,居然涨红着脸说: “不……不是,我家里有……有人爱吃鸡屁股。” “哦,不好意思。”我不禁有些尴尬,提醒他说:“鸡屁股好像对健康不大好,还是尽量少吃的好。” “别聊闲篇儿了,赶紧办正事去!”静海催促道。 我和姜怀波也没什么话说,于是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出了烧鸡铺,跟着静海穿胡同过小巷走了大概有十分钟,眼看越往前走人家越少,静海忽然一扭身,又钻进了一条胡同。 朝前走了一会儿,静海停住了脚步。 转过身看了看我和窦大宝,努嘴朝旁边指了指。 事实是不用他指点,我和窦大宝的目光也已经转移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了。 “我嘞个去,这就是一尺巷?”窦大宝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朝着巷子里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转向静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静海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你们俩有没看到里头有什么东西?” “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有啊。”窦大宝拨楞着脑袋说。 见静海看向我,我微微摇了摇头,“都到这儿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静海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好像是说‘不能够吧’什么的。 然后才对我和窦大宝说:“我要你们俩在这一尺巷里待到酉时。” 窦大宝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静海说:“从申时起,你们两个要待在这条巷子里,酉时之前都不要出来,就算是帮了我了。” “就这么简单?”窦大宝看向我。 静海和我对视了一眼,摇摇头,“当然没那么简单,你们俩一头一个,分别负责看着两边,酉时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他顿了顿,跟着缓缓说道:“也不许放任何东西出来。” 窦大宝又朝巷子里看了一眼,扭过脸口气不善的说:“老头,你这是把我俩当傻小子,拿我们寻开心呢?” 我拦了他一把,问静海:“你不打算把话说清楚?” 静海居然叹了口气,“唉,不是我不想跟你们说清楚,一来时间不多,再则你干阴阳行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阴阳事哪是只言片语能说清的,对不对?” 听他问‘对不对’,我差点就忍不住抡起巴掌扇他的秃瓢。 这老丫一副‘诚恳’的态度,话说的更是语重心长,实际是狡猾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娘的,光吃饭喝酒花了两个多小时,这大把的时间,老丫可是一句正经屁都没放,光顾着山吃海喝了。 这会儿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才说时间不多,摆明是存心的! 至于后半句更是屁话。阴阳事是难以言明,可起码三言五语说个大概总是可以的。 老和尚这么说,摆明是故意要瞒着我俩一些东西。 虽然明知道他这是把我们往沟里带,可想到瞎子的状况,我忍着气点了点头,问:“是不是只要在酉时前守在这里,不让那些东西出来,过后你就会帮我们的忙?” “不是不放出来。”静海眯着眼睛看向巷子里,“准确是说,是最好不要让那些东西进这条巷子,至少,不能让它们走到窗户底下!” “我再问最后一遍,是不是我们按你说的做了,你就一定会帮我们?”我盯着静海一字一顿的问。 静海眼珠转了转,点点头:“是!” 随即又加重语气说道:“前提是——你们一定要守住咯!”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点了点头。 这老和尚,绝逼是滑头到骨髓里了,说到关键就想蒙混过关,不拿话把他摁死了,过后他多半是不会认账的。 “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进去吧。”静海说道。 见他转身要走,窦大宝忍不住问:“你上哪儿去?” 静海头也不回的说:“要你们来只是帮忙,很多事还是要佛爷亲自出马的。记住了,酉时前千万不能出这一尺巷,一定要按我说的做!” 看着老和尚摇摇摆摆离去的背影,窦大宝忍不住骂道:“老秃驴,净特么玩儿花样!” 回过头又问我:“咱就这么在这墙缝里守着?” “对,现在只能听他的。” 我拿出烟,递给窦大宝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一口,看看时间,把车钥匙交给窦大宝: “帮个忙,去车上把五宝伞拿过来。” “靠,有那么严重,要出动五鬼?” “嗯。”我点点头,“我也不喜欢静海,但我们现在必须要完成他的交代。因为,瞎子能不能活,多半是要靠他的。” 听我把瞎子的事一说,窦大宝神情也凝重起来,回车上拿来了五宝伞,拧着眉毛问我:“这一尺巷到底哪里不对劲?静海说的‘东西’,是什么?” “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别的。”我最后和窦大宝对视了一眼,“总之,不属于咱们这个世界。” 第二十三章 三煞位 眼前的一尺巷,和我概念中的一尺巷区别还是很大的。 巷子真的就只有一尺多宽,与其说是小巷,不如说是墙缝更贴切。 像我这样的肩宽,也要微微侧身才能进去。窦大宝比我胖,就更不用说了。 换了其他人,还能在里头脸对脸的勉强交换位置,可是以窦大宝的块头,我俩要在巷子里换位置,那就费事费大了。 “你说静海老秃驴到底要干嘛啊?”窦大宝问。 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他要干嘛,总归是无利不起早。” 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点了,我先进去,你守在这头,一定不能让人进来。” 我迟疑了一下,又补充说:“就算是猫狗之类的,也不能放进来。” 窦大宝“嗯”了一声,突然又拉住我:“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什么是三煞位啊?” “三煞是:劫煞、灾煞、岁煞。” 我深吸了口气,“十二地支中,寅午戌合火局,火旺于南方,北为其冲,为三煞;亥为劫,子为灾,丑为岁。申子辰合水局,水旺于北方,南为其冲,巳为劫,午为灾,未为岁。亥卯未合木局,木旺于东方,西为其冲,为三煞;申为劫,西为灾,戌为岁。巳酉丑合金局,金旺于西方,东为其冲,寅为劫,卯为灾,辰为岁。” 我回头看着窦大宝,说:“本来三煞位是随着年轮和日月星辉交替变幻不定的,可这条巷子很特别。应该是有人为做局,把这里变成了三煞合一的地界。” “也就是说,这一尺巷,是招灾引祸的煞地?”窦大宝问。 我想了想,摇头说:“煞位和煞地不一样,煞地能聚集阴煞,煞位就像是只招惹阴煞,把它们从一个世界引到另一个世界。要我说,三煞位更像是一个门户,一旦到了特定的时间,门就会打开,有些东西就会跑‘进来’。至于进来后会去什么地方、做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门……” 窦大宝愣了愣,突然问我:“那门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 我一怔,抿了抿嘴皮子,说:“你还真是问住我了,我特么也是听瞎子白话过而已,我又没见过,哪知道门儿是往哪儿开的?” 窦大宝看了我一会儿,一翻白眼:“不是我说你,你跟别人说瞎话行,在我跟前根本就骗不过去。” 他叹了口气,摇头说:“啥都别说了,你能为瞎子两肋插刀,我窦大宝就没交错你这朋友。你要干什么,我不拦着你,因为我实在没啥本事。这要怪就怪我师父,其实这趟回去我又去看过她,想让她再教我点本事。可她一看到我脑门上这块疤……” 他点了点眉心的红印,表情纠结的说:“她一看到这疤就又摇头又叹气,还说什么‘原来你佛缘仍未尽’……她说什么我是没听懂,反正我就觉得,她老人家好像也变得不厚道了。” “佛缘未尽?”我脑子猛一激灵。 窦大宝点头,“我师父是这么说的。” 刹那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和潘颖一起下到后街31号地下阴缘庙的事,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卡在那儿上不去下不来似的。 “行了,到点了。你赶紧进去吧。”窦大宝咧嘴一笑,冲我挤挤眼,“放心,我会在后头保护你的。” 看看时间,我只得点点头,转身走进了一尺巷。 申时,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前的这段时间。 听上去,这段时间应该是最不容易招惹鬼魅的时段。 其实不然。 中午一点到三点,是未时,是阳气最强盛的时段。 所谓物极必反,过了未时,哪怕是响晴薄日,也有一段特定的时间,阴气会突然逆袭盖过阳气。 这段时间极短,有时就只是瞬间而过。 紧跟着,日精压过月华,在阴阳圈里来说,这又是一个‘安全时段’。 再下一个‘危险期’,就是酉时。 酉时是指五点到七点之间。 这个时候,正是日月交替,黑白分界的时刻。 日落、月升,或许常人的眼睛看不到,但阴阳气势却一定会随之改变。 鬼魅并不是都喜欢晒月光的;相反,普通的鬼魂,对明月也是惧怕的。因为日精月华,活人都难以吸纳,阴鬼就更难以消受了。 但是,这个特殊的时段,却往往是修道之人,又或者有道行的阴邪鬼魅最擅长利用的时段。 因为,修道之人,用的是阳末;末,是又一个极盛,虽不比暮出,却最易汲取精华。 而有道行的鬼魅妖邪,同样喜欢这个时段。 因为,月华之初光芒仍被落日余晖掩盖,这本应最强盛的月光,因为对碰残阳,反倒表面虚弱,成为邪修鬼魅相对容易汲取、而且是最‘补’的存在。 不客气的说,我是真想问候静海的祖宗十八代。 老丫轻描淡写加插科打诨,却还没瞒过我。 一尺巷,两堵墙;南守阳,阴北来…… 换了平常,一尺巷三煞位的来客我或许还能拦得住。 可是今天,恰巧在这个时间下了雪。日月混沌之下,很多东西都会改变。 这会儿从三煞位、三煞门中来客……我真能挡得住吗? 老丫分明就是在坑我! “祸祸!” 我费力的转过身,就见窦大宝把身子卡在一尺巷口,侧着脸,扭着头斜眼看着我:“我还是觉得静海在坑咱们。” “他肯定不尽不实,可咱该干什么还得干。” “我知道,可……”窦大宝话说一半,突然一仰头,紧跟着扯着嗓子大叫:“退后!” 我来不及多想,脚后跟一蹬地,整个人擦着墙猛地往后一退。 接着就见一样东西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落下,‘砰’的掉在了地上,紧跟着‘哗啦’一声脆响。 “什么?!” 我没想到变故会来的这么快,双手扶着墙瞪着窦大宝。 垂眼才看清,掉落在我身前的,竟然是一个陶土花盆。 花盆摔的四分五裂,盆土却没有散开,而是紧包着那一蓬绿色的植物,在地上滚了两滚…… 我看着这抹绿还在愣神,窦大宝突然指着我上方大叫:“我艹,是那孙子把花盆扔下来的!” 我刚想抬头,却猛然间呆住了。 窦大宝大叫:“你快跑!那孙子还得砸你!” 我盯着他,几乎想都没想,也是大声喊:“快蹲下!” 第二十四章 野狗 窦大宝刚往下一蹲,一条黑影就紧贴着他的头顶蹿了过来。 我也没闲着,招呼窦大宝躲避的同时,也快速的朝后退了几步,不过却没什么东西再砸下来。 抬头向上看,我顿时也火了。 这一尺巷两边都是两层半的老房子,就在我刚才站的地方,右手边的屋子最上头,开着一扇小窗户,一个人正在窗户后头,低着眼往下看。 那窗户外头并没有能摆放花盆的窗台,看样子,花盆居然像是这人故意扔下来的。 “艹你妈,你有病啊!”我忍不住破口大骂。 真要是被花盆砸中,就这个高度,我就算不被砸死,也得当场被砸晕。 从我的角度并不怎么能看清那人的样子,只能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我骂的难听,那人却没反应,就只是垂着眼睛,一瞬不瞬的朝下看着。 一阵‘呜呜’的低吠传来,我也顾不上窗后那人了,低头一看,浑身就是一哆嗦。 从窦大宝头上跳进来的,居然是一条野狗。这狗一身肮脏的黑毛,个头足有小驴驹子那么大,还瞎了一只狗眼。 这畜生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独眼都饿的放红光,看着都瘆的慌。 我和窦大宝刚从烧鸡铺出来不大会儿,身上还都留着烧鸡味儿。窦大宝更是吃了差不多一整只烧鸡,还喝了不少酒,一喘气就直往外窜味儿。 这野狗也是饿疯了,看样子竟是把窦大宝当成了美餐,直接蹿起来想上嘴咬他! 一击不中,野狗正跳进了巷子中间,和我来了个脸对脸。 估摸着这狗东西起先眼里除了吃的就没旁的,这会儿才看清有人,也有点懵圈。但是很快,就又呲起獠牙,露出了凶相。 “祸祸,小心!” 窦大宝刚喊了一声,野狗已经向我扑了过来。 我也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只能用五宝伞去捅。 本来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伞尖还没碰到狗鼻子,那野狗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紧跟着竟夹着尾巴快速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就在野狗差不多退到我刚才站的位置的时候,我和窦大宝同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不知怎的,那片地上居然多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没等我想清人头是怎么来的,那野狗竟猛地张开大嘴,在人头上‘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听声音觉得不对,我赶紧使劲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哪里有什么人头,除了一个摔成三瓣的花盆,就只有一个比篮球小点有限的大仙人球。 仙人球上面的刺有半寸多长,又尖又硬,野狗被扎的满嘴流血,却还是啃得不亦乐乎,仿佛那是什么山珍美味一样。 窦大宝看了一会儿,狐疑的说:“这他娘的该不会是条疯狗吧?” 我咽了口唾沫,刚想说话,突然间,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用怕,是魇婆施了法。” 我一愣,跟着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藏身在五宝伞中的狄金莲! 看那野狗已经狼吞虎咽的把仙人球啃下去大半,我后脊梁一阵发凉。 早知道五鬼中的魇婆能让人产生梦魇幻觉,没想到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竟连狗都能够被她迷惑。 也得亏是这样,要不然,在这种劣势下和这么大一条狗干起来,就算能把它干趴下,我也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眼看野狗满嘴都是血,我有些于心不忍,但不等开口替它求情,整个仙人球就被它给啃下了肚。 这会儿野狗像是才回过味来,疼的原地蹦着高,嗷嗷的叫唤。 让我没想到的是,野狗痛苦的叫了一会儿,竟然摇着尾巴走到我面前,独眼看着我,竟露出哀求的意味。 窦大宝啧啧称奇:“他妈的,这狗东西还挺聪明,知道找人帮忙!” 我和这野狗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见它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心生怜悯。 “为了口吃的,你至于嘛?”我嘴里嘟囔着,试着用伞捅了捅狗头。 野狗果然十分的通人性,竟顺杆爬的又往我跟前凑了凑,呜呜咽咽的,不断冲我摇尾巴。 “我现在帮你把刺拔了,你可不能狗咬吕洞宾啊。” 等嘴上扎的刺被拔干净,野狗欢快的叫了一声,挨着我的裤腿蹭来蹭去,居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忍不住问狄金莲:“魇婆还没有收法术?” 耳边传来狄金莲的轻笑:“哪儿啊,她就只迷惑了这畜生一下而已。是这畜生懂得感恩,向你示好呢。” 我干笑两声,在狗头上挠了挠,“你这丧家犬,倒是有眼力劲。要不,等我忙活完,你跟我回去,和我家肉松做个伴儿?” “汪!”野狗像是能听懂人话,欢快的叫了一声,伸出大舌头一下一下舔我的手背。 我绝对不是那种无脑的所谓爱狗人士,但兴许是想起了曾经为救我和瞎子牺牲了的大黑狗柱子,这同样一身黑毛的野狗也变得十分合眼缘。 窦大宝忍不住笑着说:“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带它回去跟肉松配对倒是不错。不如趁热打铁,给它起个名呗,就叫大黑,怎么样?” “俗,俗不可耐!”我摇头否决,想起柱子,随口说:“干脆点,就叫它栓柱得了!” 话一出口,我才想起来,貌似栓柱这个名字在我印象当中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过了。除了东北废矿坑里和周若水有一腿的书童,在丰都蛇皮巷里元君瑶养的那只黑猫,也叫栓柱。 我和窦大宝在这方面都比较粗线条,也懒得再想别的名字,干脆就拍板,就给这条独眼的野狗起名叫栓柱。 栓柱或许是也很认同这个名字,不过多半是知道自己以后再不会流浪,显得更加欢喜雀跃。 这时又想起上面窗户里的那个人,抬头再看,那扇小窗已经关上了,而那个人却仍是脸贴在玻璃上,垂着眼往下看。 “我去,我怎么觉得,这家伙有点怪怪的?”窦大宝说道。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里也有种怪异的感觉。 细想起来,我和窦大宝绝没有扰民,楼上的人除非是神经病,要不然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往下扔花盆。 要不是窦大宝提醒,我多半会被花盆砸到。可要是花盆没砸下来,栓柱也不会囫囵个的填饱肚子,有了归顺的心思。 照这么看,倒像是那人事先知道会出状况,才把花盆扔下来救场似的…… 第二十五章 闷头胡子 “汪汪……汪汪汪!” 突然,栓柱发疯似的呲着牙狂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难不成这狗东西有间歇性精神病,翻脸不认人? 窦大宝也是一愣,可很快就指着我后边说:“你快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栓柱不是冲我,而是朝着我身后叫唤。 整条巷子约莫不到二十米,人站在里头往上看,就跟一线天似的。 最关键的是,这所谓的巷子根本不是通的,而是被一堵两米多高的墙封死的。所以就算是白天,巷子里也十分的昏暗。 正因为这样,静海说让我们守在巷子里的时候,窦大宝才忍不住发飙,以为静海拿我俩当傻子耍着玩。 我转过身,一手捏起法印,朝着巷尾的墙看去,却没见有什么异状。 我问窦大宝:“你看到什么了?” “没看见什么,就是有感觉,好像有东西要从墙里头出来。” 怎么可能?要说窦大宝那双怪眼能看到的东西我看不到,那还说的过去。可现在看栓柱的表现,明明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没道理连狗都有感觉,我却感应不到啊? 正疑惑间,忽然,巷尾的那堵墙上竟渐渐透出一个影子。 我心跟着一提,朝着身后还在狂吠的栓柱一挥手,栓柱竟像是训练有素的军犬一样,立刻不叫了,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仍处于高度战备状态。 “还真是捡到宝了。”我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同时紧握五宝伞,更加提高了警惕。 因为墙是红砖砌的,外边也没抹洋灰,所以那影子看上去越来越显眼,越来越清晰。 窦大宝在身后问:“是什么东西?” 这巷子实在太窄了,我站在里头,窦大宝根本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好像是个小鬼!”我嘴上回答,心里却是犯疑。 随着影子越来越清楚,可以看到,那东西约莫不到一米高,有手有脚,看上去像是个小孩儿。可这家伙为什么只现出身子,却没把脑袋露出来? 而且,它现在算是现身了,我却还是感应不到阴煞的存在。 “这应该不是什么恶鬼,你守住巷子口,这边交给我。” 想起静海的交代,我对窦大宝说了一句,就想不管那东西在搞什么鬼,都先把它堵回去。 我拿捏法印,亦步亦趋的走过去,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它来一下子。 没想到那家伙竟猛然从墙里钻了出来,迎面向我冲了过来! 直到这会儿我才看清,那的确是个小孩儿模样的小鬼,只是这小孩儿肩膀上头空荡荡的,竟然没脑袋! 更可怕的是这无头小鬼速度出奇的快,再加上我离得又近。压根还没来得及反应,小鬼就已经冲到了我跟前! 我大惊失色,本能的用手去拍打,小鬼却像是泥鳅似的,迅速无声的从我腿边上钻了过去。 我连忙喊道:“大宝,截住它!” 喊声未落,身后猛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狗吠。 发出声音的只能是栓柱,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它能叫的这么大声,震得我耳朵都疼了。 急着转过身,就见栓柱独眼凶光大盛,身子紧绷,呲着牙,像是随时准备扑击。 而那个没有头的小鬼,居然像是被它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直哆嗦! “怎么会是这么个小东西。”我终于认出这小鬼是什么了。 哪怕是人被肢解砍头,变成鬼以后,也很少残缺不全,但有几种鬼却是例外。 一种是死时不光身体受到伤害,而且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身心双双感受痛苦,导致鬼灵缺失不全,也就不再有完整的鬼身。 还有一种更为奇特,在投生前,魂魄就已经是残缺的。投生为人以后,身体或许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却是先天的残疾。 而这无头小鬼,更是后者中更特殊的一种。在百鬼谱上,这种鬼被称为闷头胡子。 因为这种鬼投胎前就没脑袋,投生为人后,多数会夭折。即便能够活下来,也是完全的痴呆,身体也大多没有行动的能力。 如果有亲人照顾,这个人可以活到老,但也差不多就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活死人状态。 百鬼谱上并没有说明为什么会有闷头胡子这种存在,但这种鬼有个特点,或许是出于本能,尽管没脑袋,却十分的渴望投胎为人。它只是单纯的想要投胎,因为没灵智,所以谈不上有什么恶念,我也就很难感应到它在附近了。 弄清这小鬼的来历,我略一迟疑,走上前,一把将它抓住。从包里拿出一道黄符,念诵起法诀。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 最后说了一句,拿捏法印将符纸贴在闷头胡子的脖腔上,反手将它向墙面甩了回去。 看似普通的砖墙,竟像是一扇通往异度空间的暗门,闷头胡子一贴上墙面,身子就钻了进去,一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那张符纸打着卷的飘落在墙根底下。 “这小东西是什么玩意儿?”窦大宝问。 我跟他解释了两句,忍不住骂道:“静海那孙子绝对没憋好屁,这附近应该有即将临盆的孕妇!” “孕妇?” “嗯,闷头胡子虽然没脑瓜,但感觉却很敏锐。它应该是感应到这周围有孕妇就快要生产,才跑来的。而且这东西还有个特性,只能投生在遗腹子的身上!” “那不就是寡妇?”窦大宝瞪圆了眼睛,“那个老秃驴到底在搞什么鬼?咱别听他的了,现在就找他去!” “不行!”我立刻坚决否决,咬了咬牙说:“瞎子的命重要,旁的顾不了了。” 嘴上说的果断,其实我心里绝不怎么好受。 认出闷头胡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静海应该是在拿孕妇做文章。老丫虽然常做僧人打扮,还口口声声阿弥陀佛,擅长的,却是邪门的降头术。 以静海的操行,多半不像嘴上说的是‘救人’,相反,害人的面更大。 可我身边懂降头术的人就只有静海一个,如果瞎子重伤真是被下了降头,那就只能靠静海了。 权衡轻重,就算静海要祸害的是孕妇,我也只能自私的选择保住瞎子的命了。 “又有东西要出来了!”这次说话的,居然是狄金莲。 话音一落,五宝伞竟从我手里飞了出去,像是被人举着一样,快速的升高,直到越过两边的屋顶,竟猛然自动打开了。 紧跟着,五宝伞开始缓缓在空中旋转,与此同时,随着一道黑色的煞气扩散,三白眼化身的鬼鸮从伞中现身,闪电般的向着地面俯冲下来! 第二十六章 刀下犬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心惊肉跳间,赶忙死盯着那堵墙。 没想到前方没动静,身后却猛然传来一阵嗷嗷惨叫。 这声音惨烈无比,听在耳朵里,让人浑身的神经都控制不住的直抽搐。 我急忙回头,看到眼前的一幕,瞬间惊呆了。 栓柱倒在地上,痛苦的打着滚,唯一的一只眼睛,正汩汩的往外流着鲜血。 我怎么都没想到,鬼鸮现身,目标居然不是三煞位,而是啄瞎了栓柱的狗眼! 鬼鸮落地,化成了三白眼的模样。 我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不是我想这样的。”三白眼显得有些无奈。 “放你妈的屁!”我是真火了。 要说五鬼当中,我唯一有成见的就是三白眼。这家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路数,甘愿做伞中鬼,也不过是为了避祸和求得一个相对好些的结局。 要是相安无事也就算了,现在他居然倒戈相向,啄瞎了栓柱的眼睛! 窦大宝也是满心气愤,大声说:“别跟他啰嗦,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干死丫的!” 话音刚落,三白眼的身旁突然又闪现出一个人。 这是一个女人,长得瘦骨嶙峋,穿着一件灰色的旗袍。 看上去,她的样貌本应该还不错,可是在她眼睛的位置,却没有眼珠子,只有两个婴儿拳头大小,似乎深不见底的黑窟窿,看上去显得十分恐怖。 “是你!”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女人是五鬼中的魇婆。 魇婆和白长生一样,是被日本鬼子虐杀至死。她平时很少现身,而我出于对某些残酷画面的本能逃避,也不会刻意去想她和白长生。所以魇婆成为伞中鬼的时间虽然不短,我对她的样子还是有些陌生。 “是我让他弄瞎这狗的眼睛的。”魇婆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磨灭的颤抖,让人听了,就感觉这声音不仅仅是钻入耳朵,更像是能穿透人心似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魇婆没说话,而是忽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窝面向我身后。 下一秒钟,就听身后猛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那绝不是一个小孩儿能够发出的,而像是几十上百,甚至更多的孩童同时哭泣一样。 我头皮一阵发麻,赶忙又回头看向三煞位。 就见那堵墙上,竟同时浮现出几十张孩子的脸。 这些脸全都面露惊恐,哇哇啼哭,像是想从墙里挤出来,却又像是害怕着什么,想要畏缩回去一样。 魇婆忽然叹了口气:“这个世上有着太多的苦难,你们又何必如此执着想要到来?回去吧,都回去吧……” 她的声音越发变得空灵,听起来,让人有种如置身梦幻中的感觉。 那些墙上的孩童脸孔,像是被这声音感染,虽然没有停止哭泣,哭声却渐渐小了起来,而且似乎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窦大宝忍不住咋舌:“我地妈,这得有多少小鬼啊?” 我也是一阵后怕,听上去,这堵墙里的孩童小鬼绝不止墙面浮现出的这么多,而是至少多了十倍、几十倍以上。 就算他们没有恶念,这么多的婴灵小鬼一旦冲出来,我和窦大宝合力都未必能够应付的过来。 一尺巷内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栓柱也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却是不再叫唤。 见它右眼还是流血,我再次忍不住向魇婆问道:“你既然有能力对付那些小鬼婴灵,为什么又要弄瞎狗眼?” “你错了,让婴灵退回鬼界的,不是我,而是这条狗。” “狗?” 魇婆点点头:“这条不是普通的狗,而是几度死里逃生的刀下犬。它虽非人类,却经历了世间种种苦难。婴灵小鬼灵智混沌,未必能听懂人言,却能感受到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所以才会对尘世望而却步,继而出于惧怕退走。” 我一时无语。 窦大宝忍不住说:“要我说,你这样做还是不好。栓柱好歹是条性命,咱为了自己的事,却让它瞎了狗眼,以后再也看不见东西了……我……我不认同你这么干。” 魇婆摇了摇头:“我这么做,并不是只为一己之私。而是我发现,这狗的寿元已经到了尽头。目不能视,它还能活下去,过几天安稳日子。如果它眼睛不瞎,怕是绝难熬过今晚的。” “怎么会这样?”我问。在我看来,栓柱虽然柴了些,但体格还是很健壮的。看身形牙口,也没几岁,怎么都不像是会暴毙的样子。 “人尚且经不住大喜大悲,何况是狗?它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身心都已是外强中干,如今知道你愿意收留它,一直以来支撑它活着的信念已经变得微弱。那样的话,它还能活多久?如今它双目皆盲,就算知道你会收留它,本能的求生欲也不会消减,如此才能保住它的性命。” 听了魇婆的话,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苦涩滋味。 别说动物了,人又何尝不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魇婆回归五宝伞内,三白眼却仍站在那里,看着栓柱发愣。 他突然抬头看向我:“你……能不能先帮它处理一下伤口?”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随身的白药替栓柱敷在瞎眼上。 这狗东西却是比某些人要知道感恩,虽然疼痛难耐,却仍是伸出潮乎乎的舌头,不断舔着我的手背,倒像是在安慰我不用担心似的。 “回头我他妈非得削老秃驴一顿不可。”窦大宝把一肚子邪火全都算在了静海头上。 我让他别冲动,事已至此,不管静海搞什么鬼,都不能轻举妄动,瞎子的命还攥在老和尚手里,万不能前功尽弃。 窦大宝点点头,却又转移目标,瞪着三白眼说:“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显得你好看啊?” 三白眼倒也不生气,揉了揉鼻子说:“我好不好看自己有数,留下来,是为了帮老板的忙。” “你还想啄谁的眼?”窦大宝就是这样,火气发泄不出,脑子就容易拧筋。 三白眼斜了他一眼,“你们是阴倌不假,可就算道行高,对于鬼魅的感应,又怎么可能比同类强?” 我冲窦大宝点点头:“他倒是没说瞎话。” 阴阳先生对鬼魅的感应,是通过先天的灵觉和后天的修行。三白眼同样是鬼,对鬼魅阴邪的感应却是本能。 三白眼似乎很得意,刚要说什么,脸色却突然一变,“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刚稍稍松弛的神经再一次紧绷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孩子的哭声 天一直下着雪,雪虽然不大,但落到阴冷的巷子里,却没那么轻易融化。 顺着三白眼惊愕的目光,就见积雪上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两行红色的脚印。 脚印看上去很小,比狗爪印还小点,但却明显是人的脚印。红的触目惊心,就像是用血印在雪里一样。 “什么情况?”窦大宝问道。 脚印延续到我脚边就不见了,站在他的位置,是看不到的。 我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感应不到周围有明显的阴气出现。 看向三白眼,他也是一脸的迷茫。 “嗡嗡……” 我神经绷的正紧,被口袋里突如其来的震动吓得一激灵。 “谁他妈这个时候还跟着瞎掺和。”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警惕的看着四周,掏出手机。 看到发信人,我眼皮就是一蹦,居然又是鬼线人。 这次发来的短信,比之前都要简短,只有两个字——快跑! 他要我跑? 跑去哪儿? 他知道我在哪儿? 我正疑惑不定,巷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转眼一看,问话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 而且,还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对五十来岁,看上去像是夫妻的男女。 三人站在巷口,表情都十分警惕,那个男的更是口气不善的问: “你们两个干嘛呢?谁家的孩子在哭?” “没干嘛啊。”窦大宝挠了挠头,“什么孩子哭?你们听错了吧?” “什么听错了,孩子哭这么厉害,我能听错?”男人口气更加强硬,竟指着窦大宝厉声说:“你给我出来!” 跟着又朝我一指,“别耍花样,你也出来!” 听话里的意思,竟是把我和窦大宝当成了不法分子,想要路见不平。 窦大宝听得发愣,我却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刚才确实有婴灵小鬼在哭,可小鬼的哭声,普通人是听不见的。 况且鬼哭声已经消停了有一阵子了,怎么可能还会把人引来? 雪地里突然出现的小脚印、鬼线人让我快跑…… 这么巧,这个时候又有路人被吸引过来,说是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左右看看不见有异状,我朝三白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这一男两女打发走。 三白眼在死前就懂得邪门术数,鬼遮眼、鬼打墙之类的把戏,对他来说根本不叫事。 三白眼点点头,刚要有所行动,巷口突然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蒋叔,蒋婶儿,你……你们干嘛呢?” 单听声音,我就猜到这人是谁了。 果然,姜怀波出现在巷口,朝着里边看了过来。 被叫做蒋婶的老女人指着巷子里连珠炮似的扯着嗓子说: “你听听,这里头怎么有小孩儿在哭啊?你再看看这俩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我和你叔、还有铭铭正好路过,正把他们堵上了!小波,你来的正好,你是公安部门的人,赶紧打电话叫你同事过来。可不能把犯罪分子放走咯!” 说到后来,她几乎就差拿个大喇叭对着喊了,像是生怕我们不知道有公安部门给她们做主撑腰似的。 姜怀波愣了愣,忽然一拍大腿:“嗨!叔、婶儿,还有……铭铭,你们……你们误会了。这俩是……是我朋友,是我兄弟单位的同事。里……里头的是法医科的徐……徐主任。” “法医主任?”那个叫铭铭的女孩儿踮着脚尖向我看了一眼,问:“他们在这儿干什么?难不成咱这儿有案子?” “没……没有,你们都……都误会了。”姜怀波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可是比说话利索,“我家楼……楼上的花盆掉下来了。我刚才没抽出手,就……就让他俩过来看看。” 说着,朝我挥了挥手,“没砸到什么吧?”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栓柱,抬高声音说:“砸到一条狗。” “没……没砸死吧?” “没有。”窦大宝斜眼看着他,“要是砸死了,咱晚上就能吃狗肉煲了。” “原来是这样啊。”蒋婶儿两口子都是一脸恍然大悟。 那个叫铭铭的女孩儿却又问:“不对啊,花盆掉下来而已,怎么还有小孩儿在哭啊?你听听,还哭着呢。” 姜怀波居然翻了个白眼,手一扬,指着上方说:“你……你说,还能有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看,就见先前楼上的那扇小窗户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开了。 窗户里并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倒是之前一直站在窗口往下看的那人,还站在那里,垂着眼看着下头。 “嗨,我还以为是怎么地了呢,敢情是你家大小子在闹腾呢?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还开着窗户啊?可别把孩子和孩子他妈冻着。”蒋婶释怀的说道。 三个被所谓哭声吸引来的人,显然和姜怀波是街坊,彼此都很熟悉。听他这么说,神情都明显松弛下来。 蒋叔摇着头说:“这真是虚惊一场。我和你婶儿还以为这是到了年底了,偷孩子的人贩子猖狂起来了呢。” “嘿嘿,叔,你……你都退伍这么些年了,还……还是宝刀未老。你瞧,你把我这俩哥们儿都给吓着了。”姜怀波笑着说。 几人又说了几句,蒋叔蒋婶和铭铭也就离开了。 窦大宝瞪着姜怀波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挑眉毛:“噢,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觉得这附近有点眼熟呢,这旁边是你家啊?” 姜怀波看着那三人走远,猛然转过头,没有理窦大宝,而是急着冲我说: “快走!这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我去,你不结巴啊?”窦大宝愕然看着他。 “什么哭声?”三白眼回过头眼珠转了转,“你有没有听到小孩儿哭?” 我摇摇头。 发现血脚印的时候,栓柱也像是有了感应,忍着疼都不叫了。 除了两人一鬼的对话,和栓柱控制不住发出的喘息,巷子里哪有别的声音? “别……别墨迹了!快跑,不然就……就来不及了!”姜怀波就说了那么一句顺溜话,这会儿一着急,结巴的更厉害了,“再不走,你……你们都会死的!” 窦大宝也听出不对头,扭脸看向我,看样子是想问我该怎么办。 可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他和三白眼的脸色同时都变了。 “祸祸!”窦大宝脸色发白的说:“你……你肩膀上趴着个小鬼!” 第二十八章 血婴煞 听了窦大宝的话,我头皮一阵发炸。 姜怀波却突然喊道:“别……别……” 一听说肩膀上趴着个小鬼,我哪还顾得上他说什么,捏起法印,反手就往肩头拍去。 “别管它!”姜怀波终于把想说的说完整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半空竟同时传来狄金莲的声音:“别碰它!” 箭已离弦,再想收手却哪能收的回来。左手在半空一滞,还是拍在了肩膀上。 我并不知道窦大宝说的小鬼在哪边,只是下意识的认为,我右肩攀附着先天鬼爪,鬼魅不敢靠近,所以我的目标是左边。 然而,手刚拍到左肩,右边却猛然传来一股阴寒的煞气。 这阴气来的又疾又猛,我竟被冻的半边身子发麻,右腿一弯,单膝跪在了地上。 紧跟着,就感觉那阴气化作一股尖利的阴风,向我脖子里袭来。 我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分明是有东西想咬我的脖子! 我被阴气冻的僵硬,无法抵抗。三白眼总算反应不慢,伸手朝我右肩抓来。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我一阵绝望。他速度不慢,可背后那东西实在离我太近了。 情急之下,我只能竭力向前扑倒。 就在这时,半空猛然蹿下一个虚影,后发先至,在我扑倒的同时,闪电般的将几乎刺入我脖颈的阴风怼散了。 “寇伟,归位!” 随着狄金莲一声喊,三白眼身子一跃,化身鬼鸮,飞进了五宝伞里。 同一时刻,五宝伞骤然合拢,不偏不倚,正落在我面前。 感觉身体恢复自如,我急忙捡起五宝伞,爬了起来。 背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只能护住你一个人,让其他人快离开这里!” 回过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村姑打扮的女人。 “杨倩!”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杨倩替我挡了一劫。 刚才那种情形,也只有她这个和金刚尸旗鼓相当的山灵髦出手,我才幸免于难,要不然可就真得‘归位’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向姜怀波问道。 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这个结巴不简单。他似乎知道一尺巷发生了什么状况,所以才赶来替我们解围的。 “你……你对付不了的,是血……血婴煞!” “你说什么?”我心中一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窦大宝问姜怀波:“血婴煞是什么东西?” “是……是……” 我等不及姜怀波解释,急着说道:“是连着三次胎死腹中,集结了死婴怨念的婴灵!” “大宝,你现在带着栓柱离开,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也别出声。血婴煞睚眦必报,你只要不妨碍它什么,就不会有事。” “那怎么行?我不走!” 我急着摇头,刚要再说,姜怀波突然侧身钻进了巷子里:“来……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巷口就传来一阵怪笑:“嘿嘿嘿……你们,都要死!” 这声音像是女人发出的,又像是口齿不清的幼童,听上去十分的刺耳。 侧身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我心就是一沉。 “铭铭!”姜怀波脱口惊呼。 巷口站着一人,竟然就是刚才‘见义勇为’的那个女孩儿! 这个叫铭铭的女孩儿,虽然穿着羽绒服,之前却还是很显苗条的。 可当她再次出现,竟变得大腹便便,像是即将分娩的孕妇,羽绒服腹部的拉链都被撑开了。 “怎么会这样?”窦大宝瞪圆了眼睛,“不是说不跟着掺和就没事吗?” “她怀孕了。婴煞感应到她不想要肚里的孩子,所以才会缠上她。”虽然不愿相信,我却只能说出事实。 血婴煞本来是已经重入轮回的鬼魂,但或是因为意外,又或者是被堕胎,接连胎死腹中不能为人,积怨成恶的凶煞。 即便没人招惹它,它也会吞噬胎儿的灵识,对孕妇想要堕胎的意识,感应最是强烈。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最多十七八岁,外表清纯的女孩儿,居然会怀孕。还这么巧出现在这附近…… 我本来想着先支走窦大宝,然后找机会,哪怕是不惜再用一次鬼灵禁术,也要把血婴煞给诛灭,哪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现在婴煞附身在女孩儿肚里的胎儿身上,我就算想用禁术也不能够了。 “你跑进来干吗?”窦大宝到底还是不了解婴煞的厉害,居然好奇的向姜怀波问道。 他一问,我不禁也觉得奇怪。 看姜怀波的反应,他一开始并没有看清状况,是在钻进了巷子里之后,才发现被婴煞缠身的是铭铭。 我对这个人一直是看走了眼,他能知道血婴煞,证明他绝不是个普通人,可他明知道婴煞的厉害,为什么又要钻进这三煞位的死胡同呢? 疑惑间,姜怀波忽然倒贴着窦大宝,向后退了几步。 他抬头往上看了看,竟然对着被附身的女孩儿大声说道:“你心这么恶毒,难怪不能投胎。” 他这句话说的一点也不结巴,我听在耳朵里,眼珠子却差点瞪出来。 血婴煞可不是普通的鬼婴灵,或者说,婴煞已经不属于鬼魅了。百鬼谱上都没有婴煞的记载,我也是在看过鬼灵术以后,才知道有这种近乎于妖魔的存在。即便是山灵髦杨倩、鬼灵狄金莲都未必能制得住它。 婴煞最怨恨的,就是不能投胎为人,姜怀波这么说,等同是在激怒它。 难道姜怀波有办法对付它? 我刚有这个想法,姜怀波突然侧过头,小声对窦大宝说了句什么。 窦大宝瞪眼看着他,表情说不上来的古怪。 “别……别愣着了,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去做!”姜怀波大声说道。 窦大宝一咬牙,挪到我身边,低声说: “他说把黑狗血喂给那女的,血婴煞就能被逼出来。” “黑狗血?” 我总算知道窦大宝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了。 在学了鬼灵术以后,我早就不用黑狗血了,窦大宝更不会带黑狗血在身上。 姜怀波说用黑狗血,那就只能是…… 目光转到栓柱身上,我心就是一颤。 第二十九章 婴煞现身 窦大宝问我怎么办。 我咬了咬牙,说听姜怀波的。 婴煞附在女孩儿身上,不光我拿它没办法,最终它还是会因为怨毒害死女孩儿。 栓柱这条流浪狗,可谓是多灾多难。但即便它再可怜,也不比人命重要。 见栓柱先前的伤口血已经凝固,我拿出瑞士军刀,递给窦大宝。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我……我下不去手。” 我点点头,“我来!” 我和窦大宝勉强换了个位置,把五宝伞交给他,走到栓柱跟前,翻开了军刀。 “对不起了,只要挺得过这一关,我就带你回家,和肉松作伴。” 我拿着刀,抬眼看向前方。 我能下得去手,可我想知道,姜怀波能有什么办法,把狗血给女孩儿喂下去。 姜怀波并没有别的行动,只是不断的用话刺激婴煞。 一开始被附身的女孩儿还只是冷笑,直到连我都觉得他的话刺耳,婴煞终于发出了尖利的怪叫。 刺耳的叫声中,女孩儿支着双手,朝着姜怀波冲了过来,“我先杀了你!” 因为暴怒,女孩儿的肚子又涨大了许多,羽绒服被彻底撑开了,隆起的肚子上,竟然浮凸出一张狰狞的人脸! 明显能够看出,那是一张婴儿的小脸,可虽然隔着毛衣,还是能感觉到它表情扭曲的可怖。 眼看姜怀波还没有行动,我有些急了。 难道他只是个嘴把式? 心如电转间,我把手伸进了包里。 婴煞是绝不会乖乖让人把黑狗血喂给女孩儿的,如果不能用黑狗血,那就只能是用阴阳刀给女孩儿肚子上来一刀了。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能否保住女孩儿的命,就只能看我这些年的医科知识有没有白学了。 可让我绝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做出决断的下一秒钟,竟然出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女孩儿因为肚子胀大,竟然被卡在了巷子里! “快……快……” 姜怀波回过头,我才看见他已然脸色煞白,一脸的冷汗,显然也吓得够呛。 见我还没动作,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貌似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猛地一挥手,快步走到栓柱跟前蹲了下来。 事实是,事到临头,我才发现,我也很难说服自己对一条伤痕累累的流浪狗下手。见姜怀波想动手,便将军刀递了过去。 没曾想他连头都没抬,竟伸手一把捏住了狗嘴,俯下身一口咬在了狗脖子上! 我自问无论对鬼还是对人,都算是狠得下心的了,可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寒颤。 等到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姜怀波已经松开栓柱,跳起来,鼓着腮帮子转身跑到女孩儿身前,“噗”的一口鲜血喷了过去。 女孩儿在婴煞的控制下,正歇斯底里的嚎叫,狗血喷进嘴里,叫声更加惨烈。同时头顶脸部不断有黑烟状的煞气透了出来。 姜怀波退了回来,“成……成了!” 看着他嘴上残留的血,再看看栓柱已然止不住血的伤口,我下意识的摇着头,“只要一点血就够了,你何必要它的命?” 他那一口正咬在栓柱颈动脉上,以栓柱现在的状态,就算能够送去兽医院,也绝对是救不活了。 姜怀波盯着我,在嘴上抹了一把,“人命和狗命……哪个重要?如果是……是为了我在意的人,就算是人,我也敢杀!” 我仍然摇着头,却是因为我怎么都没想到姜怀波这样一个外表斯文的人,心居然这么的狠辣。 他说的对,我觉得他残忍,是因为这个叫铭铭的女孩儿,和我毫不相干。 如果换了是我在意的人,我也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 因为,那是最快获取狗血,最妥帖的方法…… “小心!” 刚听到杨倩的声音,她人已经闪现在我和姜怀波身前。 目光转移,女孩儿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 她的肚皮已经不再隆起,可是在她恢复平坦的肚子上,却盘踞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 这东西比一只成年的猫还要小一些,脸上有着人的五官,但除了一对没有眼皮的血红色眼睛,口鼻耳朵都不怎么分明,像是被硫酸腐蚀过的一样。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稀疏的毛发黏在头皮上,四足蹲踞在女孩儿的肚皮上,乍看倒像是被剥了皮的大蛤蟆一样。 “黑狗血只能……只能把它逼出来,让它现形。我能做的就……就只有这些,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姜怀波说着,不管不顾的硬是侧身从我身边挤到了我身后。 两人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剧烈颤抖,竟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他既然怕成这样,刚才怎么又有勇气做出那样的举动呢? 见血婴煞满眼怨毒的盯着这边,我也顾不上想这些了。 离开了宿主,婴煞虽然有着勉强成型的嘴,却不能够做人言,但我对这东西的凶名却是牢记在心。 见它似乎被黑狗血所伤,还在休养生息,我一咬牙,打算用鬼灵禁术,先下手为强。 “杨倩,你让开。” 我刚说了一句,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来不及了,快把它赶回去吧!” 我一怔,却又听到另一个同样稚气的声音冷冷的说:“关我什么事?要赶你……你去赶,我……我才不要。” 这下就算大敌当前,我也忍不住好奇,转过头想看看是谁在说话。 却见窦大宝和姜怀波都双双一脸愕然的看着窦大宝手里的五宝伞。 五宝伞外表本来和普通的油纸伞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显得有些破旧,但这会儿居然被一股红色的光晕环绕包裹,看上去竟十分炫目。 窦大宝抬眼看向我:“伞在说话……该不会又有小东西从三煞位出来了吧?它们是什么时候跑到伞里去的?” 我哪能回答上来,只觉得最先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你四不四非要和我作对?就快来不及了!”最开始的那个声音再次焦急的说道。 听到这独特的发音,我猛然醒悟过来:“茶茶!” 这个是茶茶的声音,那另外一个小孩儿是……是我从戴文号上带回来的心傀小鬼…… 阴月! 第三十章 阴阳桥 我有些懵了,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跑到五宝伞里去的? “怎么还会有人在伞里?”狄金莲竟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为鬼灵,狄金莲是五鬼当中法力最高的,是五鬼的首领。她竟然也不知道五宝伞里还有两个小家伙? “快要来不及了!”茶茶的声音再次响起,竟像是快哭出来了,“再不出去,它会屎‘死’的!就当四(是)我求你,我认输,以后再不和你打了好不好?” “我不会把它赶回去,我……我要杀了它!” 阴月的声音再次从五宝伞中传出,口气虽然依旧冰冷,但语速却快了许多,像是也很焦急,却又拿着架子似的。 更奇怪的是,她说话怎么这个调调?难道小家伙和姜怀波一样,也是个结巴? “杀就杀吧!” 茶茶这句话像是一个讯号,原本只被红光围绕的五宝伞,竟骤然又蹿出一道蓝宝石一样的光芒。 红蓝辉映,看上去让人有种置身魔幻的感觉。 下一秒钟,两道光芒猛然脱离伞身,分别朝着巷口和巷尾飞去。 我目光下意识的跟随着红色的光影,刚要转身,周围却突然暗了下来。 我暗叫不好,怎么就被这两个小家伙一闹腾,忘了大敌当前呢? 但是,当我反应过来,想要直面血婴煞的时候,却发现周遭的情景居然起了变化。 原来的一尺巷竟不见了,我、窦大宝和姜怀波,竟然站在一座石桥上。 而且,天已经黑了,更确切的说,四周围变得一片混沌,像是隔绝了所有光线,唯独留下石桥两头,一红一蓝两团光影。 “怎么回事?”窦大宝错愕的问。 “阴阳桥!”说话的是姜怀波,“你……你……戴文号上的阴阳石,在你手上?” 见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才恍然的反应过来。 静海说过,阴阳石能够搭通阳世和阴间的路,关于这点,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我是个活人,至少在我看来,我除了比较‘倒霉’,还是个正常人。 我从来没想过去阴间,也就不会想搭什么阴阳桥。 听了姜怀波的话,我才想起,阴月是从戴文号上下来的心傀,蓝色阴石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戴文号上的阳石,却是被赵奇拿走了。 茶茶的阳石并非是戴文号上的那块,而是丰都蛇皮巷元大师的家里,从那尊和徐洁模样相似的‘肉身菩萨’身上得到的! “你快回去吧!我们不想洒(杀)你!” 我被这大舌头的童音引得回过神来,顺势看过去,就见一边的桥头下,红色的光晕当中,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家伙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却梳着一丝不乱的大背头,一脸稚气却又满面正经,看上去滑稽的很。 我没有回头看身后的状况。 因为,看到茶茶的同时,我还看到了盘踞在不远处的血婴煞。 “怎么回事?那个女孩儿呢?”窦大宝迷茫的问。 事实是,我也没看到那个叫铭铭的女孩儿,只是看见婴煞四足着地的蹲在石桥上。 “她……她不在就好。”姜怀波竟似松了口气,“看不到她,说明……说明她还能活着。” “那栓柱呢?”窦大宝的脑回路和旁人本来就不一样,竟第一时间想到了栓柱。 我们没在石桥上看到铭铭,同样,也没有看到栓柱。 静海说过,阴阳桥是阳世和阴间的通道,无论人畜,但凡到了死期,又正巧在阴阳桥附近,必定会经过阴阳桥,到达‘另一个世界’。 我当时对静海所说的情形并没有具体的概念,现在却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阴阳桥的两边,分别是阴间和阳世,等同于黄泉路。只不过这通往阴司鬼界的桥梁,相比之下更像是一条捷径。 姜怀波说铭铭能活着,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在阴阳桥上看到那个女孩儿。 同样,我们也没看到栓柱。 难道栓柱还能够继续存活? 不可能…… 那狗东西接连受伤,已经虚弱的不行了。又被姜怀波咬破了颈动脉,还怎么能活下来? 见血婴煞没反应,茶茶更加焦急:“你快回去呀!我们……” 不等她说完,另一头就传来了阴月的声音:“它不该……不该再存在了。”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石桥的另一端,蓝光中,一个和茶茶差不多大,头发微微卷曲,却同样梳着大背头的小家伙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说实话,我算是第一次看清阴月的模样。 小家伙的五官和茶茶一样精致,却更具立体感,想来应该是和她的身世有关。 她的神情虽然冷漠,但相比之下,我更赞同她的说法。 说起来,血婴煞算是一种非常悲哀的存在。 求生是人的本能,而对于阳世的渴望,同样是鬼魅的本性使然。 屡次到了投生的前一刻,却被湮灭在了绝望当中,怨念积聚,继而成恶……这种结局该是谁来承担? 然而,此刻血婴煞的神情,却更让我感到恐惧。 它的神情样貌,并没有因为外界的变化有任何改变。 而是和先前一样,怨毒的瞪视着前方,像是等待着恢复能够一击必杀的力量,然后毁灭它仇视的一切。 “人真的能因为仇恨,极端到这种程度吗?”窦大宝喃喃道。 “第一,它……它不是人。”姜怀波结巴着说道,“第……第二,你……你根本不……不了解什么是极端。” “什么是极端?”窦大宝似乎也被血婴煞的怨毒神情震慑,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姜怀波突然笑了,“呵呵,如果你在一个除了丑恶,没有其它的地方长大,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丑恶的极限。” “你可以试着想一下,如果你从记事起,身边的就都全是凶神恶煞,你会变成什么样?”姜怀波的话变得顺溜起来,不等窦大宝回应,似笑非笑的斜眼看了看我,接着说道:“真要是那样,别说是条狗了,就算是人,威胁到你所在乎的,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咬死他!” 第三十一章 鬼线人 我和窦大宝听得发愣,这个姜怀波,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 忽然,一阵尖利刺耳的啸声传来。 猛然转头,就见血婴煞已然挺身而起,尖啸着向这边冲了过来。 它依旧是那副鲜血淋漓的样子,身形却涨大了数倍,变得犹如成年人一般,活脱脱像是一个人被剥去了全身的皮一样,看的人头皮发炸,全身发麻。 窦大宝把五宝伞横在身前:“艹,和它拼了!” 我也是看的心惊胆寒,掏出阴阳刀攥在手上,准备和对方硬碰硬。 但是很快,我就发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血婴煞身形变大后,声势更加惊人,更让人觉得恐怖,但它的速度却绝不算快,比起普通的鬼魅飘忽,都还嫌慢了些。 这和鬼灵术中的记载完全不相吻合,难道鬼灵术的记录是错的? 而且,我还发现,随着血婴煞的靠近,它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竟由原来的鲜红,变得像是身患恶疾的人排出的污血一样的黑红色。 与此同时,它本来还算是分明的四肢和头部,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那情形就像是……像是一个人形的巨蜡,在高温下快速的溶化一样。 见血婴煞就要来到跟前,窦大宝一咬牙,就要迎上去。 可就在这时,我却发现姜怀波做了个奇怪的、甚至是有些荒诞可笑的动作。 他竟双手抱头,猛地扑倒,趴在了地上。 看着他似乎胆怯懦弱的举动,再看血婴煞异常的状况,我脑海中像是闪电般的陡然划过一个念头。 我一把拉住窦大宝向后一甩,顺手夺过五宝伞,快速撑开伞挡在身前。 下一秒钟,就听血婴煞的啸声变得更加凄厉。 我被震得耳鼓生疼,身子都麻了,赶忙大叫“大宝,蹲下!” 也不管窦大宝听没听见,我已经抵御不住这直透人心的尖啸,身子一震,单膝跪在了地上。 “嘭!” 一声巨响传来,我就觉得像是有一股强烈的冲击波,直面撞击在了五宝伞上。 这股力量大的惊人,我本来已经单膝着地,竟被这股力道掀的仰面倒在了地上。 血婴煞的叫声实在太过尖锐,这下冲击更来的突然。 我只觉得耳鸣声盖过了一切,胸口发堵,五内翻滚,躺在地上,别着一条腿,半天都爬不起来。 斜眼间,窦大宝就倒在我旁边,呲着牙紧闭双眼,看样子绝对不比我好受。 过了一会儿,窦大宝睁开一只眼,对着我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干咽了口唾沫,扯着嗓子让他大声点。 “那鬼东西呢?” 我终于听清窦大宝说的是什么了,勉强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我的腿。 我一下子毛了,我是仰面往后倒的,脚朝着的方向,除了茶茶,就只有…… 难道是我想错了,血婴煞还在?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刚一挺身子,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毛茸茸的大黑脑袋。 我愣了一下,跟着脱口惊呼:“栓柱!” 出现在我上方的,的确像是栓柱的狗头。可栓柱的两只眼睛不是都瞎了吗?为什么会好了? 黑狗伸出舌头,在我脸上舔了两下。它的舌头仍然鲜红潮湿,却没有了丝毫的温度。 我终于确定,这条黑狗确实是栓柱,只不过它现在出现在阴阳桥上,双眼也已经复明……这意味着,它的生命已经终结了。 栓柱最后把狗头在我脸上蹭了蹭,像是有些依依不舍。 这让我感到一阵的羞愧难当。 我只是说要收养它,却根本没来得及尽一个主人的义务。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它也不会遇到我们,不会有‘栓柱’这个名字。 它或许还会一直流浪,但却不会死的这么凄惨。 眼看栓柱迈步朝前走去,我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看血婴煞的状况,目光只追随着这多灾多难的‘狗东西’。 栓柱同样是三步一回头,像是对我这个不称职的‘主人’难以割舍,又像是对活着的时光还充满着留恋。 它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好受。 栓柱最终走到了阴阳桥的另一头,竟回过头,向着我“汪汪”叫了两声。 狗虽然聪明通人性,却怎么都不能够用声音来表达想法的。 然而,我却愕然发觉,我似乎竟听懂了它叫这两声的意思。 “你有没了结的心愿?” “汪!” “你说吧,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尽量帮你做到。” 我在和一条狗‘对话’,可我竟一点也不觉得荒诞。 栓柱又叫了两声,这一次,我却再难体会它想表达的意思。 “那个人是谁啊?”窦大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一怔,抬眼才发现,栓柱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材不算高大,身形有些佝偻,像是个老人。 老人背对着这边,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可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我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或者说,是一个代号。 “怎么会是他……” 我刚喃喃说了一句,眼前忽然一阵恍惚。回过神来,阴阳桥已经消失不见,我又回到了一尺巷内。 “刚才我不是在做梦吧?”窦大宝问我。 我用手掌堵了堵还有些发疼的耳朵,摇了摇头,看看时间,说:“时辰到了,静海交代的事,总算完成了。” 窦大宝问:“血婴煞呢?” “挂了。”我长吁了口气,“婴煞并不是完全没有灵智,它或许不知道阴阳桥意味着什么,但它应该有感觉。” “什么感觉?” “绝望。它怨恨所有人,可它也知道,阴阳桥出现的时候,它的怨恨就只能是怨恨,再没可能发泄在任何人身上。” 窦大宝愣了愣:“你意思是……它是被自己的怨念给憋炸了?” “呵呵,就算是吧。”我干笑两声,“很多东西往往都是双刃刀,伤不到别人,就会伤到自己。” 我确定血婴煞已经在阴阳桥上消亡,但对于它消亡的原因,却仅仅只是猜测。 有件事我没有说出口,血婴煞的毁灭,可能不单是因为极度怨恨和绝望。 在阴阳桥上,我看清了阴月的样子。 她的小模样,和茶茶一样可爱。但我没忘记,茶茶是灵鬼,而阴月却是心傀。 魇婆能让人产生梦魇,而心傀却能轻易挖掘一个人的心思,令人死于自己的心魔。 窦大宝问我:“老秃驴交代的事办完了,咱现在找他去?” “先把那女孩儿送去医院。”我边说边转过身,却发现那个叫铭铭的女孩儿竟然不见了。 “她……她已经被人送去医院了。是路过的人看见她,把……把她给救了。”说话的是姜怀波。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的说:“你也在阴阳桥上,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姜怀波揉了揉鼻子,垂着眼皮没说话。 “你知道我上过戴文号,知道阴阳石。”我依旧盯着他,恨不得透过他的脑壳,看清楚他脑子里有什么,“是你发信息给我的。你,是鬼线人!” 姜怀波仍然没说话,身子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 “对鬼线人的身份,我想过一千种可能。可他就算能掐会算,也不可能随时能够知道我人在哪儿、在干什么!” 我拿出手机,翻出鬼线人不久前发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举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指着上方的窗户,“这是你家,你之前就在上面。你也懂术数,你在上面看清了状况,所以才会发这条信息给我。” 见他继续沉默,我又指了指地上摔碎的花盆,刚想接着说,却突然听到两声“唧唧吱吱”,像是老鼠叫的声音。 姜怀波和窦大宝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双双都是一愣。 顺着声音看去,却只见倒在雪地中,已经僵死的黑狗栓柱。 “怎么回事?难道它还活着?”窦大宝愕然道。 我也是一愣,跟着竟又听到刚才那种哼哼唧唧的声音。 见栓柱半边身子都被伤口流出的血浸染,冻得结了痂,身子却团成一团,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我眼珠快速的转了两转,猛然瞪大:“我艹!” “怎么了?”窦大宝被我吓了一跳。 我顾不上回答他,两步冲到栓柱跟前,伸手拉开了蜷缩的狗尸。 “我艹!栓柱……它居然是母狗!”窦大宝说话都岔音了:“它下崽儿了!” 我愣在原地,好半天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只流浪狗,情绪受到如此的震撼。 栓柱是流浪狗,骨架虽大,但因为饥一餐饱一顿,瘦骨嶙峋。 再加上浓密邋遢的狗毛纠结在一起,我和窦大宝都没发现,这竟然是一条母狗。 直到这会儿,看到狗尸围抱在怀里的两只巴掌大的初生狗崽,和它们含在嘴里,拼命吮吸的干瘪r房,才知道栓柱不光是一条母狗,还是一个母亲。 “这是它临死前下的崽儿。”窦大宝带着哭音说。 “快……快……快……”姜怀波呼吸粗重,话说不成个,俯身就想去抱两条狗崽。 我猛地一把将他甩开,窦大宝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他妈上赶着想干什么?这不是你咬栓柱、吸狗血那会儿了?” 第三十二章 三楼半层 我把五宝伞和背包塞给窦大宝,脱下外套,把两只狗崽包了起来。 姜怀波说:“这样不行,去……去我家吧。” “好。”我没犹豫就同意了。 我终于知道,在阴阳桥上,栓柱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它是想托付我,照顾它的孩子。 两只狗崽出生在冰天雪地,没有母亲喂养,成活率实在太低,必须尽快妥善安置。 到了姜怀波家,房间的暖气再加上姜怀波出于愧疚的救护,两只狗崽终于在被喂完奶粉之后,相互偎依在毛毯里睡了过去。 “唉,两个小东西一出生就没了娘,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窦大宝叹气道。 我说一定能。 要是连对一条狗的承诺都做不到,我他妈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安顿好两条狗崽,我看向姜怀波,刚想开口,楼上传来女人的声音:“怀波,你带朋友回来了?”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女的怀抱孩子下了楼梯。 我朝她挥挥手,“美女,还认识我吗?” 楼上下来的,正是我在火葬场认识的遗体化妆师唐夕。 李塘镇‘闹伴娘’那次,她和姜怀波去市局认尸的时候,已经显怀。这会儿瓜熟蒂落,已经是身为人母了。 唐夕看着我愣了愣,才接着下了楼,来到跟前诧异的说:“怎么是你啊?” “可不就是我嘛。”我笑笑,看了姜怀波一眼,说:“来附近办点事,中午在刘家烧鸡铺吃饭的时候,刚好碰上你老公。事办完了,就过来坐坐。” 看看唐夕怀抱的孩子,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之前在一尺巷,几个街坊被哭声引来,所谓的孩子哭声,无疑是血婴煞搞的鬼。 也得亏姜怀波及时解围,局面才不至于更加混乱难以收拾。 能想到用自己的孩子当借口,这个姜怀波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又跟唐夕闲聊了几句,我回过头,盯着姜怀波说: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对了,你还得把你说的那个治肚子疼的偏方抄给我。” 我对姜怀波本人实在好奇到了极点,迫不及待想让他把一些事解释清楚。 姜怀波是看守所的医护,我是法医,算是半个同行,我扯这个谎,应该不会引起唐夕的怀疑。 姜怀波和我对视了一眼,似乎也知道有些话不说明是不行了,点点头,起身说:“你跟我上楼,我……我把方子抄给你。” 我让窦大宝留在楼下,跟着上了楼。 他并没有在二楼停留,而是直接带我上了三楼。 姜怀波家是老房子,因为乡镇自建房限高,三楼只能算是半层,楼层高度只有两米左右。 三楼有两个房间,左边一间门敞开着,看布置,应该是专门的书房。 但姜怀波犹豫了一下,却没带我进书房,而是打开了右边的房门。 看清屋里的情形,我不禁一愣。 这房间最多只有七八个平方,比平常人家的厨房大点有限。 因为层高低,这样的房间,一般都是用来放置杂物的。 然而,这个小房间的一边,却是一张单人的木板床,床上被褥枕头都是齐备的。 要是家里人口多,把这里当做小卧房,虽然有点压抑,也不是不能够。 但是,让我觉得惊讶,甚至感觉有些诡异的是——如果是小卧室,那么靠窗口的位置,应该是摆放书桌之类的。这个房间靠窗的地方,却没有书桌,而是摆着一个样式特殊的‘立柜’。 层高两米,‘立柜’上顶就紧贴着天花板,看上去就像是卡死在那儿似的。 更古怪的是,这‘立柜’并不是靠墙贴边的,而是在后方留有一定的空隙。 正因为这样,从光线的透入来看,我才判断,‘立柜’后边应该是窗户。 但凡是正常人,怎么会在窗户前摆这么一个柜子? 怪异还不止于此,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立柜’本身。 那并不是用来放衣服的大衣柜,只是下面有着三尺高左右的对开柜门,而上方并没有柜门,并且两边的隔断都是镂空的。 这个位置没有悬挂堆放杂物衣服,而是摆着一个相框。相框两边是两个手掌心大小的陶土小碟子,碟子里却是各自立着一截不到十公分的蜡烛。 这两截蜡烛不是普通人常见的红色或者白色,而是通体漆黑,乍一看,就跟两根木炭似的。 在相框的前方,是一个同样陶土制作的香炉。 香炉的左边是一个酒瓶和一个酒杯。酒瓶是白瓷的,虽然陈旧的连标签都看不清楚,可我还是认出,那应该是茅台的瓶子。 再看香炉右边,是一个盘子。 看到盘子里的东西,我立马就想到了静海中午请的那顿饭。 在烧鸡铺临出门的时候撞上姜怀波,他当时打包了一只烧鸡,还有一袋饭馆老板留的鸡屁股。 右边的盘子里,装的居然就是一堆烧鸡屁股! 这哪是什么柜子,根本就是用来拜神或者供奉先人的神龛! 回过神,我看向姜怀波,忍不住问:“这窗户后头就是一尺巷吧?” 姜怀波点头,不等我再问,就结巴着说:“你……你先去看……看看窗口有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到神龛一侧。 看清神龛后的情形,我本能的快速向后退了两步。 神龛后头确实是一扇小窗,神龛和窗户间,约莫有不到一尺的空隙。 就在这空隙当中,居然站着一个人! 我们上来后,楼上并没有开灯,只是凭借楼梯口的反光和窗口透入的微弱光亮,所以房间内很是昏暗。 我勉强看清了屋内状况,却怎么都没想到,这突兀古怪的神龛后,居然有人。 我本能往后退了一步,也就在这个时候,从窗口透入的光亮骤然消失了! 我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说不上伸手不见五指,可这种特殊的骤黑还是让我猝不及防的陷入了盲点。 我的第一反应是闭眼。 眨眼是人对光线突变的本能、也是最有效适应光线的反应。 可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的一刹那,我差点没后悔的把自己掐死。 因为,当我能够适应黑暗的第一时间,我的面前,距离我鼻尖不到半寸的地方,出现了一张惨白的人脸! “嘿嘿嘿嘿……” 第三十三章 封门蜡 白脸就挨在我面前,眼珠诡异的转动了两下,怪笑道: “小朋友,我们终于见面了!嘿嘿,帮个忙,把我烧了吧!” 我惊得头皮发炸,边往后退边大声问:“你是谁?” “吧嗒!” 随着一声轻响,房间里的灯开了。 我眼前又是一花,没等适应光线,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迎面向我扑了过来。 我本能的双手用力朝前一推,没想到那东西居然轻飘飘的不受力。被我一扒拉,竟发出‘刺啦’一声撕裂的声音。 我连着退了好几步,定神一看,再次呆住了。 神龛后的地板上,居然躺着一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用报纸糊成的纸人! 纸人已经被我刚才的举动撕烂了一个大窟窿,露出了里头的竹篾。但一双描画的眼睛,却斜向着我,似乎是在对着我笑。 “你……你干什么?”姜怀波跑了过来,有些气急败坏的推开我。 我回过神,再看看一边的窗户,终于有些反应过来。 先前在一尺巷里的时候,窗户后边一直有个人,一动不动的往下看。 难不成那根本不是真人,而是神龛后的这个纸人? 见姜怀波抱起纸人,一副心疼惋惜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纸人又是怎么回事?” 见他不说话,我又试着问:“你替鬼山做事?” 姜怀波沉默了一下,居然点了点头,“坐下说吧。” 知道许多谜团即将揭开,我不禁有些激动。 可当我走到龛位前边的时候,不经意间又朝龛位上看了一眼,身子猛地一震。 刚才屋里光线暗,我只看见上面有个相框,看不清相框里人的样子。 这会儿开了灯,终于看到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了。 那是一个老头,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岁的样子。 老头的模样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可看清他的脸,我的思维却不能自控的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我问姜怀波:“照片里的人是谁?” “是……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师父。”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你是李铁嘴的徒弟?” “什么……什么李铁嘴?”姜怀波同样诧异。 我指着照片说:“我见过他,他外号叫李铁嘴,是个算命先生。” “李铁嘴……”姜怀波喃喃说了一句,居然反问我:“你知道我师父的大名吗?” 不等我开口,他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切的问:“你见过我师父,那你知……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盯着他,恨不得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大脑,看看他是不是在装蒜。 红手绢那件事中,我和静海等人被韦无影的幻术带入了一个极玄异的境界。 在那里,我不光看到韦无影的惨痛经历,还看到了他最终的结局。 最后将韦无影的尸体埋葬的,是一个穿羊皮袄的男人。 韦无影已经证实,‘羊皮袄’就是和他一起摆摊的算命先生,也是告诉他即将有大劫的李铁嘴。 我对李铁嘴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刻,只记得他当时是个看似十分普通的半大老头。 要是一开始就看到这张照片,我绝认不出他是谁。可奇就奇在,不久前在阴阳桥上,栓柱最后离去的时候,和栓柱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头。 我由始至终只看到老头的背影,但对他身上那件破旧的翻羊皮袄却印象极深。 在我的记忆当中,除了电视剧里,现实中看到有人穿翻羊皮袄的次数也就那么几次,所以当时一下子就想起了最近一次见到过的那样打扮的人——李铁嘴。 我当时还不怎么确定,想不出李铁嘴为什么会出现在阴阳桥上。 可是现在看到照片,一下就认了出来,照片里的人就是李铁嘴,那之前出现在阴阳桥上的羊皮袄,八成也是他了! 李铁嘴居然是姜怀波的师父? 回想姜怀波先前种种怪异的表现,我似乎有了些眉目,却又模模糊糊的说不清楚。 可姜怀波的话更让我觉得云里雾里,他说李铁嘴是他的恩人、师父,却像是头一次听说‘李铁嘴’三个字,居然还问我,李铁嘴现在在哪儿? 李铁嘴的照片在龛位上供着,他能在哪儿? 姜怀波又结结巴巴的说:“我知道……知道师父可能已经死了。你是阴阳先生,你知不知道他的魂魄在哪里?或……或者,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是怎么一个人,好不好?” 见他表情没半点虚假,我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我再次仔细看了看那个龛位,目光锁定在两根黑蜡烛上。 我问姜怀波:“是不是每到初一十五夜里,你就会点燃蜡烛?” 姜怀波点头:“是。” “你不知道黑蜡烛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是师父交代的,他没说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既然是这样,我倒是能回答你两个问题。” 我盯着姜怀波,先竖起一根手指:“我只知道你师父外号叫李铁嘴,是个算命先生。” 跟着竖起第二根手指,“他平常在哪里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每当初一十五,你点亮蜡烛的时候,他就一定在这间屋子里。” 姜怀波怔了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今……今天就是十五,我现在就点蜡烛,求你帮帮我,我想见见师父……” 见他边说边想点蜡烛,我拉住他,摇了摇头说:“没有用了,刚才我在阴阳桥上看见了李铁嘴,他应该已经走了。” 说着,我又看了一眼那个纸人,除了被我撕烂的窟窿,实在看不出有别的异状。 可如果事情和我想的一样,李铁嘴已经通过阴阳桥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刚才发生在纸人身上的诡异情形又是怎么回事? 见姜怀波有些失神,尽管我心里疑惑重重,还是决定先把我知道的一些东西跟他说清楚。 因为,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他就是一直发信息给我的鬼线人。 鬼线人的身份虽然神秘,但这么久以来,却都是在帮我。 我指了指龛位:“这两根黑蜡烛不是普通的蜡烛,是用胎死腹中的婴儿的胎盘熬油,混合老猫的牙骨粉做的。这种蜡烛叫做封门蜡,点燃后,发出的光和气味能让鬼魂,甚至是阴司的鬼差迷路。” 我点了根烟,边抽边接着说:“你也知道一尺巷里是三煞位,每逢初一十五,阴司鬼差都会从这里出入。只要点燃封门蜡,鬼差就不会发现这里。被鬼差缉捕的鬼魂只要不出这个房间,就不会被抓走。” 第三十四章 姜怀波的身世 姜怀波貌似真不知道封门蜡的事,听我说完,恍然的点了点头,眼睛却红了,“师父,终于……终于能安心的走了。您老人家……一路走好。” 老何才刚走,现在见他真情流露,我感同身受。 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是李铁嘴的徒弟,这么说,你也懂算术?之前你发给我的那些提示,都是你算到的?” 在我想来,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先前在一尺巷里,姜怀波先是有预兆般的一下钻进了巷子;后来在阴阳桥上血婴煞扑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抱头扑倒。 当时我就怀疑,他做出这些反应,难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现在知道他是李铁嘴的徒弟,这点似乎就已经被肯定了。 没想到姜怀波却摇了摇头,“有些是我算到的,有些……有些是别人让我告诉你的。” “什么人?”我更加疑惑。 要说起来,姜怀波总共也没跟我见过几次,我和他根本不算有交集,他似乎没理由帮我。现在他居然又说,还有人让他把一些讯息转达给我。 让他转达信息的,究竟是谁? 姜怀波说了一个人,我听了一下就迷糊了。 他说的是——杜太太。 杜太太?郝向柔? 怎么会是她呢? 她可是杜汉钟的老婆,杜汉钟是鬼楼的拥有人,和鬼山绝脱不了关系,甚至有可能是鬼山的大老板。 杜汉钟的老婆,为什么要帮我呢? 姜怀波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传递讯息给你,不过我想,她……她应该不是单纯的为了帮你。她帮你,多半还是为了自救。” “自救?” 姜怀波点点头,“嗯,我看过她的面相,她……她的命,不属于她自己。” “你会看相?”老实说,我只是窥探到韦无影出事当晚的情形,听韦无影说起过李铁嘴,知道他是算命的,却不了解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会……会一些,但是不精通。都是师父教的,我……我笨,没学好。” “你可是不笨,要不然也不会隐藏的这么好。”我在心里说了一句。 姜怀波说:“其实,我是愿意帮你的。因为……因为那次在市局见到你后,唐夕跟我说了……说了你帮她的事。” “就因为这个?” “不……不是。”姜怀波摇摇头,“那次去市局认尸,我本来已经算到唐夕和孩子会出事,我已经打算和那帮家伙拼了的。可是看到你和那个大胡子的时候,我发现唐夕……唐夕的命格居然变了。后来她和孩子都没事,我才知道……知道一定是你和大胡子帮了我们。” 大胡子?窦大宝? 回想起那件事,我下意识点了点头。 姜怀波和唐夕去认尸那次,的确是窦大宝发现唐夕出了状况。 原来‘鬼线人’会帮我,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董家庄那次,是你打电话报警,说我家里有无头尸的?”我问。 姜怀波点头承认,说那次他从某人口中得知董家庄被布设了血狱凶煞局,也算到了一些事。他不想看到那么多无辜的人受难,所以才想到报警。 我长吁了口气,血狱凶煞局的事,如今想起来我还后怕。要不是有人报警,警方在我床底下发现了无头尸,那可真就未必能发觉有人在我家设了凶局。那样的话,董家庄可就真要血流成河了。 我想了想,又问:“在那之前,看守所老楼出事那回,九个小墓碑,都是你拿走的?” 姜怀波又点了点头:“你也猜到了,我……我在替鬼山做事。那一次,我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就是有人让我拿走小墓碑。我不能不做的。” 我问:“陈皮沟那次,又是怎么回事?我要是没记错,那应该是你第一次发信息给我。” “那次是……是杜太太让我通知你的。” 郝向柔…… 我用力一拍脑门,感觉再这么问下去,只会越来越乱。 想了想,直接问姜怀波:“你是怎么和鬼山扯上关系的?” 姜怀波似乎也意识到再这么一问一答不是办法,想了想,说道: “师父说过,他收我为徒,我就是……就是外八行金典门下,就……就逃不过五弊三缺的命运,我……会早死。可他老人家还说过,他已经替我做了安排。他让我就住在他留给我的这栋房子里,不要搬家。如果有一天,一尺巷内、三煞移位,我的命就……就保住了……” 我听得直嘬牙花子,倒不单是因为着急解惑,而是听他说话,必须得有过日子的心。 见我皱眉,姜怀波猛一挥手:“你……你知道我说话不……不利索。你别……别说,你听我说完!” 我眼泪差点没掉下来,点头:“那你倒是说啊!” 姜怀波看了看时间,点着头“嗯嗯”了两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 等到他再次开口,某些个疑问终于逐一解开,同时带给我更多的,是无法形容的震撼。 “我……我是在鬼山,不,准确的说,我是在鬼……鬼楼长大的。我的生母和姐姐,都死在了鬼楼里,留在了鬼山上!” 姜怀波第一句话就把我镇住了。 他转眼看着我,眼神中不自觉的透着怨毒狠辣,一字一顿的说: “我的父亲不是人,甚至不是中国人。他,是鬼楼的看门人!” 听到这句话,我先是一愣,紧跟着大脑里某根神经狠狠一跳,瞪眼看着他,惊疑道: “你……你是老八嘎的孩子?” 在我印象中,一提起鬼楼看门人,立即就想到了老八嘎。 姜怀波点头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说起老八嘎,我实在没有丁点的好印象。 最初我以为,那就是个日本鬼子,可在经历过红手绢的事以后,我才知道,‘老八嘎’当年或许是活人,是某人的司机,但在当时,他已经被红手绢诡谲无与伦比的绳技给吊死了! 按照静海的说法,后来我见到的老八嘎,就只是被炼制的僵尸。 姜怀波说他父亲是鬼楼的看门人,难道…… 第三十五章 纸人活了 姜怀波告诉我,他的父亲是一个老怪物。而他的母亲,原本是屠宰场一名普通的工人。 他没有具体说这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可想到老八嘎的特殊身份和所作所为,我心里还是感到一阵不适。 陈皮沟那次,老八嘎连带小孩的妇女都想糟蹋,可见是个色中恶鬼。 最主要的是,在多年以前,他已经被韦无影吊死了,他根本不是活人! 如果姜怀波的母亲是自愿的,又怎么会死在鬼山上? 姜怀波自打记事,就住在鬼楼里。 鬼楼白日里冷清荒僻,可谁又知道,到了晚上,会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某个夜晚,姜怀波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被几个长着‘驴耳朵’的‘人’残暴的凌辱虐待至死。 那个他本应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时起,姜怀波就已经绝望的认定,自己的出生注定是个悲剧,他最终的结果,多半会步母亲和姐姐的后尘。 因为,在鬼楼里,没有人把他们娘三个当人看。 可姜怀波怎么都没想到,一次偶然发生的怪事,会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八岁那年的冬天,外面下着雪,姜怀波窝在屋子一角,贪婪的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书。 他并不识字,但却对书里的一切充满着好奇。 就在他求知若渴的时候,房门开了。 进来的,是他那个所谓的父亲。 男人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当做宝贝的书抢过去,撕了个粉碎。跟着丢给他一捆竹篾和一摞报纸,吩咐他扎一个纸人。 姜怀波的年纪虽然小,但对扎纸人却已经很熟练了。 因为,男人时不时就会丢给他一些竹篾和报纸(有时是彩纸,就是扎花圈用的那种),让他扎纸人。 那些纸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姜怀波并不知道纸人是干什么用的,只是有一次在男人醉酒后骂骂咧咧当中听出,似乎是有人吩咐男人这么做,说是要用纸人去带什么人回来。 男人把东西扔给姜怀波以后,就自顾去喝酒。 姜怀波不敢耽搁,马上开始了‘工作’,因为如果不能完成男人交代的任务,等待他的只有挨打。 等到纸人扎好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男人也已经喝得醉死了过去。 姜怀波哆哆嗦嗦的走到桌旁,想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却见整只烧鸡都被男人啃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下一个鸡屁股。 尽管这样,姜怀波已经很知足了。 他拿起鸡屁股,正想往嘴里送,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姜怀波惊惶的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顾不上吃‘饭’,急忙跑去开门。 不管来的是谁,只要男人被吵醒,最终他都逃不过一顿打。 敲门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乞丐。 姜怀波虽然没出过鬼楼,但类似的人物不是没见过,毕竟那个年头,真正因为饥饿沿街乞讨的人不在少数。 “小孩儿,能给我口吃的吗?”老乞丐虚弱的问。 姜怀波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给,实在是除了那只鸡屁股,屋里再没有别的食物了。 “孩儿啊,你行行好吧,我两天没吃饭了,就快饿死了。”老乞丐再次乞求道。 姜怀波到底还是个孩子,见老乞丐在风雪中浑身直发抖,终究是不忍心,咬咬牙,红着脸把自己的‘晚饭’给了对方。 老乞丐接过鸡屁股,显得欣喜若狂,“我最爱吃鸡屁股了!” 姜怀波急忙连连摆手,他怕挨打,怕疼。 老乞丐朝屋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姜怀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老乞丐走后,姜怀波又冷又饿,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把男人啃过的鸡骨头又啃了一遍,有些能咬动的鸡骨头,干脆就囫囵个的吞了下去。 啃完鸡骨头,姜怀波和往常一样,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醉酒的男人看了一阵,最终咬了咬牙,走到墙角,在茅草堆里躺了下来。 比起男人,他实在太渺小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着饥饿睡觉。 因为,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 还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杀得了这个男人和只在晚上才会出现的那些‘驴耳朵’! 就在姜怀波快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瞪瞪的忽然听到‘库嚓’一下奇怪的声音。 姜怀波一下惊醒过来,别是那纸人倒了吧? 上次纸人摔在地上摔破了,他可是被打的三天没能爬起来。 姜怀波急着想去察看,哪知道一睁开眼,就见身边站着个人! 屋里黑,他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就只觉得,这人站在旁边,正低着头盯着自己。 姜怀波咬着牙,咧着嘴,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他害怕极了,但不敢哭出声。 屋里只有两个人,这肯定是男人睡醒了一波,借着酒疯,又要拿自己撒气了。 “别……别打我了……我疼……”姜怀波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哭着哀求道。 “孩子,别怕,我不打你。” 听到这个声音,姜怀波一下愣了,他太熟悉男人的声音了。听声音,这人竟不是自己害怕的男人,而像是……像是傍晚来乞讨的那个老乞丐! 只要不是那个男人,姜怀波就不怎么害怕。 他心想,难道是楼里除了‘驴耳朵’以外,别的那些奇怪的‘人’跑进来了? 可是等到他坐起身,看清这人的样子的时候,却差点吓得晕死过去。 站在旁边的,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自己扎的那个纸人! 纸人是怎么跑到自己‘床’边的? 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谁? 就在姜怀波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刚才的那个声音,居然又一次响起: “孩儿,别出声。起来,跟我走,咱再也不在这儿受罪了。” 这一次,姜怀波听得清清楚楚,跟自己说话的,就是面前的纸人! 纸人会说话,旁人遇到这样的事,多半会吓个半死。 可姜怀波一听说话的是纸人,反倒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他已经能确定,纸人的声音,就和那个老乞丐一模一样! 不过,姜怀波还是对着纸人摇了摇头。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逃离这栋楼,可是不管他跑到哪儿,男人都能找到他。 他知道,是那些‘驴耳朵’在帮男人。无论自己逃到哪儿,‘驴耳朵’都能找到自己。 又是一下轻微的‘库嚓’声,面前的纸人,竟然倾斜下来,就像是活人弯下了腰,低着头,看着姜怀波。 纸人像是看穿了姜怀波的想法,低声说: “别怕,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只要按我说的做,这里的人就不能找到你!” 第三十六章 诡师 纸人的话像是充斥着魔力,对姜怀波充满了诱惑。 或许是对鬼楼的恐惧和对男人的仇恨给了他勇气,他冲纸人点了点头,说出了母亲和姐姐死后,最长的一句话: “我……我……我跟你走。可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目光转向男人酣睡的方向,姜怀波的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冷狠:“帮我杀了他!” 纸人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变得有些冰冷: “我带你走,是不想你再遭罪。如果你有杀人的心思,那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黑暗中,姜怀波面朝着男人的方向,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纸人竟叹了口气,说道:“孩儿啊,有些事,不是你该想的。赶紧的,跟我走吧。” 离开这地狱般的所在,还是杀了男人为母亲和姐姐报仇? 姜怀波没的选择。 纸人让他背上自己,按自己的指点走。 不过,在那之前,要他一口喝干男人剩下的半瓶白酒。 姜怀波从没喝过酒,也不知道纸人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但是逃离鬼楼的决心盖过了一切,他毫不犹豫,却又偷偷摸摸的来到桌边,拿起酒瓶,拧开盖儿,一口气喝完了瓶中形容不出滋味,但却能让人浑身发烫的液体。 然后,用自己的破毛毯把纸人包裹好,背在背上,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迈进了风雪中…… 按照纸人的指点,姜怀波连夜顶风冒雪,离开平古,徒步来到了十里店,来到了这栋房子。 都没等进门,就晕倒在了雪地里。 等到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一个自己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东西上。 那东西,叫做——床。 …… 姜怀波在述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 说到这里,忽然睁开了眼: “我……我来到这里,第一个见到的,是……一个老婆婆,她让我叫她韦婆婆。她说……以后她会照顾我。” 我朝龛位旁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问:“纸人的事,后来怎么样?” “等我恢复过来,韦婆婆把我带到楼上,就是……就是这里。”姜怀波看向龛位上的相框,“那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韦婆婆让我对……对着这龛位磕头,说……这就是我师父。” 他的目光转向我所注视的方向:“这就是当初带我离开鬼楼的那个纸人,他……他是我师父。” 见他眼圈通红,我点点头,“看出来了,都这么些年了,他老人家还是爱吃鸡屁股。” 姜怀波居然也点了点头:“嗯!就是!我……我可想对……对他好了。可无论放什么,一准儿被他老人家掀翻。除了鸡屁股和……和酒。酒是越好越不嫌好,鸡屁股就……就得是鸡屁股!” 我哭笑不得:“所以现在酒换成了茅台,鸡屁股还是鸡屁股,你却不知道自己师父是谁?” 见姜怀波涨红了脸,我好奇的问:“你来到这里,拜李铁嘴……拜纸人为师,他是怎么教你本事的?” 我真的很难想象,那是怎么一种情形。难不成每到夜晚,纸人就会活过来,对姜怀波言传身授? “不是。” 姜怀波摇摇头,过去把纸人抱了起来,指着纸人说:“从那以后,就只有韦婆婆照顾我,教……教我人情世故,供……供我上学。师父他老人家,就再没开过口。不过……不过韦婆婆说,让我不要搬开师父,就让他待……待在窗户边上。还让我有……有时间,就……就多看看师父。” “什么意思?” “是报……报纸!” 我愣了愣,再次看向纸人。 先前我已经发现,用来糊纸人的报纸已经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了。 可是仔细看,那也不过是普通的旧报纸,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姜怀波见我盯着他,挠了挠头说:“这么说吧,我……我后来,不止一次把‘师父’的照片给别人看,还特意提醒他们看报纸的内容。可谁……谁都说看不出什么。可偏偏……偏偏就只有我,能……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姜怀波的脑子绝对算是聪明的,可语言障碍限制了他的表达能力。 听他指手画脚说了半天,我才总算大致明白他所说的状况。 总结如下: 纸人把他带到这里以后,韦婆婆就让他拜纸人为师,并且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韦婆婆让他一有时间就看报纸……是……是看着自己的‘师父’。在旁人看来,那就是个旧报纸糊的纸人,但在姜怀波看来,却能不断从纸人身上看出和掌握一些玄妙的东西。 我尽力想象姜怀波说的那种情形,最终却只能是朝破损的纸人竖起大拇指:“牛逼!” “有一天,韦婆婆跟我说,她要走了。我……我那天都给她跪……跪下了,我求她别走。她说,她必须得走,那……是……是命。” 姜怀波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抹了一把嘴边的唾沫,接着说道:“她走之前说,我……我们还会再见面。她还说,说她真不想再见到我,可……可我们必须得再见一面。” “你想表达什么?”我是真没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我当时也……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也算不出自己的事。可……可我后来真的又见到了韦婆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她还在照顾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急得头皮都快挠破了,心说:“我恨结巴!” 姜怀波咽了口唾沫,垂着眼皮说:“我后来再见到韦婆婆的时候,她……她已经死了,我再见到她,是……是在火葬场。” 我点点头。 “我那时候才知道,她……她还在照顾我。她火化那天,我……我认识了唐夕。” 我一阵无语。 姜怀波搓了搓手说:“我一看见唐夕,就知道,知道我的命定了。师父……师父把我带出了鬼楼。韦婆婆……不光照顾了我那么些年,还……还替我安排好了姻缘。” “唐夕?”我明知故问。 姜怀波点点头:“那一年,唐夕刚参加工作。她……她还小。要……要不是婆婆帮忙,她……她肯定不能和我在一起。” 第三十七章 看相 “你不过是去送殡,那么轻易就把唐夕追到手了?”我隐约觉得这里头的事没那么简单。 果然,姜怀波说,当时在替韦婆婆整理仪容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就连火葬场资历最老的化妆师都不能替她把眼睛合上。韦婆婆是有自己的孩子的,但是也不能让她瞑目。 当时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也没办法,只好和家属商量,就那么火化。 韦婆婆的家人只有无奈同意,但是有两人却坚持反对。 一个是姜怀波,另一个就是唐夕。 唐夕的领导有些恼火,说唐夕认死理。韦婆婆的家人对姜怀波的印象也不怎么好,更嫌他多事。 在他们看来,一个老太婆,死都死了,不管怎么,烧了不就完了? 偏偏姜怀波和唐夕在这件事上想法出奇的一致——旁的什么都不管,可按照传统,绝不能让老人死不瞑目。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两人算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唐夕的领导甚至发火说,让她别干了。 可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韦婆婆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吓坏了,唐夕也才十八九岁,刚参加工作,同样被吓得够呛。 倒是姜怀波因为以前的经历,倒不怎么害怕。 而且,他相信就算韦婆婆变成鬼,也绝不会害自己。 眼见唐夕因为惊惶差点摔倒,姜怀波急忙上前扶住她。哪知道两人的身体一接触,韦婆婆居然就躺下了! 可等两人一分开,韦婆婆竟又坐了起来,就那么圆睁着双眼,脸上似乎还透着怒色。 这一来,火葬场的领导也知道不对劲了。不光收回了刚才的气话,还对唐夕好言相求,让她负责替韦婆婆整理仪容。 就这样,唐夕在姜怀波的搀扶下,轻易就替韦婆婆合上了双眼。 关键韦婆婆眼睛闭上以后,嘴角居然还露出了笑容…… 听姜怀波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对他有些羡慕嫉妒恨。 他小时候固然没少受苦,可离开鬼楼后,一直有‘保姆’照顾,甚至连找对象都不用自己操心。 和我比起来,他简直过的像是大少爷一样。 “你师父倒是真没亏待你。”我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又问姜怀波:“李铁嘴不是说过,鬼山的人不会找到你吗?后来你怎么会替鬼山的人做事?” 姜怀波叹了口气,“要怪就……就怪我自己,没有听师父的话。” 原来,李铁嘴用特殊的方法传授他本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告诫。 那就是在他摆脱五弊三缺以前,绝不能用师门传授的本事。 但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他却没能遵循师父的告诫。 那是在他认识唐夕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他大学毕业的前一年。 有一次周末,学校的一个老教授,让他去自己家吃饭。 这个教授一直都对姜怀波比较照顾,姜怀波自然也不能推辞。 可晚上姜怀波拎着水果到老教授家后,言谈间,才知道,教授叫他来的目的,居然是想把他和自己的女儿撮合在一起。 教授的女儿姜怀波之前是见过几次的,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女生。只是这个师姐,比姜怀波大了四岁。教授这次把自己叫到家里来,摆明是师姐对自己有意思。 姜怀波一听出苗头,立刻就打断话头,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实在是不想将局面弄的太尴尬,哪知师姐却犯了拧,面上表现的没什么,嘴上却追问起他女朋友的事。 一听说唐夕是火葬场的化妆师,只是中专毕业,师姐当即就冷哼了一声。 教授夫妇也是一个劲的‘开导’姜怀波,说什么他现在还年轻,不知道现实的残酷;又说他现如今感情还不成熟,终身伴侣需要慎重选择之类的。 总之,就是想让姜怀波和唐夕分手,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 姜怀波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说话本来就不利索,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他就更只有面红耳赤的份了。 直到师母说出‘门当户对’四个字的时候,姜怀波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平常给人的印象是十分斯文的,甚至有些腼腆。可越是这样的人,被逼急了,说起话来也就越直。 姜怀波当时倒也没失礼,只是略微带着点脾气说,自己的出身更不好,能遇到唐夕,是自己的福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老教授一家听起来,这话的意思等同是在说: 我和唐夕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你们家闺女,我不敢高攀。 老教授到底是了解姜怀波的秉性,倒也没什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母和教授女儿却都冷下了脸。 一看闹成这个局面,姜怀波也觉得没法再待下去,正想说几句道歉的话,然后告辞,无意间看了一眼教授女儿的脸,心里就猛然一咯噔。 姜怀波跟‘纸人师父’学的,说白了就是演卦卜算的能耐。而李铁嘴一门,着重于看相。 在姜怀波看来,这师姐的面相本来算是相当不错的,只是在男女感情方面有些坎坷。 可此时再看,竟然发现师姐的面相竟是灾星入宫,不光是要面临死劫,而且还会连累自己的父母亲人! ‘看破不说破’——姜怀波不是没想到师父的告诫,可当他再次看向老教授的时候,却不得不果断做出了决定。 老教授的面相姜怀波早就看过,本应是寿终正寝、无疾善终的。 可现在再看,老教授竟同样是大限将至。 不光是老教授,师母也是同一命运!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姜怀波的性子算是有些冷淡,甚至是有些自私的。 换了旁人,他绝不会管,可眼下他却不能袖手旁观。 正所谓相由心生,这一家人的面相运势本来都是很好的,可就在今晚,随着师姐的面相改变,全家人的命运竟都起了变化。 姜怀波心里明白,这种变化,却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发生的。 虽非自己所愿,但说到底,如果教授一家出了状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 本来已经准备起身告辞的姜怀波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又仔细看了看一家人的脸,转头向老教授问道: “老师,你……你们最近是……是不是要出远门?” 第三十八章 无人知晓的跟随 老教授似乎没想到姜怀波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刚想开口,他的女儿却忽然把面前的碗碟往地上一扫,猛地站起身,指着姜怀波大声说: “滚!你马上给我滚!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 “姐,我……我……” “你个死结巴,臭结巴,给我滚!去找你的化妆师吧,你去死,死了让她替你化妆!你们都不得好死!” “淑芬!”教授夫妇同时变了脸色,似乎也都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失态。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姜怀波正值年轻气盛,又哪是泥捏的。一听对方咒骂自己的爱人,猛然站起身,同样是指着对方:“你……你……” “你个死结巴,滚!” 姜怀波到底还保有几分理性,等到被老教授揽着膀子推出门的时候,终于勉强平静下来。 “怀波,今天的事,是淑芬不对,也是我和她妈欠考虑了。你……你别放在心上。这……这事的确是我欠考虑了,是我的错。孩子,你千万别搁心里,别影响自己的学业。” 要说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按照姜怀波的性子,怎么都不会再管这一家人的死活。 只能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小时候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姜怀波的本性。 见到了这会儿,老师还关心自己的将来,再大的火,姜怀波也压了下来。 他问老教授的还是那句话:近期你们是不是要出远门。 老教授又是一怔,但还是点点头,“我父亲过九十大寿,我已经跟学校请了假,大后天带着他们娘俩回老家一趟。”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老教授问,“怀波,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全。这个咱先撇一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孩子,有什么你就跟我说,别因为今天这个事受影响。你是我的学生,我不说把你当自己孩子……反正你有什么事,你得跟我说,千万别不吭声!”老教授加重了语气,用力在姜怀波肩上捏了捏。 姜怀波本来仍记得‘纸人师父’的告诫,打算只是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来帮恩师一家人避过这场灾难。 但听了老师这番关怀的话,再结合现实状况,就知道那已经行不通了。 姑且不说师姐情绪失控,老教授从来都是唯物主义者,就算自己把实话跟他说了,他能相信吗? 更何况,老父亲过寿……即便老师相信自己,又能放弃这趟行程吗? “没……没什么,我……我就是随口一问。” 回到宿舍,姜怀波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天一亮,他就给唐夕打电话,告诉唐夕,后天自己要出远门。 挂了电话,姜怀波就开始了行动。 现在看来,有些事是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但倒退几年,姜怀波的准备可以说是全力以赴,充满了艰辛…… “那……那年头还不怎么流行租车。我……我想了半个晚上,只……只能是厚着脸皮,跟一个有钱的同学,借……借他爸的车。”姜怀波比划着说道,“我……我当时已经考到驾照了。那个同学,也答应借给我,可……可他非要跟……跟我一起去。因为……因为他好事!” “嗯,然后呢?”我耐着性子问。 我是发现了,姜怀波虽然聪明,但或许是和经历有关,他的脑回路似乎很单一。 如果猛不丁打断他,又或者追问另一个话题,他很可能要进行相当长一段的反射弧,才能把一些事说顺溜。 “然后,我……我就和那个同学一起,开着他爸的车,跟着老教授一家人搭乘的火车的……的路线出发了。” “什么?”我有点懵,“老教授一家坐火车?你们开车?” 姜怀波点点头,“对。” 他扭过脸对我说:“你别……别急,有些事,必须得卡在节骨眼上,才……才能改变的。” 我绷着嘴点了点头,拿出烟点上,使劲抽了一口,瞪眼看着他。 他说的一切,我都能理解,可他说话的方式……我真特么想一头撞死,或者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把剩下的话从他嗓子眼里掏出来! “出……出事了。”姜怀波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但神情却黯然下来…… 我心跟着一紧:“出什么事了?” 姜怀波表情有些木然,眼神发呆,说话却顺畅起来: “我和那个同学开着车,一直追着火车的轨迹。你也知道,火车道和公路离得有距离的。” “什么?”虽然大致知道他话里的含义,可我还是觉得,他现在所说的,绝非那么简单。 姜怀波突然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扭过脸看着我问:“你信命吗?” 我被问愣了,“你……什么意思?” 姜怀波说:“我和那个同学,是……是提前一天出发的。我们……我们开到那段火车道边上,停……停了下来,就在那里等。” “等那列火车?” 姜怀波没有回答我,而是不自禁的喘着粗气。 他突然猛地回头看着我:“你知道我等到了什么?” “你说!”我的情绪也被带动的极度不平稳起来。 “我本来是想救人……救老师他们。” 姜怀波‘咕嘟’咽了口唾沫,面容竟有些扭曲起来。 好半天才又面向我说:“我本来是想救人的,可你知道……知道我后来看见了什么?” “不知道。”我只能摇头。 “我和那个同学,在……在车里等着火车。火车过去了……” 姜怀波猛地抬高了声音,挥舞着双手说:“我只看出来…只要我出现,就会改变一些事。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会是那样!” “出什么事了?”我配合着问。 我发现姜怀波的情绪已经变得不再像先前那么稳定,而像是陷入一种因为回忆产生的崩溃状态。 “我以为,只要我出现,整件事就会扭转局面!我算到了!我去了!” 姜怀波双手挥动的幅度更大,嗓音却开始走调,“火车开过去了……我……我看见师姐了!他们都在那列火车上!” 他猛地回头看向我:“就在我看见她的时候,那扇窗户里,飞出一样东西……就砸在我们的车上。” “是什么?” “是头!”姜怀波一下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哭道:“是我老师的头!” 第三十九章 无头尸 我没有试图劝慰姜怀波,因为我发现,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实在埋藏太久了。有些事,他不能对任何人倾诉,包括唐夕。 直到现在,面对我,他才逐渐释放出了这些年的压抑。 等他平静些,我问他,老教授是怎么死的。 姜怀波却摆了摆手,让我先别问,继续听他说下去。 当时他一看到人头的样子,整个人都吓疯了,反倒是那个好事的同学相对冷静些。 “怀波,报警!”那同学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姜怀波,急着下了车。 姜怀波刚要打报警电话,那同学忽然又跑回车上,气喘吁吁的问:“咱是不是看错了?” 姜怀波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那同学疑惑的看着他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头,我们是不是看花眼了?” 看花眼?那怎么可能? 但事实是,两人再次下车,却根本没找到人头,就连挡风玻璃上沾染的血迹也不见了。 那个同学说,两人肯定是在这里守得时间长了,看花眼了。 虽然他自己都觉得两人同时看错的说法不通,可也只有这个解释了。人头或许滚到哪里,一时间没被找到,但车上的血是不可能自己消失的。 那同学问姜怀波还要不要报警,姜怀波冷静下来想了想,说先别报警,让同学开车尽快赶去下一个站点。 那同学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当即二话不说,油门踩到底,终于赶在火车靠站前,赶到了车站。 两人火急火燎的买了车票,上了车,沿着过道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师母和师姐所在的车厢。 可奇怪的是,母女俩的脸色虽然都不怎么好看,但也不像是有什么事发生的样子。 看到姜怀波,母女俩都有些意外,师姐的神情竟有所缓和。 她还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姜怀波回心转意了,所以才会跟上了车。 师姐睨了姜怀波一眼,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姜怀波这会儿哪顾得上她在想什么,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教授的身影。 那个同学更是急着问:教授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两人的肩膀就同时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就见一人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竟然就是老教授。 “怀波,你来了。”老教授笑着又拍了拍姜怀波的肩膀,转向那个同学,“你小子,永远改不了好事的毛病。我就知道你也得跟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奇怪,怎么听上去,教授像是早知道两人会上这列火车似的? 教授招呼两人坐下,姜怀波带着一肚子狐疑,再次看向教授的脸,却发现自己竟看不出教授的命格了。 再看师母和师姐,居然也是一副前途未卜的样子。 姜怀波更觉的奇怪,难道因为之前的惊吓,自己被废了功力? 虽然觉得怪诞,但看到教授一家平安无事,他和那个同学都松了口气。 和师姐再见面,两人都有些尴尬。 老教授却像是无视两人一般,只是先和姜怀波说了几句平常话,竟微笑着和自己的爱人交谈起来。 教授平常虽然慈祥,但绝不是话多的人,这次却意外的,说起了一些姜怀波,甚至是自己女儿都没有听过的事。 他一直面带笑容,看着自己的老伴,诉说着两人年轻时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爱相知、相濡以沫的共同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和沧桑世事。 说到后来,三个年轻人竟都听得痴了,完全忘记了各自的心事。 时间飞快的过去了,不知不觉,列车到达了终点。 直到下了车,老教授才放开一直牵着爱人的手,把姜怀波单独叫到一边。 教授说:“怀波,你留在这里,替我办些事吧。” “要……要我做什么?”姜怀波问。 “明天就是我父亲的大寿,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给老人家拜寿的。你只要留在车站,替我处理一些事就好了。” 老教授顿了顿,接着说道:“孩子,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先不要联系我爱人和女儿。后天一早,我们就会回来这里,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 姜怀波从没听过老教授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 刚要再问教授究竟要自己做什么,老教授却已经回过身,对妻子女儿和那个同学说,他要姜怀波去帮自己办些事,要三人跟着他先回老家。 虽然包括姜怀波本人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好奇,可教授既然都这么说了,也就没人反对。 就这样,姜怀波独自一人,被留在了火车站。 眼看其他乘客陆续出站,除了工作人员,站台上就只剩下自己,姜怀波茫然到了极点。 教授到底要自己帮他办什么事呢? 就在这时,突然有几个警察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姜怀波心里莫名的一咯噔,下意识的跟在警察后边往一个方向跑。 跑到一节车厢前,就见里面围着一堆乘务乘警,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 因为现场混乱,没有人留意到姜怀波。 跟着上了车,来到一间软卧车厢前,正见到两名乘警正站在一个超大号的塑料编织袋前发愣。 编织袋的拉锁已经被打开了,姜怀波只朝袋子里看了一眼,就感觉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袋子里装的,竟然是一具无头男尸! …… 姜怀波红着眼睛说:“我那时候才知道……知道教授让我做什么了。在我们没上车前,他就已经死了。” 我大致能想象到当时的状况,问他:“教授是怎么死的?” “他本来是想在车厢里走走,散散心的,因为……因为师姐的事,他心烦。后来,他看到一个小偷,正在偷一个妇女的钱包。他想制止,结果……结果却被小偷和同伙硬拖进了那节车厢里。后来那几个混蛋被抓到,根据他们的交代,他们把教授按在窗户上,本来是想吓唬他,让他别多管闲事。哪知道火车刚好开进隧道,迎面开过来一列货车……” 第四十章 连锁,因果? 姜怀波说,根据他提供的线索,警察很快就在他和同学停车前的一个隧道里,找到了教授的头颅,也抓到了凶手。 第三天早上,教授一家和那个同学又来到了火车站,见到姜怀波的时候,老教授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就独自转过身往回走。 等所有人回过头,老教授人已经消失了。 “后来呢?”我忍不住追问。 姜怀波说的这件事,在我的阴倌生涯中算不上有多离奇。可我和所有人一样,都想追寻最终的结果。 姜怀波苦笑说,他师母和师姐知道了事情真相,虽然痛不欲生,但也没有寻死觅活。 后来听那个一直陪同在教授身边的同学说,才知道,在这短短不到两天里,除了替老父亲过寿,老教授就一直在和妻子缅怀过往,给年轻人讲述人生经历,鼓励他们无论经历怎样的黑暗,都要鼓足勇气,朝着未来行进。那不光是对自身负责,更是对父母的养育应尽的回报。 事后那个同学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陪同在教授身边的那段时光。那是他一辈子上过的最精彩、最动人的课。 姜怀波最后说,他那个师姐,最终和那个同学成了情侣,还结了婚。 这让我多少有些意外,但想想看,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许多事本来就说不清楚,更何况是男女间的感情。 对于姜怀波看到教授一家有难,最终却没能挽救教授的生命,除了感慨,我倒没有过度惋惜。 命数这种东西,不能说完全不能更改,但要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不菲的。 如果姜怀波和那个同学没有上火车,或许不光是老教授会死,他的师母和师姐多半也会承受不住悲伤,落得悲惨的下场。 教授死后对妻子和女儿安抚教育,何尝不是改变二人命运的最大因素…… 我回过神来,又问姜怀波是怎么和鬼山的人扯上关系的。毕竟,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姜怀波给出的答案不怎么让人意外,但却多少有些无奈。 他违背了‘纸人师父’的告诫,事后心里也是忐忑不定。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后果会是那么严重,并且来的那样快。 就在他帮着处理完教授的后事,回到家的当天夜里,突然被一个声音叫醒。 迷迷糊糊的,他还以为是做梦,哪知道一睁开眼,就见床边竟然站着两个人! 昏暗中,看清这两人的样子,姜怀波差点吓得叫出声。 其中一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戴着一顶斗笠样的帽子,像是僧人的打扮,却又不像普通的和尚。 另外一人最初只是侧面朝着姜怀波,样子似乎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可等到他转过脸来的时候,姜怀波才发现他另外半张脸黑漆漆的,眼睛血红,竟像是鬼脸一样! 我眼皮猛一跳,“是鬼僧无道和老阴!” 姜怀波说:“那个日本和尚只露过一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我知道,鬼山的人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那个和尚。我违背了师父的告诫,被他感知到了。” 他苦叹了口气:“老阴当时只说了两个字,我就知道,我的噩梦又开始了。” “鬼楼!” “鬼山!”我几乎是和他同时说道。 “嗯,我是在鬼楼长大的,当然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我没能力反抗他们,于是从那晚以后,我就开始替他们做事。我虽然人一直没再回过那栋楼,却已经没法再摆脱鬼山的控制了。” 姜怀波突然面向我,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你知不知道,老阴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见我不说话,他表情变得更加怪异,盯着我,不自觉的压低声音说: “他们知道我会看相,要我帮他们找一个人。这个人的面相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人生在阳间,却是人面鬼相!老阴甚至说,只要我帮他们找到这个人,他们就会放过我。” 我猛一激灵,和姜怀波对视着,想要看出他此刻的想法。 姜怀波忽然笑了: “呵呵,你知不知道,那次去……去公安局认尸的时候,见到你这个阳世恶鬼,我有多开心?那时候他们……他们已经觉得我没用,觉得我是多余的,他们甚至想害我的老婆孩子。因为……因为拿没有利用价值的‘自己人’开刀,会少很多风险。 就那么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真让我找到了‘人面鬼相’!我那时候,恨不得立刻就联络老阴,告诉他,我的任务完成了。可我却又发现,你……你和大胡子一出现,唐夕居然……居然就没事了!” 他朝我点了点头:“而且后来唐夕告诉我,你还帮过她。别人打……打我的女人,你给拦着,我……我要是把你给卖了,就……就算我女人不知道,我他妈也得一辈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你是个爷们儿。”嘴上这么说,我却已经暗暗起了一身冷汗。 那次在火葬场,看到唐夕被死者家属追打,我不过是一时看不过眼,才上前阻拦。没想到一时的冲动,竟会造成了后来的连锁反应。 那会儿我还只是个靠着半本破书混日子的半吊子,真要是被邪门妖人惦记上我,现在我多半小命已经没了。 回想起来,我怎么可能不后怕? 姜怀波忽然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表情,“你……你就不觉得奇怪,现在你的身份已经不再是秘密了,为什么……为什么鬼山的人没有找上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连着把……把杜家的两个公子给弄……弄的魂飞魄散。不光从鬼山上带……带走了罗刹和魇婆,还拿了属于鬼山的东西。” 姜怀波看着我,神情越发显得匪夷所思,“我……我就想不出来,你怎么就那么能折腾呢?你拿走了那样东西,鬼山的局势就……就变了。就算现在你出现在大老板面前,时机不对,他……他也不会对你轻举妄动。” 我想问我究竟拿了鬼山什么东西,可一想到他说话的习惯,还是强忍着没问。 果然,没人打断,姜怀波说话就相对顺溜多了。 “鬼山被你彻底搅合乱了。现在的局面是……是大老板不想动你,可因为你干死了杜路明和杜路远,让杜家绝了后,他们的老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违背大老板的意思,都要弄死你!” 第四十一章 接生 “原来是这样……” 我点了点头,怪不得某段时间,瞎子和窦大宝都曾说过,感觉鬼山不像原来那么按章法出牌了。 不对! 想到一件事,我向姜怀波问道:“我要是没记错,你给我发过一条信息,让我有危险就去找杜汉钟。杜汉钟是杜路明的老子,他恨不得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去找他?” “我只能说,如果当时你没去找杜老板,你可能……可能不会活到现在。”姜怀波眼珠转了转,“同是外……外八行,你应该知道金典一门的规矩,六禁上三,看破不说破,否则泄露天机,会遭天谴的。” “你什么意思?”我一愣。 “意思就是,我……我还可以给你发信息,做你的鬼线人,但是,有些东西,我……我不能说。” “我艹!”我有种扑上去掐死这家伙的冲动。 “你……你也看到了,我儿子才……才刚满岁,我还不想死呢。”姜怀波边往后躲,边窘迫的说,“能说的我都说了,有些事真不能说的。我……我都跟你掏心掏肺了,不然,我撒谎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我冲到头顶的火气却是被这哭声给生生浇灭了。 我无奈的点了点头,起身看着姜怀波:“最后问你一件事,我到底拿了鬼山什么东西?” 姜怀波揉了揉鼻子,居然走到神龛前,拿起上面的酒瓶,边往杯子里倒酒边像自言自语般含糊的说: “杜路明可是堂堂杜家二公子,就算做……做了鬼,凭他老子的势力,也能像活着的富家子一样,声色犬马。他……他为什么要去平古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待在那么一间破房子里呢?难不成那里是福荫地?还是……还是有菩萨保佑,能让他起死回生啊?” 我竖直了耳朵,才勉强听清楚这番话,回想了一下,忍不住冲他挑了挑大拇指,“你牛逼。你真不应该待在看守所,那太屈才了。你特么是真应该上街去摆摊给人算命,干你师父的老本行,你准发财!” 姜怀波没吭声,呆呆的看着相框,似乎在缅怀着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走到他身旁,点了三支香,朝着李铁嘴的遗像拜了拜,插在香炉里: “你的纸人师父本事比你大,他虽然去了该去的地方,却留了话,让我替他转告你,把纸人烧了吧。” 姜怀波点点头,“你能告诉我,你……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师父的吗?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想多知道一些他老人家的事。” 见他真情流露,我没卖关子,说这还得从红手绢的事说起。 姜怀波听完,半晌才又点了点头,说金典一门果然深不可测,师父当年埋葬韦无影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算到,当时有‘人’看到了。还算到多年以后,他会和那人再见面。 我脑子又有些混乱,要按纸人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想来,姜怀波说的确实是对的。可韦无影的事,是在几十年前发生的,那时我都还没出生,后来‘目睹’这件事的经过,是韦无影的幻术加上灵觉使然。 难道,李铁嘴的推算之术竟高达如此境界? 还是说,在韦无影死前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时,他已经从韦无影的面相上看出将来会发生的事? 看看时间,我觉得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我指了指龛位旁的两根黑蜡烛,问姜怀波,能不能把封门蜡送给我。 姜怀波倒是大方,说自己连师承的本事都没能领会,更不懂阴阳先生那一套,让我尽管拿走。 收起封门蜡,刚要下楼,姜怀波突然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 “鬼楼不是能经常去的地方,至少现在不是。不过杜太太倒是可以多接触,毕竟……毕竟那种极品少`妇,对……对男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怔了怔,回过头和他对视,“死结巴,我收回刚才的一句话。你……你……你的本事,未必……未必就比你纸人师父小。你……你特么就是不厚道!” 离开姜怀波家,窦大宝怀抱着用毛毯包着的两只狗崽,竟然对我说,他打算给两只狗崽起名叫小栓和小柱,以此来纪念它们的老妈,问我行不行。 我没理这二货,回到一尺巷,抱起已经冻僵的大狗尸体,准备带回城河街埋葬。 或许是接触了太多的人和鬼魅,我反倒觉得,相比起来,有些个畜生,比人和鬼都要忠义。 刚把狗尸放进后备箱,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静海打来的。 电话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静海焦急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在停车的地方。” “那你等我……不,还是你过来吧,马上过来!就当是佛爷求你了,人命关天啊!” 等和尚报出地址,我没半点迟疑,让窦大宝立刻跟我走。 窦大宝忍不住抱怨说:“明知道老秃驴不是好东西,干嘛还惯着他?要我说,就算要救瞎子,也不能任嘛事都他随叫咱随到,得吊着他点儿!” 我说:“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听过静海会低声下气求人?” 静海的确无宝不落,但就算是对着窦大宝这‘小佛爷’,也不过是有些狡猾的谄媚,这次却巴巴的向我恳求,看来是真出大事了。 静海报的地址,离姜怀波家并不远。同样是老民房,静海竟已经等在大门口了。 一见到我,静海马上拉着我往里拽,“这次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帮我,我也不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屁话了,你只要能救这孩子,就算是佛爷我欠了你一条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窦大宝愕然的看向我:“老丫这是魔障了?” “小佛爷,你来的正好,你也得搭把手!”静海另一只手拽住他,直接把我们拉进了屋。 “你干啥?松开!”窦大宝不买账的甩开他。 静海不以为意,仍拉着我进了里屋,却又回过头来盯着我,有些忐忑的问: “你是郎中出身,应该会接生吧?” 第四十二章 四阴命 “接生?” 我一时间搞不清状况,等到看清屋里的情形,眉毛立刻拧了起来。 窦大宝更破口大骂:“老秃驴,你缺了八辈子大德了!” 里屋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上年纪的老太婆,另一个是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妇女。 老太婆站在一边,显得六神无主,而那个妇女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妇女的上身盖着被子,两条分开的腿却光着,身下的褥子全都被黏糊糊的液体濡湿了。 我看了一眼妇女隆起的肚子,来不及再说什么,急着上前察看妇女的状况。 “你他妈真是该死!大肚婆也搞?”窦大宝气得揪住静海的脖领子想要动手。 “大宝,先别管他,马上叫救护车!”我对窦大宝说了一句,看到床头的桌上有一沓病历,赶忙上前拿起翻看。 窦大宝松开静海,刚拿出手机,却被静海抢了过去。 “不能送她去医院,不然孩子就没命了!” “老东西,你还他妈捣乱?” 静海推开窦大宝,急慌慌来到我身边,“真的不能送去医院,这孩子是遗腹子,是阴胎!” 阴胎? 我瞪了静海一眼,快速的翻着病历。 静海在旁边喋喋不休: “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同时出了车祸,男的死了,女的没了灵识,也就是你们说的——植物人! 我当时正好在场,看出这女人怀了孕,而且肚里的孩子已经不行了。是我用降头把孩子救活的!”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看病历,眉头越发拧成了疙瘩。 再次查看妇女的状况,静海还要再说,被我一把甩开。 我是学医的不假,可我学的是法医不是妇产科…… 早猜到静海没憋好屁,没想到他会做这么出格的事。 静海不敢再上前,却还是不住嘴的说:“你是阴倌,应该知道阴胎是什么,医院里人来人往,如果把这女人送去医院,她肚里的孩子在出生前接触过多的活人阳气,就会胎死腹中。” 我本来六神无主,再次听静海提到‘阴胎’两个字,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换了从前,我只知道阴胎是阴月阴日阴时临盆的胎儿,如果是女孩儿,还有可能顺利生产,但如果是男孩儿,先天和阴煞相冲,活着降生的几率微乎其微,就算生下来,也多半会夭折。 然而,在不久前,我刚从守墓人那里得到了几页残卷,对于阴胎,却是有了更深的了解。 我犹豫了一下,掀开了孕妇身上的被子,把右手掌贴在她肚子上,闭上眼睛,仔细摸索感觉。 猛一激灵,睁开眼,扭头瞪着静海:“你对这孩子做过什么?” “我只是想救人。”静海小声说了一句,眼睛却不敢直视我。 “救你妈x!” 静海一把年纪,按理我怎么都不会对他爆粗的,可这一次是真忍不住了。 “一定是你对胎儿做了手脚,不然他怎么会变成一尺阴胎?”我眼睛都快瞪出血了,“阴胎接触阳气不会死,你根本是想这女人死,想要这孩子变成阴月、阴日、阴时、阴鬼所生的四阴命!” 静海神色一凛:“你居然知道四阴命?” 我没回应他,而是抢过窦大宝的手机,让窦大宝叫救护。 “来不及了,等救护车来了,他们母子也一个都救不活了。”静海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阴测测的说道:“我是对这孩子做了手脚,可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能保住一个算一个呢?还是,让他们娘俩一起去见阎王?” 这时,那个老太太突然跪了下来,哭着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我闺女命苦,活着也是遭罪……你们至少要保住我的外孙子。我老头子没了,女婿也没了,求你们……给我孤老婆子留个念想吧!” 听话音,她居然是想要放弃女儿,保住胎儿! 见静海一脸似笑非笑,我恨不能一把掐死他。 说什么救人,这老东西根本是一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阴胎是没有经过轮回的鬼转世,老东西分明是不知道将什么鬼魅种进了孕妇的肚子里! 我强迫自己镇定,仍然让窦大宝叫救护车,并让他对医院方说明状况,准备抢救工作。 “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这么做,会有报应的。” 最后看了静海一眼,我回过身,几下扯开了被罩,掏出里头的棉絮堆在女人四周。 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 “病人在七个月前,因为车祸被判定脑死亡。病人当时应该已经受孕,因为没有得到妥善照顾,没有及时送医,今天21点左右羊水破裂。病人没有生产能力,面部和身体多数部位已经出现严重水肿,并且出现窒息休克前兆,必须第一时间进行剖腹手术。”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是平古县公安局法医科主任徐祸,我愿意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 “21点11分,手术开始。” 见我拿出小刀,静海忽然叹了口气:“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想造孽的。你动手吧,我会竭尽所能帮你的。” 我没开口,但却点了点头。 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更没忘记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对我的教诲。 如果有一天,当一个医生面临生死,无论面对怎样的环境、面对的是谁,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把生命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我调整好呼吸,判断出婴儿脑袋所在的位置,摒了摒气,将刀尖贴在了孕妇的肚皮上。 随着小刀的移动,划出一道艳红的血线。 我原本还有些绷紧的神经,却随着血线的蔓延逐渐变得松弛下来。 “病人因为长时间卧床,腹部脂肪层较厚,需要有第三者参加手术。” 我朝着手机说了一句,回头对静海说:“帮忙,帮我撑开刀口。” “咕嘟……” 静海明显吞了口唾沫,却还是走上前,按照我的指点,撑住了刀口。 我留意到他的手在发抖,甚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这让我不禁有些怀疑之前的判断。 从下刀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伤口周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但却有着生命的气息包裹着一样。 那绝不是正常手术情况下应有的感觉。 刀口并没有大量出血,明显是静海在利用某种特殊的方法造成的效果。 见创口达到了理想效果,我顾不得再多想,摒着呼吸按压女人的腹部。 婴儿黏糊糊的头部缓缓露出,我头也不抬的对静海说:“帮我继续按压我刚才按的位置,轻轻往上推。” 浑身包裹着粘液的婴儿终于被取了出来,我却没有丝毫的松懈。 “这孩子怎么不哭啊?难道……难道已经死了?”静海的声音都走调了。 我来不及跟他解释,附身把嘴贴在婴儿的小嘴上缓缓吮吸。 羊水被一口口吸出,婴儿的身体明显一颤。 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粗哑的男人声音: “有这样的机会,我不会错过。我在你灵台中留下了一些东西,应该会对你有帮助。等有一天,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把它拿回来。” 我身子猛地一震:是画师! 第四十三章 佛爷累了 “哇……哇……” 婴儿发出啼哭的同时,窦大宝带着几名医护和两名警察匆匆走了进来。 “救人!”这时我才感觉浑身发软,像是脱了力一样。 医生和护士除了震惊,并没有过多的废话。 见两个警察来到面前,我深吸了口气,刚想说什么,一个黑脸汉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我一怔:“郭队?” 窦大宝说:“是我打给郭老大,让他赶过来的。你这回搞太大了,总得有人帮着擦屁股是不是?” 郭森看到屋里的状况,也是发了会儿呆,闻言瞪了他一眼,对两名警察点点头,朝我勾了勾手:“你跟我出来。” 等说清状况,女人和孩子,连同那老太婆也已经上了救护车。 我把手机递给郭森:“情况就是这样,我没得选。全程都录了音,如果……如果大人保不住……” 我无力的挥了挥手,却又朝心口重重捶了一下,“我觉得我没做错。” 郭森听了录音,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两只手同时冲我挑起了大拇指:“你真和你丽姐是一个老师教的!你们都狠!” “你说我什么呢?”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马丽居然捧着肚子走进了院里。 她白了郭森一眼,一只手搭住我肩膀,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小师弟,你行啊。以后不干法医了,我帮你找关系,调去妇产科啊?” 后来我才知道,窦大宝打完救护电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踏实,干脆贼起飞智,打给了郭森。 郭森当时正和马丽在一块儿,听说了这里的状况,马丽硬是逼着郭黑脸,跟着过来了。 马丽感觉到我身子还在哆嗦,替我宽心说: “没事儿,咱俩对调一下,我一样会这么做。法医也是医生,生死关头,我们就只是医生。” 郭森打了几个电话后,明显也松了口气,告诉我说,他已经多方确认过,之前我说的情况基本属实,产妇的确是没有得到及时救护,甚至于在两夫妻出车祸以后,由于多方面的因素,从五个月前,产妇本人就再没得到过诊治。 郭森连连摇头:“产妇的母亲是个文盲,而且有精神病史。这……这事儿,他妈的,说不上来怪谁。” 我下意识的看向静海,却见老和尚……这老痞子神情居然有些发痴。 他突然回过头茫然的问我:“我看得出,那孩子的确是四阴命。可为什么……他一出生就那么大个儿?” 窦大宝本来还恨不能活撕了他,闻言也是一愣,“对啊,那孩子也太大个儿了吧?不过好像就是骨架大,还是挺瘦的,看样子,就跟皮包骨似的。” 我实在疲惫,没理两人,想了想,问郭森,齐珊现在怎么样。 郭森说齐珊自从醒了以后就没再出现状况,只是,脖子里的那道伤口,似乎没有愈合的迹象。 “什么伤口?”静海突然转过脸问。 想到来这里的初衷,我果断先撇开之前的成见,先把齐珊的情况说了一遍。 静海听完,眼珠快速的转动了几下,竟仰面打了个哈哈:“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折腾这一阵儿,我是真熬不住了……” 我一把拉住想暴走的窦大宝,转头冲郭森和马丽笑笑:“师姐,师姐夫,这回的事儿,后续还得靠你们帮忙了。” 郭森和马丽前脚走,静海就打着马虎眼想要开溜。 窦大宝想拦他,被我拉住了。 我抬手点了点窦大宝眉心的那道疤,不急不缓的说:“阴佛舍利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只要是铁打的佛像里都有?” 我瞪眼看着窦大宝:“铁观音的舍利归你了?那……那铁佛爷里头,是不是也……” “你说什么?”不等我说完,静海就一下蹦了过来,“什么铁佛?” 我看向静海,面无表情道:“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静海和我对视片刻,咬咬牙说:“算数!你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铁佛的?” 我点了根烟,和窦大宝‘细说’起了瞎子的状况。 静海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了一阵,表情变幻不定。 我本来以为他会忍不住发问,没想到老和尚大致听完,竟皱紧了眉头。 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我说:“经过今天的事,我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老丫本来是一身皮衣,很有点张狂的老痞子形象,这会儿嘴角往下撇,却是老态尽露。 我匀了匀气,刚要再说些什么,静海忽然一摆手:“你的想法和目的,我已经知道了。你……你和小佛爷,都是真爷们儿,我不和你们虚道了。” 静海忽然闭了闭眼,睁开眼,仰面朝天,缓缓的说: “佛爷是真的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去王希真家里找我吧。” “好。” 静海转过头,冲我笑笑:“如果不是凑巧遇到四阴命的孩子,我是真想把我的本事传授给你。可惜,你的命太过狠辣、太过激进,也是真不适合我们这一门。” “老秃子,别再玩玄的了。你他妈就一句话……” 我拦住窦大宝,默默的盯着静海。 “明天!”静海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我,咧嘴一笑:“明天晚上12点,准时到王希真家。” “到时候,无论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静海最后说了一句,接着双掌合十,竟朝着我和窦大宝微微一躬身,跟着转过身,朝着前方走去,最终消失在了夜色中…… “老秃驴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回去的路上,窦大宝问我。 “我哪儿知道……” 我刚说一句,驾驶台上的手机突兀的震动起来。 “嗡……嗡……嗡……” 我心里莫名一激灵,打了把方向,把车停靠在路边。 同时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毫不犹豫的点下了接听。 “喂,徐祸。”打电话来的是王希真。 “你说。”我隐约想到些什么,感觉车子的引擎声震耳朵,一把关掉钥匙,“什么事?” “你明天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 “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才又声音低沉的说道:“明天,是静海大师的头七。” 第四十四章 回魂夜 头七? 我一下懵了。 静海死了? 我大脑混乱,和王希真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忙不迭的拨出静海先前打给我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见我发愣,窦大宝问我怎么了。 听我说静海死了,窦大宝瞪大眼睛张了张嘴。 尽管他没出声,我还是看出,他想说的是‘你放屁’。 事实是那老痞子……老和尚还和我们在一起,嬉笑怒骂,还有那为了私利不择手段的模样都是那样的真实。他怎么可能死了,而且还死了快七天了呢? 我把王希真的话说给窦大宝听了,窦大宝还是一脸不可置信,“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万年。我怎么看那老秃驴都是千年的王八相……” 我瞪了他一眼,他连忙闭嘴,过了一会儿,问我现在该怎么办,瞎子和那个齐珊,可还都指望着老和尚呢。 我反问:“你觉得,我够狠辣、够激进吗?” 窦大宝耸了耸眉毛,看样子是想笑,但最后还是很认真的说:“我只能说作为一个普通人,你比我冷静,比瞎子果断,至于狠辣激进,我觉得那跟你沾不上边。” 他眼珠子忽然转了转,搓着下巴说:“听你这么一问,我怎么还是觉得老秃子没憋好屁呢?” 我点点头,拿起手机,先给高战打了过去。接着,又给孙禄打了一个。 挂了电话,对窦大宝说,两个狗崽刚出生,单靠人养很难养活。刚好孙屠子在家,我们过去找他帮忙,顺便把后备箱的狗尸掩埋。 窦大宝点头说,顺道再替静海老丫准备一份大礼。 …… 第二天回到平古,先回了趟家,傍晚五点,我和窦大宝才来到南关街。 到了王希真家,从外边看倒没什么,可一进院门,我和窦大宝就都愣了。 正屋两侧直到院门口,分别挂了两排白纸糊的灯笼,灯笼下头各有两排三层的烛台,烛泪已经几乎将铁制的烛台全都糊上了。灯笼的光芒和数百盏蜡烛辉映,将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正屋里黑纱白帐,除了供桌上香烛供奉的黑白照片,供桌前还停放着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窦大宝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小声对我说:王希真还真够下本,看这样子,竟是把静海当亲爹发送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王希真虽然是静海的虔诚信徒,可也没有在自己家正屋替外人布设灵堂的道理。而且,还将死者遗体一停就是七天……这已经是最上讲究的发送了。 见到王希真本人,我和窦大宝更加吃惊。 他居然全身挂白,完全是一副孝子的打扮! 王希真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叹了口气说,静海和我一样,对他有恩,静海孤身一人,他替静海发送也是应该的。 我只能是点点头。虽然不知道王希真所说的恩德是指什么,但看他神情憔悴,显然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看样子确实是诚心替静海送行。 进了灵堂,我和窦大宝不约而同的看向棺材,跟着面面相觑,表情都说不出的古怪。 棺材还没上盖,静海两眼自然闭合,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里头。 棕色的皮大衣、黑皮裤、大皮靴子…… 老和尚身上穿的,居然就是我和窦大宝昨天在十里店见到的那身行头! 王希真干笑说: “那天静海大师忽然说,他想去市里逛逛。这身衣服……是他自己选的,在店里就换上了。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他大限将至。嘱咐我,他老人家走后不着僧袍,不换寿衣,就穿戴这一身。我本来以为他那天是喝多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发现他……” 通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听王希真说过静海的状况。一觉睡过去,就没再醒过来,老和尚算是寿终正寝。 可他为什么要换这么一身? 难道老丫做腻了和尚,想下辈子当古惑仔? 王希真忽然把我拉到旁边,小声对我说:“当时大师还交代了两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事?” “替他发送是我心甘情愿,但他说,不要我替他烧纸,只让我在他死后的第六天晚上,亲自烧一部手机和两百块钱给他。” 我脑筋儿一蹦:“手机和钱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是真的。”王希真下意识的朝棺材看了一眼,“手机是新的,都没拆封。” 没拆封,那也就是没装卡了,可我却通过一个空号,和静海通了两次话…… 还有,两百块…… 我记得在烧鸡铺,静海用来买单的就是两张红毛…… “他还交代你什么了?”我问。 王希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将声音压的更低:“他要我昨天打给你,让你在他回魂夜这晚无论如何都要过来。而且,要待在这里,守到天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这么做,可大师对我一样有救命大恩。无论他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做到,我都会做。除了,要我去死。” 说到这里,王希真的眼珠突然快速的来回转动了一下,同时伸出手,用左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捏了一把。 跟着退后一步,向我点了点头:“先给大师上柱香吧。” 我凝视他片刻,最终点点头,在他手臂上拍了拍,转身走到供桌前,和窦大宝先后上了香。 完事窦大宝拉着我出了灵堂,小声问:“你觉得老和尚是真死还是假死?” “真死。” “那咱们……” 我打断他,冲他使了个眼色:“留在这儿,等到天亮。” 说是灵堂,或许王希真也没人可通知,所以,除了他本人和两个帮忙的手底下人,也没什么人来祭拜。 到了十点来钟,王希真干脆让手下也走了。 他回过头,示意我跟他进去边上一间屋子。 我一条腿刚埋进门里,他忽然在我身前停住了脚步,同时低声快速的说:“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么说的时候,他又像是不经意似的,左手往后,在我手背上快速的拍了一下。 我必须承认,我一直对王希真都没有什么好感,以为他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且背景复杂,不走正道。 但是,这一次,却让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我左右看了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今天只有一章 抱歉,因为要复诊,所以耽误了。 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第四十五章 恐怖育婴室 王希真身子一震,回过头看着我。 我冲他笑笑:“就算你没通知我,我今晚也会来。因为,我昨天已经和静海见过面了,是他亲自约我来的。” 王希真怔了怔,忽然一咬牙说:“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不知道大师为什么让你过来,但我有感觉,他可能会对你不利。” 说着,将虚握的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王希真是静海的信徒,算是个普通人,但为了改变运势,在左手里养了一只鬼灵童。 鬼灵童汲取人的元阳存活,同时会带给人一定的利益作为回报。 王希真应该只是通过鬼灵童感应到了一些事。他两次用左手触碰我,也是想提醒我,静海可能会利用降头对我做不利的事。 王希真像是豁出去了,沉声说道: “静海大师对我有恩,他交代的事,我都会去做。可你一样救过我的命,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出事。你赶紧走吧。” 我摇头:“走不了了。” 王希真脸色一变,“难道大师已经对你下了降头?” 我干笑着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我有事要找他帮忙。人命关天,就算你拿大扫把轰我,我也不会走。” “你知道大师会对你下手?”王希真的反应绝对比一般人要快,神情纠结的说道:“你想和他硬碰硬?” 我笑笑:“放心吧。都说了要找他帮忙,我又怎么会伤他?同样,他想害我的话,也没那么容易。” “不管怎么样,都谢了。”我由衷的向王希真伸出右手。 或许他利益当先,背景复杂,但单是知恩图报这一点,已经足够令人刮目相看。 王希真为难是因为自身夹在中间,两边担心,听了我的话以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露出释然的表情。 伸出手和我握了握:“祝你好运。” 我让他先离开,因为接下来的事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他显然还是不怎么放心,坚持要留下来。 我也没勉强他,看了看屋里的东西,回头招呼窦大宝进来帮忙。 窦大宝走进来,往屋里看了一眼,问我:“要真是按咱想的那样,还用得着做这些表面工夫吗?” 我看看王希真,笑道:“不管静海要干嘛,既然老王答应替静海发送,那咱就得帮他把这棚白事给办周全。” 窦大宝点点头,走到旁边,搬起那里的一袋白面,回头交给王希真:“白面铺路,烛火引魂。你去把面粉撒在院里,我把两边的蜡烛续上。” 说着,又抱起一箱白蜡。 临出门,窦大宝朝我眨了眨眼。 我会意的点点头,等两人出去,径直走到墙角一把纸糊的梯子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就快到11点了,王希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见他几次欲言又止,我也只能是装看不见。他除了出于私利养了个鬼灵童,对于阴阳以及降头都是门外汉,有些事哪是能三言五语跟他解释的清的。 “嗡……嗡……”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接起电话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高战压低的声音:“我在医院,都已经按你交代的办妥了,我也滴了牛眼泪了。” 他多少显得有点紧张:“马上到点了,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我说:“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不会有意外。你就等着看戏吧。” 高战明显吐了口气,忽然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这光头混混是哪儿冒出来的?” 听到‘光头混混’四个字,我猛一激灵,“嘘!” “你现在是不是看到一个穿棕色皮衣、黑皮裤,还穿着大皮靴子的家伙?” “是。我一直在这儿守着,这家伙像是忽然凭空出现似的……” “那就是静海!” “他不是和尚吗?怎么这副打扮?” “那就是他,你就假装看不见他,赶紧跟上去!” 约莫过了两分钟,电话那头才又传来高战气喘吁吁的声音:“他进了育婴室了!” “接视频。”我急忙点了视频通话。 视频连通,画面上先是出现了高战的圆脸,跟着一转方向,改成对着育婴室的门。 见画面停顿,我急着说:“别愣着了,赶紧跟进去啊。” “他没开门就进去了,我进不去啊!” 听了高战的话,我差点隔着电话线一口老血喷死他:“他是鬼,当然不用开门了,你开门啊!记住,进去以后别说话,就装看不见他,把摄像头对着他脚底下!” 眼见育婴室的门打开,高战跟了进去,我摒着的气总算吐了出来。 要说这事真不适合高战去做,可医院到底是个特殊的所在,除了他的身份,换了旁人也不可能事先安排,更不可能轻易进育婴室。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育婴室内除了我接生的那个‘怪婴’,再没旁的婴孩。 通过视频,我并不能看到高战说的‘光头混混’,却能看见地面上渐渐出现一排脚印! 窦大宝凑在我旁边,盯着屏幕小声说:“是静海。” 我点点头,“视频拍不到魂魄,不过我让高队在屋里撒了新烧的百草灰。只要是没过头七的回魂客走在上面,都会留下印记。” 虽然有准备,可看到脚印缓缓靠近育婴床,我不禁还是有些紧张。 刚想提醒高战别掉链子,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我艹!” 紧跟着,画面居然离开了地板,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在干嘛?”我急了。高战也算是经过事的人,怎么就神经这么脆弱呢? 高战并没有回应,视频画面也没再移动。 我本来以为是高战心理素质不够硬,事到临头掉了链子。可看清楚视频中的情景,也不由得呆住了。 摄像头所对的位置,是用来从外往里探视的窗口。 一米多宽,近两米长的玻璃原本应该是透明的,可此时居然变得像是一面通透的镜子! 然而,镜子里并没有高战的身影,甚至也照不出育婴室里的器械物品。只是在一片白茫茫当中,清晰的映出一个婴儿的身影! 婴儿浑身包裹着羊水般的粘液和血,像是刚从母体里生出来一样。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儿,却睁着眼,咧着嘴,像是在对着镜头笑。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婴儿张开的小嘴里,竟然有着一嘴白生生的牙齿! 第四十六章 回殃 这会儿别说是身在现场的高战了,就连我和窦大宝,连带王希真通过视频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也都目瞪口呆,头皮跟着一阵阵的发麻。 然而下一刻,更为诡谲的一幕出现了。 婴儿竟然伸出一根沾满了粘液血迹的手指,在面前划动着。 那情形就像是一个人站在镜子前,用手在镜面上写画。 可画面是用手机摄像头即时拍摄的,可以清楚的看到,‘镜子’前头根本就没有人,甚至连拍摄者本人的映像都没有。 就只有一个丑陋怪异的婴儿,像是身在镜子里描画,而且,他一边画,一边还在面对着镜头的方向,呲着一口只有成年人才有的牙齿,露出阴森恐怖的笑! 随着婴儿的动作,镜面上很快出现一个夹带血迹的轮廓。 不过是寥寥几笔,就像是两三岁孩子的涂鸦一样。 可就是这‘涂鸦’,却能让人轻易认出,那是一个人的头像。而且,这人我们还都认识。 “是静海!”窦大宝忍不住低呼。 我只能是下意识的点头,婴儿所画的头像虽然再简单不过,但却无比的传神。一副连简笔画都算不上的‘涂鸦’,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画中人就是静海! “啊……”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怪叫。 高战像是被吓到了,手一哆嗦,手机跟着掉在了地上。 “快看静海怎么样了!”我急着大声道。 怪叫声虽然短促,我却已经听出,是静海所发出的。 叫声中充斥着些许恐惧,更多的是愤怒,让人难以通过声音想象对面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一阵杂乱声过后,手机被捡起,屏幕上出现了高战的脸。 “老家伙像突然发了疯,跑出去了!”高战大喘着气说了一句,跟着把摄像头转向了探视窗。 窗口已经恢复了原样,透过玻璃,能够看到走廊上的情景。却哪有什么镜子,更没有婴儿和那诡谲无比的涂鸦…… 心如电转间,我对高战说:“没事了,你撤吧。” 见我挂了电话,王希真忍不住问我:“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勉强挤出个笑容,“静海本来是想借四阴命的阴胎转世的,但是被捷足先登了。那主不知道做了多久的鬼,静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窦大宝‘咕嘟’吞了口唾沫,“是那个画师?” “除了他,还能有谁?”对于画师,我一直都不了解那是怎样一种存在。甚至连鬼灵术里都没有画师或者画匠的记载。 之前在十里店接生抢救婴儿的那一刻,我听到了画师的声音,知道他已经抢先占据了四阴命,却没想到他在转世后,还能有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能力。 “现在我们怎么办?”王希真问。 窦大宝嘿嘿一笑:“还能怎么办?老和尚吃了瘪,只能回到这儿来。咱们按章办事,接着给他发送呗。” 他看了我一眼,朝王希真一扬下巴,“去把‘天梯’烧了吧,让静海老丫早登极乐。” “别胡闹。”我瞪了他一眼,冲王希真点点头,拿起纸扎的梯子,走到院里就着蜡烛点燃。 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会返回家中,一方面是探望挂念的亲人,另一方面,也是做最后的别离。 这个日子,就是人们常说的头七,又叫做回魂夜。 头七当晚,亲人备下一顿饭,等到子时,将纸扎的‘天梯’给烧了。亡魂在探视完亲人后,再无牵挂,就会顺着‘天梯’去到该去的地方。 按说是王希真替静海发送,天梯本应该他来烧,但今晚却是个例外。他待我总算不错,我可不想替他惹麻烦。 王希真本来有些发愣,忽然间猛地攥紧了左手,抬起头看着大门的方向,“来了!” 话音刚落,突然刮来一阵阴风,两边的灯笼和烛火都被吹的摇曳不定起来。 阴风骤停,烛火没等稳定下来,就开始急剧的收缩,转眼间,所有蜡烛火苗都缩小的像是黄豆一般。 而且,包括两侧悬挂的灯笼,全都变成了幽绿色! “咣当!” 院门像是被什么重物从外边狠狠撞击了一下。 王希真看了我一眼,双手合十,朝着门口鞠了一躬:“大师,您回来了。” 话音没落,他的表情就僵住了,连腰都顾不得直起来,就只是惊恐的盯着门口的地面。 顺着他的目光,就见撒了面粉的地面上,逐渐出现一排鸡爪形的印记! “怎么会这样?”王希真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靠到我身边。 我说:“头七回魂,又叫回殃,靠的是殃神,也叫鸡脚神。所谓的引路灯,并不是替亡魂本身引路,而是替殃神迎驾。殃神到了,逝者亡魂也跟着回来了。” 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抬高声音对着大门说:“大师,我等你有段时间了。既然回来了,那就按照咱们的约定,现身吧。” “来了就好。”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跟着就见一身皮衣的静海出现在门口。 老和尚的打扮还是那么的滑稽,但却神情阴冷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弹了弹烟灰,说:“原来大师已经仙去了,那不知道,咱们先前说的,还算不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静海冷森一笑,缓缓迈步向前走来,每走一步,身前不远处就多出一个鸡爪印记。 “那还等什么?赶紧跟我们走一趟吧。”窦大宝嘴里说着,人已经倒退到屋里的棺材边,斜眼瞅着棺材里的死尸。 “嘿嘿嘿……”静海一阵怪笑,眼睛却仍是盯着我,“人都死了,臭皮囊也就没什么用了。你们放心,佛爷说过的话从来算数,我一定跟你们走。不过……” 静海猛然一敛笑容,阴狠道:“在那之前,咱们还得再打个商量。” 我边抽烟边笑笑:“呵呵,有什么条件你就直说吧。” 静海缓缓眯起了眼睛,看着我说: “你也知道,我现在做了鬼,去哪儿都不方便的嘛。不如这样,让佛爷我上你的身,那就可以跟你一起,去救你的朋友咯。” 第四十七章 三仙闹灵堂 “老秃驴,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窦大宝咬牙骂道。 静海冷眼看了他一眼,干脆把话挑明了,“有现成的肉身皮囊,谁还愿意去受轮回之苦?” 他突然瞪起眼睛看着我,抬高了声音:“说到底,这还是你自己惹的祸,我费了那么多心血,才找到一个四阴命的阴胎,哪知到头来,却为他人做嫁衣。那阴胎,竟然被附着在你身上的画师给抢占了!现在我找你顶包,也是应该啊。” 我收起笑容,沉声说:“别忘了,是你找我帮忙的,你恐怕也忘了画师的事了吧?现在出了事,你怪我?” 见静海垂眼不语,我声音更加冰冷:“你早就安排让王希真打给我了,要是没猜错,你从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四阴命出了纰漏,我,就是你的‘后备’!大师,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你说的都没错,可说到底,既然生就一副九阴煞体,你就应该有阳世恶鬼的觉悟。你这么蠢,与其将来被别人把这好皮囊夺了去,不如让佛爷把这宝贝收了。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做到的。咱爷们儿绝对言而有信!” 我点点头,“嗯,我相信你。我也总算是知道,你是‘真心’要把你的降头术‘传授’给我了。” 静海眼中闪过一丝冷狠,也不再开口,再次迈步向我走来。 每走一步,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阴鹜。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杀气毕露,可很快就发现,那并非是单纯的神情变化,而是他的脸本身发生了改变,不但颜色逐渐加深,而且越来越显得模糊。最终变得看上去就像是黑色的气雾颗粒组成的人形一样! 王希真失口惊呼:“大师,你居然对自己下了鬼降?” “你懂个屁,这是佛爷修炼的法身!” 静海尖声说了一句,眼睛陡然变成了暗绿色。整张脸看上去,顿时比老阴的鬼脸还要可怕。 王希真反应过来,竟一咬牙,挡在我面前:“你快走!你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让你死在我眼皮子底下!走!” 我没有推开他,而是盯着静海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费什么话!”随着形体的变化,静海的声音变得沉闷,就像是嘴上蒙着什么东西一样,更像是无数只虫蚁聚集在一起所发出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这才拉开王希真,“大宝,给大师上供!” “好嘞!” 窦大宝答应一声,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蛇皮袋,扯开封口,将袋子扔进了静海的棺材里。 “大师,王希真对你真不错,给你预备了这么一口大棺材,灰家的‘小脚大仙’们应该没那么轻易爬出来。这样也好,老王对我也不错,我不想弄脏他的屋子。只是大冬天的,‘大仙’也闹饥荒,你老人家的遗体在它们眼里,也和你看烧鸡差不离吧。”我冷眼看着静海,又点了根烟,浅浅的抽了一口。 静海身形一滞,“你……你居然用老鼠祸害我的身子?” “那怎么行?老人家的遗体怎么能破坏?” 窦大宝嘴里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更大的蛇皮袋,对静海说:“大师你不用担心,我这就放蛇进去,把老鼠全抓起来!” 说着,扯开袋口,将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进棺材里。 静海幻化的身子骤然聚拢,眼中除了恼怒,还显露出茫然:“你们两个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屋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也没什么,就是给你备了点礼,省得你走的寒酸!” 孙禄提着一个用黑布蒙着的铁丝笼子走了出来,“老秃子,老子等你很久了。这大冷天的在外头猫着,进来还得翻墙,我容易嘛我。” 说着,一扭脸,冲屋里的窦大宝咋呼道:“你做事不用脑子的?蛇把老鼠吃了,不还是会咬尸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带了黄家的帮手来,替你把蛇干掉!” 蒙在笼子上的黑布掀开,笼子里头立刻闪露出两双发着绿光的小眼睛。 里头装的,赫然是两只大黄皮子! 不等静海反应过来,孙禄就打开了笼门。 两只黄皮子先后蹿出来,既没逃走,也没往屋里跑,而是朝着静海跑了过去。 黄皮子贴着地一蹿,地上的面粉立刻被带的飞扬起来。 说也奇怪,扬起的面粉并不随风飘散,而是在半空聚拢成一个似人非人的白色影子,这才飘过院墙,消失了踪影。 就在白影飘出院子的同时,静海也迅速的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我施展不了降头?”静海愕然的看着我问。 我甩掉烟头,上前一步,冷冷的说: “降头我不懂,可我是阴倌,阴阳事你不如我。没过头七,你去别的地方作恶可以,你肉身在这儿,想回来这里,就得靠殃神带路!想要在这里施法作妖,前提是殃神必须在这儿!我昨晚连夜请来了黄、柳、灰三大‘仙家’,这三位都是殃神最忌讳的,你猜它还会不会庇护你?” 静海愣了一阵,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就想往外跑。 可是没等跑到门口,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弹了回来。 孙禄抄着手,叼着烟含糊的说:“要光是为了黄大仙儿,我用得着在外头喝风啊?你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外头贴了祸祸的符,你还想跑?” 静海又是一怔,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好啊,原来你们一早作了套,擎等着算计佛爷呢?” 我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要怪就怪你太粗心。死鬼想要不经轮回就投胎,必须不能夹带阳世的生气,所以你才换了动物的死皮。总算你还知道羞耻,你要是光屁股,我兴许还猜不透你想干什么呢。” 窦大宝撇了撇嘴:“还有,你把别人看的太清了。说什么想收祸祸当徒弟,你真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儿呢?实话告诉你吧,十几年前我已经四岁了!” 静海回过神来,气极反笑:“好,好,佛爷玩了一辈子鹰,想不到到头来,会被你们几只小家巧啄了眼。得嘞,我总算是悟出来了,不属于我的,不能强求。” 我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大师,今天的事就到这儿吧。只要你按照约定,帮了我的忙,我既往不咎,送你去阴司轮回。” “帮你?哈哈,你阴了我,还想让我帮你?想的美!”静海连连冷笑,“佛爷是寿终正寝,用不着你送。至于你那个朋友,就让他自求多福吧。得嘞,佛爷我认栽了。咱们山水有相逢,下辈子再见咯!” “想走?”这次我是真阴下了脸,“我不同意,你走的了吗?” 第四十八章 鬼下降 “好大的口气啊,佛爷倒要看看,你徐阴倌有多大能耐!” 静海冷笑一声,双手合十,垂下眼帘,口中念念有词。 但很快,就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瞪着我:“为什么会这样?我阳寿已尽,为什么不能下幽冥?” “我说过,我不点头,你哪儿都去不了!” 我对老和尚已经忍够了,从牙缝里迸道:“你活着的时候我未必能把你怎么样,现在你做了鬼,我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得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静海神色一凛:“你对我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在烧给你的天梯上加了点料。说起来,这还是拜你所赐,要不然,我还真没这个能耐。” 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静海让我去十里店,我就不会发觉鬼线人的身份,更不会得到两根封门蜡。 封门蜡本来就有阻断阴阳的作用,燃烧的烛泪滴在‘天梯’上,等于是绝了静海去阴司的门路,他现在后悔,再想去轮回,却是不能够了。 静海脸色一变再变,阴测测的问: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帮你?” “你没得选!一句话,瞎子活,你活;瞎子死,我保证你比他先走一步!” 静海和我对峙一阵,居然堆起一副笑脸:“这话怎么说的呢,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当真了呢?我是出家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帮你,就一定会帮!” 见静海服软,一直沉默的王希真走上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可不等他开口,静海就叹了口气:“行了,你又没做错,我怎么会怪你呢?” 王希真陪着叹息一声,又小心的问: “大师,您的遗骸……” “烧了吧。不过在那之前,先帮我清理干净。”静海哭丧着脸,重重一跺脚,“一具臭皮囊倒是没什么,可佛爷心里膈应!” 离开王希真家,上了车,我把情况对静海说了一遍。 静海仍一脸颓然,人模人样的歪在椅子里说: “白忙活这大半夜,我是真累了。先找地方歇了吧,这些事明早再说。” 见窦大宝和孙禄都不带好气,我拦了两人一把。不管怎么说,还得指望静海,我不想把事做太绝。万一静海狗急跳墙,指不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三人一鬼去孙禄家睡了一晚,转过天上午,孙禄先回了平古。 我给郭森打了个电话,然后和窦大宝一起,带着静海直奔市局。 到了市局门口,静海才蔫头蔫脑的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进去啊?” 窦大宝一愣,“对啊,他是鬼,好像不能进衙门吧?” “能。”我扭头看着静海,“上我的身,我带你进去!” “鬼扯!”窦大宝立刻反对。 我摆手制止他说下去,对着静海笑笑:“我相信大师是聪明人,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换做以前,我绝没这份胆量,甘愿让鬼附身。但在得到破书的上半卷以后,我虽然对里边大多内容不能深入理解,却也不是没收获。 相比原先破书上驱邪捉鬼的法门,上卷中更多记载的是关于鬼魅的一些根本性的东西。 一个了解人体构造,具备医学知识的人,比一般人得病的几率低,因为他懂得预防。 同样,上卷中的鬼医之术我虽然大多不能实际运用,但在掌握了理论后,对于自我防范,我还是有自信的。 静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呵呵,我一直觉得你很有意思,现在,我对你更有兴趣了。行,就按你说的办。” 直接来到法医室,除了齐珊和郭森,马丽居然也在。 马丽一见我的面就没好气的说:“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正形了,你是不是忘了本职工作是干嘛的了,居然跑去给人接生?你是变着花样东游西荡,可怜老娘挺着个大肚子还要来上班!” 我挨到郭森旁边,小声问:“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产前抑郁?” 郭森斜了我一眼,没吭气。 我问齐珊:“这几天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就是……就是伤口还没愈合。”齐珊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也没显得多忧心忡忡,反倒是看向马丽时,神情有点惶恐,似乎更担心上级领导的责难。 我点点头,说:“把衣服脱了,我看一下伤口。” 齐珊脸微微一红,下意识的又看向马丽。 “别愣着了,脱吧!”马丽搭住我的肩膀,斜眼看着我说:“我这小师弟是有点色眯眯的,不过总算能把持的住。我们一起出差的时候,我光着屁股跑到他那屋,他都……” “得得得!”我赶紧让她打住,偷眼看了看郭森的大黑脸,抹了把脑门上吓出的冷汗。 倒不是马丽缺心眼,以她的性格,她被鬼附身跑到我房间那晚的事,铁定是跟郭森说过了。可当面说出来,那就是两回事了。 见齐珊脱下外套和毛衣,我走上前把她的领子拨到一旁,用手指在包着纱布的伤口上轻轻按了按,“疼不疼?” 齐珊摇头。 直到这会儿,她才显得有些害怕。 毕竟对于一个医科生来说,违反常规认知的伤口和疾病才是最恐怖的。 揭下纱布,刚看了一眼,耳边就传来静海倒吸冷气的声音:“是鬼下降!” 我心里一咯噔,果然是和降头有关。 不过神经只是绷紧了一下,就又松弛了下来。 治病讲求找病根,知道病根在哪儿,才能选择怎么治疗。 我示意齐珊先别动,走到一旁,低声问:“旁的回头再说,先说该怎么才能让她伤口愈合?” “只是伤口愈合?不管她死活?”静海口气中满是讽刺的意味。 我忍不住皱眉,“你能不能分轻重?有什么话就直说!” 静海倒不像瞎子那么一味的卖关子,而是保持了生前的作风,一说到重点,就不再拖拖拉拉,而是直接说出了几点关键。 听完静海最后两句话,我不由一愣,转头看向马丽:“做过b超了?” 马丽也愣了愣,“昂,做过了,怎么了?” 我朝她的大肚子看了看,不自信的问:“俩?” 第四十九章 人命关天 马丽和郭森都是一愣,马丽上前猛一拍我肩膀: “行啊你,师弟,你这阴阳先生可真没白干,你还能算出我怀几个?这事儿老郭都还不知道呢,他没跟我去医院。我艹,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孩子他爹呢!” 我差点被她一巴掌拍的坐地上,一来是这师姐实在太‘生猛’,再就是静海的能耐未免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我想了想,对齐珊说:“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另一个职业吧?” 齐珊看着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表情却不屑一顾。 “徐主任,我知道你除了是法医,还标榜是阴阳先生。你该不是想说,我被鬼附身了吧?”齐珊口气中带着鄙夷的问。 这几天黑天白日的连轴转,我也没多少好心气,掏出随身的证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我现在用法医的身份跟你说,入行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告诉我,法医不单单是一个和死人打交道的职业……”因为被嘲讽,我多少有些激动。 马丽捏了捏我的肩膀,对齐珊说:“市局和平古那头,没人不知道徐祸的另一个职业,但是他还是能坐在主任这个位置上。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什么?” 齐珊面向她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像是鼓足勇气似的说道: “不好意思,我从来都是唯物主义者。我一直都很好奇,法医机构是最讲究严谨求实的,为什么会允许这样一个神棍留在警队?还提升到主任的职位……” “因为他尊重生命!” 马丽猛地打断她,沉下脸缓缓的说: “我和你聊过很多次了,知道你对你恩师的教导记得滚瓜烂熟,可那仅仅只是你记住了法医的教条,却没有真正理解这一行的本质! 徐主任针对的永远是人,而不是案子和尸体。更从来没有把怎样完成工作当成取悦上司、赢的上司好感的台阶! 我的师弟,我了解。他不是没脾气,他现在还能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是因为尊重;同时他也不希望你白受了那么多年教育,像张辉一样,遇到一些不能理解的事就临阵脱逃! 最后,我还要告诉你。你可能听说过徐主任、徐阴倌,但你一定还没听说,昨天夜里,他徐祸在没有任何抢救设备的状况下,毫不犹豫的替一个大脑死亡的产妇实施剖腹手术! 你的老师可能教会你所有他认为你应该掌握的东西,但却忘了告诉你四个字——人命关天!” 齐珊完全被马丽的气势镇住,涨红着脸,呼吸急促,却根本开不了口。 马丽的情绪并没缓和,反而加重了语气: “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无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管你配不配合,我都明确的告诉你:你的个人考核,我会慎重考虑。因为法医的队伍里从不缺乏专业知识,而是缺少专业人员!” 不光是齐珊,我在旁边也完全听愣了。 和马丽认识的时间不算短,我还是头一次见她发火,或者说……是认真。 听她训话,我居然感觉像是回到了学校,面对林教授的训诫一样。 “你还愣着干什么?”马丽猛一拍我肩膀,“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回过神,下意识看向郭森。 郭森面朝窗口,双手用力搓了把脸,眼神很有些忧郁和欲哭无泪。 我朝还在盯着我的马丽点点头,扭脸对齐珊说: “现在不管旁的,我必须先想法让你的伤口愈合。” 见齐珊两眼发红,似乎还有些委屈,我冲窦大宝扬了扬下巴:“帮她把眼睛蒙上。” 齐珊像是木了,并没反抗。 趁这个时间,我把马丽和郭森拉到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郭森听完,看向马丽。 马丽顺手从旁边拿起一把剪刀,‘咔嚓’剪下一绺头发递给我:“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出格的事呢,不就是要头发嘛,早说啊。够不够?不够我全剪了给你?” 我点点头:“够了。” 接过头发和剪刀,交给窦大宝,“帮忙,有多碎剪多碎,然后加米醋和童子尿拌匀。” 窦大宝垂下眼皮:“童子尿倒是好找,米醋就难了点儿……” 一切准备好,郭森问我:“要不要我们回避?” 我摇头:“不用。” 看了一眼坐在电脑椅里,被蒙着眼睛,肩膀裸`露的齐珊,我压低声音说:“这会儿要是你俩都回避,我铁定就是流`氓罪了。” 回过头,我又走到一旁,低声和某位‘大爷’确认了几句。 再次走到齐珊身旁,齐珊似乎有所感觉,声音颤抖的问:“你……你想干嘛?” “没事儿,替你拆线,然后重新敷药。” 我嘴里说着,已经麻利的剪开了她伤口的缝合线。 “你真要这么干?”见我将伤口撑的像张开的小孩儿嘴一样,窦大宝呲着牙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问我:“你不怕静海阴你?” “我相信他不会。” 嘴里说着,我猛然将齐珊的伤口撑的更大,从碗里抓起一把混合了头发碎的腥臊粘液,一咬牙,全都塞进了伤口里。 “你轻点儿,她会疼的!”连马丽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丽姐,我不疼,完全没感觉。”齐珊摇头说道,忽然仰起脸对着我:“你真的替植物人孕妇做了剖腹手术?” “是。”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你是阴阳先生?为了利益?你不是医生,在那种环境下进行手术,你难道不怕担责任?” “怕。可我总不能看着对方一尸两命。那样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齐珊沉默了一会儿,还想说什么,不等她说出来,我就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 “你…干什么?”齐珊从嗓子眼里问道。 “喂你吃药!” “什么药?”齐珊似乎也想到了所谓的药是什么,开始扒拉着我的手拼命挣扎。 窦大宝对她印象本来就不好,见状故意嘿嘿怪笑:“这药可是真材实料,特别是里头的童子尿,百分之百是童子出品,只不过出品人的年纪大了那么一点点。” 眼看齐珊挣扎的更厉害,我瞪了窦大宝一眼,把碗接过来,“还闹,赶紧帮忙按着她!” 第五十章 鬼杀降 大半碗腥臊的液体灌下去,齐珊停止挣扎,身子剧烈抽搐起来,挺着脖子,喉咙里不断发出‘呃……呃……’的声音。 窦大宝问:“她该不是噎着了吧?” 刚说完,齐珊又猛一抽抽,歪在椅子里不动了。脸色煞白,半张着嘴,就像死人一样。 我把手指伸到齐珊脖子底下,不禁吓了一跳,她居然像是没呼吸了。 “你怕什么?她没那么容易死。”静海的声音传来,“赶紧把火点上!” 我不敢耽搁,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事先准备的酒精灯。 “所有人退后,女的背过身去,别看!” 我这么说,只是针对马丽一个人。 我隐约有预感,即将发生的状况可能会令人不适,以马丽的性格,这会儿直说让她回避是不可能的。 见马丽转过身,我示意窦大宝也往后退,然后一把扯掉了蒙着齐珊眼睛的布条。 布条扯下的瞬间,齐珊像诈尸一样,猛地挺直了身子。 “我艹!”郭森和窦大宝齐声惊呼。 马丽忍不住想回头,却被早有准备的郭森一把给按住。 齐珊的样貌虽然说不上多好看,但也马马虎虎过的去。可是蒙眼布一揭开,她的样子居然立即起了变化。 本来平滑的脸部肌肉,竟变成了一脸的横肉,脸皮也变得十分粗糙,所有的毛孔都变得像是黑色的麻子一样。 更为恐怖的是,她的眼睛上翻,完全看不到黑眼珠,然而眼底却不是像普通人一样的白色,而是变成了绿色,上面还布满蜘蛛网一样的黑色血丝! 我也被吓得不轻,还没来得及反应,齐珊猛然拃起两手,向我扑了过来。 我本能的捏起法印,刚要印过去,就听静海急道: “别乱来,按我说的办!” 我到底还没乱了方寸,闻言连忙收手,往旁边一闪,避开的同时,从后边抓住齐珊的头发向后猛一扥,将她拽回到转椅里,跟着把转椅推向桌边。 我只顾按照静海说的做,却没想到齐珊看上去像是丧失了意识,反应却出奇的快。 猝不及防,被她反手到脑后,在我右手背上狠狠抓了一把。 刺痛深入骨髓,我却不敢撒手,只能用力扯着她的头发,令她的头往后仰成90度,手没法够的着我。 这时,我忽然觉得身子忽然稍稍一松。 顾不上想原因,硬是把齐珊推到桌旁,将她卡在椅背和桌子中间,“大宝,帮忙!” 窦大宝冲过来,一把抓住齐珊的一只手腕,一个翻身,从桌上翻到了对面。 齐珊被他一拉,胸腹以上前倾在桌上。 我趁机腾出手,抓住她另一只手腕别在身后,同时揪着她的头发,往前按,令她的下巴紧贴在桌面上,面朝着酒精灯。 “啊……” 面朝着燃烧的酒精灯,齐珊猛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惨叫。 随着叫声,她的嘴里喷发出一股死鱼腥臭的气味。 眼看酒精灯的火苗被她口中喷发的气息吹的摇曳不定,我急道:“灯不能灭!” “别看!” 郭森到底是刑警队长,反应竟比窦大宝还快了一拍,急着向马丽嘱咐一声,两个箭步冲上前,在火熄灭前,将酒精灯拿了起来。 “把火光凑到她眼前头!”我更加用力的将齐珊的头按在桌上,同时用手肘以及整条右前臂压着她的后背和后颈。 她此刻的力气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而且正如静海所说,一旦敷上和灌下‘蛊药’后,她就完全不敢面对火光。 我可以肯定,齐珊现在完全没有自主的意识。 因为,我发觉只要挪开按住她后颈的胳膊,她必定会为了逃避火光,竭力向后仰头,甚至是会折断自己的颈椎! “现在怎么办?”郭森问。 “把火光凑到她眉心中间,千万别熄灭!”回应他的,是一个尖锐的像是女人般的声音。 郭森心无旁骛,我和窦大宝却忍不住顺着这声音看了过去。 看清发话那人的样子,我差点吐血。 窦大宝更忍不住破口大骂:“狗日的,老秃驴!你还是他妈藏了一手!” 我绝对能理解窦大宝此刻的心情,回应郭森的人,一身皮衣皮裤,赫然就是静海! 这老东西,说什么惧怕浩正罡气,不能以鬼身进公安局……他完全就是在放屁! 虽然不明原因,可眼下他却是切切实实的脱离了我的身体,以鬼魂的形态现身了! 静海似乎也很焦急,但却似乎和我们此刻面对的状况无关。 他快步走到窦大宝身边,弓着身,眯起眼睛看着齐珊,好一会儿才说: “是鬼杀降!” 他猛然抬起头对我说:“双子母血脉还不能替她解降,必须拔掉她的降引!” “该怎么做?”我是真没了主意。 “你留意看,她有一片指甲是黑色的,拔掉它!” 我和窦大宝快速对视一眼,急忙各自低头查看齐珊两只手的手指。 万幸,身为法医,工作时段是绝不能留长指甲和染指甲的。 所以,齐珊被我攥着的那只手的中指,黑色的指甲盖格外醒目,并且前端收缩发皱,尖锐的像是有毒的枭爪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帮忙啊!”窦大宝腾不出手,只能冲静海吼。 静海眼珠转向我,嗫喏道:“你知道我现在是鬼,我碰不到她的。” 我凝视他片刻,猛一低头,用牙齿咬住了齐珊的指甲尖。 静海急道:“拔了它!” 我脖子猛一甩,跟着,就听齐珊发出一声无比刺耳的惨叫。 感觉嘴里发苦,我急着往外吐。 这时,郭森举着酒精灯的手却猛一抖: “她的脸……怎么会这样?” 我心中一凛,吐掉咬下来的指甲,侧脸看向仍被压制的齐珊。 就见齐珊脸上的肌肉,正以一种无比怪异的形态在快速的扭动。 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条线状体的小虫子,在她脸皮底下游蹿一样。 “静海……”我不自主的喘着粗气,眼睛死盯着静海,“大师……” 此刻,我感觉从未有过的无助。 我是阴倌,而且是半吊子。 我和所有人一样,只想达到我期望的目的,我在做,可我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状况。 “成了!她应该没事了!” 第五十一章 鬼手 就在静海说‘没事’的时候,齐珊的情况再次出现了变化。 她的眼耳口鼻和伤口中,竟同时冒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这种液体像是染了恶疾的人排出的污血,夹带着一股刺鼻的死鱼腥臭,就和之前那具女尸和瞎子身上最后发出的臭味一模一样。 “你不是说她没事了吗?”窦大宝瞪着静海。 静海翻了个白眼,“不把脏东西排出来,她又怎么会没事?” 话音没落,齐珊五官和伤口中的污血已经开始变得鲜红起来。 “疼……” 齐珊的眼底恢复正常,眼珠也翻了下来,身子却又开始抽搐。 我连忙放开她,拿过羊肠线想替她缝合伤口。 静海说:“普通的线还是不能令她伤口愈合,还得用双子母体的头发。” 我只能是听他的。要说起来,这次得亏有马丽在,要不然,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怀双胞胎的孕妇。 伤口缝合好,又包扎了拔掉指甲的手指,齐珊终于彻底恢复了意识,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说:“没什么,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的手怎么流血了?”齐珊问我。 “没事。” “什么没事啊?”静海斜睨着我说:“你以为是被猫爪狗挠那么简单?” 我看了一眼被抓伤的手背,起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刚要向静海询问,手背上的青筋突然鼓了起来。 “靠,你该不会中毒了吧?”窦大宝吃惊道。 我心一提,看了看齐珊被丢在一旁的黑指甲,不禁打了个寒颤。 抬眼看向静海,却发现老和尚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古怪,瞪着眼睛盯着我的右手,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我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右手,抓向静海的胳膊。 静海似乎忘了躲闪,直到被我抓住,才猛地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哎哟喂!可要了佛爷的亲命咯!” 任凭他挣开,我低头看着右手,却见青筋鼓的更厉害,竟像是在原本的手背上,又附着了另一只紫绿色的爪子一般。 “啊!”齐珊突然惊呼道:“那个光头怎么不见了?” 见郭森和马丽也是一脸震惊,我才反应过来。 之前静海现身,并没有隐藏身形,被我一抓,却是敛去了形体,现在只有我和窦大宝能看到他了。 我知道这种事没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干脆骗齐珊说她看花眼了,屋里就四个人,根本没什么光头。同时向郭森和马丽递了个眼色。 两人到底算是对我知根知底,帮着打了个马虎眼后,就让齐珊赶紧去洗澡,她身上的味道实在让人受不了。 离开市局前,郭森犹豫再三,还是问我瞎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虽然亲眼看到瞎子出了状况,但上级部门对于从两名女死者身体内提取的j斑鉴定结果和瞎子的血型相吻合,警方需要采取瞎子的dna进行详细比对,才能认定他是不是虐杀两个女人的凶手。 我只能对郭森说,瞎子的事我正在处理,会尽快给他答复。 事实是我心里也没底,瞎子被关进三尸木柜前,已经失了常性,连我都想害。 我甚至也开始怀疑,那两个女人是瞎子在失常的状态下杀死的…… 上了车,窦大宝问静海:“祸祸的手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静海看了我一眼,神情竟颇有些幽怨:“是我多想了,他没事。不光没事,还算是因祸得福了呢。” 窦大宝虎着脸说:“老家伙,别再耍花样了,不然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说着,把杀猪刀掏出来,在静海面前比划了两下。 静海对杀猪刀似乎不屑一顾,怏怏的说: “我到底是佛门弟子,没犯过多大的罪过,自然也就不怕进衙门了。可光天化日,要我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你们不觉得怪,我都觉得不像回事。” “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祸祸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窦大宝不耐烦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静海却忽然炸毛起来,扯着嗓子说:“想要他的手恢复正常容易的很,只要把佛爷送走,他就没事了,你们倒是赶紧送我走啊!” 见窦大宝又要瞪眼,我急忙拦了他一把,想了想,俯身在挡风玻璃上哈了口气,然后把右手按了上去。 手拿开,玻璃上印出的手掌印居然像是没有皮肉,只有骨头的鬼爪子似的! 静海也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缓了缓,解释说:那个女人的确中了降头,而且是鬼下降。 被她的指甲挠破,煞气入体,本来至少得用童子尿浸泡伤口三个时辰才能驱散阴煞。 但我本身是九阴煞体,阳世鬼身,阴煞非但没能入体,反倒是将我还没完全显露的先天鬼手给勾了出来。 “他的手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感应到周围有鬼魅阴气,也就是佛爷我,所以才会显露鬼手。一旦远离鬼魅,就会恢复原样了。” 静海揉着之前被我抓过的胳膊,呲了呲牙,“我算知道什么叫阳世恶鬼了,都不用施法,就能碰到我,煞气重的连鬼都受不了……这叫什么人呐!” 我向窦大宝点点头,鬼灵术中确实有记载,先天鬼手真正显露出来,的确是能够不用借助法器法诀碰触到鬼魅的。 窦大宝眨巴眨巴眼,突然说:“随随便便就能摸到鬼,那要是到了阴间……”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话只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 静海斜了我一眼,含糊的说:“恐怕现在他连自己都分不出,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吧。” 我问静海,鬼下降是怎么回事。 静海一贯直接的说:顾名思义,鬼下降,就是鬼给人下的降头。 我和窦大宝都觉得他的解释过于简单粗暴,可回想起整件事,我却隐约想到了一些眉目。 我把我想到的,以及那条约我去鸿图公寓的匿名短信说了一遍。 静海想都没想就说:“照这么看来,那个女人之所以会中降头,倒是代你受过了。算起来,想要你命的人应该不少,但变成鬼以后还能够下降头的降头师却不多。” “是刺猬头!” “猜霸!” 窦大宝和我同时说道。 我接触过的降头师并不多,除了最早林寒生为了剥桑岚的皮,请来的那个米猜。就只有静海和猜霸了。 当初在蛟龙附凤局里,猜霸被我一枪爆头,魂魄却被老三带走。 算起来,猜霸倒真算是最恨我入骨的人之一。 第五十二章 猪鼻巷 我问静海,瞎子是不是也和齐珊的状况一样。 静海说,鬼下降只是个笼统的说法,根据不同目的,针对不同的人,所下的降头多半也不相同。没有亲眼看到,他也不能做出判断。 我当即就说回平古,毕竟瞎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静海却说:“急什么?看到他也不外乎是能解和不能解而已,就算能解,未必就能保住他的命。我刚才可是听‘黑脸’说了,那小子现在身上可是背着两条人命呢。” 我心里一动,瞎子现在三尸木柜里,一时半会儿倒还没事,听静海的口气,他似乎有法子可以帮瞎子洗脱嫌疑。 静海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认定要做一件事,就不会拖拖拉拉。又问了一些细节后,就说要先去瞎子的住所看看。 开车到了猪鼻巷,瞎子家的大门上还贴着警方的封条。 “佛爷先进去了,你们自己想法进来吧!”静海说了一句,居然就那么堂而皇之的穿门而入。 窦大宝无意间看了我一眼,忽然惊讶道:“诶,你的手好了!” 我看了一眼右手,除了被抓破的伤口,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瞎子这老屋子虽然看上去不起眼,却是方圆百里内风水最好的地方。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花大价钱买下这里……” 说到这儿,我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脑子里的神经被不轻不重的拨了一下似的。可具体是因为什么,一时间却又捕捉不到。 窦大宝说:“我看瞎子也是吹牛b,这里风水真要这么好,静海老丫的还能说进就进?” 我一愣,反应过来,猛一拍巴掌:“赶紧想法进去!” “咋了?”窦大宝被我弄的莫名其妙。 “瞎子说过,最好的风水并不是鬼魅不侵,而是讲究周天通透,方圆一体。他后来虽然找来了泰山石,却不是单纯的为了镇宅,同时还做了其它的布置。” 我两眼放光的看着窦大宝,“丫说过,鬼魅邪祟不会进不了他这院儿,不过有怨念煞气的鬼,进了这院子,就会感觉像是受刑一样。而且,这院子对于鬼魅邪祟来说,就和监狱差不多,他不放行,鬼进去就出不来。” “啥意思?” “那个像段四毛的女的,是死在这院儿里的。她是横死,不能去投胎!”我越说越激动。 “进得去,出不来……”窦大宝反应过来,一下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被j杀的女人,魂魄还被困在里头?” 我点点头,“在风水方面,瞎子绝不会胡说。要是不出意外,那女的多半还在这院里。” 本来我对瞎子的话多少还有点怀疑,可眼下静海一进去,我显露的鬼手立刻就消失了,这无疑是证实了瞎子对自己家的描述。 “那还等什么?” 窦大宝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朝着一旁的院墙努了努嘴。 我挨着墙根半蹲下,把窦大宝托了上去,跟着抓住窦大宝的手,爬上了墙头。 刚要下去,窦大宝突然拧着眉头,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老丫在干嘛呢?” 顺着他目光一看,就见一身皮衣的静海,正在院子的一角,背对着这边,跪在地上,头顶着地,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 “看来瞎子这回真没吹牛,老秃驴一肚子坏水儿,进来以后就遭罪了,估计老丫正朝佛祖忏悔呢。”窦大宝幸灾乐祸的说。 跳进院里,来到墙角,静海还在那里跪着,身子还有点哆嗦。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窦大宝咳嗽一声,刚要开口,静海突然猛地回过头,一脸恶相的瞪了他一眼,同时把食指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着,老和尚又转过头,头顶地的在那儿撅着去了。 我和窦大宝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老和尚的模样,可不像是有什么难受的。 正纳闷,静海突然跳起来,竟指着我和窦大宝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小崽子,什么时候进来不好,偏偏这会儿进来跟佛爷作对?我他妈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还是上辈子欠了你们?” “哎,你怎么跟疯狗似的,回头就咬人?”窦大宝捋胳膊挽袖子,拧着眉毛就想动手。 我拉住他,朝墙角看了看,问静海:“刚才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跑了!”静海越说越来气,虽然是鬼,却给人一种红头胀脸,随时会爆炸的感觉。 “什么东西跑了?”我又忍不住朝他刚才趴的地方看了看,却并没见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静海又瞪了我和窦大宝一阵,忽然向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肩膀,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都是命,也是我自找的。劳苦奔波了一辈子,到头来死都死了,还要给你们两个当牛做马。” 我越听越奇怪,“你到底在说什么?” 静海像是认命般的摊了摊手,说:“这宅子和别的院子不一样,可是大有门道的。” 他指了指那个墙角:“这里本来是藏着一个地精的,你们要是不进来,它就能直接把我引到我该去的地方。可你们当不当正不正的跑进来,那地精感觉到你这活鬼身上的煞气,被吓得跑掉了!” “地精?什么玩意儿?”窦大宝看向我。 我却冷眼盯着静海:“你让我们带你来这儿,就是想借这里的风水逃跑?” “是!”静海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跟着又沮丧道:“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还是走不了。” 我本来还黑着脸,可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到底还是没绷住。 这老秃驴的心机不可谓不深,可也的确够点儿背的。 他不过是来过瞎子家一次,却已经看出了这里的门道。说什么要帮瞎子,其实是存了逃走的心思。不过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 我没再搭理他,让窦大宝和我一起找可能留在这里的女鬼。 找遍了屋里屋外,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难道是我想错了?”我失望的叹了口气。 或许是我太想当然了,案发当天,这里不知道聚集了多少警察和看热闹的人,再好的风水局势,也被人势冲击破坏了。一个横死的女鬼,又有多大的几率能留在这儿? 正准备招呼窦大宝离开,静海突然说:“你想学包龙图,找死者本主问案?” 见我瞪着他不说话,老和尚抿了抿嘴唇,斜眼看着天含糊的说: “要我说,本主的魂魄未必就不在这里。只是你们经的事少,眼界不够宽,没看出这里的门道。” 窦大宝已经对他完全没了耐心,立马就瞪起了眼睛。 我对这阴险狡诈的老和尚也是一肚子火,却还是拦了窦大宝一把。 “大师,有两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 我盯着静海沉声说:“我承认,不如你见多识广,可我这阴倌也不是白干的。你现在不能去黄泉幽冥,是因为我用封门蜡封死了你的门户。” “封门蜡!”静海猛然瞪圆了双眼,抬手指着我,手直哆嗦:“小子,你真绝啊!” “是你不守承诺在先!”我抬高声音说。 “呵呵,是,是我不守承诺,是我想阴你。” 静海忽然阴森一笑,“既然我注定只能做孤魂野鬼,那我还用被你们两个小鬼当牛马使唤吗?” 我摇摇头:“我没想让你当牛做马,从一开始,我就是求你帮忙。” 静海的表情越发冷森,“封门蜡,断黄泉!你都绝了我的后路了,我还帮你?” “你可能没得选。” 我点了根烟,浅浅抽了一口,递给窦大宝,直视静海道: “问你个事,听过阴阳驿站吗?” 静海眉毛猛一耸,“阴阳驿站?!” “对。”我点点头,“我知道大师你见多识广,那就应该明白,阴阳驿站是怎样的存在。” 静海脸色一变再变,冷笑道:“怎么?你可别告诉我,只要我帮了你,你就会想法子帮我找到驿站,送我去轮回?” 我又点了根烟,边抽边摇了摇头,“不用找。我就是阴阳驿站的老板!” “什么?!”静海身子一震,偏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说,你是驿站的老板?” 我点头:“大师,我和你没仇,封门断路,一是因为要救瞎子,也是我年轻气大。我真心实意求你帮忙,你却拿我当傻子。” 静海嘴角一抽搐,竟难得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 可下一秒钟,老丫又再次表演了他变脸的看家本事。 “要我说,谁还没个脾气呢?年轻人要是没气性,那还活个什么劲呢?” 静海搓着手,拨楞着脑袋笑嘻嘻的来到我身边。 等到脑瓜停住,却又变得一脸正色,“我不否认,之前我是有些自私。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觉得惭愧了。人命关天……说的好啊!” 见我斜睨着他不吭声,老丫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说: “如果我没猜错,刘瞎子牵涉的那个女人,本主的魂魄一定还在这院子里。只不过她是横祸加身,再加上这宅子非是一般人家的宅院。因此,即便是你的鬼眼和小佛爷的佛眼,也不能够看到她。” 我点点头,转正身子,双手合十,向着静海深深鞠了一躬:“求大师指点迷律。” “徐老板,你太客气了,这话怎么说来着……” 静海满脸堆笑的朝我靠近些,却又伸手指了指那个墙角,回过头,附到我耳边低声说道…… 第五十三章 挖地精 听了静海的话,我有点犯愣怔。 静海看了看天,说:“时候不早了,再不动手,午时一过,就只能等到明天了。” 我看看时间,一咬牙:“行,就按你说的办。大宝,找找看,有什么铁锹之类能挖地的家伙。” 窦大宝瞄了静海一眼,假装寻摸,跟着我走到一边,小声问:“老丫出什么馊主意了?” “他要我们把地精的真身挖出来,改换方位,改变这院子的风水格局。” 窦大宝一愣,“改格局?老秃子还懂风水?”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压的更低:“你相信老丫说的?确定他不会坑咱?” 我把右手给他看,静海如今就在院子里,鬼手却没有显露出来。 我说:“起先我还觉得奇怪,鬼进得来出不去,就算不能害人,设这么个局,不也挺晦气嘛。现在看来,我们都想简单了,瞎子的水可深着呢。 我怀疑他给自己的老窝设这么个局,一是为了方圆一体,既能聚集福禄,又不封闭天华地气;再就是,鬼魅进了这院子,不光不能害人,还会成为格局的一部分,替本家主人招财聚气。 静海算是‘恶鬼’了,站在眼巴前,我都感觉不到他的鬼气。普通的鬼魅进了这院儿,更得被压制的服服帖帖的。所以一般的鬼到了这儿,就算有阴阳眼也未必能看见。” “瞎炳还真能拾掇他的狗窝,居然用鬼给自己敛财,还眼不见心不烦,怪不得丫生意那么好呢。” 窦大宝感慨的说了一句,又问我:“真有地精这玩意儿?老秃子不是说,地精被你给吓跑了嘛,怎么还让咱们挖?” 我说:“地精可不是什么人参娃娃、长成人样的首乌,那都是拿来骗小孩儿的。一些地生植物年头长了,又或者有些老物件在地下埋得久了,吸收了地气精华,就会生出灵气。静海说的地精,八成是指此类的东西。现在地精灵气散了,东西本身可没长腿,不会跑。” 说话间,两人分别找到一把铁锹和一根铁钎子。 回到墙角,按静海指的位置挖了起来。 本来我还有些犹豫,所谓的地精,多半是瞎子用来做格局的布设。他现在不在,我们擅自把东西挖出来,很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后果。 可是再仔细一想,瞎子现在都剩下半条命不到了,还管什么风水局势。 一行动起来,我的好奇心也被勾了出来。 关于地精,在憋宝的行当里流传最广。我只是大致知道有这么样东西,却没亲眼见过。 静海在那里跪着撅半天,就是想借助地精去阴司。我是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物件,会有通达阴阳的能力。 墙角虽然是土地,但天寒地冻,土都冻瓷实了,挖起来可是费老鼻子劲了。 约莫挖了一米多深,我和窦大宝就都满头大汗,胳膊酸的快抬不起来了。 又挖了一会儿,窦大宝把铁钎子往地上一杵,喘着粗气说:“不成了,越往下挖越硬……我得歇会儿。” “不行!既然动了土,就一定要在午时过去前把东西挖出来,不然到了晚上,地精灵气回来,发觉地被挖开过,就会舍弃真身,凭空消散。到时候不光这里的风水破了,本家主人也会因为家宅生变,遭受大劫。”静海急道。 “你不早说!”窦大宝眼睛都快瞪的冒火了,赶紧咬牙接着挖。 又挖了近一米多,我就觉得浑身湿哒哒热烘烘的,像是刚从澡堂子里泡过一样,两条膀子都快不像自己的了。 咬着牙,又一锹下去,就听‘嘎’的一下,铁锹头居然被什么硬物卡住,拔不出来了。 静海低头向坑里看了看,喜道:“挖着了!地精就在下头!” 窦大宝看了他一眼,就要用铁钎子往卡着锹头的位置插,静海忙说:“别别,你可得悠着点,要是毁了地精真身,这家的主人一样会遭劫!” 我冲窦大宝点点头,撒开铁锹,蹲下身用手扒拉开土,发现下边居然是石板。 石板显然是经过人工雕琢的,看上去有七块,每一块都斜向下埋在土里,露出来的部分,都呈三角状。七块石板的上角顶在一起,形成一个锥形。 铁锹头正插在石板堆聚的缝隙当中,被卡的死死的。 “这他妈怎么挖?”窦大宝傻眼的问。 “关键不是怎么挖……是里面到底有什么……”静海低头向下看着,声音竟有些打颤。 石板露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听他语调不对,更加心里没底。 我问静海:“你看出什么了?” “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根本就是一处墓葬吗?” 我猛一激灵:“墓葬!” 想到静海之前说的话,我擦了把汗,对窦大宝说:“不管是不是墓,先抓紧时间,挖出来再说。” 静海摇头:“不用急了,我也没想到,这下头会是一座墓。墓葬一见天光,不管地精是什么,灵气都不会再重聚了。” “那怎么办?瞎子不是要倒大霉了?”窦大宝惊道。 “也还不至于。”静海说道:“他现在都半死不活了,再倒霉又能倒哪儿去?” “照你说的,只要把这墓的方位改了,就能改变这宅子的格局?” 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荒诞。 换了别的还能挪,坟怎么挪? 怎么都没想到,费了这么大劲,会是这么个结果。 要不是看静海也是一脸震惊,我都怀疑他是在故意耍我们了。 静海蹙了蹙眉,说:“这么大半天,不能白忙活。墓不能转,但只要把墓里的东西转个方位,也是一样的。” 这回我是真觉得他在玩我了。 既然是墓,那墓里有什么还用说吗? 把墓里的东西转方位……不就是把死尸转向? 就算按他说的办,我和窦大宝也不是盗墓的。再说了,看石板倾斜的角度,如果真是墓,那还不是普通的坟墓,看情形,这应该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竖葬的坟墓。 想要转变尸体的方位,说到底,还是得先把坟打开。就凭我和窦大宝两个人,两件家伙事,想要挖开石板,那得猴年马月了? 第五十四章 七星映月 静海在上边绕着我和窦大宝挖出的坑来回走了两圈,又看了看天,低下头指着下边说: “你仔细看看,那些石板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我只能是点点头,蹲下身,又把周围的土刨开了些,用手机照着查看。 我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我虽然不是土夫子、地耗子,可是从石板表面痕迹看,这所谓的竖葬墓穴,绝对不是近几十年埋葬的。 瞎子买下这院子,也不过才五六年,也就是说,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家的院墙下头,有这么一个墓。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猪鼻巷一直都是老城区,谁会把死人埋在城里?而且还是竖葬? 我掏出军刀,小心翼翼的刮开一块石板表面的土,发现上面有个酒瓶盖那么大的圆形凹陷。 “有没有找到?”静海急着问。 “有一个圆形的洞,被土填死了,不知道是不是通的。” “这边这块也有一个!”窦大宝说。 静海一拍巴掌,“那就对了!七块石板,每一块上面应该都有一个凹陷的标志。” 窦大宝看着我说:“要不咱试试把这些小洞都挖通,然后用铁丝什么的伸进去,勾住尸体,给它转个向。”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感觉他是天才。貌似在这种情况下,他说的是唯一的办法。 可静海却说:“那些不是洞,不通的。” 我和窦大宝大眼瞪小眼,又都傻了。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住在精神病院的疯子——臧志强。 臧志强是藏阴一脉的传人,是职业盗墓贼。如果有他在,或许…… 我心里猛一动,刚想取出藏魂棺,静海突然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竖葬墓,是七星映月的格局。七块石板上的七个标记,代表着七颗星!” 老和尚就像着了魔障一样,竟越说越激动:“这七颗星当中有一颗是主星,连着漫天星斗……” “什么意思?”窦大宝问。 “意思就是,七块石板中,有一块不是实心的,而是暗藏了天上所有的星辰!” 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都更加摸不着头脑。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静海忽然“啊”的一声怪叫,仰面向后倒去。 坑差不多有两米深,我和窦大宝又都蹲着,根本看不到他出了什么状况。 两人对了个眼色,刚要站起来,静海的脑袋突然又露了出来。 看姿势,他竟似乎是整个人趴在地上,又或者是我和窦大宝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样,跪着撅在上头。 不等我和窦大宝开口,老和尚居然伸手指着我,竟是带着哭音说: “造孽啊!你这天杀的活鬼,可是暴殄天物了!” 我皱了皱眉,还是站了起来,和静海一上一下脸对脸:“大师,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得提醒你,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 “我记得……我知道!” 静海的反应让我彻底懵了,老和尚竟涕泪横流,如丧考妣的哭了出来。 他嗓子本来就男不男女不女,这一哭,发出的动静更让人觉得浑身都麻应。 我强忍着火气,等他哭完了,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静海有模似样的抹了把眼睛,依旧是带着哭腔说: “我本来还以为,是我自作自受,又或是你鬼运当头,所以才会栽在你手上。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佛爷我的灾星祸星!” 我眉头越皱越紧,这老和尚,该不会是疯了吧?怎么就满嘴胡言乱语呢? 正想再发问,静海忽然又擦了把眼泪,指着下边一个方位满脸悲愤的说:“就是那块石板,砸吧!那石板是空心的,砸开了,就能打开七星映月了。” 我还算有点耐心,窦大宝却早就受不了了,看了看我,又顺着老和尚手指的位置看了看,嘴一绷,提起铁钎子就朝那块石板上捣了下去。 他用的力气不算大,可铁钎子一捣下去,那块被我和他刨出半尺的石板上,居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我连忙蹲下身,扣着上沿扳了两下,没扳动,就让窦大宝接着砸。 窦大宝又用铁钎子重重戳了两下,三角形的石板竟出现了龟裂。 我让他停手,再用手掰,没用多大力气,就掰开了一块儿碎石。 我愣了一下,用手机照着仔细看了看掰开的横截面,愕然发现,这块石板虽然不是静海所说的空心,但中间却有着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这些孔洞似乎是没有顺序,而且像是贯通的,就像是地底下的蚂蚁窝一样。 我忍不住又抬眼看向上面的静海。 “还看什么?小祖宗都跑了!先把眼巴前的事干完吧!”静海犹带泪痕的说道。 我是真受不了他这种比中性还偏向阴柔的‘娇弱美’,心里又惦记着瞎子的事,索性不去管他,低下头连捶带扒拉,居然硬是把那一角石板摆出个巴掌大的窟窿。 窟窿里一片漆黑。想到这下边是坟,我咬了咬嘴皮子,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顺着窟窿往下照,想要看看里边是怎么个状况。 哪知道里头像是不能透光,雾雾腾腾,漆黑一片,除了窟窿口有限的一点距离,根本看不到下边有什么。 再抬脸看向静海,却见老和尚又把头缩回去,没影了。 窦大宝和我对了个眼神,咬牙说:“咱别和他玩儿了,瞎子的命要紧。” 我也咬着牙点点头,又往上看了一眼,低下头对窦大宝说: “竖葬一般不会有棺椁,最多是外边包一层棉布或是纱……你先上去,看着静海,别让他再作妖。咱还按他说的办,我……我试试把里边的尸骨转个向。” 窦大宝看了看那个窟窿,打了个哆嗦,“这里头可是死人……它要是诈尸……” “滚!”我头一回起了想掐死他的冲动。 窦大宝到底不是傻子,知道我势在必行,只得咬咬牙:“你小心点,有状况就赶紧撤!我去上头看着老秃子,顺便接应你!” 等窦大宝上去,我低下头,看着石块堆砌的锥形,和上面那个窟窿苦笑。 我是法医没错,可就这么看不清状况,就把手伸进去摸…… 想到瞎子,我还是一咬牙,把手伸了进去。 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同时也想到了许多种可能。 因为是竖葬,死者应该是保持站着的姿势。 我可能会摸到一个头盖骨,也可能因为年深日久,尸骨腐烂塌陷,我什么都摸不着。 当我把整个手臂都伸进去的时候,仍然没碰触到任何实体。 我叹了口气,心说得了,玄学再玄,也不能完全脱离物理科学。 这竖葬坟墓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里边的尸体腐化成骨,筋头腐败……骨头多半已经塌陷,在下头堆成一堆了。 心里想着,我就想把手抽出来。 可就在这时,猛然间,就感觉下面有一只手,死死的攥住了我的手腕。 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小东西走了,你,留下来陪我吧……” 第五十五章 土罐 我吓得魂儿都飞了,硬咬着牙,拼命把手臂往外拉。 坟里抓着我的那只手力气大的出奇,任凭我怎么用力,都死死抓着我不放。 “怎么回事?”窦大宝看出情况不对,急忙又跳了下来。 “下边有东西……” 就这一说话,身子稍一松懈,我就被那只手又往下猛一拽。 我被扯的上半身向下一趴,脸差点就戳在石板堆砌的坟尖上。 得亏窦大宝及时从后头扳住我的肩膀,不然不被石尖扎瞎眼睛,也得破相。 “是什么东西?”静海在上头问。 我哪还敢出声,只憋着一口气,和坟里的手角力。 前边挖那大半天,我和窦大宝力气都用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尽管有窦大宝在后边帮着‘拔萝卜’,也还是丝毫不占优势。关键是,以我们两个现在的姿势,就算还有力气,也根本使不上。 “祸祸,撒手吧,咱再想别的法子!”窦大宝还以为是我牛脾气上来,抓着里头的东西不肯松开。 我有苦说不出,别说是开口说话了,这会儿另一只手死撑着地,就是想打手势也不能够。 偏偏窦大宝又是个实心眼,换了是我在后边,多半已经掏出家伙符箓,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坟坑里丢了。 这时,更让我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下头居然又有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紧跟着第三只、第四只…… 与此同时,里头竟然再次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他吓走了小东西!” “那以后谁还陪咱们?” “把他拉下来!” “能行吗?他和那小东西可不一样。” …… 尽管形势危急,我还是听得疑惑不已。 听声音,下头不止一个‘人’,至少有四个。 现在抓着我的怪手,也从一只变成了四只。 一只怪手往下拉,我已经难以应付了,现在四只手抓着我,反倒没有加多大力气,而像是抓着我的四个家伙,还没有完全达成共识。 关键是,听他们说话,怎么就感觉那么奇怪呢? 四个声音虽然不大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瓮声瓮气的,就好像是从一口被封死的大缸里发出的一样。也就是我离得近,要不然还真听不清它们说的是什么。 “拉他下来!” “对,拉他下来代替小东西!” 我心一沉,完了,丫们这是统一意见了,要合力把我拉下去。 我要真是什么‘小东西’,能通过坟窟窿下去,我倒还真想进去看看里头的到底是什么。 可那窟窿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旁边又都是尖锐的石头。 四个家伙真要一起把我往下拉,唯一的结果就是要不了我的命,也得硬拉掉我一条胳膊! 人一旦恐惧到了极点,那就真是不管不顾了。 想到即将发生的结果,我勉强从牙缝里挤道:“大宝,用力!” 与此同时,心一横,竭力一翻手腕,猛地反握住了抓住我的一条手腕。 就在我决定反客为主,奋力一搏的瞬间,突然,我觉得右手背连带整条胳膊上的青筋猛然间鼓胀了起来。 那感觉竟像是从我的手臂上,又分离出一条胳膊一样! 而且,分离出的这只手,似乎能随着我的心意行动。我死抓着一个家伙的手腕,那只分离出的鬼手,竟也朝着其余的怪手抓去。 虽然看不到坟里的状况,可我能感觉出,下面的四个家伙因为鬼手的出现,变得慌乱起来。 除了被我反握住的那只手,其余三只手全都缩了回去。并且,被我抓着的那只手也已经松开了我,拼命想要逃离我的掌握。 我没想到局势突然扭转,急忙不顾一切的把手往外拉。 刚才受的惊吓这会儿全都变成了恼火,火气上头,我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手里攥着的家伙。 老子倒要看看,这他妈是什么妖魔邪祟,差点要了我的命! 坟里的家伙没了动静,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在窦大宝的帮助下,我轻易就抽出了半个胳膊。 然而,这时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手里攥着的,似乎不像是人的手腕,也不像没有皮肉的骨头棒子。 仔细感觉,那东西和成年人的手腕差不多粗细,却是圆骨碌的,而且握在手里的感觉有些毛糙。 一个奇异的念头迅速的蹿入脑海:这不是尸骨,也不是什么鬼魅,这是一件死物! 我扭过脸,喘着粗气对窦大宝说:“没事了,你松手。” 窦大宝犹豫了一下,放开我,却仍把两只手支在我背后,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我又仔细感觉了一下,才接着慢慢把手往外抽。 手腕快抽出来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被我抓着的那东西上端,居然是一个小碗大小的圆形泥封。 “这是什么玩意儿?”窦大宝愕然的问。 我顾不上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到那东西被我从坟窟窿里掏出来,两人都傻眼了。 那东西表面沾满了泥土,可还是能看出,那居然是个约莫一尺半高,大肚小口的陶土罐子! 而且,透过罐子口泥封的下沿,还能看到里头似乎还封着一层黄色的油纸。 “这是什么东西?”窦大宝眨巴着眼问,“陪葬的花瓶?” 我和他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要按这造型,的确和现代的花瓶有点相似。 可事实是这东西不光粗糙,而且口还封着,充其量只能说是个粗制滥造的土罐儿。 感觉右胳膊发紧,我把这造型古怪的土罐子交给窦大宝。 撸起袖子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以肯定,刚才鬼手确实出现过,这会儿凸起的青筋还没有完全消下去。 然而让我感到细思极恐的却不是鬼手的分离,而是此刻我的右手臂上,赫然有着四个绿色的手印! “哎哟,你们可急死人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倒是说话啊?”静海在上头跳脚道。 我看了他一眼,没搭腔,下意识的又看向那个坟窟窿,竟发现窟窿里再不像刚才黑咕隆咚,而是能够透入些许的光线了。 我抿了抿嘴皮子,和窦大宝对了个眼神,拿出手机,再次蹲下身,朝着坟里头照去。 第五十六章 吃土鬼 “你们发现什么了?坟里头有什么?”静海着急的追问。 窦大宝不耐烦的说:“你拉粑粑攥拳,瞎使劲什么?想知道里边有什么,自己下来看不就行了?” “你以为我不想啊?嘿呦,我这百爪挠心的……”静海团团转的说,“我现在是死鬼,不能轻易进去别的死鬼墓穴,那就和活人不能擅闯民居是一个道理!” “他说的没错。” 我站起身,冲窦大宝点点头,抬头对静海说:“咱们可能都想错了,这不是什么竖葬墓。里头根本没有尸骨。” “没有尸骨?那怎么可能?”静海一愣,“你们先上来,让我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我和窦大宝爬到上面,都精疲力尽的瘫坐在地。 静海跟着蹲下来,并没有伸手,而是伸着脖子,上下打量着土罐。 “这东西也没什么特别啊……” 静海喃喃说了一句,问我:“你刚才在下边出什么事了?” 我没力气说话,撩起袖子给他看。 光亮下,那四个绿手印不怎么明显,可还是能看出,手印比一般成年人的要小了三分之一,而且手指细长,和手掌的比例跟普通人不一样。 静海盯着我的胳膊看了看,猛然抬眼瞪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它们……它们想拉你下去?” 我点点头:“嗯,就差一点。要不是鬼手已经完全显露出来,我就被那四个家伙给分尸了。” “分尸?”静海神情越发震惊,“要单单是分尸,那是你的造化。就怕你不光是被分尸……魂魄被拉下去,会落得永不超生,万劫不复的下场!” “大师,你知道拉我的是什么东西?”到了这个份上,我只能问他。 静海却突然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眼珠转了转说: “想知道那是什么?你仔细看看那个罐子就知道了。” 我觉得老和尚从刚才就有点失常,但也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 从窦大宝手里接过土罐,用袖子在上头抹了几下。 外边的泥土一被抹去,我和窦大宝就都愣了。 土罐粗糙的像是几个小屁孩儿撒尿和泥捏出来似的,可表面居然有着花纹。 被抹去泥土的这边,上面显露出的,赫然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形象! 我错愕的看了静海一眼,连忙又擦去其它部位的泥土。 绕着罐身,居然有四个动作各异的小鬼纹路。 罐子中间最粗的部分,就和普通吃饭的碗差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雕刻花纹的人故意,还是怎的,四个小鬼的肚子都在这个位置,一个一个显得大腹便便,很有点让人发噱。 然而四个小鬼的手脚都比一般人的比例要长了将近一倍。手指更是又细又长,和手掌完全不似正常的比例。 窦大宝抓住我的胳膊看了看,干咽了口唾沫:“拉你的……该不会是罐子上的四个小鬼吧?” “就是他们!”静海也学我们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刚才在下边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亲身感受到的,绝不是幻觉。 可要说这不起眼的土罐子上雕刻的小鬼成了精,要拉我下去,还是觉得太荒谬。 静海眼珠转了转,突然向我和窦大宝问道:“你们听没听说过吃土鬼?” “吃土鬼是什么玩意儿?”窦大宝一脸茫然。 我却听得脑大筋猛一蹦:“吃土鬼!” ‘五行藏尸,避而远之……’ 曾几何时,瞎子说过的话,再次在我脑海中响起。 “五行邪煞?!” 静海点头:“刚才想拉你下去的,正是五行邪煞之一,不对,应该是……是四个吃土鬼!” 再看看那个罐子,我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瞎子说过:金面佛、荫木傀、水阴尸、火煞尸和吃土鬼,并称五行邪煞,是仅次于金刚尸和山灵髦的存在。 这当中,山灵髦我是见过,金刚尸……那就更不用说了。 外表和朱安斌相同的荫木傀,虽然没有真正面对面,可也有过几次交锋。 五行邪煞暗合五行,诸如金面佛、水阴尸、火煞尸我虽然没见过,可也大致能通过荫木傀想象出,那绝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唯独吃土鬼,我怎么都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静海指了指那土罐,说:“别小看这东西,这上面四个刻画的小鬼,可是真正的五行邪煞,是吃土鬼。”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把右手伸向罐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静海说:“别费劲了,四个吃土鬼应该还在这里头,可它们只要不肯现身,别说是你的鬼手了,除非大罗金仙,否则就算是地仙、鬼仙之流,怕是也发现不了它们。” 我越听越觉得玄,刚要问,静海就又说道: “五行当中,水为灵,土为命。相比其余四煞,吃土鬼是最特别的。” 说着,他竟双手合十,朝着土罐拜了拜,分开双手,表情却变得诡异起来:“事到如今,我算是认栽了。所以,对你们知无不言。咱们闲话不说,直入正题。” 他眼睛斜向土罐,说:“无论是徐老板的鬼眼,还是小佛爷的佛眼,都看不到吃土鬼。那是因为——大形障目似无形。” 见我和窦大宝都不吭声,他翻了个白眼,抬手指着土罐说: “意思就是说,你们并不是看不到吃土鬼,而是吃土鬼就在你们眼前,你们却不认得。” 累了这半天,再加上刚才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我早没好心气了。 可我也已经发觉,瞎子的老窝里似乎包藏着不为人知……甚至连瞎子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秘密。 事到如今,就像静海说的,瞎子本身的关键在于:他中的降头能不能解; 另外想保住瞎子,就是要弄清楚他到底杀没杀那两个女人。 我和窦大宝累个半死,不外乎是为了这两件事。 到了现在,别说没心气了,就算有力气,也不敢和静海和尚真正翻脸了。 静海到底是老奸巨猾,看出我和窦大宝服软,也不再啰嗦。 又指了指土罐子说:“你们之所以看不到吃土鬼,是因为,这罐子本身就是鬼!我要是没猜错,这所谓土罐,并非是用陶土烧制,而是用四个鬼魅原本的尸骸鞣制烧出的!” 第五十七章 鬼瓶 “用死人骨灰做的罐子!”窦大宝刚把罐子接过去察看,听了静海的话,差点没直接扔了。 虽然我也觉得心里膈应,可还是把罐子拿过来再次查看。 哪知道静海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我也甩手把这东西扔了。 “说这罐子是用尸骸鞣制并不准确,要是我没猜错,这东西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四鬼汇阳瓶,是用四个甘愿赴死的活人,连带魂魄烧制而成的!” 我胸口一阵发闷。 老和尚见多识广,说话也不绕弯子,我却无法想象,把活人烧成‘罐子’是怎样一种情形,也不敢想…… 静海自顾解释说:“古往今来,各种邪术妖法层出不穷,邪术可以把人害死,可以把鬼炼成魔道,可绝不能将人魂鞣制成器皿。但凡人魂成器,必须得是本主心甘情愿为之。 这瓶子,应该是由四个甘愿赴死的人将肉身和魂魄投入进去炼制而成,目的是用吃土鬼吸引汇聚地气的特性,汇集地火元阳,养护瓶中之物。因此,说这是四鬼汇阳的鬼瓶,绝不为错。”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五行邪煞分属金、木、水、火、土,当中也只有吃土鬼能够汇聚地气精华了。 “那这罐子……这鬼瓶里装的是什么?”窦大宝问到了重点。 静海的回复十分给力。 老丫摊了摊手:“我也是头回看到这东西,‘四鬼汇阳’的名字都是我信口起的,我哪儿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那就打开封口看看!”遇到这种事,窦大宝一贯的简单粗暴。 “别乱来!”我看向静海,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关键是,瞎子的院子里,为什么有这么一件东西? “瓶子里是什么,目前来说不重要。要我说,既然是埋藏在坟墓里,里头的东西,就算不是逝者的尸骨,也多半和墓主息息相关。”静海看了看天,起身说:“时候不早了,先办正事。鬼瓶的事,等咱回去再研究。”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下意识的不想和老和尚撕破脸了。 静海虽然邪气凛然,而且还唯利是图,可一旦认定一件事,就绝不会轻易忘记和更改初衷。 无论发生任何状况,到最后仍能分清主次,绝对难能可贵。 我站起身,顺手把窦大宝拉起来,让他先别管鬼瓶的事。当务之急,是先把瞎子从‘万劫不复’中捞出来。 我问静海,是不是只要把鬼瓶放回原处,调转一下方向就行了。 话一出口,我就先为难起来。 刚才我吓成那样,早忘了瓶子拿出来的时候是哪面对着哪面了。 好在静海说:“其实我对风水也不大懂,好在对这鬼瓶还曾听说过一些。吃土鬼一旦离开原先埋藏的地界,再埋回原地,也不会起作用。换个位置,把鬼瓶安放在院子的对角,或许还能奏效。” 说着,老和尚又朝坟坑里深深看了一眼,居然又魔叨般的哭了起来:“嘿哟,我的小祖宗诶……你我要是有这缘分,你为什么不一早给我点提示……” 虽然急着办瞎子的事,我还是忍不住问:“这竖葬墓里除了鬼瓶,还有什么?” 我刚才仔细看过,鬼瓶拿出来后,墓中变得能够透光,两尺直径、四尺径深……里边再没有别的东西。 因此,我才认为静海弄错了,下头根本不是什么墓葬。 而且,在下面的时候,四个吃土鬼的对话我记忆犹新。 ‘小东西被他吓跑了’、‘小东西跑了,就让他下来陪我们’…… 吃土鬼口中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 静海口口声声念叨的‘小祖宗’又是谁? 静海仍一脸如丧考妣,但也没太墨迹,擦了擦眼睛说: “我没有看错,这下面的确是竖葬墓,是七星映月的格局。你们不懂风水,我解释也没用,就只说一点:没有单独存在的局势,更没有完全人造的局势。” 不等我和窦大宝发问,他就摆了摆手,继续道: “这格局名为七星映月,却是深藏地下。地下哪儿来的星月?正所谓局势只可借,不可反其道,天地更不能混沌。此地无水脉,不能照星月,如要借助星月之势,必定要以物映天。 七星映月中的七星,就是七块石板表面显露的七颗‘星辰’;所映之月,并非是天上的月亮。而是参照天相星斗,在石板中另造出一个小周天。” “那块空心石板……”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回头看向墙角的深坑,“中间的空洞,是反映天上的日月星辰?” 静海点点头:“正是。” “那怎么可能?”窦大宝道。 我抿了抿嘴皮子,虽然没吭声,但和窦大宝同样不可置信。 我丝毫不怀疑古代能工巧匠的手段,可包括那块被轻易打破的石板在内,七块墓石同样年代古朴,外表绝看不出任何人工拼接的痕迹。 可问题就在这儿,石板外表没动过,那空心石板里头如星罗密布般的孔洞又是怎么来的? 静海看了看我和窦大宝,臊眉耷眼道:“你们不用想了,那不是人工打造的。而是……是小祖宗的手笔。” 我和窦大宝都没再说话,事实是,也不用我们问,静海又哭了…… “呜呜……我们养蛊炼降之人,和佛家道门一样,终其一生,也只是求个圆满。佛家有达摩释迦,道家有老耳天尊,我们……我们降头师,虽然可借佛家修补因操纵蛊降逆天而亏的德行,能够轮回,可如果要大圆满,就必须求‘小祖宗’保佑。 我本来都以为,‘小祖宗’就只是个传说……我他妈哪儿知道,它真的存在…… 传说中,小祖宗乃是合天相之灵物,但却最惧日精月华。所以,小祖宗从来都只暗藏地下,一直都在寻觅合天之数的所在,打造属于自己……不是,是属于我门中人的灵宇……” 我和窦大宝都听得发愣,看看时间不早,再想想老和尚一贯的性子…… 我冷不丁插口问:“那小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第五十八章 鬼踪 “那应该是一只虫子!”静海下意识的回答道。跟着一怔,等回过神来忙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窦大宝点点头:“明白了,你祖宗就是只会打洞的虫子。” 我让他别瞎说,试着问静海: “石板里的周天星辰,不是人工打造,而是你……你说的‘小祖宗’打造出来的?” 静海点头,哭丧着脸说: “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奇怪,我对风水也是略知皮毛,但一下就感觉出,这墙角与众不同。我哪儿知道,是我门中梦寐以求的灵物在此。现在想来,布设这七星映月的,定是绝顶高人。小祖宗便是和七星辉映的‘月’了。” 我听得玄乎,但却不怀疑老和尚的话,只能说:“节哀顺变。” 静海抹了抹眼睛,说:“行了,是我时运背,没那福分,怪不得旁人。咱们接着干正事吧。” 我点点头,走到院子对角,把鬼瓶放在了地上。 刚要回头,猛然间感觉右手发紧,整条手臂像是被用力拧住一样。 不等我低头查看,就觉得眼前一暗,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迎面扑了过来。 我本能的向下一蹲,那庞然大物已经来到了头顶。 我来不及抬头看那是什么,只觉得阴风凛冽,刮的我头皮发麻,头发都竖起来了。 那东西的目标似乎不是我,并没有停顿,直接从我头上掠了过去。 从头到尾,我都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觉得那像是一只奇大无比的怪鸟一般。 “我靠,搞大了!” 听到窦大宝的声音,我回过神,抬起脸,还没看到他和静海,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会儿也才下午四点来钟,天虽然阴沉,可还是白天。 只这一眨眼的工夫,院里竟然变得昏暗起来,就好像到了晚上一样。 而且,院里头不再像先前那么冷清,而是多出了数不清的黑影。 这些黑影全都影绰绰的,看不清模样,粗一看,最少也有百十个朝上。 关键不光是人影,还有许多似飞鸟走兽的样子。 黑影无论人`兽,一现身就像是脱出牢笼似的,没头没脑的往各个方向飘忽冲撞。 单是这场面,已经把我看的目瞪口呆,哪还顾得上静海和窦大宝在哪儿。只是蹲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约莫一根烟的工夫,黑影才完全散去,院子里也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光亮。 这时我才想起看向右手,愕然发现,一只比我的手掌小一圈的绿色怪手,正曲张着嶙峋的手爪,朝着我手背中缓缓隐没。 “刚才那些是什么鬼?” 又听到窦大宝的声音,回过头,见他和静海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同样缩着脑袋蹲在那里。 见再没异状,我急着站起来跑到两人跟前。 静海和窦大宝也站了起来,静海看看四周,双手合十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我本来还想问他话,这会儿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刚才鬼手的反应那么强烈,足以说明发生了什么状况。 瞎子没吹牛,他这院子外表看上去和普通民居没多大区别,却是藏风纳水,自成周天。 凡是鬼魅邪祟,到了这里,只进不出,都成为了局势当中的一部分,鬼眼难断。 现在鬼瓶换了位置,格局改变,被困囚的邪祟也都现了身,仓惶离开了。 “唉,瞎炳的安乐窝,以后恐怕没那么安宁了。”窦大宝只是直,绝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出了什么状况。 我也有些惋惜,没经瞎子允许,就坏了他家的格局,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替他带来灾祸。 静海像是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呆了会儿神,又念了声佛,才说: “事不宜迟,赶紧找咱们要找的人。” 我和窦大宝忙到处找,可找遍屋里屋外,仍然不见女鬼的影子。 这时,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从外边打开了,郭森阴着脸走了进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想到郭森会来,可也知道,封条开启,来的绝不能是他一个人。 “郭队……”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来这儿的目的是想弄清真相,但在没有上报批准的情况下擅自进入被查封的案发现场,不光是违纪,而且违法。 郭森走过来,看了一眼房门,皱着眉头说: “你们俩也真够乱来的,就不能事先跟我说一声?得亏我在路口看到你的车,把其他人先支开了,不然你让我怎么办?” 我稍稍松了口气,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 郭森说,他带人来这里,是想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在巷口看到我的车,就猜到我在这儿。 他当然也想到了我来这里的目的,问我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摇摇头,看向静海。 老和尚低着头,蹙着眉,像是在思索什么,忽然抬眼问我: “要是你被关一段时间,被放出来后,第一时间会去哪儿?” 我和窦大宝对望了一眼,窦大宝心直口快说:“当然是回家了。” 说话的同时,却又向我递了个眼色。 见他两手背在身后,再看墙角的鬼瓶已经不在那儿了,我顿时醒悟过来。 郭森看看我,再看看窦大宝,神情变得有些疑惑。 见他对着窦大宝偏过头,我连忙说: “郭队,你也知道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我还没找到我想找的‘人’,可能……可能得请你帮个忙。” 我特别在‘人’字上加重了语气。 郭森愣了一下,扭过脸问我:“你要找谁?” 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的说:“要弄清真相,当然要找当事人。” 郭森又一怔,跟着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想找……” 我点点头,听到外边有脚步声,连忙又向他使了个眼色。 郭森看了我一眼,急着走了出去。 “沈晴,你跟我进来,其他人,回车上待命。” 沈晴跟着郭森走进来,看到我和窦大宝,也是一愣。跟着看着一个方向,蹙紧了眉头。 顺着她目光一看,我狠狠一拍脑瓜。 刚才只想到怎么才能瞒过郭森,把鬼瓶带出去了,却忘了院角还有个两米的深坑了。 要是其他人进来,就算郭老大想替我开脱也不可能了。 第五十九章 官杀断头 郭森显然是早想到了这点,只带沈晴一个人进来,摆明是要替我遮掩了。 郭森沉声问我:“你想找出受害者的……找受害者‘本人’,问凶手是谁?” 说到后来,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法形容的怪异。 到了这个份上,我只能是点头承认。 “受害者本人?” 沈晴也是一脸惊愕:“你想找受害人的鬼,问杀她的是不是刘炳?” 郭森犹豫了一下,走到墙角,往坑下看了看,回过头问:“这下边是什么?” “那不重要。”我硬着头皮说:“受害人本来应该还在这里,可……可现在,她可能回家了。” 郭森朝窦大宝看了一眼,又盯着我,眼珠缓缓转了转,果断说:“赶紧一起动手,把这里恢复原状。” 只能说,郭森这次是彻底放水了。 我向窦大宝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带鬼瓶溜出去。 跳下墓坑,想把卡在石缝里的铁锹拔出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拔不出。 静海打着哈哈说:“拔不出来,就让它留在下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发现老和尚这么说的时候,眼神显得有些闪烁不定。 当下也顾不上多想,和郭森、沈晴一起,把土填了回去。 虽然不可能完全恢复原状,但郭森也知道,只要案子水落石出,这些细节也就没人追究了。 出了猪鼻巷,郭森让其他人收队,只带了沈晴,和我们一起绕到前边的鸿图公寓。 这些天我一直为瞎子的事奔波忙碌,直到进了电梯,我才想起一件事。 我问郭森:“802现在是在谁名下?” “房主叫朱安斌。” 我一愣,“朱安斌?” 郭森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有问题吗?”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摇头:“没事,我就是一问。” 之所以觉得意外,是因为在我的意识中,一直都认为,朱安斌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事实是,他虽然被夺舍,魂魄离体,但身子却被荫木傀占据。 在现实意义上讲,他并没有死亡。 就算林彤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可能强迫‘朱安斌’交出房子的所有权。 郭森说,警方已经试着联络过房主,但是朱安斌现在人在国外,房子是通过中介出租出去的。 “叮!” 电梯停在八楼。 来到802门口,郭森让沈晴揭封条。回过头来对我说:“记住,你现在是官方身份,是市局从平古借调来的法医官。不能再做太出格的事了。” “啊?”我有些茫然的扭脸看向他。 事实是,从电梯门打开,我就有点愣神,以至于没有听清他的话。 郭森皱眉道:“你想什么呢?” 我搓了搓脖子,说:“我在想,两个租房的女人,一个是死在家里,另一个却是死在瞎子家。她为什么要去瞎子家?” 郭森又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听‘叮’的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我和郭森同时转过脸,却见正准备开门的沈晴,钥匙掉在了地上。 而沈晴本人,面朝着门,仍抬着一只手,保持着想要开门的姿势,却一动也不动。 “沈晴,怎么了?”郭森问。 “快把她拉开!”静海突然尖声大叫道。 我也觉出不对,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沈晴的胳膊把她往后拽。 沈晴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我一拉,竟往地上摔去。 窦大宝忙从后边抱住她。 静海却又急道:“朝她脸上吐唾沫!快朝她脸上吐唾沫!” 听他口气焦急,我也意识到不寻常,赶紧按照他说的办。 “呸!” “接着吐,越多越好!” 我根本顾不上想静海为什么要我这么做,只是本能的感觉,如果不照他说的做,可能会出现无法挽回的局面。 窦大宝同样觉出不寻常,跟着我一起往沈晴脸上吐。 “你们干什么?”郭森想要拉开我,却又有些犹豫。 他是看不到静海的,更听不到静海的指示。 我顾不上跟他解释,只是和窦大宝拼命往沈晴脸上吐。直到吐的嘴发干,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不行,静海才喊停。 这时,郭森也看出了不对。 沈晴小脸上被我和窦大宝吐满了口水,按说就算不跟我俩拼命,也早该哭天抢地了。 可她却一直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两眼直勾勾的,没有任何反应。 “她怎么了?”郭森问我。 “她中了官杀!”静海兀自一脸的惊惶。 “什么是官杀?”我问。 “没工夫解释了,你快看看她的脖子!看还有没有得救!” 我心一沉,连忙蹲到沈晴面前,小心的翻开她大衣的领子。 沈晴白皙细嫩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道一巴掌长的血线! 静海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看她伤得怎么样。” 我凑到跟前仔细查看清状况,才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割破了皮下组织,没有伤到血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森一脸震惊的问。 但凡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沈晴脖子里的伤口就像是被刀片又或是类似鱼线之类具有韧性的细线割出来的一样。 如果伤口再深一毫米,就算不割破动脉,也会伤到喉咙。 很难想象如果不是静海示警,沈晴会有怎样的后果。 “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大师,她怎么会这样?”我问静海。 “还不又是代你受过咯。” 静海斜眼看着802的房门,说: “这屋子被下了官杀降,也叫断头降。但凡是身上有官气,体质偏阴的人靠近,就会被割掉脑袋。她是衙门的人,又是女人,所以才会中降。” 官杀断头! 我又惊又怒,见沈晴还一脸呆滞,我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只要伤口没事,她就没事了。”静海说道:“让你们吐口水,是要污浊她身上的官气。现在只要擦掉口水,她被封的灵智就会恢复了。只是在官杀破除前,别再让她靠近这屋子了。” 按照静海说的,用纸巾擦掉沈晴脸上的唾沫后,她果然清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沈晴恍然的看了看我和郭森等人,“我脖子怎么这么疼?” 第六十章 你看不到鬼 我向郭森递个眼色,让他跟沈晴解释。走到一边,向静海询问官杀断头的事。 静海说:官杀降是早先某个犯了王法,被缉捕归案的降头师炼制的邪降。古代公门中人很少有女子,所以官杀降只针对三种人。 一是狱卒,二是刽子手,三是仵作。 狱卒终日在牢狱中,常年不见天日,所以阴气重;刽子手虽然煞气重,但因为杀的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沾染的阴气也就难以驱散;仵作专门和死人打交道,就更不用说了。 一旦下了官杀降,仵作不能验尸、刽子手不能行刑、狱卒更不敢对降头师怎样。这样一来,犯法的降头师虽然最终未必能脱罪,但在相当的时间内,官府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静海看着我眨巴眨巴眼:“你猜,这屋子的官杀断头是针对谁的?” 我只能沉默。 802是朱安斌的产业,现在的‘朱安斌’是猜霸的徒弟;猜霸是被我打死的;我是仵作……那还能针对谁?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你的小命,对你的职业很了解,更是掌握着你的动向,要不然,也不会布下这连环计。” 静海说着,眼皮陡地一跳,暗暗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里也是一动,我法医的职业绝不是秘密,可之前除了齐珊,来802调查的警方人员并没有出状况。也就是说,官杀降是不久前才下的。 官杀断头针对的是我这个仵作……对方知道我要来鸿图公寓!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下一步的行动的? 我下意识的看向802的房门,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瞎子能从家里看到这里的状况,那反过来,从这里更能轻易看到猪鼻巷里的情形。 我问静海:“大师,你能不能破官杀降?” 本来以为这对静海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老和尚却摇了摇头:“我要是还活着,那当然没问题,可是现在……太费事了。” “费事……” 我刚一皱眉,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一看,居然又是鬼线人发来的短信:你看不到鬼。 又让我装看不见鬼? 为什么? 我带着疑惑,默默的把手机屏幕转向窦大宝和静海。 静海眼皮一跳,窦大宝刚想说什么,就听电梯间的方向传来‘叮’一声。 被这声音吸引,转眼看去,见到来人,所有人都是一愣。 来人居然是赵奇! “小赵,你怎么来了?”郭森奇怪的问。 赵奇笑笑,没回应他,看了看我们几个,走到沈晴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脖子。 “嘶……” 沈晴疼的倒吸冷气,脸却有些发红。 赵奇皱了皱眉,放开她,看着802的房门缓缓的说: “我知道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见郭森疑惑的看向我,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对他和沈晴来说,赵奇的出现的确突兀。 我同样没想到赵奇会来,但鬼线人的短信却多少给了我一点缓冲的余地。 赵奇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但他的言行举动,无疑证明,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似乎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特殊的身份,虽没挑明,但也没隐藏前来是有目的的。 见郭森脸色阴晴不定,却没有反对的意思,赵奇又是一笑,捡起沈晴掉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吧嗒”一声,门开了。 赵奇侧身让到一边,转过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神中有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官杀已经破了。”静海忽然说道。 我一怔,跟着就听静海又在我耳边说道:“别回头,这小子邪门的很,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我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老丫居然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上了我的身了。 先前我主动让他附身的时候,还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怎么这一次被附身,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老和尚是怎么做到的? 我和窦大宝对了个眼色,双双走到门口。 赵奇冲郭森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说: “老大,我和徐祸都知道规矩,你和沈晴就不用进去了。” “赵队……” “嘘……” 赵奇把食指挡在嘴边,示意沈晴不要多说,跟着又对郭森说:“你也知道徐祸的另一个职业,他做事的时候,警方最好不要插手。” “那你呢?”郭森沉着脸问,“你不是警察?” 赵奇神色一黯,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冲他笑了笑。 “郭队,你和沈晴先留在外边吧。”我边把鞋套和手套递给窦大宝边向郭森点了点头。 迈进房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暗暗吸了口气,连静海都说‘费事’的官杀降,居然被赵奇不露痕迹的破了。 现在的赵奇,无论是哪一个‘赵奇’,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赵队长了。 “没有回头路了。”赵奇低声在我身后说了一句。 扭过脸,就见他眼中正有一丝黯然在快速的隐去。 “你运气真不错。”赵奇冲我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不过别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还好,沈晴只是皮外伤。” “砰!” 我和窦大宝同时转过身,就见大门已经关上了。 赵奇就站在我们身后,神情间竟也有两分惊惶不定。 我看了看关闭的大门,问:“赵队,谁让你来的?” 门应该不是赵奇关的,更不会是郭森和沈晴关的,而是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关闭的。 从赵奇的反应来看,他应该还是赵奇本人。另一个‘赵奇’,是绝不会有这种仓惶的神情的。 赵奇总算是快速的缓过神来,朝我挑起一边的眉毛: “谁让我来的,你还猜不到吗?别愣着了,赶紧做你该做的事。” 我只能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想到鬼线人刚才发来的信息,对窦大宝说:“这次全靠你了,尽量别破坏现场。” 虽然不知道鬼线人为什么要让我假装看不见鬼,但在了解了他的身份来历后,我还是相信他让我这么做,必定有深意。 旁的不说,姜怀波是人,人比鬼更注重的是利害关系。 姜怀波有老婆,孩子才刚周岁,他绝不是傻子,知道再和某些个集团纠缠下去,无异于与虎谋皮,绝不会有好结果。 他要是想害我,就只会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同样发生过命案,房间里除了警方圈出的标记,四下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让人不难想象,案发时的情景是何其的惨烈。 两个合租一套房子的女人,同样是被j杀,死前更遭受了残酷的虐待。 只是,一个是死在瞎子的家里,另一个,却是死在租住的公寓里。 那个长得很像段四毛的受害人,为什么要去瞎子家? 根据警方采取的证据,死在这里的女人,同样是瞎子杀的。 瞎子又怎么会来这儿? 疑惑接踵而来,我的眉头跟着越拧越紧。 第六十一章 殊途觅踪 “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拿出来一看,居然还是鬼线人发来的:千万不能见鬼! 我瞄了赵奇一眼,心里犯起了嘀咕。 通过和姜怀波的接触,发现他绝对是个聪明人。两人面对面,他都不肯多说,这会儿为什么会连着两次提醒我不能见鬼? 现在房间里只有我、窦大宝和赵奇三个人,至于有没有别的东西,还是未知数。 姜怀波应该是让我防备赵奇…… 可说到见鬼,刚才房门的确是自己关上的,我不会天真到认为,那是风刮的。但现在我的鬼手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了,如果房间里真有除了静海之外的鬼魅,怎么会没感觉呢? 这种类似无间道的桥段实在让人头疼,但姜怀波的行动让我有种事关重要,绝不能出岔子的意识。 我犹豫了一下,假装寻找线索,走进厨房,回头向外看了一眼,快速的把手指伸进油烟机的漏油槽里蘸了点油,抹在了右眼睑上。 平常说到见鬼,人们都说是看到了‘脏东西’,事实是鬼虽然阴晦,却和肮脏扯不上关系。 人之所以能看到鬼,无外乎三种情况: 一是灵智清明,眼睛透亮,不识混沌,可见阴阳。 通常三四岁前的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东西,就属于这种状况。随着年龄长大,灵智开化,所见的事物多了,这种能力也就慢慢消退了。 二是时运低,阳火弱的人,也能够见到鬼。 这种情况下见到鬼,绝不是什么好事。要么霉上加霉,要么干脆就是死期不远。 第三种,就是天生具有阴阳眼,又或者用特殊的方法刻意要去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三者当中,一是先天使然,二是在数难逃,都是很难避免的。 对于天生的阴阳眼,却是有许多法子能够遮蔽的。 就比如之前在医院的抢救室,我用季雅云的头发混合她的唾液,混淆了自身的阴阳气场,就能暂时封住鬼眼,看到和普通人同样的情形。 眼下也是一样,油烟机的油槽里,混杂了不知道多少种油脂。将这种油抹在眼睛上,同样能遮蔽鬼眼。 人们常说的‘被猪油蒙了眼’,就暗含了这一层意思。 我闭了闭眼睛,转过头,蓦地就见赵奇站在厨房门口,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有件事忘了提醒你,这案子没公开过,你现在还在停职,你跟郭森谈案子,他能不怀疑你吗?”我先发制人说:“你可别告诉我,是你徒弟沈晴把案情透露给你的。” “沈晴是我带出来的徒弟,她不会做违纪的事。”赵奇露出一抹苦笑:“呵,怀不怀疑又怎么样?那已经不重要了。人都说,黄泉路上莫回头……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屁话!萧静如果有意识,绝不会让你干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你现在这么做,就算萧静能回来,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只要她回来!” 赵奇同样抬高了声音,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阵,放缓语气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能再见到我的爱人。兄弟,谢了。” 见他咬着嘴唇转身走开,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如果我不是阴倌,赵奇或许会一辈子想着自己的爱人,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 哪来那么多如果? “祸祸!你快过来……” 听到窦大宝的喊声,我连忙跑出厨房,顺着声音,来到浴室门口。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 赵奇边往这边走,边厉声道:“你在搞什么鬼?怎么能随便破坏现场!” 听到水声,我也是直嘬牙花子。 之前去瞎子家,是偷偷摸摸……现在不说是冠冕堂皇,郭森就在门口呢! 编外人员擅自进入…破坏案发现场,郭黑脸想兜都未必兜得住! 窦大宝虽然有点楞,但脑子也不笨啊,怎么就把水龙头打开了呢?那是绝不被允许的! 我和赵奇抢进门,就见窦大宝背对着门,站在浴帘前。 “大宝,过来。” 我大致看了看浴室里的情形,见窦大宝站在那儿没反应,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拉到身后:“谁让你开水龙头的?快出去!” “出去!”赵奇跟着拽了他一把,直接把他甩出了浴室。 “哗哗哗……” 浴帘后,水声还在继续。 我和赵奇对视了一眼,伸手拉开浴帘。 扑面而来一股灼热的水汽,两人都不禁一愣。 鸿图公寓是高档公寓,各方面都很豪华。 卫浴分离,按摩浴缸几乎和小型游泳池差不多大小。 龙头和花洒还在哗哗的放水,浴缸里已经积蓄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水。 我们进来前后还不到十分钟,就算窦大宝不小心打开了水龙头,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放出这么多的热水。 关键是,浴室门一直开着,如果一早就在放水,我和赵奇不可能听不到。 赵奇犹豫了一下,拉了拉手套,试着想关掉水龙头。 喷头的水流截然而止。 我越发疑惑,就算屋里有鬼魅邪祟,除非是障眼法,现实中是绝不能在短时间内放出这么多热水的。 然而,浴室里水汽弥漫,水龙头一关,水位便不再升高,这一切都表明,眼前看到的都是真实的。 怎么会有这种违反常理的状况呢? 赵奇回过头,左右看了看,问我:“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没有。” 我没撒谎,用油污遮蔽了右眼,左眼还是能见到鬼的。事实是,除了眼前怪异的一幕,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右手,也没有任何感应。 赵奇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同样一脸的狐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我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赵奇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居然又弯下腰,打开了水阀开关。 “哗哗”的热水再次喷洒出来,我心中古怪的感觉也更加强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赵奇没有再关龙头,而是看着我缓缓的说:“现场封锁,不是应该断水断气的吗?” 第六十二章 突然出现的女人 赵奇嘴里说着,走到旁边,按了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吧嗒!” 顶灯亮了起来。 这下两人都怔住了。 重大案件的案发现场,在被查封时,为避免安全隐患,都会切断水电燃气。 封条是刚才揭开的,我们都没有动过水电总阀,难道说,是当时的办案人员疏忽了? 不,那绝对不可能。 赵奇是老牌的刑警,自然和我想的相同,拱了拱腮帮子说:“看来情况和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窦大宝说:“水龙头不是我开的,我一进来,它自己就打开了,我都还没掀开浴帘子呢。” 我点点头,刚要说先不管这些,找到受害人的鬼魂再说,忽然,外边竟传来了女人的说话声。 “丽丽,你听说了嘛,咱老板上个礼拜和他老婆离婚了。” “真的?因为什么啊?” “好像是说,因为老板工作太忙,晚上还总在外头应酬,他老婆觉得‘孤单寂寞冷’,和小区一个养狗的‘狗友’勾搭上了。” “真的假的?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啊?” “真事儿,是老李跟我说的,从老板开始开公司,他就给老板开车。老板家的事,他最清楚了。” “照这么说,这还是真事了。唉,真搞不懂那女的怎么想的,咱老板多好一个人啊,他那么拼命赚钱,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这么好的男人,现在哪儿找去?这下倒好,男人在外头拼死拼活,到头来戴了绿帽子不说,离了婚,挣的钱还得白分给那女的一半。” “嘿,这你可想错了。你是不知道,老板前阵子在家里装了远程摄像头,本来是想工作空闲,能随时看看宝贝闺女。结果那天下午打开手机一看监控,好嘛,正看见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在客厅沙发上干那事儿呢。这还不算,关键他两岁的闺女就在一旁的地上,哇哇的哭呢。” “靠,那女的可真不是东西,我他妈都想骂人了。” …… 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我和赵奇都愣了。 对话声居然是从客厅里传来的! 门口的窦大宝显然也听到了说话声,回过神来,转身就往客厅跑。我和赵奇也急忙跟了出去。 “雪乔,你去看看浴缸的水放满了没。” “好嘞。”另一个女人回应一声,跟着却“啊”的一声尖叫。 这时我和赵奇已经来到了客厅,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 一个穿着粉白色丝质睡衣的女人,和最先到客厅的窦大宝撞了个正着,边惊慌的往后躲,边哇哇大叫。 另一个只穿了一件黑色大背心的短头发女人,也是一脸惊惶,急着从沙发里跳起来,刚想说什么,转眼看到我和赵奇,两人再次同时尖叫起来。 窦大宝吓得慌忙退到我身边,擦着汗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俩女的哪儿来的?”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思考的机会,两个女人回过味来,一个指着我们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另一个嘴里喊着‘报警’,已经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我多少缓过点神,已然看出了不对。 这里是案发现场,可之前警方的标记,地上墙上的血污,全都不见了。房间变得整洁净爽,而且,还多了两个看样子正准备洗澡的妙龄女子! “丽丽,我的电话怎么打不出去啊?” 报警的那个女人急得哭了出来,一只手抱着短发女子的胳膊直跺脚。 怔怔的看了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一会儿,我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试探着问短发女人:“你是李丽?”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短发女人左右看看,抓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双手捧着对着我,“你别过来!雪乔,拿我的手机,报警!” 我看了看她手里的刀,目光转向另一个女人:“温雪乔?” 两个女人同时一愣,“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你们想干什么?” 见她们默认了身份,我脑袋里顿时变得像一团浆糊。 李丽,就是那个在瞎子家发现的女死者。 我替她验过尸,因为她和段佳音一样是短发,五官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曾一度以为,死的是段佳音。 正因为这样,我才认出她来。 另一个女死者,也就是和李丽合租802的女人,我没有见过,但却听郭森说过她的名字,叫温雪乔。 这两个离奇出现的女人,居然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女鬼! 想到‘女鬼’两个字,我心里一咯噔,偷眼看向赵奇,却见他正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操蛋……鬼线人两次提醒我要装看不见鬼,到头来还是露馅儿了。 “丽丽,你的手机也打不通!”温雪乔哭道。 “你们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警察。”我只好说道。 “警察?”李丽仍没放下刀,“警察证呢?” “靠……” 我一个头两个大,只好硬着头皮掏出证件给两人看。 可是证件刚一亮出来,我就差点没悔死。 警察的证件和别的工作证不同,封面的警徽,和警服一样,都有着浩正罡气。 两个女人都是不久前才死的,一旦直面警徽,魂魄还不得惊散了! 我刚要急着收回证件,没想到李丽竟冷不防上前,一把将证件抢了过去。 和温雪乔一起翻看了一下,两人同时疑惑的看向我:“你叫徐祸?法医?” 我顿时呆若木鸡。 这两个女鬼,不但毫不畏惧警徽,竟还能把警官证拿在手里!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厉鬼凶煞,在没有附体上身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我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我弄错了,难不成是我们仨进错门了?这里根本不是802? 那就更不可能了,刚才客厅里明明还是案发当时的状况……可这两个女人,刚刚已经承认了,她们分明就是两个受害者,是两个死人! 窦大宝挨到我身边,小声说:“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我怎么看,这俩都像是大活人呐?” 活人? 我心一动,斜眼看了看赵奇,假装捋头发,用手挡住了左眼…… 第六十三章 回到案发当天 遮住左眼以后,我又一次愣住了。 右眼已经被我用油污封住了,应该不能看见鬼魅才对,但是现在,只用右眼,却仍能看到两个女人! 赵奇低声问我:“她们就是受害人?” 我放下手,看着他点了点头。 赵奇也微微点头,眉宇间,竟透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喃喃道: “如果能直接见到受害者本人,那还有什么案子是破不了的……” 虽然脑子一团乱麻,听他这么说,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他还是原来的赵奇。 只有他这种永远把案子摆在第一位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有这种想法。 阳间有阳间的法律,阴间有阴间的规矩,找死人本主的鬼询问案情,根本是异想天开。 要不是因为事情牵扯到瞎子,我这次也不会反其道而行,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为什么我们的手机打不通?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到我家来?我们又没犯法?” “犯法也轮不到他们上门,你没看嘛,他是法医,不是警察。” 面对两个女人连珠炮似的质问,我忍不住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右手,思绪越发混乱。 遮蔽了鬼眼仍然能看到两个女鬼; 面对女鬼,先天鬼手却没有一点反应; 两个鬼,现在还把我的证件拿在手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像是一下子,我所认知的,全都被推翻了? 赵奇小声对我说:“她们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想起静海见多识广,于是走到旁边,小声问: “大师,你有没有看出这是怎么回事?” 等了一会儿,都没得到回应。 我更觉奇怪,难道老和尚不吭不响的离开了? 左右看看,也没见静海身影,心里更是画魂儿。 让我没想到的是,两个女鬼见我们三个除了偶尔交头接耳两句,没旁的行动,胆子居然大了起来。 那个叫李丽的一手拿着水果刀,用刀尖挨个指着我们,悻悻然的说: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就算真是警察,擅闯民居也是犯法的。雪乔,别摆弄手机了,去外边叫人,叫大厦保安!我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甭跟他们废话了,咱们一起去找保安,一起去报警!” 温雪乔明显还是很害怕,却也不肯让姐妹一个人留下面对仨‘流`氓’。 “你别管我,赶紧去!我看着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听李丽这么一说,温雪乔也不敢再墨迹了,看了看我们仨,小心翼翼的试着往门口走。 “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拦着她?”窦大宝问。 我想了想,摇摇头,大声说:“让她去。” 两个女人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就放行,温雪乔又看了李丽一眼,咬了咬嘴唇,往门口跑去。 我倒退两步,扭过脸看着她打开房门。 看到门外的情形,心里就是一咯噔。 郭森和沈晴竟然没在外头。 这两人去哪儿了? “来人啊!来人!救命!” 温雪乔一出门就尖着嗓子喊了起来,跑到对面单元用力拍门。 叫了半天,也不见对面的门打开。 眼看她跑进楼梯间,跟着传来‘叮’一声电梯开门的声音,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不对,完全不对。 如果她是鬼,怎么可能乘电梯? 就算是搭电梯……鬼用得着开门吗? 而且,她拍对面的门的时候,‘砰砰砰’那叫一个响,一个才死没多久的女鬼,哪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撇开她不管,回过头再看李丽。 不经意间,竟然看到她的脚底下,居然有影子! 见李丽仍是一副要跟我们拼命的样子,我几步走到跟前。 “你干什么?别过来……” 我轻易就夺过她的水果刀,同时用左手在她手背上用力拧了一下。 “啊!”李丽一声惨叫,捂着手倒退两步,一屁股摔进了沙发里。 我跟着走上前,“把手背给我看看!” “救命啊……” 李丽哪还管我说什么,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同时抓起沙发上的靠枕砸向我。 我接住靠枕,偏着头看了看她露出的手背,彻底傻眼了。 我刚才捏她没用法诀法印,用的是左手,她没有受到多严重的伤害,手背却是被我给捏的青紫了一块。 关键我刚才和她接触,发现她竟还有体温。 有影子、有体温,还知道疼……她不是鬼,是人! 这边还在拼命求救,温雪乔却从门外跑了进来。 一把推开我,扑到沙发上,抱住李丽,哭着说:“没人……楼里一个人也没有,楼下也没有保安,呜呜……” 赵奇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向一边。 顺着他目光看去,我又是一愣……自打两个女鬼现身,我已经不知道是第n次犯愣怔了。 赵奇让我看的,是墙上的电子钟。 除了显示时间,上面还有年月日期。 我回过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时间一样,但日期却不一样。 我看向赵奇,就见他也正看着我,眼中全是悚然的神情。 此时的我,也像是人在电梯里,电梯却失控疾速下坠,整个人都有种失去重心,跌落深渊的恐惧。 手机上显示的,是今天的日期。 电子钟上显示的日期,推算起来,竟然是案发当天的日期! 窦大宝也发现了这一点,却没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在哪儿,居然挠了挠头,问两个女人:“美女,你们的表是不是坏了?” 两个女人本来还吓得魂不附体,这一下被他给问愣了。 见两人呆呆的没反应,我尽量柔和的说:“你们不用怕,我真是警察。法医……是技术警,也是警察。” 兴许是觉得我似乎真没恶意,李丽壮着胆子说:“警察也不能随便进别人家啊?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你们把大厦里的其他人弄哪儿去了?”温雪乔跟着问。 “你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下意识的捂着开始加速跳动的心脏,问:“今天是几号?” 李丽怔了怔,“12月23.” 我身子猛一震,12月23,正是瞎子家发现女尸的头一天! 第六十四章 和受害人面对面 我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没用多大力,就感觉到了疼痛。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两个女人还在,墙上的电子钟仍是显示着12月23号。 “呵……” 我不自主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干笑。 我曾不止一次看到凶案发生的过程,那种血腥的场面带给人的震撼,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是绝想象不到的。 可那些都是通过灵觉看到的。 眼下,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此刻所看到的、经历的,不是灵觉导致,而是真实存在的。 我、窦大宝、赵奇,三个人回到了案发当天! 我强迫自己冷静,却怎么也无法继续思考。 见两个女人又有‘发飙’的迹象,我急中生智,对窦大宝说:“我们回来了!” “啊?”窦大宝是真没反应过来。 我看了看赵奇,接着说道:“我们回到23号,回到受害人被杀的前一天了!” “啊?”窦大宝嘴张的都能塞下他自己的拳头了。 只能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本来还战战兢兢的两个女人,听我这么一说,先是双双一怔,跟着同时露出奇怪的表情。 温雪乔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回到23号?什么受害人?”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可我绝不相信有时光倒流这种事。 不过,如果不能稳住这两个女人,就很难静下心想别的。 我把左手举过头顶,右手拿着手机,把屏幕对着两人,递到她们面前。 “12月27!” 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们三个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吧?”温雪乔问。 “你别信他瞎说。”李丽瞪了她一眼,“什么穿越,你以为是拍电影呢?他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我心里苦笑,我都不相信这种三流电影里的桥段,而且还特么是国产的。 我本来还想硬着头皮编下去,可实在自己都觉得荒谬。 好在两个女人暂时平静了些,我快速的想了想,说: “李丽26岁,身高一米七二,体重49公斤;一年零两个月前,来到本市,在西新区高科园,一家叫做‘岚山’的商贸公司工作。” 见李丽疑惑的看着我,我自顾接着说道:“温雪乔,25岁,身高一米六三,体重54……” “谁说的?我明明不到一百斤!”温雪乔瞪着眼打断我。 我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就差一点没喷出来。 女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这个! 我虽然没有替温雪乔验尸,但却看过她的验尸报告,她和李丽一样,是被j杀,身体表面有多处被撕咬的痕迹,可以说尸体并不算完整。 验尸报告上的体重是在解剖前量重的,那都一百零八了,还不到一百斤…… 我没搭理她,接着说出了我所了解的两人的资料。 两人先是满脸惊愕,最后李丽冷着脸问:“就算你是警察,你为什么要查我们?” 我说:“不光是查你们,大厦里多户人家都已经接受过询问。不过,不是今天,而是明天12月24号。” 我指了指还开着的大门,对温雪乔说: “你刚才吓糊涂了吧?对面801户主姓周,他们一家三口跟团去了新马泰旅游,家里根本就没人。警方对他们盘查的时间,是24号中午12点05分到29分之间,因为他们乘坐的航班晚点了一刻钟,明天中午10点37分才落地。回到家是12点。” 我朝着两人点点头,跟着,又说了几家住户的状况和接受盘查的时间。 这方面我没有撒任何谎,这些全都是我后来看卷宗了解到的。 两个女人完全听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李丽才小心的问:“你们……真是穿越回来的?” 我摇头:“我和你一样,不相信穿越这回事。只能说,除了法医,我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身份。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才能见到23号的你们。” 我实在不想骗她们,不管为什么会发生眼下这种状况,李丽和温雪乔两个人已经死了是事实。 破书上同样有着法则:除非万不得已,不能欺神骗鬼。 见两人又在发愣,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到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见到23号的你们,我不想对你们撒谎。” “我相信你。”温雪乔瘪了瘪嘴,一副委屈的表情。 “你真信?”窦大宝满脸好奇,“为什么?” 温雪乔斜睨着我说:“除非是警察问,连丽丽都不知道我体重到底是多少。” 我和赵奇、窦大宝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阵无语。 赵奇用胳膊肘捅捅我,小声说:“你还不赶紧问问她们凶手是谁?” 他的声音虽然小,可这会儿房间里安静的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两个女人还是听到了他的话。 “凶手?”李丽和温雪乔对视一眼,问道:“刚才听你们说什么受害人,你们是为了查案子才来这儿的?楼里出事了?哪一家?什么案子?” 我舔了舔嘴皮子,朝赵奇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不是要问吗?去问啊? 赵奇和我对视了一阵,最后也只能是叹了口气。 事实上,就算没有所谓的阴倌法则,想要依靠死者本人的鬼魂查案,也很难真正办到。 人当着人还不揭伤疤呢,何况是对死鬼? 就像现在,难道直接问两个女人:哎,问你们件事,是谁强j了你们,还把你们撕咬的体无完肤,害死你们的? 我本来的目的就是想这么做,可事到临头,我开不了口。 赵奇还是赵奇,可即便把案子放在第一位,同样也是问不出口。 见两个女人满脸八卦的看着我,我也不认为能问出什么。 毕竟,她们是‘今晚’才死的。 想到李丽的死状,再看看她和温雪乔俏生生的模样,我心情越发沉重。 她们不过是两个女白领,用自己的收入,租了这么一套公寓,不外是想提高生活品质。然而,却成为了阴谋的牺牲品。 “我很想再见到猜霸。”我下意识的喃喃道。 窦大宝用力点了点头:“对,再见到丫,我非用杀猪刀把他割成肉丝儿!” “那恐怕不行。”赵奇突然转过脸看着我,用食指缓缓的刮了刮鼻子,似笑非笑的说:“他对我还有用,所以,他还不能死。” 第六十五章 如影随形 看到赵奇刮鼻子的动作,我后背一阵发凉。 他的嘴角还带着笑,但看眼神,明显像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就知道赵奇出了问题,可不能确定对方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这次再看到他‘变身’,我不光后脊梁发寒,手心都攥出汗了。 因为,操控赵奇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初杀了韦无影的月白长衫! “现在怎么办?”窦大宝小声问我,显然还没发觉赵奇的变化。 两个女人更不会多想,一门心思追问,是哪户人家出了事。 赵奇的变化,反倒让我冷静下来。现在瞎子的事放在第一位,也还没到非和他撕破脸的地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拿出来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发信人显示的居然是乱码,打开了,内容也是一样的乱码。 正常人发的信息哪有这样的,多半是通过网络散步的垃圾信息。 “麻痹,单就这帮孙子最敬业,都不分时候。”我小声骂了一句。 看着满满的信号,我想到一件事,诈骗短信能发进来,我的手机应该也能打出去才对。 心里想着,我已经拨出了郭森的号码。 听筒贴在耳边,并没有听到‘嘟’声,而是一阵‘刺啦刺啦’的杂音。 再打给沈晴,也是一样。 “你的手机也打不出去?”李丽问我。 我只能点点头,窦大宝也掏出手机,结果不用问,也是空摆设。 赵奇拿出手机,一言不发的翻看。 看着他,我忽然又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先前在浴室里就有过,总觉得他身上哪里不大对似的。 “你们真是从27号来的?”温雪乔问了一句,看了看我们几个,忽然凑到我身边,鬼鬼祟祟的小声问:“你平常买不买彩票?” 我哭笑不得,敢情这小婆娘还是个财迷。 赵奇四下看了看,对温雪乔露齿一笑,问:“你刚才是不是说,楼里其他人都不见了?” “是啊!”两个女人顿时又紧张起来。 赵奇笑容一敛,转向我说:“走吧,一起出去看看。” 说完,再不看俩女人一眼,转身往外走。 我和窦大宝对了个眼色,“走。” 既然不是灵觉带来的幻象,那就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总之,我是不信穿越的屁话。 没头绪,就只有去找。我也看出来了,再和俩女的墨迹下去,只能白耽误工夫。 “我……我们和你们一起!”李丽急着说了一句,把我的证件还给我。 温雪乔也从衣架上拿过外套,递给李丽一件,自己也慌张的往身上套,像是生怕晚了就赶不上似的。 换了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六神无主。俩人这么急,绝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内心恐惧。 只能说,警察的身份,还是多少给了她们一些信任和依赖。 来到电梯间,我抬眼看了看电梯上方显示的楼层。 两部电梯,一部显示的是一楼,另一部是八楼。 我指了指停在8楼那部,问温雪乔:“你刚才是搭这部上来的?” 温雪乔说是,赵奇回头看了一眼,却说:“走楼梯。” 窦大宝看了看他的背影,小声问我:“我怎么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见我眨眼,窦大宝点点头,“这他妈还玩接力呢。咱们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 “跟着他。”我想都没想。 要说赵奇‘变身’前,我只在浴室里对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可在他被另一个人主导以后,我对他的感觉,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自己都不大能理解,为什么会选择跟随他…… 楼梯间静可听针,赵奇也不说话,向上看了看,背着手往下走。 到了七楼,他走出楼梯间,站在走道上,往左右两边张望。 我也跟出去,左右看看,两边单元的门都关着,安静的像是没人居住一样。 赵奇往回走,我也跟着回到楼梯间。 再下一层,他又重复了一遍,和七楼一样的动作。 下到四楼,窦大宝终于憋不住了,见赵奇走出楼梯间,一把拉住我,小声问:“你没事吧?” “怎么了?”我不自禁的皱了皱眉。 窦大宝疑惑的看着我,李丽拉着温雪乔退后一步,盯着我说:“你该不会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你什么意思?”我问。 温雪乔说:“你干嘛什么都学那家伙?从后边看,还以为你是他的影子呢!” 见我犯疑,窦大宝上下看了我一阵,附到我耳边说: “在七楼的时候还没什么,可到了六楼,我们在后边,就看着你跟在赵奇后头,背着手、偏着头……动作和他一模一样,连走路都同步。等到了五楼……” 窦大宝‘咕嘟’吞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到了五楼,你们俩往回走的时候,老赵明显一愣神,像是被吓一跳。就好像他压根没发现你一直跟在他后头似的!” “影子……” 我看了温雪乔一眼,她的形容貌似比窦大宝说的更贴切。 事实是,听她那么说的时候,我就已经反应过来,从七楼下来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已经不由自主的全都放在了赵奇身上。 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说不清楚,可在窦大宝眼里,肯定就像他说的那样,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赵奇后头。 我快速的想了想,低声对李丽和温雪乔说: “你们应该也看出不对劲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解释。只问你们相不相信我?”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窦大宝。或许比起窦大宝的毛脸,我还比较面善,俩人最终是绷着嘴,对我点了点头。 “那就先别问,只要知道,我和大宝绝不会害你们就行了。” 说话间,赵奇已经走了回来。 估算了一下,他在这一层停留的时间,比在上面几层要长一些。 而且,走回来的时候,他眉头紧锁,像是在压制着怒气。 继续往下,赵奇却没在其余楼层停留,而是直接下到了一楼。 就像温雪乔说的,从上到下,一个人都没见着。 一楼是管家式的服务大厅,同样没人。 我们是傍晚进来大厦的,耽搁这一阵子,透过关着的玻璃大门,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能看见路灯,但门口没保安,就连小街上也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 赵奇走到大门口,先按了一下电动锁的按钮,跟着去推门。 我虽然没跟过去,可是从他的动作上看出,他用了力气,但门并没有丝毫动摇。 比起温雪乔,李丽的观察力要强一些。 “你刚才没出去?” “没有。”温雪乔摇头,“我怕他们对你……我这不是赶着回去嘛。” 赵奇走了回来,看了我们几个一眼,却是走到停在一楼的电梯前,按下了按钮。 电梯门打开,他迈步进去,却突然转过身盯着我说:“你们搭另一部。” 跟着眼睛斜向两个女人,露出一抹难以言明的笑意。 第六十六章 大厦里的日本兵 “凭什么?” 窦大宝说了一句,想挡住电梯门,被我拉开了。 见电梯上行,温雪乔奇怪的问:“你们不是一起的?” 李丽忽然拉住她,拔腿往门口跑。 “啪啪啪……” 接连拍着门禁,大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两个女人抓起所有能拿动的东西,开始拼命砸门。 “她俩怎么了?怎么突然发疯了?”窦大宝愕然问。 我叹了口气:“谁也不是傻子,她们根本是一直在敷衍我们。” 好端端待在家,家里却突然多了三个陌生男人。什么穿越、什么特殊职业,全都是狗屁,谁会真的相信那样荒谬的解释。 两个小白领能装傻充楞到现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俩女人疯狂了一阵,终于意识到无能为力。 李丽冲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先前那把水果刀,指着我歇斯底里的吼道:“把门打开!” “美女,你冷静点。”窦大宝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真不是坏人。” 我转身按了下电梯按钮,背对着李丽,沉声说:“我没能力打开门,而且,就算能打开,我不认为外边会比这里更安全。” 话说完,突然就听温雪乔大叫:“救命!” 跟着传来拼命拍门的声音。 我感觉不对劲,连忙转身,正见到李丽又向大门跑去。 顺着声音一看,顿时一怔。 隔着玻璃门,居然看到路灯下有两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两个女人像是看到了救星,拍着门,声嘶力竭的求救。 我和窦大宝对望一眼,隐约觉得不对。 两人快步走过去,李丽猛地转过身,把温雪乔挡在身后:“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 我一阵烦躁,;厉声道:“够了!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们要是想把你们怎么样,用得着带你们出来?在屋里就把你们办了!” 李丽一愣,与此同时,温雪乔忽然不再求救,而是把脸贴在门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形。 我没再管李丽,眯起眼睛,看向往这边走的两人。 这会儿两人离这边还有段距离,路灯在身后,从这个角度,不大能看清两人的样子,只是觉得他们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两人的速度不慢也不快,却像是迈不开步,一点一点向前挪一样。 李丽也觉出不对劲,看了我一眼,戒备着回过头,很快,也被那两人的古怪动作吸引。 我和窦大宝,连同李丽,下意识的靠到门后,都想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那两人的靠近,我终于看出,那居然也是两个女人。两人身上都穿着像裙子又像是袍子的衣服,虽然还不怎么能看清两人的五官容貌,却能看到,两人的脸都像是白纸一样白的瘆人。两边的腮帮子和嘴唇的颜色却是极深,和白脸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人看了心里直冒凉气。 两人越来越近,开始能听到脚步声。 那绝不像是皮鞋的声音,而是“嗒嗒……嗒嗒……”,像是…… “是日本人!”温雪乔错愕回过头。 这时,我也已经看出,那竟然是两个化了浓妆,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 “咱这楼里有日本人吗?”温雪乔嘴里问着,又转回头往外看。 刚把头转过去,猛然间,外边贴着玻璃出现一张人脸! 那人脸出现的突兀,和温雪乔之间,就只隔着一扇玻璃门,几乎是鼻尖顶着鼻尖。 温雪乔吓得尖叫一声,急着往后退,冷不防脚下一滑,身子向后倒来。 我总算反应不慢,及时伸手将她揽住。 温热滑腻的手感传来,我心里的疑惑几乎快要爆炸了。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我完全可以确认,温雪乔就是活生生的人。 但死了的人又怎么可能复活?难道真有时光倒流,时空穿梭这回事? 事实上,我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 门外突然出现的那人,脸比郭森还黑,瘦的就像是皮包骨头,两只眼睛的眼底,全都是暗红色的,瞳孔里却发出诡异的绿光。 这哪里是活人,分明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 看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身上的衣服,我心里更是一阵悚然。 这家伙身高和温雪乔差不多,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二战时的日本军服! “鬼啊!” 李丽和歪在我怀里的温雪乔同时尖叫起来。 窦大宝一把将李丽拉到身后,鄙视的看了看她手里‘袖珍’的水果刀,“那这小玩意儿不顶用。” 说着,从挎包里掏出杀猪刀,两眼放光的说:“这才叫刀呢!” 说话间,那个僵尸似的日本兵居然从外边轻易就打开了门。 窦大宝也不废话,不等他有所动作,一刀就扎进了他肚子里! “啊……” 日本兵本来还两眼放光,像是一门心思的都在两个女人身上,肚皮上挨了一刀,竟露出痛苦的表情,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哇啦哇啦”的大声说着日语,也不知道是在哭爹喊娘还是在骂人。 窦大宝一击即中,人却愣了,抽回刀狐疑的问我:“这家伙是鬼还是僵尸?居然知道疼?” 我苦笑:“你问我,我问谁?” 死了的人活生生出现在我们身边,看上去绝不能是人的日本鬼子,被刀扎了知道疼,还哭爹骂娘…… 今晚的遭遇,已经完全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啊!” 两个往这边走的日本女人似乎是看到了窦大宝‘凶残’的行径,反应过来,双双转过身,尖叫着往回跑。 窦大宝狠劲上来,扑上去,不管不顾的又给那个日本兵补了两刀,用肩膀顶着门,回头对我说: “一不做二不休,我去干死那俩东洋婆子灭口!” 我拉住他,他头一偏,拧眉道:“甭管怎么着,这些家伙绝不能是人,你还对她们心软?” 我瘪着嘴,用下巴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窦大宝纳闷的扭脸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我地个姥姥!” 两个日本女人跑走的方向,居然迎面走来一队日本鬼子! 粗一看,这帮不知道是鬼还是僵尸的家伙最少有二三十个,而且每个都背着步枪。 窦大宝吓得缩回来问我:“咋办?拼了?” “拼你个头!”我扭脸看了看,果断说:“进电梯,上去!” 第六十七章 电梯有鬼 “嗡……嗡……嗡……” “谁他妈这个时候打电话?” 我嘴里骂着,边掏手机,边急着往电梯跑。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居然和之前的短信一样,也是乱码。 我哪还顾得上对方是谁,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人已经进了电梯。 “喂,徐祸,是我!” 听到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我猛一怔,对方竟然是季雅云! “怎么是你?” “你先别说,听我说!” 季雅云似乎十分焦急,在她说话的时候,身边还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快进的录音一样,根本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记住,你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能看见鬼!”季雅云急着说道:“还有,你现在是在……” “咚咚咚咚……” 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头前几个日本兵已经冲进了大门。 窦大宝急着按关门键,我想阻止,却又不能够。 电梯门合拢,季雅云的话也被一阵“刺啦”声代替。 “艹!”我是真急眼了,没头没脑的朝一侧的电梯墙上狠踹了一脚。 “上几楼?”窦大宝问。 “随便……” 我刚说了一句,不经意间看到电梯按钮,猛然间呆住了。 鸿图大厦本来有二十二层,这会儿电梯按钮却只有一到四! 窦大宝看清状况,也愣了,“靠,这他妈是什么电梯啊?怎么只有四层?” 李丽和温雪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傻眼了。 “两部电梯都是一样的啊,怎么会这样的?”温雪乔带着哭音说。 隔着门听到外边脚步声靠近,窦大宝一咬牙,伸手在二、三、四层都按了一遍。 “娘的,走哪儿算哪儿吧,大不了跟丫们拼了!” 窦大宝是真上火了,我又何尝不是。 本来是想找到被害的女鬼弄清真相,现在倒好,一路云里雾里不说,这会儿还他妈的被日本鬼子堵在了大楼里。 窦大宝边撸袖子边问我:“刚才是谁打来的?” “季雅云。” “季雅云?她说什么了?” 我刚想开口,看到一旁的李丽和温雪乔,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没说到重点就断了。” 季雅云打来,居然也提醒我要装看不见鬼…… 她知道了什么? 听话音,她似乎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可偏偏最关键的时候,信号却断了。 电梯上行,我果断不再去想,咬了咬牙,打开了背包。 本来是想拿阴阳刀,可想到要面对的是煞气浓重的日本鬼子,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拿了几把竹刀出来,同时拿出一沓符箓。 看到我拿出的东西,李丽疑惑的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从头到尾都没骗你,我是法医,不过我还有另一个职业。” 我想了想,抽出两张符箓塞进兜里,把其余的交给窦大宝,这才接着对两个女人说:“我还是阴倌。” “阴倌?”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拿出两把竹刀,递给李丽和温雪乔。 “竹刀经过特殊处理,可以伤人,也可以杀鬼。你们一人一把,以防万一。” 我这么做,一方面是让两个女人用竹刀自卫,真要乱起来,我和窦大宝未必顾得上她们。 另外,也想最后确认,她俩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见李丽和温雪乔先后战战兢兢的接过竹刀,我苦笑不已。 这下我和窦大宝真是吃了懵逼果,彻底懵逼了。 “那些日本兵,还有那两个日本女人,都不是人?是鬼?”李丽问。 “你觉得呢?”窦大宝看着她坏笑,“活人能长成那样吗?还有那俩女的,那小脸抹的……” 我打断他,看着李丽说:“没时间跟你们解释了,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最好跟在我们身边。直到这里的事彻底解决为止。” 李丽和温雪乔对视一眼,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温雪乔忽然小声说:“你们有没有发现,电梯一直都没停?” “发现了。”我干笑着说。 事实是,我已经觉出不对,窦大宝胡乱把二、三、四全都摁了,可说了这么一阵子话,本该早就停止的电梯却没有停。 而且,显示楼层的数字,压根从开始就没亮。 现在貌似只能像窦大宝说的那样,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了。 一阵沉默过后,李丽忍不住问:“你们说是为了案子来鸿图大厦的?为什么会到我们家?门锁着,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女人比温雪乔要心细,已经开始想到不对头的地方了。 我能怎么说?总不能直接说,她们两个就是案子的受害者吧? 等等! 我神经猛的一紧。 李丽和温雪乔的死亡时间都是在24号凌晨,如果现在是23号,那她们俩,岂不是就快死了? 看着面前两个女人,我细思极恐。 窦大宝看出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低声说:“两起案子的被害人,都是24号凌晨死的。” 窦大宝怔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 不等他扭脸看向李丽和温雪乔,我就一把扳住了他的脑袋,用眼神示意他别声张。 “被害人是24号凌晨死的?”温雪乔惊恐道,“今天是23号,那不就是今晚?” “两个被害人?是这栋大厦里的住客?”李丽眼中的疑惑越发深重起来。 ‘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想到本来的目的,我心一横,就想把真相说出来。 两人的死不可能改变,弄清楚凶手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刚要开口,突然,温雪乔猛地低下了头。 她的动作很突兀,而且很怪异,看上去就像是颈椎忽然断了一样。 就在她低下头的同时,我就觉得右手背猛一紧。 因为事先是要进入案发现场,所以我一直都戴着手套。虽然看不见手背的变化,但是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状况。 鬼手出现感应……附近有鬼! “雪乔,你怎么了?”李丽边问边去拉温雪乔的手。 可指尖刚碰到温雪乔的手背,立刻就像是被蛇咬了样,“啊”的一声缩了回来。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发觉不对,急着想拉开李丽,忽然间,听到一阵‘沙沙沙’的声音。 顺着声音一看,我后脖颈子都僵了。 我交给温雪乔的那把竹刀,还在她手上,但却已经变成了黑色,就像是木炭一样,而且正在一点点腐朽成碎末,顺着温雪乔的手掌边缘洒落在地上。 “离她远点!她不对劲!” 窦大宝也有所察觉,先我一步把李丽拉了过来。 “祸祸,她不是人,是鬼……” ‘鬼’字刚出口,温雪乔猛然间就把头抬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电梯有鬼(2) 温雪乔再抬起头,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原本丰润的脸变得黑漆漆、皱巴巴的,像是皮包骨一样,脸上还长出半寸多长,又粗又硬的黑毛! “我地个姥姥!”窦大宝虽然以阴倌自居,可被这突如其来一吓,还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李丽离温雪乔最近,更是吓得猛一抽搐,两眼翻白,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我急着抽出一张黄符,念诵法诀,朝温雪乔迎面甩去。同时抢上一步,抱住李丽快速后退。 电梯里空间有限,只退了两步,后背就抵住了墙。 再看温雪乔,符箓加身,通红的眼珠子猛一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挨着对面的电梯墙向地上软去。 同时,她脸上的黑毛消失,容貌也恢复了原样。 窦大宝看了我一眼,抢上前扶住她,转头冲我一扬下巴:“我谁都不服,就服你。你的符,比我师父教的驱邪法子都有效。”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心里却是一阵阵的狐疑。 温雪乔刚才明显是鬼附身,现在看样子没事了,可是…… 目光落到地上,我不自禁皱紧了眉头。 刚才附身在温雪乔身上的鬼魅,煞气强烈的能轻易将竹刀化为粉末…这符箓是我情急之下甩出去的,只是按照破书上的记载画的驱邪符,怎么就把它赶走了? 关键是,飘落在地的符箓,颜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呃……” 温雪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靠在窦大宝怀里拱了两下。 就在她的眼睛半睁不睁的时候,五官却突然扭曲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身子剧烈的抽搐着,大叫: “救命!” “没事了!”窦大宝用力箍着她,在她耳边连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啊!!”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 温雪乔的身高虽然只有一米六出头,虽然属于微胖型的身材,但体重也就一百斤出头。 相比正常男人,她的身形还算是小巧玲珑。 可随着她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箍着她的窦大宝不光双臂被挣开,而且还被抓住胸襟和腰间的衣服,猛地朝这边甩了过来。 “砰!” 窦大宝胖大的身子撞在墙上,电梯猛地一震。 “靠,她怎么这么大力气?”窦大宝捂着后腰爬起来,呲牙咧嘴道。 我也被刚才一幕惊呆了,这时再看向温雪乔,却见她虽然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却是瞪着眼睛,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两只手都护在身前,满脸崩溃的样子缩在电梯角落。 “别过来……别杀我!妈,爸……我害怕……呜呜……” 眼看温雪乔双手抱头,哭着滑到地上,我和窦大宝一时间都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啊……” “啊……” 温雪乔的精神状态像是完全崩塌了,哭了一阵,开始不断的尖叫。 “行了!” 我忍受不了封闭空间中巨大的回音,猛一跺脚。 电梯轿厢跟着猛一震。 温雪乔像是被吓到了,一下止住哭嚎,两眼发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突然,她眼珠机械的转向我和窦大宝,磕磕巴巴的说: “是……是你们。我……我在做梦?” 窦大宝看了我一眼,扭过脸,看着她咽了口唾沫,问:“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形势诡异,可出于男人本性,窦大宝…和我的目光还是本能的集中在温雪乔因为姿势问题而全然暴露的美腿上。 然而,温雪乔似乎完全没有女性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怔怔的看着我俩,像是在竭力辨识我和窦大宝的身份。 “你是徐祸!”温雪乔瞳孔骤然一收,两手扶着身后的电梯墙,挣扎着想站起来。 可越是想起来,越是向下滑,只在金属面电梯墙上留下一个个手掌扒拉的汗迹。 窦大宝虽然长得粗犷,但心最软,见状稍一犹豫,看了我一眼,咬咬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温雪乔还想反抗,但她的一举一动对我和窦大宝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力度。 “你是法医……”温雪乔似乎暂时忽略了搀扶她的窦大宝,两眼圆睁,瞪着我道:“你……你是警察?” “是!”我点点头。 温雪乔一怔,紧跟着大叫:“救命!” “你别叫……”窦大宝急的没法,想捂住她的嘴。 电梯里就那么大点空间,她再这么叫下去,我和窦大宝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眼看窦大宝制不住这个女人,我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将还在昏迷的李丽夹在肋下,上前一步,打开窦大宝的手,一把捏住了温雪乔的下颚两端。 “闭嘴!” 电梯间最多不超过十五立方,她再这么叫下去。我和窦大宝非得进聋哑学校学手语不可。 我看出温雪乔已经完全崩溃了,可我绝没想到,等到她眼神恢复了一些,泪水滚滚而下的时候,却突然抱住我掐她下颚的手,嘴里“呜呜囔囔”的说: “警察叔叔……救命……” 见她眼神比之前稳定,我用力闭了闭眼,睁开眼皮,松开她的下巴,揪着她睡衣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我问。 然而,温雪乔此刻像是电影演员忽然投入了角色,又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样,抱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哭着说道: “我相信你是法医,相信你是警察……我什么都相信你。你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谁要杀你?”我下意识问。 温雪乔明显一怔,目光转向仍被我抱在怀里的李丽。 “是……是……” “丽丽怎么了?” 她忽然像是完全清醒过来,大喊了一声,松开我的手,扑过来像是想要保住李丽。 我本能后退,她扑了个空。 “有鬼!有鬼……” 温雪乔直瞪着这边,尖着嗓子叫道。 看她的眼神,我本能的觉察不妙,下意识的想要松开怀里抱着的人,没曾想臂弯里却猛一动。 我的心跟着一颤,咬着牙一低头。正看见被我箍着的李丽,身子不动,脑袋一百八十度的缓缓转过来,面对我一笑,张开口唇,涩涩的说: “你……好……” 第六十九章 梦见死亡 就算我胆子再大,也被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急着推开李丽,她却像是煮熟的面条一样,瘫在了地上。 再仔细看,她除了神情变得麻木不仁,脖子哪里反转了? 难道说,我刚才眼花了。 不对,从温雪乔刚才的反应来看,她应该也看到了那诡异的一幕。 而且……此刻我给李丽的竹刀,和温雪乔那把一样,也腐朽成了黑色的粉末。 窦大宝翻着眼皮四下看了看,骂道:“娘的,这也太邪门了。”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但右手的感觉告诉我,刚才附身的鬼魅已经不在附近了。 李丽倒在地上,睁着的眼睛一眨不眨,要不是胸口在剧烈起伏,还以为她死了呢。 经过刚才的事,温雪乔也不敢去扶她,就只一个劲的捂着嘴哭。 眼看李丽没事,我心说总不能就让她在地上歪着吧,刚要过去搀她,她却像诈尸似的猛地坐了起来,两眼发直的瞪着我。 我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一步,伸手去掏符纸。 哪知道李丽突然向我问道:“你说楼里出了命案,死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 我一怔,没等我说话,李丽接着问道:“另一个是谁?” “是我……”温雪乔哭着说道。 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竹刀变成了粉末,这证明两个女人的确被鬼附身过,而且附身的邪祟,煞气重到能够轻易毁掉竹刀。 可在被附身后,两个女人非但没受到伤害,反而像是……像是想起自己已经死了…… 事实是,李丽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这个看似绝对不可能的推测。 “你说命案是发生在24号凌晨?也就是说,再过不久,我和雪乔就会死?” 见我没反应,又问:“我不是死在这栋楼里的,而是死在一个……一个老式的院子里的,对不对?” 温雪乔哭道:“我是死在咱们家里的……”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抛开一切让人头疼的疑问,重又回到了来鸿图大厦的目的。 温雪乔哭的说不出话,李丽脸上也露出极度的恐怖,却还是说道: “我看见自己进了一条巷子,走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口。院门忽然自己开了,里边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了进去。” “然后呢?”我急着问道,只差一点…差一步就能知道,凶手究竟是谁了。 没想到李丽却摇了摇头,抹着不能自已的泪水哽咽着说:“我没有跟进去……” “什么叫没跟进去?”窦大宝也急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刚才就像做梦一样,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只手粗暴的把我拖进门,我没有跟进去,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就醒了!” “艹!”我可以想象出她说的那种情形,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温雪乔哭着说:“我和她一样,也像是在做梦,我看到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门铃响了,我去开门……我没想到来的是他。 我问他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他不说话,一下就抱住了我,然后……然后我们两个人做ai……他忽然用力咬我……然后……呜呜……” “他是谁?你男朋友?”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关键。 温雪乔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哭道:“他是我们公司的老板,是他主动追我的,他说他会和他老婆离婚,会娶我……” “我日!”窦大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和你老板有一腿?” 我也是意外到怀疑她所说的真实性。最先见到两个女人的时候,她们就是在八卦公司老板的事,没想到提起这个话题的温雪乔,居然和两人的老板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他娘的也太狗血了。 不过,真要是她说的那样,瞎子的嫌疑总算是洗脱一半了。 电梯还在缓缓上升,像是永无休止一样。 我开始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想法子摆脱眼前的局面。 我不再管两个女人,胡乱拍了两下电梯按钮,没任何反应。 窦大宝抬头看着上方说:“要不咱们从上面爬出去?” 话音刚落,电梯咯噔一下,竟然停住了。 窦大宝看向我,干笑着调侃说:“妈的,这电梯居然还能听懂人话,这是怕咱们给它搞破坏?” 我咧了咧嘴,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还没打开的电梯门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对着这边。 这并不是对鬼魅的感应,只是纯粹的第六感。 然而,这种感觉,却让我的神经瞬间绷紧起来。 电梯门并没有发出声音,却有了开启的迹象。 我下意识的盯着前方,电梯门刚打开两指宽一条缝,果然就见一只冷森的眼睛在外边。 我刚摸出一把竹刀扣在手心里以防万一,口袋里的手机竟连着震动起来。 我猛一激灵,没有去掏手机,而是想到了电梯门关上前,季雅云在电话里说的话。 电梯门开了一半,外边的人,竟是赵奇。 “怎么这么久才上来?”赵奇皱着眉头问,眼睛里却快速的闪过一丝莫名的诡异。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嘴里说着,心里提起了十分的戒备。 “先出去再说。”我朝窦大宝使了个眼色。 窦大宝嘴里应着,示意李丽和温雪乔出去。 三人出了电梯门,我刚想跟着往外走,猛然间,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电梯上方落了下来,正吊在了我面前! 与此同时,我感觉右手背上的鬼手,已经完全凸显了出来。 “小心!”我急着迈出一步,抓住窦大宝的胳膊。 “怎么了?”窦大宝明显一哆嗦,拉起架势,攥着杀猪刀警惕的左右观望。 我心说你倒是回过头看看啊,鬼不在外头,在里头。 ‘活生生’一个吊死鬼,就在我身边悬着,吐在外边的舌头,都他妈贴到我脸上了! 感受着冰冻般的森寒,冷汗顺着额角无声的往下流。 可我到底是没忘了‘鬼线人’和季雅云的提醒——我看不见鬼! 第七十章 没有四楼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姜怀波和季雅云让我假装看不见鬼是什么目的,可季雅云是阴阳驿站的账房,绝不会坑自己的老板。 要说比起今晚发生的诡事还要让我感觉恐怖和竭力防备的,恐怕就只有忽然来到鸿图大厦的赵奇了。 从电梯上方吊下来的自然不是人,我左眼已经看清,那居然是个光着脚,穿着白袍子,脸上像抹了一层面粉一样,舌头伸出嘴外将近半尺的老吊爷! 这吊死鬼就吊在电梯中间,电梯总共就那么大,赵奇又在门外看着,我不可能不露痕迹的绕开那死鬼。只能是暗暗咬牙,假装看不见。 可要说一个阴倌,鬼魅贴在身边还感觉不出来,那就演过头了。 “我感觉这附近有脏东西,小心着点。”嘴里这样说,心里都快急疯了。 虽然没有抬眼看,可我能感觉到,那老吊爷正眼珠子朝下翻,盯着我呢。而且,它还开始用它那条冰冷腥气的长舌头,一下下的舔我的脸! “没看到有什么,会不会又是刚才附身在她们身上的那个家伙?”窦大宝朝李丽和温雪乔努了努嘴。 两个女人又吓得一阵尖叫,缩成一团。 窦大宝没看到外面有状况,终于把头转了过来。 可当他回过头的一瞬间,电梯里的老吊爷竟然一下子缩了上去,不见了! 窦大宝自然没看到什么,又扭回脸去查看。 赵奇还看着我,眉心却已经拧成了疙瘩,食指一下下用力的刮着鼻子,像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谜团,又像是感到失望一样。 从他的反应看来,我总算是瞒天过海成功了,可一颗心却像是达到了冰点。 老吊爷是消失了,可我扣在手心的那把竹刀,也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我总算是知道,刚才附身在李丽和温雪乔身上的是什么了,也隐约明白,两人为什么在被附身后,会‘梦见’自己被杀了。 刚才出现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吊死鬼,而是鬼灵术中记载的白凶! 白凶黑煞都是厉鬼中的厉鬼,相比之下,狄金莲这样的鬼灵都要稍逊一筹。阴阳行当中谈之色变的红衣厉鬼,在白凶黑煞面前,也就是小学水平。 白凶怨念滔天,附在人身上,能够将人的灵识引领到死亡的边缘。 普通人单是被附身,就多半不会有好下场。李丽和温雪乔都已经死了,虽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但在被白凶附身的那一刻,我相信她们真的看到了死亡……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怎么都不能想象,前一刻,白凶就贴在我身旁。而我,却只能假装看不见它。 它为什么没有害我呢? 之前附在李丽和温雪乔身上的时候,也只是一闪即过,那又是为了什么? 见赵奇皱着眉头转过身,我脑筋儿猛一跳。 从刮鼻子的动作可以肯定,眼前的赵奇,应该就是能够纵神弄鬼、杀了韦无影的月白长衫。 赵奇或许看不到白凶,但月白长衫一定能看见。 从他的反应看,他应该是想试探我。可就算是这样,面对凶名昭著的恶灵,他也太淡定了。 难不成…… 一个念头突然闪出,刚消下去的冷汗瞬间像是泉涌般涔涔而下。 月白长衫有操纵鬼魅邪祟的能力,难道白凶是他带来的?! 我似乎有点明白,姜怀波和季雅云为什么要我假装看不见鬼了。 之前我还在想,等这趟的事了结,是不是要和‘赵奇’摊下牌面,把一些话说清楚。 在我看来,现在我是阴阳驿站的老板,怎么都有和他谈判的资格。甭管怎地,总不能任凭赵奇一直作为被控制的傀儡不是? 可现在再看,我何止是想的天真,简直就是傻子。 能把白凶当成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月白长衫,哪是现在的我能够对付的…… “祸祸,你有没有觉得哪有点不对劲?”窦大宝挠着头说:“我是没看见有什么脏东西,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头。” 我回过神,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正前方,抬手指了指。 “怎么……”窦大宝不解的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一愣,“咱这儿又不是香港台湾,怎么会用繁体字标楼层?” 我盯着正对电梯的墙看了一阵,只能苦笑。 窦大宝说的‘不对劲’,应该就是楼层的标注了。 直径一米多的一个黑色圆圈,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肆’字。这并不算是繁体字,可就算是习惯用繁体字的港澳台,也没有用汉字标注楼层的。 而且,还是用黑色的油漆标注。 李丽忽然拉着温雪乔靠到我身边,声音发颤的说道:“这栋楼里没……没有四楼。” “什么叫没有四楼?”窦大宝愕然的问。 温雪乔小声说:“这栋大厦就是台湾人盖的,‘四’和‘死’是一个音,所以这里没四楼,只有3楼和3+。” “重点不在这里,而是怎么才能回到八楼。”直觉告诉我,楼里的一切改变,都是从802开始的,想要脱离现在的境况,多半还是要回去的。 “可是他……我们老板会去我们家,他会杀了我的……”温雪乔带着哭音说。 我又好气又好笑,想到她和李丽的下场,又觉得可怜。 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敞着的电梯,吐了口气说:“回去吧,走楼梯。” 我是真不敢再搭电梯了,在封闭的空间里,遇到突发状况,反应的余地实在有限。 赵奇看了看我一眼,刮着鼻子缓缓的说: “你以为回到八楼,就能离开这里?” 说着,当先朝电梯间外走去。 我蹙了蹙眉,示意窦大宝跟上。 刚迈出电梯间,除了赵奇,其他所有人就都呆住了。 鸿图大厦是高档公寓,一梯两户,每一层的走廊,也就不到十米的长度。 但是现在,走廊竟变得有二三十米那么长,而且两边还多出了七八扇门。 最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是,走廊上照明的不再是日光灯,变成了老式的白炽灯泡。关键橘黄色的灯光本应该给人温暖的感觉,可照在走廊上,却给人一种昏暗不清,阴惨惨的感觉。 “好小子,这是背着我想自立门户啊。”赵奇冷冷说了一句,背着手,朝着左边走去。 “咱们要不要跟他走?”窦大宝小声问我。 “跟。” 看着赵奇走路的姿势,我心里再次涌出先前那种连着两次出现的怪异感觉。总觉得他本身的动作有些不协调似的。 但决定跟着赵奇,并不单单是因为这种莫名的感觉。而是因为赵奇刚才说的那句话,带着明显的怒意。 直觉告诉我,不管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现在和想要害我的人,应该是对立的。 目前为止,发生的状况没有几样是我能理解的。那么,跟着看似胸有成竹又怒气勃发的赵奇,似乎脱困的机会更大一些…… 第七十一章 腐尸军官 赵奇背着手,就那么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上方,低声说:“进了这门楼,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门楼? 我和窦大宝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到一盏铁丝网罩的白炽灯。 窦大宝对着我眨巴眼,我只能是摇头,我是真没看到有什么门楼。 赵奇显得有些不耐烦,撂下一句‘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就继续往前走去。 我咬咬牙,冲窦大宝点点头,又向李丽和温雪乔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按赵奇说的做。 俩女人这会儿像是达成了默契,双双用力点了点头,寸步不离的跟在我和窦大宝身边。 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忽然感觉,身背后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脸,偷偷往后瞄去。 这一看不要紧,我脖子里的鸡皮疙瘩全都炸起来了。 就在离我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吊在天花板上来回的晃悠。 我连忙回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是之前在电梯里出现的老吊爷,是白凶! 白凶又出现了,而且就在我们身后。 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凶煞离得这么近,我怎么没感觉到? 恍然的抬起头,心又是猛一蹦。 赵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暗暗点头,白凶九成九是他带来的,连番现身,似乎就是为了试探我能不能看到鬼。 我抿了抿嘴皮子,握住窦大宝的胳膊,用力捏了捏。 在其他人看来,这像是在无声的求助,无疑是软弱的表现。 看到我的动作,赵奇眉头又拧了起来,猛一甩手,转身向前走去。 我稍稍松了口气,用眼神示意窦大宝跟上。 哪知道刚一迈步,右边的一扇门,突然无声的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边走了出来。 看清这人的穿着,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蹿到了顶门心。 这竟然是一个穿着呢子军装,戴着军帽的日本军官! “啊!” 李丽和温雪乔显然也看到了这个日本军官,温雪乔低呼了一声,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军官本来是出了门,径直往走廊尽头走的,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身子没动,头却猛然转了过来。 这一来,他面朝着我们,样子全然暴露在我们眼前。 看清他的脸,别说是俩女人了,我都差点没叫出声。 军官的脸上就只是骨头包了一层黑色的皮,皮上还布满了的腐烂的斑纹,眼眶和没有嘴皮子的牙缝里,甚至还有蛆虫在蠕动! 这哪是活人,分明是一具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死尸! 乍一看到这场面,我本能的就想去掏符纸,突然间,却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腕。 赵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抓着我的手,无声的朝我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咯噔,暴露了? 转念一想,温雪乔和李丽没有阴阳眼,也能看见这日本军官,那我能看见也在情理之中。 关键面对这腐尸军官,我的右手并没有反应。 军官好像并不能看到我们,只是听到声音才转过来。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他缓缓的把头转了回去,迈着军人的正步,向前走去。 赵奇松开我,皱着眉摇了摇头,眉宇间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他把食指挡在嘴边,再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往军官的背影指了指,示意我们跟上。 我点点头,却因为莫名的后怕,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这可不是装的,我也没那么好的演技。 刚才走出电梯间,看到这里格局改变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一段经历。 那次在看守所的老楼里,我和沈晴就曾通过一扇不存在的门,进入了一间绝不可能存在的日军俱乐部。 同样诡秘的环境,同样是面对二战时的日本兵,我下意识的把两次经历联系到了一起。 可通过和腐尸军官的直面相对,我发现这次的状况和在看守所老楼里根本不一样。 老楼里的那些日本兵,包括鬼歌女白梦蝶和被困囚的萧静在内,都只是虚无的鬼魅。然而这一次,无论一楼被窦大宝捅死的大头兵,还是突然出现的腐尸军官,除了样子丑恶外,都像是和活人没什么分别。 赵奇像是生怕我们几个再有过激的反应,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遍,没再当先往前,而是打手势让我们跟他一起。 头顶虽然有白炽灯照明,但越往前,越显得昏暗,看什么都感觉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一样。 透过雾气,眼看着那个日本军官走到尽头,推门走了进去。 这时,赵奇却把手按在我背上,示意我走在前头。 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咬着牙,一言不发的向前走。 事后回想起来,从这个时候起,我和赵奇,或者说和某人的明争暗斗,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 来到走廊尽头,才发现这道门竟然是朱红色的,而且是对开门,就像是古代大户人家又或是寺庙正殿的大门一样。 更奇怪的是,两扇门上分别有一个形象怪异的兽形图案。 门是朱红色,图案是猩红色,稍微离远点,是发现不了的。 仔细看,两个图案对称,像是蹲踞在门前的狗,嘴却是尖的,耳朵竖在头顶,体型却比狼狗要小一些。 李丽忽然拉住我的胳膊,我扭过头,她嘴唇翕动了两下,像是想说什么。 赵奇却是不耐烦的一挥手,再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跟着指了指门,无声的比口型:“开门。” 见他一幅‘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我心里来气。 他却冲我露齿一笑,用食指轻轻刮着鼻子,眼神中满是戏谑和挑衅。 我不是轻易就会受激的人,但也知道,事到如今,我和窦大宝再没头没脑的乱来,情况可能只会越来越糟。 人在面对自己不理解的情形时,就应该顺势而为,而不是一味的斗气逞强。 我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略微沉了沉气,抬手按在了门板上。 刹那间,我愕然的看到,两扇门上那两只似狗非狗的图案,竟同时睁开了眼睛! 第七十二章 远东日枝神社 两只似狗非狗的兽形图案眼中同时射出四束幽光,只是左边的是红光,右边的是绿光。 红绿交错,正照在我的双眼上。 这让我有种错觉——两幅图案活了,就像是寺庙神殿前守护的灵兽一样,在分辨来人的身份是否会对它们所守护的对象造成伤害。 幽光只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跟着就骤然消失。 “唉……” 叹气的,居然是一直不让我们出声的赵奇。 “嘘!” 不等我询问,他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我能做的,你不能。你总算是有些造化,可终究是差了一点。行了,什么都别问,别出声,开门吧。” 他话里虽然透着惋惜,但更多的是嘲讽,甚至还有自嘲的成分。 但这时我已经把所有疑惑都撇开,重新明确了目标。 既然明知道有些问题对方不会给你答案,一味的纠结追问,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我抿了抿嘴,冲赵奇笑笑,指尖用力。 朱红色的大门应手开启。 然而,当我看清门后的情形,刚平定下来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屋里同样悬着一盏白炽灯,同样昏暗缭绕着烟雾的灯光下,竟跪着十几个穿着二战日本军官服饰的人! 这些人像是没发觉我们的到来,没有人回头,只是背对着门,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正当我愕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这些日本军官像是听到了统一的号令,同时举起双手,跟着以五体投地的姿态拜伏在地。 一个身影贴着我走进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食指弯曲,一下下刮着鼻子,同时微微仰头看着正前方。 直到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顺着赵奇的目光一看,顿时又是一愣。 这间屋子,居然像是寺庙的大殿。 这些日军军官跪拜的对象,却不是印象中常见的神佛,而是一个站立在高台上,和真人一样大小,穿着日本军服的人! 我最初被吓了一跳,因为被跪拜的这人,正面朝着门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正看着我们。 然而仔细再看,我就差没骂娘了。 那个一手把着腰间佩刀,趾高气昂的家伙,竟然是一个面上涂了油彩的泥人! 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后,一句脏话硬是卡在了嗓子眼。 我突然发现,这个被跪拜的泥人,看上去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家伙的脸算不上浓墨重彩,乍一看除了脸稍微白了些,就和普通人也没多大不同。 可他下撇的嘴角和凸出三分之一的眼珠子,再加上两腮的横肉,让人看了有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感觉。 一时间,我只觉得这人的样子有些熟悉,却想不出他到底是谁。 或许是特殊的光线让我的眼睛感觉疲惫,本能的闭了闭眼睛,就在眼睛将睁未睁开的刹那间,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张人脸! 这让我浑身猛一激灵。 眯起眼睛,再次仔细看那泥人。 这一次,我潜意识的忽视了泥人的军装和军帽,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那张半人不鬼的脸上。 “是他!”我猛然瞪大了双眼,终究是忘了赵奇的告诫,脱口而出:“老阴!” 这泥人的样貌和野郎中有五分相似,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戾气……它是老阴! 错愕间,我想收回目光,无意间却看到泥人的上方悬着一面牌匾。 “远东日枝神社!” 看到牌匾上的字,我大脑一阵眩晕。 神社……那不是小日本参拜神明的庙堂吗? 鸿图大厦里怎么会有这么一间神社? 而且,这些日本鬼子供奉的并不是什么天照大神,而是……老阴的塑像! “祸祸……祸祸!” 窦大宝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往前看。 我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那些原本跪趴在地上的日军军官,竟全都直起了身子,回过头看向了这边! 这些军官十有八九都和之前在走廊上见到的一样,容貌腐烂,脸上不断流出腐液,口鼻中蠕动着蛆虫。 更有几个完全没有皮肉,根本是一具具的骷髅。 “现在怎么办?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相比吓傻了的温雪乔,李丽倒真算是‘胆儿大’了。 我手心出汗,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忽然,正中的泥人,猛一低头,原本油墨描画的黑眼珠子里,骤然射出两道绿光。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眼窝空洞的日本军官,像是受到了感染,每个‘人’的眼窝里都爆射出了幽绿的光芒。 “嘿……嘿嘿,这下子,他们好像真看见我们了。”窦大宝勉强笑道。 突然,他一甩手,将一把黄纸没头没脑的朝着一众日军军官甩了过去。 一张黄纸从我面前飘落,一把抄过来,才看出那是之前我给他的符箓。 我本来想再把符纸甩出去,可手挥出一半,却猛然觉得不对。 再将符纸凑到眼前,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这符文怎么是反的?” “八嘎亚路!” 只一愣神的工夫,那些眼冒绿光的军官已经都站了起来,齐刷刷抽出了东洋刀。 窦大宝抛出的符纸,竟似完全不起作用。 “还愣什么,跑啊!”窦大宝一拨拉我,扭身就往外跑。 赵奇突然抬起左右,指着老阴的塑像用力顿了顿,转过身,背着手大步走了出去。 见他都撤了,我哪还敢耽搁。一边掏出竹刀,一边掩护着李丽和温雪乔往外撤。 一行人一直跑到电梯间门口,赵奇猛然停下来,转身指着追杀过来的日本军官,厉声道:“再敢上前一步,杀无赦!” 对方无人回应,像是全然被操控的傀儡一样,只管举着明晃晃的东洋刀冲杀上来。 赵奇一咬牙,“杀!这些没脑子的东西,留着也没用!把它们全杀光!” 一声令下,那些前赴后继的日本军官,竟都先后像是被绳套勒住脖子一样,猛然吊到了天花板上。 仅仅只是挣扎了两下,就都迅速腐化成了黑水,如暴雨般洒落在地。 “毁了这狗屁神社!”赵奇越发暴怒不已。 随着他一声令下,白凶骤然现身,贴着天花板,闪电般的朝着我们逃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小佛爷之死 眼看白凶瞬间秒杀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军官,我一阵心惊胆寒。 窦大宝用肩膀扛了我一下,斜眼看了看赵奇,小声对我说:“是个穿白衣服的老吊爷。” 他倒是机灵,这个时候还没忘了替我遮掩。 我看向赵奇,就见他仍然满脸怒气,却是拧眉瞪着和神社相反方向的另一侧走廊,像是没留意我的反应。 我刚暗松了口气,赵奇突然转眼看向我,说: “我现在要走了,剩下的事,你来办。” “什么事?”我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愣了。 赵奇皱了皱眉,神情间既有鄙夷,还显露出一种莫名的失望。 他像是有些犹豫,抬手用力刮了刮鼻梁,便很快做出了决定,对我说道:“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干脆就去找你的主子,让他另外挑选阴阳驿站的老板好了……” 说着话,他的身子猛地一僵,整个人像是瞬间定格了。 下一秒钟,眼珠子缓缓转动了两下,转动脖子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又落在我身上,有些茫然的看了我一阵,忽地挑起一边的眉毛,问:“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窦大宝盯着他看了看,朝我摊了摊手:“得!他这是变回本尊了。” 我点点头,朝赵奇勉强一笑:“你现在的老板可真够吓人的,一句话就把小日本的神社给毁了。” 赵奇怔了怔,也是一笑,眉宇间却显得有些凄然。 窦大宝问我:“那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咱们可怎么办?” 我转过身,看向‘神社’的方向,原本雾气昭昭的走廊,已经完全被一股黑雾笼罩,就像是半座楼被黑洞吞噬了一样。 我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刮了刮鼻子,反问窦大宝:“白色的老吊爷?” “嗯。”窦大宝眼睛都没眨一下,说:“就一晃,把那些人不人鬼不归的小日本儿全给灭了。貌似还把那什么狗屁神社给连锅端了。” 我点点头,斜睨了李丽和温雪乔一眼,含混的说:“她们不可能无缘无故‘梦见’自己被杀,应该也是你说的老吊爷在作祟。那不是普通的老吊爷,而是白凶。” 我转头问李丽:“刚才在那两扇门口,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李丽疑惑的看了一眼赵奇,心有余悸的小声回答道: “我是想跟你说,那门上的两个图案,很像是我去日本旅游的时候,在神社见到的守护兽,那是狐狸。传说守护神社的狐狸,能够分辨人鬼妖邪。神社的大殿,只能允许纯粹的人或者有资格入轮回的鬼进入。恶人和恶鬼……都会被阻挡在神社大殿外面。” “噢,照你这么说,那些日本鬼子都挺纯粹的。”窦大宝撇了撇嘴。 李丽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像是想说什么,赵奇忽然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我也是一愣神。 和神社相对的一侧走廊,此刻竟然也被烟雾笼罩,五步之外不能视物。 只不过,神社一边是无尽般的黑暗,而另一边,则像是夜色中大雾弥漫。 “我是不是就快死了?”温雪乔忽然哭道,“已经是24号了吧?那个变`态快要来找我了?” 我扫了一眼赵奇,刚想开口,猛然间,迷雾中竟伸出一只硕大枯干的手,朝着这边抓了过来! “小心!”窦大宝和赵奇同时大叫。 我本来想掏符箓竹刀,心念电转间,改变主意,拽着李丽闪向一边。 只一眨眼,那巨大的鬼爪子就抓住温雪乔的头发,哭喊声中,将她拉进了迷雾里,不见了踪影。 “雪乔!”李丽哭喊着,却不敢上前,抱着我的胳膊哭道:“你不是阴倌嘛……你不是警察吗?救她……救她!” “我是法医,也是阴倌,可我也他妈是人生父母养的!” 我拖着她快步走进电梯间,丝毫没犹豫的按下了其中一部电梯。 “叮!” 电梯门开,我把她甩进去,猛地回过身,按住赵奇的肩膀:“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 “什么?”赵奇愣怔的问。 “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也怕死!” 我猛然挥起拳头,正中他的鼻梁,跟着狠狠一脚将他踹了出去。随即拉着窦大宝进了电梯,快速的按下一个按钮。 眼看电梯门合拢,窦大宝连着长吁气,看着我嘴皮子动了动,明显是有话想说却不敢轻易开口。 我说:“你回头看看电梯按钮。” 窦大宝看了一眼,转过头:“这电梯和平常的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和刚才不是同一部,这部电梯,是刚才赵奇乘的那部。” “同一栋楼里,两部电梯怎么会出现那种状况?” “呵……” 我干笑一声,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刚摸出打火机,猛然间,一个白色的影子像是从天而降般悄无声息的落在我身侧。 不等我反应,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快速的向上升去。 我双脚离地,烟和打火机同时脱手掉落。感觉脖子都快断了,只能硬咬着牙,梗着脖颈子,左手掐诀法印,胡乱的往头顶和脖子里拍。 “去你妈的!”窦大宝突然破口大骂了一声。 我以为他要发飙,没想到他竟忽然反转杀猪刀,用刀尖向着眉心间那一小片像是疤痕又像胎记的‘第三只眼’上刺了下去。 “佛眼开!佛光普照!” “啊……” 随着一蓬鲜血从他刺破的伤口中飞溅出来,掐着我脖子的白影发出凄厉的哀嚎。 我只觉得脖子里一松,整个人下坠,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窦大宝收起杀猪刀,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呲牙咧嘴的说:“真他妈疼!” 我定下神,见他一只手捂着眉心,想想刚才的情形,不禁疑窦丛生: “你干什么?自残?” “既然是演戏,那就演到底。”窦大宝把另一只手也压在捂着伤口的手背上,呼哧呼哧的大喘气:“祸祸,有件事我骗了你。其实……其实那次被静海老丫骗去东北的废矿坑……回来以后,我去找过我师父……” 他面朝着我,突然凄然一笑: “嘿嘿,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死了。我根本没从矿坑里出来!” 第七十四章 镜中世界 “你胡说八道什么!”反应过来,我恼火不已。 窦大宝的那个寡`妇师父,我一直没见到过。可窦大宝能吃能喝,明明就是个大活人,怎么就说他死了呢? 莫不是他那个所谓的师父也欺负他憨直,故弄玄虚为的是骗他的钱? 窦大宝捂着脑袋说:“我相信师父说的,本来的我留在了废矿坑下边,现在我就是个死鬼。” “行了!”我越听越气,摆手说:“等这趟的事了结,我跟你一起去见那女的。” 我已经决定,过后无论如何都要去见见那个寡`妇,看看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居然愣是把一个大活人给说‘死了’! 窦大宝知道我的脾气,也不和我争辩,松开手,指了指眉心说: “我刚才开了佛眼,现在可以确定,咱们身边再没妖魔邪祟了。” 见他满脸是血,我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匪夷所思。 静海一直都管他叫小佛爷,事实是,就连白凶被他的血溅到,都要落荒而逃。他眉心那块被铁观音硌出的疤,看来真有些门道。 “嘿嘿,刚才的赵奇,还是那个家伙装的吧?他要真是赵奇本人,不管是不是‘无间道’,你都不会把他扔下的。小样儿,丫还挺能装。”窦大宝笑着说道。 “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是装的?还有,这里到底是咋回事啊?” “要不是他,我还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看着窦大宝说:“你看没看出来,他的动作都是反的!” “反的?”窦大宝眼珠转了转,抬起双手看了看,把左手晃了晃,“我只看见,他好像是左撇子。” “赵奇不是左撇子,月白长衫也不是。” 我拿出一道符箓,给窦大宝看,“这符纸是刚才你撒出去的,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窦大宝看了看,愕然瞪圆了眼睛:“符文怎么是反的?” 我点头:“何止是符文,咱们自己都是反的!” “什么意思?”窦大宝茫然的问。 “是镜子。”我指了指不怎么通透,但勉强能照出人影的金属电梯墙,“你记不记得,802的浴室里有一面墙都是镜子。” “当然记得,我当时还在想,有钱人真特么会享受,要是一男一女一块儿洗澡,那可就是……” 我连忙让他打住,这‘小佛爷’看来也没少看‘动作片’。 窦大宝反应过来,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不解的说: “你是说,咱们从进去浴室的时候就中招了?咱们现在经历的,都是镜面照出来的,是反的?可为什么我的右手还是右手,左手还是左手啊?” “呵呵,要是单纯照镜子,映像和本人当然是反的,可如果我们是在镜子里,那就是正的,镜子外边的事物,在我们眼里才是反的。” “在镜子里?”窦大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对,我们都在镜子里。” 窦大宝挠了挠头,“我还是想不明白,要按你这么说,赵奇可是和咱一块儿中招的,不是应该咱们什么样,他也什么样吗?” “本来是,可赵奇变成另外一个人以后,动作就全都反过来了。” 我给窦大宝解释说: 我们和赵奇都在不知不觉当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也就是进到了镜子里。 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这应该是事实。因为在现实当中,是不可能出现死人复活这种事的。 在浴室的时候,赵奇两次开关水龙头,那时我就觉得不怎么对劲,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中招前后动作不‘一致’所造成的。 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的变化,是不能够被察觉的,但因为赵奇身份特殊,又来的突兀,我的注意力大半都集中在他身上,所以才会感觉他的动作有古怪。 本来要是一直没什么改变,我可能还看不出端倪。可是后来赵奇‘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左右手,甚至眉眼动作,和先前对比,就明显不一样了。简言之,就是忽然变成了左撇子。无论做什么,平常人习惯用右手的,他都是用的左手,包括刮鼻梁这个小动作。 当时我还只是模模糊糊的觉得奇怪,还找不出原因,直到他又一次‘变身’。 他说他要先走,身子僵了一下,像是变回了本人。但在那时候,他冲我挑眉毛,却不是习惯性的一边,而是另一边的眉毛。 事实是,操控赵奇的人,也就是月白长衫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假装离开,假扮真正的赵奇,想要达到某个目的。或许,他还是想证实我是不是真的看不到鬼。 只是他没想到,恰恰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不自觉的把真正的赵奇和他进行一个全面的对比。 这样一来,我一直感觉奇怪的原因终于被放大,显露无遗。而真假赵奇也被区分了出来。 窦大宝听得直晃脑袋:“我还是不明白,要按你说的,赵奇不是应该和咱们一样嘛,怎么咱们是‘正常’的,他就变成左撇子了?” “因为他虽然是赵奇,却被另一个魂魄附了身。” 我肯定的说道:“他在被月白长衫控制前,动作和我们没什么不同。被控制后,就变成了左撇子。那应该是月白长衫利用特殊的方法,直接寻定目标,附在了他身上。 月白长衫多半知道我们眼下经历的原因,但因为是直接附身,并没有经过镜子的映射。也就是说,他本人并没有中招。所以还保留了原来的习惯。这样一来,他本人用的是右手,在我们眼里,却变成了左撇子。” 事实上,不光窦大宝听得一脸云里雾里,我到现在也只是尝试性分析,大胆认定。否则一切都无法解释,到头来,我们永远也不能摆脱眼下的困局。 “叮!” 电梯停在8楼,我长吁了口气,“我们在镜子里面,还只是个假想。但即便是这么回事,镜子也不可能完全映照出整栋大厦。或者说,利用镜子作妖的人,没能力改变整栋大厦,而只是改变了局部。所以两部电梯其中一部被改变,另一部还是正常的。” 我冲窦大宝点点头,刚要走出去,李丽忽然像是从梦里醒过来似的,一把拽住我,哭着说: “我们走了,那雪乔怎么办?不带她走……她会死的!求你们了,帮帮她,救救她吧!” 第七十五章 镜灵 我对李丽说:“不好意思,我是阴倌,可我们同样是人,这件事我们解决不了。” 李丽猛一怔,我咬了咬牙,不再管她,招呼窦大宝走了出去。 窦大宝小声问我:“你真不打算管她了?” “管,但管不了这个。” 我低声对窦大宝说:“死人不可能复活。如果‘镜子里的世界’说的通,她和温雪乔可能根本不是我们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同一个世界?” “你忘了那些日本鬼子?” 我下意识的加快脚步,像是生怕李丽会追上来,“那帮家伙明明是鬼,却和活人一样,知道疼,还能被白凶吊死……要是没猜错,这都和镜子有关系!” “你是想说,她们和日本鬼子都不是真人,是镜子照出来的?”窦大宝不可置信的问。 我只能是点点头,“别多说了,越说越乱,赶紧想法子回去。” 我急着回去,不光是因为自身处境感到恐惧,还因为刚才的经历让我隐约想到一种可能,只是那种连自己都难以说明的想法,更难一时半会儿跟人说清楚。 802的门开着,门外仍不见郭森和沈晴的影子。 我和窦大宝跑进去,直接冲进浴室。 浴缸里还在往外冒着水蒸气,整个浴室都被水气缭绕。然而这并不能让我感觉到丝毫热度,反而觉得诡异莫名。 窦大宝喃喃的说:“这里怎么有点像四楼左边的感觉?” 我心一动,点了点头。 的确,现在想来,四楼左边的走廊上弥漫的白色雾气,倒和漫布水汽的浴室有七分相似。 正对浴缸,是一整面墙的镜子。 这点我之前不是没留意,只是当时心神都分散在寻找受害者的魂魄和赵奇身上,也绝没想到,镜子会有问题。 现在再看,镜子已经被水汽蒙住,白茫茫的,并不能照出人影。 “怎么才能回去?”窦大宝问了一句,走到跟前,在镜面上抹了一把。 下一秒钟,我就见他后背猛地一耸,整个人僵直在那里不动了。 “大宝……” “祸祸!你快过来看!”窦大宝忽然像诈尸似的浑身一震。 我赶忙走过去,顺手在镜面上抹了一把,看清镜子里的状况,也一下呆立当场。 镜子被抹出一块扇形,透过镜面,能够看到我们身背后浴室里所有的东西,可唯独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我和窦大宝! “娘的,这真是邪门它妈给邪门开门——邪门到家了!” 窦大宝嘴里叨咕着,随手从边上抓起一条浴巾,快速的擦掉大半拉镜子上的水雾。 整个浴室都被映照出来,就好像以镜面为分界点,里外有两个浴室一样。 两边的事物一模一样,单单没有我和窦大宝的身影。 我俩就像是电影里的透明人,竟无法在镜中映照出身影! “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一个幽怨的声音传来。 我下意识的斜眼看去,通过镜子,就见李丽出现在浴室门口,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和窦大宝的背影。 窦大宝也是透过镜子看到了李丽,叹了口气说: “看来你没猜错,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和温雪乔才是。所以镜子里只能照出她们,照不出我们。” 我没有回应他,实际上也不知道说什么。 关于这趟的经历,所有的解释,都只是我的猜想。哪怕猜测再接近事实,但和真正的答案还是有相当的距离。 我想到问题可能出现在镜子上,可到了跟前,却根本没有脱离困境的方法。 “要不,咱试试把这镜子给砸了?”窦大宝试着问。 “别乱来!”我连忙阻止。 就算砸烂镜子,镜子也不会消失,而是会分裂成几十上百片,每一片都不会丧失原本的作用。到时候情况多半只会变得更糟。 我摆着手,示意窦大宝别轻举妄动,缓缓的后退到浴缸边,在缸沿上坐了下来,用力捏着眉心。 或许是受到压抑,窦大宝显得有些浮躁,站在镜子前看了一会儿,回过头说: “我觉得我师父说的没错,镜子里没有你,是因为你是阳世恶鬼;我也照不出来,那……那可能是我真已经死了。镜子是照不出鬼的,对不?” “闭嘴!” 我喝叱了一句,手指更加用力的揉捏着眉心。 同时,竭力回想着从进入802以后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突然,一个片段像过电般的从我脑海中闪过。 “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我和雪乔怎么办?”李丽像是再次鼓足了勇气,走到我面前,哭着说道。 “呵呵……” 我忍不住干笑两声,抬起头看着她。 我拉起她一只手,缓缓的说:“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 窦大宝一愕:“你不是吧?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泡妞?你可别忘了,小包租婆还在家等着你呢!” “是啊,我爱人还在家等我呢,我不能不回去。” 我点着头,直视着李丽的眼睛,“你有办法让我们回去的,对不对?” 李丽眉眼间透出茫然,小声问:“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我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假如我的推测成立,温雪乔‘活着’,是因为她死在鸿图公寓、死在这套房子里……那你呢? 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是死在外边,死在猪鼻巷里的。就算猪鼻巷里刘炳家的格局被破坏,你逃出来以后回到这里,又通过镜子进入到这个世界。嘶……那你和温雪乔的生活轨迹又是怎么能够同步的?” 李丽摇着头说:“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那好吧,我们换一个话题。” 我点了点头,“我说过,我是法医,我曾经看过你和温雪乔的档案。你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家境并不算富裕。你参加工作,也不过才两年。 你说你是在去日本旅游的时候,见到过神社里的守护兽。可据我所知,你到死都还没有护照。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去的日本?” 李丽脸色终于一变,想闪身后退,我却已经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要是没记错,有一种叫做镜灵的鬼魅,可以利用镜子,营造出各种极度真实的幻象,或者说……能够在镜子里打造出不同于现实的世界。这种鬼在日本好像是叫……侍镜姬,对不对?” 第七十六章 鬼医悬丝 “咯咯咯……” 李丽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连串的怪笑。 笑声中,她的脸开始变了模样,身上的衣着也变成了黑色绣着银花的和服。除了脸不像一楼见过的两个女人一样煞白,完全就是一副日本女人的样子。 “你很美。”我由衷的说道。 眼前的日本女子,容貌和李丽有三分相似,五官却比李丽精致。 “谢谢夸奖。”日本女子邪魅一笑,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窦大宝走过来,一脸错愕的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渐渐眯起了眼睛:“样子真不错,有点像……” 听他说出某个日本知名女u的名字,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问:“该怎么称呼你?” “我不喜欢我原来的名字,如果一定要有个称呼,你可以叫我侍镜。” 日本女人垂眼看了看被我握着的手腕,“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唐突,很没有礼貌吗?” 我笑笑:“我说过,我是人,而且是男人。” 窦大宝用力点点头,“对!按照剧情发展,接下来就是把你扔在小被子上,你的台词就只剩‘雅蠛蝶’了。” 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死他,这货实在是受毒害太深了,话说听他这一说,我还真想回去打开电脑‘复习’一下那些来自日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侍镜美目流转,看着我幽幽的说: “你自称是法师,我却觉得你不像。你以为这样抓住我,就能回到你们的世界了吗?” “我不那么认为。”我摇摇头,“另外纠正一下,我是阴倌,不是什么法师。” “哦,阴倌。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侍镜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你应该也知道,你的符箓在这里根本没有用。你或许有别的方法杀死我,但那样一来,你们也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咧咧嘴:“你说的没错,要是换了以前,我还真不能对你怎么样。不过我最近刚经历过一些事,我可以肯定,只要我不放手,你就哪儿都去不了。” 侍镜脸色微微一变,身子像是电波般猛然闪动了两下,却没能摆脱我的右手。 “为什么会这样?”她终于露出恐慌的神色。 “送我们离开这里。”我冷冷的说。 “休想!”侍镜咬了咬嘴唇,忽然笑道:“你能抓住我,是因为你的肉身本体还活着。或许作为阴倌,你与众不同。可只要时间久了,你肉身还是会衰竭死亡,到时候,你不过是镜中亡魂,你还能抓得住我吗?” 我心猛一紧。 先前的猜测,无疑被印证了。我和窦大宝都通过镜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现在虽然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肉身是绝不可能进入镜子的。有自主的思考和行动能力,只能说明,我和窦大宝是魂魄离体,肉身还在外边! 猜霸对我恨之入骨,不惜殃及无辜也要弄死我。可直到现在,他也没出现。难道说……他是刻意把我引到镜子里,然后在外头对我下手? 侍镜咯咯一笑,“看来你已经想到了。虽然你不是个合格的阴倌,但你很聪明。所以,你现在最好放开我,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不需要了。” 我猛地站起身,和她脸对脸。 “你想干什么?”侍镜想要后退,却被我硬拉到身前。 “忘了告诉你,我不久前刚看过一本书,不,是半本。虽然有些东西看不懂,但至少弄清了某些事物存在的根源。譬如——镜灵。我不想对你动粗,可如果你坚持,我只能说,为了我和我的朋友,我绝不介意,甚至很乐意对你做些什么。” “哦,你能对我做什么?” 我笑笑:“镜灵在镜中世界里,更像是一个真的人。既然你不能摆脱我隐匿起来,那我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对你做出任何事。你可能不会消亡,但你能感受到最真实的痛苦。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侍镜彻底慌了,急着想要甩脱我:“你放手!放开我……” “你闭嘴!” 我猛然抬高声音,厉声道:“镜灵是冤死的人残留的执念和魂魄融为一身,你躲在镜子里,就和普通人不敢面对现实是一个道理。你只是躲在你自己创造的世界里逃避痛苦! 但是现在你应该明白,你被人利用了。利用你的人或许是欺骗了你,又或许是用你所在乎的事物威胁你。这些,我都可以不管。 现在,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送我们离开,我答应你,竭尽所能帮你摆脱现在的局面;二,你继续为虎作伥。那样我会绝望,因为我想不到别的方法可以出去。 绝望除了能带给人死亡,还会带来疯狂。我说过,我是人,而且是男人。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一定会在死亡前反扑。我有多痛苦,你只会加倍!当一个绝望的男人,面对一个带给他绝望的女人的时候,我不介意先发泄本能!” 侍镜身子明显一震,瞪大眼睛看着我,艳红的嘴唇不自主的打着颤。神情中满是惊恐,眼中却又充斥着怀疑。 “大宝!”我从包里拿出阴阳刀咬在嘴上,跟着摘下背包递给窦大宝。 我拿下咬着的阴阳刀,用刀尖指了指侍镜,“单凭这把刀,我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宝,帮我把包里的红绳拿出来!” “给!”窦大宝从包里翻出一小捆红绳,抖开了递给我。 我没有接,而是用阴阳刀快速的绕着抓着侍镜的右手腕划了一圈。 锋利的刀锋下,手腕立刻洇出一圈鲜血。 我对窦大宝说:“帮个忙,替我把红绳绑在伤口上。” 窦大宝犹豫了一下,还是绷着嘴照做了。 我收起阴阳刀,接过红绳的另一头,递到侍镜面前,放缓了语气说: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中医有一种诊病方法,叫做悬丝诊脉。可只要你把这红绳绑在自己手上,就可以通过红绳,不断吸收我的血脉元阳。哪怕我到了外边,红绳消失,也还是一样。 这条红绳,等于是医生和病患之间的契约,也算是我对你的承诺。我现在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帮你摆脱困境。否则,鬼医悬丝,鬼患不愈,红丝不断,医者必亡!” 第七十七章 侍镜 ‘鬼医悬丝’,是破书的上卷中记载的一段。 我看上卷的时候,太多的疑问让我不能够专注的去理解更深入的内容。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时隔不久,其中的记载就派上了用场。 更令人瞠目的是,鬼医之术是用来医治鬼魅的,我却因为事态紧急,不得不随机应变,将‘鬼医悬丝’当成契约般的存在,用来和鬼魅交换条件。 对于这点,恐怕写下破书的主人,也是绝没想到的…… 侍镜似乎被我一连串的举动弄懵了,可一旁的窦大宝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她就一把将红绳抢了过去,快速的缠绕在皓白的手腕上。 “我艹……祸祸,你……” 窦大宝是真被吓到了,虽然未必明白这里头的含义,却仍是第一时间想去拽断红绳。 我挡开他,刚要开口,侍镜却突然垂下眼帘,快速的说了一句日语。 紧跟着,抬起头微微一笑说:“我还是认为,你不像法师。不,是……阴倌。你不像阴倌。不过我相信你,因为你急着想要回去,并不是为了自己。” 她看了一眼窦大宝,接着说道:“你想回去,不光是为了你的朋友,还因为,你放不下你爱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我反倒愣了。 侍镜咯咯一笑,掩口道:“因为很多法师都知道侍镜姬的存在,却不像你一样,明白侍镜的来历和能力。你有能力,更有机会得到所有人想要的一切,包括你说的‘男人想要的’,可是你还是放弃了。” 她忽地从我手里抽出手,却双掌叠合垂在身前,深深朝我鞠了一躬,跟着,又说了一句日语。 “哎……” 窦大宝刚要说什么,身子却像是定格般的猛一僵。 停顿了将近两秒,才接着说下去:“你倒是说清楚,男人想要什么……啊?” ‘啊’字吐出来,却像是老鸹被弹弓打中一样岔了音,愣怔的看着眼前。 我反应过来,看到面前的景象,也是一阵茫然。 我和窦大宝仍在浴室里,门外却是站满了人。一眼看去,最少有七八个。 除了沈晴和郭森,其余也大多是市局刑警队的人。就那么站在门口,一个个抄着手,直么愣登的看着我们。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里外就这么对峙。 突然…… “我靠!”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跟着就听‘噗通’一声,像是重物摔在地上。 扭过脸,就见赵奇歪在地上,抱着一条腿呲牙咧嘴道:“怎么回事?我腿麻了!” …… 反应过来,我第一时间看向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除了照出我、窦大宝、赵奇和门外影绰的郭森等人,镜子里的浴缸边,竟还多出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日本女人。 “徐先生,拜托了。” 侍镜在镜子里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微微一笑,转身消失不见了。 我愣愣的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转眼再看看正被沈晴扶起来的赵奇,目光最后落在右手上。 之前割破的痕迹,竟完全不见了。 窦大宝回过神来,走到我跟前,用肩膀扛了我一下,小声说: “都说里外是反的了,你看看左手!” 我一怔,顺声转眼一看,赫然就见,左手的手腕上多出一圈胎记般艳红的痕迹! “你没事吧?”郭森走过来问。 “没事。怎么来这么多人?” 郭森皱起眉头看着我说:“你在搞什么?” “啊?” “不是你让我叫人来的吗?还说来的人越多越好,我把局里能叫来的全叫来了,周边分局的人也都来了。你现在问我怎么回事?兄弟,你不是玩儿我吧?” 我一下傻眼了,我叫人来? “是我假借你的名义,让他叫人来的。”静海忽然出现在我身旁,有气无力的说道,看神态竟似乎很疲惫。 见郭森等人都没什么特别反应,我稍许松了口气。老和尚倒是不算太离谱,他要真当着这么多人来一出‘大变活人’,恐怕这事没谁能搂的住了。 静海低声问:“你刚才魂魄离体是怎么回事?和这镜子有关?” 魂魄离体……镜子…… 我有点明白过来,正如我先前猜测的一样,我和窦大宝、赵奇进了这间浴室后,在不知不觉中魂魄离体,进入了镜中世界。 让我感到后怕的,不只是我的肉身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属于‘空窗期’,猜霸可能会借机对我下手。更恐怖的是,静海老丫竟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虽然现在看来,情况没有想的那么糟,可想到老和尚曾想要夺我的舍,我还是后脖颈子一阵阵发凉。 静海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说: “你没想错,发现你魂魄离体的时候,我的确想要喧宾夺主,占据你的身子。是我想错了,先天的九阴煞体,根本不是普通的鬼魅能够占据的。你在还好,你不在,这阳世鬼身竟反过来吸收我的阴元。再多待在这臭皮囊里待一阵子,我怕是就要魂飞魄散了! 本来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就想离开你的肉身。可你的仇家来了,他想趁你病要你命。你应该也猜到了,这根本就是个局。官杀断头只是前菜,等你进来以后,魂魄离体,那就只能是任人鱼肉了。 来的,应该就是猜霸。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变成死鬼以后,居然变得比以前更厉害。我刚死不久,根本就对付不了他。只能是用尽一切办法,保住你的臭皮囊。我让‘黑炭头’叫人来,是怕再有别的鬼魅来凑热闹。一大帮官府衙差聚集在这里,紫微罡气多少能抵挡一阵。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你总算回来了。” 见静海说到最后,一副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样子,我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丫能对我坦白,说明他真的有过夺舍的心思,也真的没办法得逞。反过来,我这条命,倒是他救的。 旁的不管,单是救命大恩,已经让我无以为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郭森低声问我:“大宝和赵奇刚才怎么会一动不动?你又为什么让我叫这么多人来?” 我快速的把在镜中世界的经历回想了一遍,最后朝那面镜子看了一眼,沉声说: “瞎子不是凶手,我想,我应该知道真凶现在在哪儿。” 第七十八章 401的秘密 郭森眼睛一亮:“凶手是谁?” “跟我来!”走出802,我才发现,外头还聚集了十几个警方的人。 只能说,静海是真能想招,郭森也真是不怕事大。 和窦大宝、郭森等人乘电梯来到四楼。 我径直走到401门口,郭森疑惑的看向我。 我低声说:“凶手应该就在里边。” 郭森眼珠转了转,“我马上让人查查这房子的业主。”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摇头:“没时间了,我赶着救人。” 郭森犹豫了一下,用手指头点了点我,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随即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最先下来的一批,都是市局刑警队的人,见状立刻领会意思,各自隐蔽到了猫眼窥视的盲区,只留下沈晴跟在郭森身边。 见一切就绪,我也闪到一边,示意郭森按门铃。 约莫过了两分钟,门后才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郭森和沈晴拿出证件,正面朝向猫眼。 里边的人像是犹豫了一下,跟着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缝后,透出半张阴鹜的男人脸,声音低沉的问:“什么事?” “警察。”郭森再次出示了证件,“我是市局刑警大队郭森,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那人怔了怔,“这都几点了,我都睡了。警察找我干什么……” “开门!”沈晴抬高了声音。 门后那人又犹豫了一下,随即传来滑动卡扣的声音。 防盗门打开,我和窦大宝也从一旁走了出来。 开门的人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除了眼神有些阴沉,样貌倒是很周正。 见到我和窦大宝,他又是一愣,皱着眉头问:“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啊?” 郭森经验老到,不答反问:“你是401的业主?” “是啊。”男人点点头。 “姓名?” “鲍岚山,警官,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鲍岚山……”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本来还有些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点了点头: “你是岚山商贸公司的老板?” 鲍岚山点点头:“是啊。” 沈晴看向我:“岚山商贸不就是李丽和王雪乔任职的那家公司?” 听到沈晴的话,鲍岚山脸色陡然一变,竟抢着想要关门。 郭森哪是吃干饭的,猛地向前一步,用肩膀顶住大门,同时粗暴的抓住鲍岚山的头发,用力向后一甩:“铐起来!” 隐蔽的警员立刻冲上前,没怎么费力,就把鲍岚山给摁住了。 “跑!曲琳!快跑!”鲍岚山被按在地上,兀自扯着嗓子大叫。 “把他嘴堵上!大何,你带人到楼下去,防止嫌疑人跳楼逃走!” 郭森嘴里说着,人已经冲进了屋。 接下来场面有些混乱,等到我和窦大宝跟进去的时候,郭森等人已经拔出了配枪,守住了各个房间门口。 “厕所没人。” “浴室没人。” “这边也没有!” …… 窦大宝抬头看着说: “这种装修风格可真有特点,怎么还在门口立个门楼啊?” 他说的门楼,我刚才在外头就已经看到了。 就在玄关的位置,贴着过道墙和房顶,有着一个造型怪异的木结构布设。 要说现代家居装潢千奇百怪,有些人特立独行也不算稀奇,可怪就怪在,这东西就像窦大宝说的一样,像是一座门楼,又像是古代的牌坊。 而且,这‘门楼’刷着黑红两色的油漆,怎么看都觉得突兀。 郭森示意其他人待在原地,走回到门口对我说: “所有房间都没人,鲍岚山让人跑……他是不是有同伙在对面或者别的楼层单元?” 我往房间里扫了一眼,摇了摇头:“他是有同伙,而且就在这套房子里。” 我摘下背包,拿出一张空白黄纸,用朱砂笔快速的画了一道符箓,再次抬眼看向门楼上方。 郭森跟着抬头看了看,目光落在正中一块巴掌大小,也是唯一原木色的匾额样的木块,“日本字?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我说:“应该是‘鸟居’。鸟居多数是建造在日本神社的边缘,意思是神域的入口。” “神社?”郭森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再次抬头向上看去。 “管他是神是鬼,一个也别想离开这里!” 我往后退了退,助跑两步,猛地跳起来,把刚画的符纸贴在牌匾上。 这会儿郭森也反应过来,目光四下搜寻着,说:“所有房间都没人,难道这里还有暗室?” 我向窦大宝使个眼色,缓步走到客厅当中,左右看看,走到正对电视的沙发旁,回头对郭森说: “这么高档的公寓,怎么会用这么一张底下带脚轮的廉价沙发?” 郭森眼皮一跳,挥挥手,和其他人一起围拢到沙发旁。 我把沙发挪开,上下看了看,边摘掉右手的手套,边对窦大宝说: “我们是阴倌,只负责份内的,其他的,交给郭队他们。” 话音一落,将双手按在背景墙的正中,猛地往两边用力。 看似整体的背景墙,立刻朝两边滑动分开了。 两扇对开的朱红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窦大宝看了一眼门上两副似狗非狗的图案,小声说: “是守护兽,这他妈和咱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这后边也是……” “在咱们地盘上,没他日本神仙待的地方!”我打断窦大宝,狠狠一脚踹在门上。 大门应声敞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门后的情形,我还是有些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门后就和先前我和窦大宝在四楼另一头见过的情形几乎一样,同样供奉着神台,地上跪了两排十多个男女。 不同的是,这些男女都穿着日本和服,而不是什么日本军官。而神台上,并没有泥人塑像,而是供奉着十多个蒙着黑布像是牌位一样的东西! 神台上方,赫然是一面牌匾,上面写着六个字——远东日枝神社! 郭森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声道: “全都不许动,待在原地,把双手放在脑后!” 然而,那些男女像是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背对着门口,同时举起双手,却是五体投地的姿态跪趴在了地上。 “把他们全铐起来!”郭森下令道。 “等等!” 我盯着神台,忽然有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让我心神不宁的不只是那些黑布蒙着的牌位,而是神台前,那三个模样古怪森然的草人! 第七十九章 鬼祭 进来后我的注意力都在神台和那些跪拜的男女身上。这会儿看仔细了,只觉得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神台上,灵牌的前方,并排放着三个不到一尺高的草人。草人做的十分粗糙,只能说勉强有个人模样。但草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看上去就像是从草人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样,让人看了打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更加怪异的是,草人明明没有眉眼五官,可当我看着草人的时候,竟感觉其中一个草人也在看着我! 看到眼前的一幕,两个年轻的警察忍不住交头接耳。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好像是在举行祭拜仪式似的。” 祭拜仪式…… 我心中猛然一激灵,“大宝,把你的坛布给我!” 窦大宝应了一声,从包里掏出野郎中的那块红坛布。 我抢过坛布,两个箭步蹿到神台前,抖开坛布,一下将三个草人盖了起来。 坛布刚盖上,就听身前传来一阵“噔噔噔噔噔”的声音。 抬眼一看,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神台上那些被黑布罩着的东西,竟然全都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咬了咬牙,把坛布一抄,将三个草人包在里面,快速的打了两个死结。 “大宝,接住!” 我把包裹的草人抛向窦大宝的同时,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当中,突然蹿起两人,争着去抢包裹。 这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的男人,全都穿着灰色的和服。让人感到惊恐的是,两人本来是跪趴在地上的,从直起身到飞身跃起,竟是一气呵成。就好像是身体里装了弹簧,绷直着腿,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似的。 郭森等人早就惊呆了,完全忘了反应。 万幸为了保险起见,我把包袱抛的极高,几乎是贴着天花板扔过去的。 或许窦大宝也隐约想到了关键,一咬牙,冲上前,一脚踩在一个跪拜男人撅着的屁股上,跟着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把包袱抢在怀里。 “别让他们抢到草人!” 我喊了一声,转过身,伸手向最近的灵牌抓去。 指尖刚碰到黑布,猛然就听‘砰’一声枪响。 同时听到郭森在内好几个人大叫:“小心!” 事实上不用他们提醒,我也已经察觉到不妙。 因为,在枪响之前,我右手连带手臂的青筋都猛地凸显出来,就像是一只鬼爪子一样附着在我手背上,并且不断的快速震颤。 我再顾不上去抓灵牌,猛地一旋身,躲开身后袭来的阴风。 正面相对,就见原本跪在地上的一个女人,不知何时跳了起来,手里竟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日本短刀,穷凶极恶的正劈在我刚才所在的位置。 紧跟着,其余跪拜的男女,也都像僵尸般的弹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身前,都藏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刀!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的眼仁都是幽绿色的,乍一看,就像是黄鼠狼成精,眼睛冒绿光! 然而,就在这些人暴起的同时,神台上的那些牌位,竟先后停止了跳动。 “八嘎!” 最先刺向我的和服女子像是被激怒似的,骂了一句,再次挥舞短刀向我劈了过来。 她骂的是日语,而且,发出的竟然是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 我一侧身,左手攥住她握刀的手腕,抬眼间,见郭森等人已经全都举起了配枪。 “别开枪!”我连忙阻止,“大宝,用杀生刃!” 嘴里说着,右手猛然拍在那女子头顶: “鬼骨天然,消尸灭鬼;气摄虚邪,尸秽沉泯;阴阳一体,鬼手覆地;敕杀!” “啊……” “啊……” 女子被拍中,骤然同时发出一男一女两声惨叫。下一秒钟,就见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男人身影,从女子身体里弹了出去。 “大宝,交给你!” “收到!”窦大宝也是农村长大的‘皮猴子’,驱邪捉鬼未必行,打架斗殴却是行家。 声音没落,人已经猫腰钻空来到跟前,不等被我拍出的日本军官站稳,杀猪刀就已经从他后背捅了进去。 “我去你姥姥的!” 随着一声叫骂,被刀刺中的鬼军官身子猛一挺,嘴巴骤然大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钟,化为一蓬黑气,猛然炸的四分五裂,再不见踪影。 “把枪收起来!” 郭森怎么都算是‘吃过见过’的主,先前鸣枪示警是本能,这会儿看到我和窦大宝的举动,听到我俩的对话,很快就反应过来。 “能打的上,不能打的滚出去!” 郭森一声令下,第一个冲上前,从一个男人挥刀的腋下钻过,绕到背后,双手却从他腋下穿出,反手扳住他后脑,猛然发力,一个扭身,将对方甩在地上,同时整个人压了上去。 我躲开又一把刺来的短刀,斜眼瞄见他的举动,闪身的同时大声提醒道:“用脑瓜子撞他后脑勺!” 郭森也是真发狠了,脑袋快速的往后一仰,跟着猛地朝前一撞,前脑门正怼在那人后脑瓜子上。 “啊……” 我就眼看着一个日本军官从被他压着的那人头顶蹿了出来,抱着头大叫:“八嘎……” “去你妈的!” 不等军官叫声落地,窦大宝已经绕圈子冲过去,照着他心口就是一刀。 能干刑警的,都不是吃素的。虽然多数人还不明状况,但见郭森的举动,潜意识里也大致想到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收起配枪,迎着明晃晃的短刀冲上前,用的全是和郭黑脸一样避重就轻的擒拿套路。 郭森绝对是粗中有细,伸手捞住经过身边的一个和服女子的腿,将她扳倒的同时,不忘下令: “用头撞!先怼晕丫的!” “头儿!这包袱怎么办?!” 一个惊惶的声音传来。 我刚制服一个家伙,抬眼就见沈晴怀里抱着红坛布包袱,急慌慌向后退。 在她身前,一个穿着大红色和服的女人正挥舞着东洋短刀向她刺去。 “滚!” 一个身影突然从沈晴背后闪出来,一手揽着沈晴,另一只手捏了个古怪的手势,猛然捣在‘大红和服’的心口上。 此刻,‘神社’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面临的对象上,全都咬牙死磕,无暇分神。 我却看到,那人是赵奇! 第八十章 预见死期的右手 见赵奇出手,我瞳孔猛一收缩。 我看的清清楚楚,和服女被他击中,面部猛然闪现出一张漆黑扭曲的男人脸。惨叫声中,这张脸一闪即逝。 附身的鬼魅并没有离开那女人的身体,竟似乎是被赵奇一下子打散了魂魄! 不等鬼魅离体就能让对方魂飞魄散,这未免也太霸道了。 只是这样一来,被附身的本主,魂魄也多半是要受到极大损伤的。 赵奇本身似乎并不知道这点,又或许根本也不在乎本体是否受损,只管挡在沈晴身前,咬牙切齿的对扑上前的男女迎头痛击。 但凡被他击中的人,附身的鬼魅固然消散,本人也都圆睁着双眼,像是发羊癫疯一样浑身抽搐着倒地。 我想阻止他,但是想到姜怀波和季雅云的警告,心念转动,还是一咬牙,假装看不到。 警察本身具有浩正罡气,用灵台撞击被附身的人,附身的鬼魅立刻弹射而出。 房间里空间到底有限,再加上那些鬼军官离体后短时间内还弄不清状况,倒是给目标明确的窦大宝造成了便利。 杀猪刀时起时落,不大会儿的工夫,鬼魅就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兀自全神戒备的郭森等人,和满屋子不断哀嚎呻`吟的男女。 “还有没有?有的话自己给老子站出来!”窦大宝杀的兴起,跳到神台上,攥着杀猪刀威风八面的吼道。 我吁了口气,刚想让他下来,突然间,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顺着感觉看去,却见看我的是一个脸生的年轻便衣。 两人四目相对,看到他眼中的怨毒,我心中一凛。 这眼神是…… 怨毒的眼神一闪即逝,不等我走过去,那个便衣身子猛地一颤,跟着就见一道黑影从他身体里钻出,朝着门口跑去。 果然是他! 看来这次作怪的,不单是猜霸一人,这老家伙多半也是主谋之一。 我想追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个麻烦的货色除掉,脚步却被‘不能见鬼’的警告束缚。 正犹豫不决,离门口最近的赵奇竟似乎也看到了这个黑影,把沈晴往身后一揽,捏起和刚才同样的手势,飞身向黑影轰了过去。 我现在可以确定,这是赵奇本人,他显然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来来回回,就只是那一招。 黑影似乎也知道他这唯一一招的厉害,见避不过去,竟怪叫一声,同样是拿捏一个古怪的手势,正对赵奇的右手迎了上去。 两者双手对撞,赵奇明显打了个寒颤,黑影却惨叫一声,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出了门外。 赵奇一咬牙,想追出去,可没跑出两步,突然像是触电般身子猛一哆嗦,脚下一个踉跄,跟着竟两眼一翻,斜剌剌的扑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把正常的全铐起来!那几个抽风的,先把嘴塞上,别让他们咬舌头!叫救护车!” 郭森果断下了命令,快步走到我跟前,拱了拱腮帮子,问我:“这算完事了?” “大宝,先去把草人拿好。” 我对窦大宝说了一句,才回过头,抬眼看着神台,不自觉的抬起手,用食指刮了刮鼻梁,缓缓的说: “审讯是警察的工作,我现在的工作,只剩下弄清这神社供奉的是什么人。” 神台上的黑布被先后揭开,下面盖着的,果然是一个个灵牌。 和常见的灵牌不同的是,这些灵牌上竟都是日文! 跟前一个便衣回头看了看那些已经被上了手铐的男女,皱着眉头问: “这些都是日本人?” 郭森瞪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一个穿着藕荷色和服的女人,“她叫曲琳,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她是鲍岚山的老婆,不过前几天刚和鲍岚山办了离婚手续。” 跟着又指向一个嘴里被塞了一包餐巾纸,仍躺在地上抽筋的中年男子,“他叫严欢,和两起jian杀案的被害人一样,在岚山商贸工作,是销售部的主管。” “这些在案件卷宗上都有,你怎么看的?”郭森对那个便衣厉声训斥道。 “对不起。”便衣低下头,小声道歉。 我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年轻的便衣两眼,他就是刚才瞪着我的那个家伙! 刚才他明显是被邪祟附身了,我想不明白,那么多警察在场,浩正罡气犹如铜墙铁壁,身为警察,他怎么可能被附身? 仔细看,我心中顿时一惊。 他的前额竟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黑气! 郭森咳嗽一声,给我介绍说: “小五,大名叫伍卫民,上个礼拜才调到咱们总队的。不过突然生了点病,我给他批了几天假。你不是说让我尽量叫人来嘛,我干脆打电话,把他也叫来了。” “伍卫民……”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想了想,抬起右手看了看,猛地并拢食中二指,印在他眉心正中。 瞬时间,我只觉得眼前一黯,就好像周围的光亮全都消失了一样。 黑暗中,就只见这个叫伍卫民的便衣头顶有着一星点闪耀的火苗,就好像快要燃尽的蜡烛那么微弱。 再看他双肩,却只是有两股冉冉上升的青烟。 ‘鬼手尽显,可触鬼魅,也可见活人阳火,预见生人死期……’ 鬼灵术中的一段记载快速的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只觉得刹那间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 鬼灵术中的记载是真的,先天鬼手完全显露,我可以通过鬼手,看到人身上的阳火衰盛。 这等同是能预见一个人的寿命生死! 伍卫民双肩阳火熄灭,就只剩头顶微弱星火,那岂不是说,他命不久矣…… “头儿、徐祸,你们快看!”总队一个熟识的警员突然喊道。 转眼间,就见他已经揭开了神台最上方的黑布。 黑布下头,同样是一块灵牌,但和其它灵牌不同。其它灵牌是白色,这块灵牌却是大红色的。 而且,其它灵牌上是用黑笔描写的日文,这块灵牌上却是金漆汉字! “天照东方…杜汉钟……神位!” 郭森低声念出灵牌上的内容,蓦地回头看向我:“杜汉钟?” 第八十一章 第三个受害者 “杜汉钟……” 我咬了咬嘴皮子,低声对郭森说:“让其他人先出去一下。” 郭森看了一眼窦大宝手里的包袱,点点头,命令其他人先出去。 我接过包袱,随手将神台上几个灵牌扫到一边,将包袱摊开。 “这草人上面沾的是人血?”郭森问道。 我用手指沾了点血,凑到鼻端闻了闻,立刻被一股腥臭的气味熏得脑仁发疼。 我说:“应该不是人血,是白毛公鸡的血,混合了其它动物的血。” “白毛公鸡?有什么说法?”郭森问:“这草人是干什么用的?” 我抬眼看向写着杜汉钟名字的灵牌,缓缓道:“有一种邪术,是用白毛公鸡的血,混合地龙骨灰、三牲心血和其它一些东西,将人的三魂七魄禁锢在人偶或某样物品里。这样一来,就算是阴阳先生,也不能感觉到魂魄的存在。” 郭森错愕的问:“你是说,这三个草人里,有三个人的魂魄?” 我点点头,拿起其中一个草人,一种奇异的感觉立刻袭上心头。 之前我就感觉,这个没有眉眼的草人,就好像是在看着我似的。现在草人拿在手上,虽然感应不到鬼魅阴气,可刚才那种感觉却更加清晰强烈。 草人不光是在‘看’着我,而且似乎还在向我求助! “这里边禁锢的,该不会是李丽和温雪乔吧?还有一个是谁?”郭森问。 我掂了掂手里的草人,想了想,说:“另外两个还不确定,这个草人里边十有八九是温雪乔。” 现在回想起来,我和窦大宝在镜中世界见到的李丽一直都是侍镜假扮的,目前为止,两名死者当中,和我有过接触的,就只有温雪乔。 也只有她知道我法医和阴倌的双重身份,所以我才会感觉,草人在向我求助。 窦大宝看了看那些灵牌,“他们把魂魄封在草人里,是想干什么?” 我沉吟了一下,问:“你还记不记得野郎中是哪一门的?” “当然记得,老头和你一样,学的是鬼术,你是七爷白无常门下,他是钟馗门下嘛。” 我点点头:“对,钟馗一脉,和我学的鬼术不同。我学的是术,而钟馗门人,着重修炼法身。想要修成法身,有两种途径,一是不断诛除厉鬼邪祟,吸取鬼魅的怨念煞气,再利用法符法门,将煞气转化为鬼气。野郎中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另外一种方法……” 我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就是直接将鬼魅摄入体内,增加鬼气。” “你是说……” “吃鬼?!” 郭森和窦大宝同时瞪圆了眼睛。 我点了点头,“这三个禁锢的鬼魂,应该就是拿来祭祀某人的。” “妈的,杀了人还不算,连做鬼都不让,这帮孙子也太毒了。”窦大宝咬牙骂道。 我没再多说,仔细检查了一下草人,从包里拿出黄纸和朱砂笔,现画了一道符箓。 先将符纸贴在草人上,跟着从草人的顶门和两个脚心分别抽出一根两寸长的木钉。 我迟疑了一下,拿出一瓶牛眼泪,递给郭森:“把这个滴在眼睛里,有什么话,你问本主吧。” 让普通人直面鬼魅,本来是不被允许的,可事关瞎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郭森犹豫了一下,将牛眼泪滴在眼睛里。 我揭下符纸,一道白气立刻从草人的头顶蹿了出来,紧跟着变成一个近乎半透明的身影,果然就是温雪乔。 “妈的。”我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窦大宝问。 “她的魂魄里透着一分阳气,根本就是在死之前,被活活吓得生魂离体。” 温雪乔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才怯怯的问道:“我应该认得你,对吗?” 我叹了口,“是,不过那不重要,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的状况吧?” “嗯。”温雪乔微微点头,泫然欲泣道:“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是谁杀了你?”郭森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我公司的老板,是鲍岚山!”温雪乔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没有阻拦郭森,而是留意着温雪乔的动向,见她说出凶手的身份时并没有怨变的迹象,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感到有些内疚。 猜霸和老阴搞了这么多事,都是针对我,温雪乔和李丽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小白领,是被殃及无辜,正值韶华却丢了性命。 温雪乔哭着诉说自己的遭遇,和先前对我们说的,大致相同。 她最后哭着对我说:“你是阴阳先生对不对?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想再见我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一面。” “不能。”我咬牙说道,“阴阳殊途,再见面,只会让他们更难过。” 嘴里说着,提笔画了一道渡魂符箓,转过脸,将符纸向她甩了过去。 “一路走好。”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符纸甩过去,竟然穿过她的身体,飘落在了地上,而温雪乔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没用的。” 静海悄无声息的来到跟前,眼帘低垂,说道: “她不是普通的死鬼,虽然是横死,但在死之前,已经魂魄离体。也就是说,她根本是阳寿未尽,除非等真正到了时辰,否则符法是绝不能把她送去阴司的。” “那她不是只能做孤魂野鬼?”窦大宝皱眉道,“老和尚,你有没有办法送她走啊?” 静海翻了个白眼,看了看我,有气无力却又阴阳怪气的说:“人家徐老板是专门管这个的,他都没辙,我能有什么办法?佛爷还是你家佛爷,可到底不是如来佛祖啊。” 我想了想,决定先不管温雪乔,又画了两道符,用同样的方法,把另外两个草人里的魂魄放了出来。 其中一个看样貌,赫然就是李丽,另一个却是个身材瘦削,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 我急着问李丽:“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告诉我,是谁杀了你?”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去那个院子的。”李丽哭道。 郭森向我身边凑了凑,小声说:“要不……带她回去做个拼图?” 见我斜眼瞅着他,尴尬的咽了口唾沫,“再不然,你有没有刘炳的照片?让她认认?” 虽然觉得他的提议还是有些荒诞,可也没有别的法子。我拿出手机,翻出和瞎子的一张合影。 李丽看了看,摇摇头,说不是照片上的人。 我长松了口气,甭管怎么说,起码可以确定,瞎子没有杀人了。 郭森还想再问她话,那个青年的鬼魂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不想死……杀!杀!我要你们下来陪我!” 第八十二章 天照大神 青年说着,猛然张开双臂,向着离他最近的窦大宝扑了过去。 看到他脸上煞气涌现的时候,我已经有了防备,见状伸出右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这小鬼人不大,戾气倒是不小,才做鬼没多久,居然就有害人的心思。 我皱着眉头问:“你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你?” 我从见到他起,就不自觉的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总觉得这小子有股说不上来的让人讨厌的味道。 被我掐着脖子,青年居然还想挣扎,可等到我问出口,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竟一下煞气全消,浑身不停的颤抖,脸上甚至露出了哭相。 “娘的,连凶手是谁都不敢说,真还不如女人呢。就这点起子,还特么想害人?”窦大宝嗤之以鼻的骂道。 听窦大宝这么说,青年脸上再次现出怒意。 “不想死就他妈老实点!”我算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外加软蛋一个。 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走眼。 我只是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青年就嗷嗷叫着,甚至是哭了出来。 “放开他吧,你再用你那鬼爪子碰他,他可就真的连鬼都做不成了。”静海斜眼看着我说。 见青年哭爹喊娘,我一把推开他。 这下他总算是知道了厉害,没敢再翻脸,而是老老实实的问一句说一句。 听他说到一半,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刚进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就听到李丽和温雪乔在八卦。说什么因为老板娘红杏出墙,和小区一个狗友发生不正当关系,被老公通过摄像头抓了现行。 敢情这个王欢,居然就是那个所谓的狗友,也就是鲍岚山的老婆曲琳的奸fu! 据王欢自己说,他的确是因为遛狗和曲琳认识的,后来互相加了微信,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搅合在了一起。 我听的直撇嘴,窦大宝更是忍不住指着他鼻子直接开骂: “什么叫他妈不知道怎么就搞在一起,你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人家有老公还干那破事,你丫死的不冤!亏你还有脸怨别人呢。” 王欢哭丧着脸不吭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对郭森说: “警察叔叔,我要举报!曲姐……曲琳他们组织邪`教!” 跟着,他像是想要争取宽大处理的嫌疑犯一样,竹筒倒豆子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 郭森听得眉心拧成了疙瘩,我和窦大宝也是听得直皱眉。 王欢倒是真没说错,这帮男女聚集在这所谓的神社里,是因为加入这个‘组织’,供奉所谓的天照大神,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满足私利。 有的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女人…… 而这些猪油蒙了心的人却不知道,满足他们需求的,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邪祟。 或者说,有的人可能想到了这一点,但却利字当头,硬是自我催眠,把邪祟当成神来拜。只是他们不知道,为此付出的代价,和暂时得到的眼前利益,是绝对不成正比的。 王欢就是个典型的宅男,家境殷实,平常除了爱养狗,就终日沉迷在网络游戏里。不过也正因为这样,通过网络认知到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所以,曲琳劝他和自己一起信‘天照大神’的时候,他才没有答应。 但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曲琳才改变主意,将他给杀了,魂魄当做给天照神的祭品…… 我实在看不惯这个自己作死的家伙,等他说完,捡起刚才甩出去的渡魂符箓,朝他丢了过去。 这货倒是一下就被送走了,只是李丽和温雪乔一样,却是怎么都送不走。 我有些为难,要是按王欢说的,两个女人倒也不是完全被我连累。任职公司的老板和老板娘本来就有问题,更何况温雪乔还和老板鲍岚山有不正当的关系。就算不被利用来对付我,多半也是难逃厄运。 可就算是这样,也总不能任凭两个可怜的女人就这么做几十年孤魂野鬼吧? 静海忽然不阴不阳的说:“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可是开店的。你开店,她们住店,天经地义啊!” 我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思来想去,静海说的法子倒像是唯一的办法。 可李丽和温雪乔却双双哭着哀求,要回去陪伴在父母家人的身边。 对于这种请求,我只能硬着心肠拒绝,阴阳殊途是铁律,死鬼和活人是绝不能生活在一起的。 我对郭森说:“我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其它的,就交给你们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一旁忽然传来一个魅惑的女人声音:“先生,请留步。” 我一怔,顺着声音看去,竟见玄关的一面衣帽镜里,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身影。 侍镜! 她居然不止局限在802,竟像是只要有镜子的地方,就能够出现一样。 “先生。”侍镜指了指跟在我身旁的李丽和温雪乔,柔声说:“这两个女孩子实在是很可怜,我和她们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们都是好女孩。与其让她们继续留在外边的世界做孤魂野鬼,倒不如让她们回到原来的生活。” “回到原来的生活?” 侍镜点点头,嫣然一笑说:“只要进到镜子里,我就可以让她们回到过去,继续以前的生活。那样她们不但能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还能和她们的父母家人在一起。” 我愣了半晌,才大致想到她说的是怎样一种情况。 所谓的‘活着’和跟家人在一起,应该就像我和窦大宝刚进入镜中世界时看到的一样,是侍镜营造出的世界,或者说,那更像是一场梦。一场没人打搅,就不会醒来的梦。 想明这一点,我没有再犹豫,无声的向着镜子点了点头。 侍镜也点点头:“先生放心,我答应先生,一定会照顾好她们。只是先生不要忘记,你对侍镜的许诺。” 下一秒钟,侍镜朝李丽和温雪乔招了招手,两个女人相互看了一眼,拉起对方的手,双双迈入了镜中…… 出了鸿图大厦,冷风迎面而来,我却只觉得一阵轻松。 不管怎么说,瞎子的嫌疑总算是洗脱了大半了。 等上了车,窦大宝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到底对镜子里的那个日本妞许诺什么了?” 第八十三章 城河街的和尚 我看了看左手腕的红印,干笑两声,说不是什么大事。 静海突然叫道:“这是什么?” 他盯着我的左手呆呆看了一会儿,猛然瞪大眼睛看着我:“鬼医悬丝?你居然懂得鬼医之术!” 我摇摇头,说:“算不上懂,只是机缘巧合得到半本残卷,上面记载了一些鬼魅的来历,和一些医治鬼魅的法门。不过我资质有限,多数都不怎么能看懂。” 静海眯起眼盯着我,像是在分辨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半晌,叹了口气,摇头道: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资质怎样不说,胆儿可是够肥的。要是我没看走眼,之前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个日本女娃娃,就是镜灵吧?无论是中土的镜灵,还是倭国的侍镜姬,都是一念成仁,一念成魔的存在。你居然敢替镜灵悬丝诊脉,还向她许诺……你就不怕……”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我也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之前在镜中世界的经历说了出来。 静海听完,瞪着眼愣了半天,猛地把巴掌扬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窦大宝把手伸进挎包,虎着脸问:“你想干嘛?” “干嘛?我特么还能干嘛!” 静海缩回手,用力一拍巴掌,指着我痛心疾首的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既然能捉住镜灵本体,大可以对她施加法咒符印,那样一来,她便成为你的奴仆,任凭你驱使。 你倒好,居然甘愿冒那么大风险,还以自己的元阳为代价,向她许诺……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制住她的能力!唉……唉……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哟,你可气死我老人家了。那么好的一样宝贝,寻常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却白白错过了!” 我一阵无语,现在想来,我当时的确是有其它选择。 可是一来情况紧急,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再则,破书的上卷中有着明文戒条,绝不能用上面记载的法门操纵鬼神,否则必遭天谴。 我未必就在乎什么天谴,可说到操纵鬼神,我真是殊乏兴趣。 长久以来,和鬼魅接触的越多,我就越来越觉得,他们和人一样,有善有恶,虽然不能算有七情六欲,却有着喜怒哀乐、恩怨情仇。 我并不觉得侍镜是什么大奸大恶,撇去她的身份不说,要我用要挟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真办不到。 或许有人可能会说,我优柔寡断,更甚至会说什么自我标榜、假清高、圣母婊之类……可事实是,在我看来,无论一个人的地位和能力有多高,又或者身份和力量有多么的渺小,都要有坚守的底线。 这绝非是做给任何人看的,也勿需在意别人的看法,因为这是做人的根本。如果没了底线,做人挺不直腰杆,那和茅坑里的屎也没区别了。 回到城河街,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想到瞎子,我看了窦大宝一眼,对静海说: “大师,是不是所有的阴佛里都有舍利子?如果阴佛舍利对你很重要,我家里倒是有一尊铁佛像。” 静海‘哼’了一声,斜睨着我说:“你是怕我不替姓刘的小子解降,所以想要贿赂我?这算是恩威并施?” “算不上贿赂,要说恩惠,大师之前刚救过我的命。您治不治瞎子、治不治得好是另一回事,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把铁佛给你。” 静海朝着我点点头:“阴佛舍利现在对我这死鬼的用处不大……” 他眼珠转了转,话锋一转:“姓刘的小子大致是什么状况,我已经了解了。要放在以前,他那点事根本不在话下,可不巧的是,佛爷我现在刚刚做了死鬼。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替他解降。” 窦大宝一瞪眼,“你又想耍花样……” “大宝!”我连忙制止他,一言不发的等着静海继续往下说。 静海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脸朝着窗外,含混不清的说: “其实蛊术和降头同出一源,原本都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我现在虽然没把握救姓刘的小子,可如果有什么治病救人,或者医鬼的书拿来翻一翻,说不定就能……” “好,我给你!” “啊?”静海猛一怔,回过头愣愣的看着我,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他的要求。 窦大宝想拦我,被我挡开,我正色对静海说: “救瞎子是我求你,那和你救我的命是两码事。那本书有上下两卷,下卷是我姥爷留给我的遗物,不能给你。记载了鬼医之术的上卷,我送给你。” 静海呆呆看了我半晌,忽然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老实说,先前知道你是驿站老板的时候,我还真没把你当盘菜,我还在想,现在阴间的世道也和阳世一样乱了,什么狗屎鸡粪都能人五人六的。现在看来,倒是和尚我大错特错了。恪守原则,恩怨分明……单这两点,你掌管阴阳驿站就当之无愧。” “老和尚,你就别扣高帽子了。你每回一奉承人,我就觉得瘆的慌。”窦大宝斜睨着他说。 静海嘿嘿一笑:“小佛爷,这次你可就错了。佛爷是无利不起早,可世上的人,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只是他们愿意装,佛爷我懒得遮遮掩掩。可这回真不是我贪图什么了,我刚才说的,全都是真话。我实在没把握救刘炳那小子啊。 至于那半卷书,甚至是你们说的铁佛,如果我还活着,单只为了这两件宝贝,我就绝对不惜把你们全宰了。可现在我死了,有些东西对活人有用,对死人是没那么大吸引力了。我不过是对鬼医之术感到好奇,就算他徐祸愿意把书卷给我,我拿着那东西,又能干什么?难道传给小佛爷你啊?” 窦大宝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 我看着他咧了咧嘴,一句话到了嘴边,还是忍着憋了回去。 静海抻了个懒腰,往窗外看了看,打着哈哈说: “行了,我既然答应替刘瞎子解降,就一定尽力而为。今儿太晚了,佛爷乏了。驿站就在那儿吧?我先去歇着了。” 说完,竟人模人样的打开车门,迈下车,摇摇晃晃的朝街尾走去。 看着老和尚皮衣皮裤、套着大皮靴的背影,窦大宝突然猛一拍大腿: “娘的,到底还是上了老丫的当了!” 第八十四章 阴阳画 “老丫老喊我小佛爷,他自称佛爷,还说要把什么劳什子破书传给我,丫拿我当什么了?丫这是充大辈儿,绕着弯占老子便宜啊!”窦大宝反应过来,气得捶胸顿足。 我再也忍不住,扑哧乐出了声:“你才想通啊?哈哈……你就不想想,咱认识老丫这么久,他什么时候吃过亏啊?” 窦大宝运了半天气,终于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想到一件事,我让他别动,并拢右手食指和中指,抵在他眉心中间的那块疤上。 伤口之前刚被割破,窦大宝疼的直呲牙,我却看着他直了眼。 窦大宝忍不住打掉我的手,问:“你干啥?” 他看看我的右手,再盯着我看了看,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我点点头。 “看到什么了?”窦大宝又问。 “如来佛祖!” “滚蛋!”窦大宝一挥手,“懒得理你,老子回去睡觉了。” “你等等。”我叫住他,想了想,说:“尽快抽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去拜望一下你师父。” 窦大宝愣了愣,点点头,“行,我安排。咱们顺道回我家一趟,我老爹老妈说想你了。” 看着他下了车,我靠进椅子,长长吁了口气。 鬼手尽显,可以让我看到人阳火的兴衰。 然而,鬼手抵在窦大宝灵台,我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并不是普通的阳火,而是一环通透强烈的白色光晕,窦大宝像是整个人都被光晕笼罩,然而,光晕实在太耀眼,以至于,我根本看不到他本人,甚至不能确定,他人在不在光晕里。 窦大宝说他死了,东北那次,他根本没有从废矿坑里出来。 我到现在仍认为,他那个所谓的师父不过是个骗子,是在糊弄他。 可通过鬼手看到那奇异的一幕,又意味着什么呢…… 下车前,无意间向后座看了一眼,看到一样东西,不禁愣了愣。 那是从瞎子家里挖出来的那个形状古怪的瓶子。 静海说这是鬼瓶,上面的四个小鬼图案,是四个吃土鬼…… 这两天经历的事实在太多,我懒得再想,拿了瓶子往家走。 路过14号,下意识的停下来,往门口看了一眼。 大双是驿站的管家,他应该会照顾好瞎子吧…… 走到原本是桑岚和季雅云居住的28号门口,我又一次停住了脚步。 话说起来,萧雨好像很久都没露面了,这个极品丑女,该不会得抑郁症了吧? “靠,徐祸啊徐祸,我看你是真快神经了,哪来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劲头。” 我自嘲了一句,刚要往回走,忽然,似乎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了一句:“快走!快点!” 我回过头,身后空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难不成真是我精神紧张,出现幻觉了? 我甩了甩头,刚要接着往家走,突然又听一个声音催促道: “走……走……快走啊!快……快回家!” 我猛一激灵。 这次我听得分明,这个稚嫩的结巴声音,似乎是阴月发出的! 那刚才让我快走的是……茶茶! 想明这点,我一下紧张起来。 茶茶和阴月神出鬼没惯了,看不见她们倒是不稀奇,可两个小家伙的神通广大却是毋庸置疑的。 她们催我快回家,难道徐洁出事了? 我越想越心悸,几乎是飞跑回家的。 一气跑上楼,看到屋里的情形,才稍稍松了口气。 床头灯亮着,徐洁裹着被子,睡得正香。 “噗通噗通……” “噔噔噔噔噔……” 我刚想放下包,楼下却传来一阵扑扑腾腾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在一楼跑来跑去,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是两个小鬼! 我皱了皱眉,看看时间,再看看酣睡的徐洁,心说反正都这个点了,也别睡了,免得把徐洁吵醒。 听楼下还在扑腾,我回头就往下跑。 跑到一楼,声音却戛然而止。 我把包和鬼瓶放在柜台上,左右看看,径直走到角落的龛位前,对那个梳着大背头的泥娃娃说:“出来!别让我动粗!” 过不大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扭啊扭的从泥娃娃里走了出来,低着小脑瓜,不敢看我。 我本来已经把烟抽了出来,见状又放了回去,冲小家伙勾了勾手指,转身回到柜台后坐了下来。 见茶茶跟着跑到柜台上,仍是低着头,我刚才那点不满也就散了。 “阴月呢?”我问。 茶茶没吭声,却贼兮兮的朝着泥娃娃看了一眼。 “阴月也在里头?” 我有些奇怪,比起茶茶,阴月显然要孤僻的多,我一直试着想和她交流,她却始终不肯露面。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我几乎都把她给忘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两个小家伙居然在狄金莲都没发觉的情况下,附着在了五宝伞上,还跟着去了十里店,在一尺巷内忽然现身,搭起了阴阳桥。 茶茶揉了揉小鼻头,点点头。 “你肯让她待在你身体里?”我更加好奇,茶茶一直把泥娃娃当宝贝,她和阴月是‘死对头’,怎么肯把‘身体’分享给阴月? 见小家伙不说话,我更加耐不住,小声问:“你打输了?” “才不四呢!”茶茶抬起脑瓜,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像是想反驳,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绷住小嘴没再说下去。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点了点屏幕:“都几点了?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茶茶眼珠转了转,显得有些鬼鬼祟祟。她忽然左右看了看,压着声音说: “我们没胡闹,我们在抓虫子!” “虫子?哪儿来的虫子?”这次我是真板起了脸,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虫子?这小家伙怎么还学会撒谎了? “四真的,一个大虫子!跑的可快了!”茶茶显然没意识到我的想法,反倒有些得意的说:“不过它还是被我和阴月捉住了。” 见她一脸稚气天真,有什么火也都消了。 回想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我问:“你和阴月怎么会跑到伞里去的?” “四姐姐怕我们闷,让我们出去玩的。” “姐姐?”我朝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徐洁?” 这一来倒是说得通了,我见天在外边,两个小家伙自然对徐洁比跟我要亲近。 她心又软,见两个小家伙整天闷在家里,让她们溜出去玩玩也在情理中。反正是跟着我,她也不担心俩小鬼会闯祸。 “这次就算了,下次想出去,记得跟我说。”我假装板着面孔说,“总算你们还懂事,知道搭阴阳桥救人。” 茶茶小嘴扯了扯,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小家伙竟有些讪讪的说: “不四救人……是救狗。小栓和小柱的妈妈不走,它们就会死。” 我…… 我真是差一点就要吐血了。 当时在一尺巷里,两个小家伙风急火燎的搭起阴阳桥,居然是为了救两只狗崽子…… 我憋了好一会儿,才把涌到脸上的血憋回去。 想了想,又问:“你们俩刚才为什么急着催我回来?” “啊?”这次反倒是茶茶愣了。 “刚才不是你们让我快点回家的吗?” 茶茶像是反应过来,居然脸一红,嘿嘿笑着说: “不……不四催你,是那只虫子不肯走,我们在赶它回来。” 我再一次无语。 一直以来,我觉得窦大宝就够不靠谱了,现在看来,比起两个小家伙,他简直就是老成持重……老古板! “阴月为什么说话会那样?”我又忍不住问,听阴月说话,貌似小家伙居然和姜怀波一样,是个小结巴。 茶茶又嘿嘿嘿的笑了,这一次笑得极不厚道。 “我们两个打累了,我就说,我们换个法子比比。我就说,我们两个学那个人说话,谁学的像,就算谁赢。嘿嘿……这次,她赢了。” “然后她就改不过来了?” “嗯嗯。”茶茶笑着点头。 “啊……”这次我真是惨叫一声,整个人摔进了藤椅里。 “还有没有四(事),没四我回去睡觉了。”茶茶眼睛斜向着泥娃娃的方向说。 “你真会乖乖睡觉吗?” “嘿嘿,不会啦,睡之前,先和小虫玩一会儿。” “算你老实,去吧。” 虽然被茶茶呛得一阵又一阵气血上涌,可还是得承认,小家伙带给我的除了‘惊喜’,更多的是在外边难以得到的轻松。 看着小家伙回到泥娃娃里,我靠在藤椅里,发了会儿呆。 想起之前在镜中世界的经历,拿起手机,翻开了短信。 之前那些乱码的信息,这时竟都恢复了正常。 发信人——鬼线人。 内容都一样——不要见鬼。 放下手机,我抬手用食指一下下轻轻刮着鼻梁,喃喃道: “谢了哥们儿,凡事留一手,准没错……” 目光落在柜台上摊开的纸笔上,我下意识的停住了动作。 低眼看了看还放在鼻梁上的手指,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 在这种奇异感觉的支配下,我直起身子,拿起笔,在纸上快速的画了起来。 不多时,本是空白的纸上就多出两个模样清晰的身影…… 第一章 静海 我靠在藤椅里,垂眼看着画像,面色阴沉的像快要下雨一样。 和之前不同,这次所画的两个画像,不光是头部肖像,而是全身。 左边的一个,皮夹克、牛仔裤,一身利落打扮,轮廓分明的脸上,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 我一直自认没有什么绘画天赋,然而这草草几笔却格外传神。 这个人,是赵奇。 右边的一个人,却是跪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的。 这人的脸孔和赵奇同样的年轻,然而,身上却穿着一袭民国时期的长衫。 看上去,这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虽然他的脸孔在我看来本应陌生,可在我脑海中,还是很快把这张脸,和另一张面孔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张苍老肃静的脸,没有慈祥可言,只给人一种永远都高高在上,能够掌控一切的强悍感觉。 良久,我拿出徐荣华留给我的那张黑白照片,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中那个最神秘的老大,缓缓移动手指,落在我画出的跪像上。 “是你……杜汉钟!” “怎么会是你呢?怎么可能是你呢?” 虽然我竭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可头脑却相反的越来越乱。 杜汉钟已经很老了,可他的真实年纪,和照片的年代相比,还是对不上号的。 但为什么在我脑海中已经认定,附在赵奇身上操控他的、和杀了韦无影的月白长衫,就是杜汉钟呢? 还有,现实中,鸿图大厦的四楼,的确有一座所谓的远东日枝神社。 镜灵营造的镜中世界,总是基于现实的。 就比如,你必须得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才会在镜中世界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东西和场景也是一样,所以,我和窦大宝才会在镜中世界,在四楼和401相对的另一边,进入另一个神社。 在那个神社里,供奉的,是老阴的泥塑。 而在现实中,401的神社里供奉的,却是十几个二战日本军官的牌位,还有……杜汉钟的牌位。 现实和镜中世界肯定是有区别的,可两个神社,为什么供奉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抽出根烟咬在嘴里,刚要点,忽然感觉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我。 顺着感觉看了一眼,我不由一愣,放下烟和打火机走到楼梯口,打开门往后院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上方。 蹑手蹑脚的上楼,徐洁还在睡。 她睡的很香,只是……她今天睡觉的样子,怎么……怎么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徐祸,你想太多了。再这么下去,你就算不被累死,也快疯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退回到楼下,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五更天。 静海下车前说的话未必可信,但我只能选择相信。 因为,只有他才能救瞎子。 时不我待,别耽搁了。 我找出记载鬼医之术的上卷,连同铁皮盒子一起装进背包。 想了想,又走到供奉泥娃娃的龛位前,看了一眼大背头泥娃娃,蹲下身,打开了龛位下的柜子。 不知道是不是无聊,自从潘颖重塑了这个泥娃娃后,我每次去超市、便利店这些地方,结账的时候,总会在收银处顺手拿些糖果之类的回来。 每次拿回来,都放在这下面。 时间久了,不知不觉,竟堆积了半柜子各式各样的糖果。 我抬眼看了看上方的泥娃娃,小声道:“以后吃多少自己拿,吃过的就和阴月拿出去处理掉,免得占地方。” “好……好滴……” 上方传来一声稚嫩的回应,却不是茶茶,而是阴月。 小家伙不知道在干嘛,竟像是气喘吁吁的。 我拧了拧眉毛,跟着小声说: “我拿点东西,回头你们自己收拾一下。” 这次泥娃娃没有回应,我也懒得管,扒开最下面一层外面的糖果,把一个黝黑的生铁佛抱了出来。 那次在大屋里灭了杜路明,抱回这个铁佛爷,本来是放在楼上柜子里的。 可徐洁回来后,一直说睡不踏实。说每晚睡到后半夜,都听见念经声。 于是,我就把铁佛搬到楼下,放到了龛位下头。 徐荣华上次说,不属于阳世的东西,可以存放进驿站。 静海说这铁佛是阴佛,那就别放在家里了。 就算是阴倌,又怎样?谁不希望自己家干干净净? 阴倌把阴器放在家?那唐夕是火葬场的化妆师,难道她就得把死尸…… “呸呸!人家的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你还惦记个毛啊!”我低声说了一句,把铁佛搬到柜台上。 左右看看,干脆连瞎子家挖出来的鬼瓶一并打包,最后朝楼上看了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 “你真的这么大方?肯把这医书给我看?”静海接过装着破书上卷的铁皮盒子,不可置信的问。 “我说过,送给你了。”我指了指放在柜台上的铁佛,“还有这个,你要就拿去,我是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 静海眼珠转了转,上前一步,阴不阴阳不阳的问: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它们有什么用,而且是有大用,你会怎么做?” “送给你的我不会要回来,如果真有那天,我再求你帮忙。” “艹!” 静海朝地上啐了一口,捏着皮衣袖口,用袖子在光头上蹭了一下,“行了,这两样东西我先替你保管。话说头里,是金子就不能埋没,我不承诺东西会回到你手里,但一定会物尽其用。” “嗯,瞎子的事,你多费心。” 我点点头,看看时间,又往楼梯口看了一眼,转身想走。 “时辰还没到,你急什么?” 听到身背后传来的声音,我猛然回过头,就见黑衣人……徐荣华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楼梯上方。 他背着手,缓步走下楼,走到角落里的桌旁,背对着门口坐了下来,缓缓道: “还有时间,你想问我什么?” 我怔了怔,咬咬牙,摇了摇头:“嘿嘿,我和你不熟,我从来不习惯向陌生人提问。” “你……” “我承认你是我父亲,但请你尊重我!从我记事起,在我的生活中,只有姥爷、三爷爷……董家庄的傻子!” 徐荣华叹了口气:“你在逃避……” “他不是!”静海突然插口道,一边翻着破书,一边目不斜视的说:“他是个好孩子,该面对的,他从来不会逃避。你说他逃避,不如反省一下,你自己做过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标,别想当然,更别把自己追寻的,强加在别人头上。记住,投胎不是他能选的,很多事,都是你们自以为是,强加给他的。 虽然我不大能猜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我喜欢这孩子。从今天起,谁再敢算计他,谁他妈就是佛爷我的死仇。我龙静海从来说一不二!” “龙静海!”徐荣华猛地回过头。 第二章 诡异的模特 我从来都以为静海是法号,现在听老和尚一说,这居然是他的名字。 龙静海…… 静海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神情凛然,居然隐约有一股王者霸气。 徐荣华的反应更让我感觉奇怪,他知道龙静海是谁? 徐荣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火烧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浓浓的笑意,回过头去,背对着这边向我挥了挥手,却是再没说话。 静海见我看着他,一下把铁盒子抱在怀里,同时将铁佛护在身后,尖着嗓子说: “小子,你还不走,难道你想反悔?” 得,我走! 老和尚摆明在打马虎眼,我又何必追问他的身份。反正困扰我的疑惑已经够多了,虱子多了不怕咬,管他呢。 没过两天,郭森打来电话,说经过化验,温雪乔和李丽体内提取的男性分泌液,跟鲍岚山的dna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吻合度。这也就证明,鲍岚山就是凶手。 这样一来,瞎子基本洗脱了嫌疑,他不过是血型恰巧和凶手相同罢了。 可让人费解的是,鲍岚山只承认杀了温雪乔,却矢口否认李丽是他杀的。 单单虐杀一个人,他已经难逃死罪,为什么不承认杀了另一个呢? 出于保密原则,郭森没有向我透露更多,只是在提出疑问后,对我说,警方还在搜寻瞎子的下落,李丽毕竟是死在他家里,就算他不是真凶,也还是要接受调查的。 言外之意就是,一旦瞎子脱离危险,就让我立刻联系他。 郭森的第二个电话,同样是说案子的进展。 鲍岚山和曲琳的确办理了离婚,但那并非是因为所谓的婚外情。相反,那些崇信天照大神的成员,在xing方面,崇尚所谓的原始,对男女之间那点事,不但不重视,反而可以说是极度糜烂。男女成员之间,几乎都有着不正当的关系。 而鲍岚山和曲琳离婚,是因为,作为该组织的成员,都要把自己当成天照大神的臣民,是不可以有自己的家庭的。 另外,根据曲琳的交代,警方在她现在的居住地,也就是她和鲍岚山以前的家里,地下室的一个冰柜内,找到了一具冰冻的男尸,经过身份验证,证明男尸正是王欢…… 对于这件事,我只觉得荒诞不经。 过后我打给姜怀波,他根本不接我电话,鬼线人的号码更是一直关机。 我又打给季雅云,接电话的,却是桑岚。 桑岚在电话里气势汹汹,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把我骂了一顿,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最后不等我开口,就把电话挂了。 我本来压了一肚子火气,可是一看到徐洁,便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总算是过上了一直想要的生活。一个人的感情和精力有限,与其和不相干的人斗气,不如把时间用在陪伴自己在乎的人身上。 只是…… 鸿图公寓的事过后,我渐渐发觉,徐洁似乎有些变了。 她以前在某些事上是很矜持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有些腻人,甚至于是过分的奔放。 老实说,我并不能太适应她的这种改变。或者说,相比之下,以前的徐洁才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爱人形象。 但这单单只是一种感觉,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随着感情的深入,相处方式一定会发生改变。 何况徐洁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现在行动又不方便,把我当成唯一的依靠,整日腻着我,也在情理当中。 我几乎是潜意识的忽略了她的变化,甚至是暂时把瞎子的事都抛诸脑后。因为,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 姥爷去世后,我就没再试过和家人一起过年是什么滋味。我甚至已经在想,到时候把老军叔和老独叔接到家里来,一起热热闹闹包顿饺子…… 这一天,我照常来到局里,还没进办公室,就被高战给截住了。 “跟你说个事儿。”高战显得有些鬼头鬼脑,左右看了看,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你现在还接不接生意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生意’指的是什么。 高战搓着手说: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小朋友,他也是咱系统的。最近他遇上点邪乎事……你现在的名头可是大了。这不,他知道你在咱局里上班,就求到我这儿了。我知道你的规矩,他是个男的,你看……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儿,帮他看看?”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都开口了,让我怎么说?” 高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拉着我朝他办公室走。 一个人早在他办公室里等着了,见有人进来,立马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和这人一照面,我不由得一怔。 这人居然是上次在鸿图大厦见过的那个新进市局的便衣。 “你们应该见过面了,我就不多介绍了。”高战嘴上说着,却又指了指那人,“小五,伍卫民,他大哥伍卫国是我哥们儿。不过,在参与一个案子的时候,牺牲了。” 说到后来,高战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目光转到伍卫民脸上,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伍卫民看了高战一眼,讪讪的冲我点点头:“徐主任。” 我接过高战递的烟,点着抽了一口,问他:“你之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伍卫民想了想,摇摇头,“之前没有,可是这几天……就是在鸿图公寓的案子过后,我……我发现我总是能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小徐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高战转头冲我一挑下巴,“他说他可能见到鬼了。” 我坐进沙发,边抽烟边说:“把具体情况说说吧。” 伍卫民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说: “上周四,也就是鸿图的案子过后第二天,晚上我值班,有人报警说,南城的一个建筑工地发现了死尸。我当时和大何哥一起出警,可到了那里,才发现所谓的死尸,是不知道什么人丢在建筑垃圾里的一个塑料模特。 见是一场误会,大何哥就让我跟他一起,把模特清理掉,免得再吓到人。我当时也没当回事,把模特扔到垃圾站以后,就回了队里。可是……” 他停顿下来,脸有点发红,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半晌,才又咬了咬嘴皮子,接着说道: “第二天我回到家,夜里睡觉的时候,睡着睡着,我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我以为是做梦,可是那人忽然抱住我,不断的用身子蹭我。我感觉出,那是个女人。” “然后呢?”高战带着戏谑的口气问。 伍卫民的脸更红了,“然后我就……” 事实上不用他说,我和高战也都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一种绝大多数正常男人在梦里都会经历过的情形,是大脑和身体结合,自我‘释放’的一种现象。 “刚开始,我真以为那是在做梦,可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那实在太真实了,那就是个真人!我赶紧推开她,摸着手机,用屏幕照着看……” 伍卫民的神情突然变得惊恐起来,脸色也随之变得煞白: “我床上真多了个人,可那不是真人,那居然是头天晚上,我丢掉的那个塑料模特!” 第三章 鬼情人 “模特?”高战看了看我,问他:“你确定是你和大何丢掉的那个?” “确定!”伍卫民显然还心有余悸,用袖子抹了把脑门上吓出的冷汗,“为了怕再吓到人,我们在模特上做了标记。模特脸上的字,还是我写的。” “后来呢?”我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我当时吓坏了,跳下床就跑了出去。家里人都被吵醒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能怎么说?我只好壮着胆子,回到屋里,等到再打开灯,模特已经不见了。” 伍卫民无力的瘫进沙发里,双手捂住了脸,“我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可是在那之后,每天晚上我只要一睡觉,床上就会多一个人。” 高战问:“那个塑料模特?” 伍卫民放下手,点点头,跟着却又摇了摇头,“我……我不确定。” “什么叫不确定?”高战皱眉。 “我那天早上起来,就去了那个工地,模特还在那里,而且,我亲眼看着垃圾车把它运走的。可那个女人,每天晚上都会来找我,到了后来,我都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了。” 伍卫民点了根烟,可只抽了一口,就呛得连连咳嗽,哆嗦着把烟掐灭,接着说道:“不光是这样,有时候我下夜班回家……甚至是大白天,都会时不时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说:“比如?” 伍卫民迟疑了一下,脱掉外套,把毛衣掀了起来,露出腰间一大片摩擦的伤痕。 “鬼弄的?”高战问。 伍卫民摇摇头,“那天我中班,凌晨两点下班回家……我上下班都是开摩托车的。那次下班的路上,路边有个男人冲我招手。他说他拦不到出租车,问我能不能捎他一段路。我见他喝了酒,主要是……他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像个学生,就让他上车。 他虽然喝了点酒,但是脑子还很清醒,一路上都在和我说话。没想到,开到一段没有路灯的路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出现在头里,我刹车慢一点,就撞上了。我正想说那人两句,搭我车的那个男的,忽然哭了起来。 我当时还跟他开玩笑,说他胆子也太小了,这么着都能吓哭?他也不理我,就只是一个劲的哭,还一边哭一边说……说他不想走。我以为他是酒上头了,正想着要不要从附近派出所叫辆车……可是一回头,那人却不见了……再扭过脸来,前头那人也没影了。” 高战拧了拧眉毛,想要说什么,被我摆手制止。 伍卫民看了他一眼,苦笑说:“我当时差点也以为,喝醉酒的那个是我。可我开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看到警察正处理一桩交通事故。一辆蓝色轿车,追尾了一辆货车,轿车的车头整个都撞瘪了。当时消防刚把车门撬开,我看到死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搭我车的那个人!” 高战点了点头,“当时你没停车,看到搭你车的那个男的出现在轿车里,而且死了,你吓坏了,摩托翻车,弄伤了自己?” “是。” 伍卫民又说了两次见到鬼的经历,抬起眼看着我,呼吸不自主的有些急促:“你信不信我说的?还是……还是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 “我信。” 看着他黯淡的面色,我暗暗摇头。 一个人时运低到一定程度,的确有可能会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伍卫民三盏阳火只剩一盏,如果看不到‘脏东西’,那才叫有鬼了。 高战摸了摸下巴,看向我:“你要不要给他画道符什么的?” “不用。” 我摇摇头,又点了根烟,说道:“就拿摩托车翻车那次来说,那个驾驶员应该是在死之后觉得不甘心,潜意识的还想回家,所以才会拦路搭车。至于那个突然出现在车头的人,要是没猜错,那应该是拘魂的鬼差。” “鬼差……”高战吁了口气,来回走了两步,挨着我身边坐了下来,小声说:“我和他哥是铁哥们儿,小五也是真不错。他既然真撞了邪,你就想法帮帮他吧。” 伍卫民突然看着我问:“徐主任,这个世界上真有鬼吗?” 我一时无语。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你问他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他会回答的模棱两可。事实是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多数人都不会妄自断言说不存在。 可一旦真的见到了,反倒会对自己亲眼所见的感到怀疑。 说到底,还是因为恐惧才会想要逃避。 见高战和伍卫民都看着我,我想了想,起身走到高战办公桌前,拿起一杆笔,又抽出一张空白a4纸。 “无论你相不相信有鬼,有些话该说我还是会说。你所说的见鬼经历,我都相信是真的,只不过其中一件事,我想不通。” 我转过身,把纸笔递到伍卫民面前:“你和那个模特……先别管那个每晚出现在你床上的是人是鬼。你和她接触也算有段时间了,印象当中,应该会有她的样子吧?是的话,画出来。” 伍卫民愣了愣,脸居然没来由的红了。 他脸色本来煞白,这一下泛起红晕,非但不让人觉得脸色好转,反倒是感觉有些诡异。 伍卫民没有接纸笔,而是迟疑了好一阵,才勉强说道:“比起后来几次,我倒是觉得……觉得第一次模特出现在我床上,那真是我在做梦。” 我忍不住皱眉,看了看时间说: “我只想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帮你想起一些曾经发生过,却被你忽略了的细节。我不想浪费时间。” 伍卫民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又用力揉起了脸。 “高哥,没事我先回去工作了。” “别!”伍卫民忽然一下拉住我,表情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上次在鸿图的案子以后,我就跟人打听过,知道你另外一个职业。之所以到现在才来找你,是因为我发现我见到脏东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次连高战也拧起了眉头:“废旧模特大半夜出现在你床上,你都不觉得可怕?小五,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见高战也要发火,伍卫民有些慌了,却是又抓耳挠腮了一阵,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抬眼看了看我拍在桌上的纸笔,说: “不用画,我……我有那个女人的照片。” “什么意思?”高战和我都是一愣。 伍卫民眼神有些闪烁不定的说:“其实……其实我见过那个女孩儿。后来我一直觉得是在做梦,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儿,白天晚上……都想着她。” 听了这话,我差点没拍桌子转身就走。 这个伍卫民,后来说的几次见鬼经历,听上去倒像是真的。可他这么一说,所谓的塑料模特出现在他床上,还有什么……每天晚上都会有女人找他……那根本就十足像是一个出于发`情期的雄性动物的yy! 我甚至怀疑他真是精神出了问题…… 可看到他前额隐约可见的黑气,我还是勉强冷静下来。 “照片呢?”我冲他点点头,“拿给我看看。” 这次伍卫民没犹豫,反倒是有点害羞的抿了抿嘴唇,拿出手机,翻开了递给我。 屏幕上,是一张不怎么清晰的照片。看上去像是抓拍,而且还是偷拍的。 可看到照片里的主人公,我眼睛一下就瞪直了。 怎么会是她? 第四章 大背头请客 高战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的问伍卫民:“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伍卫民说了个时间,高战回过头,冲我咧了咧嘴。 我明白他的意思,照片虽然模糊,可还是能看清主人公的侧脸。那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样子竟十足像是徐洁。 伍卫民说拍照的时间,大致是在半个月前,那时徐洁早就已经行动不便,自然不可能是她。 虽然明知道那不是徐洁,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 那女人的样子,实在和徐洁太像了,关键是她身上的衣服,和徐洁的风格截然不同。照片应该是晚上拍的,这么冷的天,那女的居然只穿了一件长风衣,里头更是一条极短的裙子。 我皱着眉头问伍卫民: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伍卫民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估计是了解了我的行事风格,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一条街道的名字。 我一听,眉头拧的更紧。高战的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 说是文明社会,可现在大到一线城市,小到小县城,甚至是乡镇,都会有一些‘男人都懂’的场所。 伍卫民说的那条街,就是这样一处所在。整条街除了不上档次的酒吧,就是所谓的洗头房。到了晚上,更有许多化着浓妆,穿着暴`露的女人在街边招揽生意。 高战冷着脸问伍卫民:“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可别跟我说,是为了工作。” 伍卫民忙说:“不是不是,我那天只是碰巧和朋友在附近吃饭。回去的时候,抄近路,刚好路过那个街口。” 我边抽烟边说:“你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 我这么说完全是出于直觉,郭森说过,前阵子伍卫民因为生病,休了几天病假,算起来,恰好是在拍下这张照片不久后他就病了。 听伍卫民吞吞吐吐的说完,高战的脸上像是挂了一层寒霜,夹着点着的烟,指着伍卫民破口大骂: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伍卫民有些委屈的说:“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女人,她是个好女孩儿……” “好女孩儿头回见面就和男人上床?”高战就差没直接把烟头甩到他脸上了。 没想到本来还闪闪缩缩的伍卫民一听这话,态度竟变得强硬了起来,涨红着脸说: “高哥,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有分辨好坏的能力。你可以不信任我,但请你不要武断评价一个没见过面的女孩儿。” “哦。”高战冷哼了一声,“对了,那‘好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 “艹!” 高战啐了一口,“那他妈可真是个好女孩儿,‘做好事’还不留名。” 我想笑,但笑不出来。 按照伍卫民说的,他当晚只是偶然经过那条街,想去另外一条马路打车。不经意间看到照片中的女人,立刻就不自主的被吸引住了。 当他用手机拍下那张照片后,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突然转过头,和他面对面。 接下来发生的,完全符合三流小说里艳`遇的桥段。而伍卫民说那是个好女孩儿的依据,除了他自身的感觉外,就只是完事后那女的不告而别,没有收费。 虽然明知道那女人不可能是徐洁,可她照片中的侧脸,实在和徐洁太像了。 我承认在感情方面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心里莫名烦躁,也就没了再继续问下去的兴致。 伍卫民明显没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自顾自的说,塑料模特出现在他床上的时候,他的确被吓坏了。可在那之后,他越来越感觉,每天晚上去找他的,就是那女人。他甚至能看到那女人的脸……只是分不清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居然不自觉的洋溢着幸福,完全是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 高战终于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看样子是强忍着气,回过头问我:“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一道黄符,折成三角形,放在茶几上,起身边往外走边撂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以高战的精明,多半猜到了我现在的心情,没有留我,而是故意在我身后抬高声音对伍卫民说: “你小子这就是自己找的!赶紧把符贴身收好,再有状况,立马打给我,我好跟徐主任一起去救你的小命!” 整整一上午,我都提不起精神来,照片上女人的面孔和身影,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中午正要和孙禄一起去外边吃饭,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潘颖打来的。 接起电话,立马就听潘颖风风火火的说:“祸祸,在单位呢?我刚好在你们局附近,一起吃个饭呗,我请客。” 挂了电话,刚出公安局大门,一个包的像粽子一样的家伙就迎面跑了过来。 “咱上哪儿吃去?”‘粽子’掀掉帽子,露出油亮的大背头。 “你就直接说,你想干什么吧。”我斜眼看着她说。 这个大背头,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型的。鬼才相信她是碰巧在附近办事呢。 见被我识破伎俩,潘颖也不尴尬,揉了揉鼻子,说: “我就不绕圈子了,我觉得吧,岚岚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所以才来找你。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还是找家饭馆,边吃边说吧。” 一听说事情和桑岚有关,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潘颖才不管那套,硬是生拉硬拽的把我扯进了对面的川菜馆。 一进门,潘颖就扯着嗓子冲菜馆老板喊:“来个毛血旺,再来一蒜苗回锅肉,外加一板栗烧鸡别放辣,调调口!” 我和孙禄相对吞了口唾沫,斜眼对潘颖说:“你和大宝真能吃一个锅里去。” 潘颖本来还咋咋呼呼的,闻言没来由的神色一黯,蹙着眉毛摆了摆手:“别跟我提那熊玩意儿。对了,你们下午都值班吗?要是不当班,咱就喝两盅。” 我和她也算有段时间没见了,刚好出门前,大双打电话来说要调班,下午过来。于是也就没啰嗦,三个人叫了一瓶低度的五粮醇。 菜刚上来一个,潘颖就和我俩碰了碰杯,一口把小半杯白酒给干了。 她也不吃菜,放下酒杯,瞪着我呲牙咧嘴的说:“咱开门见山,我就问你一句:你还要不要岚岚?” 第五章 吃蜡烛 我刚一皱眉,潘颖“呃”的打了个嗝,接着说道:“你还要不要桑岚这个妹妹了?” 我只能是干瞪眼,要说不靠谱,这大背头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潘颖问完这句,眼圈居然红了。我吓一跳,赶忙小声问她怎么了? 潘颖揉了揉发红的鼻子,说: “都是哥们儿,我知道你的心思,除了徐洁,你心里没谁。可你也应该知道,桑岚对你的心思。她现在变了,她越来越不对劲,你敢说不是因为你?” 潘颖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端起酒杯在我面前的杯子上碰了碰:“我知道你一直把岚岚当妹妹,那你更得管她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不?除了你,没人能救她了。” 听她说话带着哭音,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救她?她怎么了?” 潘颖愣了会儿神,忽然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小声说: “我怀疑她受了刺激,这里……这里出问题了。” “不会吧?”孙禄看向我,“她有那么脆弱吗?” 潘颖抿着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翻了几下,把手机递给我:“你自己看。” 我接过手机,见上面是一段视频,刚要点开,潘颖一把按住孙屠子的脸往旁边一推:“你别看!” 我冲孙禄点点头,点开视频,只看了一眼就愣了。 视频应该是晚上拍的,不怎么清楚,地点看上去,是在卧室里。 视频里,一个女人背对着镜头,迈着猫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让我感到错愕的是,从背影看来,这女人明显没穿任何的衣服。她脚上也没有穿鞋,却像是穿了高跟鞋似的,踮着脚尖走路! 虽然看不到她的正脸,我还是通过美好的曲线和发型认出,她就是桑岚。 我想把手机还给潘颖,潘颖却坚持让我继续看下去。 看她表情认真,我才想到事情不寻常。 大背头虽然爱胡闹,但还算有分寸,绝不会拿这种事恶作剧。更何况,她为人极讲义气,怎么也不能没底线的出卖自己的姐妹。 我吁了口气,再次点开视频,接着往下看。 很快,就明白潘颖说的‘不对劲’是指什么了。 画面中,桑岚一丝不挂,却像是模特走秀似的,踩着无形的‘高跟鞋’,款款的走到了穿衣镜前。 要说这还不算什么,但下一秒钟,她的动作让我彻底呆住了。 她走到偌大的镜子前,开始扭动腰肢,不断变换着方向侧转身,像是对着镜子在自我欣赏似的。 足足有半分钟,她才摆正了姿势,却拉开了一旁衣柜的门,似乎是从衣柜的最下边,拿出了什么东西。 火光一闪,摇曳了几下,稳定下来。 我这才透过镜面,看到她手里居然拿着一截红色的蜡烛。 房间里本来光线昏暗,我是无法通过镜子看清她的脸的。 这时,在烛光的映照下,不光是脸,包括她大半边美好的前身,都看的清清楚楚。 然而,这已经丝毫勾不起我别的念头,只觉得这画面诡异莫名。 因为,蜡烛点燃后,桑岚没再有别的动作,而是用双手捧着蜡烛,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镜子前。 透过镜子,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神直勾勾的,说不上来包含着怎样的情绪,就只是平视着镜面,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在和自己对视! 蜡烛燃烧,蜡油流下来,流在她的手上,她都像没有知觉一样,甚至连眉眼间都没有一丝痛苦的表现。 这种状况大约持续了有五分钟,就在我忍受不住这种诡秘的压抑,想要向潘颖发问的时候。桑岚……不,是镜子里的桑岚,突然咧开嘴,笑了!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视频并不是无声的,而是连带声音一起录的。 前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因为桑岚没有穿鞋,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就在她咧开嘴的同时,手机的扬声器里突兀的响起了“嘿嘿……嘿嘿嘿嘿”的笑声! 乍一听到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我差点吓得把手机甩出去。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才真正让我感受到了无声胜有声的恐惧。 桑岚脸上仍带着笑,却不再发出笑声,而是张开嘴,把舌头一点一点的伸了出来。 我是医科生,对于人体各部位的构造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桑岚吐出的舌头,足有十公分那么长,那已经是普通人……或者说是活着的人能将舌头伸出的极限了。 下一秒钟,她把还在燃烧的蜡烛捧到面前,用舌头在烛火上舔了一下。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舌头被火灼的痛楚。但桑岚的表情,却像是很享受一样。 接下来,桑岚的动作更是让我后勃颈的汗毛全都戗了起来。 她再次伸出舌头,却是舌尖沿着蜡烛火焰的底部,也就是烛芯最下边的那个浅窝用力舔了一下,将融化的蜡油卷进嘴里的同时,烛火也随之熄灭。 画面骤然变暗,我一时间难以通过镜子看清桑岚的具体动作。只能看到她低着头,瘦削圆润的双肩一耸一耸的,同时脖子两侧的肌肉也跟着小幅度的拱动。 “她在吃什么?”我潜意识的喃喃问。 这个问题完全是多余的。 看背影动作,桑岚明显是在咀嚼着什么,她手里除了半截蜡烛,根本没别的东西。 桑岚……她……她居然吃蜡烛? 这个结论虽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却很快被证实。 我根本没留意具体过了多久,桑岚终于转过了身。 这时,她手上的蜡烛已经不见了。 然而,她的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意,甚至还意犹未尽的,边往回走边一下下伸出舌头,舔着手背上的蜡油。而她的嘴边上,还带着一圈像是被烟火熏染,又像是沾染了蜡油似的痕迹。 画面到这里就终止了。 “你看到了?”一个声音问道。 我身子一震,恍然的回过神,抬眼见潘颖正直愣愣的看着我。 这会儿我才发现,我里头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孙禄倒是一直忍着没看手机,见我这个样子,忍不住问我:“怎么个情况?” 我几乎是神经反射的扭脸看着他,呆了半晌,猛然起身:“现在就去找桑岚!” 第六章 化妆 当下三人酒也不喝了,胡乱吃了些饭菜,回局里拿了车,直奔市里。 路上我才想起来问潘颖,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 潘颖神色黯然的说,视频是她前天夜里偷拍的。 以前她和桑岚最要好,只要住到彼此家里,晚上肯定是一起睡。现在桑岚的性子越来越古怪,时不时就对人发脾气,前天晚饭的时候,也不知道潘颖哪句话说错了,桑岚竟然把一桌饭菜全都扫落在地,对她破口大骂。 换了旁人,多半就会翻脸,但潘颖脑瓜子想的多,觉得桑岚这段时间的变化不寻常,于是先是涎皮赖脸的向桑岚赔礼道歉。过后把开了录像的手机,偷偷藏到了桑岚的房间里。 于是,就录下了那样恐怖的一幕。 我一路想着那段视频,直到车开进桑岚她们小区,才想起应该提前跟她们打声招呼。 拿过手机刚要拨号,潘颖拦住我说:“你还是省省吧,你打过去,准得挨骂。”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蹙着眉头说:“你不说打电话的事我还想不起来呢,就你上两次给云姨打电话的时候,电话刚响了一声,桑岚就冲过去,抢着把电话接了起来。她好像知道是你打的,连屏幕都没看,抓起电话就开骂。骂你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回想最后两次打给季雅云的不愉快,我一阵烦躁,但还是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上次我打给季雅云的时候,桑岚在干什么?” “呵……”潘颖苦笑说:“当时我们桑大小姐正在洗澡,电话铃一响,连我和云姨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光着屁股,浑身水漉漉的从浴室里冲出来了。” “对电话铃声这么敏感?那倒真像是精神出问题了。”孙禄边停车边回头问潘颖,“别人来电话,她也那样吗?” “她现在是真敏感,不过只对祸祸一个人敏感。别人打电话,她可没那么大反应。” 潘颖咧了咧嘴,看着我说:“是只对你一个人敏感,而且是出奇的敏感。就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就知道你在干什么一样。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找你了吧?” 下了车,走进电梯,我看了看楼层显示,想到潘颖刚才在车上说的,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拨出了季雅云的号码。 “嘟……嘟……” 电话一直没人接。 潘颖挠了挠大背头,“怪了,按说这个点儿,她娘俩应该在家啊。难道出去了?” 话音未落,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我艹!”站在前头的孙屠子忽然怪叫着往后一蹦。 我被他吓一跳,忙闪向一边,“你当心点,别踩我脚……” “岚……岚岚……” 听潘颖说话声音打颤,我醒过神来,抬眼看向门外。 这一看不要紧,脖子后头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电梯外面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事物,而是站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居然就是桑岚! 她上身穿着一件咖啡色的紧身羊绒衫,下边穿着黑色的修身长裙,就那么背着手,偏着脑袋站在电梯门口。 孙屠子反应那么大,主要是因为,桑岚脸上的妆。 作为一个艺术系的女生,桑岚无疑是很会化妆的。适当得体的妆容,也必然会为女性增加不小的魅力。 然而,此刻桑岚脸上化的妆,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她的皮肤本来就很白,却明显又铺了一层厚厚的粉底,脸白的没血色不说,两颊却又抹了两抹鲜艳过头的腮红。本来唇形极好的小嘴,更是涂的红通通的,像是刚吃完生肉,沾了血一样! 看清她的样子,我竟不由得想起了,以前老何铺子里烧给死人的那些个纸人! 乍见桑岚,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桑岚直勾勾的看了我一阵,居然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只是这笑配上她现在的妆……更让我有种笑里藏刀的危机感。 我本以为桑岚这身打扮,大概是正要出门,没想到她微笑着柔声说:“来了,快进来吧。” 我不禁一怔,听口气,怎么像是她事先知道我们要来,专程在这里等我们似的? 潘颖到底反应不慢,腆着脸,笑着抱住桑岚的胳膊往屋里走。同时不忘回过头,冲我使了个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意思的眼色。 进了门,碰巧季雅云正从厨房出来,两人一照面,都是一愣。 “老……徐祸,你怎么来了?”季雅云竟还是差点没管我叫老板。 我只好点点头:“刚好来市里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开始犯难。 这趟来说是为了桑岚,但毕竟太突兀了,现在真面对面了,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桑岚反倒像和在电话里变了个人一样,落落大方的让我和孙禄坐,跟着回过头对潘颖说: “小潘,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拿些水果点心来招待客人?” 潘颖看了看我,笑着点点头:“好嘞,我……” 嬉皮笑脸本是她一贯的做派,可是没想到不等她把话说完,桑岚柳眉陡然竖了起来,厉声道: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不去?!” 潘颖猛一窒,眼圈一红,委屈的咬着嘴唇点点头,急着奔厨房去了。 我和孙禄面面相觑,彼此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桑岚刚才的口气,完全不像是在对朋友说话,而像是在颐指气使的指派自己的奴仆一样。 别说我和她认识时间不算短了,就算是头一次见面,也觉得她这种态度恶劣的让人无法忍受。 我看了看右手,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反应,再看桑岚,脸上又已经堆起甜甜的笑容,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却是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除了她的妆容和对潘颖的态度让人难以接受,我是真看不出她有别的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老这么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我正想打破僵局,潘颖已经端了个果盘出来。 “笨手笨脚的,这大半天,就弄了这么点东西?” 桑岚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接过果盘,放到我和孙禄面前,笑着说: “你们吃过饭了吧?吃点水果,清清肠胃吧。”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点点头,随手捏起一颗葡萄塞进了嘴里。 那葡萄红艳艳的,看上去十分诱人,可一入口,我只觉得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苦味瞬间充满了口腔。 当着桑岚的面,我也不好立马吐出来,只在心里琢磨,就算不是应季的水果,也不至于难吃成这样啊? 本来想硬着头皮把葡萄给吞了,可那股苦味来的十分猛烈,只在舌尖一打转,我就不自主的分泌出大量口水来综合这味道。 这会儿我才觉出不对劲,葡萄是苦的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滑不溜的?一沾上口水,满嘴乱跑不说,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腥味直透过鼻腔往脑门子上蹿…… “祸祸!” 孙禄忽然喊了我一声。 “啊?” 我下意识的刚一回应,他忽然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 我嘴本来就是强绷着,被他一拍,不由得张开来,‘噗’的将口水连同葡萄都吐了出来。 我心说这下真他妈扯着蛋了,就算东西难吃,也不该当着人主家的面这么失态。 我急忙拢着双手到嘴边去接,希望能多少挽回一点尴尬的局面。 可是当葡萄落在手心里,我就觉得头顶六片顶阳骨分开,一桶雪水兜头浇了下来,身子不自主的连连打颤。 落在我手里的哪是什么葡萄,分明就是一颗带着血丝的眼珠子! 第七章 三代屠 “我艹……” 我手猛一哆嗦,手里的事物连带着黏糊糊的液体从指间滑了出去。 “你怎么了?” 我猛地抬起头,见桑岚正看着我。虽然她一脸关切,可我还是察觉到她眼中带着嘲讽的意味。 我忍不住想要起身,孙禄忽然一把拽住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先别乱来,你先看看脚底下。” 我低头看去,就见茶几旁的地毯上,滚落着一颗紫红色、外皮挂着口涎的葡萄。 是我看花眼了? 还是桑岚真的重蹈覆辙,又招惹了什么厉害的鬼魅? 正狐疑不定,孙禄把手伸到我背后,用指尖在我脊梁骨上敲了敲,斜眼示意我往下看。 顺势就见他把另一只攥着的手藏在茶几下方,快速的展开。 在他摊开的手心里,赫然有一颗被咬成两半的眼珠子! 不等我反应,他就咳嗽了两声:“咳咳!桑大美女,中午吃咸了,能帮我们倒杯水吗?” 桑岚微微蹙眉,显得有些不耐烦,转眼看向潘颖,似乎也觉得再指使她有些不合适,最后还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声‘好啊’,起身向厨房走去。 不等她走进厨房,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了起来。 扫了一眼屏幕,我立刻抓起手机,点了接通贴到耳边。 电话里并没有声音,转眼瞄向旁边的孙屠子,却见他冲我比口型:撤! “喂……高队,什么事……啧,什么时候的事……好,好,我马上赶过来!” 我对着没音的电话胡编乱造了一通,冲孙禄一抬下巴,两人双双起身。 桑岚停住脚步,扭脸看着我,脸色明显不好看:“你不会是这就要走吧?” 我点点头:“不好意思,有案子,我必须立刻去现场。” 桑岚脸色更加阴冷,看着我的眼神,又变得直勾勾起来,嘴上却说:“好啊,有事就先去忙。” “对不起。”我抱歉的说了一句,一眼看到旁边的潘颖,心念电转间,说道:“潘潘,你可能得跟我们走一趟。” “关小潘什么事?”桑岚问。 我打定主意做戏做到底,肃然低沉的看着她说:“你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有保密守则的。” “哦,明白。”桑岚看了潘颖一眼,竟自顾转身进屋,‘砰’的把房门关上了。 “我送你们下楼。”季雅云边说边拿起一旁的外套。 电梯里,我没先向孙屠子问是怎么回事,而是问季雅云:“桑岚她……” 不料季雅云抬手一下挡在我嘴边,却笑着对我说:“你不用道歉,岚岚不是小气的人,她不会介意的。工作要紧,你先去忙你的。对了,下周一有没有空?姐夫……还有茹姐他们要过来,方便的话,一起吃顿饭吧。” 见她缓缓放下手,我绷着嘴点了点头。 到了一楼,季雅云说:“外边太冷了,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开车小心点。” 出了楼门,上了车,孙禄和潘颖同时大大的吐了口气。 潘颖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妈耶,可吓死我了……” “少废话!”孙禄打断她,向我递了个眼色,“开车!” 我一言不发的打着火,一脚油门开出了小区。 约莫开出七八里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转眼见孙禄正把自己的手机揣进兜里,我不动声色的掏出手机,翻开一条新发来的短信。 ——直接去孙家楼。 我按熄屏幕,随手把手机往驾驶台上一丢,打了把方向,朝着孙家楼的方向开去。 我们俩虽然看似紧张兮兮,但潘颖还是觉出不对劲,本性难移的追着我和孙禄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绷着嘴不说话,孙禄也是少有的冷着脸不搭理她,被追问急了,索性瞪起眼对她说:“没跟你开玩笑!你真犯事了!” 潘颖到底是女孩儿,被他连唬带吓,再不敢吭声。 到了孙家楼,孙屠子招呼我们下车,直接把我和潘颖带到他家院后头的一间小屋子里。 “我艹……” 进了屋,孙禄才像是真正松了口气,一屁股坐进屋里唯一一把破旧的椅子里,屏了会儿气,掏出烟盒,抽出两根叼在嘴上,点燃了,捏了一根递给我。 我转动眼珠,看了看屋里的陈设,接过烟,夹在手上。 潘颖憋了一路,这会儿又惊又怕,终于憋不住了,猛一拍我肩膀,“你俩扯什么风箱呢?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得弄这么吓人?什么特么案子?我犯什么事了?” 她越说越不忿,看看孙禄,一把揪住我领子,使劲往上提着说: “徐祸祸,别说哥们儿欺负你……我特么还就是欺负你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要敢跟我动手,我……我……” “你还真是会拣‘软柿子’捏啊!” 孙禄深吸了口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用力挤了挤眼说:“行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到了这儿,就不用绷着了,什么都能放开了说。” 我点点头,把手凑到嘴边,张开一路紧绷着的嘴,‘噗’的把一样东西吐在手心里。 “你丫真能沉得住气,能撑到这会儿!” 孙禄斜了我一眼,反手把半截烟点燃的那头朝上,插进了旁边桌上一个盛着大半碗小米的粗瓷大碗里。 我也赶紧把烟递到嘴里抽了一口,跟着两根手指捏着烟,冲那大碗鞠了三个躬,也把烟插了进去。 “什么意思?”潘颖总算是稍微缓和了点情绪,转动眼珠看着我俩,“走形式?我要不要也随一根?” “滚蛋!”孙禄横了她一眼,“我爷要是看见女娃抽烟,非从坟里蹦出来,飞奔前来,跳起身,凌空给你一大嘴巴子!” 我掏出烟盒,递给孙禄一根,自己又点了一根。 “怎么回事?”我边抽烟边问。 孙禄摆摆手,让我稍安勿躁,扭脸对潘颖说: “姐们儿,我先跟你说清楚这是什么地界,然后咱们才好说话。你别小看这破屋子,这可是我爷……我爷的爹……我爷的爹的爹……” “三代屠,煞气顶门梁。”我打断他,吸了口烟,把剩下半截头朝上插进米碗里。 转过头,刚要说话,孙禄指了指我另一只手:“三代屠屋里除非亏心,否则用不着避讳,你先看看季雅云跟你说的是什么!” 第八章 撞仙 我摊开手掌,不由得一怔。 季雅云把东西塞进我嘴里的时候,我就感觉出是个纸团,却没想到这居然是烟盒里的那种锡纸。 她们家就两个女人,没人抽烟啊…… 摊开纸团,就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晚上店里见。 潘颖好奇的问:“店里?什么店?老何那家?” 我摇头,老何死后,后街的铺子已经易了主,自然不会是那里。季雅云指的,多半是驿站了。 她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跟我说,而是一定要去驿站呢? 我把纸条放在桌上,问孙禄:“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孙屠子现在后背上有九个女鬼的图案,也是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的。 “你都看不出什么,我更看不到了。”孙禄眼神忽然一定,说:“不过,我倒是闻出了点什么。” “闻出来?”潘颖愣了愣,“你闻出什么了?” 孙禄眼珠转了转,把鼻子凑到她跟前,深吸了两下,扭脸对我说:“你闻闻她身上有什么味!”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走到潘颖跟前,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却没闻出什么。 孙禄摆了摆手,“你闻不出来也算正常,因为那味道比较特殊。” 他揉了揉鼻子,忽然压低了声音说:“我闻到桑岚家和潘颖身上,都有一股子畜生的气味!” 潘颖一愣,反应过来,眉毛都气得竖起来了:“你才畜生呢,你们全家……就你是畜生!” 孙禄斜眼看着我说:“你知道我家的老本行是什么,这么跟你说吧,一进桑岚家,我就闻到一股子怪味,就跟进了狗窝牛棚似的一个感觉。” 潘颖又要翻脸,让我给拦住了。 孙禄拧着眉毛说:“咱们说正经的,不开玩笑。我怀疑,桑岚不是被什么鬼附身,而是被仙儿给缠上了!” “仙儿?”潘颖怔怔的看着他眨巴眨巴眼,再看看我:“你是不是也觉出不对了?那你们干嘛不帮岚岚把缠着她的家伙赶走?跑这儿来干嘛?” 我本来还满腹狐疑,这会儿被孙屠子一句话给点醒了。 我对潘颖解释说:“屠子祖传几辈都是屠夫,因为煞气重,怕影响后辈儿孙,他祖辈到了晚年,都单独住在这间屋子里。去世后,也是在这里发送的。” 我抬手指了指房梁,“瞎子来这儿的时候说过,这屋子的大梁本来是山南之木,也就是向阳木做的,能够吸收人身上的凶煞气势。瞎子说这屋子的格局是三代屠,煞气顶门梁,不光鬼魅不敢靠近这屋子,山精野怪也不能进来。屠子现在只是怀疑桑岚被精怪缠身,可我们在这方面都不在行。所以,他才带我们来这儿商量该怎么办。” “你们是怕……怕缠着岚岚的那家伙跟着咱们,偷听咱们想怎么对付它?”潘颖的脑子到底不慢。 我看着她说:“你不觉得,咱去桑岚家的时候,她像是专门在电梯口等我们?还有,你说过,只要是我打电话过去,她都会第一时间抢电话,像是知道电话是我打的一样。普通的鬼可是没这种能力的。” 潘颖挠了挠大背头,蹙着眉头说:“我倒是觉得,岚岚不像是被什么仙儿啊怪的附身,我觉得她就是因为祸祸钻了牛角尖,一时间脑子拐不过弯来,把自己给弄的神经兮兮的。” 孙禄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那这个怎么解释?” 他拿出来的,赫然是先前在桑岚家给我看的,被咬成两半的眼珠子。 这会儿那眼珠的眼液渗出来,黏糊糊的看上去很有些吓人。也就只有孙屠子敢把这东西揣在兜里了。 潘颖吓得一哆嗦,问是怎么回事。 当下,我和孙禄就把葡萄变成眼珠子的事说了出来。 孙禄边抽烟边说:“这东西一入口,我就觉出不对了。这特么就是羊眼,还是生的。” 想到曾把这么个东西放进嘴里,我差点没吐出来,潘颖却是愣了会儿神后,真的‘哇哇’狂吐起来。 好半天才扶着桌子,带着哭音说:“我洗葡萄的时候偷吃了俩……” 孙禄冲我扬了扬下巴:“我只是怀疑桑岚是被仙儿给缠上了,也不能确定。该怎么办,还得听你的。” 我说:“要是单纯的鬼遮眼之类的障眼法,我不会看不出来。你的猜测多半是对的。桑岚因为戴过一阵子鬼头玉,她的体质的确容易招惹……招惹那些精怪。” “那现在咱该怎么办?”潘颖是真哭出来了,因为她在自己的呕吐物中,找出两瓣疑似眼珠的东西…… 我说:“这种事我不在行,必须得找专业人士帮忙。” 听孙禄说桑岚可能被‘大仙’缠身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人,曾经做过出马弟子的——老独。 三人出了孙屠子的家,开车直奔沙河林场。 车开到看林场的屋子前,还没停好,就见老军披着件老棉袄急慌慌的走了出来。 见我下车,老军一拍大腿,笑呵呵的说:“小子,听到车声,我就猜到是你来了。怎么,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起你老军叔了?” 一阵子不见,看到老爷子的腰似乎又佝偻了许多,我心里一阵发酸,只怪自己抽不出时间常来看他。 跟着老军进了屋,我把路上买的两袋米面和两桶油放在一边。 老军皱着眉头跺脚:“来就来,回自己家还带东西干啥?” “就是回自己家,才不整那些华而不实的呢。叔,还认识我不?” 潘颖先前来过林场一回,小甜嘴巴拉巴拉一说,愣是哄得老军笑得合不拢嘴。 絮叨了一阵子,我问老军:“军叔,我独叔上哪儿去了?” 我俩平常闲着没事,就在林场里头摘点野菜什么的晒成菜干,这不,城里人现在都时兴吃这个嘛,我和你独叔就轮流把菜干,还有那些吃不完的野兔什么拿到镇上的集市去卖。” 老军忽然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似的嘿嘿一笑:“平常这个钟点,老独早该回来了。这不是你们来了嘛,我刚才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多买点菜,再带两瓶好酒回来。” 我听得眼睛发酸,心里热乎,暗暗下决心,等过年就是硬架也得把二老接到家里去。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老军一拍大腿,“诶!这老东西可回来咯。” 出了门,就见一个瘦小的驼背老头,正蹒跚着从三轮车上下来。 我赶忙迎了上去:“独叔,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孩儿啊,你看看,叔今天买的胖头鱼怎么样,够不够大个儿?等会儿咱铁锅炖鱼,糊面饼子!” 我抢着把他买的东西从三轮车里提出来:“哎呀叔,这鱼可真肥,这起码得五斤多吧?” “嘿嘿,五斤哪够,差二两不到七斤!” 老独笑着回过身,刚想再说什么,突然,独目一瞪,本来浑浊的眼睛里竟透出一道锐利的精光。 与此同时,他头顶为数不多的白头发,竟像是戗了猫的野兽一样,全都直竖了起来! 第九章 伥鬼 我被老独的样子吓了一跳,“叔,你咋了?” 老独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甚至有些狰狞,像是要杀人一样。 顺着他目光一看,却发现他盯着的居然是潘颖。 大背头本来是想跟过来帮忙,这下可是被吓愣怔了,“独……独叔,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我站在老独身边,清楚的听到他深吸气的声音,就像是野兽面临敌人的时候,发出的威胁声似的。 半晌,老独才扭过脸对我说:“这条鱼总算是买对咯。” “叔,到底咋了?” 老独也不回答我,把鱼抢了过去,说:“你们先回屋待着,我去杀鱼。” 孙禄想帮忙,被他摆手制止:“今儿这鱼,你杀不了!” 回到屋里,我们仨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约莫等了有半个多钟头,老独才背着手从外头进来。 他仍是阴沉着脸,径直走到潘颖面前,把背着的手伸了出来,“把这个吃了。” 不等他摊开手,我就闻到一股鱼腥味。 等到手掌摊开,却见是一个黏糊糊,黑红相间的团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啥?”潘颖说话都带颤音了。 老独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声音也不再像刚才那么冰冷:“孩儿,听话,叔不会害你的,把这个吃了。” 潘颖皱了皱鼻子,为难的看向我。我虽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知道老独不会无缘无故做这古怪的事,更不会害她。 “听独叔的话,吃了吧。” 潘颖犹犹豫豫的把那‘团子’接过来,闻了闻,嘴角都快耷拉到脚面了,“这……这也太腥了……” “吃下去!”老独猛然抬高了声音。 潘颖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把将‘团子’整个塞进了嘴里。 “嚼!使劲嚼!多嚼几口再咽下去!”老独在一旁瞪着眼睛说道。 单是看,就知道那‘团子’的滋味绝不怎么样,潘颖几次鼓着腮帮子想吐,可慑于老独的‘淫威’,只能是两手捂着嘴,闭着眼睛,眼角挂着泪拼命嚼。 “我去,这大背头可真够‘爷们儿’的,我看的都想吐。”孙禄小声说道。 老军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你懂啥?你独叔这是救她的命呢!” 想到老军是跟老独一起进来的,我就想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开口,就见老独忽然蹲在了地上,两只手撑地,仰起脖子,发出“呜……”的一声长啸。 这次不光我和孙屠子,就连老军都吓得一哆嗦,“我的天爷,这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 我这会儿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顾不上再向老军问什么。 老独蹲踞在地上,仰天发出的,竟像是狼嚎声一般洞彻天地。 他就那么一声声的啸叫着,渐渐的,潘颖的样子竟渐渐起了变化。 这会儿那‘团子’已经被她咽下去了,却见她非但没显得轻松,脸孔反倒比刚才还要扭曲。 我和孙禄都看出,她这种反应似乎并非因为痛苦,而是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连带的脸皮都皱了起来。 乍一看,三分像人,七分更像是暴怒的猫脸! “呜……嗷……” 老独再次发出一声长啸,潘颖身子猛一震,跟着脸孔骤然松弛,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却又浑身一抽搐,腮帮子一鼓,弯下腰‘哇哇’吐了起来。 这一次,她吐出的却是一大滩黑绿色腥臭无比的粘液。 等她吐的两眼翻白,只剩下酸水,老独才蹒跚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她,喘着粗气对我和孙禄说: “过来帮忙,把她头顶的符毛拔下来!” 符毛! 我猛一激灵,赶忙跑上前,一手扶住潘颖,一手在她头顶找寻。 挠开大背头,果然就见她的顶门心,有一小撮黄色的粗硬毛发。 我咬牙将这撮黄毛拔掉,潘颖立马身子一软,瘫进我怀里。 我把她扶进椅子里,将黄毛放在桌上,拿起扫把簸箕打扫。 清扫完秽物,潘颖也缓过来大半。 “妈呀,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潘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哭丧着脸看着老独:“叔,到底是啥情况啊?” 老独眼中精光不再,又变得昏黄浑浊,歪在椅子里,疲惫的说:“你这是撞了仙,被变成伥鬼了。” “鬼……”潘颖差点又哭出来,“我又没死,怎么会变鬼……” 见老独累得说话都困难,我忙让他先歇会儿,回过头对潘颖说:“你不用怕,伥鬼是被控制的人,不是真的鬼。再说,独叔已经帮你除了根了。你没事了。” “被控制?被谁控制?伥鬼又是啥玩意儿?”潘颖瞪大眼睛问。 我是真服了她这刚好了伤疤,回头就不知道疼的劲头了。 “听说过为虎作伥这个词吧?” 我咧了咧嘴,干笑着说:“据说成了精的老虎,不光吃人,还能把人变成受控制的傀儡。让傀儡替它哄骗更多的人来供它吃。被控制的人,就叫做伥鬼。为虎作伥,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潘颖点着脑袋,忽地又瞪圆了眼睛:“我差点变成伥鬼?怎么会这样?哪儿来的老虎精啊?” “别瞎说!” 老独直起身子,用力摆了摆手,“那不是什么老虎精,是符仙!” 见潘颖和孙禄都看向我,我低声说:“东北有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也有说七十七路野仙的。 柴胡黄柳青,灰白卯犬灵,孙眉鳞符鸣,蝶白丝螫夜,鼠猬兔狗猫,猴鸟鱼虎鸡,蝶蜈蜘蝎蝙…… 这其中的符,指的就是虎仙。” “那不还是老虎精嘛……”见老独瞪眼,潘颖连忙捂住了嘴。 不大会儿,眼珠子又一骨碌,“真有老虎……真有符仙?哪儿来的?怎么会缠上我的?”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彼此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也就是潘颖时不时的脑子不在线,才没想到其中的关窍。我俩却已经想到,潘颖中招,十有八九是和桑岚有关。 难道桑岚是被符仙给缠上了? 第十章 水衣秀士 见老独累得够呛,一时间也不好多问,便叫上孙禄去厨房弄饭菜。 傍晚时分,冒着热气的铁锅鱼端进来,架在煤球炉子上,歪在椅子里冲盹的老独闻到香味儿,一下精神起来。 潘颖一天吐了两回,肚子早瘪了,见一切就绪,朝老军和老独嘿嘿一笑,抄起筷子就想去夹鱼。 “等会儿!” 老独一瞪眼,劈手夺过她的筷子,却把她面前的杯子倒满了酒。 潘颖一脸苦相:“叔,你让我先垫吧垫吧,不然我真喝不下去。” “谁说这酒是给你喝的?”老独又瞪了她一眼,“这杯酒是要你敬给你恩公的。” 潘颖眼珠一转,忙满脸堆笑的端起酒杯捧到他面前:“叔,谢谢您救了我的小命,以后您就是我亲叔了。” 看她嬉皮笑脸,老独也不禁被逗笑了,却是摆了摆手,“傻姑娘,你都叫我叔了,我帮自己家孩子还不是应该的啊?这酒不是要你敬我,是敬它的。” 说着,竟抬手指了指炉子上的铁锅。 潘颖嘴角扯了扯,挠着头问:“您的意思是……让我敬这条鱼?” 见老独笑眯眯的点点头,潘颖虽然一脸懵逼,却还是装模作样的端着酒杯朝铁锅作了个揖,嘴里叨咕一番不着调的感谢词以后,看看老独,把杯子里的酒一股脑倒进了锅里。 见老独又给她倒了杯酒,孙禄终于也忍不住了,小心的说:“独叔,敬一杯意思到了就行了吧。” 跟着偏过头小声跟我说:“少放点白酒提提味不错,放多了这鱼就不好吃了。” 老独年纪虽大,但耳朵却灵的很,明显是听到了他的嘀咕,横了他一眼,说:“谁说这酒是给鱼的,它都被侉炖了,把酒给倒锅里,那不是浪费吗?” 我和孙禄都哭笑不得,潘颖的表情更是滑稽的不行。 老独拿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这杯酒,是我替你这傻姑娘敬仙家的。” 说完,拿起筷子,招呼我们开动。 看林的屋子虽然简陋,但一堆人围着铁锅有说有笑,吃的是热火朝天。 潘颖狼吞虎咽了一阵,见二老都喝的神采飞扬,看了看我,终于忍不住问:“独叔,你先前给我吃的团子是啥做的啊?” 我和孙禄一听,就都绷住了嘴。刚才在厨房我们就已经发现,鱼是被杀了,死状却是相当‘惨烈’。喂给潘颖吃的‘团子’满是鱼腥味,多半是和鱼身不见的那些部位有关。 果然,老独又喝了口酒以后,咂着嘴说:“八寸鱼骨捣碎,混合鱼眼、鱼皮,加上鱼血、鱼鳔和少量的鱼胆……” 不等他说完,潘颖就翻起了白眼。好在她心也大,才没再次吐出来。 孙禄倒是来了兴致,说:“独叔,您可真神了,单凭一尾鱼,就能拔了伥鬼的毛。” “傻孩子,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啊。”老独用筷子指了指潘颖,“是这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刚好来了咱这儿,又碰巧我买了条大鱼回来,要不然,我都看不出她出渣子。” 听他一说,我和孙禄更加好奇。 老独这会儿也是酒意正酣,就跟我们说:“要是别的东西缠身,我这老眼兴许还能看出来,唯独这伥鬼最会骗人,别说我早就退出香堂不干了,就是我正当年那会儿,也未必就能看出端倪。” “那你是咋发现我被伥鬼……我变成伥鬼了呢?”潘颖问。 “是这胖头鱼告诉我的。” 老独指着锅里吃了一半的鱼,正色道:“俗话说一物克一物,伥鬼虽然狡猾,这骨长八寸的大鱼,却是它的克星。” 他忽然转向我说:“你看看,这外边天多冷,再鲜活的鱼,从镇上带回来,不得冻死啊?你从三轮车上把鱼拿下来的时候,它可是还活蹦乱跳呢。” 我回头一想,可不嘛。外头这会儿至少得零下三四度,可我把鱼从车上拿下来的时候,这离了水的大胖头还扑腾着用尾巴给我来了一下呢。 老独说,它这是感应到伥鬼的存在,誓要把伥鬼驱逐赶走,所以才不肯死。 这回连老军都耐不住了,连连拍着腿说:“你个老东西,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老独嘿嘿一笑,对我说:你先前说的关于伥鬼的事只说对了一半,伥鬼是被符仙操控不假,但真正的伥鬼,也的的确确就是鬼。 所谓伥鬼,其实是指被有了道行的老虎吃掉以后,被老虎奴役的鬼魂。伥鬼品行卑劣,最善骗人,专门引诱其他人给老虎吃。伥鬼死于山中,必须借助山溪水流,才能出去诱骗他人。所以,伥鬼多出现在江河水泊附近。 伥鬼虽然狡猾,但也有专门对付它们的人。那些人多是死前中过进士,死后得了差事,专门管治大江大河。江河里的游鱼,便如海里头的虾兵蟹将供龙王驱使一般,为他们所驱使。 因为管治江河的差使都穿着青白水色的袍子,作读书人的打扮,所以被称作水衣秀士。 一旦管辖的水域中新添了冤魂鬼魅,河里的游鱼就会禀告水衣秀士,届时水衣秀士就会根据这鬼魂的遭遇对其发落。 孙禄讶然的说:“专门管治江河水泊,那不就是河神?” 老独点点头:“差不离就是这么个意思吧。真正的神明哪有工夫管凡人的事,常听人说见到河神显灵,他们看到的,多半就是这水衣秀士了。” 他又指了指锅中快被吃完的鱼肉,说:“买鱼的时候我就发现,这鱼不光眼睛里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光,用手一量,除去大头,体长刚好是八寸。 体长八寸,意味着才高八斗;头大眼锐,透着精明……这胖头鱼娃,就是受水衣秀士感化最深的存在,一旦发现伥鬼,必定会竭尽全力,虽死也要将伥鬼驱逐。 所以,我一见这鱼还活着,就知道周围必定有伥鬼作怪。老军见天和我在一块儿,又是又臭又硬的直脾气,不会招惹伥鬼。” 他独目转向孙禄,笑着说:“你小子祖上是屠户吧?嘿嘿,普通的鬼魅精怪可不敢沾你的身。” 他避过我不说,目光落在潘颖身上,“看来看去,精神头最不济的也就只有你了。” 潘颖蔫头耷脑的‘嗯’了一声,“谁说不是呢,我最近真是点儿背的很,岚岚变成那样,还有那个熊玩意儿也……唉……” 老独又喝了口酒,突然抬起头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之前,我送给那闺女的狼皮马甲还在不在?” 第十一章 两个锦囊 “应该还在吧。”我不确定的说道。 上次带桑岚过来,老独看出她和仙家‘有缘’,便将以前出马时用的狼皮马甲和酒葫芦送给了她。眼下她出了状况,两样东西的下落,我是真不能肯定。 老独年纪大,但心里透亮,察言观色,问我:“是那闺女出事了?” 我只好点点头,潘颖忙说: “叔,岚岚……就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个闺女,她可能被老虎精……不,是被符仙给缠上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被种了老虎毛,变成伥鬼。叔,你可得帮帮她啊。” 老独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的说:“这又不是在东北,哪儿来的符仙?” 见潘颖发愣,摇了摇头,说:“真要是符仙,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就怕缠上她的不是什么仙家,而是懂得搬兵出马,居心不正的邪祟啊。” “懂出马的邪祟?”孙禄看向我。 我摇摇头,我对出马一行实在了解不多,在老独面前就更不敢胡乱猜测了。 老独不抽烟卷,点了锅旱烟,叼在嘴上吧嗒吧嗒抽着。 我犹豫了一下,刚要把发生在桑岚身上的怪事详细说出来,老独却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不见着她的面,我也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何方神圣。今儿我有点乏了,你们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过来接我一趟,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说完,把烟袋锅在炉沿上磕了磕,竟起身去了隔壁。 看着他矮小佝偻的背影,我不禁有些后悔来这儿,他和老军都这把年纪了,待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无外乎是为了养老。我少来看他们不说,好容易来一次,却让二老心里都不净办…… 徐祸啊徐祸,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啪!” 老军的大巴掌忽地拍在我后脑勺上,瞪眼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又瞎寻思了?你是觉得老独年纪大了,看不上他,还是嫌他墨迹?” “军叔,我……” “行了!”老军拍了拍我的胳膊,“我还能不知道你想什么?别瞎琢磨,你有事要是不来找我们,那我们才来气呢。你也别觉得老独说跟你们去,有多不情愿。其实这老东西可不服老了,压根过不了安生日子。你没看他刚才说要去的时候,那个独眼珠子都直放光啊?” 事已至此,我也没法再说什么了,又和老军说了会儿话,想起季雅云塞给我的纸条,便让孙禄开车,告别老军,离开了林场。 把潘颖送回家,回到城河街,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见家里的灯熄着,也不想吵醒徐洁,干脆直接去驿站。 下车前,想到徐荣华几次交代我,去什么地界要穿什么衣裳,略一犹豫,还是从包里取出那身得自驿站四楼的月白长衫换了。 来到如梦似幻的驿站外,抬头看了看正零星飘落的雪花,我深吸了口气,一撩长衫前襟,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我就有些懵了。 一个穿着中式裤褂的胖老头,正和一个浑身皮衣皮裤的光头‘老流`氓’,并排坐在正对柜台的长椅里,双双红头胀脸的说着什么。 两人十分的忘我,竟像是没发现有人进来。 我回过神,也懒得理他俩,径自走到柜台后坐了下来。 两个老家伙又掰扯了一会儿,似乎才发觉我的存在。 “你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老何有些茫然的问。 不等我回答,就手指着茶几上的一样东西,问:“这破书你是从哪弄来的?” 我早看见那是我给静海的破书上卷,见两个老家伙这么没正形,绷着嘴不想搭理他们。 事实是,静海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把老何往边上一推,尖着嗓子说: “你别理这臭牛鼻子,他自己看不懂,就硬说这书中记载是胡编乱造。什么三清正宗,要我说就是狗屁不通!” “喂!老吊死鬼,我警告你,再敢瞎说,当心三清圣祖引天雷劈了你啊!”老何瞪眼道。 静海捂嘴‘娇笑’:“呵呵呵,你还别吓唬我,你要是真敢见你的祖师爷,又怎么会在这儿跟我扯皮?” 听明两人争执的缘由,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还以为只有我看不懂上卷中的记载,原来两个老家伙也看不懂。 争吧,吵吧,等有了结果,记得通知我一声。 看着俩老头对戗,我哭笑不得,干脆一言不发的做壁上观,当是解闷儿了。 只是有一点我没怎么弄明白,静海不是寿终正寝嘛,老何怎么叫他老吊死鬼…… “喂,徐老板,看你的样子,像是又碰上难事了?”静海到底是老谋深算,终于从我的反应上看出了端倪。 一声‘老板’倒是提醒我了,我是来等季雅云的,既然季雅云和‘小雅’都还没来,那我为什么不把桑岚的事跟这两个不着调的住客说说呢? 我倒不是病急乱投医,老独虽然曾是出马弟子,可他毕竟年纪太大,身体又那样,我实在不想这老叔太劳心劳力。 再就是,无论老何还是静海,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人……两鬼现在既然寄居在我的‘篱下’,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向他们请教请教呢? 心思转过来,我也不装腔作势,直接把发生在桑岚身上的状况说了出来。 哪知道等我把话说完,两个老家伙双双瞪着我看了一会儿,扭过脸对视了一眼,竟都缩回椅子里,研究那破书去了。 我心说我特么真是日了狗了! 我的账房呢?我的管家呢? 一个出来给两个老东西算账收钱,另一个等收完钱就把俩老丫轰出去! 事实是我等了溜溜大半个晚上,季雅云也没有来。 我几次想打电话给她,可总觉得不怎么妥当。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我越发有种不安的感觉。 潘颖已经中招了,季雅云是最接近桑岚的人,她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楼梯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听出是徐荣华,抬眼望去,却不见他现身。 我还没做出反应,老何和静海忽然双双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同时说道:“你先等等。” 说完,两人竟同时跑上楼去了。 不大会儿,脚步声响起,老何匆匆忙忙跑了下来,跑到柜台前,抓起我一只手,将一样东西塞进我手心里。 跟着,他上半身趴到柜台上,低声快速的说道: “我只是暂住在这里,照规矩,有些事我是不能掺和的。可是相识一场,你有难处,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啊。这个你拿去,必要的时候打开它,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说完,扭头要走,跑出两步,却又转身跑回来,趴在柜台上拢着嘴小声说:“你可千万别听老吊死鬼瞎说,他这人心机深着呢,你要是信他,早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咳……” 听到楼梯上方传来一声咳嗽,老何用力朝我点点头,转身跑了。 看着他跑上楼,跟着就见一身皮衣皮裤,脚蹬皮靴的静海摇摇摆摆的走下来,耷拉着嘴角来到柜台前。 他把一只手按在柜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别人说什么我不管,你小子知恩图报,佛爷也不能亏了你。这东西你带在身上,你随时都可以打开它,但要不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看你了。” 一句话说完,转过身,又如迎风摆柳般的上楼去了。 我吐了口气,垂眼就见,他留在台面上的居然是一个灰扑扑的小锦囊。 再摊开刚才被老何握住的右手,赫然又是一个锦囊,只不过这锦囊是红色的。 “我艹,这他妈是合起伙来玩儿我?” 第十二章 狼皮马甲 我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锦囊看看两个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楼梯上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抬头一看,这次下来的居然是徐荣华。 他停住脚步,盯着我看了一阵,点了点头:“这衣服,你穿很合身。” “哦。”只要一看到他,我心里就会不自主的生出一股抵触的情绪。 徐荣华却是看着我,温和的说:“如果是去替人平事,就穿着这身衣服去吧。” 我皱起眉头说:“我穿什么用不着你管。” “穿着这衣服,任何鬼魅都要对你惧怕三分!”徐荣华加重了语气说。 我越发烦躁,不再理他,绕出柜台,走出了驿站大门。 “嗡……嗡……嗡……” 刚一出去,手机就响了,驿站古楼也随之在身后消失。 我拿出手机,见是孙禄打来的,连忙接了起来。 “祸祸,我到了。” “好,我马上过来。”我边说边往路口走。 季雅云约我在驿站见面,却一整夜都没有出现,我可不认为这是因为她的灵识打不到车。直觉告诉我,她很可能出了状况,所以没能前来。 走到路口,见我的车停在不远处,车前却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一个对着车里指手画脚,另一个则用拳头用力捶着发动机盖。 我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就闻见一股浓重的酒味。 听两人骂骂咧咧,我皱着眉头走到一个家伙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一甩膀子,猛地回过头。 这会儿我已经差不多从两人的叫骂声中听出个大概缘由,根本是两个宿醉的醉鬼痞子,借着酒劲没事找事。 正准备一言不合就开打,没想到被我拍肩膀这人转过身后,先是一呆,跟着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了恐怖之极的表情。嗷的一声“鬼啊……”,拔腿就跑。 另一个家伙扭过脸来,也只看了我一眼,就同样大叫有鬼,跟着屁滚尿流的跑了。 我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哑然失笑。 这会儿天还没亮,河对岸又是墓地,乍一看我这一身旧时候的打扮,可不得以为见鬼了嘛。 我拉开后座的门,上了车,孙禄回过头,两眼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说:“怎么地,今儿太阳得从西边出来?两个傻丫那么嚣张,你孙屠子都能忍?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孙禄身子一哆嗦,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看着我喃喃的说:“一定是我看花眼了……” “什么意思?”我愕然问道。 孙禄用力甩了甩脑袋,错了错下颚说: “我刚才刚想下车收拾那两个家伙,就看见你从那边过来了。我心想你来的正好,那两个傻丫都不够你一个人收拾的,我也就懒得再费劲。可看清你的模样,我就傻眼了。你这身衣服是昨天在车上换的,我倒是认得。可你的样子……” 他眼中又露出疑惑的神情,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说:“刚才我看你的脸,那叫一个青面獠牙,不是从阴司出来的厉鬼,也像从对面坟地爬出来的僵尸!” 跟着又拨楞着脑袋补了一句:“肯定是我看错了。” “青面獠牙?”我一愣怔,就算孙屠子看错了,难道两个醉鬼也看花眼了? 我下意识的看向街尾,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我不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可我的的确确在不属于活人的世界待了整整一夜。要按孙屠子说的,我可不就像是刚从阴间……阴阳交界的边缘而来的鬼嘛…… 我让孙禄开车,先去接老独。 车一开动,就没半点犹豫的换了平常的衣服。 开玩笑,大白天的穿着这‘死人衣服’招摇过市,我可丢不起那人。 到了沙河林场,老独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听到车子的声音,立马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下车跟老军打了声招呼,想要扶老独上车,却被他推开,“你还真当你叔是不中用的废物呢?” 我咧咧嘴,这也是个不服老的倔老头,怪不得能和老军处得来呢。 开到市里,天已经亮了,见老独上车的时候两手空空,我就问他,要不要事先准备些什么。 老独说先不用,他也得先探探对方是什么来路,能谈最好,不能谈再对症下药。 到了桑岚家小区外头,还没进小区,潘颖的电话打了过来,问我现在在哪儿。 我说我就快到了,让她别跟着掺和,好好在家待着。 电话里再次传来声音,却意外的是季雅云:“徐祸,先别进去,你先到小区南边的便利店来,我有话跟你说。” 按她说的找到那家便利店,她和潘颖从店里走出来,匆匆上了车。 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但潘颖明显已经把老独的事跟季雅云说了。 季雅云朝老独点了点头:“大叔,您好。” 老独没回应,缩在座位里独目盯着她看了一阵,吸溜了两下鼻子,才拧着眉头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怎么会有烟味儿……”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双双看向季雅云,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来的路上,我和孙屠子都抽了烟,老独在后座也是一直吧嗒吧嗒嘬旱烟袋,车里的味道可想而知,老独怎么这会儿才说有烟味呢? “独叔,我让云姨把你的马甲带出来了!”潘颖说道。 见季雅云递过来一个包袱,才知道潘颖一早赶来,是要季雅云帮忙把狼皮马甲弄出来。 狼皮马甲是出马必须之物,这大背头倒是机灵的很。 老独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看,“嘶”的吸了口气,“那葫芦呢?” “那葫芦岚岚一直带在身上,我拿不出来。”季雅云摇头道。 “什么?!” 老独猛然瞪圆了独眼:“她居然把葫芦带在身上?难道来的是……” 他话只说了一半,眉头却拧得更紧,好半天才又开口,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 “真要是那样,可就闹大了……就是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得住。” 我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一听到这句话,心就是一沉。 难不成老独想再次出马? 第十三章 东北花皮 我虽然不怎么了解出马的事,可也知道,出马请仙是极耗费精神体力的。 老独这把年纪,要是再开香堂请仙,那等同和送死一样! 想到这里,我一把将狼皮马甲抢了过来,说: “独叔,你只管帮我们看看是怎么回事就好了,其它的,不用你管。” 老独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是叹了口气:“唉,我是真老了,就算小五爷肯照顾我,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我点点头,转向季雅云问:“你昨晚怎么没去?” “我去不了。”季雅云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有只狐狸压着我,我不能动。” “狐狸?” “狐狸!”老独嘴角猛一抽搐,身子往前探,急着问:“你快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季雅云显然还心有余悸,脸色发白的说道: “我昨天晚上本来是想去店里的,可是刚睡着,就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我。我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尖嘴龅牙的小孩儿冲我笑,跟着就不见了。 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可急着去见你,也就不管那么多了。等到再睡着,就又觉得有东西压着我,还用舌头舔我的脸! 我真的吓坏了,勉强睁开眼,就看见……看见一只大狐狸趴在我身上,舌头就吐在我脸前头……” 说到后来,已经是带着哭音。 别说她了,我和孙禄光是听,都后脖子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潘颖更是吓得小脸发白。 狐狸……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兜里摸出昨天她给我的那个锡纸团,“这烟盒纸,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替岚岚整理房间的时候,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两个烟盒。”季雅云惶然的说:“她平常是不抽烟的……她可能……可能真的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说着,看了老独一眼,“那些东西神通广大,可能知道我们说什么,所以我才说去店里见面。” 听她一说,我顿时一阵悚然,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老独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午时以前,缠上她的东西,不会分神出来的。” 跟着向季雅云问道:“你看没看清楚,那狐狸长什么样?皮毛是什么颜色?” “是……是……”季雅云努力回想了一阵,却是摇摇头,“我真没看清楚,它就一直在我身上趴着,嘴正对着我……我就看见它头顶上有一撮灰色的毛。” “哦。”老独点了点头,“那就不是什么正道来的东西。” “独叔,桑岚是被狐狸给缠上了?”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所谓仙家,各有所好。黄家爱酒,胡家却是嗜烟……桑岚从来都不抽烟,抽屉里怎么会有烟盒? “要单是胡家不成器的小辈倒是好说,她可是还带着黄家的葫芦呢!”老独阴沉着脸说。 “黄家的葫芦……”我彻底懵了。 能把潘颖变成伥鬼……抽烟……还带着黄家的葫芦…… 难不成桑岚招惹了三路的精怪? 她桑大小姐这是多招人待见啊…… 我正想问老独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要直接去找桑岚。突然,老独身子一挺,指着窗外说: “快去!把那小东西捉来!” 顺着他手指一看,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居然是一只半大不小的花猫! 花猫邋里邋遢,一看就是流浪的野猫,这会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抓了只比它个头小不了多少的大耗子,正咬在嘴里使劲的甩弄呢。 “快去把它抓来!”老独急着说道,想要下车,却因为没怎么坐过小车,一时间打不开门。 见他焦急,我也顾不上问了,和孙屠子双双打开车门跑了下去。 花猫正一门心思和大耗子在墙根下纠缠,等我和孙禄到了跟前,才发现有人靠近。先是一愣神,跟着就想跑。 那耗子本来也只比它个头小了约莫三分之一,就这会儿的工夫,逮着机会挣扎着脱离了猫口,刺溜蹿进了路边的下水道里。 我心说完了,这花猫没了牵绊,若是想逃,哪是我和孙屠子能逮住的。要是手边有火腿肠之类的倒还能诱之以利,偏偏事发突然,没有准备。 让我没想到的是,花猫并没有先逃走,而是跟着大耗子蹿到了下水道边。见下水道的格子容不得它下去,竟抬起头面向我,耳朵向后贴到脑袋上,炸着浑身的毛冲我“呼哧呼哧”吐气,像是在恼我们害它没饭吃似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潘颖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个剥开了塑料纸的火腿面包。 花猫闻到味道,扭头去看。我见机不可失,一个纵身扑了过去,一把就将它给捂住了。 这家伙最多也就三四个月大的样子,可性子却凶悍的很,稍不留神,就给我手背上挠了三道血道子。 好在我虽不养猫,也知道猫的软肋,倒腾过手来,一把揪住了后颈处的猫皮,这才让它老实下来。 回到车上,潘颖将面包里的火腿扒出来,送到花猫嘴边,嘴里对我说道:“你轻着点儿,别把它给伤着。人家正好模好样的为民除害呢,招你惹你了!” 花猫虽然被我揪着,见火腿送到嘴边,还是伸着脑袋一口咬在嘴里,两口就吞了下去。 “怪不得敢跟人较劲呢,这是真饿疯了。”孙禄看着我笑道。 “给我。”老独伸手把花猫接了过去。 说来奇怪,刚才还野性难驯的猫儿,到了他手上,竟变得温驯乖巧起来。只是我和孙禄想伸手触摸,就又冲我俩呲牙咆哮。 我问老独:“独叔,要这猫崽子有什么用?” 老独从上车就一脸阴沉,这会儿竟嘿嘿一笑,用双手各揪住一只猫耳朵,将花猫提了起来。 花猫吃痛,“喵嗷”一嗓子,本能向上蜷起身子,竟缩成了一个滚圆的毛球一般。 我看的惊奇不已,刚才捉它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这家伙虽然是流浪汉,个头小,却不瘦。摸上去肉滚滚的,都可以算是肥猫了。 没想到就是这么个货,居然能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老独提着花猫给我们看了看,又将它抱在怀里,这才跟我们说: “这回可是老天爷都帮咱们,能不能找出缠上那妮子的家伙,就全靠这小东西了! 你们可别小看这猫仔,它可是正宗的仙家后裔——东北花皮!” 第十四章 回董家庄 潘颖曾两次跟着去东北,期间没少听瞎子白话东北老林里的轶事,一听到东北花皮,立刻抢着说道: “这个我知道,东北有三皮,花皮、黄皮、雪皮子嘛!” 看着被老独怀抱的花猫,我有些讶异。 东北三皮的传说,我自然是听过的。 花皮就是花狸猫,据说这东西灵性和黄皮子不相上下,却是野性孤傲。不在七十二路野仙之中,却在柴、狸、憨、蚩、?,五路邪仙中位居第二。 动物修行得道,属于散家仙,比起正统的仙家,总要略低一筹的,但唯独这花皮,另有一个名字,叫做神仙怕。一旦修成正果,可是连大罗金仙都要让它三分的。 种种传说云云撇去不说,我实在想象不出,这只前一刻还在为了生计和大耗子纠缠的猫仔,能和仙家扯上什么关系。 老独看了看天,说:“时候不早了,赶紧先去准备一些东西。” 我有点奇怪,先前不是说不需要准备嘛,怎么现在又要准备了? 老独也不解释,只把要的东西罗列出来。 听他说完,我们几个一阵大眼瞪小眼。 老独说的绝非是什么难筹办的东西,相反,都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事物,只是我们实在都想不透,他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东西很快采办好,这时老独却忽然对我说:“你小时候的事,老军都跟我说过了。那妮子变成半仙阴体,应该和你脱不了关系。祸从哪儿起的,就还去哪儿平事。” “你的意思是……” “我先带着东西去你乡下的屋子,你去带那闺女来见我。”老独加重语气说:“记住,最好在午时前带她过来!” 我看看时间,顾不上细问,把钥匙交给孙禄说:“屠子,你开车带独叔过去,我去找桑岚。” “我和你一起去。”季雅云和潘颖同时说道。 “不行,你们两个都已经招惹是非了,再出面,要是被那作怪的东西见了,一定会起疑。”老独口气坚决的对我说:“孩儿,你一个人去。” 我刚想点头,无意间瞥见他的独眼正偷偷斜看着那件狼皮马甲。我心一动,伸手将马甲拿过来,一言不发的塞进背包里,转脸下了车。 老独和老军一样,是真正对我好,所以才会放着安淡日子不过,跟着来帮我。 我从他的反应看出,对桑岚的事,他已经多少看出些端倪,那绝不是寻常精怪缠身,能轻易解决的。 老独是个倔老头,把关键的事都藏在心里不说,我却不能让他这把年纪再为了我干冒风险的事。 …… 按下门铃,不大会儿,门就开了,同时门后传来慵懒的声音: “小姨,这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不是说我不吃早饭了嘛。” 还一大早,这都半上午了! 门打开,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下一秒钟,桑岚的眉毛一下竖了起来,冷冷的说:“你来干什么?” 听口气,和昨天对我的态度判若两人。 看来老独说的没错,纠缠桑岚的不是什么仙家,而是不入流的精怪,日出到午时这段时间,还是会蛰伏的。 这时的桑岚,应该还是正常的。 “我问你来干什么?”桑岚的语气越发不善,竟上前一步把我往外推,“你滚!我家不欢迎你!” 我一边挡驾,一边小声说:“有什么话你能先穿上里边的衣服再说吗?” 桑岚一怔,停下动作,低头往身上看了看,“啊”的一声,转过身逃也似的跑进屋去了。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我已经想好了说辞,不等她开口,就沉声说: “穿外套,跟我去一趟董家庄。” “凭什么?”桑岚瞪眼道。 我抬高声调:“就凭为了你,我减了不止十年的阳寿!” 桑岚猛一愣怔,回过神来,嘴角牵扯两下,冷笑着说: “好!好!我欠你的,你要我干什么都行!我跟你走!” 下了楼,桑岚也不问我为什么没开车,只是冷着脸跟我走出小区。 拦了辆出租,上了车,司机回过头问去哪儿。 我说了句去董家庄,然而司机却还是扭着头发愣。 见他目光盯着桑岚,我把身子侧了侧,挡在桑岚身前。 乍一见美女的脸孔被一张男人脸替代,司机这才回过神来,讪笑着转回身开车。 这司机约莫四十来岁,头顶微秃。兴许是职业原因,又或者因为见有美女搭车,一路上唾沫星子不断,尽是些废话。 起先还只是说什么小两口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之类的,到后来竟是语调变得流里流气,话说的不咸不淡,话外却已经透着煽风点火的意思。 我心说这他妈真是碰上奇葩了,别说我跟桑岚没他自说自话的那般关系,就是真有,你把人家两口子挑拨黄了,就你这把年纪,这副尊容,还能乘虚而入怎么地? 天底下怎么就这么多损人不利己的是非之辈呢? 见他开的缓慢,我终于忍不住烦躁道:“师傅,麻烦你开快点,我赶时间。” 司机仍是不急不躁,好整以暇道:“周末,市里人多,堵车,我也没法子啊。要不然,你换别的车?” 堵车,堵你麻痹! 我越发来气,想要发作,被桑岚拉住。 瞧她模样,倒真像是两口子吵架,斗气归斗气,却不愿让男人招惹是非似的。 见我不吭声,那司机倒是来劲了,问我:“兄弟,你是董家庄的?在市里买房了没?” 听他口气透着轻蔑,再看看时间,我气极反笑。不过我也懒得和这种人逞口舌之争,索性靠进椅子,闭上眼睛假寐。 没曾想这一下,却是真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说:“这路怎么好像不对啊,美女,你认识路吗?” 我有些恍然的睁开眼,朝前看了看,打了个哈欠说:“下个路口,右转。” 车终于停在村口,我看了一眼计价器,抽出钱包刚要付车钱,司机突然打开车门,跳下车,径直朝村里跑去。 “什么意思?”我被弄愣了。 “这都到家了,当然要人先去收拾一下屋子。”一旁传来桑岚幽幽的声音。 我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回过头,看清桑岚的模样,头皮顿时绷紧…… 第十五章 祸害 身旁的座位上,桑岚正朝着我笑,她的上半边脸,依然是正常模样,但眉眼向下,却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样,只有一层皱巴巴焦黑萎缩的肌肉贴在面骨上。鼻子烧的没了鼻梁,就只剩两个黑乎乎的孔洞,下巴更是连骨头都露出来了! 我只觉得浑身血都凉了,不顾一切的扭身想逃下车,猛然间却被一只手搭住了肩膀。 与此同时,就听耳边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徐祸,醒醒。” 我猛一哆嗦,从座椅里挺身起来,却见桑岚正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我。 见她样子并没有改变,我才醒悟过来,刚才见到的惊悚一幕,原来只是做梦。 “到了?”我恍然的问。 使劲搓了把脸,抬眼往前看,出租车确然停在董家庄村口,驾驶座上却没人。 “司机呢?”我问桑岚。 “他说肚子不舒服,去找厕所方便了。车钱我付过了,下车吧。”桑岚说了一句,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肚子不舒服? 我狐疑的看向驾驶台,车熄了火,钥匙也不在。 “真是在做梦……” 我甩了甩头,推开车门下了车。 见桑岚径自往村里走,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12点21分。 已经是午时了,都怪那个话唠司机,净他妈墨迹了。不过还好,没有晚太多。 都到了地方,我也不知道该跟桑岚再说什么,索性默默的跟在她后边往前走。 走到村子中间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我本能的停住脚步,转过身往回看,就见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看身高最多也就五六岁,全身上下一身黑,就那么背对着我,站在路中间低着头、耸着肩膀咯咯咯的笑。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下意识的看向右手,鬼手并没有反应。 但我还是把手伸进背包,攥住了一把竹刀。 虽然鬼手没感应,可眼下是寒冬腊月,谁家的孩子会只穿一身单衣,而且还是黑色的? 老独让我务必在午时前把桑岚带来,难道说因为来的晚了,纠缠桑岚的邪物觉醒过来,现身了? 小孩儿像是没听到我说话,还站在那儿怪笑。 我有些犹豫起来,要说这小孩儿没古怪,鬼都不信。 可是一来我没有对付此类邪事的经验,再则老独交代过,让我到了董家庄就立刻将桑岚带回家,期间千万不能耽搁。 回过头,见桑岚像是没觉出有异象,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我咬着牙点点头,心说不管这小孩儿是什么东西,还是先听老独的,把桑岚带回去再说。 有了决定,刚要转身走,猛然间,那个小孩儿一下转过了身。 看清他的模样,我着实被吓得不轻。 这孩子小脸惨白,嘴巴像狗一样往前凸,上下嘴皮子像是不够长,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大半都呲在嘴外边。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珠居然是黄褐色的,黑眼仁只有米粒那么大! 黑衣小孩儿冲我呲牙一笑,扭身飞快的跑进了旁边的一个院子。 我本来想先和老独他们会合,见状立刻乱了阵脚。 那是三爷爷的家!这鬼东西眼神邪魅,分明是没安好心! 我顾不上再管别的,拔腿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见院门并没上锁,敞开着一道缝。 伸手推门,院门并没应手而开,而像是里头被什么东西挡着,随着我推门的动作,来回忽闪了两下。 我来不及多想,抬脚猛地踹在门上。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却又听到门后“噗”一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 我身子莫名一颤,掏出竹刀,屏住呼吸,侧着身走了进去。 看到门后的一幕,我一下僵住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脖子里还套着一截断了的麻绳……这老人赫然就是三爷爷! 不等我从震惊中缓醒,“吱哇”一声,院门缓慢的合拢。 顺着声音下意识的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我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 门后……门头上竟然还吊着一大一小两具死尸。 这两人我都认得,一个是三爷的儿媳,一个是他的小孙子! “我艹你祖宗……” 我歇斯底里的骂着,紧握着竹刀,红着眼睛,屋里屋外到处寻找刚才跑进来的黑衣小孩儿,却怎么都找不到它的踪影。 “出来!出来!”我跑到院中,疯狂的喊着。 “徐福安……” 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我身子猛一绷,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三爷昏黄的眼珠竟然缓慢的动了动,艰难的冲我抬了抬手。 “三爷爷!” 我急忙跑过去,双膝一曲,跪倒跟前将他上身抱了起来,“没事……没事的,你撑着,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三爷爷竟猛一瞪眼,猛一抬手指着我的脸,像是喉咙里卡着痰似的,艰难的说道:“你……你这个大祸害,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你害了我们……” 说到后来,三爷竟五指弯曲,像是想掐住我的脖子,手却僵在了我脸前,“你……你害了我们全村的人!!” “我没有……” “我不是祸害……” “我……我没想害谁,我只想好好活着……” 眼看着三爷爷瞳孔涣散,我把他放倒在地,踉跄着站了起来。 ‘大祸害……你害了我们……害了全村的人……’ 全村的人? 我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冲出门,胡乱往回跑了几步,奋力用肩膀撞开了另一家的大门…… 一连几家,全都是一样。每一家的大门后头,都吊着死尸! “你害了全村的人!” 三爷的话索绕耳畔……大脑极度混乱间,我想到了两个字——屠村! 我曾因为一时意气,任凭亶鬼屠戮那个买卖人口的山村。 难道,这是报应? 不应该……不应该啊! 那个村子没有好人……只有绝望。 董家庄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熟知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就算是报应,为什么要牵连他们? 不,不是报应。 是桑岚! 是她打电话给我,我才接下‘最后一单生意’。 她让我在阴倌的路上越走越远…… 她拿走了我十几年的阳寿…… 现在,又是因为她,害我没了家园…… 桑岚! 再次从门头上摘下又一具尸体,我掏出别在腰间的竹刀,狠狠甩在地上。 摘下背包,把所有竹刀全都扔了。 什么他妈的反噬,都去他妈的! 看到包里的一抹月白,我惨然一笑,缓缓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徐荣华,我所谓的父亲,他不是说,穿这身死人衣服,鬼魅邪祟都会怕我三分嘛。 好,那就让他们怕! 系好领口最后一粒盘扣,我用力挥手,从上到下掸了一下月白长衫。右手伸进包里,将阴阳刀反扣手中,缓缓拿了出来…… 第十六章 新姑爷 要说之前我还有几分对于‘仙家’的畏惧,在目睹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村民惨死后,心里就只剩下满满的恨意。 我手里攥着刀,咬着牙往家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门口有个人正弯着腰撅着屁股,在扒着门缝往里看。 走近一看,这人居然是拉我和桑岚来的那个出租司机。 “这么多人死,你怎么不死!”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诅咒道。 司机明显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我,身子又是猛地一哆嗦。 “兄……兄弟,你……你回来了。”司机有些惶然的打量着我说。 见我阴着脸不说话,他勉强一笑,结结巴巴道:“你要是早说你……你们赶着办喜事,我……我就算闯红灯,也不能让你们误了时辰,你说对不?” 办喜事? 可能是看见活人的缘故,我竟从悲痛中清醒了些。 司机看着我,眼珠转了转,脸上的惊惧居然很快消散,竟直起腰,一手掐腰,一只手点了点我,笑着说: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唉,还是年轻气盛啊。你说说,结婚是大事,就算要简办,那怎么也得事先安排安排嘛。你倒好,直接领着新娘子打车。兄弟,要我说,人家姑娘真不错。人漂亮,也不嫌弃你家……” 他朝院门瞟了一眼,明显是故意收住说了半截的话头,转了话锋接着说道:“你要事先说明今儿你们结婚,我怎么不能开快点呢?你也是,脾气忒大,小两口赌气,怎么还半道下车了呢? 嘿嘿,刚才我还想呢,兄弟你虽然不是城里人,可一看就知道你受过高等教育,绝不会那么不懂事。我刚才跟自己打赌,赌你琢磨过味儿来以后,准保得再打辆车,屁颠屁颠的赶过来。 不是我说你,你应该经常上网吧?应该知道,城里娶媳妇,那彩礼、那规格是怎么样的吧?你见过谁家接新娘子打出租的?人家姑娘是真没的说,百里挑一啊!你倒好,就为了斗气,居然半道下车……人家姑娘是不跟你一般见识,硬是要我把她送来。听我一句,人家对你绝对是真爱!” 说到后来,唾沫星子横飞,已然是摆出老大哥的姿态,一副教训的口吻。 我本来满心戾气,听他说前头的时候,就差点没忍住,给他肥胖的肚皮上来一刀子。可听他蹬鼻子上脸,顺杆爬的再三转变口气……我感觉就像是被人往脸上泼了一捧冰水似的,竟恢复了大半的理智。 桑岚说司机肚子不舒服,收了车钱,跑到村子里来借厕所方便。 可听司机说的,却似乎不是那么个情况。 听他意思,我竟是半道因为和桑岚斗气下了车,随后才赶来的。而且……他话里话外都认定我来这儿是办喜事结婚的…… 我垂下眼皮,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眼皮顿时猛地一跳。 我强压下波动的情绪,朝着司机问道:“人送到了?你怎么还跟着跑我家来了?” 司机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但很快就回答道:“啧,我这不是看人家姑娘带着气下的车,我怕她想不开,所以才好心跟过来看着她嘛。” “我爱人没事吧?”虽然明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我还是没点破。 司机掐着腰,瞪了我一眼,瘪着嘴摇了摇头,“我可是一路护送她到这儿,看着她进去的。你们家里头那么多人看着,她还能有什么事?” 我刚才是真的气血上头,失去了理智。这会儿脑子越发清明,斜眼看向院门,眉头缩了缩。 “院里都有谁啊?”我放低声音问。 “啧!”司机一扬头,斜着眼又往我身上看了看,撇着大嘴说:“家里有什么人你不知道?还在气我在车上的时候没劝好你们是不是?靠,老弟,不是我说,与其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说句不中听的话,就你家这条件,我要是有闺女,就绝不能让她跟你!你特么倒好,就因为屁大点事,说下车就下车,把媳妇儿撇下不管?她要真是也气性那么大,让我调头回去,说真的,我可保不齐还就真把人送回去了哈!” 我点点头,心说你是真能白话,里外里都是你上嘴皮子碰下嘴皮。 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行吧,甭管你转的什么心思,甭管你怎么来的,你要是能管住嘴别瞎哔哔也掺和不进来。 既然来都来了…… “大哥,来都来了,跟着进去热闹热闹吧。”我呲牙笑道。 司机摸了摸满是黑头的胖鼻头,“我下午还得拉活呢……” “当我包你车。”我打断他道。 “包车的话,一天得……” “全包,一千二,油费、过路费单算。” 波波头那回,我客串过几天出租司机,还算是了解行情。 司机一见我这么‘爽快’,顿时喜笑颜开,搭着我肩膀连连夸我是青年才俊。 他却不知道,此时我虽然想明了一些事,一半心思却还沉浸在屠村带来的阴影当中…… 司机白话了一阵,斜眼问我:“兄弟,不,新郎官,你恕我冒昧哈,我多嘴问一句。看里头的布置和架势,你们这是预备的中式古典婚礼吧?就是拜堂成亲?就算是按中式的办,你不得是长衫马褂斜挎大红花嘛,你这一身白……” 他把一根手指举在我身前,上下划拉了一下,“嘿嘿,中西合并?也不是这么个合并法吧?标新立异?” 我对这家伙全无好感,这会儿经过心思剧烈波动,更是有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近乎扭曲的心态。 我点头笑道:“对,就是中西合璧!不是说……要想俏一身‘孝’嘛。” “成成成,哥哥我是赶不上时代咯。” 司机脸上带着笑,却是语带嘲讽。同时拇指搓着食指中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他刚要说什么,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是新姑爷到家了吗?” 紧跟着,原本紧闭的院门,‘吱哇’一声,敞开了! 第十七章 拜堂成亲 看到院子里的情形,我着实惊呆了。 从外头看,我家的院子和村子里其他人家一样,都死寂沉沉的。 可院门一敞开,周围竟立刻变得喧嚣起来。 开门的,是一个鬓角插着一朵小花,穿着一身中式粉红裤褂的半大老太太,十足和电视电影里的媒婆一个打扮。 不怎大的院子里头,横拉彩带门头挂红,铺开好几张大圆桌。七八个穿着中式传统服装,涂红抹绿的青年男女正穿梭其间,布置收拾。 “哟,姑爷来了,赶紧的,进内堂行礼吧!”媒婆冲我一扬手绢,嘿嘿笑着转身向正屋走去。 “姑爷?”司机看向我,眼珠来回快速的转动两下,像是想说什么。 突然,他的身子没来由的猛然一颤,跟着扭了扭脖子,再次转眼看向我,呲牙一笑: “原来是新姑爷上门啊?我特么倒是弄劈叉了!这么大场面……啧啧……徐祸祸,你真有福气啊。” 听到这熟悉的口气,我猛然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你看我干嘛?”司机眯着眼睛笑道:“你的福气,我可不敢沾染。别看我,看你自个儿媳妇去。” “你是张……” 司机却是快速竖起食指,挡在嘴边,“嘘……” 见他冲我眨眼,我本来还像是搭着失控直升机的心思,忽的落定了大半。 我仍带着戒备,比起刚才,却是大感轻松。双手捏起长衫前襟掸了掸,开玩笑道:“坑我的人太多了,你总不会坑我吧?” 司机呵呵一笑:“一世人,三兄弟,我坑你个毛啊。” 我又斜了他一眼,垂眼看向右手。 “别看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能看出来的话,那才出鬼了!”司机翻着白眼说道。 “新姑爷进门行礼咯!”正屋里传来媒婆的声音。 原本还在各自布置的古装男女,闻言都笑嘻嘻的进了屋。 我和‘司机’对视一眼,见他笑眯眯的点头,我也点点头,迈步进屋。 我家是老院老屋,时值正午,又是响晴天,光线反差,在外头看不清屋中状况。可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原本昏暗的屋子里,立刻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看清屋里的情形,我一下子呆住了。 屋子里张灯结彩,正对着门的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双喜。条案上点着一对巨大的红色蜡烛,还摆着喜饼之类的。 让我错愕的是,条案两边的椅子里,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竟然是桑岚的父亲和董亚茹! 两人同样一身喜庆,双双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本来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屋子完全被布置成了喜堂的模样,而所谓高堂,竟是桑岚的父母。 难怪媒婆喊我姑爷呢,瞧这阵势,分明是要把我招做上门女婿。 不对,完全不对。 桑岚是被我叫来的,她的父母怎么可能来董家庄? 老独他们不是先来的嘛,他们人呢? 难道因为我错过了时辰,他们被害了? 或者,这里的局面,都是老独布置的? 不可能,就算老独曾是出马弟子,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屋子布设成这样,而且还叫来桑岚的父母。问题多半还是出在纠缠桑岚的那家伙身上。 先前那些年轻男女,分立在两边,嬉笑着吵个不停,倒是真有几分办喜事的热闹。 桑岚的父母只是笑着看我,都没说话,倒是一旁媒婆样的那个妖艳老太,一扬手绢,让所有人都安静。 跟着夸张的喊道:“吉时到,新娘子出来行礼了。”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一处,我跟着看去,愕然就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小丫鬟,用红绸带牵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头上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到了这会儿,我倒是没了先前的悲伤。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给人一种做梦的感觉。正因为这种不正常,让我恢复了冷静思考。就算桑岚带来了什么法力高强的邪祟,也不可能真的一下子把全村的人都吊死。 还有,眼下正当中午饭点,回想起来,我刚才浑浑噩噩跑了那么多家,只见到死尸,却没有一户人家有饭菜的味道…… “想什么呢?你媳妇儿出来了,还不赶紧拜堂?”司机笑嘻嘻的说道。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说老子本来还挺惦记你这家伙,现在这种情形居然拿老子开涮,真是太不厚道了。 这时丫鬟已经把新娘子带到了我身边,硬是将红绸带交到我手上,掩口笑着跑到一边。那司机竟也嘿嘿一笑,跟着退到了边上。 “吉时到,新娘新郎开始行礼。” 媒婆扯着嗓子道:“一拜天地~” 我这会儿虽然冷静不少,但仍带着半肚子怨气,甚至还有些钻牛角尖。见新娘虽然盖着盖头,但看身形,分明就是桑岚。 我心中冷笑:“当初是你主动找我帮忙,就因为你们娘俩,我再没有了安生日子不说,还连番两次减寿。你倒好,把所有过错都归到我身上不说,还特么给老子来这么一出。拜堂成亲?好,你敢死,我就敢埋。反正是糊涂锅里捞鱼,我也不怕走一步看一步。”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怨念也随之加剧。 见新娘子已经朝着门外拜了下去,我心一横,也跟着弯腰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回过身,见桑岚的父母脸上笑意更浓,我心里又有些画魂儿。 天地拜也就拜了,这便宜岳父岳母怎么拜? 他们要真是本人,只是被邪术迷惑,拜拜倒是无妨。可如果他们是装神弄鬼的邪祟,我还恨不得将他们扒皮吃肉呢,又怎么能拜他们? 想到这里,我不禁多看了二人两眼,这一下终于看出了不对。 桑岚的父亲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虽然并不老,却一直很有长辈的威严。 可眼下再看,他虽然模样没什么不对,一双眼珠子却是不时闪烁不定,有些贼兮兮的。 再看董亚茹,她同样是看着我笑,眼中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 这一来,我心里便有了底。 我虽然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然而,对于眼前这个女人,我却没有丝毫的熟识感。 看来这对男女必定不是本人,而是邪祟幻化的了。 好一对狗东西,居然妄想我向你们下拜? 成,拜可以,只是受我一拜,后果自负! 第十八章 花皮引路 心中打定主意,脸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偷偷把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攥在了手里。 见新娘子弓身下拜,我也跟着弯下腰,眼睛却死盯着桑岚的父亲。 “喵嗷……” 正当我伺机而动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 桑岚的父母脸色同时变了变,抬头朝着门口看去。 见机不可失,我手腕一翻,亮出刀子,猛地向前一蹿,将小刀刺进了桑岚父亲的心口。 阴阳刀直没至柄,我心却猛地一沉。 刀刺进去了不假,可感觉根本不像是刺在人身上,而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应有的阻力。 而且,刀刺下去以后,桑岚的‘父亲’表情凝固,人却没有动。 “杀人啦……” 随着媒婆尖声怪叫,我就觉得一股子恶臭从‘桑岚父亲’身上发出。 臭气扑鼻而来,我被熏得脑仁发疼,连忙抽刀后退。 这时再看,‘桑岚父亲’竟已然变成了一尊坐在椅子里的泥人! 泥人和真人差不多大小,却是工艺拙劣,只大概有个人模样,就像是匆忙间胡乱捏造的一样。 这时,喜堂内已然混乱不堪,那些古装的年轻男女连同媒婆,全都大呼小叫的四散逃窜。 最古怪的是,其中除了媒婆发出的是人的喊叫,其他人发出的,竟都是老鼠等动物般的叫声。 我回过神来,顾不上管其他人,转眼看向董亚茹,赫然发现,她竟也变成了泥塑。 “艹你妈的!还真是把老子当白痴糊弄了!”我恼火的骂道,却被越发强烈的臭味熏得赶忙捂住了口鼻。 一只手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喊我快走,却是那个出租司机。 屋里实在臭的待不住人,我只好转身想向外跑。 跑出一步,就听身后有人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臭啊?” 回过头,就见新娘子掀开了盖头,一手捂着鼻子,一脸的茫然。 乍一看到她的脸,我差点没认出来。 这小脸也不知道擦了多少粉,就像是从面缸里捞出来一样白,两个腮帮子却像是猴屁股一样红通通的。 “徐祸,你对我做了什么?” 听新娘瓮声瓮气的质问,我才确定她是桑岚。当即也顾不上多想,拉着她就往外跑。 跑到院里,先前那些人已经都不见了,只在地上散落着一些衣服。 那些衣服也不再像之前穿在身上时那么光鲜,而是腐朽破败,散发着臭气。 “艹,全他妈是死人衣服!”司机骂道。 我也是直咬牙,虽然猜到这一切多半是幻象,却没想到竟被愚弄到这种地步。听动静,刚才那些丫鬟仆役,竟似是老鼠野畜变幻的。 “喵嗷……” 听到院门外又传来一声猫叫,我和司机对望一眼,拉着桑岚向外走。 出了院子,就见一只毛色斑斓的花猫站在不远处,溜圆的猫眼正盯着这边,居然就是早上在桑岚家外头逮的那只花狸猫。 见狸猫脖子里好像挂着什么东西,我就想过去看看,没想到这家伙像是对我记仇,冲我一呲牙,转头就跑。约莫跑出十多米,竟又停下来,扭头看着这边。 “它是让我们跟它走。”桑岚忽然说道。 我讶异的看向她,却愕然发现,她身上的喜袍,竟然变成了用红纸裁的! “怎么会这样的?”桑岚也才发现自己的状况,眼里包着泪,三两把将纸袍子扯的稀烂,里边却还是原先的衣服,只是没了外套。 我咬着嘴皮子点了点头,扭脸看着‘司机’,“你现在不一般,你说说,怎么会这样的?” 司机嘻嘻一笑:“我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徐祸祸才是阴倌嘛。” “他……”桑岚看了他一眼,疑惑的看向我。 “他不是那个话唠司机,是张喜!”进到院子里的时候,我右手忽然紧了一下,再看司机说话神情像是变了个人,而这人我再熟悉不过了。 张喜回来了,在进门的时候,附身在了话唠司机的身上。 张喜指了指还在原地的狸猫,“我也觉得,它是在让我们跟它走。” 桑岚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事态不寻常,也不再和我斗气,点点头说:“它就是来给我们带路的。” 我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可也顾不上多问。刚才的经历虽然让我觉得窝心,但也让我见识到了‘仙家’的邪魅。我没有对付这种局面的经验,为今之计,只能是先找到老独他们再说。 三人跟在狸猫后边往前走,那猫仔不紧不慢,却不走正道,而是在村中小路绕来绕去,最后竟进了三爷爷的家里。 我心里又忐忑起来,推开院门,却是一股怒火直冲顶门。 我原本已经将三爷一家的尸首取了下来,摆放在院中,这时再看,地上哪有什么死尸,就只有三截长短不同,带着枝桠的枯树枝! 不光如此,进门后,面前也不再是民户院落,而是变成了一片野地! 回头再看,院门也消失不见,变成了两棵对栽的杨树。先前的村落,竟只是一片荒芜的土岗子! “妈的,这个跟头栽大了!” 我摇头骂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短短一段时间,我经历了彻底的绝望和歇斯底里,那种失去全世界般的悲哀,寻常人是绝体会不到的。 张喜搭住我肩膀,一改笑脸,语气沉重的说: “幸好你还能把持的住,才没泥足深陷。要不然,你可能真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只能是默然的点点头。之前看到屠村的景象,我就像是失心疯一样,把一切都归罪在桑岚身上,只想着一见到她,就不管不顾的捅死这个扫把星。 现在想来,喜堂发生的事固然漏洞百出,真正让我冷静下来的,却是张喜的出现。是他的回归,让我有了能够依靠的感觉,硬生生将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狸猫似乎只是要将我们从邪异的‘村子’里带出来,这会儿任务完成,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时我也已经分辨出,这片荒地居然是离董家庄还有十多里地的一个早期的乱坟岗子。 第十九章 请仙出马 先前的出租车斜剌剌停在路边的一处空地上,三人上了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直奔董家庄。 路上,桑岚又不阴不阳的问我在搞什么鬼。 我搞鬼?到底是谁他妈招惹的祸患? 我懒得理她,边开车边问张喜,这段时间去了哪儿。 张喜笑笑,只说是出了趟‘远门’,具体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却直言让我不要问。 到了董家庄,见我的车停在村口,心里总算是落定了些。 看到张喜的模样,我忍不住问:“你就还这么在这家伙身上附着?” 张喜咧咧嘴:“这趟的事你也看见了,我单只是鬼身,帮不上手。反正这家伙也是个讨厌鬼,就先借他的身子用用吧,就当是替他积德了。” 他忽然挑了挑眉毛,指着我说:“你这身衣服只能让鬼畏惧,大白天的,还是换了吧。” 我扑哧一笑,也觉得穿着这身有些荒谬。又不是奥特曼,换身衣服,就有超能力了? 一路往村里走,闻着空气中飘荡的饭菜香味,我大大的吸了口气,有一种隔世再生的感慨。 到了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潘颖在里头咋呼:“独叔,你这样不行!屠子,你听我的,赶紧背他去医院!”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推门进去。 走进正屋,一下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老独瘦小的身子斜靠在椅子里,里外的衣服都撩到了胸口,腰上竟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见肚子部位的纱布渗着殷红的血迹,我一把揪住孙禄:“怎么回事?” “老独叔看你们过了时辰还没来,知道你们出事了。”说话的是季雅云,“他从肚子上割了一块肉,绑在猫身上,让猫把你们带回来的。” “割肉?”我和张喜同时瞪大了眼睛。 反应过来,我扒开孙禄,急着去抱老独:“我送你去医院。” “别动我!”老独一把甩开我,干瘪的身子竟爆发出不符合本人的力气。 “孩儿,你听我说。” 老独摆了摆手,示意我离远些,眯起眼睛盯着桑岚看了一阵,表情凝重的说道:“纠缠这闺女的虽然不是什么正道来路的仙家,可也绝不是普通的精怪。要想平她的事,不是一般的法子能行的。” “纠缠我?”桑岚愕然的看了所有人一眼,“什么仙家精怪?我怎么了?” 见老独受伤,我是真急了,“不管她了!她爱死不死……” “你说什么呢?”老独瞪起了独眼,厉声打断我道:“先不说你们阴阳行当的规矩,有邪祟害人,败坏仙家的名声,碰上了,我就不能不管!” “独叔……” 我还想再说,却再次被老独打断: “你独叔还没到要‘黑灯瞎火(死)’的时候,这点伤算不了什么。行了,谁都别再说了,这闺女说什么都要救。都别围着我转了,赶紧的,按我说的去准备。我先前就是借柴家的名头把对方吓住了,等它回过味来找上门,那就来不及了!” 季雅云走过来,低声对我说:“徐祸,听老独叔的吧,尽快把这事处理了,然后再送老人家去医院。” 我虽然和老独接触的不算多,可也知道他不光是脾气倔。所谓南茅北马,北方出马弟子同样有着森严的规矩和原则。老独虽然不再出马,可就像他说的,碰上了,就不能假装看不见。袖手旁观坏了规矩,是会被本门的仙家怪责的。 但话虽然如此,看老独的反应,分明是也没有太大把握对付纠缠桑岚的东西。他这么孤注一掷,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这时,老独又再催着孙禄和潘颖等人去准备。 也直到这会儿,我才看清,当门桌子上摆放了一个大盆,盆里插着三炷香,然而香却并非是插在米面香灰中,而是插在先前老独让我们买的一大块肥猪肉上。 另外,桌上还摆着两瓶高度白酒、一大包旱烟丝,一碗清水,还有一些果蔬供品。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先前准备的,我虽然不知道老独的具体用意,也大致猜到,他应该是想和纠缠桑岚的家伙,当面锣对面鼓的谈判。若谈不出个结果,凭他的狠劲和固执,多半是要亲身出马的! “都别犹豫了,赶紧准备!”张喜大声说道。 “你……你是……”孙禄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喜子?你怎么变成这熊样了?” 张喜咧嘴一笑:“回头再说,先办正事。” 我们三个当中,孙禄虽然不像外表那么粗鲁,却也最莽撞;我关键时候也是意气用事的很。相比我俩,三人在一起的时候,遇到事,张喜是最能保持冷静,审时度势的。 听他这么说,我和孙禄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按照老独说的去做准备。 我前脚走出屋,桑岚后脚就跟了出来,拉住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怎么了?” 见我冷着脸不说话,她瞪起眼睛和我撕扯:“又是你!又是你!我欠你什么了,你非得这么害我……我把命给你行不行?行不行?” “啪!” 一声脆响过后,所有人都愣了。 季雅云蜷了蜷手指,厉声对捂着脸的桑岚说道:“老人家为了你,连命都豁出去了,你还在耍性子?你不小了,该懂事了!” 我只知道‘小时候’的季雅云有抽人耳光的毛病,却是头一次见她本人发这么大的火。 见桑岚捂着脸,既委屈,又吓得不敢吭声,我憋着的火也没地撒了,和孙禄一起一言不发的进了厨房。 “祸祸。”潘颖竟跟了进来,挨到我身边,一脸正色的说:“这样不行,老独叔那么大年纪,经不住折腾的。你得想想法子,咱不能是几个壮劳力闲撇着,眼看着一个驼背瞎眼的老头替咱出面啊?” 孙禄没吭声,却也冲我用力点了点头,显然也还是不赞同老独出面平事。 我头皮都快挠破了,“我倒是得有法子啊?我他妈……” 一句话没说完,我忽然想起了凌晨时分,从驿站出来前,老何和静海交给我的那两个锦囊! “有法子!有法子!” 我急着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来,里边居然是一张冥币。 上面写了两个字——请仙! “我艹!这他妈算什么?老财迷,你逗我玩呢?” 我都快恨疯老何了,搞得那么神秘,却只说请仙。我特么要是知道怎么请仙平事,还用得着去找老独? 嘴里抱怨着,又掏出另一个锦囊,里边竟同样是一张写了字的冥币——出马! 第二十章 谈判 “老秃驴……” 一句脏话没骂完,潘颖忽然说:“这后边还有字。” 我赶紧把冥币翻过来,背面果然写满了潦草的字迹。 一目十行的看完上面的内容,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冷气。 孙禄低声说:“独叔让我们准备这些,果然是有出马的打算。” 潘颖蹙着眉摇头:“绝对不行,岚岚必须救,但也绝不能折腾老头。”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两个锦囊,两张冥币,说的是同一件事——请仙出马。 不同的是,老何只提出个主张;静海显然更深思熟虑,竟然把请仙的法子都写了出来。 静海的字里行间和他本人平常的行事风格一样,透着简单粗暴。要换了平常,我多半会对他说的半信半疑,可眼下老独让我们做的准备,无一不符合静海的叙述,这一来,虽然不知老丫怎么会懂得这些东西,其所说的真实性也是毋庸置疑了。 孙禄又把冥币上的内容看了一遍,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眼皮一跳,看着我说:“如果非得请仙……独叔是肯定不能出马的。” 他猛一咬牙:“我来!” “绝对不行。” 我忙摇头,“你是屠户出身,一身凶杀气焰,不招仙家待见。别说未必能成功,就算勉强把仙儿请来,也多半会遭反噬,得不偿失。” “那我……”潘颖说了两个字就卡壳了。 我和孙禄都知道她想说的是‘我来’,我们毫不质疑这大背头的义气,但出马请仙必须具备的条件,和所要做的步骤,真不是寻常人能够接受的。况且她到底是个女的。 “我来吧。”我隔着背包摸了摸里头的狼皮马甲,最终做出了决定。 做完必须的准备,回到正屋。 桑岚站在一边发愣,季雅云陪在她身边,表情复杂,眼神却透着坚定。 张喜蹲在老独身前,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说:“独叔的伤暂时没大碍。” 说话间,却是快速的冲我眨了眨眼。 我心里有数,微微点头。 张喜平常话不算多,却最鸡贼。他和我们一样,不会看着老独铤而走险。想来这不大会儿的工夫,多半是使尽浑身解数,净从老独口中套取那些他不肯明言的话了。 我把准备的火盆放在地上,刚拨旺了火,就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身后。 转脸一看,就见那只花狸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正不紧不慢的走进来。猫虽然不大,姿态间却透着猛虎下山般的气势。 “来,过来。”老独冲狸猫招招手。 狸猫竟像是能听懂人话,小跑几步,跳到他膝盖上卧了下来。 老独颤着手从狸猫脖子里解下一个湿乎乎的小布包,放在桌上。 我和孙禄对了个眼神,两人的嘴角都是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 布包里的,就是老独从自己身上割下的皮肉。 之前在假的董家庄,狸猫现身,只叫了一声,那些作怪的邪祟便四下逃散,并非是怕这猫仔。真正畏惧的,就是这块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肉。 张喜走过来,小声问:“你们都商量好了?” 我点点头,孙禄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耳语。 张喜听罢,微微点头,喃喃说了句什么。 我只隐约听见他像是在说: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急着让我回来了。 这时,老独向外看了看,沉声说:“午时已过,关门吧。” 说完,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果子,喂给狸猫,任凭那猫仔跳到一旁吞食。 “等会儿我会先和仙家谈条件,你们谁也不许插口。”老独独目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站起身,挪动椅子,面向摆满事物的八仙桌,又再艰难的坐上去,挺了挺身子。 房门关闭,屋里只剩下烧得噼里啪啦的火盆照明,顿时变得昏暗不明。 老独指了指桑岚,又指指对面的椅子:“闺女,你坐过去。” 桑岚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却径直走到了我面前。 “你为什么每次都帮我?”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害你减寿,你怪我吗?”桑岚又问。 我干笑说:“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也没怨天尤人的习惯。” 桑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忽然淡淡一笑:“我懂了。哥,谢谢你。” 我一下愣了,不等回过神,她竟靠进我怀里,在我耳边梦呓般轻声说道: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也从来不后悔找上你这个恶鬼阴倌。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在你身边,可我一定会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我只觉得一阵恍然,等反应过来,桑岚已经离开我的怀抱,在老独对面坐了下来。 “岚岚刚才跟你说什么?”潘颖凑过来小声问,“她叫你哥,这是想通了?”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和桑岚相识于偶然,要说有别的关系,就只有我的亲生母亲,是她的继母。 人的感情都是在接触中建立的,我虽然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长久以来经历了林林总总,不知不觉中,她的确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她叫我哥,似乎是认同了长期以来我坚持的和她之间的关系,可她最后那段话……我怎么就觉得心悬起来了呢…… 桑岚坐在椅子里,似乎是在发呆。 坐在她对面的老独,整个人缩在椅子中,独眼自然闭合,胸口起伏平缓,像是睡着了一样。 屋子里除了呼吸声,就只有火盆燃烧的声音。 突然,老独猛地睁开眼,抓起一把事先准备的黄纸,投进了桌前的火盆里。 同时大声道:“黄家小五爷门下黄铁山,在此恭候多时!南来北往客,五湖四海人!开面儿的,请现身一见!” 黄纸投入火盆,不像寻常那般慢慢燃烧,而是骤然腾起一米多高的猛烈火焰。 烈焰一闪即逝,火盆里的火恢复如常,一沓黄纸却已然被烧成灰烬。 室内无风,黄纸燃烧的灰烬却像是被气流席卷,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桑岚的脖子像是断了一样,猛地耷拉下了脑袋。 等她缓缓抬起头的时候,模样没变,眼神中却是充满了邪异,嘴一咧,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 “嘿嘿……嘿嘿嘿嘿……” 第二十一章 灵魅血酒 这笑声就像铁簸箕刮水泥地一样,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桑岚样子没变,可眉眼间透出的神情,却是无比的惹人憎恶。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的脑壳里边没有血肉脑髓,只是单纯有个人模样的空壳。而在那里头,藏着什么邪异的东西,正在透过她的眼睛邪魅的盯着面前的老独一样! “老东西,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给人平事?不怕把这副老骨头搭进去?”桑岚尖声细气的说道。 那声音绝不是她的本音,虽然尖锐,但很含糊,如果不是连贯起来的话,单独听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动物发出的叫声一样。 对方话说的极难听,老独却是不动声色,反倒拿过一只空碗,打开一瓶酒,咕嘟咕嘟全都倒进了碗里。 那事先准备的碗是用来盛汤的,有小盆那么大。老独将两瓶白酒倒进去,也还不满。 老独竟是不再管桑岚,用两只手捧起酒碗,啧啧有声的喝了一口。接着,竟又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又捧起酒碗喝了一口。 就这么接二连三,一共喝了五口。 再看桑岚,竟是明显坐不住了。 她人在椅子里,却往前探着脖子,时不时砸吧砸吧嘴,两只眼睛盯着老独面前的酒碗,瞳孔放大,竟然发出绿油油的光! 瞧那模样,分明是馋酒了! 这时,老独再次捧起了酒碗,却是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个不停。 ‘桑岚’的目光紧随酒碗,眸子里幽异的绿光越来越盛。 见状我心里大致有了些眉目,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应该多买些酒的。 正想着,老独猛然把酒碗往桌上一顿,仰面靠进椅子,大声道:“好酒!” 话刚出口,透过漫天白色飞灰,就见桑岚瞳孔骤然一缩,紧跟着一团模糊不清的阴影从她面门钻了出来,直朝着酒碗扑了过去。 我心猛一提,上前一步,却见老独原本因为喝酒变得有些浑浊的独眼中,骤然爆发出一道凌厉的精光。 他后背背着驼峰,行动原本不灵便,此时却像是箭一般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揸开右手五指,猛地按在了酒碗里。 “不知死活的畜生,胆敢为虎作伥败坏黄家的名声,今天我就替黄家仙堂清理门户!” 老独厉声大喝,声音竟犹如旱天惊雷,震得人耳鼓生疼。 我和孙禄等人都彻底惊呆了,一直以来我们都把老独当成是孱弱的长辈,没想到老人家一爆发起来,声势竟如此惊人。瞠目呲牙,表情狰狞,脑门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按在酒碗里的右手,手背上更是青筋凸显,像虬龙五爪一般,彰显着巨大的力量。 刚才我只勉强看到一团阴影,这时被老独按着的酒碗里,却像是被煮沸了似的,扑扑腾腾,酒水不住的往外飞溅。 我们几个都潜意识的忽视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酒碗里渐渐没了动静。 老独独眼怒睁,瞪着酒碗沉声说: “小五爷,铁山幸不辱命,又替咱家仙堂铲除了一个祸害!” 说也奇怪,只这一句话说出,满屋子的灰烬竟瞬间尘埃落定。 老独这才松了劲,抬起右手甩了甩,坐回了椅子里。 见他神态严峻,身子却不住发颤,我赶忙走了过去,“独叔……” 老独绷着嘴摆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多说,接着又指了指酒碗。 顺着他手指看去,我后脖子就是一麻。 除去老独喝的和溅出的,碗中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酒水,竟然变得像血一般殷红。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酒里还有一团颜色更深的阴影,虽然不辨样貌,却首尾俱全,赫然是一只小孩巴掌大的黄皮子模样。 老独这才抹了抹嘴,说道: “这孽畜本性难移,没那福分,却贪嘴的很,被我溺死在这里头了。它的本体不知死在了何处,也不用管了。酒里是它的灵魅,你和那闺女把这酒喝了,以后黄家的不肖子孙闻到气味,再不敢招惹你们了。” 见桑岚盯着酒碗露出馋相的时候,我已经猜到,附在她身上的多半是黄皮子。可绝没想到,老独竟用这种手段对付黄皮子。 将灵魅活活溺死在酒里…… 只能说南茅北马,都不是浪得虚名。事实远不如传言那么夸张,却比传说更加的惊心动魄。 回过头,见桑岚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正愣愣的看着我。 我把酒碗端到她面前,她居然咧了咧嘴,小声说:“非得喝吗?看上去好恶心。” 见她神态就像被大人哄着喝药的小女孩儿一样,我忍不住笑了,“就是看着恶心,其实还是酒。你都不知道,你喝完酒以后,模样可带劲了。” 桑岚白了我一眼,接过酒碗喝了两口,就皱着眉头说什么都不肯喝了。 我见还剩不少酒,回头看向其他人。 老独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他们体质不同,不能喝。” 我只能是点点头,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试着问桑岚:“先前老独叔送你的那个葫芦呢?” “啊?”桑岚愣了一下,在身上摸了摸,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红通通的小葫芦。瞧模样,她竟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葫芦带在身上。 我想把葫芦要过来,老独却说:“留着吧,我把这葫芦送给她,本来就是想替她免除是非的。我要来也没什么用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这小葫芦是黄家仙堂的信物,桑岚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却还是被黄皮子给附身了。这貌似说不过去啊。 老独是黄家弟子,他不肯收回葫芦,就是没打算出马请黄家仙? 那他把这里布置成香堂,是想干什么? 难道只是单纯的想和纠缠桑岚的家伙们‘谈判’? 我越想心里越不踏实,扭脸想找张喜商量,却见他正撅着屁股,扒着门缝向院里看。 “胖子,你干嘛呢?”潘颖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想到张喜如遭电噬般的身子猛一弹,回过身来,捂着心口,瞪了潘颖一眼,却又瞪大眼睛,心有余悸的压着嗓子说: “外头来东西了!” 第二十二章 二鬼把门 我脑筋儿一蹦,跟着就听老独肃声说:“你去看看来的都是什么。” 我点点头,顺势将桌上一样东西偷偷藏进兜里,快步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向外看去。 只一眼,我后脊梁的汗毛就都戗了起来。 不知怎地,外边的天居然已经黑了下来。 院子里头,竟蹲踞着十好几条大小不一的黑影。我看不清那些究竟是什么,只看到黑暗中,一双双幽异的眼睛灼灼放光的瞅着这边。 我回过头,把情况如实对老独说了。 想到外边的天色异状,我忍不住问老独:“叔,那些东西不会殃及村民吧?” 在假的董家村里见到的一幕实在是我今生最大的噩梦。 老独摇摇头,“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怎么敢在青天白日祸害乡里?真要有那胆子,也就不会众法结阵,遮蔽天光了。” 他又低声说了句什么,把手搭到一旁的黄纸上。 手指一缩,却只捻了一张黄纸。 他将黄纸铺在桌上,猛地咬破右手中指,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快速写画,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老独的动作很快,根本就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我踮起脚尖,也只看到他画的像是一道符箓,不等走过去,他已经将黄纸投进了火盆里。 “灵符借恩!弟子黄铁山,恭请黄小五爷法身!” 一听到‘恭请法身’,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再看孙禄张喜,也都瞠目结舌。 听老独的话音,竟是要请仙出马,可照静海说的,那不得事先经过一系列的步骤吗?怎么会…… 不等我们来得及反应,黄纸符箓已经在火盆中腾起一蓬烈焰。 然而,这次并没有纸灰飞出,火焰也没有消逝,而是在半空经久不散,闪耀间,快速的凝聚成一个一尺来高,有手有脚的小人模样。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等到火焰完全收敛起来,才看清那悬浮在火盆上方的‘小人’有鼻子有眼,却是尖嘴猴腮,双手似人般背在身后,后足直立……说是人,却更像是一只人立着的黄皮子! “开门迎客!”老独猛然大喝。 我浑身一震,急忙后退,和张喜分立两边,各自拉开一扇房门。 老独独眼来回转动了一下,竟透出些许狡黠,随即大声道: “双鬼把门,五爷上堂!外边的但凡长个心眼,就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要是路过的,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免得受牵连!要是不开面儿……” 说到这里,老独森然一笑,压低了声音,却拖着长音道:“那就尽管进来吧……” “有用,跑了!” 乍一听张喜的声音,我猛一愣神,回过头看向门外。 天色依旧漆黑,先前那十多双魅眼却都失去了踪影。 此时此刻,我只觉说不出的诡异。 这明明是在我家的老屋里,而且是下午时分。 可事实是,外边如同暗夜,屋里的人……包括张喜这个附身的鬼,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那些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跑走以后,院中除了一片漆黑,就再也没了动静。 就这么持续了大约有十多分钟,仍是没有异象。那悬浮在火盆上方的黄皮子……不,是黄小五爷的形象,却有淡化熄灭的趋势。 潘颖探头向外张望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道:“独叔,它们都跑完了,咱还继不继续了?” “别胡说!”季雅云拉了她一把,少有的厉色道:“以后管住你这张嘴!” 潘颖本来就是孩子心性,见她虎起脸,被吓得不轻,缩到她身后不敢吭声了。 老独这时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抄起放在一旁的旱烟锅子,在桌腿上磕了磕,重新填塞了烟丝,将烟锅衔在嘴上,斜眼看向我说: “孩儿,给我点上!” 这时我大脑一阵阵发懵,根本不能想事。见他神色透着严厉,赶忙走过去,掏出打火机,替他点着烟锅。 老独也不吭声,只管吧嗒吧嗒抽烟。 其他人不明所以,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约莫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老独猛然反转烟锅,在火盆边缘重重磕了两下,收回烟锅,自顾自的边往里填烟丝边斜眼看着我说: “时候不早了,你替小五爷点锅烟,送他老人家回去吧。” 我不明所以,但见老独独眼冲我眨了眨,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凑上前,又替他点燃了烟锅。 老独只是嘬着烟管把烟锅点燃,跟着却一甩手,竟将他不知随身多少年的烟杆丢进了火盆里。 同时大声说道:“小五爷,铁山唐突了,您老归位吧。” 话音一落,原本悬浮在火盆上方的黄皮子形象骤然消散,只剩一堆飞灰打着旋的落回了火盆里。 “老独叔!”说话的竟是桑岚,她的表情十分怪异,像是隐忍很久,终于耐不住要发问。 可不等她说出下边的话,老独就用力一拍桌子,反手指着我的鼻子说: “五爷要走了!赶紧关门恭送!” 我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和他独目一对眼神,竟鬼使神差的像是读懂了什么。 一扭身,几步来到门前,和张喜相对一点头,各自把住一扇门,缓缓关闭。 此刻,屋里尽归平淡。 然而,就在大门将合未合的时候,院子里,竟传来一阵锣鼓喧嚣,唢呐吹奏的声音! 听到这一阵动静,我不禁一阵失神。 记得小时候,多少次听过这种响动。那时只要跟着声响追寻,多半会见到某户人家娶新媳妇……又或者是年岁特别大的老人送殡…… 总之,那时作为一个孩子,我总少不了好处。 这乐声突如其来,包括桑岚在内,都是一脸惊愕。 老独也是一怔,跟着却扭过脸对着我说: “孩儿,看样子,这喜事没办完呢!” 见他冲我眨眼,我有些恍然,但即刻就问:“那该咋办?” 老独竟咧嘴一笑:“嘿嘿,咱不能说小五爷不在,咱就不办事了!咋办?还能咋办?开门!迎客!” 我听得一愣,下意识看向另一侧的张喜。 却见张喜也是一脸呆瓜相,冲着我摇头。 我一咬牙,冲他点了下头,猛地把屋门拉开。 张喜同样快速拉开门,两人双双探着头向外看去…… 第二十三章 关门打狗 这一看不要紧,我和张喜的眼睛瞬间都瞪直了。 院子里竟然多了一整队迎亲的队伍! 鼓乐手分立两旁,叽哩哇啦吹奏不停。八个穿着红绸马褂的轿夫,随着鼓乐声,抬着一顶大红喜轿,欢天喜地的扭着秧歌,颠得那轿子左摇右晃,场面端的是喜庆。 张喜狐疑的看向我,低声问:“之前不是要招你这个姑爷嘛,怎么这会儿又变成接新媳妇儿了?” 我僵在原地,没回应他。 一是我对眼前的一幕也是茫然懵懂,更主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这会儿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头脸更是一阵阵发胀,意识也有些恍惚。 “你们是来迎亲的?”老独忽然问道。 他声若洪钟,外边的接亲队伍听了,鼓乐声竟戛然而止。轿夫连带所抬的喜轿,也都猛然静止下来。 老独冷哼一声,“既然是来迎亲的,总得有主家出来说道说道。就算仙家迎娶凡人,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那不成强抢民女了吗?” 话音刚落,迎亲队伍里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混账!” 随着这一嗓子,队伍后方竟走出一个横眉立目的黑脸大汉。 这大汉一脸的横肉,更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和喜庆的队伍显得格格不入。 黑脸大汉来到队伍前,环眼怒睁,二指并拢指着屋内道:“黄铁山!你擅自使用借恩符,无故借来黄家上仙神形,已经是犯了大忌!居然还敢烧了我给你的烟杆,你好大的胆子!” 本来稳如泰山的老独,见到这大汉,竟浑身一颤,猛地站了起来,佝偻着腰,踉跄着走到门口,眯起独眼上下看了他一眼。 我见他脚步蹒跚,正要去扶他,没想到他忽然睁大眼睛,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双手抱拳,冲黑脸大汉深深一揖: “罪过罪过,弟子黄铁山不知是胡八爷大驾到此,有失远迎,还请八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弟子无理之举!” 说着,居然作势就要跪倒。 我虽然浑身热的难受,头脑晕乎说不出话来,可还知道发生了什么,哪能让他这把年纪给人下跪。连忙摇晃着上前,硬把他架住。 这时孙禄和潘颖也都跑了过来,孙屠子瞪着眼睛,抬手指向黑脸大汉,一看就是没憋好话。 老独却猛然打掉他的手,跺着脚焦急的说:“不懂事啊!不懂事啊!八爷,他们都还是孩子,不认得你老人家。您可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啊。” 跟着竟反手扇了孙禄一个耳巴子,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不开眼的东西,没看见来的是胡家上仙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准备好的烟草给上仙拿来!” 恍惚间,我看见老独虽然一脸怒气,却在背过头的时候,朝他递了个眼色。 孙屠子被他一巴掌打的一愣,转眼看向我。 我头脑越发灼热难当,见他并没有注意到老独的眼色,勉强说道:“还愣着干嘛?没听见来的是胡八爷吗?赶紧……上烟!” 孙禄这才反应过来,咬牙一跺脚,转身跑回桌边,去拿桌上的那包烟丝。 当他的手快要碰到包烟丝的纸包时,我竟然看到火盆里猛地跳出一个一尺多高,像是小人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一下跳到桌上,竟抬脚踩住了装烟丝的纸包。 孙禄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本来就带着气,他可没想到纸包被‘人’用脚踩着。 我想提醒他,却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着他动作粗鲁的一手抓住了纸包。 桌上的影子模糊不清,只大致有个人模样,看不清脸面五官。 然而,就在孙屠子抓住纸包的时候,我却看到那影子将双手背在身后,竟似乎发出一声怪笑。 下一秒钟,纸包不出我意料的被扯破,因为孙禄用的力气大,里头的烟丝竟随着他的动作,有一大半被扬了起来,不偏不倚,全都落进了火盆里。 这下可不得了了,那烟丝是从早市上买来的土烟,味道绝谈不上柔和,那么一大堆烟丝落进火里,瞬间屋子里就充满了呛鼻子的烟味儿。 孙禄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可这时却见,那个黑脸大汉竟露出了馋相,不自觉的弯下腰,两手缩在身前,像是只超大号的老鼠似的,循着烟味向火盆跑了过去! 老独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嘴角浮现笑意,低声快速道:“关门打狗!” 我纵使头晕眼花,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咬着牙用肩膀猛地把门一顶。 张喜本来就鸡贼,这会儿多半看出我不对劲,扶了我一把,就手把两扇门关闭,飞快的插上了门栓。 “孩子,你怎么了?”老独也看出我不妥,关切的问道。 “我……我好像发烧了,头晕……” 老独眼珠在眼眶内快速的转动两下,神情间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拍了拍我的胳膊,低声说道:“没事的,你们两个守在门口,二鬼把门,小五爷神形在堂,其它邪物就暂时不敢进来。” 说完,转身快步向桌子那边走了过去。 刚才他走路哆哆嗦嗦的,这会儿虽不说龙行虎步,却像是贴地游蹿的猛兽,哪还有半点孱弱的样子。 敢情刚才这老爷子一直在演戏,为的就是把这出头的黑脸大汉引进屋来。 再看那黑脸大汉,从进了屋就直奔到火盆边,这会儿仿佛对周遭的人事一概不管不问,只是眼睛微闭,对着火盆冒出的烟草气息使劲抽动鼻子,满脸都是陶醉的样子。就连老独走到旁边,都似没有发觉。 “上仙,这草卷(烟)的味道怎么样?”老独嘿嘿笑着问。 见对方只顾吸着烟气,他竟然把手伸进了火盆里,跟着笑容一敛,一字一顿道: “既然知道这烟袋锅是八爷的,那又怎么可能烧毁?” 这时黑脸大汉才像是骤然清醒过来,猛地张开了眼睛。看了老独一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转身想要逃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老独猛一抽手,从火盆里掏出一样东西,朝着他后心就狠狠砸了下去。 老独拿在手里的,竟赫然是那杆被烧得漆黑的烟杆子! “啊……” 黑脸大汉被烟杆打中,惨叫一声,身子居然一下子矮了半尺。 见老独又挥起烟杆,赶忙想要横下逃窜,没想到那只花狸猫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呲着牙挡住了去路。 “啪!” 烟杆再次落在大汉身上,溅起一蓬火星。 老独边打边骂:“不过是个遭雷劈的畜生,居然胆敢冒充胡八爷……你死都死了,上天恩顾你修行不易,放过你的灵魅,你却还要害人……今天我就用胡家的法器,打的你灵魅破散,再不入轮回!” 黑脸大汉像是十分惧怕狸猫,往哪边跑,都被狸猫截堵,只能是被老独用烟杆子抽的嗷嗷叫唤。 每打一下,他的身子就矮了许多。四五下下来,竟变得像是五六岁般孩子大小。 这时我才认出,他哪是什么大汉,根本就是我在假的董家庄,见到的那个尖嘴龅牙,头上顶着一撮灰毛的黑衣小孩儿! 第二十四章 多出一个人 这时,我身上的灼热感减轻了些,意识也逐渐恢复清醒。 见老独还在教训那充大个儿的家伙,把刚才的事前后一想,先没去管那黑衣小孩儿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是第一时间看向当门桌子。 我竟看到,刚才踩住烟丝包的那个影子,居然清晰了起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小人,而是一只一尺多长的黄皮子! “黄小五爷……”我蓦地反应过来。 这黄皮子应该就是老独本家供养的仙家,老独不是让我请走它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再仔细看,才发现,这黄皮子比起之前浮现在火盆上方的形象,灵动了不是一星半点。 要说刚才火盆上的‘法身’还有几分仙气,这黄皮子除了外表是黄鼠狼,眉眼间倒更有人的神情模样。 最让我感觉怪异的是,此时这黄皮子还在桌上,却是人立在桑岚面前,尖嘴开合,眼珠时不时转动,竟像是在对桑岚说着什么。 我想走过去,但想到老独说的‘二鬼把门’,也不敢擅自行动。 最后就只见桑岚看着黄皮子,神情坚决的摇了摇头。 黄皮子也摇摇头,表情似乎是有些惋惜,突然朝我扭过了脸。 我总算看清了它的全貌,但它却只是看了我一眼,纵身跳入火盆,消失了踪影。 “我艹!”一旁的潘颖忽然低呼一声。 我醒过神来,顺着她目光一看,见老独已经停止了抽打,正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攥着烟杆子瞪着独眼喘粗气。 黑衣大汉……黑衣小孩儿已经不见了,在火盆旁边,居然跪伏着一只通体黑毛,唯独头顶有一撮灰白毛发的大狐狸! 老独喘了没几下,就用烟杆子指着狐狸厉声说:“到了这会儿,你还不知悔改?还想为非作歹?” 大狐狸急忙摇头,居然直立起身子,抱着前爪连连向老独作揖。 老独神情稍微缓和了些,沉声道:“想我饶了你也行,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敢有半句隐瞒,就算我想饶你,胡八爷也会要你永不超生!” 大狐狸如逢大赦,对着老独像是在述说什么,嘴里发出的却既不是人言,也不像狐狸本身能够发出的声音。 老独神色阴晴不定,见狐狸又向自己作揖,把烟杆随手丢在桌上,朝狐狸挥了挥手: “你不走正道,渡不了劫,怨不得旁人。现在我算是替胡家收了你八分道行,就饶你一回。你现在立刻回归山林,要再敢害人,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大狐狸点点头,却又回过头,惧怕的看向狸猫。 老独瞪了它一眼,坐回椅子里,从桌上拿起一块果子丢给狸猫。 狸猫一个纵身接住果子,颠颠儿的跑一边去了。 见大狐狸随之消失了踪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老独刚才显然耗费太多体力,这会儿瘫进椅子,身子又开始不自主的哆嗦。 但没歇一会儿,就冲我招了招手:“你过来。” “这门……” “不用管了,作祟的邪物当中,也就胡黄两家还有些道行。现在两个孽障被收伏,其它那些不成器的,再不敢造次了。” 这会儿我身上的灼热已经差不多消失,闻言点点头,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走了过去。 老独看着我问:“你刚才一直盯着桌子,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我哪敢隐瞒,连忙把看到的说了出来。 老独凝眉片刻,点了点头,“那黄家的不肖子孙,修为倒是比我想象的要高。你喝了那酒,等于吞噬了它的灵魅,再加上你本来就是鬼体……罢了罢了,你注定是要吃阴阳饭的,开了灵眸心眼,能够看到仙家又或看穿精怪邪魅,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灵眸心眼…… 我下意识的看向桑岚,她也喝了酒,刚才明显是也能看到小五爷,难道…… “独叔,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去找你的,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刚才还出马请仙……”潘颖泫然欲泣的说道。 这大背头是真性情,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 老独干笑两声说:“傻孩子,出马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刚才火盆上那个黄皮……那小五爷现身……不是你请来的?” 老独摇头:“那不过是小五爷的神形,并不是他本尊真的来了。” 老独跟我们解释说:出马弟子,半生都在为仙堂效力。命犯五弊三缺,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自身有什么危难,自有供奉的仙家保护周全。就算功成身退,一旦遇到事,还是能通过本堂的借恩灵符,请来仙家庇护。 所谓神形,是仙家散落在凡间的形神气息。虽然不具备本尊的法力,普通的鬼祟邪魅也是不敢招惹的。 他忽然话锋一转,独目灼灼的看着我问:“你之前没在午时前赶来,是不是被迷惑了?” 我感觉有些奇怪,他先前急着准备应对邪祟,没细问这件事,怎么这会儿却问起来了? 听我详细说了在假董家庄发生的事,老独点头说: “按说以你的能耐,是不应该轻易被迷惑的。但是胡家一门,不光能迷惑人眼,最擅长的,还是能迷惑人的心智。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刚才那只渡劫不成的狐狸灵魅,直接攻其心房,另你大悲之下才失去了心智被迷惑。” “叔,那黄皮子和狐狸,是谁招来的?”张喜问。 老独张了张嘴,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珠一转,扭过头责备的瞪了他一眼。 我暗暗叹了口气。 老独明显是有所隐瞒,张喜出其不意的想诈他说出来,可还是被看穿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老独半生出马,可不是白混的。 潘颖一听说老独没有出马,放心的同时,好奇心又泛滥了,笑嘻嘻道: “独叔,你们出马弟子可真够神的。光是用酒和烟,就把两个家伙给收拾了。” 老独哈哈一笑:“哪是我神,是它们难改贪婪本色。请仙出马,胡家上草卷,黄家上卡辣(酒),那是礼行三分,是对仙家的敬意,是出马的规矩。并不是说仙家贪恋咱那点东西。 要说能轻易对付两个畜生,那是它们本身不长进,贪心未泯。只顾眼前利益,不计后果,也就难怪它们成不了气候了。” 潘颖点点头,转动眼珠四下看了看,回过头问:“叔,狐狸那么大个儿,怎么会怕那只猫仔呢?” 老独咧了咧嘴,“那黑毛狐狸说白了,就是渡劫不成,被雷劈死的狐魂。普通的鬼都还怕猫呢,更何况狐鬼?” 听老独不紧不慢,有问必答,我越来越觉得心里不安生。 这时却见老独眉头猛地一紧,转向我,急着伸出手道:“不好,快把狼皮马甲给我!” 也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屋子里平地卷起了一股阴风。 我虽然还没看到有什么,却感应到,屋里像是多了一个‘人’。 而且,多出的那个‘人’,离我很近…… 第二十五章 火煞 我心中一凛,顺着感觉看去,就见桑岚还在那里愣神。 在她身背后,赫然多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影子! “快把马甲给我!”老独站起身,再次急着说道。 既然知道狼皮马甲的真正作用,我哪肯给他。 见人影在桑岚身后驻足,似乎是在观察着每一个人,猛一咬牙,翻出阴阳刀,快步走了过去。 人影并没有动作,可当我到了跟前,桑岚却突然站了起来,挡在我面前。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样子,就先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跟着左手一麻,连带半边身子一颤,整个人竟不由自主的僵在了原地。 下一秒钟,身体竟又一次灼热难耐起来。 和先前不同的是,方才的灼热,是由内而外,仿佛灼食的是五脏六腑和意识。 但是眼下,却真像是被座在火炉子上,从头到脚都像是被炙热的烈火焚烧似的难受。 “啊……” 我忍不住一声惨呼,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仰面瘫倒。 同一时间,脑子一阵恍惚不清。 耳边却又似乎传来一个凄厉无比的女人声音:“别烧我……别烧我……疼啊……” “祸祸!” “徐祸!” 孙禄和季雅云双双来到我身边。 “你怎么了?”孙禄低声问了一句,想要扶住我,手刚一碰到我的胳膊,猛地又缩了回去,“嘶……你身上怎么跟烧着似的,这么烫!” “烫?”季雅云却已经从另一边扶住我,显得有些愕然。 从孙禄的反应看来,我身上的灼热绝不是幻觉,连外界都能感受到。 然而,季雅云同样在我身边,却似乎感觉不出我的异样。 “你们快看,岚岚她怎么了?”潘颖忽然惊呼道。 我强咬着牙,朝桑岚看去,就见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竟变得浑浊不堪,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却又像是经历过无比惨痛,沧桑中带着十分的怨毒! “滴答……滴答……” 一阵古怪的声音响起,声音很轻,但此刻所有人都没有出声,所以这滴水般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下意识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就见桑岚身前的地面上,已经堆聚着一小滩油脂般浑浊浓稠的液体。并且还不时有同样的液体从上方滴落。 顺势往上看,我只觉得头皮都快炸了。 桑岚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变得粗糙黯淡,脸孔更变得像是烟熏过一样漆黑。 更让人惊悚的是,她圆润的下巴,皮肉竟变得漆黑干瘪,就像是下方正被火焰灼烧一样,正在不断萎缩,而且不断有浑浊的油脂滴下来! “岚岚!”季雅云惊呼一声,想要上前。 这会儿我浑身灼热剧痛,鼻端却闻到一股子恶臭味道。 这味道……我怎么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 心念猛地一闪,我急忙拉住季雅云,“别过去!是……是尸油!” 我和桑岚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只要看到火,就会变得不对头。 寻根溯源,才得知她是被人算计,喝了尸油,导致子母火煞缠身。 对尸油的味道,我本来一辈子也忘不了,只是现在我也像被架在火上烘烤般难受,所以才反应慢了一步。 只这一会儿工夫,桑岚下颚的融化竟似加剧,随着人油不断滴落,竟开始露出了尖削的颚骨! 她如今的模样,就和先前被狐狸灵魅迷惑,到达假的董家庄时,在出租车上如梦似幻间看到的一模一样! 季雅云和潘颖见状都脸色发白。 “我和你拼了!”潘颖大叫一声,就想冲过去。 “屠子,拦住她!”我急忙叫道。 季雅云身子发抖,声音发颤,抱着我一条胳膊,语不成声:“老板……救……救救岚岚……” 我暗暗咬牙,心说我倒是想救她,可眼下我的滋味也绝不好受。 我只觉得皮肉已经被烧的绷紧到了极限,就快龟裂了。 能勉强撑着没喊出声,就已经不错了。 最主要的是,直觉告诉我,问题的关键并非是在桑岚身上,而是在于她身后的那个人影! 这时,桑岚的眼珠竟缓缓转动了一下,开启萎缩漆黑的嘴唇,盯着我,阴测测的说道: “是你,是你们害了我的孩子……你们,都要死!” 孩子? 我愣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 当初桑岚招惹的是子母火煞,从后来种种迹象看来,她吞服的尸油,竟是由一个怀孕的女人烧灼炼制的。 在莲塘镇,我和野郎中联手抓到鬼鲶,本以为桑岚服下鬼鲶胆汁就彻底除了祸患。 但现在看来,野郎中竟只是将子母火煞的子煞铲除,却并没有替桑岚除根。 现在我同样感觉被火灼烧,十有八九是因为我替桑岚分担凶煞,左手被烙印火雷纹的缘故! 桑岚怨毒的盯着我,突然裂开几乎已经被烧灼殆尽的下颚,嗬嗬一笑。 下一秒钟,她脸孔猛地扭曲起来,露出痛苦无比的表情: “别烧我……疼啊……小姨……徐祸……哥……救我……救救我……疼啊……” 随着这声惨呼,她周身竟真的腾起了火焰,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火里,不住的翻滚哀嚎。 “岚岚!”季雅云失声悲呼,猛然松开我,向她扑去。 我想拉住她,但是灼热几乎令我丧失了行动能力。 “别过去!”关键时刻,老独竟闪身过来,一把攥住了季雅云的手腕。 但是他身材矮小,季雅云又是情急之下倾尽全力,一拉一拽,两人竟都被牵绊的摔倒在地。 老独死拉着她不放,口中急道:“别过去!她现在是被鬼煞附身,鬼不能直接伤她,只想把活人引过去,要你的命!” 鬼附身! 我猛一激灵。 这一阵子,所有人都精神紧绷,脑子里想的,完全是我们所不了解的仙家精怪。 老独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 桑岚这会儿并不是被精怪操控,而是被火煞附身。 对付精怪我没经验,对付鬼,我还没法子吗? “屠子,帮我把符拿出来!”我咬牙说道。 孙禄答应一声,拉开我的背包,把手伸进去摸索,却突然“啊”的一声。 “怎么了?” 孙屠子没回答,而是把手从包里抽出来,伸到我面前。 他熊掌似的手里,竟捧着一把焦黑的纸灰! “你本来就是鬼体,你也沾染了火煞,鬼灵符分辨不出主人,不起作用的。” 说话的是张喜。 他眼皮眨了眨,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们退后,我来。” 第二十六章 太阳精气 话音一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跟着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妈呀,有鬼啊!” 回头一看,就见‘张喜’满脸惊恐,竟是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而在他面前,竟矗立着一个身高一丈,面色青绿,眼睛血红的红衣大鬼! “是喜子!他怎么变成这德性了?”孙禄小声说道。 我也反应过来,张喜这是离开了话唠司机的肉身,现出鬼身了。 张喜是吊死在九月阳桃上的,是阴阳红衣。 我只是通过鬼灵术得知阴阳红衣鬼法奇高,却没想到他鬼形真身竟如此惊人。 我们倒还好说,那话唠司机一路被附身来到这里,乍一看到这情形,没被当场吓死已经难能可贵了。看他的样子,就算鬼附身没对他造成损伤,受到这么大惊吓,过后大病一场是难免了。 张喜也是典型的人狠话不多,只一现身,就大步向烈火中的桑岚走去。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快要走到桑岚身边的时候,老独突然叫道:“快回来!” 就在老独发出喊声的同一时间,我看到一直矗立在桑岚身后的那个人影,猛然一甩手。 跟着就见一道金光闪现,像一条鞭子一样,迎面抽在了张喜身上。 老独的提醒不能说不及时,但事发突然,张喜到底还是反应慢了一步。 关键是,他像是根本看不到那个人影,更看不到那条金色的‘鞭子’,直到金光卷到面前,才侧身闪避。 金光扫在他的肩头,他一个踉跄,“噔噔噔”退后,竟是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的身子骤然收缩,顷刻间就变回了我们熟悉的张喜的样子。 “嘶……” 张喜呲着牙,身子止不住发颤,显然是受伤不轻,只是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和他的隐忍相对的,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这时我们才留意到,张喜被‘金鞭’抽的倒退,居然不偏不倚,正坐在了话唠司机身边。 张喜刚才身形巨大,从司机的角度看去是怎样一番情形,不言而喻。 刚摆脱被‘一屁股坐死’的命运,又眼看着‘厉鬼’变成人样,司机终于是超过了承受极限,大张着嘴,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张喜也是又惊又怒,但没再尝试向前,而是急着问老独:“独叔,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能靠近?” 这一来更加证明,他的确看不到藏在桑岚身后的人影。 老独本来就带着伤,这一连串的变故下来,已经脸色灰白,满头大汗。 “她是被鬼附身了,可那不是普通的鬼魅,而是被人操控的!”老独独眼死盯着桑岚身后,粗喘着说道,“操控火煞的人,有着仙家的灵气,你虽然是阴阳红衣,也是抵不住这股灵气的!” “仙家?”张喜眼珠急转,看向我时,脸上只剩下焦急,“祸祸,赶紧想法子。再这样下去,桑岚就真没救了!” 眼下一片混乱,我却只有嘬牙花子的份。 桑岚被火煞附身,虽然火煞并不能真正伤害到她,但鬼魅惑人。现在桑岚多半是自以为真的置身烈火当中,如果不尽快恢复清醒,最后多半会意识死亡…… 仙家……该死的仙家…… 打死我都想不明白,既然是仙家,又怎么会为难桑岚,还招来鬼魅祸害她呢? 见桑岚挣扎的越发惨烈,再看老独一脸焦急,显然也没有主意。 我猛一咬牙,终究还是蹒跚着走了过去。 不为别的,单只是她叫我一声哥,我就不能眼看着这妹子被害死! 就在我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猛然间,耳边传来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 “火煞附身,是借助人身上的太阳精气。你只要把桑岚身体里的太阳精气吸取出来,火煞就不能在她身上立足了。” “老丁!”我浑身一震。 之前张喜离开,老丁和张安德也跟着销声匿迹。 现在张喜回来了,老丁的声音竟也再次出现。 敢情两个老家伙,也跟着回来了! 太阳精气…… 貌似之前老何就说过,季雅云和桑岚都是阴体,只不过一个是先天阴命,另一个是因为佩戴了鬼头玉。 相同的是,两人的体内,都蕴藏着太阴滋生的太阳精气! 老何当初让我在季雅云和桑岚当中选一个,和她们……原因就是那一丝精气,能够中和我的阴身煞体。 火煞逞凶,借助的是太阳精气…… 其他人似乎没听到老丁的话,张喜却显然听见了。 他眼珠一转,忽地大声道:“所有人,全都后退,都把脸背过去!” 我听得一愣,等反应过来,虽然是紧张关头,却差点气炸了肺。 按照老何说的,想汲取太阳精气,唯一的法子就是男女结合。 张喜这鬼孙子,明显是知道这点,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是让所有人回避,让我在这里和桑岚…… “去你大爷的!”我虽然浑身痛苦不堪,也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看了桑岚身后那人影一眼,略一迟疑,两步到了桑岚跟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要是在以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真要想救桑岚,说不得,就真得当众和她…… 可眼下却是不同了。 我不止一次看过破书的上卷,虽然大多记载都看不懂,但对于人鬼体脉却已经熟记于心。 此刻想要汲取旁人的精气,已经远不止那一种龌蹉的法子了。 只能说苍天在上,冥冥中一切早有安排…… 一靠近桑岚,身上的火焰立刻将我也卷入其中。 近距离相对,桑岚竟似乎认出是我,怔了一下后,居然抬手抻住我胸口,拼命想把我推开: “你走!你会被火烧死的!你滚,别管我……你滚!” 对于她现在的处境,我已经感同身受,哪还顾得上儿女情长的矫情。 “你现在别说话,听我说!” 我咬了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火煞营造的幻觉。现在,我要把你身体里的太阳精气吸出来,那样你会虚脱一阵子,过后就绝不会再有事了。” 第二十七章 火煞 桑岚仍沉浸在幻觉造成的痛苦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我的话,只是不住的大声让我滚。 我来不及跟她解释,强忍着灼烧感,右手箍住她纤细的腰,左手一翻,将手心抵在她嘴唇上。 段乘风说过,印记相学中,有五福三煞,我左手虎口的火雷纹,便是三煞印记之一。 然而,在莲塘镇抓鬼鲶那次,我曾随着鬼鲶深入倒缸塘底。那次我在水中,曾感觉有无数只手想要把我拖进水底,却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替我挡驾。 现在想来,当时替我赶开水鬼的,只能是徐洁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金刚尸。 也就在那次过后,我左手掌心拥有了另一个似有似无的印记——水眼纹。 火为阳,水为阴;水火不容,阴阳相生相克。 想勾引出桑岚身体里蕴藏的太阳精气,就只靠掌心的水眼纹了!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记所有事,只是一门心思的幻想自己身处极寒的环境里。 刚开始还不能集中精神,但几次在东北的经历,终究是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 渐渐的,我感觉仿佛灵魂出窍,来到了冰封的东北老林。 我见到了雪闷子、死人缸;见到猫耳金带着一众鬼胡子,走进了诡异神秘的鬼衙门…… 我被山鬽子给迷了,是瞎子和窦大宝救了我。 之后,一行人进入极阴地,跨过忘川河,遭遇了让人闻之丧胆的金甲、银甲痋人……见证了女胡子琉璃花和鬼差樊公伟历经百年的感情…… 我们沿着炸开的冰道,一路向上。 我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爱人,她却在冰墙后写下诀别的话,转身离去。 我感觉自己已经疯了,丢弃了一路背负的泥娃娃、甩开定情的手表,不顾瞎子等人的阻拦,拼了命的砸着冰墙…… 终于,我突破了所有的阻碍,将自己深爱的女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虽然她已是容颜衰老,青春不在,我却视若珍宝,恨不得将她熔入心里。 然而,这时冰层竟瞬间融化。 “徐祸!” “祸祸!” …… 在瞎子等人的注视下,我紧拥着今生再不能离开的女人,缓缓的向下沉去。 “瞎子,大宝,大背头……我对不起你们,我……我要走了。” 我仰望上方,喃喃说道。 一阵刺骨严寒拥袭而来,在沉入极阴冢的前一刻,我低下头,不顾一切的将双唇印在徐洁的唇上,闭上眼睛,迎接着生命的终点…… “啊……” 一声凄厉刺耳的嚎叫猛然将我带回现实。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骇然见到眼前竟是一张焦黑丑陋的脸。 更为可怖的是,我的嘴就和这张脸的嘴咬合在一起,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没有嘴唇的牙床,不断刮擦着我的嘴唇。 这张脸的主人虽然和我‘亲密无间’,一双手却是死死的掐着我的脖子,指甲都戗进了我的皮肉。 我能感觉出,怀抱的这具身体里,有另一个充满怨恨的灵魂,正竭力想要掐死我。 起初我还想挣扎,可当我近距离看清这张被烧的只剩半张的脸上,那双透彻清亮、饱含复杂情愫的眼睛时,我的神智终于彻底恢复了清明。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滚动着泪水,却也充满了倔强,似乎是在冲我吼:“滚!” “刚认识的时候,你也让我滚。如果那时候我真滚了,我们是不是都会比现在过的好?”我眼波流动,表达着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疑问。 对方似乎读懂了我的眼神,眼珠缓缓转动间,随着眼帘的闭合,晶莹的泪滴终于涌出了眼眶。 与此同时,我感觉掐着我脖子的双手,慢慢松弛下来,一直绷着的身子也软了下来,渐渐的、紧紧的……和我的身体贴合在了一起。 “你……你们……”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的响起。 我猛地反应过来,定神再看,怀中的桑岚,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却也悚然看到,在她肩后,竟浮现出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感觉桑岚像面条一样软在我怀中,周遭火焰仍在,却不再有猛烈的灼烧感,我眼珠快速转动两下,怀抱桑岚快速后退。 只退了两步,就脱离了火圈。 “你是……”见火焰仍包裹着那个浑身一丝不挂,肤色偏黑的女子,我终于回过味来,“你是火煞!” 女子竟点了点头。 我随之松了口气。桑岚在我怀里,像是晕倒了,但这恰恰证明,我已经汲取了她体内的太阳精气。火煞分离现身,更让这点毋庸置疑。 不管怎么说,这妹子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我把桑岚往怀里紧了紧,又后退了一步,感觉身体能够完全自控,才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火煞之前就似有些失神,这会儿更像是神游太虚般,只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这边,并不言语。 “她是我妹,我不会让你害她!” 我咬牙道:“我虽然不懂什么降头……尸油之类的,可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否则你也不会到现在还留在她……留在我妹妹身边……” 话没说完,火煞突然眼皮一眨,问道:“你,这么帮她,只是,因为……她是,你妹妹?” 火煞的样子并不是有多么丑陋可怖,但说话的方式却是奇怪的很,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一样。 在我脑海中,救下桑岚是此刻关键。 所以,我根本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脱口说: “对,她是我妹。虽然我们不同父……不同母……可……” 我一咬牙,由心而发,用力道:“她就是我妹妹!”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感觉混乱,可头脑混乱,就只能用长久以来,习惯性的理智思维来说明。 ‘脑子能乱,人不能乱啊!’ 跟我说这句话的,是老军。 老军是我考上大学那年,因为生活所迫……在选择了某一条路以后,结识的一个……一个在原县医院…后新区医院的临时工…… 一个做过军医的……搬尸工。 他,是我的长辈。 长辈的话……得听! 第二十八章 赶神鞭 事实是,刚才那段冥想般的过程,也在一定程度上让我有种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现实的游离感。 这会儿彻底回过神来,只觉得火煞的反应十分的奇怪。 正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她痛下杀手。 火煞的目光转到桑岚身上,神情显得有些复杂,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刚一张嘴,突然间,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金色的光影,像是毒蛇般朝着她的背影卷了过来。 我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不料那光影居然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竟如影随形的跟着一偏,卷住了她的脖子。 原本围绕在火煞身边的火焰,骤然强烈起来,但仅仅只是一闪即逝,紧跟着火光消失,火煞也不见了踪影。 我大吃一惊,不等反应过来,金光再次席卷而来,目标竟是我怀里的桑岚! 眼看火煞被金光命中,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消散不见,我哪敢怠慢,身子一侧,护住桑岚的同时,伸手向金光抓了过去。 “别碰它……” 耳边传来老独嘶哑的声音,但为时已晚。 金光被我一把攥住,竟然像是真正的鞭子一样具有实质。 可就在我抓住‘鞭梢’的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透过‘鞭梢’,通过手掌,快速的传导进我体内。 我只觉得像是被十几把巨大的铁锤同时击中,浑身剧震,五脏翻腾,竟有种灵魂即将从肉身剥离的痛楚。 我赶忙想要松手,没想到‘金鞭’竟似跗骨之蛆,像是黏在我手上一样,怎么都不能甩脱。 这一刻,我终于完全反应过来,真正作祟的,并非是火煞,而是先前一直跟在桑岚身后的那个人影。 “接住她!” 我狠劲上来,猛地把桑岚甩向身后,咬牙对抗着冲击,想要和那诡异的人影拼个你死我活。 可就在这时,随着“喵嗷”一声凄厉的怪叫,一个小小的身影凌空飞了过来,朝着那主导‘金鞭’的人影飞去。 看得出,那人影的全副心思似乎都放在我身上,等意识到有物体飞向自己,想要躲避,却是迟了一步。 这时我才看清,凌空飞来的,居然是那只花狸猫。 狸猫撞击在人影身上,竟似撞到实体,又是“呜嗷”一声怪叫,坠落在地。跟着一个翻身,爬起来仓惶的蹿入了黑暗中。 人影被猫撞到,‘金鞭’终于脱离我的掌心,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虚无的人影闪动了两下,竟变得真切起来。 我愕然看到,那人影居然是一个穿着青绿衣服,样貌丑怪的女人! “徐祸,快过来!” 听到老独的喊声,我急忙退后。 这时,张喜等人明显也看到了青衣丑女,除了季雅云护着怀里的桑岚,其余人都来到了我身边。 青衣丑女的年纪应该不大,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说她丑,并非是她的五官有多不堪,而是她的脸上像涂了一层厚厚的面粉,嘴唇和两腮却又红通通的,乍一看,就像是烧给死人的纸人成精似的! 她的这副模样,让我一下想起了之前桑岚诡异的妆容。 看来,这个青衣丑女是罪魁元凶无疑了! 难道说,这个纸人成精般的丑鬼,就是所谓的仙家? 青衣丑女现出原形后,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珠缓缓转动,目光却是一直停在我身上。 “徐祸!”季雅云突然带着哭音叫道:“你快看,岚岚她怎么了?” 我心里一咯噔,回头看去,见桑岚被她抱在怀里,两眼紧闭,面色惨白,胸口平定,竟似没了呼吸。 季雅云却是焦急的指着一个方向:“岚岚在那儿!” 我一愕,顺势一看,借着火盆的光亮,赫然看到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影。 这人和青衣丑女一样,只是个若隐若现的轮廓,看样貌,居然又是一个桑岚! “她生魂离体了!” 张喜低声说了一句,身子一闪,人已经到了桑岚的生魂身边。伸手想要抓住她,可不等手指碰触到她,桑岚就像是被手掌带起的风声刮到似的,轻飘飘的闪到了一边。 连着试了几次,张喜都没能碰到桑岚。 “别费劲了,你碰不到她的。”说话的是老独。 他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独目死死的盯着青衣丑女,沉声说道: “你既然已经是戴罪之身,为什么不积德行善,将功补过,却还要祸害人命?居然还把赶神鞭当做作恶的凶器?!” 赶神鞭? 我瞳孔猛一收缩。 赶神鞭是萨满教的法器,是请神驱神用的,这丑女作恶的金鞭,竟然是赶神鞭! 难怪刚才我被鞭稍黏连,会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呢。 回想起来,那时桑岚还在我怀里,多半是因为刚失去太阳精气,受到波及,生魂离体。 “被赶神鞭抽离肉身的魂魄,在一段时间内,不但接触不了生人阳气,连阴鬼煞气也不能碰触。” 老独给我们解释了一句,低声对我说:“别任性,快把马甲给我!” 话音未落,青衣丑女竟忽然嘻嘻一笑,开口道: “你们为什么不打开门看看,外边有什么?” 她的声音倒不难听,就和普通女人没什么分别,可听在耳朵里,我却感觉心底涌起一股寒气。 我快步走到门口,经过桑岚身边,试着想要抓住她的生魂,但同样不等手指碰到她,她就飘忽到一边去了。 房门打开,看到院里的情形,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先前迎亲的队伍再次出现,院子里竟还多了几十号人。 这些人看上去都似乎没有分量,一个个低着头,面无表情,脚不沾地的飘忽在夜色中。 为首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赫然就是三爷爷! 再看其他人,也都是熟悉面孔,竟全都是董家庄的村民! “我艹你妈!” 我睚眦欲裂,回过头就要和那丑八怪拼命。 老独一把抓住我,摇了摇头,转脸向丑女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衣丑女又是嘻嘻一笑,指了指桑岚,又指指我,“好一对金童玉女啊。与其做凡人,不如留在我身边,等到我位列仙班之时,绝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老独脸色一沉,刚要说什么,丑女突然话锋一转,阴冷道: “不答应的话,外边的人,都要死!” 第二十九章 犯花娘 “混账东西!你痴心妄想!”老独勃然大怒。 丑女脸色也更加阴森,冷冷道: “你是仙堂的弟子,我是不是痴心妄想,你应该很清楚。” 老独气得浑身哆嗦,头发都竖起来了,可从他的表情看来,显然也没有应对的办法。 我更加知道,生魂离体超过一定的时间,就再也无法回到肉身,到时候生魂变阴魂,不光是桑岚,董家庄大半村民也都会丧命。 “把狼皮马甲给我。”老独从牙缝里迸道。 我没回应他,岔开话题问:“独叔,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独也知道我的脾气,无奈道:“她生前应该也是仙堂弟子,又或者是伺候仙家的花娘。多半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触犯了仙家,所以受到惩戒,死后也不能轮回。” “犯花娘……” 我点点头,心里对静海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他给我的那张冥币上,已经用为数不多的字,解释了犯花娘的来历。 这老和尚,竟是从我有限的叙述中,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更难能可贵的是,老丫还早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老独有些焦急的说:“时间有限,赶紧把狼皮马甲给我!” 我冲一旁的孙禄使了个眼色,孙禄点点头,竟一把将老独瘦小的身子抱起来,不顾他的挣扎,硬把他搬到旁边去了。 犯花娘见状,又恢复了笑容,“嘻嘻嘻,看来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跟着我,绝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你总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吧?”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笑了:“听过。不过我还听过另一句话。” “什么话?”犯花娘饶有兴致的问。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一字一顿的说道,同时将外套脱了下来,露出赤身穿着的狼皮马甲。 老独见状大惊:“孩子,别乱来!你不是仙堂的人,就算能请来仙家,未必能对付她不说,还会受到反噬的!” 他想上前,却被孙屠子用两条熊臂箍着:“叔,你就别担心了,祸祸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冲我点了点头。 犯花娘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不但没有消失,反而透出嘲讽的意味:“呵呵,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好,有什么能耐,尽管施展出来吧。我倒要看看,哪一路的仙家能挡得住我的赶神鞭!” 话音一落,手腕一抖,手中顿时多了一条三尺多长,带着穗儿的鞭子。 我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到桌旁。 这时,原本插在肉上的香已经烧尽。 我又拿了三炷香,咬破手指,把血抹在香上,却没有将香点燃。 而是双手端着香,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拜了拜,最后面向正北,也就是正对桌子的方向,在火盆前跪了下来。 犯花娘只是冷笑,仿佛成竹在胸,我和桑岚已经是她的囊中物。 “放开我!快放开我……” 老独挣脱不出孙屠子的熊抱,扯着嗓子冲我吼道:“你别瞎整!真要请错了仙,你会没命的!” 箭在弦上,我哪还听他的,双手将香举过头顶,微微低下头,眼睛直盯着火盆,口中大声道: “混沌初开不计季,四方玄奥补真传;阴阳一反分二义,二义三彩、人星四象,东西南北镇海山……” 静海在冥币上写的请神词虽然简短,但极为拗口,好在我做阴倌这些年,对法诀神咒之类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熟知,所以才能一字不落的将请神词诵念出来。 老独听着听着,神情渐渐变得疑惑起来。 又听了一会儿,猛然间瞪大了独眼,“这……这神祠……这神祠不对!” “怎么不对?”孙禄也是担心的问道。 老独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只是失神的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请神词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说话间,我已经诵念完神词,眼睛蓦然瞪大,将香就着火盆点燃的同时,大声道: “我以我命请真仙!” 话音一落,反转香头,张开嘴,将三炷燃烧的香快速的吃了下去。 犯花娘怔了一下,跟着脸上泛起了怒意,“混账东西,宁愿舍了寿元请那些狗屁仙家,也不伺奉我,该死!” 我充耳不闻,忍着火灼之痛把香咽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那个小布包。 布包里是老独之前从肚子上割下来的肉,手指触摸着浸染的鲜血,我怒意更盛,猛一咬牙,掏出布包里的人肉,塞进了嘴里。 “孩子……” 老独声音发颤,如鲠在喉的喊了一声,却没再发出声音。 犯花娘脸色大变,厉声道:“凡夫俗子,竟还妄想请邪仙附体!真是不自量力!” 嘴里虽然这么说,身体却猛然飘忽到近前,抡起赶神鞭,向我劈头砸了下来。 “你他妈当老子是透明的啊?” 随着一声怒骂,潘颖居然跑了过来,拦在我面前。 赶神鞭正抽在她脸上,她居然只是疼的哇哇跳脚,却是一只手捂着脸,一手指着犯花娘,骂的更凶了。 这下犯花娘反倒像是愣住了,再次抡起的鞭子停在半空,看着满嘴‘老子’的大背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半晌,眼中竟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佛佑灵体……” 嘴里咬着老独的肉,愤怒充斥了全身,我哪还管她说的是什么。 只是拼了命的快速将人肉咬得稀烂,跟着一用力,咬破了舌尖,猛然张开嘴,将混合了舌尖血的人肉,朝着火盆喷了过去! “噗”的一声,原本旺盛的火盆,火焰竟一下收缩起来,就像是燃烧殆尽的木炭一样,只在木柴上透出微弱的火星。 下一秒钟,火星竟渐渐变成了幽暗的绿色,而且逐渐旺盛起来。 老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猛地挣开孙禄,一边朝我跑来,一边大声道: “你是恶鬼之身,没法请仙,只会招来鬼。快离开那儿!快离开那儿!” 招鬼? 我猛一激灵,一种不祥的感觉快速的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这时,火盆中的幽异绿火,竟猛然蹿起近两米高。火焰在半空中快速的幻化成一头绿色的巨兽模样,迎面向我走了过来…… 第三十章 昆仑银四 在此之前,我不止一次想过,请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况;按照静海教的法子,请来的会是哪一路仙家。 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此刻,矗立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头体大如牛,浑身散发着绿火阴煞的巨狼! 看着眼前恐怖的庞然大物,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下一秒钟,我只觉得意识有些游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和巨狼。 强烈的恐惧感侵袭着我的大脑,然而就在这时,面前的巨狼居然瞪着血红的眼睛,俯视着我,口吐人言道: “你不是香童!” 我鼓足勇气,想要回应,却发现喉咙里像被塞了麻核,根本发不出声音。 巨狼突然桀桀怪笑道:“不是香童也好,那就不用讲那些狗屁规矩了。咱们废话少说,我先替你除了眼前的麻烦再说。” 说完,竟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吞噬下来。 我无法闪避,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阴寒之气笼罩全身。 这股阴气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我浑身的骨头缝往里钻。 一瞬间,我感觉身体里充满了阴气,全身鼓胀,像是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更加让我痛苦不堪的是,阴气不光充斥全身,而且还透入骨髓,不断扩张。连带的周身骨头都像被用力往外掰似的,‘嘎嘣嘎嘣’响。 我再也抵受不住这非人类能承受的痛楚,猛地扬起头,发出一声惨叫。 “啊……” 随着惨叫声,围绕我的绿色火焰骤然消失。屋子里的一切,又重归先前的模样。 “祸祸,你感觉怎么样?”孙禄焦急的问道。 潘颖瞪着眼睛问:“请到仙没有?” 我有点发懵,看看火盆,还是原来的样子,周身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刚才的一切,难道只是做梦? “嘿嘿……哈……哈哈哈哈……”犯花娘突然怪笑起来。 顺着笑声看去,我顿时又是一愣。 先前犯花娘的模样虽然清晰可见,但还是似真似幻的半透明状态,这会儿再看,她竟和孙禄等人没有什么区别。十足就是个穿着青绿衣服,脸抹的像神婆一样的小丫头。 “你笑什么?”我是真恨疯了这个娘们儿,居然用村民来要挟我! 犯花娘像是看到了什么极荒诞可笑的情形,仍笑个不停,“哈哈……你根本不是仙堂弟子,而且又是恶鬼之身,就算穿着狼皮马甲,正统仙家也不会为你出马。哈哈哈……即便招来鬼堂的人马,赶神鞭在手,它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小丫头,好大的口气啊。”我咧嘴笑道。 这一张嘴,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是从我口中发出的,却是言不由衷。而像是另一个灵魂,控制着我的身体发出的。 我现在可以肯定,刚才看到的巨狼,和我承受的痛苦,绝不是幻觉。 因为,我听出从我嘴里发出的声音,和刚才巨狼的声音一模一样! 犯花娘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孙禄、潘颖等人,却都看着我,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 这时,一个小黑影闪电般蹿到我面前,居然是那只花狸猫。 狸猫到了跟前,四爪一弯,趴在地上,就像是人五体投地的跪拜一样,头顶地面,浑身瑟瑟发抖。 “黄家弟子黄铁山,给您老人家行礼了!” 老独排众而出,同样来到面前,嘴里大声说着,竟也像狸猫一样,想向我跪拜。 我哪敢受他拜,好在身体能够自控,急忙上前搀住他,“独叔,你这是干嘛?” 老独身子明显一震,抬头看向我,独目中透露着迷惘,“你……” 我本来又惊又奇,这时却不由自主的松开他,咧嘴一笑:“你是黄家小五的门下,好,很好。” 老独身子又是猛一震,眼珠快速的转了两下,竟不再多说,低着头,弓着腰,倒退着走到一边去了。 这会儿我已经逐渐反应过来,我的确按照静海的法子,请来了仙家附体。 只不过,附在我身上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些仙家,而是那头浑身散发着绿色阴火的巨狼! 不是说请来仙家后,本体就会丧失意识,直到仙家离去,才会恢复吗? 为什么我现在还是清醒的? 这时,我再次不由自主的开口,却是阴测测的对犯花娘道: “小丫头,你刚才说,鬼堂的人,都怕赶神鞭?” 犯花娘像是才回过神来,明显一哆嗦,后退了一步,却是咬着牙说:“怕不怕,你试试便知!” “嘿嘿嘿嘿……”我又是一阵怪笑,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鞭子上,语气中透着不屑,“这倒是个好玩意儿,你,本来是伺候胡家哪个的?是翠娘,还是胡云花?” 话音一落,就听‘噗通’一声。 顺着声音斜眼一看,老独竟还是跪在了地上,就和花狸猫一样五体投地,身子不住发抖。 这会儿别说是阻止他了,我自己都吓得眼珠子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我对仙家虽然不怎么了解,但也不是一无所知。 翠娘倒还罢了,胡云花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那可是胡家唯一能和八位太爷并驾齐驱的太奶! 附在我身上的是狼……也就是柴家。 可即便柴家是五路邪仙之首,地位凌驾七十二路野仙之上,又怎么敢直呼胡家太奶的名号? 更何况,我能感觉出,来的这位绝不像是什么仙家,倒像是十足的鬼魅,要不然,也不会身被阴火了。 他到底是谁啊…… “你究竟是谁?”犯花娘厉声问道,声音却明显打着颤。 “你想知道?” ‘我’再次咧嘴一笑:“告诉你也行,就怕你不认得我。嘿嘿,其实要说起来,我也算是鬼堂的人吧。” “鬼堂?”犯花娘眼珠急转,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你是鬼堂哪一门?” “昆仑,银四!”‘我’从嗓子眼里一字一顿道。 犯花娘猛地一怔,紧跟着,脸孔急剧扭曲,浑身筛糠般的颤抖,却瞪起眼睛,咬牙切齿道: “我还真是小看了这鬼小子了,他居然能请来你银天……” “混账!你找死!” 不等她说完,‘我’勃然大怒,身子猛然一弓,如闪电般向她扑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扫把星 我…… 应该说是自称银四的巨狼,似乎还算是和善,可听到犯花娘竟要对他直呼其名,终究是触犯了他的禁忌。 犯花娘终于露出了恐慌的表情,转身想逃,‘我’已经如电般来到她身前,猛地伸出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难怪会被那帮骚狐狸不容于门下!” ‘我’的脾气显然没想象中那么好,呲牙咆哮着,手指已经渐渐的收拢。 犯花娘被提的双脚离地,半张着嘴无法合拢,更加发不出声音。 她倒也真狠,不但没有求饶的意思,竟还抡起赶神鞭,一下一下往我身上抽。 此时赶神鞭已经变成实体,抽打在身上,滋味实在不好受,何况我身上只穿了一件马甲,其它部位都是裸`露的。 她每抽一鞭,便在我身上留下一道血印。 我疼的直抽抽,附在我身上的银四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只是怒眼圆睁瞪视着对方,手指缓慢的加重力量。 渐渐的,抽打我的鞭子力道越来越弱,犯花娘的身子也跟着耷拉了下去。 “四爷!” 老独突然大喊一声,直起上身,双膝交错,跪着来到跟前,冲着‘我’连连磕头: “四爷,这花娘只是一时蒙了心窍,罪不至死。求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一回吧!” 我怎么都没想到,老独这么卑躬屈膝,居然是替犯花娘求情。 不过,照我看,就这位银四爷的脾气,恐怕是不会给任何人情面了。 果然,我口中传出银四狂躁冷酷的声音:“不想死就滚开!” 老独独眼焦灼的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可和‘我’看向他的目光一对,终究是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是处于第一视觉。 所以,此刻我能清楚的看到犯花娘细微的表情。 随着手指越收越紧,她脸上的痛苦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丝浅浅的笑容。 看着她逐渐变得朦胧暗淡的眼睛,我竟不由得呆住了。 她的眼睛正在失去神采,然而却变得犹如宁静的水潭那样深邃。 只不过,‘水潭’中殊乏生机,全然是两潭死水。 我盯着她的双眼,意识竟不受控制的深入其中,直到完全沉浸在了里面……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被白雪覆盖的山村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 村民们无视严寒,在风雪中奔走相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庆贺着一个新的生命降临人间。 画面一转,夏日的小树林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远远的看着河边一群年龄相差不多的孩童,欢笑着戏水捕鱼。 男孩儿看的眼馋,眼珠转动几下,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草绳,一头拴在小女孩儿腰上,另一头拴在了一棵树上。 接着,男孩儿又不知道从哪儿逮来一只青蛙,用细草绳拴着青蛙的腿,将另一头绑在女孩儿手腕上。 “燕子,你自己玩儿,哥给你抓鱼去。” 小女孩儿瘪了瘪小嘴,带着哭音说‘不要……’ 可不等她说完,男孩儿已经向着河边跑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所有戏水的孩子都爬上岸,大呼小叫的往家跑。 那个男孩儿却因为不舍得放下抓来的大鱼,被湍急的河水吞噬。 小女孩儿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边哭边费力的想要从打了死结的草绳中挣脱出来。 终于,她挣扎出来,不顾被草绳刮擦的伤痕,跌跌撞撞的跑到河边。然而这时,河里已经没了男孩儿的影子。 “啪!” 一个蒲扇大的巴掌重重的扇在女孩儿脸上。 女孩儿本来就瘦小,竟被这一巴掌扇的晕了过去。 扇她的男人兀自叫骂不休:“你个扫把星!你就不该生下来……” 一旁的女人抱着男孩儿冰凉的尸体,一边哭泣,一边也在咒骂:“死丫头,是你害死柱子的……我当初就该把你扔进茅坑里浸死……为啥死的不是你……哎呀……我的儿啊……我的心肝儿啊……你这可让娘咋活啊……” 从男孩儿淹死的那天起,女孩儿虽然有父母,却变成了一个小乞丐。 村民不乏好心人,时常会给她一小块儿棒子面饼,又或是半拉红薯,可背过头,那些人就会低声议论,甚至大声咒骂,说女孩儿就是个扫把星,生下来就是为了害人。不光害死了生她的小娘,还害死了老韩家唯一的独苗,让老韩家绝了根。 一转眼,女孩儿长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 这一天,一直视她如眼中钉的大娘,把正在发高烧、冷的瑟瑟发抖的女孩儿从猪圈里揪了出来。 半昏迷中的女孩儿被像洗生肉似的草草刷洗了一遍,套上一身补丁摞补丁,但比起她原先的衣服,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的裤褂。 女孩儿被抬上驴车,更确切的说,是被她所谓的父亲,扔进了驴车的后斗。 父亲和大娘边往回走,边笑逐颜开的说:这死丫头总算还值一斗小米。同时却还不忘用最难听的话骂着她。 就这样,女孩儿嫁给了邻村一户人家。准确的说,是被一斗夹杂着草棵的小米,换给了一个神汉,给神汉的傻儿子做了媳妇儿。 神汉家只有父子二人,虽然儿子是个白痴,但因为在那个久远的年代,无论穷人富人,都笃信鬼神。所以,一家三口,过的还算不错。 可祸不单行,就在女孩儿已经彻底认命的时候,这一天,悲剧再次上演。 她的丈夫,那个三十来岁,嘴边却整天挂着大鼻涕的傻子,为了追一只青蛙,失足滑进了村头的河沟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都泡肿了。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女孩儿不知道第几百次、几千次从噩梦中惊醒,正蜷在床脚瑟瑟发抖,窗户突然被从外边打开了。 黑暗中,一个男人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女孩儿大声呼喊,可喊声完全被雷声、雨声淹没。 等到风雨平定,借着初明天光,女孩儿才恍然看清,躺在身边的,居然是自己的公公…… 第三十二章 胡巧燕 “你这扫把星,克死了老子的儿子,总不能让老子绝了后吧!” 公公醒来,又一次蹂躏完女孩儿后,丢下这句话,甩门而去。 此时的女孩儿,已经认命了,或者说是绝望了。所有身心的痛苦,都已被麻木不仁代替。 她只是想,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 然而,这卑微的奢求,在不久以后,也变为了泡影。 女孩儿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神汉公公大喜,逢人就说,儿子虽然死了,却留下个遗腹子。 哪曾想过了没多久,女孩儿的身下开始不断的流脓血。 找来郎中一看,才发现女孩儿并不是怀孕,而是染了恶疾。 女孩儿没有得到医治,而是在遭到一顿毒打后,被神汉公公趁着风雪夜色,扔进了山沟里,任其自生自灭。 女孩儿已经绝望了,只是平躺在雪地里,等待死亡的降临。或许,等死了以后变成鬼,就不会再遭这么些罪了吧…… 突然,一阵低沉的哀嚎声传来。 女孩儿本无力再管旁的,可是不大会儿,先前那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哀嚎,居然变成了小孩儿的哭声! 同样绝望的哭声,让女孩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她挣扎着翻过身,用尽全部的力气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爬去。 她没见到小孩儿,却在一个雪窝子里,发现一只小狐狸。 那狐狸浑身雪白,一条腿被夹在捕兽夹里,鲜血淋漓。 女孩儿惊诧的发现,哭声居然是这狐狸发出来的! 小白狐看到女孩儿,竟停止了哭泣,忽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直立起来,抱着前爪不住的向女孩儿作揖,像是在求女孩儿救自己。 女孩儿这会儿已经临近油尽灯枯,见状惨然一笑:“你,有家吧……你也很想回家吧……” 女孩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捕兽夹。 恍惚间,她似乎见到小白狐围着自己转了一圈,然后就消失在了风雪中。 再之后,女孩儿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儿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白头发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矮小,还没手里拄的拐杖高,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有神。 在老太太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白袄的小男孩儿。 老太太和白袄小男孩儿对视了一眼,又盯着女孩儿看了一阵,开口问道:“丫头,你愿意跟我走吗?” 乍一见生机,女孩儿哪会不想活命,可她发现自己不但发不出声音,而且一动也不能动。 她不能回答,老太太却点点头,冲她招了招手。 说也奇怪,她只是挥了挥手,女孩儿忽然就能动了,而且身体也不再像先前那么痛苦,变得轻飘飘的。 女孩儿走到老太太身边,跟着老太的小男孩儿,朝她咧嘴一笑,向着她身后指了指,示意她看。 女孩儿疑惑的回过头,就看到捕兽夹边,躺着一个浑身肮脏不堪的女人。仔细一看,那居然是自己! 回过神,再看老太太和小男孩儿,猛然间发现,小男孩儿的一只脚上沾染着一些血迹。 女孩儿虽然身世凄惨,但却不失聪慧,这时已然明白,自己已经死了。而面前的小男孩儿,就是自己失去意识前,救下的那只小白狐。至于小白狐带来的老太,多半是胡家上仙了。 从这以后,女孩儿的鬼魂就跟在老太身边,做了贴身的花娘(伺候仙家的丫鬟),老太替她改名叫做胡巧燕。 岁月穿梭,眨眼间十几年过去了。 这一天,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从山里经过。 书生不小心失足跌落山崖,眼看性命垂危,恰巧被胡巧燕给救了。 那书生也是知书达理,对她感恩戴德。胡巧燕虽然经历坎坷,死的时候却只有十七八岁,本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被悲惨的命运遏杀早逝。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竟生了情愫。 书生只当她是山中猎户的女儿,告诉她,自己要去某地探亲,等回到家,一定禀告父母,上门提亲。 胡巧燕将书生送到山外,回来的路上心里想着,该如何把这件事对太奶说。 想了一路,等面见太奶,鼓足勇气将此事说出来的时候。 太奶却长叹了口气,将她带到了一口水井旁,让她自己看。 胡巧燕狐疑的看向井中,“啊”的一声尖叫,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井水中映出的,正是那书生的模样,然而却只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原来这一年山外遭遇了蝗灾,那书生到了一处村落,见村里的人都快要饿死了,便拿出所有的干粮分给村民。 哪知道已经饿红眼的村民非但没有感恩,还恩将仇报,趁着夜色,将留宿的书生害死,不但瓜分了他随身的财物,竟还将死尸分而食之,只剩下了一颗头颅! 胡巧燕苏醒过来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埋下了仇恨。 她恨的不单单是村民害死了自己的情郎,更是想起了生前的种种经历。 因为,她在井中清楚的看到,害死书生的村民中,不光有她的父亲和大娘,为首的,更是那禽兽不如的神汉。 新仇旧恨交叠,一发不可收拾。终于有一天,趁着胡家太奶出门的时候,胡巧燕偷折了太奶堂前的一截仙藤,招引来那些不入仙堂的精怪,将那个神汉和父母、大娘在内,连同周遭几个村子的村民杀的一干二净,鸡犬不留。 胡巧燕犯下这样的杀孽,仙堂自然容不下她,胡家太奶盛怒之下,亲手写下罪贴焚了,毁了胡巧燕这些年修炼的道行。 于是,胡巧燕便成了永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 “四爷,还请您看在胡家诸位太爷太奶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啊!” 耳边传来老独的声音,我蓦然惊醒过来。 这时,被我掐在手里的犯花娘胡巧燕,身形已经变成了半透明。 眼看她就要魂飞魄散,嘴角却带着解脱般的微笑,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忍不住开口道: “四爷,饶了她吧。” 第三十三章 鬼骨 “你说什么?”附在我身上的银四怒道。 “她是想害人,可她……”我鼓足勇气道:“她的身世很悲惨,既然您老已经制住了她,让她……让她不能害人就是了。你……您饶她一回吧。” 一问一答,旁人看上去,完全是我在和自己说话。 可事实是,我在说出求情的话以后,明显感觉到,有一股不属于我的狂躁暴虐,开始快速的在我身体里蔓延,似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 “嘿嘿嘿……” 银四狞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四爷肯替你出头,是看中了你小子的这半身鬼骨,你居然还敢替旁人求情?” “什么鬼骨?”我心里一咯噔。 先前我就觉得这上身的‘仙家’有些不对头,现在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然,一旁的老独身子猛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道: “四爷,你……你不是想……” 银四又是桀桀一笑,“你也知道四爷我是打哪儿来的了,难得这小子是天生的阴身煞体,身上还有我昆仑的气息。有了这样好的胚子,我还不笑纳?” 老独又是一颤,猛然起身,嘶声道:“徐祸,它不是仙家,是狼鬼!它要夺你的肉身!” 这时我虽然还不知道银四的来历,但也听明白他和老独话里的意思了。 这银四竟是一只狼鬼,他附在我身上,并非是为了帮我平事,也不光只是要我拿寿元来交换,而是要抢占所谓的鬼骨! 我不知道鬼骨是什么东西,可我知道,这暴虐的狼鬼,目的竟是要我的命! 然而,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却惊恐的发现,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掐着胡巧燕的右手还在不断收紧,体内那股狂暴的气息,更是已经充斥全身,正深入骨髓当中,吞噬着属于我的一切! 让我感到绝望的是,我能清楚的感知到这样下去的结果,却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银四的强大,远超过了我的想象,面对他的侵袭,我即便拼命挣扎,也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和大人争抢皮球一样,根本没有悬念! “我艹你妈的,弄丫的!” 孙禄总算弄清了状况,大吼一声,抄起桌上一个空酒瓶子冲了过来。 眼看酒瓶冲我头顶砸下,我又气又急。 妈的,这身子是老子的! 银四是狼鬼,是鬼!酒瓶子伤不了他,只会开老子的瓢! 可事实是,不等孙屠子靠近,就好像撞上了一面无形的气墙,连带手里的酒瓶一起被弹了出去。 张喜一咬牙,想要上前,老独突然大喝: “都给我住手!他虽是狼鬼,却拥有柴家仙气,你们近不了他身的!” 说话间,骤然将双手握在一起,食指和无名指并贴朝上,连着跺了几下脚,口中大声道: “弟子黄铁山,自愿生生世世为黄家仙堂效力,求小五爷引荐,请黄家太爷上身诛邪!” 我听得心惊肉跳,却无法阻止。 老独连着喊了三遍,突然低下头,整个人沉寂下来。 当他缓缓把头抬起来的时候,脸孔居然变了模样。 嘴角耷拉着,两腮也起了褶皱,看上去就像是长了横生的老鼠胡子似的。同时他的独眼竟变成了绿色,散发出幽异的光芒。 “银四,我和你拼了!” 老独口中发出的明显不是原来的声音,人更像是变成了凶猛的野兽,身子一弓,四足着地,紧跟着如箭般的凌空向我弹射而来。 他竟然突破了之前孙屠子不能进入的气墙,眨眼间便来到了我身边。 “黄家小五,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逞凶了?” 银四借我的口说了一句,与此同时,我的左手不能自控的猛然抬起,同样是掐住了老独的脖子。 眼看老独瘦小佝偻的身子被提到半空,我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 先前的绝望,都在刹那间转变成了愤恨。 “我艹你妈的,放开他!” 一句话从喉咙里挤出,不光附在我身上的银四猛一窒,就连被他掌握,生死悬于一线的胡巧燕也猛地睁大了眼睛。 而在此刻,随着我一声低吼,就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传出一股强大的气息。 这股气息似乎不能够对抗银四的暴虐,却像是一股协助的力量,暂时阻挡了银四对我的侵袭。 “三清正气!” 银四语气中透着不可置信,“你是九阴煞体、阳世鬼身,怎么可能有三清护体?!” 到了这会儿,我哪还顾得上思索,感觉身体能够自控,立刻奋力张开双手,同时放开了老独和胡巧燕。 “三清!又是三清!”银四显得怒不可遏,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同一时刻,我只觉体内的暴虐气息骤然变得更加狂暴,硬生生将另一股莫名而生、与之对抗的力量压了下去。 “哈哈哈哈……” 银四狂笑,“原来只是一块三清门人的阴骨……滚!” “滚”字出口,我再次失去自主能力的身子猛地抬起脚,向着摔倒在地的老独狠狠踢了过去。 “噗!” 老独身体飞出,驼背撞在墙上,猛然喷出一蓬鲜血。 “独叔!” 我睚眦欲裂,却突然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顺势一看,竟然看到半透明的胡巧燕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我身后。 她神情无比凝重,却又无比专注,一只手快速的在我左肩、后背和左臂不断的摸索,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找到了!” 胡巧燕眼睛一亮,同时手指弯曲,抵在了我左臂后方的一个位置,顺着我的手臂猛然向下一划:“三清咒除,鬼身卸甲,鬼骨尽显,鬼定其身!” “啊……” 随着胡巧燕的动作和最后发出的惨叫,我只觉得像是有一节骨头随着她的动作,被从我身体里生生抽离。 无法形容的痛苦,让我忍不住仰天狂啸。 刹那间,随着这啸声,我清晰的感觉到,和银四对抗的力量脱离了我的身体。 然而,另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从我自身的骨头里快速的滋生、并且蔓延开来…… 第三十四章 离你最近的地方 随着这股气息的扩张,我只觉得身体快要爆炸了,控制不住的双臂猛地一震,仰天大吼。 随着吼声,一个绿色的影子被从我体内震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绿影落地,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半身鬼骨……” 虽然恨银四伤了老独,可看到他现身,我还是呆了呆。 他被我从身体里逼出来,竟已不再是狼的样子,虽然浑身仍散发着阴火,却是一个身材高大,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子形象。 银四只是一愣,表情随即又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道:“就算你有整副鬼骨,也要为我所用!” 说着,身子猛然向下一弓,双手撑地,瞬间又幻化成了巨狼的模样,咆哮着向我扑了过来。 我也只是对他的样子感到惊愕,斜眼看到老独倒在墙角一动不动,不由得怒火冲顶。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符箓和阴阳刀,只是拃开双手,迎面冲了上去。 “卧槽!” “我嘞个去!” 耳边传来孙禄潘颖等人的惊呼,我也不管原因,只一门心思想掐死这个被我招来的祸患。 但下一秒钟,我就明白,孙禄他们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了。 狼鬼从火盆中现身的时候,就有两米多高,像是牛牯大小,此刻盛怒之下,更是身形暴涨。 和他巨大的身躯比起来,我渺小不堪,任谁看,都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然而,就在我不顾一切冲上前的时候,猛然间,从我的后背蹿出一股阴气。 不等我和狼鬼接触,这股阴气就骤然凝聚成一个身高丈余的红色厉鬼形象,从我身体后方穿过,先我一步迎上狼鬼,伸出巨大的鬼爪,猛地扼住了狼鬼的脖子,将它狠狠的摔向地面。 “嗷……” 狼鬼被摔的狼嚎一声,连着几个翻滚,才狼狈的爬起来。 我只是恨它居心叵测,伤了老独,可无论怎么说,它终究也算帮过我。所以,我并没有想要赶尽杀绝。 杀机一敛,面前的红色大鬼也停了下来,只是低着头,虎视眈眈的俯视着狼鬼。 狼鬼凶眼直盯着我,眼中却明显有着一丝畏惧,半晌,口吐人言道: “好,很好。今天我银四认栽了,不过总算让我找到了鬼骨阴身。小子,我们山水有相逢!” 说完竟凭空消失了踪影。 也就在它消失的下一秒,我突然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前的红色大鬼也随着我的松懈,骤然消失了。 “祸祸,小心!”张喜忽然大叫一声,闪到了我身边。 顺着他警惕的目光看去,我心中又是一凛。 刚才只顾着对付狼鬼,脱力坐倒,竟没发现,犯花娘就在我身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 她现在虽然身形有些缥缈,但手里还拿着赶神鞭。而且,她正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种眼神,很难让人相信她会对我感恩戴德。 犯花娘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冷声道:“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放过你?” 我摇了摇头,刚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突然,以至于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我只知道两件事,一是狼鬼银四被我赶跑了;二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我现在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一样,一点力气也不剩,能坐在地上已经是勉强,更别提应付面前的危机了。 “如果你不是那么假惺惺,任凭银四把我杀了,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任人宰割。”犯花娘冷眼看着我道,“你难道不后悔?” 我笑了,是苦笑,却也是发自内心的笑。 我摇摇头:“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也不后悔。你活着的时候,受了太多的苦;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也会杀那些村民。除了这一次,我不认为你有错。要是能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救你。” 犯花娘明显一怔:“你知道我的过去?” 我点点头,“胡巧燕,你亲手杀了你父亲、大娘,还有糟蹋你的神汉。所有的仇,都报了。如果还有仇恨,那就只是执念。既然这辈子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为什么还不能放下……” 我感觉自己的话是那么苍白无力,却仍是忍不住看着她,喃喃道:“你是人,所有的对错,都不由自主……如果……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妄想成仙,也不会做胡巧燕。如果能……我会再做一次,那年河边小树林里,那个提着一只青蛙,就会很快乐的燕子。” 胡巧燕怔怔的看着我,显得有些失神。 忽然,眼中落下两行清泪,“原来是你……” 我一怔,张喜看看她,凑到我旁边小声问:“你知道了什么?她怎么好像认识你似的?你们什么关系?” 我同样一头茫然,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特么死都死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八卦?想知道什么,你自己问她去!” 胡巧燕眼中带泪,走到我面前,张喜又看看我,咬咬牙,还是拦在我前头。 胡巧燕也不理他,偏过头,用她秋水般的眸子注视了我一阵,忽然抬起一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张喜厉声道。 他本来一直挡在我身前,没想到胡巧燕的手居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张喜显然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本能的往旁边一闪。 胡巧燕眼里像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阵,跟着靠近我,在我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我却如雷贯耳,整个人僵住了。 胡巧燕抬起头,冲我一笑,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你要干什么?”听到季雅云焦急的声音,我才惊醒过来,就见胡巧燕已经走到了她和桑岚的面前。 胡巧燕轻轻抖了一下手里的赶神鞭,本来还在角落飘忽的桑岚的生魂竟一下回到了身体里。 见桑岚睁开眼,胡巧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我一直以为,把我召唤来的,是你的执念和阴身,我错了。” “是我召唤你来的?”桑岚从季雅云怀中直起身子,茫然的看着她。 胡巧燕点了点头,轻声问:“你之前的决定,没有改变吗?” 桑岚定定的和她四目相对,神色渐渐由迷惘变得清晰起来,忽然转向我,又用惯常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我,口中却说: “我说过,我会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第三十五章 冥冥注定 我听得一愣,桑岚却已经转回头,冲着胡巧燕点了点头。 “丫头,别犯傻!” 老独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急着说了一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孙禄见状,赶忙过去将他扶起。 老独颤颤嗦嗦的指着胡巧燕说:“她现在只剩一缕仙魂,可她还是鬼!你要是让她附体,就等于是开了鬼堂,做了出门弟子!是会犯五弊三缺的!” 鬼堂……五弊三缺! 我猛然醒悟,桑岚和胡巧燕眼神交流的,竟是开鬼堂出马! 我急道:“胡巧燕……燕子!她是我妹妹,你……你也是我妹妹,她还小,不懂事……你别害她!” “我不会害她的。” “是我自己选的,不关她的事!” 胡巧燕和桑岚同时看向我说道。 “我被银四所伤,只剩一缕残魂,可如果她不同意,就算我魂飞魄散,也不会融入她体内。”胡巧燕说道。 桑岚摇头:“认定的事,我不会改变!” “岚岚!”季雅云握住她的手,急着想要说什么,可和她眼眸一对,却是怔住了。 桑岚冲她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转脸看向我,淡淡的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这次我没有任性,别拦着我……哥。” 说完,松开季雅云的手,向着胡巧燕走去。 “哥,我真没想过,能再做一次你妹妹,你一直都是最疼我的。” 胡巧燕轻声说了一句,最后向我挥了挥手,转身迎上桑岚,两人身体贴合,胡巧燕失去了踪影,只剩下桑岚恍然的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根三尺长的金色藤蔓。 “鬼!有鬼啊……” 突然,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跟着就见先前晕倒的话唠司机鬼叫着拉开门,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外面的天是真的已经黑了,院子里的迎亲队伍和村民却都已经不在。 听着外边偶尔传来隔壁居家的话语,再看看屋里的一切,我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孙禄把老独扶进椅子里,回过头,刚要说什么,眼睛忽然一亮,上前两步,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咦,怎么会有个扳指?” 这会儿我刚稍许恢复些力气,勉强爬起来,走过去一看,不禁一愣,“是老何的扳指!” 那次老何变成‘植物’,留在看守所的物品中,就有一个白色的扳指。 后来我把扳指戴在手上,扳指竟莫名的消失了。 瞎子说,那扳指不是玉的,而是阴骨,应该是融入了我身体里。 回想起刚才的情形,我忽然记起胡巧燕被放开后的举动,和她所说的话。 ——三清咒除,鬼身卸甲,鬼骨尽显,鬼定其身。 银四也问过,为什么我身上会有三清正气。 扳指是老何的,老何是三清正宗…… 三清阴骨…… 三清咒! 老何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老独伤重,我已经顾不上想别的,稍微收拾了一下残局,便和孙禄等人一起,把老独送进了医院。 好在老独曾是出马弟子,虽然应五弊三缺落下残疾,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没有性命之忧,在医院里躺一阵子却是免不了的。 将他安排妥当,一直憋着的孙禄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犯花娘叫胡巧燕的?” 这也是我心里的疑惑,见老独精神恢复过来,我便把我和胡巧燕四目相对时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潘颖拧着眉毛听完,贼兮兮的问我:“她临消失前,跟你说过一句悄悄话,她说什么?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和她有一腿,然后被村民吃了的书生?” 我白了她一眼,“她说的是……‘哥,你那天为什么要下水。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潘颖眼珠转了转,猛然瞪大了眼睛,“她临走前喊你哥……难道说,你不是那个书生,是……是那个扔下她,跑去河里抓鱼,被淹死的那个……是她亲哥?” 孙禄点点头,“照这么说,还真是有可能。祸祸上辈子……可能是上上上辈子,就真是她哥。” 老独往上直了直身子,说道:“照我看,多半就是这样了。犯花娘也不知道在世上飘荡了多少年了,不会无缘无故找上桑岚那妮子。 她之所以找上桑岚,一半是因为那妮子体质特殊,能够轻易被仙家鬼魅借用;再就是……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注定要你这个前世的哥哥,送她最后一程。” 我有些恍然,虽然一直和鬼打交道,甚至接触过鬼差,可说到前世今生,还是想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不过,我倒是真有些相信,上辈子……上上上辈子,我可能真是那个被淹死的小男孩儿。 因为,我和胡巧燕四目相对时所看到的,和以前通过灵觉看到的,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通过灵觉看到的,都是人最执念的所在,而透过胡巧燕的眼睛,却看到了她悲惨的一生。 要说起来,那种感觉,有点像是我在桑岚家,第一次见到董艳茹时的感觉。明明很陌生,却又似乎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牵连着血脉…… 潘颖很快转移了话题,见老独精神头还不错,眨巴眨巴眼说: “独叔,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对吧,你就把一些事给我们说说呗,咱做人不能稀里糊涂的对不?” “过去……”老独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傻孩子,你不听话,现在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怎么能说过去就过去啊。” 跟着摆了摆手,告诉我们说: 犯花娘胡巧燕应该真就是伺候胡家太奶的,她杀孽深重,触犯了仙家条律,或许是感恩她救过胡家后辈,又或是胡家太奶疼她,收回了她的法力,却没断了她的仙根。否则,也不会让她保留胡家堂前的金藤了。 只是没想到她积怨太深,虽然将金藤炼成了赶神鞭,却迷途难返。 潘颖问老独,他的烟杆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能把那黑毛灰顶的狐狸精打成那样。 老独呵呵一笑,说黑毛狐狸最初幻化的黑脸大汉,就是胡家八太爷的形象。那畜生也是鬼迷了心窍,却不知道老独当年出马的时候,曾在小五爷的引领下,见过胡八太爷一次,八太爷还将随身的烟杆送给了老独。 那烟杆子虽然是八太爷在凡间信手拈来,但仙家用过的东西,对付普通的邪祟绰绰有余,对付胡家的不肖子孙,更不在话下。 潘颖又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忽然咬了咬嘴唇,小声问:“独叔,银四是谁啊?听它口气,它还会找祸祸的麻烦?” 第三十六章 鬼骨禁忌 银四会不会再来找我麻烦,我倒不怎么关心,反倒对这头狼鬼的来历十分的好奇。 老独看着我,神情复杂道:“柴家以银二爷为尊,你们说,银四是谁?” 除了不知者不畏的大背头,我和孙禄都是一哆嗦。 柴家乃五路邪仙之首,凌驾于七十二路野仙之上,传说柴家掌堂的便是银二爷。这银四听上去,竟和银二爷是同一辈分的! 听完我的解释,潘颖呲着牙耸了耸肩膀,又问老独:“他不是仙家嘛,怎么会变成鬼的?” 老独像是有些神不守舍,却还是勉强解释说: 之所以柴仙等不列入七十二路野仙,不光因为那五路仙家不同一般,还因为这些仙家的堂口并不在东北。 柴仙的仙堂在蒙藏一代,多为外族供奉。 当年成吉思汗东征西讨,供奉的,就是柴家。 仙家本忌造杀孽,即便是柴家,也只是奉行以杀止杀。成吉思汗再虔诚,柴家仙祖也不过只是保他平安罢了。 然而随着成吉思汗不断的杀伐,死的人越来越多,血腥之气,竟勾引出了银四太爷噬杀的本性。 每当两军开战,银四太爷便施法助阵,所以成吉思汗才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身为仙家,却犯下杀孽,等于凡人知法犯法,于是银四最终遭天雷所劈,被断了仙根,成为狼鬼,困囚于昆仑。 有关成吉思汗和柴仙的传说是真是假不说,银四上了我的身,却是不争的事实。 按照老独的说法,我没有仙根,本来是请不到仙的。但因为顾羊倌在我床下埋了昆仑太岁,我身上具备了昆仑气息,又是阴身鬼骨,因此,一番胡闹,竟误将银四这凶煞引来。 “唉,银四虽然是狼鬼,但这些年修行下来,也和柴家上仙没多大差距。要不然,胡巧燕的赶神鞭也不会撼动不了他了。” 老独看着我连连叹气,“仙家出马,是需要媒介的。本来银四爷在昆仑山中,是绝无脱困的可能,可你……你这傻小子,太莽撞了。 你以自己的寿元请仙出马,等于是自暴你拥有鬼骨阴身。鬼骨对真正的仙家没什么用,但银四身为狼鬼,想要重入轮回,甚至再及仙班,就必须要夺取一副鬼骨人身。 你啊……这是招惹了大祸了。” 我们三个听的发愣,最后还是潘颖说:“照我看,那个银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祸祸一放出那个大红鬼,他就麻溜的跑了。下回他要还敢来,还让祸祸收拾他就行了呗。” “胡闹!”老独瞪了她一眼,指着我说:“那红鬼哪是你放出来的,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元神!你虽然是阳世鬼身,可说到底还是个凡人。元神化作鬼形,只能逞一时之勇……你自己说,红鬼入窍后,你是不是感觉像死了一回似的,动都不能动?” 我只能是点点头。 “那就对了……咳咳咳咳……” 老独因为激动,猛一阵咳嗽,却推开想要上前的潘颖,对我说:“孩子,也就是你心软,明知道狼鬼想害你,却感念他帮了你,没有将他赶尽杀绝的心思。真要是那样,狼鬼势必以命相搏,到时候就会发现,你不过是一时之勇!那会儿真要打起来,你现在小命已经没了!” 我勉强咧咧嘴,“总之就是说,他不会放过我,还会再找我就对了。” “不好!”潘颖忽然低吼一声,瞪大眼睛,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着四周,“银四和仙家是一个级别的,那也就是能无处不在,我们在这里说这些,不是都被他听到了?他不是就知道祸祸是一分钟英雄了?” “什么叫一分钟英雄?”我不是个矫情的人,可听到她说出这么个敏感的形容词,我必须反驳。 老独摆了摆手,点着潘颖的鼻子说:“你啊,你就没听说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外行充老大’这句话?什么都不懂,还一惊一乍的,你不怕把旁人吓死,就不怕把自己个儿吓死啊?” 潘颖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吭气了。 老独沉思了一下,对我说道: “银四到底还是被昆仑龙脉囚禁,你只要不显露鬼骨之力,他就只能在昆仑待着。可一旦鬼骨外露,他肯定就会循息而至,到时候,还是要害你的。所以啊孩子,你得记住,咱就安安生生,本本分分做个普通人,可别再招惹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了。” 我只有苦笑的份,老独对我的遭遇还是了解的不够多,只看出我是恶鬼之身,却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我是真不想惹事,甚至早就不想再做阴倌,可‘事’找我啊!还有,鬼山的人……被我一枪爆头的猜霸……鬼山的主人——杜汉钟……我让他两个儿子都魂飞魄散,他不找我?那我都觉得见鬼了! 我避重就轻,只想和老独再说些闲话,随口问他,什么是鬼骨。 听了老独的回答才知道,所谓鬼骨,和九阴煞体差不多就是一个意思。只是常人只谈身,而仙家多谓骨。 说到底,还是我特么招灾…… 这时,潘颖突然鬼使神差的问:“独叔,出马弟子都要犯五弊三缺啊?” 见老独点头,眼睛一红,带着哭音问:“那犯什么你知道吗?有什么法子不犯吗?” 我和孙禄相对一愣,随即都反应过来。 刚才我还在想,这大背头和桑岚最要好,怎么就东拉西扯,就不问桑岚现在的状况? 现在总算知道,这家伙外粗内细,而且绝不短女人独有的小心眼。前边那些问题除了关心我,其余铺垫,就是等着向老独问桑岚的事呢。 老独再次怔了一下,跟着再次叹息一声: “桑岚那闺女,你们暂时倒是不用担心。我之前把狼皮马甲和小五爷的葫芦给她,一是我留着真没什么用,二是我看出她体质不同常人。有狼皮马甲和葫芦傍身,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寻常的鬼魅邪祟,见了这两样东西,还是不敢靠近她的。” 一说到关心的正题,潘颖变得有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边在我身上扒拉边哭着说: “我不傻,我知道什么是五弊三缺,知道岚岚选了什么……可除了云姨,就只有我最了解她。她选了就是认定了,谁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她知道你不喜欢她,可她喜欢你啊。她不会再上赶着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了。可她也说了,她说她要离你最近……她就开鬼堂了…… 你是鬼嘛,她想靠近你,那也只能是和鬼一块儿混了…… 祸祸,你都把她当亲妹妹了,你把狼皮马甲还给她吧,这样她以后甭管怎么样,能少遭点罪……” 第三十七章 血池恶鬼 老独叹了口气,说桑岚现如今融合了胡巧燕的仙根,成为香童(出马弟子)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胡巧燕虽然是胡家的花娘,却是鬼,所以,桑岚不是胡黄白柳任何一家的弟子,而是鬼堂的香童。 鬼堂没有固定的人员出马,资质高的,或许还能请来鬼仙,平常请来的,最多也只是罗刹之类的厉鬼。 鬼堂不在七十二路仙家之列,狼皮马甲和小五爷的葫芦,对桑岚来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心情复杂之至。 ‘不能在你身边,那就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桑岚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一早就存下出马的心思。 见潘颖哭的稀里哗啦,老独又叹了口气:“其实那孩子的体质,注定她多灾多难,做了鬼堂弟子,有了仙根,之后就不会再有其它邪祟祸害她了。 而且胡巧燕的赶神鞭,能够号令驱使一些不入流的精怪,也能够保护她不被侵害。这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五弊三缺呢?她犯哪一样?”潘颖抽抽搭搭的问。 老独摇摇头,“凡人触及仙道,本就是窥探天机,违背了世间法则,五弊三缺是怎么也逃不掉的。究竟会触哪一条,或者哪几条,只有以行事为准,视命运定数。” 说着,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闭上了独目。 我读懂了他这一眼的含义,桑岚成为香童,说到底,是因为我、是为情所伤,以她的性格,其余蔽缺未知,单是‘独’这一蔽,恐怕是摆脱不了了。 见老独有些疲惫,我让孙屠子留下照顾他,就想和潘颖先走。 不料老独忽然睁开独眼,目光灼灼的盯着我问: “你怎么会请仙?你念的请神词,又是什么人教给你的?” 我不敢隐瞒,把锦囊冥币的事说了出来,又简单介绍了一下静海和老何的身份。 老独听完,有些失神的喃喃道:“那怎么可能……那些神词,不是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毁了吗?怎么还会有人知道那神词……” 他瞳孔猛然放大,失声道:“难道是他?” “谁?”我下意识的问。 老独独眼快速的闪动了两下,却摇了摇头,“那太荒谬了,不说也罢。孩子,现在你等于是银四唯一的契机,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认为告诉你神词的人值得信任,那就把这件事向他和盘托出,或许他能够帮你。” 我点点头,即便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也不敢再在这个时候问他了。 离开医院,我开车带着潘颖来到桑岚家。 开门的是桑岚,潘颖刚一撇嘴,她就拉住了潘颖的手,冲潘颖摇了摇头,转向我说: “你来的正好,小姨正在做饭,留下一起吃吧。” 刚说完,就见一个小黑影‘嗖’的跳到了她肩膀上。 我和潘颖都一愣,本来还一脸哭相的潘颖,看到那小家伙一下瞪大了眼睛,“耶,这不是那只猫吗?怎么跑咱家来了?” 我也是有些愕然,董家庄的事了结后,我们急着送老独去医院,谁也没留意这只花狸猫,没想到桑岚居然把它带回家来了。 “我挺喜欢这小猫的,就把它带回来了。” 桑岚被猫毛刺的耳朵发痒,偏了偏头,笑着说:“小福,别捣蛋!” “小福?”我又是一怔。 桑岚似笑非笑的白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抱着猫转身进屋了。 一顿饭吃的平平淡淡,除了多了潘颖和一只叫小福的狸猫,情形就好像我和桑岚、季雅云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只是快吃完的时候,桑岚对我说:“哥,下周一我爸和妈过来,你什么时候有空,带徐洁一起来吃顿饭呗?” 出了桑岚家,我不禁有些恍惚。 桑岚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像她原本的生活就是这样。 恍然间,我想起黄小五爷现身的时候,曾对她说了些什么,当时我只看到桑岚摇头。现在想来,小五爷应该是看中了她的体质,问她愿不愿为黄家出马。桑岚倔强,既然已经抱定了开鬼堂的心思,自然是拒绝了。 或许,就像老独说的,许多事冥冥中早已注定了吧…… 回到城河街,当晚等徐洁睡着后,我换上月白长衫,径直来到阴阳驿站。 一进门,就见静海和老何照旧坐在长椅里,对着那半卷破书低声说着什么。 “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我一屁股坐进柜台后,掏出扳指拍在柜台上。 两个老家伙看过来,静海一挑细眉,不屑道:“切,一块阴骨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老何却是瞪大了眼睛,目光从扳指转移到我身上,居然露出惊恐的神色:“你居然把阴骨摘下来了!” 我咬着牙点点头,老家伙的反应无疑证明了我的猜测,扳指落到我手里并非偶然,多半是他假死避祸前,刻意安排好的! “你……你现在什么感觉?”老何小眼盯着我问。 见我沉着脸不说话,神情更加惶然:“扳指摘下来了,也就是说,你鬼身显露过了?你法身出窍过了?” 想到那只吓走银四的红鬼,我阴沉的点了点头。 老何愣怔了片刻,猛一跺脚:“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费了那么多心思,还是没能制住你这只鬼啊!” “呵呵,你那不叫算计,叫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静海放下破书,尖声尖气的说道:“我一早就觉出不对了,他既是天生的恶鬼之身,又怎么会时常被那些小鬼搞得灰头土脸?哼,来到这儿以后,我就猜到,多半是你这老牛鼻子给他下了绊子。” 静海来到跟前,斜眼看了看扳指,撇了撇嘴:“将三清封魂咒加持在阴骨上,再把阴骨藏到他身上,封印半边鬼身……亏你想的出来这损主意啊!” 老何显然被说中了心思,红头胀脸道:“我……我这是为他好!” “多此一举!”静海抬高声音,指了指我,“知道你是怕他鬼身完全显露,控制不住血鬼戾气,会伤人。可你看他现在,明显是已经显露过法身,鬼身尽现了。” 静海突然眯起眼睛,看着老何,阴测测的说道: “把持气息的,从来就只有人性,任何符咒,都没有用。如果这血池地狱里的恶鬼真要是本性难移,就凭你使阴招给他下套这一点,他进门的头一刻,你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老牛鼻子?” 第三十八章 徐荣华的故事(1) 老何明显打了个寒噤,看我的眼神变得有点偷偷摸摸的。 我强压下一口气,沉声说:“老何叔,这么久以来,我是不是很少问你问题?” 老何点点头。 我说:“我不问,是因为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可是现在,我觉得,有些东西,你不应该再瞒着我了。” 老何摇摇头,不等他开口,我猛地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咆哮道:“够了!别再跟我说什么时机未到的废话!我只知道,我现在离我想要的越来越远,每走一步,我只会陷的越深!我现在需要知道所有事!” 说着,猛地站起身,老何和静海都骇然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对着楼梯的方向,大声喊道:“打更的!你也下来!” “轰隆!” 外边猛然响起一声炸雷,紧跟着,竟下起了雨。 很快,随着一阵脚步声,徐荣华从楼上走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我连着深吸了几口气,一撩长衫,坐回椅子里,强压下激动的情绪说:“有些事是时候说清楚了,否则,我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或许是银四的暴虐勾出了我潜藏的冲动,更主要的是,桑岚的选择,带给我的触动绝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 这么多年的浮沉经历,让我有自信处理好很多事,包括我自己的感情。 可现实是,现在遭遇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我应该承受的,而像是一开始就有人设计好了陷阱,让我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桑岚虽然有些任性,但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她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更是受我牵连! 我的目光从静海、老何身上扫过,最后和徐荣华四目相对,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涩: “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没有父母,姥爷从小就教我,男子汉大丈夫,没有过不去的坎,没能力解决,咬着牙挺着腰杆忍着!能解决的,绝不逃避! 我也一直没有逃避,很多问题我不去深究,是因为我认为那不过是一时的意外。只要我努力,最终还是会回到正常的轨道,我还是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不是那样,你知道的,对不对?”我朝着徐荣华微微摇了摇头。 徐荣华仰起脸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目光转向老何,老何虽然还一脸纠结,却也叹了口气,“有些话是该跟你说清楚了。” 目光转向静海,老和尚挑了挑眼皮,摊手道:“你不用看我,我算是局外人。不过,你如果有疑问,我尽量跟你说咯。毕竟我现在靠着你嘛。” 见三人表明态度,我却有些茫然起来。长久以来,堆积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一时间竟忘了从何说起。 徐荣华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看着我缓缓的说:“你一定很想知道阴阳驿站的来历。” 见我点头,他也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关于这间驿站,我知道的也有限。驿站存在的意义应该不用我说了,我不知道这间驿站存在了多久,只知道,这驿站从建立到现在,中间换了不知道多少个老板。” 我忍不住皱眉,这是什么解答,说了等于没说。 不等我开口,徐荣华就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完。这间驿站的老板,我知道三个,不,准确的说,是两任老板,另外一个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没有登记入册,不算正式。” 我点了根烟,让他继续说。 “其中一个,也是最新任的老板,是你。”徐荣华看着我说道,“还有一个,是我的父亲,也是驿站上一任正式的老板。” “哎呀,还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咯。”静海抻了个懒腰,走到长椅旁坐了下来,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架势。 老何也拨楞着脑袋跟了过去。 徐荣华竖起手指,向上指了指,“我没到过四楼的阁楼,可我知道,你到过。除了你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和账房里的阴阳镜,阁楼里应该还有一块灵牌。那块灵牌,供奉的就是这里的老板。以前,是你爷爷,现在,是你。” “为什么是我?”我忍不住道,“就因为我姓徐?你们给过我什么?凭什么把你们的事强加到我头上?” “不是强加在你头上!”老何突然说道。 他斜了徐荣华一眼,转向我说:“这种事不会没有原因,你先听打更的把他知道的说完,我再告诉你另一些事。” 我咬着牙冲徐荣华点了点头,“说。” “孩子,你别着急……” 徐荣华竟像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揉了揉眉心,竟对我说:“我想抽根烟。” 我悻然拿起烟盒,他却又道:“阴阳有别,你把烟点着,放在一旁就好了。” 我摒着气点了根烟,码在柜台边上,他手上立时多了根烟。 徐荣华盯着手里的烟看了一阵,凑到嘴边浅浅的抽了一口,闭上眼睛,像是回味了一阵,才又睁开眼,视线却有些涣散。 半晌,才抬眼看向我:“我说过,我只认得阴阳驿站的三个老板,其中两个我已经说了。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在这里的时间很短,不能算正式的老板……那个,是我。” “这件事,得从我结婚的时候开始说起。” 徐荣华靠进椅子,再次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因为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常年不在家,没人照顾,所以,我的性格比较内向。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国营单位做会计,虽然整天像个闷葫芦,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因为一次偶然,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 人是会变的,要说一成不变,只能是没有遇到改变的原因。 因为工作,认识了那个叫董亚茹的女孩儿后,我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变得主动,变得‘巧舌如簧’,总之,为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做了男人能做的一切。 终于,女孩儿答应嫁给我。 可也就是在那天,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回来了。 我很兴奋,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却没想到,他的一番话,彻底打乱了我的人生…… 第三十九章 徐荣华的故事(2) 当我无比兴奋的告诉我父亲,我有了爱人的时候,他的反应很奇怪。 他没有问我女方的家庭背景,只是对我说:“把那女的生辰八字给我。” 见我发愣,父亲摇了摇头,“就是她的生日。” 虽然奇怪,我还是把亚茹的生日告诉了她。 父亲当时什么都没说就又出了门,直到第二天夜里才回家。 我以为他再怎么忙,都会就这件事表明态度,没想到他一进家门就让我跟他出去一趟。 我对父亲还是十分畏惧的,虽然不知道这么晚了,他要带我去哪儿,也还是不敢问,就跟他出了家门。 我当时虽然不敢问,可心里想,这老头什么时候开窍了,他难道想带我去饭馆子搓一顿,庆祝我有对象了? 事实是我想多了,他并没有带我去什么饭馆,而是带着我搭乘公交车,来到了相邻的平古县。 两人下了车,父亲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那时候是冬天,我们到平古的时候,都快夜里十一点了。 我冻得不行,却又不敢问他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直到跟着他来到护城河边,看着对岸一片荒地和那些个不知道什么人家的坟包,我心里一阵发寒,终于再也忍不住,问道:“爸,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别问了,跟我走就行了。”父亲一贯的冷淡。 跟着他往前走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个路牌,上面写着:城河街。 这条街很短,虽然都是半新不旧的小二楼,可被河对岸的荒野孤坟一趁,还是显得有些荒凉,还有些阴森。 父亲在前边走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指了指旁边一栋房子,却没有说话。 我心里虽然疑惑,却忍着没问。这老头一贯这样,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问了也不会回答。 快走到街尾的时候,他已经指了两栋房子,最后指向街尾最后一栋的时候,才转过脸对我说:“记住了,这些都是咱家的屋子。” 我一下子傻了:“爸,你……你说真的啊?这三栋楼真是咱家的?” 要知道那时候房子虽然不值钱,而且那三栋小二楼都地处偏僻,可对于一个正在搞对象的年轻人来说,那就和公孔雀尾巴上的翎毛差不多,再怎么都是求偶的资本。 父亲斜眼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他嘴角带着笑意,可我总觉得,他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伤感。 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敢再问什么。 我本来已经觉得够意外了,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竟完全打破了我二十多年来竖立起的世界观。 在最末一栋楼和倒数第二栋之间,有一大片空地。 父亲把我带到这片空地前,正当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老头到底想干嘛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在身前不紧不慢的一划拉。 我正想擤鼻涕,随着他这一划,我的手僵在了半空,正使了半截劲的鼻腔骤一收缩,‘噗’的喷出个大鼻涕泡。 我看见,那片空地上,竟然凭空多了一栋楼! 那栋忽然多出来的楼,和整条街的建筑都不一样,居然是一栋三层的古楼!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我没看花眼的时候,整个人就傻了。 直到又是‘噗’一声,鼻涕泡自己炸了,我才勉强醒过神来。 仔细看,古楼大门的两边,各摆着一个硕大的石兽,我实在认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形象,但可以肯定,绝不是市招待所门口摆的那样的石狮子。 见父亲抬眼看着上方,我下意识的跟着抬起头,就见大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阴阳驿站! “进去吧。”父亲淡淡说了三个字,就推门走了进去。 我头脑发懵,却又忍不住好奇,左右看了看,想伸手触摸其中一个石兽。 没想到手指还没碰着它,那石头家伙竟突然间转动脖子,同时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低头瞪着我,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我从来没听过有什么动物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只觉得声音虽低,却像是挨着我的耳廓打响了一个闷雷,当时就脑袋嗡的一声,脑子一震,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恢复了意识。 想起之前发生的怪事,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间像是大厅,又像是古代店铺的大屋子里。 更奇怪的是,我明明记得我好像晕过去了,可睁开眼的时候,我人却是站在门口,就好像……好像刚才发生的事,都只是我偶然神游的情况下,短暂产生的幻觉一样。 “坐吧。” 听到这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我才看到,一旁的木质柜台后,坐着一个男人。 这人居然就是父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换了一身像是民国电影里的人穿的那种月白色的长衫。 我甩了甩头,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是隐约想到,父亲很快就会向我解答这些疑问。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虽然沉默寡言,却从来都是个说话和做事很直接的人。 我本以为,很快就会得到答案,可没想到,当我坐下后,父亲的第一句话却是: “那个董亚茹的命很硬,你可以娶她。” “哦。”我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声,但很快就想到,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是现如今的关键。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向父亲问道。 “阴阳驿站。” 父亲的声音依旧平淡,可在我听来,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驿站?旅馆?”我又愣怔了一下。 父亲点了点头:“驿站和旅馆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只不过,这家驿站不是给人住的。来这儿的客人,多数……不是人。” 不是人…… 我这才猛然意识到,父亲刚才说的关键,“阴阳……阴阳驿站?” 父亲又点点头,“嗯,阳间有阳间的旅馆,阴间有阴鬼驻足的所在,阴阳驿站介于阴阳之间,不常接待生人和普通的阴鬼。能来这里的,多数都是阳间不容,阴司不收的人。” 第四十章 徐荣华的故事(3)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彻底恍惚了。 父亲微微皱了皱眉,“你先平静一下,抽根烟,我慢慢跟你说。”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后,却将烟码在了柜台的边缘。 这时,我突然感觉,手里像是多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我手指间竟然夹着一支点燃的烟! 我本来是不怎么抽烟的,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烟凑到嘴边,狠命的吸了一口,却呛得连连咳嗽。好一阵才缓过来,抬头看着父亲,又想发问。 但不等我开口,父亲就说:“我刚才说了,阴阳驿站不是给活人住的,也不接待普通的鬼。或许有一些特殊的人,能够来到这儿。但是,驿站主要接待的,都是那些阳世不容,阴司不收,身染罪孽的特殊鬼魅。等到他们赎清了罪孽,才能够离开这里。” 他反过手掌,用指节在面前的柜台上轻轻敲了两下,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这,就是阴阳驿站存在的意义。” “昂。” 我虽然大脑混乱不堪,却也还是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声。 可能我平时闷声不吭惯了,头脑也相对简单。短暂的混乱后,我想到了最直接,也是在我看来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我瞪大眼睛看着父亲:“这驿站是给鬼住的?这个世界真有鬼?” 父亲明显像是因为我的问题窒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缓缓道: “既然是驿站,有客人,就一定有管理驿站的人。我,就是这家驿站的老板。” 这一次我几乎是接着他的话用力点了点头,“得嘞,我懂了。用句时髦的话说,你就是隐形富豪。外边的那三栋楼,还有这家旅馆,都是咱家的。只不过咱家的产业和别人家的不大一样,别人家的都有房本,产权都是七十年。咱家的没那一说,只要zf不另行规划,咱家不用搬地方。因为咱家的旅馆是给鬼住的,是阴宅!” 我真不知道是我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异于常人,还是因为旁的,总之按照老头说的,我就很快做出了这样的总结,并且言之凿凿的说了出来。 那天晚上,父亲还和我说了很多,无一不是我认知以外的。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有一点一般人比不了,就是只相信自己看到和听到的,只要亲身体会,我就能够接受。更何况,跟我说这些的,还是我的父亲。 我当时还很年轻,并没有深入去想,父亲对我说这些的原因。只是按照正常的脑回路,想着关于阴阳驿站的一切,以及…… 我老子能跟我老娘结婚,并且生了我,那他必须得是活人吧? 他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会是这鬼驿站的老板? 还有……他是这里的老板,也就是说,这驿站是我们家的,那……那这么大一间古楼,房本上写的是老头的名字?他有一天挂了,那是不是就得我继承这产业了? 对于最后一点疑问,得到解答的速度,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父亲说:“今天带你到这里来,是要跟你交代一些事。 一,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二,你并不是做驿站老板的材料,所以,你只能是暂时接替我管理这里。” “暂时?”我愕然。 “对,暂时。”父亲点头。 “那以后这里交给谁?”我是真有些不忿,老头好像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大一处产业,却只要我暂时替他掌管,那最终他要把这驿站给谁? 嘶…… 老头差不多一年里头有八九个月不回家,难不成,他在外边有小老婆? 难道我在外头还有便宜弟弟或妹妹? “徐荣华!” 父亲像是看穿了我的小心眼,抬高声音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瞪了我一眼,眼中却又突然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就用这种我读不懂的眼神看了我好一阵,才向上直了直身子,咳嗽了一声,说:“时间不多了,等天一亮,我就得走。这次我走了,咱爷俩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你真在外头有人?”我脱口问。 “滚蛋!”父亲抄起柜台上一个古旧的本子,作势要砸我,但摇了摇头,还是把本子放下了。 “你年纪不小了,以后别再犯浑了。”父亲皱着眉头道,“从天亮开始,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 ‘切,你这是逃避现实,不肯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 我腹诽了一句,斜眼看着他,“今儿你说的够多了,不差这一道,说吧。” 父亲又瞪了我一眼,却忽然叹了口气,“你不是吃阴阳饭的命,可你既然是我儿子,就注定摆脱不了一些东西。” 我表面点着头,心里却冷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见你面的时候还没有见隔壁王大爷的时候多,咱们说什么都是虚的,你既然要去找小老婆过日子,那就把该分的家当分了,该交代清楚的交代清楚。” 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是真带气。因为,我的腹诽就是事实。我和父亲的关系,实在远不如正常的父子那么亲近,除了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在病床前掉过一次眼泪,其余发生任何我认为的大事时,他都不在。 我想当然的认为我所认为的一切都是对的,可我没想到,父亲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刚踏入一个崭新‘世界’的我,一脚踏空,从此陷入了万劫不复…… 父亲说话从来不会绕弯子,从来都不会做过多解释,从来都是那么的直接,直接的让人感到窒息。 他默然看了我一会儿,抿了抿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声音低沉道: “驿站你一定要接手,因为从明天起,我会离开,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但我说过,你不是做老板的最佳人选,最终你一定会把这里转到真正的老板手里。 你记住,真正的驿站老板,只有两种人。一是我亲自带来,从你手里收回这里;二,真正的老板,最有可能的,是我们徐家的人,也就是——你儿子或者女儿!” 这会儿我是真被绕懵了,脑子开始有些发疼,咬牙道:“你直接说让我把驿站传下去,再不就转手给你外边的私生子不就行了,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父亲并没有因为我的冲动而发火,而是眼中再次露出沉痛的神色,靠进红木椅里,看着我道: “我没有私生子,也未必能找到合适接管驿站的人。阴阳驿站,最终多半是要给你的儿子,我的孙子的。可是荣华,你可以和那个董亚茹在一起,可一旦你们有了孩子,那就注定你们夫妻分离,要不然,你们一家三口,都得死。” 第四十一章 徐荣华的故事(4) 我被父亲的话惊呆了,盯着他的眼睛,想分辨他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事实是,父亲从来不会和人玩笑,更不会和我开这种玩笑。 “你是说,只要我们有孩子,我们就必须分开,不然,我和亚茹,和孩子,都会死?”我一字一顿,试图从每一个字眼里找出证据,证明他这话本身就是荒谬的。 父亲并没有回应,只是默然的看着我。我却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绝对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会这样?”我难以克制激动,直冲到柜台前,大声问道。 父亲沉声回答了一个字:“命。” “别给我说虚的!”我双手用力拍击台面,“你在外边干什么我管不着,但亚茹是我的爱人,你今天必须把话跟我说清楚!” 父亲盯着我看了一阵,掐灭了烟,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书本那么大的布包放在柜台上,用两根手指推到我面前,“你打开看看。” 我二话没说,扯开布包,里边竟是半本残旧的像擦屁股纸一样的破书,和一个小的油纸包。 父亲又点了根烟,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对面的长椅,“你先过去坐下,好好把书里的内容看完,然后我们再说。” 我并不是一味冲动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不苟言笑的父亲。 短暂的情绪发泄后,我暂时冷静了些,咬着牙,拿起那半本破书,转身走到长椅边坐了下来。 只看了第一页,我就有些呆住了。 上面只用毛笔写了八个字——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仅仅只是八个字,却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我那时虽然还年轻,但由于平时不爱说话,所以更能敏锐的察觉到许多人下意识忽略了的一些东西。 有些人当面称兄道弟,背面勾心算计;有些人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背着兄弟就偷穿兄弟的‘衣服’…… “人心可怖……”我下意识的点着头,喃喃把这四个字读了一遍。 我没有接着读下去,因为,我又发现了另一个让我感到意外的细节。 这笔迹…… 我抬眼看向父亲:“这句话是你写的?” 父亲点点头:“这上面记载的,全都是我手录的。你先看,看完了,我们再谈。” 我没再多说,可当我看完所有的内容,目光再次转向父亲的时候,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感觉面前的男人很陌生,就差用当时一句‘时髦’的话问他:“你是从火星来的吧?” 破书上记载的,竟是一些捉鬼驱邪的方法,而且间或穿插着只在香港鬼片里才见到的那种鬼画符似的图案。 如果说这些我都还能勉强接受,那最让我理解不透,甚至说是感觉毛骨悚然的,是破书末尾三张纸上记载的内容。 前头的,全都是抓鬼驱邪,虽然于我而言透着邪魅,但字里行间不乏正气凛然。 末尾三张仍是毛笔书写,看笔迹,出自同一个人,然而,每一张开头一行字,都让人打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 这三行标题般的字,分别是: ——剥皮换脸; ——鬼搬尸,祭阴曹,鬼门关开,断头采煞; ——吹命灯,断人魂! 我僵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开口:“再……再给我根烟。” 父亲没说话,点了根烟,和刚才一样,码在了柜台边上。 看到指间骤然多出一根点着的烟,再想想破书前边载录的内容,我夹着烟的手指忍不住有些发抖。 我勉强吸了口烟,问父亲:“这……这种递烟的法子,好像是给鬼抽的……我……” “你没死。”父亲摇了摇头,“我说过,普通人不能进这家驿站。我是这里的老板不假,可你既然还没有染指阴阳,就还是普通人,我只能带你的生魂进来。” “生魂……” 我点点头,心里是真有些佩服老头子了。 如果我现在经历的一切不是在做梦,那么,他已经用最简单的法子,证明了破书中记载的真实性。 同时我也意识到,之所以到现在我还能保持‘平静’,并不是我的接受能力强,而是当阴阳驿站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用经历的事实,扭转了我平常的认知。 我合上破书,看着父亲问:“你是阴阳先生?” 父亲摇头:“真正的阴阳先生多是除魔卫道,在他们看来,阴阳泾渭犹如黑白之分明,他们只会站在他们认为‘白’的一边。我不会。 所以,我不是阴阳先生,如果一定要给所有职业都安加一个称呼,除了驿站老板,我更喜欢叫自己阴倌。”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怎么称呼你?徐老板?还是徐阴倌?” 父亲一瞪眼,大声道:“喊爹!” 我虽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的咳出来,但父亲的这一嗓子,倒是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的紧张。 我把手里的破书放在面前的桌上,学着他的习惯性动作,反转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在书页上敲了敲:“这也是你给我的?还是和这驿站一样,是将来要转交给真正的驿站老板的?” “除了最后三张,前边的,都是要一字不漏的转交给下一任正式老板的。” “最后三张……”我眼皮猛一跳:“最后三张好像不是什么正统路数。” “是邪术!”父亲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也是你将来最可能会用到的。” 不等我开口,父亲就又敲了敲柜台,“事实上,这书上所有的记载,对于你来说,都是邪术。因为,这是鬼术,也就是鬼才能够使用的术法!你不是鬼,只要用了,就是逆天而行!” 见父亲面色凝重,我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换句话说,就是,我服软了。 好吧,我承认,我的接受能力明显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 我刚才都是自以为是的死撑,其间不排除叛逆。 可事实是,当一切回归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我现在跟他说我要结婚,他却带我来到这个鬼地方……这好像是真正的鬼地方。 然后,我们父子经过一番佛家打玄偈似的对话…… 最最最重点是——他说我娶了亚茹、生了孩子,我和亚茹就得分开,要不然,我和亚茹,和我们的孩子,就都得死! 第四十二章 徐荣华的故事(5) 我问:“如果我不接手这家驿站,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和亚茹在一起?” “命中注定,你逃不掉的。” “这是什么屁话!什么叫命中注定?!”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起身就往外走,“去他妈的吧,这些年有你和没你一样,我还不是过来了。我不要你的驿站,不要你的破书,什么都不要,只要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带着气拉开大门,刚往外迈了一步,突然迎面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我还没看清来人的样子,那人就猛然抬起手,在我肩膀上用力推了一把。 那人的力气很大,我被推的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金生!别动粗!”父亲低声喝叱了一句。 这时我才看清,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阴冷的老人。 父亲并没有怪责我刚才的出言不逊,(事实是,我认为他也没资格怪我),他指了指来人,对我说道: “孩子,我没时间了。金生是这里的管家,以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来城河街找他。” “哦。”我火气冲顶,只冷冷应了一声,再次往外走。 这一次,那个叫‘金生’的老人没拦我,可是我刚迈出大门,就看见门口两尊石兽中间,地上居然躺着一个人。 见那人背对着我,身影有些熟悉,我疑惑上前,把他翻了过来。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头嗡一下就炸了。 这人居然是我自己! 我只觉得头脑一阵猛烈的晕眩,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歪坐在一把藤椅里。 乍一看到面前的柜台,我以为自己还在驿站,猛一激灵直起了身子。才发觉身处的屋子,根本不是驿站。 虽然也有老式的柜台,却只是一间不足三十平米,各种陈设都十分陈旧的小屋子。 “这是哪儿?”我喃喃自问,回想之前的经历,怀疑那不过是一场奇怪的梦。 “这里是31号。”侧后方突然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后方一排货架前,正专注的擦拭着什么。 “是你!”我认出这是那个被父亲称呼‘金生’的老人。 “我爸呢?”我终于醒悟过来,之前的经历应该不是梦。 “他走了,有生之年,不会再回来了。”金生说了一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货架上,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这时我才愕然发现,他放下的是一块供奉死人的灵牌。 而那一排货架上,还摆着几十个款式类似的灵牌。 目光落在他刚刚放下的那块灵牌上,还没弄清楚自身状况的我,在短暂的错愕后,再次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那灵牌上,居然写的是我的名字! “神经病!”我跳起来,冲过去,抓起灵牌狠狠摔在地上,一边用力踩碎,一边破口大骂:“都他妈是疯子,疯子!老子活的好好的,用不着你他妈给我上供!” 金生并没有阻止我,只是冷眼在旁边看着。 我发泄了一通,转脸瞪着金生:“那老头子在哪儿?!” 金生皱了皱眉,“这个问题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说着,拿起旁边一个牛皮纸袋,递到我面前:“这是老板留给你的。” 我总算是还没完全丧失理智,咬着牙把纸袋接过来,回到柜台旁,打开纸袋,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台面上。 本来以为袋子里装的是那该死的破书和没曾打开过的油纸包,没想到倒出来的,竟是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和一沓文件样的装订纸。 看到钥匙,我就已经愣了。 那是两把再普通不过的钥匙,我认出这是属于父亲的,是家里的钥匙。 拿起那叠文件,翻开一看,我又一次怔住了。 那居然是财产继承书! 父亲不光把家里的房子转给了我,还把随身的钥匙也给了我。 想到之前在驿站里和父亲的对话,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向金生问道:“他真走了?” 金生显然是属于那种不肯说废话的人,只点了点头,却说:“我大名叫陈金生,就住在这条街的14号,以后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问题?我有什么问题? 方才诡异的经历,我已经不能够消化了,我他妈还问什么! 我那时到底是年轻气盛,见陈金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一赌气,也不再多问,胡乱把继承书和钥匙收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经过两栋房子间的空地,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却见那里一片荒芜,哪有什么古楼驿站。 …… 从那天起,父亲真的没有再回来过。 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再加上那晚他对我说的话,我更是对他增添了五分恨意。 因此,我也没刻意去打听他的下落,只是办理了房子的过户,就当没这个人一样,继续着我的生活。 没了家人,爱人成了我唯一的亲人,随着交往的深入,我渐渐淡忘了那晚的事。 我认为那个叫陈金生的老人,和老头子一样,都是因为某些事走火入魔的疯子。 我是正常人,怎么会和疯子再有交集? 可正当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去平古,不会见到陈金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诡异的事,让我不得不去找陈金生,更让我的人生开始了艰难的抉择和巨大的转变。 那时我和亚茹已经确定了婚期,因为她的父亲、我的岳父是个思想陈旧且固执的倔老头,所以我们并没有住在一起。 那天单位一个同事结婚,我婚期离得不远,和他关系也算不错,礼尚往来,自然是要参加的。 我酒量不好,但参加喜宴,还是免不了多喝了几杯。 正当我觉得快要不行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什么骚扰电话,见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可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刚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 “如果不想你爱人死,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谁啊?”我虽然喝的晕晕乎乎,可听到他这么说,还是猛地打了个激灵。 “我是陈金生。” 不等我再问,陈金生就在电话那头快速的说道:“你现在立刻赶到董家庄去,找到村头河边一棵柳树,尽快把树给砍了!要快,迟了的话,董亚茹就没命了!” “砍树?”我是真喝多了,脑子反应有些迟钝,竟下意识的问:“那条河边上那么多柳树,你让我砍哪一棵啊?” 自称陈金生的人毫不犹豫的说:“看树的影子,那棵柳树的影子,是一个人的模样!” 第四十三章 徐荣华的故事(6) “不想董亚茹死的话,就立刻按我说的去做!有问题,就打这个电话给我。”对方又说了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陈金生不就是那个阴不呲咧的老头,阴阳驿站的管家! 想到这点,我酒意顿时吓醒了大半。 那晚的经历绝非做梦,因为从那天起,父亲真的没有再回来过。 阴阳驿站是那么诡异,作为驿站管家,陈金生多半也不是普通人。 他说的董家庄,正是亚茹的家,难道说,亚茹真的有危险? 事关爱人的安危,我虽然满心疑惑,却不敢怠慢,当即离开了婚宴,打了辆车直奔董家庄。 在车上,我不断拨打亚茹的手机,却始终没有人接。 我越发心神不宁,一个劲催司机快点开。 我们这儿都是中午摆喜酒,到了董家庄,差不多是一点半左右。 还没下车,就看到村口的空地上支起了二十几张大圆桌子,所有村民几乎全都在。 见地上到处是鞭炮的碎屑,我这才想起来,亚茹跟我说过,今天她们村里也有人家结婚。 亚茹的手机还是打不通,我挨个桌子找,没找到她,却找到喝的脸红脖子粗的老岳父。 我问岳父,亚茹在哪儿。 岳父喷着酒气说,她和同村的新媳妇是一起长大的,这会儿正在结亲的人家里陪着新媳妇呢。 听说亚茹没事,我一路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些。 这会儿我的酒劲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回想陈金生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才开始觉得有些荒诞。 亚茹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有危险? 再说了,就算亚茹有危险,陈金生又怎么知道的?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 虽然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踏实。 胡乱找个借口敷衍了岳父,一个人来到了河边。 看着河沿上的一排柳树,我心里又有些犯疑。 柳树不像别的树,分叉多,垂下的枝条更是多不胜数,这会儿正值秋初,也是柳叶最茂盛的时候,离远看,所有柳树都跟扣着大帽子的香菇似的,树影又怎么可能像人? 想归想,我还是不放心,于是挨个的查看柳树的树影。 约莫看了七八棵,我心火就上来了。 妈的,这个陈金生,果然是个老疯子,我也是喝懵了,怎么就听信一个疯子的话呢。 就在我小声骂骂咧咧,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影一闪,跟着消失在了一棵大柳树后边。 要在平时,我绝不会太在意,毕竟是农村,村里又在摆喜酒,保不齐哪个喝多了,跑到河边来撒尿。 可这会儿我的心思还在柳树上,河边也没其他人,所以我看的还是很清楚的。 刚才的人影,怎么看都不像是男的,而像是一个女人,而且,那女的好像还穿着白衣服。 这让我不禁有些起疑,一是再缺心眼的女的,也不会大白天跑到树后头撒尿。再就是农村办喜事还是很讲究一些规矩的,喝喜酒不能穿的太素,穿黑的白的更不合适,是会被老人儿训斥的。 可我明明看见,那个人穿的是一身白衣服。 心里觉得奇怪,下意识的就走了过去。 快到跟前,就发现更不对劲了。 那棵柳树树干直径虽然约莫有二十多公分,可树后头是绝藏不住一个大人的。 树在河沿上,周围也没别的能容人藏身的地方,刚才那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低下头抓了抓头皮,目光落在一处,我差点没惊得喊出来。 河里居然飘着一个人影! 我往前走了两步,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河里的人影,再扭头看看身边的大柳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上了顶门心。 河里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柳树被投映在河面上的影子。 和旁边的树影相比,这棵大柳树的树影要淡了不只一星半点,让人惊恐的是,在淡淡的树影里,还包裹着一个浓重的人的影子。 可以明显看出,那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身影,随着水波荡漾树影摇曳,那人影也跟着飘来荡去,就好像是有人吊在树上似的! 我赶忙抬头往树上看,却没见有人。 这下子我后背的鸡皮疙瘩全炸起来了。 陈金生没骗我,虽然和他说的多少有些出入,但这棵柳树的影子的确是人……更准确的说,这树的影子不同寻常,树影里裹着一个女人的影子! ‘找到那棵树以后,立刻把树砍了,要不然董亚茹就得死!’ 想起陈金生的话,再看看大柳树,我又惊又急。 就算陈金生是疯子,总不能制造出这样一副超出寻常认知的诡异景象来耍我。 可要是他说的是真的,只有砍了这棵树亚茹才会没事,别说我手上没有砍树的工具了,就是有,单凭我一个人,得多大工夫才能把树砍断? 想来想去,我只能是又跑回酒宴,找到了岳父。 我想了想,一咬牙,正想实话实说,忽然间感觉周围暗了下来。 抬头一看,就见本来好端端挂在天上的太阳,竟被一大片黑云给遮挡住了。 虽然不至于一时半会就下雨,可天明显变得阴沉了,想要太阳再露面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拿出来一看,还是那个座机打来的。 电话接通,陈金生的声音仍是冷冰冰的,不过明显多了两分急切:“树砍掉没有?” “没呢!”我捂着话筒走到旁边,小声说:“我找到那棵树了,可村里的人都在喝喜酒,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子砍树啊!” 我打电话的时候,脸冲着河边,目光下意识的看着那棵大柳树。 也就是在我刚和陈金生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竟愕然看到,从那棵柳树后边走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约莫十八九岁,穿着一身白色带碎花的连衣裙,光着脚,却像是穿了高跟鞋一样,踮着脚尖匆匆往村子里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就觉得这女的好像没有重量,走路像是在飘一样。 更古怪的是,这女的打扮绝对是很惹眼的,可从最边上一张酒桌旁走过的时候,那一桌的人,明明有一半正朝着她的方向,却都像是看不到她一样。 “喂!喂!”听筒里再次传来陈金生焦急的声音,“你那边是不是阴天了?” 我刚说了声‘是’,猛然间,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念头。 这女的掂着脚走路……别人看不见她…… 这种情形,怎么这么像那半本该死的破书里描述的那样…… 不对!她不是人,是鬼! 第四十四章 徐荣华的故事(7) 虽然我只是草草的翻看了一遍那半本书,可因为情况特殊,我还是记住了相当一部分内容。 鬼重三钱,足跟不能及地…… 再说了,她走过的那张酒桌上坐的都是十六七、十八九的大小子,这会儿一个个喝的晕乎乎的,真要是看见这么个穿着时髦的大姑娘,那还不炸窝了? 现在他们没有反应,只能是说,他们真看不见那女的! 想到这点,我一边急着往村里走,一边对着手机低声说了我看到的情形。 电话那头,陈金生的语速寻常,但反应却很快:“你能看见她就好,跟着她,千万别让她靠近董亚茹!” “你在哪儿?能不能过来?”我是真六神无主,毕竟那女的不是人,是我从未接触过,不了解的另一种存在。 “等我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现在乌云蔽日,就算砍了树也没用了。你听清楚我下面说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能不能救你媳妇儿,就看你了……” 听老陈把话说完,我已经跟着来到了村里。 远远看见‘白裙子’走进了一户人家,我急忙挂了电话。 跑到跟前,见门上贴着喜字,才知道这是结婚的那户人家。 这会儿我完全可以肯定,那女的真是鬼,因为院门关着,‘白裙子’已经消失了踪影。 “啪啪啪!”我用力拍着门。 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女人声音:“谁啊?” 我并没觉得突兀,农村办喜事闹腾的还是很厉害的,保不齐有哪个混小子愣头青,灌几杯马尿就无法无天。所以新媳妇接进门以后,便关门闭户,还得留两三个年纪大经过事的女眷在家里把着门。 “我是董亚茹的未婚夫!”我急着说道。 “小茹的未婚夫?你不在前头喝酒,来这儿干嘛?” “我找亚茹有急事!” “少他娘的来这套,滚蛋!”门后明显是个泼辣的老娘们儿,扯着嗓子道:“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转的什么瞎心思,有多远滚多远,别他娘的找不痛快!” “你快开门!我真是找她有事!”我急了,大力的拍着门。 “我艹你娘蛋的,这是灌多了马尿,不知道自己是谁生养的了?别他妈搁这儿撒酒疯,不然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老娘们儿不客气的骂道。 “我艹你妈的,开门!开门!” “砰砰砰砰砰……” 我急火攻心,都快把自己烧着了,不顾一切连砸带踹的往门上招呼。 那老娘们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我越砸门砸的厉害,她在里头越冷嘲热讽,末了干脆扯着嗓子骂起娘来。 眼看门是走不通了,左右一看,我就想不管不顾翻墙进去。 跑到一边,助跑几步就往墙上蹿,可手才刚扒住院墙,猛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脖子。 “你他娘的干啥呢?!” 随着一声叫骂,我被人一把从墙头上拽了下来,整个人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紧跟着,被人在腰间狠狠踢了一脚。 捂着腰翻滚着侧过身,就见面前站着三四个粗壮的青年。 这几个人没一个是我认识的,见他们一个个穷横穷横的,我只能咬着牙说:“我是海山叔……董海山家的姑爷,我是来找亚茹的!我找她真有急事儿!” 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可不知道是几个青年喝多了,还是借酒装疯,竟愣是一起抬脚朝我身上招呼了下来。 “住手!” 一个声音传来,感觉打我的人停下动作,我连忙放下抱着脑袋的手,恍惚就见几个年长的人朝这边走来。 认出其中一个是我岳父,我急着想爬起来,可刚喊了声‘叔’,就又被一个二愣子在腰眼上踢了一脚,缩回了地上。 “我去你麻了个痹的!”岳父紧走几步,过来照着踢我那人就是一个耳光,“我姑爷你也敢打!信不信我扒你的皮!” 说着,又是反正手,给了那几个小子一人一个耳光。 岳父也喝多了,所以下手不轻,可村里头更讲究辈分,岳父辈大,所以即便挨了打,也没人敢吭声。 事实是真要有人在这个时候借酒撒野,那以后在村里就甭有好果子吃了。 岳父把我搀了起来,问我:“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用手里的诺基亚天线挨个指了指打我那几个人,只是瞪了阵眼,却没说话。目光转到我脸上看了看,扭头看向岳父,同样满嘴酒气道:“海山,这是你家姑爷?咋跑这儿来了?” “我也正想问呢!” 岳父看向我,也是不带好脸,“秀芝给你光叔打电话,说有人撒野,怎么就是你呢?你干啥呢?” 我浑身生疼,大脑也混乱不堪,可到底还是记挂着亚茹。 “叔,我是来找亚茹的,她……她可能出事了!” “出事?她能出什么事儿?”岳父拧着眉毛说了一句,突然手背用力一拍手心,抬手点着我的鼻子,拧眉道:“你小子,多想了吧?!你还以为咱农村人都没谱呢?我还以为你突然跑过来是因为啥呢,噢,敢情是怕这些愣小子闹起来没边?你啊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董海山是谁,我借他们仨胆儿,他们谁敢动我闺女?” 岳父嘴上喋喋不休,却是斜眼看着那几个打我的后生。 我感觉欲哭无泪,这他妈真是事赶事、劈叉爹碰上劈叉娘,生了个小劈叉,劈叉大了,还劈叉的天经地义让人挑不出毛病! “叔,亚茹真出事了!”我猛地打断还要继续发挥的岳父,“你先醒醒酒,听我说,亚茹她……” 我想实话实说,亚茹可能被鬼缠上了,可看看周边那些人,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一是青天白日,谁会相信有鬼? 再就是,人家家里办喜事,真要说些晦气话,而且是当着人本家喝的五迷三道的人,要真‘说错话’,那就真闹大了! “亚茹咋了?”岳父到底还没喝迷糊。 “她……” 我刚说了一个字,旁边的院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四十五章 徐荣华的故事(8) 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女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朝众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抬脚就往村口走。 我先是一愣,跟着反应过来,想起陈金生的话,急忙低头向她脚下看去。 只看了一眼,我就有点懵了。 这女的穿的居然是一双鞋跟有五六公分的白色高跟鞋。 陈金生在电话里说,那个女鬼一旦进入人堆,必定会附在人身上行事,让我一定留意每个人的脚后跟。因为要是被鬼附身,这个人的脚后跟就不能够着地,也就是常说的鬼垫脚。 真要是那样,倒是容易辨认,可我打电话的时候哪顾得上想,女人穿高跟鞋又该怎么分辨? 这时,刚才打我的那几个青年当中,有一个年纪大约十六七的,对着那妇女说了一声:“妈,你上前头去啊?” 妇女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我一下看出不对劲了,院里头没其他人,这女的应该就是刚才隔着门骂我的那个老娘们儿。 刚才里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会儿她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更主要的是,我觉得这女人穿的高跟鞋看上去十分的眼熟,像是我送给亚茹的那双。 “你别走!”我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妇女的后脖领子。 “艹你妈,你找死呢!” 没等我回过神,就有一条粗壮的胳膊从后头勒住了我的脖子,一下将我扳倒,跟着一拳下来,正砸在我眼睛上。 “住手!” 等岳父把打我的那人拉开,我才勉强用另一只眼看清,打我的是刚才管妇女叫妈的那个半大小子。 “麻痹的,哪来的王八蛋,居然敢跟我老娘动手!”半大小子骂骂咧咧道。 “你给我滚一边去!”岳父这会儿也明显有些不快,拽起我说:“你这是咋了?喝多了?” “叔,来不及解释了,赶紧帮我把那女的拦住,别让她到河边上去!” 想到陈金生在电话里说的话,我急火攻心,指着那妇女的背影大声说了一句,转过头就往院儿里跑。 天到底还热,偏房的门敞着,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正围着新娘子说着什么,见我进来,都是一愣。 没在这些人当中看见亚茹,我心顿时一沉,急着问:“亚茹呢?董亚茹呢?” 这时岳父和其他人也都跟进了院里,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本家老人的老头,显得怒不可遏,指着我对岳父说:“海山,这可是有点过头了哈,这么大小伙子,怎么就不懂事呢,这还没到闹洞房的时候呢,就闯到新媳妇儿跟前了!” “别他妈废话!”我是真急疯了,嗓子都走音了。 包括岳父在内,所有人都被我的举动惊呆了。 “亚茹呢?!”我红着眼睛又向屋里问了一遍。 终于有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小声说了一句:“她刚才上厕所了。”同时抬手朝着院角一间单独的小平房指了指。 我急着跑过去,狠狠一脚踹开门。 看到里头的情形,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厕所上头吊着一个光脚的女人,赫然就是亚茹! “哎呀!这是咋回事啊?!”跟过来的几个老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傻眼了。 “还愣着干啥!赶紧把人放下来!”岳父急道。 我冲上去,把亚茹放了下来,见她闭着眼,半张着嘴,舌头顶在牙齿中间,感觉心都快急炸了。 一个上年纪的人想过来探亚茹的鼻息,被我一把推开。 “都别过来!” 我冲他吼了一句,把中指伸进嘴里,猛地一口咬破,把血快速的抹在亚茹的头顶、眉心,以及两个耳垂,最后把她的舌头顶回嘴里,用血在她嘴唇上抹了一把。 这些都是陈金生在电话里教给我的,虽然不知道管什么用,可眼下亚茹明显没了气息,为了能救回自己的爱人,哪怕他说的太荒诞,我也只能是照做。 我把亚茹抱到院子里的花台上,急着问岳父:“刚才那个穿高跟鞋的女的呢?” 岳父似乎已经从我的举动看出了什么,猛一拍大腿,“刚才急慌慌的,谁也没拦着她,她上前边去了!” “赶紧把她抓回来!”我边说边往外跑。 刚才打我的几个人,包括那个半大小子在内,都喝得两眼发红,这会儿虽然出了事,可那个半大小子还是堵住我,一把揪住我的领子:“你他娘的找我老娘干啥?” “去你妈的!”我一把揪住他非主流的长毛,猛地撞在门框上。 手一松,半大小子立马就挨着门框软了下去。 见他脑袋哗哗流血,其余几个青年都吓愣了。 我也顾不上旁人死活,只知道亚茹要是死了,我也就不用活了。 一路跑到村口,村民们还在浑然不觉的吃吃喝喝。 径直跑到河边,就见之前的那棵柳树下头,摆着一双白色高跟鞋。 “秀芝!你干啥呢?!”跟着来的岳父急着喊道。 顺着他目光看去,就见距离河边七八米的河面上,露出半拉肩膀和一个人脑袋,看上去,竟然就是刚才从院里走出来的那个妇女! “赶紧把她捞上来!”有人急着说了一句。 闻讯赶来的人当中,立刻有几个水性好的,噗通噗通跳进了河里。 我本来也想下河,可看到河边的高跟鞋,猛然又想起了陈金生的话。 再看看柳树投在河里的影子,依旧包裹着一个人形,急忙回过头,一咬牙,闭上眼睛,猛地把脑门往树干上撞了过去! “你干啥?!”岳父拉住我说。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跟着又用力往树干上撞。 感觉到脑门湿漉漉的,再看看树干上沾染的血,这才回过头,又去看河面上的树影。 这一次,被树影包裹的人影竟已经不见了,树的影子也和其它树影一样,变成了应有的阴暗。 “孩子,这到底咋回事啊?”一向硬气的岳父说话都带哭音了,拉着我问道。 眼看那个叫秀芝的妇女已经被人捞上来,我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发胀,转眼看着岳父,最后说了一句‘别让任何人碰亚茹’,跟着就失去意识,晕死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徐荣华的故事(双死煞)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亚茹怎么样了?”我急着挣扎起来问道。 “总算是死不了了。”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 转脸一看,居然是陈金生。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上裹了纱布。屋子里除了岳父,还有村里其他几个老人。 脑袋像被烙铁烙了一样生疼,我却是顾不得了,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的走到陈金生面前:“亚茹呢?” “她还在院里,你不让人碰他,我就没敢让人碰。”回答我的是岳父,他声音有些发颤,“孩子,小茹没事了,她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我喃喃说了一句,看着陈金生阴鹜的眼睛,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亚茹真正安然无恙的肯定。 “她是活过来了不假,可是少了一魂一魄,就算能醒过来,也会变成傻子。”陈金生冰冷的说道。 我心一沉,但和陈金生眼睛相对,却没有失了方寸。 这老头虽然冷口冷面,可到底还是赶来了。直觉告诉我,他应该不会是单单来告诉我这样一个坏消息的。 陈金生问我:“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白裙子女‘人’的长相?” 见他目光微微闪动,我眼珠转了转,却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摇头说:“当时太乱了,我只记得她穿的什么衣服,她的样子……” 我是真想不起来那女鬼的具体样子了。 陈金生扫了其他人一眼,拿出一张照片,“是不是她?” 我抢过照片,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是她,就是她……” 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照片里的人,就是那个白衣女鬼,身上穿的,就是那条白色碎花的裙子。 陈金生为什么会有女鬼的照片? 我猛地一把掐住陈金生的脖子,厉声问道:“这些事都是你安排的?” 这老家伙透着一身死人般的邪气,又对今天发生的事,似乎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未卜先知这回事,婚期在即,亚茹绝不会无缘无故寻短见。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有人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刻意安排的。 陈金生没有辩驳,这让我更加认定是他找来女鬼害亚茹。怒火中烧,我便想对这老东西拳脚相加。 没想到,岳父却过来把我拉开,急着说:“华子,别对先生无礼!” “先生?” 我愕然看向岳父,岳父却转过头,拧着眉毛看向另一个老头。 我认出,这老头就是白天当众说我‘不懂事’的那个,也就是结婚这户人家的本主。 岳父扭过脸对我说:“你别瞎寻思,先生没骗你,今天的事,是出在他老奚家头上。” 我越发迷糊了,捧着发胀的脑袋,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岳父解释完,我才明白过来。 老奚就是本家的那个老头,照片上的女人,是老奚的三儿子,也就是新郎官的前女友。 奚家老三在市里的一家电子厂上班,半年前和厂里的一个外地打工妹谈起了恋爱。 问题是,奚家老三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订婚了。 他没把这事告诉打工妹,更没跟家里说,说白了,就是存心玩弄人家。 在他和打工妹交往期间,两人不光在市里租了房子,打工妹还为他打过一次胎。 眼看离预定的婚期越来越近,奚家老三知道瞒不住了,就找了个借口要和打工妹分手。 单纯并不意味着傻,闹腾一番后,打工妹偷偷跟着奚家老三来到董家庄,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得知从头到尾都被欺骗玩弄,打工妹受不了打击,当天夜里就在河边上吊了。 岳父对我说:今天的事这么邪乎,他觉得不对,就找村里主事的老人董三哥、也就是董家庄的村长商议。 董村长是经过事的人,认为平地起风浪必有缘由。恰恰在这个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老头。 这老头自称是阴阳先生,还说认识我。 这个老头就是陈金生! 事后我才得知详情,陈金生赶来后,直接找到我岳父,告诉他自己是阴阳先生,并且说他因为偶然见到我,发觉我身上带着一股晦气,掐指算计,得知我濒临大祸,为了感念我一饭之恩,所以才告诉了我破解的法子…… 陈金生编的谎言算是相当拙劣的,但在某些人群当中,却是亘古不变的得到信任。更主要的是,今天这事不光是邪,而且还出了人命! 我这个得到‘阴阳先生’面授玄机的人,把所有人一眼就能认定已经死了的亚茹救活了,别的那还说什么? 老一辈人本来就迷信,这一来更是把陈金生奉若神明,在他的授意下,让老奚叫来新郎官仔细一问,这事才‘明朗’起来。 打工妹的照片,就是奚家老三交出来的! 得知误会了陈金生,我想都没想,就给他跪下磕头。 陈金生面沉似水,没拦着。等我跟他磕头赔完礼,不等我说话,他就边往外走边冷声说:“跟我走。” 出了屋门,就见亚茹还平躺在院里的花台上。一个面容威严的半大老头,站在花台前头,手里还拄着一根小碗口粗细的杠子。 我认得这老头就是董家庄的村长,也就是岳父口中董三哥。 估计整个董家庄,也就这老爷子能镇住所有男女老少了。是他老人家守着亚茹,才没那些好事的人敢碰亚茹。 我想凑近去看亚茹,陈金生却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无奈,我只能是匆匆忙忙向老村长深深鞠了个躬,最后看了一眼亚茹,跟着走了出去。 跟着来到村口的,只有岳父、老奚等几个老人。 陈金生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在鼻子前边扇了扇风,耸了耸鼻头,径直来到河边一棵柳树底下。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就看到这棵柳树的树干上还残留着血迹,那是我白天用脑门撞树留下的。 柳树底下,还摆着那双白色的高跟鞋。 陈金生并没有拿电筒,只是站在河边,盯着黑沉沉的河面看了一阵,头也不回的说道:“苦主不光是吊死的。” 我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身后却传来老奚颤颤嗦嗦的声音:“那妮子起先是在这树上上吊的,可那天晚上又刮风又下大雨,树丫断了,她……她掉河里了。” “那就不光是吊死鬼找替身了。”陈金生斜眼看向我。 “双死怨煞!”可能是因为我的本职工作是会计,所以我的记忆力比一般人要好一点。 虽然我只是粗略的翻看了一遍那半本破书,却还是记住了上面的一些内容。 吊死在树上的鬼,阴煞属木;淹死在河里的,属水。 鬼魅于五行而言,可一不可二,否则必成凶灵怨鬼! 第四十七章 徐荣华的故事(捞水鬼) 我问陈金生:“那女的是自己寻短见,为什么要找亚茹?” “吊死鬼和水鬼都属于横死,想轮回投胎,就必须找一个替死鬼。至于她为什么会找上董亚茹,只能说是董亚茹命数如此,注定有此一劫吧。”陈金生说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感觉他眼神中似乎别有深意,话也说的有些不尽然,可这会儿我急火攻心,再加上头疼的厉害,只是急着问:“怎么才能把亚茹丢失的一魂一魄找回来?” 陈金生看了看岳父等人,忽然凑近我,小声问:“老板留给你的那半本书,你记得多少?” “只记得一部分。” 陈金生又问:“那你认为,董亚茹丢掉的魂魄,现在在哪里?” 见他不紧不慢,我更加焦急,可现在有求于他,我哪敢造次。 见他抿嘴看着我,我勉强回想破书上的记载,看了看旁边的大柳树,又借着电光看了看树影,见树影寻常,脱口道:“你让我用灵台血破了这柳树的阴煞,那……那亚茹的魂魄就是被带到河里去了?” 陈金生点点头,仍是不急不缓的说:“没错,那双死煞要拉董亚茹做替死鬼,先是迷惑她在阴秽的茅房里上吊,等她魂魄出窍,双死煞便附在旁人身上,换上她的鞋,将她的魂魄带到了河边。 你用灵台血破了双死煞附着在树上的煞气,令她法力减了一半,所以才能勉强救回董亚茹一条命。失去的一魂一魄,却还是被她拖下水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急着问。 没想到陈金生不答反问:“你说,应该怎么办?” 见他阴鹜的眸子里明显有些几分戏谑,我肺都快气炸了,却又不敢发作。 不过,很快我就想到,这老头从平古赶来,自然是为了帮忙救人。他现在慢条斯理的跟我绕弯子,说明亚茹的状况应该不算太糟糕,应该还在他掌控之中。 有能力救人却不救,反倒问我该怎么办……这特么摆明是调理我呢。 我其实骨子里也有一股倔劲,想明这一点,便不再急着央求他,而是竭力回想那破书上的记载。 “祭河神,把亚茹的魂魄从河里捞上来?”我试着问。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呗。”陈金生不置可否。 我都快恨疯这个阴不呲咧的老头子了,可事已至此,只能救人为重。 想到书中捞水鬼的法子,我赶忙让岳父帮忙,临时现找来祭祀应用的物品。 准备好一切,陈金生从破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那居然是一块没有写字的灵牌。 我暗暗点头,这老家伙摆明是早有准备。 我接过灵牌,却开始犯难。 按照破书记载的捞水鬼的法子,灵牌上必须得用红笔写上要捞的人的名字,可亚茹只是失了一魂一魄,没有死,把她的名字写在灵牌上,貌似不符合路数啊。 陈金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缓缓说道:“人没有死,当然没法用捞鬼的法子捞,可法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我强忍着骂脏话的冲动,想了想,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把那个女鬼捞上来?” 见陈金生又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我咬咬牙,向老奚问来打工妹的名字和生辰,提笔写在灵牌上。 然后点了三炷香,先是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拜了拜,跟着把香插在祭祀的馒头上,接着让岳父等人帮忙,把鸡鸭鱼肉一应祭品投进了河里。 我又看了陈金生一眼,拿过刚才用柳叶编折的小船,将一根蜡头点燃后放在船上,把船放进了河里。 这时,陈金生终于有了动静,垂下眼帘,嘴唇快速开合,低声说着什么。 我心说这老头到底还是没有完全袖手旁观,他念叨的,多半是问河神讨要水鬼的法诀。那法诀虽然不算太长,但极为拗口,即便我记性还不错,也是不能全记住的。 陈金生念完法诀,两眼直盯着河里的柳叶船,就见那小船在岸边打了个旋,竟径直朝着河中央快速的飘了过去。 陈金生一拍巴掌:“成了!把灵牌扔下去。” 我赶紧把灵牌扔到了河里,那灵牌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竟没半点浮力,一扔下去立刻就没了影。 “撒网!”陈金生急道。 我没有撒网捕鱼的本事,这活只能是由岳父和村里的人来做。 岳父刚提着渔网向前迈了一步,网还没撒,突然就听河中间传来一声闷响。 陈金生脸色猛地一变,眯起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似乎看到他眸子里有两道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见他脸色又是一变,我一把抢过旁边一人的手电筒,朝着河中央照去。 一看之下,顿时惊呆了。 几块破碎的木板正朝着岸边漂来,起先我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离的近些,才发现那赫然是刚才被扔下水的灵牌! 灵牌扔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竟像是受到强烈的外力重击,居然炸开了! “难道河神爷管不了那女鬼?”我疑惑的看向陈金生。 陈金生没有回应我,而是猛然转过身,瞪着一干人厉声问道:“你们没有把尸体捞上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老奚有些战战兢兢的说:“捞上来了啊……” 岳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我和陈金生说道:“死尸是捞上来了,可尸体的样子……那死尸是个女的不假,也是新死的,就是脸上的肉都没了,估计是被河里的王八什么的把脸给啃了。” “什么被王八啃了!”陈金生越发声色俱厉,“你们根本就是捞错了尸,本主压根就没捞上来,还在水里!” “尸体还在水里!”我心里一激灵。 怨灵双死,尸骨沉浸于水底超过七天,那不是就…… 想到破书上的记载,我背上的汗毛都戗起来了。 果然,陈金生恼火的指着老奚的鼻子道:“你儿子造孽造大了!双死煞尸骨沉于水下超过七日,必定尸生异变。超过七七四十九天,就会起尸成僵!那女鬼真要回归僵体,不光要灭你满门,十里八乡的村民也会受到牵连!” 话音刚落,老奚噗通就跪下了,“先生救命……先生救命……” 第四十八章 徐荣华的故事(背尸绳) 见老奚脸色煞白,涕泪横流,我急着问:“那女的死多久了?” “差不多……差不多……” 不等老奚继续说下去,陈金生就大声道:“还问什么问,灵牌都他妈炸了!那女鬼已经不归河神爷管了,怕是已经魂魄入窍,一过子时,便会起尸了!” 老奚“嗷”一嗓子哭了出来,话也说不成个了,只是不断朝陈金生磕头。 岳父倒还算沉得住气,低声说道:“要算起来,那女娃死了真得超过一个半月了。” “你们当时怎么就没发现捞错尸了?你们没报警吗?”我问。 岳父摇了摇头,看了老奚一眼,声音更加低沉: “当时我和三哥都主张报警,老奚怕事情闹大,传到女方家坏了亲事,硬是拦着不让。只把那女的家长从山沟里接来,赔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把尸体领走了。” 我是真想骂街了,可真要那样,就把岳父也一块儿给骂进去了。 这根本就是没多少法律意识,只为了遮羞脸,就这么草率的把这事稀里糊涂给糊弄过去了。 事到如今,怪谁都没用了,我只能是问陈金生:“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陈金生翻起眼皮看了看天,“那女鬼今晚子时必定起尸,等她从水里出来,那就麻烦大了。现在只能是赶在子时前下水,把死尸捞上来,然后再想法子救你老婆!” “捞尸……” 我猛一咬牙,边脱衣服边说:“我去!” “你一个人管什么用?”陈金生瞪了我一眼。 “我也跟着一起下去。”岳父急吼吼道。 陈金生一摆手:“无关人等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他一把将还跪在地上的老奚像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瞪眼道:“谁造的孽,就让谁自己去把这事给平了!” 老奚眼泪又下来了:“我儿子他……他今天才刚结婚……” “想死就让他在被窝里暖着!”陈金生猛地打断他,“他要是不下去,等那女鬼起尸逞凶,你看我管不管?” 陈金生本来就生了一脸横呲肉,一发起火来更是声势惊人。 老奚自知理亏,再不情愿,也只能是把新郎官从家里叫了出来。 奚家老三显然早听人说了今天的事,可这货明显就他妈是个痞子无赖。 一听说要他下河捞尸,竟指着陈金生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是招摇撞骗的老狗。 这会儿陈金生居然变得好脾气起来,竟找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点起烟卷抽起了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三儿……你听话吧,赶紧下河去把尸体捞上来,要不然咱村里的人都要跟着遭殃了!”老奚拍着大腿道。 “你听这老杂毛瞎说呢,什么诈尸、僵尸,他他娘的就是想骗钱!”奚家老三油盐不进,瞪眼道:“要下你们下,我他妈才不让这老x当傻子糊弄呢。” 说完转过身晃悠着往回走。 我看了一眼表,拦住想要发作的岳父,弯腰捡起一个刚才盛祭品的盘子,冲上去,照着奚家老三的头顶就是一下子。 “我艹,你他妈……” 奚家老三刚骂了一句,我已经揪住他的头发,用手里剩下的半拉碎盘子,在他脸上狠狠划了一下:“我艹你妈的,今天你不下河,我就弄死你,把你扔到水里喂王八!”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是真把命豁出去了。 岳父等人见状,都惊呆了。 奚家老三反应过来,竟是吓得都忘了喊疼了。 我硬把他拽到河边,看了看陈金生,见他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一咬牙,猛地将奚家老三甩进了河里。 我正想跟着下水,陈金生忽然叫住我:“等会儿,把这个带上。” 他从包里摸出一根脏兮兮的麻绳丢给我,“死尸就在刚才灵牌炸开的地方,找到以后,要是你背,就把尸体脸冲你后脑勺,用背尸绳把它捆在身上。” 跟着目光转到水里的奚家老三身上,抬高声音道:“最好是让他来背,毕竟他才是本主。不过要是他背的话,那就得把尸体反过来,人和死尸后脑勺对后脑勺。要不然,就算不起尸,那女鬼也会活活咬断他的脖子、喝干他的血!” “你大爷的,这他妈才真是没事找事呢。”我心中暗骂道。 我现在比谁都想把死尸捞上来,可死尸在水里泡了快两个月了,指不定烂成什么样呢。要真把腐烂的尸体背在身上,我愿意干,可那绝对得膈应一辈子。 奚家老三明显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货,我还打算硬逼着他把死尸背上来呢。现在陈金生这么一说,恐怕这小子就是跟我拼命,也不会背尸了。 我也顾不上说旁的,当即下到水里,逼着奚家老三一起向河中央游去。 快到灵牌浮上来的位置的时候,我把陈金生给的麻绳一头绑在腰上,另一头打了个活扣,紧着游了几下,猛地将绳套套在了奚家老三脖子上。 “你干啥?”奚家老三吓得差点没沉到水里去。 我用力一收绳子,不等他闭嘴,猛地把另一只手的四根手指伸进他嘴里,大拇指一下抠住了他脸上的伤口。 “你他妈别想给我耍花样,尸体捞不上来,我要你陪葬!”我恶狠狠的说道。 奚家老三是被逼下水的,不用点手段,等潜进河底,他不说开溜,也绝不会老实。 我毕竟是在城里长大,虽然水性还行,但也只是在游泳池里练的,怎么都比不上在河边长大的奚家老三。 与其到时候出岔子,不如干脆来个绝户套,我他妈找不到死尸,救不了亚茹,就真弄死丫的! 狠话撂出去,我便松开了奚家老三,瞪着眼冲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刚潜到水里,我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仔细一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绑着我和奚家老三的麻绳,在水里头居然发出了红色的荧光。 这绳子怎么会发光呢? 陈金生说这绳子是背尸绳……背尸绳…… 或许是在水下的缘故,我精神变得比先前要集中了许多,稍一思索,脑子里猛然闪过那破书上关于背尸绳的记载…… 第四十九章 徐荣华的故事(捞尸) 想到书中记载,我对陈金生刚才说的话,心里多少有了点谱,回头看了一眼跟着潜下来的奚家老三,转身向水底游去。 临时决定下水捞尸,并没有过多的准备,背尸绳发出的荧光,倒是勉强解决了水下照明的问题。 农村河道表面碧绿,身在水中却还清澈可见。 我正一门心思往下游,突然间感觉水流有些激荡,同时眼角余光瞥见右上方有一团暗影快速的向我移动过来。 “妈的,这就来了?”我以为是奚家老三起了坏心,心中暗骂一句,侧身一闪,猛地用力打了个旋儿。 绑在腰上的背尸绳在腰上一绕,立刻传来绷紧的感觉。 一股更大的激荡传来,紧跟着就听上方不远处传来一下闷响。 抬头一看,就见奚家老三一手指着脖子,一手指着另一个方向。 顺着他这只手看去,竟见一条两尺来长的大鱼正快速的逃窜开去。 我这才醒悟,刚才并不是奚家老三想袭击我,而是那条大鱼鬼使神差的凑了过来。 虚惊一场,我绕身松开了绳子,感觉气息还足,冲奚家老三打了个手势,继续向下潜。 本来以为大鱼只是凑巧经过,但是很快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那大鱼并没有游远,在被奚家老三吓走一段距离后,竟又折了回来。 而且,随着下潜的深度,更多大大小小的游鱼围拢过来。 奚家老三游到我身边,指了指我的头,又指指自己脸上的伤疤。 我总算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们俩身上都带着伤,这些鱼是被伤口的血吸引过来的。 虽然鱼群并不能对我们造成致命的伤害,可随着游鱼越来越多,我还是感到一阵恐慌。 这些鱼可不是吃素的,现在我们还能行动,鱼群不敢造次,可万一有个闪失,那两人就绝逼成了它们的口粮了。 奚家老三也不知是被我给整服了,还是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冲我比划了两下,竟服帖的当先继续往下游去。 大约又往深处游了五六米,身后的鱼群已经像暗夜里的乌云般密集庞大。 好在这河并不算太深,再游一阵,已经能够模糊看到河底。 奚家老三突然扥了扥绳子,指着一个方向,示意我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离我们大约七八米处的地方,竟有一个人形的影子贴着河底飘飘荡荡。 这时奚家老三回过头,朝上方指了指,示意上去换气。 我只能是点点头,在没有潜水工具的情况下,我原本也没打算一次就能把死尸捞上去。 那像是被水草缠住的人影,十有八九就是我们要找的尸体了,现在探明了死尸的具体位置,必须得先上去换气,然后再一鼓作气下来,把死尸捞上去。 回到河面,两人大口的吸着气。我能感觉到鱼群还在水下围绕着我们,甚至还时不时有鱼身碰触到我的身体。 “咱俩谁背尸?”奚家老三带着哭音问。 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是真被我整服了。把背尸绳套在他脖子里的时候,我刻意留了一手,在活套的基础上又打了个复杂的绳结。 这绳结是按照破书中的记载结的,目的是背尸的时候,既能防止尸体脱落,出现意外的时候,又能够快速的解绑。要是知道这绳结的机巧,两下便能解开,不明白其中关窍的人,看上去就跟死结是一样的。 奚家老三也不是傻子,想必早试过想要解开绳子了,这会儿绳子解不开,自然知道反抗的结果,再没了反抗的心思。 我看了看表,离子时,也就是夜里11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现在别说没用的,下去以后,见机行事。” 奚家老三只好点头,两人吸足气,再次扎进水里,径直朝着尸体所在的位置潜去。 这一次,很快就看到了方才那个人影,紧游几下,到了跟前,我顾不得仔细看,就想先解下腰里的背尸绳。 奚家老三突然回过头,朝我打手势。 见我一时不明其意,一伸手,把那漂浮的‘人’猛地拖拽过来。 他这一拖一拉,我已经看出不对,即便在水下,死尸也不应该这么轻。 定睛一看,我差点没呕血。 这哪是什么尸体,根本就是被水草缠绕的一大团腐木垃圾!不知道是不是河神爷开的玩笑,这一团东西乍一看就他妈和被水草裹着的人一样! 奚家老三甩开那东西,向我游了过来。 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情形,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手指向我,口鼻中却冒出了气泡。 他呛水了!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再结合他的动作,我猛然意识到了危机,刚要逃离现在的位置,就感觉下方有一只手,一把攥住了我的脚脖子。 同一时刻,后背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事物猛烈撞击,五脏六腑一阵翻腾,身子也被冲击的向前栽去。 我眼前一阵发黑,却只能紧捂住口鼻,避免呛水。 等意识稍许清醒些,抬起头,就见一个硕大的黑影迅速的从身体上方游过,向着不远处的奚家老三蹿了过去。 等黑影离远些,我才借着背尸绳发出的光亮看清,那竟然是一条身形庞大的鲶鱼! 这鲶鱼光是身子差不多就有一米多长,加上头尾更是大的吓人。 娘的,难怪能把我撞个半死,这么大的鲶鱼,怕是都成了精了吧。 大鱼惊人,更让我毛骨悚然的却是抓住我脚踝的那只手! 可不等我回头去看抓着我的是什么,鲶鱼已经游蹿到奚家老三面前,张开大嘴,竟像是想要把他一口吞下去一样。 他本来已经勉强再次闭住了气,这时借着他脖子里背尸绳发出的红色荧光,就见他整张脸都因为惊恐变得扭曲起来,张开嘴像是想要大喊救命,却被灌入的河水呛得更加没了人样。 虽然对奚家老三只有厌恶,可见此情形,我心里也是火急火燎。 那鲶鱼不可能生吞一个成年人,但看他的反应,分明是已经被吓得失去常性。 就这么下去,不被鲶鱼吃了,也会被淹死。 第五十章 徐荣华的故事(无头尸) 见奚家老三命悬一线,我一咬牙,不去管抓着我脚的是什么,只是奋力拉住背尸绳,想把他拉过来。就他现在的状况,要是再被鲶鱼迎面撞上,那一条命就真去了一半了。 哪知道我刚开始拉绳子,突然间,鲶鱼张开的大嘴里竟猛地伸出一蓬像是水草般的絮状物,竟一下裹住了奚家老三的脑袋。 鱼嘴里怎么会长水草?而且,那‘水草’还像是活的一样,一钻出来就缠住了奚家老三! 我悚然瞪大了眼睛,仔细一看,感觉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那他娘的哪是什么水草,根本就是一堆人的头发! 我吓坏了,再顾不上管奚家老三,只想赶紧摆脱脚上的束缚。再晚一会儿,气息耗尽,我连游上去的能力都没了。 可就在我想回身应对的时候,突然间,那大鱼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向前蹿去。 感觉腰上一紧,我立刻意识到即将面临的状况。但这时再想解开绳子,已经来不及了。 那鲶鱼虽不比人大,但在水底下怕是比三四个成年男人的力气加起来都大,向前一蹿,不光奚家老三被顶了出去,连带我也被向上拽去。 鲶鱼像是发了疯,带着我和奚家老三拼命往前蹿。可抓住我脚腕的那只手,却仍然没有松开。 匆忙间我转过头,眯起眼睛,只看了一眼,魂儿就差点吓出来。 抓住我的,俨然是一个人的样子。 这人之前应该就被淤泥埋在河底,冷不丁被拉出来,连带的淤泥四散,将身后搅的混沌一片。 随着鲶鱼的游蹿,它很快显露出了原形。那是个人不假,但却只有个空腔子,肩膀上头根本没有脑袋。 抓住我的,赫然是一具无头尸! 气息即将耗尽,生理的危机掩盖了心理的恐惧,我试着用另一只脚去踢开抓我的手,同时想要解开腰间的绳子。 可那只手固然像是长在我身上不说,绳子也因为绷紧,根本无法解开。 我终于坚持不住,胸口一松,带着腥味的河水顿时灌进了口鼻。 完了…… 绝望侵袭而来,我彻底放弃了挣扎。 这种情况下,我再也无力回天,等待我的只有死亡。早知道这样,我就答应老头子,暂时接手那劳什子的驿站。 哪怕当时我留个心眼,把那该死的破书带回来多翻看几遍,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的境地。 让我最不甘心的是,我死就死了,亚茹呢? 曾经山盟海誓,说要爱护她一生,到头来却是我葬身河底,她因为缺失的魂魄不能归位,下半辈子做傻子? 正当我因为绝望痛苦不堪的时候,恍惚间,似乎见到一缕暗红从眼前闪过,像是有个人从我身边游了过去。 我竭力想要睁大眼睛看清状况,但身体的承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眼前一黑,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华子!华子!醒醒,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呼唤,我缓缓睁开眼,一张不甚苍老,却已满是沟壑的脸膛映入眼帘。 “叔……”我艰难的向着岳父喊了一声。 “哎呀我天……”见我醒来,岳父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多希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可周围不断闪动的电光和身上的潮漉,让我很快意识到,我还在河边,所发生的全部都是真实的。 “亚茹怎么样了?”我挣扎着坐起来问。 岳父拧着眉冲我微微摇了摇头,我心一紧,却听岳父说道:“那个先生去看亚茹了,他说亚茹没事了。” “咳咳咳……” 我忍不住一阵咳嗽,心里埋怨老爷子,您倒是把话给说清楚啊。 我没死在河里,倒是快被你吓死了。 “哎呀,我的儿……这可让我咋办啊?”一声悲嚎传来。 扭脸一看,不远处,老奚正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他哭的撕心裂肺,那些个村里的老人和壮着胆子跑来看热闹的村民,却都围在我和岳父这边。 这绝不是因为村里人有什么‘趋炎附势’的心思,也并非因为辨清是非嫉恶如仇。 所有人都在这边,实在是因为另一边的情形有一种让人心寒的诡秘感。 老奚面前横躺着两个人,和一条罕见的大鲶鱼。 我回想起在河底的经历,在岳父的搀扶下踉跄着起身,走了过去。 老奚身前的,是一个囫囵个的男人,看衣着正是和我一起下水的奚家老三。 之所以从衣服辨认出是他,是因为,他的半边脸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一样,虽然还没透出骨头,但血肉一片模糊,血流满面,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我的第一反应是摸向腰间,背尸绳已经不在了,奚家老三脖子里也没有绳套。 “呼……” 我下意识松了口气。 奚家老三虽然惨不忍睹,但看胸口还有起伏,显然没死。 现在背尸绳不在现场,我多少能够摆脱些牵连。 村民不敢靠过去,除了奚家老三的样子有些恐怖,更主要的是,挨着奚家老三旁边,还平放着一具女尸。 那女尸身子惨白,没有泡发的迹象,乍看就和刚死没多久一样。可让人望之胆寒的是,女尸的肩膀上没有头! 看到贴在女尸身上,已经开始破败的白色裙子,我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白色碎花的裙子,和白天的女鬼一模一样,这死尸多半就是那个打工妹了。 可她的头呢?她为什么没有头? “都他妈给我滚远点儿!”一个不算高亢却冷厉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就见陈金生大步来到了跟前。 “亚茹怎么样了?”我急着迎上去问。 陈金生瘪着嘴摇了摇头,“她暂时没事了。” “暂时?” 我一愕,这才看清,陈金生和我一样,也是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陈金生刚要说什么,却被老奚的哭嚎声阻断。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眉头一紧,偏过头冲老奚吼道:“人没死就不错了,还哭个什么丧?” 老奚估计是被儿子的惨状给刺激到了,闻言一窒,却是跳起来,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陈金生瞪眼看着他,等他来到跟前,竟猛一挥手,一巴掌将他抽的原地打了个旋儿,“别他妈跟我耍横,想知道你儿子为什么会这样,扒开鱼肚子看看!” 第五十一章 三封信 老奚被一巴掌打蒙了。河里捞出无头女尸,村里再老资格的人也都没了主心骨。 我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低声和岳父说了一声,岳父立刻叫来一个利落的后生,上前三两下剖开了鱼腹。 “那是什么?” “我日,是人头!” 人群中发出惊呼,剖鱼的后生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鱼肚子里,赫然有一颗人头。 那人头几乎完全被鱼液腐蚀糜烂,只剩下稍许残肉,人头上还连着一蓬黏糊糊的长头发! 看到这情形,我身子不由得摇晃,差点又晕死过去。 在河底我曾看见鱼嘴里伸出头发,将奚家老三头脸裹住,难道就是这人头干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报警是不可能了。 救护车和警车先后赶到,奚家老三被送去了医院,无头尸和鱼腹中的人头被警方带走。 没过几天,警方传来消息,经证实,无头尸和人头就是那个自杀的打工妹。打工妹在柳树上上吊的时候,颈骨已经受到严重损伤,落入河里后,不知怎的,脑袋被那鲶鱼吞进了肚子里。 经过那次的事后,奚家老三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人却是疯了。整天顶着一张烂脸在村里嚷嚷“鱼长人脸了,鱼嘴里长人脸了!她变成鱼了,她咬我!娘唻……疼!” 事情的缘由传开,老奚家也没脸再在村里待下去了,没过多久就举家搬走了。 亚茹总算平安无事,过后我曾问她,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上吊。 亚茹说,接新娘子进门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混小子趁乱摸了她一把。当时还没什么,可等到其他人都去村口喝酒的时候,她在后头越想越觉得委屈。最后迷迷糊糊的去了厕所,后来的事就再不清楚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伤稍微养好些,便搭车去了平古,找到了陈金生。 因为最后是陈金生下到河里,把我和奚家老三,连同那条大鲶鱼捞上来的,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再不敢对他无理。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他,我父亲不是说亚茹命硬,她又怎么会差点被鬼害死? 没想到陈金生却阴着脸反问我:“你是不是已经跟董亚茹做过那个了?” 我老脸一红,那时虽然还算不上多开放,但婚期已定,难免会逾越关系。 我很快反应过来:“亚茹出事,和我们俩的关系有关?” 陈金生点头:“她是命硬,可你的命却和她相克。随着关系加深,还会有更多的厄运等着她。” 我难以置信,亚茹差点被害,是因为和我在一起? 经历了那样诡秘的事,我对陈金生的话哪还有怀疑。当时我就想,要真是这样,那不如和亚茹分开,痛苦难免,可总比害了她要强。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决了,两人定了婚期不说,还有了事实关系,真要和亚茹说分手,她就算不会走极端,下半辈子也算是毁在我手上了。 我只好问陈金生,我该怎么做。 陈金生将父亲先前给我的破书和那个油纸包拿了出来,放在柜台上,推到我面前,最后说了一句: “东西拿走,按照你父亲说的去做。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临别前,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红色?” 这个问题最终没有得到回答。 回到家,我先翻了翻那破书,对于双死怨煞的事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之后,我打开了那个油纸包。 包里竟是几个信封,其中一个没有封口,另外三个却是用火漆封住的。 我下意识的先把没封口的信封打开,里边是一封信、一张照片,和一把古旧的铜钥匙。 我认得信上是父亲的笔迹,看完内容后,却如遭电噬雷劈,整个人僵在那里足有二十分钟。 父亲一向寡言少语,就算平常写信,也只寥寥几笔。然而这封信却意外的,有两页之多。 上面详细说明了一些事,一些字里行间,竟透露着对我的歉疚。 我终于大致明白了阴阳驿站的来历、父亲的过往和无奈,以及我将来要面对的情形。 可以说,对我而言,父亲的这封信,就等同是事先窥探到的命书。虽然按照信中的规划,我不光会痛苦至极,而且还会死无全尸,但除此之外,我却已经别无他路。 …… 徐荣华的述说,到这里告一段落。 我坐在柜台后,已经听得呆了。 徐荣华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对我而言,就是上一代人的经历。 差点被双死怨煞害死的,是我母亲;他口中的岳父,是我姥爷;老村长…也就是董三哥,是三爷爷。 而那个所谓的阴阳先生陈金生,更是我来到城河街后的房东、阴阳驿站上一任的管家——老陈。 他的眼睛之所以会变成红色,因为……他不是普通人,而是僵尸。 我本以为经历的林林总总,是陷入了上一代的阴谋,却没想到,阴谋的开始,似乎绝不止于上一代…… “再给我根烟。”徐荣华看着我道。 我回过神来,点了根烟,放在柜台边沿。 自己又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问道:“后来呢?” “我离不开亚茹,也没得选,就只能按照你爷爷信里说的,学了破书上的鬼术。”徐荣华垂着眼帘道。 “照这么说,你和董亚茹离婚,根本和顾羊倌没多大关系,一切都是你按照那封信里的安排做的?”我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如果真是这样,在我看来,这绝对比受了顾羊倌蒙骗更荒诞、更让我难以接受。 因为一封信,就改变了自己的一生、改变了我的一生…… 混账! 静海看了看我,眼皮一挑,对徐荣华说道: “我怎么觉得,关键不在那封信呢?你说还有三封火漆封口的信,那上面说什么?” 徐荣华又狠狠抽了口烟,把烟掐灭,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走过来放到柜台上。 他回身坐下后,才开口道:“没封口的那封是写给我的,照片和钥匙已经给你了,信你没必要看。 这是另外三封信,其中两封我已经看过了。最后一封,还没有打开。因为,那是你爷爷留给你的。” 第五十二章 徐福安亲启 我打开油纸包,里边果然有三个信封。 只看了第一个,我便呆住了。 第一封信的封皮上,用我已经熟悉了的字体写着:徐家有后之日,徐荣华启。 我看向徐荣华,他也正看着我。他冲我点点头:“你可以看。” 我一言不发的抽出信纸,看完上边的内容,被一种奇诡的感觉包围的同时,心中更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信的内容如下: 荣华,离家之时,我已不在人世。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徐家已后继有人。 若真如此,你务必选择信中最近的日期,赶到所指的地点,将你有子嗣的消息告诉我。 你可将此消息写于纸上,于x年x月x日,赶至湘西x村,将家书藏于村中一新生儿的襁褓中…… (接下来,同样是罗列了一些时间和地点,日期相对都比较接近,但递送所谓‘家书’的方法却一个比一个古怪,地点场合更是截然相同。吸引我眼球的,是最末的一个条。) 你可于x年x月x日,至龙江x县,于x时搭乘车次为xxx的列车。途中若见一身怀六甲的女子寻找自己孩儿,务必将家书藏在她身上,我自会收取。 荣华,你我驿站别离之际,你已开了阴眼。时至今日,你应该已经熟读鬼术残卷,再非当初吴下阿蒙。 我把残卷传授给你,只是要你守护家眷。切记,无论何时何地,你只管按照我说的方法,把家书递交给我。务必看破不点破,明哲保身,万不可多管闲事,避免引来祸患。 信中绝大多数内容言简意赅,却在末尾用大白话写道: 孩子的名字,我来起吧。如果是女孩儿,便叫徐睿知;要是男孩儿,就叫徐福安。要是女孩儿,你就把另外两封信烧了,以后和阴阳驿站再无关联,只管安生过日子。可要是生了男孩儿,那就打开第二封信。我会教你该怎么做。 …… 我把信甩在柜台上,瞪着徐荣华道:“在那列绿皮火车上,你看到段乘风一家出了事,你明明有能力帮他们,可就因为这信里狗屁不通的交代,你就不管娟子的死活了?”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段乘风和娟子是谁,更不了解当天火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荣华缓缓闭上眼睛,无力的说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就只想保护好亚茹和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旁的,我顾不得了。” “咳咳。”静海咳嗽一声,对我说:“现在不是掰扯过去的时候,你还是先看看其余两封信上写了什么吧。” 我悻然的点了点头,拿过第二封信,信封上没有字,封口还有残留的火漆印记,信封却是轻飘飘的,像是里头并没有信笺。 事实是,这个信封就是空的。 “信呢?”我瞪着徐荣华问。 “烧了。”徐荣华睁开眼睛,看着我的眼神中满是痛苦,“这封信里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和亚茹、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但那太冒险了。我没有保护你们的能力,亚茹很可能会死,孩子也会夭折。所以,我选了另一条相对保险的路。” “就是和董亚茹离婚,把我留给姥爷,让我从小没爹没娘,被村里人叫大祸害?!”我有些失控的大声道。 徐荣华无力的点点头,“你是应该怪我,因为我没担当,我也担当不起。做出选择后,连我自己都不敢再看一次这封信,我怕我会改变决定。所以,我把信烧了。” 静海斜眼看向老何,“老牛鼻子,你猜第二封信里写了什么?” 老何翻了翻小眼睛,有些含混道:“既然是两种选择,那多半是背道而驰。他选择了离开,那另一种选择,就只能是一家人一起面对呗。” “呵呵,难怪你老子会说,你不是做这驿站老板的材料呢。”静海蔑视的瞥了徐荣华一眼,阴阳怪气道:“你就是个不敢面对,只知道逃避的胆小鬼!” “我不是!”徐荣华红着眼睛道,“你知道我和亚茹结婚后发生了什么?你们知道在小福安出生以后,又发生过什么……” “我是不知道。”静海冷言打断他,“我只知道,在那之前你还有的选,老婆你娶了,娃你也生了,既然选了,那就挨打站直了、被雷劈也撑着!抛弃自己的女人,生儿不养,你特么还给我耍什么光棍儿!” “行了!” 我用力挥了挥手,想起一些往事,我眼皮猛地一跳。 “顾羊倌是怎么回事?”我问。 徐荣华看着我道:“他是你姥爷找来的,我看出他有私心,但借他的手,做出一些决定,未尝不是顺理成章。” “哦。”我咬着牙点点头,“破书是你留下的?” 徐荣华点头。 “我考上大学那年,在花鸟市场,把黑狗柱子交给我的假脸人,是你?” 见徐荣华又点了点头,我都快气疯了。 他经历了多少艰难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有今天,这所谓的父亲,绝对‘功不可没’!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阴谋有着怎样的目的,可我知道,这所谓的父亲,早已成为了阴谋的一部分,令我陷入,无法自拔! “别跟他多说了,快看看第三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吧。”静海晃悠着走到柜台前。 我强压下愤怒,刚要拆开第三封信,静海忽然道:“等等!” “等等!”徐荣华几乎是和他同时说道,“这封信你还不能拆。” “为什么?”我觉得我快要压制不住,快爆发了。 回答我的却是静海:“你仔细看看封皮的字。” 我和他对了个眼神,低头看了一眼信皮,抬眼道:“‘徐福安亲启’,没错,是给我的,我以前的名字叫徐福安。” “可你现在的名字,是徐祸啊。”静海眉心紧蹙,眼珠快速转动,像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这时,我也发现了一个细节。 第三封写给我的信,居然也像是空的。 徐荣华神情竟也有些疑惑,却说道:“这封信是交给你的不假,可你爷爷在第二封信里强调说,这信是交给徐福安的,务必得是他本人打开。如果不是徐福安本人开启,不光看不到信,还会给打开火漆封印的人招来一场大祸患。” 第五十三章 鬼血封印 我冲动之下,哪肯听他的,当即就想把信撕开。 “等等!”老何忽然走了过来,“把信给我看看。” 他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对我说道:“这封信你现在还真不能拆。” “为什么?” “你仔细看看这火漆。”老何把信反过来放在柜台上。 信封口是用古老的火漆印章封住的,或许因为年深日久,火漆的颜色已经不复鲜艳,变得有些黑红。不过还是能够看清,上面的印章是‘福安’两个字。 除了这些,我并没看出什么特别。 老何指了指火漆,说:“这封口用的不是火漆,而是鬼血。” “鬼血?”我一愕,“鬼哪来的血?” 鬼灵术上记载的清楚:鬼血虚于形,鬼泪实于质。也就是说,鬼是没有实质的血的。 静海眼珠转了转,声音低沉的说:“普通的鬼的确只有鬼泪,没有鬼血,但有一种鬼,却是例外。” 我问:“哪一种?” “血池恶鬼!”静海和老何几乎是同时说道。 血池恶鬼…… 今晚我脑子混乱如麻,这会儿才想起来,之前两个老家伙就提到过这四个字。 “什么是血池恶鬼?”我下意识问。 “顾名思义,就是血池地狱里囚禁的恶鬼。”老何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和老头饱含深意的目光相对,我猛地回过味来,“之前在董家庄现身的红鬼,就是血池恶鬼?” “那不是什么红鬼,是你的元神法身。”静海臊眉耷眼,却是眼珠子急转。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大脑更加混乱,却隐约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老何忽然叹了口气,“唉,你怎么还不明白,人死了变成鬼,鬼经过轮回再投胎为人,这本就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九阴煞体,世所难见,那是因为……” “意思就是说,你在投胎前,是血池地狱中的恶鬼,所以转生以后,才成了九阴煞体,阳世鬼魅!”静海的解释更加直白。 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说:“要照这么说,我特么上辈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下地狱。这辈子碰上这些狗皮倒灶的事,都他妈是我的报应?” 我说这话本来是堵着气,没想到老何竟点了点头,“凡事有因才有果,说是报应,未尝不可。” “报应?”我咬牙道,“那你说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 老何刚要开口,静海忽然含糊的说:“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老何略一迟疑,微微点了点头,对我说道:“你上辈子是什么人,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这封信是用鬼血封印,想要看到里头的内容,只能是在鬼身显露的时候开启。而且,还必须得是在阴间将信打开。要不然,是绝看不到其中的内容的。 第二点,阴阳驿站,传说是由一个血池恶鬼创立的。创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天,那恶鬼必定会回来接手这里。” “什么意思?”我盯着他道,“你该不会是想说,这驿站是我创立的吧?”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静海插口道,“你现在只要知道,这封信是给你的,该什么时候拆、怎么拆,不就行了?” 我看向老和尚,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邪异的光,不等我反应过来,老丫突然一把将信抢了过去,团成一团,塞进了嘴里。 “你干什么?”我再想去抢,却已经来不及了。 静海退后两步,嘿嘿一笑:“这封信时隔二十多年才到你手上,说明信中内容十分重要。留在你那里,你难保会忍不住把它拆开。不如让我先替你保管,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信还给你。”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信都被你吃了,难道还能再吐出来?”我恼火道。 “没错,我是把信吃了。”静海邪笑道,“可你就不想想,这要是普通的信,又怎么会被我吃下去?”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静海是鬼,是不能够吞食阳世的东西的。他能把信吞进肚,就说明,这封信绝非一般。 老何冲我点了点头,“现在你相信这封信是鬼血封印的了?” 我一阵语塞,静海说的话听起来倒像是真为我着想,可我怎么就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呢? 一直没再说话的徐荣华忽然走到静海面前,盯着他看了一阵,嘴角缓缓挑起,微笑道:“看来你还是不习惯待在这里,也好,有你在身边,福安……老板多一个帮手,会少很多麻烦。” 我怔了怔,猛然反应过来,瞪眼看向静海:“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变成鬼?什么时候会去阴间?你把信藏在肚子里,难道要一直跟在我身边?” 静海不吭声,背过身,抬起一条胳膊,双肩微微颤动。 我日…… 我快被老丫气疯了。 他这德性,根本就是阴谋得逞,背过脸捂嘴偷笑! 老何貌似最后一个反应过来,指着静海的后脑勺,哭笑不得:“你这老吊死鬼,黏上毛可是比猴还精。唉,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徐荣华笑笑,转头对我说:“今晚说的够多了,还有什么问题,改天再问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去休息吧。” 了解了一些过往后,又被静海老丫来这一出,我心里的戾气总算消除了一些。 关于驿站和其它的疑问,实在还有太多,光是今晚这些,已经够我消化一阵了。 所以,听徐荣华这么说,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怕回去吵醒徐洁,于是指了指账房,“我在这里歇会儿就行了。” 徐荣华点头,“到时间我叫你。” 来到账房,歪进椅子里,却毫无困意。 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旁的多宝阁上,不自主的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土陶罐子,是我和窦大宝从瞎子家的屋角挖出来的鬼瓶。 这瓶子里有什么?瞎子家地下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座古怪的坟墓? 我起身拿过鬼瓶,摇晃了两下,里头没有声音,像是空的。 看着瓶身上古怪的小鬼形象,我终于忍不住好奇,稍一迟疑,拍开了瓶口的泥封…… 第五十四章 鬼轿子 泥封打开,我把眼睛凑到瓶口往里看,只一眼,就是一阵愕然。 里头居然像是一副卷轴。 鬼瓶约莫一尺半高,卷轴的长短和瓶身差不多,上端正卡在瓶颈的位置,所以摇晃起来才不会发出响动。 我小心翼翼的把卷轴抽了出来,拿在手上,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促使我打开了卷轴,只打开三分之二,我就呆住了。 这居然是一幅水墨人像,画中人是一个穿着古代裙装的女子。 我对历史了解有限,不能从衣着看出是哪个朝代,只能是说,画中人身上的裙装绝不奢华艳丽。 可虽然衣着平常,却难以掩饰女子身材的窈窕。 “这绝对是个美女……”我喃喃道。 事实是,让我感到震惊的,并不只是画中人美好的身材,而是第一眼看到画的时候,我竟觉得,我像是认识画里的人似的。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画中人的模样,可当画轴完全展开,我再一次愣住了。 画中的女子盘着发髻,脸部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没有眉眼口鼻。 “怎么会没有脸?” 我起身将画挂到对面墙上,仔细看了又看,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画上除了一个古装女子,没有只言片字。 女子没有画脸,可我却越看越觉得,画中人不但是我认识的,而且和我十分的熟悉。 我被这如鲠在喉的怪异感觉折磨的不行,心想静海和尚和老何都见多识广,不如让他们看看这幅画。 刚打开房门,就听楼梯的方向传来徐荣华的声音:“时间到了,回去吧。” 我愣怔了一下,才发现徐荣华和老何都不在,外边就只有一身皮衣的静海老丫,斜倚着柜台笑嘻嘻的看着我。 “五更天一过,活人再待在这里可不大好,咱们快点走吧。”静海搓着手对我说道。 我不由翻了个白眼,我特么都不怕,你丫一个死鬼着急忙慌个什么劲? 不过想到一件事,我还是暂时放弃了那幅古怪的无脸人像画,整理了一下衣衫,回头朝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迈步出了驿站。 眼见驿站在身后消失,我急着问静海:“大师,想到救瞎子的法子没?” “想到了……一半。” 见我沉下脸,静海笑面不改,“你急也没用,我不说什么‘生死有命’的屁话,但以他现在的状况,也只有待在三尸木中,才能暂时保住小命。 我也没必要跟你解释三尸木的功效,你只要知道,他再在里边待一阵子也不会死,不会臭;而我,为了我自己个儿,是真在替他想法子就是了。” 有求于人,只能低头。 面朝护城河,张开双臂深吸了两口清晨的空气,刚要开口,静海突然对我说: “其实你人在阴阳驿站的时候,和常人在床上睡觉也差不离,现在应该不会觉得困吧。” 我微微一愣,扭了扭脖子,感觉了一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这一晚,无疑是我在驿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彻夜未眠,精神头倒还真不算差。 “这就对了。”静海转身面向护城河,也是抻了抻腰,打着哈欠说道:“日出为阳,月上为阴,你身在阳世,身为恶鬼,白日在阳,入夜阴身把持。你活一生,倒是赶常人两世。” 看看他光溜溜的后脑勺,再看看他背影的那身皮装,我忽然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娶个媳妇儿生个娃; 和媳妇儿拌嘴,吵不过媳妇儿就打娃…… 平平庸庸而又充斥了复杂情感的一生,就是我向往的生活…… 我现在想要的一直得不着,可怎么让老丫一说,倒像是我活的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静海似乎看出我的怨念,又是一笑:“得嘞,都是爷们儿,甭说废话。佛爷我现如今就是个死鬼,虽然谈不上畏惧天光日华,可大白天的杵在你眼巴前,你膈应,我也不舒服。这么地吧,趁这工夫,咱一道去趟河对面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我不禁蹙眉,河对岸就是墓地陵园,去那里找什么?这老秃子花样百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那东西必须得有。”静海回过头正色道,“想要救姓刘的小子,就听我的。” “好!” 一提到瞎子,我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两人跨过石桥,来到对岸墓园门口,静海却突然拧紧了眉头,喃喃道:“不好找啊……” “你到底想找什么?”我忍不住问。 静海垂下眼皮,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才抬了抬眼皮,含混的说道:“找轿子。” “什么?”我听清了他的发音,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轿子!” 静海猛地扭脸看向我:“鬼轿子!能被四个鬼抬着的轿子!” “什么意思?”我理解了字面意思,但仍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老秃驴,从吞下第三封信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他‘包藏祸心’! 这他妈一大早就莫名其妙,他到底想干嘛? 艹,我怎么就觉得,我又被算计了呢? 然而,这种被人阴了的感觉似乎才…… 不对,是被‘秃头’老鬼阴了的感觉才刚刚开始…… 我刚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突然间,鼻端嗅到一股檀香的气息。 “这还没到年关,也不是什么节气,什么人,这么早来上坟烧香?”我面向墓园愣然道。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静海回头一笑,扭身迈步跨入了墓园正门的石牌坊。 “扯蛋!”我跟着往里走,牙齿咬得嘎吱嘎吱的。 并不是说我现在脑子不够用,可我怎么就觉得,静海从驿站出来后…… 或者说…… 反正我就觉得,他在阴阳驿站中短暂的停留后,再回阳世,怎么就更邪性了呢? 走进墓园,我一下子就抓瞎了。 城河街对岸的陵园我不是第一次来,可怎么就觉得,今天这里有点不对劲呢? 除了袅袅的檀香味,似乎…… 似乎还有…… “还愣着干什么?” 我被这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尖细声音吓了一跳,扭过脸,才见静海瞪着眼看着我。 “怎么了?”我脑子实在乱的无法言喻。 静海就站在我身侧,见我看着他,抬手朝着一边指了指:“你猜,那轿子,是来接谁的?” 我一愕,顺势看去,还没看清状况,耳朵眼里忽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炸。 那是我活到今时今日,已经很熟悉了的锣鼓喧嚣。 顺着这喧嚣的锣鼓,就见陵园深处,两排松柏中间,一顶白色的轿子,正悬浮半空,飘忽着向这边而来。 第五十五章 阴轿 虽然我经历过不少诡事,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眼见轿子迎面而来,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突然间,横下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急切的说道:“快闪开!”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人拉到了一边。 下一秒钟,那幽灵般的轿子就从我刚才站的地方飘忽而过。 这时我才看清,那白色的轿子支楞八叉,竟是纸扎的。这会儿正是晨风凛冽的时候,轿身忽闪,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你来这儿干什么?”拉我的那人低声问道。 我扭脸一看,见是一个下巴青嘘嘘的中年汉子,随即认出,这人居然是方启发。 那次平古到市区的路上,接连发生车祸,为了查明真相,我临时客串了几个晚上的夜班出租司机。期间不光拉载了惨死的波波头,还带过这个落魄的汉子一程。 方启发身有暗疾,被县里照顾,来这里做了守墓人,这事我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以来我身边怪事不断,时间一长,把这茬给忘了。 方启发明显也看到了那诡异的纸轿子,不等我回话,就拉着我快速的走出墓园,来到了旁边看守墓园的小屋里。 进了屋,他才长出了口气,拉了把椅子让我坐,再次问道:“兄弟,天都还没亮,你来这儿干啥?” “你也知道我就住在对面,这不,一觉醒来再睡不着了,就……就干脆起来溜达溜达。” 我并不是存心撒谎,只是有些事解释起来,他信不信两说,却是少不了费一番口舌,实在没那必要。 方启发明显不怎么相信我的话,可还是说道:“坟地本来就邪性,以后没什么事,还是少来的好。” 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我不禁有些起疑。方启发以前就是个摆摊变戏法的,静海这会儿就跟在我旁边,他显然看不到静海。可刚才纸轿子经过,他却能看到。 “方大哥,刚才那轿子是怎么回事?”我索性直接问道。 “你也看到了?”方启发反问了一句,却是拧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么说,真是有人用邪术害人了。” “邪术?” 方启发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半晌才对我说:“兄弟,问句不该我问的话,你来这儿,到底是执行公务,还是因为别的?” 听他话里有话,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是警察不假,但是是技术警,是法医。不是来执行什么公务的,来这儿……” 我看向静海,老和尚眼珠盯着方启发,口中却是淡淡道:“咱们来又不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脸一热,对方启发说:“不好意思方大哥,刚才我是觉得一些事和你无关,所以……所以骗了你。其实我来这儿,是……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方启发摆了摆手,大度的说:“没事儿,谁还没点秘密啥的?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跟我明说,是怕给彼此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更加惭愧,向他拱了拱手,“不瞒你说,除了是法医,我还是个阴倌。” “阴倌?”方启发怔了怔,突然用力一拍大腿,“怪不得呢,敢情兄弟你是神调门的,难怪上回碰到那样的怪事,都还处变不惊。” “刚才那顶轿子是怎么回事啊?”我再次问道。 方启发算是外八行的人,但他不过是个变戏法的艺人,怎么就能看到纸轿子呢?而且还说什么,那是有人用邪法害人…… 方启发这次没再犹豫,对我说:“兄弟,既然同是外八行,你又是警察,我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你应该也知道,刚才的轿子不是给人乘的。” 我点头,纸轿子当然不能载人,可我也没听过有什么鬼出门乘轿子的啊? 方启发说:“那轿子也不是哪个死鬼的家人烧给本家的,而是有人作邪法,跑到这墓园里来收集阴气的。” “收集阴气?” 我更加疑惑,墓地阴气重是必然的,可能够葬在墓园的逝者,都是有主家的。事实是墓园本身是阴宅不假,却是极少有鬼魅存在的。 既如此,那纸轿子出现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方启发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压低了声音说:“那轿子来这儿是为集聚阴气,但真正的目的,可不是接引鬼魅,还是为了祸害活人!” “祸害活人?”我眼皮猛一蹦。 “对。”方启发点点头,“那纸轿子在墓园里游蹿了一夜,轿子里头集满了阴气,已经成了阴轿。普通人看不见也碰不到阴轿,可一旦撞上,和阴轿穿插而过,自身的阳气就会被阴轿吸走!虽然死不了,可大病一场是免不了的。被阴轿冲撞,是要减寿的!” 其实不等他说完,我已经皱紧了眉头。 阴阳从来都是相生相克,活人被阴气冲撞,虽然不比被鬼附身来的凶险,但多多少少都会损耗元阳。 打比方说,聚集了阴气的纸轿子,就好比是具有了负极的磁场。一旦和活人交叉冲撞,就会将活人的阳气吸纳进去。 方启发说人被冲撞以后死不了,那是说轻了,要是阴轿本身的阴气足够浓重,被冲撞的活人可就不单单是减寿了,而是真会丧命的。 方启发拿起桌上一个搪瓷茶缸,咕嘟咕嘟喝了一气,放下茶缸,向窗外瞥了一眼,像是生怕外头有人偷听似的。 “我留意好多天了,这大半个月,阴轿每天都来。子时进墓园,五更天离开。你也知道,这个点儿正是日月天光交替,人的阳气最充盈。虽然一过五更,阴轿就不能再出现,可如果真是有人操纵,单是沿着一条街,挨家挨户走上一遭,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不知不觉身受其害。” 我听得头皮一阵发紧,下意识的看向静海。老和尚低头扣着指甲,表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口中却说:“阴轿不会自己出现,有人用邪术害人是必然的。阴轿要是在别地儿出现,那就算了,可它他娘的都跑到咱家门口来了,咱还能不管吗?” 第五十六章 牛半仙 我点点头,却又觉得好奇,问方启发:“方大哥,你为什么能看见阴轿?又怎么知道阴轿是用来害人的?” “嗨,你也知道我是干啥的。外八行本来也算同属一脉,谁家还不沾染点旁门的东西?” 方启发嘴里说着,又端起那个茶缸,却是递到了我面前。 我往里一看,顿时大体明白了几分。 茶缸里泡的并非茶叶,而是一些炒熟的米粒。 破书中虽然没有相关记载,我却是听人说过,将五谷炒熟后泡水饮用,虽不能见鬼,却能够感觉到一些阴晦的事物。说白了,就是能够起到辟邪的作用。 方启发现在看守墓园,常喝五谷水,倒是能够避免被阴气侵袭。 “但是喝五谷米茶就能看到阴轿,看来操控阴轿的人可是不一般啊。”静海含糊的说道。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对方启发却还是心有疑问。 虽然说外八行之间互有牵连,可那终究是老年间的事了。方启发不过是个普通的街头艺人,他是怎么知道阴轿这回事的? 方启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放下茶缸,对我说: “早年我撂地讨生活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金典先生,阴轿的事,就是那个时候得知的。” 我越发好奇,见静海没什么表示,就让方启发给细说一下。毕竟我是头一回听说阴轿这回事,多了解一些总是有利无害。 方启发是个直爽人,当即点点头,说起了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他不过二十出头,因为腰有伤,干不了旁的,只能是在市集摆摊。 有一回他在一个镇上赶集出摊,连着表演了三仙归洞、九连环等几样拿手的本事。 然而,围观的人不少,可等到讨钱的时候,那些人却一哄而散。 方启发只能是暗暗叹气,心说世道真是变了,这些人宁可花钱去大棚里,看那些小娘们儿边扭屁股边一件件的脱衣服,就不肯赏我口饭吃吗? 眼看集市就快散了,他索性也不再表演,正蹲下身准备收摊,忽然有人将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递到了他眼前。 方启发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和自己一样穿的破衣啰嗦的半大老头,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再看老头手里拿着个竹竿,上面挑着个幌子,幌子上写着‘牛半仙’三个字,顿时明白,这人多半是外八行的同道,是个金典先生。 这牛半仙是看自己没有收益,所以接济自己。 有人雪中送炭,而且还是同道中人,方启发自然感动不已。 方启发虽然轻贱,却是硬骨头,说什么都不肯收这‘打赏’。那牛半仙也不坚持,收起钞票,挨着他坐下,和他攀谈起来。 所谓金典先生,说白了就是给人算命的。 同样是摆摊讨生活的,两人自然是有共同话题的。 方启发和牛半仙越说越投机,干脆收了摊子,和牛半仙一起找了个邋遢的小馆子,叫了点猪头肉之类的熟食,喝起了酒。 最后更是约定,明早一起出摊。 转过天,两人按照约定来到另一个市集,方启发铺开摊位,开始招揽生意。牛半仙却只把幌子往地上一插,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眼睛半开不合,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 这天方启发的生意总算是不错,半天下来,赚了四十几块。 昨个两人喝酒,是牛半仙掏的钱。眼看到了中午,牛半仙都还没开张发市,方启发就说去买些酒肉,打算就在摊头上回请牛半仙。 刚和牛半仙说好,正准备起身去买吃喝,摊前突然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这人一身周正打扮,一看就是有点家底的。二话不说,先扔下一张五块的票子,让方启发单独给他表演一回。 有钱赚,方启发当然不会拒绝,当即施展快手,表演了两样看家本事。 那人连连叫好,又掏出一张十块的打赏给方启发,却是对他说: 今天是父亲七十大寿,老爷子生平最爱看变戏法,却因为身子不利索,不能出来赶集。 他问方启发能不能去家里为父亲表演,并且许诺,若是能在晚间寿宴上讨得他父亲欢心,就给方启发一百块钱。 对于方启发来说,一百块差不多是他平时两天的收入,哪还会不答应,当即就问那人家住哪里。 没想到那人甚是痛快,见方启发应了,立马掏出钞票塞给他,说也别等晚上了,让方启发这就收拾收拾跟他走。家里这会儿正准备寿宴,短缺帮忙的,这钱算是雇方启发帮闲,表演的钱回头单算。 方启发有些为难的看向牛半仙,要是跟这金主走了,答应牛半仙的酒饭可就没着落了。 哪知牛半仙朝他眨眨眼,转头冲那人嘻嘻一笑,说: “我虽然是替人看相算命,但也会一样戏法,而且是独门的。既然你家老太爷喜欢这道道,我老牛能不能也跟着去凑个热闹?” 方启发听的暗暗皱眉,他倒不是怪牛半仙抢行市,而是觉得牛半仙这话实在有些唐突,市集上和自己同样的手艺人可是不少,真要是惹得金主烦了,到口的肥鸭可就游走了。 好在那人十分大度,而且似乎真是个大孝子,一听说牛半仙有独门绝技,立马就又掏出一张票子递给了牛半仙。 牛半仙毫不客气的把钱接过来,胡乱塞进兜里,却又笑道:“我们这一老一小,可还没吃中饭呢。” 那人也是一笑:“跟我走,咱家大饼炖肉管饱。” 见他这么爽快,方启发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当即收摊,和牛半仙跟着那人离开了市集。 路上方启发故意拉着牛半仙落后几步,小声对牛半仙说:“老叔,你真会红手绢的手艺?咋没听你提过啊?” 这时那人恰好回过头来,牛半仙冲那人嘿嘿一笑,等到那人转过头继续往前走,牛半仙却笑容一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低声对方启发说: “这人面相不善,要你去,恐怕不是让你给他老子表演什么戏法,而是想要你的命!” 第五十七章 灯芯 方启发听了,大惊失色。 他和牛半仙虽然才认识不久,却已看出,牛半仙虽能白话,但也只是金典行当的习惯,为人还是比较厚道的。 再说金主都答应算两个人的钱了,牛半仙也没理由跟自己使心眼。 “老叔,这到底咋回事啊?”方启发忐忑的问。 牛半仙眯起眼睛,盯着前边那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朝他脚下的地面瞥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 “我要是没看错,这人恐怕早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被勾了名号,现如今他还活生生的,十有八九是懂些夺寿抢命的邪法。” 方启发腿都吓软了,被阎王勾了名字,那不就是死人? 死人怎么能出现在闹市,还请自己去家中表演? “叔,要不……要不咱把钱退给他,咱走吧。”方启发说话都岔音了。 牛半仙瘪着嘴摇摇头,眉梢眼角竟透出两分冷酷,“银子进了口袋就是咱的,哪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方启发有些急了,穷是一回事,可受穷总比没命强。人没有不怕死的,关键要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老娘可怎么办? 不等他再开口,牛半仙忽然冷笑道:“一个人一个命,这人逆天而行,怕是就要遭报应了。你且把心放进腔子里,到时只管看我眼色行事,保你平安无事。” “老叔……” 方启发还想再说,牛半仙却是摆了摆手,声音压的更低: “傻小子,你以为能用邪法害人的会是傻子?你若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势必引起他的怀疑。要是那样,他现在会放你走,但早晚会找到你,杀人灭口,以防万一。你就听我的,只管装傻充愣,咱就给他来个扮猪吃虎,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方启发虽然年轻,但少年时便出来混迹,早知人心险恶。听了牛半仙的话,便转过弯来,明白他说的确是事实,只得咬牙点了点头。 两人跟着那中年人穿街过巷,来到一所僻静的院落。 见院门虽然紧闭,门头上却挂着红灯笼,方启发有些寻思不定起来。 这户人家门庭虽然有些冷落,可张灯结彩倒真像是办喜事的样子。难道牛半仙看走了眼,弄错了? 再看牛半仙,却是面沉似水,眉头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那人回过头对两人说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彭,叫彭示且。等会儿见了我父亲,劳驾两位叫声彭老爷子……” “明白!”牛半仙笑嘻嘻的打断他道:“相识即是有缘,我二人靠手艺吃饭不假,登门入室,给寿星翁祝贺一番自是礼数。” 彭示且微笑点头,推门而入。 看到门内情形,方启发更加疑惑。 门外头虽然冷清,可院里支起了四张大圆桌子,桌上摆着瓜子果盘,不时有本家人穿梭忙碌,赫然就是真正在筹备宴席寿酒的样子。 难不成真是牛半仙看岔了,还是……还是说他别有居心? 想到自己和牛半仙昨个才认识,方启发心里更加犯起了嘀咕。 这时牛半仙却已经拉着他进了大门。 彭示且将两人带到正屋,就见一个须发全白,却红光满面的老人,笑模笑样的坐在太师椅里。旁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正仰着头,叽叽呱呱的对老人说着什么。 刚才还满心疑惑的方启发,见了屋里的情形,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是靠变戏法谋生的,干这一行靠的就是眼疾手快,比起一般人,观察力要细致的多。 他倒是没觉得老人和小孩儿有什么不对,反而是看出当门桌子上点着的一对红蜡寿烛非同一般。 那对寿烛约莫两尺来高,碗口粗细,各自用金漆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家里老人做寿,点寿烛是必然的,怪就怪在,这两根蜡烛的火光不对。 蜡烛有两尺高,燃烧的火头子,竟是将近一尺。普通的火都是橘红包着湛蓝,而这寿烛的火焰,虽然也看似橘黄,却透着一股子绿油油的颜色。 关键是方启发因为职业习惯,看东西的切入点和普通人不一样。同样是匆匆一瞥,普通人或许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蜡烛本身或是上面的金字上,而方启发则是一瞥之下,目光自然而然的透过火焰,集中在了蜡烛的烛芯上。 他本意不过是想弄清楚蜡烛的火头为什么会这么高,可当视线集中,灯芯在他眼中快速放大……他就觉得像是有一把冰刀子猛地插进了后腰眼,一股子寒意瞬间侵袭了全身,后脖颈的汗毛连带鸡皮疙瘩翻着滚儿、一层铺一层的往上顶。 那哪是什么灯芯,黄绿交错的烛火中间,竟各自有一个小孩儿的形象! 这俩‘小孩儿’细如灯草,却有鼻子有眼,而且像是正承受火焰煎熬,面容扭曲,痛苦至极。 “啧,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啊?” 牛半仙突然拍了一下方启发的胳膊,方启发惊醒过来,就见牛半仙冲自己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给寿星翁拜寿?” 方启发强作镇定,拱手向彭家老爷子贺寿。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老人旁边那俩小孩儿身上,不禁又连打了两个寒颤。 他眼力过人,刚才已看出寿烛的灯芯不对头,这时再看,这俩小孩儿的样貌,竟依稀就和灯芯中受火舌灼烧的孩子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另一个极其诡异的细节。那就是从进来这间屋,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就在对彭老爷子说着什么,可眼下离得这么近,俩小孩儿还在叽呱不停,俩人的声音绝不算小,可无论怎么听,方启发都听不清两人到底说的是什么。 见过寿星翁,彭示且将方启发和牛半仙带进一间偏房,跟着让人端来一盘酱肉、一盘炒素、一小筐烙饼,还有一瓶曲酒。说了声让两人自用,就出去忙活了。 彭示且前脚出门,后脚方启发就软进了椅子里。 牛半仙朝门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拿起一张烙饼,边往里卷肉边斜眼问方启发:“你是不是也看出苗头了?” 方启发机械的点点头,口干舌燥道:“那……那寿烛不对,里头……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 第五十八章 彭示且 方启发当即把自己看到的对牛半仙说了一遍,问牛半仙,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牛半仙瘪着嘴摇摇头:“我没你那眼力,没看出寿烛有什么异样。不过……” 他狠狠咬了一大口烙饼卷肉,边嚼边把嘴凑到方启发耳边,“我看出这满院子的人里,除了带咱来那个姓彭的,压根就没有活人!” 方启发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到了这会儿,他哪还能不信牛半仙说的,当即就想对牛半仙说‘咱跑吧’,可想到来的路上牛半仙说的话,硬是憋了回去。 见桌上有酒,伸手就去抓酒瓶,牛半仙一把抢过来,正色说道:“这个时候喝酒,你不想要命了?” “我……我想喝点酒,壮壮胆。”方启发说话都带哭音了。 “狗屁不通!酒能壮胆,根本就是怂人捏造的屁话!喝了酒只会让你灵台迷惑,意识混沌,到时更会让妖邪之辈有可乘之机!” 牛半仙说着,却是拧开瓶盖,先是凑到鼻端闻了闻,接着竟对着瓶口咕嘟喝了一口。 看他一副馋兮兮的样子,方启发哭笑不得,“你不是说不能喝酒吗?” “酒要少吃,事要多知。”牛半仙斜了他一眼,“这大曲可不便宜,我得尝尝味不是?” 说话间,忽然往手心里倒了些酒,手掌一翻,照着方启发脑门上就是一下子。 方启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酒液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才沙的‘哎呦’一声,边揉眼边急道:“老叔,你这是干啥?” 牛半仙嘿嘿一笑,竟又倒了些酒在手心,反掌拍在自己前额,任凭酒水流进眼睛,才用袖子胡乱擦了两把。 方启发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再看牛半仙,两眼被沙的通红,身上散发酒气,倒真像是喝醉了似的。 “既然是演戏,那就得演全本的。人主家拿好酒替咱送行,咱哪能不领情?” 牛半仙冲他呲呲牙,掏出随身的水壶,把里头的水一饮而尽,跟着把瓶子里剩余的酒全倒进了水壶里。 看着空了的酒瓶,方启发隐约明白了一些他的用意,使劲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那彭老太爷和其他人咋就不是活人呢?不是活人,难道还是死人?” 牛半仙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别愣着了,吃吃吃,边吃边说。” “这……这能吃吗?”方启发犹豫道。 要真像牛半仙说的,这院里没活人,又哪会有给活人的吃食?素菜烙饼也就罢了,这酱牛肉可别是死人肉吧? 牛半仙眼珠转了转,斜眼看着他,阴测测的念道:“大树底下十字坡,往来客人谁敢过;肥的剁做馒头馅,瘦的扔了去填河!” “妈耶!”这下方启发是真被吓得一屁股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牛半仙哈哈大笑:“傻小子,逗你玩呢。你还真当这是人肉啊?嘿嘿,真要是人肉,酱着吃可就糟蹋了。我跟你说哈,人肉可是比羊肉还鲜,比鸡头肉还弹牙脆嫩。特别是活人身上现割下来的肉,片成厚片儿,水烧开了往锅里一汆,捞出来蘸点蒜泥,吃到嘴里那叫一个美。啧啧,保管你吃一片想两片,吃三片想一盘,末了看到活人,你俩眼珠子都放光,恨不能抱住邻居家二嫂子啃两口!” 方启发就是再害怕,这会儿也听出来他是开玩笑了。只是此情此景,开这种玩笑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被牛半仙这一胡说八道,方启发心里的恐惧倒是减了三分。 他心想,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横竖不过一死,家里老娘无人照料,那我就不能死。我不死,那他娘的就是旁人死! 这一横下心,恐惧更是又减了五分,爬起身坐回椅子里,抓起烙饼边吃边问牛半仙:“叔,照你看,这姓彭的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咱又不是神调门的神棍,哪知道他是什么路数?不过你放心,那姓彭的嚣张到这个地步,也合该着是作到头了。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保管今个儿就是他的死期!” “他哪儿嚣张了?”见牛半仙两眼通红,站在那里身子来回打晃,方启发还真觉得他有点喝多了。 牛半仙冷哼一声,“我问你,那姓彭的叫什么?” “彭示且啊。” “呵呵,彭示且,彭示且……” 方启发也不是笨蛋,听牛半仙来回念叨这个名字,心里一动,用手指蘸了些菜汤,在桌上把这三个字划了出来。 仔细一看,顿时又惊出一身冷汗,“彭示且……彭祖!” 牛半仙瘪着嘴点点头,“谁说不是呢。用邪术害人夺寿不说,还敢自比彭祖。他要是不死,老天爷和阎王老头就都特么是瞎了眼!” 方启发见他狂态毕露,心里也逐渐安定下来,想再多问几句,牛半仙却摆摆手,让他先别再说这些与事无关的东西,只管先填饱肚子再说。 不得不说,牛半仙是个很有点矛盾的人,让方启发莫说闲话,自己却是一边吃肉,一边山呼海啸的讲起了关于彭祖的传说。 传说彭祖活了八百岁,是凡人当中最长寿的。 关于彭祖长寿的原因,说法各异,其中有两种说法最广为人知。 一是说彭祖精通厨艺,善炖鸡汤。 有一日彭祖在深山中遇到一只五彩斑斓,体态大于寻常的公鸡。花费力气将鸡抓住,佐以食材炖了一锅绝美的鸡汤。 彭祖心想,这么美味的鸡汤,我实在不应该独享,要是玉帝能尝一尝,那该多好。 话说心诚则灵,玉帝被他的虔诚感动,下凡来喝了一碗鸡汤,果然觉得鲜美无比。大悦之下就对彭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喝了你的鸡汤,一定有所回报。 当下他就让彭祖去数一数,从鸡身上拔下来的鸡毛有多少根。 彭祖数后说:鸡毛有八百根。 玉帝莞尔:既如此,那你便能活八百岁。 这第一种说法,乃是玉皇大帝恩典,赐予彭祖八百阳寿。 另有一种说法,却是和第一种背道而驰。 前者是玉帝赏赐,后者却传说,彭祖的寿命是偷来的…… 第五十九章 贼鬼 说是有这么一天,彭祖见闹市中围了一群人,上前一看,只见人群当中有一人浑身浴血,倒地不起,身旁还有数人,对其棍棒交加。 彭祖当即上前拦阻,问缘由,得知被打的这个人是个贼,因为偷东西被人发现,被偷的人家颇有势力,要将他活活杖毙街头,以儆效尤。 彭祖听罢也只能是叹息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正要转身离去,无意间却见到被打的贼人虽然奄奄一息,但却二目圆睁,眼睛里满是哀伤。 彭祖忍不住上前询问贼人:你可是还有未了的心愿? 贼人悲声道:我死不足惜,可怜老母年迈,无人供养,怕是会活活冻饿而亡。 彭祖敬他孝顺,便问他家在何处。 贼人盯着他看了片刻,说出家里的地址。 彭祖当即就说,会竭尽所能,代他照顾母亲。 贼人本来苟延残喘,只有一息之命,闻言竟翻身而起,跪在彭祖面前大声道: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即便是死后做了鬼,也会报答你。 说罢,对着彭祖连磕了三个响头,第三个头磕下去,便即没了动静。 众人上前察看,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人死灯灭,被偷的人家也就作罢。 彭祖不忍见贼偷暴尸荒野,被野犬雀鸦啄食,倾囊购置了一口薄棺,将他埋葬。 之后彭祖言而有信,找到贼人的娘亲,接回家中,伺奉其终老。 一晃数十载过去,这晚彭祖睡梦中,隐约感觉有人来到床前。 睁眼一看,果然见床边站着一个青衣男子。 彭祖大惊之下,问来者是什么人。 青衣男子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就向彭祖磕头。 等到直起身,才说:我便是那日在市集被杖毙的贼偷,恩公言而有信,替我供养母亲。我是专程报恩来了。 彭祖这才明白,来人竟是那贼头的鬼魂。 彭祖当即对贼鬼说道:我供养你母亲是因为你重孝道,并不是认同你的贼偷行径。我不需要你报恩,你若有心,来世别再做盗贼便是。 贼鬼道:恩公教训的是。我那日偷盗,只因没钱替母亲买药医病,被杖毙之时已经悔悟。阎君明察秋毫,知我并非大恶,所以并没有苛责至深。现如今还让我做了一名小吏。 彭祖听了,也替他感到欢喜。 没曾想贼鬼竟又冲他磕了个头,说道:你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现如今形势所迫,我只能再做一次盗贼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彭祖勃然道:你既然已经洗心革面,为何又要去做那恶行?这谈何报恩?分明是死不悔改! 说罢,起身拿起棍棒,将贼鬼赶了出去。 翌日天明,彭祖只当贼鬼一事是南柯一梦。没曾想到了中午,突然就病倒了。 家人找来郎中,都说彭祖时日无几。 彭祖卧于病榻,哀痛下想起梦中见到贼鬼的事,心想:莫不是那贼厮恼我将他赶走,以鬼吏之便挟私报复,想要我的命? 彭祖越想越是懊恼,不断咒骂贼鬼忘恩负义。 哪知当天夜里,彭祖刚睡着,贼鬼竟再次出现在床前。 不等彭祖起身,贼鬼就跪倒在他面前,面色坦然道:我贼性难改不假,却事出有因。恩公先别怪责,且听我道明其中缘由。 彭祖白日里骂的凶,真见了贼鬼,却又心虚起来。事关性命,可不能再惹恼了这阴间鬼吏。 于是,彭祖先是对贼鬼说了一番好话,跟着就假惺惺让贼鬼说说他究竟有什么为难要再次做贼。 听贼鬼一细说,彭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贼鬼在阴司所做的差事,竟是看守生死簿。因为偶然见到彭祖寿元将近,想到彭祖对自己有恩,所以要报答彭祖。 贼鬼对彭祖说:我借职务之便,将恩公你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撕了下来,这样一来,判官便无从勾取恩公性命。只是此事早晚会被发觉,到时我怕是再也没有再世为人的机会了。 彭祖喜忧参半,不去管贼鬼生死,却忧心忡忡的问:你把我的名字藏在了何处?真的不会被其他鬼吏发现吗? 贼鬼眼中闪过失望之色,站起身时,语气已不像先前那么恭敬:你且放心,我已将写有你名字的那一页揉成纸捻,穿插在了生死簿的夹缝里。你只要不把这件事告诉旁人,便能寿元无尽。 说完,向彭祖点了点头,消失在了床前。 贼鬼走后,彭祖的病果然就好了,而且白发变黑,松动脱落的牙齿也都重新长了出来。 就这样,每隔一个甲子,彭祖就会重新长出黑发和新的牙齿。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终于有一天,风声传到了阎王耳朵里,说是阳间有一人,每活一甲子就会返老还童,时至今日,已经活了八百岁。 阎王大怒,命判官彻查。 判官鬼差查到确有其事,但却怎么都找不到写有彭祖名字的那张纸。 话分两头,彭祖活了八百年,妻子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 这天他新婚娇妻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彭祖对这个老婆十分宠爱,再加上喝了点酒,便将贼鬼盗寿一事说了出来。 转过天,彭祖的妻子路过河边,见有两人竟在河里洗煤块。忍不住好奇,上前问他们在干嘛。 其中一人说:我们要将这煤块洗白。 彭祖的妻子哈哈大笑,说:我丈夫活了八百岁,也没见过能把煤块洗白的。 另一人立刻斥责她胡说八道,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又哪有人能活到八百岁的。 彭祖的这个老婆也是个没脑子的长舌妇,被两人一唱一和的一激,竟将彭祖的秘密合盘说了出来。 等她转身离去,那两个洗煤的怪人相视一笑,摇身变成一黑一白两名头戴高帽的鬼差。 原来这二人竟是阴司的七爷和八爷(即黑白无常),亲临凡间,为的就是查明彭祖长寿的原因。 无常二爷回去以后把此事禀告阎王,之后果然在生死簿的夹缝里找到了写有彭祖名字的纸捻。 于是乎,当天夜里,鬼差便找到彭祖,将勾魂锁链套在他脖子上,厉声道: 窃命贼子,速与吾等去阴司受审! 第六十章 增砖添瓦 关于彭祖的传说,方启发也曾听过,只是没有牛半仙讲的那么生动。听完之后,只觉得他这故事不光玄奇,似乎还包含着一些特殊的意义。只是方启发没什么文化,只能隐约意会到,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这时,彭示且从外边走了进来,往桌上看了一眼,随和的问:“两位吃好喝好了吧?” “吃好了,吃好了。”牛半仙打了个饱嗝,斜眼看着空酒瓶,含糊的说:“这大曲可真……呃……真不错。” 这会儿他和方启发都是眼睛发红,身上散发着酒味,再加上他这眼神动作,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两人分喝了一瓶酒,却仍不尽兴。 彭示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吃饱就成,酒么,咱家有的是。不过现在不能多喝,等二位晚间给老爷子和祝寿的亲友表演完,我必定敬你们两位每人三杯酒,亲自送你们回去。” 听他说到‘回去’二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方启发心就是一沉。 牛半仙哈哈一笑,拿起空酒瓶掉了个个儿,将瓶口凑在嘴上头,等瓶底几滴残酒全滴进嘴里,才放下酒瓶,搓着手,咂吧着嘴对方启发说:“该吃吃了,该喝的也喝了,咱也别闲着了。” 跟着转脸问彭示且:“东家,除了晚上的表演,旁的还有啥是我们能帮上手的?” 彭示且显出一副为难犹豫的样子,片刻才对两人说:“你们跟我来。” 两人跟着他出了屋,穿过屋侧,来到后院一个角铁和石棉瓦搭的棚子里。 一进棚子,方启发后脊梁就蹿起一阵凉意。 这棚子倒是搭的周正,要说起来,都比方启发家里的破屋子要强许多。 让人后背悚然的是,棚子里没有起居事物,而是在棚子中央,停着一口棺材! 彭示且又显出为难的表情,未曾开口,先叹了口气。 牛半仙眼珠一转,问:“这是老爷子给自己准备的‘老房’?” 彭示且点点头,有些难为情道:“我家老爷子是个老封建,什么都要按老规矩办。这不,非得趁着七十岁生日,让人给自己造了这么一口‘老房’。家里人都觉得不吉利,可谁也犟不过老爷子……” 听他这么说,方启发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种为难的表情了。 很多老人都会在活着的时候,替自己准备好‘老房’,也就是棺材。各地的风俗不同,在当地,讲究的是,‘老房’要在寿诞当天落成完工。 现在老房已经准备好了,就只剩一道工序,就是上漆。 按说给棺材上漆的活,应该是棺材匠干的,但又有说法,但凡人到了一定岁数,替自己准备的老房,上漆的工序不能由打造棺材的木工来做,而是请和本家没有关系的外人来完成。寓意是主家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就连不相干的人,都愿意替自家的老房‘增砖添瓦’。 这种习俗对主家来说,是求福分,但是对外人而言,给棺材上漆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旧时候一般有这样的事,主家都是上街找不认识的人,先编个借口把人请到家里,请到棺材前头,才据实相告,恳请这人替自家‘增砖添瓦’。 当然,活不是白干的,一般主家都会给‘增砖添瓦’的‘路人’许下重酬。要是请来的人接受,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老房’落成,拿钱走人。要是请来的人不答应,那主家还是得给一定的补偿,把人送走之后,再上街去请别人。 弄清楚这点,方启发偷偷向牛半仙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询问他:咱要不就借坡下驴,干脆拒绝本主,红包也别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这就借机遁走? 牛半仙却假装没看到他递来的眼色,把一根手指塞进嘴里掏着腮牙,斜眼看着彭示且,含含糊糊的说:“您家老爷子还真是讲究,这是想让我俩当慕工(对‘增砖添瓦’的专门称呼,意指慕名前来,甘愿作工)啊。” “对。”彭示且这会儿倒是坦然起来,伸出一只手,伸开五个指头,“这个数。” 方启发眼睛一亮,脱口道:“五百?” 那个年头的钱还是很值钱的,对他来说,五百块钱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他只是穷惯了,一时财迷心窍,话一出口,很快就又想起牛半仙的话,想起这趟来彭家的凶险。 方启发绝不是没脑子的人,可彭示且接下来的话,愣是一下子把他脑瓜子里那点机灵劲硬生生给碾死了。 彭示且像是没听见方启发说的,皱着眉头捋了捋头发,看着两人‘诚恳’的说:“我请你们二位来,一是因为我家老爷子真就爱看变戏法。再就是……你们两位见多识广,现在也明白了……除了表演,我还想请你们做一回慕工。 我有一说一,我本人很反感这些老封建的东西,可架不住老爷子倔啊。我也知道,这活明里说是沾喜气,其实对你们来说挺晦气的,终究是我骗了你们…… 唉……我就这么说吧,爹妈生我养我,他们对也是对,错也是对!现在人都不像旧时候那么穷了,没人愿意干这活。这样,你们要是愿意干,我给你们一千,每人一千!你们看行不行?” 还没等方启发琢磨过味来,牛半仙就咬牙切齿的用力点头:“行!” 见彭示且目光转向自己,方启发看了牛半仙一眼,也是一咬牙:“成,先给一半!” “那不行。”彭示且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眼珠转了转,把钱往牛半仙手里一塞:“既然你们都应了,那就别说什么半拉全部了。这是两千五……我特么也是拿我爹没法,我就……就……反正我就得让老爷子事事顺心,完事任何人都埋怨不了我!” “孝子!大孝子!”牛半仙猛地朝他一挺大拇指:“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们俩身上了!” 彭示且终于露出笑容,口中却含蓄道:“那就劳烦您两位了。我回头就让人把油漆送过来,你们就……” 第六十一章 画脸 不等彭示且说完,牛半仙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的说:“行嘞,东家您放心,既然收了你的钱,这事儿就包在我俩身上了。” 彭示且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不大会儿的工夫,就有一个青年把油漆和工具送了进来。 青年也不说话,放下东西就要走。 牛半仙忽然一把拉住他,笑嘻嘻的说:“小兄弟,能不能跟东家说说,再给我们拿瓶酒来?不用大曲,随便来点土烧就行。” 青年看了他一眼,说了声‘等着’,迈脚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果然拿了两瓶酒进来。 等青年离开,方启发终于再也忍不住,向牛半仙问道:“老叔,你真打算给他们当慕工,刷棺材啊?” “现在想不刷也不行了。”牛半仙说了一句,把手伸到方启发面前,“你闻闻。” 方启发凑上去一闻,顿时拧起了眉头,“怎么这么臭啊?” “是尸臭。” “尸臭!”方启发猛一激灵,这才想起来,刚才牛半仙就是用这只手抓那青年胳膊的。 “刚才那个真是死人?”方启发不禁声音发颤。 “只能说是死鬼,要是死人,他一靠近,咱不早就闻出来了?” 听牛半仙这么说,方启发心里越发疑惑。他不过是个摆摊变戏法的,实在听不懂牛半仙话里的意思。 牛半仙神色变得十分凝重,低声说:“这档子事和我先前想的有些不一样,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从现在起,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行,我听你的。”方启发咬着牙点点头。 一来他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事到临头,自然而然变得硬气起来。再就是不管这彭家有多邪性,彭示且给的钱可是真的。真金白银揣进兜里,他也绝不想再吐出来。 牛半仙从随身的褡裢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说: “这里头是炒熟的五谷米,你把它吞下去,虽然不能见鬼,却能看到一些邪门的东西。” “叔,我听说用女人的头发压倒眉,就能看见鬼……” 不等方启发说完,牛半仙就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你我都不是神调门的人,能看到鬼魅原形却不能应付,只会徒增凶险。你听我的,赶紧先把五谷米吃了。” 方启发点点头,接过纸包把里头炒熟的五谷吃了。 再看牛半仙,已经打开了油漆桶,凑上去一闻,立时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道: “娘的,姓彭的也太无法无天了,这是拿咱爷们儿当二傻子了!” 方启发刚凑到跟前,鼻子里就先闻到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忍不住低眼朝油漆桶里看去,顿时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桶里看似是红色的油漆,可仔细一瞧,油漆表层有着许多玻璃球大小的气泡。换做之前,方启发可能还看不出什么,可这会儿他已经吃了五谷米,瞳孔收缩间,就觉得那些气泡就像是一颗颗的人眼珠子,正透过桶口盯着自己。 虽然桶里有着明显的油漆气味,可方启发还是下意识道:“这不是油漆。” 牛半仙摇头:“是油漆不假,但里头掺了人骨血。” 方启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桶里这么多‘眼珠子’,那得是掺和了多少人的骨粉血液啊? 牛半仙说:“这桶里的骨血都是些冤死的人所拥有,不但深具怨念,更能引来死者的冤魂。只要咱们沾染了骨血的气味,一旦阴盛阳衰,就会被那些冤魂本主害了性命!” 方启发听的头皮都快炸开了,忍不住恨声道:“娘的,咱和姓彭的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咱们?” “你忘了我刚才给你讲的贼鬼窃寿的故事了?”牛半仙眼珠快速闪动道,“人的寿命虽是无形,但在懂得术法的人看来,却是有‘实质’,可以掠夺的。我要是没猜错,那彭示且就是懂得抢命夺寿的邪术,把你诳来,真正的目的是要夺你的阳寿收为己用。 等到你阳寿被夺走,双肩和顶门阳火虚弱,桶里这些骨血的苦主冤魂就会趁虚而入,彻底了结了你我性命。到那时,常人看来,你我就是突然暴毙而亡。咱本就是姓彭的雇来的帮闲,死了也和他没什么牵连。” “那咱现在怎么办?”方启发眼珠子发红道。 到了这会儿,他反倒不觉得害怕了,只觉那彭示且实在比厉鬼还要狠毒。得亏是自己遇上了牛半仙,要不然被害死了都只能是糊涂鬼。 牛半仙眼转动间,从褡裢里拿出一样东西,却是一截再普通不过的铅笔。 “姓彭的比我想的要邪门,事到如今,咱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当务之急,是要先破除姓彭的害命的损招。” “怎么破?”方启发问。 牛半仙把铅笔在他面前比划着说:“我替你画个脸,暂时改了你的面相,这样一来,姓彭的多半看不出什么,可是在怨鬼的眼里,你就是活的生不如死的倒霉鬼,既然你活着还不如死了,他们也就懒得害你了。” 方启发欲哭无泪,牛半仙说的法子,听起来怎么跟闹着玩似的? 虽然怎么看都觉得牛半仙的架势不靠谱,可事到临头,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按他说的办。 牛半仙抓住他一只手,用削尖的笔尖将他中指戳破,蘸着方启发的中指血,一边在他脸上勾画,一边念叨说: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事态虽然超出我的想象,可就彭示且的面相来看,他的确就要倒血霉了。这趟博弈,咱只要小心行事,自当有惊无险。还有,我帮你画脸,只能用来欺神骗鬼。你还得做到三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一,你要记住,身子朝下的时候,一定不能回头往后看。哪怕是行动不便利,也只能是背着身,无论如何都不能扭脸朝后。 二,你已经吃了五谷炒米,无论看到什么邪门古怪的景象,你都要假装看不见。可‘看不见’是一回事,你得躲,千万不能让那些东西沾身。炒五谷的作用本就如此,就是让人避祸的。 三,……” 方启发正等着他往下说,牛半仙却忽然眼神猛一收缩,低声道:“来了!” 第六十二章 女主人 方启发心一提,想抬眼去看,牛半仙却一把将他拉到棺材旁,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刷子,快速的在他耳边说道: “记住,你来这儿是为了钱,其余的,不该是你的,千万不能妄想!” 牛半仙终于说出了第三条忠告,可事实是,对于他说的三点,除了五谷避祸这一条,其余两点他是半点都没听明白。 什么叫身子向下的时候不能回头? 什么叫妄想? 自己来这儿最初只是为了那百十块钱,除此之外,几时奢求妄想过? 心里迷惑到极点,再看牛半仙,却已经开始刷起了棺材,而且一边刷漆,一边含糊的哼着小调,看上去还真像个熟练的油漆工似的。 方启发忍着恶心,也用刷子蘸了些‘油漆’,学着牛半仙的样子在棺材上刷了起来。 不过他可没牛半仙那么淡定,刷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往侧边挪了挪,斜眼朝着门口看去。 棚子的门敞着,却看不出有什么异象。 方启发扭过脸,正想挪到牛半仙身边,再问他几句,猛然间,就感觉一只手从后边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方启发浑身一激灵,差点没吓得尿裤子。 这会儿牛半仙已经挪到棺材另一边去了,隔着棺材,他看不见牛半仙现在的状况。但棺材是被两条长凳架着的,从棺材下头,能看到对面牛半仙露出的下半边身子。 棚子里就只有他和牛半仙两个人,牛半仙在对面,那搭着自己肩膀的是谁? 正惊疑不定,身后那人竟开口说话了:“大兄弟,忙活这半天,累了吧?" 方启发一下怔住了,听声音,身后头的居然是一个女人。 刚才并没有听到脚步声,这女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愕然之下,方启发想要回头,却猛然想起了牛半仙的第二点忠告——无论看到什么邪门的状况,都要假装看不见。 方启发心里七上八下,牛半仙只说看见的假装看不见,可自己并没有看到有人进来啊。 而且,这女的现在就在自己身后,虽然没看到模样,手却是真真切切的搭在自己肩膀上,并且还在跟自己说话……这还能假装下去吗? 这时,身后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抬高声音道:“那位老哥,活不是一下子干完的,停下来歇歇,喝点酒缓缓劲吧。” “哎!好嘞!” 听对面传来牛半仙的回应,方启发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他仍不敢转身往后看,透过棺材下方见牛半仙似乎站了起来,也跟着站起了身。 牛半仙果然站起来了,不过却是笑眯眯的冲着方启发身后点了点头,“瞧您这一脸富态,要是没猜错,您是本家的大奶奶吧?” 方启发见状一愣,这时身后的女人已经把搭着他肩膀的手缩了回去,随着一阵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来到了方启发侧面。 方启发才看到,这是一个年级约莫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妇女,看穿戴打扮,像是本家的女主人。而之前在前院的时候,似乎也看到有这么个人在穿梭忙碌。 妇女笑着朝方启发点点头,又转向牛半仙说:“老哥,累了吧?赶紧的,喝点酒,歇歇!” “行嘞。” 牛半仙回应一声,从旁边拿起刚才青年送进来的一瓶酒,边往这边走边拧盖子。 走到方启发面前,突然把酒瓶往方启发手里一塞,捂着肚子道:“哎哟,不行,我肚子忽然不舒服,我得上趟茅房。” 他边说边冲方启发眨了眨眼,不等方启发反应过来,竟转身就捂着肚子向外跑。 “老叔……” 方启发才喊了一声,他人已经跑出去没影了。 方启发这下傻眼了,愣在当地不知所措。 这会儿他心里这个闹腾劲啊,就甭提了。 本来他已经铁了心,牛半仙让怎么做,他就做什么。哪知道关键时候,牛半仙也不知道是真肚子疼,还是临阵退缩,居然跑了。 留下自己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啊? 这时那个妇女笑呵呵的说道:“这老哥,一准儿是蹲着干活的时候,把肠胃给鞠着了。大兄弟,你也先别干活了,快点喝口酒歇歇吧。” 听她一说,方启发下意识的把目光转了回来,再次看着妇女的脸庞,不由就是一呆。 比起自己,这女人的年纪可不算轻了,可她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这皮肤白嫩的,好像轻轻一掐,就能挤出水来似的。 这大眼睛,忽闪忽闪,就好像会说话似的。 还有高高的鼻梁,红通通的小嘴…… 方启发正值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正常男人想的,他哪会不想,只是他家境不好,同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都已经娶了媳妇儿,他却连女人的手都还没摸过。 这会儿冷不丁和一个成熟女性这么近距离接触,他哪能不心生遐思啊。 那女的倒是落落大方的很,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让他坐下。笑吟吟的拿过他手里的酒瓶,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方启发迷迷糊糊的就接过酒瓶,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弟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给说对象了不?”妇女挨着他身边坐下,笑着问道。 这下算是戳到了方启发的痛处,他红着脸摇了摇头,窘迫之下,又连喝了两口酒。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股风,竟将棚子的门给吹的关上了。 这棚子本来就不是给人住的,根本就没安窗户,门一关,就只有墙上间隔的缝隙透入少许光亮,棚子里头顿时就变得昏暗起来。 方启发还没到神魂颠倒的地步,见门被风吹的关上,反应过来,就想起身去开门,哪知道没等他站起来,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跟着一股香风扑面而来,就觉自己的嘴唇被两片柔润的事物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 方启发当场便愣住了,他绝不是傻子,短暂的失神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弟弟,姐头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妇女梦呓般的声音在方启发耳边响起,“你别觉得姐放荡,实在是彭示且对我不好。他自己那方面不行,就变着法的折磨我,他还打我。我再不为自己着想,早晚得让他活活打死。弟弟,你要是觉得姐还能看得上眼,只要一句话,姐就带着彭家的钱,跟你走。” 说到后来,妇女已经低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喝了酒的缘故,方启发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懵,明明听到女人说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就在他神不守舍的时候,身边的女人忽然没了动静。 方启发干咽了口唾沫,听到喉咙里‘咕嘟’一下,总算醒过点神来。 他顾不得理清脑子,本能的猛然站起身,想先去把门打开再说。毕竟这是在别人家,真要有人进来,自己可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就在他站起身想去开门的时候,无意间眼角一瞥,看到旁边的一幕,立刻就像是触电般的浑身猛一震颤。刹那间,眼珠子都瞪直了。 那女人还坐在先前的位置,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光了全身的衣服,就那么斜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昏暗中,方启发就只看到白花花一片,还有女人宛若星辰的两个眸子。 第六十三章 夺命女鬼 女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挪动了一下身子,缓缓躺了下去。 同时幽幽的说道:“来吧弟弟,要了姐,姐跟你走,以后姐和彭家的钱,就都是你的了。” 方启发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阵势,见女人姿态诱惑,只觉得口干舌燥,再不能自已。 就在他按捺不住冲动,想要扑上去的时候,却听女人身旁传来‘咕咚’一声,跟着传来一阵像是流水般的声响。 他刚才起身的时候,随手把酒瓶放在了先前坐的地方,这声音分明是女人把酒瓶给碰倒了。 也正是这一个看似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细节,对方启发而言,却像是被蛇虫狠狠朝着神经最敏感的部位咬了一口,令他瞬间惊醒过来。 他一下想起了牛半仙的忠告。 牛半仙说不能喝酒,他却喝了酒。 更主要的是,他先前不明白牛半仙最后那句忠告的意思,这会儿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自己来到这儿,本来就只是为了百十块钱,现如今的形势,就好比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不偏不倚,正砸在自己身上了。 馅饼里裹着个白花花的大娘们儿不说,娘们儿还可能裹挟着自己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财。 “方启发啊方启发,你可真是想瞎了心了。你脑袋是不小,可你还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这天大的好事,怎么就砸到你头上了?再说了,就算这女人说的都是真的,要按照她说的去办,拐带人家有主的婆娘,还挟带私逃……那他娘的能算是人干的事吗?” 想明这些,方启发又咽了口唾沫,虽然还看着女人的身子,体内的燥热却已经完全散去。 “大嫂子,你把我看轻了。”方启发揉了揉鼻子,说话仍有点艰难,“我……我虽然是个穷光蛋,可也知道啥该干,啥不能干。要真像你说的,你男人总折腾你,那回头……回头咱能想别的法子。可我真要是干了这不是人的事……就是别人不知道,我自己一辈子也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女人像是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愣看了他半晌,坐起了身子,抿了抿嘴唇,忽地叹了口气,“唉,人的命,果然都是自己选的。你虽然一副倒霉相,可你是个好人,你真是命不该绝啊。” “倒霉相?”方启发一怔,恍惚间,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只一愣神的工夫,却见妇女已经穿起了衣服。 方启发又是一呆,跟着反应过来,只觉得头皮都快炸了。 一般人哪能这么快把衣服穿上的? 最关键的一点,牛半仙说过,他给自己画的是神憎鬼厌的倒霉面相,可牛半仙也说过,这假面相只是给鬼看的,活人是看不出来的! 眼前的女人说自己是倒霉相,而且她……她一眨眼就脱了衣服……一眨眼又把衣服给穿上了…… 牛半仙说,这宅子里除了彭示且,就没有旁的活人…… “你……你是……”方启发终于想明了一切,却是怎么都不敢把那个让人心胆俱裂的字说出来。 “没错,我不是人,是鬼。”女人站起道。 “妈呀!”方启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傻小子,现在知道怕了?”女鬼白了他一眼,“刚才你怎么就不想想,青天白日,我怎么会在自己家的后院勾引你,门又怎么会那么巧被风给吹上了?” “我……”方启发欲哭无泪。心说我刚才都让你给整迷糊了,眼里头除了你那肉头的身子,哪还有旁的? 女鬼见他一副惨样,扑哧一乐,“傻样,还不起来?地下不凉啊?” 说着竟上前一步,向方启发伸出手,看样子是想把他拉起来。 方启发本来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这会儿倒觉得女鬼不像是想害自己的样子。 不过他还没胆大到让女鬼搀扶,自己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棚子里依旧昏暗,女鬼站在那里,幽幽看了他一阵,再次开口道:“我本来是来害你的,你刚才要是从了我,虽然不会死,但自身的寿命会被我夺走。” 方启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战战兢兢的上下打量了女鬼一眼,忍不住问:“你……你都已经是鬼了,还要我的阳寿干什么?” “是彭示且让我来的。”女鬼惨然一笑,“我刚才对你说的,除了夹带私逃是假,其余都是真话。不,还有一点是假的。我的确是他老婆,也的确是他折磨我。不过,我不是快被他折磨死了,而是已经死了。我被他当成了工具,专门替他吸取别的男人的阳寿,让他续命。” “他害死了你?”方启发瞪大了眼睛。这时他才完全相信,牛半仙说的全都是真的。 女鬼点点头,“不过那些人也是真该死,有些还会听我说完之前对你说的话,有些……根本连话都不等我说完,就……呵呵。” 方启发只觉脑子又开始混乱,用力甩了甩头,只拣自己当前认为最关键的话题问: “不管那些人该不该死,你害人总是不对的。你就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吧?” “你帮我?”女鬼一怔。 方启发舔了舔嘴皮子,点点头:“嗯,你肯定不是自愿去害人的,一定是被他控制的。我……我跟你说实话吧,跟我一块儿来的那老叔,不是一般人,他早看出来姓彭的有猫腻了。我觉得他有本事收拾姓彭的,我……” 方启发越说越结巴,一咬牙道:“你再帮姓彭的害人,早晚肯定得跟他一块儿倒霉。我……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我想帮你。” 女鬼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是扑哧一笑:“说你傻你还真傻,你才认识我多久?怎么没说几句,就把这么重要的事跟我说了?你就不怕我转头就把这些告诉姓彭的?他可是我男人呢。” 方启发涨红了脸:“我不傻,我就是觉得你不是坏人!” 女鬼再次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片刻,咬了咬嘴唇道:“我不用你帮,你也帮不了我。我害了那么多人,一定没有好结果的。” 不等方启发再开口,她就飘忽到方启发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你一定要记住,穿青衣服的来,你就藏在棺材左边;穿黄衣服的来,你就藏在棺材右边,能看见他们,也一定要假装看不见。只要你照我说的做,白天就一定没事。 可姓彭的一定不会放你走,等到了晚上,你如果看到一顶纸糊的轿子,就什么都不要管,只管跑回这里来,钻进棺材里,脸朝下,趴在棺材底。 到时候你千万记住我的话,无论背后有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回头看,要不然,你就没命了。” 近距离看着女鬼的脸,方启发不禁又有些恍然,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场离奇诡异的梦。 然而,在这梦境中,他的各种感官并没有丧失。 他听到女鬼在对自己说话,看的到女鬼的样子,甚至……还闻到女鬼身上的味道。 那味道极其特殊,似乎是檀香的气味,其中却又似夹杂了一些酒气。 “咣当!” 棚子的门突然打开了,眼看光亮透入,女鬼消失在眼前,方启发猛然回过神来,大声问:“你去哪儿?我怎么才能帮你?” 第六十四章 青衣人 没听到女鬼回应,却听门口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方启发身子一震,转身跑向门口,跑到门前,正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喂!” 听来人一声怪叫,方启发急着退后一步,才看清进来的居然是牛半仙。 “老叔,你去哪儿了?” “哈,你小子还真活着,还活的好好的!”牛半仙绷着的脸松弛下来,点头道:“看样子你总算是没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啊。” 方启发绕过他,跑出棚子,见后院空无一人,女鬼更是不知去向,这才怅然若失的走回了棚里。 牛半仙拉住他道:“刚才我不在的时候,出啥事了?你咋这副德性啊?那女鬼把姓彭的给你的钱又要回去了?” 听到‘女鬼’两个字,方启发狠搓了两下头皮,瞪着牛半仙道:“这么说,你早就看出来那女的是鬼?” “废话,你听见脚步声了?你看见有人进来了?一没听见动静,二没看见,这里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你说那是人是鬼?”牛半仙理直气壮道。 “我……我……” 方启发一阵纠结,忍不住跺脚:“我是没你那么多心眼,可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啊?你就那么不声不吭的借屎遁了……叔,你这么地,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 “借屎遁?”牛半仙一下瞪起了眼,“你真以为我丢下你不管?自己逃走了?” 方启发斜眼看着他不吭声,心道这还用我说嘛,事儿怎么办的你自己没数啊? 牛半仙一把扯过他,却是伸手撩起了里边的衣服,挺着肚子不依不饶道:“来来来,你自己看,我是丢下你不管,还是被逼的没辙?” 方启发本来还对他有气,可看到他的肚皮,不禁愣住了。 牛半仙挺着的白肚皮上,竟然有一个青嘘嘘的手印! 牛半仙横了他一眼,放下衣服,气哼哼的说:“我不是神调门的那帮神棍,不能一眼看出那是人是鬼。可我看出那女的不是活人面相,第一时间就想过去把你拉开。 可是不等我到跟前,那女鬼就施鬼法,把一股阴气拍进了我肚子里。我他娘的是真肚子疼的不行,所以才不得不去茅房!你倒好,居然说我借屎遁?我是那种不讲道义的人吗?” 他肚皮上的手印明明白白,方启发也不得不相信他的话。扶了扶额头,刚要说什么,牛半仙却‘哎呀’一声怪叫,绕过他跑向一边,“你这败家小子,这么好的酒,怎么就给洒了呢?” 方启发扭脸一看,一口气腾的蹿上了嗓子眼,憋在那里差点没把他卡死。 之前方启发被吓得魂不守舍,根本没仔细看棚子里的状况,这会儿才看清,棚子里头总共有一口棺材,却有四条长凳。其中两条架着棺材,另外两条长凳,却是架着棺材盖子。 就在棺材盖子的边缘,横着一个打开的酒瓶子,瓶子里的酒已经大半都流出来了。 牛半仙是心疼那大曲酒,方启发可是猛然间把刚才的事都想起来了。 酒瓶歪倒的位置,就是他之前坐下的位置。是那女鬼把他拉到棺材盖子上坐下,而女鬼脱光衣服后,正是躺在那棺材盖子上! “老叔……” 方启发喊了一声,想把刚才发生的状况告诉牛半仙,不料牛半仙却摆了摆手,“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人没事就好。赶紧的,把该干的活干完,要不然,东家那头咋交差啊?” 说着把那酒瓶里剩下的酒又灌进随身的水壶,再次抄起刷子,刷起了棺材。 方启发这会儿也是心乱如麻,不知道因为什么,在见到女鬼,特别是听女鬼说完最后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以后,他就觉得别的任何事都没那么重要了,心思不自主的就全集中在了那女鬼身上。 所以牛半仙懒得多说,他也就不再多问,也拿起刷子,蹲到棺材旁,心不在蔫的刷起漆来。 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头一遍漆终于刷好。 牛半仙站起身,一手撑着腰,一手在脸前头扇着风:“头遍底漆得仔细,二遍就没那么麻烦了。没多少活了,先歇会儿吧。” 方启发揉了揉鼻子,“那你先歇着,我……我把棺材盖刷了。” “嗨哟,傻小子,棺材盖你急个啥?别说姓彭的别有居心了,咱就真是应了慕工的活,给老房上增砖添瓦,也不用那么仔细。真正的老房,过后每年都得补一遍漆!你还怕东家找你后账咋地?” 方启发看了他一眼,还是走到架着的棺材盖前,刷起了漆。 “对了老叔,那女的……那女的走之前可跟我说了,她说什么……穿绿衣服的、穿黄衣服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 “什么绿衣服,是青衣……”牛半仙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启发下意识转脸看去,愕然就见牛半仙跑到棺材一边,换了只手掐腰,昂着头,另一只手往脸上扇着风。 “老叔……” “别吭声!快过来!”牛半仙把掐腰的手伸到背后,朝方启发快速的招了招。 方启发本来不明其意,可看到刚上了漆的棺材,再看看他所站的位置,猛地想起一件事,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连蹦带蹿的跑了过去。 刚跑到牛半仙身边,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人。 看到这人,方启发瞳孔就是一收。 放棺材的棚子比普通的房屋要高,为了方便棺材抬进抬出,门户更是比普通房屋要高大宽敞了一半。 可是随着来人进入,门口透入的光线,竟几乎被完全阻隔。 事实是,门高八尺,来人身高却超过八尺。 门宽三尺,来人也只是勉勉强强挤进来。 来的这人,竟是个近乎三米高的大胖子! 让方启发感到震惊的,并非是来人的巨大身形,而是来人身上穿着一袭青绿色透着白光的袍子! “穿青衣服的来了,你就躲在棺材左边……” 女鬼的话再次徘徊在耳际。 方启发看了看青衣人,再看看身边的棺材,不由得闭起了嘴唇,咬紧了牙关。 现在自己和牛半仙所站的位置,可不就是棺材左边吗! 第六十五章 买命的银子 青衣人进来后,停在门口,抽动着鼻子,像是在嗅着什么味道。 方启发就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他不是善类,正六神无主,牛半仙一把叼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蹲在了地上。 牛半仙先是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跟着又比划了一个古怪的动作。 方启发起先没明白他的意思,见牛半仙张大嘴吸了口气,跟着捏住鼻子,捂住了嘴,才知道他是要自己闭住呼吸。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青衣人似乎已经朝着这边走来。方启发哪还顾得上再想什么,赶忙学着牛半仙的样子,捂住了口鼻,后脊梁贴着棺材蹲在原地不敢动。 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方启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大奶奶的女鬼不是说,青衣人来了,只要躲在棺材左边不就行了? 现在自己已经是在左边了,青衣人怎么就直奔这边来了? “砰…砰…砰!” 脚步声戛然而止,青衣人竟在方启发和牛半仙面前停了下来。 眼看脸前头一双大脚正朝着自己,方启发下意识的抬起头。 这一抬头不要紧,就见那胖大的青衣人正弯下腰,偌大的脑袋就悬在头顶,瞪着一对鸡蛋大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啊……” 方启发吓得喊出了声,可刚一张嘴,就被侧面伸出的一只手箍住了脖子,另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方启发本来就腿软,被这人的动作一带,失去重心,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一边倒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只是低头看着他的青衣人,上身猛地跟着弯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边忽然向上蹬出一只脚,不偏不倚,正蹬在了青衣人的胸口上。 方启发侧歪在地上,感觉背后软乎,像是垫着个人似的,再看看蹬住青衣人胸口的那只脚上穿着的破布鞋,顿时明白过来。 捂住自己嘴并把自己扳倒的是牛半仙,用脚怼住青衣人的,也是牛半仙。 此时,青衣人土坛子般的大脑袋就悬在上方,离方启发不到三尺的高度。 方启发虽然吓得三魂七魄差点飞出去,惊恐间却看的分明,这青衣巨人的眼珠子,竟也是青嘘嘘、白惨惨的没有眼仁。离得虽近,却像是不能视物。 方启发、牛半仙和青衣人保持这种古怪的姿势,约莫维持了几十秒。 青衣人这才直起腰,迈开步子朝一边走去。 这会儿方启发觉得自己快要憋气憋的晕过去了,突然,捂着他口鼻的手猛然松开。 方启发本能的刚吸了口气,就听牛半仙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他过来就闭气,走到另一边就吸气。” 跟着,就被身下压着的牛半仙用力推了起来。 这种情形下,方启发绝没可能细想牛半仙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生死攸关,自身绝难应付,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牛半仙说的做。 以青衣人的脚步声做信号,脚步声靠近,立刻就闭住呼吸,脚步声一离开,马上就大口吸气。 说也奇怪,那青衣人像是并不能自主行动,只是围着棺材绕圈。 走到牛半仙和方启发跟前的时候,脚步会迟疑一下,但很快就又绕到另一边去了。 一来二去,方启发总算是看出些端倪。再结合自己以往听老人讲述的故事传说,隐约想到一点。 这青衣人是个睁眼瞎,只能是凭借嗅觉追寻想要追寻的事物,而且他还不会转身掉头! 想明这点,方启发虽然还是害怕,但心里总算稍许松快了些。 见牛半仙背靠棺材再次捂住了口鼻,也跟着闭起气,脑袋后仰靠在了棺材上。 前几次他差不多也是这个姿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这一次,当他把后脑勺贴在棺材板子上的时候,突然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爷,这银子咱能要吗?”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问道。 “不能!”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这银子是坏人拿来买命的,咱不能要。你记住,买命的银子、卖命的金子,那都不是凡人能收的起的!” 过了一会儿,那稚嫩的声音又犹豫着问道:“爷,那这人……我……我能要吗?” “不行!这就是个倒霉鬼!你要是惹上他,你也会倒大霉。”苍老的声音说道,“孩儿,听爷的话,咱是被人害死的,可绝不能害人,更不能……不能害个倒霉的同行。” “咱不害人,可其他人呢?他们可就快来了!” “他们就算想害人,也不会害这个倒霉蛋。你就不想想,咱活着的时候就够倒霉了,可他比咱还倒霉呢。他是死是活咱先不管,要你选,你是想沾他的霉运在阳世待着,还是找机会去阴司,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 “我还是等投胎吧。” “嗯。” 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接着就没动静了。 方启发这会儿背靠棺材捂着嘴,眼珠子都快从眼窝里掉出来了。 他听的清清楚楚,这一老一少诡异的对话,竟然是从身后的棺材里传出来的! 方启发正震惊不已,牛半仙忽然推了他一把,“行了,没事了。” 方启发愣然的转过头,牛半仙朝他点了点头,拉着他站起身。 方启发这才又想起那恐怖的青衣巨人,可定神一看,棚子里就只有自己和牛半仙,青衣人却已经不见了。 “老叔,那个胖子呢?” “呵呵……”牛半仙笑得也有几分勉强,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招手道:“跟我过来。” 跟着牛半仙来到棺材的右边,牛半仙指着一处,“你看。” 方启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就是一呆。 棺材是被两条长凳架着的,架着棺材的长凳比棺材本身要宽上一巴掌那么长。 牛半仙所指的,就是架在棺材头上那块凸出的长凳凳面。 方启发记得清楚,先前那上头根本没东西,可这会儿再看,那凸出的长凳上头,竟然有一锭拳头大小的银元宝! 牛半仙往门口看了看,走到跟前,拿起元宝,把元宝的底部正对着方启发。 元宝下方,竟画着一道暗红色的符箓。 方启发愣然道:“这元宝……” “这就是那个青衣人,是买咱命用的买命钱!”牛半仙恨恨的说着,五指一收,元宝竟被他攥成了一团。 第六十六章 卖命金子 方启发见状才知道,这银元宝竟是用纸做的。 不等方启发开口,门外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比青衣人更加沉重,每响一声,地面都似乎跟着颤抖一下。 方启发这回不用人教,左右一看,立马猫腰蹲在了棺材右边。 他和牛半仙刚蹲下,就见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巨人,迈了进来。 这巨人样貌和青衣人差不多,只是身上的长袍是金黄色的。 黄衣巨人进门后没有像青衣人一样停顿,而是径直朝着左边走去,和青衣人一样,围着棺材绕起了圈子。 眼见黄衣巨人转眼就要来到面前,方启发赶忙捂住口鼻。可看向牛半仙,却见牛半仙正斜眼瞄着自己,并没有闭气的意思。 方启发心中奇怪,却还是不敢放开手。 黄衣巨人来到跟前,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压根感觉不到两人的存在,直接走了过去。 方启发更加觉得疑惑,青衣人是银子,黄衣人岂非就是金子? 他想不通纸糊的元宝为什么会变成巨人的样子,却隐约觉得黄衣人和青衣人的路数似乎不一样。 “买命的银子,卖命的金子……” 方启发心里暗暗嘀咕,忍不住埋怨的看了牛半仙一眼。 这老叔,明明知道很多事,却偏偏不事先告诉自己。之前还使眼色打手势告诉自己怎么做,现在倒好,连眼色都欠奉了。 正想着,黄衣巨人再次绕到了右边。 方启发不由的再次提起了心,刚要闭住气,突然就听“叮”的一声轻响。 顺着响声一看,方启发的眼睛不禁就直了。 声音传来的地方,竟有一片鳞片状,金光闪闪的东西。那东西看上去只比拇指盖大一点,但观形辨色,竟像是黄金打造的金鳞! 金子从来都是昂贵之物,这一片金鳞就得值上千块,按照那年头的物价,足够方启发一家半年的开销了。 黄衣人依旧没停下来,但随着他的走过,不断有更多的金色鳞片掉落下来。 一时间金属碰撞地砖的‘叮当’声不绝于耳,黄衣人经过的地方,留下了数十片金鳞。 俗话说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乍见这么多的黄金,方启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心跳。 听声音,那些金鳞绝对是真材实料,话说回来,就算眼前看到的是幻象,金鳞不过是金箔幻化的,可那么多的金箔加起来,价值也是相当昂贵的。 方启发手心出汗,下意识的看向牛半仙,却见牛半仙两眼通红,紧抿着嘴唇,盯着面前的金鳞,一副失神的样子。 黄衣人走过,牛半仙忽然回过头,一把拉住方启发,呼吸急促道: “小兄弟,这卖命的金子可是真的,不过你却捡不得。这样,金子由我来捡,风险由我来担,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这金子便分你一半。” 方启发这才明白,面对黄衣人并不需要闭气。 “老叔,这金子不是咱的,咱不要。” “不行。”牛半仙仿佛失去常性般,坚决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我已经时日无多,若不趁此机会发这笔邪财,等我死了,我老婆孩子就得穷死!” 他拉着方启发的手攥的更紧,语气也更急切:“兄弟,我这趟多半是要丧命在此,你记住我家的地址,我若不能离开,你就把一半的金子交给我的婆娘,另外一半你留下,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方启发心里一咯噔,可不等他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觉得牛半仙抓着自己的手加重了力道。 他胳膊被攥的生疼,又见牛半仙神色似乎有些癫狂,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行,就这么定了。” 牛半仙说了一句,松开方启发,竟伸手就去捡面前的金鳞。 见他面红耳赤,一副为财不要命的架势,方启发也不由心动,想上前帮着捡,却被牛半仙狠狠一把推了回来。 牛半仙很快捡完了右边的鳞片,但似乎仍不满足,竟要绕到棺材左边去捡其余金鳞。 方启发下意识觉得不妥,急着一把拉住了他的后襟,用力将他扥的坐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黄衣人已经围着棺材绕了第三圈,却没再继续绕下去,而是径直走出了大门。 直到脚步声消失,方启发才回过神来,转头再看牛半仙,竟是脸色惨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起来竟比之前苍老了许多。 牛半仙惨然一笑,把手掌摊开,掌心里果然有一捧金片。这些金片绝不像之前看到的金鳞那么有分量,但却是真材实料的黄金。 跟着牛半仙来到棺材左边,又在地上发现七八片金片。 牛半仙把这些金片全都捡起来,用一方手帕包好,却是连同之前彭示且给他的钱一起塞到了方启发手里。 “老叔,你这是干什么?”方启发惊道。 牛半仙干笑两声说:“捡了这金子,就等于是把自个儿的命卖了。” “那你还捡?”方启发真急了。那黄衣人果然就是‘卖命的金子’。 牛半仙硬是把钱和金子包塞给他,拿起之前剩下的一瓶白酒,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呲了呲牙,向方启发问道: “你要是看不见青衣人和黄衣人,只看到地上有这些金子,你捡不捡?” 方启发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捡。” 他本来也不是圣人,日子又过的紧巴,真要冷不丁看到这‘无主’的黄白之物,怎么可能不据为己有? “那就是了。”牛半仙点点头,“青衣人和黄衣人就是银子和金子幻化的形气,你吃了炒熟的五谷米,所以能看到它们。如若不然,你看不到它们,只看到金银,十有八九便会中了姓彭的奸计,不知不觉间被夺取了阳寿。” 他忽地露出一抹坏笑,“要说姓彭的也是攻于算计的人,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趟拿这些金子出来换命,却是做了亏本生意。” “老叔,你……”方启发也不是没记性的人,他记得刚才牛半仙说过自己已是时日无多。 牛半仙摆摆手,让他先把钱财收好,又喝了两口酒,把剩下的酒都灌进随身的水壶里,这才又说道: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昨个在集市上,我看出你即将面临死劫。可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谁又能说生死劫难间没有包藏通达的转机? 老实说,我故意和你结交,跟你一块儿来这里,绝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在是我得了重病,就快死了。我只是想借机发一笔财,让我八十岁的老父能颐养天年,老婆孩子下半生不至于穷困度日。” 第六十七章 聚火术 听了牛半仙的话,方启发只觉得有种难言的凄凉。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沦落到牛半仙的地步,十有八九也会选择铤而走险,为自己惦念的人留下生计。 牛半仙的所作所为,倒是像极了故事中的贼鬼,是无奈之举,却又势在必行。 有了刚才的恐怖经历,方启发忍不住问牛半仙,知不知道姓彭的还有什么别的阴谋手段。 牛半仙苦笑,说自己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 他不过是懂得一些相面的本事,又从老一辈那里学了一点玄门的机巧,和几道粗浅的符咒。之前能事先做出反应,只是从方启发的面相中看出他即将面临的遭遇罢了。 至于彭示且还有什么阴谋,只能是事到临头才能见机行事。 方启发只能是叹了口气,再次拿起刷子,和他一起刷起了棺材。 转眼到了晚间,彭示且来到棚子里,看了看方启发和牛半仙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嘴上却笑着夸赞两人活干的认真,说寿宴即将开席,要两人去前院吃酒。 来到前边,院子里已是热闹非凡,除了白天见到的那些家人,还多了几十个道贺的宾客。一开席便推杯换盏,好不喧嚣。 方启发和牛半仙被安排到一桌,美酒佳肴当前,方启发脑子混乱不堪,却哪有心思吃喝。 过了一阵,彭示且走过来,邀请两人去给寿星翁表演。 跟着彭示且来到正屋,就见屋里也摆了两桌酒席,当中上座的正是白天见过的彭老爷子。 方启发下意识的看向条桌上的寿烛,却没看出白天见到的异象。 目光转动,落在一个人身上,顿时浑身一震。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一个妇人,依稀就是下午在棚子里想要勾引自己的那个女鬼! 方启发心神悸动,那妇人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把头转一边去了,像是根本不认识他。 虽然心神不定,但方启发还是凭着从小练习的手艺,先后表演了三仙归洞、仙人栽豆等几样拿手的本事。 刚开始还不时博得喝彩,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方启发就觉得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两桌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每当表演到了关键时候,这些人都会发出叫好声。但除了彭老爷子和彭示且,方启发觉得其余人的脸,越来越变得僵硬。 确切的说,这些人每一个的表情都不同,刚开始还有变化,到了这会儿,竟像是凝固在了脸上,看上去就像每个人戴了一张假脸一样。虽然还不时喝彩,但脸上的肌肉却甚少牵动,甚至有几个人的眼珠子都似乎不再转动了。 而且,方启发还发现,这些人虽然在叫好,声音却好像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像每个人头部罩着一个坛子,从坛子里头发出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感。 好歹总算把该演的演完了,刚退到一边擦了擦汗,牛半仙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兄弟,轮到我表演了。估计凭我那点手段,克制不住姓彭的邪术。等会儿你不用管我,只要见到出现变故,就只管跑去后院,躲进那口棺材里。” “为什么要躲进棺材?”方启发心再次提了起来。 之前大奶奶的女鬼也让自己躲进棺材,他觉得女鬼不像是会害自己,牛半仙更没理由骗自己。可先前青衣人进到棚子里的时候,他明明听感到棺材里有一老一少在说话。 听他们说,过不了多久,还会有更多和他们一样的‘人’前来。 想到油漆里的猫腻,方启发心里越发打鼓打的厉害。 那一老一少绝不是人,他们在棺材里说话,刷棺材的油漆里又掺了人的骨血……莫非那棺材就是引来怨鬼的所在? 牛半仙显得有些急切,却仍低声解释道: “那棺材上刷满了死人的骨血,已然成了鬼门所在。夜色越深,便有越多的怨鬼被骨血吸引出来。我之前帮你改了面相,你现在是神憎鬼厌,躲到鬼门口。他们反倒因为嫌弃不会害你,而是跑出来寻找其他的生人。” 说完,牛半仙一拍他肩膀,迈步走了出去。 走到屋子中央,先是作了个罗圈揖,然后笑嘻嘻的对彭老爷子和彭示且说道:“轮到我老牛献丑了,今个儿我要为寿星翁表演的,可是古彩戏法当中失传已久的绝活。” “古彩戏法?还失传已久?你,要表演什么?”彭示且显然也有些好奇,但神情间更多的是不屑,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不再遮掩的冷酷。 看他的样子,分明就是屠夫面对待宰羔羊的那般神色。 牛半仙又是嘿嘿一笑,“看来东家果然是好戏法之人,那就容我先卖个关子,等演示出来,且看东家能不能认出我这是什么手段!” 说话间,他从褡裢里掏出一捆细绳,走到彭示且身边,朝他点了点头,笑道:“我若说这戏法能引来九天之上的蝙蝠,让寿星翁乃至东家您一家都红红火火、增福增寿,您诸位信是不信?” “九天之蝠(福)?”彭示且眼睛一亮,“你演给我看看。” 牛半仙点点头,“那还请寿星翁配合一下,伸出左掌,等着接纳福寿!” 彭示且笑着点了点头,亲自捧起了彭老爷子的左手。 牛半仙将细绳的一头拴在彭老爷子手腕上,捏着细绳另一头走回到了屋子中央。 “还请诸位千万别眨眼,等神蝠降临,想要沾染福气的,还请待在原地不要上前,神蝠自会将福寿广播席间。” 说到这里,牛半仙似有意无意的看了方启发一眼,抬高了声音笑道:“要是有哪位嫌自己福分太多,倒是可以远离此间,这一来,也能让其余人多沾些雨露!” 说完,牛半仙忽然后退一步,将那细绳拉的笔直,捏着细绳的手掌一翻,掌心里竟果真露出一个蝙蝠模样的东西。 方启发本来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可看到那所谓的‘神蝠’,差点没当场吐血。 那东西像是蝙蝠不假,却是用黄纸叠的。牛半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纸蝙蝠藏在手心,这会儿那蝙蝠被他捏的皱巴巴的,哪有半点神蝠的样子。 眼看彭示且皱起了眉头,牛半仙却又是哈哈一笑,大声道: “教我这门手艺的人说过,这门奇术,一辈子只能表演一次,今儿为了替寿星翁增福,替东家您增寿,我牛六五可是豁出去了。 诸位且看,神蝠临凡,聚火而生!” 方启发猛地一惊,忍不住脱口道:“难道是失传了的聚火术!” 第六十八章 破法 聚火术是古彩戏法中失传已久的绝技,方启发曾听老人说过,懂得聚火术的人,能够不借助任何外界的火源,只凭借口中暗藏的机关,连续喷出火焰。 难道牛半仙竟会这失传的秘术? 惊疑不定间,就见牛半仙忽然取出随身的水壶,咕嘟咕嘟大口的往嘴里灌。 方启发被一口气顶的连翻白眼。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牛半仙的水壶里灌的全是酒。 牛半仙哪是会什么聚火术啊,就是普通人含一口烈酒,对着火头一喷,也会达到‘喷火’的效果。这根本就是草台杂耍班里最常见的拙劣伎俩。 可下一秒钟,方启发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牛半仙灌了一气酒,突然将水壶一丢,鼓着腮帮子瞪起了眼睛,跟着猛地张开嘴,把口含的酒水向着手心里的纸蝙蝠喷了过去。 “噗……” 那酒水竟是像染了鲜血般的艳红色,纸蝙蝠被酒喷到,居然腾的燃烧起来。 火焰当中,竟飞起一只脸盆大小的金色蝙蝠,沿着细绳朝着另一头的彭老爷子振翅飞了过去。 这下不光方启发目瞪口呆,彭示且更是变了脸色。 “混账!居然想坏我好事!” 彭示且猛然起身,左右手同时各捏起一个古怪的手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竟也像牛半仙一样,鼓起了腮帮子。可一张嘴,却是‘噗’的喷出一蓬犹如污血般的黑红色液体。 黑色的血雾在他面前快速的凝聚成一个黑色的巨鸟模样,迎着金蝙蝠扑了上来。 黑鸟和蝙蝠在半空迎头相撞,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方启发只感觉整个房间似乎都晃动了一下,等到定下神来一看,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黑鸟和蝙蝠在空中纠缠,已经不分你我,只能看到一团糅合了两种颜色的光影,在拼命的相互吞噬。 最让方启发惊恐的,还不是两者间的争斗,而是条案上两根巨大的寿烛,此时竟变成了两个孩童的模样。看脸孔,正是白天在这屋里的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 两个小孩儿都是站立的姿势,睁着眼睛,双手合十在胸前,看上去就像是寺庙里菩萨座前的童子。 只是两者浑身都透着一股油亮,像是包裹着一层油蜡似的,脸上更是没有半点祥和,只有痛苦的扭曲。 而他们头顶的‘灯芯’还在燃烧着火焰,只是这火光已不再是平常的橘黄色,而是彻彻底底变成了惨绿色! “人蜡!”方启发失声道。 他虽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情形,却听老人说过,有一种邪术,是将童男童女活生生制成人蜡。他本来还以为这只是捏造的,没想到今日竟亲眼见到了。 “呜呜……呜呜……” 听到一阵怪异的叫声,方启发回过神来,却见牛半仙还站在屋子中央,一手攥着绳子,另一只手边冲这边挥舞,边含糊的喊着什么。 只是他一张口,立刻有鲜红的液体从口中喷出。 方启发就是再愚钝,见此情形也已经反应了过来。 牛半仙之前就说过,他除了会看相,还从上一辈手里学了一些‘不入流’的法咒符箓。现在想来,那手工拙劣的纸蝙蝠,竟是用符纸叠的。牛半仙灌酒之前,已经咬破了舌头,用舌尖血混合烈酒,催发了符咒的效用。符纸化为金色蝙蝠,破除了这宅子里的障目邪术。 “呜呜……”牛半仙还在冲这边大叫。 方启发终于听出,他喊的是‘快走’! “老叔,一起走!”方启发冲过去想要拉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滚……呜……” “牛叔……” 方启发还想上前,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快咬破舌头助他一臂之力!” 方启发一惊,这声音听起来,居然像是大奶奶的女鬼。 “你还是童子身,阳气比他重,快,用舌尖血去喷那姓彭的法身!”女鬼的声音再次响起。 “臭婆娘,你也敢跟我作对!”彭示且像是发现了这边的状况,咆哮着冲了过来。 方启发再顾不得管旁的,不等他来到身边,两步跑到牛半仙身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向着半空中的光影喷了过去。 血喷入光影,金光骤然暴涨,瞬间便将黑影强势包裹了起来。 与此同时,彭示且“啊”的一声惨叫,身子猛然一震,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拃着双手,僵在了原地。 被方启发喷了舌尖血的金蝙蝠神威大增,很快就将黑影击溃打散,但紧跟着,也化成一缕白烟,消失在了半空。 “呼……” 牛半仙这才像是元神归位一样,长出了口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勉强扶住方启发的胳膊,却仍是口齿不清:“成了!姓彭的完犊子了……” 不等方启发松口气,女鬼的声音猛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快走!姓彭的法身被毁,可肉身还在。他抢来的阳寿散了,就要露出原形了!” “原形?!” 方启发悚然看向彭示且,就见他仍然僵在原地,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 只是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活人应有的神采,脸色快速变得晦暗,脸皮和肌肉也疾速萎缩。只一转眼,就干瘪的如同干尸一般。 “走!” 方启发大惊之下拉了牛半仙一把。 没想到牛半仙身子一晃,竟软向地面。 方启发连忙扶住他,牛半仙拼命想要挣脱,含糊的吼道: “我到份儿了!不行了!走不了了!你……你快走!快去后院……” “你别犟了!” 不等他说完,方启发就咬牙打断他,想要将他背起来。 方启发却是忘了自己身患旧疾,猛一用力,只觉得腰间一闪,像是要折断一样。连带的腿脚一软,背负着牛半仙扑倒在了地上。 “你快放开我,快走!”牛半仙吼道。 “不行!一起来的,一起走!” 方启发发狠的吼道,索性也不再尝试爬起来,而是用一只手拽着牛半仙,另一只手肘支地,竭力匍匐爬向门口。 “放开他吧,不然你也会死的!”女鬼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却是带着哭腔。 方启发哪还顾得上管她,只是眼珠子瞪得血红,边往前爬边咬牙道:“外八行再不入流,可义字当头!姓方的再无能,也绝不会撇下我叔!” 牛半仙被他拖着不放,既感动又心急不已,抬眼间,伸手指着外头:“你抬头看看!” “别他妈跟我说话!” 方启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猛地加快了速度,手脚并用一阵猛爬,居然硬是把牛半仙拖出了正屋。 不过这时他也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形。 先前喧嚣的酒席,这会儿变得一片死寂。 原先那些吃吃喝喝、谈笑风生的宾客,这时竟然都变成了一个个形状悚然的纸扎! 第六十九章 棺材里的说书人 “啪叽……啪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古怪声音,方启发忍不住回头一看,更是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屋里头大半彭家人,也都变成了纸扎人,原先还算祥和的彭老爷子,和另外两个青壮年家人,竟都变成了浑身鼓胀的腐尸模样,正步伐僵硬的朝着这边走来。每走一步,身上就不断落下烂肉和恶臭的液体。 “这姓彭的不光会纸扎匠人的手艺,而且还会尸宗的养尸术!”牛半仙惊道。 “叔,现在咋办?” “还能咋办?你小子听我的,赶紧放下我,去后院躲到鬼门里去!当是我求你了行不行?你要是也死了,我这趟就白来了,我老婆孩子就得一辈子受穷,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牛半仙是真急了,竟是不住的用脑袋撞着地面,做磕头状。 方启发还要坚持,陡然间,已经变成干尸的彭示且,眼睛猛一翻,竟发出幽绿色的光芒。紧跟着身子一动,向着门口走了过来。 “坏了老子的好事,你们一个都走不了!”彭示且恶狠狠的说道。 此刻他脸上的皮肉都已经干枯僵化,两排牙床露在外边,表情无比的狰狞。只是像还不适应眼下的状态,行动有些缓慢。 “小子,记住,一定要把金子交给我家婆娘!” 牛半仙忽然咬着牙说了一声,不等方启发回过神,猛然挣脱他,跳起来向着彭示且扑了过去,同时张嘴向彭示且喷出一蓬鲜血。 “糟了,姓彭的现在是僵尸,舌尖血只会让他发狂!”女鬼大惊道。 果然,被鲜血淋到,本来还动作僵硬的彭示且,眼中绿光骤然大盛,拃开双臂,猛地扑到了牛半仙身上。 方启发爬起来,想上去帮忙,却听女鬼的声音在耳边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赶快去后院!” 从头到尾方启发都看不到女鬼的影子,这会儿牛半仙生死悬于一线,他又怎么肯独自逃生? 正要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忽然间感觉身子像触电般猛一震,跟着身体竟完全不受控制起来。 牛半仙也是发了狠,一边和彭示且扭打在一起,一边大喊:“小子,快跑!快跑!一定要把金子交给我老婆……” 话音未落,彭示且已经张开没有嘴皮子的利齿,狠狠咬在他脖子里,猛地撕下一大块肉。 “你走不了!”彭示且将肉块吐掉,见牛半仙仍是抱着自己不放,大怒之下反倒停止了动作,只是快速的开合着血淋淋的牙床,像是在念诵什么咒语。 咒语一停,猛然大喝道:“阴轿出窍,速与我夺取生人阳寿!” 喝声中,原本被尸气鼓胀的彭老爷子和两个彭家人,竟像是气球般,身子再次迅速暴涨。紧跟着“砰”的炸开了。 两个家人身体炸开后,里头竟露出两个一米多高,像是由黑雾组成的人形影子,而彭老爷子骨肉纷飞间,身体里居然飞出一个灯笼般的纸扎! 彭示且越发疯狂的撕咬着牛半仙,同时咆哮道:“我要他的命!给我要他的命!” 随着他的咆哮声,两个人形黑影身体骤然膨胀,悬浮在半空的纸灯笼竟也快速变大。 方启发看的分明,那哪是什么灯笼,根本就是一顶纸扎的轿子! 眼见两个黑影抬起瞬间变大的纸轿子朝着这边飞来,女鬼的声音在方启发体内响起:“走!” 紧跟着,方启发全然不受自控的调转身,向着后院跑去。 “你记住,躲到棺材里,不到鸡鸣五更,千万不要回头!”女鬼说道。 这时方启发已经明白,女鬼附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知道女鬼是要救自己的性命,却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姓彭的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替他害了那么多人,也是罪有应得。” 说话间,女鬼已经带着方启发来到了后院。 “快躲进去!”女鬼最后说了一句。 方启发只觉身子一轻,知道女鬼已经离开,回头见黑影抬着纸轿追来,再顾不上旁的,冲进棚子,飞身跳进了棺材里。 人一进到棺材,方启发就觉得如坠冰窖一般,浑身冷的不能自已。 这会儿他已经精疲力尽,只能趴在棺材底,心中苦道: “牛叔啊,大奶奶啊,你们的叮嘱实在是多余。现在我别说是回头了,再过一阵子,怕是会活活冻死在这里头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耳边竟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爷,外边来的是不是阴司接引的鬼轿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以为呢?咱都是横死鬼,鬼差用勾魂索来拘咱们去地狱受刑,那都是万幸了,你还想有轿子坐?” “那这轿子是哪儿来的?为什么他们都往轿子里跑?” “那不是阴司鬼轿,是害咱们的人,用邪法幻化的阴轿。能够吸阴鬼进去,目的却是为他摄取活人的寿元!咱们要是进去,或许会有一时的舒服,但那是为虎作伥,最终会万劫不复,再难入轮回了!” “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傻孩子,你忘了你爷是干什么的了?爷干的是说书的行当,别人爱听爷说书,是因为爷从十来岁就走南闯北,不知道听过见过多少奇闻异事。 这阴轿害人的事,我也是听说过的。有一些懂得邪术的人,将活人生生炼制成人皮邪尸之类的怪物,再利用尸气养一顶纸轿子。 纸轿子吸收尸气被养成阴轿,在鬼魅看来,就如同是地府接引的家什。实际上鬼只要一进去,就等于是被它吃进肚里,再没有投胎的机会了。 跟爷说这件事的人还说,阴轿吸聚尸气和鬼魂多了,就会成精!能变得和养它的邪尸一模一样……” 方启发听的清楚,这对话声,不就是先前青衣人来时,棺材里传出的那两人的声音吗? 他被老人的解释勾起了好奇,正支棱着耳朵想要接着听下去,猛然就觉得身下透出的阴寒骤然加剧。 折腾到这会儿,他又怕又累,本就精疲力尽,被这寒气一激,竟是晕了过去。 那老人后边说了什么,却是再没听清楚…… 第七十章 鬼妻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启发渐渐恢复了意识。 因为之前的经历太过恐怖,所以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想明了自身的处境。 这时阴寒已经消退不少,他感觉自己能动,可想起牛半仙和女鬼的叮嘱,却还是不敢动弹。 又在棺材里趴了一阵,方启发开始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棚子里本来就黑,待在棺材里更是不辨天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钟点,到没到五更天?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子,没事了,快出来吧!” 方启发猛一激灵,继而大喜。这居然是牛半仙的声音!他没事了! 方启发刚要爬起来,忽然间,就听昏迷前曾出现过的那个稚嫩声音恨恨道:“是他!爷,是他害死咱们的!我要杀了他!” “别犯傻!”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急道:“他会尸宗的妖术,哪是咱俩能对付的?” “那就任他继续害人?” “别冲动,你看他,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分明是没了抢夺来的阳寿,被打回了原形。如果天亮前不能吸取足够的寿元,就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 老人说的紧张,方启发更是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外头叫自己的牛半仙,竟是彭示且假扮的! 得亏这一老一少提醒了自己,否则一旦被骗出去,多半立刻就会丧命。 听‘牛半仙’又在身后喊自己,方启发只是咬着牙不敢出声,更不敢回头。 过了一会儿,‘牛半仙’的声音不再传来,却又听到大奶奶的女鬼在外头说:“诶,傻小子,没事了,天亮了,快出来吧。” “我出你妈了个巴子!”方启发心中暗骂。这姓彭的真是比鬼还奸猾,一计不成,竟又扮成女鬼来哄骗自己。 “爷,他想害这人,他为啥不进来呢?”稚嫩的声音好奇的问道。 “嘿嘿,他倒是想进来,可他不敢!”老人冷笑道,“这棺材如今游离在阴阳之间,是鬼门所在。他十恶不赦,只要敢靠近鬼门,立刻就会被阴司鬼差察觉。到时候把他拘到十八层地狱里,可是比魂飞魄散还惨呢。” 方启发听的心中大定,这时棺材外头的人显然失去了耐心,竟露出本来面目,嘶声道: “你出来!我要杀了你!我要你的命!” “我出你奶奶个腿儿!” 方启发心说我又不是傻子,要是没有那一老一小的对话,说不定还会失去主张,忍不住出去和姓彭的拼命。现在知道一到天亮,姓彭的就会魂飞魄散,哪还会去冒那个险。 就这样又僵持了一阵,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鸡鸣。 紧跟着,就听外边的彭示且发出一声惨厉无比的哀嚎,过不多久,便再没了动静。 “五更天了,咱走吧。”耳边最后响起老人的声音。 方启发明白,这场劫难总算是熬过去了。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爬出棺材,就见彭示且倒在地上,竟已变成了一具发黑的骨骸。 想到自己的命是那一老一少间接所救,方启发朝着棺材拜了三拜,这才来到前院。 正屋里,牛半仙倒在血泊中,浑身是伤,却还没有死。 见到方启发,牛半仙咧嘴一笑,艰难的说道: “看来那些金子还不够要我全部的命。姓彭的估计也看出我就剩个空壳子了,没什么油水,把我整个半死就丢下不管,去后头追你了。小子,此间事了,趁着天还没亮,咱走吧。” 方启发恍然的点点头,却左顾右盼的寻觅。 这会儿除了先前炸开的腐尸,屋里屋外就只剩下那些僵立不动的纸人。 纸人都差不多一个样子,却再分不出哪个是本家的‘大奶奶’。 无奈,方启发只好扶起牛半仙,想就此离开。无意间闻到牛半仙身上残留的酒味,心里猛然一动。 他把牛半仙扶到一边,挨个在那些纸人身上嗅,终于在一个纸人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还有一股曾经在女鬼身上闻到的特殊味道。 当即方启发也不敢再逗留,一手扶着牛半仙,一手挟着纸人离开了彭家。 等走出一段距离,再回过头,却哪还有什么彭家大宅,只一片荒芜地垄间,立着一矗残破的院落。 …… 方启发终于讲述完他以前的那段诡异经历,他虽然嘴不怎么伶俐,我还是听得有些入神。 “后来牛半仙怎么样了?”我忍不住问。 方启发叹了口气,端起茶缸喝了一口,“老牛叔确实得了重病,再折腾那一晚,回去以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那些金子和钱我都没要,留给老牛婶了。” “那大奶奶呢?”静海挑着眉毛问,“你可别告诉我,她和那姓彭的一起魂飞魄散了。” 方启发呵呵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你相信活人能跟鬼一块儿过日子吗?” “和鬼一起过日子?”我心里一动,“你和那女鬼……” 方启发点点头,“小凤是个好女人,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就……嘿嘿。” “那她现在在哪儿?” “呵,走了,早走了。”方启发感慨道,“我每天赚来的钱,除了养老娘,就拿出去替小凤行善积德。她陪了我十五年,总算是熬出了头,去……去轮回投胎了。” “嗯,这也未尝不是你们的缘分。”静海咂嘴道。 方启发说,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阴轿。后来牛半仙弥留之际,又和他说了一些关于阴轿的事,小凤(大奶奶的女鬼)也和他说了一点,只不过他们对邪术都不了解。倒是棺材里的那个说书老人的鬼魂,解释的更清楚一些。 静海眼皮低垂,含糊道:“这么说,这趟我们总算是没白来,阴差阳错知道了这么回子事。” “你要找的就是这阴轿子?”我问。 静海摇了摇头,“巧合罢了。我找那东西,和阴轿无关。不过嘛,既然见到了阴轿,这事儿咱真还不能不管。” 我心里纳闷,这老和尚一向无利不起早,怎么突然这么热心肠起来了? 静海看着我,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缓缓说道:“阴轿绝不是随心所欲,无处不到的。方启发当年见到的阴轿,应该是用最低劣的手法炼制,压根就不能出门。所以姓彭的才会将人骗到家里,到了最后关头,才放出阴轿。 我们之前见到的阴轿,可是比姓彭的那顶要厉害多了。只是再厉害,也有个局限性。阴轿出现在这墓园里,你想,阴轿本体和操控阴轿的人,又能离这里有多远?” 第七十一章 小脚大仙 听静海这么说,我心里没来由一紧。 这巴掌大的小县城,怎么就有这么多的邪乎事呢…… “啊!”方启发突然低呼了一声。 我一愕,问他怎么了。 “他……他……”方启发瞪着静海,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我随即反应过来,刚才方启发沉浸在回忆当中,直到这会儿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你不用怕,他是我的朋友。” 我嘴上对方启发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奇怪。静海做事一向滴水不漏,绝不会因为听了一个不怎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就贸贸然现身出来。 果然,静海抬起耷拉的眼皮,看着方启发问:“除了那顶阴轿,你可还在这墓园里见过别的什么奇怪的事?” 方启发对他的‘特殊身份’多少还有些惧怕,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有。” 我问:“还有什么特别的?” 方启发似乎明白了我来这里的真实目的,迟疑了一下,站起身道:“我嘴笨,说不清楚,你们跟我来吧。” 他带着我俩来到墓园,沿着台阶一路向上,走到最后一排墓碑前,回过头对我说:“就是这里了。” “这里怎么了?”我皱了皱眉,实在看不出这附近有什么特别。 方启发左右看了看,也是锁起了眉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半天,才缓缓道:“从见到阴轿那天起,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实,那鬼东西可是会害人的。有一天晚上,我实在憋不住,就壮着胆子,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操控阴轿。”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墓碑,“那天夜里我就躲在这后边,一直偷偷看着阴轿在这墓地里飘来飘去,约莫五更天的时候,阴轿飘走,我正想跟上去……忽然就看见几个人从那边走了过来!” 静海眼睛猛地一亮,“有几个人?是不是四个?” 方启发一怔,“是……是四个,你怎么知道的?” “那四个家伙长什么模样?”静海不答反问。 我也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寻常。墓园可不是别的地方,五更天是指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的这段时间,平常这个时段,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更何况现在天寒地冻,有什么人会在这个钟点跑到墓园来? 更奇怪的是,听静海的话音,竟像是知道这几个人的来历一样。 方启发使劲搓了把脸,说:“来的确实是四个人,当时我还以为,是几个缺德的家伙想来偷骨灰,勒索本家。可等那四个家伙靠近,我才觉得不对头。 那四个家伙长得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每个人都长了一个特大号的脑袋,还都是大肚子,跟孕妇似的。” “没错,就是他们。”静海点着头,面色喜忧参半,又向方启发问道:“你离的这么近,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方启发点点头,“听见了一点,但是那天晚上风挺大,听的不大清楚。其中一个家伙好像说什么‘没时间了,只能是这样了,要不然,咱都得死’。” “还有呢?”静海追问道。 “没了。”方启发突然面露惊恐,“他们当中有人发现我了!他们走到这儿,其中一个家伙忽然回过头,看着我藏身的地方。那时候我才看清,他不是单纯的头大,而是嘴大,一张大嘴几乎占了半张脸。看上去就像……像是那种敞口大肚的酒坛子一样!” “酒坛子?”我有点懵,可隐约却又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后来呢?你看没看到他们去哪儿了?”静海急着问。 方启发摇了摇头,“那根本就不是人。我当时吓坏了,以为它们和阴轿一样,是害人的鬼东西,我想跑,可一扭脸,才发现后头没有路。等回过脸,想硬着头皮冲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它们已经不见了。” 我看了看他藏身的墓碑,大致能想象到当时的状况。 墓碑在最后一排,后边是一排柏树,再往后就是墓园的围墙。唯一的路被堵着,想逃跑,就只能从正面冲出去了。 “唉,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胆子怎么这么小?你还怕它们会吃了你啊?”静海懊恼的跺着脚道。 方启发看看他,又看看我,到底还是没敢反驳。 我也觉得静海这话说的有些不讲理,平常人看到那么怪异的场面,不吓尿就不错了,又怎么能怪方启发胆小? 我忍不住问静海:“大师,你到底想找什么?” “找到抬轿子的鬼,不就能找到鬼抬的轿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越发晕头转向。 这老丫平常说话挺直接的,怎么死球以后也变得神叨起来了。 静海也没有跟我解释的意思,只是拨楞着光头,一副苦思无奈的样子,“唉,要是佛爷还活着,哪用得着像现在这么费劲儿。随随便便找只小脚大仙来问问,不就能找着了。” 我再也耐不住性子,正想发作,方启发忽然插口说:“你们是要找那四个家伙?” 我看了一眼静海,勉强点点头。 方启发眼睛骨碌了两下:“只要找到小脚大仙,就能找到那四个家伙?” 静海眼睛一亮,“你有办法把小脚大仙请来?” 见方启发点头,我也被勾起了好奇。 所谓的小脚大仙,就是耗子。 我不知道静海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可这大冷天的,老鼠大多躲到人家里取暖,这墓地里就算有老鼠,又怎么会在人前出现。 “嘿嘿,要说旁的,我可能帮不上忙。可说到请仙儿嘛……” 方启发右手一翻,手里竟多了一个灰扑扑的布口袋,“你们看我的!” 他抹了抹嘴,用两只手抓住口袋的边缘,蹲在地上,撑开了袋口。 他面色变得凝重,口唇不断开合,像是在低声念咒。 不大会儿的工夫,就听树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四五只大小不一的黑毛老鼠朝这边跑来。 老鼠像是着了魔咒,径直跑进口袋。方启发将口袋一兜,站起身哈哈一笑,朝我和静海抱了抱拳:“献丑了!” 第七十二章 白瓷骨灰坛 “切,用药就用药,故弄玄虚个什么劲啊?怎么着?还想让佛爷打赏你?”静海嗤之以鼻。 见方启发老脸发红,我也反应了过来。 他这手‘乾坤套地鼠’的把戏,早年间在集市上可是不少见。 那些卖耗子药的,差不多都会这手段,不光能让耗子自己跑到设下的圈套里,还能把它们像亲儿子似的指挥来指挥去,可谓是‘神乎其技’。 刚才我就留意到,方启发在敞开口袋前,有个抹嘴的动作,而且腮帮子还动了两下,像是嚼什么东西。 回想起来,他应该是嚼碎了秘制的药丸,然后将混合了唾液的药物放进了口袋里,才会把附近的老鼠吸引过来。 也不能说把戏戳穿就一文不值,最起码他这能让老鼠一闻到就神魂颠倒的鼠药,科学家就配不出来。 “嘿嘿,我……我就是摆摊习惯了,这也算职业病。” 被静海毫不留情的戳穿伎俩,方启发有些讪然,挠了挠头,手放下来,摊开在我面前,手心里却又多了两枚花生米大小的蜡丸:“这是我配的鼠药,嚼碎了就能把小脚大仙引来。这大冷天的,附近的小脚大仙也不多。要不……这俩药丸给兄弟你,你自个儿再去抓点?” “够了,有一只就够了。”静海翻了翻眼皮,也是忍不住笑,冲我一扬下巴说:“人家给了,你就拿着吧。说不定将来你没饭辙了,还能上街撂地表演这一手,能赚俩赏钱。”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把蜡丸接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拿来干嘛用,可人人都有好奇心,更何况这行家里手配制的秘药,对普通人来说也绝对算是可遇不可求。 这时,静海抬头看了看天,目光一转,落在一棵干枯的小柏树上,对我说道:“咱不白要别人的东西,你去把那树顶稍的枯枝掰下来,送给他吧。” 我暗暗点头,这老丫务实归务实,可也不是一点不讲究。 我把树枝折下来,笑着递给方启发。 方启发愣然的问:“你给我这个有啥用啊?” 我说:“阴阳相生相克,阴气再重的地方,也会有阳气存在。这棵柏树应该就是聚集了墓地里的阳气,不过阴轿经过这里的时候,把它的阳气吸走了,所以它才会枯萎。” 静海接口道:“既然那阴轿在附近徘徊,说不得早晚会找上你,阴轿找上门,哪是你能防备的了的。你回去把这柏树枝插在门口,阴轿以为已经采吸过你的阳气,就不会再找上你了。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吧。关于阴轿,你只当没这回事,我们会处理的。” 方启发弄清缘由,连声道谢,把装老鼠的口袋递给我,拿着柏树枝颠颠儿的走了。 静海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扭过脸幽幽的说:“这人虽然平庸,但不失为一条汉子。” 我刚认同的点了点头,老和尚却又阴声说道: “他和他的死鬼老婆一起生活了十五年,虽非阴身,却沾染了太多的阴气,所以单是喝五谷水,就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你现在护着他不被阴轿伤害,平时再多接济他一些,等必要的时候,他应该还会对你有用。” “行了,你赶紧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我刚才对老丫的一点好感,全被他这番话打没了。 这老秃驴,貌似在他看来,人和人之间除了能利用和不能利用以外,就没旁的了。 静海也看出我不耐烦,撇了撇嘴,说:“你使劲摇口袋,把里头的耗子摇晕了,再把它们放出去。到时候它们往哪儿跑,你就跟着往哪里去。” 我实在膈应这老丫,也懒得多问,抓着口袋使劲摇晃了一阵,反手把口袋里的老鼠倒了出来。 老鼠被摇的七荤八素,可一落地,还是凭借求生的本能想要逃窜。 眼见几只老鼠摇摇晃晃竟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我连忙跟了上去。 来到墓园最后排一个角落,静海猛然指着一个墓碑,“就在这儿了!” 我看了他一眼,绕到墓碑后,就见几只老鼠顺着墓碑后边正拼命往下打洞。 “别看了,它们没用了。” 静海指着墓碑前道:“把它打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顿时嘬起了牙花子。 墓碑前覆盖着一块石板,只要不是缺心眼,都知道那下头是什么。 那他娘的根本就是放死人骨灰的! “你有没有底线?”我恼火道,“居然要我挖坟掘墓?” 静海斜了我一眼,“你急个什么劲?你就不看看,这坟是谁的?” 我一愣,看清墓碑上的字,不禁又是一怔。 “徐睿知……”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静海翻着眼皮含糊道:“有朝一日,徐家有后,是男丁,就叫徐福安;是女娃就叫……” 我猛一激灵。 难怪觉得这名字熟悉呢,徐睿知……不就是祖父留下的三封‘家书’中,第一封提到的名字嘛! “挖自己家的坟不算缺德吧?”静海斜眼看着我,“我是真有点佩服你们家老太爷,居然能安排到如此地步。世上若还有一人能和佛爷斗心眼,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我大脑一片混乱,也顾不得多想,当即撬开石板,里头却是一个白瓷的骨灰坛子。 坛子一捧在手上,就感觉不对劲。 除了坛子本身的重量,里头像是并没有什么东西。 也对,我是徐家的男丁,世界上并没有徐睿知这个人,又怎么会有骨灰? 静海左右看了看,低声说:“时候不早了,快把石板恢复原样,咱们先离开!” 走出墓园,静海竟似长出了口气,“嘿哟,总算是比想象的要顺利。” 接着又打了个哈哈,有些得意道:“凡事赶早不赶晚。呵,恐怕藏下这东西的老小子,也绝没想到,东西会这么早就落到了你手里吧。” 我恍然了一下,跟着皱眉道:“现在该怎么办?” 我总不能抱着个骨灰坛到处跑吧? 静海嘿嘿一笑:“你都说这是骨灰坛了,你想啊,除了墓地,还有哪个地方的骨灰坛最多?” 我一愕,顺着他邪异的目光看去,隔着护城河,就见对岸街角的一个铺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下卸门板。 “大宝!” 第七十三章 阴阳器 来到窦大宝的烧纸铺,窦大宝明显还有点犯迷糊,问我是刚下夜班还是刚起来。 我说你先别开门,有事跟你说。 进到铺子里,窦大宝回过头,这才看到静海。 “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我摆了摆手,从背包里把骨灰坛拿了出来。 窦大宝愣了愣:“骨灰罐儿?哪来的?” 我嘬了嘬牙,干脆把昨晚和凌晨发生的事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这么说,阴阳驿站的上一任正式老板,不就是你爷爷?” 窦大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瞪眼看着我,“这骨灰坛子也是他埋在墓地里的?” 这一晚上下来,我早就头大如斗,哪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静海问他道:“我要是没记错,你手上应该有一块红坛布吧?” 窦大宝点了点头,他的确有一块红坛布,却是当初从野郎中那里‘顺来’的。 静海果断说:“这坛子现在还不能打开,你先用坛布把它包起来,放在这铺子的房梁上。” “你什么意思?”窦大宝瞪眼道:“我这里卖的都是新骨灰盒、骨灰坛,你把个死人坟里挖出来的东西放我这儿算怎么回事?” 我说:“这里头好像没有骨灰。” 静海不耐烦的说:“你们还想不想救姓刘的小子了?想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一提到瞎子,我和窦大宝就都软了,窦大宝拿出坛布,刚要把骨灰坛包起来,静海忽然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坛布上。 “鬼头玉!”我和窦大宝都是一愣。 静海拿出来的,居然是鬼头玉的碎片。 当初桑岚把鬼头玉摔碎,场面一度混乱,谁也没留意到,碎玉竟被静海收了起来。 静海挥了挥手,让我俩先把骨灰坛连同碎玉一起包好。 等我俩把包好的骨灰坛放到梁头上,静海似乎也知道我的耐心快到头了,搓了搓脑门说: “我也很想跟你们解释,可他娘的,有些事就是不能用一两句话说清楚。” 他眼珠转动间,落到货架上,眼睛里精光一闪,快步走了过去。 窦大宝开的是丧葬铺,铺子里除了骨灰盒和烧纸蜡烛,其它也都是一些和殡葬相关的东西。 静海从货架上拿下来的,却是一串佛珠。 他把玩着佛珠,看着我和窦大宝问:“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回应他。 窦大宝没好气的说:“这是你家佛爷我进来的手串儿,黑檀木的,进价就三十多呢,你小心弄坏了赔不起!” 静海‘切’了一声,走过来,把佛珠在我俩眼前晃了晃: “佛珠,是和尚念经诵佛的法具;就好比镇坛木、桃木剑是道家的法器一样。这些器物或是被加持,或是经过供奉,或多或少都能和阴间起到一定的联系。”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静海呵呵一笑:“阳间的法器可通阴间,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阳间的器具。万事万物都有相对应的一面,阳间有法器,阴间的鬼魂,也有着可通阳世的东西。这种东西,多为鬼差和法力高明的鬼魅所拥有,就比如……” 他眼皮一垂,目光落在我身上,阴笑着说:“我要是没猜错,你身上一直就带着一样阴器吧。” 我和他对视了一阵,掀开外套,从里面的暗袋抽出一条红色的手绢。 当初我带着韦无影去找潘国立,在替波波头报完仇以后,韦无影把这红手绢留给了我,并让我随身携带,将来可能会有用途。 那次的事静海也在场,他未必就看到韦无影把手绢给我,但这老和尚实在鸡贼,多半是通过当时的情形,想到红手绢最后落在了我手上。 “把它收好吧,以后会有用的。” 静海似乎对红手绢不怎么感兴趣,一边把玩佛珠,一边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阳世有阳世的法物,阴间有阴间的器具。两者有相通之处,却不能相互代替。” 我心一动,抬眼看向房梁:“你是说,这骨灰坛里装的是……” 不等我说完,静海就抬高声音道:“是能让活人去阴间的东西!” “那不多余嘛,祸祸的阴阳符本来就能去阴间。”窦大宝忍不住插口道。 “去哪儿?”静海眼睛一瞪:“阴阳符是可以在阴阳间往来,可你告诉我,你该去哪儿?通过阴阳符,又能去哪儿?” 我和窦大宝都哑口无言。 凌红在照片里暗藏的阴阳符,的确能够往来阴阳,可静海的问题却有些刁钻。 他等于是把一个面,具体到一个点上,这让我们都觉得无所适从,甚至根本无从想象。 归根结底一句话:阴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会儿静海也不绕弯子了,直入主题道:“刘炳中了鬼下降,鬼下降发作的时候,他的魂魄已经离体了。三尸木能保住他肉身不僵不腐,可想救他的命,唯一的办法还是得你徐老板亲自去阴间一趟,把他的魂魄带回来。 阴阳符的主要用途,还是在关键时候,脱离阴间来到阳世,并不能把你带到想去的地方。要想找到刘瞎子的魂魄,必须得借助阴间的法器。 我现在做了鬼,本来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阴器,可据说,阴阳驿站的老板有一样不凡的能力,就是可以直达地府,向阴司的鬼差要人。 不过很显然,你现在还没有这种能力。” 他冲我耸了耸肩,“来到驿站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既然你成了驿站的老板,上一任老板为什么没有把去阴司的方法传给你呢? 老实说,这个问题我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后来跟死牛鼻子和你那个懦夫老爸聊的多了,也就慢慢想到,所谓去阴司的法子,应该是要借助阴间的法器。 你虽然是恶鬼之身,但毕竟还活在人世,如果掌控不好尺度,阴器落在你手上,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把驿站传给你的人,并不是没有留下阴器,而是把阴器藏了起来。等到他认为到了合适的时候,才会想法把东西交到你手上。” “我本来也没想破坏某人的计划,只是……” 静海抬起眼睛,灼灼的看着我道:“只是三尸木虽然能保住瞎子的肉身不毁,可时间长了,他的魂魄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章 两个影子 听了静海的话,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既为瞎子的状况捏着把汗,同时也对老和尚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老丫的见识广博,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心思机敏更是超乎常人。 按照窦大宝的话说,给他粘上毛,再给他根棍儿,老丫能像孙猴一样大闹天宫也不一定。 窦大宝迫不及待的问静海:现在阴器找到了,是不是马上就能去找瞎子的魂魄了? 静海摇头,说阴器是找到了不假,但暂时还不能为我所用。 他话锋一转说: 方启发那晚见到的那四个‘瓶子怪’,乃是原本附在鬼瓶上的四个吃土小鬼。它们也不知道附着在鬼瓶上多少年头了,鬼瓶被我带到了驿站,它们却是进不去的。 吃土鬼没了寄身之所,想要存活于世,只有两种方法:一是钻入山坟古墓,啃噬腐尸骸骨;二是附着在法器上,成为法器的一部分,供人驱使。 四个吃土鬼显然不是什么恶毒之辈,可吃土鬼本就是五行邪煞,阳世的法器又有几样能够盛载它们? 我敬佩的看着老和尚点头:“所以,你想到阴器可能藏在驿站附近,甚至有可能就藏在阴气汇聚的坟地里的时候,同时也想到吃土鬼唯一的活路,就是找到阴器,附着在上面。你让我把抓来的老鼠摇晕,是因为它们在不辨方向的时候,却能凭借本能,寻觅地气土息最深重的地方躲藏。所以,跟着老鼠,就能找到吃土鬼,也就找到了阴器。” 静海点点头,冲我笑道: “说到底,这都是注定的。你如果不是一心想救姓刘的小子,也不会得到鬼瓶。要不然,就算找到阴器,凭你现在的道行,多半也是不能用的。” 窦大宝挠了挠头,说:“我现在就想问一件事,就是咱什么时候才能借助阴器,去把瞎炳从下头捞上来!” “急不来的。”静海说道,“吃土鬼刚附在阴器上,想要和阴器融合,少则七天,多则七七四十九天。我把鬼头玉的碎片一同放进去,一是能借助昆仑之气促使两者尽快融合。再就是,碎玉上还残留着一些徐祸自身的气息,让它们习惯一下,将来也能更好的被徐祸驱使自如。” 窦大宝看着房梁上的骨灰坛,舔了舔嘴唇:“这么说,最少还要等七天,我可得把这东西看好咯。” 静海咧了咧嘴:“倒是不用专门看着,谁特么会蠢的跑到这死人铺子来偷东西。” 听到‘死人’两个字,我心里一激灵,下意识的看向窦大宝。 窦大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噢,我已经让我爸妈去找过我师父了,可她老人家出门了。说是去外地走亲戚,要年后才能回来。你只能等过了年,才能去见她老人家了。” 我迟疑了一下,想让静海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出什么状况,为什么他师父说他已经死了。 没想到静海抻着懒腰打了个哈哈:“诶呦,原来做鬼也是不能熬时辰的。佛爷乏了,得去睡了。” “你要回驿站?”我奇道。老丫费尽心思跑出来,这么快就想回去? “我才不要回那破地儿呢!” 静海把一直盘在手上的佛珠抛给我,“怎么说我都是跟佛祖混的,就暂时寄身在这佛珠里头了。对了,小佛爷,这手捻儿进价多少来着?徐老板,佛爷不白拿别人的东西,你给他四十!” 说完,又打了个哈哈,跟着就在我和窦大宝眼前消失了。 感觉佛珠陡然传来一阵凉意,知道静海已经寄身进去,我和窦大宝面面相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 连着几天,我都没再去阴阳驿站,而是一心想着阴器的事,算着时日。 我不是不想去驿站,不是不想尽快向徐荣华问出其余的疑问。 只是,那一晚他传递给我的信息,已经够让我消化一阵子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了解全部的真相,更是只能抽丝剥茧,想要一蹴而就,多半只会适得其反。 “嗡……嗡……” 我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点了接通键。 “喂,哥,是我,桑岚。”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却有些无所适从。 “噢,你……你在哪儿呢?” “我刚到家,刚把我爸和茹姨……和妈接回来。妈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还有……妈想让你把徐洁一起带来,她想看看徐洁。” 我直了直腰,刚要回话,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战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一进办公室,他就一把将我从椅子里拽起来,边拉着我往外走,边急吼吼道:“快点,跟我走,出事了!” 我以为要出警,急着对桑岚说:“来活了,我回头打给你。” 挂了电话,我拉住高战,“等下,我拿箱子。” “不用了。”高战抹了把脑门,“小五出事了,他进医院了。” “小五?伍卫民?”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市局那个新调来的便衣。 我对伍卫民这个人印象不深,只记得给过他一道符。关键是,在他遭遇的诡事中,和他有过非一般关系的女人,实在和徐洁太像了。 我觉得膈应,所以一直没把他的事往心里去。 现在高战亲自来拉人,我却是磨不开面子,只好拿了包,跟他赶往市里。 路上我问高战,伍卫民怎么了,高战也说不清楚,只说他进了医院,他家人说病危通知单都下来了,人就快不行了。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才在车上慢慢把伍卫民先前的述说回想了一遍。 到了市医院,我本来想先去看看同住一个医院的老独,高战却是心急火燎的硬拽着我去看伍卫民。 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推着放药品的小车,快步走了出来,头也不抬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那护士的背影,我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对劲。 目光从上到下扫视,落在她脚下,顿时心中一凛。 虽然是大白天,但医院的走廊上,一贯的开着日光灯。 灯光照耀下,清洁如明镜般的地砖上,那护士竟然有两个影子! 第二章 尸鬼再现 我看了一眼病房门,下意识觉得不妙,就想追上去。 高战一把拉住我:“你去哪儿?” 我正想跟他解释,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我皱了皱眉,甩开高战,眼睛盯着护士的背影,拿出了手机。 目光转到屏幕上,顿时一怔。 居然是‘鬼线人’发来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只有一句话:你看不到鬼。 “又看不到?” 我心里一激灵,抬眼再次看向那护士,已经不见了。拐角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看到这两人,我暗暗点头。 自从知道鬼线人的真实身份后,他连番发信息给我的目的,也大致明朗起来。 鬼线人,也就是姜怀波,没有害我的意思,他或是算到、又或被某人授意,传递信息给我,目的是要帮我。 他和他背后的人,一直让我假装失去鬼眼,为的是防备某一伙人,或者说,是和某股子势力打迷惑战。 而现在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两人之一,正是那股势力的‘新晋代表’——赵奇。 而另一个,是他曾经的徒弟沈晴。 见两人来到跟前,高战看了我一眼,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赵奇挑起一边的眉毛,看了看我,朝病房门努了努嘴: “你忘了我和小五他哥也是朋友?小五出了事,我还不能来了?” 沈晴说:“郭队知道小五住了院,他抽不开身,让我过来看看。” 这时,一个个子不高,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搀扶着一个六十来岁,看上去精神萎靡的老人走了过来。 “高哥,小赵,你们来了。”女人向高战和赵奇打招呼道。 高战回应了一声,跟我介绍说,这女的是伍卫民的姐姐伍娟,老人是伍卫民的父亲。 赵奇皱了皱眉,问:“你们没人看着小五?” 伍娟掠了下头发,说:“我带爸去厕所了……” 话音没落,赵奇鼻子忽然一耸,脸色跟着猛地一变。 想起刚才那个女护士,我心也是一沉,几乎是和赵奇一起推开了病房门。 “啊……” 伍娟一下尖叫起来。 伍卫民的父亲更是在看清病房里的状况后,浑身猛一哆嗦,跟着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看到房间里的一幕,我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病房一侧,窗棂上,竟用床单吊着一个穿病号服的人! “快把他放下来!叫医生!” 我推了沈晴一把,和高战一起冲了过去。 把人解下来,看清这人的样子,我和高战都是一呆。 这人正是伍卫民,一段时间不见,他比之前瘦的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整个人都脱了相了。 他吊上去的时间显然没多久,可脸却是惨白中透着青绿,没有半点血色。 更让人心生寒意的是,他两眼自然闭合,嘴巴微微张开,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意。 要不是浑身僵硬,看上去还以为他睡着了,在做什么美梦似的。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抢救啊!”高战急着说。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赵奇几乎是和我同时说道。 “他舌头都还没吐出来,怎么就来不及了?” 高战瞪起了眼睛,“你们看,他胸口还在动,他还有气!” “有气的未必是活人!” 赵奇沉声说了一句,蹲下身,眼睛盯着伍卫民,用食指轻轻刮蹭着鼻梁。 我心中一凛,这神态和语气…… 难怪姜怀波发信息让我防范呢,他这是又‘变成’另一个‘赵奇’了! 控制赵奇的这个家伙,到底是有多邪门啊,居然能不分时候,青天白日,随时能上他的身! “他的魂魄已经不在了。”我低声对高战说。 从一接触到伍卫民的身子,我就已经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特殊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并非是针对活人,而是在学校和法医室面对尸体的时候才有的。 ‘赵奇’点点头,“他不光是魂魄离体,体内的元阳也几乎耗尽了……” 不等他说完,伍娟就凄厉的喝叱:“你们在胡说什么!我弟弟还活着!” 她冲上前,用力将我们推开,抱着伍卫民哭喊道: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弟弟,救命啊!” 话音未落,躺在她怀里的伍卫民,突然间张开了眼睛。同时猛地伸出双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伍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边挣扎边艰难的说: “小五,你……你干什么……” 我在一旁看的分明,此时的伍卫民,脸上仍然带着诡笑,一双眼睛却像是死鱼眼蒙上了一层蜡皮,白惨惨的,透着阴森恐怖的暗光。 “尸鬼!” 我头皮一紧,看向赵奇,却见他拧着眉头,冷眼看着地上的两人,像是在记恨伍娟刚才的粗暴行为一样。 见他无动于衷,我只能上前一步,想用符箓将伍卫民镇住。 冷不丁被一人突然抓住了手腕,转脸一看,拉住我的却是赵奇。 他冲我微微摇头,低声道:“你要是真把他当成尸鬼,给他贴了镇尸符,他可就真活不回来了。” 我一愣,这当口医生已经闻讯赶来。 赵奇把我拉到一边,大声对医生说: “病人的情绪不稳定,赶紧给他打镇定剂!” 说话间,我只觉得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忽然增加了几分温热。 愕然回头,就见他竟也是一脸错愕,张口结舌,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不等我反应过来,医护人员已经冲到跟前,和高战一起将伍卫民和伍娟分开。 这时再看,伍卫民的眼睛居然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两眼无光,瞳孔涣散,看上去就像是快死的人一样。 “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居然只用元神法身,就能将尸鬼的尸气镇住!” 静海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声调中明显带着惊讶。 元神……法身?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再看看赵奇的神情,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可以肯定,刚才拉开我的,百分之百是另一个‘赵奇’。然而此刻的赵奇,却明显是他本人。 听静海的意思,竟像是之前附身控制赵奇的那个家伙,脱离了赵奇的身子,不露丝毫痕迹的镇住了伍卫民身上的尸气一样。 法身……法身…… 难道一直以来,赵奇被控制,并非是被什么邪灵附体,而是被人用自身的元神操控…… 第三章 段乘风开卦 所谓尸鬼,是指生魂没有变成阴魂前,肉身已经失去生机,变成了尸体。 之前在废品收购站的案子当中,我和高战就曾遭遇过一个舞小姐变成的尸鬼。 在普通人看来,伍卫民还有生命体征,医护人员把他和伍娟分开后,随即送进了急救室抢救。伍卫民的父亲,因为激动昏迷,也被送了过去。 “我弟弟到底怎么了?他刚才为什么会那样?”伍娟颤声问。 刚才医护人员没看到,她可是近距离看的真真的,伍卫民的眼睛绝不是正常人应有的模样。 我是被高战拉来的,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觉告诉我,伍卫民变成尸鬼,应该和之前那个古怪的护士有关。 可是医院这么多的医护,又闹腾这一阵子,想要把那连正脸都没看清的护士找出来可是太难了。 这时,赵奇忽然又做了个刮鼻梁的动作,冲我使个眼色,“去外边说两句。” 我心里一凛,跟着他走出病房。 来到楼梯间,赵奇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我,见我不接,把烟叼在嘴上,自顾点着,皱着眉头吸了一口。 他透过烟雾看了我一会儿,开口道:“你也看见那个小警察的情况了,你不想把他救回来?” 这会儿看他的神态和小动作,多半又已经‘变身’了,可听他这么问,我心里还是砰然一动。 貌似之前他拉着我的时候,就问我还想不想让伍卫民活命了。 我问:“他已经变成尸鬼了,还能再活回来?” 赵奇一笑:“呵呵,人和鬼从来都只有一步之遥。你难道没看到,医生还在抢救他?” “他真还有救?” “嗯。”赵奇点点头,“你是没看出来,他和普通的尸鬼不同。他不光生魂离体,还有一部分元阳也被生魂带走了。” “生魂带走了元阳?”我觉得匪夷所思。 赵奇弹了弹烟灰,点头道: “你不理解这些没关系,毕竟你学的东西,在术法中只是冰山一隅。我现在就告诉你,两个时辰内,如果能把那警察的魂魄找回来,他就还能再活一阵子。可要是找不回来,就只能由医生来宣布他死亡了。” “你想救他?为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 赵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似笑非笑道:“我不是说过嘛,我和他哥哥是朋友。朋友的弟弟有难,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他这话戏谑中透着调侃,明显不尽不实,但或许是因为和伍卫民同属一个系统,我还是撇开这点,向他问道:“怎么才能救他?” “啧,我不是说过了嘛,只要把他的生魂带回来,就……” “我看不见!”我打断他,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我没有鬼眼,现在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看不到鬼。最多只能用五谷之术,看到一些邪门的东西!我看不到鬼,更看不到生魂,怎么找?” 姜怀波三番五次提醒我,要我在‘赵奇’等人面前装作看不见鬼。虽然不清楚他要我这么做的具体目的,却能想象出,他是想对方弄不清我的真实底细。 既然这样,不如趁这个当口,直接告诉赵奇我的‘难处’。至于什么五谷之术,倒是方启发给我的启示。我拿来现学现卖,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也好搪塞。 见赵奇看着我发怔,我深吸了口气,掏出烟点了一根,抽了一口,低声对他说:“我不管你到底是谁,如果你也不想伍卫民死,就帮我把他找回来。” 赵奇像是也没想到我会向他求助,又抽了口烟,蹙着眉头想了想,说: “那个警察……伍卫民不是说单靠医生抢救就能保住他的命的。我必须留在这里,才能保证他有最后一线生机。” “那我该怎么办?”嘴上说着,却是暗暗心惊。 眼下的‘赵奇’绝不似在说谎,就算伍卫民的情况和一般尸鬼不同,能一照面就断定他的状况,并且做出一系列应对举措……这个‘赵奇’在术法上的认知和造诣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听他的话音,他应该是真不能离开伍卫民附近,而且,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些许鄙夷,貌似对我的‘无可奈何’感觉很可笑,就好像我提出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果然,他干笑两声,压低了声音说:“我相信你现在看不见鬼,可你看不见,不代表其他人看不见啊。” 刚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收,抬眼看向我身后。 我转过脸,就见楼梯间的门被推开,高战和沈晴先后走了进来。 赵奇收回目光,并没有明显避讳的意思,而是看着我缓缓的说: “你和沈晴一起去找吧,她是女人,更容易接触那些‘东西’。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帮到你,不用我教你了吧?” “你要沈晴跟他去干嘛?”高战问。 赵奇对他的问题不屑一顾,而是直视着我,用食指一下下刮着高挺的鼻梁。 “照你看,伍卫民的生魂应该在什么地方?”我是真不能确定这一点。 赵奇又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什么都要我教你,那不如我让别人去找!” “艹你大爷!”我这句脏话绝对是发自内心。 “带着元阳的生魂不可能自己到处游荡,是有人把它带走了!能进得了特护病房的有哪些人,用不用我告诉你?” 赵奇到底还是给了我一些提示,只不过他不自觉显得有些烦躁,这和他之前的霸气从容有些不相符合。 他像赶苍蝇似的朝我挥了挥手,把烟头随地一丢,边往外走边粗声粗气的说: “我就在这里待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找不到,那小子爱死不死!” 高战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想要说什么,我打手势制止他,“先别问,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他,半步也别离开。沈晴,你跟我走。” 支走高战,我开始忍不住抓头皮。 和赵奇装腔作势归装腔作势,可真是行动起来,却还是方向不明确。我可不认为,那个有两个影子的护士还会一直留在附近。 “你要找小五?” 沈晴到底是跟我一起经历过一些事,凤眸流转间,压低声音问:“他生魂离体了?” 我点点头,从包里翻出牛眼泪递给她:“你跟我一起去找。我……” 我想说我看不见鬼,可实在觉得没必要,也不想对她撒谎,只能是含糊其事。 “嗡……嗡……嗡……” 手机震动,我不耐烦的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一怔之下,连忙点了接听。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时候,段佳音居然会打电话给我。 段四毛和瞎子已经有了‘苟且’,瞎子出事后,我不是没想过联系她,可又隐约觉得,瞎子由始至终都没有提起她,似乎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喂,我是段佳音。” 不等我开口,段佳音就急道:“我爸……我师父刚才算了一卦,刘炳应该就在你附近,你快去找他!” “什么?”我瞬间惊呆了。 段四毛的师父就是她爹,是段乘风。上次在蛟鳞河,段乘风不是已经封卦了吗?连铁算盘都生锈了。 他居然开卦了? 还有,瞎子现在人在城河街,在三尸木柜里,段佳音怎么说他在医院? 第四章 太平间里的怪手 “瞎子现在在哪儿?”我下意识问道。 “在阴间!” “阴间?” “对!”段佳音气喘吁吁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师父……我爸也算不出来。总之,他现在应该就在你附近,在你方圆十里内,阴气最重的地方!” “阴气最重的地方?” 我还想再问,猛然间,听筒里传来段佳音的哭喊:“医生!医生!快来啊……我爸不行了……” “嘟嘟嘟嘟……”电话就此被挂断。 段乘风重又开卦,他算到瞎子在我附近…… 医生……段乘风在医院? 我使劲甩了甩头,竭力平定了一下混乱的心神。 沈晴小心的问:“谁打来的?阴间?是小五去了阴间,还是瞎子在阴间?” “是瞎子。” 我本来还有些六神无主,被她一问,倒是迅速冷静下来,一咬牙道:“先不管姓伍的了,我得去找瞎子!” 静海说过,瞎子中了鬼下降,在进入三尸木柜的前一刻,降头发作,魂魄已经离体,留在柜子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要按照静海的说法,还得等一阵子,才能凭借那白瓷骨灰坛里的阴器去找瞎子。 现在既然段乘风算到瞎子的所在,那还等什么? 沈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的把牛眼泪滴进眼睛里,问道:“甭管找谁,你就只说,该去哪里找吧?” “去附近阴气最重地方……” 我大脑急转,猛然一顿,和沈晴相对同声道:“太平间!” 医院本来就是生来送往的地方,介于这点,阴阳气势相对平衡。 但在医院里头,有一个地方却是阴气汇聚,而且绝不能够改变的。 那就是太平间。 两人按照医院的布局图来到b2,快要到太平间的时候,沈晴咽了口唾沫,问我: “太平间不能轻易进去的,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郭黑脸?” “还打什么,哪有时间?”我摇头,“你要么别跟着,要么就别废话。” 沈晴有些犹豫,但末了还是默然的点了点头,绷着嘴跟在我身边,快步向前走去。 刚转过拐角,突然,不远处的一扇门弹开了,跟着就听有人喊:“快!快抬她上去!” 听到喊声和脚步声,我下意识的拉着沈晴,躲进了旁边一间杂物室。 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透过门缝,就见两个穿着护工衣服的人,抬着一个似乎昏迷了的护士急急慌慌跑向电梯的方向。 “这小妮子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还用问嘛,多半又是新调来的护士,只知道好奇,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咱这儿‘参观’来了。从我来这儿上班,和她一样被吓晕过去的都见过好几回了。” 对话中,两个护工抬着那护士渐行渐远。 我吐了口气,拉开门,和沈晴一起走了出来。 “参观?参观哪儿?”沈晴提着一边的眉毛看着我问:“这是什么个情况啊?” “还能是什么情况?你自己想吧,你要是刚来这儿上班,又是个好奇宝宝,会对这里的什么地方最好奇?” 见沈晴一脸懵逼,我只能是干笑着摇头。 上大学期间,我在新区医院的太平间上头住了三年,也可以说是兼职做了近三年的搬尸工。 在那期间,可是没少见到‘闲散人员’到太平间附近窥视。 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因为好奇,却往往都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我就亲眼见过,一个刚刚医学院毕业的女医师,为了争取表现,刚上夜班,就拿着档案来到太平间,要‘盘点’。 说巧不巧,一具下午刚被送进去的尸体,因为温差缘故,造成神经末梢残留反射,在她拿着本子装模作样经过的时候,猛地从白布单下伸出一只脚。不偏不正,就蹬在那女医师的左大腿上。 女医师当场就吓得发了羊癫疯,最后还是老军指使我,把她背到一楼抢救的。 要么怎么说,好奇害死猫呢。 有很多事随便听一听、想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怕。可真要在特殊的环境下遭遇特别的事故,那可是真会要人命的。 等等! 女护士! 难道这晕倒的护士是之前我在病房外见到的那个? 心念电转间,我快步走到刚才打开的那扇门外。 抬眼就见,门楣白色的灯箱上赫然有着三个红色大字——太平间。 “刚才那俩人走太急,没锁门。”沈晴不自主的呼吸急促道。 我说:“你在外边把风,我进去看看。” 说看不见鬼只是为了骗‘赵奇’,在我看来,事到如今,实在没有再让沈晴参与下去的必要。 不料沈晴却坚决的说:“不行,咱俩人一起,回头被发现,还能解释说是特别行动。你一个人要是被发现了,那就……就是老郭也背不起这黑锅啊!” “我艹……” 我刚想吐槽,沈晴就梗着脖子说:“别以为你是阴倌就能乱来!你还是法医、还是警察呢!” 我心说也是,左右看看,伸手就去推太平间的门。 刚把门扇推开一条缝,猛然间,门缝里竟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猛地把我拽了进去! “砰!” 身后猛地传来一下踹门声,跟着就见沈晴冲进来,一手捂在腰间,另一只手支在身前,满面惊恐却眼神坚定的……大喘着气,大声道: “谁?谁在里头?出来!” 那只手将我拽进太平间后,第一时间便松开了我。 见沈晴跟进来,我顾不上管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珠快速的左右转动着,同时低声在她耳边道: “别喊!被人发现,咱都得被开除!” 我是真发急了。坦白说,活到今时今日,能让我感到害怕的,除了少数不可思议的现象,就只有叵测的人心算计。刚才把我拽进来的,真要是鬼魅邪祟,我特么还真就认了,真没觉得有多害怕。 可沈晴真要是大呼小叫招来人,旁的不说,单是被带到局里,进审讯室接受讯问的场面,想想都让人头皮发紧。 沈晴掰开我的手,咬了咬牙,促声问:“谁拉你进来的?那只手是谁的?” “你小声点。” 我把手放到她腰间,把她有些软趴趴的身子往上勒了勒,目光转向面前…靠在门背后的一个架子车。 那上头盖着白被单,看凸起的形状,下边摆明盖着个人。 “是他把你拉进来的?”沈晴后背贴在我怀里,明显颤栗了一下。 回想前一秒的经历,我果断说:“不是他!” 我的两种职业,从一开始就相互矛盾。 我相信这个世界有鬼,事实也证明了,我似乎一出生,就和‘另一个世界’有着不可割断的联系。 但我也绝不相信,所有地方都充斥着寻常人难以触碰的‘生物’。 门后的架子车有些凌乱,甚至能透过布单的边缘缝隙,看到下面是个穿着病号服的人。 这具尸体,应该是被之前的两个搬尸工刚推进来的。 医学最终认定死亡的人、被送到太平间……那起尸、诈尸的几率有多少? 最起码我做了这么久的阴倌,没见过没来由尸变的。 关键是那只突然伸出的手把我拉进来后,立刻就消失了。 而直觉告诉我,拉我进来的那只手……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只是性急,又或是出于别的原因才会对我那样‘粗暴’,它,并没有害我的意思…… 第五章 太阴敕鬼令 段四毛说瞎子在方圆十里阴气最重的地方,难道刚才拉我的是……瞎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 四下查看,除了几具停放在架子车上,还没有来得及存入冰柜的尸体,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更看不到半个人影。 确定里头没有活人,沈晴疑惑的小声问我:“你给我的牛眼泪是不是过期了?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我摇摇头,刚想开口,背后突然传来‘砰’一声,跟着传来锁扣转动的声音。 我心一沉,赶忙回到门口,门果然被从外头锁上了。 “怎么又是这样?”沈晴急着转动把手,向外喊:“喂!谁锁的门?里头还有人呢!” 外边没有回应,仔细听,似乎有脚步声正匆匆远去。 沈晴跟我在一块儿经历那几回事,也算有经验了,拿出手机看了看,“没信号,要不要踹门?” 我屏息听着外边的动静,直到脚步声消失,才对她摇摇头,“先别急,仔细把这里查看一下再说。” 沈晴点点头,在腰里拍了拍,勉强开玩笑说: “这次你可以放心了,我是来看病人的,可没带枪……” 话音没落,她忽然瞪大眼睛,抬手指向我身后。 见她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眼睛里透着惊恐,我浑身一激灵,刚要转身,猛然间就觉得,我背后竟像是贴着一个人! 我强作镇定,慢慢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斜眼看向身后,同时一只手捏起了法印。 虽然经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邪事,可看清状况的第一眼,我还是忍不住猛地一哆嗦。 我身后果然有人,而且那人几乎就贴在我背上,斜眼间,就见一张惨白中透着青绿的脸,挨在我左肩后头! “闪开!”沈晴总算是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就要扑上来。 “别冲动!”我赶忙拦住她,同时斜向旁边跨了一步,快速的转过了身。 就在我前一秒站的位置,一个穿着病号服,身材高瘦,脸孔干瘪脸皮松弛的男人,正圆睁着两眼,半张着嘴,垂手站在那儿! “你是什么人?”沈晴习惯性的做了个掏枪的动作。 “嘘!”我示意她小声点,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僵尸似的男人,低声说:“你看看他的脚。” 沈晴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 我点点头,这瘦子光着脚,一只脚的拇指上,用扎带绑了个塑料牌。从我和沈晴的角度,能看到牌子上面写着三个阿拉伯数字——216. 这种特殊的记号牌我相当熟悉,根本就是太平间里给死人的标号牌! 再看看靠近门口的那辆铁架子车,已经空了。 而‘216’脚下有一团白布,明显就是盖尸体用的白布单。 “他……他是刚才被送进来的尸体?”沈晴脸色发白的问。 我点点头,看情形的确是这样。 216就是刚被两个护工送进来,还没来得及安置的死尸! 沈晴干咽了口唾沫,往我身后缩了缩,“诈尸了?” 我没吭声,随手拿出一张符纸,朝着216甩了过去。 符纸竟顺着他的脸,飘飘荡荡落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是诈尸……难道他……” 我心里猛一动,走回216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颈动脉上探了探,再仔细看看他睁着的两眼,越发觉得疑惑。 还以为他之前是假死,没有脉搏,瞳孔彻底涣散,是真死了。 我又上下打量了216两眼,下意识的喃喃道: “身体和面部有过浮肿迹象,站立状态腰不能挺直……他应该是死于肾病。” 得肾病死的人,死前肌肉和神经功能都已经衰竭,死后不可能因为神经反射造成大幅度的肌肉抽动。 他也没有任何尸变的迹象…… “刚才是不是他把你拉进来的?”沈晴小声问。 我摇头:“不可能是他。” 我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串黑檀木佛珠,轻轻拨弄着算珠,假装自言自语: “一个死透了的人,又不是诈尸,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站起来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佛珠里传来静海的声音。 我下意识看向沈晴,她明显听不到静海说话。 只能说静海老丫是个不能用常理揣度的家伙,即便是做了鬼,也有与众不同的能力。 静海缓缓的说:“人死了,生魂变阴魂,除非诈尸,不然尸体是不会站起来的。除非……除非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能够吸引尸体?那会是什么东西?” “傻了吧?”静海忽然提高了声调,“都说了不是诈尸了。他没有害人,也就是说,不是被控尸术之类的操纵。那还有什么能吸引死尸站起来?不就只有他自己的魂魄咯!” “阴魇!”我失声道。 “对,应该就是阴魇。他是病死的,魂魄应该去阴间。可如果魂魄不能去该去的地方,而是迷失在肉身附近,鬼就会以为自己还有活的希望,就可能令尸体动起来。”静海细声细气道,听上去,像是也在试探性的揣测。 沈晴拉了拉我的衣角:“喂,这时候你发什么愣啊?现在咱们被锁在这儿了,该怎么办啊?” 我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迟疑了一下,试着把216搬回到架子车上。 直到替他重新盖上布单,他也没再有别的动作。 “可一不可再……就是阴魇。”静海说道,“他的魂魄应该就在这附近,而且迷失了。” 我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小声问:“我怎么会看不到?” 要是216的魂魄真在太平间里,我不可能看不到。我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我的鬼眼又再失效了。 事实是,鬼眼存在与否,我心知肚明。 就算我真的又再失去了见鬼的能力,沈晴滴了牛眼泪,普通的鬼魅她绝不可能看不到。 静海没再说话,像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其中的关窍。 我心思快速的转动了一下,低声说:“与其自己硬琢磨,不如反客为主,把他的魂魄招来问问。” “招魂?"静海声音一顿,随即道:“这未尝不是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我心里想着瞎子,便不再犹豫,扭头对沈晴说: “我觉得这里肯定有问题,现在我要用符咒把这死尸本主的阴魂招来。等会儿见到他,你不用害怕。” 沈晴点点头。 我伸手想拿符纸,忽然想到鬼灵术中的一样记载。再看看216的尸体,细想了一下他现在可能遭遇的状况,放弃了用符咒的念头。 我冲沈晴点了点头,走到架子车前,深吸了口气,揸开左手五指按在216的前额,同时右手按照鬼灵术的记载捏了个法印。 “天是天,地是地,阴阳不入,尔罪不原!天命付我,我命付汝;汝若负我,天地不容!” 沉声念完符咒,右手猛然一翻,抬高声音道:“接鬼令者速来报到!敕!” 敕令出口,檀木佛珠猛然一震:“太阴敕鬼令!” 第六章 216 随着静海一声惊呼,太平间的一角,陡然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白影越来越清晰,看上去就像是突破了某个界限,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一样。 “是他!”沈晴本能的往我身边靠了靠,勉强压着嗓子说:“是……是216!” 我微微点头,下意识道:“鬼灵术里的记载,果然比破书的那些法门要简单直接。” “哎哟我的小祖宗!”静海的声音再次传来,居然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太阴令当然好用了,但那得看是谁用啊。这家伙虽然只是个普通的鬼,可他并非横死,魂魄本该归属阴曹地府。你……你居然不用道门符箓,硬是把他给拘来了……” 眼见216出现,我也顾不上想他话里的意思了,见216飘忽过来,抽冷子一下松开左手,猛地上前一把揪住了他。 “你是什么人?”216像是才从梦里惊醒过来,挣扎着问道。 “别他妈乱动,不然老子灭了你!”我冷狠的说道。 216身子一震,用双手捂住了嘴,不敢再吭声,却是瞪圆了眼睛惊恐的看着我。 见他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我又好气又好笑。 这动作要是小孩儿……就算是女人做出来,也能说是楚楚可怜。 这么个大老爷们儿吓成这鹌鹑样,怎么就让人看着这么窝囊呢? 估计沈晴是见到216被我的‘凛凛神威’镇住,忍不住小跑了过来。 “徐……” “徐什么?” 沈晴只说了一个字,我就猛地打断她,瞪眼道:“是徐福安!沈……沈青,你听清楚了?是徐福安!” 或许是经历过太多诡事,在这方面我变得十分敏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我干的是阴阳行当,那在和‘不同世界’接触的时候,不管对方是谁,还是谨慎为上。 “沈青……” 沈晴到底也是刑警,应变能力还是有的,和我对了个眼色,点点头,斜眼看着216,讷讷道:“嫌犯抓到了?那……那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你问还是我问啊?” 还你问我问……你知道问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转而瞪着216,“你叫什么名字?” 216似乎真被吓坏了,战战兢兢松开捂嘴的手,快速的回答了一声,跟着就又急着把嘴捂上了。 他说的实在含糊,我甚至分不清他说的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只猜到他说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事实是这个问题问出口,我就想抽自己嘴巴子了。 又不是人口普查,也不是警察查案,我管他叫什么? “问他是从哪儿来的!”静海提醒我道。 “你刚才从哪儿过来的?”我问。 216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我并没有多可怕,终于犹豫着放下了手,左右看了看,脑袋猛的向后一扭,“我从那边过来的!” “呃……” 我清楚的听到沈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说不上来是呻吟,还是出于别的情绪发出的怪声。 实际上我同样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鬼没有实体,在行动方面自然是少了很多局限性。 可真要像我和沈晴这样,揪着一个‘犯人’,这犯人突然脑袋扭转180度向后,同时回答‘警方’的讯问…… “那边?” 我顺着216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正想再逼问,佛珠里突然传来静海的声音:“对了,应该是这样!” 他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跟着抬高声音道:“别管他了,我们走!” 与此同时,沈晴忽然向216问道:“你是谁啊?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别管他了,我们走!”我听了静海的指示,一把甩开了216.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不经意的冲动,竟会在后来引发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状况…… 因为一心想着找瞎子,我胡乱甩开216,拉着沈晴走到216所指的方位。 这里是太平间靠里头的一个夹角,两边的墙上各有一排盛敛尸体的冰柜,两排冰柜在角落的位置因为不能衔接,所以中间呈现出一个三尺左右的‘门洞’。 ‘门洞’里头,是一个五平米见方,普通卫生间大小的空间。 因为太平间是特殊场所,所以这片空余的空间里并没有堆放太多的杂物。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片多出的空地,在特殊环境下,显得说不出的阴沉冷清。就好像一迈入冰柜组成的‘门洞’,就像是会进入另一个不属于现实的空间一样。 “216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嘴里问着,目光下意识的从手链斜转向沈晴。 沈晴这会儿完全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同样是斜眼看着我:“你可是让我见识着什么叫神叨了。甭看我了,是不是还和那次在看守所的老楼一样,你随手拉开一扇我看不见的门,然后我们就能进去了?” “你倒是豁出去了。”我嘀咕了一句。 正想等静海的提示,猛然间,就见墙上白色的瓷砖当中,有一片瓷砖里,竟突然伸出一只没有血色的人手。 那人手快速的向我勾了勾手指,像是让我跟着他进去,紧接着就缩了回去。 我用力揉了揉眼,仔细再看,墙砖光洁如镜,哪儿有什么人手? 尽管如此,我还是像着了魔一样,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走进了‘门洞’。 迈出的脚刚一落地,猛然间,右手腕就被一只手给紧紧扣住了。 “我……” 猛地回过头,见到一脸忐忑的沈晴,我才勉强压制住骤然剧烈的心跳。 艹,这女人也是真虎,侦缉行动的时候,她也这样? 你好歹得先提个醒啊!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沈晴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我的愠恼,而是紧握着我的手腕,靠到我身边,低着头,快速的说了句什么。 “什么?” 我是真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只感觉到她身体在止不住的发颤。 “徐……徐福安,我是……我是沈青。” 沈晴颤声说道,倒是没忘记我临时给她起的名字。 嘴里说着,她却不敢抬头,抓着我胳膊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徐福安……你是不是带着旁的什么?要不然……要不然,墙上怎么会有三个影子?” 第七章 阴阳路(上) 三个影子? 我心里一紧,转过脸向一旁的墙上看去,看清楚状况,浑身就是一麻应。 雪白的墙砖上,果然多了一个人影! 按说在特定的环境下,一个物体是可能出现不止一个影子的。我刚开始也以为那是冰柜的金属外壁折射光线造成的。 可事实绝不是那样。 我和沈晴都是面朝着墙角,两人的影子有相当一部分重合在一起。 然而,那多出的一个影子,却是和我们脸对的方向相反,跟我和沈晴的影子是相对的,之间大约有着一尺多的距离。 沈晴的问题让我下意识的也以为,那人影是和我们一起的。我第一眼看到它,想到的是——静海现身了。 但是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一点。 一是我没看到静海现身,再就是,现在静海是鬼,鬼是没有影子的,即便他有诸多邪异的手段,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在我面前显摆。 最关键的一点,这个多出来的人影,有头发…… “你是什么人?”我沉声问了一句,同时垂眼看向右手,鬼手并没有传来任何反应。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影子像是听到了我的问题,竟有了回应。 它先是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阵,见我看不懂它的意思,停顿了一下,突然,双手叉腰,朝着我做了一个啐唾沫的动作。 看到它的这个动作,我比看到厉鬼还要受震撼。 刚才我就依稀觉得,这影子似乎有些熟悉,现在见它像个流`氓似的吐口水,猛地醒悟过来,脱口道:“瞎子!” 见影子点头,我差点没冲上前掐住它的脖子,把它从墙砖上抠下来。 难怪看着眼熟呢,这影子竟然就是瞎子! “瞎子?他是刘炳?!”沈晴瞪圆了眼睛。 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我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段乘风没有算错,瞎子果然在我附近。他就在太平间里,可我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变成了影子? 无论他是生魂,还是死鬼,现在这种影子的状态,都是不符合常理的。 这时,瞎子的影子忽然抬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跟着把两只手放在脸前,像是在对我打手势。 我暂时抛开心中疑问,竭力想分辨他表达的意思,可影子就是影子,不像真人那样具有立体感。 现在的瞎子不过是一个平面,他的手和头部重合,我根本看不到他的具体动作。 “他想说什么?”沈晴不再害怕,好奇的问道。 “我也想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皱着眉头道。 影子自然是不可能发出声音的,但可以肯定,瞎子能听到我们说话。 他像是很焦急,跺了跺脚,又朝着刚才指的方位指了指,跟着又比划了几下,我和沈晴却仍然看不懂。 这时,瞎子像是也知道靠比划的没用,把身子错开一些,伸出一根手指竖着画了一道,接着又横着画了一道,末了向下一拐…… 看着他的动作,我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学徐洁当初在冰层中的样子,在写字。 看到他又画了一个比划,我愣了愣,反应过来,瞪眼骂道:“这特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孙子还骂人?” 他写的竟然是个‘日’字。 瞎子像是更焦急,还想接着写下去,但又像是被某种未知的因素催促,只抬手比划了一下,跟着又跺了跺脚。下一秒钟,居然一转身,在墙壁上消失了! “我日!”我一下急了,大叫:“瞎子!瞎子!” “别喊了,他不在了。”静海忽然说道,“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什么意思?他去哪儿了?” “先不管他去哪儿了。” 静海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马上按我说的做。捂住眼睛,先原地往左转三圈,然后再往右转两圈,快!” 虽然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准备按他说的去做。 正想捂眼,静海忽然又急着说道:“带上这个女的!” 我本来还不明白他想让我做什么,听他这么说,终于有些反应过来。 瞎子现在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如果还在那边,就不可能和我们有交集。然而,我和沈晴却看到了他的影子。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太平间的角落,和‘另一个世界’有着一定的联系。能证明这一点的,还有突然出现的216…… 静海让我捂着眼睛转圈,多半是想用他自己的法子,带我找到去‘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可干嘛要带上沈晴呢? 静海就像是我肚里的蛔虫,轻易就看穿了我的疑问,怪腔怪调的说: “你现在可是‘没有鬼眼’的,你不带上她,去那边干什么?呵,你不是那么天真,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 这话换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可能还真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可静海的阴阳怪气,更像是他特有的辅助剂,让我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眼下的情况,我似乎没有带上沈晴的必要,可刚才太平间的门被锁上,实在太突兀了。 我之前曾特别留意外边的动静,不出意外,锁门的,应该是那个自称不能离开伍卫民附近的家伙吧。 看来他不光是心机深,疑心病也不是一般的重啊。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捆红绳,一头绑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另一头系在沈晴的手腕上。 “一会儿就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能把绳子弄断了。”我对沈晴说。 “嗯。”沈晴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儿?” “我哪儿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生怕找不到瞎子,不敢再耽搁,紧了紧红绳,便按静海说的,捂住眼睛,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先是逆时针转了三圈,跟着反转。 刚正时针转了一圈,我就突然觉得,大脑变得有些恍惚,像是快要晕过去似的。 我连忙用牙齿咬住舌尖,抱元守一。 等转完第二圈,还没放下手,就觉得耳边吹过一阵阴冷的风。 “这是哪儿?” 听到沈晴的声音,我连忙放下手,看清四周的状况,顿时被一种奇诡的感觉侵袭了全身。 第八章 阴阳路(下) 我和沈晴本来是在太平间的角落,这时再看,两人竟然像是到了室外。 抬头不见天日,四周围黑漆漆雾茫茫一片,唯一能看清的,就只有两人脚下一条向前蔓延的道路。 封闭的空间里自然不会出现这样一条诡异的路,唯一的解释是,我们现在果真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瞎子!瞎子!”我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别喊了,他应该不在这里了。”静海的声音传来。 “不在这儿?” “嗯。”静海沉吟着说道,“具体的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只是刚才我有感觉,我们和姓刘的那个小子,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他可能来过这儿,可现在就算他还在这里,我觉得我们也不可能看到他。” 虽然静海并没有说清楚,可我还是隐约想到了一些其中的关键,只是和静海一样,也不能具体到能用言语表述出来。 瞎子刚才比划那一阵,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沈晴忽然拉了拉我,小声说:“那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顺着她的目光朝前看,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哪有人?” 我是真没看到有什么人,只看到脚下的路一直向前延伸,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沈晴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着前方道:“咦?人呢?怎么一下不见了?” “你是不是看花眼了?”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拴在两人之间的红绳。 到了这儿,红绳变得有些虚无。我明白两人的确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阳世的红绳只作为一个连接点,对行动已不再有太大的牵绊。 “她没看错,刚才的确有个死鬼经过。”静海幽幽的说道,“这样也好,就让她以为你看不见鬼好了。” 听静海话里的意思,居然是让我像防备赵奇一样防着沈晴。 有那个必要吗? 静海忽然提高了声调说:“赶紧走,晚了的话,那姓伍的小子可就救不回来了。” 伍卫民? 我这才想起来医院的原本目的。 能进入特护病房,把伍卫民的生魂带走的,多半只有那个有两个影子的护士。 这么巧,又有一个护士晕倒在太平间里。 如果两者是同一个人,她应该是把伍卫民带到了太平间。 在‘外头’没看到伍卫民,这么说,他倒是十有八九被带到了这个阴森的特殊所在。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招呼沈晴沿着唯一的路向前走。 静海绝对是个聪明人,知道在适当的时候该做什么。 见我照他的话做了,就说道:“你应该记得那个方启发的经历吧?刚才那个夹角,就是鬼门!” 鬼门……我心像是被电了一下,猛一抽搐。 “就是鬼门,不过却是人为开辟的。眼下我们所在的,也并非是真正的阴间,而是出于阴阳之间的临界点。” “阴阳间的临界点……”我脑筋儿一蹦,脱口道:“阴阳路!” “嗯。”静海回应道,“我要是没猜错,这阴阳路同样是有人用邪术开辟,目的是要把一些人……不,应该说是把死鬼带到某个地方去。 那个216刚刚死,魂魄被这里的阴气吸引,就跟着来到了这里。可这条路并非是真正通往阴曹的黄泉路,所以他才会迷失。” 静海说的虽然玄了些,可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到底是谁开辟了这样一条介于阴阳之间的特殊道路,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现在自然没有解答,但随着向前,静海的说法很快得到了印证。 在走了一段路之后,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白乎乎的影子。 这次是沈晴拉着我加快了脚步。 快到跟前的时候,我已经看清,那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女鬼。 想来她和216的遭遇一样,死后没能去阴间,而是被引来了这里。 直到离女鬼身后不到五米的距离,沈晴才试着问我:“徐……徐福安,你能不能看到她?” 我刚想回答,手腕的佛珠突然震动了一下,跟着就听静海阴阳怪气的说:“我要是没记错,她和姓赵的那个小子关系好像很不错。她或许不会害你,但你能保证,她不会把你卖给那姓赵的?” 静海的话绝对一针见血,沈晴多少有些没心没肺,而且她对赵奇,似乎有那么一点男女间的意思。她可还不知道,如今的赵奇已经不比从前,操控赵奇的人要是有心试探,难保会从她嘴里套话。 这时,那个女鬼像是听到了声音,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转了过来。 这女鬼约莫四十来岁,身子微胖,样貌普通。然而,在我眼中,她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女鬼转过身,迷茫的看了看我和沈晴,幽幽的开口道:“你们也是赶路的吗?” 沈晴想回话,可张了张嘴,还是看向了我。 我虽然看穿了女鬼的死因,可见她浑浑噩噩,似乎在这里徘徊了很久,不禁生了恻隐之心。 可没等我做出反应,静海就又冷冷说道: “你不是阴差,如果因为管闲事误了正事,那就只能怪你自己。” 我心想也是,我又不是救世主,自己还整天焦头烂额呢,还管屁的闲事。 我拉着沈晴,绕过女鬼快速向前,走出一段距离,才小声对她说: “你现在开了阴眼,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记住,看到也要装看不到,更不能和那些‘东西’搭话,要不然……要不然……” 我实在也没经历过眼下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也不知道沈晴是不是理解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却忽然指着前面,有些犹豫的说: “那你……你能不能看见那栋房子啊?” 我一怔,抬眼一看,愕然发现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出很远。前方约莫两百米的地方,雾气升腾间,竟隐约出现一栋房屋。 “赶紧过去!” 我刚刚急着说了一句,突然就感觉沈晴身子猛一僵。 与此同时,我右手背也传来轻微的鼓胀感。 “你为什么像是有阳气……” 一个阴惨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一惊,扭脸一看,刚才那个女鬼竟然跟了上来,而且一只手还搭住了沈晴的肩膀。 第九章 巨坟 沈晴惊恐的看了我一眼,僵硬着脖子就想回头。 “别回头!”我急忙扳了她脑袋一把。 鬼搭肩,莫回头。 就算是普通人,被鬼魂搭住肩膀,这一回头,身上的阳火也会减弱五分。 我的体质不同,沈晴却只是个普通的女警。 现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是回了头,可就出大事了。 “走开!”我扫开女鬼的手,拉着沈晴快步向前。 道路尽头的房屋被迷雾包围,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才依稀看清屋子的外貌。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他娘的哪是活人住的屋子,根本就是一座死人的坟墓,只是比普通的坟大了不知道多少号,离远了看,真就和活人居住的屋子一样。 再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看的更加清楚。 那大号坟墓的前头,居然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就正对着巨坟,跪在道路中间。 然而牵引我目光的,却是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 那人明显是个女的,穿着一条看上去十分艳俗的裙子,不光裙摆短,圆润的肩膀和小半截后背还都露在领子外头。 按说这样打扮的女人,只会让我感觉厌恶。可目光落在这女人的身上,却是让我再也无法挪开。 虽然没看到她的正脸,可这个背影,我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徐洁…… 这个最亲密的名字,此时如鲠在喉。 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我会认错旁人,又怎么会认错她呢? 不,那绝不是她。 她现在还在城河街,在我们共同的家里,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是小五!”沈晴忽然喊了一声,拉着我向前跑去。 巨坟前的女人像是听到了喊声,猛地转过了身。 虽然之间仍隔着迷雾,我还是大致看清了她的脸。顿时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砸在胸口,只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人都快要被撕裂了。 女人明显也看到了我,似乎有些惊慌,一顿足,转身跑向面前的巨坟,消失了踪影。 “小五,快跑!” 听到沈晴的嘶喊,我才猛地醒过神。 目光一转,就见巨坟里骤然钻出一只硕大的青面獠牙的恶鬼,正伸出巨大的爪子,朝着跪在坟前的那人扑去。而跪着的那人,像是浑然不觉,没有半点要躲避的意思。 “百醅玄注,七液虚充,魂魄和炼,五脏华丰,火铃交换,灭鬼除凶!” 情急之下,我再顾不上想别的,大声念诵出破书上的诛邪法咒,同时双手并拢,捏起法印,像是握着一把无形的利剑一样,朝着恶鬼劈了过去。 恶鬼像是知道利害,猛然闪向一旁,一只鬼爪却仍是勾向跪着那人的脖子。 鬼爪的指甲足有三寸多长,尖利的如同钢铁铸造的钩子,即便是被钩中,又哪里还有命在。 我根本没想到它会如此张狂,结出的法印击出,一时间收不回来。 正一筹莫展,猛然间,就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影,跟着传来一声尖利的大叫:“朋友,看家伙!” 没看清这人样貌,但听声音也知道是静海现了身。 随着他的叫声,就见一道黑气从侧边飞出,像是离弦的毒箭一样,射向恶鬼的手臂。 鬼爪的尖端距离跪着那人的颈间不到半尺,黑气却后发先至,猛然钉入了那条鬼臂。 “啊!” 恶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灭魂钉!” “没错,好东西啊,我这里还有!”静海嘻嘻笑道。 恶鬼显然被伤的不轻,惊怒之下,大骂了一句‘混账’,却又像是怕了静海,避过我击出的法印后,竟一转身,仓惶的逃回了巨坟里。 我收回双臂,像是疯了的野兽般追到坟前。 只见面前耸立着一座巨石打造的阴宅坟墓,却没有突破进入的空隙。 “别追了!”静海跟着来到跟前。 “怎么才能进去?”我已经彻底红了眼。 我不相信那个消失在坟墓中的女人是我的枕边人,可她的样子…… 天底下又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她? “你冷静点!” 静海也是急了,猛地拽了我一把,却又像是被火灼了似的,快速的把手缩了回去。 他指着面前的巨坟,气恼道:“那家伙被我所伤,所施展的术法被破,阴阳路被隔断,你追不上他的!” 我气淋淋的瞪了他一眼,转眼再看,巨坟周围的迷雾果然变得更加浓重,巨坟本身却迅速变得缥缈虚无起来。 “别愣着了,先带他回去再说!”静海急道。 “小五!小五!你醒醒,快醒醒!” 见沈晴跑到跪着那人身前,连连扇他耳刮子,我才勉强清醒过来。 走过去一看,那人一身病号服,果然就是伍卫民。 我到底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见巨坟即将消失,来时的路也变得时隐时现,知道静海说的不假。 静海伸出手,像是想拉我,却又像是不敢碰我,只能是又急的跺脚: “你现在鬼身完全显露,怒结于心,我不能碰你。别愣着了,快回去吧。我有办法找到你想找的人的!” 他最后一句话,对我而言,如同是给垂死之人打了一针强心针。 我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把拽起兀自浑浑噩噩的伍卫民,招呼沈晴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沈晴这会儿也顾不上说话了,只是一只手拽着伍卫民,咬着牙拼命向前奔跑。 来时的道路,随着我们的狂奔,在身后快速的被迷雾包裹,最终消失了踪迹。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堵看似杵天杵地,没有边际的墙。 来时我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形,但也猜到,这巨大的幕墙就是这条阴阳路的入口。 和沈晴一起拖着伍卫民跑到跟前,我猛一使力,将伍卫民向着墙壁甩了过去。 眼看伍卫民消失在幕墙里,我稍许松了口气,正想招呼沈晴快走,就见她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扯了一把,身子猛然间向后倒飞了出去。 我大惊之下,急忙伸手想要拉住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她身后竟攀附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怎么会是她?!” 第十章 段乘风走了 趴在沈晴背上的,竟然是先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个女鬼。 此刻她怨气显露,现出了原形,脸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都是癞蛤蟆一样的脓包,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作呕。 “你有阳气,你是活人!”女鬼边拖着沈晴边凄厉的咆哮,“我死了,你也不能活,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我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子,想要拉住沈晴,却终究慢了一步。 沈晴被拖进迷雾,我和她之间的红绳绷的笔直。 眼看红绳就快要扯断,静海突然一声大吼:“着家伙!”甩手间,将一道黑气如利箭般射了过去。 随即回过头大声冲我喊道:“敕鬼令!”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和静海之间似乎有着异于其他人的默契,听到‘敕鬼令’三个字,立刻将左手食中二指在胸前并拢,右手虚握成爪状向前伸去: “天是天,地是地,阴不入罪,冥海不容。沈晴接令,速来报到!” 念诵法咒的同时,红绳已经崩断。 我心猛一沉,却见被裹挟进迷雾中的沈晴,竟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绷弓子反弹回来一样,凌空朝这边飞了过来。 我抄手将她接住,脚下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仰面向后倒去…… “徐祸!徐祸!”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蓦地睁开眼,就见高战的圆脸近在眼前。 高战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我像是得了感冒一样,不自主的打了两个哆嗦,缓了口气,摇了摇头,“沈晴呢?” 高战朝我身后指了指,我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太平间的角落,身后软绵绵的,像是倚着一个人。 转眼一看,就见沈晴和我背靠着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醒醒,快醒醒!” 沈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啊?天亮了?上班了?” 见她安然无恙,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高战把我俩拉起来,低声说:“赶紧的,先出去再说。” 我点点头,刚一迈步,脚下‘叮’的一声,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枚两寸来长,锈迹斑驳的铜钉。 “那是什么?”高战问。 “没什么。” 我含糊的说了一句,把铜钉捡起来放进兜里,看了一眼左手的佛珠,对高战说:“走吧。” 太平间外头站着好几个医院人员,高战沉着脸冲他们挥了挥手,“快进去看看,有没有尸体被破坏。” 打发完院方人员,高战回过头小声说:“我跟他们说,你和小沈正负责抓捕一个专门破坏死尸的变`态,他们愣是被我给唬住了,没一个敢进去。” 我咧了咧嘴,这事也只有他能干出来,换了郭森,虽然也会为我们打掩护,但绝不会像他这样瞎话随口就来。 “你怎么找到太平间的?”我觉得奇怪,事先我可没跟他说要来太平间。 高战看了沈晴一眼,背过脸冲我比口型。我看出他说的是“赵奇”。 想到之前把我和沈晴锁在太平间里的那个神秘人,我问高战:“赵队人呢?” “他说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先送回去了。” 我明白他说的‘东西’是指伍卫民的生魂,下意识点了点头。此‘赵奇’果然非彼赵奇,把我和沈晴锁在里头的,十有八九是他了。 这时沈晴也反应了过来,挠着头皮小声问:“小五救回来了?” 高战点头,三人又说了几句,高战突然一皱眉,问沈晴:“你怎么了?干嘛老是挠来挠去的?” 我也发现沈晴有点不对劲,这么会儿的工夫,她就一直没停,不住的在脸上身上抓来挠去,看的我都觉得身子发痒。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又痒又麻的。这里头该不会有跳蚤吧?”沈晴苦着脸又挠了挠后脖颈子。 “她这是染了病了。”佛珠内的静海忽然开口道。 “染病?” 想起离开阴阳路前的情形,我吓了一大跳。瞧那女鬼的模样,分明是得了‘脏病’死的,她想拉沈晴陪葬,该不会是在那时候,把病传给沈晴了吧? 不对啊,鬼怎么能把病传染给人呢? “是鬼疥。”静海说道,“鬼不能把病传给人,但被病死鬼附身,是会染疥疮的。这可是你给我那半本医书里说的。让她找点童子尿,一半外敷一半内服就没事了。” 我松了口气,当着高战的面,把这话跟沈晴说了。 见沈晴一脸便秘模样,高战忍不住坏笑:“沈晴同志,你这次就算不是因公受伤,也是为了营救同志光荣染病。如果有需要,组织上一定会竭尽全力……” “滚蛋!”不等他说完,沈晴就翻着白眼啐了他一口。 回到上头,得知伍卫民已经脱离了危险,而赵奇也已经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我一肚子心思,听说伍卫民还没醒,就又给了高战两道符箓,让他交给伍卫民,并且等伍卫民醒过来再和我联络。 随后我又去看了一趟老独,除了见到陪护的孙屠子,还不出意外的见到了老军。 正好二老都在,我便铁板钉钉的说,今年过年由我来安排,并‘威胁’说,俩人要不同意,我便带着女朋友去林场跟他俩过。 离开医院前,经过门诊大厅,感觉气氛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但凡碰到医院里三三两两在一起的工作人员,都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像是在谈论着什么。 虽然觉得奇怪,可我也没往心里去。 等上了车,稍微理了理思路,拿过手机,拨通了段佳音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接通,“喂,徐祸。” 听段佳音在电话那头语气还算淡定,我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小心的问:“段前辈没事吧?” 之前段佳音打给我的时候,听意思,段乘风似乎在重又开卦后出了状况,像是在医院抢救。 没有听到段四毛在电话里报丧,我以为段乘风总算是抢救回来了,可我绝没想到,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段佳音的声音再次传来,得到的却是噩耗。 “我以后再也不用管爸叫师父了。他,刚刚走了。” 第十一章 活死人肉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段佳音说‘走了’的意思。 上次从东北回来,段乘风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没想到他终究是没能度过这个年关。 陡闻噩耗,我心里也是有些黯然,低声对电话里说:“节哀。” 段佳音说:“我爸生前签了捐赠志愿书,把遗体捐给医学院了。我现在正办交接手续。” 虽然知道精通玄学的人,对肉身看的没那么重,可这个消息还是多少让人感到意外。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哦’了一声。 段佳音没有挂电话,但也没再说话,听动静,像是在那头和其他人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才又传来她的声音:“手续办好了,我现在订机票,去你那边。” 我一怔,说:“瞎子他……” “你不用说了,爸最后一卦,已经是算出了他现在的处境。”段佳音打断我道:“对了,我会带爸一起过去。” “啊?”我猛然一愣。 但没等我再开口,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 “人死了,遗体捐赠了,怎么还来找我……” 我郁闷的放下手机,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竟多了一个人。 转头才发现,静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现身了。 “你现在心很乱啊。”静海斜眼看着我,幽幽的说道。 我一阵无语。 静海缓缓的说道:“关心则乱,这不怪你。可现如今你要是继续乱下去,不但于事无济,对救姓刘的那小子,也是很不利的。” 我点了点头,的确,在阴阳路看到某人的时候,我确实乱了。 事实是,这些天我都感觉,徐洁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间依旧温存,可我总觉得她有时候会神不守舍,有时候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和我亲密无间。 “唉,感情会让一个人变得愚蠢。原来这句话是真的。” 静海似有意无意的拍了拍穿着皮裤的腿,含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的那个人现在都不能走路,在阴阳路上看到的那个,又怎么会是她呢?” 我猛一拍方向盘:“靠!” 这才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呢,徐洁虽然是来去无影的金刚尸,可她现在半身瘫痪,根本就不可能来这儿。 “我真是混蛋!”我重重的在自己脑袋上捶了一把。 现实是,我心中仍有疑惑,那个妖艳的女人实在和徐洁太像了。 可是,人往往都只会往好的方向去想,我也不例外。 我连责怪带安慰了自己一番,想起不久前的经历,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捡来的铜钉递给静海。 这铜钉我是认得的,重庆凤凰嘴那次,旅馆老板的家庙中供奉了一尊泥猫。后来泥猫被打破,里头竟有五颗畸形的孩童头骨。 这铜钉就是在那些头骨里发现的。 当时静海把五枚铜钉收了起来,说是将来有机会,定要物归原主。没想到他死了以后,竟然还能将铜钉带在身上,关键时候用这东西帮了我的大忙。 静海斜了一眼我手里的铜钉,摇头道:“这灭魂钉是邪物,也是阴器,虽然本身并不怎么干净,但沾染了那女病鬼的隐晦,就再不能用了。” “又是阴器……” 我猛然想到一个细节。 之前高战说,他和赵奇赶到太平间的时候,就见到沈晴已经坐在地上,像是睡着了,而我却像梦游一样,一直围着她绕圈子。 对于这点,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寻常人是不能进入阴阳路的,所以,沈晴在太平间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和我一起‘上路’的,是她的魂魄。 而我,现在恶鬼之身已然显露,在旁人看来,我本人在太平间的角落绕圈,实际是连人带魂一起‘上路’。 在诡异虚幻的阴阳路上,静海曾先后两次打出两根灭魂钉,一根射中了巨坟中的恶鬼,另一根射中了女病鬼。 我在现实中捡到的灭魂钉,显然是后来射中女鬼的那一根,那另外一根呢? 静海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等我发问,就缓缓道:“目前最关键的,是另一根灭魂钉在哪儿。” 我直视着他,没有发问。 静海的心机之深,我早见识过了。如果是利益当前,他必然不择手段,他会撒谎,而且高明的不露痕迹,但他绝不会做出任何没有意义的行动。 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多说废话。 果然,静海只是沉吟了一下,接着就说道: “对于该怎么救刘炳那小子的命,我本来还有些为难……去阴间把他的魂魄找回来,现在看来倒不算难事。难的是,他到底是中了降头,要解降,就必须要有一个药引子。” 他忽然嘿嘿一笑,看着我说:“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他走狗屎运,那本来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药引子,居然特么的自己‘送上门’了!” 我没有直接问他药引子是什么,而是点头说:“现在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其实从静海耍诡计从驿站出来以后,我就隐约有种怪异的感觉。 觉得这老和尚放着安逸日子不过,非要跑出来,似乎是憋着一股气,像是和什么人……又或者某件事较上劲了似的。 认识静海到现在,我对他的作风已经相当了解了。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绝对是他最大的特点。 现如今他连番主动把救瞎子的事提出来摆在明面,显然是动了真格的。既然我没有方向,索性把主动权都交到他手上,一条路走到底。 静海似乎又一次看透了我的想法,摇晃着光头笑着说道: “你不是不聪明,之所以很多时候焦头烂额,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打从心底只想做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 得了,我就不废话了。 要救刘炳,除了等那四个吃土鬼和你祖上留给你的阴器融为一体、为你所用。还需要找到解降的药引,那药引子很特殊。” 他忽然压低声音,看着我一字一顿道:“解降的药引子,是活死人的肉!” 我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这和那个大坟圈子里跑出来的恶鬼有关系?找到那只鬼,就能找到活死人?” 静海点头,突然又阴险的笑了笑,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道: “你还是没仔细看那半本医书,活死人可不是指僵尸之类的家伙。我要是没理解错,所谓活死人,指的是本应该已经死了很久,现如今却还能活着的人。 这个家伙很聪明,很了解阴阳之间的‘游戏规则’。他还很会算账,知道怎么才能避免风险。不过……” 静海忽然转向我,笑容越发灿烂:“他再会算计,也绝没有算计到,这一任的驿站老板,会是你徐祸!” 第十二章 藏阴出山 “现在该怎么做?” 我有点失去耐心,把手里的铜钉丢在驾驶台上,盯着静海:“你就说,另一枚灭魂钉现在在哪儿!” “别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你我的能力,那不是能轻易找到的。” 静海面色一整,却是快速的转动了两下眼珠,接着用不庸置疑的口气道:“现在,我们去找一个人。” “谁?” “王希真!” “找他干什么?”我觉得不能再和这老和尚继续打哑谜下去了。 “你可别小看王希真这个人,他可不同一般。”静海挠了挠鼻尖,看着我说:“第一,他有钱,在这个世界上,会赚钱的,一定是聪明人。第二,他自私、惜命。他比多数人都怕死!” “就因为他怕死,所以才成了你的忠实信徒。”我忍不住吐槽。 “你认为他这样做是错的?” 面对静海的注视,我再次无语。 是人都怕死,那些嗷嗷叫着说‘我不怕死’的家伙,要么是想用这种另类的嚣张达到某种目的。 要么就是生活真的不如意,本身意识在生与死之间做挣扎,或者干脆说是——把‘置之死地而后生’作为最后的赌注。 “话归正题。”静海挥了挥手,“因为王希真怕死,所以他不惜花费大笔的钱去结交认识那些个在普通人看来莫名其妙,甚至是很荒诞的人。也正因为这样,他的交际圈子,大到一般人想象不到。” 我再次皱眉,却点了点头,“你让我找他,并不是要找他本人,而是想通过他,找到能帮助我们的人?” “对!” 静海笑着点点头,“活死人虽然‘活着’,可说到底还是死人。死人应该待在哪儿?” 不等我开口,他就摆着手说:“你往简单了想,别跟我说什么太平间之类的。死人,就应该待在坟里。” “嗯。”我表面平静,实际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阴阳路另一头的那座巨坟。 那只穷凶极恶的恶鬼,是从巨坟里出来的,某人更是进入了巨坟…… 我意识到思维又开始犹疑,赶忙用力甩了甩头。 静海又叹了口气,“唉……你也算是不易了。” 他似乎也怕再把我带偏,跟着就说道: “那只费尽心思想弄死那个小便衣警察的鬼,本身应该是个活死人。 因为,活人的元阳,除了对懂得邪术的活人有用之外,就只对所谓的妖精和依赖活人元阳生存下来的活死人有用。 活死人,说到底还是死人。死人,就应该在坟里。 我打出的那一枚灭魂钉可以作为标记,但是想要找到那座死人坟,必须得请专业人士。我让你找王希真,就是想……” 我脑筋儿猛一蹦,“你想让我通过王希真,找到一个职业的盗墓贼?!” “没错!”静海点头,“不过嘛……天底下最难预料的还是人心。真正靠刨土过活的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提醒你一句,就算是王希真信任的家伙,也未必可信。 总之,这就像是一场赌局,一场掺和了猫腻的赌局。输赢不是天注定,最主要的,还是要看你本身的反应,看你能不能带眼识人……” 不等老和尚继续白话,我就打着了火,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汽车在穿行过市区,在一条僻静的道路上快速行进。 静海挠了挠光头:“这条不是去平古的路……话说,你是不是应该先提前打个电话给王大富豪,预约一下?” 我猛地打了把方向,一脚油门踩到底,跟着快速松开油门,踩住了刹车。 “嘎!” 刹车声震得我自己都忍不住捂了捂耳朵。 静海回过神,把头探到驾驶台上方,翻着眼皮向外看了看,回过头道:“不是说去找王希真吗?你来精神病院干什么?” 我看了一眼正缓缓开启的电动门,扭过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想找盗墓贼嘛,有没有听说过藏阴探穴?” 静海和我对视,随即猛地转头看向侧面大门的门头,两眼发直道: “藏阴一脉?我倒是忘了,你还认得藏阴传人,他……他们怎么混到这儿来了?” 看着他有些痴呆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 老和尚或许是习惯了‘打玄机’的说话方式,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他让我找王希真,无非是想要通过王希真的特殊人脉,找到某个特殊行业的手艺人。 这种‘手艺人’是真的很特殊,他们从活人身上谋利,但作为‘买卖人’,他们的货源却是由死人提供的。 这类人在常人看来,或许不齿。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 七十二行,盗墓为王。 在特定的领域里,他们真就是王者。 同样的领域内,静海让我通过王希真找寻的,无疑是危险人物。 因为,这类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连死人都不放过。 静海虽然邪,但也不是万能的。 从他的言语间可以听出,他对这个行业的人也是很有些头疼,他担心找到这类人,却因为无法完全控制,而产生意外。 关键时刻横生枝节,的确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所以,这次的‘招兵买马’,似乎具有很大暗藏的风险。 然而…… 冥冥中似乎有所注定,我好像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结识并‘控制’了这方面的一个绝对的人才! …… 在和院方人员接触前,我还是和某人通了个电话。 “喂,郭哥,我……我现在在精神病院,我来接那个……” “是单纯的见一面,还是必须要带他走?”郭森在电话那头冷静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要接他出院。” “哦。” 对面沉默了约莫一分钟,跟着再次传来郭森‘冷淡’的声音: “相关部门早就把他忘了。不过……你还是得注意点影响。尽量别给我惹麻烦。那什么……你……你师姐……就快了。” 我一拧眉毛:“老郭,我莉姐当初在校的时候,怎么都算是校花。没错,她是豪放了点儿,可怎么就那么一大朵狼尾巴花插在你这牛粪上,还连喜酒都没办……” “滚蛋!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我翻了个白眼,挂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一个白大褂挂了电话后,从办公桌前站起身,迟疑了一下,拉开最旁边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把钥匙。 跟着回过头看着我说:“你真要带那个病人走的话,那就得把手续办齐全,过后再发生任何状况,我们单位不负任何责任。” 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等电脑打印机里传出一沓免责协议书,粗略翻看了一遍后,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定格了几秒钟。 最终,提笔在末尾签了我的名字,并且按下了手印。 第十三章 要挟 办好手续,我走到门口,假装抽烟,低声对静海说:“要找的这个人,你也见过。” 静海眼珠转了转,点点头,“哦,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小子啊。” 不过他还是奇道:“他居然是藏阴一脉的传人?怎么会被弄到这里来了?” “等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当初在东北的蛟龙附凤局里,我曾放出臧志强的魂魄,让他帮忙引路。静海是见过他的,却不怎么清楚他的底细和状况。 这时,负责办手续的白大褂走了过来,让我跟他走。 来到一楼尽头,已经有两个接到电话通知的护工等在那里。 不知道什么原因,见到我,两人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 房门一打开,立刻就有一股混杂着屎尿味和消毒水气味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我当场呕吐。 房间里除了角落有一张加固的铁架子床,别无他物。 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双脚绑在床脚,两只手被绷带勒在胸前,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他嘴上还箍着给畜生勒嘴的那种铁笼子。 我仔细辨认了好一阵,才认出这人就是臧志强,心底立刻蹿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 两个护工都把脸转向一边不吭声,白大褂也有些讪然,“这个病人的情况实在比较特殊,我们院方人力物力都不是很充足,他又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所以……” 不等他说完,我就皱着眉挥手打断他。 早听说过这地方的一些猫腻,可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真会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病人。 白大褂见我脸色阴沉,勉强陪着笑说:“病人除了精神问题,其它身体状况还算良好。警察同志,是我们派车替您送他,还是……” 我没好气的说:“我自己开车。” 白大褂忙说:“那我让人把他送到您车上去。” 我刚要点头,忽然看见静海向我使眼色。 我心领神会,改口对白大褂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想和病人单独待一会儿。” 白大褂虽然有些疑惑,可也没敢多问,招呼两个护工出去了。 门一关,静海就说道:“难怪他会在这儿呢,原来是中了降头。” 老和尚本来就是降头术的大行家,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关窍。 他眼珠转了转,忽然阴险一笑,看着我说:“你那里不是有根灭魂钉嘛,你用钉子尖把他的头顶刺破,直接把他解开就行了。” 我虽然狐疑,但这房间里和臧志强身上的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也没再多问,拿出那根铜钉,咬咬牙,在臧志强草窝般的乱发间用力刺了一下。 臧志强本来眼神涣散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可随着头顶被刺破,身子猛地一抽搐,瞳孔竟骤然一缩。 他虽然仍是一脸憔悴,可看眼神,明显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我低头和他对视片刻,确认他认出了我,才几下解开了捆绑。 嘴上的笼头一摘下来,臧志强立刻就大口的吸着气,可随即脸部肌肉猛一抽搐,不等坐起来,就翻身趴在床沿,“哇哇”的吐了起来。 看到他吐出的食物残渣,我又有种忍不住想打人的冲动。 那帮没医德的东西,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臧志强吐了一阵,勉强直起身子,看着我涩声说道:“我以为你把藏魂棺昧下,把我给忘了。” 我说:“我没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习惯。” 臧志强摸摸头顶,看了看手心里沾染的血,眼睛一亮:“我回来了?这么说,是你替我解了降头?” 我摇摇头,看了静海一眼,说:“这里太臭了,出去再说吧。” 臧志强实在被折磨的太久了,被我扶着直到走出房间,才勉强能颤颤巍巍的自己走。 门口的三个人见他居然是走出来的,都大吃一惊,两个护工更像是看到鬼一样,拼命的往后缩。 臧志强最终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又扶住我的肩膀,让我赶紧带他离开。 上了车,他坐在后座又哆嗦了一会儿,才沙哑的问道:“我能不能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我先替他买了两身衣服和刮胡刀之类的东西,又把他带到一家澡堂子,让他自己进去洗。 等他进去后,我问静海:“只用灭魂钉刺一下,他的降头就解了?” 静海又露出阴险的笑容,尖声细气的说: “哪有那么简单,他中的是尸香降,用灭魂钉刺破头顶,只是利用灭魂钉的隐晦之气遮掩了他的灵台,令降头暂时不能发作。” 我问:“那要怎么才能替他解降?” 静海斜了我一眼,“你那么急着帮他解降干什么?你可能忘了蛟龙附凤局里的事,我可是都想起来了。虽然我只和他见过一面,但这‘土耗子’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要是帮他解了降头,你能保证他会知恩图报,尽心尽力替咱办事?” “你该不会是……”我忍不住皱眉,静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居然是想以解降来要挟臧志强做事。 静海好不掩饰的说:“对,我就是要掐着他的心尖子,让他全心全意为咱办事。这种靠死人发财的人,你可别指望跟他交心,他也不会跟你交心。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换了旁的事,我可能还不会同意静海这么做,可关乎到瞎子的生死,我也只能是咬牙点了点头。 足足过了俩钟头,天都黑了,臧志强才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除了刮干净了胡子,他居然也刮了个光头。 只是他被折磨的实在太久,虽然焕然一新,却仍是脸色蜡黄黯淡,两侧的颧骨更是瘦的明显凸起。 再见到我,他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吃点人吃的东西。” 开车来到一家小饭馆,考虑到谈话方便,我干脆要了个小单间。 我把菜单递给臧志强,让他想吃什么自己点。出乎意料的是,他只点了两个清口的素菜,和半斤白菜猪肉馅儿水饺。 我见饭馆老板娘脸色不怎么好看,忙又点了几个硬菜,老板娘这才露出笑脸,拿着菜本儿扭着屁股出去了。 老板娘前脚出门,臧志强后脚就目光阴森的看向我,盯着我好一会儿,缓缓说道:“你帮我解降,总不会是顾念外八行的情分。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第十四章 第二个外援 我本来还觉得,用要挟的手段让臧志强做事不怎么妥当,可和他阴冷的目光相对,不禁也开始认同静海的做法。同时也回想起,当初在蛟龙附凤局里,臧志强的一些做派。 盗墓从来都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业,只能说贼就是贼,除了切实的利益,就甭指望用别的打动他们。 想通了这一点,我点了根烟,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桌上,浅浅的抽了口烟,对臧志强说:“我的确有法子解你的降头,不过那需要一些时间。” 我拿出铜钉,放在他面前,“这个你拿着,在真正解降前,头顶的伤只要一不疼,就用这钉子再刺一下。” 臧志强又盯着我看了一阵,拿起铜钉凑到鼻端闻了闻,“这是死人身上启下来的东西。” 我点点头,臧志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瞪着我道:“你在要挟我。” 我不置可否,“帮我找一座墓,估计等你找到了,我这边也差不多找到解降的引子了。” 臧志强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随手将铜钉收起来,狐疑的看着我说: “我要是没记错,你除了是外八行的人,还是警察。怎么?你也对冥器感兴趣?” 我没回答他,自顾从包里拿出纸笔,摊在桌上画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曾被画师附身的缘故,我画图的技术虽然没有什么提高,但却变得能轻易捕捉并表现出所画事物的特点。 等老板娘把水饺端上来,我也已经按照记忆,画出了在阴阳路尽头看到的那座巨坟的外貌。 臧志强自顾自的吃了一会儿,又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这才一边嚼一边把我画的图接了过去。 他只看了一眼,就轻蔑的哼了一声,露出不屑的表情,随手把本子丢在了桌上。 等到把饺子咽下去,才说:“你都摆明车马了,还他妈来这套干什么?怎么着?还想考考我的眼力?” 我实在听不惯他这种口气,皱着眉头说:“就他妈是这座墓。” 臧志强顿了顿,放下筷子,重又拿起本子,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你是在哪里见到这个斗的?” 话说完,他似乎也觉出不对,蹙着眉头看着我问:“听你的意思,你不会不知道这斗在哪儿吧?” 我只好点点头,加重语气说:“我见过这座墓的外观,但是不知道墓在哪儿。找你来,就是让你帮忙,把它找出来。” 臧志强像是把我的话消化了一下,试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只在资料上见过这墓?” “不是,我亲眼见到过。” 我不想多浪费时间,稍一犹豫,把见到巨坟的经过大致说了出来。当然,有些我认为与事无关的,也就没有细说。 本来以为臧志强多少会感觉惊讶,没想到他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又把本子放到一边,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吃的更慢,目光更是大多停留在图上面。 这顿饭不算上菜,总共吃了一个来钟头。 最后臧志强放下筷子,把本子推到我面前,“怎么联络你?” 我拿起笔,在上面写下我的手机号码。 他又拿起本子,看了一眼,把图撕下来揣进了兜里,接着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说: “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 我二话没说,拿出钱包,看看现金只有不到一千,干脆拿出一张信用卡。 臧志强却说:“给我点现金就行了,卡我不要,这东西不如真金白银来的踏实。” 我把所有现金都给了他,他把钱胡乱一揣,起身说:“等找到了我打给你。” 说完就走了出去。 我呆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暗暗苦笑,得亏听静海的,没把藏魂棺还给他,不然我肯定百分百以为自己当了冤大头。 我心里也有点吃不准,我提供的信息实在少的可怜,说白了,也就跟什么都没说差不离,臧志强真能单凭一张草图,找到那座巨坟? 我怎么就觉得,这比巨坟本身还邪性呢? “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静海忽然现身出来,凑到一盘没怎么动过的芋头扣肉前,单手朝鼻子扇着风,口中却像真嚼着东西似的含糊道: “这小子未必就学全了他藏阴一脉的本事,可没学到九成,起码也有五六成,要不然他也不能把藏魂棺保留到现在。挖坟掘墓是藏阴一脉的老本行,他多半是有自己的法子,找到坟墓的所在的。” 我只能是点点头。 静海靠进椅子里,又说道:“藏魂棺在你手上,他的降头也还没解,他应该会竭尽全力的帮咱。相信不用等多久,就会有眉目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之前我想去找王希真,除了想借助他找个专业的盗墓贼,还想让他帮忙找另一个人。现在盗墓的找到了,另一个人也就别去麻烦他了,我也不想欠他的人情。” “还要找什么人?”这老和尚怎么也学会油锅炒豆子,一点点往外蹦了? 静海斜眼看着我说:“比起盗墓贼,另一个行当的人更容易找,而且,在你认识的人当中,就有这么一个。只不过嘛,就看你怎么向那人开口了。” “你能一次性把事儿说完吗?”我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直说,还找谁!” 静海表情变得更古怪,等他说出一个行当,我脑子里立马就跳出一个人来,但随即就下意识的摆了摆手,“我是认识这行当里的一个前辈,可他受了伤,还在医院里。就算他没受伤,我……我也不会再找他。” 静海调侃道:“哟,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原来徐老板不光掌管阴阳驿站,在阳间人脉也这么广啊。” 见我要翻脸,他又嘻嘻一笑:“行了行了,我说的那个,不是白天见过的那个独眼老驼子。” “不是老独叔,还有谁?”我愕然的问。 静海让我找的,是出马弟子。除了目前还在医院的老独,我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还认识哪个搬杆子出马的。 “别想了,除了独眼老驼子,你还真就认识这么一位。不光认识,今儿上午,她还打过电话给你呢。” 我烦透了这老丫说话的方式,也懒得再跟他说话。 上午打过电话给我…… 我伸手去拿桌上的手机,但指尖还没碰到手机,猛然间就想起,静海老丫说的那人是谁了…… 第十五章 全家福 我问静海,是不是一定要找出马的香童。 静海说,即便找到坟墓,想要得到活死人肉也没那么容易。出马弟子在某方面有着特殊的感应能力,有他们帮忙,会顺利很多。 他干脆把话挑明了说:“那个女娃虽然不是出马弟子,但在东北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她和弟马有着相似的能力。除了她,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想不出还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 我果断说:“那就找她帮忙。” 静海显然有些意外:“你能张得开嘴?” 我点点头,“你还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开了堂口,做了香童了。” 本来以为静海多少会感到惊讶,不料他却只是叹了口气: “唉,在东北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我这可不是马后炮,我虽然不会看相,不懂卜算,可我实在活的太久了,见过太多的人和事。 人活一世,最难摆脱的,无非是一个‘情’字。或许从她遇到你的那天起,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 我一阵心烦意乱,摆摆手让他打住。 他要我找的人,实在不怎么好开口,我甚至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但事分轻重缓急,事到临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更主要的是,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和我不同父异母的妹妹,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相比起来,我则不愿意再和王希真有过多的交集。 所以,在短暂的踌躇后,我拨通了某人的号码。 电话响了片刻,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却稍显生硬的声音: “哥,你忙完了?” …… 第二天上午,我开车带着徐洁来到市里,先是买了些水果点心之类,然后来到了桑岚她们家。 开门的是桑岚的父亲,他看到轮椅里的徐洁,先是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屋。 “徐祸,来了!” 董亚茹急匆匆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徐洁,同样是一愣,“这……这就是徐洁吧?” 徐洁点点头:“您好,阿姨。” “快……快坐,很快就能开饭了,你们先吃点水果。”董亚茹有些局促道。 事实是,经过那晚和徐荣华的一番谈话,再见到这个女人,我心里更加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再加上我和桑岚之间关系的影响,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好在没过多久,桑岚房间的门打开,先出来的却是潘颖。 看到这‘大背头’,我总算稍稍放松了些。 毕竟有这个活宝在,多少能起到些调剂的作用。 又过了一会儿,桑岚才走出来。 几天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和我打了声招呼,目光转向徐洁,眸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怪异。 见她直勾勾的看着徐洁,我有点沉不住气,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屋子里蹿出一个小黑影。 那小东西一跑出来,‘噌噌’两下就蹿到了桑岚肩膀上。我这才看清,那是前不久才被桑岚收养的狸猫。 奇怪的是,这狸猫竟也两眼直直的盯着徐洁,而且全身绷直,对着徐洁不住发出‘呼哧呼哧’的吐气声。 我忍不住微微皱眉,它这种反应,分明是对徐洁有敌意。 桑岚终究将视线从徐洁身上挪开,看向我,嘴唇翕动了两下,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也有话要对她说,却知道这会儿不合适说旁的。 好容易挨到开饭,气氛才逐渐变得没那么压抑。 董亚茹和桑岚的父亲显然还不知道徐洁的底细,刚开始出于礼貌,一直劝我们多吃菜。到了后来,董亚茹终于忍不住像多数第一次见到‘儿媳妇’的婆婆一样,小心翼翼的问起了徐洁的家世背景之类。 好在昨晚和徐洁商量来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这点。 所以她问起来,徐洁就只说是外地来这里投奔亲戚。 在我看来,她这也不算撒谎,毕竟当初她刚走进我的生活圈时,就是来‘投奔’老何这个‘三舅’的。 一顿饭吃下来,我后背多多少少起了些汗,又絮叨了几句,就对桑岚说: “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能不能……单独聊两句?” 桑岚怔了怔,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到我房间谈吧。” 我拍了拍徐洁的手背,跟着进了她的房间。 一进屋我就按事先想好的词,直接说明了瞎子现如今的状况。 桑岚静静的听我说完,点头道:“没问题,我已经退学了,有需要,你随时打给我。” 我愕然:“退学?” 桑岚也没有跟我解释的意思,朝房门看了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问: “你有没有觉得,徐洁有点不对劲?” 我又是一怔,“她怎么就不对劲了?” 桑岚垂下眼帘,眼珠明显在眼皮下转动了两下,再次抬眼看着我说: “我感觉她身上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什么东西?” 桑岚像是又犹豫了一下,才又直视着我说:“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见她磨磨唧唧,我有些烦躁:“你说吧。” “我感觉出,她身上有别的男人的精气……” “你放屁!”不等她说完,我已经忍不住发了火。 她虽然只说了一句,但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和玄学的感应扯不上多大关系,但凡心智正常的男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你什么意思?”我越想越火大,厉声道:“她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这么诋毁她?你觉得合适吗?” “我没有……” “行了!别说了!”我转身往外走,“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当我没来过!”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绝不能容忍她诋毁我的爱人。 我不管不顾的拉开门,一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差点直接撞进我怀里。 潘颖显然是在外头偷听,我刚才那么大声,她自然也大致想到我和桑岚谈的不怎么愉快。 她倒没有被撞破‘不道德行径’的尴尬,而是先瞪了我一眼,才抬高声调,对着屋里的桑岚说: “岚岚,茹姨说,想拍张全家福。徐洁都答应了,你没什么问题吧?” 这时我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部单反照相机。 我虽然光火,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看看客厅里一众人都看着这边,我强压火气,回头对桑岚说: “难得一起吃顿饭,拍张照片,留个念吧。” 桑岚倒是没有过激反应,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走了出来。 “得嘞,今儿就让我这首席摄影师出马,替你们全家捏个影!” 潘颖笑嘻嘻的说道,却在‘出马’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同时狠狠咧了我一眼,显然是在提醒我,桑岚现如今的状况是由我一手造成的。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她摆布,和其他人一起让她指手画脚的‘排兵布阵’。 等所有人全都准备好,潘颖突然放下相机,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顶在一起,围成一个方框,在眼前比划着说: “等等哈,先不要急。专业的作品是需要专业的站位地,让我再好好看看……那什么,桑叔,你再挨着茹姨点儿,把头再偏偏,对,就这样,俩人脑袋顶着脑袋,这样才像一对儿。 云姨,你靠徐祸祸那么近干什么?离他远点儿……手!你的手!把手放下,你那么着把手扣在一块儿,别人一看还以为你是他的保姆呢……” ‘大背头’还在白话,我瞳孔却是骤然猛一收缩。 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太平间的经历。 那时候,瞎子以影子的姿态出现,曾经向我比划了一个手势。 当时我怎么都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现在看到潘颖的动作,竟恍悟过来。 瞎子从我做的手势是……拍照? 不对,他都成那德性了,还拍什么照片?难不成还想留个念,纪念他‘做鬼’的这段经历? 照片…… 是照片! 我脑子里像是有道闪电划过,下意识的看向季雅云…… 这时,就听前方传来‘咔嚓’一下快门的声音。 第十六章 特殊电话 好赖拍完了照片,我顾不上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拉住季雅云问: “凌红替你拍的那十二张照片呢?” 季雅云愣了一下,说:“在我房间里。” “再拿给我看看!” 我等不及她把照片拿出来,干脆跟着她进了屋。 季雅云拿出一个相册递给我:“照片都在这儿了。” 我接过相册,只翻到第四张,就猛一拍大腿。 是了! 我虽然想象不出瞎子现在具体的状况,但他在那样邪异的情形下和我见面,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假设他做的那个手势的确是拍照,我能想到的,和那有交集的,就只有这十二张照片。 我和他都曾看过这组照片,并且是他最终发现照片中包藏的秘密。 当他把照片的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照片边缘的暗影组合成的阴阳符上,下意识的忽略了照片本身。 现如今再看到这些照片,我可以完全肯定,瞎子现在这种难以理解的处境,绝对和这照片脱不了关系。 整组照片全是拍的季雅云,都是在同一个园林里不同的地点取景。 在第四张照片里,季雅云穿着一件古典的半袖旗袍。 这素色的旗袍,原本是很保守的款式,可让人感觉奇怪的是,季雅云摆出的姿势完全不符合旗袍本身应有的矜持。 照片的背景是庭院中的一个夹角,季雅云微微侧身,站在角落里。 之所以说她‘不够矜持’,是因为她两只脚是超过三十五度角分开的。而且有一条白皙耀眼的小腿,都伸到了旗袍的开衩外头。 这绝不是一个懂得穿旗袍的女人应该摆出的造型。 更不协调的是,她的两只手分别平举在双肩两侧,像是在托举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刚刚因为获得利益而得意的导游,忘形的在对游客马虎的介绍着参观的景点。 而她脸上那种成熟中带着俏皮的笑容,更让这种奇怪的感觉发挥到了极致,从而在平面上显露出一种具有立体感,和颇具反差的特殊惊艳。 我被这种特殊的美感吸引,下意识脱口道:“真美。” 话一出口,才惊觉照片中的主人翁就在我旁边。 季雅云脸有些泛红,但不乏理智的小声问:“这照片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我不假思索的说:“这些照片,我还得再带回去好好看看。” 我已经看出端倪,这第四张照片,以季雅云本人为中心,背景的一侧是房屋夹角,这恰恰和太平间的那个角落相似。而另一侧,则是一面没有拍到全景的墙壁,这和我从阴阳路回归时,看到的‘出口’景象竟也完全一致…… “你不是还要把塑封拆开吧?”季雅云大概是又想起了凌红,神情间多少有些悲戚,声音也更加细不可闻:“这些照片真没有底片的……” 我点点头,“这次应该不用拆塑封。” 说完,我就想离开。 然而,这个时候,季雅云忽然疑惑的看着我问:“你说什么?什么叫‘原来是你’?” “啊?”我被弄愣了,“什么意思?” 季雅云同样愣怔道:“不是你在跟我说话?” “我说什么了?” 季雅云摇摇头,“没……没什么,可能是我……是我听错了。” 乍一发现这特殊的线索,我也没心思再待下去,又和她说了两句,就想带着照片走人。 刚回到客厅,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没标注的手机号。 我皱了皱眉,还是点了接听。 “喂?” “你是不是叫徐福安?”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微微一怔,说:“我是,你是哪位?” 没想到对方突然声音抬高八度,像疯狗似的吠道:“我艹你妈的,你狗日的要还是个男人,就马上来医院!” “你有病啊?”我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我艹你妈的,你还装算?!你老婆现在抢救室,就快不行了!你他妈要还是个人揍的东西,就他妈赶紧过来!” “你他妈神经病吧?”我是真火大了,“你谁啊?” 这时,对面像是传来一阵争执,跟着却是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你是徐福安吗?” “是,你是谁?”我强压火气问。 对方冷冰冰道:“我是二院的医生,现在你女朋友正在急救室抢救。如果你不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那就请你立刻通知她的其他亲属或者朋友尽快赶来医院。她,可能快不行了。” 我本来一头雾水,却被这个自称医生的女人最后一句话给吓得一激灵。 我瞥了一眼一旁的徐洁,对着话筒说:“你是不是弄错了……” 对方的脾气貌似不比我好多少,不等我说完就大声道:“病人叫段佳音!她服食了过量的安眠药,现在正在抢救!我们已经报警了!来不来随便你!” “段佳音?” 我头皮刚一绷,对方居然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段佳音?段四毛?安眠药?抢救?”我拿着电话呆若木鸡。 季雅云走到我面前,同样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段佳音?段乘风的女儿?她出事了?” 刚才对方的声音那么大,足以让我身边的人都听到了大概的内容。 我勉强快速的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对季雅云说:“医院打来的,说段四毛……就是段佳音,说她吃安眠药自杀,现在正在抢救。” 季雅云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急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医院啊!” 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状况,下意识看向徐洁,却见桑岚拉着潘颖走到她身旁,看着我说道: “你有急事就先走吧,我刚好要和潘潘去城河街的房子拿点东西,我们送……送嫂子回去。” 我这会儿是彻底懵了,昨个儿段四毛就说要订机票过来,我还说等她电话,开车去机场接她呢。怎么都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突兀的消息。 “你先去忙吧,我回家等你。” 最终是徐洁的一句话让我做出了决定。 我看了一眼桑岚,拉过潘颖,也来不及和她多说,只叮嘱她帮忙照看好徐洁。 跟着,匆匆忙忙跑下楼,钻进车里,一边打火,一边拨打段佳音本人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接通,接电话的却不是段佳音,而是一个熟悉中带着疑惑的男人声音: “徐祸?真是你?” “高队?”我本来还有些怀疑,前头的电话是恶作剧,听出接电话的居然是高战,心不由就是一沉。 “徐福安……徐祸……” 高战喃喃说了一句,像是在确认我的身份,跟着急道: “先别多说,赶紧来医院,那个谁……段佳音可能不行了,她留了一封信给你!” 第十七章 史胖子 挂了电话,我急急火火的赶到医院。 刚在急救室门口见到高战,还没来得及开口,冷不防旁边一人挥拳就向我脸上打来。 我急忙侧身一闪,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这时高战也做出了反应,从后头勒着对方的脖子,将这人甩到了一边。 我这才看清,袭击我的居然是一个胖子。 这人约莫不到三十岁,可是个实打实的大胖子,个子比高战高出小半个头,两个腮帮子的肉跟裤衩似的耷拉着,肚子挺的低下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面。 这胖子被高战拉开,仍是一脸怒色的瞪着我。 我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只能是问高战:“这人是谁啊?” “他叫史松,是他把病人送进来的。” 我看了一眼急救室上边的红灯,急着问:“真是段佳音?” 高战点点头:“我本来在这边看着小五的,无聊就到处溜达,刚好看见两个市局的同事接警过来。 病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就叫段佳音。她的随身物品里还有一份遗体捐赠协议书,捐赠人是段乘风。” “真是段佳音……”我脑仁一阵生疼,“她现在怎么样了?” 高战瘪着嘴摇摇头,“不乐观。她服食了超过正常用药剂量七倍的安眠药,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休克昏迷了。院方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让通知她的家人,做好准备。” 我又看了看急救室的大门,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之前我还觉得奇怪,瞎子出事这么久,以段佳音和他的关系,就算联系不上他本人,也该联络我才对。 直到昨天接到电话才知道,这段时间段乘风的状况也不怎么好。也就难怪段佳音不能分心了。 段乘风显然是在去世前算到瞎子出了事,现在段乘风本人也死了。 据我所知,段佳音似乎也没别的亲人,难保她是受不了打击才想不开的。 这时,那个叫史松的胖子忽然又冲了过来,虽然被高战及时拦开,却仍指着我鼻子大骂: “艹你妈的,你是不是男人?你老婆家里出那么大的事,你还在这头跟相好的腻味?怎么里头的那个不是你呢?” 听他骂骂咧咧,我终于认出,之前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的就是他。 他的话实在不堪入耳,我刚忍不住要让他闭嘴,高战突然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说: “在病人的随身物品中,除了身份证件和捐赠协议书,还发现一封信。” “信?”我猛然想起,之前在电话里,高战就提到过这么一封信,说是段佳音留给我的。 高战盯着我,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准确的说,是一封遗书。是给徐福安的。”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带着疑惑取出里头的信纸,只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就感觉脑子快要炸开了。 信本身的内容很简单,但对我来说,却是极其的荒谬。 这的的确确是一封遗书。 任何人看了内容,都会认定两件事。 一,我和段佳音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因为信的开头就点明了,信是给徐福安的。而且,后边还有我的住址和电话。 二,段佳音之所以会自杀,的确是因为受不了打击。然而,除了父亲的病故,她更受不了的,是男人的背叛。 而这个背叛她的负心人,就是我! 我有点怀疑,段四毛是不是因为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问题。 和她有‘苟且’的是瞎子,就算负心,那也是他刘炳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郁闷的问高战:“你们该不会真相信,我……我跟她有那种关系吧?” “怎么会?” 高战嘴上说着,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仍瞪着我的史松,小声对我说: “关键不光是这封信,还有这个史胖子,他说是段佳音的朋友,是和段佳音一起搭飞机从东北过来的。 也是他说,段佳音和你是男女朋友,而且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却在这头又找了个相好的。”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时,急救室的灯灭了。 我和高战,连同史松一起迎了上去。 一个白大褂走过来说:“还好送来的及时,总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病人服食的药量实在太大,昏迷期间身体器官机能微弱,导致大脑缺氧……” 他详细说了一番,高战和史松听的有些云里雾里,我却是听明白了那些专业术语。 “你是说,病人有可能会……会醒不过来?”我提着心问。 真要是那样,可就是变成植物人了! 白大褂沉吟着说:“不至于那么悲观,照我看,病人的状况还算良好,醒过来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只不过,醒来以后,可能会缺失一部分记忆。” 之后段佳音被送到了加护病房,高战交代了我两句,又去看伍卫民了。 我烦闷的很,想去外头抽烟,史松却一把拽住我,粗声粗气的问: “你想去哪儿?孙子哎,你他妈不会想扔下她不管吧?” 段佳音弄成这样,我也不想和他较劲,就说我出去抽烟。 见他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我,再看看他一嘴的烟熏牙,知道这也是个烟鬼,没脾气的说: “我就是去抽根烟,反正进不去病房,守在这里也没用,你也一块儿吧。” 走出后门,来到医院后院,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我拿出烟,递了一根过去。 史松毫不客气的接过去,摸出打火机点着,腻性的抽了一口。 我把烟点上,浅浅抽了一口,隔着烟雾看着这胖子,忽然想起刚到医院时的情形,忍不住问他:“你是段佳音的朋友?” 史松闷哼了一声,“我以前找她算过命,后来一来二去,就成朋友了。” 我接着问:“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我肯定是没见过这胖子的,可我刚赶到医院,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史胖子就跟我动起了手。 史胖子说:“没见过。可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她男人!” 我皱眉:“这叫什么话?” “肯定是你啊!”史胖子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佳音那么漂亮,总不会找我这样的吧?” 第十八章 幽闭恐惧症 我哭笑不得,史胖子又抽了两口烟,开始喋喋不休的对我说: “我说兄弟,佳音是真不错。她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我倒是想追她来着,可她看不上我不是? 不是我说,男人逢场作戏那还真不叫事,可咱得分得清好赖,知道啥时候该办啥事不是? 昂,老丈人病成那样,你不在身边陪着自己老婆,还跑这边来鬼混?你自己说说,这是男爷们儿该办的事儿? 你跟谁说,说破大天去,但凡是长了人心眼儿的,都看不上你!都得说你!” 我这会儿是看出来了,这家伙人不坏,就是有点浑不楞。 而且他似乎对段四毛真有点那个意思,不然也不能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一见面就动手。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懒得解释了,跟他也解释不清,就一边抽烟,一边翻着眼皮听他絮叨。 实在烦了,把烟一掐,就想回去。 不料史胖子又一把拽住我,瞪着我问: “我刚才说那么多,你到底听没听进去?你该不会还想走吧?我跟你说,你要真这样,我他妈真揍你!” 我甩开他,没好气的说:“我他妈能去哪儿?” 虽然这事儿狗皮倒灶,可段佳音弄成现在这样,瞎子又不能来,我再怎么也只能是在这头看着。 刚回到病房门口,高战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伍卫民终于清醒了,让我赶紧过去一趟。 史胖子绝对是个直心眼的二愣子,生怕我趁机跑了,竟死活都要跟着我。 来到后边的住院楼,刚要进电梯,史胖子忽然又拉住了我,“走楼梯。” 我是真烦了,想甩开他,丫却死拉着我不放。 眼看电梯门合上,我忍不住道:“死胖子,你是不是有病?我都说了我真有事,你还拉着我干嘛?” 没想到这会儿他倒是主动松开了我,挠着头讪讪的说: “我知道你真有事,我就是不想坐电梯,咱……咱走楼梯吧。” “为什么啊?” 胖子的表情更加尴尬,“我……我不大敢坐电梯。” 我瞪着他愣了一会儿,蓦地反应过来,“你有幽闭恐惧症?” 胖子脸一红,点点头,“嗯,不……不是很严重。要不然也不能搭飞机。就是一进电梯吧,只要门一关,我就……就……” 不等他说完,我就扭脸往楼梯间走。 事实上类似幽闭恐惧症这种病症并不少见,说白了,那就是一种特殊的焦虑症。区别只在于严重或不严重。 得这种病的人,要么胆子特别小,要么脾气绝好不了。 上学那会儿,一个教病理课的老师就说过这么档子事。 说是一个患幽闭恐惧症特别严重的病人,在经过长期住院治疗后,医生认定他的病已经好了。 可谁都没想到,就在病人出院的当天,他的主治大夫却死了。 当时我们都觉得好奇,不是病理课嘛,怎么改‘刑侦’了? 后来听那老师解释才知道,原来主治大夫为了证明病人已经被治好了,坚持亲自送病人下楼,而且不让其他人搭乘同一部电梯。 没想到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病人突然再次病发,吓得死死抱着医生不放。 等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外头的人就发现,医生死了。 原因是,病人是个大胖子,医生是个瘦子,病人抱住医生是出于恐惧的本能,没想到愣是把那瘦子医生搂在胸口、硬生生给捂死了。 对于这个案例,我们刚开始都当笑话听的,但后来那教授对我们说,这还真是真事。 这虽然听上去有些滑稽和黑幽默,可也说明,某些心理疾病的不确定因素是极大的。 因为我们就读的不是心理专科,所以那个教授并没有过多的解说,只让我们意会。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决定,我他娘的才不冒那个风险呢。 这死胖子真他妈是个胖子,脾气也确实不怎么好,我和他比起来,还真就是个瘦子,我真还是个学医的…… 进了楼梯间,我扭脸看着史胖子:“你确定要跟着我?我要找的人,可是在六楼呢!” 胖子把脸扭到一边不说话,眉梢眼角却带着固执的坚定。 遇上这么一位,我也是真没脾气了,只能是翻个白眼,迈步往上走。 刚上了一层,我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就震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短信,边走边点开手机,却发现是高战给我打了电话,不过好像只震了一下就挂断了。 我心里打了个突,难道伍卫民出事了? 我也不管胖子能不能跟得上了,加快脚步往上走。 眼看就快上到三楼,突然,一只手从后边猛地搭住了我的肩膀! 我用力闭了闭眼,转脸看着搭住我膀子的史松:“死胖子,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是真窝火,在医院里,多数人只会在憋不住烟瘾的时候才会跑到楼梯间来,平常都只会搭电梯…… 这会儿天色已晚,外头还下着雨,本来就安静的住院楼,楼梯间里更是显得冷清。 冷不丁被人从后头这么一搭肩膀,说没吓着那是放屁! 不过我也是有点佩服这家伙,他这身肉最少得两百二十斤朝上,亏他还能跟在我后头。 估计胖子也看出我被吓着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却突然又转过头,盯着我小声问: “你刚才看没看见那个人?” 我一怔:“什么人?” “你没看见?”胖子一下瞪圆了眼睛。 我忍不住皱眉:“你玩我呢?” “不是……你听我说……” 胖子忽然把嘴凑到我耳边,在我耳旁哈着气说: “二楼……咱刚才上到二楼的时候,我看见墙角跪着个人!” 我先是本能的身子一震,很快就平静下来,和他对视了一眼,转身就往下跑。 跑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拐角,二楼楼梯间的情形尽收眼底。 除了角落里地上有俩烟头,哪有什么人? “咦?怎么不见了?” 史胖子跟在我后边,大肚皮都顶到我后腰上了,“我艹,刚才还跪在那儿的,怎么没了?难道……” 我感觉他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跟着就听他在我耳边颤声说: “难道那不是人,是咱看见‘好朋友’了?” 出于谨慎,我仔细看了看他所指的那个角落,又上下各看了两眼,末了还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没有任何异象,右手也没有任何反应,左手的佛珠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除了有幽闭恐惧症,还有没有其它的病?”我认定胖子是在耍我,扭过脸冷眼看着他。 楼梯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近距离对视,史胖子褐色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两下,眼神中透着惊恐,声音却压得更低: “我没瞎说,我真看见了!刚才在那儿,真跪着个人!我看不出那是个男的还是女的,他就脸朝着墙角,低着头,跪在那儿。 对了,那人披着件红被单子,就跟披风一样,血红血红的。所以……所以我当时才没敢跟你说……” 第十九章 紫微断灵印 史胖子虽然胖,眼睛却不小,而且他的眼睛看上去和正常人的眼睛似乎有点不一样,感觉有种特别的朦胧感,像是不能完全聚焦似的。 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这么一双有点怪异的眼睛,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纵使我胆子不小,也觉得后脊梁有些发寒。 “你真的看到了?”我感觉他不像是在撒谎,关键他也没有撒谎的理由。 胖子虽然有些害怕,但还算冷静,点了点头,忽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佳音不是说,你是阴阳先生吗?怎么我看见的,你会看不见?” “段佳音跟你说过,我是阴阳先生?”我有些意外。 印象中,段佳音绝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就算和这胖子是朋友,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告诉他这个? 史胖子吁了口气,低声说:“其实我之前找佳音算命,是因为遇上点邪乎事。那时候我问她,有没有熟悉的阴阳先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跟我提到了你。不过她说你那会儿在忙别的,没时间帮我,所以后来我找了别人。” 我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胖子说了大致的时间,我点了点头。他说他找上段佳音约莫在半年前,那会儿我应该正和瞎子、司马楠等人在那个荒僻闭塞的小山村里。 我又四下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二楼有任何状况,于是就示意他接着往上走。 上到三楼,我回过头看向胖子。 胖子摇摇头,小声说:“没,什么都没有。” 虽然他说这一层没什么,我却对他本人感到好奇起来。 普通人别说是见到鬼了,真要是在这个钟点、这种地方,冷不丁见到一个大活人跪在墙角,还披着红披风,不说吓晕过去,至少也得当场吓得哇哇大叫。 这胖子却是忍着没吭声,快到三楼的时候,才问我有没有看到那个家伙。 旁的不说,光是他这份胆量和沉着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我边继续往上走,边忍不住问他:“你当初找段佳音是因为什么事?” 胖子说:“那会儿我生了场病,无缘无故发高烧,昏迷了好几天。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身边多了一些人。刚开始我还没觉得怎么样,直到后来我忽然发现,有些人除了我,其他人根本就看不见!” 我一怔:“你有阴阳眼?” 虽然不知道他发烧的原因是什么,但人在昏迷后醒来,莫名其妙开了阴阳眼的事却是没少听过的。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怪异的现象,我没有亲身经历,也就不敢妄自下结论。 胖子听我问,紧走两步到我身边,面向我,把前额的头发撩了起来,对我说:“你好好看看,看出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我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看他的脑门,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很快,就在他前额正中,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发现两点疤痕样的印记。 这印记正挨着他中间的发尖,如果不是近距离仔细看,绝不会留意到。 看着这两点颇有些奇特的印记,我猛然想起一件事,脱口道:“紫微断灵印!” 胖子放下头发,吐了口气:“呼……你还真识货,看来佳音没骗我,你除了是法医,还真是个阴阳先生。” “她连我是法医也告诉你了?”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看来史胖子和段四毛的关系还真是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把我的事说给胖子知道。 “佳音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十句话有八句都离不开你,可见在她心里你有多重要了?艹,你小子也真是的,能找到佳音这么好的女人,居然还他妈出去找姘头……” 胖子又开始嘟囔起来,忽然,他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对!” “怎么了?”我真被吓了一跳,这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了? 胖子瞪着我说:“我都纹过紫微印了,怎么还能看见那种东西?” 我想了想,问:“给你纹这断灵印的是什么样的人?收了你多少钱?” 胖子回答说:“是个在小医院坐堂的老中医,佳音说,那大夫是她父亲的朋友。除了门诊费,末了我又给了那老大夫五千块钱。他本来是不肯收的,后来拗不过我,就只收了一千。哎,我说,那老家伙是不是糊弄我呢?” 我点点头,“那倒是不贵。” 这会儿我已经约莫想到他当初遇到的是怎样的‘邪乎事’了,他应该是发烧过后,开了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听起来虽然稀罕,但普通人能看到‘好朋友’,绝不是什么好事。 胖子多半是因为这个被吓到了,所以才找到段佳音,请她替自己卜算。 而段佳音最后介绍给他的那个老中医,多半也是神调门的人,利用特殊的纹身印记,替他封住了阴阳眼。 我一边继续往上走,一边对胖子说: “那位大夫没糊弄你,他帮你纹的印记,的确能封住一般的阴阳眼。” “那我怎么还能见到……见到那些东西?” 我说:“他替你纹的是紫微断灵印,传说天师钟馗活着的时候,中了当朝进士。但是在面圣的时候,因为面貌丑陋,吓到了唐玄宗的妃子。唐玄宗也嫌他样貌丑怪,影响朝臣形象,所以决定不予录用。钟馗一气之下,撞死在了皇宫的玉阶上。 钟馗在阳间本应该有一番作为,甚至于被后世以人臣的姿态供奉,却被皇帝断送了前程,等于是断绝了他在阳间的灵台神位。皇帝是紫微星下凡,所以,钟馗撞玉阶留下的伤痕,便成了紫微断灵印。 紫微断灵印的确有封闭阳人灵气的作用,只是要封印这断灵印,除了要施加专门的法诀外,还需要用九转飞龙的血来纹这印记。 飞龙指的是东北地区的飞龙鸟,一般的飞龙和大多数鸟类一样,眼皮都是长在下边的,九转飞龙却是和人一样,眼皮生在上眼睑。 这种天生异相的九转飞龙世间难寻,所以多数懂得这封印的人,都会用普通的飞龙血来代替。虽然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效果却差了点。被施加封印的人,看不到一般的鬼,但对于厉鬼凶煞还是能看到和感应到的。” 说到这里,我心里猛一咯噔。 史胖子纹了断灵印,这么说,他刚才看到的可能真是鬼,而且还是厉鬼? 第二十章 断指 想到高战之前打电话来,只响了一声就挂了,我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即一边加快脚步往上走,一边对胖子说: “用飞龙血纹的印记,和用鸽子血纹身一样,平常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可只要喝了酒,就会显露出来。钟馗神君喜爱喝酒,只要你喝了酒,断灵印显露出来,就不管用了。你要是不想再看到那些东西,以后最好都不要喝酒了。” “不喝酒?不喝酒那还叫东北人嘛!” 史胖子有些不以为然,瓮声瓮气道:“旁的我不知道,可我就听说过,一个东北老乡从来不喝酒,你猜最后他怎么着?死了!” 我奇道:“不喝酒还能死人?” “昂,可不嘛!”胖子点着头说,“那小子找了个云南老婆,跑云南去了。要说喝酒,除了东北人,我还就服云南人。这不嘛,有一回大家伙一起吃饭,别人都喝酒,就他不喝。完事他开车送其他人回家,结果在回去的路上,让一个醉酒驾驶的给撞了。那家伙,死老惨了,下半身都怼没了!” 我见他说的认真,不禁啼笑皆非,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一鼓作气跑上了六楼。 来到病房,推开门,没看见高战,就只见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里。看背影,应该是伍卫民的姐姐伍娟。 她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 再看伍卫民仍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呼吸虽然轻微但胸口起伏的还算平稳,明显也还在睡觉。 “不是说人醒了吗?难道又睡过去了?高战呢?”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就想去外边给高战打电话。 哪知道刚一转身,就见史胖子站在我身后,满脸惊恐的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外头有个人!” 我猛一激灵,转过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鼻子差点没气歪。 他指的是窗户,这是六楼,窗户外头哪来的人? 我拧着眉头低声喝叱他:“你咋呼什么?不怕把病人吵醒了?” “不是……我真看见窗户外边有个人!” 胖子放轻了声音,但声调却直发颤,都走音了,“刚才窗外头真有个人,不……那应该不是人,这儿是六楼,怎么会有人在窗户外边……那一定是……是……” 我也觉出不对头,这死胖子可不一般,他可是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的。 我刚才的注意力都在伍娟和伍卫民身上,难道他真在那个时候看见什么了? 我等不及出去,低声问胖子:“你看见什么了?” “玻璃反光,我看的不是很清楚,就只看见一张白脸!对了,那张脸是反的,身上穿的……穿的好像是一件绿衣服,就跟个蝙蝠似的,倒吊在窗户外头!” 我和他对视了有三秒钟,确定他没有撒谎,反应过来,两个箭步冲到病床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伍卫民的眉心。 我本来是想看他身上的阳火是否旺盛,可手指刚碰到伍卫民,胖子突然“啊”的一声怪叫,“有死人!” 我被他吓得猛一哆嗦,瞪眼看向他,但没等和他对上眼,就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伍娟一直都是背对着门坐在那儿,这会儿我人站在病床的另一侧,才看清她的正脸。 她人坐在那里不假,却没有睡觉,而是睁着眼睛。 她的双眼眼角、鼻孔、嘴巴……甚至是耳朵眼边,都蜿蜒流出像虫子一样的红色血线! 让我震惊的不只是她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而是她的左手,此刻还拿捏着一个古怪的手势。 这种手势我绝不是头一次见,虽然不明白这手势的意思,却知道这绝不是平常人能做出来的。 我再顾不上管伍卫民了,急着绕到伍娟面前,惊恐的发现,她比手势的那只手上,染满了鲜血,却并非是沾染了口鼻中的血。 她之所以能做出那个我做不到的手势,竟然是因为,她左手的拇指断了一截! 伤口还在不住向下滴血,显然是才截断不久。 出于职业本能,我的第一反应仍是伸手摸向她的颈动脉。 哪知道我的手指尖刚碰到她的下巴,她低着的头突然猛地向上一抬,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珠竟快速的转动了两下。 下一秒钟,她的脸上露出了绝难用语言形容的表情,只能说,人只有在遭受剧烈的痛苦,又或者强烈的精神打击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极限的神情。 “呃……呃……” 伍娟身子猛地向上一挺,同时喉咙里发出低沉痛楚的声音。 史胖子倒抽着冷气说:“她像是噎着了,她喉咙里好像有东西!” 一句话提醒了我,伍娟脸色惨白中透着鼓胀的紫红,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她没有死! 我急着上前,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低头往她嘴里看了两眼,把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伸进她嘴里。 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猛一使劲,将那东西从她喉咙眼里拽了出来。 “啊……” 嘴里的东西一掏出来,伍娟立刻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抱着左手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滚。 看着她的惨状,我整个人都麻应了。 并非完全是因为她的叫声刺耳,而是……我已经看清,我从她嘴里抠出来的,竟然是半截断了的拇指! 史胖子推了我一把,惊慌道:“你还拿着那玩意儿干啥?赶紧扔了!” 我这才猛一哆嗦,下意识的松开手指,断指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这时,我就觉得左手腕突然一震,跟着就听静海的声音传来: “糟了!快救人!” “救人……” 我终于从震撼中完全缓醒过来,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静海急道:“别管他们!快去找少了的那个人!如果找不回那个,这两个也都活不成了!” 少了的那个……高战! 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可此时我对静海已经是十分的信任。听他语气焦急,抽身就往外跑。 刚跑到门口,“砰”的一声,病房的门被人从外边猛地推开了…… 第二十一章 大寒 冲进来的,是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 看清房间里的状况,进来的人也全都愣住了。 我顾不上跟他们多说,急着想往外跑,却被一个戴眼镜的白大褂一把揪住,“你是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你上哪儿去?小刘,报警!” 这白大褂倒是反应果断,只在短时间内就做了所有他应该做的。 只不过,原本每个专业医护都应该具有的职业素养,此刻对我而言,都成为了阻力。 “先救人!我是警察……” 我急着说道,同时把证件掏了出来。 白大褂看也不看,声音更大:“不管你是谁,警察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走!” “放开!”我是真急了。 可伍娟的惨叫声实在太大,状况也实在太恐怖。 不断有值班的医护人员,甚至是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闻声过来。 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甚至连门都没进来,却都吵嚷着“别让他跑了”之类的话,硬是把我给堵在了屋里。 对于鬼魅,我或许能放手一搏,甚至大开杀戒,可面对这群不明状况却纠缠不放的人,我实在和所有人一样束手无策。 人声嘈杂,就算揪着我的白大褂肯听我解释,一时半会儿也难听清楚我说话。 正当我急得都快疯了的时候,史胖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啊!地震啦!” 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被他这一嗓子震得一愣。 我刚把脸转向他,就见他张开双臂,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眼看他像个人肉压路机似的压过来,我本能的想躲。拉着我的白大褂,也是被吓得本能的松开了手。 胖子冲到跟前,竟直接一把将他抱住,又“啊”的一声怪叫,将他双脚离地箍在怀里,朝着门口冲了出去! “啊……” “杀人啦……” “救命啊!” …… 面对胖子的肉弹碾压,不管抱着什么心思的‘热心群众’都在尖叫声中四下奔逃。 有两个跑的慢的,竟硬是被胖子连带白大褂一起给怼进了对面的病房。 我还在愣神,就见胖子扭过脸来冲我吼道: “还愣着干啥?该干嘛干嘛去啊!” “谢了!” 我急着冲出病房,仓惶鼠窜的跑到楼梯间,才真正抓瞎起来。 脱离重围后,只是出于本能的熟悉路径,闷着头一气跑到楼梯间。 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静海让我找高战,我去哪儿找他?他在哪儿? 心里焦急,嘴上跟着问了出来:“高战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静海居然也和我同样没有方向,急着问: “你来这儿之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没有啊!”我说的是实话,除了被胖子一惊一乍吓的鸡皮疙瘩冒了两回,我真没看见什么。 “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吗?你没看见什么?” “哎呀,佛爷我之前一直在坐禅,心无旁骛。我哪儿留意刚才发生什么了?” 静海虽然没现身,我却能感觉到他在佛珠里跺脚,“你再仔细想想,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看到过什么!” 我猛一咬下嘴唇,让自己尽快恢复冷静,眼珠急转了两下,尽量快而不慢的说: “除了伍娟变成那样,我上来的时候,真是什么都没看见。不过,有人看见了……” 我总算是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认清了眼下的最终目标,从刚才的混乱中解脱出了必须的逻辑思维。 我一边告诉静海,之前和胖子一起上来时发生的状况,一边凭借本能,快步沿着楼梯往上走。 等我说完,人也已经到了楼梯间顶层。 我没看到的,史胖子看到了。 他最后看到六楼病房的窗户外边,倒吊着一只蝙蝠似的绿衣白脸鬼。 直觉告诉我,胖子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他真的在二楼的楼梯间看到过一个披着红被单、面朝墙跪在那里的鬼。 也真的看到病房外有只‘穿绿衣服的蝙蝠’。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静海不能提供有效的线索,我要做的,就是第一时间找到作妖的‘妖’! 寻常人认为,鬼魅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误区。 和人相比,鬼魅的行为更具有目的性。人在达到目的前,或许会因为各种不确定因素,改变初衷。 但是鬼魅很少会这样。 恩鬼报恩、怨鬼报仇…… 它们都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如果史胖子说他看到窗外有鬼是事实,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受到致命损伤的话,那很有可能,胖子看到的那只鬼,还没有完成任务。没达到目的,心存不甘,就一定有迹可循。 静海沉寂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你想的没错,找到一个算一个……踹门!” 顶层独立的楼梯间,通往天台的门上了锁。 事实是,在静海开口前,我已经铆足了劲,他一开口,我立马就抬脚朝着右侧门扇和门框连接处的合页位置‘砰砰砰’狠劲踹了好几脚。 合页松动的同时,直攻螺丝已经从压缩板材的门扇上脱落出来。 我一手撑住晃荡的门板,猫腰从敞开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一迈上天台,我就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哆嗦:“今儿可真他妈够冷的。” 我只是随口抱怨,不料静海立刻回口道:“对了!难怪某人会这么肆无忌惮,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大寒!” “大寒?”我错了错下颚,“别打哑谜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嘴里说着,我眼睛可没停,眼珠子快速的转动了好几遍,却并没有在空荡荡、寒风凛冽的天台上看到任何异象。 然而这时,静海的声音却更加沉静下来:“别急,慢慢来。作妖的不只一个,可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你就一定有法子对付它。你只要搞定一个,这件事也就有九成机会可以扭转了。” 我似懂非懂,但还是左右观望着,在空旷的天台上来回踱步,希望在第一时间找到我能够理解的线索。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徐福安!救我!快点儿!” 第二十二章 白毛巨脸 忽然传来的求救声不是很大,但听在我耳朵里,却像是响起一个炸雷。 我连忙回过头,就见中央空调的机组前头,有一个白色的人影! 因为是晚上,我事先又没准备,昏暗中,只能看到那似乎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这人面朝着偌大的空调机组,从我的角度,看不到她的样貌。 可单单只是听声音,已经足够让我的脑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因为,这人发出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根本就是徐洁! 可徐洁不是已经被桑岚和潘颖送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她现在行动不便,而那个人影却是站在那儿的。 还有,徐福安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有着一定程度的忌讳。 徐洁当然知道这一点,要真是她,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虽然想到了诸多蹊跷,可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另一个念头,还是让我忍不住迈步走了过去。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伍卫民这个人,正式参加工作以来,对认识的同事这还是头一回发生这种情况。 原因是从他第一次找到我,他拿出的那张偷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上面的女人,也就是他叙述中的,和他发生过非一般关系的女主人翁,实在太像徐洁了。 因为这点,我才对他的事一直没怎么上心。 直到我被高战生拉硬拽过来,在阴阳路上、巨坟前见到另一个和徐洁一模一样,却打扮妖艳的女人…… 虽然静海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劝我不要多想,但这些已经在我心里落下了病根。 我相信那个勾引伍卫民,要害他性命的女人绝不会是徐洁,却也因此,更想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弄清楚那个假扮徐洁的到底是谁,假扮成徐洁的样子目的又是什么! 离那人越来越近,我也越发提防起来。 但那女人一直都没转身,也没再发出求救,只是背对着这边,站在那里,双肩不住的微微抖动,像是因为穿的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通过这点,我更加认定,这绝不可能是徐洁。 开玩笑,徐洁到底是我的枕边人,虽然现在行动不便,却又因为特殊的身份,何时感觉的到冷热? 别说会冻得发抖了,就连晚上盖被子,那对她来说都只是形式! 我暗暗冷笑,这作妖的家伙虽然邪乎,可未免也太蠢了,既然想骗我,就不能事前先下点心思,做足功课? 走到女人身后不到三步的距离,我已经把阴阳刀扣在了手心里。 又向前迈了一步,左手捏个法诀搭向那人的肩膀,同时假装疑惑的问道:“徐洁,是你吗?” 哪知道手指还没碰到对方的衣服,这女人猛然间一下转过了身。 就在她转过身的同时,我就觉得鼻端传来一丝像是蜡油燃烧般的味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看清了这女人的样貌,伸出去的手不禁僵在了半空,瞪圆了眼睛,脱口道: “怎么是你?!” 从听到求救声的那一刻,我就把这诡魅出现的女人和害伍卫民的邪祟,以及巨坟前的妖艳女郎联系在了一起。 但我做梦都没想到,这女人……居然是段佳音! 再看她身上穿的白衣,赫然是一身白色带浅蓝条纹的病号服! 真是段佳音! 不对,段四毛人还在特护病房,又怎么会跑来这儿? 难道说……她因为昏迷,魂魄离体了? 如果是那样,她又怎么会发出徐洁的声音? 正当我目瞪口呆,心里狐疑到了极点的时候,面前的段佳音突然脸色一变,凄然的问: “瞎子……瞎子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死了?” 她完全是一副关切悲伤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天台的风太大,她的声音不能聚拢,显得有些缥缈,可我仍然听出,这就是段四毛的声音! “瞎子还没有死!”段佳音盯着我的眼睛,突然闪亮起来,“他只是魂魄离体,去了阴间?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去把他找回来?他是你兄弟啊!” “我……” 面对段佳音斥责般的询问,我并非无言以对,但却只是说了一个‘我’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骤然亮起,却不像平常人那样只是因为瞳孔骤然收敛聚光,而是真真切切、切切实实的闪耀着橘红夹着青蓝,宛如火焰般的光亮。就好像她身体里正有火焰在剧烈燃烧腾起一样!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定的下一刻,竟真有实质的火焰,从她的一双眼睛里猛然喷发了出来。 虽然只是极细的两缕火苗,但在一瞬间,就将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烧灼出了两个黑洞! “啊……” 段佳音猛然发出一声惨嚎,与此同时,像是自身脱离了地心引力,竟像是毫无重量般,被骤然猛烈起来的夜风刮的离地而起,张开双臂,快速的朝着后方飞去。 “四毛!” 我大惊失色,本能的伸手想去拉她。 可一直僵在半空的左手刚伸出半寸,陡然间,就觉手腕猛地一震,紧跟着,一旁传来静海尖声的叫喊:“小心后边儿!” 我心中一凛,这才惊醒,突然强烈起来的风,是从我身后刮过来的。 那风势绝非空穴而来,而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振动,催发出来的一样。 感觉后脑勺发凉,后背被疾风席卷,几乎站立不住。我来不及收回左手,左脚猛一蹬地,右脚跟一旋,硬生生原地转了个身。 这一系列的动作完全出自本能,可当我转过身,第一眼看清后方的状况时,我就后悔了。 在我身后,竟然有一张眼珠冒着绿光,口鼻尖削,长满了白毛的巨大脸孔! 因为这张脸和我之间的距离绝不超过两尺,并且还在以迅雷般的速度向我靠近。 以至于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只见到这张脸的大致轮廓,下一秒钟,那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就像是两颗硕大的绿宝石一样,发出的光亮像是两盏绿灯,刹那间笼罩了我全身,夺走了我一切的视线! 第二十三章 蝙蝠精 我被白毛巨脸目光所慑,一时间不能视物,慌乱中,本能的挥起阴阳刀胡乱在面前劈砍,同时矮身向地上蹲去。 就在我蹲下身的一瞬间,头顶像是被烙铁烙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紧跟着,随着一阵狂暴的腥风,那毛脸的主人竟像是从我上方掠了过去。 我来不及站起身,两手抱头,向前猛一蹿,跟着就地一个翻滚。 转过身,我终于看清了白毛巨脸的全貌,刹那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头皮麻应的都快要炸开了。 那居然是一只近两米高,浑身长着青白色细毛的巨大蝙蝠! 娘的,这么大的蝙蝠,莫不是蝙蝠精? 感觉一股热流顺着额角流下来,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 我一阵后怕,得亏刚才静海提醒的及时,再加上总算反应够快,要不然就不只是被开瓢了。这‘蝙蝠精’的爪子就和扇子一样大,趾尖的利爪每只都有一寸多长,就像是精钢打造的小刀一样。真要是被抓实了,恐怕头盖骨都得被它掀了去。 史胖子之前说他看到窗外有一张白脸,那人似乎穿的是青衣,他倒是没有撒谎,只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鬼魅,更加不是人,而是这么一个让人望之丧胆的庞然大物。 真要是面对厉鬼,我或许还能放手一搏,可面对这么个怪物般的存在,又何止是无从下手,简直半点胜算也没有。 静海提醒我的时候,已经从佛珠里现身出来,这会儿也是满脸惊呆了的模样。 眼见那大蝙蝠人立在机组上头,一双绿眼像灯泡似的恶狠狠盯着这边,缓缓张开了滑翔机似的翅膀。 静海老丫猛地一蹦三尺高,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尖声大叫:“别愣着了,快跑吧!这燕巴虎子要吃人!” 这一会儿的工夫,先前见到的段佳音竟已经燃烧成了飞灰,我也顾不上她到底是真是假,是人是鬼,在巨大的恐惧侵袭下,也是发一声喊,跟着往楼梯间跑。 上来的时候,我贪图便利,并没有把门完全撞开,这会儿感觉背后‘飓风’逼近,便不顾一切的整个人朝着门撞了过去。 然而,就在双脚离地的瞬间,先一步穿门而过的静海忽然又钻了回来,瞪着眼睛,声音发颤的大声道:“别撞!这不是真的楼梯间……” 见他去而复返,我已经觉出不妙。 大蝙蝠出现的时候,他要单单是想提醒我,根本就没必要现身。 这老和尚虽然做了鬼,却是比一般人都要‘贪生怕死’,从佛珠里出来,明显是怕被殃及。 危机当前,他跑路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跑回来支援我? 可他的提醒到底是晚了一步,我人已经离地,这一撞又是倾尽全力,怎么可能收的回来。 眼看就要撞上厚重的门板,猛然间,眼前一晃,大门连同楼梯间竟忽地消失了踪影。 我总算知道静海老丫为什么那么‘讲义气’了,面前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楼梯间,而是天台的边缘! 边上虽然有护栏,可比起我跳起的高度,那实在是太矮了。 我都没来得及喊出声,人就跳出天台,到了半空中。 我吓得魂儿都没了,万幸静海的提醒多少让我有了点心理准备,刚一跳出去,就伸手胡乱往回抓。慌乱间,总算是抓到了栏杆最下方的一根钢管,跟着整个人重重的撞在了外墙上。 “我艹……静海,拉我上去!”直到这会儿,我才勉强发出声音。 住院楼说是有六层,却因为特殊性,比一般的楼房要高,人在天台,又相当于是在七楼。从这个高度摔下去,我可不认为还特么有活着的机会。 静海这回倒是没自己逃走,却只是站在上面顿足:“我倒是想拉你,可我得有那能力啊?你快攒攒劲儿,自己爬上来吧!不然……不然我现在下去,想法叫人来!” “那就快去!”我是真快吓尿了。 且不说那巨大的蝙蝠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单只是撞到外墙上那一下,就把我撞的七荤八素,五内翻腾。 这他娘的又不是拍电影,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单凭一条手臂的力气,自己爬上去。 “那你再坚持一下,我去叫人!”静海喊了一声,转身想跑。 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撞门的闷响,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中一喜,救兵来了! 虽然还没看清来人的样貌,我已经想到来的是谁了。 除了史胖子那肉山似的身材,谁还能跑出这惊天动地的气势。 果然,一张腮帮子的肥肉像裤衩般往下耷拉的胖脸,出现在了上方。 “胖子,快拉我上去!” “你怎么搞成这样?”胖子愕然问道。 “先别问了,赶紧把我拉上去!”我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胖的人比平常人反应迟钝,史胖子低头看着我,好半天都没有伸手。 我越发焦急,想要再向他求援,却突然发现,他的脸色猛地一沉,眼中露出两道凶光。 这时,静海忽然又尖叫道:“快上来,那燕巴虎子又来了!” 我头皮一紧,虽然看不清上边的状况,可也能想象的到。 胖子虽然块儿大,力气又哪能和那巨蝠相比,此刻他人站在天台边缘,护栏只到他大腿的位置,真要是被大蝙蝠从后头扑中,就算不被利爪掀掉天灵盖,也得被扑的倒栽葱从上头栽下来。那时候我他娘的就真是十死无生了! 见史胖子似乎没听见静海的呼叫,我猛地反应过来,他被断灵印封了阴阳眼,根本看不到静海这样‘佛系’的鬼魂,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快躲开!”我只能是奋力大喊。 胖子一愣:“怎么了?” “有蝙蝠精!小心后边……” 胖子这个时候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的快,似乎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偷袭,不等我喊完,就猛地往下一蹲,同时快速的转过身。 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听他叫了声“我艹”,跟着整个人和我刚才一样,矮着身子向前扑去。 这时我多少缓过点劲来,出于求生的本能,猛一发力,身子向上的同时,另一只手胡乱一捞。 这个高度不足以够到护栏最矮的钢管,却恰好一把抓住了胖子的裤腿。 胖子本来是想矮身避过扑击,被我拖住后退,不由自主的向地上扑去。 第二十四章 惊魂 不得不说,超乎常人的自重,对史胖子本身来说就是一种优势。 想来他的求生欲望也比一般人强烈,虽然扑倒在地,仍是两只大脚狂蹬地面,斜向一边爬去。 我刚才还后悔绊住了他,这下却是无心插柳,竟被他硬生生往上拽了半截。终于是攀住了栏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天台。 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大喘气,就听静海叫道:“快闪开!” 听到他示警的同时,就觉一阵腥风迎面卷来。 抬眼间,果然就见巨蝠振动翅膀正朝我俯冲下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闪避,然而此刻我已经几乎耗尽了力气,靠着栏杆歪坐在地,一时间又哪里能闪得开。 眼见巨蝠到了跟前,只能是一咬牙,侧身躺在了地上。 那巨蝠到底是畜生,以飞扑为主,离地高度有限。 我这一躺,就正见它像是小型滑翔机一样,从我上方飞了过去,闪着寒光的利爪几乎是贴着我的侧脸划过。 “他娘的!哪来这么大个的燕巴虎子!”史胖子翻身爬起,满脸惊恐道,“你赶紧的,过来!别离边上那么近!小心它把你扑下去!” 我本来也是想在避过袭击后,立刻翻身远离边缘。可就在巨蝠从上方飞过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一个绝不符合常理的细节。 巨蝠一击不中,这会儿已经飞到了天台外头,振动巨翅盘旋在空中,准备发动下一轮的攻击。 天台不像普通的阳台,平时没什么人上来,为了省工省料,护栏难免会低一点。 可再低也有八九十公分呢,刚才那巨蝠扑过来的时候,可是贴着我飞过去的。 就那个高度,它怎么能飞出去,而没有撞上栏杆呢? 这一起疑,更多不合理的环节跟着就闪现在脑海中。 从静海刚才的反应看来,我掉出天台的这段期间,巨蝠一直都在上面,并没有离开。 这会儿天色虽暗,但那巨蝠一身青白色细毛,还有那对铜铃似的眼睛都那么的显眼,史胖子又不是瞎子,为什么上来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巨蝠呢?而是等静海发出警示,我跟着提醒他躲避的时候,他才像是突然感应到风声,回头应对的。 最关键的一点……就算真有蝙蝠精这样的存在,那不是应该藏匿在深山老林里吗?又怎么会出现在现代化的城市里?而且,还现身的那么突兀…… 这时,巨蝠蓄足了势头,就像飘忽的幽灵一样,再度凌空扑击下来。 胖子急着冲我大喊:“你他娘的还傻愣着干什么?快躲开!” 静海也是边往里头跑,边拃着双臂尖叫:“这燕巴虎子这么大个儿,已经修炼成气候了,我们对付不了它的,赶紧逃命吧!” “我逃你大爷!” 我又好气又好笑,翻身爬起,抹了一把流到前额的血,再看看刚才慌乱间被丢在一旁的阴阳刀,心里更加跟明镜似的。 巨蝠身上并没有伤痕,然而刀身上却有血。 我刚才绝对是错误估计了巨蝠利爪的威力,真要是被它用爪子从头顶划过,恐怕就算不被划破脑壳,也绝不会是现在这种伤势。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头上的伤,并不是巨蝠造成的,而是当它逼近的时候,我本能的反手护住头脸,慌乱间被锋利的小刀割到了头皮! “你个傻叼!杵那儿等死呢?!” 胖子倒真是义气,一边对我破口大骂,一边向我跑了过来,看样子是以为我吓傻了,想把我拉开。 我顾不上管他,想到关窍处,猛地一咬舌尖,同时暗暗告诉自己:根本就没有这妖魔般的巨蝠,全都是幻象! 剧痛从舌尖蔓延开来,本已经快要扑到眼前的巨蝠,竟骤然间消失在了半空。 没有半点前兆,消失的那么彻底,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我艹!” 这时史胖子突然一声怪叫,跟着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反手抱住脑袋,改变方向,斜着朝一边跑去。 他像是在躲避着追击,然而此时在我看来,除了他肉山似的身子,附近没有任何能威胁到他的存在。 眼看他抱着头脸,偏离了方向,我大惊失色,边朝他跑边大叫: “站住!别往前跑了!都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燕巴虎子……” 只能说,人在极度的恐惧下,会失去对其它因素的辨别能力。 胖子像是完全没听到我的提醒,只顾着逃避虚无的袭击,像只没头的大胖苍蝇一样,直朝着栏杆冲去。 “小心!” 眼见他一条腿已经挨上了护栏,我一咬牙,猛地纵身飞扑过去。 “啊……” 在胖子的惨叫声中,他硕大的身躯到底还是失去了平衡,斜剌剌翻出护栏,朝着下方坠落。 千钧一发间,我总算是及时扑到,胸口撞上护栏的同时,一手抓住他的一只胖手,另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外套后襟。 “刺啦……” 他虽然穿的是厚外套,但那根本不能承受他庞大的体重,好在我已经预估到了这一点,在衣服撕裂的一瞬间,改用双手抓住了他右手的手腕。 “啊!” “呃……” 胖子再次发出痛呼的同时,我也是一声闷哼。 钢管撞击胸口的滋味绝不好受,胖子两百多斤的体重在此刻更像是针对我的刑具。 我完全是以胸口和两个腋窝为支点,以自身的全部体重,才能勉强将他拽住。 “你别乱动!赶紧……赶紧抓住栏杆……爬上来……我……我拉不动你!”我从牙缝里迸道。 胖子总算是勉强定下了心神,抬头看着我,却是面色煞白,满脸痛苦,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 “我艹,死胖子,你他妈……该不会……该不会除了有幽闭恐惧症,还有恐高症吧?” “不是……”胖子也不知道真是处于极大的痛苦当中,还是吓的,说话都走音了,听上去完全是在呻`吟,“我……我手腕有伤!” 我一怔之下,才发现他被我抓着的右手,竟肿胀成了青紫色,就跟正经八百的烧猪蹄子一样。 第二十五章 圆光术 胖子勉强挣扎了一下,却全然无济于事,只是表情显得更加痛苦。 “别动了!” 我是真急眼了,他手腕子应该是有着极严重的旧伤,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严重成这样。 胖子惨然的看着我,艰难的说: “我不行了,一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你松手吧,不然你也得跟着被摔死……” “闭上你的猪嘴!”我只觉得胸口被勒得都快炸开了,两只手腕也快被坠断了,“你个死胖子,怎么长这么胖……你他娘是揽了化肥了……” 胖子这时已经疼的说不出来话了,只是仰着头,用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越看他越觉得面目可憎,可又特么忍不住想乐。 貌似有个姓孙的说相声的,就和这死胖子是同款体型,连特么模样都有点像。 可在这个当口,就算这胖子有那胖子的脑子,恐怕也顶不了屁用。 凭我一个人,别说是拉他上来了,就算能这么拽着他的猪蹄子,最多也就再能撑一分钟……甚至一分钟都撑不到。 关键这会儿胖子是疼的快虚脱了,我胸口被栏杆顶着,两人都扯不开嗓子,想喊救命都不能够。 再这么下去,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史胖子真就他娘的变成死胖子了。 正当我精疲力尽,快要绝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同时就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坚持住!我来帮你!” 我喜出望外,还真有奇迹,这是下边有人听见动静,赶上来帮忙了? 可怎么着,我就听着这声音有点奇怪呢? 一双大手从边上伸过来,抓住了史胖子的胳膊,“使劲儿!快使劲哟!” 这会儿我也顾不上琢磨旁的了,只是咬紧牙关,和来人一起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胖子拉了上来。 这时我才看清,帮忙救人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却光着脚,穿着病号服的大个子男人。 大个子也是满脸汗水,却没有擦汗,而是一只手捏着兰花指,朝脸上扇着风: “嘿哟,可累死佛爷咯!也得亏正好有这么个大个儿在,换了别个,还真没劲儿把这胖小子拽上来!” 我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大个子哪是老天爷派来帮忙的,根本是静海去而复返,临时拉来的壮丁! 可还别说,也得亏这家伙有着将近一米九的体格,要不然,也绝不可能把胖子拉上来。 胖子这会儿已经疼的快迷糊了,想起高战还没找着,我和被静海附身的大个子急着把他拽了起来。 “能不能自己走?能走就赶紧去急诊科,再耽误你爪子就废了!” 史胖子抱着手臂,勉强点点头,“行,能走……我自己去。你……你……” 他干咽了口唾沫,又用那种怪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谢了,我欠你一条命。” 说完,脚步虚浮的朝着楼梯间走去。 我左右看看,匆匆走到最初看到女人身影的那个位置,拿出手机,打亮闪光灯,低下头仔细察看。 很快,就在空调机组的前头,找到一片像是烧灼过的痕迹。 那片黑灰色的痕迹只有巴掌大小,其中还有一小摊凝固了的油脂状事物。 我蹲下身,用指甲抠了一点下来,凑到鼻端闻了闻:“是蜡油,好像还掺和了别的什么东西。” 静海说:“应该是圆光术。” 我站起身,朝他点了点头,边往下走边说:“你赶紧把这大个子送回去吧。” 静海跟在一旁道:“先不急,我现在做了鬼,行事起来太不方便,借他身子用用,或许能帮上你。你放心,我生前虽然不吃斋,可真的有念佛,我又不是存心害他,不会对他造成损伤的。” 我没有搭电梯,而是仍然顺着楼梯往下走。 到了二楼,我径直走到之前史胖子说看到有人跪着的那个角落,果然又发现一小片和天台同样被烧灼过的痕迹。只是这片黑灰的颜色更小,不仔细看,更不容易发现。 “是圆光术没错了,我也是跑下楼的时候才想明白的,这城市中殊乏灵气,成气候的精怪,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这儿。之前在上头看到的,全都是幻觉,是障眼法!”静海跺了跺脚,咬牙道:“这都怪那个胖小子,我们都被他误导了,所以才会看到那怪物。” 我没吭声,也没急着下一步的行动,而是缓缓转动眼珠,快速的回想着之前发生的状况。 静海说的没错,我们在天台看到的巨蝠,包括听到的声音,以及被火焚化的段佳音,全都是幻觉。 圆光术,就是利用术法,让特定的人能够通过镜子之类的媒介,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据说过去有人家走失了人口,或者丢了东西,就会用圆光术来找寻。懂得圆光术的‘仙长’,能够通过此术,让本家看到人走失或东西丢失的过程。 我和瞎子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瞎子笃定的说,真正的圆光术他没见过,但可以肯定,后世流传的圆光术之类,多半是江湖骗子骗人的把戏。 原因很简单,通过圆光术能够让人看到人或东西丢失的过程,却显少有人真正能用这法子将人和东西找回来。 那时我曾试着剖析,那些‘仙长’在施展圆光术的时候,都会用到镜子、水盆之类能够反光的媒介。而且还会焚香点蜡,烧一些纸马纸驴,说是‘仙人的座驾’,可以带着人的灵识去另一个境界寻找失去的人和物品。 我同样不相信圆光术的真实性,却觉得,所谓‘仙长’这一系列的施术手段,倒是和西方的一些催眠手法,用到的事物差不多。 也就是说,被施术的人或许真看到了‘异象’,但那并非真实,而是在意识被催眠的情况下,凭借自身想象‘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 这本来只是我和瞎子闲极无聊时胡乱的揣测,现在看来,我当时胡蒙乱撞,大放厥词,倒像是蒙对了。 最初我上到天台的时候,脑子混乱不堪,思维还下意识的停在伍卫民身上。正因为想到他之前对遭遇邪异经历的叙述,想到了那张女人的照片,所以才会听到‘徐洁’的声音。 后来等女人转过身,样子却是段佳音,则是因为段佳音也住在这家医院,同样是那时我脑子里最关切的一部分。 至于蝙蝠精的出现,真就要归结于史胖子了。他说在窗口看到一张白脸,还说那家伙穿着青衣,像蝙蝠一样倒吊在那里。这都在不知不觉当中,在我脑子里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记得巨蝠刚出现的时候,我恰恰才对静海转述了史胖子的说法,并且也是说‘那家伙像蝙蝠一样倒吊在窗户外头’。然而在我说完这些不久,就真有一只妖魔般的巨蝠出现在了天台上…… 第二十六章 殡葬车 “之前我听你说什么红披风、绿衣服……以为是有妖邪之辈借着大寒之夜阴气浓重,施展五鬼夺命的把戏。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样!” 静海急得连连跺脚,“我对圆光术也只是知道皮毛,不知道对方具体在利用这邪术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不尽快把那个贴饼子脸警察找回来,那姓伍的姐弟多半都救不活了!” “圆光术真要那么神,对方的目的又只是伍卫民他们几个,那只要对他们施术就行了,又何必在天台和楼梯间里动手脚。” 我一边说,一边跑出楼梯间,跑到了一楼的服务台。 值班护士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一个都不在。 见服务台上也不知道谁放了一面小巧的化妆镜,我左右看看,随手拿起来藏在身上,转身向外走去。 “你打算怎么办?”静海跟在后边问。 “找!到处找!”我边说边掏出手机,拨出高战的号码。 对方一直没接,我继续打,跑到门诊大厅,四下张望着,继续对静海说道: “现在还没到子时,即便有厉鬼凶煞,也不会轻易在医院这种人多的地方现身作祟。我不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可他要用圆光术对付高战,应该没那么容易。要不然也不会在天台和楼梯间那种看上去完全没必要的地方作妖了。” 静海的脑子到底反应快,一下便抓住了我话里的重点,急道:“对方的目的,应该还是伍卫民。他们应该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法门,先是迷惑了伍卫民的姐姐,让她利用自己的阳寿元阳施法,将伍卫民的寿元转嫁到了‘贴饼子’的身上……既然不是五鬼夺命,那他们应该是想利用高战,把伍卫民的寿元倒腾出这医馆,或是外边有人接收,又或者干脆是对他施展圆光术,让他自己个儿‘送货上门’。” “啊!我明白了。”静海突然抬高了调门,“对方的本事有限,不能直接把‘贴饼子’带出去,所以才会在好些个地方都施了法!” “对,只要高战接触到其中一个施法点,就会中招,被吸引到下一个施法点去。医院里人这么多,又多的是因为生病灵台浑浊的病号,所以除了高战,多半还有别的人被牵连中招。"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不一定是贴饼子,而是可能中招的病夫,然后再由他带我们去下一个施法点,最终找到贴饼子……”静海突然诧异道,“咦,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还不去看大夫?”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是一愕。一个胖大的像肉山一样的身影,正在角落的电梯门口晃悠。 虽然背对着这边,可单是那特殊的体型,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那是史胖子! 我心里一动,急忙和静海一起走过去。 史胖子像是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俩一眼,又扭过脸,继续等电梯去了。 静海凑到我耳边,低声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中招的会是他!” 我微微点头,单是从胖子看我们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的确是出了状况。 他手腕的伤很重,但还没到疼的迷糊到不认人的地步。然而才分开不久,他却像是完全不认识我和‘大个子静海’一样。 急诊室在和一楼相连的副楼,他却在这里两眼直勾勾的等电梯…… 想来他是因为受了伤,意识混沌,沿着住院楼的楼梯下来的时候,再次经过二楼的时候中了招。 还有一点,更加证明了他的不正常。 这胖子有幽闭恐惧症,就算是想去别处,又怎么会等电梯呢! “叮!” 电梯停在一楼,我示意静海现别吭声,眼见胖子晃晃悠悠走了进去,也跟着进了电梯。 见胖子用右手去按按钮,我不禁就是一哆嗦。 他手都肿成烧猪蹄了,怎么还会用伤手按电梯? 再看他按下的按钮,心中又是猛一激灵。 b2……停车场!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对方在那么多地方设了施法点,摆明是道行不够,想要利用连续性的‘催眠’达到目的。 高战到底是大活人,要想离开医院,要么走路,要么就得开车。 对催眠术我不是完全没有认知,人难道还能在被催眠的情况下,自己开车? 这时,静海小声对我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撇开旁的不说,你猜,是谁在医院里施法的?” 说话间,电梯停在了地下二层的停车场。 史胖子完全无视我和静海的存在,只是两眼发直,像行尸走肉似的,晃晃悠悠往前走。 我和静海跟在他后边,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车辆。 就现在的状况看来,对方最终的目标,还是伍卫民的阳寿。 虽然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为什么非得可着伍卫民一个人‘薅羊毛’,可假使现在高战成为了盛载对方目标的‘载体’,那要么就是有人找他接收‘货物’,要么,就得把他从医院里弄出去。 静海的问题绝非多余,我是不相信被催眠的人能自己开车,也不相信圆光术具有那样的‘魔力’。 既然如此,对方要么就只能干脆和高战在医院里交接,要么,多半会派人把这‘载体’接应出去。而接应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在医院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施下邪术的人。 “这胖子走的太慢,我怕跟着他会来不及啊!”静海小声说道。 我也已经发现了这点,史胖子到底不是目标人物,只不过因为受了伤,被误中副车。真正的目标是高战,他可是已经‘失踪’了有一阵子了。 他该不会已经被带出医院了吧? 这样想着,我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可就在这时,原本寂静的地下停车库,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 仔细判断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再看看还在继续往前走的史胖子,我脑子里像是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再不管胖子,拔腿朝前跑去。 跑过一个转角,正见前方的一条走廊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厢式面包车。 一个穿着护工衣服、戴着口罩的男人,正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想要上车。 第二十七章 碰瓷 想到其中的关窍,我朝那拉死人的黑色殡葬车驾驶室里看了两眼,低声对静海耳语了两句,然后快速的向着一边跑去。 “嘿哟,我的活祖宗,亏你想得出这馊主意!”静海跺着脚说了一句,也甩开步子,却是跑向了殡葬车。 “砰!” 一声闷响过后,静海整个人趴在殡葬车的挡风玻璃上,一边慢慢往下滑,一边“哎呦哎哟”怪叫:“来人啊!撞人了!救命啊……” 殡葬车司机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熄了火,从驾驶室里下来。 “喂,哥们儿,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想碰瓷儿?” 司机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已经滑到地上的静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回手把车身拍的啪啪响,“你倒是看清楚地方、看清楚我这是什么车啊?” 静海存心找茬,哪里管他说什么,只管在地上撒泼打滚,“救命……我不行了……医生、护士……快救人啊!阿弥陀佛……” “这他娘的是碰上神经病了!”司机急得大骂。 可被静海附身的大个子绝对比他块头大,虽然是撒泼耍赖,声势却是惊人。司机明知道他是无理取闹,也不敢上前拉他。 这时,已经上了副驾驶的那个护工也只能又下了车,拧着眉头走到车头前:“怎么回事儿?” “这他妈是得失心疯了,丫……丫居然碰瓷碰到这儿来了?”司机说着,竟也忍不住笑了。 毕竟他从干这行起,就绝对没想过,还有人会碰瓷到他头上,而且还是在医院太平间的门口。 那护工倒是沉着,眉毛耸了耸,走上前对静海说道:“行了,别装了,想要钱,我给你。”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样东西朝着静海递了过去。 本来还嗷嗷叫的静海看到他递来的东西,一下消停下来,两眼放光的看着那东西,把手伸了过去,“哎呀,这位爷,您出手可真大方啊,这么厚一沓,得有一万吧?” 那司机也是忍不住道:“他就是个神经病,摆明是碰瓷,你给他那么多干嘛?” 这会儿我已经从侧面绕到了附近,可奇怪的是,我明明看到护工拿出来的是一张黄纸样的东西,怎么静海和司机都说那是钱呢? 这个疑问刚一冒出来,我就错愕的发现,护工手里拿着的黄纸,竟一下子变成了一沓厚厚的钞票。 我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掏出先前藏在身上的化妆镜,两眼对着镜面,默念起了清心法诀。 只念了一遍,再看过去,那钞票已然又变成了薄薄一张黄纸。 就在这时,原本一脸财迷相伸手去接钱的静海脸色陡然一变,反手扣住了那护工的手,森然道: “一样的把戏还能在我面前耍两次,那佛爷就不是你家佛爷了……” 话音未落,他脸色突然又是一变,再看那护工,虽然惊惶,人却已经快速的后退到了车边。 静海明明已经抓住他了,怎么就让他一下就挣脱了? 那护工回过神来,竟是不再管静海,拉开副驾驶的门,就要往里钻。 这时我已经绕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还想跑……” 同样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往后扥的手竟然像是没抓到任何东西,丝毫不受力的甩了个空。 那护工猛地回过头,眼神骤然一收缩:“是你!” “是你!”我同样是脱口道。 虽然他戴着口罩,可四目相对,我还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之前他开口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在医院里作妖的人,居然是久没露面的‘老妖怪’——老阴! 老阴看到是我,眸子里骤然露出无比怨毒的神色,猛一甩手,将攥在手里的黄纸迎面向我挥来。 我虽然惊愕,但也早有准备,眼见黄纸在半空腾起火焰,急忙举起化妆镜迎了上去。 亮光一闪,就听老阴陡地一声怪叫。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神再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和老阴正面纠缠的时候,他人还在副驾驶上,这时再看,他却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攥住了车钥匙。 普通人绝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动作,只能是说,我千防备万防备,刚才抓他的时候,还是中了暗算,被幻象迷惑了。 只是这会儿老阴明显是因为镜面反射,被自己的术法反噬,人虽然保持着要开车的姿势,却是瞪圆两眼,表情扭曲的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我反应过来,急着钻进车,拽开他的手,把车钥匙拔了下来。 不料这时僵化如雕塑般的老阴,竟猛地回过头,恶狠狠的看向我,凄厉的大声道: “徐福安,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全家死绝!” “你先去跟警察说吧!” 我大声回了一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却一下子又感觉不对劲起来。 我可以肯定,这一次,我是切切实实的抓住了他,可他的手腕僵硬冰冷,完全不像是活人,而像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我愕然的看向他的脸,发现他虽然还对我怒目相向,但瞳孔已经完全扩散,人也不再有丝毫动作。竟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我一把扯下他的口罩,真是老阴! 再探他的鼻息…… 那个发愣的司机终于缓过了神,看到驾驶座上僵死的老阴,惊恐的问:“他是谁?你们是谁?你们……你们要干嘛……” 跟着回过身,边挥舞手臂踉踉跄跄往前跑,边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死人了……” 很快便有人闻讯赶来,然而来的这些人,却多数是我熟识的。 “徐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森疾步走到我面前问道。 我指了指驾驶座上的人,“还记得后街的人头案吗?他,就是老阴。” 郭森虽然还不明状况,但这刑警队长的记忆力绝对是一流的,看了老阴一眼,“死了?” “至少表面上看是死了,叫支援吧。” 我跳下车,郭森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沉声对我说: “局里接到院方报警,说小五的姐姐出事了。听报警的人一说‘疑犯’的样子,我就猜到准是你。高战呢?他人呢?” 我一言不发的走到车后方,打开了后门,目光在运送尸体的棺材上停留了一下,转眼和郭森对视…… 第二十八章 中断的线索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高战在棺材里吧?”郭森不可置信道。 我说:“没时间解释了,先封锁现场。” 殡葬车上的棺材都只是短驳尸体用的,打开有着活扣的上盖,就见里头覆着一块黄绸,绸子下面明显是个人。 郭森一把扯开黄绸,立时惊的瞪圆了眼睛:“真是高胖子!” 见高战两眼圆睁,目光不能聚焦,我连忙拿出化妆镜,咬破指尖,在镜面上画了道符。 镜面凑到高战眼前,他眼神骤一收缩,眼珠转动了两下,斜向我,“怎么回事儿?我睡着了?” “先别说了,赶紧出来,去找伍卫民!” 高战坐起身,看清自己竟是在棺材里,吓得连打了几个寒噤。 我顾不上跟他和郭森多解释,只让人放了接受盘问的‘大个子’,带着高战急着赶回了病房。 在‘大个子’的指导下,我找来南墙灰、向阳瓦等一些或听说过又或前所未闻的事物,一番忙碌,终于在高战抽风般一阵哆嗦后,将某些常人无法形容的事物归还了原主。 静海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松了口气道:“成了,子时一过,这小子的劫难总算是过去了。不过他元阳缺失了太多,怕是活不过四十岁了。还有他姐姐,被人下咒,以常人之身施展邪术,就算咬断的手指头能接上,以后多半也会因为受毒害太深,不光会变成病秧子,而且神智方面也会有些失常。” 高战看了看他,低声问我:“这大个子不是隔壁病房的病人吗?他是你朋友?” 我留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似有意无意的离静海远了些。 跟着凑在我身后小声说:“就算是你朋友,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以后离他远点儿。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得……进来的。” 他声音虽然小,却没逃过静海的耳朵。 老和尚一声怪叫,拔腿就跑了出去。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我一阵恶寒。 静海也真是,随手抓来个壮丁,竟又是一个因为作风问题得了脏病的。 活人被脏病鬼附身会染鬼疥,不知道‘好鬼’附在染脏病的人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等静海本鬼蔫头耷脑的回来,我先是去看了趟段佳音,又问了一下史胖子的状况。 得知他被送去治疗,这才感觉又累又饿,也懒得去处理头顶的伤口,只胡乱用酒精棉擦了擦,就和高战一起去医院外面找饭馆子。 高战也是饿狠了,菜一上来,两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狼吞虎咽。只吃的肚子溜圆,才双双歪进椅子里。 高战问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见他似乎完全没有印象,想起以前对圆光术的听闻,就向饭馆老板要了瓶白酒。 恰好这个时候,郭森拿着手机从外头走了进来。 郭森坐下后说:“经过现场勘验,老阴是死于心肌硬化。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他的真实身份,他的尸体……已经被送去总局法医室了。” “那你可得让人把他看好了,最好是给丫戴上手铐脚镣,要不然,我还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趁人不注意,自己个儿‘越狱’。” 我绝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玩笑,对于邪术,目前为止我接触的总算不少,了解程度却是不深。 老阴的死,任谁看来都过于蹊跷了。他本身是怎样一种存在,甚至于以前是活人还是死人,我根本无从判定。 郭森过来只是询问状况,一会儿还得回局里,不能喝酒。 我给高战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仰脖喝了大半杯。 我是真累了,这一天从早到晚,破事儿不断,谁他娘能受得了。 “咱不是还得说事儿嘛,怎么就喝上了?”高战看看郭森,有些犹豫着对我说:“你要是想喝酒,改天我陪你喝,咱哥俩不醉不归,今儿……” 我打断他道:“喝吧,你要不喝,今儿这事儿,咱谁都说不清楚。” 郭森看了我一眼,端起茶杯和高战碰了碰,“喝吧,反正你今天不算上班。”然后,他转眼看向我。 我自然知道他是在等我说明,思索了一下,见这个点饭馆里也没旁人,索性拿出烟点了一根,浅浅的抽了一口,把下午来医院的原因,以及来医院后发生的所有状况,除了有关静海,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这么说,老阴这趟是冲小五来的?”郭森问。 我点点头,郭森又拧着眉毛问:“小五背景简单,他怎么会惹上老阴那伙人?” “他背景是简单,可事儿却是他自己惹的总没错。” 静海在佛珠内忍不住开口道,“他应该是起了色心,被人用邪术魅惑,摄走了元阳。要是普通的妖人或许还能留他半条小命,可照现在的状况看,我猜害他的妖人多半是自身出了状况,有可能是修炼邪法到了瓶颈期,也可能因为旁的,总之是要可着他一个人薅羊毛,用他的全部‘羊毛’来补自己的缺。” 对于发生在伍卫民身上的事,我也是疑问多过了解,干脆就把静海的话向郭森和高战复述了一遍。 等说完了,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诞。 要知道在我面前的可是两个刑警队长,要不是两人对我知根知底,又分别和我共同经历过一些邪异的事,单听我说这么一段,不把我送去疯人院,也得把我给开除了。 郭森沉吟了片刻,似乎也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他能够理解的答案,只能是吁了口气,问我:“小五以后还会不会再出事?” 我说:“这可保不齐。作妖的人不惜用圆光术,急着想让高哥‘带货’出去,应该是想在子时以前,利用伍卫民残存的元阳达到某种目的。现在子时过了,我觉得他剩下那点‘羊毛’,对对方来说可能已经不是那么非要不可了。不过他要是过后不肯把状况说明,还甘心情愿再去招惹某些人,那谁都保证不了他的死活。” “这件事我会提醒他的。”郭森微微一点头,靠进椅子里深吸了口气,“我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后街的人头案还会有线索,只是老阴……呵。” 见他看向我,我只能是苦笑:“我只是个法医,查案是你们刑侦的事……” 我还想按照马丽的教导尽量‘置身事外’,高战突然猛地把酒杯顿在桌上,满面惊惶的起身道:“救人!快救人!” 第二十九章 催眠(上) “还有状况?”郭森就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看样子虽然他表面沉着,但老阴的再次出现,以及今天医院里发生的一系列状况,已经让他的神经暗中绷紧了。 高战咋呼了一声,就杵在那里,一脸恍然的没了下文。 见他两眼发直,神情迷惘,我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 高战缓缓回过头,用极不确定的口吻说:“我想起来了,小五……小五他姐姐,是自己把手指头咬掉的……那怎么可能?我和她认识也不算短了,她一向是个理性乐观的女人,怎么会……” “她为什么会突然咬断自己的指头?”郭森也跟着问道,询问的对象却是我。 我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别问,我对高战说:“你当时就在病房里,应该看到了全部状况。别着急,再喝点酒,好好想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战用力甩着头,“不行,我想不起来,我……我喝多了。” 见他脸色涨红,眉心紧锁,一副快要憋炸的样子,我不禁也为难起来。 按照我对圆光术的理解,那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催眠术,和老阴短暂的接驳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高战只记得自己原本是在伍卫民的病房里,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莫名其妙’到了殡葬车中的棺材里,对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印象。 这绝对符合催眠的特性。 只是我对圆光术的认知程度多出于揣测,对催眠也了解不多,除了用酒精模糊他的意识,希望用这种方式勾出他大脑深层‘屏蔽’了的东西,实在想不到有别的办法能让他回忆起之前的经历。 “你不是有块红手绢吗?” 佛珠里的静海突然说道:“怎么说你都帮过韦家的后人,你可别告诉我,韦无影把手绢送给你只是留做纪念,他难道没告诉你使用红手绢的方法?” 我心一动,老和尚倒还真提醒我了,韦无影把红手绢留给我的时候,的确还教给我一些相关的法门。只是,那些法门都是针对某些特定的环境和‘人物’的。高战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警察,红手绢对他真能起到作用吗? 高战、伍娟等人那段时间在病房里发生过什么,如果不弄清楚,对我来说始终是个麻烦。既然高战这个当事人之一和郭森这会儿都在,那就索性试一试。 反正是按照别人的尺码买鞋——生搬硬套,就算不成功,对高战也没什么损害。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决定,先向专业人士咨询一下。 我让郭森和高战等一会儿,走到饭馆门口,拨出一个号码。 响了两声,对方便接了起来,同时听筒里传来一个急促中透着些许古怪的女人声音:“喂,是你吗?” 我怔了怔,缓缓说:“师姐,我是徐祸。” 对方一阵沉默,约莫有一分钟,听筒里都只传来不平稳的呼吸声。 “哦,是你啊。”对方终于开口道,语气中透着难以形容的失望,“我还以为是……呵呵,你不是笨蛋,应该知道我等的是谁。” 我又是一窒,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了。不禁苦笑,这师姐还真是高估我了,我倒宁可做个懵懂的浑人,那样会比现在活的轻松。 听出女人话中的涩意,我抱歉的说:“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搅你。” “没事儿。”林彤在电话中吐了口气,“你不用道歉,倒是我还要谢谢你。你这个电话虽然打的唐突,不过……不过却真让我开心了一回,虽然……那只是暂时的……呵呵。” 听到她最后的笑声,我差点没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林彤,也就是林教授的女儿,我的师姐,是唯一一个拿过心理学博士学位、可能对催眠有所涉猎的人。 这个女人有着一段匪夷所思的感情经历,那段感情经过了前世今生,甚至有可能更久远。 对方虽然没有说明,我却已经想到,她为什么在接起电话的第一刻,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 果然,或许是为了化解尴尬,林彤又是一笑,“呵,其实我还没睡。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故意没看来电显示,我想象着是……是飞鹏打回来的,他可能今晚要加班,又或者……或者他转世以后,一下子想起了我……” “师姐,别说了……”我终于忍不住挪开手机,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徐祸,你太自私了,你凭什么以为地球无时无刻不在围绕着你一个人转? 这师姐显然还没有从丧夫之痛中解脱出来,或者说,用情至深,她可能永远都无法忘记某个男人。这傻女人…… 我特么为什么会抽风似的在这个钟点打给她呢! “得了,我说的是真的,你打这个电话,真的让我在某一段时间里觉得很开心。你可以说,我是自欺欺人,但自欺欺人,有时候也未免就是坏事。我说的是真的,那一会儿…就那一会儿,我真的忘记飞鹏已经走了,我真以为他还在加班……” 林彤在电话那头长吁了口气,“好了好了,我爸说的真没错,你这傻小子,除了专科知识,在其它方面也敏锐的让人头疼。 行了,别自责了,没那必要。赶紧说,找我有什么事儿。你可别告诉我,这么晚打过来,是因为空虚寂寞冷,是想泡我?” “别,您可别这么想!我一个月工资就几千块钱,您现在可是单身贵族,咱俩要在一块儿,那我不成吃软饭的了?关键吧……” 我错了错腮帮子,压低声音说:“我是真烦你爸,他那老脸整天板的跟方片儿老k似的,我好容易才熬到毕业,熬出头,可别再让我看见那老头子了。” “滚蛋!有种你把这话当着他面儿说!”林彤笑骂,“有屁快放,别耽误我睡觉!” 我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摸出一根烟,掏出打火机点着,使劲抽了一口才说道: “师姐,你懂催眠吗?” 第三十章 催眠(下) “你说……你说什么?”电话那头,林彤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我是问,你懂催眠吗?我现在……”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信号不好!”林彤有些发急道:“这怎么回事啊……你等会儿,我换个地方,等着!” “我日……”我看了看手机屏幕,信号是满的,不应该啊?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再次传来林彤的声音:“你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我是说……” “打住!”林彤突然道,“我听不清!劳您驾,往边上走几步,找个背风安静点的地方。” “啧!” 我心说我信号是满的,是你那头信号不好。 可心里这样想,人还是出于下意识的往外走了两步,“喂,现在能听清了吗?” “好了,现在清楚了!” 林彤说着,忽然哈哈一笑: “诶,徐祸,我先前跟你说,我和飞鹏上辈子就是一对儿,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逗呢?你是不是认为前世今生这档子事儿特荒诞? 不对啊,你是阴阳先生,诶,不对不对,你说过,你是阴倌。 徐阴倌,要是我没对阴倌这个概念理解错,你应该会经常和鬼打交道吧?那你怎么就不信我说的是真的呢? 我和飞鹏上辈子真是一对儿,这辈子我头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是我男人!” “我……”我是真无语了。 这女人,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啊? 怎么就又把话题折回去了? 我正郁闷呢,电话那头,林彤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前一秒还带着五分活泼的戏谑,下一秒,忽然变得呢喃中带着冷淡,甚至还有稍许的愤怒! “徐祸,你干嘛?这都几点了?我不用睡觉?你不通人事啊?这个时候打给我?” “师姐,我……” 不等我反应,林彤就抬高了声音,“你可别跟我说,你打给我是因为你现在空虚寂寞冷! 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我的感情生活很不如意,师姐,你感情经历丰富,你得帮忙开导开导我!’ 也别跟我说‘师姐,朱飞鹏没在加班,他没开会,他他妈已经死了,而且死前是被人剥光了全身的皮!’” “你够了!” 想起朱飞鹏死前的样子,我一阵不寒而栗,下意识的用力挥着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电话那头忽然变得语无伦次的婆娘。 我甚至怀疑,因为朱飞鹏的死,她林彤精神出了问题,她得了精神病…… “你给我消停点儿!先冷静冷静!” 林彤的调门突然沉了下来,变得像是讲台上的教授授课似的,“我知道你现在很乱,你冷静一下,先抽根烟,捋捋脑子。” “我艹……” 我心里骂了一句,本能的甩掉烟头,又抖出一根烟卷咬在嘴上,跟着弹开打火机的盖子想点烟。 “什么声音?”林彤突然问道,“那一下是什么声音?” 我被她问的猛一愣,目光下意识转动搜寻,落到手中的打火机上,不禁道:“是打火机……” “一次性的?” “不是,是煤油打火机,是……”我是真乱了。 不过,在看到打火机的那一刻,我竟突然想起,这打火机是去年桑岚和季雅云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由桑岚亲手交给我的…… “我让你点根烟冷静冷静,你点了吗?” 林彤强势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说徐祸,是不是除了学校里教你的教授,别人说什么都管不了你?我让你点烟,你把烟叼嘴上,你跟我说你没有打火机?你还想我他妈过去给你送打火机……给你把烟点着……然后听你说,你空虚寂寞冷,让你泡……” 听着她‘混乱’的措辞,我心中烦躁的不能自已,脑子更加混乱,实在不知道她下一秒想说什么、下一刻要做什么、下个钟头…… 我他妈在干嘛? 我为什么要打给这个女人? 我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 这种混乱带来的纠结郁闷让人头疼欲裂,却无从缓解。 我完全是本能的利用我手边唯一能掌握的东西,做出了唯一能发泄情绪的行为。 “啪!” 我食指一勾,合上了打火机的盖子,又再掀开,跟着猛一擦齿轮。 “啪!” “嗤……” 随着齿轮和火石摩擦打着的火星,染浸煤油的火芯陡地蹿起一蓬橘红色的火焰。 我嘴唇一翕一动,本能的赶忙将叼在嘴上的烟凑上了火头。 看着烟卷的顶端被火焰缭绕包裹,随着我深深的吸气闪亮起火红。 一时间,我的视线竟完全停留在了这一个炙红的‘点’上头。 短暂的恍惚,带来的,竟是大脑全然的空白…… “喂,还没下班?”电话那头传来幽怨的女人声音:“这都几点了?你还不回家?” 我本来还在混乱中保留了一分清明,可随着这一下不抑不扬、还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质问,就只‘轰’的一下,陷入了更加阔大面积的空白。 在这空白的画面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半`裸的背影。 这女人侧身躺在床上,丝滑的被褥搭在腰间。 从我的角度看,她是背对着我,脑袋枕在枕头上,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畔。 女人瘦削而不失圆润的肩胛,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从来都会给男人无以言喻的视觉冲击。 看着这美好的背影,我一时间完全呆住了。 直到女人的声音再次在我耳廓边以一种空洞的方式响起: “你,今天还回不回来了?” 简单的问题,却让我大脑再一次混乱无比。 我在哪儿?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 还有,我又是谁? 带着疑问,我四下观望,发现我居然身在一栋装饰豪华的大房子里。 让我感到错愕的是,这房子里的一切,竟让我感觉十分的熟悉。 就好像……好像是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好像这里就是我的家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我依稀记得,不久前,我貌似还在饭店里,和什么人喝酒。嘴里残留着白酒的味道,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怎么就一下子回家了呢?我是怎么回来的? 就在这时,面前这人,缓缓的转过了身,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还原点 床上的女人,竟然就是林彤! 她起身下床,乳燕归巢般的扑进我怀里。温润的嘴唇,蜻蜓点水的落在我的下颚、脸颊、嘴唇…… 前一刻,我大脑还极度混乱,这一秒,突然清醒了过来。 只是这种情形,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然而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只在我潜意识中隐约闪现,几乎微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林彤轻吻了我几下,仰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样子本来只能算是普通,但这一刻,近距离对视,我只觉得她说不出的动人。 “飞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林彤呢喃的说道。 “哦,我刚才参加了一个饭局,都是老朋友,一时脱不开身,多喝了两杯。”我下意识的回答道。 林彤皱眉:“不是不让你喝酒嘛,你身体怎么样,自己不知道啊?好了好了,下次别喝这么多了,我去帮你放洗澡水,你先泡个热水澡,再喝杯参茶,不然明天起来又该头疼了。” 说完,她便轻轻推开我,转身走向浴室。 黑色的丝质睡衣将她背部的肌肤映衬的雪白,我不由得心神一荡,伸出手一把拉住她,微微一用力,将她拽回到了怀里……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没有丝毫不协调的感觉。 只是,当林彤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双手吊住我的脖子,一条修长的腿勾住我后股的时候,我突然猛一激灵。 她的腿不是没有知觉吗?怎么会勾住我? 不对! 腿没有知觉的是徐洁,而被我拥在怀里的是林彤! 徐洁才是我的爱人,林彤是林教授的女儿,是朱飞鹏的妻子。 我是徐祸,不是朱飞鹏! 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同时,本来朦胧的光亮,突然移动到了离我很远的地方。 而我的眼前,黯淡中,就只剩下一星点不怎么明亮的火光。 我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一样,身子猛一哆嗦,左右看了看,才发现我仍在饭馆的门口,而之前‘远离’的光亮,只不过是马路对面医院大楼里透出的灯光。 “呵,看来我小瞧你了,居然一根烟都没抽完就醒了。”电话里传来林彤的声音。 我又是浑身一震,反应过来,错愕道:“刚才为什么会那样?你……你把我催眠了?” “嗯。”电话那头传来林彤肯定的答复,“你不是想问我关于催眠的问题吗?有什么方法,能比亲身经历更让人深入了解?” “我去,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后脖子一阵发凉。 看看手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和手心里握着的打火机,隐约意识到这两样东西似乎是关键所在。 林彤干笑了一声,说:“我是学心理专科的不假,但以前对催眠也不怎么了解。自从飞鹏去世后,为了让自己不去想他,才买来相关书籍翻看。我可不是天才,只是对于和专业相关的知识,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近本质罢了。 所谓的催眠,就是通过一些方法,引导人进入一种意识半游离的状态。说简单点,被催眠的人,就和做梦差不多。更深层次的催眠,能让人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做出一些非主动的行为,甚至是常人不能做到的举动。那种情形,就和梦游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我终于从错愕中完全醒悟过来,试着问:“你刚才是故意搅乱我的思维,然后趁虚而入?” 林彤嗯了一声:“就是这样。意志清醒坚定的人,是很难被催眠的。我一直在对你做出引导,令你的思维在语言的作用下变得混乱。然后,再用语言和预估到的你正在进行的动作,不断做出心理暗示。 在这期间,你应该一直在和自己做心里斗争。可人要想理清思路,必须要找到一个自身能够认可的点,在心理学上,这个点叫做‘还原点’。一旦‘还原点’出错,接下来的一系列思想行为,就都会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所以,对我来说,烟和打火机就是‘还原点’,我第二次点烟的时候,就已经被你催眠了。”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我能催眠你,这绝不是说明你意志力不够坚定,真要是那样,你也不会这么快清醒过来。只能是说,你现在可能很疲惫,脑子很乱,所以才会被趁虚而入。” 林彤顿了顿,接着说道:“最关键的一点是,小师弟,你良心真的很不错。从一开始打给我,你就后悔了。你一直觉得对我很抱歉,这就等于是让我对你做出的引导多了一条分支。 当所有的‘分支’将你的思维完全弄混乱的时候,我只要再多加强一些暗示。大脑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就会强行将‘分支’归拢成一条主线。即便这当中存在各种不合逻辑的细节,也会被自动忽略。 你之前已经抽过一根烟了,我们的正式谈话,就是从你点烟的时候开始的。所以,点烟对你来说是‘还原点’。而对我来说,却是将你分散的思维聚拢,引导向错误方向的起始点。 小师弟,我这么解释,你能明白吗?” “明白。” “呃,我也是闲着无聊,所以才会试着按书里的方法试验一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我由衷的说:“我只会感激你,给我上了这么生动的一课。让我多少了解了一些催眠的本质。” “那就好。”林彤在电话那头吁了口气,“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要睡了。”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着夜空,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林彤的的确确是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直观的了解到催眠的一些原理。 正如她所说,在被催眠之前,我的大脑已经疲惫不堪,再被她看似莫名其妙不能连贯的话一分散注意,只觉头痛欲裂,想要尽快找到一种摆脱痛苦的方法。 而当我找到‘还原点’,也就是第二次点着香烟的时候。林彤对我的催眠,已经开始启动。 在整个催眠的过程中,我所见到和听到的,有些是下意识认为的,更多的是,清醒时想要逃避,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安定。 除了噩梦,多数梦境无疑都比现实要美好。因此,对不符合常理的非完美,也就潜意识的选择了忽略。 我相信林彤绝不是深藏不露的催眠大师,我之所以会被催眠‘变成’了朱飞鹏,主要还是最初就对打电话给她感到歉然,并且对这师姐跨轮回的虐恋感到心痛,潜意识里想要给她安慰。 当然,这当中有些环节,绝不乏是出于男人的某些本能欲`望。 除了这些,林彤能够在电话中轻易催眠我的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就是——我曾经去过她家,熟悉她家的装饰摆设。 第三十二章 未知的存在 “傻女人,你难道还真想等着某人轮回转世,再回来找你嘛……” 我心里仍有些替林彤感到心疼,最后抽了一口烟,转身往回走。 我本来以为,林彤用这种特殊方法灌输给我的催眠知识有些过于生动,甚至是有些多余。 可是没想到,时隔不久,便真的派上了用场…… 走回饭馆,我先让老板给我们换了个包间。 然后从包里拿出纸笔,翻开空白页,快速的画了张草图。 这会儿高战是真有点犯迷糊了,但我仍是用笔尖点着所画的草图,尽量低沉缓慢的对他和郭森一一说明: “这是事发时,伍卫民的那间病房。这里是窗户,这是病床……” “对了。”我抬头看向高战,“你当时还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不过只响了一声就挂了。你干嘛要打给我?为什么要挂?” “我给你打电话?”高战一愣。 我说:“你看看手机,上面应该有记录。” 高战这会儿喝了差不多有小半斤白酒,两眼发红,看什么都有点直勾勾的。闻言点了点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看说:“还真有记录。” “你好好想想,当时为什么打给我,又为什么挂掉了。” 我说了一句,见高战只是拧着眉头发愣,便将桌上画着病房草图的本子轻轻推到他面前,往后靠了靠,说:“你当时就在这间病房里,打给我肯定有原因。不如,你再打一次给我试试。” 高战闻言一言不发的将手指点向了屏幕,很快,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就亮起屏幕,震动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猛然从外套的暗袋里掏出韦无影留给我的红手绢,用两根手指夹着一角,向着高战脸上甩去。 手绢在他脸前拂过,立刻就又被我扯了回来。 再看高战,本来有些呆滞茫然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他握着电话的手指一动,我的手机也随之停止了震动。 跟着就见高战猛然从椅子里弹了起来,瞪着硬币眼,盯着正前方,口里急着问:“怎么了?!” 下一秒钟,他一下转过身,踢开椅子,朝着原先背对的方向跑去。 郭森跟着站起来,惊疑不定的看向我。 我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跟我一起退到包间的角落。 高战往前跑了两步,停下脚步,转动脖子,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在我和郭森看来,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因为,高战正对着的,就只有一面墙。 这小饭馆所谓的包间,其实就是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面积十分的有限。 此刻高战站在那里,鼻子尖都快顶在墙上了。然而他却像是无视墙壁,甚至还探着脖子,似乎想透过墙壁,看看后边有什么。 接着,就见他伸出一只手,贴着墙壁横向比划了一下。 郭森再次看向我,又向着桌上的本子看了一眼,虽然神情仍然疑惑,但很明显,他也已经想到高战的这个动作是在干什么了。 催眠成功了,现在在高战‘看来’,他应该是身在伍卫民的病房里,他现在站的位置,本来是有一扇窗户的。而他所做的动作,正是开窗户的动作。 意识到这一点,我并没有轻松下来,反倒神经更加绷紧。 林彤虽然没有在电话里说明,但就我以前对催眠术的了解,在被催眠的过程中,是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的。 现在高战或许是经历了‘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事发现场的病房,重复那时的动作。 我虽然大致能够判断他现在的行为,却不知道下一秒钟会是怎样的发展。 高战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很快‘关上窗户’,转回了身。 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神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只见他眯起了两眼,往前探着脖子,似乎是在竭力看着远方,又像是在黑暗的场所,想要看清楚对面有什么一样。 突然,他眼睛睁大,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快速的来回转动。 这看似平常的动作,竟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因为,随着他眼睛的转动,他的眼神中渐渐露出了贪婪凶狠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饿了几天的豺狼,突然发现了猎物,下一秒钟就要扑上去将其生吞活剥似的。 事实是,他下一刻就真像是猛兽出击一样,壮硕的身躯猛地扑出,竟从桌子上翻了过去。 脚一落地,就猛然伸出右手,五指虚握在身前,身子前倾,左手向下一抄,像是攥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咬着牙,狞笑着将那‘东西’朝着右手前方送了过去。 我看的惊呆了,他这个动作分明是一手掐住了什么人,一手将…… 当时病房里应该有三个人,就高战行动的轨迹看,他是从病床上翻过,直逼到了对面的伍娟身前。 他掐住了伍娟的脖子? 那他的另一只手…… 想到伍娟口中的断指,再看高战此时的动作表情,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难道伍娟不是因为被迷惑,自己咬掉手指的?而是被高战强迫,将她的左手硬塞到嘴里的? “徐祸!”郭森呼吸粗重,急着说道:“老高不对劲!快停下来!” 我也已经看出状况不对,高战的动作实在是太狠了,他此时的表情,狰狞的更像是从地狱逃出来的厉鬼,暴戾的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人性。 看两手的动作,分明是在强行闭合面前人的牙床!他的两只眼睛,瞪大到了极限,因为充血,眼底的血丝全都浮凸出来,像是随时都会眼球爆裂。 我绝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却知道再这样下去,高战未必会对别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任由他继续下去,即便他能够从催眠当中醒来,也极可能精神崩溃。 想到这里,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抖手腕,将红手绢甩到他脸上,跟着揸开五指,按着他的脸,将他向后推。 在这个过程中,高战并没有丝毫反抗,反倒是像个失去控制的傀儡人一样,两手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任由我推着,步伐僵硬的后退。 此时的我心思电转间,脑海中忽然像是划过一道闪电。 不对头! 高战的确是被我催眠了,可貌似,被催眠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另一个我一直都没察觉到的存在…… 第三十三章 医书之谜 见高战被我推的快要碰到桌子,郭森连忙扯过一把椅子,放到高战身后。 我加了把力道,将高战推的跌进椅子里。 高战则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和行动能力,脖子一仰,斜靠在椅子背上,再也不动了。 我迟疑了一下,想要扯掉仍覆盖在他脸上的红手绢,佛珠中的静海突然说道:“等一等!” 我连忙缩回手,看看郭森,往边上走了两步,低声问:“怎么了?” “你应该也看出来,这贴饼子有问题了吧?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单是中了圆光术,而是身体里还有什么东西似的?” 我暗暗点头,事实是,我也多少想到这当中另有蹊跷。 在催眠高战前,我已经根据当时我和史胖子进到病房时看到的情形,组织起了一些画面。 当我画出草图的时候,这些画面变得更加清晰立体。 在我和史胖子赶到前,病房里有高战、伍娟、伍卫民三个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根据静海的推测,应该是伍娟和高战受到迷惑,各自做出了反常的行为。 撇去高战不说,伍娟是受迷惑至深,在被控制的情况下,以自己的身体损耗为代价,施展了某种邪法。 虽然还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邪术,但我下意识的认为,伍娟受到的伤害如此严重,理应是这场奇诡恐怖的事件中,起到主导作用的。 我催眠高战是想还原真相,可高战在被催眠后的行为,实在太匪夷所思。 竟像是彻底颠覆了我先前的揣测,似乎他不是受害者,没有受控制,而像是整个阴谋的主导者一样。 以我对高战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是主导阴谋的人。 可为什么他在被催眠后,行为会如此恐怖? 最关键的是,当我看到他这种反常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韦无影魂归地府前,对我说的一段话。 “你并未问过我,关于我韦家和你们徐家有什么恩怨,或许是因为时移境迁,你认为那些离你很远,和现在的你无关。 韦家的红手绢,乃是拜你徐家所赐,我现在把它还给你,既是报恩,也是报仇。既然恩仇不计不算,那你我两家的事,就算是了结了。 正因为你我皆有心如此,那么,我便不能将我韦家所掌握的秘术教授于你,就只能将某人替红绢施法时所说的话,转述于你听吧。” 说到这里,韦无影突然伸手在我手背上拍了两下,压低了声音说:“你现在踏足阴阳两界,可我看的出,你更偏重于阳世的情感,更像个活人。所以,即便我把红手绢的全部法门都教给你,你也未必用得上。” 他把嘴凑到我耳边,更加小声的说:“既然想做人,那你的敌人便只有鬼魅。或许其间有妖人使邪术横生枝节,最后也多半会被你的阳刚正气砍伐。 所以,你只要记住‘红帕从来不迷人,若被迷惘只是心;心中无恶定良人,心中有鬼才横行!’ 记住,红手绢到了你手里,对活人没什么用,如果有一天因为红手绢出现异象,那必定是魑魅魍魉在从中作梗!” …… “魑魅魍魉作梗……”我低眼看着手上的佛珠,低声道:“我右手完全没反应……” 不等我继续说下去,静海就打断道:“你闭嘴,先让我想想。” 跟着,他明显像是犹疑的、自问自答般的说道: “除了夜行百鬼,世上还有哪些鬼?不对啊,我现在是鬼,附近如果有鬼魅,就算他徐老板感应不到,佛爷我也一定能感觉到的。难道……难道不是鬼?” 这声音从佛珠里发出,一字一句都落在我耳朵里。不知不觉间,我的思维完全随着静海的念叨进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运行状态。 那情形就像是我脱离了一切的束缚,单就只是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在一条混沌的长廊里飘忽前行。 长廊的两侧不断出现各式各样的鬼魅。 我很快根据它们各自的特点,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这些鬼魅更接近普通人,应该都是姥爷留下的破书里(虽然已经知道了半本破书的来历,可我仍愿意当那是姥爷留给我的遗物)……这些鬼魅都是破书里有所记载的。 再往前,更多邪魅的鬼物不断在两侧盘旋。 这些……都是百鬼谱当中记载的。 继续向前,鬼灵术中那些鲜有的鬼魅也随之出现…… 嘶……这是什么? 就在我‘神游太虚’,被眼前一幕奇异的景象惊呆的同时,耳畔忽然传来静海高八度的声音: “原来是它!” “谁?”我下意识问。 “什么?”郭森看了看歪在椅子里的高战,走了过来,拉了我一把,“你在干嘛?你不是也中招了吧?” 我惊醒过来,赶紧摇摇头。 也就在这时,就听静海的声音钻入耳鼓:“我想到了,有一种鬼魅,不在百鬼谱中,更不为世人所知,它不如灵鬼之通透、不比邪鬼之妖异;它胆小如鼠,却又胆大包天!” “那到底是什么?”我终于按捺不住,再不顾忌身边的郭森,急着问道。 “是鬼彘!” 静海的调门越压越低,我虽然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高战的身上。 “鬼彘是什么?”我真是闻所未闻。貌似我刚才‘神游’时最后看到的那奇怪景象,也和静海所说的扯不上关系。 “我就知道你看不到。”静海的声音突然莫名的兴奋起来。 不过这老和尚倒真是没有刻意隐藏什么的意思,接着嘿嘿一笑,解释道: “鬼彘也是一种鬼,不过嘛,是鬼死后又变成了鬼,也就是死了两次的鬼!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关于鬼彘的记载,我也是在一种十分特殊的情况下看到的。 不过,你不能了解这种鬼的存在,应该也是上天早有安排。 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说,人他妈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什么事儿都知道,那他妈就不是人,要么是神,要么是妖了!” “人妖?” 我开始抓狂,“大师,你玩儿我呢?这个时候能不能别玩这套?鬼彘到底是什么?” “是鬼中之鬼!” 静海像是也知道我的忍耐力到达了极限,很快就开口解释了起来。 可他的‘解释’,却让我再一次陷入了更深层的迷离。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真大方,居然轻易就把那半本记载了鬼医之术的残卷送给我。现在看来,你心机很深啊,你是不是早就发现,那医书,不是男爷们儿能看懂的?” 第三十四章 鬼彘(上) “大师,能不能先说眼前的事?”我是真有点受不了静海了。 老和尚说的未必就是废话,但我发现他有个毛病,就是当想到一件事的时候,会特别的专注。 而且,在旁人看来,他这种专注是没有定向的。似乎就只是沉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精神包围着一个点,却又漫无边际的向四周扩散。 这或许是他惯有的思维方式,但对旁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耐心稍差的人,都会觉得厌烦,甚至于被他的发散型思维绕的头疼。 静海被我打断了话头,显得有些不高兴,悻悻的说: “行嘞,您徐老板发话,我哪敢不听?哼哼,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敢情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事儿都算计好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听他阴阳怪气,似是话中有话,我是真想立马向他问个明白。可一来刚才‘神游’到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奇异景象着实让我有些心神不定,再就是高战还晕着呢。 就刚才的情形看,如果不找出他行为异常的原因,就这么直接把他弄醒,很难说他能不能完全从被催眠中清醒过来,更严重的话,还有可能造成精神错乱。要是那样,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静海似乎也知道我焦急,没再多说废话,沉吟着说道: “你先去拿瓶烈酒,再寻些百草霜。” 饭店里有的是酒,我找老板要了一瓶度数最高的衡水老白干。 百草霜就是锅底灰,我身上倒是常备此物。 静海让我将百草霜倒进酒瓶,摇匀了,给高战灌下去。 老和尚再三叮嘱:“能灌多少尽量灌,在这期间,千万不要把他脸上的红手绢取下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再灌酒不会出事吧?”我有点心怯。 静海尖声道:“我好歹是仔细看过医书的!想救他就甭废话,按我说的做!” 听他这么说,我也没辙了,一咬牙,将高战脸上的红手绢从下方掀开一角,让郭森帮忙掰开高战的嘴,将掺了百草霜的白干灌了进去。 高战本来就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就像是喝醉的人在酣睡一样。 高度数的白干灌下去,他还是有了本能的反应。 先是身子猛地抽搐了两下,跟着浑浊的酒水就从他鼻子里呛出了一部分。 “这能行吗?”郭森都看的有些瘆的慌,生怕我把高战折腾死。 静海不发话,我只能咬着牙说:“你别管,接着灌!” 一瓶酒灌了不到二分之一,高战突然“哇”的一声,酒水混杂着食物的残渣像是喷泉一样从嘴里喷了出来。 静海猛然道:“成了!你现在绕到后边去,看看他头发里有没有什么活物!” 我赶紧绕到椅子后头,掰着高战的脑袋仔细查看,一看之下,顿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高战短粗的头发当中,竟有一绺像是盘错的草苗细藤般的红色事物正不断的蠕动。 这东西外形像是一小撮头发纠缠在一起,长短和高战的头发差不多,虽然通体赤红如血,混杂在短发中,不仔细看还真就看不出来。 此时这东西更像是一条软体的虫类,在被撒了盐巴后,因为痛苦拼命的蠕动不休。 最让人心底生寒的是,这恶心的‘虫子’,竟是生在高战的头皮里,只在外边露出一寸不到的一小截。看这翻滚扭曲的架势,实在判断不出,它是想往里钻,还是正往外跑。 “找到了?”静海急道:“那就赶紧把酒瓶怼上去!” 我顾不上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急忙拿过酒瓶,在郭森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的将瓶子倾斜,瓶口凑准那‘虫子’的尾端,猛地怼在了高战的头皮上。 那原本拼命挣扎的‘血虫’,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点,竟飞快的沿着瓶口朝瓶子里游蹿。 刚开始只是一寸多长,只一眨眼,竟又从高战头皮里钻出十几公分。那模样就像是刚从腐尸当中钻出的蚯蚓一样,看的我头皮一阵阵发麻,强咬着牙关才没把瓶子扔了。 ‘血虫’仍在不断往外钻,看着它不断显露出的身形,我不禁有些怀疑,这东西是不是已经将高战的脑袋完全占据了?我甚至有种错觉,此刻高战的头骨里根本没有大脑,而是全部盘踞着这‘血虫’绵长的身躯! 好在虫身往外钻出一尺来长的时候,便有了停止的迹象。 虫身大半截浸在剩余掺了百草霜的烈酒里,还在不断翻滚蠕动,让人望之胆寒。 然而这个时候,高战被瓶口怼着的部位,头皮竟鼓起了一个五毛硬币大小的鼓包。 鼓包同样也在动,就好像那才是虫身连接的最关键部位,想要脱逃,却因为头皮被钻破的孔洞太小,没法子逃离一样。 郭森在一旁扳着高战的头,由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两只大手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显然也被眼前恐怖的景象吓得够呛。 这时,佛珠里骤然再次传来静海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东西把它挖出来!” 我如梦初醒,赶紧掏出随身的军刀,翻开刀刃,沿着那鼓包割了半圈,刀尖往里一撬,硬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那东西果然是和‘血虫’连接一体,一被挑出,立刻钻进了酒瓶里。 这次不用静海开口,我就急忙拿过桌上的瓶盖,拧了个严实。 “诶哟……” 高战闷哼一声,跟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把酒瓶交给郭森,仍掰着高战的脑袋,仔细查看伤口。 见被刀割破的位置凹进去半个玻璃球大小的小坑,却只是皮外伤,才长松了口气。 “什么情况啊?嘶……” 高战终于清醒过来,疼的连吸了好几口凉气。 我暗暗经得静海的许可,才将覆盖在他脸上的红手绢揭了下来,跟着又往伤口上敷了一些百草霜。 虽然只是斗室中幅度极小的动作,可这一场特殊的‘手术’进行下来,我只觉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虚脱的瘫进椅子里,才发觉里头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溻透了。 刚喘了两口气,突然,就听郭森惊道:“我艹,这东西是个人头!” 第三十五章 鬼彘(中) 我还没来得及松懈,听了郭森这一嗓子,顿时就又是头皮一紧,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扭脸一看,就见他正颤抖着手,似乎是想将那酒瓶子放在桌上,两只眼睛却直直的盯着瓶子,满脸都是惊悚之极的表情。 我意识到问题出在瓶子上,赶忙过去把酒瓶接了过来。仔细查看瓶子里那东西,只一眼,也差点叫出了声。 郭森大喊大叫的时候,我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奇怪的想,刚才那么瘆人的场面都见过,还有什么能让郭黑脸这么大惊小怪? 但是在看清瓶子里的状况后,我不得不由衷的佩服,郭老大就是郭老大,不愧是刑警队长,他实在有着超乎常人的胆量。 瓶子里还剩下大半瓶掺了百草霜的烈酒,此刻,‘血虫’的虫身就盘踞在浑浊的酒里。 然而,那一块被我从高战头皮中挖出来,同样是血红色,像是肉块儿一样的东西,却被连接的虫身托举出酒液上方,而且就黏附在酒瓶的内壁上。 稍稍具有相关知识的人看到瓶子和瓶子里的东西,多半都会以为,这是一件和生物学有关的标本。 那连着‘长尾巴’的肉块儿,不过只有成年人的拇指盖大小,但有着弧度的酒瓶玻璃,具有一定程度的凸透镜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近距离透过浅绿色的瓶身,能够清晰的看到,‘肉块儿’像是软体的蜗牛一样,完全伏贴在瓶壁内侧。 让人彻骨生寒的是,这红色的肉块儿上头,居然长着像是人类一般的五官! 因为肉块儿并不是规则的圆形,所以无法具体分辨有没有耳朵,然而,却是有鼻子有嘴,还有一双和人有九成相似,眼底却是幽绿色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贴着玻璃,充满怨毒的瞪视着我!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高战也看到了瓶子里的状况,呲牙咧嘴的问道。 我可不敢告诉他,这东西是从他脑袋里挖出来的,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虫身人头’的红色怪物究竟是什么。 我只知道,这东西绝不是什么单细胞动物,不但活着,而且还和人一样,具有某些情感。 至少,它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和我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痛,恨不得要钻出来,将我撕个粉碎,然后一口一口的吞下去一样。 我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要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还得问静海。 可当着两个刑警队长的面,特别是当着高战这个曾经的‘宿主’,我怎么都不方便细问,只好把酒瓶放进包里,和郭森对了个眼色,向着高战问道: “你想没想起来,在病房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高战眼神猛地一紧,跟着浑身一哆嗦,“我想起来了!” 郭森也意识到,之前高战在病房里的所见所闻,以及他为什么会躺在殡葬车的棺材里,才是问题的关键。而被我藏进包里的‘虫身人头’怪物,已经不属于他的理解和掌控范围了。 于是,他让高战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浓茶,让他详细说说当时的状况。 高战的叙述,还是从打电话这件事开始的。 先前他一直守在病房里,伍卫民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便给我打了电话。 至于为什么打第二个电话,则是因为高战实在很了解我,知道我因为某些因素,一直都对伍卫民的事不怎么上心。 再就是,他也知道,我现在多半也正因为段佳音的事焦头烂额。他生怕伍卫民再出事,难以向因公殉职的老战友,也就是伍卫民的哥哥交代,所以才老着脸皮打了第二个电话,想要催我尽快赶过去。 然而,就像刚才他被催眠时,我和郭森看到的一样,电话刚拨通,病房里就出了变故。 伍卫民苏醒,伍娟自然也十分的激动。 可就在高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伍娟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指着高战身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 高战一惊,第一反应是问了一句‘怎么了’,同时转过身,朝着伍娟所指的方向看去。 但是,他就只看到窗户外边黑洞洞的,即便是后来打开了窗户,也没看到有什么状况。 当他叙说到这里的时候,静海突然插口说:“你问问他,他当时是不是把脑袋伸出去了?那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我当即向高战提出了这个问题,高战怔了怔,忽然反问我:“那时候外面下雨了吗?” 听他口气奇怪,我隐约意识到静海这个问题绝不是平白无故,忙肯定的说,当时并没有下雨。 高战甩了甩头,像是觉得头疼,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两下,“我当时把头伸出去,什么也没看到,就是觉得,脑门上突然凉了一下。我记得当时也没下雨,那就应该是……是楼上的空调滴的水吧。” 他明显还是有点迷糊,医院里是中央空调,哪会有外机滴水,何况伍卫民的病房本身就在顶楼。 不过我没敢打断他的思路,没听到静海再发问,就让他继续说下去。 高战的表情突然变得骇然起来,说: “我当时没看到窗外有什么,回过头却发现……发现伍娟正在咬自己的手指头!她满嘴都是血,我都听见牙齿和骨头摩擦‘嘎吱嘎吱’的声音了!” “然后呢?”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可单是想象,就觉得后脊梁骨像是被冰冻了一样,从里往外冒寒气。 “然后,她竟然一下子把手指头咬掉了,跟着一手指着床上的小五,一手指着地,嘴里头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高战忽然瞪圆了眼睛:“我看出她可能是中邪了,我想叫医生,可没等按急救铃,房门就打开了。一个穿黑袍子、长着一张吊死鬼脸的男人走了进来,猛地把一条铁链子套在我脖子里。他先是报出了我的生辰年月,然后就说我时间到了,让我跟他走! 我想起来了,是鬼差!那人是勾魂的鬼差!” 第三十六章 鬼彘(下) 我听高战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高战气息急促,因为惊恐说不下去,便沉声对他说: “你是警察,应该知道法律的严肃性和公正性。阳间有阳间的法律,阴间同样有阴间的律法,即便是鬼差,也不会平白无故勾魂的。咱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上门。” 高战总算是缓和了一些,苦笑着说:“兄弟,道理我懂,可我这不是……不是没见过嘛。我当时就傻眼了,想问什么,却压根张不开嘴,就只能被那鬼差……被那鬼东西拉着往外走。 等走出病房,我就更以为,真是我时间到了,下边的鬼差来带我走了。你是不知道,走廊上那些人,都脚不沾地,走路都是用飘的,他们都是鬼,压根就没有活人!我真以为我死了!” 我只能是皱着眉头又叹了口气,现在我已经知道,他所说的状况,多半是在中了圆光术以后产生的幻觉。 大多数人对阴间、鬼魅的印象,多是受到影视书籍的影响,而每个人对死亡都有着本能的恐惧。 当时那样的情形,实在不能怪高战胆怯,又或是说他愚昧。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我预料的差不多,高战就只是被所谓的鬼差锁着,一路沿着楼梯向下走。 按照高战的说法,在这期间,他是‘清醒’的,一直在不断的问自己,自己是不是真死了?因为什么死的? 直到‘鬼差’把他带到一处冰冷的所在,指着一口敞开的棺材,让他看。 他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居然就是自己,才确信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再后来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听他述说完,我掐了烟,对郭森说:“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高哥所说的情况,相信通过医院的视频监控,都能够证实其真实性。” 郭森搓了搓拧着的眉心,看了我半晌,才开口道: “这么着就完了?你让我怎么跟上头交代?” 我苦笑:“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郭森拧了拧脖子,站起身抬手点了点我: “成,我算看出来了,你折腾这一阵子,就是想把你自己个儿的麻烦先摘清。不过没事儿,这回我还跟以前一样,把这屁股擦了。 但是我也看出来了,这事儿没完,人头案、碎尸案,还有你们学校大体被破坏的案子,这些事想要真正水落石出,早晚还得落在你身上。我有时间,我等着。” 说完他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忽然又转身走到我身边,把一样东西塞进我手心里,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这东西是从老阴身上找到的,我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藏了起来。事实上你我都知道,这东西在警方手里根本没什么用,对你倒可能有用。不管怎么说,我这都算是违规,你小子可别给我捅出去。” 郭森走后,高战也撑不住了,又问了我几个最关心的问题,听我说伍卫民暂时应该没事,才打车回了家。 我也疲惫不堪,但段佳音还没醒来,我也不能离开,就只好在医院附近找了家旅馆暂且住下。 进了房间,我先冲了个澡,出来后却又没了睡意。 我先是把郭森塞给我的东西拿出来查看,发现那居然是一个黄纸折的纸人,里头似乎还用朱笔写画着符箓。 我刚想把纸人拆开,静海突然现身出来,急吼吼道:“别拆!拆了就不管用了!” “什么意思?”我随手把黄纸人放在桌上。 心说我和这老丫倒是心有灵犀,就算他不主动现身,我也准备把他叫出来询问一番。 静海也不去触碰纸人,只是弯下腰,两眼放光的盯着纸人看了一阵,抬起头冲我呲牙一笑: “我虽然不懂圆光术,可这回某些人显然是以圆光术为主,想要达成目的。纸人是从那个叫老阴的家伙身上找到的,多半和圆光术有关,未尝不是件好东西呢。你如果胡乱拆开,就算再恢复原样,未必就还管用。” 听他嘴上说不懂圆光术,眼睛里却带着一丝诡笑,明显是藏着掖着些什么。 想到之前对他的态度,我诚恳的说道: “大师,我先前对您的态度有点不好,可你也看见了,我这个半吊子阴倌,一天到晚忙的焦头烂额,实在只能是见招拆招,尽量尽快先解决眼前的事。我绝不是不尊重您。” “行了。”静海摆了摆手,“我不瞎,一直都看着呢,你徐老板什么人性,佛爷心里有数。” 他面色一整,指了指纸人,说道:“这纸人的确和圆光术有关,不单有关,而且还十分的玄妙。你仔细想一下那个贴饼子说的话,当中有两个细节,你一定都留意到了。” 我点点头,“第一点就是,他把头探出窗外的时候,脑门凉了一下。再就是……那个把他带到地下车库的鬼差,似乎有点太邪门了。” “对喽!就是那个黑脸黑袍的鬼差!”静海一拍巴掌,“圆光术能令人产生幻觉不假,可这个鬼差由始至终都出现在‘贴饼子’面前,似乎是有点多余哟。 最关键的是,对方不过是想把‘贴饼子’带走,就算法力再不济,弄了那么些个施法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弄出个勾魂鬼差?那不是画蛇添足嘛。 照我看,多半是那个叫老阴的家伙,本身也不通晓圆光术,而是临时被人教授,指使他来做事的。 指使他的人也知道他连半吊子都不是,所以为了以策万全,才会让他大费周章弄了那些个施法点,同样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又给了他两个冥人纸符!” “冥人纸符?”我下意识看向桌上的黄纸人。 静海点点头,“这东西说起来并非有多大害人的本事,却是懂得圆光术的人,利用幼儿的魂魄炼制的。一旦点燃纸符,即便意志再坚定的人,只要不通晓圆光术,都不能看出破绽,从而会被幻化出的冥人所迷惑,做出非是发自本意的行径。 因为是用幼儿的魂魄炼制,所幻化出的冥人极尽灵光通透,能顺着人的思维做出相应的对答指引,一般具有阴阳眼的人,都不能够看透它的本质。你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我暗暗咋舌。 静海忽然一声冷笑:“对方对伍卫民残存的阳寿志在必得,九成是修炼邪法到了瓶颈期,想要贯彻始终,所以才可着他一个‘薅羊毛’。那就好比现代人失血过多要输血一样,熟人的血最保险匹配,而且同一个人的血,更能减少风险。 正因为是志在必得,所以他利用阴阳路夺寿不成,才又不惜冒险,想要利用圆光术,用活人把伍卫民的阳寿送出去。 按说对方的心机不可谓不深,想的不能算不周到。真要按他的计划,恐怕就算你我联手,也绝不能救回伍卫民的小命。而且还会搭上伍娟和‘贴饼子’的命呢。” 听静海夸夸其谈,间或冷嘲热讽,我又控制不住有些焦躁。 静海这人精,自然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撇了撇嘴说: “好了,不说废话了,免得你徐老板又要发火。我这么说吧,‘人多力量大’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吧?如果当时出现在‘贴饼子’面前的是两个冥人幻化的鬼差,那小子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敢稍有犹豫,只会乖乖的,半点不敢耽搁的跟着‘鬼差’走。因为他知道自己反抗也是没用。 要是那样,就算你我不在楼顶中招,不被牵绊,咱们再疲于奔命,也很难及时把‘贴饼子’拦下来。 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老阴并没有按指使他的人交代的去办,而是只用了一个冥人纸符。那‘贴饼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因为怕死,多半是一路上磨磨蹭蹭,想着可能出现转机,所以才耽搁了。” 静海一口气说下来,我虽然听的发懵,但勉强还是理清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老阴为什么留下一个冥人?”我忍不住问。 静海哈哈一笑:“傻小子,都说了这冥人是宝贝了,难得亦难求啊! 我还是打个比方吧,就比如说,你想要毒死一个人,手中恰好有两包上好的毒药,两包药同时下,这人立马就得嗝屁着凉。但若是只下一包,这人同样会死,不过却会死的慢一些,可余下的那包药,又能够多害一个人。 我问你,你要是害人害惯了,会不会多保留一份害人的毒药以备万一呢?” “会!”我果断道。 静海点头,“嗯,就是这样了。老阴受人指使,但自己也存了害别人的心思,所以把主使人的算盘珠子给打乱了一颗。这样一来,整件事都来了个大反转,人救下了,老阴还搭上了自己在阳间的性命。那多半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便能摆脱你我的纠缠,回去也无法向那人交差。” 我不得不说,和静海讨论一些话题,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因为,他的思维跨越程度远比一般人要快很多。 关键有些东西明明能够用一句话说明,他偏偏要用些暗喻、比喻的方式长篇掰扯。和他讨论问题,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我们本身才是阴谋的制造者,讨论的话题是见不得光,不能明说的……这实在让人感觉疲倦的很。 事实是,静海的‘博学多才’,不得不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说不懂圆光术,那是假的,他虽不精通,却比我更了解圆光术的门道。他甚至知道冥人纸符是如何使用的。 我听他说完冥人纸符的用法后,虽然觉得新奇,可也没太当回事。 当即把纸符收好,顺手拿出那个酒瓶,和瓶子里的‘人头虫身’一对眼,看着它恶毒的目光,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这东西就是鬼彘?是死了两次的鬼?” 第三十七章 重入轮回 静海眼中再次露出狂热的光芒,盯着酒瓶喃喃的说:“这可是好宝贝啊……” 一听他说‘宝贝’,我就烦了。且不说这鬼彘形貌骇人,但是把它从高战身上取出来的过程,就让我认定这绝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我越看越觉得厌恶,就问静海:“你先教我,怎么才能把这东西毁了?” “毁它干什么?!”静海的反应出奇的大,竟猛地尖叫起来。 不过他察言观色,很快想明了我的心思,摆手道:“你啊,还是没想透彻一些事。要知道东西不分好坏,重要的是看在什么人手里,利用它做什么事!” 他忽然眼睛向我一斜,问:“你猜这鬼彘是何时附在‘贴饼子’身上,又为何附在他身上?” “又来了……” 我忍不住皱眉,“照高哥说的,多半是他把头探出窗户的时候,被这东西趁虚而入。至于为什么……” 我摇摇头,只能说我不常算计人,更不懂邪术,想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弯弯绕。 静海说:“这就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了,指使老阴的人,对伍卫民那小子残存的阳寿志在必得。正因为这样,他觉得‘双保险’还不够,就又加了一道‘保险’。” 见我眉头越皱越紧,静海挠了挠光头,“我还是先从鬼彘的本质跟你说吧。你可能没听过鬼彘,可人彘总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单从字面解释,‘彘’就是猪,所谓的人彘,就是砍去人的四肢,挖出人的眼睛,用铜水灌入人的双耳,再用哑药将其毒哑。 那实在是古代最残酷的刑罚之一,据说是汉朝刘邦的老婆吕雉发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 要不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呢。 静海说:“人彘最可怕的,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让受刑的人不光失去行动能力,而且五感隔绝,完全陷入绝望。 鬼彘也大致如此,炼制鬼彘,需要先对一个人施人彘刑罚,在其身死的前一刻,将其魂魄抽离出来,再运用法术,把这魂魄‘杀死’。 最终将飞散的残魂收集起来,用死尸肚子里残留的食物残渣埋藏九九八十一天……” “行了!”我听得直想吐,忙摆手打断他。 静海摊了摊手:“总之,鬼彘就是一种不能轮回的绝望产物。因为绝望,就只具备怨念;却又因为本性,只会服从、或者说惧怕炼制它的人。” 这次静海没再犯老毛病,而是神色凛然道: “其实我对鬼彘,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在这之前,我以为鬼彘除了无目的性的怨恨,就只会服从炼制者一人。可今天的事,让我改变了这个看法。原来鬼彘是可以被催眠的!这就证明,它虽然绝望,却还没有完全丧失灵智!” 想到饭馆里发生的事,我不自控的又一阵头皮发紧,“高战想起了之前的事,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对他的催眠都成功了。但他在被催眠的时候,做出的那些行为,并不是在病房里真实发生过的……” “对!”静海一拍巴掌,“那不是他做过的行为,也不是鬼彘的主人想要鬼彘做的事,而是鬼彘被你催眠后,暴露出了暴戾的本性。 鬼彘的主人派它来,多半是瞒着那个老阴,是为了达到目的设下最坚固的一重保险,因为他认为鬼彘对他是绝对服从的。 事实上鬼彘也的确按照他的意思,隐藏的很深,如果不是你阴差阳错催眠了它,过后它九成九还是会把‘贴饼子’带回到它主人面前。 到那时,它主人既然得不到想要的,无论是出于发泄,还是拿来‘补缺’,多半都会要了贴饼子的命!” 我听的后脊梁一阵发寒,“这么说,我们倒是误打误撞,救了高哥一命?” “不是我们,是你救了他。”静海呵呵一笑,“我当时让你用红手绢,不过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较真,竟然特意打电话去了解催眠的本质。 你这一较真起来,不光把那‘贴饼子’给带回了当时的病房,就连潜藏蛰伏的鬼彘也丧失了神智,不由自主的显露出了暴戾的本性。” “神智?”我这会儿虽然大脑迟钝,也还是捕捉到了他话里这个特殊的词。 静海点头:“对咯,终于说到重点了。都说鬼彘是没有灵智的,可没有自主的灵识神智,又怎么会被催眠?只能说,以前那些自诩术法高深的人,也不是全然认知所有事物的。” 我被他饶腾的头疼,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转向酒瓶,“大师,你就说,你想我怎么处理这东西吧?” “阿弥陀佛……”静海忽然拉着长音念了声佛号。 我吓了一跳,“你……” “徐施主,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是能拯救这本该万劫不复的鬼彘脱离苦海,使其重入轮回,那何止是修造浮屠,简直是功德无量啊。” “什么意思?”我完全懵了。 静海一反常态的肃然道:“你莫看这鬼彘现如今样貌丑恶,怨气横生,可它在被陷害之前,未必就是十恶不赦之人。你如果能使其重入轮回道,它必然对你感恩戴德,有所回报。” 我总算是听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怎么才能让它重入轮回?” 静海像是早已经想好,缓缓道:“你虽然是阴阳驿站的老板,但也没能力将鬼彘送入轮回道的。要想它轮回,就只能是在阳间,替它找一个可以取而代之的宿主。这宿主须是一胎双生,其一能活,其二必死。你把鬼彘置于后者身上,这样既能让它入轮回,又不会影响双生一脉的延续。” 我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差点没蹦起来给他一个嘴巴子。 一胎双生,那就是双胞胎。 一个能活,一个会死……双胞胎一生一死的状况不是没有,可随着现代医学的发达,这种概率少之又少,我他妈哪儿去找这么一对儿‘阴阳宝货’? 我本想发作,可静海眼中却猛然透出一丝邪魅: “徐老板,我跟随你至今,只觉得你种种行事无一不像是如有神助。最初我真的以为,你有过人之处。可慢慢的,我发现,因果还报,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想,上天既然把鬼彘交于你手,那必定已然有所安排。或许,用不了多久,鬼彘可以寄身的宿主,就会不求而得,自己出现了。” 第三十八章 小柱子 “嗡……嗡……嗡……” 我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揉了揉眼睛,费力的坐起身。 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仍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静海的‘博学’是肯定的,可这老和尚的臭毛病实在更多。 和他讨论问题,太特么费脑子了。关键,讨论到最后,他也不能给你准确的结果。 “嗡……嗡……” 手机震个不停,我扭了扭酸疼的脖子,伸手拿过手机。 见是孙禄打来的,我心猛一提。 他一直在医院陪老独叔,这才刚天亮,他这会儿打来,别是老独叔有什么事吧? 老独到底那么大年纪了…… 我赶紧接起电话:“喂,屠子,怎么了?” “你……你先别急。”电话那头,孙禄的话音虽然还算平静,可我怎么听都觉得他这平静有几分勉强。 “屠子……你别吓我。”我只觉一阵阵虚脱。 孙禄反应不慢,急道:“你别瞎想,独叔没事!军叔一大早就过来了,俩老头下棋呢!要不是我硬拦着,他俩还想喝早酒去呢!” “我……我艹!”我差点把电话摔了,“那你他妈这么早打给我干嘛?你不是爱看下棋、爱‘马后炮’吗?你看他们下棋去啊!” “不是,你听我说先!”孙禄一下子抬高了声音,“我家出事了!” 我还没落到底的心,又一下子猛地提了起来,一边往身上套裤子,一边急着说:“你先别急,我就在对面的旅馆呢,我马上过来!” 心急火燎赶到医院,我先去看了老独,见老头和老军俩人挨在床边,一人捧了个茶杯在下象棋,匆匆忙忙跟二人招呼一声,带上门,拉着孙禄走到一边。 “出什么事儿了?严重不?”我问。 孙禄面带忧色,叹了口气:“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刚才我家老爷子打电话来说,小柱子快不行了。” “小柱子?”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人,而是狗崽。 前不久,一尺巷内,流浪狗栓柱身死,阴阳桥上托孤,遗腹留下两条狗崽。 当时我和窦大宝没办法,只能将两条奶狗子送到孙家楼。 “没救了?”我问孙禄。 “肯定不成了。” “要不,咱现在开车回去看看?”我问。 孙禄摇摇头说:“算了,当初你把俩狗崽儿送过去的时候,我就觉得养不活,现在小栓儿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主要是吧,我老爹老娘真是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俩小东西这么长时间,小柱子这一死,俩老人肯定心里难受。” 我只能是点点头。 别看孙屠子是屠户出身,杀人都未必眨眼,却也有着‘柔弱’的一面。再则农村人对狗虽然是粗养粗喂,不像所谓的爱狗人士那样把狗当亲爹那么供着,可真是自己家养的狗,那也就当是家中一员。 见孙禄眼有点发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想了。走,冒根烟去。” “等等!”没想到佛珠里的静海突然发话了,“那狗崽是怎么回事?” 我被他这横插一杠给弄愣怔了,回过味来,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在脑子深处一点点蹦跶,却怎么都到不了眼巴前似的。 “你快跟我说说,那俩狗崽是怎么回事?”静海催促道。 我只好把小栓和小柱的来历先说了一遍,最后说:“那会儿你正忙着‘抢’四阴命呢,这事儿……” 不等我说完,静海声调一下抬高了八度:“哎哟,这可真是刚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我吓一跳,“你瞎咋呼什么啊?” 静海兴奋道:“你忘了我昨晚跟你说什么了?鬼彘啊!双胞胎啊!” 我猛一激灵,随即又下意识的摇着头,“要让鬼彘轮回……那可是两只狗崽,那能行吗?” “你傻啊?” 佛珠一颤,静海居然现身出来,连连手背拍着手心道:“鬼彘本来就没有轮回的可能,现在有希望重入轮回,是人是狗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什么叫轮回?这一世做狗,下辈子就不能做人了?” 孙禄本来还奇怪我为什么‘自言自语’,这会儿看到静海,先是瞪圆了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斜眼看着我问:“啥玩意儿?这老秃子啥意思?” 这会儿我已经彻底琢磨过味儿来,拉着他就往外走,“赶紧去你家!” 路上,我把整件事说了一遍,孙屠子听得直犯愣怔,末了终于忍不住问我:“那鬼什么彘,真要是附到小柱子身上,那狗能活……可那还是狗吗?”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静海从弄清楚两条狗崽的来历后,就一直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只是不断催促我开快点,就好像稍慢一步,中了大奖的彩票就会作废一样,根本顾不上听我说什么。 我索性也不问他了,到了孙家楼,一停下车,就跟孙屠子、静海一起跑进了孙屠子家。 一进院儿里,就见孙禄他娘正坐在那儿抹眼泪呢,见到我和孙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起身走了过来,“这咋还回来了呢?行了,先进去看看吧,那小东西也没啥钟点儿了。你们先去看看,我给你们弄饭去。” 进了老两口的屋,就见孙禄他爹盘腿坐在炕上拧着眉毛抽烟。 这老屠夫虽然上了年纪,却比孙禄还五大三粗,这会儿竟也是愁眉不展,眼圈儿发红。 我没见到狗崽,等到了跟前,才看见俩狗崽都团在被窝底下,只冲里露出俩小脑袋瓜子。 其中一只狗崽明显有出气没进气了,闭着眼睛,像得了感冒的人一样,不住的打摆子。 另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狗崽倒是精神,只不过显得很是忧伤,紧挨着自己兄弟卧在那儿,不住的用舌头舔兄弟的鼻子。 孙禄的老爹掐了烟,下了炕,边往外走边声音发干的说:“这俩小东西都灵着呢,小的不行了,大点儿的从头两天就一直挨着它,还不住的淌眼泪。唉,这狗东西,比有些人还重情呢。行啦,你们小哥俩在这儿看着吧,等小东西咽气了,就到屋后找块地,挖个坑给埋了。” 老头刚一出去,静海就急不可耐的说:“快,趁着这会儿,把鬼彘给大点儿的狗崽子喂下去。” 我正往外掏酒瓶子,闻言一愣:“你弄错了吧,不是要小柱吗?” 第三十九章 同胞 我本来还以为静海没看清楚,弄错了,没想到静海忽然沉下了脸,阴沉沉的说道:“别废话,快把鬼彘连同瓶子里的酒全给大狗崽子灌下去!” 我吓了一跳,这老和尚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一眨眼的工夫,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孙禄和静海交集的不多,对静海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听静海让我们对小栓‘下手’,眉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老头,你安的什么心思?这畜生招你惹你了?你干嘛非要跟它们过不去啊?” 也难怪他来气,实在是静海说的有点不像人话。 先不说鬼彘形貌丑怪,让人看了就不寒而栗,就说小栓虽然看上去比小柱大了一圈,可两只狗崽子是同一天出生的。满打满算,这会儿都还不足月呢。 那老白干是六十八度的,除了昨天晚上给高战灌了一小半,这会儿还剩下半斤多呢,一般身体素质差点的人喝了这酒,搞不好都得胃出血,更何况是还没满月的狗崽子。 见我也瞪眼看着他,静海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垂下眼皮,用他那特有的腔调冷冷的说: “要救姓刘的那小子,多半还要着落在这鬼彘身上。如果错过了时机,我可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把姓刘的救活。是救人还是护着这狗崽,你们自己选吧。” 我听的忍不住嘬牙花子,怎么又和救瞎子扯上关系了? 关键是静海老丫前后的态度反差实在太大了,这让我感觉,他似乎又变回了我刚认识的那个静海。表面上看起来不是那么严肃,甚至还有些滑稽,可股子里透着一股阴冷叵测的味道。看他现在的样子,就差在脑门上写下四个字——生人勿进。 静海撂下这么一句,竟转过脸去,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孙禄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小声问我:“现在怎么办?听这老秃子的?” 看着静海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我是真想揪住他,给他两个大耳帖子。 这老丫的心机不可谓不深,可这个时候来这么一出,实在让人说不出的憎恶。 见小柱子命悬一线,我知道再不能耽搁,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咬了咬牙,一把将狗崽小栓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哎哟我艹,你小点儿劲,别把它给掐死了。”孙禄边说边心疼的把小栓接了过去。 他虽然还不大明白其中的弯弯绕,但也知道,我现在的反应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不是什么铜疙瘩、铁秤砣。但静海一提及瞎子,我就不能不决断。 瞎子是人,是我哥们儿,狗崽子再柔弱,到底还是畜生。 人命和狗命之间,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牵连,要在两者间选择其一,我也只能是选人命。 小栓虽然比小柱大那么一点,可一母双生,先后落地,又能大多少,撑死了也不过只有半大猫仔那么大。 这会儿被孙屠子抱在怀里,却是探着狗头,不断朝着炕上的小柱子发出嗷嗷的叫声。 即便是人狗之间不能沟通,我和孙禄也都能看出,这狗崽的反应并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惦念着自己的兄弟。 我们都毫不怀疑,这小栓子要真有它母亲那样强悍的体格,铁定会为了兄弟,和我们殊死搏斗。 现在看着它无助的样子,我只有心疼。 我实在有些下不了手,想把酒瓶硬塞给孙禄,却也知道,遇到这种事,他比我更心软,更下不了手。 “得嘞,你就尝尝这老白干吧!” 我狠起心,边给自己打气,边咬着牙拧开了瓶盖,最后狠狠的看了静海一眼,一把掰开狗嘴,将瓶口往里一塞,几乎是闭着眼把酒朝狗肚子里灌了下去。 “呜呜……嗷呜……” 六十八度的白酒,人喝下去都像是吞了火刀子一样,奶狗子肠胃孱弱,这酒一灌下去,那反应就甭提了。 小栓子最多也就三四斤的重量,猫大点儿的身子剧烈的翻腾,从喉咙里哀叫着想要挣脱,孙屠子接近一百八的体重,都差点弄不住它。 “我艹你妈的,你要真是把这俩狗崽子都折腾死,我他妈的非砍了你的秃头!”孙屠子心疼的整个人直哆嗦,一肚子邪火只能是冲着静海发泄。 “别废话,把狗抱好!”我的声音也是不自主的发颤。 可话音刚落,突然间,耳边就传来一阵狗吠声。 “汪汪……汪汪汪汪……” 我本来是闭着眼的,听到这声音,先是猛一愣,跟着连忙睁开了眼睛。 小栓子嘴里还塞着酒瓶,根本发不出这样的叫声,孙屠子家里也没养别的狗,这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又是哪儿来的呢? “汪汪汪汪汪……” 吠声还在继续,听上去有着明显威胁的意味,却又有些奇怪,不像是大狗的声音,而且还透着一股特别的空洞感,似乎这叫声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我诧异的顺着这叫声一看,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栓仍被孙禄抱在手上,已经渐渐没了动静。 然而,原本窝在炕上苟延残喘的小柱子,这会儿竟然奇迹般的站了起来,正呲着狗牙,瞪着狗眼朝着我和孙屠子狂吠! 它那孱弱的体型和并不具备丝毫威慑力的犬牙,绝不能让两个成年人感到有丝毫的威胁。可它两只原本已经扩散了的狗眼,此刻居然瞪得通红,吠声更是一阵紧过一阵,那声势竟足以让我这样算是见过些阵仗的人从心底感到胆寒! “快把大狗崽子放回去!”静海突然猛地睁开眼,回过头来说道。 孙禄本来就浑身哆嗦的不行,听他这么说,简直如同大赦,想都没想,就急着把小栓放回了炕上。 小柱子又冲我们狠吠了两声,这才转过头,伸出软嫩的狗舌去舔小栓。 这一来,我和孙禄又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它的舌头,并不像普通的狗舌头那样鲜红,也不是病态的浅红苍白,竟然是碧绿色的! 让我和孙屠子感到震撼的,远不止于此。 小栓在舔了几下后,又回头向我们看了一眼,这时它似乎已经消除了对我们的敌意。 接着,只见它围着小栓转了一圈,步伐踉跄,明显是又恢复了之前的羸弱不堪,像是随时会倒下一样。 下一秒钟,就见它停下脚步,似乎又想去舔小栓的鼻子。 然而,就在它的鼻尖碰触到小栓鼻尖的一瞬间,竟然像是投影机投映出的虚像般,一下子不见了…… 第四十章 血泡 我和孙禄都彻底看呆了,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孙禄突然颤声骂了一句:“我艹尼玛……” 这骂声虽然发虚,可我却像是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下,蓦地有人在耳边敲响了铜锣,猛地惊醒过来。 我反应过来,很快就知道孙屠子为什么会骂人了。 原本被折腾的奄奄一息的小栓,这会儿虽然还烂泥般软塌塌的倒在那儿,可一对狗眼,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 左边的眼睛,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朦朦胧胧的,和喝醉了酒的人差不多。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右眼。 小栓右边的眼睛,竟因为极度充血,完全变成了血泡子的模样。而且,正在一点一点的向外凸出。就我和孙禄一对眼的工夫,它的眼球已经有二分之一凸出到了眼眶外头! 小柱子凭空消失,小栓又弄成这副惨样…… 特别是在目睹了两兄弟情深至切的一幕后,我这会儿都有种想宰了静海这‘罪魁祸首’的冲动,更别说孙屠子那暴脾气了。 “静海,这是怎么回事?”我拦住已经把手伸向静海的孙屠子,急着问道。 静海面沉似水,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小栓,听我问,眼珠都没错一下,依旧是那副阴测测的腔调说: “你为什么不掀开被子看看呢?” 我头皮筋儿猛一蹦,连忙上前掀开拢着的被窝,就见下面竟还直挺挺的斜躺着一只狗崽。 这狗崽圆睁着两眼,眼中毫无神光,身子已经开始僵硬,显然已经断气了。 孙禄错愕的看向我:“这是小柱,那刚才是……” 我愣愣的看着静海,老和尚却是直盯着炕上的小栓,稀疏花白的眉毛渐渐蹙了起来。 就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再看小栓,右边的狗眼竟然完全凸出了眼眶。 那眼珠子外头蒙了一层粘稠的血膜,完全分不出眼球本来的模样,像是个一触即破的血泡子,就那么连着一根同样血糊糊的筋脉吊在狗鼻子旁边,随着身体的不断颤动,一上一下的抖着。 我和孙禄都是法医,没少看过各种各样血淋淋的尸体,但却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浑身直冒冷汗。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刚要把脸转开,突然,就见小栓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蹒跚的向着僵死的小柱走去。 “我地个妈耶……” 孙禄哆哆嗦嗦喊了一声,转身就往门口跑,“这要是让我老头子老太太看见,非得出大事!” 他嘴上这么说,脚底下却更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就这么一点距离,两次左右脚牵绊,险些摔倒。 我心里明白,他急着去关门,多半还是因为,这炕上的一幕实在超出了多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只是本能的想要逃避,为自己找个理由不想…或者说不敢再看下去。 这会儿我反倒是因为静海过于反常的态度,渐渐冷静了一些。 虽然心里也是发虚,可还是强撑着瞪着眼睛,想要看看小栓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很快,我就后悔了。 小栓被灌了近乎它自身体重五分之一的烈酒,不说酒洒了多少,单是那酒精的纯度,就足以让它全身麻痹。 却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力量支撑着它,就那么一步一跌,硬是艰难的挪到了兄弟的尸体跟前。 就在它探出鼻头,似乎是想要闻一闻自己兄弟是否还有气息的时候,猛然间,悬挂在它鼻子上方的血泡子,竟一下子睁开了眼! 并不是包裹着眼球的血膜脱落,露出了眼球本来的模样,而是在那‘血泡’上头,生出了一对像人眼一样眼仁和眼底分明的眼睛! 这双眼睛只有黄豆粒大小,完全和人眼的构造一样,只是眼仁中透着幽绿,眼底却是有些混沌的粉红色。 要说先前鬼彘泡在酒瓶里的时候,虽然也有眼睛口鼻,虽诡异可怖,却只是一块形状不甚规则,连着‘长尾巴’的肉块模样。乍一看能把人吓个半死,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那东西眼神虽然怨毒的瘆人,但一直都不见动弹,像是人为恶作剧捏造的假体一样。 可此时再看,那血泡子生出的双眼,虽然少了五分的戾气,却又多了五分用语言难以形容的迫切和兴奋。 形态奇诡不说,给人的感觉竟然并非是狗崽伤残身体的一部分,而像是有着独立生命的异形生物一样。 非但眼睛能表达感情,眼睛下方的部位也在不断的鼓动,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微缩了的人头,被一层红色坚韧的薄膜包裹,挣扎着想要脱出而缺乏力量一样! 我看的心惊肉跳,浑身发麻,再也坚持不住,转动僵硬的脖子想要背过目光。 可刚一动这念头,忽然就听两个声音同时在我耳边说道: “快帮它!” “该你干活了!” 我猛地一愕,下意识的看向静海。 我能分辨出,让我‘帮它’是出自这老和尚之口。 另一个催我‘干活’的声音,我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因为大脑混乱,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静海这会儿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用双手抓住我的手臂,急不可耐道: “帮帮它!快,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怎么帮?我能干什么?”我压抑了半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丧失了沉稳,猛地甩开了静海。 静海居然也是无措,只像个想向大人求助,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孩子一样,攥着双拳,在原地不住的跳脚,压根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先前那个让我感觉熟悉的声音竟再一次在我耳畔响起: “虽然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但生命的轮回过渡,还是会有阻隔的。身为仵作,就等于是矗立在生死之间、阴阳一线间,不光要界定生死。更要认定,生和死的界限。你既得了阴阳刀的传承,便有掌握生死的能力。这种能力不是你的本职,也十分的有限……” 这声音虽然和刚才催促我‘干活’的是同一个人,却不似先前那么焦急,而是一字一顿,沉稳有力的对我说教起来。 我猛然醒悟,脱口而出:“老丁!” 第四十一章 手术 这老家伙和张安德两人,在董家庄昆仑银四出现的当天,就已经随着张喜的回归而回来了。 只是他俩一直隐匿在福祸牌中,一直都没有动静,以至于慢慢的,我都快把这两个老家伙给忘了。 没想到今天这种情况下,老丁竟似隐匿的幽灵般,在暗处发出了动静。 我可以确定,静海虽然在我近前,却是听不到老丁说话的。 更让我隐约觉得奇怪的是,以前只要老丁开口,张安德势必会跟着发话。 这两个老家伙‘分居’福祸牌,以前要么不出声,要么就是同时出声;要么你一句我一句,像连体婴似的那么有默契,可更多的时候是你说一句,他呛一句…… 就跟我特么随身带着两个说相声的似的。 这一次,老丁的口气从未有过的沉重,张安德却并没有插口。 这貌似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正当我有些疑惑的时候,答案竟随之而来…… 就听老丁沉声说道:“我刚见到你的时候,还没完全看出你的资质如何,只当你是恰巧具备阳世鬼身,而又在我油尽灯枯时出现…我担心阴阳刀在我死后失传,所以才不得不贸贸然的,将阴阳刀传给了你。” 我心中暗骂:‘去你大爷的吧,明明是你当初想害老子,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丁像是也想到了我所想到的,说到后来,也有点尴尬。 不过他很快就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咳咳…… 因为当初并不认可你的资质品行,所以,只将阴阳刀谱最粗浅的一部分载录于桃符上,并未传授你真髓。 现在时移势迁,我已经能够认定,以你的资质人品,可以成为阴阳刀真正的传人。所以,从今日起,我会把阴阳刀的真谛,慢慢传授给你!” 我暗暗吁了口气,虽然这老家伙话里有些遮丑和事后诸葛的嫌疑,可他说的明白,阴阳刀自身还有一些不为我所知的秘密。 关于这点,我在最初看载录在福祸牌上的阴阳刀谱时,已经隐约有一些疑问。 等到确认张喜寄身在阴阳刀中的时候,疑问更深。 只不过,一是性格使然,再就是长久以来我从未有过真正的消停。 所以,才没有对这事过度深究。 现在听老丁说起来,疑问总算是有了初步笼统的答案。 敢情老家伙这次发声,是要教授我阴阳刀暗藏的玄机,正所谓法不传六耳,也就难怪张安德没动静了。 由此看来,两个老家伙虽然‘分居’,可还是有着一定的默契的。 “怎么样了?”孙禄头顶在房门上,后气不足的说:“我真看不了了,这比咱第一堂解剖课还吓人。祸祸,当我求你……要不……你‘好事’做到底,给小栓子来个痛快的吧……” 我这会儿不能说心无旁骛,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老丁身上,闻言猛一挥手,“你先别出声。” 随即缓缓的问老丁:“丁爷,我现在该怎么做?” 虽然老丁的话对我来说,意味着某些疑问将会有答案,可我还是出于人类的本性,心寄眼前。 可以肯定,老丁的这次发声,的确和先前不同。 他没有半句絮叨,而是铿锵有力道: “现如今时间紧迫,我就只教你持有阴阳刀者的第一守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守则。 记住:生死当前,救生不救死! 且不说仵作本职,也不论当难者是大奸大恶还是良善之辈。 仵作本出于医,眼前处对生死危难,便不能袖手陌路,只拼尽所学,救死扶伤! 一句话:我没遇上就算,我若碰上,即便是阎王爷亲身驾临索命,都要给我退避三舍!” “去你娘的蛋!” 我正听的昏头昏脑,被蛊惑的热血沸腾,突如其来的一声叫骂就犹如当头给我浇了一盆冰水,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是老张!张安德! 这老家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腔了…… 张安德这次发声,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和老丁唱反调对轰,而是分外焦急道: “别废话了!鬼彘转世,我都没听说过有他妈这么一档子事!你们再哔哔,他妈黄花菜都凉了!丁福顺!你教徒弟留到以后!赶紧的,说说,现在该怎么做!”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公对外、母降公……母老虎末了还得让子孙拿捏着心窝窝呢。 两个老家伙虽然都是‘公的’,可张安德这明显是按捺不住的一发话,明显是向着原本还‘沉稳’的老丁扔了一颗具有催化性质的‘炸弹’,一下子把个半‘温秧’的老丁给炸飞了。 “先甭说旁的了!” 老丁骤然抬高了声音:“鬼彘重入轮回,生死只在一线间……旁的回头再说,先给它救回来再说!” 这两个老东西的对话,听起来很有点无厘头,可我一直亲眼目睹面前的状况,在头脑稍许冷静后,就已经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这时的小栓,就像是快病死了一样,但仍是把流着清鼻涕的鼻头紧贴着小柱冰冷的鼻头。 而小栓那只生了一双人眼的‘血泡’眼,仍挂在它眼眶下、鼻头前,不住的四下鼓动,想要脱困却不能够。 那情形越发像是一个活人的脑袋,鼻口被糊了一层坚韧的塑胶膜,难以呼吸,难以发挥出其本应该有的力量一样! “祸祸!” 孙禄突然一拧脖子,走了回来,红着眼冲我说:“我是不是怂了?” “啊?” 我头脑混沌的看向他,但眼神很快聚焦起来,同时心神猛一收敛,整个人一下子沉静下来。 “准备手术。” “什么?”孙禄愣然瞪着我。 我快速的归拢了一下思绪,摘下背包,拉开拉锁,“我记得老林(林教授)也说过,我们是法医,但也是医生。 临床面对生死,我们,只求生机,只尽医者本分,绝不能想别的。 多想……就是不及格!” 孙禄本来还有些慌张无头绪,听我说完,和我短暂对视了一阵,猛地扭过脸,边捏起我包里的一次性手套往手上套,边低垂着眼帘说: “现场不具备手术必须环境,第一方案是实施非创伤性急救;第二是忽略外界因素,以保命为第一守则,实施手术。” “那就手术。” 第四十二章 恩将仇报 我本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六神无处安放,毕竟发生在两只狗崽身上的状况,实在太过惊悚。 可当我和孙禄两人各自戴上胶皮手套的时候,大脑立刻沉静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两人都仿佛回到了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变得专注起来。 “我应该怎么做?”我沉声向老丁问道。不知不觉中,这老家伙似乎已经代替当年教学的老教授,扮演了导师的角色。 “把鬼彘剖出来!”果不其然,老丁的说法和我预料的一样。 那个被束缚在血泡子当中的微缩人头,果然就是鬼彘,虽然我还不明白具体状况,可很显然,它正竭尽全力想要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见我拿出阴阳刀,静海突然问:“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不等我回答,老丁就缓缓说道:“现在鬼彘和两只狗崽的生死息息相关,绝不能阻断它们之间的联系。你要做的,就只是帮助鬼彘摆脱捆束。 你记住,千万不能造成任何的损伤,因为这鬼东西现在还是最懵懂原始的状态,一旦你伤到它,它就一定会记仇,就算能重入轮回,也会把你当成宿世的仇人! 不光如此,它的怨气还会牵连两只狗崽,令它们丧命。那样一来,你就罪过更大了。” 我越听越觉得郁闷,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但是,这种郁闷在我心里只是一闪而过,所学的专业实在让我计较不了那么多。 我又问了老丁几句,就让孙禄帮忙,把狗崽小栓固定住。 这不是什么‘正经’的临床手术,孙禄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轻的,用双手按住狗崽的前半身和捧住狗头。 “不能阻断鬼彘和狗崽之间的联系,那就是不能直接将眼球摘除。” 我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也是说给孙屠子听的。 这会儿孙屠子已经进入了状态,只是略一点头:“明白。”拿捏狗头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说,左手轻轻托起悬吊在狗鼻子旁的血泡子,暗暗摒了摒气,将阴阳刀的刀尖凑到那对邪异的小眼睛当中,轻轻向下划。 特殊的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那血泡的外表,果然就像是一层坚韧的胶质薄膜,随着刀锋的划过,缓缓向着两边开裂。 我虽然手底下的动作还算稳当,可心里却又控制不住的开始打鼓,因为随着外膜的开裂,微缩的人头上,很快就出现了两个细小的像是小米粒一样的孔洞。 即便是没有任何医学知识,也能看出,那似乎是一对鼻孔。 这小东西,难道真和人一样,有鼻子有眼,五官俱全? 关键是我忽然想到,似乎哪里有点不大对头。 老丁说,现如今鬼彘处于懵懂原始的状态,在‘手术’短暂间歇期间,我留意看了一下它那双黄豆粒大小的眼睛…… 我怎么就觉得,这双眼睛并非像老丁说的那么单纯,而是眼珠转来转去,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怀疑归怀疑,但手术还得继续。 因为‘手术’的特殊性,除了孙禄的配合,并不具备真正手术必须的器具。 我只能是用阴阳刀锋利的刀尖,一点点的,将‘人头’外边具有相当粘附性的血膜剥离。 我得感谢恩师们教授给我足够运用的专业知识,更要感谢生活的压力,让我在求学期间全心全意的学习,和磨练出了强于常人的心理素质。 要不然,这样的手术绝不能够继续。 眼看血膜剥除到了最下方的部位,我提着的心也随着最后的动作缓缓下落。 突然间,一直没有动静的鬼彘,两只小眼睛快速转动了一下,跟着猛地向上一翻,隐匿了眼仁,只露出粉红色的眼底。 我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可没等来得及反应,那对眼珠子竟像是装了翻转转轴,竟又向上翻了一下。 这一次,眼仁再次出现,却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原先那对小眼珠的眼神,的确在急切中带着几分懵懂的味道,可随着眼球的两次反转,再露出来的眼睛,竟是一对眼底血红,眼仁暗红发黑的凶眼,哪里还有半点懵懂纯良的味道。 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双‘变异’了的眼睛里,每一只竟都有两粒瞳仁! “快闪开,这家伙要恩将仇报!”静海猛然尖声怪叫起来。 也就在叫声传来的同时,我本能的向后一缩手,而鬼彘却也在这一瞬间,眼中凶光大盛,猛地挣脱了最后黏连的血膜,像是飞蝗一样弹射起来。 作为手术的实施者,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鬼彘本身,而孙禄却是全部精力都放在拿捏着的狗崽身上。 所以,他的反应慢了半步。 “屠子,退……” 当我大声提醒他的时候,为时已晚,鬼彘彻底脱离了狗崽的眼球,一下弹起了半尺多高。 此时的鬼彘,除了‘脑袋’的模样更像是人头,后头仍拖着一条老鼠尾巴似的血筋。 弹起的幅度虽然不算大,可鬼彘身子半空,相连的血筋竟猛地一缩,跟着一弹,就像是蓄足了力量的飞蛇一般,弹射到了尚未来得及直起身的孙屠子身上。 “我艹,什么玩意儿……” 孙禄一声怪叫,这才急着一边往后躲,一边在身前胡乱拍打。 但那鬼彘的速度实在难以想象的快,没等他手掌拍下,已经迅速的蹿到了别的位置,下一秒钟,居然狡猾的钻进了他的衣服里。 我本来已经冲到跟前,想要帮忙扑打,这一来,顿时失去了目标。 情急之下,我只能让孙屠子别动,想根据衣服的鼓动判断鬼彘的具体方位。 然而这似乎是徒劳的,鬼彘样子丑恶,身体却太过细小,单从外边,根本看不出它的行动轨迹。 不过,却能够听到,孙屠子的身上,不断传来类似磨牙的轻微声响,就像是用指甲抓挠水泥地似的,让人从里到外浑身麻应。 孙禄本来还勉强能够冷静,听到这动静,绝对是吓崩溃了,不顾一切的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我心急如焚,想要帮忙,却听静海忽然叫道:“鬼彘想夺他的肉身投胎!” 第四十三章 反九阴 静海的话一下提醒了我,我忙抓住孙禄的胳膊,大声让他先别动,同时抬眼向他脖子里看去。 鬼物想要夺取肉身,绝不会像虫子咬人一样,漫无目的的乱来,而是只会占据人的灵台,也就是人前额靠近顶门的位置。 可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又慢了一步。 我确然在孙禄的颈间看到了鬼彘的踪影,但只是一瞥之间,那鬼东西就闪电般的游蹿到了孙禄耳朵后边,钻到了他头发里。 “完了!”静海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瘫倒,“鬼彘不肯投胎做狗……它想……” 这会儿我哪还顾得上他说什么,只是扒着孙屠子的脑袋,在他头发里急切的找寻。 孙禄已经被吓懵了,根本不听劝阻,还是把上衣撕扯着扒了下来。 混乱间,他身子突然猛地一挺。 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我心跟着一沉。 到底还是迟了,这狡猾的鬼彘,难道已经钻到他灵台里去了? 我正急得六神无主,孙禄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 我吓一跳,以为鬼彘已经得逞,不料孙屠子猛地把头抬了起来,一脸狰狞豪狠,却是歪着嘴冲我一笑。 “妈的,还以为这jing虫似的鬼东西有多狠呢,敢情就这两下子。” 说话间,孙禄又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退后。 我从错愕中醒来,和他眼神相对,看到熟悉的神色,稍稍松了口气,却又不明白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我按照他的意思,缓缓后退的时候,他忽然一条腿向前跨了一步,双臂展开,猛然一振,大吼道: “给老子滚出来!” 随着他这一吼,我就感觉他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焰。 这或许只是一种气势,无影无形,然而,我却又依稀觉得,随着他这股气焰的爆发,房间里竟像是多了一些我看不到的存在。而且,还不止一个…… 短暂的瞬间,孙屠子就有些气场爆棚的苗头。 与此同时,那种房里多出其它‘活物’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强烈。 我使劲闭了闭眼睛,眯着眼朝孙禄身上看去,惊愕的发现,在他宽厚的双肩上,竟隐约浮现出一些球形的虚影。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人的身上,长出了许多脑袋一样! “居然是反九阴!”静海突然惊呼。 也就是随着这声惊呼,孙屠子展开的双臂再次猛然一振,拧着眉毛,“啊”的一声大叫。 叫声中,他张开的大嘴里,竟蓦地喷出一团血雾。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等反应过来,血雾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顾不上管旁的,急着问道:“屠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时,孙禄之前突然爆发出的气焰竟也不复存在,听我询问,先是怔了怔,随即居然耸了耸肩,“那鬼东西想鸠占鹊巢,被我给反杀了。” “反杀?”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能够通过神态语言判断出,在我面前的确实是孙屠子本人。 屠子还是屠子,鬼彘的阴谋没有得逞,那鬼彘去哪儿了呢? “呜呜……”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 转脸看去,就见原本已经僵死的狗崽小柱子,居然从炕上站了起来。 它的身体已经不复僵硬,眼睛也重又变得灵动,只是看着这边,眼神显得有些委屈。 “鬼彘投了狗胎!”我蓦地反应过来,脱口道。 我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静海的肯定,老和尚长吁了口气,“哎哟,可吓死个人咯,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成功咯。” 我正待询问,他却两眼直勾勾看着孙禄,走了过去,围着孙禄绕起了圈子。 刚才孙屠子扯掉上衣,这会儿露出一身黑黝黝肥壮的肉膘,样子很是威武。 静海相貌本就阴柔,这会儿却是看着他的身子,两眼直放光。 这让我忍不住一阵恶寒,这老丫,该不会真有特殊的癖好吧?难道他被孙屠子雄壮的身姿吸引,动了春心…… “没错了!”静海猛地一拍巴掌。 这回不光是我,孙禄更是被吓得不轻,忙不迭躲到我身边,“这老秃子,该不会好那个道道吧?” 这会儿我已经从静海的反应看出事出有异,下意识向孙禄背后看了一眼,心中顿时一凛。 在他厚实的背脊上,竟隐约浮现出数个人头般的印记! “大师,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是反九阴?”我记得刚才混乱中,静海貌似提到过这三个字。 静海摇晃着脑袋,一副无限感慨的样子,“ 简单的说,你的九阴煞体,是将鬼气带来了阳世。而所谓反九阴,就是以阳人之身,将鬼魅送入阴司地府。 要是我没猜错,这屠夫小子,必定是被业火焚身过,有九个凶煞恶鬼,借助干枯业火和他的身子,进入了轮回道。 鬼不是没人情味的,他给了那九个恶鬼轮回的机会,恶鬼为了报答他,同样是借助干枯业火,将自身的凶煞气息分离出来,附着在了他身上。为的是保护他,不被别的阴祟之物侵害。” 静海忽然挠了挠头,“普通人如果能以自身之力,度化一个恶鬼,那已经是很大的造化了。这小屠夫,怎么能度九个呢?莫不是他曾经历过阴阵之类的所在,机缘巧合被业火加身,同时度了九个恶鬼?” 我和孙禄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经静海这么一解释,我也想起来了。当初顾羊倌摄取了我一部分灵识,炼制成了能寻觅天灵地宝的小草头神。并利用九个被砍头的百年女鬼,布下九煞阴阵。 那次恰巧是孙屠子陪我去找顾羊倌,误打误撞闯入阴阵,并且通过雷劫尸引发了干枯业火。 最后的结果是,小草头神回归了我这个本体,九个女鬼的魂魄和孙屠子一起,经受了业火焚烧。 听我把这段经历说完,静海先是骂了句‘人心险恶胜于鬼’,跟着奸笑道: “所以说,人算终究是不如天算。若他不是屠户出身,也不能招来业火加身;如果他不是为了兄弟情义,陪你一同涉险,更不会拥有这鬼魅邪祟惧怕的反九阴身。那样的话,刚才他多半已经被鬼彘得逞,没了小命咯。” 第四十四章 柴禾垛下的秘密 一提到鬼彘,我和孙屠子就都炸毛了。 孙禄冲到炕边,一把将刚死而复生的小柱子拎了起来,“娘的,老子一家好心收留你……他徐祸祸更是本着医者仁心,帮你个万劫不复的狗东西转世轮回,你倒好,居然恩将仇报!老子摔死你丫的!” 孙屠子当然不会真把狗崽摔死,他是有点气糊涂了,也不知道是该把气撒在狗身上,还是鬼彘身上,目前来看,两者好像已经分不出彼此了。 然而,他的这番话,在我听来却不是滋味的很。 狗是我送来的,鬼彘也是我带来的,刚才他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就不用活了。 我同样是一肚子火,可此时老丁连同张安德两个老家伙,却都像缩头乌龟一样没了动静。 静海虽然是始作俑者,但他刚才连番出言提醒,实在已经尽力补救了。而且,瞎子的命还着落在他身上,我也不能冲他发火。 这一时间,我真是有种快要憋炸了的难受。 没办法,我只能是默默的走到炕边,抱起另一只狗崽小栓查看。 这小畜生少了一只眼珠,模样十分凄惨,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灌了酒,还在麻痹当中,肚皮一起一伏,倒是呼吸平稳。 孙屠子到底只是撒撒邪火,见状忙放下小柱,和我一起替小栓处理起眼睛的伤口。 “小柱子被鬼彘附了身,那真正的小柱子呢?是不是去投胎了?”孙禄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听静海道:“没有,另一只狗崽还活着。” 他指了指孙禄捧着的小栓:“一母双生,本就魂魄相连,即便其中一个死了,也不能单独入轮回,必定要等到另一个也死了,才能一起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现如今鬼彘借狗身重入轮回,两只狗崽的魂魄已经归附到了一起……” 他突然哈哈一笑,拍手道:“妙啊,妙啊!佛爷本来只想得其一者便是得了宝贝,没想到竟能一箭双雕,这到底是上天造物之奇,还是佛爷我……咳咳,还是你徐老板的造化呢?” 我本来还带着气,听他这不混不清的一说,再想到他之前阴冷的态度,不禁火又上来了。 刚要发作,房门突然从外边打开了。 “小东西走了没?走了就埋了吧,饭快好了,你们……” 孙禄他爹边说边走了进来,话说半截就被眼前的一幕弄愣了。 “这……这咋回事?小的活了?大的眼咋瞎了呢?” 我和孙禄对望一眼,刚想搪塞过去,被撂在一边的小柱子,突然呲着牙,冲着孙禄他爹狂吠起来。 孙禄他爹被吓了一跳,“耶?这小畜生,咋还不认人了呢?” 天底下最惹人憎的就是反口咬主人的狗,孙禄暴脾气一上来,边撸袖子边咬着牙对我说:“别拦着我,今儿我非得把它给炖了!” 我看出孙屠子是想动真格的,却又奇怪,要是鬼彘转世生成这么个只会呲牙的东西,静海和尚又怎么会说它是宝贝呢? 正犹豫要不要拦孙禄一把,小柱子突然跑到我跟前,冲我“汪汪”叫了两声,跟着竟跳下炕,咬住我的裤脚往外拽。 孙禄也看蒙了,“咋回事儿?瞧这意思,它还想狗仗人势,让你替它出头,跟我老子干仗?” “哪能啊!”静海忽然嘿嘿一笑,“佛爷可绝不会干赔本的买卖,我说这两条狗崽如今都是宝贝,那就是宝贝。它这多半是想巴结你,你只管跟它走,必定另有收获。呵呵,我看这老屠夫的身子骨可不怎么好,我也就先不多待了,免得他受了冲撞。” 说完,又斜睨着孙禄他爹哈哈一笑,一旋身,回到佛珠里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静海弄的神经过敏,现在只要老和尚一开口,我就觉得他话里套着话。 特别是他最后冲着孙禄他爹那一笑,更让我觉得,老丫憋着九曲十八弯的屁没放。 孙禄这会儿也看出苗头了,小声问我:“咱要不要跟这狗东西去看看?” 我点点头,冲他使了个眼色。 孙禄会意,走过去把包扎好伤口的小栓往他老爹手里一塞,“您看着这个,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两人跟着小柱子跑出屋,却见这狗崽子并不往外跑,而是径直跑到后墙角的柴禾垛旁边,回头冲我叫了两声,接着扭过身,用两只前爪不断的刨土。 两人走到跟前,我上下看了看那柴禾垛,小声对孙禄说:“静海有句话我信,他可真是无宝不落。他说鬼彘转世的狗崽是宝贝,多半有他的道理。难不成……这下头藏着什么宝贝?” 孙禄斜眼看着我,瓮声瓮气的说:“这柴禾堆打我爷在世,翻新屋子的时候,可就堆在这儿呢。我估计底下陈年老柴禾肯定得有,宝贝?哼哼,你可别跟我说,老柴禾成了精,只要收服了它,它就能在咱跟人干仗的时候,自己飞起来敲人家脑袋。” 我被他这冷笑话噎的一阵无语。 这时,孙禄他爹抱着狗崽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说:“你们俩小子瞎折腾什么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吃了饭再忙活?赶紧的,去厨房帮你娘端饭去!” 刚被孙禄一挤兑,我也觉得小柱子能寻宝的想法纯属扯蛋。加上折腾这一上午,也是又累又饿,就想不管还在扒拉土的小柱子,先去吃饭。 可就在我想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就见,小柱子对着柴禾垛‘汪汪’的狂叫起来。 这奶狗子比小栓还小一圈,这一叫起来,却是比先前在屋里的时候叫声洪亮了数倍,竟震的人耳朵有些发麻。 我和孙屠子一时间都错愕不已,正不知所措,突然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柴禾垛似乎动了一下。 柴禾怎么会动?难道这下头真有什么东西,而且还是活物?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猛然间,就见柴禾垛里忽然蹿出一团黑影。 这黑影似乎并无实质,就像是一团聚而不散的黑雾。一冒出来,立刻就向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第四十五章 冲煞(上) 见黑雾从柴禾垛下钻出来,我顿时感觉不妙,想要阻断它的去路,却不料这黑雾速度迅如闪电,根本不等我做出反应,一下就蹿的没了影。 “祸祸,怎么了?” 听到孙禄叫我,我才回过神,不等开口,忽然就听孙禄他娘在厨房门口惊道: “哎呀,他爹,你这咋又犯病了?六啊(孙禄的小名),赶紧把你爹弄屋里去!” 我和孙禄转头一看,就见孙禄他爹正抱着小栓,靠着门框往地上出溜呢。 两人都吓了一跳,赶过去一看,只见老爷子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只眼还睁着,可眼珠子也是一错不错,就跟睁着眼睡着了似的。 “这是咋回事啊?”孙禄重情,一看这阵势,顿时有些六神无主。 我查看了一下老爷子的情况,发现他除了突然动弹不得,呼吸和心跳都没什么异常,就对孙禄说:“先把叔抬到炕上去。” 两人把他爹抬进屋,一个揉心口,一个掐人中,可折腾了半天,老爷子还是没醒,就那么仰躺在炕上,两眼朝着屋顶,眼皮都不眨一下。 “哎,你们这样不行,都起开,我来!” 孙禄他娘说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个手帕扎的小布包,匆匆走到炕前,把布包凑到了孙禄他爹的鼻子底下。 我和孙禄都看的不明所以,却不想布包凑上去没几秒钟,就听孙禄他爹喉咙眼里“吭吭”了两声,跟着眼珠猛一打转,居然醒了过来。 “哎呦,我这是咋了?那狗崽子呢?”孙禄他爹梦游似的说了一句,两手撑着想要坐起来。 孙禄连忙扶了他一把,带着哭腔问:“老头子,你这是咋回事啊?” 孙禄他爹倚着被窝愣怔了一会儿,才像是彻底缓过劲来,搓了把脸,摆手道:“没啥事儿,就是老毛病又犯了。” “老毛病?” 我和孙禄都是一怔,孙禄俩眼一瞪:“你又犯癔症了?这怎么还严重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他爹斜了他一眼,“没啥,球大点事儿,你别一惊一乍的。” 我一眼瞥见孙禄他娘正把那个小布包往柜子里收,走过去说:“婶儿,你让我看看这是什么?” 孙禄他娘本来还想藏着掖着,见我和孙禄都看着她,才不得不讪讪的把布包递了过来,“是大夫给开的药。” 孙禄拧眉道:“啥药啊?老头儿有事你不跟我说!你这是又找哪个蒙古大夫开的‘仙方’啊?” 我接过布包,凑到鼻子底下,还没等细闻,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顺着鼻腔直接冲到了顶门心。 “是硝石。”我揉了揉被刺激的发胀的脑门,就想把布包打开。 孙禄他娘急了,“别打开!人大夫说了,一打开就不灵了。” “哎呀,老娘,你一边儿待着去!” “你怎么跟婶儿说话呢?” 我瞪了孙屠子一眼,让他别犯浑,回头对他娘说:“婶儿,你看我叔刚才那样多吓人?咱有病就得治,得去医院,可不能为了省俩钱儿,相信什么偏方能治大病。这么着,你也知道,我和小六都是学医的,你让我看看这里头都有什么,要是真管用,咱就留下。” 这会儿我已经大致弄清了状况,老一辈的农村人都过的节省,有点头疼脑热,能扛就死扛,实在不能扛了,顶多也就找村里的卫生所开几片药。 我倒是记得,刚认识孙禄那会儿,他跟我说过,他爹好像一直都有发癔症的毛病。平常没什么,就是冷不丁猛一走神,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似的,杵那儿不动了。过个一会儿,自己就缓过来了。 事实上孙禄说这事儿的时候,不光是我,他自己也没怎么当回事。一是我们都知道,所谓的癔症其实是个体的精神障碍,没有说太有效的药能根治的。主要还是,他爹的癔症不严重,发作起来就跟人走神一样,过个几秒钟,回过神来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今天回想起这事,再看孙禄他爹的状况,明显是病情加重了。 老两口也没把这事跟孙禄说,而且孙禄他娘还和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有点迷信。 听他娘话音,这手帕里包的,九成是从哪个‘大仙儿’那儿求来的偏方。 果然,见我坚持要看手帕里的东西,孙禄他娘为难了一会儿,最后一拍大腿,“唉,我就跟你们实话实说吧,这药包是我找邻村的四婶子开的。人说了,你叔得的是失魂症,是有东西总惦记着要害他!这药包是辟邪的,能把那些脏东西赶走!” 孙禄刚吭哧了一声,他娘就抬手一指他的鼻子:“六子,你可别跟我这儿犯浑,也别说我迷信。你也看见了,你们在学校学的那些都不管用,人四婶子给的药包一拿出来,你爹就好了!要说迷信,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对孙屠子可没对我这么客气,这一呛把个孙屠子愣是给呛的没声了,这才转过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徐啊,你比六儿稳当,比他懂事。我跟你说,有些事儿啊,咱还真不能不信。人四婶儿说了,这药包在菩萨座前供过,里头存了菩萨的神儿,你要是打开了,菩萨的神儿散了,就不灵了。” 我本来还想哄着老太太把药包打开,看看里头都有什么,听她这么一说,也是噎的没词了。 可别以为他娘这样的农村妇女就只会闷头纳鞋底,真说道起来,自己有自己一番道理。 关键是……孙屠子的爹妈可不知道,我除了和屠子是同学,还和他们崇信的隔壁村四婶子是‘同行’,被他娘这么一说,我挺不起腰杆子跟老太太‘讲理’了…… 孙禄还想再说,我拦了他一把,让他别犟嘴了,把药包还给他娘,拉着他来到外边。 我低声问他:“你刚才在那柴禾垛前头,没看见什么?” 孙禄一愣:“看见什么?” 我暗暗点头,看来刚才那团黑雾,就只有我看见了。 孙禄关心他爹,忍不住嘟囔着说:“这老头老太就是抠搜,老爷子都这样了,居然不告诉我。那邻村的四婶子就是个神婆,是个骗子,有病不上医院,找那些蒙古大夫能管用啊?靠,那都是迷信!” 一通抱怨完,见我瞪眼看着他,这家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讪笑道:“我可不是说你啊,我说的是那四婶子,那……” 他眼睛忽然一瞪,愣愣的看着我问:“你刚才说什么?说柴禾垛底下有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情形,压低了声音说:“那四婶子倒是真没说错,你爸还真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他这不是癔症,是冲煞了!” 第四十六章 冲煞(下) 听我把之前看到的一说,孙禄登时拧起了眉毛:“这么说,我老子还真是被脏东西给祸害的?” 我说:“我现在也不能完全肯定,那团煞气从柴禾垛底下一钻出来就跑没影了,我压根没来得及扭头看它去哪儿了。可它一没影,你爸就犯病了,这也太巧了。” 我朝柴禾垛看了一眼,见小柱子还蹲在那儿冲我摇尾巴,再回头看看正屋的门,我小声对孙禄说: “柴禾垛底下有东西是肯定的,可我还得确定一下,叔是不是真被脏东西给缠上了。这样,你把你妈支开,我替你爸看看。” 孙禄点头:“那必须的,我爸还行,嘴严实。要让我老娘知道你和四婶子是一个道道,呵呵,都不用等到明天,整个孙家楼就都知道她儿子的哥们儿是个活半仙儿。” 孙禄进了屋,不大会儿的工夫,就把他娘领厨房去了。 我后脚跟着进了屋,孙禄他爹正下炕呢,嘴里还在嘀咕:“这咋弄的,咋柱子活了,栓子眼又瞎一只呢?” 我说:“叔,狗的事咱回头再说。我先帮你看看,你是不是真让脏东西给冲上了。” 孙禄他爹先是一愣,跟着吸溜了一口气,“咋?你还懂这个?” 我笑笑:“你也知道,我是我姥爷带大的,整天跟庄上那些老人一块儿待着,多少也懂点。先不多说,您先坐着别动,我先给您看看。” 说着走上前,左手掐了个诀,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抵在了他的眉心…… 吃完饭,孙禄他娘歇了会儿,就被孙禄忽悠着去找邻居大妈聊天去了。 我这才向孙禄点点头,“没跑了,叔确实是冲煞了。” “严重吗?”孙禄急着问。 见他爹在一旁看着,我只能是摇了摇头,“不严重,只要把那脏东西找出来,就没事了。” 孙禄和我那叫一个默契,两人一对眼色,就知道我是在安抚他爹。于是也装作没事人似的,让他爹先在屋里待会儿。趁着我在,他跟我两个人把柴禾垛翻翻,借着晴天把底下的劈柴晾晾。 两人来到墙角,孙禄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一把揪住我问:“我爸到底咋样?” 我说:“你先别急,叔的情况确实不大好,三盏阳火除了头顶那盏,肩膀上的都被煞气冲的只剩一截火苗子了。得亏发现的早,要不然……” “那现在咋办?” “还能咋办?”我顺手拿起旁边的铁锨,“挪柴禾,看看下头有什么!” 两人搬柴禾的时候,孙禄问我说:他爹发癔症的毛病打从他爷活着的时候就有了,只是没现在这么严重。真要是被鬼祟给缠上了,怎么先前我没发现。 我说,冲煞和被鬼缠上可不是一回事,要是被鬼缠了,别说是我,就是他孙屠子这会儿应该都能看出苗头。 冲煞是有点像中医说的邪风入体,有可能是什么邪祟在附近,并没有害人的意思,却刚巧被人冲上了煞气;更有可能是家里有什么煞气深重的死物,把本家的人给冲了。 就譬如有些喜欢收藏古董的人,收藏了不明来路的冥器在家里头,表面上或许没什么,但若是这冥器不干净,时间一长,冥器中蕴藏的煞气就把人的阳火给磨的弱了。 孙禄听得干瞪眼了一会儿,忽然说:“不对啊,要说这下头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冲煞也得是我和我老娘啊。我老头子那家伙,可是杀了大半辈儿的猪牛羊了,比我可狠多了,怎么能单冲到他身上呢?” 我只能是摇摇头,“先甭问了,是怎么个情况,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一鼓作气,把一人高的柴禾垛挪换了地方。 这时,一直守在旁边的小柱子忽然冲着刚腾出来的一片空地,再次狂吠起来。 我让孙屠子去厨房端来一碗糯米,用井水淘了,围着小柱子指的那块地方撒了一圈。 糯米刚倒下去还没什么,等我和孙禄找来趁手的家伙准备开挖的时候,再看那些糯米,竟然隐隐有些发黑的迹象。 我捏起一小撮糯米闻了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艹……” “咋了?”孙禄大气都不敢出。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他低声道:“糯米单是发黑,那带煞的东西必是死物;可这糯米不光发黑,而且还带一股子焦臭味儿……这他妈下头八成有死尸!” 孙屠子一听,眼珠子都瞪红了,咬牙道:“挖!我倒要看看,是他妈什么王八日的玩意儿!” 当即我也不再多说,只又做了一些防患措施,避免煞气外泄伤人,然后就和孙屠子一起甩开膀子挖了起来。 约莫挖了有两尺多深,突然,我一铲子下去,就觉得铲到了什么坚硬的事物,“嘎”的一声,震得虎口猛一麻。 我和孙禄对视了一眼,拔出铲子,铲去了上层的泥土,下头竟然露出一块黑沉沉的石板! “我艹他大爷,还真是石头棺椁!” 东西到底是在自己家挖出来的,即便孙屠子胆大,这会儿说话也有点中气不足。 我又用铁锹把两边的土铲了铲,冲孙禄摇了摇头,“石板没那么大,应该不是石棺之类的,不过石头表面发黑,的确是被尸气和煞气常年浸染的缘故。” 见他手有点发抖,我抿了抿嘴,先是又找来一些糯米洗净了撒在石板上,跟着伸出手,让他把镐头给我。 这时,孙禄他爹从屋里走了出来,边往这边走边问:“你俩干啥呢?” 我和孙禄对了个眼神,冲他微微摇头,意思是不用再隐瞒了。 我们俩折腾了这一阵子,早把老爷子惊动了。要是这石板下头真有死尸,那是怎么都瞒不住人的。 他爹听我和孙禄说完情况,愣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把披着的棉袄扯下来往边上一扔,瞪着眼睛吼道: “把镐给我!我他娘的且得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想祸害老子、祸害我老孙家!” 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呢。单看孙禄那股子狠劲,就知道他老爹也是个暴脾气。 见老头要过来抢镐头,我连忙上前拦着:“叔,你可不能上手。这底下的东西,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 话没说完,孙屠子突然“我日”一声怪叫:“祸祸,你快看,这糯米咋活了呢?” 第四十七章 石板流血 听孙禄这么一喊,我头皮就是一紧,硬是把他爹往后推了几步,“你别上手!离远点儿!” “汪汪……汪汪汪……” 一旁的小柱子竟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居然蹿到孙禄他爹面前,呲着牙冲他狂叫。 孙禄他爹这会儿也不知道是缓过了那口顶心口的恶气,还是被小柱子的大嗓门给吓着了,站在那里发懵。 我让孙禄去看着他爹,这才扭过脸,朝着坑里看去。 不看不要紧,只看这一眼,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一层摞一层的滚着个儿炸开了。 只见本来黑乎乎的石板,竟然渗出了暗红色粘稠的液体,看上去就像是人流出的血一样。 刚才我撒下去的糯米,全都被石板渗出的粘液染浸成了血红色。而且这些被浸泡的糯米,竟然都动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腐尸生出的活蛆,不住的在血污中翻滚蠕动! “妈的,石板流血……难不成这下头真是有什么凶尸?它他娘的煞气熏人还不够,难道还能诈尸吗?”我咬着牙低声骂道。 孙禄他爹未必就听见我说的是什么,可明显也已经看到了坑里的状况。 这老爷子的身板可是比孙屠子还宽厚,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脸上到脖子根都是一阵红一阵绿的直变色儿,腿肚子也开始打颤了。 相比之下,孙禄倒是冷静了下来,错了错下巴颏,对我说道: “祸祸,你有什么招就使什么招吧。今儿咱说什么都得把这鬼东西挖出来,我他妈非得看看这是他娘的什么撮鸟,真要是僵尸,我活掐死丫的!” 我点点头,摒了摒气,问:“婶儿的那个药包呢?在不在家?” “肯定还在柜子里呢,我妈信你,你说不看,她肯定就不会再刻意藏着带着。” “去拿过来。” 孙禄依言去屋里拿出那个药包,我当即把药包打开,里边果然如我所料,除了几粒指甲盖大小的硝石,还有一些朱砂粉末。 我微微点头,对孙禄说:“那个邻村的四婶子倒不是装神弄鬼,这朱砂用公鸡血调过,这会儿颜色都快成黑的了,可真是替叔挡了一部分煞气了。” “还真是高手在民间,呵,回头我买点礼看她去。”孙禄强笑道。 “东西必须得挖出来,这石板我一个人可扳不开,叔不能上手,你得帮我。” 我从拆开的药包里拣出一粒硝石抛给他:“这是什么不用我说了,这东西在盗墓行当里又叫北帝玄珠,说是能避尸气。你拿着,时不时闻闻,避不避尸气两说,能醒脑子是真的。” 说着,我也拣了一颗,刚凑到鼻端闻了闻,不经意间,却发现药包里除了硝石和朱砂,还有一小块灰褐色的东西。 那东西比小拇指的指甲盖还小那么一圈,形状不规则,像是小石头子,外表却生了一层极短的细毛。 我心里一动,顺手拈起那东西凑到鼻端,一闻之下,顿时就是一激灵。 看来那邻村的四婶子可不是个一般的‘半仙’啊,居然能弄到这个? 我把这意外的发现小心收好,心说回过头还真得去跟那四婶子打打交道。 见孙禄已经来到近前摩拳擦掌,我抿了抿嘴,说:“这么撬不成,你不嫌恶心啊?赶紧打桶井水来,先把石板上面的东西冲干净。” 见孙禄竟少有的犹豫,我不禁有些意外:“还愣着干啥?” “不是不是……” 孙禄打着哽说:“我是想,这下头真要是有死尸,咱是不是得先报警?最起码得先打个电话给高队吧?” “打个屁!”我是真想戳他脑门子,“煞气重成这样,这下头的东西就算是带着怨气死的,至少也得埋了超过十年了。别说高胖子了,就是老郭来了一时半会儿能管毛用?你赶紧去打水,先把眼巴前的事办了!” 孙禄忙不迭应了一声,这才去打来井水。 两人先是将挖出的坑又扩大了一些,然后用井水冲去表面那些被‘孵化成虫’的糯米和血污。 我刚想跳下去,孙禄忽然伸手拦住我,正色道: “一,这是我家的事,先头兵得是我来。这点你甭跟我矫情,这坑就这么大,必须得是一个人在上头撬,一个人下去扳。你没我劲大,下去也白搭。再一个,万一真有什么情况,你人在上头,画个符什么的,总比在下头方便。第二……第二……” 他猛一摆手,“也甭他妈第二了,反正上头下头你都得照应,我特么还不想早死呢。” 说完,摸出我给他的硝石凑在鼻端深吸了一下,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我咬了咬牙,朝他爹做了个向后退的手势。 小柱子竟像是和我心有灵犀,蓦地往前一蹿,呲着牙“汪汪”叫唤,硬是把比它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老爷子给逼退了两步。 我抓起铁镐,冲孙禄一点头,沿着刨出的坑边,探下镐头,用镐尖抠住了石板边沿。 孙禄这会儿已经连里带外,把上身的衣服全都扒了下来甩到一边,露出一身浅黑油亮的肉膘,两脚蹬着两边的坑壁,俯身用手抠住了石板两侧。 “我日你姥姥……起!” 随着孙屠子咬牙切齿一个‘起’字出口,我奋力压住镐把,猛地向下一坠:“起……” 出于本能,我拉了个长音,可一口气刚迸出一半,突然之间,就听下面传来“呜嗷”一声震耳欲聋的怪啸! 孙禄他爹本来还探着头往下看,这一声啸声传出,竟被震的双手掩耳,踉跄着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地妈,那是啥玩意儿?” 跟着不等爬起来,就扯着嗓子大喊:“六儿!徐啊!小心点儿……”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浑身发麻,可还是硬扒着镐把不肯松手。 开玩笑,这会儿孙屠子正使着力呢,我要一撒手,他不被坠的摔半死,至少也得被自身的体重和与石板的碰触挤断几根肋骨不可。 “祸祸,起开了!撒手!过来帮忙!” 听孙屠子大叫,我试探着稍许松了些力,感觉下头没有反向下的压力,赶忙抽出铁镐扔到一边。 我几乎连头都没来得及回,镐头一丢开,立刻往前一错步,两腿顺着坑壁滑了下去…… 第四十八章 兄弟相杀 埋藏在地下的石板整体有三尺见方,四指来厚,重量至少得有个三四百斤。 孙屠子这会儿正怒火中烧,竟是仗着一身蛮力,将厚重的石板掀起了两尺多的高度。 我一滑到坑下,立刻就手掌上翻,帮着抬住石板。 即便孙屠子力气大,这会儿也是累的脸红脖子粗,到了强弩之末。 他见我接手,便说:“祸祸,你先抬着,我缓口气儿。” 我点点头,石板虽然沉重,但这会儿被掀开后,周围有了着力点,我自信抬个一时半刻还是不成问题的。等孙禄缓足了劲,两人再合力将石板掀到一边,看看下头究竟有什么东西。 哪知道孙禄那头刚一放手,我突然就感觉脖子里猛地一凉,像是有人将一把冰刀架在我脖子上似的。 这种威胁的感觉来的突然,而且十分的锐利,我受到惊吓,本能的一泄劲,石板跟着向下一坠。 我差点闪了腰,赶忙又“嘿”的一声,加了几分力气。 孙禄也吓一跳,见我到底是挺住了,忍不住调侃我说: “你现在身子骨可是不如以前了,兄弟,听我句劝,有些事儿必须适可而止。要是因为纵欲过度掏空了身子,你这年纪轻轻的可就白瞎了。” 我哪有心思跟他打屁,这会儿刚才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寒意虽然变得不怎么明显,可我还是觉得脖子里凉嗖嗖的。 这感觉十分的让人不舒服,就好像有个人,拿着一把刀,绕着我的脖子比划似的。 我心里纳闷,这也没见刮风啊,怎么就…… 刚琢磨到这儿,我就猛地醒过了味儿。 姥姥的,先前种种迹象表明,这石板下头埋藏的可不是什么带煞的死物,而是极有可能是死尸。 我和孙屠子只顾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要把石板搬开,一时间竟把这茬给忘了。 我忙不迭下来帮忙,现在石板掀开,就抬在我的腰际,下头真要有什么凶尸诈将起来,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我脖子里的凉意顿时被忽略,就只觉得腰部以下、两腿之间一阵冷飕。 这他妈可真是经验不足害死人啊,可恶他孙屠子还有心思拿我开涮。 “屠子!别墨迹了,赶紧搭把手,把石板掀一边去!” 我越想越胆寒,连忙招呼孙禄,让他先别歇着,赶紧把石板掀开。 可话音未落,突然就听上头传来孙禄他爹惊恐的叫声:“六儿!你干啥呢?” 听声音,我感觉不妙,急忙抬眼看向孙禄,只一眼,浑身的血都凉了。 孙屠子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瞪得血红,正恶狠狠的看着我,像是我和他有杀父之仇一样。 更加惊悚的是,他的手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剔骨尖刀。 攥着刀的手已经举到了半空,刀尖此刻正对准了我! “你干什么?”我吓傻了。 此刻的孙禄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黝黑的五花肥膘,手持尖刀,俨然就是一副屠夫的模样。 从他凶眼的焦点看来,我绝对可以肯定,他手里的刀子瞄的是我,这是他娘的把老子当成待宰的生猪了! 果然,孙禄像是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下一秒钟,猛一呲牙,奋起膀子将刀子朝我扎了过来。 “叔!别过来!” 这时我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情急之下却没完全丧失理智,急着警告孙禄他爹不要上前。 坑底下本就狭窄,孙禄又是叉着两条腿站在上方,居高临下,来势汹汹。 眼看他将尖刀向我颈间扎来,我不得不松开双手,任由石板下落。 两人近在咫尺,坑里也没有足够闪避的空间,电光火石间,我只能是不退反进,上身一俯,单腿往后一蹬,一头撞进了孙禄怀里。 我只觉得后肩胛一阵刺痛,好在我并没有脱上衣,刀子似乎没能够完全扎进去。 尽管如此,孙屠子这一下子还是让我也发了狠,头顶撞到他胸口的同时,双臂展开箍住了他的腰,“呃”的一声低吼,猛地将他向后掀去。 孙屠子蹬着两边的土壁,脚底下本来就不稳当,被我一顶一掀,不由自主的就向后倒去。 仅仅只是在两人纠缠着歪倒的刹那间,既是出于本能,也是因为泄愤,我迅速的抽回手,用手肘照着他的肚皮就是一下子。 “我艹……” 在孙屠子的痛呼声中,两人相对歪倒在对面的坑壁上。 也正是因为他这一下痛呼,我因为突生变故而混乱的大脑中,像是骤然划过一道闪电。 虽然没能把握住关键,却预想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于是,在孙屠子后背接地的一瞬间,左手撑住他厚实的胸口,抡起右臂,用手肘照着他肚皮上方、两扇肋骨中间的位置再次狠狠的一下肘击。 “我尼玛……” 我撞击的位置,在中医学里叫做颤中穴,是血脉在前躯干穿插的最主要位置。 无论一个人再强壮,只要被重击到这个位置,也会内气漫散。不说痛彻心骨,但那种别样难受的滋味,绝对不次于咬到舌头。 孙禄被我这一下重击,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 然而,就在他浑身疲软的同时,他手里的尖刀,刀尖已经贴近到我太阳穴的位置。 随着他手指不由自主的松脱,刀子就贴着我一侧的脸颊,落在了一旁。 “我尼玛……”我何止是惊出了冷汗。 得亏是我太了解这杀千刀的屠子了,猜想到了他下一步的行动。要是反应慢上千分之一秒,刀子就插到我脑袋里了! 孙屠子被我连着两下重击,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张着嘴翻了一阵白眼,眼珠子还没翻下来,嘴里突然含糊的喊道:“祸祸……帮忙!” “你倒是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兄弟。” 我悻然嘀咕了一句,伸手就去摸兜里的硝石。 指尖碰触到另一个外形明显不一样的东西,心里一动,急着掏出来,两个指头捏着,用那东西的棱角顶住孙屠子的眉心,用力拧了一下。 第四十九章 石子 被我一拧眉心,孙禄身子猛一颤,清醒了过来,瞪着眼睛问:“那鬼东西呢?被你弄了?” 我顾不上和他多说,反手用那石子似的东西,在自己脑门上也拧了一下。 微感疼痛的同时,就觉一股奇异的清凉透入皮肤,竟似乎径直钻进了脑仁。 我被这渗透的凉意一激,浑身就是一哆嗦,顿时觉得脑子清醒不少。下意识的斜眼看向一边,见到旁边的一样事物,顿感不明觉厉。 看着手里那石子般的东西,心说:“居然真是那东西,看来那邻村的四婶子绝不是一般的乡野神婆啊。” “没事了吧?没事了赶紧起开,老子快被你压死了!”孙禄在我身下挣扎着说道。 我瞪了他一眼,爬起身,顺手把他拉了起来。 孙禄左右张望,“那鬼东西呢?被你打散了?” “根本没有鬼,倒是你,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兀自心有余悸道。 “怎么回事?”孙禄茫然的问。 这时,他爹忍不住在上头说道:“六子,你抽什么疯呢?好好的,怎么就跟小徐动手了?你还想要他的命?” “咋?我想要他的命?” 见孙屠子一脸不明所以,我深吸了口气,问他:“你跟我说说,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孙禄一愣,跟着蓦地瞪圆了眼睛,露出骇然的神色,“靠,我刚才刚喘了口气,那石头底下忽然一下子钻出个黑影。那东西见风就长,我都没来得及跟你招呼,它就变得一人多高,呲着牙就朝我扑过来了!” 我点点头:“那东西长什么样?” “嗨,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就看见那家伙脑袋比酒坛子都大,两只眼睛跟要瞪出血似的,满嘴都是烂蒜瓣子牙,张着嘴就要咬我。” “所以呢?”我斜眼看着他。 “还能怎么地啊?跟丫干啊!我顺手就把刀拔出来,就想……咳咳咳……” 话说一半,孙禄猛地一阵咳嗽,两手捂着胸口下方,呲牙咧嘴的说:“我哪知道那鬼东西那么邪性,比他娘猴还精呢,我一刀没扎下去,丫就扑到我怀里来了。跟着就他娘的朝着我肚子上招呼,还朝我这儿来了一家伙……” “咳咳……”他又咳了两声,咬牙切齿道:“真他妈贼,还认穴呢。要不是丫长的那副鬼样,我都以为那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了!” “你少骂骂咧咧的,那就是老子!”我瞪着眼说道。 “是你?”孙禄一愣,“我艹!你又变成……” “滚蛋!”我推了他一把,看他一副吃瘪的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 记得还是刚入学那会儿,我和孙禄、张喜三个人刚一碰面,不知道怎么,就谁看谁都不顺眼。 后来三国大混战,打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最后我就是抽冷子给孙屠子肋下来了一肘子,把他给放倒的。 孙禄这会儿也回过味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干笑说:还能怎么回事?中招了呗。 我把刚才的状况说了一遍,弯腰捡起半截带着尖的劈柴,在孙禄眼前晃了晃: “你也不想想,你这光着膀子,哪儿来的刀啊?咱这是他娘的被‘鬼遮眼’了!不过也真够险的,要不是我知道你丫的套路,就这劈柴扎我脑袋上,也得要了我的命。” 这话可没半点夸张,刚才的情形,摆明是我俩都被脏东西‘迷了眼’了。 孙禄冷不丁看见石板底下冒出个见风长的鬼物,那鬼东西还摆明想要他的命,那他还不得反杀? 殊不知他眼里的鬼东西,就是我。 至于他拔出的刀子,根本就是随手从一边捡起的半拉劈柴。 我倒是比他好的多,虽然也被迷惑,将劈柴看成了刀子,却没把他看成鬼魅邪物。 而且在他被我撞倒的时候,听到那声‘我艹’,我就隐约想到,他并非是想对我下黑手,而是不知不觉中被石板下未知的邪物迷惑,出现了幻觉。 说到底,要不是两人相识久了,熟知对方应对事物的反应,保不齐这会儿我脑袋上已经多了个窟窿了。 弄清状况,孙禄反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是我混蛋!你帮我,我他妈还……” 说着又要抽自己耳光。 我赶忙拦了他一把,“行了,这事儿不怪你,只能说这底下的东西够邪性。我都是‘职业神棍’,不也一样中招了吗?”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是一阵后怕。 两人撬石板的举动,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照静海说的,孙屠子度过九个百年恶鬼,是反九阴的体质,都还被迷惑,把我当成了鬼魅。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有什么后果呢。 孙禄只是因为出事的是他老爹,一时昏了头,绝不是天性莽撞。 这会儿吃了趟亏,脑子也清醒过来,问我:“咱是接着挖,还是先去做点准备?弄点黑狗血什么的?” “汪!”一直守在旁边的小柱子呲着牙冲他叫了一声,像是在怪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啼笑皆非,想了想,摇头道:“用不着准备了,咱已经冒失一回了。刚才真要有什么东西从下头钻出来作妖,这会儿咱俩多半不能囫囵个的站在这儿。照我看,这底下的东西煞气重不假,但还没到青天白日能出来作妖的地步。咱加倍小心就是了。” 我这么说倒不是托大,而是忽然想到,刚才我俩有惊无险,未必就完全是因为两人的体质特殊。我在药包里找到的那粒‘小石子’,多半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如果这‘石子’真是我认为的那样东西,要是还不能克制石板底下的邪物,那这一时半会儿的,再做其它准备也是多余。 见我们俩准备再度掀开石板,孙禄他爹在上头叮嘱我们千万小心。 老爷子已经被刚才的一幕吓到了,这会儿说话也有点发虚。 两人答应一声,我对孙禄说,这回让他去上边撬,我在下头。 “你行不行?”孙禄随口问道,忽然“咦”了一声,“祸祸你快看,这石板怎么好像裂开了?” 我低头一看,可不嘛。 石板本来是一整块,这会儿上面居然有了裂纹,只是表面黝黑,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 第五十章 怪手;头发 我和孙禄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石头不是旁的,即便埋在地下年月再久,也不会腐化脆弱。 这坑里除了这块石板,就都是土坷和碎砖砾,再没有其它足够巨大坚硬的物体,就算是我刚才情急之下撒手,四指厚的石板又怎么会被摔裂呢? 我感觉事出有异,索性蹲下身仔细查看。一看之下,更加惊讶。 石板居然不是只裂开了一道缝,而是从中间的部位朝着四周,呈伞骨状裂出了七八道的裂缝。 我和孙屠子虽然不是学物理的,也都看出来,能形成这种裂纹,应该是下方石板中`央的位置,有着硬度超过石板的东西。 而且,这东西不但坚实,还有一定的锐角,就在我撒手的时候,石板下落,中心部位受到撞击,才导致开裂。 “什么东西能把石头撞裂?金刚钻儿?”孙禄眉毛都快纠结成两条勾在一起的虫子了,“这他娘的不科学啊?” 我让他别废话,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弄清楚石板下究竟有什么。现在石板裂开,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是替我们省了力气。 当下两人不再多说,挪到一边,抠住一块裂开的石板,没用多大力气就掀了起来。 石板下,就只是被压的平整的土地。 孙禄攥起拳头在上头“砰砰”砸了两拳,跟着干脆直起腰,踩上去跳了两下。 “实心的!下边啥都没有!” 我让孙禄靠边站,连着又掀开两块,和之前一样,除了碎砖就是压得结结实实的土。 我回过头,又去看石板中间的部位,并没有发现下头有什么明显的硬物。 没有东西顶着,石板又怎么会裂开呢? 这时,孙禄又在我身后掀开的土地上蹦了两下,说: “这下面应该没什么,难不成,作妖的不是什么死尸,而是这黑石板?被咱一折腾,给折腾毁了,所以‘自爆’了?” “瞎扯蛋!” 我白了他一眼,又去掀第四块裂开的石板。 黑石板开裂的十分匀称,就像切西瓜似的,每一块的大小重量都差不多。 掀开前三块石板的时候,我并没花多少力气,再加上没有发现,所以在掀第四块石板的时候,我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第四块石板同样不怎么沉重,可没曾想,就在我把这块石板掀起来约莫有十公分高度的时候,突然间,石板被掀开的缝隙间,猛地伸出一只白惨惨的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就算我胆子再大,也被这只手给吓坏了,“嗷”的松开石板,用力甩着手向后退。 因为我几乎是连蹦带蹿往后退,一下子就撞到了孙禄身上。 孙禄忙扶住我,急着问:“怎么了?有东西?” “有……有……” 我惊魂未定,再看那石板,已经重又落回了原位,那只突然伸出的人手,也不见了踪影。 “有什么?” 孙禄性急,又问了一句,就要冲上前。 我忙拦住他,缓过气来说:“有一只手……下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我……” “人手?” “嗯……” 我点点头,下意识的抬起被抓的右手,一看之下,又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寒颤。 为了干活利落,我把袖子都撸到了臂弯,这时就见,我右手的手腕上,赫然有着一只黑漆漆,像是墨染般的人手印! 孙屠子虽然没看到刚才的一幕,但看到这手印,也知道我所言非虚。 他瞪了半天眼,忽然发狠道:“艹他妈的,下头还真是有死尸!难怪石板只有这么大呢,敢情是个死孩子!”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没有原因。 一是我一早便判断,下边埋的可能不是死物,而是死尸。 再就是,印在我手腕上的黑手印虽然是人手印,却很小,并没有全然握住我整个腕子,而是只包裹了手腕二分之一不到的面积。 回想起来,刚才抓住我的那只人手,的确很小,如果那真是人的手,那顶多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祸祸,你感觉怎么样?”孙禄虽然又惊又怒,还是第一时间询问我的状况。 我摇摇头,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印在我腕子上的小手印如同墨染,是切切实实的存在,这就证明,刚才我所经历的不是幻觉,而是真被石板下突然伸出的手给抓到了。 可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到了这会儿,更是疑惑到了极点。 那就是,现如今我鬼爪已经完全显露,可从开始挖地到如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石板下是绝不会有活人的,可如果像我先前判断的那样,下头埋藏的是一具死尸,死尸诈起,骤然伸出手来抓住我…… 这要抓的是左手,我还不至于这么纠结,可它抓住的,偏偏是我的右手! 最主要的是,直到我被那只手抓住的时候,却仍然没有丝毫的感应! 我咬了咬嘴皮子,先不去管那手印,对孙禄说:“你走开,我再试试。” 孙禄不肯动地方,按他的性子,是绝不容我冒第二次险的。 这时他爹在上头小心翼翼的说:“徐啊,要不……要不别上手,用镐头撬吧?” 我和孙禄大眼瞪小眼,都差点没把自己的脑瓜子拍烂。 我们这是在跟谁较劲呢? 谁规定非得用手去掀石板? 猴儿他妈还知道用工具呢…… 孙禄没再吭声,朝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抓起一旁的镐头,就去撬那石板。 这一次,石板轻易就被撬到了一边,那只抓住我的怪手,也没有出现。 然而,当石板被撬开,看到下头的事物,坑里坑外一老二少,全都看呆了。 那石板下头,四周围同样是硬实的土地,中间的位置,却有一堆有些发黄发枯,棕丝一样的东西。 说是‘棕丝’,可即便我和孙屠子都没出声,上面的孙禄老爹也能够看得出来,那绝不是拿来做棕绷的废料,而是一蓬人的头发……是女人的长发! 我吞了口唾沫,说:“屠子,你先上去,报警!” 之前我不主张报警,是因为不确定下面是什么,如果是寻常人不能够认知的东西,警察来了只会徒增麻烦。 现在不同了,地里挖出了人的头发,那就证实了我最初的猜测…… 第五十一章 野猪头 孙禄明显听到了我的话,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低头看着那堆头发,嘴里说道:“这下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从一旁捡了根当做劈柴的树枝,弯腰就去挑那头发。 我心中觉得不妥,想要阻止,孙禄却已经把头发挑起了一撮。 我看到他背影明显一颤,跟着就听他喊道:“娘的,不是人,是……” 我没听清楚他后边说的是什么,因为就在他喊出声的时候,我就觉得脚底下突然一软。 那感觉就像是踩塌了初冬的冰面一样,我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就陷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忽然感觉手腕一紧,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上来!” 原来是孙禄他爹,在上面看到情形不对,及时伸手拽住了我。 我被拖出坑外,还没等往下看,鼻子里就先闻到一股形容不出的恶臭。 我不由得大惊失色,要说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也情有可原,我和孙禄在参加工作以来,却是没少闻过这气味。 这他娘的根本就是尸体腐烂发出的尸臭! “屠子!”我急着向下看去。 看清坑里的情形,瞳孔骤然一缩,差点就当场吐出来。 那片掀开了石板后,看似坚实的土地,果然已经塌了。 不光如此,没被掀开的石板,也都翘了起来,不同程度的陷了下去。 在塌裂的地面缝隙中,正不断有黑色的尸水涌出来,而且尸水当中还夹带着许多白花花的蛆虫。 孙禄总算是反应不慢,估摸着也是他离没掀开的石板更近一些,感觉地面要塌的时候,及时跳到了一块石板上。尽管如此,此刻也是狼狈不堪。 尸水涌出的速度极快,从我转眼往坑里看,到这会儿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工夫,就充满了整个坑底表面。 孙禄脚下的石板,中间开裂的尖角斜向上翘起,外沿也有一定程度的下沉。这会儿尸水已经浸过了他的鞋底,就快没过脚面了。 “快上来!”我急着过去,想把他拉上来。 哪知道孙禄却仍然站在那里发愣,我喊他也没反应。 难不成这家伙又被迷惑,看到什么虚幻的东西了? 我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他拽上来,他突然抬起脸,拧着眉头说:“祸祸,这下头的不是人。” “不是人?”我一愣,跟着瞪起了眼,“你傻了?尸臭味这么重,不是死尸是什么?你赶紧上来,在尸水里泡着舒服怎么着?” 谁知孙禄他爹这时竟也说道:“不是死人。” 我觉得奇怪,孙禄在底下可能吓懵了,这老爷子怎么也这么说?而且口气还这么肯定? “不是死人,是死猪!”孙禄忽然大声说道。 “死猪?” 孙禄他爹同样是拧着眉头说:“是死猪,应该没错。这臭味里带着一股子猪骚味,我杀了半辈子猪,不会弄错。” 我被彻底弄懵了,不过还是先把孙禄拉了上来,不管是死人还是死猪,总不能让他在尸水里泡着。 孙禄上来后,说进屋去换鞋,回来的时候,却换了一双高筒的胶鞋。 见他这架势,似乎是还想下去,我忙说,要不咱还是先报警,下边可能是死猪,可别忘了,那还有一蓬女人头发呢。 被我一说,孙禄也有些犹豫,他对我说,下边肯定是有死猪没错,因为他刚才看到那蓬头发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所以才用树枝拨开头发看看。结果他看到那发光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眼睛! “那眼睛圆咕噜的,绝对不是人眼,而是猪眼!”孙禄肯定的说。 我更加疑惑,甭管是死人还是死猪,一般情况下,最先腐烂的肯定是眼睛的部位。 现在坑下尸水横流,再看那石板陈旧的外表,分明是埋藏的时日久了,下头的尸体已经烂的不行了。既然是这样,孙屠子又怎么会看到眼睛呢? 我还是坚持先报警,孙禄被我说服,正要掏手机,他爹忽然说:“不用报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下头肯定没死人。” 说着,从一旁找来个铁钩子,就往坑边上凑。 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肯定说下头没死人,可看到他要亲自上手,还是把钩子夺了过来。 再看看孙禄,这会儿也是一脸疑惑看着他爹,显然也没了主意。 我一咬牙,说:“那就先不报警,是人是猪,先捞上来看看。” 我走到坑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钩子,顺着漂浮在上面的那一丛头发伸进了尸水里。 感觉碰到了硬物,我试着往回拉钩子,觉得勾住了什么东西,便叫孙禄和我一起往上拉。 两人同时用力,很快,就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连同那蓬头发浮出了尸水表面。 等到那东西被拖拽出一半的时候,我心里的疑惑已经到了极点。 这东西被头发覆盖,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但可以肯定,的确不是人的尸体骨骸,也并非人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单独的一个窨井盖大小,有点呈三角状的硬物。 乍一看,似乎真是什么大型动物的头颅,可小时候村里杀猪的时候,猪头我是见过的,这东西可不像是猪头。 两人折腾了一阵,终于把那东西从坑里弄了出来。 我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捡了根树枝,和孙禄一起上前察看。 等到用树枝将上面的头发拨开,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双双丢掉手里的树枝,像见了鬼似的急着向后退。 那的确是颗猪头,然而却不是家里饲养的肉猪,而是一颗硕大的野猪脑袋! 要单单只是颗野猪头,两人绝不至于惧怕到这种程度。 关键是,当头发被扒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孙屠子所说的会发光的猪眼,而是在猪头一只眼睛的部位,看到一只惨白的人手! “唉,造孽啊,造孽啊!这事儿不是说了结了嘛,你咋还是不肯放过我,非要我的命不可啊!”孙禄他爹忽然拍着大腿说道。 我和孙禄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却被他爹的反应给弄愣了。 第五十二章 厌胜术(上) 猪眼睛里长出人手,这种怪事我闻所未闻。 可孙禄他爹的反应,却更让我感到狐疑。 老爷子先是肯定下头的不是死人,坚持不让报警,这会儿又莫名其妙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这事可不简单啊。 见老爷子情绪有些失控,我让孙禄先把他扶到一边去。 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再次上前察看那猪头。 不看还不要紧,这一看仔细了,只觉得后背戗起的汗毛,似乎都要把衣服撑起来了。 为了能看的更真着,我索性用树枝把那些披散的‘头发’全都拨到了后方。 这一来可以确定,这的确是颗野猪头,头脸的皮肉都已经干瘪收缩,就只剩一层粗硬的黑皮粘附在头骨上。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最初我们看到的头发,竟不是单纯的覆盖在猪头上边,而是从猪头的头顶生出来的。 虽然这些年我们这地方野猪不常见了,可小时候我还是见过野猪的。 野猪和家猪不一样,成年野猪头顶到后脊梁长有粗长的鬃毛,可那鬃毛再怎么也不可能和女人的头发一样长啊? 耸人听闻的还不只是猪头上长出‘人头发’和猪眼窝里长出人手。等我把‘头发’都撩开,还发现这猪头的另一只眼虽然看似正常,却又绝不符合常理。 猪头表面明显已经僵化了,脑腔子里头的东西,也已经腐烂流失,这一切都证明,这猪头在地下埋了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可是,猪头的另外一只‘正常’的眼睛,不但没有腐化,也没有干瘪收缩,而是像活的一样,十分的明亮。甚至于看上去,眼珠子里还透着凶光! 撇开‘头发’和这只‘活’猪眼不管,目光再次转回到那只长出人手的眼睛上。 确切的说,这是一只连着前臂的人手骨。看大小,应该不是大人的手,而是小孩儿的手骨。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我的右手腕,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之前那个黑色的小手印,颜色已经浅了很多。 这点我倒不怎么担心,抓我的那只手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也并非我的幻觉,而应该是煞气凝聚的产物。 我本来就是恶鬼之身,自带煞气更加深重,那煞气停留在我身上久了,自然也就或消散,或是被鬼手吸收了。 为了看的更加仔细,我又往前凑了凑,又捡起一根树枝,将两根树枝像拿筷子一样捏着,夹住那手骨试着向外拉。没用多大力气,竟就把那手骨从猪眼窝里拉了出来。 见此情形,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心里跟着一咯噔。 猪眼睛里不可能长出人手,这半截手骨……或者说手臂,是人为塞在猪头里的。 难道说,这是有人针对孙屠子他爹下的邪术? 我丢掉树枝,起身走到孙禄和他爹跟前。 这会儿爷俩一个坐在小马扎上,另一个肩膀靠着墙,正对着抽烟呢。 见我过来,孙禄直了直腰,问我:“看出名堂没?” 我点点头,“那只手是被人塞进猪头里的,应该是有人对你们家用了厌胜术。” “什么是厌胜术?”孙禄问。 “厌胜术又叫魇镇,是巫术的一种,据说是出自《鲁班书》。有些居心不良的工匠,将所谓的镇物,也就是一些特殊的物品埋藏在想要迫害的人家,这家人的运程就会变差。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家破人亡。“ 孙禄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咱刚认识那会儿,你好像跟我说过,你接过一单生意,就是和厌胜术有关的。” “对,你没记错。”我点头。 对于厌胜术的了解,的确像孙屠子说的那样,是源自我和他、张喜认识前所接的一单生意。 雇主是一家小饭店的老板娘,找到我时,就只说她家的生意原本一直都还算不错,可近来不知怎么,生意一落千丈不说,还诸事不顺,家里接连有人生病。 我那时虽然只是为了谋生招摇撞骗,却也因为破书中的记载开始对一些异于常理的事感到好奇。于是我就问她,在这种转变前后,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过。 老板娘想了想说有,大约在一个月前,晚上打烊的时候,她和往常一样,打扫干净店里,想要关门。 不料刚一拉卷帘门,门头上突然掉下来一只连头带尾近一尺长的黑毛大老鼠,正掉落在她衣领子里。 她骇然的问我,是不是什么大仙儿之类的作怪? 我当时只是初出茅庐,根本还不相信有什么仙家之类,虽然觉得她挺倒霉的,但还是让她再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别的特殊的情况。 老板娘又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巴掌,说了一件事。 同样是夜里快要打烊的时候,她家店里来了一个要钱的叫花子。 那叫花子先是打了几下竹板,胡乱唱了几句吉利话,就开始要钱。 老板娘本来是想给他俩钱,将他打发走,怎奈她男人喝多了,不但不让她给钱,还对花子恶言相向。 她男人本来就是个不上台面的人,喝酒之后,更是说话难听,弄到最后,差点还打了那花子。 老板娘说,那花子受了气,打又打不过,临走前就愤愤的说什么‘小钱不出,大钱不入’,还说‘你今天轰我走,下回来,我让你跪在地上给我磕头’。 老板娘只当他精神不正常,也没往心里去。哪知道就在轰走花子的第二天,就有老鼠掉进了她衣服里。 也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家里就变得不顺当了。 我听了之后,隐约就觉得,她家的事可能和那叫花子有关。但当时我旨在骗钱糊口,根本弄不清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只是胡说一通后,装模作样的画了一道‘神符’给她,收钱了事。 可说来也巧,没过几天,周末我回董家庄,在村里一个长辈家里吃饭的时候,无意间说起这件事,却意外的有了转变。 这个长辈是个泥瓦匠,就是专门给人盖房修房的。 我当时只是把这事当做异闻奇事说来下酒,并没说我在外头干的是什么‘勾当’,没想到他听我说完,笃定的说:老板娘家发生的转变,绝对是那叫花子做了手脚! 第五十三章 厌胜术(下) 我一听就来了精神,就问那长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长辈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反问我:你知道你叔啥时候最得劲(适意、舒坦的意思)不? 我想都没想,就说:那还用问啊,肯定是上大梁、立门头的时候啊!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从上高中那会儿,逢寒暑假,就都跟着他打临时工帮补家里。 他和一干工友干的是盖房的活计,我也就是跟着搬个砖,干点出力的活。 那会儿我们干活,都是吃喝自理。到了中午,随便买点白菜萝卜豆角之类的,起火烩上一锅,就着各自从家带的干粮,就是一顿。 但是一单活有两个、或者三个节骨眼是例外,一是上梁,二是立门头,再就是谁家盖楼房,上楼板的时候。 逢这三样,雇主必定是大锅炖菜,给大肉,还搬来整箱的酒,让工人们可着劲的吃喝。 姥爷疼我,我从小也不算亏嘴,可跟着干活的时候,凭自己的付出这么大酒大肉,也是舒坦的很。 所以听他问起,我自然就想到了这些。 那长辈嘿嘿一笑,又问我:知道为啥逢这些时候,主家一定给酒肉吃不? 我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那长辈祖上几辈人都是干泥瓦匠的,当时也是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就跟我说了这当中的缘由。 原来厌胜之术自古便在工匠间流传,多数内行人或许不深通门道,但或多或少懂得一些。 要是主家苛刻,碰上个心眼小的工匠,趁其不备在门框下头、房梁之上、楼板之间放些个东西,那主家多半在将来是要倒霉的。 那长辈对厌胜术也是只知皮毛,但说了几个例子,却让当时的我不明觉厉。 就譬如,起门头的时候,在门框底下埋上一把缠了头发的剃刀,这户人家就会有男丁出家。 在门头的砖瓦里藏一片碎碗片和一双舔过的筷子,居住者便会家道中落,甚至沦落为乞丐。 更为恶毒者,在楼板间隙又或者正梁接缝处藏上一把短锯,那主家就可能会家破人亡! 那长辈最后拍着我的肩膀说: “小啊(方言,对晚辈的爱称),说实话,这些事我都不大相信,因为你叔从来没用这法子害过人。可要照你刚才说的那样,我还真就能打包票,那叫花子对你说的那户人家使了手段了。” 我更来精神了,就问他:“叔,那这事儿怎么破?是不是那叫花子在人家里暗藏了什么东西,只要找出来就行了?” 长辈大摇其头,“小啊,你想简单了。也是我说简单了。真正的厌胜,是八辈子、十辈子传下来的,谁能说清楚那是个什么球啊?我也就是听几个不地道的工友说过,俺爹俺爷都没办过这事儿。真他娘的想害人,哪是只藏个碗片筷子啥的?那门道多了!” 他最后跟我说:“要我说,事都是人干的,要是碰到这样的事,要想除根,还得找人家本主!就你说这事儿,要找,就得找那个要饭的!” 话是谈资,可一顿饭吃完,这事儿我就记下了。 仍然是出于好奇,过后我回到市里,隔三差五,就去一趟那家饭馆儿。 没过多的想法,就只是因为老板娘说过,那花子走的时候撂下过一句话——今天你轰我走,改天我让你跪在地上求我! 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多少有些‘事妈’。 可很多事往往都是因为刻意的追寻,才会有结果的。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凄冷的夜晚…… 外头下着雨,我坐在饭馆的角落,吃完了土豆肉丝盖饭,见再没别的客人,就把二两装的小酒,最后一口倒进嘴里。 “吃完喝完了?那就赶紧回家吧,快下雨了,再不走就让雨拍了。”好心的老板娘提醒我道。 她也不是傻子,相反,有着相当的小市民的狡黠聪慧。 从我隔三差五来店里点的这些吃食,她早就判断出,我经济状况不怎么好,甚至也猜到我这个‘先生’,九成九是个骗子。 老板娘比我大个十几岁,见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兄弟,往后干点正经事吧,别糊弄人了。你要真是哪天惹了有钱有势、又不通人事的,人家打你咋办?” 我笑笑,掏出钱包,抽了两张出来放在桌上就想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竹板的声音。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今天不说武二郎;没家的人儿没米下锅,兜个空口袋来要账……” 随着这怪腔怪调的念叨,一个破衣啰嗦,手持竹板的半大老头走了进来。 这邋遢人一进来就半倚着门,‘吧嗒吧嗒’了两下竹板,然后对着老板娘嘿嘿一笑: “我今儿中午来过一趟了,嘿,你肯定是没看见我。我听说,你爷们儿病了?还病的不轻?” 老板娘常年在街面上混,耳朵根子都长尖儿了,只一听就觉得不对味儿。 她刚想说话,我已经抢先对那花子说: “我是人本家找来帮忙的,要按年纪,我得叫你声叔?可今儿我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公事公办,咱就论江湖道吧。” 来人明显一愣,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阵,虚声问:“你是……” “我说了,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似笑非笑看着他道。 这叫花子又上下看我两眼,眼珠转了转,嘴角微微一抽搐,看着我的眼睛里却是露出三分狠色: “就你?你毛长齐了吗?你……啧啧,你跟我说,你那儿的毛真长齐了?“ “哈哈……” 我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听他这样说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后退两步,坐回到原先的座位,用下巴一点对面的位置,眼睛斜向花子:“你要么坐下,咱俩唠会儿;要么……” 我眼神一敛,冷狠的吐出一个字:“滚!” 跟着,我转眼抬头看向老板娘,微微一笑:“大姐,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祖传的金字招牌!上回给你的符,只让你防君子!既然收了你的钱,真小人,还得我来收拾!” 第五十四章 老叫花子 老板娘先是一愣,但是很快也猜到,自己家的诸多不顺和这叫花子有关。 那叫花子面色阴狠的看了我一会儿,迈步走了进来,口中冷笑道: “呵,我还真得看看,你怎么收拾我!” “站住!这儿是饭店,你是要饭的花子,凭什么进来?”我猛地喝止道。 花子一下没反应过来,本能的停下脚步,表情显得有些尴尬可笑。等反应过来,鼻子都快气歪了:“你这是不把人当人,耍我玩呢?!” 老板娘这会儿终于彻底回过味来,看了看满脸怒色的花子,回过头嗫喏着小声对我说: “兄弟,他……他就是想要钱,我给他……我给他就行了。” “一分也不给!” 我用力一挥手,抬眼瞪着花子,冷冷道:“我没不把你当人,可配不配做人,你自己有数!” 我隔三差五来这儿,说到底,一是因为好奇花子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能把老板娘一家折腾成这样。 再就是,我到底没有职业骗子的心理素质,收了老板娘的钱,尽管给她的符是按照破书上画的,是真材实料,可没能帮她家平了这事,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我在这儿等花子上门,心里其实也一直七上八下的,因为我是真不懂他所使的手段。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真见到这叫花子,就和他好言相商。 也不用多说,他不就是要钱嘛?顶多我把老板娘给我的钱,全给他,让他把‘留下’的东西拿走就是。 这样的话,我虽然是白忙活一场,可起码我能睡得安稳。 见到花子的时候,我也还是这样想的,可这时,我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一来因为这花子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是一张嘴就出言不逊。 对这样的人,我向来不会服软。 再则,因为是有目的的在这里‘蹲点’,出于心虚,我事先做了些准备。 当花子往里走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特别的事物,所以才会改变主意,对他再没了好脸色。 见老板娘一脸忐忑不安,我沉声对她说: “大姐,你家这事,就是这死老头子干的。可你不用怕,也不用求他,更别给他钱。因为,你给了他钱,他也没命花!” 花子一听,更加怒形于色,指着我的鼻子,手都有点发颤:“我烂命一条,你能把我咋地?你还能弄死我?” “你又能把我咋地!把你的狗爪子放下!” 我瞪着眼吼了一句,又回过头,放低声音对老板娘说:“你不用担心,我收了你的钱,就一定想办法把你家的事平了。” 说到这里,我又刻意抬高了声音:“你给这老东西钱也没用,他心太坏,要遭报应了。他不知道害死了谁家的孩子,那小姑娘这会儿就跟在他身边,想要他的命呢!” 那时候我到底还没怎么经过事,自作聪明不假思索的说出这番话,除了想给老叫花子一个下马威,还幻想着他要是真能被我吓住,说不准就自己麻溜的把给老板娘家下的‘咒’给解了,然后再向我跪地求饶。 虽然有些想当然,但我说的,的确是实话。 因为心虚……或者说,就是心里觉得害怕,怕这害人的花子有别的门道,一言不合,他再出妖蛾子害我。 所以,每次来这饭店前,我都用用鸡血画符,用柳叶开了阴眼。 我的的确确是看到有‘脏东西’跟在老叫花子身边…… 我拿腔拿调,多半还是想装13,拿出我‘江湖人’的气势。 可哪想到这一番自认聪明的话一说出来,叫花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老板娘先吓傻了。 “哎呀!”老板娘两手拍着大腿,脸煞白,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说: “兄弟!先生!高人……算我求你,这事儿你别管了中不中!我给钱,他想要钱,我给他钱!我这起早贪黑的开店为了啥?还不是想一家人有吃有喝,平平安安的?犯不着,咱犯不着要钱不要命啊!” 她这一说,我也傻眼了。 说实在的,当时我心里还有点怪这老板娘没见识、不晓事,但凡她机灵点,配合我一下,这事儿不就漂漂亮亮的解决了嘛。 后来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才渐渐意识到,不是她不晓事,而是我太自以为。 人活一世,不求大富大贵,能够家人齐整、安稳度日,那就是莫大的福分。 市井中本就多是非,花子就是花子,要真是大奸大恶,他又怎么会混成花子? 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为了赌口气,要两个小钱……我这一瞎掺和,反倒把本来能用钱解决的‘小事’,弄的复杂了。 关键是,我自以为聪明说出了那番震慑花子的话,可是把老板娘给吓着了。 除了我这样自以为是的中二青年,谁愿意为了俩钱,拿家里人的命去斗气呢? 见老板娘拿出一沓钞票,脸上带着巴结向花子走去,我当时非但没悟出这些道理,还有些气恼。 心说这女人实在愚昧,既然如此,我就不管这闲事,任凭你们去交易这不上台面的勾当。 可就在我愤愤然起身想要离去的时候,原本嚣张跋扈的老叫花子却做出了我绝没想到的反应。 老板娘为保平安,应该是拿出了当时手头上能够拿出的所有现钱。 那怎么着,也得有一千多块呢。 我给她画符平事才收多少? 才三百…… “徐祸,下回别这么好心了,免得被当驴肝肺,被人他妈的当瘪三儿!” “得了,那三百块钱我在这店里消费的也差不多了。现在人本家愿意这样,我也心安理得了。” 就在我堵着气胡思乱想着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腕子。 抓住我的是那老叫花子。 我当时眉毛就立起来了,心说怎么着,你他妈还来劲了?还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可我哪儿想到,那叫花子拉住我的下一秒,另一只手忽然一拍大腿,嘴一撇,拉着长音喊了声“哎呀……” 跟着,他居然面向我,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小哥……不是……大仙儿,你别走,你可千万别走!你得帮我……你得帮帮我那苦命的孙女啊……” 第五十五章 老鼠毛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愣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叫花子已经‘砰砰砰’冲我磕起了响头。 我对这叫花子没好感,可他到底年纪一大把了,这我哪能受得起。 我连忙把他扶起来,再看这花子,脑门都已经磕破皮了。 老板娘也看傻了,她倒是机灵,一回过神马上就做起了和事老,劝老花子别激动,让他有什么事慢慢说。 老花子拉着我不放,这一来,我却是走不脱了,只好让他坐下说话。 老花子坐下后,又哭了一阵,才勉强止住,老眼通红的看着我问:“您真是先生?” 我明白他口中的‘先生’指的是什么,见老板娘在一边看着,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老花子又是拍着大腿“哎呀”一声,却是带着颤音小心的问我:“先生,你说你看见个小闺女,是真的?” 我回过头朝门口看了一眼,扭过脸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冷着脸反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主要是我对这叫花子的印象实在不好,穷横穷横的不说,要不到钱就给人家里下邪咒,谁知道他闹这一出,是不是对我憋着什么坏呢。 我那时自诩是‘江湖人’,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要不懂,那还混什么社会。 可是听老花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事一说,我这‘江湖人’羞愧的就差没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原来老花子本不是花子,而是个老木匠,四年前,他儿媳妇带着他孙女去赶集,结果却把个小孙女给弄丢了。 一家人找了多日都没找到,心里明白,孩子多半是被人贩子给偷走了。 孩子一丢,整个家就乱了,先是他儿媳精神失常跳了河。他儿子受不住打击,没过多久,也上了吊。 好好的一个家庭,一下子就只剩下老木匠一个人了。 老木匠生了一场大病后,也不再干活,干脆就弄了副竹板,开始沿街乞讨,成了老花子。一来是人没了指望,颓了;再就是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幻想,那就是万一老天爷开眼,说不定哪天还能碰上自己被拐的孙女。 孙女是老花子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所以一听我说看见有小女孩儿跟着他,立刻就想到了孙女。 他是被戳到了心底最软弱的伤疤,才会向我下跪。我倒好,从一开始就自作聪明,想当然的把事给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孙女有喘病,离不开药。那些杀千刀的人拐子眼里只有钱,又怎么会给她看病抓药?我那苦命的孙女,多半是……” 说到伤心处,花子再次老泪纵横。 老板娘在一旁也陪着掉眼泪,直骂人贩子连畜生都不如,该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 我问老花子,他孙女被偷走的时候多大年纪? 老花子哽咽着说,孙女丢的时候不到六岁,那天她娘带她去市集,就是因为再过三天就是孩子的生日,是带她买新衣裳去了。 听他这一说,我心更是一沉,又回过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勉强说:“她走丢那天,是不是穿着蓝色的运动裤,大人衣服改的花褂子……” “啊……” 没等我说完,老花子就放声悲嚎起来。 我也是心里发酸,老花子说他孙女有哮喘,离不开药。现在看来,他孙女在被人拐走以后,没多久就犯了病,甚至没在人世间度过第六个生日,就被该死的人贩子葬送了性命。 老花子哭了一通后,就求我让他见见孙女。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没有遵循破书上‘阴阳殊途,生死不相见’的规矩。 我实在狠不下心,只能是替老花子开了阴眼,让他爷孙俩见了最后一面,之后一纸符箓,送那对家人眷恋不舍的可怜孩子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事后老花子主动对我说,他绝非是不良善的歹人,平常要不到钱,遭人谩骂是常事,不会因为这个作妖害人。 他在老板娘家藏了东西,实在是老板娘的男人说话太难听,竟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断子绝孙的老狗。 老花子是被戳了心尖子,才起了报复之心,并非是为了钱想要害人。 说完之后,他从卷帘门旁的缝隙里,抽出了一个扁平的红纸包来。 我不由得又好奇起来,老板娘一家诸事不顺,家里人还闹病,难道就是因为这不起眼的小纸包? 这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有这么邪性的能力? 老叫花子看出了我的好奇,将那纸包当着我的面打开,里头就只有一小撮碎头发一样的毛发。 老花子当我是恩人,也不作隐瞒,告诉我说,那不是人的头发,而是老鼠的毛。并且还不是一只老鼠的毛,而是每一根,都是取自五寸硕鼠,尾巴最顶尖的那一根鼠毛。 我听的直犯恶心,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单靠这些老鼠尾巴尖上的毛,就能把好好一户人家害成那样? 老花子的说法,就和村里那位做泥瓦工的长辈说的差不多,他本是木匠,跟师父学活的时候,出师那天,师父就教了这些埋藏鼠毛之类的厌胜之术。至于为什么能起到害人的作用,他也说不出个道理。 老花子说,不光是他,多数造房的工匠,或多或少都懂得一些厌胜术,却又鲜少有人能说清楚当中的门道。 工匠们靠手艺吃饭,一般不会用此术害人,学这些,只是怕受了欺负无处说理。 这厌胜术不像其它防身术,平日深藏不露,关键时候才显露出来。而是大多数人,都知道工匠懂得这些,于是便起到了威慑作用,也就没人敢不善待工匠了。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厌胜术,过后我把这事说给孙禄和张喜听了。 两人都表示,自己也听说过类似的事,只是没我说的这么邪乎。 我们三个当中,张喜最较真。 他一直都不信鬼神之说,却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对此,他还总结出了自己认为的道理。 把老鼠毛藏在人家里,未必就和所谓术法有关,你想啊,老鼠多脏?以前鼠疫、霍乱,都是老鼠传播的。 把那么多老鼠毛放在人家里,那户人家能不受到感染生病嘛。 第五十六章 抖三斤 这件事是在我刚上大学不久发生的,时隔几年,那饭馆子貌似已经转手给旁人,老花子更是不知所踪。 也正是因为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我才想到孙屠子家里被埋下野猪头,应该是有人想利用厌胜术害他家。 我和孙禄旧事重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见孙禄他爹这会儿总算缓过来点,就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害他家。 孙禄他爹长叹了口气,说知道这事是谁办的。 孙禄一听,眉毛就立了起来,要去厨房拿菜刀,去和那埋猪头的人拼命。 他爹摆了摆手:“人早搬走了,上哪儿找去。再说了,这是我造的孽,是我害了人家,我活该!” 说着,竟反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从刚才就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古怪,这时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禄他爹又长吁短叹了一阵,才说出了一段往事。 原来孙禄他爷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年初,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只长相怪异的猪崽。 这猪崽毛色不黑不白,而是有着黑褐相间的花纹。脑袋也和普通的猪崽不大一样,脑袋不像一般家猪那么圆,猪鼻拱嘴更是比家猪要长了许多。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猪崽不是家养的猪,而是一只野猪崽子! 那时候我和孙禄都还小,农村生态环境还好,野猪野兔什么的,还不是稀罕物。 孙禄他爹见他爷带回来这么个东西,当即就问:“咋吃?炖还是烤?” 他爷一瞪眼:“你咋恁馋?就不能等养大了再宰?” 孙禄他爹当时就只有翻白眼的份儿,心说怪不得村里人都说老爷子是个能人、是个狠人呢。把野猪当家猪养,也就老头能想的出来! 他爹心里虽然犯嘀咕,可老头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敢反对,于是就把这野猪崽子养在了自家的猪圈里。 哪知道那野猪崽子就跟中了邪似的,吃的和其它猪崽一样,长得却比别的猪崽都要快。也就小半年的工夫,其它猪崽才半大个儿,这野猪崽子就和寻常的生猪一般大了。 到了年底,那野猪崽更是长得赶上一般家猪一个半大,趴在那儿就跟一座小肉山似的,光是猪头就差不多跟家里的磨盘那么大个儿。 这还不算,关键是这野猪和旁的野猪还不一样。 一是这野猪或许是从小享受了别的野猪没有过的待遇,不用衣来伸手,却是饭来张口。所以不像寻常见到的野猪那样生猛,反倒比一般的家猪还温驯。其实就是比一般的猪还懒,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再就是这野猪长到半大的时候,孙禄他爹就发现了,公野猪都有一对呲在外边的獠牙,孙禄他爷带回来的猪崽是只公的,但却只有右边一个大獠牙。 起先孙禄他爹以为,这畜生另一边的獠牙可能是在幼小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给弄断了。 可摁住猪头,掰开猪嘴一看,竟发现并没有断齿的痕迹。敢情这野猪崽子‘天生异相’,就只长了一个大牙! 孙禄他爹虽然啧啧称奇,可眼看这畜生‘见风就长’,心里也是喜滋滋的。 他心想,还是老爷子有远见,这野猪肉虽粗糙,比不上家猪的味道,卖不上价钱。但等到了年底,家家杀猪过年,自己家把这野猪宰了,不是就能省下一头猪,来年多一份收入? 他是这么想的,孙禄他爷也是这么定的。 但爷俩谁也没想到,还没等到杀猪的时候,这头被圈养的‘大年货’就先后惹下了两桩祸事。 那时候年味还很重,也没什么不让放鞭炮的规矩。 还没到岁末年关的正日子,村里的熊孩子就开始想方设法的向家大人要钱,从村头的小卖部里买来呲花筒、小挂鞭之类,聚在一起噼里啪啦的显摆着放了。 相比城里的娃,农村孩子更淘一些,而且还有个特点,那就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捣蛋。 说白了就是一个村里有一大堆熊孩子,肯定得有个‘孩子王’! 这‘捣蛋部队’的头头,必须得具备三个条件。 除了‘王霸之气’,还必须得是心眼多,能捣蛋捣出花样来;再就是,这类‘小头目’普遍得比其他熊孩子年龄要大一些。 孙家楼也是一样,孩子堆里就有这么一位无冕之王。 可这位‘大王’和其它村的孩子头头有点不一样,别村的孩子头都是男孩儿,这‘大王’却是个假小子、是个女孩儿。 孙禄他爹回忆说:这‘女大王’家是外来户。 说是外来户,也就只是相对孙家楼的老人们而言。 按说村民朴实,即便是外来迁入的人家,当时议论一阵是免不了的,过后很快也就忘了,不存在排外、区分对待什么的。 可这孩子王一家,却一直都被标记上了‘外来户’的记号。 这并不是说孙家楼的村民都不良善,而是这户人家的姓氏比较特殊,无论放在哪儿,不管名字,只听姓氏,就觉得他们家人和别家不一样。 这孩子王姓的是百家姓里很生僻的一个姓氏,她姓钭(dou三声,同抖)。 具体这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孙禄他爹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她比一般的男孩儿都淘,当时在村里还有个大人小孩儿都知道的外号,叫‘抖三斤’。 对于‘抖三斤’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孙禄他爹倒是记得清楚。 那年月,还是老思想的人多,‘抖三斤’她爹也和其它人一样,老婆怀孕的时候,盼着生个男娃。 结果‘抖三斤’她娘十月怀胎,生下来却是个不带把的。 当时‘抖三斤’她爷得知这消息,就抖楞着手说:“怎么是个千金啊?就不能抖楞抖楞,甩掉个三斤五斤,长个‘把儿’出来?” 就因为这样,‘抖三斤’这个外号,就这么地被当时在场的邻村人给传播出去,喊开了。 这些都是题外话,最关键的是,随着‘抖三斤’的长大,所有村民都感叹: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在理,‘生男生女都一样’绝对是‘真理’。 这话虽是戏谑,却也不是村民嘴碎。 这‘抖三斤’……实在是比男孩儿淘的太多、太狠了…… 第五十七章 杀猪 抖三斤具体淘气到什么程度,虽然孙禄他爹没细说,我和孙禄也都能想象的出来。 毕竟我俩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更是被村里的老老少少叫做‘大祸害’。 可听了孙禄他爹接下来说的一件事,我和孙禄似乎才第一次懂得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天中午,孙禄爹娘刚赶完集回来,还没来得及把买来的年货放下,就听外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跟着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嚎叫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就又听到了小孩儿的哭喊声。 听起来,这可不是一两个孩子在哭,像是一大堆小孩儿同时发出的。而且,这动物的哀鸣嚎叫和小孩儿的哭喊,似乎就是从自家屋后传来的。 孙禄他爹当即把买来的东西一扔,拔脚就往屋后跑。 跑到后墙下的猪圈前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村里所有的小孩儿,都围在猪圈附近,一个个全都小脸煞白,哭爹喊娘。 猪圈里头,那只肉山似的大野猪,此刻不知怎的,满嘴都是鲜血,眼珠子也崩了一个,正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发出炸雷般的惨叫。 野猪那崩了的烂眼珠子,还连着眼眶,随着野猪的翻滚,不断晃荡来晃荡去,把大半个猪头都染得血淋淋的,甚是恐怖。 孙禄他爹绝对是村里胆子最大的男人之一,可看到这一幕,也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孙禄他爹拉过一个年龄稍大,没被吓傻的小孩儿一问,才知道原来抖三斤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大`麻雷子。用白菜叶子包了,点着以后扔到了野猪的嘴里。 那大野猪本来就是不知道饱的,见有人喂,便张开大嘴,一口将包了炮仗的白菜吞了下去。 麻雷子就是常说的二踢脚,被野猪吞进嘴里的时候,捻子刚好燃尽,“砰”的一声,就在野猪的嗓子眼里炸了! 紧跟着,又是一声闷响,竟把野猪的一只眼睛给崩了出来! 小孩儿们原本只是调皮捣蛋,麻雷子在猪嘴里炸开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等到第二次炸响,野猪的一只眼睛被炸的血肉模糊,所有人就都吓傻了。 胆儿大的还能哆嗦着跑两步,胆儿小的直接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应过来就只剩下哇哇大哭的份了,站都站不起来,哪还能跑的动。 孙禄他爹问清状况,下意识的朝猪圈里又看了一眼,看到猪圈里的情形,登时就起了一头白毛汗。 他从十来岁就跟着自己老爹打下手杀猪,最清楚猪的习性。 别看这东西平常又懒又蠢,可一旦被戗了逆鳞,又或是受到惊吓,也是会发狂的。 那大野猪被麻雷子炸的重伤,未必就还能发狂伤人,可听到它的惨嚎声,圈里的其它家猪也都被惊着了,这会儿都发了疯似的,在猪圈里狂奔乱蹿。 “跑!赶紧跑!” 孙禄他爹当下连抱带拽,把几个离得最近的小孩儿弄到一边,正招呼那些还没被完全吓傻的孩子快跑,猪圈的栅栏门就被一头肥猪给撞开了。 孙禄他爹眼见照顾不了这些个孩子,一咬牙,从旁边抓过一根碗口粗的杠子,照着那率先冲出来的肥猪脑袋上就是一下子。 他情急之下使了狠劲,那肥猪竟被他一下给砸的晕死了过去。 这时临近的村民也都闻声赶来,顾不上问状况,七手八脚上前,总算是把局面给控制住了。 听孙禄他爹说到这里,我和孙屠子全都是攥了两手的汗。 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猪要是惊着了,咬起人来,可是比普通的看家狗还狠呢。关键这东西皮糙肉厚,一旦受惊,就死撵着人不放,一般人手里就算有家伙,一时半会儿也弄不住它们。 当时在场那么多小屁孩儿,真要是被那些狂性大发的肥猪蹿出猪圈,还不得出人命啊。 这个抖三斤,何止是调皮捣蛋,简直就是混世魔王啊。 我这个大祸害跟她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出了这个事以后,抖三斤的爹娘自然也被找了过来。可乡里乡亲,也不可能为了这事儿闹翻脸。最后抖三斤她爹当面狠狠给了抖三斤两个大耳刮子,又给在场的村民挨个赔了不是,把个抖三斤给揪回家去了。 野猪被炸的重伤,折腾到傍晚,总算是消停了下来,歪在猪圈里抽搐着,时不时痛苦的哼哼两声。 当时孙禄他爷人去了临县走亲戚,孙禄他爹给老爷子挂了电话,把情况一说,孙禄他爷虽然也来气,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决定,甭等过年了,转过天就把这野猪宰了吧,也免得这畜生再受罪。 不过孙禄他爷在电话里说了一件事,这猪孙禄他爹不能杀,得是他亲自宰。并且说,明儿一早,他就赶头班车回来。 可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忽然下起了雪,第二天都快到中午了,孙禄他爷也还没到家。 孙禄他爹有些急了,杀猪有杀猪的规矩,一旦过了中午,屠户就不能再动刀了。 大野猪伤成那样,任谁看了都觉得瘆的慌。 眼看孙禄他爷上午多半是赶不回来了,孙禄他爹实在不忍心那大野猪再多遭一天罪,于是就叫来几个帮忙的,决定自己动手杀猪。 过年杀猪是大事,何况村里都知道老孙家养的这猪不一般,再加上昨个出了那档子事,所以一听说要宰这野猪,就都跑来看热闹。 孙禄他爹那会儿已经算是老手了,杀猪宰牛本不在话下,可哪知道大野猪刚被捆着从猪圈里拖出来,他正准备下刀,那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野猪,突然“嗷”的一声,竟挣脱了捆缚的麻绳,一下子蹿了出去。 在场的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等反应过来,各自抄起家伙想要拦住那野猪,却又有谁能拦得住啊? 眼看那肥大的野猪跟辆坦克车似的横冲直撞,所有人都只能自顾躲闪。 奇怪的是,那野猪并不像别的被惊着的家猪一样逮谁咬谁,而是在冲撞开围观的人群后,直接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孙禄他爹当时也看傻了,等到反应过来,朝着野猪蹿去的方向一看,心里就猛一咯噔。 那边一棵怀抱粗的树上爬着个半大孩子,居然就是抖三斤! 敢情这女魔王劣性不改,听说孙家要宰了大野猪,竟偷偷跑来看热闹了。 孙禄他爹是祖辈传下来的屠户,见苟延残喘的野猪突然蹿起,就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会儿又看到野猪直奔抖三斤去了,更是大惊失色。 这大野猪竟然像人一样,它记仇! 孙禄他爹赶紧从旁边抓起一根铁钎子,一边往那边跑,一边挥着手大喊:“三斤!抱住了!抱住树,别撒手……” 第五十八章 四婶子(上) 要说一些事,那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孙禄他爹刚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下雪树滑,还是抖三斤被野猪残暴恐怖的模样给吓着了,居然从树上掉了下来。 人还没落地,那野猪却已经到了跟前,竟是一跃而起,照着还在半空的抖三斤一头就撞了上去! 听到抖三斤发出惨叫,孙禄他爹的血都凉了,无奈积雪路滑,他远不如那四蹄的畜生跑的快。 等赶到跟前一看,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就见抖三斤仰倒在雪地里,肚子上被野猪唯一的一根獠牙,刺出一个骇人的血窟窿,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抖三斤人却是圆睁着两眼,已经没气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一只手不翼而飞,只剩下血淋淋露着白色骨头茬的半截胳膊。 再看那野猪,这会儿也已经倒在雪地里没了动静,竟也已气绝身亡。 仔细看,野猪的嘴里也是鲜血淋漓,却是同样露出血红中夹着白森森骨头茬的半截断臂! …… 说到这里,孙禄他爹擦了擦眼角,长叹了口气:“唉,好好一个女娃,就那么没了……” 我和孙禄面面相觑,都听的心惊肉跳。 猪咬人的事,我们都听过,可让人胆寒的是,那野猪竟似有目的性的,为了报仇才拼尽最后的力气挣脱束缚,把抖三斤给顶死了不说,竟还泄愤般的咬下了她一只手! 孙禄他爹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再开腔,声音仍是有些发颤:“我后悔没听你们爷的,要是多等一天,等他回来,多半就没这档子事了。” 我想劝慰他两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问:“这件事后来怎么处理的?” 孙禄他爹说:“三斤那孩子是淘的过分了,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唉……人死了,是咱家的错,咱总不能再跟人家多掰扯旁的。 当时我就给三斤她爸妈跪下了,一下一下狠抽自己耳刮子。等到你们爷回来,又带着我,拿着钱、拿着礼,登门谢罪,找人说和。 当时咱家该做的、能做的,全都做了。人死不能复生,他钭家也说不出什么。这事儿……就那么了结了呗。” “那野猪呢?”话问出口,我已经想到了一些事。 我刚才仔细看过,那从地下挖出的野猪头,确然只有一根呲在外头的獠牙,而且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窝里却是插着一只小孩儿的手掌…… 孙禄他爹眉头紧锁,又抽了口烟,才缓缓说道:“三斤她爸当时把我狠打了一顿,但却死活不要咱家的钱。他当时就说,杀人偿命,三斤不是我杀的,打我那一顿,是因为我没听你们爷的话,擅自决定宰猪,才间接害死了他闺女。可他不要钱,却一定要那头死了的野猪……” 孙禄这会儿总算是从各种复杂的情绪中缓过了神,扭脸看着我说:“那就没跑了,这猪头应该就是抖三斤家埋的。” “是吧。”孙禄他爹恍惚道:“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啊?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我早该想到,这事儿没那么轻易就了结。这都怨我,怨我……” “祸祸,现在咋办?”孙禄问我。 我和他对视片刻,又回头看了那野猪头一眼,起身从旁边扯过一块盖柴禾的塑料布,边将那猪头包起来,边说: “别愣着了,先甭管旁的,赶紧把那坑盖起来,别等婶子回来吓到她。” 两人刚忙活完,孙禄他娘就回来了,一进院儿就问:“这院儿里咋恁大死猪味儿啊?咋回事啊?” 孙禄和他爹这会儿也是都没了主意,见两人双双看向我,我眼珠转了转,对孙禄他娘说:“婶儿,你得帮我个忙。” “啥事儿啊?” “带我去见见给你药包的那个四婶子。” 我和孙禄自然不肯明说出了什么事,只是胡乱编造说我最近遇到点‘不寻常’的事,想找人帮忙看看。 孙禄他娘对我极好,说是当自家孩子看待绝不为过,当即也被我和孙禄弄的紧张起来,都没来得及进屋,就带着我和孙禄去了邻村。 在去邻村的路上,我向孙禄他娘询问这四婶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老太太一说,心里原本的疑惑和好奇不禁又增加了几分。 最初我以为被孙禄他娘敬若神明的四婶子,最多不过是个略懂一些土方的神婆,可在药包里发现那粒‘石子’后,便知道这四婶子绝没我先前想的那么简单。 现如今总算是弄清了那野猪头的来历,可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而来。 我所知有限,去找四婶子,自然是为了寻求答案,可听孙禄他娘这一说,怎么就感觉,这个四婶子本身就带着五分邪性呢? 两个村子相距不过十来里地,快到地方的时候,我借着递烟的时候,向开车的孙禄使了个眼色。 孙禄会意,把车停到村口,回过头对他娘说:“你不是说,四婶子有规矩,问事儿只能是本主去嘛,那你就别跟着了。正好,你去我三姨家看看得了。我陪祸祸去,走的时候叫你。” 孙禄一家都不是拖拉的人,四婶子的规矩更是他娘告诉我们的。 因此,听孙禄这么说,他娘也没说旁的,只给我们指明了路,又拉着我再三叮嘱我见到四婶子后,须得好声好气,跟着下了车,就一个人去了亲戚家。 见她离开,我长吐了口气,打开后备箱,拿出用塑料布包裹的猪头,边往村里走,边低声对孙禄说: “屠子,我怎么就觉得,你家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呢?” “我也觉出来了。”孙禄点头,“抖三斤他爹,不过是个泥瓦匠。就是再怎么怨我老子、恨我们家,又怎么能这么沉得住气……表面上息事宁人,等两年后,我家翻盖房子的时候,把个死猪头连同他闺女的半截胳膊埋在我家地下?” “这他妈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我那时候都还在我老娘肚子里呢?”孙禄拨楞着脑袋对我说:“我就觉得,这老钭家也太能隐忍了,就算懂厌胜,他至于耗这么长时间来报复我们家,报复我老子吗?要是我,我就现世报,我可能就不问青红皂白,当时就……就动刀把我老爹给宰……” 听他明显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他还因为猪头的事不能平息情绪,就掏出烟盒,抖出一根递到他嘴边,“你抽根烟,消停点。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别人家的事我不管,你家这事儿,我一定得翻个八万里朝天,说什么都得查清楚。” 孙禄点点头,把烟叼在嘴上,刚摸出打火机,突然瞪大眼睛盯着前方:“我是不是看错了?这村里什么时候造了这么一座庙啊?” 第五十九章 四婶子(中) 我刚把烟点上,闻言抬眼一看,透过烟雾,果然就见不远处的民居之中,裹夹着一幢红墙绿瓦的古式建筑。 我和孙禄都愣了,村里头建造祠堂庙宇原本不稀罕,但那多是建在村头,最不济也是在村尾单辟出一块空地,哪有像这样,把庙建在民居当中的? 关键是,听孙禄的话音,他自小在附近长大,竟也没见过这样一座庙宇。 正疑惑间,我只觉得左手腕戴的佛珠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静海从驿站出来后,就一直寄身在佛珠里,这会儿他并没有发出声音,然而,我却隐隐有种感觉。 随着刚才佛珠的震动,此刻老和尚的鬼魂已经不在佛珠里面了。 观望四周,并没有看到静海的身影。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难不成老丫是预感到了什么,一声不吭的脚底抹油了? 要说这确实是静海僧的一贯作风,可即便四婶子所居住的是一间庙宇,她也不过是一个村民们所迷信的神婆而已,静海和尚为什么会怕她呢? 这时,就听孙禄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这里以前没有庙啊,难道是最近新盖的?”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那庙宇似的建筑虽然突兀,但是看外貌,明显是有些年头了,绝不可能是新近建造的才对。 孙禄挠了挠头,说:“按照我家老太太说的,那应该就是四婶子家了,可老太太也没说,四婶子住在庙里啊?” 我只能是摆了摆手,让他别再发问,问了我也回答不上来,那就不如直接过去看看。 虽然村里头有座庙宇,显得十分突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应该就是四婶子的家。 孙禄他娘说过,四婶子家最容易辨认,只要看见谁家院儿里种着棵杨树,那就是四婶子家了。 而此时,我和孙禄虽然还没到跟前,但已经看到红色的院墙内,有一棵两层楼那么高的杨树树冠。 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农村人在院子里种树有什么稀罕的? 其实不然,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在院子里种树都是有讲究的。 所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这些都是家中种树的大忌。 民间传说有五大鬼树,分别是:桑、柳、槐、杨、苦楝。 这五种树都不少见,但却不能随意栽种。 前不栽桑,是因为‘桑’同‘丧’,桑树临门如丧事临门,绝不吉利。 后不栽柳,则是因为‘柳’音同‘流’,屋后种植柳树,家中的财富就会随着柳树的摆动流走。 所谓的鬼拍手,指的就是杨树。在北方杨树虽然普遍被种植,却忌讳种在庭院里。 五月间杨絮纷飞,给人带来困扰不说,还因为杨树枝叶繁茂,每逢刮风下雨,杨树叶被吹打的哗啦啦作响,夜里听上去,就像是鬼在拍手一样。 所以即便是不从阴阳风水的角度去分析,单是因为民间流传的这些原因,院中栽杨树也足以为人所忌讳。 我边往前走,边问孙禄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个四婶子。 孙禄说没有,他从小在孙家楼长大,可是听说过周边村里有那么两三个问事的神汉、神婆。 但在认识我以前,他和多数年轻人一样,认为这些人都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所以从不去关注。 孙禄最后抽了口烟,把烟头一甩,问我:“你觉得这四婶子是真有能耐?” 我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她有没有真本事我不敢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是没有她给的药包,你爸恐怕早就……” 孙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但随即又小声说: “要按我老娘说的,这四婶子也是真有点邪性。你说她一个农村妇女,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这俩月才在家待着,平常她都去哪儿了?” 我让他快别问了,再问我的头也跟着大了。反正都已经到地方了,不管这庙宇有多特异,只要见了四婶子本人,或许一些事就都会有答案了。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跟前。 这时已是下午时分,天上飘起了雪花。 四婶子的家,的确像是一座小庙,门头上没有匾额之类,可站在雪里,看着红漆斑驳的院门,我竟忽然有种奇怪之极的感觉。 我怎么就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似的? 我并没有把这种感觉告诉孙屠子,在这个时候多说,只会徒增疑问。 孙禄看了我一眼,上前拍门,只拍了一下,看似沉重的大门,就打开了一道缝。 孙禄明显一愕,跟着却做了个奇怪的动作。 他的两个肩膀,忽然来回的耸了一下。 我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谁知他又把这动作重复了一遍,回过头,蹙着眉头小声问我: “咋了?有什么话说啊,你老搭我肩膀头子干什么?” 我一怔,我人在他身后不假,可我什么时候搭他肩膀了? 不过,他刚才的那两下,的确像是被人从后头搭住肩膀,想要摆脱似的。 孙禄和我对视了几秒钟,也回过味来了,左右看了看,拧着眉毛道: “我都这么横了,还有鬼东西敢摸我?看来这四婶子是有点门道啊。” 他嘴里说着,回过头,就冲院里喊:“四婶子在家吗?” 他一边喊,一边伸手就去推门。 院子里仍没有回应。 孙禄也不回头,又喊了一声,仍是没人回应,迈步就要往里走。 这时,我已经透过缓缓敞开的大门,看到了门后的情形,见他要进去,心里突然猛一激灵,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将他向后一甩。 说也奇怪,这会儿才刚开始飘雪,地上并不湿滑。我这一拉一甩虽然急,却也没用多大力气。 可孙屠子竟像是脚后跟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似的,随着我这一甩,噔噔噔向后退了好几步。我根本来不及去扶,他就仰八叉的摔到了地上。 “你干啥啊?”孙禄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土问我。 “你在外边待着,我一个人进去。” “为什么啊?”孙禄不解道,“你还真信我妈说的,只能是想平事的本主才能进去?要真是那样,猪头是从我家挖出来的,得是我进去,你留在外头啊?” 我瞪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说:“回头再跟你解释,你现在听我的,留在这里,绝对不能踏进门半步!” 第六十章 四婶子(下) 见我口气坚决,孙禄虽然不明原因,也只能点点头,不放心的说: “那我就在门口守着,万一有事你就喊,我进去帮……” 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声打断他:“你给我听清楚,你绝不能迈进这扇门一步!” 同时大力的挥着手,以求加重话的力道。 孙屠子被我弄愣了,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先别问缘由,就只听我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进这庙宇。 “那你自己小心点。”孙禄只能是说。 我笑笑:“又不是龙潭虎穴,没什么可小心的。” 说完转身跨进了庙门。 一进去,我便反手关上了大门,我是没在门后找到门插,要不然,我一定会把门顶死,以防孙屠子担心我的安危,又或者架不住好奇往里窥探。 之所以阻止孙屠子进来,实在是因为,在看到门后情形的一刹那,我忽然想到,为什么我会觉得似曾到过这里了。 事实上,我的确曾到过一座和这里极其相似的庙宇,而且还是在一种极特殊的情况下,和另一个‘哥们儿’去的。 我清楚的记得,那时老何无缘无故的变成了‘植物’,某一晚我替他看着后街31号的铺子,好事的大背头潘颖竟在后院的厨房里,发现一条暗藏的密道。 我和大背头两人下到密道中,发现那是一个布满诡异的地窖,而诡中之诡的是,在地窖里竟然发现一扇庙宇般的门户! 当时大背头无知者无畏的一脚踹开了庙门,两人进去之后,发现那竟是一座微缩版的神庙。 在神庙中,我和大背头不但见到了从未见过的诡谲情形,我更是在一尊没有眼睛的女子神像前,寻回了年少时丢失的一段记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徐洁……或者说毛小雨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并非是偶然。 当时我只觉得那庙里的一切都令人匪夷所思。 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能够移动的神庙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绝伦。 那竟是一座主宰着活人和阴魂之间婚嫁的阴缘庙! 某人曾告诉我,普通人是不能进入阴缘庙的,但凡能进到庙里的人,都是命中注定,势必要和自己的爱人阴阳相隔。 得知这点,我只是一笑了之。 姻缘难求亦难得,阴缘又何尝不是? 我不知道我和徐洁之间是缘分还是孽债,但她再次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时候,一切都早已注定,不能挽回,我也未曾想过为了某种狭义的挽回,违心的舍弃这份情感。 然而,那次进入后街31号的阴缘庙,却让我落下了一块心病。 那就是,潘颖是和我一起进入那庙宇的。 虽然当时没有在庙里看到刻有她或窦大宝名字的灵牌和泥娃娃,可大背头进去了阴缘庙是不争的事实。 最主要的是,在不久前,和她一直在感情方面进展顺利的窦大宝,忽然告诉我说,自己已经死了! 窦大胡子究竟是死是活,我还没来得及得到求证。 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是我无论如何都要追寻到底的。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时今日,我为了孙屠子家的事来找四婶子,还没和四婶子谋面,竟先见到了和阴缘庙极其相似的另一座庙宇! 我说这庙宇像极了阴缘庙,并非是从外表判断。 而是当孙屠子推开大门的时候,我看到门后有一座影背墙。 这影背墙灰蒙蒙的,似乎没什么特别,但我却知道,影背墙上必然刻着图案,只是墙面像是被一层无影无形却能够隔绝视线的物质包裹,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上面的图案究竟是什么。 31号的阴缘庙是这样,现如今,这座庙宇……或者说是四婶子的家里,竟同样有着这样一堵视而不清的影背墙…… 单是根据这一点,我还不能完全判定,这和当初我跟大背头一起进入的是同一间诡庙。 但是不是同一座阴缘庙两说,我可是不敢再把别的我在意的人牵连进来了。 即便这庙宇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我和潘颖当初进过的那座,我也绝不能让孙屠子冒险。 我深吸了口气,走到影背墙前。 和上次在31号一样,能够看出,这墙上的确刻着图案,但也同样怎么都看不清图案的内容。 我索性不再管这堵墙,转身就往后走。 走出没两步,突然又想起,那会儿我和大背头进到庙里的时候,无眼神像手中的彼岸花异彩斑斓,几乎笼罩了整座庙宇。 这次怎么没见到那红色的流光呢?难道是因为,现在还是白天,彼岸花的光芒被天光遮蔽了? 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上次在庙里找到一个属于我的泥娃娃。 如果是同一座阴缘庙,我得看看,现如今,我这阳世恶鬼是否在此仍有一席之地,而如今在我身边,是否多了一尊泥娃娃作伴,还是我仍孑然一身…… 我正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突然,耳畔突兀的传来一个声音:“你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除了有些苍老的沙哑,却也没什么特别。 但我因为走神,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定下神一看,才发现影背墙后,院子当中,正有一个女人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来。 看清这女人的样貌,我不由大感惊异。 单是听声音,还以为是个老太太,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 更为惊奇的是,这女人虽然是一袭粗布衣衫,乡村妇女的打扮,可五官轮廓,以及披散在肩后瀑布般乌黑油亮的秀发,竟都让人有种惊艳的感觉。 随着女人的走近,我也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形。 这院子的确像是寺院的布局,然而却并没有正中的神殿。两边虽然也有偏房,却只是厨屋、放置杂物的所在。 这不是阴缘庙…… 松了口气的同时,我竟忍不住有些失望。 见女子走近,我回过神来:“您是……四婶子?” 女子停下脚步,微微点了点头,却是转过身又往回走,声音仍是如先前那般沙哑道: “跟我来吧,我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有东西要还给我? 我愣怔的同时,也想起来她刚才的头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第六十一章 把手还给我 四婶子的样子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但我可以肯定,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她。 可听她话里的意思,居然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专门在这里等我似的。 而且,她还说,有东西要还给我……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东西在别人手上呢? 见四婶子一言不发的往后走,我只能暂时按下疑问,跟着往里走。 这时,我忍不住再次打量院子里的情形,发现从外边看,这的确像是一座古旧的庙宇庵堂之类,却不是我到过的阴缘庙。 除了门口的影背墙有些古怪,院里的一切都和普通的民居没区别。 经过院子当中,我下意识的看了看那棵杨树,虽然觉得在院中种杨树多少有些怪异,却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四婶子把我带进正屋,并没有立刻转身,而是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一下。” 然后就直接走进了里屋。 我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屋里并没有神龛佛像之类,陈设就和一般人家的正屋一样。 我不禁暗想,难道是孙屠子记错了,这村里头原本就有这么一栋庙宇似的院落? 要是这样,倒不是说不过去,至少就我所知,在平古的二爷屯,刽子手魏老四住的房子,就是以前的白仙祠。 可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门口那面怎么都看不清的影背墙又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间,我忽然觉得,身后像是有双眼睛在看着我似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我本能的提起了戒备,我朝着里屋的门口斜了一眼,猛地转过身,向背后望去。 一看之下,不禁就是一呆。 我的感觉并没有错,后方果然有人。 但我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小女孩儿。 看年纪,女孩儿最多也就十一二岁,扎着个马尾辫,穿着十分的土气。 这小女孩儿就站在院子当中那棵杨树下头,一手扶着树干,一只手背在身后,正骨碌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朝着这边观望。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院里有旁人啊,这小孩儿是哪里跑出来的? 再说了,孙禄他娘不是说过,四婶子是个寡`妇,是一个人住吗? 我正好奇,树下的小女孩儿,忽然向我勾了勾手指。 这一来我更觉得奇怪,看她的手势,分明是要我过去。 这孩子虽然是个丫头,可眼睛灵动,透着那么一股子机灵劲儿,模样倒是讨人喜欢的很。 我下意识的又往里屋的门看了一眼,见四婶子还没出来,再看那女孩儿还在向我勾手指,忍不住就迈出屋门,背着手走到了她面前。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边问边仔细打量这女孩儿,越看越觉得十分可爱。 这绝不是说我有什么‘特殊癖好’,而是因为,这小女孩儿虽然穿着土气,甚至还有些邋遢,但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对于这样神态灵动的孩子,多数大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喜爱。 女孩儿本来一直都看着我,这会儿听我询问,居然像害羞了似的,低下了头,小声回答道:“我是孙家楼的。” “孙家楼?”我越发觉得她有趣,忍不住弯下腰,侧脸看着她,挑了挑眉毛:“我也是孙家楼来的,怎么没见过你啊?” 小女孩儿似乎有些害羞,仍是没有再抬起头,只是抬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儿,有些讪讪的低声说道:“你肯定没见过我,因为我早就死了。” 听到‘死’字,我头皮猛一紧绷,但随即就忍不住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这小妮子,是真淘啊,把我叫出屋,居然是为了编瞎话吓唬我? 扮鬼吓人? 嘿嘿,就你这小伎俩,拿来吓唬小屁孩儿还行,居然恶作剧到我头上来了! 你也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要是连你是人是鬼都看不出来,那我…… 我觉得好笑,实在是因为,除了这孩子出现的有些突兀,我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出、或者感应到任何的异样。 哪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逗弄这捣蛋的小丫头,她忽然抬起头,泫然欲泣的看向了我。 和她包着眼泪的大眼睛一对上,我竟忍不住心尖一颤。 小女孩儿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骗我那么做的……” “是什么人骗你?你干什么了?”我这么问的时候,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 我这么问,实在是这孩子的神情言语,让人不由得不心生怜爱。 而且,她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有现在这种让我这成年人难以面对的悲哀眼神? 小女孩儿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又抹了把眼泪。 然而,就是她这次的动作,让我顷刻间呆若木鸡! “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上前一步,抬高了声音。 女孩儿像是被吓到了,随着我的上前,急慌慌的退后了两步,撇了撇小嘴,带着哭腔问我:“叔叔,你能不能把手还给我?” 手? 直到现在,我仍未反应过来,只是盯着她从背后抽出,那只抹眼泪的袖口。 那下头空荡荡的,就只是一个袖管。 她少了一只手! 似乎是见我没有反应,女孩儿哭的更厉害,“叔叔,我没有手……不能投胎的……求求你,把手还给我吧……” “你别怕,你……你把话说清楚!” 我再按捺不住,口中说着,就想上前拉住她。 哪知道我刚一伸出手,就在我的身侧,忽然卷起了一阵疾风。 原本还在哭泣的女孩儿,突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哇的痛哭道:“我错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劲风刮的双脚离地,朝着怀抱粗的大杨树狠狠撞了过去! 更让我错愕不已的是,当她的身体被卷飞,撞上树干的时候,居然像是隐匿进了树里,就那么在我眼前活生生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人? 如果她是鬼,我为什么感觉不到? 她人呢?去了哪儿? 她刚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眼看女孩儿消失了踪影,我的注意力本能的集中在了那棵杨树上。 可就在这时,后方却传来了四婶子的声音:“她不在这儿,你看到的,是她的一缕灵识。” 第六十二章 乌鬼 我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急忙转过身,本以为会看到四婶子,没想到就在我转过身的一瞬间,竟然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居然站着一个身高丈余,穿着犊鼻裤,赤着上身的男人! 我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看清这人的样貌,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孙屠子算是最彪悍肥壮的一个了,和孙屠子相比,这人竟足足高了两个头,黝黑的身体肌肉愤张,乍一看就像是从神话中走出的巨人天神一般。 可这巨人的脸孔却是万分的丑恶,黑色的横肉打着褶的附在脸上,口鼻凸出明显,完全不似人类。 更为恐怖的是,这人一只通红的眼睛怒睁着,另一只眼却只是一个黑洞洞的眼窝! 我一时间没想到这凶悍巨人的来历,却看到他一只手里攥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弧形短刀。 短刀并没有金属的光泽,然而那森白如骨的刀身和锐利的刀尖,让人毫不怀疑这把刀的锋利程度。 “你是什么人?”我本能的把手伸进包里,扣住了阴阳刀。 然而独眼巨人并没有理睬我,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而是瞪着一只红色的凶眼,恶狠狠的看着一处。 我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斜眼看去,发现他目光所在,竟是院中的那棵杨树。 猛然间我心中一凛,这家伙虽然长了副人身板,可看他的样子,九成不似人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眼下却又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杨树……他似乎也看到了刚才那个像我索要手的小女孩儿…… 他只有一只眼,样貌又如此怪异,难道他是…… 想到一个可能,我再不犹豫,也将小刀掏出来横在身前。 但就在我亮出阴阳刀的时候,独眼巨人的身后再次传来了四婶子的声音: “你也听到了,不是她想害你,而是有人指使她那样做的。既然来了我这儿,你更应该明白,她又怎么可能会害你?” 我听出四婶子这话明显不是针对我,而是对我面前的独眼巨人说的,但一时间却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然而,当四婶子说完这番话,独眼巨人竟然有了反应。 他竟收回目光,缓缓转过身,朝着正屋的方向问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巨人的身体实在过于高大壮硕,就算是他转身的时候,我也无法透过他看到他身后的情形。 可听着他沉闷如雷的声音,我对他的身份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这时,就听四婶子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们这一世双双被人陷害,未必就是坏事。须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现如今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老老实实听天由命,化形为器,你和她很快便会再相聚了。” 这番话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可独眼巨人听完之后,反应之强烈,着实将我吓得半死。 在听完四婶子的话后,他先是双肩一阵颤抖,跟着随着粗重如牛的喘气声,他原本就雄壮如牛的身躯,竟然更加膨胀起来。 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矗立在我面前的哪还是什么巨人,俨然已经幻化成了一个如山般,能够遮天蔽日的凶煞之神! 在这煞神的阴影之下,我几乎窒息,忍不住就想转身逃走。 可是刚一动这念头,这巨大的‘黑煞神’,就如同先前看到的小女孩儿一样,骤然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惊魂未定,但还是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方才那‘煞神’矗立的地面。 虽然没看到任何足迹之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塑料布包。 那是我带来的野猪头,刚才因为小女孩儿的出现,不知不觉脱手遗落在了地上。 这么说,刚刚出现的‘黑煞神’果真就是…… 目光落到四婶子身上,她冲我微微点了点头,“进来说话吧。” 我知道刚才看到的一切,多半会在她身上得到答案。看看地上的塑料布包,想捡起来,想到那恐怖的‘黑煞神’,又有些畏惧。 眼见四婶子回了屋,最后还是一咬牙,把手伸向了包裹。 哪知道刚一把包裹提起来,就感觉不对劲。 怎么变轻了? 不光包裹的重量变了,而且塑料布在被我提起的时候,还明显瘪了下来。似乎里头装的已经不是先前的野猪头,而是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我没有立刻打开包裹查看,而是提着包裹进了屋。 这时就发现,桌上多了一个黑沉沉的乌木盒子。 难道这盒子就是四婶子说要还给我的东西? 这盒子……我怎么看着还真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一连串的疑问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却见四婶子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 “包袱不用打开,连同这盒子,都带回去吧。” 听她言下之意竟是要下逐客令,我有些急了,那哪儿成,我来这一趟,难道就只为了这一番心惊肉跳? 见四婶子没有执意赶我走的意思,我连忙快速的想了想,回头向院子里看了一眼,试着向她问道: “刚才树下的那个女孩儿……是女孩儿的灵识……是抖三斤?” 四婶子默然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看到女孩儿断了一条胳膊的时候,我虽被吓了一跳,但也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诡奇,我怎么都没想过,时隔这么多年,还会见到抖三斤‘本人’。 心思纷乱间,我低眼看了看拎着手里的包裹:“刚才那个黑煞神……” “是乌鬼。” “乌鬼!”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四婶子点点头,垂下目光看着我手中的包裹:“他和那抖三斤有着宿世的恩怨,这一世为人所害,对二人本身而言,或许是一个转机。 此事你不必再问,你只管将包袱带回去,将其中的人骨焚烧,再将乌鬼之刃交给这件事牵连的本主即可。等到乌鬼和某人再见之时,自然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四婶子穿戴虽然像是普通的村妇,但却有种由内而发的超尘气势。 我虽然疑惑,可听她这样说,竟是不敢继续问。 但是我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稍一迟疑,将药包里找到的那粒‘石子’掏了出来,“前辈,这真是白泽灵犀吗?” 第六十三章 人皮 四婶子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眼波闪动,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淡淡一笑: “白泽灵犀从来都是传说之物,是或不是,与其问我,你为什么不问你自己呢?你如果有所怀疑,把它留下就是了。” 被女人堵了这么一句,我多少有些尴尬,“也对,传说中的东西,又怎么能寻根究源判断真假,反正只要管用就行了。” 嘴里说着,我已经快速的把‘石子’收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和静海认识久了,受了老和尚的影响,到手的东西我可不想再还回去。 “前辈,孙家埋下的猪头……不,是乌鬼已经挖出来了,他们家是不是没事了?”我终于想到了最关切的问题。 没想到四婶子又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会儿,却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我越发觉得局促,冷不丁看到桌上的黑匣子,又忍不住心生疑惑:“前辈,你说这木盒是给我的?” 四婶子点点头:“你的东西,自然是要交还给你的。” 不等我再次发问,她忽然说道:“我知道你还有诸多疑问,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就照我说的去做。 你现在带上这木匣,去院中的杨树下,只要将木匣打开,就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这会儿我已经知道,这四婶子绝非是普通的神婆。 她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便再继续问下去,揉了揉鼻子,抱起桌上的黑匣子,按照她说的,走出正屋,来到了杨树下。 那木匣子不怎么大,但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十分的沉重。 我一只手还拎着包裹,没法将木匣打开,就只能是蹲下身,把木匣放在了地上。 我又朝屋里看了一眼,见四婶子正倚在门口看着这边,深吸了口气,就要将木匣子打开。 哪知道就在我的指尖伸向盒盖的时候,突然间,就觉得头顶有些温热。 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把手凑到眼前一看,手里居然全是血! 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树上面有东西! 我再顾不得管那黑匣子,急忙抬头向上看。 看清上方的一幕,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就在我头顶的上方,不知何时,竟然悬挂了一副血淋淋的人皮! 那人皮像是刚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一样,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我刚要做出反应,那副人皮忽然像是失去了悬挂的力量,竟突地掉落下来。 眼看没有骨肉的皮囊被风鼓胀的像是恶鬼一样,张开双臂向我扑来,我是真被吓坏了,顾不得爬起身,横下里就往一边躲闪。 因为只顾闪避,地上又已经有了些积雪,脚底一滑,整个人顿时失了重心。 我到底没能躲过去,随着人皮的下落,只觉得眼前全然被猩红遮蔽,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 瞬间的惊悚让我短时间内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声喊出来,却突然感觉有一双手在我肋间托了一把。 同时就听一个粗憨的声音问道:“祸祸,你咋了?” 我猛一激灵,清醒过来,就见托住我的居然是孙屠子。 再看自身的处境,依然是在杨树下,树上地下,除了那黑匣子和塑料包裹,却哪有什么人皮…… 孙禄把我扶了起来,我拍着衣服上的泥土问:“你怎么进来了?” 我心说这得亏不是阴缘庙,要不然你孙屠子可特么就要来段人鬼恋了。 谁料孙禄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说:“不是你喊我进来的吗?” 我一怔,没等反应过来,就听他小声问我:“这个就是四婶子?” 听他声音似乎不怎么对劲,我扭脸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脸上写满了疑惑。 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正屋里的确坐着个人,却绝不是刚才我所见到的四婶子,而是一个身材干瘪,头发花白,年纪至少六十开外的老太太! 我哪还顾得上孙屠子说什么,几步走进屋,四下看看,仍是未见四婶子的身影,刚要向那老太太询问,无意间却见桌上放着一个红纸剪的纸人! 那纸人只有巴掌大小,却是具有镂空的眉眼五官。 我心中一凛,这纸人的形象,怎么这么像我之前见到的四婶子呢? 再看那老太太,正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一张红纸,正在剪窗花呢。 她似乎没发觉屋里多了两个大男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孙禄他娘说过,四婶子是一个人独居。 院子里的杨树能够证明,这就是四婶子的家。如果这剪纸的老太太是屋子的主人、是四婶子……那我之前见到的中年女人又是谁? 回想起来,那女人似乎一直都没承认过,自己就是四婶子…… 如果说,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可现如今还在杨树下的那个黑匣子又是从何而来? 我缓了缓神,就想向那剪纸的老太太询问,这时突然就听院外传来孙禄他娘的声音: “四婶儿,这是我家六子跟他同学小徐。小徐碰上点事,我让他俩来找你给看看。” “六啊,四婶子给你们看过了没?”孙禄他娘站在敞开的院门口,探着头向里问道。 敢情是这老太太不放心,到底还是跟来了。 不对! 我明明记得,院门后是一面影背墙,那影背墙哪儿去了? 直到这时,剪纸的老太婆才迟钝的抬起头来,对着外面哑声道:“我给他看过了,你把他们带回去吧。”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又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计去了,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和孙禄一眼。 虽然感觉这件事玄之又玄,可当着孙禄他娘,我也再不好询问。只能是带上黑匣子,和孙禄一起离开。 走出院门,回头再看,却哪有什么红墙绿瓦的庙宇,除了院里的杨树,就只是一家普通的农户房舍…… 回到孙禄家,趁着孙禄他娘去弄饭的工夫,我把在四婶子家见到的情形对孙禄说了一遍。 孙禄听完,抹了把脑门子说:“我也看出来了,这四婶子真不是一般人。你猜我进去之前,在外边看见了什么?”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 等到展开以后,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两个人面面相觑,全都呆住了。 那竟然是一个红纸剪的房子,看房屋的式样,赫然是一座庙宇! 第六十四章 乌鬼之刃 孙禄告诉我,他原本是听我的话守在外边的,可不知怎地,一眨眼,面前的庙宇就变成了普通的房舍。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看到门板上贴着这么一张剪纸,跟着听到我在里头叫他的名字,以为我遇到了危险,便将我的叮嘱抛诸脑后,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 我当时虽然被树上悬挂的人皮吓狠了,可还不至于神志不清,我肯定是没有喊他进去的。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问过孙禄他娘,从她口中得到肯定,那院子本来就是我们离开时的那样,而那个剪纸的老太太,正是四婶子本人。 我和孙禄相对狐疑,难道说我们之前看到的庙宇,和我最先见到的四婶子,都不是真的,而是剪纸幻化出来的? 这也未免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吧…… 我让孙禄对他老爹说,野猪头的事已经解决了,让他不用再担心。只是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对我们说,不要自己乱来。 我想趁孙禄他娘做饭的时候,把先前在柴禾垛下挖出的地穴处理掉,可到跟前才发现,里头恶臭的尸水已经不见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蛆虫,竟也化为了死物。 我觉得奇怪,找了片树皮,撮起一小撮僵死的蛆虫查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蛆虫,而是些早已霉变了的江米。 种种疑惑都让我不能再安心待下去,吃过晚饭后,我便借口说有事,要回城里。 刚要走,随着左手腕一下轻微的颤动,佛珠里竟传来静海的声音:“把两个狗崽子也带上,我有用。” 我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原因,当下也不多问,只问孙禄爹娘要了两条狗崽,和孙禄一起开车回了市区。 两人先是去看了看段佳音和老独,然后又去了附近的旅馆开了个标间。 一进屋,我就摘下佛珠,重重的摔在桌上。 静海“哎呦”一声,现身出来。 他似乎知道我在恼什么,一现身就摆着手说:“你先别动气,我能否再世为人,都要倚仗你,我又怎么会危难当头,弃你不顾呢?我的确是离开了一下,可那是有原因的。” “说说看。”我沉着脸道。 虽然这次有惊无险,可关键时候老丫一声不吭的没了踪影,着实让人窝火的很。 静海也早已熟知我的脾气,见糊弄不过去,只好苦着脸说: “我一进那村子,就感觉不对。等看到那棵杨树的时候,就更是心神不安。要我说,那绝对不是阳世所在。” “不是阳世?难道是阴间?”孙禄边说边打开了旅行包的拉锁,见被我们偷带进来的两条狗崽偎依在里头睡的正鼾,不禁嘿嘿一笑:“这俩狗东西,倒是能随遇而安。” 我让他别打岔,让静海接着说。 静海挠了挠光头,说:“我没有进去那地方,也不能肯定那是什么所在。但我知道,那不是阳世的所在,也不是阴间。” 我盯着他问:“那是哪里?” 静海眼珠转了转,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要是没料错,那里应该是鬼域!” “鬼域?”孙禄看向我,“和阴间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静海声音压得更低,“阴间是相对于阳世而言的,正所谓阴阳各行其道,那阴间也是有人掌管,有规矩的。 鬼域虽然也是鬼魅聚集的所在,却不似阴司那般为人掌控。再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是一处无法无天的所在。” 老和尚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真要是刀山火海,佛爷肯定会陪着徐老板你刀里来火里去,可世人最怕的就是未知的存在。对于鬼域,我只是听说过,并不知道其中是怎样的。所以我就想,我留在外头,万一里面要是有凶险,也好有个人接应徐老板嘛。” “说来说去,你还是大难临头,脚底抹油!”孙禄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何尝听不出老和尚话里透着卖乖,但却懒得和他计较。 我是头一次听说鬼域这么个存在,按照我的习惯,既然已经顺顺当当走出来了,事不当急,也就不急于去追问。 只是更加惊奇,本来还以为‘剪纸为庙’是和厌胜术想通,能够给人带来幻觉,现在听老和尚一说,却似乎并非如此,而是在我进入‘庙门’的时候,切切实实去到了另一个不为我了解的‘世界’。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目光落在带来的塑料包裹上,先是闻了闻,并没有闻到先前那种恶臭的气味。 孙禄咽了口唾沫,说:“要说这旅馆老板也是够悲催的,咱偷着把狗带进来不说,还带这么个家伙,万一夜里要是有警察查房,不光咱俩说不清,旅馆老板也得……”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打开了塑料布。 孙禄一下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猪头呢?” 我虽然早觉察到包裹的分量和形状起了变化,可看到里头的事物,也不禁愣怔了好一阵。 先前的野猪头颅真的不见了,此刻包裹里头,竟只剩下一只没有皮肉的人手骨,和一根尺许长,表面似碳化了的动物犄角般的东西。 事实上我和孙禄都知道,那并非是什么犄角,而是野猪唯一的一颗獠牙。 “猪头你留给四婶子了?那这野猪牙留着有什么用?” 孙禄边问边走过来,伸手将那野猪獠牙拿了起来。 谁知獠牙被拿起的时候还好好的,可被他托在手上,却忽然‘嘎巴’声不断,表面似碳化的一层,竟瞬时间四分五裂。 顷刻间,原本一尺多长的獠牙,外层全然剥落,孙屠子的手里,就只剩小孩儿巴掌般大小,颜色森白的一颗獠牙内芯。 孙禄愕然道:“靠,这野猪牙怎么还孵出小的来了?” “这不是野猪牙……” 想起在四婶子家见到‘黑煞神’的情形,我脱口道:“这是乌鬼之刃!” “嗯,的确是乌鬼之刃。” 静海站起身,随风飘柳般的晃身到装着两只狗崽的旅行袋前,低头看着其中,眼中再次露出贪婪的神色,语气中却又透着几分无奈: “看来这鬼彘转世的狗儿,果真具有辨识阴器的能力。如果佛爷活着的时候能得到这宝贝,那特么……那特么……唉……时也命也……” 第六十五章 真假照骨镜 听了静海的话,我心里就是一动。 怪不得老和尚那么紧张鬼彘能否转世呢,原来鬼彘转世,竟有着能够辨识阴器的能力。 说什么渡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感情老丫还是难改无利不起早的毛病。 孙禄对那‘蜕了壳’的野猪牙爱不释手,把玩着问什么是乌鬼之刃。 对于乌鬼之说,我倒是知道,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这时静海却说:想知道乌鬼是什么,那就先听我说个故事。 话说古时候有个老和尚,在当地十分的受尊重。有一天,这和尚忽然来到肉铺,竟说自己想吃肉,要把铺子里剩余的半扇生猪全都买下来。 众人都觉得奇怪,和尚不是食素的么,怎么改吃肉了? 和尚不听众人劝阻,肉铺掌柜只好把肉卖给他。 老和尚付了钱后,对肉铺掌柜说,庙里没有切肉的刀,要掌柜的帮忙把肉切了。更奇的是,老和尚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要掌柜的将那半扇猪切剁四百二十一刀,一刀不能少,一刀也不能多。 肉铺掌柜的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哪知道肉切好以后,和尚竟当街架起柴锅,当众炖起肉来。 肉炖好后,和尚果真捞了一块吃了。却又对众人说,这么些肉,自己一个人吃不了,让众人帮忙分食。 和尚当街炖肉是千古奇谈,但有肉吃谁又会拒绝? 当下所有人一拥而上,很快就把一锅肉吃的一干二净。 这时就听有人传来消息,说某员外家的夫人已难产了两日,就在刚才竟然产下一个儿子。 老和尚忽然高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今日吃了这肉的人,全都功德无量。说罢就摇摇摆摆的回山去了。 过后镇上的一个书生听说了这件事后勃然大怒,这书生和老和尚本是好友,得知和尚破戒,一怒之下便找到和尚,质问他为何败坏修行。 这时和尚才对他说出实情。原来那半扇生猪并非普通的猪肉,而是曾犯下大罪孽,沦入畜生道的人魂。这一世本是他最后一次沦为畜生,只等孽债还清,便能再世为人。 这事本应顺理成章,哪知道肉铺的掌柜前两日突然得了腹绞痛,一直没有开铺子,所以那半扇生猪一直都没有卖出去。 和尚正是因为得知了此事,才会急匆匆下山买来那本该两日前就偿还完孽债的猪肉,补齐了它应该承受的千刀万剐。 如此一来,它才能顺利去员外家投做人胎,免却了成为乌鬼的无妄之灾。 静海讲完这个故事后,斜眼看着孙禄说: “在畜生道偿还完罪孽后,若是不能顺利转投人胎,就会变成乌鬼。乌鬼虽然不至于万劫不复,却因为丧失了做人的机会,要再次投生畜生道,苦熬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再有机会投身人胎。 所以,乌鬼的煞气是百鬼之中最为深重的。这乌鬼之刃,便是乌鬼煞气凝聚的所在,是绝好的阴兵凶器。普通的鬼魅,根本就不足以抵挡其锋芒。小子,你这回可是得了好宝贝了。” 我听的连连点头,这老和尚还真是有一套,三言五语就把乌鬼的由来解释透彻了。只是他故事里那个老和尚,和他本人却是品质上有着天差地别。 我对孙禄说,野猪头是从他家挖出来的,按照四婶子的交代,他理应是这乌鬼刃的主人。 想起那个可能是纸人所化的四婶子对我的叮嘱,我拿起那截手骨,让孙禄帮忙去外面将其烧了。 孙禄出去后,我正准备向静海询问我下午的经历是怎么回事,他却抢先冲我摆了摆手,斜眼看着桌上的黑匣子,舔了舔嘴唇说: “其它先不急,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这里头是什么宝贝吗?” 经他一提醒,我也被勾起了好奇。 照那神秘的四婶子的说法,这黑匣子本就属于我,她只是物归原主。 看到这匣子的时候,我倒真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个木盒子呢? 当下我也没急着再问静海什么,鼓了鼓气,打开了黑匣子的盒盖。 看到里头的东西,我立时就想起来,我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同样的黑匣子了。 只是这匣子里的东西…… 我将一面八角形的古朴铜镜拿在手上,看着反面浮刻的字迹,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阴阳照骨镜?”这铜镜不是应该在驿站的账房里吗?怎么会在四婶子那儿? 还有这匣子里头,竟也有一件月白长衫! 当初我和窦大宝进入阴阳驿站隐藏的阁楼内,那里除了有块灵牌,就有这么一个黑色的木匣子。 现在四婶子交给我的匣子被打开,里头的东西,居然和当初在阁楼中发现的黑匣子里面的两样东西一模一样…… “嘿嘿,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在驿站的时候,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呢。”静海忽然干笑着说道。目光转向我,细长的眸子里竟透着一股形容不出的阴鹜。 “你知道阴阳照骨镜?”我忍不住问他:“这铜镜本来有两面?” 静海的目光缓缓转到我手中的铜镜上,又是嘿嘿一声阴笑:“照骨镜从来都只有一面,这面是真的,那驿站里的那面就一定是假的了。” “驿站里的是假的?”我一阵愕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摆了摆手,“不可能,那面铜镜应该是真的,我在里面看到过……” 听我说完曾在那面铜镜中看到的事物,静海露出不屑的表情,“既然有心造假,弄些个鬼魅灵气附着在上头,有什么难的?不用想了,要知道哪面镜子是真的照骨镜,那还不容易,你只要将……” 我本来就还恼他阴阳怪气,这会儿又被他打断了话,更是来气,不等他说完,脑子里竟突发奇想,将铜镜反转过来,举在手中向他照了过去! “你干什么?!” 静海的反应竟出奇的大,没等我看清镜子里的映像,居然就像是杀猪般的尖叫一声,躲回到了佛珠里,“快把镜子拿开!快拿开!” 第六十六章 染血的长衫 我没想到静海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怔之下忙把铜镜收了回来。 就在收回铜镜的瞬间,不经意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只一眼,我就感觉如同坠入了冰窖,头皮连带头盖骨都似要被寒意顶的炸开了。 “啊!” 我控制不住的一声惨叫,见鬼似的丢开铜镜,整个人跌进椅子里,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静海并未现身,却在佛珠里试着问道:“你现在应该相信,这面照骨镜是真的了吧?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个人……一个被剥了皮的人!”我勉强回答道。 刚才我的确在镜中看到一个没有皮,鲜血淋漓的人。 在这之前,我曾亲眼见过因为中了人皮诡降,被剥了皮的朱飞鹏。但那远不如我此时受到的惊吓来的猛烈。 镜中那人浑身的皮都被剥掉了,满身浴血,神情痛苦之至,可更为恐怖的是……我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 那不是旁人,也不是什么凶煞厉鬼。 那个被剥皮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实在形容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感觉,只能是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 “你为什么不看看匣子里另外的东西?”静海忽然说道。 “另外的东西……” 我恍然回过神来,听着静海阴柔的声音,感觉犹如中了魔咒,不由自主的站起身,重又走到了桌旁,将黑匣子里的那件衣服拿了出来。 又是月白长衫…… 貌似不算这件,相同的长衫我已经有两件了,一件是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第二件是在阴阳驿站隐藏的阁楼上找到的。 不对,这是什么? 这时我终于清醒过来些,才发现这件长衫胸口的位置有着巴掌大一片鲜红。 “这不是印花,难道是……” 出于职业本能,我将长衫染红的部位凑到鼻端闻了闻。 没有我熟悉的味道,但我却可以通过颜色确定,这绝不是染料之类,而是一滩干涸了的血迹! “要不……你穿上试试?”静海的声音一贯阴柔的让人捉摸不定,然而此时我却明显听出,他话中透着阴谋的味道。 我并没有向他询问,在一种奇异感觉的驱使下,我缓缓脱掉上衣,赤膊将长衫穿在了身上。 之后又鬼使神差的走到角落,捡起了被丢掉的铜镜,凑到了面前。 看到镜中映出自己的模样,我稍稍松了口气,可同时又有一种更加诡谲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蔓延到了全身。 我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四婶子家的经历,想起了如梦似幻间,看到的杨树上悬挂的那副人皮! 黑匣子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我下午的经历都是真实的。 匣子里竟然有着和驿站中一模一样的阴阳照骨镜,还有一件月白长衫……那个神秘的四婶子说,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我刚才在镜中看到没有皮的血人,但在穿上长衫后,却又看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我渐渐发觉,这一切的怪异,似乎并非是来自外界,而像是由我自身引起的…… 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了,我转过头,就见孙屠子从外边走了进来。 “那截手骨已经烧掉了。”孙禄看着我怔了怔,“你脱衣服干什么?准备洗澡?你胸口那是什么玩意儿?” “啊?”我一愣,低头一看,错愕的发现,那件染血的长衫竟消失不见了。 然而,我胸前的位置,却多出一片巴掌大暗红色的痕迹。仔细一看,就和原本染在长衫上的那片血迹形状竟是一模一样。 “嗡……嗡……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我看了一眼,见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打来的,皱眉的同时,仍是接了起来。 “喂,是我,你要我找的,找到了。”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 我瞳孔骤然猛一收缩,“在哪儿?” “我现在长平县,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汇合。”对方说了一个地址,之后冷森的说:“记得把藏魂棺带来,那不是你的东西。” “嘟嘟嘟……” 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我一阵上火,忍不住骂道:“我他妈要你的死人棺材干什么!” 电话是臧志强打来的,我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找到了我画给他的那个坟墓,而且还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曲折、太过诡奇,但在接到臧志强的电话后,我立马做出决定,那就是当务之急,必须放下一切,首要的是把瞎子给救回来。 孙禄听我说了个大概,就说要陪我一起去找那活死人墓。 我说不用,这件事上他未必就能帮上忙,关键是老独还在医院,段佳音更是还在特护病房,总得有人照应他们。 静海对此发表的意见很简单,只有三点,一是带上鬼彘转世的小柱子,二是将我刚得到的阴阳照骨镜随身携带,再就是……打给桑岚。 我看了看时间,没给桑岚打电话,只给她发了条信息。也没再向静海询问照骨镜和月白长衫的事,胡乱洗了个澡,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桑岚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旅馆楼下了。 我急忙洗漱了一下,临时找了个编织袋,把个小柱子藏在里头,又跟孙禄交代了几句,便匆匆下了楼。 “来了。”再见到桑岚,我越发有种无话可说的局促。 桑岚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现在就出发吗?” “嗯。” 我刚点了点头,忽然就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大手搭住了肩膀: “艹!你小子还是不是人?佳音都那样了,你居然还他妈和别的娘们儿勾搭?!” 单是听声音,我已经猜到这人是谁了,回过头,果然就见史松、史胖子正怒目横眉的瞪着我。 这一夜我都没怎么睡踏实,噩梦一个接一个,梦中的情形都恐怖至极。这时见这胖子又不问青红皂白的胡搅蛮缠,自然没好心气。 我打开他的手,再看看他被绷带吊在胸前的右手,皱眉道:“你有溜没溜?你怎么在这儿?” “这附近就特么这一家旅馆,我不住这儿住哪儿?” 胖子瞪了桑岚一眼,不禁也有些发怔,回过神来,却又来搭我肩膀,口中放低了声音说: “这妞还真漂亮,怪不得你会……唉,作为男人,我觉得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哪个男人不想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呢?换了是我,九成九也跟你一样…… 不过我还是得说,你还是有点过分了。毕竟佳音还在医院里,人都还没醒呢,你就不能先暂时克服一下,先忍忍,等到佳音醒了,把她哄好了,你们再……” “闭嘴吧!”我实在受不了这家伙,打断他道:“别胡说,这是我妹妹。” 第六十七章 闹鬼的酒店 “妹妹?”史胖子又斜了桑岚一眼,不阴不阳的对我说道:“我怎么看,你俩也不像啊?” 我懒得和他纠缠,回过头和桑岚上了车,一路直奔长平县。 长平县离我所在的城市很有点距离,路上开了约莫两个钟头,十点来钟的时候,才下高速开进了县城。 本来以为能够顺利和臧志强汇合,没想到按照他给的地址,到了附近,才发现情况和想的有点不一样。 臧志强在电话里说,要我到长平某地一家叫做三义园的酒店找他。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四周围除了马路边上有十几家门脸,就只是大片的荒地,又哪有什么大酒店? 我拿过手机,打给臧志强,对方却提示不在服务区。 我又开车转了几个圈,还是没找到他说的酒店,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一家营业的小饭馆门口,下去问路。 饭馆的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见我下车,本来还满脸堆笑,可一听我是问路,立马耷拉下了脸,摆着手连说‘不知道’。 我反应过来,暗自苦笑,现在的人都这么市侩吗? 眼看也快到饭点了,我干脆让桑岚下车,就在这饭馆子里对付一顿得了。 听我们说要吃饭,老板娘这才重又露出笑脸,招呼我们进屋坐。 “两位看看,要吃点什么?”老板娘把菜单子递了过来。 我随意看了一眼,刚要点菜,就觉得店里头蓦地一暗,抬眼一看,就见一个肥壮如肉山的胖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我偏头看了看外头还没开走的出租车,忍不住嘬牙花子,这史胖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哟,您也是来吃饭的?赶紧的,先坐下,我给你拿菜单!”老板娘招呼道。 史胖子冲我咧嘴一笑,说了句‘一起的’,就径自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瞄了一眼菜谱,大咧咧的点起了菜。 等老板娘去了后厨,胖子转向我,又是嘿嘿一笑:“本来我还以为你是糊弄我,带着小情人出来幽会呢。现在看,是我误会了。真要是会相好的,那得去酒店啊,怎么也不能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是?” “你嘴巴放干净点!”桑岚冷冷道。 史胖子举起没受伤的左手做投降状,“得得,是我嘴没把门的,我的错。我知道,妹妹,是妹妹嘛。” 我是真不待见这纠缠不清的胖子,可他话语间处处透着对段佳音的维护,我也不好发作。关键是我也看出来了,这货就特么脑子里短根筋,是个二百五。 就算我心里有火,总不能跟一个体重几百斤、缺心眼的‘伤残人士’动手吧? 我心里装着事,便不再理他,又给臧志强打了几次电话,却仍是打不通。 菜一上来,史胖子就旁若无人的大吃起来,我本来也没什么胃口,见老板娘忙完了手里的活,就问她:“大姐,能跟您打听个地儿不?” 老板娘也不是一味的拎不清,知道我来她这儿吃饭就是为了问路,当即就说:“你说吧,我就是本地人,这县城里的地儿还没我不知道的呢。” “您知道三义园大酒店在哪儿吗?”我问。 “三义园?”老板娘眉毛挑了一下,看着我,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没等她再开口,史胖子忽然用筷子指着我说:“我艹!还以为是我想岔了,敢情你还真是带着妞来酒店开房来了……” “你闭嘴!” 我是真忍不住要和他翻脸了。 我和桑岚的关系本来就有些尴尬,这次带她来是有所求,偏偏这自以为是的死胖子像是狗皮膏药一样,巴巴的跟来说些个混蛋话。 我已经做好了要把胖子扔出去的准备,可哪想到胖子见我发火,居然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狠!我不跟你说了,等我胳膊好了,再跟你算账!”说完就低下头,‘哼哧哼哧’的吃喝去了。 这一来,我提到心口的火气,硬是被这滚刀肉给憋回去了。 “兄弟,你们要去三义园?去那儿干啥啊?”老板娘问我。 我不再管胖子,忙道:“我一个朋友住在三义园,让我过去跟他碰头。” “啥?你朋友住在三义园?”老板娘两条画的又横又直的眉毛像虫子似的拧了起来,“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三义园都荒了十来年了,还哪能住人啊?” 我本来以为臧志强是住在酒店,现在听老板娘说三义园早就荒废了,才发现状况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想了想,先是向老板娘确认了有三义园这么个酒店,然后问她这地方具体在哪儿。 老板娘先是连说带比划的指了路,然后又喋喋不休的说:那时候县里把这一片规划成了开发区,说是要盖什么工业园,附近的人家都拆迁搬走了,就我们这几家子倒霉,不在拆迁范围内。 三义园酒店是最先盖起来的,为的是接待那些来考察的老板们。酒店刚开业的时候,还真是红火了一阵子。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工业园的事忽然一下子就没下文了。 这下子可好了,原来住的人都搬走了,原来的屋子也都拆了,可说好的工厂却没盖起来。 咱这儿又不是什么风景区,哪儿还有人巴巴的来这破地方住酒店啊?这不,那么大一栋楼,最后也废那儿了。 听老板娘说完,我倒是不觉得奇怪了。 臧志强本来就是个盗墓贼,难免有些特殊的癖好。再说他刚从精神病院出来,身上就只有我给他那点钱,保不齐是在发现了墓穴后,就近住进了荒废的酒店里。 我招呼桑岚胡乱吃了些饭菜,刚要结账,老板娘忽然问我:“你们还真去三义园啊?” 我笑笑,没说话。 老板娘露出一丝莫名的奇怪表情,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兄弟啊,你听姐一句,你那朋友要么是跟你开玩笑呢,要么就是没安好心。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三义园。我跟你说,那地方不干净,甭说这周围的人,就连县里很多人都知道,三义园闹鬼,那是一栋鬼楼!” 第六十八章 三义园 “鬼楼?”我猛一激灵。 胖老板娘绷着嘴点点头,小声道:“可不嘛,你想啊,这都十好几年了,那楼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动。不是没人要,是没人敢进去搬。因为那楼里闹鬼!” 我开始觉得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就让老板娘跟我说说三义园鬼楼的事。 听她说了一些所谓鬼楼闹鬼的事,我渐渐觉得索然无味。 事实是很多地方都有凶宅、鬼楼之类传说邪门的存在,但那大多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谣传。 老板娘所说的闹鬼,无外乎是三义园酒店关门后,有附近的居民和拾荒者想要偷偷进去将里头的东西据为己有,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得逞。 久而久之,就开始有传言说楼里闹鬼。 至于到了深夜,废楼里就会传出女人的哭声云云,更是早就臭大街的梗了。 老板娘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见我不以为然,一咬牙,就又说了一件关于三义园闹鬼的事。 这件事就发生在去年夏天,而且还是老板娘和她的丈夫两个人亲眼所见的。 那天夜里,饭店打烊后,因为天气闷热,两人都睡不着觉,两口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闲情逸致,合计着既然睡不着,那就出去兜兜风透透气,凉快凉快。 两人开着家里的摩托三轮,本来想就近转转,可不知道怎么,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三义园附近。 恰恰在这个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 那时候两口子对三义园闹鬼的事也只是听闻,并不怎么相信,见附近没有其它避雨的地方,就只好躲进了三义园的废楼里。 两人本来想等雨停了就回去,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 也是老板娘她男人当天晚上喝了点酒,眼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竟提出要在楼里转转,看这楼里到底是不是真闹鬼。 老板娘本来是不同意的,可又一想,说这儿闹鬼多半是瞎说,但保不齐楼里还有能用的东西呢。要是寻摸点别人不要的东西,拿回去卖废品,那不也是钱嘛。 于是老板娘也就没坚持反对,跟着她男人一块儿进了那栋废弃已久的大楼。 两人本来只想寻摸点废铁之类的,可没想到进去以后,发现一楼的前台、桌椅板凳什么的,都还一应俱全,抹掉表面的灰,竟还都是崭新的! 要按照老板娘当时的想法,大件的东西她也不敢往家搬,怕惹官司,就只想拿点玻璃杯、托盘之类的,店里能使的小物件。 就在两口子准备搜罗的时候,忽然间,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了一阵哭声! 老板娘当时就吓坏了,拉着她男人就要跑。 可她男人酒量本来就不好,而且是典型的喝酒前我是老小,喝了酒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浑人。 她越是拉,她男人就越是来劲,酒劲上头,不光不走,还扒掉背心,把前台的一个水晶摆件绑了,当做‘流星锤’防身,硬是要上楼去看个究竟。 老板娘拗不过他,虽然害怕,可又不能丢下这个喝点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二憨子,只能是战战兢兢的跟在他后边上了二楼。 上楼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餐厅,而那时断时续的哭声,似乎是从餐厅一侧的一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听那哭声凄惨,老板娘又想生拉硬拽男人走,可她男人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说什么都要过去看看。 这时老板娘也听出来了,那屋里传出的哭声,似乎不是女人发出的,而像是男人的声音! 这么一来,老板娘反倒没先前那么害怕了。 不是说这楼里有女鬼吗,怎么是个男的? 老板娘估计没少看香港的鬼片,竟想当然的认为,鬼都是女的,既然是男的,那就不是鬼,而是人! 恐惧心一减,好奇心就上来了,见拦不住自己男人,老板娘就只能是硬咬着嘴皮子,摒着气和男人一起蹑手蹑脚的来到了传出哭声的那个房间外。 那房间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看清里头的情形,老板娘吓得急忙捂住了嘴。 她看到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侧身对着门口,坐在一把椅子里,披散着头发,看不清样貌。 而在女人对面的地上,跪着一个高瘦的男人,哭声就是这男人发出的。 要单是这些,老板娘还不至于吓成这样,关键是,借着外边透进来的夜色,她看到那坐着的女人,竟然穿了一身红衣服,而且脚上似乎还穿着一双只有古代人才穿的红色绣花鞋! 看到这恐怖的情形,老板娘再也承受不住恐惧,硬撕吧着要拉自己男人走。 可这时她男人就像是中了魔障似的,不光拉不动,居然还从裤兜里摸出了打火机,朝着门缝凑了过去。 “嗤”的一声,一次性打火机贴着门缝蹿起了火花,但却没能打着火。 屋子里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由始至终都没抬头,就只是跪在那里哭,像是根本没看到外头的情形,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就在打火机的火光一闪而过的瞬间,老板娘和她男人同时看到,那个原本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红衣女人,竟猛地转过头,朝着门口看了过来! 那女人脸白的像是白纸,眼睛里竟流着血泪,最可怖的是,女人看着门缝,突然一咧嘴,笑了! 击破老板娘和她男人最后一层心理防线的,不光是红衣女人的血泪和诡笑,还有同一时刻,屋中男人发出的一声悲嚎。 两人都没有听清那人嚎叫着说出的是什么,已是双双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的跑下楼,逃出了三义园。 …… “兄弟,你信我吧,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楼里真闹鬼!” 老板娘用手背搓了下脸,显然谈到此事还心有余悸。 见她额头上直往外冒虚汗,我长吐了口气,点点头,“我信。” 我并没说谎,而是真的完全相信老板娘讲述的这个‘鬼故事’。 要说老板娘说的都是实话,那也不尽然。 至少她说两口子是因为当晚天热睡不着,去三义园‘凉快凉快’就九成九是假的。 这饭馆很小,两口子的日子绝不宽裕。当天他们去三义园,肯定不是为了‘凉快’,而是想‘创收’。 但正因为我洞悉了她的‘谎言’,再看她此刻的反应,反倒更能够认定,她说的这个故事,并非杜撰,而确实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臧志强说他在三义园酒店等我,现在看来,三义园竟又是一座鬼楼…… “不用找了。”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票放在柜台上。 回过头,想招呼桑岚离开,冷不丁却见史胖子正用一种奇怪之极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这边。 第六十九章 荒野鬼楼 我付了饭钱,回到座位,对史胖子说,我和段佳音并非他想的那种关系,我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让他赶紧回去,别再纠缠不清。 胖子回过神来,冲我呲牙一笑,却是从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抽出两张百元大钞,让老板娘将货架上的一瓶闷倒驴卖给他。 我见他实在不着四六,也不跟他多说,叫上桑岚走出了饭馆。 哪知道二人刚上车,史胖子竟拉开后门,一头钻了进来。 “你干什么?”我是真火了,这家伙莫非脑子有病吧? “三义园是鬼楼,那你们来这儿,就不是开房咯。”史胖子冲我一笑,露出满嘴的烟熏黄牙。 他忽然脸色一整,正色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干哪行的,虽然不知道你去那鬼楼的目的是什么,可我还记得,你救过我的命。我这个人从不喜欢欠别人的债,我跟你一起去。还有,我跟佳音是朋友,我有义务照顾她男人。” 听他仍是自以为是,我不禁气笑了,“你跟着去能干嘛?” 胖子指了指自己脑门上的疤,又把那不锈钢扁瓶装的闷倒驴在我眼前晃了晃,“喝了酒就能看见脏东西,这可是你告诉我的。别的我可能帮不上忙,可多一双眼睛,是不是就少一份危险?” 他看了桑岚一眼,忽然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你可别告诉我,你指望这娇滴滴的美女能帮你。还是说,你别有目的,带着她来这儿找情`趣,打野战……” “闭上你的臭嘴!” 我忍无可忍,想下去把他揪下车,冷不丁向外边一看,却见饭馆的老板娘正站在门口,看着这边,表情显得很有些古怪。 我心里忽然一动,刚才史胖子买酒的时候,我就发现老板娘看着他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劲。那神情似乎在疑惑着什么…… 史胖子就算再是个浑人,即便是他想追求段佳音,可是对于我的纠缠也实在过头了,居然巴巴的追到这里来‘捉`奸’…… 之前我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了老板娘的话,又想起我付账时胖子投来的那种怪异眼神,心里忽然有些狐疑起来。 难道说这史胖子表面插科打诨,其实跟着来另有目的? 我没再往深里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略一犹豫,冷冷的对胖子说:“你想跟就跟着吧,后果自负。” 我没再管胖子,按照老板娘说的,沿着马路又往前开了约莫七八公里,就见沿途两侧的荒地里逐渐有了些拆建的工程痕迹。 又往前开了一段,沿着一条龟裂的柏油岔路拐下去,不多时,前方就出现了一栋建筑。 “那胖女人说的还真没错,看样子,这还真是无良开发商留下的烂尾地啊。”胖子说了一句,拧开从饭店买的那瓶酒,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我看的皱眉,忍不住说:“你喝了酒,断灵印就不起作用了。寻常人能见到鬼绝不是好事。” “没事儿,既然跟着来,我就早有打算。” 胖子说着,从衣服领子里掏出一个用皮绳拴着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个铜锈斑驳的降魔杵。 胖子说:“这可是我专门去西`藏找红衣大喇`嘛求的,可是花了血本了。本来一直不舍得戴,可上次医院的事儿太他娘的吓人了,我也就不计成本,把它带在身上了。一会儿你帮我长长眼,看是不是真顶用。”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了那栋荒废的大楼前。 我停下车,向外看了看,回过头又看看他脖子里的降魔杵,抬眼对胖子说: “我对藏密法器没有研究,不能说它管不管用。但有一点,魔由心生、道由心起,真正遇到鬼的时候,法器是否管用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心居正位,抱元守一。” 胖子一愣,“好像很深奥啊。耶,你这态度转变的很快啊,怎么着,不撵我走了?” “呵呵,我和你不熟,你想死,我没必要拦着。” 我说了一句,示意桑岚下车。 史胖子忽然问:“这包东西要不要带下去?” 我回头一看,不禁一拍脑壳,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我急忙下车,拉开后门,拿出那个编织袋,打开一看,小柱子居然还在里头呼呼大睡。 我啼笑皆非,这狗东西倒是惬意,一路上不动也不叫,要不是史胖子提醒,我都把它给忘了。 我把小柱子强行弄醒,从背包里翻出两根火腿肠喂给它。 桑岚在一旁偏着头看了一阵,忽然说:“这小狗是第一次投胎?” 我不禁有些诧异,“你居然能看出来?” 鬼彘重入轮回,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算是重新铸造出的新魂。奇的是,桑岚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桑岚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看一些东西,就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听她口气中隐隐带着一丝淡出尘世的超脱意味,我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靠,这么大一栋楼,就这么荒废了,真他娘的造孽啊。”史胖子叼着烟含糊的说了一句。 看清他的模样,我一时无语。 这个货身无长物,这会儿竟是把酒壶背在了身上。 那不锈钢的酒壶有三斤的容量,外边有着带背带的皮套,被他像小学生背书包似的斜挎在身上,那造型实在令人发噱。 我想试着再打给臧志强,却发现到了这里,我和桑岚的手机也都没信号了。 这倒是能够解释,臧志强的电话为什么一直都打不通了。 臧志强在这儿,难道说我要他找的‘巨坟’,就在这附近? 面前的大楼只有四层,占地面积却是不小。外层的墙砖已经多数剥落,窗户玻璃也都有不少被损毁,但是透过外表仍不难看出,漫荒野地里突兀的建筑也曾经有过辉煌。 特别是,酒店的招牌,‘三义园’三个大字竟还保留完好。 三人来到正门口,大门用铁链子锁着,锁身锈迹斑斑,有着一些被撬的痕迹,但还没被撬开。 “你车上应该有扳手之类能够撬锁的工具吧?”桑岚小声问。 我明显听出,她话音里透着些许胆怯。 看来单是开了鬼堂也还不顶用,胆子必须得是磨练出来的。至于一些生活常识……那更是生活经验积累下来的。 我扭脸看向史胖子,忍不住坏笑。 胖子被我看的摸不着头脑,“你笑啥啊?” 我说:“我们俩先进去了,你要跟着,就自己想法进来。” 说着,我两手分别抵在两扇厚重的大门上,用力向前一推…… 第七十章 探秘 大门虽然被锁链锁着,可被我一推,两扇门朝两边分开,中间便露出了一道不到一尺的缝隙。 我回头笑着对桑岚说:“你又不是死胖子,这么大的空儿,够你进去了吧?” 胖子听我指桑骂槐,一下急了,“这缝也就你俩能挤进去,我咋办啊?” “谁也没让你跟来,要进去自己想办法!” 我斜了他一眼,当即就半蹲下身,侧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桑岚跟着钻进来,后面小柱子也摇着尾巴颠儿颠儿的跟了进来。 我扳着大门往外看,就见史胖子用胖手点着我,一脸的愤恨:“你还真当我进不去呢?你信不信我能把这楼都给拆了?” “你爱咋地咋地。” 我对这胖子本就不待见,撂下一句,松手任由大门合拢。 桑岚似乎有点不放心外边的胖子,忍不住问我:“他不会真把门给拆了吧?” “管他呢,他想怎么就怎么吧。” “你也真是的,从门缝里挤进来……你怎么能想出来的?” “你这大小姐养尊处优,肯定没住过农家院吧?” 我暗笑,别说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了,但凡调皮捣蛋点的小孩儿,哪个没做过这种钻门缝的事。桑大小姐虽然任性,但家教极好,是绝不可能有过这样的经历的。 借着外面透入的光亮,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大致,我暗暗点头,胖老板娘果真没说谎,这大厅里虽然透着一股子尘封的气味,却还保留着当初开业时的模样。 “为什么东西都还在?”桑岚又有点心虚,小声问:“难道这儿真闹鬼?” “多半不怎么干净。” 我并不是故意吓唬她,而是想给她提个醒,让她多加小心。 撇去胖老板娘说的不管,我们能从门缝里进来,其他人也可以。要说这酒店荒废了这么久,如果没专人管理,里头的东西早该被搬光了。 但是,现在看来,大厅里虽有些凌乱,但大部分酒店前台的事物,甚至还有些价值不菲的小件都还在,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我和桑岚带着小柱子在一楼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影,但也没感觉到有什么阴鹜的气势。 回到正厅,我冲着一侧的室内楼梯向上喊:“臧志强!臧志强?” 没听到有人回应,我回过头用商量的口气对桑岚说:“要不咱上去找找?” “嗯,那就上去吧。” 见她眉宇间明显带着惶恐,我暗叹了口气,弯腰把跟在脚边的小柱子抓起来往她怀里一塞,“你也知道这狗东西不一般了,你就抱着它,万一有状况,就直接把它扔出去!” 桑岚一怔,怀抱狗崽瞪眼看着我说:“扔出去?你当它是比卡丘啊?”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呛死,胡乱摆了摆手,就拉着她往楼上走。 一条腿刚迈上楼梯,突然,斜后方猛地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一下勒住了我的脖子。 “你还真以为我进不来呢?”史胖子从后边勒着我,气淋淋的在我耳边道。 “松开!”我挣开他,狠瞪了他一眼,“你属狗皮膏药的吧?还真阴魂不散了?” “你怎么进来的?”桑岚忍不住向胖子问道。 史胖子对她的态度倒是比对我好,冲我翻了个白眼,胖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厨房那边有个侧门,门锁锈烂了,让我给一脚踹开了。” 我和桑岚对视一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刚才我们俩在一楼转了一遍,的确在厨房见到一道锈死的铁门。 我扭脸瞪着胖子:“你干嘛非得破坏人家的东西?就不能走窗户?” “我走你大爷的窗户!”史胖子把被绷带吊着的右手冲我晃晃,往后退了一步,原地向上一蹦。 他虽然没再说话,可我和桑岚都被他这动作给逗笑了。 就他这体型,两个他并排都能挤在大门口,何况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要他翻窗过户,那还真不如把头猪从窗口蓄进来省力呢。 我一心要和臧志强汇合,也顾不上跟他打屁了,揉了揉被勒疼的脖子,赶上楼梯两步,把桑岚往身边拉了拉,继续往上走。 “哎!”史胖子忽然从后边拍了我一下,我猛地回过头,“你瞎拍什么?” 史胖子被我吓了一跳,错了错下颚,低声说:“不是……我……我跟你说,我觉得这楼里是真不干净,我刚才从侧门进来以后,就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似的!” 他眼珠转了转,重又聚焦在我脸上,声音压的更低,甚至有些发颤: “我可能是酒没喝到位,看不见那是什么。要不……你帮我看看?看看后头有没有脏东西?” “你到底想干嘛?你他妈跟来干什么……” 我嘴里忍不住骂道,却还是出于本能,向他身后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 我恼火的说了一句,瞪了他一眼,想说些狠话让他别添乱,但那实在不符合我的风格。 “胖子,别跟着胡闹了,我……” 一句语重心长的话没说完,我整个人就猛一哆嗦。 “我没胡闹,我特么跟着来是想跟你凑个伴儿,我怕你出事儿,我怕佳音一个人……” 史胖子的话同样没有说完,他像是也感应到了什么,倏然闭上了嘴。 两个人就这么在楼梯上,一上一下,彼此对望着僵持住了。 “你别动。”我盯着他身后,低声说道。 “你别动!”史胖子竟也是一脸狠色的盯着我说道。 我已经顾不上他想干什么了,因为我在收回目光的前一刻,看到他粗肥的脖子后头,探出了一双幽异的眼睛! 胖子猛然揪住我的衣领,大声喊了一句:“你别动!” 随即把我向下一扯,贴住我耳边低声促急的说道:“你听我说,你带来的这妞,她还有一张脸!你别转头!她想害你!她现在就贴在你后边呢!” 此刻,我虽震惊,却已经顾不上他说什么了。 因为我看到躲藏在他颈后的那双眼睛的主人,猛然蹿了出来,张开嘴露出了森森白牙,朝着他肥胖的脖子里猛地咬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 不存在的二楼(上) 由于被史胖子拉在身前,出于视觉盲点,我根本看不清他身后冒出来那东西的具体模样,只看到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凶光一盛,几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张开嘴露出两排森白尖锐的犬牙,猛然朝着他颈间咬了下来。 我来不及多想,本能的一偏脑袋,用头把他顶开,同时伸出右手朝着那妖异的东西拍了过去。 “哎哟我艹……” 情急之下,我用的力气不小,史胖子被我撞的一个趔趄,横下两步歪倒在墙上,捂着脑袋气急败坏道:“你干嘛?我艹,你这孙子怎么不知道好赖啊,我说……” 我猛地挥手打断他,眼珠急转,狐疑的看着四周。 刚才那东西明明就贴在他身后,和我离得极近,我这一抓不但捏持了法印,而且还是用的右手。可眼看势在必得的一击,竟在最后关头落了空。那东西居然就在我的掌握之间消失了! 那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鬼物,为什么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我的右手都没有感应? 这时,桑岚走回几步,来到我身后,小声对我说:“除了你身上带的那个,这附近应该没有别的鬼魅。” 我一愣,回过头,就见她神情笃定的向我点了点头。 看着她的眸子,我蓦地浑身一震。 她原本如秋水般的眼睛里,竟似乎还有一双重叠的眼球,就在她对我说话的时候,同时用同样郑重且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我。 这本是极其诡异的现象,然而我在发觉这点时,却一下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甚至于还立刻认出了另一双眼眸的主人! 是胡巧燕! 桑岚开鬼堂做了香童,是在一种十分特异且紧促的环境下做出的决定,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还没能够完全适应她如今的‘身份’。 但在这一刻,我终于把一些下意识忽略的事实重新认识清楚了。 那就是,可能和我有着宿世亲缘的犯花娘胡巧燕,最终将残魂和桑岚融合为一体。 这才是桑岚成为香童的根本原因! 胡巧燕本就是胡家太奶驾前的花娘,即便只剩一缕残魂,能力也不容小觑。 桑岚说我随身带着一只鬼,无疑指的是静海。 这足以证明,如今的桑岚已经今非昔比。 可令我纠结的是,她和胡巧燕的残魂融合,那到底谁才是主宰? “哥,你不会以为我会害她吧?”桑岚忽然幽幽的对我说道。 见她神情间颇有哀怨,我浑身又是一震。 “唉……” 桑岚叹了口气,下一秒钟,眉宇舒展,容貌虽未改变,但我能够感觉出,她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体内的灵魂似乎已经有了更换。 果然,桑岚再度开口,口气和刚才已经变得明显不同。 她直勾勾的看着我,淡淡的说:“你不用多想,我只是鬼堂弟子,我可以请鬼上身,但没有鬼魅能够强占我的灵台。” 看着她熟悉的眼神,我仍有些恍然,但只能是勉强点了点头。 这时,缓过劲来的史胖子竟又凑了过来,一手把我往后拉,眼睛却瞪着桑岚: “孙子哎!你听我说,这妞不是什么好鸟,我刚才真看见她有两张脸!她不是什么正经人!我就觉得奇怪,佳音那么好,你怎么还会背着她偷腥,敢情是他娘的让这狐狸精给迷了……” “去你大爷的!” 我忍了这胖子一路,这会儿听他仍是嘴里不干不净大放厥词,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他甩到了一边。“我说了,她是我妹!你再敢胡说,我整死你!” “你他妈被鬼迷心窍了……” “你再说?!”我蓦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在墙上。 “好好好,你狠!我闭嘴,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史胖子先是急着举起左手做投降状,跟着把手伸到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虽然红头胀脸,却是真的闭上了嘴。 面对这‘能屈能伸’的滚刀肉,我是真有火发不出来。 我松开他,回想刚才的情形,低声问桑岚:“你真没感觉到有什么?” “没有。”桑岚微微摇头,目光却是落在我左手佛珠上,“除了这个光头老……大师。” 老…大师…… 见桑岚眼中难得露出一丝俏皮,我有些忍俊不禁,同时也稍许放下了些心里的担忧。 要说以前,任谁见到静海,都会把他当做有道高僧,前提是他不开口说话。 但静海做了鬼以后,一直是一副皮衣老混混的打扮,那绝对是人见人憎的模样。 ‘尊称’他一声老鬼已经够礼貌了,叫他老流`氓也不为过。 但是,以桑岚的修养,是很难对人做出这样的称呼的。 这起码可以证明,桑岚还是桑岚…… 我往楼梯上方看了看,想了想,还是回过头对史胖子说:“你扭过身去。” 他喝了酒,额前紫微断灵印失效,看到桑岚有两张脸虽然让我有些诧异,但那恰恰说明,他的眼睛与众不同。可我刚才看到有东西要咬他也是事实。 但为什么我的先天鬼爪没有感应…桑岚这鬼堂弟子连隐匿的静海都能看出来,却看不到那邪异的东西呢? “干什么?”史胖子斜眼看着我问。 “刚才我看到你背后有东西,你转过身,我看看。” 史胖子怔了怔,随即扭过脸朝肩后看了看,回过头时却是冲我冷笑:“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你当我傻13啊?少他妈假惺惺,就算有东西跟着我,我他妈乐意!倒是你小子,被狐狸……” 见我瞪眼,史胖子把后半截话硬咽了回去,就只偏着大脑袋横眉冷对的看着我。 见他硬里透着怂、怂里带着倔,我是真无语了。 浑不楞的我见多了,这一号人我还真头一回碰上。 我索性不去理他,示意桑岚上去。 我急着找臧志强,刚一踏上二楼,立刻就大声喊他的名字。 可刚喊了一声,我就猛地怔住了。 我看向桑岚,她怀抱着小柱子,左右顾盼,神情间也透着疑惑。 史胖子真是个话唠,‘吭哧吭哧’跟上来,还没站稳脚就用肩膀顶了我一下,“哎,你来这儿还真是找人的?这楼都破成这样了,什么人能住这儿?” 一句话说完,他也看清了二楼的状况,本来有点不大能聚焦的眼仁,一下就瞪直了,一脸呆愕的看着一边喃喃道: “这里怎么变样了……” 第七十二章 不存在的二楼(下) “什么?”我回过头看着他。 史胖子也回过神来,抿了抿厚实的嘴唇,低声说: “饭馆儿那胖娘们儿不是说,她和她爷们儿来过嘛。她不说,二楼是餐厅吗?现在这儿怎么是……啧,我早看出来那胖娘们儿不地道,可我想不通,她坑咱们她有什么好处啊?” 我和他直直对视了一阵,眼皮向下一扫,又抬眼盯着他,同样是压着嗓子道: “你直接说饭馆儿老板娘就行了,别提‘胖’,跟你比,谁他妈都是模特儿!” “噗……”桑岚上下扫了胖子一眼,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史胖子气得连翻白眼,却不敢再戗我逆鳞,抬手挠了挠下颚,看着我说: “甭没屁咯喇嗓子了,咱就只说眼前头的事儿。要照那胖……那饭馆儿老板娘说的,这二楼就他妈该是餐厅。现在你也看见了,这像餐厅?我怎么就觉得,那胖娘们儿要是有一句实话,那就是——这他妈真是鬼楼呢?!” 说着,他拿起挂在腰间的酒壶,咬开瓶盖,咕嘟咕嘟一阵猛灌,似乎是要用酒精麻醉自己,以此壮胆。 眼看他额前用飞龙血纹的断灵印在烈酒的作用下显露出来,眼睛也越发明亮,我忍不住大皱眉头。 “少喝点吧!就算你戴的降魔杵是真的,密宗的法器也保不住醉鬼!” 史胖子放下酒壶,抹了抹嘴,眼睛微微发红的瞪着我: “我这降魔杵可是真家伙。再说了,就算密宗保不了我,不是还有你呢嘛。嘿嘿,佳音可说了,你不是一般人,你是法医,还是大、阴、倌!” 听他口齿都有些含糊,我更是直嘬牙花子。 狄家老宅一行,我带回了百鬼谱。 现在想来,若是有得选,我必定选择带一卷‘百人谱’回来。 怎么他娘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桑岚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挨到我身边低声说道: “这地方很怪,我看不到有什么鬼魅,但是能感觉到,这里有很重的死气。” 我点点头,事实是,不用借助她特殊的敏锐触觉,我也已经通过五感,感受到了一些特别的气息。 这种气息很难说的清楚,既像是我第一次进入学校大体库(保存完整尸体的库房)的感觉,又像是在过去的经历当中,曾感受过的一种死亡气息。 然而,我却又难以形容,这种介于两者之间,但又两不靠的直觉是怎样一种怪异。 事实是,路边小饭馆里,胖老板娘最后所说的那个关于三义园闹鬼的故事,已经深入我的脑海。 除了她和她男人进入这所废弃酒店的目的值得‘商榷’,其余并没有一处漏洞。 老板娘说,她和她男人曾上过二楼,而且在二楼还见到了一男一女两个‘鬼’。 老板娘未必有什么文化,可她在叙述到细微场景时,那种由内而外显露出的恐惧情绪是绝难作假的。 要按照她说的,三义园酒店的二楼,就是餐厅。 除了靠前门脸窗户的一侧,另外三边,就是包房和仅有的两三间用来别做它途的小房间。 然而,就我们现在看来,这二楼哪是什么餐厅? 非但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半点餐厅的模样…… 站在楼梯口,放眼四周,就只是一间间,如丛林树木般,突兀的矗立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的直筒房! “哎!”史胖子摒着气又环顾一周,用肩膀扛了我一下,声音发虚道:“我肯定这里不是餐厅……你……你看看,你觉得这儿像什么地方?” 不等我回答,他就又朝我身边靠了靠,几乎是贴着我耳边道:“你别嫌我话多,也别说我吓唬你。我怎么就觉得……觉得……” “你闭嘴!”我一把捂住了他的肉嘴头子。 这死胖子,肚里没多少中用的,却是联想力丰富。 真要任凭他说下去,我他妈都不敢在这儿多待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新晋香童桑岚! 我狠狠瞪了史胖子一眼,慢慢放开他,转过头看向这一层的‘房屋丛林’…… “这他妈根本不是餐厅,这儿就是坟地!” “我艹!” 我紧防慢防,史胖子还是在我撒手的工夫喷出了这句能挑断人神经的话。 这二楼的面积和一楼几乎一样,一楼完全是酒店前台、咖吧等休息区域、杂物间和后厨等所在。 然而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放眼望去,却是一间间直筒型的小房间。 这些房间层层叠叠林立,粗一看,竟少说也有百十间,从外形看来完全一样,每一间的面积都绝不会超过两平米,这样的房子用来当厕所都嫌小,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像是竖起的棺材来的贴切。 关键我在城河街住的久了,对河对岸的墓园十分的熟悉。看到这些房间的第一眼,瞬时就有一种诡异绝伦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在这些房间之间栽种上松柏……这哪还是酒店,根本就和墓园一模一样。这些房间,更是十足像极了林立的墓碑! 桑岚本来还好,被史胖子这一说,明显也害怕起来。 见她脸色发白,身子瑟瑟发抖,我又忍不住瞪了胖子一眼,脱下外套给桑岚披在肩上。 “呵呵,其实我刚做阴倌那会儿,比你现在还差远了呢。记得头一回接生意……” 我本来想安慰桑岚几句,但话说一半看到她怀抱的黑狗,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次经历的一些细节,想到那条为了救我而惨死的大黑狗,和变成残废的三毛,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桑岚把衣服拢了拢,轻声说:“我倒不怎么害怕,就是觉得这里有点冷。还有,我看不到这里有鬼,可是我能感觉出,这里根本不是二楼,这里……这里就是坟地。” 我只能是点点头,类似的经历以前也有过,我心里明白,这多半又是进入了阴阵之类的所在。 只是废弃的酒店二楼,竟然变得和墓地一样,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 最关键的是,是臧志强约我来这里的,他现在人在哪儿…… 第七十三章 尸皮筏子 桑岚忽然“咦”了一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怎么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桑岚似乎有些茫然,微微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一样,就是……就是你脱了衣服以后,我就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还有些云里雾里,史胖子忽然冲我点了点头,嘴里喷着酒气说:“她说的没错,我也感觉出来了。” “你感觉出什么?”我奇道。 胖子挠挠头,“我也说不上来。”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让他别再跟着添乱,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四婶子连同照骨镜给我的那件长衫,在被我穿在身上后,莫名其妙消失了。然后我在镜子里的样貌就恢复了…… 当我脱掉外套后,桑岚和史胖子都说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难道和那件消失的月白长衫有关?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对桑岚说:“甭管这里是不是坟地,先找到臧志强再说。” 桑岚点点头,史胖子四下张望着说:“原来你还真是来找人的,我就奇怪了,你要找的那什么强,是干嘛地啊?为什么约你在这么邪门的地方见面?” “我也想知道……”我喃喃说了一句,缓步走到最近的一个房间前。 这‘棺材房’虽小,正面却真有门户。只是站在正前方,看着漆皮斑驳的木门,更加觉得像是在面对一座坟墓的墓碑。 “你说,这‘棺材’里头会不会真有死尸?”史胖子边说边又灌了一大口酒。 见我不跟他搭话,居然咧了咧嘴,走上前伸手就去推门。 “别乱来!”我忙道。 可这死胖子的手实在快的很,我话刚出口,他已经在门板上用力推了一把。 门板并没有被推开,但是在反作用力下,倒是朝外弹开了一道缝隙。 胖子一拍脑门,“靠,我也是犯糊涂了,这么小的房间,门怎么会是往里开的?” 见我瞪他,他也没再去开门,却是蹑手蹑脚走上前,想要顺着门缝往里看。 就在他快要凑到门缝边的时候,突然,那门板像是被什么人从里头向外推了一把,竟然一下子打开了。 史胖子吓了一跳,本能的想往后退,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因为一只手受伤掌握不了平衡,脚下一绊,仰面向后摔去。 我本来还想扶他一把,可那门板打开后,立时就有一个白色的影子跟着扑了出来。 我怕桑岚有危险,急着把她向一边拉。 “我地乖乖,这是什么玩意儿?!” 听胖子怪叫,我急忙扭脸看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胖子因为失去平衡,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四仰八叉,那个从门后扑出的白色影子,此刻就趴在他身上。 楼里的光线虽然昏暗,可我还是看的分明,那个白影,居然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史胖子自重太大,一时半会儿别说爬起来了,想直腰坐起来都困难。而那个女人,就面朝下趴在他挺起的大肚子上,随着他的挣扎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来回摆动。 这女人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惨白的皮肤竟散发出一种类似绿色荧光的微弱光芒。 我没看清女人的正面,却已经判断出,这绝不是活人应有的肤色,而是一具女尸! “别乱动!”我左右快速的看了两眼,没发现有别的情况,上前两步,抓住胖子的后脖领子,想把他从女尸身下拖出来。 哪知道我把他往后拉,那女尸竟像是黏在他身上一样,也连带着被拖拽向前。 胖子终于挣扎着坐起了身,低头一看,不由得“啊”一声怪叫:“我去,咋是个死人啊!” 看清他的状况,我受到的惊吓绝对不比他小。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地,那女尸这会儿竟然含住了他肚皮上一粒风衣扣子。随着胖子坐起身,女尸的上本身也跟着挺了起来,就那么咬着扣子,脸贴在他肚子上,斜向上瞪着一双灰白色无神的眼睛,就像是在盯着胖子看一样。 胖子哆嗦了一阵后,伸手就要去推那女尸。 “别动她!” 我已经看出些端倪,急着说了一句,掏出军刀,蹲下身近距离看了看那女尸,一边让胖子别乱动,一边翻出剪刀,把缝纫扣子的线剪断。 胖子哪还用我提醒,一摆脱女尸的纠缠,立马就两脚胡乱蹬着从女尸身下挣了出来。 “为什么会有死尸?”桑岚颤声问道。 她这回是真吓坏了,开鬼堂是跟鬼打交道,惧怕死尸却是人的本能。 “这不是普通的尸体。” 我示意她和胖子退后,找出手套戴上,试着想要把女尸翻过来。却发现女尸像是浑身都没有骨头,根本就不受力。 我心中越发凛然,干脆抓住女尸一条软趴趴的胳膊,硬是将她拽的侧过了身。 看清女尸正脸的一瞬间,我头皮一阵发炸,本能的松开了手,慌乱的向后退了两步。 桑岚和史胖子同样看到了女尸的庐山真面目,也都吓得同时惊呼起来。 这的的确确是一具女性的尸体,此刻侧身倒在地上,却又软的不似人样。 可以肯定,这女尸皮肉虽然保持完好,但却没有骨头! 没有骨架的支撑,不光尸身像是猪肉一样瘫软变形,就连头部也因为重力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像是受到挤压一样,眼睛鼻子都扭曲的缩在了一起。 史胖子总算是有着三分野胆,反应过来,声音发虚的问:“这女的该不会是得软骨病死的吧?” 我摇摇头,“不是软骨病……这不是普通的死尸,或者说……” 说话间,目光落在女尸的脚上,我瞬间又是猛一激灵。 “这是尸皮筏子!” “什么尸皮筏子?”胖子也是又一哆嗦。 “尸皮筏子又叫尸胾,是用来聚集阴气的皮囊。” 我一边快速的说着,一边抬眼看着四周围同样的‘棺材房’。 这里的棺材房至少有几十间,难道每一间里面都有一具尸皮筏子? 真要是这样,这他娘的哪是什么酒店,根本就是一座人间炼狱! 第七十四章 怪尸 以往经历过那么多的诡事,却从没有一次像此刻一般,让我感到由内而外的恐惧。 这实在是因为,第一次接触尸皮筏子曾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我清楚的记得,那还是在我大学毕业前一年发生的事。 那天刚吃过午饭,林教授忽然打电话让我立马赶去实验室。 到了实验室,发现除了学校的几名资深教授,当时市局的几名法医也都在场。 见到这种阵仗,我并没有觉得意外,甚至还多少有些兴奋。 因为学校的这间实验室有着一定的特殊性,那就是警方法医机构遇到一些情况‘特殊’的尸体,无法得出化验结果,就会送到这里来进行更深入的化验。 这种类似‘专家会诊’的化验,平时是绝不允许学生参与的。 我知道林教授让我来,只是让我在旁观摩学习经验。我对老恩师感激不尽,赶忙换了衣服,消了毒,兴冲冲的进了实验室。 我看到冰冷的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 那时候我接触新鲜大体的机会还不是很多,见女尸容貌姣好,甚至皮肤还有着晶莹的光泽,既好奇,又不免有些替死者感到惋惜。 当时负责这件案子的法医向几名专家教授汇报说:之所以将女尸送来,是因为经过初步化验和照射x光,发现尸体的骨骼有着多处类似粉碎性骨折的迹象。 但奇怪的是,尸体表面并没有受到外力冲击的痕迹,甚至于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明显的创伤。 在查看完法医带来的资料后,教授们商议了一阵,决定立刻对尸体展开解剖。目的是化验死者有没有隐性的骨骼病变。 我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实质性工作的,只能在一旁探头观望和仔细倾听教授和法医们的交谈。 然而,当一名教授用手术刀划开尸体胸腔的时候,突然之间,我感觉一股刺骨的阴寒瞬间使得整间实验室里的温度都降低了许多。 当时在场的人也都感受到了温度的变化,主刀的那名教授更是浑身猛一哆嗦,手术刀竟失手脱落,顺着死尸刚被剖开的创口斜插了进去。 一向严苛的林教授见状勃然大怒,厉声责怪了那名主刀教授几句,边让人检查温控设施,边伸手去拿那半截露在外头的手术刀。 我那时已经做阴倌有很长一阵子了,其他人还在寻找突然降温的原因,我却是看到,就在手术刀划开尸体胸腔的时候,有一股黑色的气息从死尸的身体里疾速的喷涌出来。 眼看林教授要接替主刀,然而尸体的创口内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喷发黑气,我瞬间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老师!”我不顾一切的上前,猛地从后边抱住林教授,几乎是半抱半拖的挟着他后退。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林教授不断的挣扎咆哮。 我哪肯撒手,一边拖着他往门口退,一边大声招呼其余人:“快出去!全都退出去!快!” 虽然我人微言轻,但看到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被我‘挟持’,所有人反应过来后,还是大声呼喝着向门口跑来。 “徐祸!你干什么?” “你疯了吗?快放开林教授!” 正当他们一拥而上,想要把我这个突然‘发疯’的学生制服时,猛然间,解剖台的方向竟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阴笑声。 “嘿嘿嘿嘿嘿……”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全都下意识的停止了动作,扭头朝着解剖台看去。 我本来是拖着老教授倒退着往门口走,在其他人还没转过身之前,我已经看到,那女尸竟然从解剖台上坐了起来。 尸体光洁的背部朝着门口,低着头坐在解剖台上,甚至于在发出阴笑声的同时,肩膀似乎还在轻微的颤动。 被我‘挟持’的林教授同样也是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一幕,不等其余人回过头,也大声喊道:“都出去!立刻!” 混乱之中,我和老教授退出了实验室,其余人也都先后跑了出来。 老教授挣脱以后,狠狠瞪了我一眼,却是转过头沉声对其他人说:“我们先前对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判断有误,尸体内部可能已经严重腐败,腐化发酵的气体导致尸体做出非正常行动,并且冲击气管……” 林教授这么做,一方面是客观的对尸体的异常变化做出分析,更重要的是,对在场人员进行心理上的安抚。 要知道法医这行,心理素质和专科学识同样重要,其余人未必全都看到尸体坐起,却百分百都听到死尸发出的笑声。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老金呢?” 老金就是一开始主刀的那名教授,众人发现他不在,想要回解剖室找寻,一时间却又因为刚才发生的怪异现象感到恐惧。 林教授没有犹豫,冲我一摆手,“你跟我进去!” 两人再次回到实验室,看到里头的情形,全都呆愣当场。 那名主刀的金姓教授,此刻正趴在地板上,像是发羊癫疯似的不断抽搐。 而解剖台上的女尸,却已经在短时间内,成为了一堆腐败的、没有任何支撑的烂肉。 当时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而那个主刀的教授,经过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得了一种怪病,从此失去了行动能力。 时隔一个月,我和瞎子一起在他家喝酒,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瞎子仔细问了我当时那具女尸变化前后的状况,随即一拍巴掌,对我说:那绝不是新死的尸体,而是用做陪葬的尸皮筏子! 瞎子告诉我,古人将身后事看做头等大事,许多帝王一登基,立即就着手替自己打造陵墓。 将相王侯自然不惜重金请来风水方士,寻求风水宝穴。但那实在是建立在权力、资本上的一小部分人才能做到的。 有些相对富庶的人家,虽然也能请风水师找到所谓的福荫墓穴,却难以和皇家的墓葬相提并论。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的人总有满足欲`望的方法。 于是乎,在利益驱使下,就有心术不正的风水师,人为造势,而这尸皮筏子,就是利用邪术将活人炼制成能够藏阴聚息的镇墓之物。 第七十五章 臧志强留下的字条 尸皮筏子正式的名称叫做尸胾,关于尸胾,瞎子也只是听他师父说过,并没有亲眼见到过。 据说要炼制尸胾,必须得用灵智开化的处子之躯,也就是成年的chu女。 或是诱骗、或是强行将特制的符水给符合条件的女子灌下,然后立即用石蜡之类封住她们的七窍。 风水一门本就讲求阴阳调和、风生水起。普通的墓穴易得太阳,却难汲地阴。 据说这种由活人炼制的尸胾,死后魂魄会消散在体内,能够吸引汲取来自阴间的阴气。 将尸胾作为陪葬,能够弥补墓穴缺失的地阴,从而达到阴阳平衡,普通的墓穴也就成为了能够聚敛‘福荫’的宝穴。 瞎子说,因为尸胾能够汲聚阴间的气息,就等同是将原本不属于阳世的气势运输到这个世界,所以在风水行当里,又将尸胾叫做尸皮筏子。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被灌下‘符水’的女子,在下葬之后,皮肉不会腐烂,但浑身的骨骼却会逐渐腐朽,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具被封堵了七窍的皮囊,就像旧时人们用来渡水的猪皮筏子一样。 听瞎子说完这些,有好一阵子,我都寝食无味,甚至于看到年轻女人,就会想象她们没有骨头,只剩一副皮囊的样子。 这并非是说,瞎子所讲尸皮筏子的事有多么的邪异。 事实是,将活人制成石像般的陪葬品,的确令人发指。可坏就坏在,我是学法医的。 正因为我对人体结构比普通人更加了解深入,所以听了瞎子的述说,再回想当时那具女尸的状况,我就有种感同身受的‘体会’,就好像走着走着,浑身的骨头一下子就酥散消失了一样…… 听我说完尸皮筏子的来历,史胖子也是脸色煞白,转动眼睛看着四周,战战兢兢道:“这些棺材房里,该不会全都是……是‘筏子’吧?” 比起他的恐慌,桑岚反倒更平静一些,“怪不得我到了这儿,只觉得死气沉沉,却看不到有鬼魅呢。原来这些尸胾都是没有灵魂的皮囊。” 我点点头,回想第一次见到尸胾的情形,赶忙提醒她和史胖子:“这尸皮筏子外表像是死尸,里头包藏的全都是至阴的气息,千万别把它弄破了,不然麻烦就大了。” 史胖子本来还盯着旁边一间棺材房的门,想要顺着门缝往里偷窥,闻言吓得缩回脑袋,看着我小声问:“要是不小心把这些‘皮筏子’弄破了会怎么样?” 我朝着地上的那具尸皮筏子指了指,“你看看她的脚。” 史胖子探头看了看,蓦地瞪圆了眼睛,“三寸金莲?!她不是现代人?!” “我当初在实验室见到的那具死尸,被制成尸胾的时间应该并不长。那个主刀的教授因为晚逃出来半步,就被尸胾的阴气侵袭,变得生活不能自理。这具尸胾外表这么年轻,却裹了小脚,她要是还活着,至少是百岁寿星了。要是把她体内的阴气释放出来,我看咱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 我瘪着嘴冲史胖子点了点头,转过脸环视周围其它的棺材房。 这时却听桑岚突然尖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猛地回过头,就见她柳眉倒竖,杏核眼圆睁的瞪着胖子。 而史胖子就站在那具尸胾旁边,眨巴着眼看着我和桑岚,好半天才咽了口唾沫,低声说:“我就想看看,她是……她是怎么咬住我扣子的……” 我朝他肚皮前缺失扣子的部位看了一眼,忍不住又回想起某些我绝不想记起的画面。 我用力捏了捏眉心,对他说:“尸胾没有骨头,也没有牙齿,绝不可能咬人,她应该是在从棺材房摔出来的时候……” 我想试着分析史胖子的风衣扣子为什么会被尸皮筏子咬住,但说着说着就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 我用力挥了挥手,刚要说别再管这尸皮筏子,史胖子突然走到尸皮筏子摔出来的那间棺材房门口,掏出手机打亮闪光灯往里照了照。 跟着,他竟然半边身子探进了那房间里。 我是真受够了这胖子的胡闹,拉着桑岚就想走,不料史胖子忽然把头探了出来,“喂!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臧志强是吧?” 我脚下一顿,扭过脸,就见胖子往门后探了探身子,随即缩了回来,拿着手机的左手里,竟多了一张纸片。 “这应该是臧志强留给你的条子!”胖子说道。 我心里一动,就想上前,桑岚忽然一把拉住我,冷眼看着胖子问:“那上边写的什么?” 史胖子把纸片反过来又看了一眼,却是被还没关闭的闪光灯照的偏过了头,口中道:“他要你把所有的门都打开,就能找到你想找的地方了。” 桑岚似乎迟疑了一下,怀抱小柱子上前两步,一手把纸片抢了过来,跟着又快速的退回到我身旁。 我虽然觉得她的举动有些奇怪,但还是下意识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纸片上。 ——打开所有门,我在你要去的地方等你。 署名——臧志强。 我要去的地方? 我要找的是活死人墓,难道说,臧志强要我来这里,并不是单纯的要和我汇合,而是……这诡异远超乎我想象的三义园,和我要找的墓穴有着牵连? 随着这个念头的闪过,我目光下意识转向了临近的一间棺材房。 可就在这时,桑岚忽然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够听清的声音小声说道: “这个胖子有问题,你刚才背过身的时候,他想踩破那具尸胾!” 我头皮一紧,本能的扭脸看向史胖子,却见胖子单手举着手机,一脸无辜的看着这边:“那个臧志强到底是干嘛地?他要你把这里所有的门都打开,难不成是要跟你躲猫猫?他就藏在其中一间棺材屋里?”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阵,眼珠转动,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小脚的尸胾,又看向桑岚。 见桑岚肯定的冲我点了点头,我猛地回头瞪着史胖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我们有仇吗?” 第七十六章 藏阴手段 胖子显然也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问,呆了一呆,眼中突然露出仇恨的目光,瞪着我阴测测的问:“怎么?你仇人很多啊?” “多了去了!”我上前一步,直视他道,“可我不记得有你这一号,要不,你给我提个醒?” 胖子和我对视了一阵,忽然咧嘴一笑,一手掐腰,摇头道:“要说有仇,佳音她父亲刚过世,你现在把佳音害成那样,作为朋友,我特么是不是该替她收拾你一顿?” 见我看着他不说话,胖子笑容也敛了起来,“除了这个,还有吧,就是,我从一看见你,就觉得你不顺眼,要不,就是咱俩上辈子有深仇大恨?” 他看了桑岚一眼,又看看一旁的尸胾,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呵呵,原来你们以为我想弄破这尸皮筏子?” 胖子用力一摆手,大咧咧道:“你想多了,我真是头一回见这没骨头的皮囊,想看清楚它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承认我看你不顺眼,有时候真有股子想弄死你的冲动,可你记住两点:一,如果我真要弄死你,不会殃及无辜,更不会笨的和你同归于尽。 二,你忘了我可没忘,医院那晚,你救过我一次。咱哥们儿恩怨分明,要不把这笔账还上,我绝对不会动你。” 说着,他冲我挤了挤眼,“怎么着?话说到这份上,你是还想跟我动手啊?还是继续找你要找的人?” 我看了一眼他额头上因为喝酒而显露出来的紫微断灵印,笑了,“既然你非要蹚这趟浑水,那我也不拦你。不过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胆大就行的。就当我相信你的话吧,你自己好自为之,不然等不到你弄死我,你就先……呵呵” 我不再和他多说,回到桑岚身边,又看了看那张纸片。 我无法断定这是不是臧志强的笔迹,但既然是他约我来这里的,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又屈指可数,那字条多半就是他亲笔写的。 ‘打开所有的门,我在你要去的地方等你’…… 我稍一犹豫,走到相邻的棺材房前,把手伸向了门板。 “哎,你真要把这里所有的门都打开?”胖子朝着地上的尸胾一努嘴,“这里头真要都是这玩意儿,那他娘的多丧气啊?难不成你那朋友……”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那个臧志强,该不会也被人制成皮筏子了吧?”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是发现了,这死胖子和大背头倒是很像,正事帮不上忙,想象力倒是丰富。 被他这一说,我还真就有点胆虚起来,但略一停顿,还是把手伸向了门板。 就在碰触门板的刹那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透过指尖传达到了我的神经中枢。 我心里莫名的一动,没有即刻收回右手,而是先把门板往里推了一下。 门板没有丝毫晃动,也不像刚才那间一样向外弹开,似乎是从里头被销死了。 这时史胖子也忍不住试着想要打开另一间棺材房的门板,但显然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这门打不开,好像从里头闩上了……” 一句话出口,他自己先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胖脸发白道:“怎么会有人把门从里头插上?这里边可是他娘的死人皮囊,难不成是那些死人皮自己把门给插上的?” 我权把他的自说自话当做耳旁风,又试着走到另一间棺材房前…… 连着试了五六间,都不能将门打开。 胖子也是尝试了几次无果,有些耐不住性子的说:“我看这破门板子也结实不到哪儿去,要是非得打开,那干脆踹开得了。” “你找死啊?”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再乱来了!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的门板!” “不是门板是什么?”胖子愕然,“不是门板,难道还是他娘的棺材板子啊?” 我看了桑岚一眼,见她还算自若,吁了口气,冲史胖子点了点头,“这次你还真说对了,我要是没猜错,这些所谓的门板,真就是棺材板子!” 胖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惶然道:“这么多门,难道都是死人的棺材板做的?” 我点了点头,最初我也没发现这点,但在碰触到门板后,传来的微弱寒意却让我想到了以往的两次经历。 一次是我最早接生意的时候,和瞎子,以及三毛的那次遭遇。 再就是,在重庆蛇皮巷,元大师的家里遭逢的诡事。 两次经历中,我都曾踏入棺材门,在所谓‘黄泉路’上走过一遭。对棺材门可谓是印象至深,甚至有了一种特殊的感应。 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这棺材门,多半是因为,棺材板本身的阴气已经被里头的尸胾吸收,若不是用手碰触,当真还分辨不出来。 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到现在才能够仍保持冷静,没有落荒而逃。 要真是再走一次‘黄泉路’……史胖子倒也算了,我却是无法说服自己带着桑岚冒那样的奇险。 史胖子缓过神来问:“那现在怎么办?要是普通的烂门板子还能踹开,要说踹死人的棺材板子……” 我没回应他,走回到最初打开的棺材房前,仔细看了看内部和‘门板’内侧。 见内侧果然有固定的门栓,而且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短暂的疑惑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名的愤怒。 这时桑岚忽然说道:“我觉得不能把这里的门全打开,不然可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当然不能开!”我点点头,咬牙道:“我们都被那个盗墓贼给骗了!” “盗墓贼?”史胖子眼珠转了转,没有追问臧志强的身份,而是问我:“你是说,他让你把这里的门都打开,是想给你下套?” “十成是!” “你就那么肯定?” 我点头:“他肯定来过这里,但他只打开了这一扇门,而且是在我们来这里以后才打开这扇门,留下这字条的!” 胖子还想问,我冲他摆摆手。 有些事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 胖子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旁的咱先不说,你就跟我说说,要是这扇棺材门本来也是从里头插的严丝合缝的,那臧志强是怎么把这门打开的?” 我又看了那门户一眼,一字一顿道:“藏阴探穴!” 第七十七章 打架 换了我是胖子,也会觉得将这棺材房的门打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因为这用棺材板做的门户,上头的门闩是用原始的卯榫工艺铆合的,没有用一根钉子,甚至连接的合页都是木质榫合。 这种结构的门户听起来像是很容易破坏,但事实是想要在不损毁任何部件的前提下,从外边打开门闩,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点完全不存在质疑,毕竟古代工匠们的智慧和技艺,有许多都是现代工艺不能比拟的。 但是,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臧志强却能够做到,而且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他本就是藏阴一脉的传人,做的就是盗墓的勾当。 藏阴一脉最独特,也是最传奇的手段就是,能够人魂分离,魂魄进入墓葬中探查状况,甚至能提前破坏墓穴中的一些机关。 这门栓再是机巧,对他来说却是没有丝毫的难度。 但是,想要施展藏阴探穴的手段,前提必须得是借助藏魂棺。 臧志强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时候,通过暗示把藏魂棺交到了我手上。 现如今藏魂棺还在我身上,除非他还有另外一口藏魂棺,否则必定得是在我进入三义园之后,他才能够打开这间藏有尸胾的棺材房。 我虽然不认得臧志强的笔迹,但通过潦草的字迹,可以判断出,字条是在十分匆忙的情况下写下的。 从我进入三义园到这棺材房被史胖子误打误撞弄开,不过也就短短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 藏阴探穴再神奇,臧志强又怎么可能查看过这么多的棺材房? 最关键的一点,我虽然抽烟,但因为职业的缘故,对烟味却是十分的敏感。 查看棺材房内部的时候,我居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烟味;而臧志强留下的纸条,又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 我越想越恼,忍不住大声道:“你要是不想死,想解降,立刻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桑岚和史胖子的目光同时聚集到了我身后。 我虽然没听到脚步声,却已经感觉出,身后多了一个人。 我没有转身,而是冷声说:“你玩这么多花样,无非是不信我会替你解降。既然这样,我们就没有再合作的必要了。” 说着,我从包里掏出藏魂棺,头也不回的抛向身后。 后方没有传来藏魂棺落地的声音,却传来一声冷哼: “你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既然同是外八行,利字当头,我又怎么能相信,你在利用完我以后,还会帮我解降头?我这么做,倒不是真想弄死你,那对我没好处。我只是相信,主动权攥在自己手上,会比较保险。” 随着一阵似乎刻意踩踏出的轻微脚步声,一个光头男人由后方走到我身前,转身面向我,半阴不阳道: “呵,咱就明人不说暗话吧。不夸口的说,就算你真把所有胾碑墓门都打开,甚至是弄破尸皮筏子,放出里头的阴气,我也能保你们周全。到时候,咱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不开了。 呵,既然现在被你识破了,那我也没招了。一句话,现在我的死活还掌握在你手上,你是老大,我听你的。藏魂棺还是你收着,这样你就又多了一个把柄,更不用担心我会耍花样咯。” 说着,就把我刚才抛出的藏魂棺递了过来。 我冷眼看了他一阵,抬手把那小棺材挡开,拉着桑岚便往楼梯的方向走:“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藏魂棺还给你,你我互不相欠。” “你不想找你要找的人了?”臧志强在身后问道。 我拉着桑岚边下楼梯,边头也不回道:“我找活死人墓是为了救我哥们儿,可我兄弟绝不会让我被人拿捏!活死人墓的事,我另请高明!你自便!” “不是我说你啊,我特么都看出来了,你心眼儿忒多。你这样的人,就不能深交,浅交也不行。和你这样的人一块儿办事,那就是与虎谋皮,不划算!” 史胖子瓮声瓮气的对臧志强说了一句,也跟着‘咚咚咚’往下走。 见我义无反顾,臧志强是真急了,边往下追边道:“别走……” 我脾气上来,哪还跟他废话。只觉得胖子倒是说了回人话,和这样疑神疑鬼、处心积虑的人共同行事,等若与狼同行。 与其这样,我宁可去求助王希真。 “你听我说!”臧志强追到跟前,一把扳住我肩膀,“不用找了!这里就是活死人墓!” 见我停下脚步,他又跨下一步挡在我面前,原本苍白的脸孔显得有些涨红,“你刚才也看到了,这里要真是什么荒废酒店,又怎么会有尸皮筏子和棺材门?这里就是你要找的活死人墓!我遵守承诺,替你找到了……你不能言而无信、过河拆桥!” “嘿呦,我说孙子哎,你丫是说相声出身吧?反正话都让你说了?”史胖子这会儿倒是句句话都说到我心坎上了,“我是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儿,可我是看见了,就因为你,人家俩人可是就巴巴的赶来了。说实话,看见那人皮筏子,我都快吓破胆了。人家俩人……对了,就那美女,人是冲人家男人,人男人可是冲你。是你小子自己办事不地道,现在还回过头反咬一口?你特么脑袋让驴给踢了吧?” 胖子越说越来劲,见臧志强仍拦着去路,索性一把掐住他脖子,要把他往墙上怼。 “艹!” 臧志强是因为性命攸关才向我服软,哪肯吃胖子这一套,刚一被胖子的手掐住,立刻就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两腿一撑,跳起来将双脚蹬在了他肚皮上。 这样一来,等同是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胖子身上。 胖子一只手受伤,本来就不大能掌握平衡,不过这货反应也是极快,眼看无论如何都要摔倒,竟猛地发力向前一扑。 臧志强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再想放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慌忙腾出一只手揪住了胖子的头发,人在半空,借着这一抓之力身子跟着向上一蹿。 可也只是勉强蹿起了上半身,后背却已经被胖子顶的狠狠撞在了楼梯拐角处的墙上…… 第七十八章 慈航泪 “小样儿,还敢跟老子动手,我整不死你!” 史胖子爬起身,照着臧志强身上重重补了一脚,跟着也呲牙咧嘴的哼哼起来。 他这一下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臧志强被他这人肉重炮压的更是惨烈,歪在墙根,只有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份。 我拉开胖子,上前察看臧志强的伤势,万幸他反应灵敏,及时往上蹿了半截,要是完全被胖子近三百斤的体重压在下头,恐怕这会儿真要去见阎王了。 我这个人向来有个毛病,就是认定的事极难有回转的余地。虽然臧志强说这里就是活死人墓,可一来我对墓葬不熟,也更加不愿和臧志强这样的人合作,因此见他没什么大碍,就想离开。 我正要起身,臧志强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衣服,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用力抹了把嘴角,勉强说道: “你别怪我小人之心,倒斗一行,就连亲兄弟都靠不住……咳咳……我这么做,只是想为自己买个保险,我不认为我有错。你可以去找别人,但我保证,如果有利可图,他们一样会随时随地出卖你。” 我本来说什么都不肯再理他,但他这番话恰恰戳中了我的心窝子。 有句老话叫做‘一人不入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抬树’,大意是一人进庙,庙中若有财物丢失,难逃嫌疑; 二人看井,如有一人存心加害,又或者其中一人失足掉下去,前者逝者蒙冤难以昭雪,后者则是另一人百口莫辩,难逃加害嫌疑; 所谓三人不抬树,则是说三人合力抬树时,如果其中两人有心加害另一人,只需中间那人暗暗挪向后方。这样一来,重量便在无形中施加在了前面的人身上,伤及六腑,得了血唠,还无处说理。 最初听老人说这些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可随着阅历的增长,越来越觉得人心险恶胜于虎豹。 自古以来,盗墓人多是父子搭伴,而且一定得是儿子下斗,父亲在上面接应。 原因是盗墓倒斗本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勾当,如果盗得值钱的冥器,接应的人在拿到冥器后,极有可能见利忘义,将下斗的人堵死在底下。如果是儿子在上面,都有可能起歹意…… 所以,‘父子搭伴,父上子下’,是盗墓行当中不成文的规矩。 想到这些,我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臧志强说的没错,即便我找别的盗墓贼合作,多半也只会徒增更多未知的风险。 这会儿我倒是真有点想瞎子了,这货虽然不是盗墓贼,但精通风水堪舆,如果他在这儿,我绝不至于这么彷徨无助。 偏偏造化弄人,我特么找活死人墓却是为了救这个货…… 我把臧志强拉了起来,刚要说什么,桑岚忽然说道:“你们快看,墙里面好像有东西!” 我抬头一看,就见楼梯拐角处,刚才被臧志强撞到的墙壁上,墙皮剥落了一片,虽然面积不大,但墙皮下面却露出一抹十分鲜艳的色彩。 “这墙皮底下还有一层?” 史胖子嘴里说着,就要伸手去剥墙皮。 “别乱碰……”臧志强忙道,却又忍不住一阵咳嗽。 “咋?还想跟老子动手?”史胖子回过头瞪眼道。 我赶紧拉了他一把,让他别乱来,等臧志强缓过劲来再问状况。 臧志强那一下可是被胖子压的不轻,而且他之前一直在精神病院遭受虐待,身体大不如从前,这一岔气,竟咳出两口血来。 他勉强缓过来些,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回过头,又把藏魂棺递向我。 我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至于你中的降头,我现在真没办法帮你解,但我保证,过后我一定替你想办法。” 我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就对降头术一窍不通,能不能替他解降,还得静海说了算。 说到静海,老和尚怎么没动静了…… 臧志强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把藏魂棺放进腰间的百宝囊里,朝着裂开的墙面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先前我说这里就是你要我找的那个墓葬,也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现在……我想我只要看到这墙皮下是什么,那就能肯定……” 他的动作远比说话要快,说到这里,已经从百宝囊里拿出一个瓷瓶,回头瞪了史胖子一眼,目光转向我说道:“这是慈航泪,还好没被压坏。这东西不光味道冲,如果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闻了,很可能会产生幻象。你们最好把鼻子堵上,有个准备。” 他说话间又从百宝囊里拿出一块暗黄色的东西,凑到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慈航泪是什么,却根据气味闻出那暗黄色的东西是北帝玄珠,也就是硝石。 我知道硝石具有醒脑的作用,所以多数盗墓者都会随身携带。 见臧志强只闻了闻,便把硝石收了起来,因为刚才的冲突,也不愿意找他讨要。忽然灵光一闪,把从四婶子给孙屠子他娘的药包里找到的那粒‘石子’取了出来。 我先是将‘石子’凑在鼻端使劲闻了闻,抵在眉心,用力拧了两下,然后将‘石子’递给桑岚,让她照我的样子去做。 等我回过头,却见臧志强正用一种十分怨毒的眼神盯着我。 “你又想干嘛?”我不解的问,同时也提起了几分警惕。 臧志强和我对视了一阵,目光渐渐变得有些难以形容。 他垂下眼皮,似乎想着什么,忽然重又掏出那颗硝石递给了史胖子。 胖子也不废话,接过来使劲一闻,“我艹……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也太冲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臧志强劈手抢了回去。 臧志强将硝石放回百宝囊,又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回过头,面向那堵开裂的墙,拔开了瓷瓶的瓶塞。 我本来还在奇怪,他为什么忽然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可是当瓶塞一拔开,立刻就闻到一股形容不出的古怪气味。 那气味极其的腥臊,但腥臊中却又隐隐夹着一丝甜腻的味道…… 第七十九章 混战 瓷瓶中冒出的气味无影无形,却是直冲脑仁,我不得不拉着桑岚向后退了几步以避风头。 桑岚蹙着眉头,在我耳边低声道:“那根本就是老鼠尿,混合了海底龙涎,好像还有别的什么,我闻不出来。” 她现在的‘见识’今非昔比,我完全相信她的判断,却不明白老鼠尿和龙涎香,与‘慈航’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臧志强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见臧志强也是紧皱着眉,将打开的瓷瓶凑在那堵墙上面来回的移动。 随着他的动作,墙皮平整的部位,竟渐渐出现龟裂,紧跟着一片片的脱落下来。 看到墙皮剥落,我已经顾不上再想慈航泪为什么会有如此作用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墙面下显露出的事物上。 那居然是一幅壁画! 这壁画被石灰泥浆封存,如果贸贸然强行剥脱外层,势必会对暗藏的壁画造成损毁。 而臧志强却只是用老鼠尿等物调和成的所谓‘慈航泪’熏染,就轻而易举的令墙皮自动脱落,令壁画完整的显露出来,甚至于还保留着原本鲜艳的色彩…… 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叹服,这职业盗墓人的高超手段。 等壁画完全露出,臧志强小心的收起瓷瓶,盯着壁画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瞪着胖子,骂了声:“混账!” 胖子先前摔得也不轻,这会儿兀自被慈航泪的气味熏得抱头坐在下方的台阶上,背对着这边直哼唧,根本对臧志强的话没反应。 我却是知道,臧志强为什么会对他恶言相向。 那壁画中是一个女子的形象,和真人差不多大小,盘膝而坐,身上穿着一件式样怪异的五彩袍服。 臧志强手段高明,整个人物基本都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却偏偏没有脸! 那是因为,之前胖子和臧志强发生冲突,一记人肉炮弹将臧志强顶撞在墙上,正好撞在了画中人脸部的位置。 三义园酒店荒废了十多年,墙面早已不复当初的坚实,受重力冲撞,外层剥落,连带内层的壁画也遭到了损毁。 我虽然不怎么懂画,可乍一看那画中人惟妙惟俏,竟有种呼之欲出的立体感,也知道作画之人功力不凡。 眼见画被损坏,也觉得可惜。 然而,我又仔细盯着这画看了一阵,突然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竟觉得,这画中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甚至于,对这整幅画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错了,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墓穴。”臧志强笃定的说道。 我心神一振,刚要说什么,臧志强突然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这画有问题!” 他嘴里喊着,手已经伸进了腰间的百宝囊,将那颗硝石拿了出来。然而随着他的动作,之前那个装有慈航泪的瓷瓶竟被带了出来。 “当心……” 我急着上前想要接住瓷瓶,但仍是晚了一步,瓷瓶就在距离我指尖不到十公分的位置,坠落在地,摔的粉碎。 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我险些当场被呛晕过去。万幸桑岚及时拉了我一把,才堪堪避过了风头,却仍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阵头昏脑涨。 桑岚赶紧将我给她的‘石子’凑到我鼻端,异香扑鼻,我顿时清醒过来。 史胖子实在受不了慈航泪的气味,忍不住回过头大骂:“娘的,就不能把你那破玩意收起来?想熏死人啊?” 就在他转过头的瞬间,看到他的表情,我立即就觉得大事不妙。 史胖子虽然粗鲁,但长相却不粗横,然而此时他回过头来,却是两眼发红,满面狰狞,那神情就像是随时会咬人一样。 再看臧志强,似乎也受不了慈航泪的气味,蹲在地上,一手抱头,一手将硝石顶在鼻端使劲嗅着,都恨不得要将那硝石塞进鼻子眼里去了。 “我杀了你!” 史胖子突然大骂一声,竟然从右手的绷带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朝着臧志强的脖子就扎了下去。 臧志强猛一抬头,见胖子突然逞凶,情急之下将手中硝石向胖子脸上甩去。 他本来是蹲在地上,硝石一甩出,一条腿跟着蹬出,正踹在胖子的小腿胫骨上。 胖子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两人登时又变成滚地葫芦纠缠在了一起。 臧志强似乎也发了狠,一手拼命攥住史胖子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揪住胖子的头发,猛一用力,竟翻身将胖子反压在了身下,跟着张开嘴,露出白惨惨的牙齿,朝着胖子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瓷瓶落地的时候我已然觉察不妙,见两人性命相搏,立刻就反应过来,一把抢过‘石子’,纵身跳下台阶,先是一脚踢飞了胖子的手术刀,跟着膝盖一提,撞开臧志强脑袋的同时,向下压在了胖子的脖子里。 我刚把‘石子’顶着胖子的脑门拧了两下,就觉得眼前一暗,眼角的余光竟瞥见臧志强咬牙切齿的向我扑了过来。 我来不及起身,硬着头皮向前一蹿,双手同时攥住臧志强的两只脚,身子向上一顶,紧跟着腰间一挺,抬着臧志强猛地向后翻倒。 生死关头,我用尽了全力,臧志强被我掀翻的同时,我也失去平衡,重重的压在了他身上。 “我去……” “呃……” 慌乱中,我并没有估计后果,等定下神来才发现,臧志强被我一个过肩摔,正压在了胖子的肚皮上,而我压在臧志强身上,三个人竟像叠罗汉般摞在了一起。 我翻身起来的第一时间,立刻就捏住臧志强的下颚,用‘石子’在他眉心用力拧出个红印。 臧志强之前明显也是失去了常态,被我这一拧,眼珠一转,回过神来,却是急着翻身爬起,低头在自己身上快速的闻了闻,跟着一指胖子: “他身上沾了慈航泪,快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我也已经意识到,两人的失常可能和摔碎的瓷瓶有关,闻言急忙去扒胖子的衣服。 胖子刚才被压在最下面,可是伤得不轻,这会儿就跟生猪似的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我扯开他大衣的扣子,咬牙把他上半身扥了起来,刚想剥他衣服,突然想到一件事,头也不抬的将那颗‘石子’向臧志强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这比硝石管用!” 第八十章 隔山探海 感觉‘石子’被接了过去,我才又急着把胖子的大衣剥了下来。 觉得不保险,又想去脱他里边的衣服,史胖子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猛地扭头看着我问:“你干什么?!” 我说:“你身上沾了慈航泪,那东西可能会造成幻觉,我帮你把衣服脱了。” 史胖子还有点犯眯瞪,却甩开我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一边,背靠着墙,弯腰揉着肚皮,“不用了,我没事了。” 我转眼看向臧志强,却见他又把手伸进了百宝囊。我似乎看到他指间有寒光闪了一下,手拿出来时,却是空的。 他把我给他的‘石子’捏在手上,神情有些莫名的古怪,“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我?” 我说:“你可别小看这东西,这可能是传说中的白泽灵犀,我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小东西确实能辟邪醒脑。这趟我全指着你呢,你可不能有意外。你先拿着,等完事之后再把它还给我。” 臧志强看我的眼神更加怪异,好一会儿才干笑两声:“呵呵,我出来混也算有年头了,可我真看不透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我没理他,一眼瞥见下方地面的手术刀,狐疑的看向了史胖子。 史胖子这会儿也缓了过来,见我看他,也是干笑了一声,“刀是我在医院旁边的药房买的,我当时就想,你小子要真是狼心狗肺敢对不起佳音,我就抽冷子一刀捅死你。” “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管,可奉劝你一句,手术刀是拿来救人的,不是凶器!”我冷冷道。 对于史胖子的解释,我自然不会相信,但直觉告诉我,在离开三义园之前,他不会主动做出对我不利的事。 自打进了三义园,可以说一直都混乱不堪。我只能是凭借直觉和判断做出我能做的,可我哪想到,刚才的凶险,远非我能想象。 我没在之前的诸多诡事中丧命,刚才那阵混乱间,我却已是在鬼门关前晃了不止一圈…… 我再次看向那幅壁画,问臧志强有什么古怪。 臧志强的反应很有些出乎意料,只不咸不淡的说:“也没什么,刚才是我看走眼了。” “那现在呢?”我是真没有方向了。 臧志强说这荒废的酒店就是我要找的活死人墓,本就让人匪夷所思。即便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又该如何入手去找我要找的东西呢? 臧志强摆了摆手,示意我先别说话,盯着那壁画看了一阵,忽然又皱着眉头摇头道:“我现在可以肯定,你要找的墓穴就在这楼里,可实话实说,对于这人为造势的活死人墓,我也只是听说,能找到这里,未必就能进入中心地带。” 经过两番争斗,史胖子明显已经和他起了芥蒂,闻言不屑道:“用得着说的这么玄乎吗?就这一亩三分地,我就不信把地皮给撅个遍,还能找不着那死人坟?” 我忍不住皱眉,也懒得再和胖子掰扯,只对臧志强说: “事到如今,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我要找的是活死人墓,目的是要找到活死人的肉,拿去救人。这方面你是专业,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事实是我将那‘疑似’白泽灵犀的石子交给臧志强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臧志强看了我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再留在这楼里,我也看不出端倪。现在我们还是得先到地面上去,我得整体再看一遍,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史胖子看样子是又想怼他,可见我脸色不善,翻了个白眼说:“成,人本家说听你的,那就听你的。” 说完,迈步就往楼下走。 臧志强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却又朝我一努嘴,示意我上楼。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缺失了人脸的壁画,和桑岚跟着他一起往上,走了几级台阶,史胖子才‘噔噔噔’跟了上来,“不是说去外头吗?怎么往上走?” “你耳朵里塞猪毛了?我说的是去地面,不是去外面。”臧志强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要跟着就跟着,别他娘的唧唧歪歪。” 说话间,四人已经回到了二楼,胖子本来还想瞪眼,可看到二楼的情形,一下就哑火了。 我和桑岚面面相觑,心里也都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之前二楼那一间间的棺材房,竟全都不见了。 就像是饭馆的老板娘说的那样,完全变成了酒店餐厅的模样。 通过窗口透入的昏暗光线,可以看出,大厅里的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地面铺着厚厚的金丝绒地毯,桌上铺设着大红色印花的桌布,甚至桌面上还有着摆放整齐的餐具。 除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的气味,这场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里原本还正准备办酒宴,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餐厅里……甚至整座酒楼里的人全都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和我们几个的错愕不同,臧志强嘴角只露出一丝苦笑,喃喃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也不解释,更没在二楼停留,而是继续沿着楼梯往上走。 我和桑岚跟着向上走了半截,回过头见史胖子仍站在楼梯口愣神,便招呼他道:“死胖子,你干嘛呢?赶紧上来!” 史胖子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回过头,低着头跟着朝上走。 三楼和四楼明显都是客房,走廊两边,多数房间的门都关着。 臧志强没有在任何一层多做停留,而是径直沿着楼梯,上了天台。 他边往前走,边向我问道:“知不知道为什么单凭你那张图,我就能找到这儿?” 我说:“隔行如隔山,我没你那本事,不能瞎猜。” “你倒是实在……” 臧志强点了点头,忽然转头看着我,露出一抹邪笑:“寻龙探穴之术就不用说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听没听说过‘隔山探海’?” “隔山探海?!”我心中一凛。 “呵呵,看样子你还真听说过。”臧志强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口中喃喃道:“要是早两个月,你要我找这活死人墓,我还真没有头绪。现在临近年关,又是连日阴霾不见天日,所以我才能通过隔山探海找到这里。” “我说你能不能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胖子性急道,“我不知道什么狗屁隔山探海,你就说,怎么才能找到那死人坟吧!” 臧志强没理他,又再看了会儿天,回过头缓缓对我说道:“再等等,等到了潮汐之时,我想我应该能确定活死人墓的具体位置。” 第八十一章 我在后面保护你 “这里离海十万八千里呢,哪儿特么来的潮汐?”史胖子嗤之以鼻。 臧志强没再理他,干脆在房檐下找了片空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我对胖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再跟着打岔。 关于隔山探海,我倒是真听瞎子说过。 在风水堪舆中,有地理五诀之说,其中包括:觅龙、察砂、观水、点穴、立向。 龙即是地理脉络,土是龙之肌理,砂石为龙骨,草木皆为龙毫;所谓的觅龙察砂,是指探寻龙脉阳势。而观水则是指探察水脉海眼的气势所在。 只有山川地脉与海眼所拨升的水脉相调和,阴阳持衡,才能够藏风纳水,被成为风水宝地。 瞎子知道我无心风水之道,所以提到隔山探海时,特意打了个比方。 世间万物皆有正反两面,就好比镜子能照出人的身影,风水地势也是如此。 隔山探海,是基于阴阳五行、地理五诀的一种观形望势的奇术,即是以天为镜,观望地脉水势。那情形就犹如海市蜃楼,虽然奇幻,却能够无比清晰的看出常人难以看透的事物。 我当时就问瞎子,问他会不会隔山探海的本事,瞎子只是高深一笑,并没有回答。 我虽然相信他说的确有其事,但也觉得他有些夸大其实,没想到今时今日,通过臧志强的口,竟印证了真有隔山探海这种奇术的存在。 见臧志强闭目凝神,等待间,我不由得又想起了二楼拐角处的那幅缺失了脸部的人像壁画。 我能肯定,我从没有在任何场合看到过那样一种身披五彩袍服的女子形象,可为什么看着那壁画,我却感觉画中人似曾相识呢? 最古怪的是,我对画的本身,似乎也有一种莫名的熟识感…… “哎哟我的徐老板,你可真是差点吓死佛爷我咯。”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声怪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想到是佛珠里的静海在说话。 不等我开口,静海就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死了!” 我左右看了看,低声问:“怎么个意思?” 静海说:“就在你替胖子脱衣服的时候,那个姓臧的,已经准备好要你的命了,我的徐老板,你这趟可真是蹭着阎王爷的鼻子走了一遭啊!” 我心中一凛,蓦地想起我扒掉胖子的大衣后,看到臧志强探入百宝囊的那只手里闪过的寒光。 我不禁暗暗吸了口冷气,低声问:“他想杀我?为什么?难道他不想解降了?” 那个时候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史胖子身上,对臧志强完全没有防备,他要是偷袭我,我还真是难以防备。 “我的爷,你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静海话音中似乎也透着后怕,“千不该万不该,你就不该在他眼前现宝出来!” “现宝?” “不就是那粒白泽灵犀咯!”静海说道,“你也知道,白泽灵犀乃是传说中神兽白泽所出,能够令人趋吉避凶,不受鬼魅迷惑。可你是不知道,那灵犀在倒斗一行中,更是被视为无上瑰宝! 如果倒斗之人,能有白泽灵犀护身,不但能够避免阴邪近身;若是倒斗之人手段过人,更是能利用灵犀镇伏尸煞魍魉,还能够利用灵犀辨识地宝冥器啊! 光是这样还不算,最重要的是,那姓臧的中的本就是尸香降,而白泽灵犀恰恰就能够解尸香降!姓臧的未必就多懂降头术,可中了降头的人,对于解降之物是会有所感应的。 他见你拿出白泽灵犀,就已经认定你是用解降来要挟他替你做事。以他那种性格,与其被要挟,不如放手一搏,害了你的命,夺了灵犀,那不是更可靠?” 静海虽然没有现身,我也能感觉到,他这一口气说下来,脑门都见汗儿了。 “呼……”老和尚长吐了口气,“嘿哟,得亏是在千钧一发间,你主动将灵犀交给了他。否则他孤注一掷,你真还就未必顶得住啊!” 听静海这么一说,再回想当时的情形,我也忍不住后背一阵发寒。 难怪臧志强前后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呢……我哪儿知道那‘小石子’能解他的降头呢? 现在想来,他说那幅壁画有古怪,甚至失手打破装有慈航泪的瓷瓶,都是刻意造出的假象,目的是趁乱抢那灵犀。 要不是我一心想着依靠他帮忙,想着这职业盗墓贼无论如何都不能有闪失,当机立断主动把灵犀交给了他…… 这要是被他抽冷子断送了性命,我特么冤不冤啊? 后怕之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低声问静海:“你刚才干嘛呢?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倒是想提醒你,可你是阴倌,应该知道死鬼擅入他人墓穴,那就等同是活人擅闯民宅,是违背阴司律法的!” 静海说到这里,话音有些发虚,“我……我刚才已经准备不顾一切……只要他真敢对你下手,我就算不能轮回,也要出来帮你了!只不过你反应快,先一步把灵犀交给了他,那我也就没有现身的必要了。” 对静海和尚的‘明哲保身’我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后怕,但既然已经在无形中保住了一条命,也就懒得再和他做无谓的计较。 看着屋檐下闭目养神的臧志强,再看看一旁烦躁不安的史胖子,只能是再一次感慨——人心险恶,比鬼当诛……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静海再次开口道:“你现在听我说,臧志强也是真有些本事,就像他说的,这栋楼必定和墓葬有着牵连,甚至是活死人墓的一部分,否则我也不会难以现身。 现在该怎么做,我也说不清楚了。要知道阴阳虽是殊途,但却各有各的律法禁忌。徐老板,于阴司而言,我已是戴罪之身,实在不敢再触犯阴司律法了。所以,等下你们再寻到门户,进入墓中,我多半还是不能露面的,连出声也不行……” 他语音一顿,跟着像是做出了极难做出的决定似的,加重语气道:“你就按你以往的行事方法来吧,只是万万不能离开那个桑岚和鬼彘转世的小柱子!如果你真的有危险,必要的话,佛爷我……我……唉,总之一句话,我会倾尽全力,拼死在后面保护你的!” 第八十二章 如影随形 “谢谢啊,辛苦你了。”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不用客气,这都是应该的。”老和尚竟厚颜无耻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嘲讽他两句,他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我这几天和你形影不离,感觉到你身上有一股像是属于你,又不像是你的灵识,这是怎么回事啊?” 或许是因为刚才他所说的话让我的头脑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听他提到灵识,我竟一下就想到了一件事。 “我有一股灵识,曾经被憋宝的羊倌拿去炼成了小草头仙……” 我走到一边,尽量简略的把我和顾羊倌的恩怨牵连说了一遍。 静海听完,半晌才喃喃道:“嘿呦,你这阳世恶鬼,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不等我再开口,他突然语调怪异道:“这特么的都是命啊……人只会顾及眼前,谁又知道,厚土黄天……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命中注定……” “什么意思?”我更加焦急,也更加紧张。 谁说阴倌不惧怕鬼魅,那我绝对抽他。 可目前的状况是,我已经见识了臧志强的阴狠,却不得不与狼同行…… 同行的四个人当中,我却更觉得史胖子对我有种莫名的仇恨。 虽然直觉告诉我,胖子未必会在三义园对我下手,可这特么身边一只豺狼、一只胖虎……我怎么就觉得心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直悬在上下皆是尖刺的狭缝里呢…… “你就盯着臧志强!” 静海骤然加快了语速,“我也听过隔山探海一说,貌似那并非藏阴一脉的独门手段,而是和个人的灵觉有很大关联。你的灵觉一向都比别人敏锐,何况小草头仙归位,你应该也拥有辨识天时地势的能力。 臧志强的话不能尽信,但你可以暗中观察他的行径,以他为师,看能不能通过灵觉,看到他所能看到的东西!如果能够偷师成功,他仍可利用,但主动权就多半掌握在你手上了!” 老和尚似是沉吟了一下,才又语气坚定的说道:“放心,你只管提防姓臧的,对他如影随形就是。那个死胖子,我替你对付!” 我被他抑扬顿挫的语气带动心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再看向胖子,却又突然反应过来。 我艹你大爷,敢情到了现在,这老秃驴还是在拣便宜话说。 胖子虽然古怪,我虽不知道他怪在哪儿,但直觉上百分之九十能肯定,他这一时半会儿绝不会‘作怪’! 静海说的大义凛然,像是豁出去了一样,却等于是说:送死你去,安逸我来…… “这他妈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史胖子再也按捺不住,焦躁的一脚踢开了天台角落里一小堆残存的积雪,“再等下去,天都黑了!” 我猛地惊醒过来,看看天色,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我本来以为,臧志强让我来三义园,只是有了线索约我来此会面。绝没想到这三义园会是我要找寻的最终目标。 匆忙赶来,我根本没做任何准备,旁的不说,天一黑,照明都成问题,那还说什么旁的? 想到这个最大的问题,再看臧志强还没动静,我就想过去找他询问。 刚迈出两步,桑岚忽然过来拉住我,冲我微微摇了摇头。 她似乎看出了此刻我心中所想,小声对我说道:“哥,别冲动。我开的是鬼堂,你又是阳世恶鬼,一旦入夜,天光规避,只会对我们有利。” 我一怔,却见她垂着眼帘,又朝我点了点头,“不用担心,就听我的。” 话音刚落,楼梯间房檐下的臧志强突然睁开眼,快速的跳起身,一言不发的朝着天台一角跑去。 “跟上他!”佛珠中,静海猛然厉声道:“记住!如影随形!” 事实是老和尚刚才的一番剖析,已经让我在无形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臧志强身上。 在看到臧志强行动的瞬间,我已经拉着桑岚,追随着臧志强跑了过去。 “日月交替四分天,龙吟凤鸣尘默然;脚踩龙穴顶,观阴山,探海眼,气势须弥芥子间……” 我虽然头脑仍有些混乱,却在无形中谨记住了静海所说‘如影随形’四个字。 臧志强止步的同时,我几乎是贴在他身后停下脚步,跟随他快速的把他诵念的话一字不漏的默念了一遍。 “观阴山…探海眼……须弥芥子间……” 在这一瞬间,我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还是真实发生。 只觉得身前臧志强在念诵,身后似乎也有人紧随着低声念诵着同样的话语。 臧志强似乎心无旁骛,只抬眼看着远方阴沉交替的天光,“藏阴一脉,臧志强,隔山探海势!” 我本来还想跟着他默念,可话到嘴边,还没张嘴,突然就听身边传来桑岚的声音:“鬼堂弟子桑岚,隔山探海!” 与此同时,身后竟也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很轻,加上天台冷风劲急,我只勉强听到‘隔山探海’四个字,前头却只听到一个‘飞’字…… 这些个同时响起的声音,几乎就是另类的‘叠罗汉’,很难分得清先后顺序。 我最终只被一个叠加在一起的‘海’字深入脑海,随着臧志强的动作,猛地抬起头,向着天光消逝的边际看去。 昏暗中,透过稀疏落下的雪粒,我竟在半空中,看到了绝难用我所理解的所有常识形容解释的一幕…… 直到眼前的一幕彻底消失不见,面前的臧志强又呆立了一阵,才摇晃了一下肩膀,缓缓转过了身。 “我找到了,这里,我们脚下,就是活死人墓!” 我也已经回过神来,可看清他的模样,却忍不住本能的拉住桑岚,快速的后退。 此时的臧志强,看似还是原来的模样,可回过头的瞬间,我看到他的一双眼睛里,居然没有眼仁存在的迹象…… 那完全就是两颗像卫生球似的白眼珠子,没有任何的神采! “徐祸!” 臧志强突然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白色的眼珠在眼眶中急转,鼻头耸了耸,猛地将我往身前一拉,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盘算,总是你替我解了降头,救了我的命!我说话算数,替你找到活死人墓了!” 我还没从刚才看到的奇景中缓和过来,他却已经向后退了一步,闭上了那对可怖的白眼珠子,缓缓道:“咱们脚底下就是了,和你给我的图,一模一样。” 第八十三章 419号客房 臧志强再次睁开眼,眼珠已经恢复正常。 他显得很兴奋,拉住我说:走,我们这就去找这诡墓的正主。 我反拉住他,问他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按照静海的交代,一直跟在臧志强身后偷师,而且成功的看到了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 但是,直觉告诉我,臧志强通过隔山探海术看到的,似乎和我不一样,否则即便他在盗墓方面能耐再高,也不会有如此冲动的表现。 臧志强皱了皱眉,神情间像是在说‘说了你也不懂’。 但他还是回答道:“我要是没猜错,你并没有见过活死人墓的真容,而是以你神调门人的身份,在特殊的情况下得知有这么一座墓穴的吧。” 见我点头,他一只手拇指冲下指了指:“一时半会我也跟你解释不清一些东西,但我可以肯定,现在我们脚下的这栋楼,就是你要找的墓。” “你是说,活死人墓就埋藏在这栋楼底下?” 臧志强摇摇头,显得更加不耐烦:“不是埋在楼底下,而是这栋楼本身就是墓!你要找的,不过是正主所在的主墓室!” 我也忍不住皱眉,先前还觉得他很有几分沉稳,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浮躁? 难道是因为白泽灵犀到手,不用再因为解降的事迎合我,本性毕露,一心贪图墓里有可能存在的冥器才变得急功近利? “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坚持的问道。 臧志强眉头皱得更紧,“我说的够清楚了,这栋楼就是你要找的墓!” 他眼珠一转,“对了,貌似我只答应替你找活死人墓,现在墓找到了,我们两不相欠了对吧?” 他忽然嘿嘿一笑,从百宝囊里掏出两根食指长短的细竹管,递给我道:“既然是这样,也别说我不够意思,这两根特制的火眼,就算是临别纪念吧。能不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嘿嘿……”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把竹管往我手里一塞,竟快步跑进楼梯间,头也不回的向下跑去。 “贼就是贼!”我咬牙骂了一句。 看来还是静海说的对,和这种人打交道,除了诱之以利,就只有利用手段,想要跟这种人讲道义,根本是痴人说梦。 “我们现在怎么办?”桑岚问,“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我摇摇头,“不用。” 我相信以桑岚现在的能耐,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有办法把那背信弃义的盗墓贼逼回到我们身边。可既然不是一路人,强行把他绑在身边,或许会有一时便利,但更有可能在危急关头,会被他反咬一口。 最主要的是,我刚才看到的那副如海市蜃楼般的景象,不光让我对这一心寻找的活死人墓更加起疑。而且,还让我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我没有去追臧志强,而是问桑岚,她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 桑岚摇头,说她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我看到了!”史胖子忽然说道。 我心里一动,貌似这死胖子刚才在背后,也和我一样想要‘偷师’。 我好奇他的动机,但此刻更关心他看到了什么。 史胖子用力搓了把脸,说: “刚才见你们都跟魔障似的做同一件事,说一样的话,我就跟着做咯!我看见……我看见天上漂浮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就跟这栋楼似的那么大……不,应该是比这楼还大。 关键是,她的动作,和身上的衣服,都和二楼拐角,那幅画里的女人一模一样!对了,我看见那女人的脸了,知道她原来长什么样了!” 听了胖子的话,我心中越发凛然。 这死胖子居然真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他看到的,却和我看到的景象不一样。 如果是这样……那臧志强究竟又看到了什么,才会有那么激进的反应? 胖子凑过来说:“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你想干什么了,可这会儿你请来的‘专业人士’溜号了,那咱们该怎么办?是回去另请高明,还是试试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另请高明就不必了。”我看着楼梯间的方向,低声道:“姓臧的,我要是预感没错,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我看了看臧志强走之前交给我的竹管,拔开其中一根的盖子,凑到鼻端闻了闻,“他倒是没说错,这火折子是特制的,虽然不比强光手电,但胜在能持续燃烧,总算是能勉强解决照明问题。”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细雪纷飞,我也不愿再耽搁,稍一思索,就招呼桑岚下去。 我把其中一根火折子递给桑岚,她摇头说不用,我没犹豫,直接把竹管丢给了史胖子。 下到四楼,胖子还想往下走,被我一把拽住。 我站在楼梯口,左右看了看,让两人跟我走。 “你不会也疯了吧?怎么着?你难道以为,有人会把坟造在楼上?”史胖子嘴上问着,脚下倒是一步也没落下。 我不愿和他多说,但还是向桑岚解释道: “我虽然不大懂风水堪舆,可之前也听瞎子说了一些这方面的东西。我刚才利用隔山探海,看到了一副人骨头。如果按照臧志强说的,这栋废楼本身就是墓葬,那么,胖子看到的人像,和我看到的人骨,应该就是墓穴的气脉。”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左侧走廊的尽头。 看着房门上的标牌,我深吸了口气,喃喃道:“419……这里头,会有什么……” “想知道里头有什么,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史胖子贼头贼脑的朝着走道尽头的窗户外看了看,回过头,狠狠一脚踹向了房门。 “砰!” 随着一声闷响,胖子‘我艹’一声,连退两步,后背撞在了对面墙上。 “奶奶个孙子的,这门居然是铁的!”胖子这一脚用了大力道,却没想到房门会是铁制,只是表面贴了一层木纹。 “别再乱来了。你好好回想一下,你在天台看到的那个女人,左手做的是什么动作。” 我一边说,一边打亮手机的闪光灯,沿着门边仔细查看。 史胖子回忆了一下说:“那女的左手举过头顶,手掌摊开,就像是手里托着什么东西一样。” 第八十四章 天灯 “这个房间,应该就是那女人左手托举的位置。房门是铁的,表面上看,应该是往里推的,但门边上没有合页,仔细看,上头有滑轨……这扇铁门,应该是左右移动的。” 我握住门把手,试着往两边拉拽,铁门只是稍微一震,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咯噔’声。 “卡住了?!”史胖子重又凑上前,“该不会也是从里边插了插销吧?” 我摇头,“这门刻意掩饰的和其它房门一样,那就应该是在酒店还在营业的时候,就已经建造好的。除非现在里头有活人,不然怎么可能从里头插上?” 我后退两步,用手机照着朝门两边的墙上看了看,回头问胖子:“你看出哪里不对劲没?” 史胖子摇头,我见桑岚也是一脸茫然,忍不住笑道:“看来你们俩都没玩过密室逃脱的游戏啊。门打不开,肯定有插销或者机关。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扇门离外墙太近了吗?” 我说着,走到一边,试着推开了走廊尽头的窗户,探出头朝着外墙看去,借着手机的闪光灯,就见419房间一侧的外墙上,有一块类似变电盒盖子般的薄铁板。 铁板和外墙的墙砖一样大小,又被漆成了和墙砖一样的颜色,从一楼往上看,是绝对不会发现有这样一处特殊存在的。 设计这机关的人,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找到这样隐蔽的地点,所以并没有刻意加固这块挡板。 我拿出军刀,重又探出身去,没费多大力气,就把挡板撬开了一个角。 我试着把手伸进去,很快就摸到一个冰凉的金属把手。试着用力拧了一下,把手被拧动,我缩回身子,冲胖子一抬下巴,“开门!” 史胖子抓住门把手用力往旁边一拉,房门果然横向移开了。 胖子这会儿也已经拿出自己的手机,打亮了闪光灯,门一打开,立刻就朝着里边照去。 “妈了个巴子!”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忽然一声怒骂,急着后退两步撞在了走廊墙上。 看到他的反应,我连忙把桑岚拉到身后,偏过头,用手机照着往房间里看去。 看到里头的情形,顿时也是一阵头皮发炸。 这419客房里并没有任何客房应有的设施,房间正中的地板上,却有一个一米多高,比普通的石磨大了一倍的莲花状石台。 在莲花台的上头,并不是石雕泥塑,而是一具保持坐姿,已经蜡化了的女童死尸! 我在楼顶通过隔山探海看到那副奇异景象的时候,再结合瞎子以前对我说的风水方面的一些门道,已经大致想到了可能找到真正活死人墓,或者说是‘主墓室’的方式。 我循着思维脉络找到了这里,但怎么都没想到,这419房间里会是这样一副诡异恐怖的场景。 桑岚也看到了屋里的情形,她对死尸仍是有着本能的恐惧,虽然没出声,却已经是紧抱着小柱子,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我定了定神,让她留在外边,迈步进了419。 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屋里何止没有客房设施,连卫生间都没有,就只是一间棺材似的直筒子房。 史胖子跟了进来,四下看看,走到莲花台前,上下看了看那具蜡尸,转过头说:“这小孩儿的姿势就和我在楼顶看到的那个女人……和二楼壁画上的女人姿势一模一样。可她为什么没有左手?” 这时我已经看清了那女童蜡尸的样貌,只觉得被疑问纠缠的头痛欲裂,哪还顾得上跟他说话。 “你没事吧?”桑岚到底还是跟了进来,挨在我身边颤声问道。 “没事……”我用力甩了甩头,终于克制不住情绪,指着莲台上的蜡尸说:“这女孩儿……我昨天才在孙家楼……在四婶子家见过……她是‘抖三斤’!” 桑岚并没听我具体说过在四婶子家的经历,只是茫然看着我。 我却看的分明,女童的尸体虽然表面蜡化,但总体保持完好,透过表层的蜡壳,能够清楚的看到,这女童就是昨天在四婶子家的大杨树下,问我能不能把手还给她的抖三斤! 她做托举状的左臂,以及缺失的左手,更加印证了她的身份! 抖三斤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三义园? 这个二十多年前被野猪顶死的孩子王,怎么会和这活死人墓有牵连? 我不久前才勉强平定的思路,再次变得混乱如麻,一时间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大师!” “静海!” 万般无奈,我只能向静海求助。 但无论我怎么喊,这老秃子就是没回应。 这时,桑岚上前盯着抖三斤的尸体看了一阵,忽然回过头道:“这不是普通的死尸,是摄月天灯!” “什么?”我恍然的看向她。 桑岚示意我上前,一手抱狗,另一只手颤颤嗦嗦的指了指蜡尸举着的断臂:“摄月天灯是阴尸妖魅所造,用来汲取月之精华的。每逢月圆之夜,将天灯原本的魂魄重新灌输进她的灵台,再用阴火点燃天灯,就能摄取月华。你看这条手臂的伤口,就像是才断不久一样,这就是天灯的灯芯!” 我听得遍体生寒,史胖子在旁边也是上下牙直打架,问道:“把人点天灯,摄取月华……那点灯的人,目的是什么?” “活人有阳寿,鬼魂有阴寿。我不知道之前那些尸胾是做什么的,但这摄月天灯是用人魂点灯,摄取的月华,是能够增加鬼魅阴寿的!如果有足够的月之精华,鬼就可以不受阴司管控,甚至回到肉身本体,像活人一样‘活着’!” ‘像活人一样活着’…… 这句听起来没有逻辑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一样狠狠的在我胸口锤了一下。 以残尸为蜡,用人魂点灯借阴寿……难道这就是活死人存在的秘密? 要是这样,臧志强是真没说错,这里真就是活死人的墓葬…… 我脑子快速的转动了一下,“走,我们回二楼,再去看看那幅壁画……” 话音未落,就见史胖子忽然向门口跑去,同时大声喝问:“什么人?!” 第八十五章 招财金蟾 转头看向门口,就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我连忙也追了出去,追出门,却见史胖子站在那里发愣,刚才那人影已经没了踪迹。 史胖子小声问我:“你也看见了?” 我点头,胖子声音有点发虚,“人不可能跑这么快,难道是……是那东西?” 我没说话,借着手机的电光,眯着眼看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心里也是犯疑。 桑岚跟了出来,低声对我说:“应该不是鬼。” 我和她对视一眼,更觉得疑惑。如果是鬼,我不会一点感应也没有;可如果是人,从看到人影到追出来,最多不过几秒钟,人怎么会不见了? 史胖子也听到了桑岚说的话,嘀咕着问:“不是鬼?难不成是那个姓臧的?”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臧志强现在不光拿回了藏魂棺,还拿到了能够解降的白泽灵犀,这会儿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又怎么会偷偷摸摸的跟着我们。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我看了看屏幕,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 我想了想,对史胖子和桑岚说:“先不管那是人是鬼了,赶紧去二楼。” 本以为这趟来,只是先和臧志强会面,所以并没有提前做准备。现在我们手上能够用来照明的,就只有三人的手机,和我包里常备的一支微型手电筒,再就是臧志强给的两根火眼,这些显然都不能维持太久。 最主要的是,我隐隐有种预感,如果我们没有来过这里,没有发现‘天灯’的存在,或许活死人墓还会保留一段时间。 现在我们发现了这荒废酒店的秘密,那这里很可能在不久后被打造‘墓葬’的人真正废弃,到时候再想找活死人,那就真是大海捞针了。 三人回到楼梯口,顺着楼梯向下走,刚走了半层,桑岚忽然轻轻拉了我一下,小声说:“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我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有什么人,扭过脸冲她摇摇头,“这里都荒废这么久了,除了我们几个,哪还会有人。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不是……" “好了,别说了,时间不等人,赶紧下去。”我打断她,拉住她的手,想要继续往下走。 可以回头,却发现走在前面的史胖子居然不见了! “死胖子!”我喊了一声,没听到下头有回应。 我开始感觉不对,史胖子真就是个死胖子,他的行动绝对谈不上敏捷。刚才不过是比我跟桑岚多下了几级台阶,怎么会一下就没影了? 打着手机又回头向上看了一眼,我决定先不管胖子,臧志强绝对是靠不住了,当务之急,必须得去再仔细看看那幅壁画,寻求我想要的线索。 我和桑岚一路向下,二楼仍是餐厅的模样。 我没有多停留,拉着桑岚继续往下走,可刚走了几步,后方突然传来史胖子的声音:“你们快来看,这里有条通道……啊……” 胖子忽然惨叫一声,跟着再没了动静。 我头皮一紧,赶忙和桑岚往回走。 回到二楼,判断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急步向餐厅一侧跑去。 声音应该就是从这边传来的,可除了摆放齐整的桌椅,并没有看到胖子的身影。 “哎呦!”桑岚突然身子向前一栽。 我赶忙扶住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绊了一下。”桑岚有些脸红的说。 我回头朝地上看去,见地上似乎有样东西,本能的用手机一照,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不禁一怔。 那居然是一件男人的背心,背心隆起,像是覆盖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桑岚也看到了那被覆盖的东西。 我没说话,直接走到那东西旁边,蹲下身,想把背心拿开,看看下头是什么。 哪知道刚一扯那背心,下边突然发出“咕呱”一声怪响。 这响声在寂静的楼里格外突兀,我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把背心撒手甩开。 这一来,倒是看清楚下头盖的是什么了。 那居然是一个木头雕刻,形状颇有些奇异的大蛤蟆。 这木蛤蟆约莫有蒸锅大小,浑身都雕刻着铜钱状的花纹,背上却凿刻了一串台阶状的凸起。蛤蟆的嘴咧开着一条缝,两边嘴角有一个对穿的圆孔,差不多能插进去一根擀面杖。 “大爷的……”想到被这东西吓得差点一屁股摔地上,我有些哭笑不得。 “这青蛙是木头的,怎么会叫的?”桑岚战战兢兢的问。 “这不是青蛙,是金蟾,招财的!还有,谁告诉你木头金蟾就不会叫了?” 我上前把那件背心扯了过来。背心上头,还绑着一根和金蟾相同材质,一头粗一头细的小棒槌。 见桑岚一脸紧张,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把那小棒槌解下来,在金蟾后背上轻轻一划拉。 “咕呱……” 桑岚明显又被吓了一跳,但随即也反应过来,顿足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就行了,干嘛非得吓唬我啊?” 我嘿嘿一笑,把金蟾抱了起来,“啧,还真挺沉。” 我将金蟾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又想去用棒槌划拉,见桑岚抱着小柱子,气鼓鼓的瞪眼看着我,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木头金蟾怎么会叫,不用我解释了吧?” 木头‘会叫’,无非是因为,棒槌划过金蟾背上那道阶梯状花纹的时候,发出声响,又因为金蟾嘴是开的,腮帮子的位置是空的,能起到将声音放大的作用。 “这东西叫招财蟾蜍,一般南方做生意的摆设的比较多。” 见桑岚还在生气,我有些尴尬的摆弄着小棒槌:“你还记不记得饭馆的胖老板娘说过什么?这招财金蟾,应该是放在一楼柜台的摆件儿。胖老板娘和她男人也是做买卖的,偷溜进来的时候,就想把这东西带回去摆自己店里。” “噢,我想起来了,她说听到二楼有哭声,她男人就用背心把摆件绑了当武器防身,说的就是这棒槌吧。”桑岚神色总算缓和了些。 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桑岚突然猛地转过身,眯起眼睛,看向了一个位置。 我跟着一激灵,急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心里顿时猛然打了个突。 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人,这会儿却看见,一个房间的门口,竟然多了两个人影! 第八十六章 尘封诡事 这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既不是史胖子,也不是臧志强,而是一男一女。 两人背对着我和桑岚,猫腰在那个房间门口,似乎正往里偷看。 我和桑岚面面相觑,都觉得怪异,这个时候,门口那个女人,忽然回过头来,拉住身边的男人,似乎想要拉他走,而男人则固执的不肯离去。 看到女人的侧脸,我蓦地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女的居然是路边饭馆的胖老板娘! 以她的身形,我本该轻易就能认出来,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的是冬天的衣服,这会儿却是穿着夏天的衣服,而且和那男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突然,一道白色的强光闪过,将整个大厅映照的如同白昼。 这白光也像是从我脑子里划过一样,让我顿时醒悟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桑岚似乎也想到了我所想到的,和我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 透过残破的玻璃窗,果然就见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 奇怪的是,雨下的虽然大,而且伴随着闪电,却像是静默电影一样,没有丝毫的声音。 大雨倾盆,废弃的酒店餐厅,突然出现一对穿着夏装,浑身湿透的男女…… 我冲桑岚微微点头,时空不会错位,这绝不是真实发生的。十有八九,是通过灵觉,看到了胖老板娘所说,去年夏天她和她男人来这里时的情形。 虽然想到当时的情景重现是灵觉导致,但我仍是有种形容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来这边,是因为听到了史胖子的声音,并没有想过胖老板娘两口子的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当时的情景呢? 还有就是,我通过灵觉看到一些过去的事物,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以说已经习以为常,但为什么桑岚也看见了? 要说我们俩也曾有过同时进入灵觉的经历,但那时,我们俩人都在医院,一同进入灵觉,是顾羊倌刻意为之。 关键就在这里,据我对灵觉的了解,那是一种出于意识对一些特殊事物的感应,即便两个人有着相同的敏锐灵觉,也不会在现实中,同时看到同样的场景才对。 可是现在,桑岚的行动表明,她所看到的,和我完全是同步的。 虽然疑惑,可看着门边两人的动作,我又忍不住好奇。 胖老板娘说过,她和她男人来这里的时候,在二楼的一间包房内看到过鬼。 现在我和桑岚看到的,应该就是她和她男人那次来这里的画面,这么说,现在二人所偷窥的那个房间里……有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忍不住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近距离内,看的更加清楚,老板娘怀抱着一件事物,正是刚才险些把桑岚绊倒的招财金蟾。而她男人手上,攥着的也正是那根用背心捆绑,当做武器的小棒槌。 我和桑岚对视了一眼,同时探过头,顺着两人扒着的门缝往里看去。 看到房间里的情形,我脑筋儿猛地一跳,紧张之余,不禁疑惑到了极点。 正如老板娘描述的,这是一间包间。 包间里的一张椅子上,侧坐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在红裙女人的对面,则是跪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跪在那里,低着头,似乎是在哭泣。 因为红裙女人是侧着身,背向门口,我同样看不清她的样貌。 但是,在看清房间里情形的下一秒钟,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吸引我的,就是红裙女人穿在脚上的鞋! 女人穿的裙子,算是相当时髦的款式,而她脚上,却穿着一双违和到了极致的红色绣花布鞋。 这双绣花鞋……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疑惑间,我突然感觉挨着我的桑岚身子猛地一颤,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将目光从女人脚上的绣花鞋移开,抬眼一看,头皮顿时一麻。 那原本一动不动的红裙女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脸转了过来。 她脸色发青,七窍流血,明显不是活人。 但她此刻却圆睁着流血的双眼,嘴角微微扬起一定的弧度,似乎是发现门外有人,正对着我们笑! 桑岚虽然出于女人的天性,胆子比较小,可她现在开了鬼堂,绝不至于看到鬼还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之所以这么大反应,是因为,房间里的那诡谲恐怖的红裙女人,是她所认识的。 不光是她,在看清那女人脸的时候,我所受到的震撼,也绝非一星半点。 因为我也认出了那女人,并且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她脚上的绣花鞋似曾相识了。 这女人竟然是我和桑岚、季雅云初相识时,凌红影楼里的那个化妆师……是和凌红一样,同是凌家后人的齐薇薇! 我的目光猛地转移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上。 认出红裙女是齐薇薇后,即便没看到男人的脸,我也已经想到了他的身份。 这男人同样是在凌红影楼工作,不光是影楼的司机,还是凌红的徒弟。 更主要的是,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他和齐薇薇、和凌红一样,同是在十莲塘布下独凤担阳局的凌家的后人! 他是关飞! 当初我为了救季雅云,和窦大宝、野郎中等人连夜赶到平古古垛村。 当晚红袍喜煞出世,害死了齐薇薇,并且借她的肉身,变成了凶厉之极的鬼尸双身。 野郎中吓得落荒而逃,我和窦大宝,甚至和张喜联手,也不过能勉强应付鬼尸。后来是金刚尸……也就是徐洁出手,才把鬼尸消灭。 再后来……关飞趁我们不注意,带着齐薇薇的尸体,开车跑掉了。 他居然带着齐薇薇的尸体来了这儿,来了三义园! 他来这里干什么? 我兀自惊愕不已,老板娘夫妇却已经吓得落荒而逃。 就在两口子逃走的时候,包房里跪着的男人,猛然抬起了头。 果然是关飞! 我所看到的一切,本来都是没有声音的,当关飞抬起头的时候,我竟意外的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妹妹死了,我没有家了……” 第八十七章 二楼灯光 听到这惨烈的哭喊,我不由得浑身一震,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侧目间,就见胖老板娘和她男人正丢下招财金蟾,仓惶的逃出了餐厅,跑下了楼梯。 “怎么会是他们……” 听到桑岚的声音,我恍然的回过头,才发现因为老板娘两人逃走时的动作,包房的门已经敞开了一半。 房里的一男一女,一人一尸,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空留下齐薇薇坐过的那把椅子,歪倒在地上。 “是齐薇薇,还有关飞……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桑岚抓着我的胳膊,又问了一句。 我定了定神,摇头道:“我也想知道,关飞为什么会带齐薇薇来这儿。” 事实是,关飞和齐薇薇虽然针对季雅云做了一些事,但那完全是出于凌家先人种下的恶果。 因为桑岚和季雅云找到了我,两人……包括凌红针对季雅云的阴谋,都没有得逞。 从另一个角度说,关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触犯现实中的法律…… 正是出于这些原因,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再继续追寻关飞的下落。 齐薇薇在被红袍喜煞上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猜想,关飞带她走,应该是要将她的尸体掩埋。 可我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带着齐薇薇的尸体来到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长平县,来到这荒废已久的三义园里。 凌家和红袍喜煞的事,对于桑岚和季雅云来说,完全是一场不能磨灭的梦魇。 桑岚再次见到关飞和齐薇薇,显然又被勾起了回忆,只是拉着我,不断失神的重复着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哪里知道,我受到的震撼,非但不比她轻,相反,有可能比她强烈十倍、一百倍……甚至是一千倍。 说实话,我对关飞和齐薇薇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刻,但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形下,再次见到两人,却让我在无意间,想起了一个人……想到了一场极有可能是完全针对我的阴谋! …… “呜呜……” 小柱子忽然低吠了两声,我和桑岚同时被它发出的动静惊醒过来。 桑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瞪圆了眼睛,急着向楼梯的方向跑去。 我担心她有个闪失,连忙跟了上去。 我和桑岚一起往楼下跑,还没跑到楼梯的拐角,就双双怔住了。 拐角处墙上的那幅壁画,竟然不见了! “有人一直跟着我们,是那人把壁画给毁了!”桑岚看向我说道。 我走到墙边,伸手在墙上摸了一把,触手有些潮湿,把手凑到鼻端,却只有一股石灰土腥的味道。 我只能是点点头:“壁画的痕迹还在,墙面没有受到破坏,应该是有人用特制的药水毁了这幅画。” “那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桑岚问了一句,却是蹙起眉头,责备看着我说:“我刚才就说有人跟着我们,你就是不相信!你这个人,总改不了自以为是的毛病!” 我自以为是? 我只能是苦笑,想了想,问她:“你怎么能肯定,一定就有其他人跟着我们?” 桑岚摇头,“不是我肯定,是这刚入轮回的新魂感应到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不禁一怔,“小柱子?” “嗯,这小狗是新魂,不光对阴间的气势十分敏感,对活人的阳气也是敏锐的很。是它告诉我,这楼里除了我、你,胖子和那个光头,应该还有第五个人。只是那个多出来的人,气息很古怪,似乎阳气很微弱,要不是他之前离我们太近,小柱子也未必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这些……都是这狗崽子告诉你的?”我越听越奇。 桑岚横了我一眼,“我开的虽然是鬼堂,可你别忘了,你的另一个好妹妹,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一愣之下,才恍若大梦初醒。 桑岚能开鬼堂,是因为吸融了胡巧燕的残魂。 胡巧燕是胡家太奶座前的花娘,而胡黄两家则是天下兵马堂的魁首。 之前胡巧燕就能够招引来那些个野仙精怪,现如今她的残魂融于桑岚,桑岚自然是除了鬼堂本堂之外,还能通晓其它野仙灵魅的。 所以小柱子才能‘告诉’她一些,我不能够觉察到的事。 “壁画被毁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桑岚问,“是先去把胖子找回来,还是想别的法子找主墓室?” “胖子……” 想到史胖子,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段四毛啊段四毛,你怎么会和这死胖子交上朋友,又怎么会把他带到我身边,让他和我纠缠不清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我甩了甩头,果断对桑岚说:“那死胖子比咱俩想的都机灵,他应该不会有事。” “那刚才他怎么会叫那么惨?” “你问我,我问谁?”感觉手机再次传来震动,我正低头去看,闪光灯却已经灭了。 “手机彻底没电了。”我摇头,把手伸进包里,把微型电筒拿了出来,“我通过隔山观海看到的人骨景象不是很清楚,想找出这里的秘密,还是得靠那幅壁画。我们先回一楼,我试试看,能不能凭借记忆把壁画重新画出来。” “你还会画画?”桑岚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忽然又问:“你能画,说明你记得壁画的细节,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画出来?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感觉,必须要落到纸笔上,才能真正想起某些个细节。” 我说的是实话,而且,在看到壁画的时候,我曾有过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无论画中人,还是壁画本身,似乎都和我……或者说是和某些别的事有牵连。 桑岚点点头,“那……真不找那个死胖子了?” “不找。”我坚决的摇摇头。 两人正想去一楼,可刚一迈步,突然间,就见上方透出一道橘黄色的亮光。 这亮光并非是来自手电或者其它应急照明工具,而是像有人把二楼的灯打开了一样! 我没有直接上去查探,而是第一时间看向桑岚,跟着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小柱子。 桑岚看出了我的意思,摇了摇头,“我说过,那个多出来的人,气息很古怪,一旦超出一定的距离,小柱子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说着,她忍不住探头向上看了看,“这楼里没断电吗?怎么会开灯?是什么人开的灯?” 她回过头,见我盯着她,眉头微微一蹙,“你看我干什么?” 我说:“现在我完全相信,你只是吸收了胡巧燕一丝的残魂,绝不会被她控制了。”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你自己体会吧!”我转过头,开始往回走。 我说的真是大实话,现在的桑岚虽然开了鬼堂,具有了一些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能力,但本质上,她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甚至有时候有些呆逼的大小姐。 要是真有胡巧燕的本事,她也不会什么都问我,刚才也不会吓成那样。 第八十八章 喜宴 对于桑岚的懵懂,我不但不觉得懊恼,反而很是欣慰。 人嘛,无论是何出身,从事哪一行,最重要的得是活出自我,如果非要活成别人的样子,那就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桑岚也不是一味的傻乎乎,很快就反应过来,追上几步一把拉住我,瞪眼道:“你就是说我笨,什么都干不好呗?” 我笑着摇头:“不是你笨,你也看见了,我做了这么久的阴倌,不还是经常都焦头烂额?只能说,世间事千奇百怪,没谁是大罗金仙,什么都了然于胸。既然是普通人,那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走一程,学一程。” 桑岚的脸色并没有好转,而是揪着我不放,见她脾气上来发飙,我只好笑着给她赔不是。 两人还在扯皮,上方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先生小姐,请问你们也是来参加喜宴的吗?” 我和桑岚双双一愣,回过头,就见二楼的楼梯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裙,酒楼经理模样的年轻女人。 这女人的出现,就像是一个信号。原本寂寂无声的酒楼,突然变得灯火辉煌,一下子嘈杂起来。 “怎么会这样?”桑岚再次紧张起来。 我也是满心疑惑,不过还是向上走了几步,上了二楼,来到那个经理面前。 经理笑容满面,冲我点了点头。 我笑笑,“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 说着我把右手伸了过去。 女经理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和我握了握,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我,“我才来这里上班不久,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我接过名片看了看,“三义园大酒店,餐饮部b区经理……牛……” 我没有继续念下去,因为这位牛经理的名字,和她时髦的外表实在不怎么符合,当面念出她的全名,似乎不怎么尊重她。 桑岚忽然在我腰里捅了一下,低声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一个德性,看见美女就挪不开眼?” 我暗翻白眼,心说这大小姐真是本性难移,也不看看这都是什么状况,怎么就还有心思掰扯这些有的没的。 那牛经理显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察言观色,也不再多说,只笑着说带我们入席。 她一转身,桑岚就又拉了拉我,小声对我说:“她居然是人,是活人!” 我回过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小柱子。 桑岚表情疑惑到了极点,冲我微微点了点头:“不光是小柱子,我也感觉到了,这酒楼里不止多了这一个女人,而是……” 她的声音很低,不等她说完,随着牛经理打开一侧餐厅的大门,她的声音就被迎面而来的嘈杂淹没了。 我冲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多说。 刚才我刻意要和牛经理握手,就是想通过接触,确定她的‘身份’。结果是,非但鬼手没有任何感应,反倒从她指间感受到了正常的体温。 一家荒废了十多年的酒店,突然变得人声鼎沸……只能是说,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多半是又中招了,只是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还不清楚。 餐厅的b区,就是我和桑岚刚才到过的区域,前后不到十分钟,却已经有着天壤之别。 通明的吊灯下,整间餐厅被布置成了喜宴的模样,宾客虽然还没坐满,但加上来往穿梭的服务员,也已经极其的喧嚣热闹了。 牛经理把我们带进来以后,转过身笑着说道:“两位请自便吧。” “自便?”我瞥了一眼墙上大大的双喜和环绕的花环,侧身挡住她的去路,冲她挤了挤眼,小声说:“老实说,我们俩是来蹭吃蹭喝的。” 我边说边暗暗观察她的反应,没想到她把脸向我凑了凑,同样是小声说:“很多人都是来蹭吃蹭喝的,你们自己找地儿坐吧。” 我越发奇怪,想了想,又问:“劳驾问一下,今天是谁家办喜事啊?” 牛经理这才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你还真是来蹭白食的?” 我点点头,反正是着了道了,我倒想看看她会怎么反应。 不料牛经理回过头看了看,转过脸小声对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喜事,估计来这儿的人,也多半不知道主家是谁。” “不是吧?”不知道主家是谁,那还吃哪门子喜酒?难道吃白食已经变成潮流了?还是给我们设套的人是特么大傻蛋,糊弄人都不肯下心思? 牛经理忽然露出个不怎么厚道的笑容,仍是小声对我说: “我就知道,今天办喜酒的,是我们大老板的一个朋友。多数人都是冲大老板的面子来的,所以你压根不用担心,他们之间未必就全都认识。” 我越听越奇,稍一迟疑,问道:“你们大老板是谁啊?这么有面子?” 这次牛经理似乎是真被我给‘镇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会连三义园的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耸耸肩,给了她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脸。 牛经理翻了个大白眼,低声道:“你就别逗我玩了,有意思吗?” 我笑着说:“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老板是谁。” “扯淡。”牛经理显然已经认定,我是在逗弄她,见我拦着她不放行,又翻了个白眼,有点不怎么耐烦的说:“先生,既然您也是杜老板的朋友,那也是有身份的人,您就别拿我们打工的开涮了。” “杜老板?”我心一动,“哪个杜老板?” “杜汉钟,杜老板啊!”牛经理这回是真矜持不住了,脸已经冷了下来。 “杜老板……”我点点头,站直了身子,“原来还真是老朋友。” 牛经理本来还想发作,一听这话,表情一僵,也没再搭理我,快步走了出去。 “你倒是挺会撩妹的,哎,人走了,快追啊!”桑岚斜眼看着我道。 我哪顾得上和她使性子,快速的四下看了看,拉着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你能肯定,这里所有人……都是人?” 只能说桑大小姐神经是真大条,听我问,才又想起眼下的状况并非寻常。 “就算我感觉错了,小柱子也不会弄错啊。这里所有人……都是活人!” “那就是真见鬼了。”我叹了口气。 貌似我这个阴倌,运气真是不怎么样,每次特么的都会遇到新‘课题’。 好在虽然诡异,也不是全无线索。三义园的老板竟然是杜汉钟,牵扯到他杜大老板,再诡奇的事,似乎都变得正常了。 第八十九章 先知(上) “我说,你们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到底是谁办喜事啊?”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粗声粗气,夹带口音的大嗓门。 我和桑岚本来就坐在靠门边的角落,闻声一看,立马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史胖子。 带胖子进来的,仍是那个牛经理。 见她带着职业的笑容对胖子低语,我虽然听不到她说什么,但想来多半和刚才对我的解释差不了哪儿去。 史胖子一副大老板的派头,一边和她连扯皮带套话,一边转动眼珠到处看。一眼看到我和桑岚,立刻朝牛经理挥了挥手,径直走了过来。 “这个真是人……” “嗯。”桑岚也肯定的点了点头。 倒不是说两人有什么特殊的感应,而是史胖子这副尊荣,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他的大衣先前被我给扒了,这会儿上身只穿了一件皱巴巴的衬衣,从饭馆里买的那瓶铁罐儿装闷倒驴,还像是书包一样斜挎在他挺着的大肚子上…… 要不是他的体型有点大老板的意思,估计进不了二门就得让人当弱智儿童赶出去。 史胖子一挨着我坐下,立刻就小声问我:“哥们儿,这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一下子就特么多出这么多人来?” 闻到他嘴里浓重的酒气,再看看他前额明显的红印,我更加肯定,他就是胖子本人。 我想回答他,可凝视他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啧,我说你没事儿唉声叹气干什么?甭管是什么情况,咱这不是仨人呢嘛,一起想辙不就成了?” “嗯,仨人,一起想辙。”我点点头,反问他:“你刚才上哪儿去了?怎么一下子就没影了?” 史胖子拨楞了一下脑袋,“甭提了,我他妈可是碰上邪性它祖宗了。就先前下来的时候,我走在你们前头,忽然看见三楼有个人影晃了一下。我想都没想,就想撵上去把那孙子逮住。 结果刚追了没几步,我的手机就特么没电了!我两眼一抹黑,喊你们,也没人答应我。我就想拿你给我的火折子,可还没掏出来,你猜怎么着?他娘的,突然来电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的臭唾沫星子,往后靠了靠,问:“然后呢?” “然后我特么就看见人了!”史胖子拿起酒壶,咕嘟嘟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我本来是想把那孙子捂住的,结果特么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那是个收拾客房的大婶儿!那时候我才觉得不对劲,这酒店不是关门了嘛?怎么一下子又营业了?还特么满满当当的多了这么些个人?” 胖子说,他发觉不对头,想要回过头找我们,却没找着我和桑岚。 他也是心宽,先是在三楼晃悠了一圈,跟着又跑回四楼,甚至还跑上天台溜达了一圈。等到往下走的时候,到了二楼,就被迎宾的牛经理给‘请’进来了。 史胖子口沫横飞的说完,又喝了口酒,问我:“那个小妞说,这是她们老板的朋友办喜事,你们俩打听出来没,本家到底是谁啊?” 我把我刚才打探到的说了一遍,胖子听完,眨巴眨巴眼,“咱现在怎么着?你还真打算在这儿喝喜酒?” 我反手指了指一旁的窗户,“你刚才又上过天台,应该也看到楼下的情况了。不光是这里情况不对,外头也都停满了车。恐怕现在咱就是想打退堂鼓,也未必有门儿出去。” 胖子虽然表面粗莽,但也明白我说的‘出去’是指什么。 “那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呗?” “看情况吧,都注意点,看看有什么人、什么事不对劲。” 说话间,已经又有许多宾客进来,餐厅里变得更加熙熙攘攘。 我阅历的诡事不能算少,但属这次的最为诡奇莫名。环顾四周,只觉得一阵无措,丝毫把握不住任何方向。 这时,桑岚忽然在桌子底下拉了我一把,“怎么是他们?” 听她语调说不出的怪异,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这么沉不住气,还开什么鬼堂…… 可当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两个人的身影时,反应比她还要大,就差一点没直接从椅子里弹起来了。 那是一对刚刚进来的男女,年龄约莫都是三十几岁。 男的虽然穿着正装,神情间却满是疲惫和无奈。而他的女伴,则是满面光彩,显得按捺不住的兴奋。 这对男女进门后,和迎宾说了几句,左右看了看,女的竟拉着男的,来到了我们这一桌。 这女人留着在我看来早已过时了的大波浪,相貌只能说是普通。还没坐下,就先含笑朝着我、桑岚和胖子各自点了点头,跟着从包里掏出名片,递了过来。 “你们好,我是xx律师事务所的,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关照。” 我从错愕中缓醒过来,接过名片,只看了一眼,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果然是她,那她身边这个,从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似曾相识的男人,不就是…… “吕珍……”史胖子随手把名片揣进兜里,小声对我说:“这特么可越来越好玩了,弄的跟真的似的。这女的,还特么是个律师!嘿嘿,她这逢人就递名片,这是想拉生意,巴不得别人都打官司呢?” 桑岚忽然又拉了我一把,“哎,人家跟你说话呢!" 我恍然的抬起眼,就见那女人正笑着冲我点头。 我想收敛心神,却发现当这对男女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时,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桑岚一脸古怪的看着我,小声提醒我:“她问你贵姓,是干什么的。” “哦,我姓徐。”我看了一眼女人身边的男人,声音有些不自觉的悻然:“我是法医。” 男人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只勉强朝我点点头。 女人却是眼睛一亮,“真看不出来,原来您是警察。呵,是我冒昧了,我的意思是,你还这么年轻……” 听她口气热切,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种荒诞到极点,却又让人怀疑人生的感觉。 “能不能冒昧的问一下,您是哪个局的?”女人试探着问。 “小地方,平古。” 见她身边的男人仍是心不在焉,我心头忽然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女人还在试着和我套磁,我不顾礼貌的摆手打断她,将目光转回到她脸上,压低了声音说:“吕律师,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先知?” 第九十章 先知(下) 女人明显一愣,随即笑道:“徐警官,你还真会开玩笑。你是法医,我是律师,应该都是唯物主义者吧。怎么,你还相信那些玄学的东西?” “我信。” 我靠进椅子里,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很努力,是个好律师,在十……十几年后,你会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我还知道,你那家律师事务所,是用你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呵,吕珍律师事务所……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会照顾你生意的。” “切。”一旁的男人终于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声音,不屑的瞥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 我越看他越来气,咬了咬牙,挤出一副笑脸,偏过头看着他说:“徐先生,你好像不是很情愿来喝喜酒啊?” 男人先是‘哦’了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终于正眼面向我:“你怎么知道我姓徐?我们见过面?” “也许吧……” 看着他愕然的表情,我发自内心的笑了,“我说过,我是先知。我知道,您夫人可能不相信玄学,但你一定相信。” “先知……”男人神情恢复了从容,眼中却是多了几分警惕,“你除了知道我姓徐,还知道些什么?” “多了去了。”我和他对视,“我知道你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你的前妻,老家是董家庄的。你和她能在一起,的确……呵呵,的确得算是不容易。” 我越说声音越冷,“不过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当初为了和你在一起,她差点被那个在柳树上吊死的女鬼给害死。为什么后来你要和她离婚?那次为了救她,你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后来呢?后来你的胆儿呢?怎么胆儿没了呢?” 说到这里,我终于是控制不住情绪,用力一拍桌子。 “哎哎哎……消消气,消消气。” 史胖子见状,赶忙打圆场,拿起桌上一个杯子,倒了一杯他自带的闷倒驴递给我,“喝点酒,冷静冷静,有什么话咱好好说。这都还没开席呢,要是真掀了桌子,那多不好看。” 我接过杯子,一口闷了,仍是红着眼和那男人对峙。 男人和我对视了一会儿,眼珠不怎么明显的微微转动了一下,低声问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查我的底?你有什么居心?” “我查你的底?有那个必要吗?”我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这个男人见面,一杯酒下去,情绪逐渐有些不受控制。 “我说过我是先知,你还不信?你说我查你的底,可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是查不到的对不对?就比如,你有一个祸胎儿子。在你儿子出生前,你去过一趟东北,为的是在那列绿皮火车上,告诉你爹:徐家有后!” 男人浑身剧震,似乎想要拍案而起,最终还是强忍住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那次在火车上,你看到有个孕妇被人陷害,但是你很坚持‘原则’,你明明看到了,却没有帮她。” “你是那个孕妇的亲人?是来找我报仇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狠。 我摇摇头,“你还是不肯相信这个世界有先知。那这么着吧,信,那三封信,我总不该查到吧?呵呵,你要是还不信我是先知,那你可以问我啊!问我董亚茹今后会怎么样,董海山会怎么样,顾羊倌会怎么样……要不,你问问我,徐福安后来怎么样了?” 男人显然是呆住了,片刻才有些失神的喃喃问道:“小福安后来怎么样了?” “你算是问对人了!” 我一拍巴掌,让胖子又给我倒了杯酒,同样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男人,“九阴煞体,阳世恶鬼,大祸害嘛。从他记事起,就无父无母,就只跟他姥爷俩人儿一起生活。好在这小子脾气够横,就特么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 他后来考上了大学,为了省钱,选了一门别人但凡有辙,就绝不会选的学科。就是那样,他姥爷死前留给他那四千来块钱,都不够交学费的。他没要乡亲们的资助,而是凭着他姥爷……不,那应该是你刻意留给他的半本破书,到处招摇撞骗。 好在他运气还算不错,总算是没被鬼给整死、没被主家给打死,好歹把学上下来了。毕业以后,顺顺当当的做了法医。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说了。在他转正之前,实习的时候,有一天忽然被要求放假。 您猜怎么着?原来那天局里接到一起命案,死者是两男一女,都是光着屁股死在同一间旅馆的房间里的。哎,我还真看见了,那其中一个男的,怎么着,和你长得那么像呢?” 我一口气说完,又是一杯酒下肚,靠在椅子里,看着男人冷笑。 男人紧紧的盯着我,眼中不断变换着神采。 他目光突然一定,身子往前探了探,压着嗓子,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说:“你是小福安?!” “你猜?!”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某人见面,多年压抑的委屈一发泄出来,情绪已经变得有些失控。 “唉,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史胖子感慨了一句,拍了拍我的肩膀,朝着一边努了努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才看到女人似乎已经被我和男人间的对话惊呆了,愣在那里,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桑岚也在看着我,神情间却是别样的复杂。 男人并没有给女人解释的意思,眼珠快速的转动了两下,竟起身冲我招了招手,“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我已经冲昏了头脑,不顾桑岚的拉扯,起身跟着他来到窗边。 男人回过头,压着嗓子问我:“你真是小福安?” “呵,我说徐先生,你的思想是不是有点超前啊?怎么着,你当我是你儿子?我是专门穿越回来,探望你这个老爹?” 男人摇了摇头,“我的感觉不会错,你就是小福安。” 不等我开口,他就用力摆了摆手:“你既然来了这儿,见到了我,那就应该知道,这家酒店不简单。所以,不管你以后……以前经历了什么委屈,都不要再多说。” 他似乎也有些混乱,再次摆了摆手,像是在勉强整理思路,接着对我说道: “我有种感觉,今天这场订婚宴……不是什么好事。我有可能……有可能离不开这里。所以,有些话,我现在必须得告诉你……” 第九十一章 祖父留给我的东西 “你说,我听着。”我兀自冷笑。 男人又四下看了看,回过头低声说:“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给你留了两样东西,一件藏在城河街对岸墓园里,你去那里,找到一个名叫徐睿知的墓,把坟挖开,就能找到了;还有一件,你祖父说是藏在咱们徐家的老屋里,但具体在哪儿、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我本来满心怨愤,直到这时,才猛一激灵,缓醒过来。 那女人是吕珍,而眼前的男人,正是我那所谓的父亲,徐荣华。 真正的徐荣华已经死了,而且被火烧毁了容貌,此刻魂魄在阴阳驿站,做了打更人。 我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而且……还是年轻时候的他?这怎么可能? “你祖父本来是说,要等你真正接管驿站之后,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去把那两件东西找出来。”徐荣华蹙着眉摇了摇头,“不过我最近总有个预感,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我只能现在告诉你。” “等等!”此刻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只觉得这当中大大的不对劲。 以徐荣华和吕珍的年纪推算,我似乎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三义园还没有关闭的时候。 这本身就不可思议,徐荣华却又肯定,我就是徐福安,是他的儿子? 就算是我把所有的诡异离奇都忽略,他怎么能够认定,我就是徐福安? 可如果说现在是我着了别人的道,受到迷惑,所看到的、经历的都是幻象。但徐荣华说的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我已经在静海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就是在城河街对岸墓园,徐睿知墓里的白瓷骨灰坛。 要是说,这仍然是我受邪术迷惑,由意识深处产生的幻觉,可是在我的脑海中,并没有徐家老屋的概念。‘幻象’中的徐荣华,又怎么会提到徐家老屋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盯着徐荣华,想要从他神情间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徐荣华同样是注视着我,良久,忽然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呵呵,原来我儿子将来会长成这样,你真像你母亲。” “别给我来这一套!”一提到那个女人,我火气又上来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徐荣华苍凉一笑,点了点头。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我问:“你刚才说,我是在你大学毕业以后才死的?” 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光彩,我再次疑惑起来。 “那就是说,我不会死在这里咯?”徐荣华眼中神采更盛。 他甚至是不自主的搓了搓手,点着头道:“那就好,能活着就好,我还有太多事要做,能活着,我就能尽量把这些事都做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狐疑到了极点,“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就是徐福安?” “你知道那三封信的事,也就是说,你已经接管了驿站。”徐荣华沉着的说道,“那你应该见过陈金生了?” “嗯。”我只能是点点头,陈金生就是老陈,是我最初在城河街的房东,也是阴阳驿站的上一任管家。 徐荣华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我,而且是……以前的我。我一时半会也跟你解释不清楚,如果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我只能说,如果我没有死在这里,那你现在见到的,应该是我遗留在这里的一部分意识。至于我为什么能肯定现在是这种情形,你去找陈金生,他一定能跟你解释清楚。” “陈伯已经死了!” “他是僵尸,怎么会死?”徐荣华瞪了我一眼,“就算他离开了,那也一定是他找到了接班人,驿站有了新的管家。你去找新管家,一样能够得到答案!” 管家……大双? “那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越发泥足深陷,把握不到丝毫的头绪,“三义园已经荒废十多年了,为什么会突然营业?我又为什么能见到你的意识?” 徐荣华像是也才想到这个问题,垂下眼皮思索了一下,忽然回过头盯着餐厅大门的方向,却是叹了口气: “从一进这家酒店,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这订婚宴肯定是有问题。可既然阿珍非要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到底是谁的订婚宴?” “对了,阿珍将来会怎么样?”徐荣华几乎是同时回过头向我问道。 两人再次对视,我心里更加有种说不上来的奇诡感觉。 徐荣华似乎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订婚宴,你应该也知道,阿珍这个人要强的很,她知道这是杜汉钟安排的宴席,想要多结识些所谓的上流人物,就巴巴的拉着我来了。” 这会儿我已经完全丧失了逻辑,只能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你在我实习那会儿死了,吕珍真的开了间她自己的事务所。” 徐荣华再次听到自己的‘死讯’,神情又变得复杂起来,却是说道:“我死的时候,一定把咱家老屋留给你了。记住,回去以后,尽快去把那两件东西找出来,你祖父说过,那对你很重要。” 老屋……貌似在他的遗嘱里,是留了一栋房子给我,可我当时并没有接受除了照片和钥匙以外的任何东西。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犹疑间,餐厅的大门再次打开,就听席间有人喊了一句:“杜老板来了!” 跟着在场所有人全都站起了身,餐厅里顿时变得更加嘈杂起来。 徐荣华示意我先回座位,边走边对我说:“我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不清楚你现在经历的状况。”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搭住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不过你放心,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会帮你,因为你是我……” “我永远都不会认你!”我打断他道。 徐荣华苦涩一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刚回到座位,就见一个身材高大,须发花白的老人,在几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一时间包括吕珍在内,大多数人都蜂拥上前…… 第九十二章 第六个客人 史胖子这会儿已经喝得满脸放红光,见状喷着酒气说:“有钱就是好啊,到哪儿都有一堆捧臭脚的。” 徐荣华盯着人群看了一会儿,忽然扭回头对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杜汉钟有点奇怪?” “何止是有点奇怪啊……”我喃喃道。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徐荣华和吕珍,更加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大名鼎鼎的杜大老板。 桑岚拉了我一下,小声对我说:“我怎么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啊?可是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 我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你觉得不对,应该是因为你见过杜汉钟的样子。” 桑岚怔了怔,一下瞪大了眼睛,“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在莲塘镇大宝家的饭铺里见到杜汉钟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要说现在我们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为什么他的样子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钱人会保养呗,你还没见过有钱人家的太太呢,那特么都五六十岁了,猛不丁一看,还跟三十出头似的呢。” 胖子含糊的说了一句,说完之后,才发现我和桑岚,甚至是徐荣华的表情都很不对劲。 事实是,杜汉钟的模样有没有变化还在其次,关键是桑岚说的那句……‘我们回到了十几年前’。 绝不可能有穿越这种无稽的事存在,可眼前我不光见到了年轻时的徐荣华、吕珍,原本荒废已久的酒店,也都一如‘正常’的在营业。 而且,徐荣华对于自己的存在,解释说是他遗留在这里的意识,但在我、桑岚,和史胖子眼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活人! 此时,除了杜汉钟的出场,我还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让我心头的疑惑再次加深,几乎都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那是一个女人,她跟在杜汉钟身边,姿态优雅的和相迎的人打着招呼。 女人十分的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这女人我是见过的,却从没见过,也绝不可能见过她这副模样,或者说,是不能够见到她这个年纪的模样。 “杜汉钟身边那个女的,怎么好像是……”桑岚也留意到了这个女人的存在,表情变得更加难以形容的古怪。 “你在重庆的时候见过她,她是杜汉钟的小老婆,郝向柔。”我感觉自己的话有些有气无力。 在我看来,杜汉钟的模样和印象当中没有明显的变化,然而郝向柔的出现,却更加深了那种时空错位的奇异感觉,让我难以自拔。 杜汉钟是名副其实的大人物,一出场便被众星捧月般的围绕起来。 让我绝没有想到的是,当相迎的人群归座以后,杜汉钟微笑着四下环顾一周,目光落在我们这边,竟然带着郝向柔,径直走了过来。 我心顿时控制不住的一提,曾几何时,我以为大名鼎鼎的杜老板只是个普通的商人,而在经历了多次的诡事后,我已经渐渐发觉,除去表面,他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身份。 我们这一桌是整个餐厅里最不起眼的,就只坐了我、桑岚、史胖子,和徐荣华夫妇五个人。可以说,我们这五个人,都是‘蹭白食’的。 见杜汉钟走过来,吕珍明显有点受宠若惊,屁股还没坐热,就急忙又拉着徐荣华站了起来。 她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扩大交际面,为自己的事业做铺垫,杜汉钟来到跟前,她立马就掏出名片,殷切的递了过去。 杜汉钟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便示意身边的郝向柔将名片收下。吕珍还想说什么,杜汉钟却只是冲她点了点头,目光转到了徐荣华身上,竟微笑着向徐荣华伸出了右手。 徐荣华显然也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礼遇,出于礼貌,只能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就在两人握手的时候,我发现杜汉钟的眼睛里,快速的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采。 我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但这时再想阻止两人接触,已经来不及了。 杜汉钟放下手,又冲徐荣华点了点头,“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等徐荣华开口,吕珍就急着介绍:“杜先生,这是我先生,徐荣华。他是从事会计工作的。” “徐荣华。”杜汉钟把这名字重复了一遍,转头冲着吕珍一笑:“礼行过半共结发,同享半世荣华。吕律师,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啊。” 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出于礼貌,说两句客套话,可接下来他所做的一个动作,却让我如遭电噬,浑身猛地一震。 就在他侧过身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右手,用食指在鼻梁上轻轻的刮了两下。 这看似普通的小习惯,在我看来,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脑海中立刻就将眼前的杜老板,和另一个我所熟悉的人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人,就是赵奇! 赵奇自从‘回来’以后,就多了这么一个习惯动作。 而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就预示着,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赵奇,而是变成了受人控制的傀儡。 在韦无影那件事中,我曾看到过两个月白长衫,其中一个我虽然没有真正见过面,却已经知道,那人是我的祖父。 另一个月白长衫,手段则是狠辣无比,抬手之间,就破了韦无影的绝活神仙索,同时也要了他的命。 我虽然看不清那个月白长衫的真容,但发现他同样有刮鼻子的动作…… 事实再毋庸置疑,面前的杜汉钟,杜大老板,就是当年杀了韦无影的月白长衫,更是控制了赵奇的人! 同时,他的另一个身份也呼之欲出。 那就是三白眼口中的老东西,真正的鬼山主人! 杜汉钟没再跟徐荣华和吕珍多说,而是朝着我们几个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和身边的郝向柔低声说了句什么,跟着就走开了。 我本来就觉得奇怪,杜汉钟显然不是冲我来的,吕珍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又怎么会受到杜老板这样的礼遇。 在认出了杜老板的另一个身份以后,我开始意识到,他并非是冲吕珍来的,而像是专门过来,向徐荣华确认一些他想要确认的事。 不过,以他的身份,这么做也未免还是太突兀了些。 但是很快,郝向柔接下来做的事,似乎很好的弥补了这个我眼里的漏洞。 她并没有跟着杜汉钟,而是在杜汉钟走向主位席的时候,走出了餐厅。不大会儿的工夫,带了一个人进来,并且亲自把这人带到了我们这一桌。 这一来,我们这桌上,便又多了第六个‘客人’…… 第九十三章 婚书 “二叔,你就坐这一桌吧。” 郝向柔对那人说了一句,回过头微笑着给我们介绍:“这是我二叔,他刚从乡下过来,等会儿我可能招呼不了他,还麻烦各位多照顾他一下。” 说着,扶着那人的肩膀让他在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又冲我们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 “哎,王太太,请等一下!”我喊了一声。 郝向柔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你,在叫我?” 吕珍一直都还没入座,这会儿蹙着眉头看了我一眼,陪着笑对她说:“不好意思,杜太太,我想徐警官可能是一时喊岔了。” 跟着回过头急着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笑笑,冲郝向柔点点头,“对不起,郝太太,是我口误。” 郝向柔似乎没留意到我再一次的‘口误’,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问:“徐警官?你是警察?” 我耸耸肩,“怎么?不像啊?” “不,只是您太年轻了,所以……”郝向柔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跟着向我问道:“徐警官,您是哪个局的?我以前好像没见过您啊。” “小地方,平古。” “哦,您叫我有事吗?” 我笑着摇头,“没,其实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噢,大概是人有相似吧。”郝向柔似乎再找不到别的话题,“您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你去忙吧。” 郝向柔又“哦”了一声,转身向着主桌走去。 史胖子有些色眯眯的盯着她窈窕的背影一阵,忽然小声对我说:“不是我吹,我看人绝对是很准的。你别看这娘们儿穿的人五人六,跟个贵妇似的,我敢打包票,这尼玛一准儿就是个村里的大丫头。我尼玛隔着桌子,都闻到她肚里的野菜味儿了。” 我扭过脸,却见他冲着郝向柔带来的那人努了努嘴,暗暗朝我递了个眼色。 我回过头仔细打量着这人,貌似很轻易就明白,郝向柔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在我们这一桌了。 这是一个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穿着白衬衣,外面套着件洗的发白的蓝布中山装,脸上戴着镜片像是酒瓶底似的黑框眼镜,看上去很像是某个年代,插队到乡下的知识分子。 他的穿着样貌可以说要多土气有多土气,我要是主家,除了我们角落里不起眼的这一桌,也不知道该把他安插到哪里。 吕珍显然对这‘老土炮’没兴趣,只是转过头,目光热切的留意着主位那边的动静。 徐荣华看了看我,向‘老土炮’问道:“请问大叔,您怎么称呼?” 老土炮显得有些局促,冲他点点头,挤着笑说:“您叫我老郝就行了。” 面对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老汉,徐荣华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反倒是老郝目光扫了一周,见我看着他,朝着我点了点头,“小同志,您是警察?” “嗯。”我笑笑。 “您和我侄女是朋友?”老郝问。 胖子‘嗤’的笑了,摆了摆手,却没说话。 我自然知道他笑得原因,我要是和郝向柔是朋友,刚才又怎么会‘认错人’?这老郝明显是没话找话,想要硬套近乎。 “我和你侄女不怎么熟。”我冲老郝挤挤眼,放低声音说:“其实我跟这里的人都不怎么熟,我就是来蹭大席的。” “嘿嘿……”老郝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讪讪的笑了笑,露出一嘴黄歪歪参差不齐的牙齿。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主桌的杜汉钟突然站了起来,冲席间压了压双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他先是简单明了的说了几句场面的客套话,跟着朗声说:“其实这次邀请大家来,是受一个老朋友托付,帮他家的一个小孩子订一门亲事。或许诸位觉得,这有些唐突。可我那位老兄弟,不久前刚刚过世,他既然托付了我,那他家孩子的事,我自然得上心帮着操持。” 从众人的反应看来,貌似在来之前,还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可杜老板发话了,哪会有人真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也都只是七嘴八舌,净说些个恭喜之类的话。 等众人安静下来,杜汉钟又笑着说道:“照老理,定亲是大事,可现在的小年轻,也不大讲究这些了。所以,咱也就不用那么隆重,就是单单走个形式。不过……” 他话锋一转,忽然叹了口气,“唉,要说今天这事儿,在大家看来,可能多少有点不大合适。我个人看来,也觉得做家长的过早的替小孩子操持这事,不怎么妥当。但既然是我那老兄弟临终托付的,唉,我也只能尽力完成他的遗愿。所以,有什么恰当不恰当的,就请各位给汉钟一个面子,多担待担待吧。” “嘿,这姓杜的还真有意思。”胖子忍不住小声对我说,“不就是订个婚嘛,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本来的心思还在那个老郝身上,这会儿也被杜汉钟的话勾起了好奇。 要说订婚,那确实是传统的老礼,就算是老朋友临终托付,杜汉钟说这番话,也多少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看了一眼老郝,再看看桑岚,又低眼看向她怀里的小柱子。 这狗崽子倒是悠哉,居然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我知道下面肯定是要介绍定亲的双方了,稍一迟疑,决定先不管旁的。撇去一切诡异不说,我倒是真想知道,能让杜大老板亲自主事的订婚宴,主角究竟是什么人。 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在等着订婚双方本家的出现,没想到接下来却听杜汉钟说:“今天这订婚宴有点特殊,因为我那个老兄弟才去世不久,死丧在地,订婚的双方新人,都不能够到场。所以,只能是由我来介绍一下两位新人,请大家做个见证,进行一个仪式。” “嘿嘿,我艹,听他这意思,是要借着办喜事,替本家冲冲喜?”史胖子忍不住说道,“那也不对啊,要是冲喜,那不得是人活着的时候办嘛,这会儿人都死了,怎么顶着丧事办起喜事来了?” 我已经完全被杜汉钟的话勾起了好奇,同时隐约觉得,这当中好像哪儿有些不对劲。 这时,杜汉钟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大信封。 但凡有经验的,都已经想到,那是订婚的婚书,可当杜汉钟将婚书抽出来的时候,我看着他手中的那张纸,瞳孔不由得猛一收缩。 第九十四章 局中局 “嘶……” 听到吸气声,我转回头,就见徐荣华也正将脸转回来看向我。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极度的狐疑。 我虽然没帮人主过事,但定亲的喜宴也是参加过的。 一般的订婚婚书,那都得是用红纸写上定亲双方的名字生辰,由主事人当众宣读。 可眼下杜汉钟从信封里取出的婚书,却不是红纸,而是近几年我最为熟悉的——黄表纸! 史胖子也是皱了皱眉,小声说:“婚书不都该是用红纸黑字,或者红纸金字嘛,怎么着……他特么用烧给死人的纸钱儿写婚书啊?” 我刚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腿上猛一疼,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似的。转过脸,就见桑岚又用以前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我。 “怎么了?”我茫然的问,实在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这大小姐了。 桑岚盯着我看了一阵,才低声对我说: “用黄表纸做婚书,过后在子时和丑时交关之间,把婚书烧了……这不是给活人定亲,是结阴缘,定阴亲!” 我本来还觉得奇怪,听到‘结阴缘’三个字,不由得浑身一震。 难怪她会忽然用这种眼神看我呢,说起来,我和她之间也是结了‘阴亲’的,那虽然是阴差阳错,但也是事实。 此刻一想到定阴亲,自然是勾起了她对我的怨恨。 定阴亲……我转动眼珠看向四周,很快就想到,我刚才为什么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来参加这场订婚宴的,起码得有三四百号人,这当中不乏吕珍这样怀有目的,对订婚本身并不关心的小人物。但能够受到邀请前来的,更多的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有好些个,我虽然没真正见过面,却在后来的电视上经常露面。 这场订婚宴,由杜大老板亲自主事,在当时肯定已经是十分轰动了,要不然,也不会连吕珍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凑热闹。 现在婚书拿了出来,居然是用烧给死人的黄表纸写的……年纪稍轻的或许还不会留意,可在座的不乏年长的老者,怎么会看不出破绽? 事实是,一眼望去,已经有好几个上年纪的人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一个人所生活的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这么一场奇怪的宴席,事后多半会流传很久,甚至会被懂当中门道的人渲染,当成奇闻口授散播出去。 可为什么,我却从来没听任何人,甚至是后来的打更人徐荣华说起这件事呢? 桑岚忽然又拽了我一把,原来就在我一错神的工夫,杜汉钟已经开始宣读婚书。 他貌似已经读出了男方的名字生辰,却被我错过漏听了。 接下来,杜汉钟开始介绍女方。 当他念出女方的名字时,我就像是被九天落下的炸雷,直接轰中了顶门心,浑身剧震过后,整个人都僵化般的呆住了。 桑岚这时已经不顾矜持的握住了我的手,圆瞪着杏核眼看着我,“怎么会是她?毛小雨?不就是徐洁?” 没错,毛小雨……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杜汉钟宣布的定亲的女方,居然是毛小雨! “会不会是刚好同名?”桑岚试着小声对我说,“那时候徐洁才多大啊?怎么会给她定亲?而且还是杜汉钟主事……” 说到这里,她也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更加惊愕,“这是定阴亲……徐洁她……” 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了,等勉强回过神,就见杜汉钟已经收起了婚书,带着郝向柔在向人敬酒了。 史胖子看出我不对劲,小声问我:“哎,兄弟,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喝多了,酒劲上来了?” 我盯着席间的杜汉钟看了一阵,猛地甩开他,站起身就想不顾一切的直奔杜汉钟。 “啊……” 随着一声低呼,我才发现身边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上菜的服务员,另一个却是带我和桑岚进来的那个牛经理。 因为我的动作,服务员急着想避开,虽然没有被我撞翻托盘,但菜汤还是洒了一些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生,你没烫着吧?”牛经理见菜汤洒在我身上,连忙拿过餐巾要替我擦拭。 我本来是想直接去找杜汉钟的,可这个看似不经意发生的意外,却让我猛地冷静了下来。 绝没有时空错位这回事,即便我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也是许多年以前发生的。 那时我还小,更没有接触阴倌这个行当,我和杜汉钟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交集。 我现在所经历的,十有八九是个局,除非造成这种局面的,是杜汉钟本人,否则就算我到了他面前,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然而,直觉告诉我,杜汉钟应该只是局中的一部分,而并非设局的那个人…… “先生,你没烫着吧?”牛经理小心的问我。 “徐警官,你没事吧?”这时,徐荣华也向我问道,同时向我递了个眼色。 我轻易就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是在让我别冲动。 他的神色很沉稳,眼神更加的坚定,甚至是带有一定的威势,这和我所认识的徐荣华,似乎有些不一样。 然而,我又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那就是,这个他,似乎才是我潜意识里,真正的徐荣华。 “不用擦了,我没事。”我完全恢复了冷静,挡开还要替我擦拭的牛经理。 目光落在那个上菜的服务员身上,看了看托盘里的菜,有点鬼使神差的回过头看了胖子一眼。 我好像知道,引我们入局的正主是谁了…… 我重又坐下,拿起面前的杯子,让史胖子再给我倒杯酒。 “你行不行?你可得悠着点,别喝懵圈儿了。”胖子嘴里说着,还是给我倒了酒。 我揉了揉鼻子,端起酒杯闻了闻。 这时,同桌的老郝端起自己的酒杯冲我比了比,“警官,我敬你一个。” 我笑笑,和他举了举杯,抿了一小口,放下酒杯,目送牛经理领着服务员离开,回头看着老郝问:“还没请教,您老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老郝喝了一大口酒,辣的呲了呲牙,干笑着说:“我就是个种地的,有时候庄稼活不忙,也替人干干散活什么的。这不,本来是想给我大侄女送点麦仁什么的,正巧赶上了,她非拉我来吃这么一顿。” 我闻着他口中喷出的酒气,目光又转向了那盘刚被端上来,因为洒了汤,卖相不怎么好看的糖醋鱼…… 第九十五章 第五个活人 我目光从那盘糖醋鱼上收回来,看了看还趴在桑岚腿上呼呼大睡的小柱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狗东西,看来也没桑岚说的那么神,怎么就能睡这么安生呢? 我没再搭理旁人,稍一思索,问桑岚:“先前你说那什么摄月天灯是借阴寿用的?那借来的阴寿,是给谁的啊?” 桑岚一怔,下意识的看了吕珍和老郝等人一眼,见吕珍心思不在桌上,老郝只顾喝酒吃菜,才低声对我说: “天灯借寿,自然不会是给活人的。你也知道,我才刚开了香堂,对这些东西的了解,都是来自胡巧燕的意识,所以也不怎么能说清楚。” “拣你知道的说。”我眼珠缓缓转了转,“你就说,被点天灯的人,结果会怎么样?” 桑岚摇头,“这个我是真说不太清楚,天灯是以尸为蜡,所烧的,是人的魂魄。被点灯的魂魄,未必就一定会消散,但可以肯定,每逢月圆之夜,魂魄回归人灯灵台,所遭受的痛苦,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所以,被制成天灯的人,应该比下十八层地狱差不了多少。” “真他妈不是人揍的东西!人死了还得遭这样的罪!”史胖子咬牙骂道,“别让我看见那个把小孩儿做成天灯的人,不然老子非活捏死他!” 我本来没想听他说废话,可就在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却突然感觉,他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就好像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响全都消失了,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嘀咕一样。 这种奇怪的现象只是短暂即逝,等我看向其他人,周围又已经恢复了喧嚣,这让我一度认为,这可能是我的错觉。 然而,却更让我认定了一件事…… 我脑子快速的转了转,抬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向徐荣华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徐荣华愣了愣,似乎从我眼中看出些什么,神色又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呵呵,看来,你比我想的有本事,以后都不用让我担心了。” 徐荣华笑容有些苦涩,摇了摇头:“你只要记住,回去以后,一定要尽快把你爷爷留给你的东西找到。”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件事,你爷爷当初带我去驿站的时候,曾经说过,他觉得驿站有些不对劲。我当时问他,是哪里不对。他只是摇摇头,说跟我说了也没什么用。他除了要我告诉你,去把两样东西找回来,在说到这个的时候,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我至今还记得徐荣华对我讲述,他第一次被带到阴阳驿站时的情形,或许是因为那段经历对他而言,印象格外深刻,所以他说的非常细致入微。 但是,由始至终,他都没提到过祖父有东西交给我,更没说过祖父曾让他给我带话。 提到祖父要他转告的话,徐荣华的表情变得有些疑惑,“你爷只让我转告你两个字:镜子。” “镜子?” “对,镜子。”徐荣华虽然疑惑,却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在他点头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凝滞了一下,在我看来,他就像是电影画面突然定格了一样。 等到他恢复过来,再看向我时,神情已经变得陌生,就好像我和他只是陌生人一样。 这一刻,我似乎有些明白,他先前所说的,关于‘遗留的意识’是怎么一回事了。 虽然还有诸多疑问,但我心里清楚,我再也不能通过面前的徐荣华,了解任何我想了解的东西了。 短暂的愣怔过后,我将目光再次转回到了老郝身上。 老郝端起酒杯,冲我嘿嘿一笑,“咱再喝一个?” “酒就不喝了。”我将面前的酒杯翻了过来,杯里的酒顿时洒了一桌。 “我去,你这是喝大了,要撒酒疯啊?”胖子吓一跳。 我没理他,而是盯着老郝,缓缓的说: “比起喝酒,我更好奇你的身份。你究竟是什么人?引我入局的目的是什么?” 一时间,胖子和桑岚全都愣了。 老郝似乎更没想到我会突然‘翻脸’,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小同志,你……你这是真喝多了?我……我就是个种地的,是……” “这会儿还装,你觉得有意思吗?你的破绽实在太多了,装不下去了。” 我蓦地打断他,“第一,我见过郝向柔,知道她说话的方式。她介绍你的时候,不是她的口气,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她的作风,她压根就没有跟我们介绍你的必要。她的口气,听上去倒和你差不多,就像是你在自我介绍一样。关键你说你是她二叔,还是亲二叔。就算她嫌弃你这个穷亲戚,以杜汉钟的身份,就算是做给别人看,也不会冷落你,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 第二,从你一来这边,我除了闻到一股土腥子味,还闻到一股酒味。你进来前,就已经喝过酒了对不对?关键是,在这场酒宴开始前后,除了你,我没有在任何人身上闻到过味道。我和迎宾的女经理握过手,刚才和郝向柔也离的不远,可这两个女人身上,居然连半点化妆品的气味都没有。还有……” 我把面前的酒杯又翻了过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菜:“要说我鼻子不透气,那特么糖醋鱼那么大味儿,汤都淋到我身上了,我都闻不到,说的过去吗?” 在我说这些的时候,老郝一直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这时他直了直腰,脸上再没有先前那种局促胆怯,而是扶了扶眼镜,沉声问道:“除了这些,还有没有第三?” 我把脸向桑岚和胖子分别偏了偏,“第三,我刚才故意提到天灯的事,我们三个人说话那么小声,周围又那么闹腾,旁人绝对不会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但我能肯定,你一定都听见了。要不然,其它声音也不会消失。其它声音消失,是因为你为了听我们在说什么,或者说是我们的对话吸引了你全部的注意力,引得你分了神!” 我身子往前探了探,直直的和老郝对视,一字一顿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可我知道,你除了是这张桌上第六个客人,还是引我们进这个局的人,是现在的三义园里,第五个活人!” 第九十六章 造墓人 老郝盯着我看了一阵,摘下眼镜,往镜片上哈了口气,捏着中山装的袖子,仔细擦了擦镜片,再次戴上眼镜,靠进椅子里闭了闭眼,睁开眼时,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眼神中透着极度的阴鹜,甚至还夹带着三分死气。 “你真是警察?” 我点点头。 老郝转眼看向一旁的徐荣华,这时我也已经发现,包括徐荣华和吕珍在内,周围的人全都没有了声响。 每个人的表情、动作全都不同,但没有半点声音,就好像是环绕着我、桑岚、史胖子和老郝四个人,在上演一出全息的超立体影片一样。 老郝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又看着我问:“小同志,你能跟我说,你们来这儿是干嘛来的吗?” “你也知道我是警察,轮得着你问我吗?” “嘿嘿,也对。从来都只有官差盘问犯人,哪有犯人反过来盘问警察的。” 老郝半阴不阳的笑笑,“你真的很聪明,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就猜猜看,我是干嘛的?” 我冷眼看着他,忽然感觉,他眼中透出的死气,我仿佛从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回想前不久经历的细节,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桑岚怀抱的小柱子,又再一次和老郝对视: “你是活人,但你身上的土腥味不是普通的庄稼汉该有的,还有,你身上带着一股子死气。这两种特殊的气息糅合在一起,我只能想到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那个家伙。” 我索性点了根烟,浅浅抽了一口,“你既然能掌控全局,那就应该见过那个家伙了,也应该猜到他的身份了。他是个盗墓贼,你们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但你不是盗墓贼,因为,我不相信有哪一门的土夫子,能有本事造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邪局出来。 能够利用这里一切可利用的因素,设下这个局的,就只有两个人。一是墓主人,二,就是修建这墓葬的人。你的酒很烈,味道很冲,喝酒的目的,是想掩盖你经年累月沾染的阴气。这一招对死人,哪怕是活死人也是没有用的。你是活人,那你就只能是后者,是修造这座墓的——造墓人!” 老郝似笑非笑的又看了我一阵,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直到这会儿,史胖子才醒过神来,猛一拍大腿,“靠!我就说……” 他想来拍我肩膀,被我挡开了,他只能是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指着老郝气咻咻的说: “我从第一眼看见这老土鳖,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哎,我这可不是马后炮哈,我是真觉出不对了,可就是说不出来哪儿不对。要我说,还是兄弟你能耐,这都能拆穿他的西洋镜!” 桑岚从刚才就有点发呆,这会儿眼神错动,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我问:“你从一早就开始怀疑他了?” 我点头,见她垂下眼帘看向小柱子,我呵呵一笑:“你傻不傻?这狗东西是第一次做‘鬼’,可咱们不也是‘头一回’做人吗?任何事都是相对的,与其相信这狗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去判断?” 桑岚再次抬眼,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看来你说的没错,我好像干什么都不行。” “啧,妹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哈。”史胖子又灌了口酒,拧上酒壶的盖子,边起身边说道: “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事多了去了,咱不能说咱什么都见过,敢那么说,那他娘的是二百五!咱就是普通人,能吃一堑长一智就相当不错了。要我说……” 他的胖爪子到底还是搭到了我肩上,用力按了按,“嘿嘿,你别看这哥们儿这会儿牛13哄哄的,我敢打包票,他先前没少吃过亏!他这是练出来了!” 说这话的工夫,史胖子已经以和他身形不相符的速度,绕到了老郝身后。 他的反应倒是和我很默契,既然确定老郝是设局的人,而且是活人,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老郝弄住。 事实是胖子比我想的还狠,一走到老郝身后,立马就用没受伤的胳膊,从后头一把勒住了老郝的脖子。 “修坟的是吧?你真牛13!嘿嘿,现在被逮着了,你再牛一个我看看?” 老郝被勒的脸红脖子粗,神色却是不改,被勒的上仰着头,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却向下翻着正对着我:“小同志,你就这么看着他冲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动手?” “嗯,我就看着。”我又抽了口烟,随手把烟在酒杯里摁灭,点头道:“不管你是谁,我今儿到这儿来,是为了救人,谁妨碍我,我就弄谁。他动手也就是怕你跑了,我动手,你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了。我不认为你对我有什么用,而我要救的那个人,一百个你也抵不上!” 我并非单纯的说狠话,而是说实话。 撇去来这里的目的不说,臧志强的背离已经点燃了我心底的火头,意外的见到年轻时的徐荣华……再到听到‘毛小雨’这个名字,就算没有胖子那闷倒驴的催化,我也已经再绷不住底线。 或许是因为另一个职业的缘故,我一直都很尊重生命,尊重生命脱离后的尸体。但相对的另一面是……有些生命在我看来,绝非如寻常人眼中那么不可侵犯…… 胖子本来一脸狠色,但却明显被我这番话给弄愣了,但他只是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就‘配合’的向我问道:“真要弄死他?” 我点点头,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酒杯,猛地用力磕碎,拣起一块瓷片,阴着脸走到他身边,将碎瓷片的尖角毫无偏差的抵在了老郝颈间的大动脉上,沉声问道: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不信你真敢……呃……” 老郝一句话没说完,瓷片已经戳破了他表层的皮肤。 “不好意思,我也是个人,我时间有限,不会浪费在你身上。”我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些事,但,是人都有火气,我不知道我的火,应该冲谁撒,所以,你最好挑你最想说的说,我不会给你下一次机会了。” 第九十七章 林彤的传授 “嘿嘿嘿嘿……” 老郝忽然怪笑起来,翻着眼睛透过镜片斜盯着我,“我在这里待了十三年了,这十三年里,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栋楼。怎么?你觉得我还会怕死吗……” 话音未落,一道血箭就从他颈间射出,直喷洒在了面前的白瓷餐具上。 “我艹,你来真的!”史胖子吓得赶忙松手,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 桑岚更是尖叫一声,直接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我把沾了血的瓷片随手丢在桌上,一手掐着老郝的后颈,弯腰抓起他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掌贴在他自己颈间伤口侧下方一点的位置。 “按住这里,稍微用点力气。对,就是现在这种力度。” 我松开手,回到老郝对面的位置,看也没看他一眼,边从背包里往外拿纸笔边不瘟不火的说:“忘了告诉你,我是技术警,是法医。你颈部的伤口并不是很大,因为受伤的是颈内动脉,而不是总动脉,所以出血量不会那么夸张。但是内动脉受伤,一样不会自动闭合。 你就像现在这样,按着伤口别动,可以暂时减少出血量,不会那么快死。对了,每隔十五分钟,就把手松开三到五秒,这样才能保证大脑的供血量。否则的话,一旦脑部缺血造成休克,我手头上没有急救用品,恐怕帮不了你。我现在也没工夫照顾你,你自己计一下时吧。” 老郝像是被吓呆了,只是手捂着伤口,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胖子反应过来,同样是瞪了我一阵,跟着胡乱挥着手:“你他妈疯了?你居然来真的?你杀人?!” “我说过,我来是为了救人。我只救我在乎的人,不介意杀妨碍我的人。”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胖子还在大力的挥着手,桑岚却已经像是吓傻了,瞪着眼,抱着小柱子站在那里,根本做不出反应。 我没再管旁的,坐回位置,将本子翻到空白页,略一回想,开始凭借记忆,在上面画了起来。 刚画了几笔,我突然冒出一个极怪异的念头,不由的停下笔,转头看向主桌的方向。 之前所经历的‘全息立体电影’还在继续上演,只是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其余人都干张嘴,没有任何的声音。 而且,所有人,包括同在一桌的徐荣华和吕珍,似乎都已经对我们视而不见…… 我远远的看着还在敬酒的杜汉钟,喃喃道:“三义园也是杜老板的产业,杜老板又是鬼山的主人……先前的画师,貌似是从鬼山跑出来的……” 我蓦地转眼看向老郝:“先前是你假装死胖子的声音,把我们引到二楼包房的!你为的是要毁了那幅壁画?问你个事儿,那壁画是什么人画的?是不是一个邋里邋遢、神经兮兮的大胡子?” 老郝这会儿像是才稍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状况,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捂着伤口,艰难的说道: “没用的……你杀了我也没用,杀了我你们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啧,尽量少说话,一定要说的话,就小声点。不然气管部位会形成假性动脉瘤,阻碍呼吸的话,会造成脑卒中。到时候你变成偏瘫,就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摆了摆手,重又低头画了起来,边画边说道: “你应该知道,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光头是干什么的。他虽然是个挖坟掘墓的惯犯,但你是修造这座墓的人,短时间内,他一定玩儿不过你。 现在他应该也和我们一样,着了你的道,不过没关系。他毕竟是专业的,我们找不出的破绽,他一定能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我抬眼冲老郝笑笑:“这样的话,你貌似就更没什么用了。” 老郝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像是生怕一开口就会立刻失去生存的机会。 我继续低头画画,“说起来,你只是怕我们发掘出这里的秘密,所以才引我们入局。但你一定没想到,你的‘一厢情愿’,给了我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我头也不抬的用笔朝着桌上的徐荣华指了指:“我要是没猜错,杜老板主动和他握手,是为了试探他吧。或许在试探完以后,当时你还真就被郝向柔……不,是被杜老板安排到了这一桌。目的是要对他做一些事。” 我再次抬眼冲老郝一笑,朝徐荣华努了努嘴:“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什么人?呵呵,他是我老子。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没养过我,我不会在乎你对他做了什么。” “还有,你刚才……不不,你应该在十……十三年前,就应该知道订婚的双方是谁。但你一定不知道,女方是我爱人。真的!” 我第三次抬起眼,看向老郝,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猛然一敛,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说,你给我带来这么多‘惊喜’,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 “我……”老郝只吐出一个字,便哽住了。 这次我看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并非是因为怕死,而像是被我连番的炮轰给镇住了,一时间大脑变得混乱不堪,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是该想什么! 我把笔尖猛地一顿,斜指了指还在发愣的桑岚,瞪着老郝沉声道:“她和我定了阴婚,我爱人却在这里,和别人定亲?也他妈是阴亲……” 不等老郝做出反应,我又指向史胖子:“还有这个死胖子!” “他……他怎么了?”老郝终于又开了口,口气说不出的怪异。 “呵,我差点忘了,你好像没有表,没办法计时?”我左右看看,朝着餐厅门口上方的壁钟努了努嘴,“那儿有表。” 老郝下意识的扭过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着他慌乱的举动,我暗暗吸了口气。 林彤……林师姐……这回就要看你这个心理系的高材生,传授给你师弟我的招数灵不灵了…… 我一咬牙,猛地将手中的笔顿在桌上,手指用力,“啪”的将笔掰断成了两截。 第九十八章 诡画 餐厅里原本一片静默,所以水笔折断发出的清脆声响,听起来是那么的突兀。 以至于听在老郝耳朵里,似乎是听到了一声炸雷,他身子猛一哆嗦,急着把头转了回来。 我又指了指胖子,再一次和老郝对视:“这死胖子让我问你,你在这栋楼里待了十三年,为什么?怎么?你除了造墓,还负责替人守墓啊?” “不是!”老郝像是受压抑,情绪混乱恐慌到了极点,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开捂着伤口的手,大声道:“我守在这里,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我的孩子,我舍不得我的孩子!” “你孩子是谁?杜太太?郝向柔?” “不是……”老郝忽然定住拼命摇着的头,看向我的眼神快速闪动了两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不等他做出反应,我猛然将手里的本子拿起来正对着他:“郝向柔不是你侄女,这个才是你的孩子对不对?!” “啊……” 一旁的桑岚明显是看到了我画的画,猛然发出一声尖叫,抱着小柱子一下蹲在了地上。 老郝的瞳孔先是猛一收缩,跟着骤然放大,盯着我手里的本子,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蓦地转向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向我喊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她就要解脱了……你别害她啊!” “她解脱个屁!” 我终于证实了猜想,狠狠的将本子摔在桌上。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整个餐厅里,就只有包括我在内,四个人不同程度的喘气声。 史胖子原本喝得通红的脸,这会儿也变得有些发白,盯着桌上的本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指向老郝,急着对我说:“先帮他止血!不然他就真没命了!” “止个屁的血!”我兀自有些激动,“我是想弄死他,可他运气好,脖子里刚好长了个静脉血管瘤!” 胖子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偏着头看了看老郝的脖子,又看向我,“我艹,你他妈这是愣吓唬他呢?” 看着他错愕的模样,再看看已经软瘫的老郝,我深吸了口气,终于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本来真想弄这老东西的,可我临时改变主意,想赌一把。现在看来,我赌赢了。”我冲史胖子点点头,起身过去把桑岚扶了起来。 桑岚起身,向桌上斜了一眼,立刻就又偏过了头,带着哭音说:“你画的那是什么啊,太吓人了……” 胖子也再次看了看桌上的本子,抬眼道:“这是四楼,419的那个女孩儿尸体?是那盏天灯?” 我点头,用食指点着本子说:“一共三幅画,第一幅,是抖三斤,也就是那盏‘天灯’活着的时候,调皮捣蛋,把白菜卷着的麻雷子扔进了野猪嘴里……第二幅,是抖三斤被野猪报复,顶死以后,咬掉了她一只手。第三幅……”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事实上不用我说,桑岚和胖子也都看出,第三幅画的是什么了。 那正是我们在419房间看到的情形。 “不是说要画壁画吗?怎么画了这三幅图?”史胖子脸色仍未恢复,这主要是我所画的三幅图,虽然简略潦草,却十分的传神。任何人看到这三幅图,都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那血腥恐怖的场面。 我没回答胖子,事实是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和桑岚解释。 我本来就对老郝的存在充满怀疑,他说他在这废楼里待了十三年。 即便他是修造坟墓的人,在完成了工程后,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这么久? 我不知道之前他是怎么假冒胖子的声音,将我和桑岚引回二楼的,但他借机毁了壁画,明显是想隐藏和维护某些事物。 我原本的确是想把那幅被销毁的壁画重新画出来,但或许我太心急了。刚开始画图的时候,我就忽然想起,之前林彤在电话里教给我的催眠术。忽然异想天开,是不是能通过催眠,让老郝说出他在正常情况下绝不肯吐露的话呢? 毕竟在我而言,林彤所说的催眠术,说白了就是一种对注意力的极端分散,然后突然之间集中在一个点上,就像是朝着一头浑身披挂着厚皮的野兽身上胡乱击打,最后趁其不备,在对方软肋上重重来一下子,这样不管是出于主观还是本能,对方至少会因为疼,发出点响动! 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点正常情况下,绝难发觉的细节。 那就是,我突然觉得,老郝的模样,竟和我所见过的某个人,有些相似。 不久前在419见到的恐怖情景,留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以至于我在思路都没有跟上的情况下,先一步改变主意,没有再去回想二楼拐角的壁画,而是鬼使神差的,把419的天灯……也就是熊孩子抖三斤的经历画了出来……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桑岚终于缓过来些,声音发抖的向我问道。 “救瞎子!” 我咬了咬牙,收起本子和断了的水笔,径直走到老郝身前,“你不是郝向柔的二叔,你也不姓郝。你应该姓钭,你是抖三斤的父亲!” 老郝本来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烂泥般的歪在椅子里,此刻忽然像是诈尸似的,猛地扭脸看向我:“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叫徐祸,是法医,也是阴倌。”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吐了口气,“你说你待在这里十几年,是因为你舍不得你女儿。我相信你是为了维护她,才会引我们入局的。可你听到我们三个之间的对话了,你应该已经想到了,你女儿抖三斤现在的处境,和你原本想象的不一样吧!” 老郝发红的眼睛缓缓转动了两下,扶了扶眼镜,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看了我一会儿,嘴唇又颤动了一阵,“他……他们说,只要我帮他们造这个坟,他们……他们就有办法让三斤,让我的孩子活过来,不……是不再让她受苦……为什么你们说的不一样?我应该相信谁?三斤……我的孩子……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抖三斤的事,我不过是才听孙禄他爹说过,对于天灯,桑岚也是一知半解…… 我打定主意,不管旁的,先得把这老郝……不,应该是老钭稳住,借助他找到我想找的东西。但还没等我编好措辞,突然间,就见面前的老郝,身子猛地一挺…… 不等我反应,他眼睛里就流下了两行血泪,跟着两只眼珠同时快速的鼓出眼眶,竟然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第九十九章 第六个活人 我本来以为在洞悉了一些真相后,能够拿捏住老钭,通过他达到某些目的,但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了状况。 眼看着他的眼珠子掉出来,就连史胖子那样的浑人都吓得大叫起来,如果不是我及时扶住了桑岚,她恐怕要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当场晕倒。 “他这是怎么了?自残?自爆?”胖子惊得语无伦次。 我也吓得够呛,但强自镇定间,还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眼睛无疑是人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之一,一旦受到创伤,就算因为突然的麻木暂时失去痛觉,也会因为瞬间的失明,让人内心产生巨大的恐慌。 然而,我留意到老钭竟似乎没有丝毫痛苦的感觉,他不过是身子僵了一下,跟着就只是脸色茫然的站在那儿,看样子居然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实是我只是觉得他的反应非比寻常,并没有把握到问题的关键,只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被我扶着的桑岚突然颤声喊了一句:“有鬼!” 我不由一愣,等反应过来,差点没把她当比卡丘扔出去。 只要没瞎,都看出情形不对了,眼前老钭的状况固然诡异莫名,可这个时候,她居然吓得喊……有鬼…… 看来这桑大小姐,还是只适合在舞台上飚高音,不该掺和进这个特殊的行业。 可是,桑岚接下来又喊了一声,却像是在我耳畔扔了个超大号的麻雷子,猛然将我从片面的局限思维中震的惊醒过来。 “他被鬼魇了!”桑岚颤声喊出这一句,整个人软的已经快站不住了。 “被魇了!” 我头皮猛一绷,下一秒钟,几乎都没走脑子,伸手在她身上,我的外套里层一阵摸索,找出韦无影留给我的红手绢,上前一步,蒙在了老钭头上。 老钭本来像是僵化了似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可当红手绢一罩上去,他立刻浑身剧震,跟着双手隔着手绢捂住了脸,“啊”的一声惨呼:“我的眼睛……” “别动!”见他手指往眼窝的位置摸索,我赶忙伸手攥住他一只手。 史胖子虽然被吓得不轻,但还没昏头,见状反应也是神速,跟着就抓住了老钭另一只手,粗暴的扭到了老钭身后。 “爷们儿,别乱摸……我这哥们儿是医生,你……你听他的!” 老钭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在短暂的挣扎后,竟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不再试图挣脱我和胖子,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阵,猛然一转头,“谁?!是谁?还有谁在这里?!” 我下意识的随着他的动作,转眼快速的环视一周,餐厅里静默的‘立体影片’还在继续,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受伤而有分毫改变。 “这特么是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弄啊?”到了这会儿,史胖子只有干着急的份。 我强自定了定神,先扶桑岚坐下,跟着回头沉声对胖子说:“附近有鬼,你现在仔细去检查每一个人,务必尽快把那只鬼找出来!” “好!” 胖子点头,小心翼翼的松开老钭,转身要走,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把头转回来看着我。 两人对视了一阵,他舔了舔嘴唇,呵呵一笑:“你这么看得起我?我现在是能看见鬼不假,可找到那只鬼以后……” “叫我!”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声打断他道。 胖子又和我对视了一眼,原本像是有些散光的眸子骤一收缩,“好!” 我把老钭扶到椅子里,正犹豫着该不该掀开手绢检查他的伤口,老钭突然像是能够看到事物一样,猛地抬起双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你真是阴倌?” “是!” “你,是警察?” “是!”我果断道,“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坐着别动,我帮你看看伤口。” “不用!”老钭用力摇了摇头。 此刻他头上还顶着红手绢,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透过红色的薄纱,隐约看到的情形,却更让我感到透骨生寒。 他原本是戴着眼镜的,这会儿眼镜还在,眼珠子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那两个眼珠子就卡在他的眼眶和镜片之间,那模样…… 我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寒噤,偏了偏头,实在不敢再直视他。 这时老钭却将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声音竟出奇的恢复了平定,又问了一句:“你真是警察?” 我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听他问,本能的点点头,才又想起他没了眼睛,不能视物。 “是!我是平古县公安局,法医科主任徐祸!” 我只能说,老钭此时的口气,向我传达了一种在我感觉,十分微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 不等他再开口,我就快速的低声道:“我昨天刚去过孙家楼,刚听说了抖三斤的事。” 我一咬牙:“你应该是被骗了!我去隔壁村见过那个四婶子,你女儿抖三斤,她……” 我俩这段对话,在我而言,下意识多过思考,说到这里,我虽然隐约还能捕捉到关键,却是一时间无法组织语言继续说下去。 我有些焦急,但越急就越说不出话,这时老钭却又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别说了,我之前在4楼,听到了你们之间的对话。我差不多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我暗暗吸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事实是,跟着胖子追出419的时候,我虽然没看到那个一闪而过的人,但直觉上已经肯定了某个人的存在。 下楼的时候,桑岚说有人……并且肯定是有活人跟着我们的时候,我对她的说法,完全没有半点怀疑。 活人不会来无影去无踪,更不会凭空消失。 但是特殊的环境,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太多本不应该忽视的因素。 就比如,419的斜对面,是418,隔壁是417…… 在419外窥视的人不会凭空消失不见,但大可以凭借这里任何我们不熟悉的环境,随时随地的玩‘失踪’! “三斤的事,你是听谁说的?”老钭突然问道。 我想都没想,直言道:“孙xx(孙禄他爹的名字),我是他儿子的朋友。” 虽然看不清老钭的模样,可我还是能感觉出,被红手绢笼罩下的老钭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抬起头,对我说: “从见到你,我就在你身上感觉到一种别人没有的气势,我相信你是阴倌,也相信你是警察!你竟知道我和他老孙家的仇恨,但还是直言相告,虽不见得你就心胸坦荡,可是……你之前也说过,来此只为救人……我就权当你可信!现在我知道我是被人利用,被人给骗了……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得帮我!” “好!”我果断点头。 我是被臧志强引来这儿,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活死人肉,救瞎子。 臧志强的叛离多少让我失去了方向,但在发现这废楼里还有第五个活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怀疑这第五个人的身份,并且在想这个人是否能被利用。 事态发展出乎意料,但现在总归是还没脱离我原本的思路,这对我来说,是好事。 老钭原本的样子就像个迂腐的老知识分子,这会儿蒙了红手绢,模样虽然诡恶,但思路却似超常的清晰果断。 我本来以为他还会跟我谈条件,没想到我只是说了个‘好’字,他就蓦地松开我的手,再次猛地转过头…… 他竟然扶了扶夹着两颗眼珠的眼镜,像是还能够看到事物般,面对着主桌方向喃喃道: “这里不对了,不只我……不只你们……这墓里,还有第六个活人!想离开这儿,就要把这第六个人找出来!!!” 第一百章 阴饵 “第六个人!” 我猛一激灵,环顾四周,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极度的寒意。 现在可以确定,老钭的确是被鬼魇了,被鬼魇和鬼上身不同,并非是身体被控制,而是意识被侵占,产生幻觉,继而导致身体逾越本能的保护能力,遭受特殊的损伤。 这种由鬼魅造成的伤害,自然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 然而,让我打心底感到悚然的是,害老钭的,并非单单是鬼魅,照老钭的说法,竟是有人操控鬼魂害人! 做阴倌这么久,我更加感受到,有些人远比鬼魅可怕。 更要命的是,我还想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害老钭的鬼既然是被操控的,那么所谓的第六个人,一定就在我们附近,所以老钭才刚一有背离某人的意图,就遭到了陷害。 如果不是老钭说出来,我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废楼里还有其他人,而且极有可能从我们一进来这里,一举一动就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死胖子!”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把胖子叫了回来。 史胖子听我说了个大概,也露出了骇然的表情,他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依照你的意思,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是真的?” 他这话听上去有些古怪,但却正说在了我心坎上。 此刻餐厅里的情形,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场无声的宴席还在继续。 参加宴席的人,加上来往穿梭的服务员,至少有两三百号,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但在我们看来,却和真人一般无二。 我所能想到的是,那第六个活人,或许并没有刻意的隐藏形迹,而是就混杂在这些人当中,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史胖子又朝周围看了一眼,回过头对老钭说:“老头,这个局是你设的,你把它撤了,那家伙不就能‘现形’了吗?” 老钭摇头:“这阴阵名为六觉迷魂阵,一旦发动,便能够迷惑人的五感六觉,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脱离。这迷魂阵是我发动的不假,可现在我的眼睛瞎了,六觉丧失其一,就算我想撤这阵局,也没有那能力了!” “六觉迷魂阵?” 胖子和我对视一眼,向老钭问道:“照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这阵局已经不是我控制了,必须得把操控阵局的人找出来,要不然,你们绝对脱离不了这迷魂阵。” “有那么邪乎吗?”胖子明显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我暗暗摇头,虽然到目前为止,我对阴阵还没有具体的概念,可在以往的经历中,我已经不止一次领略过阴阵的邪异凌厉。 有些话老钭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我却能够意会。他应该就是这废楼,或者说是活死人墓的主要修建者,守在这里十三年,为的却是女儿抖三斤。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受了欺骗,为了弥补一些事,只能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这个具有双重身份的阴倌身上。 墓是他造的,这守墓的阵局多半也是他亲手设计,既然是有所求,那他就没有说谎的必要,更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危言耸听。 史胖子也不是一味鲁莽,相反,他脑子倒是转的快,眼珠子一转,落在了桑岚怀抱的小柱子身上,“我说,这狗崽子该不会就只会睡觉吧?要不咱把它弄醒,说不定它能帮咱把那第六个人找出来呢?” 不等我开口,老钭就又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发动阵局的时候,还担心这迷魂阵只能迷惑人,不能对畜生奏效,所以才喝了烈酒以壮阳火。可现在看来,你们带的这条狗虽然奇特,但多半也被迷失了六觉,深陷其中,发挥不出作用了。” 我看了看还在酣睡的小柱子,只能是点了点头。 从刚才我就觉得奇怪,就桑岚那一惊一乍的,这狗崽子早该被折腾醒了,哪还能睡这么酣实。 现在看来,老钭多半没说错,这狗东西也和我们一样中招了。 “那现在咱该咋办啊?"史胖子有些焦躁的问。 我看着周围的人群,仔细想了想,还是向老钭问道:“你是怎么发动这阵局的?” 老钭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明显怔了怔,哑声说:“这迷魂阵是利用当初参加喜宴那些人留存的气势打造的,要发动阵局,只要用阴饵改变这墓里的气场便是。” 说到这里,他像是才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不等我继续发问,就摇头道: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阴饵只是起到发动阵局的作用,一旦迷魂阵发动,阴饵就失去了作用,在阵局中的人看来,阴饵就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和活人没有区别,更别想利用它破除阵局。” 我问:“阴饵到底是谁?” 之所以急着问这个,是因为在和老钭的谈话中,我开始发现一个问题。 他是造墓人不假,但从他的言行举止看来,他更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是一件被利用的工具。 他或许得到了某些古老神秘的传承,但他未必就能懂得一些东西内在的门道,要不然,他绝不会对这迷魂阵如此自信,甚至迷信到这阵局牢不可破。 局是人设的,又哪会破不了? 老钭虽然仍笃信除非找到真正操控阵局的人,否则绝不可能脱离这迷魂阵,但在我的追问下,还是回答道: “阴饵就是带你们进来的那个女娃。” 我头皮猛一紧,脱口道:“牛经理?!” 见老钭点头,我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正想拉门,门却自己开了,迎面进来一人,居然就是牛经理! 她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不能发出声音,但却明显是看到了我,短暂的错愕后,冲我微微点点头,干张嘴不出声的说了句什么。 我通过口型,看出她说的是:“请问先生,有什么能帮你吗?” 我心里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拉到老钭面前,向老钭问道:“现在这里的人都看不到我们,为什么她能看到?” 此刻,老钭头上还罩着红手绢,模样显得十分诡异。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声音沙哑的说道: “她不光能看见你们,但凡是进入这座墓的人,她都能看见,也能听见他们说什么。因为,她是墓葬封闭前,最后一个死在这里的人,是镇墓的最后一个尸皮筏子!” 第一百零一章 变脸 我本来还抓着牛经理的手不肯松开,听老钭这么一说,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甩开她,往旁边躲开了两步。 这牛经理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算颇有几分姿色,谁能够想到,她居然是和之前我们在棺材屋见到的小脚女人一样,是没骨头的尸胾! 一想到先前见到的尸皮筏子,我身上暴起的鸡皮疙瘩是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史胖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他还是走到牛经理面前,盯着她上下看了一阵,回过头瞪着老钭说:“你老丫可是说瞎话不打草稿,这娘们儿要真是没骨头的皮筏子,那他娘的能站这么稳吗?” 听他一说,我也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就听老钭回答道:“我说了,这六觉迷魂阵,本来就是迷惑人的五感六觉,你们现在听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都只是受了蛊惑!” 我又是一怔,见牛经理还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又想了想老钭之前的话,忍不住向牛经理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就像老钭说的,牛经理的确和其他人不同,听了我的话,她先是一呆,茫然过后,竟像是恍如从梦里醒来似的,露出一丝凄楚的苦笑。 她仍是干张嘴不出声,这次我看出,她说的是:“是啊,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蓦地回过头,疑惑的看着老钭:“尸皮筏子不是魂魄消散了吗?她怎么还会有意识?” “那是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尸皮筏子,她是墓穴封闭前,才被制成尸皮筏子的,目的就是用来做阴饵,触发守墓的阵局。还有,她是自愿被制成筏子的,没有被封住七窍,所以魂魄并没有消散。” 我起初听的直皱眉,听老钭说到最后,感觉就像是被人用冰锥子照着尾巴骨上狠狠戳了一下,控制不住的连打了几个冷颤。 瞎子只提到过世间有尸胾这种存在,却没说还有阴饵这回事。 活人被制成了没有骨头的‘皮筏子’,灵魂却没有消散,仍然驻扎在身体里,这何止是耸人听闻,简直想一想就让人遍体生寒。 “你在撒谎!”一直没开口的桑岚突然走到老钭面前,怒气冲冲道:“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死,而且还自愿被做成尸胾?一定是你们把她害死的!” 老钭叹了口气,“我只答应替他们造墓,不会帮他们害人。这女娃的孩子病了,她为了筹钱给孩子看病,才甘愿被制成筏子的。” 我看向牛经理,见她面色凄然的冲我点了点头,知道老钭说的不假。一时间心里有种形容不出的难受,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要不是为了我家三斤,我又怎么会违背祖训,替人修造这样阴邪的坟墓?”老钭再次叹气道。 得知牛经理的遭遇后,我有些不忍心面对她,所以下意识的把脸扭到了一边。 可就在老钭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却不经意的留意到不远处,突然有一个人,莫名其妙的露出一抹冷笑。 我心里一动,表面不动声色,转过头对史胖子和桑岚说:“都别愣着了,咱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墨迹,得赶紧想法子,把操控阵局的人找出来。” “怎么找?”胖子挠了挠头。 “这里总共不会超过三百来号人,咱们就用最笨的法子,一个个找,总能把那孙子找出来!”我嘴里说着,暗中向胖子使了个眼色。 老实说,到了这会儿,我已经发现,眼巴前真正能帮上忙的,也就只有这死胖子了。 桑岚虽然开了鬼堂,但这方面的经历实在有限,而且她本性脾气难改,绝对不能凭我一个眼色,领会到我的意图。 胖子未必清楚我冲他使眼色的目的,但他的脑子绝对转的够快,只稍一犹豫,就大咧咧的说: “成,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分下工,我负责检查这里所有的女人,你们俩负责查男人!” 我点点头,看了桑岚一眼,转过身边往主桌的位置走,边说道:“我和杜大老板也算是老相识了,他绝对不只是个普通商人那么简单。他既然是这三义园的东家,那就先看看他本人……” 说话间,我已经到了主桌旁边,眼睛盯着桌上在和人说话的杜汉钟,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高脚玻璃杯,蓦地在桌边敲碎,猛然将手里的半截碎杯子朝着他旁边的另一个人的脸上扎了过去! 这个人,就是刚才莫名冷笑的那人,是杜汉钟的老婆——郝向柔! 在这种场合下,以她杜太太的身份,断不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然而刚才她冷笑的时候,虽然没有看向我们那边,但也没有刻意回避和她面对的客人。 她的这种反应,让我几乎能够肯定,她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下意识做出的。 能听到我们说话,那就是和这里的其余人,最大的不同。 我本来以为,已经找出了破绽,想要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事实是,就在我把碎杯子刺向郝向柔的时候,她似乎也发现了我的真实意图,猛地把头转了过来。 但让我绝没想到的是,当她转过头面对我的时候,她的脸突然之间起了变化,竟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我看清她此刻的脸孔,顿时如五雷轰顶,整个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所能够做的,就是本能的将伸向她的手,拼命的往回缩。 可是为了能不错失机会,我这一下虽然没想要对方的命,却是奔着一击即中,先声夺人去的。 我急着缩手,但还是没能完全止住去势,玻璃杯尖锐的棱角,随着我的动作,仍是在她秀美白皙的脸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史胖子这会儿已经赶了过来,见状抡起左手,狠狠一拳捣在了女人被划伤的脸上。 女人应声倒地,却没有发出痛呼,而是在倒地以后,仍然抬着眼,目光邪魅,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史胖子也被弄愣了,但还是很快反应道:“这是找到正主了?她就是第六个人?可她的样子,怎么和先前不一样了?” 这时,我背后突然传来了桑岚的惊呼:“怎么是她?!” 第一百零二章 你怎舍得? 说话间,桑岚来到了我身边,错愕的盯着地上的女人看了一阵,回头看向我,嘴唇翕动了两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因为害怕触犯某个不应当触犯的禁忌,没有说出口。 事实上不用她开口,我也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在破碎的玻璃杯划伤‘郝向柔’的前一刻,她的脸孔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模样。 这个女人,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那绝对是不容任何人亵渎和伤害的。 见我和桑岚反应古怪,史胖子倒是不忘初衷,“先不管旁的,弄住她再说!” 他嘴里说着,人已经冲到女人面前,伸手向她抓去。 “胖子!”我猛然反应过来,“小心!” 我让胖子小心,完全是出于本能。 不管眼前的女人是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直觉告诉我,史胖子都绝不是她的对手。 胖子的反应到底不慢,听到我提醒,立刻想要后退,但还是迟了一步。 原本盯着我的女人,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来不及缩回的左手。 下一秒钟,胖子一侧的脸,毫无征兆的,一下裂开了一道口子。 同一时间,女人被我划伤的脸,竟奇迹般的愈合了! 我和桑岚全都惊呆了,直到胖子“啊”的一声惨叫,挣脱女人,踉跄着退到我身边,我才猛然惊醒过来。 近距离看着胖子受伤的脸,再看看地上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快速的在心中蔓延。 女人的脸变得平滑如初,像是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甚至连血迹都没有留下,胖子脸上却多了一道四指宽,血淋淋的伤口。伤处的肉像咧开的小孩儿嘴一样,朝外翻呲着,不住的往外涌出黑红色的血,看着都感觉疼。 面对这种情形,我不禁有种错觉,之前我根本没有划伤女人,而是受到迷惑,攻击了胖子,用破酒杯割伤了他的胖脸。 “我艹,这娘们儿真是人?”胖子捂着伤口,呲牙咧嘴道,“这也太他娘的邪性了!” “她是徐洁!”桑岚终于还是没忍住,慌乱之下叫出了女人的名字。 我站在她和胖子中间,和地上的女人对视。 是的,无论怎么看,这女人都和徐洁一模一样,甚至连眼神也是我所熟悉的,只是多了一种我从未在徐洁眼中看到过的戾气和怨毒。 桑岚不知所措的看着我说:“我之前就觉得徐洁有问题,她……” 不等她说完,我就猛然挥手打断了她,目光恢复冷漠的同时,决断道:“她不是徐洁!” 女人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流转的眼波中竟露出一抹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你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 我浑身一震,几乎就快把嘴唇咬出血了。 这眼神、这种口气……她不是徐洁又是谁? 而且,她没有说错,这些天为了瞎子和段佳音的事,我一直奔波在外,确然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刹那间,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冲上前,紧紧的抱住这个女人,质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之前迷惑伍卫民的,到底是不是她? 事实上,我也真的大步走到了她面前,伸出去的手却是骤然一反转,一把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同时另一只手里的碎杯子顶住了她的动脉。 “带我离开这里。”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冰冷的毫无人性,抓着她的手,更是无比的坚定。 女人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更多的是哀怨,“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家等你?我很想你啊!” “我说了,带我们离开!” 我冷冷说了一句,右手往前一送,玻璃杯尖锐的棱角顿时在她白皙的颈间刺出一点殷红。 再次刺伤面前的女人,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有了一丝松懈。 女人的表情无比震惊,像是不相信我会真的伤害她一样。下一秒钟,眼中的温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怨毒,蓦地抬起一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我一咬牙,猛然将玻璃杯狠狠的扎进了她的脖子。 鲜血泉涌而出,女人伸向我的手却停在了我面前。 “你真舍得对我下手?!”她的声音变得无比凄厉,神情更是瞬息万变的露出了绝望。 “带我们离开!”和女人复杂的神色相比,我的话显得那么苍白单一。 在知道这废楼就是活死人墓以后,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趟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我要找的东西! 否则,错失了这次的机会,再想找活死人肉就会渺茫无期,而瞎子也很可能因此命丧黄泉! “假的,都是假的……” 女人呆呆看着我,喃喃说了一句,眼神骤然一凛,猛地把手向我脸上抓来。 “别让她碰着!”史胖子急着提醒道。 先前亲眼看见胖子被女人抓住以后,吃了大亏,虽然不明就里,可我又怎么会没有防备。 女人的手一罩下来,我右手已经再次用力,将整个碎杯子又往前一推,同时飞起一脚,将女人狠狠蹬了出去。 “当啷!” 女人再次倒地,但身影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她倒地的位置,就只剩下那半拉杯子! “靠,弄错了?”史胖子错愕道,“她不是正主?” 我眼珠快速的转了转,转过身边往回走,边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包递给他,“把锅底灰敷在伤口上,可以暂时止血。” 回到原先的桌子,我看了老钭一眼,再次坐回位置,拿出了本子和笔,翻开一页在上面画了起来。 “那可能真是徐洁……你居然对她下得去手?”桑岚兀自心有余悸。 “她不是徐洁。”我竭力想要自己平静,声音却控制不住颤抖,“就算是,又怎么样?你难道忘了,徐洁不是活人,就算受伤,也不会死!” 我咬了咬牙,头也不抬道:“何况她是金刚尸,又怎么会被玻璃杯伤到?” 这番解释与其说是针对桑岚,倒不如说是我在宽慰自己。 不等桑岚再开口,我就决然的说道:“就算她真是徐洁,就算她会受伤,过后我都会补偿她。但是眼下,没什么比瞎子的命更重要!” 桑岚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我一心想画出所想到的线索,却没曾留意,就在我和桑岚对话的时候,一旁的史胖子暗暗攥紧了拳头,眼中透出了仇恨的怒火…… 第一百零三章 老钭引路 听到骨骼作响的声音,我抬眼循声看去。 史胖子像是不愿和我对视,快速把头偏到了一边。 看到他的反应,我心里蓦地一惊。我只顾一门心思找活死人,怎么把这胖子的事给忘了…… 看着胖子仍然紧握的拳头,我只能是咬了咬牙,暗暗吸了口气。所有事总要有个了结,现在还是不去管他了。 我盯着画好的图看了一阵,略一思索,又唰唰添了几笔。 “呀!”一直看着我画画的桑岚惊呼一声,“怎么会是她?” 史胖子被吸引过来,盯着本子看了一阵,眼中又闪过一丝恨色,却是假装没事人似的清了清嗓子:“咳……我觉得你这么着,可是有点武断了哈。你也没看过壁画里那女人的脸,怎么就把刚才那娘们儿的脸给她安上了?” 我没有回答两人的话,转眼看向老钭,问道:“钭前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壁画是谁画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老钭从刚才就没再说话,这会儿听我问,顶着红手绢的头缓缓抬了起来,有些茫然的问:“什么壁画?” “靠,老小子,你还装算?”史胖子瞪眼道:“这坟是你修的,你还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我让胖子别冲动,迟疑了一下,向老钭问道:“楼下拐角墙上那幅画不是你毁掉的?” “不是!”老钭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前的确是我把你们引到二楼的,因为我在四楼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需要时间招来阴饵,发动阵局,我想困住你们,然后再好好探探你们的底细,我想弄清楚三斤真实的状况!我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壁画!” 胖子又要发火,被我摆手制止。 “你相信他说的?”胖子问我。 “信。”我点点头,“他是造墓人不假,可造墓的充其量也只是工匠,或许传承了一些关于墓葬的风水术数,但未必就懂得多深的门道。虎毒不食子,我相信如果他知道造这座邪墓的人的真正目的,一定不会让自己女儿死后还要遭受那样的痛苦。” 老钭身子猛一颤,“啊”的一声悲嚎起来,用力捶着自己的大腿哭道: “我真不知道他们是在骗我,我上了那个老神棍的当了!天杀的……我要是知道他们会用三斤点天灯,我非跟他们拼命!” “行了!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大声说了一句,心里却是暗暗叹了口气。 修坟造墓也只是一门手艺,或许当中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规矩和工艺,但自古以来,都只听说墓葬的主人别有目的,何曾听人说,造墓的工匠别有居心替别人造墓的。 我和老钭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看出,他绝不是那种城府深的人。 如果他引我们入局的目的,是要害我们的命,以他对六觉迷魂阵的迷信,根本就不用现身,更不会轻易被我揪出来。 从他被识破后的种种反应来看,我几乎可以确认,他从头到尾都是被人诓骗利用了。 胖子回过头,冲我抬了抬下巴,“就当他说的是真的,现在咱们怎么办?别说你画的图这么难看了,就算和原先的壁画一模一样,壁画里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小娘们儿,那又有什么用?” 我没回答他,而是把画的图撕下来,收起本子和笔,起身来到老钭面前。 我把关于摄月天灯的作用重又对老钭说了一遍,接着沉声对他说: “我现在不想知道这坟墓的主人,当初是怎么对你说的。只要你知道,如果你女儿继续被当做天灯,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魂飞湮灭,万劫不复。 我已经说过我来这里的目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如果你能帮我,我对天发誓,只要我能找到墓主人,就一定会把你女儿抖三斤送入轮回!” 桑岚过来拉住我,冲我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别乱来,我们根本不了解这里,不知道他女儿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说了!”我转眼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说的出,我就一定会做到!” “你真能帮三斤?”老钭颤声问。 我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老钭沉默了片刻,猛然站了起来,“好,我相信你!我现在虽然不能把你们带出这迷魂阵,但墓穴本身的格局不会有改变!我可以带你们去主墓室,只是……身在阵中,你们随时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我抬高声音说了一句,“胖子,你照顾他,在前头带路!” “你越来越看得起我了。”史胖子翻了个白眼,单手扶住了老钭。 我最后往餐厅里环视了一阵,目光落在徐荣华的身上,想起之前的情形,忍不住问老钭: “当初那场订婚宴上,你们对徐荣华做了什么?” “徐荣华?”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老钭点点头,“我没有对他做什么,他们叫我进来,只是交代我想办法套他一些话。” “什么话?” “一,他本人的生辰八字;二,他的父辈家世,和有哪些房产物业;三,他有没有儿女子嗣。” “就这些?” “就这些。” 我点点头,更加肯定,老钭只是个造墓的工匠,对于某些玄门术数并不了解。 对于懂得邪术的人而言,得到一个人的生辰八字,那就等同是掌握了一个人的命脉。 只是我不大明白,操纵老钭的人,为什么想要知道徐荣华有哪些物业? 徐荣华当时在这里的遭遇,显然不止老钭说的这么简单,他究竟又经历了些什么…… 我正想招呼胖子和桑岚往外走,一个窈窕的身影忽然拦在了我面前。 “你……” 见拦路的是被忽视的牛经理,想到她的身份,我本能的倒退了一步。 虽然说法医针对的对象就是死尸,可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和一具没有骨骼的‘尸皮’有任何身体的接触。 牛经理看着我,快速的说了句什么。 因为她不能发出声音,口型变化又快,我并没看懂她想表达的意思,只看出她神情很有些焦急。 “带上这阴饵吧!”老钭忽然说道,“她和我一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留在这里的。如果可以……你们带她离开这里吧。” 第一百零四章 菩萨 “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帮帮她。”桑岚看了牛经理一眼,小声说道。 我暗暗皱眉,这会儿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可看着牛经理凄楚的神情,想到她的遭遇,我却也是狠不下心撇下她不管。 见桑岚用央求的目光看着我,我咬咬牙,左手掐诀,右手二指并拢,抵在了牛经理的眉心。 指间传来一阵颤栗的同时,我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史胖子忍不住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她要是没有骨头,怎么能和正常人一样这么走来走去啊?难不成她是成了精了?” “你奇怪的事多了,就特么心思全浪费在吃喝上了。” 我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从包里拿出一张黄表纸,撕成人形模样,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道符箓。 “天地交精,诞育众生;太阴幽冥,塑魂成形!” 我低声念诵法诀,同时双手并在一起,快速的变换着手印,“鬼门开合,血符借阴……敕令!” 最后一声法诀念完,我猛然将纸人符箓甩向牛经理。 纸人一沾到她身上,立刻腾起一股幽绿的火苗。 “啊!”牛经理惊呼一声,慌忙后退。燃烧的符箓中却已经闪出一道常人难以看到的绿色光芒,直射入了她的前额。 史胖子回过神来,“哎哟我艹,她这就能出声了?你这是怎么弄的?” 我斜眼看着他,意有所指的说:“我学的是太阴鬼道,鬼门关前借来阴司灵气,就能让鬼开口说话。” 胖子咧了咧嘴:“你说这些我可听不懂,不过佳音倒是没说错,你是真有道行。” 桑岚挨到我身边,斜了我一眼,小声说:“你可真敢乱来,阴司灵气哪是随便借的,她要是害过人,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吧?” 我点头:“血符借来的灵气,只会对心存恶念的鬼魅造成损伤。话说回来,你非要做好人带上她,那也不能带个居心不良的定时炸弹吧?” “好,好,好!”老钭忽然连说了三个好字,“敢在鬼门关前借阴灵的人,绝不能是心术不正之人。我现在真的相信,你能帮我的孩子了。” 我示意胖子扶着他头前带路,刚要走,牛经理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去!”我吓得赶忙躲开,“你别碰我!” 牛经理像是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讪讪退后一步,小心的看着我说:“如果我帮你,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去?” 不等我开口,她就急着摆手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只想看看我儿子,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他了。我只要看他一眼,知道他过的还好,到时候……到时候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 史胖子色眯眯的看着她,含糊的问:“你先说说,你能帮上什么忙?” 牛经理转眼看向他,却是换了副面孔,冷冷的说道:“我或许帮不上大忙,但自从十三年前,三义园关闭以后,什么人到过这里,在这里做过什么,我都知道,也记得清清楚楚!” 胖子神色一凛,看样子是想要上前,我横插一步到两人中间,背对胖子和牛经理对视,眼波流动间缓缓说道:“你只想见你儿子,对不对?” 牛经理本来就是做服务行业的,生前绝对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提出要帮我。 此刻两人目光相对,她眼珠微微一转,立刻就说:“我只想见我的孩子,别的,我不管。” 我点点头,“那就跟我们一起走。” 老钭对这楼里的地形显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或许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缘故,虽然没了眼睛,却也不怎么妨碍他的行动。 我和桑岚并排跟在他和胖子后头,走出了餐厅,牛经理忽然赶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已经看出他不对劲了对不对?” 我目光转向她,就见她冲胖子宽厚的背影努了努嘴。 我低声说:“这些和你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带你离开这儿。如果你儿子还活着,我会想法子让你见他一面。” 牛经理“嗯”了一声,“其实之前也有一个有道行的阴阳先生来过这里,但我既然拿了别人的钱,就不能反悔,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现在又想离开了?” “我觉得你这是明知故问。”牛经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下巴偏向我,声音压得更低,“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那个秃顶的老头子了,对了,那个老秃顶,应该就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是你要找的人。他上次回来以后,就没再现身过。我怀疑他应该是出了什么状况了。还有,除去这些,最主要的是,我看得出,你这趟来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要是你目的达到了,这里的一切,还能再维持原状吗?” “老秃顶……”我暗暗点头。 桑岚突然拉了我一把,“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我苦笑:“少儿不宜。” 桑岚也知道我的性子,没继续纠缠,而是小声问我:“你又没见过壁画里那女人的脸,怎么就画出来了?而且……你画的,那不就是徐洁吗? 我跟你说,之前我不是觉得徐洁不对劲嘛,所以我和潘潘送她回平古的时候,我们特意在那里住了一晚,徐洁她……” “行了!”我打断她,“我来这里就只有一个目的,其它别再多说了。” 桑岚话说半截被我怼了回去,多少有些悻然,咬了咬嘴唇,又低声问我画像的事。 我边走边拿出刚才的画像递给她,“你再仔细看看。” 桑岚接过画像,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了一阵,“不对,这好像不是徐洁!她的年纪……好像比徐洁要大……” “嗯。”我拿回画像收了起来,低声道:“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重庆的事?那次你发小姐脾气,先跑了,过后我和大宝他们去过一趟蛇皮巷。我们在一个叫元大师的家里,发现一尊肉身菩萨。” 我扭过脸,垂眼看着她,“这壁画里的不是徐洁,是那尊菩萨!” 第一百零五章 胖子在撒谎 桑岚惊诧的问我:还真有肉身菩萨? 我心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可惜实在不是做这行的材料。 我三言五语把在蛇皮巷元大师家的经历说了一遍,桑岚听完,沉吟片刻,忽然低声问我:“你是不是早在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徐洁有问题了?” “没有。”我正色对她说道:“每个人都有过去,或许徐洁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但我绝不会怀疑自己的爱人。” “你这是昏了头了!刚才那个明明就是她!还有,我去过你家,我发现她……” “行了!” 桑岚脾气上来,哪肯听我的,拧着眉毛还想再说,牛经理忽然插口说: “美女,你不觉得,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吗?要我说,他现在已经绷的很紧了,你再追问那些不相干的,只会让他脑子更乱。那绝对不是好事,对吗?” 她并没有质问的口气,而是声调温柔,像个大姐姐在对小妹妹说话一样。桑岚虽然任性,但面对她这番话,也是无从发火。 这时,老钭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声音嘶哑的说:“我答应竭尽所能帮你们,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啊?”胖子拧着眉头问,“还有什么条件?” 老钭抬起头,面对着楼梯上方,“我要你们把三斤带上。” 胖子愣愣的转头看了我一眼,蓦地反应过来,瞪着老钭说:“不是吧老头儿,你要我们把那小孩儿的死尸带出去?” 老钭没回应他,而是转身面向我:“我的孩子已经很可怜了,我不想她再留在这里遭罪了。” 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阵,说:“好。” “谢谢。”老钭说了一句,又转头对着上方,“你现在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史胖子凑到我跟前,小声问:“你不怕这老丫耍花样?真要去把那死尸带下来?” “不然呢?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倒不是存心怼他,只是无奈。 这废楼的诡异,已经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臧志强得利忘义,临时反骨,已经让我没了方寸。 现在好容易把老钭争取过来,他的要求,我能不去做吗? “你要救的那哥们儿,能有你这么个兄弟,真是他的福气。”胖子感慨了一声,看了看桑岚,低声对我说:“我还是担心老钭头会耍花样,我就一只手,也干不了力气活,就留在这里看着他吧。” “我和你们一起上去。”牛经理上前一步,冲我眨眨眼,“除了老钭,好像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了。” 见她冲我使眼色,我心里一动,默默点了点头。 桑岚到底是胆小,对胖子又素无好感,自然跟着我。 上到三楼,我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个细节,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这会儿三楼也已经不再是先前荒废的模样,而是灯光下一派崭新,俨然是一副正常营业的状态。 “怎么了?”桑岚问。 我站在楼梯口,看着一侧的走廊,喃喃道:“死胖子之前为什么要到三楼来?” “之前?”桑岚掠了下额前的发丝,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他不是说,看到有人,才追上去的吗?” “老钭是活人,我们从419出来的时候,老钭多半是躲进了四楼的某个房间,所以我们才没能找到他。我们下楼的时候,老钭应该是跟在我们后边的。胖子在前头,他怎么可能看到有人?” 桑岚说:“那他看到的,会不会是第六个人,就是徐……” “不要再提徐洁了。”我摆手打断她,“我说过,我相信我爱人。还有,徐洁现在行动不便,她怎么可能在这儿?” 事实是,先前接二连三发生的诡事,让我的大脑混乱不堪,也是刚想起来这最不合理的一点。 桑岚突然说道:“我一直就想跟你说这个,是你不让我说!那天我送她回家,晚上和潘潘留在城河街。夜里我看到徐洁出门……她是走出门的!她根本就没有瘫痪!” 见我注视着她,桑岚似乎有些着急,“你以为我在撒谎?那你去问潘潘啊!她也看见了!” “不用了。先不说这个,就说眼前的事。”我强忍着心中的震撼,转眼看着走廊说:“我们先不管胖子是不是真的看到有人,他说他追到三楼,这里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变成了营业状态…… 老钭说过,把我们引到二楼餐厅的是他,为的是,争取时间,召来阴饵发动阵局。史胖子却说,他之所以在我们前头‘消失不见’,是因为手机没电之后,突然陷入了阵局。这在时间上根本对不上号,胖子在撒谎!” 桑岚冷笑:“呵,你是宁可自己钻牛角尖,也不肯相信徐洁有问题了。好,那你告诉我,胖子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我知道她这是臭脾气又上来了,只能是暗暗皱眉,独自寻摸着问题的答案。 桑岚见我不理她,气淋淋的还想再说,牛经理再次插口道:“那胖子可不是第一次来三义园。” 桑岚一怔,“什么?” 牛经理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幽幽道:“据我所知,不算这一次,他之前至少来过两次,只不过,他那会儿还不是胖子。” “来过两次?”我脑筋儿一跳,越发觉得狐疑。 牛经理回过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也变得疑惑起来,口中喃喃道:“或许是我弄错了,他可能来过这儿,不止两次……” 听她口气奇怪,我连忙转头,愕然看到,上方楼梯的拐角处,居然露出两个小孩儿的脑袋,正偷偷摸摸朝着下方张望。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年纪都不大,男孩儿也就约莫十一二岁,女孩儿比他小点儿,脑瓜后头还梳着俩小辫儿。 乍一看到这两个孩子,我先是一愣,等到看清那个男孩儿的面孔,我猛然反应过来,牛经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古怪了。 男孩儿的五官算是相当精致了,不过却是个近视眼,戴着一副小眼镜。 虽然他的脸孔还很稚嫩,可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一下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第一百零六章 看不见的人 事实上,我所想到的那人,和这小男孩儿的年龄至少相差了十几岁。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人的五官虽然会有变化,但无论怎么变,还是会多少保留些以前的样子。 桑岚虽然任性,但绝不是没脑子,看到两个小孩儿‘鬼鬼祟祟’的出现,很快就想到了一些关键。 “这俩孩子,也是订婚宴当晚,住在这家酒店的?” “多半是了。”我和牛经理对视了一眼,从她眼中得到了确认,心里更是有种诡奇莫名的感觉。 到了现在,我已经大致了解到一些,老钭所说的六觉迷魂阵的特性。 那就是,一旦阵局启动,楼里的人就会看到……甚至是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幻象。 更具体点,结合我们当下的经历,就是‘回到’了十三年前,三义园里举办那场订婚宴时的场景。 说是迷魂阵,关键却不在迷魂上,而是这阵局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气场,迷惑人的六觉,即是人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和知觉,也就是常说的‘下意识’。 六觉是人的本能,也是感受外界环境的基础,一旦同时受到迷惑,无疑是很可怕的。 我们现在不能脱离这迷魂阵,就是因为,不能分辨身边发生的一切,和现实有什么区别。 要说到了此刻,唯一的破绽就是,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成了没有声音的‘静默片’,但这非但不能够成为突破阵局的依据,反倒更让人有种明知身在局中,却无从脱离的焦躁感。 除此之外的话,更让我感到迷惑的是,当我见到徐荣华的时候,竟和他有了真实的交流! 这不由得让我怀疑,除了徐荣华之外,迷魂阵中看到的其他人,究竟只是阵局造成的幻象,还是当初参加订婚宴的人,遗留在这里的意识? 疑惑间,两个小孩儿已经像是踩好点的小偷一样,蹑手蹑脚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两个小孩儿也和其他人一样,显然看不见我、桑岚,甚至也看不到牛经理。 牛经理显然不光是聪慧,还有着成年女性的细腻可人,她并没有向我询问什么,反而是跟我解释说:“我是餐饮部的,那天晚上没有到楼上来过,所以他们看不到我。” 我点点头,眼看女孩儿被男孩儿领着,朝着走廊一边走去,稍一犹豫,就示意桑岚一起跟上去。 跟在两个小孩儿身后,来到一个房间门口,门上的标识牌是316. 男孩儿托了托眼镜,回头对女孩儿说了句什么。 我听不到他的声音,因为角度问题,也无法通过口型看出他说的是什么。 这时桑岚突然小声说:“先别出声,咱先听听他们在里头在干什么!” 我愕然的看向桑岚,她抿了抿嘴唇,对我说:“这是那小男孩儿说的。” “这你都能看出来?” “我以前为了演好一个角色,专门去聋哑学校学过哑语,那次潘潘也一起去了。” 听了桑岚的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口型在哑语中,虽然用的不多,但正常人和聋哑人交流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的着重于看对方的嘴。 只能说,桑岚当初在那段学习过程中,应该十分的投入刻苦,所以辨识口型的能力比普通人要强。 说话间,男孩儿已经把耳朵贴在了316的房门上。 他明显是想偷听里面的动静,但从表情看来,应该是没能达到目的。 随着他的动作,我也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想要探听别人隐私的冲动,可就在男孩儿调整姿势的时候,316的房门突然间无声的打开了! 我和桑岚都被吓了一跳,反倒是牛经理更从容一些。 这种情形下,突如其来的惊吓,对成年人的情绪都能造成相当的波动,两个孩子的反应就更不用说了。 小女孩儿吓得猛一哆嗦,当场瘫倒在了地上,嘴一撇,大哭起来。 男孩儿更是紧贴着门,门一开,就见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慌忙后退的同时,脚下一绊,仰面八叉摔倒在了走廊上。 我缓过劲来,就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匆匆走出房间,走过去把小女孩儿抱了起来。 我下意识的偏过头,想要看清这女人的模样,桑岚突然拉住我,快速的后退了两步。 我想问她怎么了,还没开口,她就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焦急的冲我摇了摇头。 见她紧绷着嘴,似乎是闭住了气,我虽然有些惊疑不定,也还是第一时间领会了她的意思,跟着屏住了气,转脸又看向316的门口。 刚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可下一秒钟看到的情形,让我不由瞪圆了眼睛,几乎都忘记了呼吸这回事。 那个戴眼镜的女人,抱起女孩儿后说了句什么,回过头看向一旁的男孩儿。 男孩儿刚勉强坐起来,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情景,身子又是猛一哆嗦,两手支撑着快速后退,直到背靠到墙上,再无可退。 他的反应明显恐慌到了极致,甚至于连因为摔倒,歪在脸上的眼镜都想不起来去扶,就那么靠着墙,哆哆嗦嗦的看着前方。 我本来以为他看的是房间里头,但很快就发现,他的脸偏移向下…… 如果是换了旁人,很难从他的反应上看出端倪,可我学的是医科,而且专科比较特殊。 通过他眼睛焦距的变化,我蓦地反应过来,他所恐惧的事物,并非是在房间里,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或者说……是有什么人,走到了他面前,并且蹲了下来。 然而,这个人,却是我看不见的!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短暂,很快,男孩儿的目光又有了变化。 随着他眼神的变化,这次我没用桑岚提醒,就主动揽着桑岚,退到一边,贴在了走廊的墙上。 我实在形容不出这种情形,只能说,意识中,我就觉得原本蹲在男孩儿面前、那个我看不见的人,忽然站了起来,随着男孩儿的目光偏移,从我刚才所站的位置匆匆走了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失踪的桑岚 “呼……” 听到桑岚的吐气声,我回过神,狐疑的看向她。 然而这时,她却做了一个我绝想不到的动作。 那个中年女人抱着女孩儿,拉起男孩儿,匆匆进了316,就在转过身要关门的时候,桑岚突然闪身跟了进去! 我来不及多想,也想跟着进去,可刚冲到门口,房门已经被用力关上了。 客房门一旦关上,没有房卡的情况下,从外边是不能够打开的。 我担心桑岚出事,想要踹门,牛经理一把拉住我说:“别乱来!” 她拉着我后退两步,急着对我说:“以前也有人偷偷溜进来,被困在迷魂阵里。那个人也试图要破坏看到的事物,到最后,他人虽然离开了三义园,但却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这里。” “一部分?”我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是一部分魂魄。”牛经理盯着我说。 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极度的寒意。 魂魄缺失,那人即便能活着,也很可能变成旁人眼里的白痴。 我摸了摸刚才差点被门板碰到的鼻子,直到此时,才真正感受到这迷魂阵的恐怖。 从阵局发动的那一刻,我看到的,就都是十三年前,三义园举办订婚宴当晚的情形。 这一切都那么的真实……我甚至毫不怀疑,如果刚才真被门撞到,就算鼻梁骨不被撞断,也一定会撞伤流鼻血。 然而,现实中时光绝不会倒流,我更不可能,因为幻象的存在而受伤。 我不禁想到,如果我和桑岚、史胖子真破不了这迷魂阵怎么办? 最终是会像徐荣华一样,将意识遗留在这里,还是会在许久以后,被现实中的警察,发现莫名暴毙在这废楼里的三具死尸? 这时,316的房门突然间又打开了,之前的那个中年女人,探出半边身子,朝着我们来时的走廊上看了一阵,眉宇间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就在她退回房间,再次关门的前一刻,桑岚居然贴着门框,从屋里闪了出来。 我见状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房门,低声责备她刚才太冲动。 桑岚蹙着眉摇摇头,说:“我就是觉得奇怪,想看看这一大两小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为这个?”我忍不住嘬牙花子,“现在你弄清楚了?” 桑岚“嗯”了一声,“那女的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想到刚才的情形,又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我让桑岚边走边说,毕竟刚才的事,对我们来说只是个意外,要紧的还是去带上抖三斤的尸体。 桑岚跟着走了几步,忽然说道:“刚才还有一个人。” “你是说,除了那娘三个,刚才应该还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我们都看不见?” “嗯。” 见桑岚点头,我心里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对她的肯定毫不怀疑。 我并没有看到除了那娘三个外的人,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特别的气息,但是从男孩儿的反应来看,分明是有人走到他身边,并且蹲在他面前停留了片刻。 这时桑岚又说道:“我们看不见那个人,应该是因为,那个当时从房间里出来的,不是人,而是鬼!” “这是你感觉到的?”我问。 “嗯,我现在对鬼的感应非常敏锐,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的出来。” 我越听越觉得怪异,316的房门第一次打开,从里边走出来的应该是两个人,这点几乎是不必怀疑的。 可假设从316里走出的另一个人根本不是活人,而且是十三年前从房间里走出的一个鬼……这样都能被桑岚感觉到,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我无法想象出桑岚当时是怎样一种感觉,只能是勉强整理着思绪说: “原来举办订婚宴那晚,他们兄妹俩也住在这家酒店里;他们应该是被大人支出房,后又因为好奇,偷偷跑回来想要偷听的;当时房间里,除了兄妹俩的母亲,还有一个……一个鬼……” 我这么说,旁人听起来或许会觉得奇怪,但桑岚显然也已经认出了那两个小孩儿的身份。 毕竟,和我相比,她和两兄妹接触的要更多一些。 桑岚并没有点破两兄妹的身份,而是蹙着眉头说:“我刚才偷偷跟进去的时候,留意到娘三个对话。原来那个我们看不见的‘人’,出来以后,对那个小男孩儿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我这会儿才觉得,桑岚刚才并非是胡闹。 她的行动虽然有些鲁莽,却是因为,她并不像我的目标那么单一。 我是在有了一个目标后,无论遇到别的什么疑问,最多也只是会粗略的过一遍脑子,不会非得刨根问底。 桑岚却是个急性子,搞不清楚的事,非得立马得到答案不可。 说白了,就是两人的脾性和行事风格都不一样。 桑岚脚步顿了顿,低声道:“那个看不见的人,对男孩儿说的是‘如果有天你在意的人死了,就带他们来这里。’” 我眼皮一跳,喃喃道:“难怪他会带齐薇薇的尸体来这儿……” 只能说,桑岚得到的讯息,多少解答了我的一些疑问,却也让我更加疑惑,那个十三年前从316里走出来的‘鬼’,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和那几乎已经被我遗忘的一家人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我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跟桑岚、牛经理一起来到了4楼。 牛经理对我说:“这一层的房间,都已经留给参加订婚宴的贵宾了,这会儿他们应该还都在二楼。” 我点点头,这样最好。虽然那些人不能和我们产生真正的交集,可我现在要做的是把死尸带下去,真要是遇上人,或多或少会有心理压力。 熟门熟路的来到走廊尽头,419的房门已经又关上了。 我本来以为,能够通过机关轻易把门打开,可当我半身探出窗外,却发现外墙原先被我破坏掉的,暗藏机关的铁板,竟已经恢复了完好。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时间却想不出哪里出了差错,只能是又把铁板重新撬开,扳动了里头的机关。 然而,就在我扳动机关的刹那间,身后走廊上的灯光,似乎闪动了一下。 我起初没当回事,可等到回过身,却悚然发现,419的房门虽然打开了,但桑岚和牛经理却不见了! 第一百零八章 局中局 “糟了!” 这时,我终于想到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哪里不对了。 这迷魂阵明显是利用订婚宴当晚的情形来设计的,虽然不可能真的有时空错位,但是在阵局中所见到的一切,就都和那晚的情景一样。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从阵局发动后,我们也就等同是‘回到’了举办订婚宴的那个夜晚。 事实就是,我一直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迷魂阵发动前后,我们所看到的情景,中间间隔了十三年! 之前我打开419的大门,并没有发生异状,只能是说,经过了那么多年,酒店荒废,极少有人到这里来,就算偶尔有人来,不说是否发动迷魂阵,单是守墓的老钭暗中耍点小花样,就能把来人吓得屁滚尿流。 而在当时,三义园酒店还处于营业状态。即便419的机关设计的隐秘,可也难保有人会发现当中有蹊跷。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设计机关的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也会做些别的防卫措施。 刚才灯闪那一下,应该就是我开启机关的时候,触发了当时布下的防护机关! “娘的,设计这里的人,绝对是个鬼才!”我忍不住小声骂道:“能找到老钭这样的人来造这座墓,也特么算是费尽心机了。” 想明大致的状况,我倒是不怎么替桑岚担心了。 是我开启的机关,中招的应该就只有我,桑大小姐多半会吓一跳,但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得了,反正也还不清楚到底又踩了什么‘雷’,既然门打开了,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尸体带出去再说。 想到这里,我咬咬牙,顺着419打开的铁门,朝屋里看去。一看之下,不禁一怔。 就算屋里没开灯,可走廊上的灯亮着,怎么门里头黑漆漆一团,什么也看不到? 走近门口,才发现,门后并没有遮挡,而是房间里似乎充斥着一股能够阻隔光线的黑雾。 “果然是有防备。” 我暗暗点头,屋里汇聚的,多半是阴邪的煞气,只是迷魂阵里的一切虽然逼真,但当时用来防护的阴煞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我所看到的,只是徒具虚形,所以才没有感受到阴气的存在。 确认了房间里的阴煞不会对人造成实质的伤害以后,我拿出了随身的袖珍手电,拧亮以后,亦步亦趋的迈进了房间。 哪知道人刚一进去,突然感觉身后一暗。我连忙转身,却见那扇铁门,竟在我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我想强迫自己镇定,可巨大的恐慌感,还是不受控制的瞬间漫布了全身。 不管桑岚现在看到的情形如何,她是绝不会关门的,况且两次开启外墙的机关,我可以肯定,以她的身形和力气,想要不借助工具扳动机关,几乎是不可能的。 况且,就算铁门开合发出的声音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但再怎么我也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然而现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对铁门,感觉却是像,这门从来就没有开启过! “艹,还是迷魂阵!” 虽然混乱,但我还是依稀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虽然在开门的时候触动了未知的机关,可现实中,我仍然身在六觉迷魂阵里。 我是打开了419的门,但在订婚宴当晚,此时这扇门却是没曾开启过的。 现在真是‘时空错乱’……我特么是中了局中局,连环套了! 我打着手电,想找找看里头有没有控制铁门的机括,偏偏屋里浓重的阴煞,将手电的光亮封堵的就和萤火虫差不多,借着这亮光,最多也只能勉强看清抬到眼前的手掌。 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按照这房间设计的作用看来,这扇门实在没有从里面开启的必要…… 尝试了片刻无果之后,我使劲闭了闭发酸的眼睛。 看来想要从这里出去,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桑岚身上了。 桑大小姐脑子可别犯抽,要是能够,那就赶紧去找死胖子吧,这会儿也就只有他有力气打开这铁门了。 既然出不去,那就先找到尸体再说吧。 我回想了一下之前灯台所在的方位,转过身,几乎是摸着黑,朝屋子中间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冷不丁脚下一绊,一个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在地。 我急着想用手撑住地面爬起来,却一下摸到一样半软不硬的东西。 我本能的赶紧缩回手,忽然又想到,我慌乱间摸到的,似乎是人的身体! 我没有再伸手去摸,半弓着腰,把手电往下伸,同时用脚往前探。 感觉碰到了事物,试着用脚尖挑了挑,更加确定,地上的应该是个人。 我赶忙把刚才撬外墙铁皮的军刀拿了出来,翻开刀刃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打着手电,朝地上那人照去。 离得近了,我终于看清那人大致的轮廓,那居然像是一个成年男人! 手电光本来就等同于无,那人又是面朝下趴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见他一动不动,就想摸索着过去,先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我的手本来是奔着这人的后脑勺去的,可等摸到他,才发现他居然是戴着帽子的。 我心里越发狐疑,这人难道是十三年前曾被关在这里的?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分毫,难道不是活人,而是死尸? 只能说在这种情形下,我的胆气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鼓足勇气,看看这人的样子,看看他是死是活。 我伸手抓住他的帽子,往后一拉,露出这人的后脑勺。 我不由得“啊”一声低呼,“怎么是他?!” 事实上,我仍然还没有看到这人的脸,可是只看后脑勺,就已经认出这人是谁了。 因为,这家伙是个光头! 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最近我接触过的光头,除了静海就只有一个人。 这人自然不会是静海和尚,那他就只能是那个得利忘义,临阵反骨的盗墓贼——臧志强! 第一百零九章 阴阳火 我赶紧把人翻了过来,果然就是臧志强。 借着微弱的电光,就见他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 我想探探他有没有鼻息,手刚伸到他脸前,他的眼睛突然间张开了。 我吓得一哆嗦,急忙缩回手,反应过来,见他眼珠来回转动,不禁冷声说:“你倒是会找地方睡觉。” 臧志强没有回应,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虽然一看见他就来气,但也知道他情形不对,稍一犹豫,还是把他上身抬起一些,想看清楚他的状况。 随着我的动作,忽然听到“啪”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臧志强眼里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连着对我眨了两下眼睛,眼珠斜向下,似乎是想告诉我,那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我皱着眉头,顺着响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摸到一件冷冰冰的事物,心里猛的一动。 藏魂棺! 我把藏魂棺拿到眼前看了看,再看看似乎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的臧志强,隐约想到了关键。 我试着问他:“你出魂了?” 臧志强不能说话,但快速的对着我眨了两下眼睛。 我冷笑:“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臧志强眼中露出惶急的神色,连连冲我眨眼。 我本来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搭理这个人,没曾想刚要放手,他忽然抬起一只手,向我手上抓来。 他像是想要抓住我的手,但只是手指在我手背上扫了一下,就又落了回去。 他的这个动作,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 藏阴一脉能够用魂魄探地穴的本事的确充满了神秘,可没见过谁家在施展术数的时候,是会趴在地上的。 这时,臧志强的嘴唇竟也开合了两下。 因为两人的距离相当贴近,所以虽然他没有发出声音,我也通过口型看出,他说的是:“救我。” “救你?”我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你出了魂,但是魂魄没办法回附本体了?” 臧志强眨了两下眼,算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并且再次比口型道:“救我,求你。” “我凭什么救你?”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看到他向我求助,心中愤恨的同时,我也多少有些快意。 我已经大致猜到些他现在的状况,藏阴探穴,并不是说,整个人的三魂七魄都会脱离肉体,如果是那样,等同是生魂出窍,虽然不至于丧命,但对施术的人来说,实在具有相当的伤害。 看臧志强的样子,多半是想要利用藏魂棺达到某个目的,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分离出去的魂魄,竟无法召集回来。 这样下去的后果就是,如果魂魄不能归附灵台,他就算不变成白痴,也会一直保持现在这副死狗般的模样。 臧志强没再开口,只是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他本来就在精神病院里被折磨的瘦骨嶙峋,这时的模样更是凄惨。 我虽然恼他背信弃义,但到底和他没有深仇大恨。 只是稍一犹豫,就对着藏魂棺低声念诵起臧志强教给我的法诀。 或许是因为,我的魂魄曾经进入过这小棺材里,所以在念诀的时候,竟能模糊的感应到一些藏魂棺自身传递来的感觉。 这绝不是幻觉,事实是,当一个人的道行达到一定程度,或者其它一些特殊的原因,施术的人是会和法器之间产生一种特殊感应的。 此时我就感觉出,臧志强缺失的魂魄,似乎就在附近,魂魄本身似乎也想要回归,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不能被招回来。 在尝试了几次无果后,再看臧志强,眼角竟流出两滴浑浊的泪水,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我不是个心软的人,对他也绝没有好感,可要我眼睁睁看着一个素无仇怨的人就这么死在我面前,却是做不到的。 这次我没有犹豫,放下藏魂棺,揸开左手五指按在了臧志强前额,右手同时掐诀,快速的念道: “天是天,地是地;阴阳不入,尔罪不原……” 跟着右手猛地一翻,大声道:“接鬼令者速来报到,敕!” “敕”字出口,臧志强原本软瘫的身子猛然一震,跟着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呼……呼……” 他连喘了几口大气,看向我,神色复杂道:“谢了。” 我没说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用太阴敕鬼令了,上次在医院太平间,那个‘216’都已经死透了,魂魄还能被我从阴阳路上拘来;臧志强并没有死,缺失的魂魄被召回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这也再次证明,鬼灵术中的法诀的确王道的可以。 我不再管臧志强,站起身,准备继续找抖三斤的尸体。 臧志强跟着站起来,左右看了看,问我:“你来这里,也是找那盏天灯?” 见我不回答,他干笑了两声,“你现在一定以为,我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可如果换了你是我,中了降头,生死攸关,还要被人要挟利用,你会怎么做? 呵呵,不管怎么说,你刚才救了我的命。我还是会履行先前的承诺,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我仍然没做回应,但心里却暗想,救你的命是必然,你要是懂得感恩,那我当然也不会拒绝多一盏引路明灯。 “这里的阴煞虽然不能伤人,但是会阻碍视线。” 臧志强说了一句,将藏魂棺收进百宝囊,顺手又拿出一样东西,凑在嘴边吹了两下,那东西骤然亮起了火光。 这时我才看清,他拿的是和先前给我那两根,一模一样的火折子。 说也奇怪,我随身的手电虽然小,但性能比普通的家用手电好很多,在这房间里,也只能发出萤火般微弱的光亮。 可他那根原始的火折子一点亮,虽不能说是耀眼,却能照亮方圆两三米的范围。 “这火眼和我给你那两根一样,叫做阴阳火。里面加了千年骨骸的骨粉和海鲛尸油,不光燃烧的时间长,火光还能够穿透阴煞,可是比你的手电好用。” 臧志强嘴里说着,把火眼递给了我。 我不客气的接了过来,边收起电筒边冷声说:“你可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从精神病院出来后临时准备的,呵,看来你底子很厚啊。” “你也知道我是干哪行的,怎么可能把这些都带在身上?”臧志强笑笑,“不过这火眼真就只剩下三根了,这是最后一根。” “你这么大方?” “不是大方。”臧志强朝自己的眼睛比划了比划,“我小时候一直被师父用特制的药水洗眼睛,虽然比不上羊倌在地窨子里练出来的眼力那么好,但在阴气越重的地方,看东西就越清楚。” 第一百一十章 连环 听了臧志强的话,我并没有觉得多稀奇。 自古以来拥有夜视能力的人很多,有些是先天目力强,有些则是后天利用一些方法达成。藏阴一脉本来就是土里‘刨食’,自然不只是会藏阴探穴的本事。 见我举着火眼在门口转悠,臧志强走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别白费劲了,这门从里头根本打不开。这他妈用的是最简单的机括,可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直来直去。除非是外头有人开门,再不就是直接把墙砸了,不然别想出去。” “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回过头问。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对这个人很反感,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多一个说话的人,是会在相当程度上减轻压力的。 臧志强朝门指了指:“咱们应该一样,我到这儿,也是想拿天灯,但是这墓里的阵局实在邪门,我也是大意了,等进来以后,才发现中了连环套。我出魂是想出去想法子从外头把门打开,可等出了魂以后,才发现我特么又失算了。这阵局貌似能迷惑人的五感六觉,魂魄一离体,居然也迷失了,根本就回不来!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或者再犹豫一阵子,我可就真变成魂魄不齐的植物人了……”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尴尬,拍着自己的光头道:“看来我真是昏了头了,居然把藏阴一脉的软肋都告诉你了。” 他虽然没说明,我也已经想到,他说的‘软肋’指的是什么了。 藏阴秘术虽然神奇,但也不是没有局限性的。无论怎么说,人的魂魄绝不能和本体分离太久,否则的话,不凭借外力,就会很难再和本体融合。 也就是说,藏阴探穴固然神秘,但也不能脱离这种限制,分离出魂也是有着一定时间局限的。 我想了想,对臧志强说:“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我事先真不知道白泽灵犀还有压制降头的作用,也绝不是拿这个要挟你。还有,白泽灵犀应该只是治标不治本,除非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不然终究不是个事儿。” “我信你。”臧志强点点头,“不过现在咱俩都被困在这儿,暂时也就只能等外边的人来救咱们了。怎么着,要不要先去把天灯弄到手?” “你为什么要找天灯?”我这才想起他话里的古怪。 我是因为老钭提出要求,才来找抖三斤的尸体的,臧志强的目的显然和我不一样。 臧志强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看着我怔了怔,才说道:“看来我还真是想错了,你还真没那么深的心机。不过也对,隔行如隔山,你是阴倌,又怎么懂这当中门道。” 他解释说:“我先前是真以为你要挟我,所以才甩开你想单干。一方面是想捞一笔,再就是,这墓的格局的确吸引人。可后来我发现,这墓比我想的还要邪乎一百倍。单凭我的能耐,根本就找不到主墓室的入口。 后来我就想到用最笨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你要知道,这里的那盏天灯,只能是替墓主人借阴寿,所以两者之间有着联系。我来找天灯,就是想把天灯点燃,用灯火引路,找到主墓室的所在!” 我虽然不懂他的行当,但还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所学专业的缘故,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高声音说:“别再伤害那孩子了!她死的那么惨,你再糟践她的尸体,那就比畜生还不如!” 臧志强一愕,也蹙起了眉头,“那你又为什么来这儿?” “总之我没想利用那孩子的尸体!”我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举起火眼,朝着意识当中,天灯所在的位置走去。 火眼虽然照亮的范围比手电大,但仍是有一定局限,随着我的前行,光亮才逐渐穿透阴煞,照出周围两米范围内的情形。 臧志强也没再多说,但也没跟着我,而是走到墙边,贴着墙往前走,像是在用步子测量着什么。 房间的面积是有限的,只过了不到一分钟,两人就在另一边的墙边碰了头。 “艹,这也太邪性了!”臧志强使劲挠了挠光头,顺手把连帽衫的帽子撸到了头上,“这屋子根本就是空的!” “未必。” 就像臧志强说的,这房间里竟然空无一物,根本没有灯台和所谓的天灯。 可我怎么就觉得,我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呢? “我量过这儿的面积,应该不会有错,这里确实是空的。”臧志强坚持说道,“你应该也见识到这里阵局的厉害了?如果不能破了这迷魂阵,回到现实中,那咱就肯定找不着天灯! 我这两天除了观形望势,一直都在附近捡舌漏(从人嘴里套话),这酒店是在十三年前举办了一场宴席后关闭的。也就是说,咱们现在在阵局里看到的,是十三年前的情形。 要按照方位计算,天灯就该在这屋里,可十三年前,这墓穴可能还没有最后封闭,天灯还不在这间屋里!” 或许是出于习惯,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的把手伸到帽子底下挠着头。 我本来也有点抓瞎,但看到他的动作,心里却猛然一动。 “你虽然不是阴倌,可你是挖坟的,对阴煞多少有些了解。”我看着他身后的墙面,缓缓转动眼珠,问道:“照你看,这房间里阴煞这么重,作用是什么?” 臧志强一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一亮:“你的意思是,这里的阴煞本身就是一道机关?是阴阵?还是……鬼遮眼?” “在我看来,阴阵和鬼遮眼也没多大差别,只是迷惑人的程度不同罢了。” 我左右看了看,指着一侧的墙角,“你往后退……对,接着退……” 臧志强虽然狐性多疑,但绝不是个犹豫的人,相反,行动起来十分的果断。 他按照我的手势,一步一步后退,我则举着火眼,亦步亦趋的观察着紧随。 “停!” 随着我的手势,臧志强挨着墙停下了脚步。 “你左肩靠墙,左脚放在右脚前头……” “右手,右手捂住后脑勺……” “左手……左手举起来,朝着我这边摆手!” 尽管臧志强够有耐心,也还是被我弄的一头雾水,边按照我说的摆出姿势冲我招手,边忍不住问:“兄弟,你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在他问话的同时,我已经找到了其中关窍,却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道:“凌红……你真不愧是凌家后人,是我同门……不管你当时给季雅云拍那十二张照片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你可是又帮了我的忙了……” 抱歉,今日无更 家中有事。 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藏宝阁 臧志强终于沉不住气的问我到底要干嘛。 我没说话,冲他一笑,迈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刚才左手指的一个位置仔细查看,心里却又有些狐疑。 我刚才让臧志强所摆的姿势,正和凌红拍的十二张照片,其中一张里季雅云摆的姿势一模一样。 虽然臧志强摆出那样的造型,非但没有丝毫美感,甚至还很让人反胃,但我能肯定,我现在面对的位置,就是照片中季雅云所指的位置。 瞎子说,那十二张照片每一张都暗藏着一种阵局,照道理,这个位置应该就是阵局的关键才对。 可在我看来,那根本就是墙面的一部分,并没有什么异样,通过手的触摸,能够感受到这堵墙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难道是我想错了,这房间里的阴煞,并没有暗藏阵局?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臧志强来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那个位置,“你想到了什么?” 我说:“我曾经看过一些照片,有人告诉我,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暗藏着一种阵局的出入口所在。我感觉这里的空间布局,和其中一张照片很像。” “哦。” 臧志强又盯着那个位置看了一阵,回过头来问我:“那张照片是在什么环境下拍的?” 我想了想说:“和这里差不多,应该也是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 “具体点。”臧志强皱着眉摇了摇头,“你好好想想,那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的?” 我也忍不住蹙了蹙眉,“那一组照片都是在苏州的某个园林里拍的,我又没亲自去看,说不清楚具体位置和情形。” 臧志强眼珠转了转,问:“你确定是在室内?” 我只能是干摇头,“大概吧。” 臧志强似乎不甘心,又问了我几个关于照片的问题。 虽然我手机没电,不能给他看翻拍的照片,但好在我不止一次观看那些照片,所以还记得当中的细节。 听我说完,臧志强眼珠来回转了几转,忽然一拍巴掌,“应该是了!” “什么?”我被他弄愣了。 臧志强说:“我不知道你对古代江南一代的建筑了解多少,可我要是没猜错,按照你说的,那张照片并不算是在真正的室内拍的。” 他并没有卖弄的意思,也没有急于解释,而是不疾不徐的对我说: “在古代,大户人家为了防患土匪强盗,多数都会在家里建造藏宝阁。表面上看,所谓的藏宝阁并没有太多技术含量,但是实际上,那都是工匠花了大心思的,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布设,很多时候都绝不比墓葬里的机关简单,甚至有些因地制宜的布设,比坟墓里的机关还要巧妙。” 我点点头,以前去江浙一带旅游的时候,我也曾游览过一些园林,藏宝阁确实是存在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导游的介绍。 说是园林中的一栋古楼,从外面无论任何角度看,都只有两层,可一旦进到楼里,在知情人的指引下,就会发现,楼中还暗藏着第三层,也就是所谓的藏宝阁。 那时我也到藏宝阁里看过,在我看来,那也不过是利用建筑外表本身的高低参差,给人造成的假象。藏宝阁虽然相对隐秘,可要是有心寻找,也是不难发觉的。 臧志强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但并没有再多说,而是在腰间百宝囊里摸索了一阵,皱了皱眉,问我:“你有没有镜子?没有的话,手机的屏幕也行。” 我虽然不解其意,但一听到‘镜子’,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从四婶子家得到的那面照骨镜。 当下我把铜镜拿了出来,臧志强也没仔细看,又回到我刚才让他站的位置,摆出了那个不伦不类的造型,对我说: “你甭看我,就当你是拍照的那个摄影师,把‘照相机’对着镜面,看从什么角度才能拍的和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我眼皮一跳:“你是说,照片是对着镜子拍的?” 臧志强‘嗯’了一声,“古代大户人家的藏宝阁和墓葬机关不同的就是,隐蔽性必须得因地制宜,这样一来就有相当的局限性。这么说吧,敢登堂入室的盗匪也都不是傻子,主家越是刻意的想要把藏宝阁的入口隐藏起来,反倒越会被有心之人发现。但是因时因地的布置一些不起眼的小机关,在特殊的环境下,反倒更具有迷惑性。” 他忽然冲我邪邪一笑,“想想看,换了你是强盗,多半也只会在三更半夜干活吧?‘你’的目的是劫财,不可能仔细参观人家的屋子。‘你’经验应该很丰富了,只要打着火把粗略一照,应该就能发现哪儿有猫腻吧?可如果你照见的是一面镜子,而你又不知道看到的,是镜子里的倒影,那样一来,你还能找到藏宝阁的入口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无论干哪一行,都是不简单的,这盗墓贼对古代建筑学必定有着相当的研究,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想到照片中的另一个秘密。 我没再多说,一手举着火眼,一手拿着铜镜开始对照方位。 我把镜面对准臧志强,刚照了一照,就回过头说:“不对!” “嗯。”臧志强显然也想到了关键,那就是,镜子里的映像和现实中是反的。 他将左右手对调,调整了一下姿势,冲我点点头。 我用铜镜对着他,眼盯着镜面,缓缓挪动脚步调整方位。 当镜子里显示出的情形和照片中季雅云所摆的姿势、角度完全一样的时候,我惊喜的发现,镜中臧志强举着的那只手,所指的一个方位,居然隐约透出了一团橘黄色的光圈! “找到了?” 臧志强问了一声,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快步走到我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露出特异的光芒。 那个光圈只在他招手的瞬间,一闪而过,这时再凭借记忆看去,光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眼映照下,由阴煞聚集出的一片朦胧。 “我现在能感觉出,这后边一定有猫腻。”臧志强两眼放光,低声对我说:“哎,我能不能求你帮个忙?等出去以后,把你那些照片借我看看?就看一眼就行。” “再说吧。”我敷衍道,心说这孙子是瞧出好来了,真要把照片给他看了,指不定又有多少老坟要遭殃呢。 当即两人都没再多说,又互相看了一眼,便一前一后朝着那团未知的朦胧迈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阴帘子 身在这局中局、连环套中,我并不能感应到阴煞的浓重又或薄弱,可我仅仅只是朝着那个特殊的位置迈出了两步,忽然间,四周围就变得一片光明。 虽然橘黄色的光芒并不强烈,可和之前的强烈反差,还是让我有种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奇异感觉。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我还没看清自身所处的环境,突然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姐姐,你为什么要吃这个啊?这鱼骨头,不是给猫吃的吗?” 我刚一怔,就又听另一个差不多的声音回答道:“我也不想吃,可师父只给我吃这个,我不吃,会饿死的。” 听到后者的回答,我浑身莫名的猛一震。 在这之前,我应该绝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可为什么……我一下就觉得,后头说话的那人,是我熟识的呢? “你发什么愣啊?”臧志强在后边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蓦地反应过来,这才定下神,开始打量四周。 直到这时,才发现,我所面对的,居然是一堵墙,而墙的一边,赫然是一道铁制的门户。 “这应该就是419的房门。”臧志强看了我一眼,“先把火眼收起来吧。” 我收起火眼,有些恍然的转过身,却发现面前拉着一道黑布做的布幔。 布幔垂到地面,但并不是直接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和天花板之间,有着约莫一尺多的距离,布幔和大门之间,有着大约一米的宽度,而我所见的光芒,就是从布幔上方的缝隙中透出来的。 臧志强或许是‘进来’比我晚了一步,没听到刚才奇异的对话,可他还是把嗓音压到最低,贴到我耳边说:“难怪会中招呢,这幔子是他妈的阴帘子,是用死人血泡过、用尸气熏过的,单是帘子本身的阴气,就能让普通人被‘鬼遮眼’!”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虽然是头一回听说阴帘子这回事,可在门后挂着这么一道布幔,本身就够奇怪了。试想即便有人从外边把房门打开,第一时间也必定只能看到这道幔子。之前我们进来后便被阴煞包裹,不能视物,那些阴煞,多半就是这阴帘子在作怪了。 我和臧志强都着了道,那就更别提普通人了。 “要是换了平常,我还真就不敢碰这阴帘子,要是沾了上头的死气,非得倒霉个三年五载。可现在这阴帘子在现实中早就不存在了,咱们虽然在阵局里,倒也不用担心会沾染死气。” 臧志强嘴里虽然说的轻松,但还是不自觉的透着心虚,看了我一眼,舔了舔嘴皮子,伸出手,轻轻把布幔撩开了一道缝。 这一撩开,眼前的光线更加明亮。 透过缝隙看到阴帘子后头的情形,我顿时不由自主的瞪圆了眼睛,一口浊气顶到嗓子眼,差点没脱口叫出声音。 我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时间看到的,竟然是一口棺材! 而这口式样古怪的棺材,我不但以前看到过,对我而言,更可以说是终身都难以忘怀。 棺材放置在角落,比普通的棺材小了三分之二还不止,通体黝黑,表面浮雕着怪异的纹路。 即便不近前观看,我也能够肯定,那是一口铁棺材! 臧志强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道:“这里不应该是点天灯的方位吗?怎么会有铁棺材?铁棺隔绝阴阳,被盛敛的尸体,永世不得超生……那还怎么点天灯?” 这时,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听到一下轻微的响动,下意识的转头一看,顿时又是一怔。 在和棺材相对的另一个角落,居然有一张小床,此刻床上,竟还坐着两个人! 这两人的身形都十分的娇小,可带给我的震撼,却是决计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 其中一个是小女孩儿,看年纪最多也就十一二岁。女孩儿绑着个马尾辫,五官算是相当精致了。 这样一个女孩儿,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心生喜欢,可我看到她,却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不光这女孩儿的脸色青嘘嘘的,没有半分血色,而且她还少了一只手! 这女孩儿我曾经在四婶子家的杨树下见过,在不久前,还见到过她一次,只不过,那时她盘坐在灯台上,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尸…… 这个一只手的女孩儿,赫然是孙家楼曾经的孩子王……抖三斤! 如果说抖三斤‘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眼前,带给我的还只是极度的疑惑,那另外一个和她差不多身材,打扮怪异的女孩儿,却是将我的神经拉紧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我毫不怀疑,只要这女孩儿再发出声音,我就会不能自控的崩溃。 在确定两个女孩儿同样和我们‘不在一条时空线上’后,臧志强忍不住使劲抓着头皮,“这迷魂阵是真他娘的邪乎……要说这屋子绝对就是墓葬的关键,是点天灯的所在,可这里怎么会有铁棺材?这两个丫头片子,应该只有一个是天灯……可照这么看,十三年前的那晚,墓葬还没有封闭,这俩丫头,到底哪个才是天灯?” 我头脑虽然混乱,可听了他的话,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是随即便想到,臧志强在天台隔山探海后,一得到白泽灵犀,就以为万事大吉,反骨和我们分道扬镳了。 我第一次打开419的房门时,他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也就是说,他只是凭借自身的本事,找到这里来,目的是为了得到‘天灯’,但在这种特殊的‘错位’情形下,没有见过天灯的他,并不能确认两个女孩儿,哪个才是他要找的人。 我进过419,见过天灯,甚至还清楚抖三斤的来历,可此时我的关注已经全然不在抖三斤身上了,更没有心思对臧志强说什么。 臧志强索性钻过布幔,往前走了两步,肆无忌惮的盯着两个女孩儿看了一会儿,忽然回过头对我说:“二楼在举行订婚宴,这个丫头片子又是一身新娘子的打扮,难道她就是订婚的女方?” 我仍然不能够开口,只是无意识的用力挥了挥手。 角落里的小床十分的简陋,就只是用两条长凳搭着一张床板,床上甚至没有被褥铺盖。 两个女孩儿都是整个人坐在床上,抖三斤除了面无人色,和少了一只手,旁的就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差别。 而此刻,她所注视的另一个女孩儿,却是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头上还盖着红盖头,完全就是一副将要出嫁的新娘子打扮!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新娘 之前刚突破阴帘子造成的屏障,来到这个‘被遮蔽的隐藏空间’,听到对话声的时候,我就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等到看见铁棺材,我更是几乎能够确认,刚才对话的其中一人,绝对是我所熟悉的。 此刻,我虽然看不到小新娘的模样,但已经能百分百的认定,她是谁了…… 小新娘忽然从喜服阔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随着她的动作,我这才留意到,她面前的床板上,放着一个一次性的饭盒。 饭盒盖半开着,从我的角度,并不能看清里边盛的是什么。 只见小新娘把手伸到饭盒里,捏出一块东西,跟着抬手送到了红盖头底下,紧接着就发出‘嘎吱嘎吱’咀嚼的声音。 “生吃鱼骨?”臧志强悚然瞪大了眼睛,回头朝着那口铁棺看了一眼,“我艹,生食鱼骨,夜宿铁棺……难不成还真有用活人炼尸这回事?” “你闭嘴!”我无法控制的大声道,甚至冲他扬起了拳头。 我可以肯定,如果他再发出‘噪音’,我的拳头会毫不犹豫的,狠狠的砸在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孔上! 抖三斤一直都在愣愣的看着小新娘,像是也十分的好奇,见她吃饭盒里的东西,居然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也从饭盒里捏出一块还带着血丝的鱼骨头,凑到鼻端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呸呸……” 抖三斤把鱼骨随手一扔,拧着小眉头对小新娘说:“姐姐,快别吃了,这骨头是生的,我们村最馋的大狸子都不吃的!” 小新娘动作窒了窒,还是又嚼了两下,像是把鱼骨咽了下去,才说道:“我没别的吃,不吃这个,我会饿死的。” 再次听到她出声,我又一次浑身剧震。 少时在东北的那次特殊经历中,所遭遇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小身影,快速的和现如今伴我入眠的爱人合二为一…… 臧志强看看我,像是想说什么,或许是见我脸色不对,终究是没敢出声。 这时,丢掉鱼骨的抖三斤又粗鲁的吐了两口唾沫,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小新娘,“姐姐,你觉得这骨头好吃?” “还行吧,我没吃过别的……” 抖三斤的性子显然比同龄人要急躁,不等她说完就嫌弃的往后仰着身子说:“你是真没吃过好东西啊,我跟你说,我们村里二嘎子哥娶媳妇的时候,烧的那大鱼,鱼尾巴都比这好吃!” 抖三斤的模样虽然算是比较讨喜,可听她说话的语气,我就忍不住想冲上去给她两巴掌。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小新娘再次伸向饭盒的手,忽然缩了回来,像是赌气似的说道:“谁说我没吃过好吃的?” “啊?”抖三斤愣愣道,“你不是说,你从小就只吃这烂鱼骨头吗?” “是啊……可……可我还吃过别的……就……就一次。”小新娘越说语气越怯。 “你还吃过啥?”抖三斤问。 我越看她的模样越是冒火,妈的,这么小年纪,怎么就这么事儿妈呢,难怪你会被野猪顶死呢! 小新娘沉默了一会儿,把手伸到盖头下,像是揉了揉鼻子,跟着心虚的小声问:“你吃过白糖糕吗?” 这会儿臧志强已经又忍不住,伸过手想要拨拉我,可听到‘白糖糕’三个字,我就差顶门心炸开了,不等他手伸过来,便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虽然没有用大力气,可臧志强显然还是被吓得不轻,慌乱的举起双手,做出个投降的姿势。 他似乎也知道,这会儿真要是不小心戗到我的逆鳞,下一秒钟,我很可能会失去控制,要了他的命…… “白糖糕?”抖三斤用仅有的一只手挠了挠头,“那是啥?甜的?” 小新娘像是找回了自信,用力点了点脑袋,“嗯,可好吃可好吃了!就是……就是有点烫嘴!” “咋好吃了?你跟我说说……你啥时候吃的?在哪儿吃的?” 我虽然情绪濒临失控的边缘,可听到这样的问话,还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个抖三斤……得亏是死的早,要不然,长大了就算不‘造孽众生’,也得是个极品八婆。 和这个女混世魔王比起来,小新娘显得十分含蓄,放轻声音说:“我那时候还小,有一次师父带我出远门,我遇到一个小哥哥……是他给我吃的。” 她虽然含蓄,但或许是有所回味,还是情不自禁的在盖头下发出两下咂嘴的声音,“我记得那次是坐火车……火车站人特别多,我被挤得和师父走散了……我正看着一个大叔从锅里往外捞那些黄黄的小圆饼子……那个小哥哥就买了小饼子……他看到我了,他给了我一个。” 小新娘顿了顿,像是回想起那时的情形,竟憨笑了两声,却又怯声中带着哭音说:“可是我刚咬了一口,师父就找到我了……我……我被师父一巴掌打的,把糖糕吐了……” “啊?那就是说,你就砸吧了砸吧味儿,都没咽下去?”抖三斤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问。 两个女孩儿之间的对话,有种莫名的喜感,可以说是充斥着相当的童趣。 可是此刻的我,心里却只有两种按捺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一是狠狠给抖三斤一巴掌,或者干脆一脚把她踹出去三里地…… 再就是冲上前,把小新娘紧紧的抱进怀里…… 但是,臧志强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又或是猜到了某些本不该他知道的状况,当机立断的横跨一步,迈到我身前,用后背挡着我,侧过头低声道: “我不知道你的事,但是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是在迷魂阵里。你冲动行事,恐怕只会越陷越深!” 我本来已经抬起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稍作冷静,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方面是因为刚才对他的粗暴表达歉意,另一方面也是强迫自己从虚幻中分离出来,回到现实。 可就在这时,抖三斤竟又再次显露出她天生的、讨人厌的本领。 “姐姐,你今天做新娘啊?你,这是要嫁给谁啊?新郎官……好看不?” 这样的问话出自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口中,而且是在两人‘独处’的环境下,本该是没什么的。 可是,在抖三斤这么问的时候,我和臧志强却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我和臧志强都看到,抖三斤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竟变得惨绿,同时五官变得扭曲,看着小新娘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狰狞怨毒……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失踪的蜡尸 我和臧志强都被吓了一跳,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怎么会有这样怨毒的表情。 同时,她的脸色也让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和臧志强现在看到的,应该是十三年前那一晚,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情形。 那个时候,抖三斤不是早就被野猪顶死好几年了吗? 我虽然无法在这种‘时空错位’的状态下感受到阴气,但如果那时的抖三斤只是个鬼魂,又怎么会尝出鱼骨头的味道? 这时,就见小新娘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接着低声说道:“师父说,今天是要给我定亲。我也不知道他要把我嫁给谁。” “不知道嫁给谁?”抖三斤显得很好奇,但她此刻的神情,更加的阴森可怖。 只是小新娘一直蒙着盖头,看不到她的脸色,要不然一定会发觉异样。 我不由得替小新娘捏了把汗,不知道抖三斤要对她做什么。 这时却又听小新娘说:“从小到大,我都不敢不听师父的话,可这一次,我不会听他的,我一定不会嫁人!” 听她这么说,抖三斤的神情居然缓和了下来,竟在瞬时间,又恢复了先前那种烂漫的模样。 “耶?你不嫁人?”抖三斤偏着脑袋看着小新娘,眉宇间除了好奇,居然还有几分轻松的欢快。 小新娘点点头,“我不会嫁给别人,除非……” “除非什么?”抖三斤追问。 “我要嫁人的话,一定会嫁给那个小哥哥。” 小新娘这样说的时候,没有丝毫女孩儿家的羞怯,反到口气十分的坚定。 抖三斤蹙了蹙小眉头,眉眼间又透出几分戾气,声音也变得有些冰冷,“你是说,你要嫁给给你吃白糖糕的那个?” “嗯。”小新娘点点头。 “为什么?”抖三斤越发不快,“就因为他给你吃白糖糕?你不是都没吃着吗?” “不,不是因为糖糕。我要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还有……” 小新娘这时才似乎有些害羞,“他说……他说他还没娶媳妇儿呢。” 她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可听在我耳中,却宛如炸雷,令我瞬时间百感交集。 我早已经确认,这小新娘就是我七岁那年,在东北的那个火车站,遇到的可怜女孩儿毛小雨。 那时我还是个浑不楞的毛头小子,不过是觉得她可怜,才给了她一块糖糕。 我怎么都没想到,那块在我现在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吃食,竟让这从小受尽折磨的女孩儿铭记于心。 臧志强这会儿大概也从两人的对话,以及我的反应中猜到了些许苗头,忍不住小声对我说: “原来这个残废女孩儿刚才表情那么吓人,是不想和这小新娘子分开。” 我只能是微微点头,我也已经看出来了,无论抖三斤是死是活,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坏,只是这小家伙喜怒都太形于色了。 看她俩此刻的情形,再听两人的对话,两个女孩儿分明已经相伴有一段日子了。 抖三斤之所以有那样恐怖的神情,只是不想小新娘离开自己,嫁给所谓的新郎。 话说回来,这个抖三斤,怎么就有一股子成年人都少有的狠劲和暴戾呢…… “你知道那个给你糖糕的小子,现在在哪儿吗?”抖三斤忽然又向小新娘问道。 “不知道。”小新娘摇摇头,却坚定的说:“但我一定会去找他的。” “哦,那就等你找到他再说吧。” 抖三斤的神色突然一软,竟偎到小新娘身上,抱住了她,梦呓般的说道:“我死了以后,除了你,就没人对我好,没人能陪我说话了。姐姐,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小新娘也环抱住了她,柔声道:“乖,姐姐不会离开你的,等将来姐姐找到他,就带着你一起嫁给他。” “得了吧!这齐人之福我可享受不了。”虽然不合时宜,我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臧志强眼珠转了转,忽然低声说: “这小媳妇儿生吃鱼骨,睡铁棺,她现在还是活人!残废小丫头已经死了……这墓穴又是十三年前的这一晚封闭的……她就是天灯!” 我也蓦地反应过来,见他眼中凶光闪现,心中一惊,“你想干什么?” “啧!还能干什么?你糊涂了?咱现在看到的都不是真的,这会儿甭管旁的,当然是先把天灯弄到手了!” 臧志强嘴里说着,人已经向着角落走去。 我刚想阻拦,猛然间,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跟着,就听一个声音粗声粗气道:“我艹,这墙还真特么跟豆腐渣似的,一砸就烂!” “胖子?” 我回过头,就见靠近房门一侧的墙,居然被砸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大洞,透过飞扬的尘灰,依稀就见史胖子正捂着口鼻探头往里张望。 不对,那道阻隔房间的阴帘子怎么不见了? 我惊觉有异,连忙又转回头,却见之前的小床,连同另一个角落的铁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抖三斤和小新娘,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祸,你没事吧?”史胖子被推开,从墙洞里钻进来一个人,却是桑岚。 我反应过来,怅然若失的又朝那个摆放小床的角落看了一眼,“我没事……” 话音未落,墙洞外就传来老钭沙哑急切的声音:“三斤……三斤在不在里头?” 同时听臧志强惊道:“为什么没有天灯?” 我眼珠快速转了两转,蓦地回头,就见臧志强所站的位置,赫然矗立着先前那座石质的灯台,而原本摆放在灯台上,抖三斤的蜡尸却不见了! 我头脑虽然仍旧混乱不堪,但好歹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一弄清形势,急着招呼桑岚:“出去说!” 钻出墙洞,史胖子、牛经理,连同老钭都在。 顶着红手绢的老钭踉跄着来到跟前,“三斤呢?” “她不在里头。”我只能照实说。 事实是我也觉得诧异,照现在看来,应该是胖子和老钭他们见我们久去不回,找了上来。 奇的是史胖子居然没有利用外墙的机关开门,反倒是用这种看似最笨的方法,把墙给砸穿了…… 然而或许就因为他的特立独行,房间里‘错位的时空’竟似乎恢复了正常。 之前见过的灯台再次出现了,摆放的位置没有变动,可上面的蜡尸却不见了! 尸体怎么会不见? 难道是有人趁我们在餐厅的时候,上来把尸体搬走了? 我忽然冒出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想法——难不成抖三斤的蜡尸复活,自己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死对头 我担心抖三斤的尸体失踪,老钭会因此失控,想安慰老钭两句,不料老钭却先一步摆了摆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脱力般的说了两个字:“算了……” 史胖子见到臧志强,立刻瞪起了眼,“妈的,你这反骨仔,居然还敢出现,老子弄死你!” “行了!” 我拦开他,使劲搓了把脸,见走廊上的灯仍亮着,再看看被砸穿的墙洞,不禁疑惑的向桑岚问道:“咱们还在迷魂阵里?” “应该是。”桑岚点头,看着我说:“你之前探出身开机关的时候,我眼睛一晃,你就不见了,但是419的门并没有打开。那时候我才想到,在这迷魂阵里擅自行动,真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然后呢?你就没想过要打开门找我?” 桑岚摇了摇头,一旁的牛经理忽然插口道:“她本来是想不顾一切,爬到窗户外边去开机关的,让我给硬拦住了。” “拦的好。”我深深的看了桑岚一眼,心里既感动,又后怕。 这傻婆娘就是个傻大胆,这儿可是四楼,真要有个闪失,不死也得残废。 牛经理说:“你比她经历的事多,就算事先没想到会出意外,事后多半也会想出,无论出现什么状况,都和迷魂阵脱不了干系。所以我觉得,与其由着她乱来,不如等你自己出现。” “我怎么就叫乱来了?”桑岚不忿道。 “爬到外边开门?还不是乱来?”我拉了她一把,冲她笑笑,“傻丫头,知道你关心我,我现在不是没事嘛。” 好歹哄的桑大小姐消了气,我忍不住问胖子:“你一只手也能把机关打开吧?怎么就想起砸墙了?” 史胖子冲老钭努了努嘴,“这可不怪我,是这老爷子让砸墙的。” 老钭似乎从刚才开始又有些失神,这会儿听胖子提到自己,恍惚了一下,面向我说:“我们现在还在迷魂阵里,要是用正常的方法开门,多半也会和你们一样出意外。与其那样,不如用笨法子,至少这栋楼里的格局是不会变的。墙砸开,那就真是砸开了。” 史胖子揉了揉鼻子,指着墙上的洞说:“也就只有他,能想出这法子来。” 我又仔细看了看墙洞,很快就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 419的铁门是推拉式的,打开以后,门扇势必会缩进靠窗一侧的墙体。 铁门本身有着一砖的厚度,这样一来,中空的墙体就相对要薄弱的多。就算以我和臧志强这样的体格,想要徒手把墙砸穿也不算太难。 这样的设计,绝不算是疏漏,平常又有谁会闲的没事干踹墙玩? 只是,能轻易想到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的,也就只有这栋楼,或者说是这墓葬的设计者了。 我没有过多的提臧志强之前的情形,只是说他现在又和我们是同一阵线。 我对老钭说,他女儿抖三斤的尸体不见了,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老钭长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什么,我却没听清。 跟着,他就一挥手:“跟我走吧。” 他的反应多少有些古怪,但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我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只一门心思找活死人为重。 除了419的外墙被胖子破坏,酒店里其它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经过三楼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看向胖子,就见他正看着走廊的一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情,眼眶还有些发红。 想起之前在316见到的娘仨,我暗暗叹了口气,只盼着能把这里的事早点结束,然后不论结局如何,尽快和这胖子剖心置腹的谈一谈。 老钭把我们带到一楼,相比二楼餐厅,这一层倒是没那么嘈杂。 或许是天色已晚,除了几个服务员聚在前台后交头接耳,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去哪儿躲懒了。 老钭站在楼梯口,稍微迟疑了一下,忽然又叹了口气,接着迈步朝着一侧走去。 我刚要跟着走,臧志强忽然拉了我一把,低声问我:“这老爷子到底是干嘛的?” 我干笑两声:“说起来,他和你应该是死对头。” 臧志强虽然因为单独行动,错过了一些事,但他脑子反应极快,眼珠一转便道:“瞎了眼都能走的这么便利,这墓是他造的?” 我点点头,把老钭的事三言五语跟他说了个大概。 本来以为臧志强会定下心,没想到他却拉着我停住了脚步,大声对着老钭的背影说:“老爷子,你好像走错方向了吧?” 老钭也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你觉得我走错了?” “是!”臧志强冲我点点头,上前一步,“您老的手艺我是见识了,我对您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我虽然手艺不精,也算是在这行里混了快二十年了。我这一时半会儿,是真找不着主墓室的入口,但再怎么说,阴宅和阳宅的方位朝向总不会改变吧?恕我直言,你好像把路带反了。” “反了?” 老钭仍没转身,但却点了点头,“反了就对了。” “呵呵,我没听明白您老的意思,还请您指教指教?” 臧志强说着,右手往百宝囊里一探,再抽出来时,带出一道寒光。 仔细看,他的食指上竟已多出一个模样怪异的指环。 那指环像是精钢打造,朝外的一面,有着约莫半寸长,勾爪一样的利刃。 看到这难掩锐利的家什,我后脖颈子不禁一寒。 先前在二楼拐角,要不是我主动把白泽灵犀交给他,这尖利的凶器,多半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插进我脖子里了。 他这是看出端倪,想对老钭动粗了。 连对付个瞎眼的老头都要从背后下黑手,这该死的土贼,倒真是咬人的狗不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史胖子也看到了他手中的凶器,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稍一犹豫,冲胖子微微摇了摇头。 老钭表面上像个土的掉渣的老农,可是能造出这样庞大的工程,谁又知道他和墓主之间有着怎样的约定。 正所谓恶人还得恶人磨,臧志强旨在向他逼问一些东西,未必真会对他下死手。 作为外行,我们在一旁作壁上观,或许能够通过这对天生对头的纠缠,看出些端倪也不一定。 只能说,史胖子和我越来越有默契了。 他眼珠一转,就明白了我的心思,不光没再阻拦臧志强上前,还假装无意的用宽厚硕大的身体挡住了桑岚的视线。 眼看臧志强悄无声息的朝着老钭身后走去,我突然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时,牛经理忽然凑到我身边,小声在我耳边说:“你快看看地上的影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想象不到的入口 听了牛经理的话,我连忙向地上看去,顿时感觉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猛地打了个寒颤。 一楼大理石铺设的地板光洁如镜,吊灯的映照下,所有人的影子都很清晰,甚至能通过倒影依稀看清人的五官样貌。 然而,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唯独臧志强的影子相对模糊的很,他本来是个光头,这会儿也没戴帽子,可他的影子居然像是长了头发,而且影子的头发还很长,像女人一样披散在肩后! 我大感不妙,喊了一声:“臧志强!” 臧志强没有回应,反而加快脚步,向着老钭走了过去。 “胖子!弄住他!”我一边大声喊离他最近的史胖子,一边往那边跑。 胖子虽然不明就里,但他一早就看臧志强不顺眼,我话音没落,他已经赶上两步,从后边勒住了臧志强的脖子。 “小心点!”我提醒他的同时,人已经到了跟前,正见臧志强反手将指环钩刀照着胖子脸上扎去。 史胖子一只手受伤,无法应对,只能是撒手放开他,但在松手的同时,却一脚踹在了臧志强一边的膝弯上。 臧志强一个踉跄,没等站稳,我已经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拧到了身后。 “啊……你干什么?” 臧志强像是刚反应过来,斜眼看着我呲牙咧嘴的问。 我抓着他不放,和他四目相对,又看向地面,他的影子竟已恢复了正常。特别是他的光脑壳,都恨不能反光了。 “发生了什么事?”老钭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单手捏个法印,用力在臧志强的头顶拍了一下。 “你干嘛?”臧志强又惊又怒,却没有别的反应。 我这才放开他,朝他手上的钩刀看了一眼,低声说:“收起来!” “这个时候你他妈还假道学?”臧志强虽然不忿,但见史胖子在一边虎视眈眈,也只能是悻悻的摘下了钩刀。 我不放心,伸手把钩刀夺了过来,下意识的回头向身后看去。除了桑岚和牛经理,就只有前台后那几个女服务员仍在交头接耳。 “出什么事了?”老钭又问了一句。 我盯着那几个服务员看了一阵,转回头反问老钭:“这楼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老钭呆了呆,摇头说:“换了以前,我还敢说,这里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现在……我不确定。” 我暗暗皱眉,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可又在情在理,事到如今,这里的局面的确已经不受他控制了,可我怎么就觉得,这当中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了呢? 我想了想,低声对臧志强解释了刚才的情形,对他说:“你刚才可能被鬼附身了。” 臧志强瞪眼看着我,蹙着眉头摇了摇头,笃定的说:“不可能,你知道我的底细,如果是被鬼附身,我不可能没感觉!” 身为藏阴传人,他显然在某方面有着相当的自信,我也不敢肯定的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是叮嘱他小心行事。 臧志强点点头,目光转向老钭,可没等他开口,老钭就说:“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倒斗的高手,可你们别忘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还有……” 他话说一半,突然打住,却抬起一只手,用力挥了挥。 他的这个动作看上去毫无意义,但我看在眼里,心中却陡然一激灵。 刚才臧志强出状况,我和胖子、和他三个人之间闹出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但是,在这整个过程中,老钭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这对于一个瞎子来说,似乎也不是正常的反应。 听老钭的语气,似乎本来是想解释什么,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出于顾忌突然打住了…… 心如电转间,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向史胖子使了个眼色:“钭前辈行动不便,你照顾他。” 跟着又对老钭说:“走吧。” 臧志强皱眉,“你信他?”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只能分道扬镳了。”他说了一句,就想往相反的方向走。 我一把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小声问:“你对六觉迷魂阵了解多少?” 臧志强一怔,和我对视片刻,像是也想到了什么。我松开他,不再多说,招呼桑岚和牛经理继续跟着老钭。 臧志强犹豫了一下,摊了摊手说:“那行吧,我倒还真想看看,这造墓的高手有多少能耐。” 见他仍有些悻然,我也只能是暗暗皱眉。 其实我已经想到了某个关键,打从心底认定,老钭选择的方向才是对的。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法明说出原因。 我相信老钭是这座邪墓的设计者,可他除了本门手艺之外,对其它事物的认知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关键是他对祖传的六觉迷魂阵迷信至深,不知道变通,这在无形当中,已经对我们的思维和行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局限性。 最明显的一点是,在二楼餐厅的时候,老钭就认定,这栋废楼里除了我们几个以外,还有第六个人,而且是活人。 他的依据是,只有活人才能掌控六觉迷魂阵。 可不管是餐厅中的遭遇,还是臧志强刚才表现出的异样,种种迹象都证明,不管有没有第六个活人的存在,至少有一个我们所不能够了解的灵体,一直徘徊在我们附近。 最让人头疼的是,身在阵局中,我感觉不到这个幽灵般的存在,它却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于试图通过改变一些常规的事物,将我们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 在老钭的引领下,一行人在一侧的走廊上穿梭,很快就来到了尽头。 老钭停下来,转身面向一侧,“入口就在这里头。” 史胖子朝脸前看了看,“老头,你逗我玩儿呢?” 我和臧志强、桑岚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也都露出难以抑制的怪异表情。 老钭面向的确实是道门户,门上的标识牌没有文字,只画了个红色的高跟鞋…… 史胖子用拇指指了指厕所门,看着我坏笑:“来,您请。” 我没理他的调侃,走过去,对老钭说:“这里是女厕所,你确定入口在里头?” 老钭微微一怔,随即干笑两声:“这里不是什么厕所,我肯定,入口就在里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 破阵之法 我点点头,转脸看向臧志强。 臧志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是你信他,先头兵当然是你来做了。” 我只能是再次点头,一直没说话的牛经理忽然走到我身边,“你先跟我一起进去吧。” 我有些诧异,看她的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然,心里更觉得奇怪。 牛经理没再说什么,推开门回头看着我。 我看向老钭,见他没反应,再看桑岚,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稍一琢磨,咬咬牙,心说为了瞎子,别说进女厕所了,闯女澡堂子也在所不惜。 见其他人都没有进去的意思,我只好又向史胖子打了个眼色,示意牛经理进去。 感觉厕所门在身后合拢,我竟控制不住的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牛经理忽然回过头小声问我:“那个女孩儿好像对你很好啊?” “嗯。”我点头。 牛经理转动眼珠看着四周,“这里是女厕所,男人不方便进来,她为什么也不进来?” 我笑笑:“你说呢?” 两人四目相对,牛经理也是一笑:“你是真能沉得住气,都看出她不对劲了,还能憋到现在。你就不担心她会受伤害?” 我咬了咬嘴唇,“总要赌一把。” 确实,在看到臧志强的影子长出头发,和他发生冲突以后,我就已经觉出桑岚不对劲。 我虽然感应不到鬼魅的存在,但直觉告诉我,从某个时刻开始,那个能够操控阵局的家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到了我们当中。 桑岚现在开了鬼堂,对鬼魅的感应敏锐的超乎了我的想象。在316门口,她连那个十三年前的‘鬼’都能感应到,但臧志强出现异常,她却没有丝毫反应。这本身就不正常。 在如今这种情形下,进女厕所绝不算是什么丢人的事,胖子不肯进来,是因为不信任老钭,要看着他;臧志强不肯进来,是因为斗气。 桑岚对这两人都没有好感,本身胆子又小,居然也不肯跟着我进来……那就只能说明,她很可能出了状况。 我不清楚她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情形,可如果贸贸然有所行动,这才刚锁定的目标,在脱离她以后,只会带来更多的未知性,那样一来,距离我想达到的目的,就会有更多的阻碍。 我倒不是完全置桑岚的安危不顾,拿她做赌注,而是不知道何时起,我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那就是,一直跟随我们的‘人’,似乎没有想要伤害我们的意思,除了一个人……老钭! 我问牛经理:“你跟我进来,不会就只想提醒我桑岚有问题吧?” 牛经理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我身前,闭上眼睛,缓缓转过身,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跟我来!” 她忽然睁开眼,径直走到倒数第二个厕所格子前,推门走了进去,很快,就又退了出来。 这时,我发现她手里多了一包东西,仔细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那居然是一包没有拆封的黑木耳! 也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日光灯忽然闪了两下,跟着竟骤然熄灭了。 我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快速的做出反应,拿出手电打亮。 借着电光看清周围的情景,再一次呆住了。 成排的货架,堆积的食品袋和塑料筐…… 这哪还是什么厕所,分明就是储存物品的杂物房! 牛经理仍没有说话,而是快步走到一旁,随着“吧嗒”一声轻响,顶灯闪了两闪,亮了起来。 “老钭没带错路,是有人利用迷魂阵,把一楼两侧对调了。”牛经理回头对我说道:“这里是储物室,挨着旁边就是后厨。” 我虽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面对眼前突然变换的场景,还是有种如坠云雾的迷惑。 我低眼看了看她手里的那包木耳,牛经理赧然一笑:“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我虽然不是厨子,可……可家里的钱都给儿子看病用了,我也经常会偷些吃的藏在这里,下班的时候,带回去……” 她掠了掠额前的发丝,神色有些凄然,“这包木耳是那晚之前我藏在这里的,那时候我已经收了他们的钱,可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那场交易,只是一场玩笑,可……呵呵,这包木耳最终还是没有带回去。” 我绝不是个眼窝子浅的人,但听了她的话,还是控制不住的眼眶发热。 眼下杂物室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意味着我们又在诡异莫测的迷魂阵中开辟出一块真实的空间。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破了这阵局的,会是一包偷来的木耳…… “给我。”我接过牛经理手中的木耳,小心翼翼的放进背包,“我帮你带给你孩子。” 我很想对她说,我一定要把她带出去,但我实在不敢打这种不负责任的包票。 牛经理似乎也明白我的想法,冲我微微一鞠躬:“谢谢你。”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在身后打开。 “我说,你们是怎么整的啊?怎么一下子厕所就变杂物间,旁边的屋子也都变样了呢?”史胖子边说边扶着老钭走了进来。 他这一问倒是提醒我了,我转脸看着牛经理,她貌似也想到了我所想到的,冲我点了点头。 原来只要找到真实存在、但和环境不相符合的东西,就可以突破这迷魂阵…… 臧志强进来以后,没有多说什么,耸着鼻子闻了两下,径直走到一个角落,回过头对我说:“过来搭把手!” 我赶紧走过去,和他一起把那里一个沉重的货架挪开。 臧志强蹲下身,在原先货架下的地板上敲了两下,头也不抬的向我伸出手:“把掘子爪给我!” 我反应过来,拿出之前没收的钩刀还给他。 地砖很快被撬开,下方赫然露出一块黑黝黝的铁板。 臧志强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地上,反复仔细看了看铁板周围,忽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道:“这下头的机关被破坏了,打不开!” “这就对了……封死就对了……” 老钭本来是低着头,对着铁板的方向,这时莫名其妙的喃喃说了一句,忽然抬起头,转身向外走去:“跟我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另一个入口 见老钭往外走,史胖子小声对我说:“这老头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我看了一眼老钭的背影,示意他跟上去。 臧志强走过来,低声对我说:“看痕迹,这扇暗门是不久前才被封死的。” 我问:“你能不能打开?” “这暗门和419一样,用的是最原始的卡簧,现在卡簧被破坏,无论从外头还是里边都打不开。”臧志强使劲抹了把光头,朝门口努了努嘴,“先跟老钭走。” 我点点头,拉住桑岚一只手往外走。 桑岚也没反应,只是仍一只手怀抱着小柱子,另一只手任由我牵着。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没底。 杂物室不是已经从迷魂阵里突破出来了嘛,我怎么还感觉不出她身上有异样的存在? 刚走出门口,身后突然传来“吧嗒”一声轻响,我心跟着一动,回过头就见牛经理站在门口冲我眨眼。 看到她一只手藏在门后,我一下明白了她传递来的意思。 她故意把灯关掉,是在提醒我,这里真是杂物室不假,但这楼早已荒废多年,又怎么会还通电?环境的转换,只不过是局限性的突破,我们并没有真正摆脱那该死的迷魂阵局…… 这时外面走廊的情景也已经起了变化,就像牛经理和胖子说的,杂物室的旁边,变成了厨房。 而在走廊的尽头,则多了一道用来疏散逃生的安全门。 史胖子跟着老钭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伸出手轻易就把门推开了。 出了门,看清外边的情形,我更加感觉不明觉厉。 进废楼前,我曾大致看过周围的环境,除了正门前水泥空地,两边到处都是荒芜干枯,半人多高的茅草。 此刻再看,外头非但没有丝毫荒废的迹象,反倒是一片人工修造的景观花园。亭台水榭都还崭新,修剪整齐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仔细看,人造的景观河渠里竟还有数尾锦鲤在慵懒的游动! “这他娘的也太邪门了吧,不光花园变成了新的,连季节都变了?!”史胖子嘀咕了一句。 臧志强低声对我说道:“你应该还记得那些棺材房吧,这迷魂阵的基础,应该就是那些棺材房里尸皮筏子汇聚的阴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加迷惑。 如果说从迷魂阵发动那一刻起,我们所见到的,都是五感六觉受到迷惑所产生的幻觉,那之前二楼的棺材房和小脚尸皮筏子又是怎么回事? 时间的改变可以是幻觉,有限的空间里,又怎么会多出那样一层棺材房林立的楼层? 我正想问他,身后突然传来牛经理的声音:“你会带我走的,对不对?” 我转过头,就见她站在安全门里,一脸凄楚的看着我。 从刚才就一直没开口的桑岚,这时忽然说道:“她是阴饵,被施了法,不能出这栋楼。” 我一怔,看向桑岚,却见她怀抱小柱子,眼帘低垂,脸上带着不应有的麻木。 她这种表情,让我更加确定她出了状况,可是听她的口气,她明明是桑岚本人…… 牛经理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门内,惶然的看着我。 想到她的遭遇,我咬牙道:“等我回来接你!” “嗯!” …… 老钭走出来后,并没有往花园里走,而是直接转过身朝左侧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跟在他身边的胖子又一次怪叫起来:“我去!老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们搭电梯吧?” 我拉着桑岚不敢撒手,跟着走过去,看清状况,也是差点眼珠子没飞出眼眶。 面前的,竟然真是一部电梯! 我退后两步,对着电梯门看了看,又看了看两边,登时醒悟过来,当年的三义园酒店虽然相对有些档次,但整体是按照古典结构建造的,因为只有四层,所以并没有在内部修造客用电梯。 这部升降电梯比一般客用电梯要大,又挨着杂物间的一侧,应该是当初用来上下运输物品的货梯,又或者临时用来搭载一些行动不便的客人。 判断清状况后,我心里的荒诞感再次达到了临界点。 眼下电梯似乎还在通电运行状态,可我之前查看周围环境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部电梯,想来要么是没注意,要么就是酒店荒废后,电梯被拆除,电梯口被封上了。 就算六觉迷魂阵再怎么超乎寻常的犀利,我们总不能搭乘一部表面看似正常运行,实际上却很可能不存在的电梯上下吧? 撇去桑岚不说,臧志强的反应和我跟胖子截然不同。 他看了看电梯门,又看了老钭一眼,眼珠转了两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的走过去,用套在手指上的掘子爪在电梯右侧的墙砖上敲击。 刚敲了两下,老钭忽然沉声说道:“哪有那么高!往下!离地两尺三!” 我和胖子都是一愣,臧志强却是头也没回,蹲下身,继续用掘子爪敲击墙砖。 同样是敲了没几下,他就停了下来,站起身转过头对我说:“这片墙只有一砖厚,砖是立着砌的。” 他摸了摸后脑勺,“你也知道前头大半年我在干什么了?力气活还是你们来吧。” 虽然他说的含糊,但我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挨着电梯的墙壁,竟有一片是空的,那才是老钭说的入口! 臧志强之前一直在精神病院饱受虐待,不借助工具,自然是不容易把墙砸开的。 史胖子的脑子转的并不比我慢,或许是因为之前在419干过相似的勾当,这会儿二话不说,走上前狠狠一脚踹在臧志强刚才敲打的位置。 随着他的动作,我再一次找到了这三义园酒店不能称之为破绽的破绽。 就像老钭说的,无论阵局带来的幻觉怎样,建筑的结构都不会改变。 现在我们看到的酒店新如初建,实际上这栋楼已经矗立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孤零零的经受了十三年的风雨摧残。 且不说胖子力气有多大,单是他那超人的自重,随便一个动作,劲头都远超过寻常人。 只一脚下去,看似崭新的瓷砖就已经脱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被卡死了 正如臧志强所说,外表的瓷砖连带砂浆脱落后,里头的墙砖果然是竖着垒的。 而且,仔细看,墙砖之间并没有用太多的水泥。 “我尼玛的,这楼里楼外,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还真不少。” 史胖子说着,又照着墙上补了一脚。 他倒不是一味鲁莽,这次力度把握的恰到好处,墙砖被踢出一个窟窿,他的大猪蹄子也及时收了回来,没有因为用力过猛陷进去。 臧志强上前,和他一起把那周围的墙砖扒开后,胖子往里看了看,有些傻眼道:“这是门?这他娘的叫狗洞还差不多!” “别瞎说!” 臧志强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向老钭问道:“前辈,这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 “嗯。”老钭点点头。 听了这一问一答,我顿时茅塞顿开。 见胖子看着墙洞发愣,便对他解释道:“古往今来,给王宫贵胄修造陵墓的工匠,最后大多没有好下场,不是事后被灭口,就是被活埋在墓中冤死,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减少陵墓被发现盗掘的风险。 正因为这样,出于求生的本能,工匠在修造陵墓的时候,往往会替自己留下一条暗藏的退路,借此来逃出生天。久而久之,这在造墓的匠人中,就成为了一条不外传的规矩。” 胖子听的一愣一愣的,最后咂咂嘴道:“我明白了,这特么不是入口,是逃命的出口。” 他又蹲到墙洞前,扒着墙探头往里看了一阵,扭过脸来,脸色却憋得跟猪肝似的。 我先是一怔,随即想到,这死胖子貌似有幽闭恐惧症,要他从这‘狗洞’里钻进去,那就和要他的命差不多。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还是在外头放风吧。” 胖子挠了挠头:“我那点毛病还真不算什么,我特么倒是想进去,可我也得进得去啊?”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洞口比划。 我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那墙洞本来只是用来逃出生天的,高不过两尺半,宽度也就不到一尺,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狗洞’。 普通人想钻进钻出都得费点劲,以他的身形,除非像分割生猪似的把他拆开,否则别想进去。 我揉了揉鼻子,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就待在外头,顺便看着老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瞎了的缘故,老钭的听力竟格外敏锐,我话音没落,老钭就大声道:“你不用再防着我了!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说完他竟踉跄着上前,一猫腰钻进了墙洞。 “我这回可他妈是真信邪了!”臧志强干笑着说了一句,也跟着钻进了墙洞。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打从一开始,我们这支临时拼凑的特殊队伍就充满了不可思议。 现在倒好,没骨头的牛经理留在了楼里头,胖子踹开了入口,却不能进去。 首当其冲进去的是修造坟墓的人,紧随其后的却是个没有底线的盗墓贼…… 我目光转向桑岚,她依然面无表情的低垂着眼帘,像是一直都在看自己的脚面。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正准备开口,她忽然把小柱子往胖子怀里一塞,扭过头说:“我跟你进去。” 说完不等我反应,人已经钻进了墙洞。 我哪还敢想别的,赶忙也跟着往里钻。 史胖子突然一把拽住我,我回过头,就见他眼神有些不能聚光的看着我,半阴不阳的问:“你不怕我把洞口封死,把你堵死在里头?” “怕。”我毫不犹豫的说道,“但我相信你的猪脑袋里还多少保留了些你大师兄的智慧。” 说完我就甩开他,蹲身钻进了墙洞。 直到我整个人钻进去,胖子才像是刚反应过来:“哎我艹,你这是拐着弯骂人呢?” …… 一钻进墙洞,我就忍不住有股想骂娘的冲动。 一来是因为,这墙洞真他妈连狗洞还不如,人在里头,别说蹲了,连匍匐前进都不能够,就只能半侧着身,依靠胳膊肘和脚蹬一点点往前挪。 再就是,史胖子拉我那一下,虽然没耽搁太久,可等到我进来以后,别说老钭和臧志强了,就连前脚进来的桑岚都已经不见了! “我信了你的邪!” 直到这会儿,我才想起打亮电筒,可还没照清里头的状况,肩后便传来一阵令人心碎的‘咔嚓’声。 “我艹!” 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我的背包虽然精简,但这一钻进来,那包由牛经理偷来、过期了十三年的黑木耳却是变成木耳渣了…… 我并非完全昏了头,而是在胖子踹开墙洞的时候,就已经根据之前的经历,大致判断出了一些情况。 这条特殊的暗道,原本是这邪墓的修造者为防万一,用来逃生的。 照道理,这样隐秘的通道,绝不会有过多的人参与建造,甚至是老钭一个人包办了大半的工程。 这样一来,工程量就一定不会太大,否则很难保证不被有心之人发现。 老钭不可能凭借有限的力量单独开辟一条通道,而货梯又挨着我先前进去过的杂物间。通往主墓室的暗道在杂物间里……也就是说,老钭的预留的这条暗道,应该是依附真正通往墓葬的主通道建造的…… 时间仓促,我想的虽然不少,但实际环境却还是出乎意料。 这通道虽然不能对手电筒的光线造成阻隔,可在弄清为什么前头进来的桑岚会那么快‘不见’了的原因后,我又一次忍不住猛咬牙,“大爷的,瞎子,等你回来,以后喝酒吃饭,全他妈你买单!”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墙洞的径深不超过两米,一个成年人侧身钻进来,顶到头,却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拐角! 这个拐角并不是不能逾越,可对于我这个体型来说,要转过这狭窄的拐角,那绝对比干瘦的老钭、因被虐待而变得枯瘦的臧志强……以及从没发育完全的年纪就开始练舞蹈、练体型的桑大小姐要难的多! 我拼命拧着身子往前拱了半截,就感觉小肚子的部位被拐角卡住了。 直到这会儿,我还相信我能钻过这道关卡,可就我现如今的姿势,根本使不上力气…… 我挣扎了半天,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我他妈被卡在这促狭的空间里了! 第一百二十章 绝境 认清了自身的处境,我只觉得脸一阵阵发热。这才刚进来,就把自己给别成‘烧鸡’了……看来我天生不是钻洞的材料。 我挣扎了两下,还是动弹不得,只能是喊道:“前面的,拉我一把!” 连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洞道只能容一个人侧身向前爬行,就算前头的人听见,也不能回头来拉我。而且,先我之前进来的,是桑岚,别说她现在自身出了状况,就算没出岔子,她也未必能拉得动我。 “胖子,拉我一把!” 万般无奈,我只能向外头的胖子求助,总不能就这么卡着吧? 没听到回应,我又喊了一声:“死胖子!搭把手,把我扥出去!” 这次我声音更大,洞里产生的共鸣,把耳朵都震疼了,可是却仍然没听到史胖子回应。 我有些慌了神,要说刚才还只是尴尬,这会儿就只感觉,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开始从心底扩散。 我已经对胖子的身份起了怀疑,可我是真相信他,即便是带着仇恨接近我,也不会丧失做人的底线,在这种情形下从背后下黑手。 但是,我却忽略了一件事。 之前老钭已经着重提醒过我,迷魂阵没有破,我们随时都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危险,在这一点上,连他这个造墓人都是无法控制的。 我竟然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把这茬给忘了! 天知道此刻胖子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如果他出了状况‘擅离职守’,就算想到要回头,很可能连电梯都找不到了。 老钭是个瞎眼的干瘪老头子,臧志强这见利忘义的土贼,就算发现异常,也未必就肯回来救我。 如果胖子真出了事,唯一能够信任的,就只有桑岚。然而,桑大小姐现在自身都是个未知数。 要是桑岚难以自保,我的下场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卡在这儿饿死,又或者是等待身体的热量流失殆尽,被活活冻死在这‘狗洞’里! 我又试着挣扎了几次,可是以现在这种姿势,我是有力气也使不上。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我赶忙抬起手电照过去,蓦地就看到前头出现了一张人脸! “啊!” 那人被电光直射,低呼一声,抬手遮住了眼睛。 我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桑岚。 我赶紧压低手电,桑岚放下手,像是犹豫了一下,跟着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向我伸出手:“抓住我!” 我被卡住,一是因为角度问题,再就是洞道内侧四壁湿滑,没有着力点。 这时桑岚去而复返,借助她的力量,我总算是勉强摆脱了窘境。 “先下去再说。” 桑岚说了一句,继续后退。 这会儿我才发现,敢情这洞道似乎是沿着电梯间,呈‘叵’字形修建的。我刚才看见桑岚的脸突然出现,是因为前头还有一个拐角。 好在这‘狗洞’内径没有多大改变,我在桑岚的拉扯下,照葫芦画瓢,转过了第二个弯。 等完全转过来,借着电光就看到,桑岚半边身子居然埋没在‘叵’字内面的墙里。 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内侧墙壁上有个洞口,她是倒退进了那个洞口,上半截身子露在外头。 折腾这一会子,也不知道是身体舒展开了,还是骨头麻了,在桑岚的帮助下,我倒是没费太大力气,就钻进了这个隐蔽在内墙体的洞穴。 这下沉的洞穴里,空间倒是相对大些,勉强能容我调整过头下脚上的姿势。 可是还没等我看清所处的环境,就听上方突然传来机械轰鸣的声音! “躺下!” 桑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不等我反应,就猛地把我推倒在地,跟着翻身躺在我旁边:“把腿伸直!” 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推的仰面朝天的同时,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限。 随着机械的轰鸣,一块四四方方的巨大铁板,直坠下来,迎面压到眼前,在距离我鼻尖最多不超过十公分的距离猛地一顿,跟着上下颤动了好几下,才止住了动静。 “我艹……” 眼看铁板终于停止颤动,我才下意识的吐出口气,“这是什么情况?” “是电梯!”桑岚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也是气淋淋的明显带着后怕。 我斜眼看向一旁,见到近边的一根粗大弹簧,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 我先前想的没错,在这座特殊的墓葬中,作为修造墓穴的人,老钭为自己预留的退路,是沿着电梯间造的。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条通往主墓的隐秘通道,最终的出入口,会在这里…… 现在我和桑岚所处的位置,根本就是那部货梯最底部的缓冲槽!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我是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借着电光大略判断出所处的环境,勉强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躺在我另一边的桑岚:“现在怎么办?” 桑岚同样是仰面向天,脖子扭了扭,像是想转过头,最终还是没转过来,只对着上方的铁板道: “我们还在迷魂阵里,虽然电梯是假的,可感觉是真的……我们突破不了这阵局,就……就只能跟随阵局里的一切行事吧。不然……不然……我们可能真会死在这里……” “嗯。” 我想点头,可真怕脑门撞上面前的电梯底部。 眼下疼痛不算什么,可真要是崩断了大脑中最紧的那根神经……可能整个人就‘瘫痪’了。 “你刚才已经下来过了?”我勉强吐了半口气,“你觉得……这电梯……还能升上去吗?” 桑岚终于偏过脸,斜眼看着我说:“之前电梯也下来了,又升上去了。那是因为,那个负责操控这阵局的人……她附在我身上。我们互相制约,她不能把事做绝。现在……她走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她下一秒钟会怎么做……哈哈……”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却透着苦涩,“没事的,我相信我一定不会死。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嘛!” “什么意思?” “是徐洁……她是徐洁!”桑岚终是盯着我的眼睛道:“她操控着这里的一切,她可以害死所有人,但她不会害你……对不对?”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白骨门楼 昏暗中,近距离看着桑岚如夜星般明亮的眼眸,我只能沉默。 这种情况下,她能折回来救我,等于是以自己的命做赌注,我还能说什么? 桑岚说道:“之前在前厅的时候,我感应到附近有鬼魅存在,故意放松灵台,吸引那东西……吸引那人附着到我身上。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可以肯定,她就是徐洁!” 她忽然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一直把她控制在体内的,可惜,刚才被电光闪到眼睛,分了神,被她给跑掉了。不过这样也好,知道她是谁,起码可以肯定,她不会害你。” 我恍然大悟,才知道她之前为什么是那种状态了,想了想,问道:“你能感觉出,她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方式吗?” 桑岚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能附身在我身上,当然不是活人,我只能说,她的怨念很重,就好像……好像是带了几辈子的怨恨一样……” 正说着,上方突然传来“嗡”的一声机器启动的声音,面前的电梯开始缓缓升了上去。 或许这电梯根本就不存在,但即便是虚幻,带给人的压迫感却是如此真实。 骤然一脱离这种压抑,我和桑岚都不约而同的长吐了口气。 “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桑岚翻了个身,手脚并用的跪爬到一个角落,我这才看见,那里有个直径不超过两尺的洞口。洞外堆积着一些砖块渣土,显然是不久前才被刨开的。 我跟在桑岚身后,钻进洞里,一路匍匐向前,越爬越是心惊。 这条造墓人用来逃生的暗道,并不像我想象的,接近杂物间那条被堵死的通道,而是倾斜向下,十分的狭长曲折。 起初暗道内壁还是红砖结构,但往前爬了一段后,红砖变成了古旧的青砖,再往前,借着电光,就只见洞壁已经全然是青石堆砌。 不对啊,所谓的活死人墓,绝不是什么古墓,而是别有居心的妖人近年建造的巢穴。 按照时间推算,三义园酒店建成也还不到二十年,可我怎么就感觉,这暗道像是已经存在超过百年以上了? “到头了,你当心点。” 听到桑岚提醒,我才发现到达了尽头。 出口处的确是一条相对宽敞的通道,高度不到两米,勉强能容人直立,宽度可以容两个成年人并肩直行。 这条通道有着倾斜向下的台阶,每一级台阶,都是用整块的青石凿刻的。 我和桑岚钻出来的洞口,就在通道一侧,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看清形势,我越发狐疑。 虽然我对考古学一窍不通,但自身的感觉告诉我,这古旧的通道绝不是近几十年内的产物。 左右没看到有人,我问桑岚:“老钭和臧志强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电梯槽里挖开那个洞口的时候,我听到你在上面喊,就上去找你了。那时候为了制约徐洁,我不能多说话,所以也没跟他们多说。”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老钭也就算了,臧志强果然还是靠不住,关键时候,就只有她桑大小姐置性命不顾的返回去帮我…… “他们应该先下去了。”桑岚看向我,显然到了这会儿,她也没了主意。 我本来想不管不顾的直接往下走,可看到她眼中不自觉露出的胆怯,还是说先上去看看情况。 我不是土夫子盗墓贼,我能够为达目的义无反顾,却不能不对这个为了我豁出命的女人负责。下头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危险,必须得先弄清整体的状况,窥探好退路再说。 两人沿着石阶往上走了没多远,便到了一个转角,看清转角另一侧的情形,我心里顿时一凉。 照走向判断,这条通道最终的出口应该就是在杂物间。 可现在不单单是杂物间的入口被铁板封死了,内部还堆积了大量的碎石青砖。 臧志强没说错,有人故意封住了杂物间的入口,而且是彻底封死,再也走不通了。 退路不通,两人只好硬着头皮折返向下,期间我把手电收了起来,晃亮了臧志强给我的火眼。 一是相比这原始的引火照明工具,我更相信关键时候,手电更能应急;再就是,火光可以用来判断通道内空气的流通和走向。 两人用火眼照亮,一路向下,没多久,我后背就渗出了冷汗。 这青石阶梯可不算平缓,算起来,从我们折返回来,走了总共不到五分钟,可要是按照台阶的落差计算,我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地面已经至少超过十米以上了。 这样的地下工程,对于现代科技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这里的工程,绝不是能够大张旗鼓,调用现代建筑机械来修建的。 深入地下十几米,全都是最原始的条石台阶……这得是花费了多大的人力财力才能达到的? “那是什么?!”桑岚突然低声叫道。 我看了看她,举着火眼向下方照看,火眼的照明范围到底有限,就只见五六米开外朦朦胧胧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然而桑岚却瞪着眼,看着下面小声说:“下面好像有个门楼。” “门楼?” 我眼皮一跳,也顾不上问她,拉着她继续往下走。 又走了一段,借着火光,果然看到前方隐隐约约,似乎真是有一座白色的门楼。 “你眼力真好,这都能看见?”我诧异的看了桑岚一眼。 “还不是托了你那个好妹妹胡巧燕的福?”桑岚白了我一眼,“别多说了,快下去吧。” 随着两人的前进,下方的情景越来越明朗。 通道在不知不觉当中扩宽,尽头处果然是一座样式怪异的门楼。 更加古怪的是,门楼整体惨白,正当中却吊着一件暗黑色的事物。 还没走到门楼底下,桑岚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事实是,我比她也强不了多少。 因为两人都已经看清,那门楼并非是用白玉石材建造,而是用白森森的骨头堆砌的。 同时两人也都看到,门楼底下吊着的,居然是一口生满了铜锈的铜钟! 第一百二十二章 铜钟里的死尸 看着面前的白骨门楼,桑岚脸色发白,颤声问道:“这都是人骨头?” “不是,是动物骨头。”我肯定的说道。 要说人的骨骼结构,我比谁都熟悉,大致一看,并未发现牌楼中有人骨。 尽管这样,我还是有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整座门楼高约三米,全然是用白骨堆砌,一眼望去,所用骨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虽然这些骨骸大多都不完整,但因为所学专业,我单凭肉眼就能辨认出,其中至少有几十种动物的骨头。 大到牛马,小到鼠兔……甚至还有一些嶙峋的鱼骨。 “这他娘的是名副其实的百兽坊啊……”我咬牙嘀咕道。 之所以冒出这么一句,是因为我读书期间所居住的新区,早前是个独立的县城。 那县城本身没什么特别,唯一保留至今,可以称之为景点的,就是老街上的两座牌坊。 据说县里以前类似的牌坊有二十几座,都是封建社会为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全都是用青石凿刻堆砌的。 从现如今保留的两座牌坊来看,这些聚揽了古代工匠技艺的建筑,可谓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只是当初破四旧的时候,多数牌坊都被毁掉了。 现在剩下的两座,一座名为百狮,一座名为百寿。所以我一看到这用各种兽骨建造的门楼,不由得便想起了后者。只是一为长寿,一为兽骨,两者截然是两种意思。 让我回想起那两座老牌坊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老牌坊檐下分别吊挂着八个角铃。 牌坊的角铃外形如钟,也是石刻的,并不具备实际作用,只是寄寓了宗教的意义。 角铃,顾名思义是悬吊在房檐吊脚的。 眼前这座由兽骨堆建的门楼,外形和牌坊极其相似,却在正下方,吊着一个一人来高,广口窄肚的巨大铜钟…… 要单看外形,这铜钟的造型倒是和角铃差不多,可这铜钟为什么会吊在门楼正当中呢? 桑岚在弄清门楼并非人骨堆砌后,胆子大了许多。她也对铜钟感到好奇,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想要触摸铜钟表面。 我忙道:“别乱动!” 桑岚吓得缩回手,不知所措的看向我。 “你不觉得这门楼和铜钟很邪门吗?”我冲她摇了摇头,“不了解的东西,不要乱摸。” 桑岚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猫下腰,朝着铜钟里面看去。 “啊……” 她突然尖叫一声,急慌慌的向后退,得亏我见机快,及时扶了她一把,不然这大小姐非得脚绊脚摔个四仰八叉。 “怎么了?” “那下头……有死人!”桑岚带着哭音颤声道。 我心里一咯噔,老钭和臧志强是先我们之前下来的,这一路来都没见到两人的踪影……难道说他们俩出事了? 我把桑岚扶稳,亦步亦趋的走到铜钟前,蹲下身仰头朝钟里看去。 只一眼,浑身便是猛一哆嗦,差点没喊出声。 钟里头果然吊着个死人! 我之所以反应强烈,还因为,这死人是头下脚上,倒吊在钟里,死人是背面朝着这边,我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到他是个光头! “臧志强?” 我勉强咽了口唾沫,举高火眼,借着亮光仔细一看,暗暗松了口气。 这死尸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虽然是光头不假,但从上半身的背影轮廓,以及胯部的曲线来看,却是个女人。 女尸表面皮肤惨绿,肌肉却仍饱满,根据我的专业判断,即便现在是冬天,这女人的死亡时间也不会超过…… 出于职业本能,我下意识的想要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可就在我专注死尸后背皮肤的时候,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阴风。 这阵风不足以令沉重的铜钟晃动,然而,随着这阵风刮过,原本背朝着我的光头女尸,身子猛然间扭转了过来,和我正打了个对脸,原本闭着的眼睛,竟然蓦地张开了! 即便我见惯了死人,也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起了一脑门子白毛汗。 我想要后退,可脚底下只挪了一步,就呆住了。 女尸的确睁开了眼睛,而且眼睛里残留着深深的怨毒,可她的瞳孔早已涣散,绝没有丝毫的生机。 让我呆立当场的是,随着后退,我全然看清了女尸的脸,这张脸,竟然是我所见过的! “怎么会是她?” 我喃喃说了一句,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桑岚跑过来,想把我拉起来,就在她弯腰的时候,也看到了铜钟下面的情形。 她先是明显一哆嗦,跟着脱口惊呼:“是她?!” “嗯……是她。”我使劲闭了闭眼,翻身爬了起来。 桑岚的脸色越发苍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对于她的反应,我并没有感到意外。 我和她、和季雅云的相识,源于一场祸事,而这铜钟里倒挂的女尸,对她而言,绝对是那场‘噩梦’的源泉之一。给她所留下的心理阴影,势必终身难以摆脱。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在这铜钟里?”桑岚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我咬咬牙,“你不是已经知道,她被带来了这儿吗?” “他们为什么要来这儿?”死尸的身份显然令桑岚失去理智,濒临崩溃。 “其实,答案早就有了,不是吗?”我抿了抿嘴唇,“316……那娘三个。他们十三年前就来过这家酒店!是那个你我看不见的‘鬼’,告诉那个‘小眼镜’:‘如果凌家的人死了,就带她来这里’。” “凌家的人……当初在古垛村,你放走了他们……他们十三年前就来过这里……” 桑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含着泪,却是瞪大眼睛盯着我,“那个胖子去过三楼,难道他就是……” 桑岚没有继续往下说,事实上也不用说出来,她显然也已经想到了史胖子的真实身份。 我只能是冲她点了点头,桑岚窒了一下,随即疑惑的看着我问:“你早知道是他?那你为什么不说破?为什么还要带着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茧层 “说破又能怎么样?” 面对桑岚的质问,我只能干笑:“怎么?你真觉得凌家的后人都该死吗?” 桑岚沉默不语,我叹了口气,“就算他们该死,不到份上,我也做不了什么。我是法医,也是警察,更是个普通人。” 桑岚凝望我片刻,忽然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有办法让胖子永远留在这里。” 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厉声道:“混账!” 见桑岚吓得一哆嗦,我皱着眉摇了摇头,放缓语气说:“你记住,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或许你现在开了鬼堂,拥有寻常人没有的能力,但那绝不意味着你与众不同,不代表你可以凌驾法律之上。” “法律有用吗?”桑岚脾气上来,不忿的辩驳道:“如果当初我和小姨被凌红他们害死,法律会帮我们讨回公道吗?” “你弄错了,大错特错了!” 我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回想当初我和她、和季雅云相识的经历,发自肺腑道: “阳世有法律,阴间也有律法;你可以不把两者看在眼里,但一定不能没有自己的底线。因为人在做,天在看,无论干什么,咱得先对得起这儿!” 我捶了捶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口气,“乖,死胖子的事,你别管。” 桑岚和我对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眼神却突然一转。 跟着,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碰铜钟!” 回过头,正见一个人举着火眼从门楼里跑了出来,居然是臧志强。 臧志强钻出门楼,扭脸看了一眼铜钟,回过头气喘吁吁道:“你们没碰这铜钟吧?” 我摇摇头,臧志强长出了口气,“那就好……” “为什么不能碰铜钟?”我问。 “如果碰了铜钟,你们就都死定了!”臧志强咧咧嘴,一偏脑袋,“别墨迹了,边走边说!” 我眼皮一跳,刚想说什么,桑岚忽然握住我一只手,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掌,“先走吧,救瞎子要紧。” 我看向她,就见她冲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跟上臧志强。 我心里虽然疑惑,可稍一犹豫,还是拉着她绕过铜钟,跟着臧志强向前走去。 刚一穿过白骨门楼,就感觉气温像是骤然下降了许多。 我和桑岚同时打了个寒噤,刚要往前走,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 我下意识转过头,没看到有人,目光落在那口铜钟上,心中一阵凛然。 从现在的角度,我无法看到铜钟内的情形,但直觉告诉我,在我和桑岚通过门楼的时候,铜钟下的那具女尸,已经无声的把身子转了过来…… 跟着向前走了几步,我终于忍不住向臧志强问道:“你怎么跑回来了?老钭呢?” “别再提那老东西了!”臧志强咬牙道:“我们都让他给耍了!” 我心里一咯噔,忙问是怎么回事。 臧志强说,他之前在电梯槽里的时候,也听到了我的喊声,只是他觉得这墓葬实在太邪乎,不敢轻易和老钭分开,又见桑岚折回去找我,才当机立断,一路跟着老钭先下到这里。 “我一直都觉得那老东西不对头,所以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哪知道还是让他给溜了!”臧志强咬牙道。 我问:“具体怎么个情况?” “别问了,问我也说不清楚!”臧志强不耐烦的挥挥手,“这里是他造的,他想溜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是因为老钭不见了,你才回头去找我们?” 我越发狐疑,“为什么不能碰铜钟?” 臧志强没回应,却停下脚步,侧过身,抬手朝着上方指了指。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我顿时头皮一紧。 在火眼的映照下,我们头顶的洞壁,并非是砖石之类,而是附着着厚厚一层,灰白色像是蚕茧一样的絮状物。 因为这层‘茧’几乎覆盖了整个顶部,所以根本不能判断到底有多厚。 让人悚然的是,这层‘茧层’的表面并非平滑,而是横向纵向,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卵状的凸起。 这些半球形的凸起,每个都只比篮球小点有限,虽然被‘茧层’包裹,不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个极恐怖的想法。 ……那些被‘蚕茧’包裹着的凸起,根本是一个个的人头! “这是什么东西?”我嗓子不自禁的有些发干,头皮一阵阵发麻。 事实是,我虽然不知道洞顶的‘茧层’究竟是什么,却第一时间想起了之前在东北老鳖山里的经历。 那次为了找徐洁,我和瞎子、窦大宝等人深入雪山,在琉璃花设下的极阴冢里,那些银甲痋人在‘孵化’出来以前,就和巨型的蚕茧差不多是一样的存在。 如今见到的情景,虽然和那时不同,却又有着三分的相似。 臧志强吸了口气,说:“这里是老钭建的,里头有什么那老头清楚的很。可他只是提醒我别碰铜钟,没告诉我里头有什么。我当时也是只顾盯着他了,等到他溜号了,我回过头才发现这上头有猫腻! 你要我说这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可以肯定,这些东西很可能和降头蛊术有关。老钭眼瞎的,还知道要绕过铜钟……钟里头有什么,你也看见了吧? 我对降头蛊术懂得不多,可要我想,那铜钟十有八九和这些‘茧’有关联。万一不小心碰到铜钟……鬼知道他娘的会出什么岔子!” 臧志强虽然说的含糊,但对于他的身份,这样的解释似乎更贴合真实性。 可为什么……这会儿听他说话的语气,我总觉得有点古怪呢? 特别是之前他刚刚去而复返的时候,说的是——如果碰到铜钟,你们就死定了。 你们? 我要是没记错,他进精神病院就是因为中了降头。 如果说眼下洞顶的‘茧层’,让他在有限的认知内联想到了蛊降,那最该杯弓蛇影的就是他,为什么他却说‘你们’死定了?就好像真出了状况,他不会死似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墓室 “不想死的话,就别去碰那铜钟,也别碰上面的东西!” 臧志强说了一句,转身自顾向前走去。 我越想越觉得他不对劲,这时桑岚忽然凑到我耳边说:“别声张,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敢情她也已经觉出臧志强不对头了。 我和她对望了一眼,继续跟在臧志强身后往前走。 自打穿过了白骨门楼,不但通道变得宽阔,地面也变得平缓起来,一路走来,地上全都铺着古旧的方砖,那感觉倒是跟在医院地下的走廊上差不多。 只是头顶的洞壁上,那一路蔓延的‘茧’实在够让人提心吊胆的,我和桑岚每走两三步,就会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两眼,生怕那些凸起突然破裂,里边的东西掉在我们头上。 当我又一次按捺不住抬头看的时候,臧志强突然喊了一声:“小心……” 我连忙一低头,看到前方的情景,不禁呆住了。 这一路来,我的注意力一直都被头顶的茧层分散,火眼的照明范围又有限的很,所以我后来就没怎么留意前面的状况。 这时借着火光一看,隐约就见,通道竟已然到了尽头,前方被一面巨石堆垒的石墙给封死了。 关键是,臧志强的声音未落,我就低下了头,臧志强却已经从我们面前消失了! “人呢?” “我也不知道。”桑岚也是一脸惊愕,“我刚才也正看上边呢。” 我更加疑惑之极,这周围并没有别的岔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不见了呢? 难不成…… 我猛然想起了在二楼餐厅里时的情形,难道说这个臧志强和餐厅里那个会‘变脸’的郝向柔一样,或者说他就是‘郝向柔’幻化,专门来迷惑我们的? 桑岚回头往来路看了一眼,低声对我说道:“刚才那个应该不是臧志强本人,他靠近的时候,我能感觉出来,他应该是被……被那人附身了。” 她虽然半截改了口,我还是想到,她说的‘那人’指的是‘徐洁’。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眼看别无他路,领路的臧志强也不见了,就想先借机对她说清楚一些我所想到的线索。 可还没等我开口,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嗡嗡’的声响。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这动静实在来的太突兀,虽然不大,但‘嗡嗡嗡嗡’的,带着回音直往人耳鼓深处钻,就跟无数只飞虫同时振翅发出的共鸣似的,乍一听十分的瘆人。 我和桑岚一时都不敢出声,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再一次响了起来。 “嗡嗡嗡嗡嗡……” 这一次我总算是听出来了,那并不是什么聚集的飞虫,而是有人在说话。 只不过这人像是被装进了‘罐子’里,发出的声音似乎被特殊的环境压迫,和强烈的回声交错在一起,所以听上去瓮声瓮气的厉害,根本分辨不出对方说的是什么。 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举着火眼又往前走了几步,“谁?” “嗡嗡……” 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我顺着声音慢慢低下头,看清状况,不由得一下瞪圆了眼睛。 通道的确到了尽头,可距离顶头的石墙约莫不到两米的地面上,竟然有一个一米见方的地洞! 我们所处的通道本就幽暗,那地洞也是黑漆漆的,我们的注意力又都被上方的茧层分散了大部分,所以一时间竟没能发现这么明显的‘岔路’。 我看了看桑岚,走到那地洞口,弯下腰,举着火眼往下照看,就见洞口依稀凝聚着一团缥缈的雾气,根本不能看到下面有什么。 不过那雾气距离洞口还有不到一尺的距离,正因为这样,我和桑岚都看到,地洞的一侧,似乎是有着一道角铁焊制的扶梯。 看清状况的桑岚瞠目结舌,“那个光头该不会是从这里掉下去了吧?” “九成是了。” 我向她使了个眼色,“我前头下去,你跟着我。” 说完我就想率先下地洞,但就在我一转身的工夫,左手腕猛然一震,跟着竟意外的听到了静海的声音! 我激灵了一下,一把拉住桑岚,往旁边走了几步,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我当先顺着扶梯爬进地洞,身子逐渐沉入了洞口的迷雾,等雾气淹没胸口的时候,抬起头,把手中的火眼递给了桑岚,低声叮嘱她小心。 扶梯并不长,我的视线只是被洞口索绕的雾气短暂的蒙蔽了一下,跟着眼前就又变得明亮起来。 我赶忙低头往下方看,就见臧志强仰面八叉的歪在地上,一只手举着火眼,正呲牙咧嘴的看着我。 我也没吭声,快速的下到底,跟着把桑岚接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掉下来,摔惨了!”臧志强连连倒吸着冷气,把拿着火眼的手向我伸了过来,“快拉我起来,我手摔断了!” 我看了桑岚一眼,果断把臧志强拉了起来,仔细一看,他另一只手果然软趴趴垂在身侧。 不等我问,臧志强就解释说:“之前老钭就是在上面突然不见了的,我还以为他是心里有鬼,溜号了……要照现在这么看,他特么该不会是和我一样,从这坑人的地洞里掉下来了吧?” 他这么说的时候,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显然是摔得不轻。 看着他摔伤的手臂,和有些夸张的表情,我心里却是猛然一动:“你先前没下到这儿?” “废话!我要是知道这里有地洞,还能掉下来?” 臧志强边说边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但明显是使不上劲,“得了,骨头断了。” “只能先忍忍了,等离开这里,我再送你去医院……” 我一句话没说完,臧志强突然看向我身后,把火眼朝前探出,“那是什么……” “是棺材!”桑岚看向我,眼中不自禁的露出了惶恐。 我扫了臧志强一眼,咬咬牙,猛地一转身。 看清身后的情形,我头皮就是一绷。 这地洞下头的空间并不算大,最多也就比普通人家的客厅大一点。 刚才下来的时候,我只留神臧志强的状况,这会儿才发现,这地洞里头,紧挨着一侧的墙边上,竟然堆着三口大棺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升棺发财 桑岚到底胆小,只喊了一声“是棺材”,就吓得像鹌鹑一样缩到了我身后。 臧志强一言不发的走过去,近距离打量着那三口棺材。 看着他的背影,我缓缓将手伸向了背包。 下来之前,静海忽然开口,提醒我了两件事。 一是让我下来的时候屏住呼吸,千万不能吸入洞口的雾瘴。 再就是告诉我,我背包里有样东西,或许能够帮助我摆脱某些困扰。 静海只是说了两句,也没具体解释,就又没动静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相当感激他了。 作为一个死鬼,进入不属于自己的坟墓,绝对是大忌。 老和尚虽然一直都没现身,但却一直在暗中观察我的处境,紧急关头,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出言帮我了。 臧志强突然转过了身,问我:“你不觉得这棺材有些奇怪吗?” 我眼珠微微一转,把已经伸进背包的手抽了出来。 从臧志强去而复返,到现在为止,他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我已经确认他有问题,只是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静海甘冒大不讳出言提醒,虽然是出于好意,但直觉告诉我,眼下拆穿臧志强的把戏,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心念电转间,我已经决定,暂时先按兵不动。 我吸了吸鼻子,拉着桑岚走到跟前,看着面前的三口棺材,心里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这三口棺材显然有些年头了,外表的漆皮已经斑驳不堪,但没有腐朽的迹象,总体算是保存完好。 棺材的年代不是我能够判断的,只是这棺材的摆放,实在古怪到了极点。 三口棺材并不是平放在地面的,而是一口在下,两口在上,呈一个不规则的倒‘品’字形叠放在一起。 三口棺材同样巨大,下边一口是横向面对我们;上面左边一口是纵向,中间搭在下面的棺材上头,两头悬空;右边的一口,却又是横向摆放,有超过二分之一和下面的棺材叠在一起,约三分之一悬空。 别谈什么风水葬经了,任何一个普通人看到这情形,也会觉得不成体统。 这可是棺材,是装死人的,怎么会像堆积木似的,如此儿戏的堆叠在一起呢? 桑岚终于忍不住小声对我说道:“这棺材里会不会就是咱们要找的活死人?” 我摇了摇头,臧志强干笑两声说道:“美女,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你都说那‘死人’是活的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找到?” 他转向我道:“你难道不好奇,老钭去哪儿了吗?” 我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钭肯定是下来了,但他却不见了,你猜,他能去哪儿?” “你该不会是想说,老钭在这其中一口棺材里吧?” 我忍不住摇头,一来我实在想不出老钭还有什么理由骗我,再就是,就算老钭有所隐瞒,存心想甩开我们,他又怎么会钻进棺材里,还把棺材盖又盖回去? 别说他有没有那个力气了,他现在可是瞎了…… 臧志强朝着棺材努了努嘴说:“他未必就在棺材里,可这里除了三口棺材,再没有别的特别的了,你觉得该怎么做?” 我没有立刻回应他,拿过桑岚手中的火眼,又照着仔细看了看三口棺材。 下边一口完全被压着,看不真着,从我的角度,看不清上面的两口棺材有没有上钉,但是看周边的痕迹,也不像是近期开启过。 “要想找活死人,就只有开棺了!” 臧志强的语气突然变得笃定起来,而且眼中透出了几分急切。看表情,倒真像是急于要‘升官(棺)发财’似的。 我稍一犹豫,把火眼递给桑岚,回头问臧志强:“要开哪一口,你说。” “你选。”臧志强果断道:“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些棺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摆放,你最好只开棺,别把它们弄翻了。” 我忍不住皱眉:“你玩我呢?” 这地洞的高度最多不超过三米,叠放在一起的棺材却有两米多高。别说堆叠的角度刁钻了,想爬上去都不是件容易事,还不能把半悬着的棺材碰翻? “我没耍你。”臧志强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你真要把上面的棺材弄翻了,三口棺材一分开,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和他对视一阵,低眼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咬了咬牙,“行,就按你说的办!” 臧志强像是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干脆,明显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轻易相信别人?” 他问这句话的口气,十分的古怪,就好像不是出自他的口,而是另一个人在发问一样。 我心里一动,表面却是不动声色。 “自己没那本事,就得听旁人的。”我多少有些悻然的说了一句。 我又看了看两边的形势,很快就决定,从左侧爬上去。 左边的棺材虽然两头悬空,但两边平衡,相对要稳固,想借助洞壁爬上去,还不算困难。 事实是行动起来,比预想的要费事的多。 因为传统的中式棺椁讲求天圆地方,棺材盖是拱形的,十分的不着力。 好歹总算是爬了上去,但是刚站稳脚,我突然就意识到,我忽略了一个最不合理的细节。 三口棺材从外表看差不多,上面两口的棺盖都是拱形的,下面被压着的一口不也应该一样吗? 可如果是那样,三口棺材又怎么能堆叠的如此平稳,而且从下方看不到中间有空隙呢? 我猛一拍脑瓜,差点没把后槽牙咬碎。 刚才在下头,我就觉得这堆放在一起的棺材,似乎哪儿有些别扭,只是三口棺材堆叠的形状怪异,我不自觉的就把这点给忽视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下面的那口棺材似乎要高一些,但却没有棺材盖! 我反应过来就想骂娘,可刚一低头,就见臧志强正抬眼看着我,眼中竟满是关切的神色,低声对我说道:“你小心点儿,可别掉下来!” 我一下怔住了,这眼神……这说话的口气,我怎么就觉得这么熟悉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才尸树 我才刚刚站稳脚,这一分神,差点真从上头摔下来。 桑岚见状,也是忍不住惊呼‘小心’。 这一来,我更加肯定,臧志强刚才的口气非比寻常了。 我是真想把静海说的那东西拿出来,看看这盗墓贼究竟是什么来路,但上都上来了,再那么做就是多余了。 我又看了臧志强一眼,冲桑岚比了个ok的手势,猫腰接过她递上来的火眼,仔细查看了一下,上面的两口棺材竟都没有用棺材钉钉死。 我也不再多想,权衡了一下利弊,挪到右边的棺材上,稳了稳脚下,将火眼咬在嘴里,腾出双手抠住了左边棺盖的边缘,试着往上一使力,棺盖竟轻易就被抬起了一道缝。 随着棺盖被抬起发出的‘吱呀’一声响动,我心跟着一提,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棺材看起来沉重的很,棺盖怎么会这么轻?就好像和下方的棺材板子,不是同一种材质似的? 心里一激灵,下意识的看向下方的臧志强,他也正看着我,像是想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有个沉闷的男人声音喊道:“徐祸?是不是你?” 我本来就在走神,听到这一声喊,不由得浑身猛一哆嗦,下意识的双手一用力,将已经抬起的棺盖掀了出去。 我之所以反应这么强烈,是因为我听出,问话的人是臧志强。 然而,臧志强此刻就在下面抬脸看着我,他才刚张开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 那……那喊话的人到底是谁? 事实是,我再也来不及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左边的棺盖在被掀翻后,我脚下的棺材竟也跟着剧烈的晃动起来。 “糟了,中计了!” 我肠子都悔青了,眼看再也无法稳住身形,索性猛一咬牙,纵身一跃,朝着下方的臧志强身上扑去。 就在我快要扑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眼中竟突然露出一抹幽怨的神色,下一秒钟,居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好在我事先还有所保留,并没有把重心完全放在上半身,不至于大头冲下栽个半死。 尽管这样,也还是手脚同时落地,朝前打了俩滚儿才勉强稳住身形。 没等站直腰,身后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我反手拉住桑岚,往前蹿了两步,才惶然的转过身。 这时竟然看到,原本堆叠在一起的三口棺材,居然全部坍塌了! “啊!” 棺材坍塌后,里边显露出的事物一下便击破了桑岚脆弱的心理防线,致使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然一头扎进了我怀里。 我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愣在原地,完全忘记了反应。 棺材自然是用来盛敛死人的,事实是,三口棺材坍塌后,也确实暴露出来三个人。 然而真实的情形,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到的。 棺材里的,竟然是三个小孩儿! 看年纪,三个小孩儿的年纪绝不会超过六七岁,每一个身上都只穿了一条肚兜,光着屁股……三个孩子都白白胖胖,甚至暴露在外的皮肤还粉嘟嘟的…… 不管怎么看,这三个小孩儿都不像是死尸,而像是活的一样。 其中一个正面朝着这边的孩子,脸上还带着笑,只是这笑容一点也不可爱,反倒让人浑身止不住的冒鸡皮疙瘩。 “这些是什么啊……我害怕……”桑岚钻在我怀里,像筛糠一样的哆嗦不停。 这绝不能怪她胆小,我比她也强不了多少,看清三个小孩儿的一瞬间,周身就都被倏然冒出的冷汗给泡透了。 我实在无法判断,三个光屁股小孩儿是活人还是死尸,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三个孩子并没有随着棺材的坍塌掉落在地…… 因为,每个小孩儿后心的位置,都连着一截手臂粗细,暗红色的‘树枝’。 三根‘树枝’嶙峋交错,将三个孩子撑举在三个不同的方位,最终在下方连为一体,如树干般插入地下…… 这三个小孩儿,居然是长在树上的! “靠,你特么可真够胆大的!” 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树干下的地面突然冒出一个白生生的圆球。 我再次被吓得一激灵,定神一看,才看清从地下钻出来的,居然是臧志强的光脑壳,同时也看到,他钻出的位置,竟又是一个暗藏的地洞。 眼看他钻出地洞来到身前,我顾不得安抚桑岚,干咽了口唾沫,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下头?” “我和老钭先走一步,是下去给你‘开门’去了,没想到你这么牛13,居然把棺材板子拆了。” 臧志强见我直眼看着那‘长小孩儿’的怪树,无心理会旁的,也是吞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说: “这是三才尸树,下头才是活死人墓的真正入口。” “三才尸树?”我神经猛一蹦,依稀想到,以前似乎听人提到过这么一种邪物。 臧志强又低声问我:“你是阴倌,应该听说过三阳道吧?” 不等我回应,他就咧了咧嘴,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弄明白,原来这活死人墓,并不是完全和三义园一起修建的,而是占用了原先在这里的另一座古墓。 起先我也好奇,这地界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座墓。直到我看到这里的三口棺材,才弄清是怎么回事。这里不光原先就有一座墓,而且,这地底下还他妈是早先三阳道的其中一个总坛!” “三阳道总坛?” 我猛然想起来,我是在什么时候,听什么人说起过‘三才尸树’了。 记得有一次,我接到一单生意,到了地方,听主家说才知道,原来那个主顾怀疑本家老太太中了邪,所以才找我。 后来很快就弄清,那不过是本家的人疑神疑鬼,那老太太并非中邪,而是受人误导,信奉了所谓的神明,才变得神神叨叨的。 当时我只觉得荒诞,连钱也没收,就只要本家好好开导那愚昧的老太,实在不行就报警把糊弄她的‘道友’抓起来。 本来这件事我也没往心里去,但事后不久,有次我和瞎子一起喝酒,提到此事,听他一说,才得知那老太信奉的‘神’竟是有些来历。也就是那一次,由瞎子的口,听说世上竟有‘尸树’这种邪异的存在。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阳道 所谓的三阳道,前身乃是晚晴的时候,白莲教下的一个分支——弥勒教。 清末民国时期,三阳道发展极盛,甚至于汪伪政权的许多高官,都是其教众道友。 三阳道宣称,宇宙分为红阳、青阳、白阳三期,各历一万八千年,目下正值白阳末世,大劫将至,只有信奉三阳道,才能消灾解难。 瞎子谈到三阳道时,少有的干脆利落,只愤愤不平的说,那真是名副其实的邪`教。 我起初还不以为意,直到瞎子说到,三阳道曾大肆宣称‘东瀛来华是天数,是来收恶人’的时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义愤填膺。甭管这组织的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宣扬这种东西,那他娘的不是汉奸么。 瞎子当时说了三件事,更加让我对三阳道深恶痛绝。 第一件,就是三阳道认为,人如果生了病,那就是因为造了孽,看大夫是没有用的,要想病愈,必须得借助‘道门中人’,求得‘仙方禅语’,赎清罪孽,才能平安渡过劫难。这对一个医科生来说,绝对是最大的侮辱和挑衅。 而要求得‘仙方指点’,无外乎就是掏钱。没钱也行,那就‘舍身卫道’。 瞎子天生自带猥琐气质,说到‘舍身卫道’,不用明言,只看他表情,我就猜到‘舍身’的多半都是雌性了…… 瞎子所罗列的三阳道的第二桩罪行,至今在我看来,都是最不可饶恕的,那就是所谓的‘命中相克’。 瞎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睛也是红了,问我道:你相信人会克人、人会方人(我家乡话,和‘克’差不多一个意思)吗? 我那会儿已经是半条腿跨界的半吊子阴倌,出于‘职业操守’,我很谨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 瞎子则是红着眼,拍案而起:“你听说过儿子方老子,要人把儿子卖了;甚至是把刚足月的孩子放在密封的容器里头,用所谓的仙香熏陶,最后活活呛死的吗?!” 我当时就说不信,并反驳说:“虎毒尚不食子,哪有人愚昧绝情到这种地步?” 瞎子并不与我争辩,而是冷笑两声,继续说出了有关三阳道的‘第三件事’。 瞎子在干了半杯酒以后,斜着眼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糊弄人糊弄习惯了,见天的满嘴跑火车?” “是!”在这一点上,我十分的笃定。 瞎子翻了个白眼:“那我要是说,这个事是我师父跟我说的、是他亲身经历的呢?” “那就是真事!”我毫不犹豫道。 要知道瞎子虽然是个‘白话精’,但最是尊师重道。 我们之间说话,都惯带口头语,可是一提起他师父,他哪怕是喝多了,也会立马正襟危坐,甚至是要洗漱沐浴才敢谈论的。 那时瞎子因为激动,已经喝了不少,说到此处,还是晃晃悠悠的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才继续往下说…… 瞎子的师父,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个奇人,是个怪人。我没见过老人家,不知道他具体多大岁数,但经瞎子的口,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老人家这一生,除了某一段特困苦的时期,其余大半生都游历在外。 这一日,瞎子师父游经某座野山,日落之后,便以天作被,席地而眠。 睡下没多久,瞎子师父突然被一阵哭喊叫嚷吵醒。 瞎子师父并未起身,而是耳朵贴地仔细倾听了一阵,抬起头时,人也跟着纵身而起,朝着哭嚷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等到了跟前,就见原来是山林中的几个强盗,截住了一对赶路的夫妇。 这几个强盗不光糟蹋了人家媳妇儿,为了销灭证据,竟还将夫妻二人捆绑在一棵大树上,泼下桐油,点起了火。 瞎子师父赶到的时候,那对可怜的男女,已经被烧的浑身漆黑没了生息。 瞎子师父说到底也只擅长风水堪舆,见状虽然激愤,但也无可奈何。 他不是游侠,没什么高强的功夫,匆忙赶来虽是存心救人,可事到临头面临几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也只能是躲在暗处,不敢出声。 那几个强盗显然是喝了酒,做下那样伤天害理的事还不肯逃走,硬是相互搭肩,指着被捆束在树干上,活活烧死的夫妇二人谈笑取乐。 瞎子师父擅长观形望势,虽然满腔愤怒,可再一看那树身燃烧的火焰,立时就觉得不怎么对劲。 平常的木火烧到后来都是橘红色的,眼前这怀抱粗的树干,怎么就夹杂着幽绿的阴火呢? 他都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的暗暗往后退,退了大概只有不到五步,猛然间,就见那阴火骤然暴涨起两丈多高,绿色的火焰,将大树和那对男女尸首全都包裹在了里面。只一眨眼,尸首就被烧成了飞灰,那大树竟也被烧成了灰烬。 那几个作恶的强盗也不是不开眼,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有一人放声大喊道:“快跑……” 声音未落,那被阴火侵蚀为灰烬的大树下头,焦黑的地面下,突然冒出来一条碗口粗猩红色的巨蟒。 紧跟着,又有两条红蟒从地下钻了出来,连同先前那条,同时蜿蜒摇摆着身躯快速的向上升起。 直到这时,瞎子师父终于看清,那并不是什么蟒蛇,而是三根红色的藤蔓。 三根藤蔓下端拧在一起,扎根在地下,就像是在原先大树生长的地方,又长出了一棵巨树一样。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三根红藤的末端,竟然都各自长了一颗人类的头颅! 强盗们都吓呆了,没等作出反应,就见那红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甩了过来,末端的人头也都同时张开了嘴,露出满口尖锐的獠牙,各自发出怪笑朝着一个强盗的脖子咬了下去! “啊……” 惨叫声短暂即逝,并没有在夜幕下留下太久回音。 红藤还在空中摆动,末节的三个人头跟着上下飞舞。 他们的蟕畔没有丝毫残暴的痕迹,但是在树下头,却有几具干瘪的尸身正在快速的萎缩……就像是被树根吸取了所有的有机物……很快就变得像是落入了泥地里无法自拔的风筝……变成了几具空壳透明的人皮!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妖树 那红藤上的人头将强盗们吸食完以后,纷纷仰面向天,对着月亮发出“咯咯咯咯咯”,像是小孩儿般愉悦的笑声。 那些连着人头的藤蔓,也跟着上下飞舞翻腾,在月光下交织出一副奇诡无比的画面。 瞎子师父见此情形,下意识的看向天空,猛然发现,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竟变得朦朦胧胧的,就像是长了毛似的。 “毛月亮!”瞎子师父大惊失色,忙掐指一算,心中更是惊愕不已。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毛月亮莫出门,小心出门断了魂’。 毛月亮可是大凶之兆,意味着当下阴气极盛,是鬼魅魍魉最活跃的时候。 当晚并非是阴日,又怎么会出现毛月亮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除了这诡谲的人头树藤,还有妖孽要出世? 瞎子师父是侠义中人,却不是莽撞之辈,他隐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却分辨不出人头树藤的来历,权衡之下,决定先行离开,等到阴阳交替,日出东方以后,再回来探明状况。 他刚想走,突然,树藤上那三棵望月的人头,像是发现了他,同时猛然转过脸,口中怪啸着向他扑了过来。 瞎子师父大惊之下急忙转身想要逃走,可没跑出几步,地面下突然伸出一只干枯的人手,蓦地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紧接着,地面传来一阵震动,跟着骤然塌落了一片。瞎子师父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那人手拉进了塌陷的地洞里! 瞎子师父一落进去,就直往下坠,本以为会摔个半死,没想到忽然间看到眼前绿光一闪,同时就感觉自己被像是数道绳索捆住,止住了下落的去势。 瞎子师父还没看清自身的处境,就被眼前所见到的一幕惊呆了。 这地底下居然是一间宛如岩洞般的石室,石室的上方,垂下无数条根须藤蔓,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让人惊恐不已的是,在这些密密麻麻的藤蔓当中,竟然裹挟纠缠着一具具的尸骸! 打眼望去,这些尸骸竟有几十具,有的黑漆漆皮包着骨头,有的肤色发青,像是才刚死不久,更有许多,已经完全化成了白骨。 最为恐怖的是,此刻那些黑色的藤蔓像是活了似的,在不断的扭曲摆动。照亮这里的绿色磷光,就是那些白骨之间摩擦所产生的! 感觉那只手仍抓着自己,并且还在往下拽,瞎子师父这才想到,自己是被一只枯手拉下来的,忙低头看去,就见拉着自己脚脖子的,赫然是一具男性干尸。 那干尸就在自己下方,也不知道是被这鬼魅般的藤蔓吸食了体液,还是年月久了,已经只剩下一层青黑色的皮附着在骨骼上。 然而任凭藤蔓怎么扭动,干尸却死死的抓着瞎子师父不放,同时还抬着头,像是在用早已没了眼珠的眼窝看着瞎子师父,似乎是在求他把自己拉出这魔窟一样。 瞎子师父也算是胆大,看清自身的状况,便知那干尸未必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相比之下,最危险的是那些魔鬼触须般的藤蔓! 瞎子师父被数道藤蔓拦腰缠了个结实,挣扎了几下,不但无法挣脱,反倒感觉藤蔓收紧了许多。而且藤蔓上像是长着细细的毛刺,随着收紧,这些毛刺穿破了衣服,全都钻进了皮肤里。 瞎子师父强自镇定,勉强反手从背囊里取出匕首,想要隔断藤蔓,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吱吱嘎嘎”像是木头爆裂般的声音。 瞎子师父心猛地一紧,连忙低头向响动传来的方向看去。 借着磷光鬼火,运足了目力,才看到石室底部同样堆聚了数具散乱的白骨,还有一些碎裂的木板。 声音就是从这些堆积的白骨下面发出来的,似乎底下有什么活物,正在往外钻。 瞎子师父心知不妙,哪还管那是什么,只是忙不迭用匕首切割缠身的藤蔓。 不料才割断了两根,就有更多藤蔓向自己卷了过来。 瞎子师父见状,心中暗暗叫苦,难道自己真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间,随着一声巨响,下方的骨堆中冒出一件黑漆漆的事物。 瞎子师父定神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从骨堆中冒出的,竟然是一口硕大的棺材!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棺材下方连接着一根碗口粗的藤蔓,那藤蔓就像是从棺材里头长出来似的,随着上方藤蔓的扭曲摆动,硬是将棺材从尸骨堆里拖了出来! 瞎子师父虽然不明白人头树藤的来历,见此情形,也大致想到了一些眉目。 树藤是不会长出人头尸骨的,更不会吃人,这恐怖的存在,多半是有人用未知的邪法所造就的妖树! 瞎子师父不知道棺材的主人和妖树之间是什么关系,只知道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自己即便不被棺材里即将出世的妖物害死,也会被缠身的根须妖藤吸干体液血髓,变成枉死的冤魂。 当下出于求生的本能,瞎子师父更加拼命的割锯缠身的藤蔓,但同样是没割几下,下方再次传来一声迸裂的巨响! 瞎子师父再次闻声看去,就见那连着树藤的棺材,竟像是受到外力挤压,骤然崩裂开来。 棺材崩裂,里面居然露出一个五柳长须,身穿道袍的老者。 这老者形似古人,单看样貌,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可下一秒钟,老者原本闭着的眼睛,猛然间张开,眼珠子竟像是两个红色的电灯泡一样爆射出诡异的红光。 更让人心胆俱裂的是,随着一阵布綶撕裂的声响,老者的道袍迸裂的同时,猛然间飞身而起,朝着瞎子师父所在的方位飞扑了过来。 瞎子师父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心想,人怎么能飞呢?难道这老头是坐化的地仙不成? 带着这个疑问,他很快就发现,老者并非有飞行的能力,而是原先那根透入棺材的藤蔓,竟然是连接在老者的背上,而且似乎是能够受老者操控,将老者朝着自己甩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道 瞎子师父本已经快要绝望,乍见这连着树藤的老者竟直奔自己来了,顿时被激起了搏命的心思。 眼看那红眼老怪离自己越来越近,瞎子师父心一横,匕首交于左手,右手反手从背囊中掏出了师门传承的寻龙尺。 待到红眼老怪鬼魅般来到跟前,瞎子师父一咬牙,便将左手的匕首,狠狠朝着对方的心窝扎了下去! 红眼老怪被匕首刺中,似乎并没有多大痛苦,只是身形受阻之下,向前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瞎子师父。 瞎子师父绝不是省油的灯,他绝不以为这样就能斩杀老怪,一击即中,立刻抬起没被缠绕的那条腿蹬住了老怪的肚子,同时拔出匕首,用尽全力朝着老者头顶上方、连着他身背后的藤蔓劈了过去。 藤蔓粗硬之极,瞎子师父力道虽猛,却也只砍出一道缺口,然而那藤蔓反倒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不但从刀口中喷出一道殷红似血的液体,还似躲闪般,抽搐着连带着那老怪快速后退。 瞎子师父得理不饶人,硬是双管齐下,抽刀再砍树藤的同时,举起右手寻龙尺,照着尚未来得及退后的老怪头顶狠狠砸了下去! 说来也怪,红眼老怪被匕首穿心并未作出太大反应,被寻龙尺砸中头顶,却猛然张开了嘴,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瞎子师父本来已经杀红了眼,还想再给他补上一家伙,哪曾想老怪这一张嘴,却吓得他浑身猛一哆嗦,双手一松,匕首和寻龙尺双双脱手掉落。 这绝不是说他心理承受力差,而是他万万没想到,老怪的嘴竟和虫子一般,张开的同时,分成了四瓣,连带大半个脑袋都裂开了,每一瓣裂开的口内,更是长满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米粒般大小的细齿! 面对这拥有人类外表的怪物,如何能不让人心胆俱裂。 也就是在红眼老怪发声退后的刹那,缠绕着那些尸骸,以及缠着瞎子师父的藤蔓,像是受到了感召,居然同时震颤着松脱了。 瞎子师父感觉身体下坠,立刻双手抱头缩起了身子,尽可能避免摔的重伤。却没想到,落下之处,并非实地,而是随着一阵冲击,落入了水里。 等瞎子师父浮出水面,才发现,原来这下方似乎只有中间一块是实地,而沿着周围,竟好似一道人工挖掘‘回’字形的河道。 因为枯骨和碎木漂浮在水面上,所以从上方看不出来。 瞎子师父本就是风水堪舆的高手,稍一定神,就感觉出身处的水道并不是死水,水面虽然波澜不惊,但判断水下暗流,认定这水域必定连接着外界的河道。 瞎子师父当机立断,大口吸足了气,埋头潜入水中,先是在有限深的水道中摸索找回了寻龙尺,这才又浮出水面换气,跟着再次潜入水中,寻觅着暗流的动向,找到了和外界相通的水道,终于逃出了生天。 即便瞎子师父胆子再大,也被这一遭经历吓得不轻,再加上被藤蔓刚毛刺入的身体麻痒不休,一从地表河流游出,便再没了回去那人头妖树生长所在位置查看的心思。 他连夜兼程赶路,投奔了当地的一个好友。 那好友也不是普通人,据说早年间祖辈也是外八行的高手,在查看了他的伤处后,立刻就断明了状况。 那位前辈替瞎子师父内服外敷了药,然后便带着手下人出了门,次日回来后,告诉瞎子师父,那祸根已经被铲除。 听了他的解释,瞎子师父才得知了人头妖树的来历,竟是和当下已经濒临灭亡的三阳道有关。 三阳道虽然是邪`教,但其中也不乏真懂些邪术门道的。 三阳道鼎盛时期,教众三教九流皆有,又因为所谓的掌教师尊、师母一心只求私利,不择手段,所以竟接纳了一些懂得痋蛊降术的教众建议,做出了一系列常人难以想象的不轨勾当。 瞎子师父所见到的人头妖树,便是三阳道中人,利用痋蛊之术所造就的一棵妖树,名为三才神木。 所谓三才,是因为三阳道中除了地位不可撼动的师尊、师母,以下还有三才童子、四元天王、八臂哪吒等存在。 在这些人当中,除师尊师母以外,就数三才童子品级最高。 三才分为天才、地才、人才,能够以扶乩之术,预算一个人的生死吉凶。 所谓的扶乩,有点类似于现代人所说的‘笔仙’。天才负责用竹棍在沙盘上画下字迹,地才宣读‘天机’,再由人才破解,并且笔录下来。 是否真有扶乩之术,无人可以断言,但可以肯定,三阳道中的三才扶乩,不过是骗人敛财的把戏。 一来三才向来都是幼年童子担当,除去藏域密宗中有转世的说法,三个夜里还会尿炕的孩子能懂得什么术法神机? 再就是,三才童子都是由师尊、师母带大,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的子嗣亲人,被言传身教,受利用,也是想象之中的事。 最能印证三才童子不过是愚昧把戏的一点是,在三阳道后期,师尊师母自身都已开始走火入魔,为了利益,竟听信他人的话,利用手中掌握的痋蛊降术,将教中最有‘灵性’的三才童子,炼制成为三才神木! 这当中如何施为,那位神调门的前辈也不知道,只说是利用痋蛊之术,将三才童子和一种南洋特有的‘神树’结合为一体,便能够达到人和自然合二为一的境界。 据说被炼制成‘树’的三才童子,不但具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能力,更是能广聚日月精华,采纳天地灵气,为师尊师母,以及众教众谋取寿元福利。 那位神调门的前辈最后对瞎子师父说,他见到‘三才尸树’的地界,原先是一座乱坟岗,战乱之后,世道平息,被人买了下来。 传言说,买下那里的,是一名留过洋,受过教育的有识之士,为的是开创企业,可谁人能想到,那里多年来埋葬的尸骨不但没被妥善处理,还被邪门中人利用,被尸树裹挟,成为了妖邪的墓基。 …… 第一百三十章 茧是活的 当初听瞎子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经历的事还少,对于蛊术降头更是没有接触,所以听完以后,多少有些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 三阳道确然是歪门邪道,可树藤能够‘吃人’,而且还长出人头……那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我居然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三才尸树! 看着眼前的妖树,再回想瞎子的讲述,我心里又是惊惧,又是疑惑。 瞎子说,他师父见到的那棵尸树,冒出地表的有三根红藤,每一根红藤的末端,都长着一颗人头。 我眼前所见的这棵妖树,也有三根主藤,却是黑红色的,只是末端连着的并非是人头,而是三个光屁股的‘胖娃娃’,乍一看,这些娃娃和活人没什么区别,甚至看上去还挺……挺喜庆的。很难想象,他们会是痋蛊炼制,会食人血髓的妖物。 还有,要按瞎子说的,我们先前下来的时候,这妖树不是应该立时发动,做出吃人的举动吗?怎么到现在还按兵不动呢? 我又仔细看了看那三口破裂的棺材,发现上面并没有卯榫契合的痕迹,像是只是单纯的拼在一起似的。而且,我还看出,这些散开的棺材板子,虽然都十分的古旧,但明显不是相同的材料,而似乎是用至少七八口不同的棺材板子拼凑在一起的。 我问臧志强,知不知道这具体是怎么回事? 还有,他又怎么会从棺材底下,树下头钻出来? 臧志强说,他之前倒斗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棵三才尸树,只是那制作尸树的人或许是手段不精,又或是别的原因,他见到的那棵尸树,似乎已经枯死了,树藤上并非像这棵一样‘长着’胖娃娃,而是光秃秃的,只是当时地面上有三颗像是被虫子蛀过,满是细小窟窿眼的骷髅头。 也就是那次从斗里出来以后,他才通过捡舌漏的方式,了解到三阳道这段鲜为人知的邪事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从树下钻出来,一是因为,他看到洞口的雾瘴的时候,就感觉有异,出于谨慎,并没有马上下来,而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工具,先探查清了这石室中的状况。 他说的那种工具,我后来也看了,原理类似潜望镜,用作窥探的一端,镶着一颗夜明珠,在没有光亮的环境下,能够探明最长五米之外的状况。 因为他之前就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一看到那三口排列奇怪的棺材,立刻就想到了大概。 臧志强摇着头说,他想到这下面是三才尸树的时候,当时就想打退堂鼓。说到底他干倒斗这行,也不过是为了钱财,犯不着把命搭上。 可当时老钭却说,他当时修造这活死人墓的时候,就知道这尸树的存在,他只是传承了造墓的技艺,却是不敢碰这妖树的,所以他在给自己预留后路的时候,干脆就绕开了这间石室。 我问:“还有别的通道?我怎么没发现呢?” “要不说隔行如隔山呢?你肯定只看前头和两边了,一定想不到,那通道的入口是在上头的。” 臧志强咧了咧嘴,“而且吧,你就是发现那入口,也进不去,因为那是老钭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洞口特别小,我要不是会点缩骨术,也进不去。” 他说他就是知道我进不去,所以才先行一步,跟着老钭通过那条狭窄的密道曲线绕到下头,想看看有没有别的通路容我过去。结果就发现,这三才尸树和他所了解的有点不一样,更加的邪异,却又似乎还没有成气候,仍处于‘休眠’阶段。 他既然承诺过,要帮我找到活死人,就决定冒险一试,一咬牙,找到尸树下方根系的一个缺口,用掘子爪将地面挖穿,在尸树下头开辟了一道入口。 我听的暗暗点头,这盗墓贼也不是全无人味,倒还知道感恩图报,没把我撂下不管…… “嘶……” 我忽然想到,臧志强话中似乎有个极大的漏洞,急着向他问道:“你说,逃生暗道的入口,是开在上面那条通道的上顶的?” 臧志强点头,“准确的说,那应该是出口,因为当初老钭修暗道的时候,就只为了以防万一,想着一旦自己被堵死,就从暗道逃出去。他可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通过这条暗道再进来。也就是我习惯随身带着飞虎爪,不然的话,光是上面那高度,老钭也上不去。” “不对不对不对!” 我用力摆了摆手,“你难道没发现,上顶的那层茧?” 臧志强一愣,“茧?什么茧?” 我越发觉得不对头,赶紧把这一路来看到的情形对他说了。 他听完咬了咬嘴皮子,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看来这墓里邪门的东西还真不少,我们几个活人下来,怕是已经改变了这里的气势,引发了一些机关了。” “你,真的不懂蛊术降头?”他忽然向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我真不懂,“你的意思是说,那‘茧层’和蛊降有关?” “你也看到这尸树了,那茧层先前肯定是没有的,要按你说的,那茧层就特么是‘活的’,是在我和老钭进来以后,才长出来的。”臧志强咬牙道,“看来这三阳道的总坛还真不是盖的,打造这总坛的人里,应该是有懂蛊降的高手。这些恐怕连老钭也是不知道的。” “懂得蛊术降头的高手……”我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的样貌,“难道是他?” “行了,不能再耽搁了,赶紧走,有什么话边走边说,迟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臧志强当机立断说了一句,率先钻入了尸树下的洞口。 我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最后看了那妖异的尸树一眼,和桑岚先后顺着臧志强固定在洞口的飞虎爪爬了下去。 前一秒钟我还觉得奇怪,臧志强怎么就认定这下头原先是三阳道的总坛,而不是邪`教中人的墓葬,等下到底下,借着火眼的光亮看清形势,疑问迎刃而解的同时,忍不住连吸了好几口冷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台 顺着臧志强挖掘的洞口下来,下面竟然是一间足有大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墓室。 但与其说是墓室,倒不如说是一间宫殿更加贴切。 这庞大的空间里,并没有棺椁陪葬,而是在一侧有一座约一米来高的石台。 石台上头,又是一座如石桌状的方形石台,上面矗立着两樽铁制的烛台,中间还有个硕大的香炉,看上去像是祭拜神明的法台龛位,然而香炉后面却只是石壁,没有神像雕刻。 最为奇特的是,在这石桌的两边,竟分别摆放着一把红木的圈椅。 这在常人看来,可能会觉得难以想象,但之前我已经听臧志强提到了三阳道,所以立刻就想到,这不伦不类的石台,原先就不是祭拜神明的,烛台和香炉,都是给三阳道的师尊师母准备的,而在某个时期,统领三阳道众的两位‘大能’,就坐在两把红木椅子里,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膜拜。 这样看来,这里原先还真是邪`教的老窝,把巢穴建在地下,也足见那‘师尊、师母’,也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见不得光的。 最让我和桑岚感觉震撼的,还不是这下方的神台,而是这大殿上方的穹顶。 大殿顶部最高的位置,也就是臧志强开辟出洞口的所在,距离地面足有五米之高。 顶部并不是平的,而是从尸树下头,生出了难以想象数量的根系,呈伞状向四周蔓延,乃至覆盖了整个地底殿堂,最后顺着墙壁向下,深入我们所处身的地面。 “艹,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妖树,居然能扎根这么深。”我忍不住咬着牙嘀咕了一句。 老钭一直就在下头等我们,这时转向我的方向,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臧志强这会儿也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呲了呲牙,“你们俩就这么瞎大胆,不管不顾的下到洞里,还硬是把棺材给拆了?我怎么就觉得,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我看了他一眼,“我要说,是你带我们下去,并且教我怎么拆那活动的棺材板的,你信不信?” “什么?”臧志强拧了拧眉头,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想到当中的蹊跷。 现在可以肯定,把我和桑岚从白骨门楼一直引到上层墓室的,并不是真的臧志强,而是那个一直隐匿在我们四周,如影随形的‘邪祟’。 就之前的种种细节看来,这个假扮臧志强的家伙,似乎并非对我和桑岚有恶意,装神弄鬼,就只是为了引我们找到能够下来的唯一通路。 这让我更加迷惑,这家伙到底是敌是友呢? 思索间,我脑子里突然像是划过一道闪电,猛地想到一个可能。 我忍不住看向老钭,“难道是她?” 老钭头上还蒙着红手绢,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却能感觉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老头似乎也想到了某些关键。 起先我还怀疑,他对我不尽不实,是不是还憋着劲想坑我,可如果他想到的,和我现在想到的一样,那这样一来,他的种种可疑倒是能够解释的通了。 我把我和桑岚从进入白骨门楼后的经历对臧志强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斜眼观察老钭的反应。 说到假臧志强‘失足’跌落洞口,摔断了胳膊的时候,我看到老钭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 也就是这个反应,让我完全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臧志强听我说完,看着我干笑了两声,“从那个‘臧志强’拿出火眼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假冒的了吧?呵呵,明明知道他是假的,还把他当成指路的明灯……你是真能沉得住气啊。” 我看了桑岚一眼,心中暗叫惭愧。 我确实一早就看出引我们来的臧志强有问题,因为被困在419的时候,臧志强又给了我一根火眼,而且说那是他最后一根火眼了。 既然如此,再看到他打着火眼出现在白骨门楼的时候,就说明,要么他先前是在说谎,火眼不止三根,要么,就只能是他的身份有可疑了。 那会儿我是想直接戳穿他的,是桑岚拦着不让,要说沉得住气,那得是她桑大小姐的功劳。 我拧了拧脖子,问臧志强和老钭,“这里可不像墓室,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臧志强看向老钭,老钭像是早已经想好了,沉声说道:“你们看到那座神台了,现在你们到石台上去,按我说的做,应该就能知道该怎么找到主墓室了。” 桑岚刚才被尸树吓得不轻,这会儿许是只想尽可能早点离开这妖异的所在,忍不住蹙起眉头对老钭说:“这墓是你造的,你直接说该去哪儿不就完了?” “我要是眼睛没瞎,当然能找得到去主墓室的路,可我现在看不见,又怎么能指点你们?”老钭话音里隐隐带着怒意,还带着些许的委屈。 我心知他这是真急了,便让桑岚别再多问,按照他说的做。 臧志强跟着我们一边往神台走,一边小声含糊的说:“我算看出来了,这老头子当初造这座墓的时候,十有八九是被半坑半骗的,还有可能被下了特么的邪咒,到了这儿,他自己都未必能辨得清方位了。” 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了。” 老钭到底是瞎了眼,不能视物,在上头跟没事人一样,是因为他太熟悉三义园里的环境事物了,至于逃生的通道,不知是他花费了多少心思,避过多少耳目才修造出来的,自然也是了然于胸。 到了这一层,他应该是真的多少有些抓瞎了,一来多半像臧志强说的,他当初是被哄骗修造坟墓,甚至是在被施了邪术的情况下,建造这里的。一旦受到迷惑,方位感有了偏差,那倒真是不能分辨真正的通路在哪儿了。 这样看来,他此刻不肯轻易判断方位,倒是出于工匠自古以来的谨慎。 只是,他此刻瞎了眼,又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们找到通路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扶乩之法 石台只有一米多高,爬上去倒是不费劲。 我把桑岚拉上去,回过头下意识的就去看那石桌,这一看,倒真是又有了新发现。 在下边的时候,因为角度问题,只能够看到两个铁烛台和香炉,到了上头才看见,那石桌的表面居然不是平的。 石桌比普通的八仙桌要大了将近一倍,前方平坦的位置摆着香炉烛台,而在中间,却有一个圆形的凹陷。 在这凹槽的一旁,还平放着一根两尺来长,雕有古怪纹路的‘棍子’。 这时老钭也跟着来到了神台下头,仰着头说道: “其实就算我眼睛没有瞎,想确定方位,也得借助这神台。因为当初让我修建墓葬的那人,要求的便是让我把墓葬和这里原先的形势完全契合在一起,这样才能达到藏风纳势的效果。 我祖上一直都是替人修造墓葬的工匠,造墓自然是有许多不可外传的技巧的,其中最关键的一样就是,所造的墓穴必须隐秘,这样才能防止盗墓的鼠辈进入墓穴,打扰逝者的安宁。” 臧志强翻着白眼‘啧’了一声,我自然明白他这是对‘鼠辈’两个字不满。 他是盗墓贼不假,而真正指点我们该怎么做的,却是称他为鼠辈的老钭。 造墓人当初费尽心机防的就是盗墓贼,现如今却是要亲自指引我们‘盗墓’…… 想来这也算是够奇葩了。 老钭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突然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心里一惊,老钭可是刚瞎了眼,受了重伤,之所以现在还跟没事人一样,完全是因为,红手绢有着能迷惑人的作用。 他眼瞎本就是被鬼魇所致,红手绢起到的作用,也有点类似催眠他自身的意识,所以他才能坚持到现在。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受伤的事实,再耽搁下去,恐怕就算那些未知的机关没有发动,他可能也撑不下去了。 想到这点,我对老钭说:“前辈,你就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吧。” “咳咳……”老钭又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仰面说道:“你应该也知道,打造墓葬,是要根据易数设计方位的,我当初为了避免这里不被盗墓贼进入,在建造主墓室的时候,决定借用一些玄门术数来确定方位。” 我暗暗皱眉,这老头怎么越说越来劲,越来越絮叨了? 我心里着急,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断他,就听他继续说道: “我本身是不懂术法的,为了能够忠人之事,在修造这里的时候,我特意去找了一趟,我原先邻村的一位高人。” “邻村的高人?” 我心里猛然一动,“四婶子?” “你也认得四婶子?”老钭一怔。 我这会儿也不记得之前和他说到抖三斤的时候,有没有提四婶子这茬了,心里焦急,就催他赶紧往下说。 老钭点点头,说当初他找到四婶子,还没有开口,四婶子便说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并且教给他一个寻常盗墓贼绝不能轻易破解的定穴之法。 说到这里,老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指着这边,抬高了声音说:“你们快看看,香炉里的黄米还在不在?” 我忙走到石桌旁,低头往香炉里看了看,就见里头并没有香灰,而是有满满一香炉的黄米。 奇的是,这黄米居然像是刚新鲜蜕壳,像是才被人蓄进去不久一样。 “咳咳咳……” 老钭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咳嗽了一阵,平息下来急着说:“快,把黄米倒进那凹槽里!” 我本来就心急,闻言也不多问,立刻就抱起香炉,将其中的黄米倒入石桌中间的凹槽。 那烛台和香炉都比常见的要大许多,整整一香炉黄米倒下去,竟差不多将凹槽填满了。 “好了!” “你们一共是三个人,刚刚好。”老钭急道,“现在你们其中一个拿起旁边的神枝,一起站到石桌上去!” “神枝?” 我一眼看到桌上的那根造型奇异的棍子,随手就拿了起来。 棍子一拿在手中,竟是出奇的有分量,稍一把握,才发觉这棍子居然不是木质,而是金属的。 臧志强瞄了一眼那发黑的棍子,两眼突然放光道:“是金子!” “金子?” “嗯,看这表面的颜色,这绝对是实打实的真金没错了。”臧志强点头道。 他之前也是心思不在这上头,此刻一眼看出棍子的蹊跷,贼性立刻显露无遗,边说边竟要上手来抓我手中的棍子。 我把棍子往前一递,冷冷的说:“你喜欢?给你!” 臧志强动作一顿,眼珠快速一转,把手缩了回去,讪讪的笑道:“正事要紧,还是你拿着吧。” 跟着又小声含糊道:“你是兵,我是贼,贼不走空的道理你不是没听过吧?” 我没搭理他,率先爬上石桌,转身把桑岚拉了上去。 等到臧志强爬上石桌,三人面面相对,再看看脚下铺满黄米的凹槽,我脑大筋儿猛地一蹦,转头看向下方的老钭: “你该不会是用扶乩的法子定方位的吧?” “没错!就是扶乩!” 得到老钭肯定的答复,我差点没一头从石桌上栽下来。 想起扶乩的存在,还是在不久前看到三才尸树的时候,因为据说三阳道能够蛊惑那么多的信徒,最大的手段就是利用三才扶乩进行推算,或者是说利用扶乩术指点迷津。 我虽然算是神调门中人,可对于未接触过的扶乩之术却是心存怀疑。 用一根棍子、一个沙盘就能够洞悉天机?这是不是太扯了? 难怪老钭之前说那么一大堆呢,就算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居然是用这种荒诞的法子来确定方位,修造墓穴的。 这个时候,桑岚忽然说了一句差点没让我吐血的话。 她偷眼看着我,弱弱的问:“扶乩是不是就和玩笔仙一样,一群人同时抓着笔,笔自己会写字啊?这么说真有笔仙?” 我忍不住连翻白眼,却还是点了点头,说话声音比臧志强刚才还含糊: “有没有笔仙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不用两手两脚,单用身体中间某个部位写字给你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怨毒 人对自己没接触过的事物,通常都会持怀疑态度。 我虽然是阴倌,但对于扶乩问卜一说,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特别是老钭说,他是用扶乩来确定墓葬方位的,那在我看来,就和人迷路的时候,用扔鞋的法子来指路一样的荒诞。 不信归不信,作为一个外行,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无计可施。 我看向臧志强,用眼神询问他的看法,他耸了耸肩,似笑非笑的说: “你知道我的底细的,到了这儿,我本门的藏阴术根本不能施为,眼下我也和你一样,只能是听人家本主的,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的眼神不自觉的透出一丝邪魅,这让我感觉,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明说。 我倒是不担心他会害我,毕竟我和他追求的目的不一样。 他就是再唯利是图,也不至于和我争夺一具‘死尸’吧? 要是那样,他刚才何必费力气去上面接应我呢。 我没再管他,想了想,向老钭问道:“三才扶乩是要三个人来进行的,当时你是和谁一起的?” “先别问那么多了,时间紧迫,赶紧开始吧!” 老钭突然变得很是焦躁,甚至是用力挥着手,急着说: “你们当中一人拿着神枝,全神贯注在神枝上,当我念出四婶子教的扶乩法诀,你们应该就能看到结果了。” 我大皱眉头,却无可奈何,抿了抿嘴唇,分别看了桑岚和臧志强一眼,右手像拿毛笔一样握着神枝,悬在黄米沙盘的上方,凝神聚气注视着‘神枝’的顶端。 这时,老钭开始在下头念起了所谓的法诀。 说是法诀,倒更有点像是萨满教跳大神的神调,音调时高时低,时急时缓…… 只是不知道是老钭自身发声含糊,还是说,法诀本就是用一些不连贯、没有单独意义的音节连在一起,我竖直耳朵,也听不清他念的具体内容。 刚开始我还仔细听了一阵,渐渐的越来越心浮气躁,再过一会儿,老钭还没完没了,我却更加烦躁不安。 或者说,是这荒诞的一幕,让我回想起,来到这里后发生的林林种种。 史胖子跟着我是别有居心,臧志强更是个见利忘义的盗墓贼! 和这两个人一起行事,简直就是与虎狼同行。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一想起来,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我甚至还控制不住的狠狠瞪了桑岚一眼,这个温室摇篮中长大的娇小姐,事到临头要么一惊一乍,要么就只会抹眼泪,真不知道她他妈跟来有什么用。 不知不觉间,我心里的怨愤伴随着一股莫名的戾气越发膨胀。 本来被我用握毛笔的姿势握着的‘神枝’,也被我像是反手握着砍刀的刀柄一样,越抓越紧。 感觉手掌都攥的发麻了,恍然间,我终于觉察到不对劲。 这一路上,我都竭力保持理智,可到了这会儿,我却被自己的‘理智’吓到了。 我越来越觉得呕得慌,一股无名怒火顶在胸口,似乎除非用暴力宣泄出来,再没别的平静下来的方法。 然而,这种强烈的怨愤,却是无比的病态。 一路伴我同行的人当中,最让我恼火的无疑是臧志强,其次便是胖子。 我是真恨不得把这两个混账玩意活活掐死! 可事实是,‘理智’告诉我,这两人还有用处,现在和他们翻脸,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 出于这种自私的‘理性’,我都不敢直面近在咫尺的臧志强,生怕他看出苗头,和我分道扬镳。 这一来,我的全部愤懑,竟是不能自控的全然集中在了我们这一行人当中,最没用的‘废物’……桑岚的身上! 我死死的盯着桑岚,竭力控制着抡起‘神枝’猛砸她脑袋的冲动。 桑岚似乎并没有发觉我对她的仇视,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沙盘。 就是因为看到她专注的表情,看到她绝美的容貌,我才惊觉不对头的。 这趟奇诡行程至今为止,我的确积压了满腔怒火,可我怎么能把愤恨发泄在一个女人身上呢? 桑岚本来是不必掺和这件事的,她是为了帮我才毅然前来冒险的。 而且,她现在是我妹妹……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她既然叫我一声哥,我不是应该好好照顾她、保护她吗? 怎么就因为她没帮上太多忙,我就想把她的脑袋砸个稀巴烂呢?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心念急转,悚然想到,问题可能是出在老钭所念的怪异口诀上。 我想阻止老钭,让他别再继续念下去,却惊恐的发现,虽然我脑子里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的清明,但行动已经不受控制。 我根本无法压制因为怨恨产生的戾气,就像一具站在理性和仇怨的边缘,在做最后挣扎的凶尸。 我毫不怀疑,只要大脑稍一松懈,我就会完全失去常性,举起手里的‘神枝’……甚至是掏出刀子,不顾后果的要了桑岚的命! 桑岚终于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异常,忽然抬眼看向我。 奇怪的是,通过她复杂的眼神,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洞悉了我盯着她的意图。 可她并没有显出害怕的神情,而是定定的和我对视了一阵后,幽幽的说道: “你应该恨我,如果不是我找到你,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是我害你减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她的声音如同梦幻,可我听在耳中,却完全变成了挑衅。 我只觉得她话里有话,是在告诉我: “我花钱找你平事,你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谁让你穷呢!你减寿是你自己的事,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你不怕死?”我终于忍不住强咬着牙关低声问道。 桑岚惨然一笑: “怕,没有人想死的。 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坚持那么多……坚持那么多在我看来很可笑的东西。 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没有你的坚持,你就不是我认识的徐祸了。 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徐福安,可因为坚持,才只有一个徐祸。 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久以来,都包容我的任性。” 她忽然咬了咬嘴唇,像是做出了最为关键的决定,“你杀我,我不会反抗,因为我该死。可我还是会恨你,一辈子都恨你。是你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上一个男人……这永远都是我恨你的理由,永远不会改变!” 看着她哀怨的眼神,我原本澎湃的心潮突然静止下来,声音也随之变得冷狠: “找死啊?那我成全你!” 与此同时,我终于猛地扬起了‘神枝’,兜头向她砸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目标都是桑岚 面对我的突然袭击,桑岚没有躲避,而是闭上双眼,一副心念死灰,甘心赴死的模样。 猛然间,随着一下金属交击的声音,桑岚蓦地张开了眼睛。 我原本是怨毒与理智之间挣扎,几乎都快要坚持不住,丧失理性了,但就在发动的前一刻,突然发现臧志强拿起了石桌上的烛台,面目狰狞的向着桑岚砸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心中猛然一凛,跟着脑子竟清醒过来。 那生铁铸就的烛台,高约两尺,不光沉重,上顶更是有着铁枝尖角。 眼看臧志强这是要对桑岚下死手,我来不及多想,就势抡起手中‘神枝’,总算是堪堪替桑岚挡开了致命一击。 臧志强一击不中,嗓子眼里低吼一声,再次抡起了烛台。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桑岚,而是将烛台横握,朝着我心口猛戳了过来。 看他怨毒凶恶的表情,我便知他多半是和我刚才一样,因为老钭念诵的邪异法诀丧失了神智。 “躲开!” 我向桑岚喊了一声,用神枝挡开烛台的捅刺,抬脚踹在臧志强的膝盖上,跟着欺身上前,用手肘狠狠撞在臧志强的胸口。 三人本来都站在石桌的边缘,桑岚听我一喊,急着跳下了石桌。 臧志强被我捣中胸口,脚下不稳,仰面从石桌上摔了下去,“嘭”的一下,重重砸在石台上,两脚一蹬,便不再动弹。 我又惊又怒,转头见老钭居然还在下头念咒,就想跳下石桌,去找他算账。 桑岚突然叫道:“你看看沙盘上写的是什么?!” 我一怔之下,向着沙盘看去,就见原本平整的黄米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些笔画。 仔细再看,那并不是有含义的字句,而像是一道符箓。 我隐约觉得,这符箓有些熟悉,但可以肯定,以前并没有见过一模一样的符文。 这符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难道是刚才我心智被迷惑的时候,不知不觉用神枝画出来的? 想到刚才的凶险,我心里的火头又蹿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老钭为什么要害我们,但刚才要不是我最后突然清醒过来,桑岚多半已经变成死人了。 我不再管那看不懂的符文,回过身冲还在念咒的老钭厉声道: “老不死的,给我闭嘴!” 老钭的声音戛然而止,抬起头,面朝着上方,急着问:“结果怎样?方位确定了吗?” “还他妈演戏!” 我跳下石桌,想过去不管不顾的先敲他一棍子泄愤,桑岚忽然拉住了我,“别冲动,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故意害咱们。” “害你们?” 老钭刚才似乎一直在集中精神念咒,不知道我和臧志强之间起了冲突,这时愕然了一下,疑惑的问道: “我害你们干什么?出了什么事?难道神枝没有指示?” 看他的表情口气,怎么都不像是假装的,而像是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禁心生疑惑。 这时桑岚忽然喊道:“小心!”同时猛地把我往旁边一推。 我被推的一个趄趔,同时也看到,臧志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举起桌上另一个铁烛台,正砸向我刚才站的位置。 眼看桑岚把我推开,自己却来不及躲避,我急着大吼一声:“滚开!” 我本是想先声夺人,巴望着能多少分散些臧志强的注意力,为抢救桑岚争取时间。 没想到臧志强像是完全丧失了神智,根本没受任何影响,仍是像野兽般低吼着,红着眼将烛台向桑岚砸了过去。 眼见桑岚就要被砸中,她突然两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也就是这么一个本能的自保动作,真还就起了作用。 臧志强刚才从石桌上掉下来摔得不轻,这会儿显然又是使尽全力要置人于死地,桑岚冷不丁一蹲,他竟没收住,腿被桑岚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从桑岚头顶翻过,一个倒栽葱向石台下摔去。 我急着转身冲回来,本来是为了救桑岚,见状连忙向他抓去。 事态的变化只在电光火石间,我虽然当机立断,却只来得及抓住他一条裤管。 我压低重心,把他往怀里一带,刚稳住脚步,就觉得手中明显一颤,跟着就听臧志强“啊”一声惊叫。 “别撒手!千万别撒手!” 这会儿我已经抱住了他一条腿,听他声音发抖,似乎恢复了清醒,探眼向下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之前臧志强从石桌上摔下来的时候,用来攻击我和桑岚的烛台脱手甩出,此刻那烛台竟然就尖朝上,竖立在下头。 臧志强被我拉住,半边身子仍是探出了石台,这会儿头冲下,下方烛台的尖竟正对着他的一只眼睛,两者之间的距离绝不会超过三公分!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你没长手啊!”我急着提醒他道。 臧志强身子又一哆嗦,这才像是集聚起被吓散的魂魄,挥手将下头的烛台扫到一边,两手撑住地面,让我放手。 他翻身落地,回过头时,兀自惊魂未定,“刚才出什么事了?嘶……”抬手一摸脑袋,见满手是血,表情更加惊恐。 虽然桑岚说老钭不像是有意害人,可小心使得万年船,我还是冲臧志强使眼色,示意他过去看住老钭。 见臧志强无声的走到老钭身后,我这才向他问道:“你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臧志强神情先是有些茫然,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珠快速一转,一只手捂着脑袋,眼神却是错向一边,不和我对视。 “看样子应该是中招了,我刚才就觉得……觉得看你们谁都不顺眼,就想把你们全弄死,再后来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为什么对桑岚下手?你怎么不冲我来?” 臧志强瞄了一眼我手里的神枝,有些含糊的说:“你手里有家伙…我怕我干不过你。” “你他妈就是混蛋!”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却忽然记起,刚才的某个瞬间,我的怨恨也都是冲桑岚去的,不禁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臧志强这会儿也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老钭身上,斜眼看着老钭,右手无声的伸进了百宝囊里,不阴不阳的对老钭说道: “老爷子,看不出你还有这手段,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百鬼重聚 等臧志强手从百宝囊里掏出来时,那枚锋利的掘子爪已经套在了他的食指上。 他刚才被摔伤了后脑勺,又差点被烛台插死,这会儿显然是动了杀机,似乎是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老钭这个‘罪魁祸首’先解决掉。 老钭虽然瞎了眼,但仍是感觉到了身边传来的杀气,猛然大声道: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想害你们,你们总不能让我死的不明不白!” “别乱来!”桑岚急道,见臧志强无动于衷,又赶忙把我向前推,“快阻止他!” “先别动手!” 我对臧志强这种从背后下刀子的习惯本来就看不上,喝止了一句,扭过脸问桑岚:“你是不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怨气。” 桑岚说,她之前本来也是一心集中精神看着沙盘,先是看着我用‘神枝’在沙盘上画了一道符箓,符一画完,突然就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怨气。 等到抬眼看到我的表情,顿时明白,我应该是被怨念侵袭,失去了常性。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感应到她所说的怨气,看着她蹙眉道:“你刚才没受影响?知道我想杀你,为什么不跑?” “被怨念侵袭,和被鬼迷惑不一样。只有心里本来就有怨恨,才会失去常性。呵,你本来就恨我,也应该恨我,是我害你减寿,我自作自受,还躲什么?” 桑岚看着我的眼神又变得幽怨起来,“我本来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最后你不光没向我下手,反倒还救了我。” “我没有怨过你。” 我说这话可能有些违心,事实是,没有人平白无故减了阳寿,还能无动于衷。可我心里清楚,既然有些事已经成为事实,无法挽回,再去怨恨,也只能是庸人自扰。如果不是受迷惑失去常性,即便我内心深处对桑岚还有怨念,也绝不至于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臧志强听出个大概,再次看向老钭,“是这老头让我们玩什么扶乩的,难道不是他搞的鬼?” “应该不是他,至少不是他的本意。”桑岚摇头,“还有,怨念和鬼魅不一样,是不能受法诀控制的。” 我眼皮一跳,转眼看向石桌,“你的意思是,怨念是被沙盘上的符箓召来的?” 桑岚点头,“那符可是你画的。” “你是想说,说到底还是我想弄死你呗?” 我嘴上揶揄着她,心里却是陷入了极度的疑惑。 沙盘上的符文如果是我画的,那也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识的作为。 如果怨念是被符文召来的,那在被怨念侵袭前,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最让我不解的是,怨念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真的能够脱离人的意识,不光能独立存在,还能侵袭人的大脑吗? 桑岚似乎看出了我的种种疑问,想了想,对我说: “那些怨念非常强烈,绝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鬼魅能够发出的,而像是几十个,甚至更多鬼魂的怨气聚集在一起。我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的怨念。” 她忽然瞪大眼睛,看着一个方向。 我心里一惊,赶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不由得大变。 大殿的一角,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影。 火眼一直被桑岚拿在手上,并不能照清楚那个位置,但那些人影都白花花的,十分的明显。 这大殿里怎么会突然多出几个人呢? 我心知有异,和桑岚先后跳下石台,示意臧志强带老钭一起过去。 靠近一些,看清那些人影并非实体,而像是气雾组成的白色虚影。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白色人影,竟都像是从墙壁里走出来一样,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多。 感觉就像是黑暗中隐匿着一扇门,那些人正排着队从门里往外走。 而且奇怪的是,从曲线看来,这些‘人’似乎全都是女性,并且像是没穿衣服! “原来是这样……”桑岚忽然喃喃说了一句。 我忙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这些都是新魂。”桑岚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声音也很奇怪,“是人的魂魄,消散以后,重又聚拢的新魂!” “重聚的新魂?” 桑岚点点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在二楼看到的那些尸皮筏子?” 我心中一凛,模模糊糊的想到一些关窍,但一时间又说不清关键。 老钭这时向臧志强问清了状况,急道:“应该就是那里了!应该就是那里了!” 我料想他说的是通往主墓室的方位,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速,拉着桑岚加快了脚步。 到了跟前,所看到的情形更加的诡异。 和先前想的一样,那些白色虚影,都是从黑暗处的石壁上走出来的,然而那里并没有门户,只是一块黑漆漆的整体的巨石。 那些女人的虚影还在不断从巨石中走出来,但出来不久,就渐渐变得浅薄,直到完全消失了踪影。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新魂?”桑岚的眼睛一直都瞪的溜圆,我都有点担心,她的大眼珠子会突然从眼眶里掉出来。 “难道沙盘上的符文,是聚魂符?原先消散在这里的魂魄全都重新聚齐,被超度了?” 听桑岚这一说,我也是猛打了个激灵。 这时,臧志强忽然开口说道:“没错了,真正的墓道就是这儿了。” “你能确定?”我问。 “呵,我虽然不懂你们神调门的本事,可想也能想的出,这些死鬼是哪儿来的。”臧志强舔了舔嘴唇,声音又有些含糊,“除了那些尸皮筏子,这里哪还会有这么多死人?” 听他这么说,刚才在我脑子里徘徊的模糊设想蓦地清晰了起来。 “这些魂魄就是之前棺材屋里的尸皮筏子,难怪全是女的呢……她们重新聚齐了魂魄,从这里走出来,也就是说,这里至少是通向那些棺材屋的入口……” “之一!”臧志强接口道,“妈的,先前我就觉得奇怪,怎么着一下是尸皮屋,一下又变成饭厅了,敢情从一进来,就特么中招了。” 我让他把话说清楚,到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有所隐瞒了。 眼下通道是找到了,如何进去先不提,单是眼前百鬼穿梭石门,跨越阴阳的景象,带来的疑问就能把人脑袋涨破。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追杀 臧志强没有马上解释,而是反问我:“你说你要找的是活死人,那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不等我回答,他就继续说道:“要是活的,他肯定不会一直待在地底下,时不时的得去外边过过风吧?” “你是说,除了杂物间被堵死的通道,至少还有一个出入口,能够直通主墓室?”我问道,同时下意识的看向老钭。 “没错,实际上去419之前,我已经找到那个入口了,不过那里开启了机关,从外边打不开。” 臧志强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出于习惯,又可劲咧了咧嘴,“嘶……关于这个,我倒是相信老钭没刻意瞒咱们,他是修墓的,平常又不会待在墓里,那条通道,应该是墓主人专用的。他应该是想到那个入口从外边打不开,所以直接带我们走这条路的。” “我怎么越听你说越迷糊啊?”话都懂,但我是真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臧志强刚要开口,我左手腕上的佛珠突然猛地震动了一下。 这次静海没有出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在我心里倏然升起。 我摆手示意臧志强先别说话,转过身边往中间跑边拿出手电打亮,朝着上方照去,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 原先我们下来的那个洞口,此刻正有大片白花花像是丝棉一样的东西涌进来,居然是之前我和桑岚的见到的那种白色‘蚕茧’! “糟了!” 我边往回跑边大声向其他人招呼:“快想办法打开洞口,那些茧追上来了!” 臧志强脸色一变,跑过来几步,眯起眼睛向上看去,“艹,这鬼东西真是活的!” 老钭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急着说:“黑石的左边有一块凸出的石砖,你们快把石砖抽出来!” 我和臧志强跑过去,果然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发现一块凸出来的石砖。 臧志强攥起拳头,用力将掘子爪的尖头朝着石砖凸出在外的部分扎去。 他那掘子爪的锋利和硬度远超出我的想象,尖端竟然一下钉进了石砖里。 掘子爪的作用之一似乎就是拆墓墙用的,虽然钉入的部分不到一公分,但特殊的形状构造,已经能够吃住力气。 臧志强咬牙用力,“嘿”的一声,就将石砖从墙里拉出一尺来长。 听到“轰”的一声闷响,转脸再看,那些新魂走出来的黑色巨石,竟沉入了下方地面,露出了一扇门户。 那些重聚的新魂本来正透过黑石不断向外出走,这一来,像是骤然被彻底释放,同时蜂拥了出来。 “那些茧追上来了!”桑岚叫道。 我抬头一看,又是一惊。 之前我们看到茧层的时候,都以为那是附着在洞顶的死物,现在看来,茧层竟像是有生命一样,能够伸展蔓延,而且速度快的吓人,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覆盖了穹顶三分之一。 “快进去!”见石门内不再有新魂出来,臧志强喊了一声,第一个跑了进去。 我招呼桑岚一声,跑过去扶住老钭,跟着跑进了石门。 “怎么才能把这门关上?”桑岚问道。 臧志强往地上啐了一口,“这石门就是用长石砖销住的,一沉下去就合不上了!” “快走!前边还有一道门!”老钭急道。 四个人顺着通道向前跑了一阵,果然又有一道敞开的门户。 我拉着老钭最后一个穿过这道门户,来不及细看门后的情形,第一时间转身关上了厚重的木门。 为了行动方便,进入石门前,我就把袖珍电筒咬在嘴里。这时门一合上,借着电光一看,门板上竟刻满了符文般的纹路。 看到这些纹路,我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桑岚的行动一直都以为我中心,这时也看到了门板上的符文,低呼道:“我好像见过这些符文!” “是。”我咬了咬牙,“这些符,应该和降头有关!” 看到这些符文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在哪里见过相似的符文。听桑岚一说,才想起来,我不但见过类似的符文,第一次见到,还是和桑岚一起。 那次是她和季雅云才搬到城河街不久,我和她一起通过灵觉,在对岸的墓园内通过一座墓碑,进入了一个诡异的通道。 后来才知道,那是降头师猜霸的道场,当时猜霸正准备用邪降替凌红改换身份,被我和桑岚无形中给搅了局。 那时朱安斌也在场,道场内悬挂的那些布幅上面,所画的符文,就和面前木门上的雕刻极其相似。 “我们现在怎么办?”桑岚问。 没等我开口,臧志强忽然说:“你们最好先回过头看看。” 我和桑岚这才转过身,一看之下双双呆住了。 眼前像是一间大厅一样的所在,却又像是一处奇诡的丛林。 不同的是,前方林立的不是树木,而是一间间直上直下的直筒型棺材房! “这不是先前我们去的二楼吗?怎么会是二楼呢?”桑岚惊悚道。 “这里不是二楼!” “屁个二楼!”臧志强几乎是和我同时说道,“这里本来就是在地下的!” 他也知道事态紧急,只说了一句,就急着向前跑去。 跑了没几步,扭头见我还扶着老钭,瞪眼道:“你还带着他干什么?他现在没用了,带着他只会碍手碍脚!” “我后悔了。”我冷冷道,“你从神台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就不该拉住你!” 臧志强一窒,咬牙道:“行,那我欠你的,只能是下辈子还给你了!” 说完竟再不顾我们,甩开步子跑了。 “我艹你妈!” 眼看这盗墓贼再次反骨,连桑岚都忍不住骂起了脏话。 “啧,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粗鲁了?矜持点不行啊?” 我斜了她一眼,边扶着老钭尽量快步往前走,边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尽量放缓语速,对桑岚解释说:“我们刚进废楼的时候,在二楼看到的棺材林的确是真实存在的。真实的空间是不会转换的,那就只能是说,我们在进入三义园的时候,不知不觉间遭遇了鬼打墙之类的障眼法。当时我们感觉是上了二楼,实际上是被鬼遮眼,通过臧志强说的另外一条通道,下到地下,来到了这儿。” “不可能!”桑岚固执道,“你可能会被鬼遮眼,但我一定不会!我可是开鬼堂的!” “你就犟吧!”我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才入行几天?你知道个屁!从来都是你认定什么就是什么,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一身的臭毛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机关 桑岚被我一顿训斥,虽然没再争辩,却还是紧咬嘴唇,一脸悻然。 我放缓语气说:“阴阳道,深似海。古往今来除了招摇撞骗的神棍,没有人敢说什么都懂,什么都见过。这种事是不能想当然的,否则早晚会吃大亏。” 桑岚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斗气。 我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催促她快走。 我嫌老钭实在走的太慢,干脆把他背在背上,和桑岚一起顺着臧志强离开的方向一路奔走。 不多久,就看到前方有一间棺材房的房门敞开着。 走近一看,地上歪着的女尸,正是先前我们见到的那个裹小脚的尸皮筏子。 “这里真是‘二楼’!” 再次见到尸皮筏子,桑岚显然又被引发了恐惧,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走!快走!” 尾随而来的‘茧’,让我越发感到恐惧,看到门上的符文后,更加感到了时间的紧迫,这个节骨眼上,可是再不能有丁点犹豫了。 电光照射下,不远处便是一道门户,三人跑进去,赫然就见一道水泥砌成的楼梯,分别通往上方和下方。 我把老钭放下,对桑岚说:“上边多半就是臧志强说的出口了,他应该已经跑了,你不用担心通道能不能打开,现在赶紧带钭前辈上去。” “你呢?” “我去下边找活死人。” “不行,我和你一起……” “你够了!”我厉声打断她,“收起你的小姐脾气吧,我没时间跟你啰嗦!你应该学会,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儿!” 桑岚眼中含着委屈,瞪视着我,“行,我听你的。不过你也听好了,不管你是为朋友,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冒险,我是因为你才来这儿的。我跟你来的,就只和你一起回去。你如果有事,我一定会留下陪你。” 说完,咬着嘴唇过来扶住了老钭。 “孩子!” 老钭突然搭住我的肩膀,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听清他的话,我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老钭退后一步,拉住了桑岚,边转身往上走,边有些激动的说: “我本来无论如何都该和你一起下去的,可你有情,我就不能无义!我会替你把这女娃安全带出去,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眼看他和桑岚消失在上方,我咬着牙拧了拧脖子,向下方跑去。 这楼梯和我们之前经过的楼梯极其相似,只是比真正的酒店内部的楼梯要粗陋。 跑了没几步,我就忍不住小声骂了句脏话。 臧志强判断的没错,包括他在内,我们最初进入废楼的时候,就在不知不觉间受到迷惑,并没有去到真正的二楼,而是下到了这里。 娘的,敢情这大半天,我们一直都在兜圈子,最后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下面一层除了没有窗户,就和普通的楼层没多大区别,只是没有任何事物摆设,也没有装修,空空荡荡的,有点像烂尾楼。 见向下还有楼梯,我稍一迟疑,就想继续往下走。 电光收回间,冷不丁却照到一个人影,正从黑暗中无声的向这边跑来。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神枝,等那人靠近,才认出居然是臧志强。 臧志强人还没到跟前,先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他来到近前,却是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 “在这里,千万别大声说话,也别弄出大动静,要不然咱们可就真得给这里的主人陪葬了。” “怎么回事?”我同样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程度。 臧志强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示意我先往下方走。 见他蹑手蹑脚,甚至还一只手捂着百宝囊,像是生怕发出任何响动,我也加倍小心起来,尽量不发出声响。 等走到楼梯拐角处,臧志强才缓缓舒了口气,“可真他娘的吓人,差点就没命了。”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刚才那一层发现了什么。 臧志强咧咧嘴,仍是凑近我,低声说:“你真以为我是忘恩负义,自个跑了?实话告诉你,我特么就算再不是东西,也干不出那样的事儿!我就是觉得到了这儿,老钭实在没什么用了,再带着他也是累赘。” “你这已经够不是东西了!”我冷冷道。 “啧,你听我说完啊。”臧志强皱了皱眉,“他要真是单单行动不便,我还不至于让你把他扔下。他是被人哄骗修这座墓是一定的了,我不想再带着他,主要还是因为,我有种感觉,有他跟着,咱们可能会不顺利。” 见我只是冷眼看着他,他无奈的耸了耸肩,声音压得更低,“你不觉得,没他跟着,反倒更顺利,更直接吗?你回想看看,在上头咱们分开的时候,我跟着他爬上爬下,虽然说有惊无险,但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你呢?你和那个美妞,不光发现了那些‘蚕茧’,爬到尸树上头、拆了那些棺材板子都还没事儿!你不觉得你们太顺利了吗?照我说,那个假冒我的家伙,就没有害你们的心思。我反倒觉得,有老钭跟着,就一定会有更多麻烦!” 听他这一说,我虽然仍不齿他的做派,但也不由的对他有点佩服。 这个盗墓贼,不光有些手段,触觉也相当的敏锐。 事实是,我让桑岚带上老钭离开,一方面是情况紧急,不想让桑岚再留下冒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让我产生了和臧志强现在相似的感觉。 如果一直以来徘徊在我们周围的那个‘人’,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一个,从她的种种行径看来,老钭似乎才是我们这些人当中,令她最为怨恨的一个。 现在时间紧迫,与其让老钭跟着再徒增枝节,不如我单独赌一把,或许更有把握达成目的全身而退。 我没再和臧志强说老钭的事,问他刚才在上面是否有所发现。 臧志强下到这儿的时候,才刚松了口气,听我一问,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他告诉我说,他料想我绝不会扔下老钭,但我救过他的命,他也不能丢下我们单独行动。所以只能是先走一步,想下来先行探路。 哪曾想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却是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邪门的墓葬之中,除了先前那妖异的‘茧’之外,竟还暗藏了一处能够将我们全都生葬于此的恐怖机关! 第一百三十八章 音冢 臧志强或许是因为在精神病院受虐太久,体力下降的厉害,再加上之前一直都紧绷似箭,没有片刻歇息,这会儿明显有些疲累。 见他脸色发白,额头直冒虚汗,我强忍着没有催他马上行动。 臧志强缓了一会儿,才小声对我说: “我不知道你对机关销器了解多少,有没有听过,有一种机关,是能通过声音触发的?” “声音触发?”我蓦地想起,下来前,老钭附在我耳边说的那两句怪话。 他说那话的时候,我压根没听懂,只是觉得其中必定大有深意,却来不及也顾不上那具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我按他说的做。 现在听了臧志强的话,我倒是模模糊糊想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蹊跷。 臧志强也知道当下不是多说的时候,直接对我解释说,他先行下来,为的是尽可能快的探明下方状况,结果真被他发现了一处极其凶险可怕的机关。 他并未细说那机关的构造,只是说,那机关是利用声音触发的,一旦发动起来,这一整座结合了三阳道总坛建造的邪墓,都会塌陷,甚至连地面的废楼都会跟着倒塌。 我听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现在不能够确定,我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地面有多深。可真要照臧志强说的那样,就算我们不下来,地表楼宇倒塌,我们活命的机率也几乎是零! 臧志强说:这种墓葬中的机关,在倒斗行内的学名叫音冢。 对于‘音冢’,他也只是听行内的前辈说过,没有亲眼见过。 据说这音冢机关,并不是所有声音都能触发引动的,而是设计建造墓葬的人,通过不为人知的高明手段设置,一旦有特定的声音发出,就会引发机关震动。 到那个时候,不管是倒斗人挖的盗洞,还是造墓人为自己留的逃生之路,都会随着墓葬的塌陷被彻底封死。 “我让你扔下老钭,是怕受他拖累,现在看来,我真没想错。”臧志强像是才想起什么,问我老钭去哪儿了。 我实话实话,臧志强看我的眼神有些诧异,最终咧嘴干笑道: “这应该就是兵和贼的区别吧。呵呵,看来你能顺顺利利来到这儿,也不单是靠运气的。” 臧志强的话听上去有些跳跃的厉害,我却全然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 机关门也是外八行之一,严格来说,老钭这个造墓人,在外八行中也属机关门。 对于机关门的种种手段,我虽了解不多,但却相信音冢的存在。 乍一听起来,音冢似乎匪夷所思,可如果用现代科学解释,利用特定频率的声音,引发共振,致使一座庞大建筑的倒塌,绝非不可能办到。 老钭无疑就是掌握了这种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手段,并且用在了这邪异的活死人墓中。 只是,他在这墓中布设音冢,究竟是按墓主要求,还是出于别的目的呢…… 不管是什么目的,没有带老钭下来绝对是正确的。 在我下来之前,他貌似已经告诉了我,触发音冢机关的方法。 我相信他本人绝不会存心害我们,可如果真带他下来了,他会不会因为某些突发状况,自己触动机关,把我们全都活葬在这里,可就两说了。 别忘了,一直跟着我们的,那个幽灵般的家伙,似乎是单单对他十分的憎恨,一出手就要了他一双眼睛,而初衷则是想要他的命! 臧志强说,以他的直觉,那‘幽灵’非但不会害我,而且似乎还在暗中帮我。 但我却感觉,那‘幽灵’的性格似乎不怎么稳定。 她或许不想害我,可一旦她和老钭正面相对,很难说她会不会失去理性,为达目的不惜将所有人当做陪葬。 臧志强又歇了一会儿,直起腰抹了把光脑门,“别耽搁了,走吧。” 两人继续下行,越走越是心惊。 这下面的楼梯虽然仍是‘之’字形,却不止一个拐角,而是一直往下延伸。 可以肯定,这里的工程,才是当初和三义园一起建造的。虽然不比三阳道的总坛那般宏伟神叨,单是这似乎能直通地底幽冥的深度,也够让人发根悚立了。 臧志强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哆嗦着从百宝囊里摸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刚要往嘴里送,见我看着他,尴尬的笑了笑,“这是我们本门的祛尸丹,能避尸祛阴。我这里还有两颗,但是普通人的体质是不能服用的。” “别废话了,赶紧吃了吧。”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之前做过什么,能陪我走到这个地步,我对他也只有感激,再无其它。 实际上随着不断的下行,我也已经感觉到,气温一直在下降。倒不是单纯的冷,而是阴冷中似乎还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潮热。 这种冷热交织的矛盾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或许因为体质和环境原因,我只是觉得十分不舒服,臧志强的反应要强烈的多。 看他身体不停发抖,显然是感觉冷,本来惨白的脸色,却变得红通通的,脑门甚至还一直在冒汗。 我这会儿是真顾不上想太多了,从暗藏音冢机关的那一层下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数楼梯的拐角,到目前为止,居然已经经过七个了。 每个拐角按一层楼算,不包括音冢上头,单是下面就已经超过二十米深度了,而且还在继续延伸,就像没有底一样。 臧志强服下药丸后,气色好了很多,反过来安慰我说: “你不用太紧张,比这深的墓我也见过。所以啊,千万别小看以前的帝王财主,他们可比现在的资本家有魄力、会花钱。 其实要说起来,我要说我不爱财,我自己都他娘的不信。可这墓实在邪性的厉害,真他妈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对了,你只说要找活死人,我特么还是想问,那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啊?我都被弄迷糊了! 还有,你说找活死人是为救人…这点我是真服你。一个从来没下过斗的人,为了旁人敢下到这儿,说老实话,我特么都羡慕你要救的那人了。 人活一辈子,能有一个愿意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的人…那这辈子就真是没白活!”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还以为盗墓贼都胆大包天呢,敢情也和普通人没两样,一下子变这么絮叨,他这是心里也害怕啊。 我想跟他搭话,可到了这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刚想随便敷衍两句,忽然,就见他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表情先是惊恐无比,跟着眉眼一松,惨然一笑: “艹,祖师爷的规矩不能破啊,我犯忌讳了,遭报应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烧伤的女人手 听臧志强忽然这么说,我心一沉,忙问他怎么了。 臧志强勉强一笑:“一门有一门的规矩,我这次没按规矩来,这条命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别废话,到底怎么回事?”见他脸色越发变得死灰,我更是心急如焚。 “你也知道,我藏阴一脉,最擅长的就是分魂探穴,普通人的体质,是绝不能施展此秘术的。” 臧志强对我说,身为藏阴一脉的传人,他从满周岁时,就每天都要浸泡一种特殊药汤,目的是改变体质,使身体的气息更偏重于阴。 即便如此,待到成年以后,也要定期服用秘制丹药,才能维持半阴半阳的体质。 只有这样,才能够施展藏阴探穴之术。 他在精神病院待了那么久,自然没能按时服药,这对他从小养成的独特体质来说,本就会带来极大的伤害。 以他现如今的身体状况,别说不适合分魂探穴了,在阴地墓穴内都不能够多待,否则受到地脉阴息侵袭,就会一命呜呼。 “断药不下斗,是门里首要的规矩,我现在犯了大忌,是要遭报应咯。” 臧志强苦笑着说了一句,却又对我说道:“你不用觉得我是为了你才丢掉性命,我最初答应你找这活死人墓,的确是因为是你把我从那鬼地方弄出来的,你提出要求,我要是不答应,就是给师门丢人。 可最初我只是想随便找座墓穴,糊弄你这个外行就是。谁他妈能想到,我还真就找到了这邪墓。既然墓找到了,就算你不来,我也还是会下来的。一是因为,我本来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再就是……再就是……” 他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似笑非笑看着我说:“算起来,我干这行也十多年了,我特么已经有瘾了!要不是因为这,我之前在上头确定这里就是活死人墓的时候,就算是完成了你的要求,我特么就该离开了。我特么没忍住……”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人已经仰躺在了台阶上。 “不行,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我向下方看了一眼,回过头一咬牙道:“我背你上去!” “没用的。”臧志强摆了摆手,“你是阴倌,还特么是医生,我还能不能活,你心里没x数吗?得了,别管我了,都到这儿了,赶紧下去找你要找的东西吧。” 眼见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心知他说的不假,可无论他怎么说,说到底,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要是撇下他不管,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可他已然成这样了,就算我现在不顾一切把他弄上去,保住他性命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 我正矛盾不已,忽然瞄到他腰间的百宝囊,顿时像是有道闪电从脑子里划过。 我刚想开口,臧志强却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嘴角竟露出一丝莫名的诡笑: “你现在想自己上去,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别忘了,那些‘蚕茧’就快追来了。就算我的生魂进入藏魂棺,你要想把我这身皮囊带出去,嘿嘿……”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别特么墨迹了,你就把藏魂棺和我这些家伙事带出去吧,要是有机会遇到我的同门,把替我把藏魂棺交给对方,我也算没断传承,不至于到了下边没脸见祖师爷。” 说话间,他伸手想将腰间的百宝囊取下来,却已经没了力气。 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蹲身从百宝囊里找出藏魂棺,蓦地并拢右手二指,抵在了他的前额。 “活死人的肉我要定了!我也不会让你死在这儿!” 我咬牙说了一句,垂眼念起了摄魂法诀…… 我将藏魂棺放进自己的背包,看了一眼已经一动不动的臧志强,瞥见他指间的掘子爪,伸手取了下来,戴在自己手上。 “在这里等我!” 我最后说了一句,毅然继续向下方跑去。 又过了一个转角,突然看到下方似乎透出一点亮光,我心猛地一蹦,加快脚步的同时,攥紧了手中的神枝。 楼梯终于到了尽头,看清面前的景象,我头皮就是一紧。 这深入地下的空间里,矗立在我面前的,竟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这巨坟和我在阴阳路上见到的一模一样,全然由巨石堆砌,足有一间房屋那么大。 坟前并无墓碑,却在一侧有一个白色的人形石像。 我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分辨那石像究竟是什么人,又或者是何神明,见巨石坟堆上竟有门户,就想直接冲进去。 哪知刚跑出没两步,忽然就感觉有一只手从后边搭住了我的右肩。 同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过去……啊!” 被人手搭住肩膀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蓦地一胀,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事物,想要涨爆我的身体,冲出去似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女人就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样,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急忙回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却看到一个单独的人手正快速退后。 那人手生的皙白,一看便知是女子的手,然而手心的位置,却是一片焦黑,竟真像是刚被火烧伤一样! 不等我弄清状况,这只被烧伤的女人手,就像是隐入空气中似的,快速的消失了。 “是你!”我忍不住整个人直发颤,“你不是徐洁……你到底是谁?” 虽然那女子只说了三个字,我却听得分明,那声音和徐洁一模一样! 在餐厅里的时候,郝向柔突然变脸成了徐洁的样子,当我把玻璃碎片刺向她的时候,就已经认定,她绝不是徐洁本人。 可不是徐洁,那这个一直跟随我们的‘幽灵’又会是谁呢? 如果她是我先前认为的另外一个女人……或者说是那个十几岁便夭折的顽劣‘女魔头’,她又怎么会和徐洁长得一模一样? “咯咯……咯咯……” 一阵怪异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猛一惊,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巨石坟墓正面的门户中,竟传来一阵冷笑: “呵呵呵……这才真是生门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们之间的账,今天一定要好好算清楚了!” 第一百四十章 活死人墓 随着这个阴冷声音的响起,巨坟中走出一人。 看到这人,我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迸道:“是你!” 一路来到这里,我一直都在根据种种细节,试图想象活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和杜汉钟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能令他杜大老板在十多年前花费这么大的财力物力,打造这么一座邪墓。 对于活死人的身份,我几乎都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可怎么都没想到,从正主墓穴中出来的,居然是一个‘死人’。 而且,他不但是被官方认定的死人,还是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眼前头的…… 这个人,竟然是老阴! 可是仔细一想,这个阴邪程度在我接触过的人当中堪排前五位的人物,在这里出现,似乎也不算太意外。 事实是,老阴的出现,还不至于让我心惊肉跳,令我神经绷紧的,是还在不断传来的‘咯咯咯……咯咯咯咯……’,迸裂的声响。 之前我一心想尽快找到活死人,并没有仔细观察坟前的那尊石像,此时再看,那石像表面竟出现了一道道交错的龟裂,让人脑仁发麻的迸裂声,正是石像发出的。 我这才意识到,那并非是真正的石刻雕像,而是其中包藏着什么活物! “既然你自己找上门了,那就别想活着出去了。”老阴看着我的眼中充满了怨毒,“不对,是死了,也别想离开!” 看他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似的,我终究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就是怪我之前几次破坏了你那些害人的妖邪门道,所以才这么恨我?” 我是真有点想不通,要算起来,我虽然以法医和阴倌的双重身份,大致查明破获了后街31号的人头案等几个和老阴有关的邪门案件,但真正和老阴正面交锋的次数,一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在有限的接触当中,他似乎一次比一次更恨我,看现在的架势,更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恨我。在医院那次,他要是想逃走,我未必就能阻止的了他,但他却没有走,而像是对我怨恨到了极点,赌气似的……把自己活活气死了…… 我当然不会以为如今他躺在市局停尸房的冷柜里,就真的彻底消亡了,可他对我的恨意,未免也太绝决了吧。难不成他还以为用邪术害人天经地义,谁阻止他,就一定要将那人杀之而后快?那他娘的不是疯子嘛? 听我这一问,老阴脸上恨意更浓,咬牙道:“单是坏我好事么?你知不知道,你害我……” “闭嘴!” “住口!” 两声同时响起的厉喝,不禁让我浑身剧震,也令老阴猛一哆嗦。他甚至连张开的嘴都没来得及合上,就那么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我身后,就像是突然间看到了吃人的恶鬼一样。 我受到的震撼,绝对不比老阴小,因为这两声喝止,一个是来自我身后,另一个,则是从巨坟的门户中传出的。 而这两个声音,我似乎都熟悉。 此刻我已经认定了究竟谁才是我要找的活死人,可绝没想到,某人竟然会来到这里,而且是悄无声息的到了我身后。 我抿了抿嘴唇,偏过头,后方那人已经背着手走到了我身边。 “你够了!”这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老阴,眼中满是怒火,抬起手,弯曲食指,在鼻梁上轻轻刮了两下,“你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还是觉得我老了,不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不知道你背地里在干什么?” 老阴似乎怕极了这人,又像放不下对我的恨意,一对眼珠快速的在我和这人身上转来转去,最终“啊”的一声大叫,竟然双膝一弯,向着那人跪了下去,头顶着地面,浑身发抖,却是再不敢抬起来了。 来人冷哼了一声,似乎不屑再看他一眼,转头看向我,声音却不再冰冷,而是居然带着几分好奇似的,向我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见我冷眼不语,他习惯似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是真越来越觉得你有点意思了,居然能找到这里来,到现在还囫囵个儿……呵呵,就算你是阴阳驿站的老板,有些事,好像也轮不到你管吧?” 老实说,乍一看到这人,我心里就已经暗叫一声‘完了,这回别说是瞎子了,我和臧志强也得报销在这里了’。 可不知道怎么,看到他挑眉毛这个动作,我忽然感觉,这个人的到来,似乎不光是不会对我的性命造成威胁,反倒像是带来了一线生机。 感受到他说话时口中喷出的温热气息,我咧嘴一笑:“赵哥,这么巧,来散步啊?” 赵奇背着手退后了两步,正过身,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眉宇间除了疑惑,还不自觉的透出两分失望,“唉,看来我到底还是想错了。只能说,你运气真是不错,可惜,你不是我要找的……”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一阵猛然传来的迸裂巨响打断。 我和他双双相对一怔,同时扭过脸看向巨坟前的那座石像。 “我艹!” 我忍不住腿有些发软,一颗心更是直坠入了谷底。 那人形石像随着巨响,已经全然崩裂。 不过裂开的,就只是外表一层石壳,石壳分裂,里面竟显露出一个人! 最要命的是,这人居然也是我认识的,而且是我最厌恶、同时也是最惧怕的一个人。 “朱安斌!” 我做梦都没想到,朱飞鹏的儿子,那个曾经为了得到桑岚,不惜利用尸油,最后却反遭其害的纨绔少爷,竟藏身在石像里。 关键他要单是个混蛋败家子还没什么,我却清楚的知道,如今的朱安斌,只是虚有其表,真正的身份,是让人闻之色变的五行邪煞之一——荫木傀! 赵奇看到朱安斌出现,面色也是一变,眉宇间登时升腾起怒意,却是猛然转头朝着巨坟厉声道: “元天机,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好事’?!你现在出来,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做这些,目的何在?!”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蟒 “元天机?” 听到这个名字,我猛地想起了重庆蛇皮巷的元大师。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那副凭借对二楼壁画的记忆,所画的画像,之前的许多疑问,在我心里渐渐有了模糊的答案。 时至今日,徐荣华留给我的那张黑白照片里,三个主角的身份几乎都能确定了。 老二是我的祖父;那个看不清楚脸的老大,轻易破了神仙索、杀了韦无影的月白长衫,此刻正附着在赵奇的身上。 而此刻藏身在巨坟中的那人,虽然还没露面,我已经可以认定,他就是那年在东北的绿皮火车上,带着三个小鬼,害了段乘风的妻子娟子的人;是徐洁的师父;也是和蛇皮巷的元大师,有着极深渊源、和我有过几番交集的——老三! 也就是黑白照片中,做出古怪手势的那个小个子。 原来他叫元天机。 “元天机,你给我出来!”赵奇显得怒不可遏,又厉声喊了一句。 但是,巨坟中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这让我心里开始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目光快速的转动,扫视着眼前的人和所有事物,最终落在了赵奇身上。 我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下来的?” 赵奇的心思明显不在我身上,但还是顺口回了一句:“我想去哪儿,还没人能拦得住我!” 见他傲气凛然,我更加感觉不对,“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赵奇本来一直瞪视着巨坟,听我追问,转过头不耐烦的大声道:“什么时候我做事需要向你打报告了?” 我猛然打断他,也抬高了声调:“告诉我,是谁通知你来这里的?!” 赵奇显然没想到我会坚持和他‘对呛’,先是眼睛一瞪,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又转头看向了巨坟。 “是有人通知你来这里的!你是从上头直接下来的!你知不知道三才尸树的事?你有没有见到白骨门楼和铜钟?有没有见过那些‘茧’?” 我连番向赵奇追问,是因为我突然有种直觉,此刻操控赵奇的人,或许是三义园的老板,是真正建造这座活死人墓的人。可时至眼下,他对这邪墓的了解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深入。 从我进入三义园以后,感觉这里并非沉寂宁静,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似的。 我能找到这里,是借助了臧志强,对这邪墓的主人来说,应该是一个意外。 二楼拐角的壁画被毁、六觉迷魂阵发动、不断蔓延生长的茧层……如果说这些变动仅仅是因为我和桑岚、胖子等人的闯入,才发生的,我怎么就觉得说不通呢? 我感觉这里在我们到来前,就已经不再沉寂,而是形势早已起了变化;现如今赵奇忽然出现,更让我觉得,这种变化似乎是针对某人的阴谋! 赵奇被我连番追问,猛然再次回头看向我:“铜钟?什么铜钟?‘茧’又是什么东西?” 听他反问,我心往下一坠,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怪声。 这声音并不算大,却极其特别,听上去,有点像是电视里,自然记录片中,加倍快放的植物生长扎根的声音。 赵奇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怔,跟着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即就看到了极其诡异恐怖的一幕。 石像破裂,朱安斌现身以后,就一直待在原地,没有发出动静。 这时再看,他的样子竟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并不是说他变成了别的样子,而是他的脸以及露在外边的皮肤,都变成了暗红色,而且表面变得干枯,甚至是生出了一道道裂纹。 那情形,让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朱安斌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截被雕刻成人形的木头。 事实是,此刻我的确看不到朱安斌的双脚,他的双脚全都隐没在石砖铺设的地面下头,就像是他整个人就是一株人形的植物,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 而那似树木快速扎根的‘咔嚓’声,正是从他脚下的地面发出的! 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到,这五行邪煞之一的荫木傀,此刻诡异的变化应该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老三,你……”赵奇眼睛瞪得都快要冒血了,却仍不忘抬手用力刮擦着鼻梁。 “别他妈废话了!” 我惊觉不妙,发一声喊,再不管旁人,径直朝着巨坟跑去。 赵奇似乎被我的吼骂震的醒过神来,又或是急于想找出‘老三’对峙,也是发足奔向巨坟。 然而,就在他发动的时候,原本一直跪趴在地的老阴突然抬起了头,盯着他发出一声狞笑。 这死鬼本来绝不能令我止住脚步,但他并非单单是抬起了头,而是随着这一笑,地面忽然之间颤动起来。 下一秒钟,老阴竟飞身而起,向着赵奇迎面扑了过来。 赵奇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对他畏若神明的老头,竟会突然间对自己发动攻击,一时间惊怒交加,愣在了原地。 而我却已经看到,扑向他的并非只是老阴。老阴之所以能腾身而起,是因为地面之下钻出一截水桶粗细,赤红色,宛如巨蟒般的身躯。 这赤红蟒身,竟像是和老阴的下半身连接在一起,致使他像是半人半蟒的怪物一般,翻滚扭曲着扑向赵奇。 他来势迅猛之极,而且妖异程度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等赵奇反应过来,他脚下的地面已经骤然裂开了。随着石砖的崩裂飞舞,一条庞大的蟒身从地下钻了出来,不等他做出任何行动,便已将他死死的缠住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头鬼蟒 只是眨眼之间,我居然落的和赵奇一样的遭遇。 巨坟前的地面拱起崩裂,我被抛上半空,没等落地,便被一条赤红如火的蟒身缠住了身体。 紧跟着,一个下半身和蟒身相连的人,随着身体的扭曲,昂首到了我面前。 乍一和这人照面,我着实吓得快要魂飞魄散。 这个和老阴一样半人半蟒的怪物,竟然就是朱安斌! 可看到他的表情,我又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和朱安斌本人,算是打过交道的,除了最早见面时,他因为桑岚,开着豪车和我对峙,最深入的接触,还是他被荫木傀夺舍前,以魂魄的姿态去后街31号向我求助。 在被荫木傀夺舍后,他每次再出现,就都让我有种恐惧压抑的感觉。 然而此时,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米,却感受不到恐怖的气息,反倒是看到他表情似万分痛苦,扭曲着面部,不断的开合着嘴巴,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明显是置身水深火热当中,在向人求助的样子。 我被蟒身缠着,一时间无法挣脱,随着蟒身的摇摆被甩来甩去,冷不丁一眼看到巨坟一侧的情形……那里居然还有个朱安斌! 我脑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顿时醒悟过来。 老阴已经死了,现在缠住赵奇的老阴,自然是死鬼。 而和我纠缠的朱安斌,同样是半人半蟒,他也是死鬼? 嘶……难道缠住我的,是朱安斌留在他原本身体里的残魂! 而那个仍像树桩一样扎根在原地的朱安斌,才是真正可怖的荫木傀?! “畜生,你找死!” 赵奇突然一声暴喝,抬手捏起一个古怪的法印,迎面向缠住他的老阴顶门拍去。 我感觉面前的朱安斌一时半会儿不会对我造成伤害,就忍不住多朝赵奇那边看了两眼,这一来顿时看出些端倪。 这个赵奇的能耐我早在鸿图公寓就见识过,狂暴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阴虽然不知何故产生了‘变异’,但明显还保留着意识,面对赵奇的反击,他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但奇的是,他并没有后退,甚至没有闪避的意思。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老阴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变成了半人半蟒的怪物,他拥有自己的意识,却似乎并不能自控。 他貌似就只是个傀儡,有着恐怖的形象,甚至有着一定的攻击能力,但真正操控他行动的,却是连接着他下半身的蟒身。 见他面对赵奇犀利的攻击不能闪避,我心生警觉,下意识急忙提醒赵奇:“小心有诈!” 话音未落,就觉一阵腥风从身边刮过,没等来得及回头,就见一条更为嶙峋粗壮的赤红色蟒身闪电般朝着赵奇扑去。 赵奇得到我的提醒,已然有了警觉,虽然并未收手,但还是先一步转过头,看到了来自一侧的偷袭。 我早已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个偷袭他的家伙,并非是半人半蟒的怪物,而是十足十一条令人望之丧胆的赤红巨蟒。 可这个赵奇像是天生就没有惧怕的事物,面对这无爪妖龙般的怪蟒攻击,就只是暴怒的大吼一声“找死”,另一只手也捏起法印,双手同时分别向老阴和红色怪蟒轰去。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老阴的确不受自己控制了,倒是那怪蟒像是也知道赵奇的厉害,见他识破自己的‘诡计’,当即便避其锋芒,抽身急退。而与老阴相连的蟒身,也像是受到感应,同样是急往后闪。 就连缠着我的朱安斌,也是快速的向后闪避。 三者的动作,竟然出奇的一致! 两条半人蟒和赤红怪蟒退避后,并没有立刻再次发动攻击,但缠着我和赵奇的蟒身实在粗大,而且蟒身外表不光粗硬的像是树皮,而且间或生有一些巴掌大的暗红色鳞片。 这些怪物就像是蛇和藤蔓植物的结合体一样,将我们紧紧缠住,即便赵奇够凶狠,一时间也无法挣脱,我就更别提了。 这时我也已经完全看清了状况,先前从石像中蜕出的朱安斌已经不在原地,而是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条想要偷袭赵奇的怪蟒,居然就是从朱安斌原本所在的位置生出来的。 此时它虽然再没有人的形象,彻彻底底变成了三角脑袋大如簸箕的蟒蛇,我还是很快断定,这怪蟒才是我先前惧怕的朱安斌,是荫木傀的化身,是这些蟒蛇怪兽的真正主宰。 缠着我的朱安斌是他本人的残魂所化,和老阴一样,似乎是和怪蟒的身体相连在一起,行动上都受怪蟒的控制。 “徐老板,你手边有没有道家法器?!”赵奇忽然大声向我问道,“这三头鬼蟒是用蛊降之术,将荫木傀和人魂结合炼制,如不能伤其首脑,法印法诀便对其无效,只有道家法器能令蟒身松脱!” “三头鬼蟒!” 这么说来,包括怪蟒在内的三个蟒蛇怪物,还真是三位一体的! 法器…… 阴阳刀在背包里,背包被蟒身紧缠在我背上,根本打不开。 那从三阳大殿里带来的黄金神枝倒是一直在我手上,可我之前为了脱身,已经试过不止一次了,神枝无论是打是插,都对蟒身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 赵奇看清了我的窘境,也知道不能借助我脱身,咬牙道:“真是好计策,这是一早就憋着劲,要把我断送在此地啊!呵呵,不过,你们真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难道不能?” 随着一声怪笑,一个人影从巨坟中走了出来。 看到这人,我顿时咬紧了牙关。 果然是老三,元天机……原来这和元大师有着渊源,和徐洁有着紧密牵连的妖人,就是我要找的活死人! 老三似乎对我很是不屑,只斜了我一眼,便转向赵奇,嘿嘿怪笑道: “老大,看来你是真不走运。我本来也以为,这小子是九阴煞体,阳世恶鬼,可惜,我们好像都看走眼了。这一来,我这个老兄弟,可就帮不上你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掘子破鬼蟒 赵奇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叫我老大?” “当然,长兄为父嘛,你永远都是我老大!”老三嘴上这么说,脸色却猛地一沉,瞪了我一眼,对赵奇说道: “我把你找来,本来还想先和你好好谈谈,哪想到这小子会横插一杠子。这一来,我们两兄弟就没有时间再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和猜霸早就私下勾结,利用荫木傀炼出这三头鬼蟒,难道不是一早就算计好,想要我的命?”赵奇忽然笑了,“呵呵,老三,你真以为就凭你们这些小把戏,就能要我的命?” “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要是区区一条鬼蟒,就能要你的命,那我这些年不是白叫你大哥了?不过,鬼蟒虽然不能要你的命,但你现在手无寸铁,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这里。” 老三阴森一笑,斜向被蟒身托举在半空的老阴看了一眼,“嘿嘿嘿,我知道老大你行事一向谨慎,肯定不会亲自来这儿和老兄弟叙旧。所以嘛,为了能留住你这位贵客,我还真是费了点心思的。小阴和你是什么关系,就不用我说了。你可不能怪我,他可是自愿成为鬼蟒的一部分的,为的就是想和你多亲热亲热。” 老三的神色再次变得冷狠起来,“你们骨肉相连,你被他缠上,就算是想摆脱现在这副皮囊,抽身而去,也是不能够吧?” 赵奇不怒反笑,看都没看老阴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不能。” 老三眼中透出一丝凛然,又再狠瞪了我一眼,加快语速道: “本来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可老二家的这个小子,和他一样惹人厌,事事都得插一杠子,害老子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到头来还是没能功成身退。不过还好,我知道老大你的神威,所以还给你准备了大餐。你和这小子就留在这里慢慢享受吧,兄弟我就不多奉陪了。” 说完竟再也不顾旁的,匆匆向外跑去。 “你别走!” 我急红了眼,拼命挣扎想要摆脱蟒身纠缠。 这老三未必就比老大手段高明多少,却一直是个行动鬼祟,行踪难以琢磨的妖人。 这一次让他走脱,我要去哪儿才能找到活死人肉啊! “你别白费力气了!”赵奇冷冷道,“再等等,再等一会儿,我就有法子……” “等个屁!再墨迹一会儿,就算这里不塌,那些茧追下来,也得把咱活吃了!” “你说的茧到底是什么?还有,这里怎么会塌?”赵奇惊道。 “真不知道你这个老大是怎么当的!”我强忍骂街的冲动,继续疯狂挣扎。 我总算知道这活死人墓为什么邪性到这个地步了,敢情从这墓葬修造之初,每个人就都各怀鬼胎。 撇去‘赵奇’和老三不说,单是造墓的工匠老钭,或许也都存了旁的心思,要不然,老三这么一心想弄死他们家老大,为什么不利用墓葬里的机关,而是花费心思搞那人尸铜钟和能蔓延疯长的‘活茧’呢? 看来这邪墓中包藏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恐怕就是老三本人,也不知道音冢的存在吧。 三头鬼蟒似乎并没有再行动的意思,而仅仅是裹缠着我们,看样子只想把我们困在这里,等候茧层的涌入。 我心知再耽搁下去,就算最后能借助赵奇逃命,也会错失得到活死人肉的机会,心急之下,右手反伸向身后,拼了命想去够背包。 可才一反手,就觉得肩后蓦地一下刺痛。 我赶忙缩回手,才发现刺到我的,竟是臧志强的掘子爪。 那掘子爪打造的极为精巧,套在指间,就和戴了一枚戒指一样。 一是我从不习惯佩戴掘子爪,再就是从下来以后,意外和惊险就一波接着一波,我居然把它给忘了! 刚才我不小心用掘子爪刺到自己,尖端还留有一滴血迹,看着这滴殷红,我心想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道家法器,却是锋利的连石头都能扎进去。蟒身再粗硬,也不会比磐石还硬吧?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我就听到赵奇叫道:“你小心!” 我猛一抬头,才发现老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 看他满脸怨毒凶悍,显然是出于对我的仇恨,想要先行置我于死地。 “我说过,我要你死在这里,做鬼也不能离开!”老阴咬牙切齿道。 “你能摆脱首脑的控制?”我下意识的朝怪蟒的三角脑袋看了一眼。 老阴眼中尽是冷狠道:“我甘心把自己变成怪物,为的就是找你报仇,要是只能受它控制,还怎么剥了你小子的皮啊!” “哈哈哈,我倒是真小瞧你了。” 听赵奇忽然大笑,我猛地醒悟过来。 老阴本身就懂得邪术,在被炼制的过程中,必定是动了什么手脚,之前装作不能自控,为的就是找机会亲手要我的命。 老阴恨极了我,也不理赵奇说什么,倏然加快速度,张开双臂,十指如钩的向我扑了过来。 我一直都不动声色,等他来到近前,才低吼一声“来的好”,猛然右手攥拳,将掘子爪朝他眼睛刺去。 掘子爪还未刺到,尖端的血滴已然甩出,不偏不倚,正甩进了他的眼球。 紧跟着,掘子爪的尖端顺着血滴的轨迹刺入了他的眼球。 “啊……” 老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再顾不上抓我,只是挣扎着想要脱身。 可那掘子爪本就是勾状,一旦刺入,尖端立即就反向下钉入了眼窝骨头里,他又哪能轻易挣脱。 “人血能够让鬼魅现形,掘子爪虽然不是道家法器,但却是盗墓贼惯用的阴器。”我用力将老阴勾到近前,一字一顿的咬牙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但既然你想要我的命,我就能让你多死一次!” 说完,猛然发力,将他甩了出去,掘子爪撤回,立刻就又朝着缠绕我的蟒身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寸许长的钩爪,竟直没至柄。 原本只是昂首不动的怪蟒,以及朱安斌连带的蟒身,全都同时猛烈的翻滚起来。 我没想到掘子爪会对鬼蟒造成如此大的重创,感觉身子松脱,连忙把握住平衡。脚一落地,也不管旁的,直朝着来时的路疯狂般的追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妖火 “难道你连这小子的命也不顾了吗?”身后蓦然传来一下喝声。 我不由得脚下一顿,回头就见老阴和与他相连的蟒身遭到重创后,三头鬼蟒像是整体受到感应,朱安斌那头和作为首脑的蟒蛇头都变得狂暴起来。 随着嶙峋巨大的蟒身猛烈的翻滚,地面的石砖全都被抛起到半空,仍被鬼蟒缠着的赵奇,此时也随着蟒身的收紧,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并没有直接向我求助,然而这一声‘婉转’的提醒,却让我猛然醒悟过来。 自从二爷屯鬼唱戏那次,赵奇去了‘另一个世界’,待到回归,已然变得陌生。 但无论别人如何看待他,我心里明白的很,他的种种所作所为,都是因为被某人要挟又或直接控制造成的,并非是出自他的本意。 赵奇现在明显是深陷危机,不能自救,就连控制他的鬼山老大、月白长衫,似乎也无法摆脱这困境。 我和月白长衫是对立的,恨不得他一死百了,可他要当真陷在这儿,赵奇作为被他操控的傀儡,同样也会万劫不复。 赵奇对我亦师亦友,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 我当即一咬牙,双手护住头脸,向着赵奇跑去。 “小心脚下!”赵奇大声提醒道。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地面猛然一震,我就感觉双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倒。 我摔得七荤八素,稍稍定神扭头一看,才发现刚才立足的地下,竟然又钻出两条赤红色的蟒蛇。 比起鬼蟒的三条主躯干,这两条怪蟒要细小的多,约莫只有我的手臂粗细。 相比鬼蟒首脑,这两条怪蟒虽然不具备让人魂飞丧胆的威势,样子却更加怪异瘆人。 它们的脑袋虽然也呈不规则的三角状,但是没有眼睛,也没有嘴,猛一看像是蟒蛇,但仔细分辨,更像是生成蟒蛇状的树根藤蔓。 “鬼蟒是利用蛊降之术,将荫木傀和人魂融合在一起的,拥有五行中土、木两种属性……噗……” 赵奇提醒我的当口,被蟒身裹挟着重重的撞在巨坟石壁上,脸色一胀,蓦地喷出一口血箭。 实际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顾不上听他说什么,挣扎起身,攥起拳头将指间掘子爪当做匕首,横扫向两条缠住我的似蟒似藤的怪物。 掘子爪的构造绝对不适合劈砍,但鬼蟒从地下衍生出的根系,似乎也有着五感六觉,竟像是对这盗墓贼所用的阴器十分畏惧,还没碰触到钩爪,就被其气势所慑,迅速的缩回了地下。 摆脱束缚,我赶忙爬起来,继续朝赵奇所在的方位跑。 此刻我深信,三头鬼蟒绝不是单纯被操控的邪物,而是以首脑的蟒头为根本,整体具有自保的意识性。 这时鬼蟒似乎已经觉察,我指间的掘子爪能够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竟对我再不拦阻。 然而,鬼蟒是被出于某种目的而炼制,拥有着本能的使命性。虽然不再阻拦攻击我,却对赵奇更加的狂猛肆虐。 无论蟒身如何翻腾,就是卷着赵奇不放。 赵奇连续被甩的和石壁以及飞腾的石砖相撞,只片刻的工夫,头脸就满是浴血,变得像个血葫芦一样。 我虽然不再遭遇阻碍,可赵奇的位置却是随着蟒身的翻滚不断变换,我几次想用掘子爪戳刺蟒身,竟都被鬼蟒似有预料般的避开了。 我都快急疯了,再这么下去,月白长衫的死活不问,赵奇恐怕是要在我眼皮底下被活活撞死了。 更可怕的是,我靠近不了赵奇,鬼蟒的首脑和连着朱安斌的一方,以及被我重创的老阴,这会儿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又或是要在最后关头完成自身的使命,竟然同时不顾一切的向赵奇飞扑了过去。 鬼蟒的目标明确,倒是使得赵奇暂时稳定在了一个方位,可我此刻距离赵奇尚有一段相当的距离,想要抢过去救援,却哪里比得上鬼蟒的速度。 眼看形势再没有转机的余地,我终于彻底绝望的大吼了一声。 这种‘先声夺人’,震慑敌方替自己争取时间的策略,显然并不适用于此时,鬼蟒首脑没有受丝毫影响,仍是一挺身躯,张开巨大如澡盆的蛇口,自上而下朝着赵奇飞扑,像是想一举将他吞没。 “哈哈哈哈……” 让我绝没有想到的是,赵奇竟然在这个时候,仰面狂笑了起来。 笑声中,说出一句让我心胆俱颤的话:“哈哈……我都快忘了人血的滋味了!原来不同的人,血的味道真是不一样的,哈哈哈哈哈……” 我猛地连打了两个寒噤,抬眼间,就见身在半空的赵奇,虽然手脚被缠不能动作,却正把舌头伸出嘴边,不断打着弯儿,舔食着自头顶面颊流出的鲜血。 他本来就满面浴血,此刻狂笑中两眼瞪得血红,表情狰狞的简直就像是血池地狱中刚脱出的嗜血厉鬼一样。 “人和辱我命,天地毁我性!修罗间,鬼般若,无命亦无间!啊…………” 随着一声狂暴如雷鸣般的大吼,赵奇双臂猛然抽出,双手攥拳猛地一振。裹缠着他的蟒身,竟猛然被挣断成了几截。 蟒身断裂,赵奇落到地面,立即向我跑来。 “火!”他边向我狂奔边吼问:“拿火种!” 我惊魂未定,听了他的话,本能的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迎面向他抛了过去。 赵奇接住煤油打火机,立刻打着了火。 可让我绝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用打火机的火苗,点着了自身的衣服。 等我醒过神才发现,他在挣脱蟒身的时候,周身的衣服也都被鼓胀的裂开,像是乞丐装一样的套在身上。 “接着!” 火一引燃,他仍是继续向我狂奔,将还在燃烧的打火机丢还给我的同时,扯下着火的上衣,头也不回的向后方抛去! 直到这时,我终于回想起刚才他想要提醒我的那番话: 三头鬼蟒是用荫木傀和人魂糅合炼制,身属土木!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 他之前是想告诉我,要克制鬼蟒,必须用火攻!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九幽业火 那鬼蟒一心追击赵奇,迎头撞上着火的衣服,竟像是被事先泼了汽油,猛然间燃烧起来。 五行相生相克,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鬼蟒被火焰吞噬,我忽然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我好像是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赵奇来到跟前,回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扭过脸看着我,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倨傲的对我说: “我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了,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你都不会动脑子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正面对着我,并没有细看、也不屑再看身后的情形。 此刻从我的角度,却看到了让人极度震撼的一幕。 煤油打火机引燃的火焰再寻常不过,可鬼蟒一接触到火头,立刻就周身腾起火焰,顷刻间便被火焰包围,翻滚的更加狂暴猛烈,犹如在业火地狱中受刑的妖龙一般。 火势通天,将整座墓室映照的通明。 然而,火海中,本是鬼蟒首脑的蛇头,眨眼就被烧成了灰烬,与其截然相反的是,鬼蟒的三个主分支中,原本最为怯懦无用的朱安斌,突然张开嘴,从嘴里喷出一道与众不同的烈焰。 焚烧鬼蟒的火焰除了势头过于凶猛,颜色和普通的火没什么不同,可是从朱安斌口中喷出的火,竟像是血箭一般呈赤红色。 这道血红火焰似乎更加猛烈,但出乎意料的是,火箭并没有冲我和赵奇过来,而是随着朱安斌的痛苦扭曲,竟直朝着同样受火焰煎熬的老阴喷射了过去。 老阴被我用掘子爪重伤,原本已经失去了攻击力,被赤火迎面喷中,猛然间,耷拉着的上身一下子挺了起来,双臂骤然张开,本来和常人无异的上半身,竟疾速暴涨起来。 赵奇从我的表情中看出蹊跷,蓦然回头,也看到了这一奇诡恐怖的场面。 他像是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老阴在被赤火持续烧灼中,身躯逐渐变成绿色……准确的说,他像是身躯完全被另一种结构的分子替代,不光躯干变得透明,而且似乎从体内升腾起和赤火属性截然相反的绿色火光。而他本人,则像是彻底失去了实质,变成了一只全然由绿火形成的,半人半蛇的妖兽! 无论是赵奇本人,还是在他被某人操控变成‘月白长衫’的代表以后,记忆中,我都没曾见他有过多么恐惧的表现,然而此刻,他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色,以至于脸部肌肉完全扭曲,在色彩交错的火光映照下,看上去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他才是即将坠入烈火炼狱中受刑的鬼魅似的。 眼见他的反应强烈到这个地步,猛然间,我终于想到,我为什么在看到着火之后,会觉得不安,感觉像是忘记什么了。 事实是,我并没有忽略某个细节,只是在此之前,没能明白某人对我说的某句话。 那个人,就是老钭! 在和老钭分开前,老钭在我耳边低语了两句话: ‘莫让灯芯引冥火;神枝梵音断阴龙!’ “九幽业火!” 听赵奇声音发抖,转眼就见,他像是筛糠似的,整个人都在不住的打颤。 “走!快走!” 我一把拽住他,转身就跑。 作为一个阴倌,我得承认,我相当不合格。一直以来,我都心不在焉,一直渴望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平静的生活,所以对于某些‘本职业务’,我都不求甚解。 我不知道九幽业火有多恐怖,可从赵奇的反应看来,蜕变成绿火妖兽的老阴,绝不是我能够对付和抵御的。 赵奇终于从惊惧中缓醒过来,虽然和我一样狼狈逃窜,却在极短的时间内,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不可一世。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九幽业火?” “费什么话,快跑吧!”我觉得这会儿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哪曾想赵奇偏偏像是中了魔障一样,居然放慢了脚步,而且,还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元天机啊元天机,你到底是不能洞悉天机。你机关算尽,杜某人却是命不该绝。” 尽管我一心想逃命,也还是因为他这番词义古怪的话,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短到本可以忽略不计的迟钝间,就听赵奇在身后道:“二弟,对不住了!” 我没来由打了个激灵,别说做出反应了,连思考的余地都还没有,就被从背后伸来的一只手猛地拽住了脖领子,紧跟着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的甩向了后方。 “你替我死吧!” 人在半空,我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再听到赵奇这最后的‘宣言’,一股被出卖和被利用的怒火直冲顶门。 “一起死!” 我人在半空,几乎是拼尽了仇恨的本能,两条腿同时往里一勾。 赵奇全然没想到我会‘临死’还要拉他垫背,被我一只脚勾住往前迈的腿,立刻失去平衡,扑向了地面。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灵敏,揪我脖领子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另一只手已经撑向地面。 然而,在这火烧眉睫的关头,两人的行动只是迅疾,也就都丧失了稳妥。 再加上这通往邪墓的阶梯平常几乎没人通行,还保留了初建成时的滑腻。 尽管他竭力想保持住平衡,在撑住地面后,还是顺着台阶向下滑了一段距离。 只这纠缠的瞬间,已经全然化为冥火妖兽的老阴,引领火焰如闪电般追至。 我只觉眼前一道幽绿闪过,跟着两眼发花,完全丧失了意识。 …… “快起来!起来啊!” 听到一个男人急切的呼喊,我终于清醒过来。 还没看清状况,居然又被人揪住后脖领子,猛地向前甩去。 随着身体扑向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绿火,我彻底缓过神来。 “走啊!”唤醒我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快走!” 到了这会儿,我哪还顾得上旁的,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却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像是被点着了尾巴的丧家之犬,没了命的向上逃窜。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与敌同行 我沿着来时的楼梯一路向上狂奔,刚跑过三个拐角,突然看到上方有一团惨绿色的光影。 我警惕的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的又向上走了一截,终于看清,那里站着一个人,而绿光似乎就是从这人的背上散发出来的。 “赵奇!” 认出这人的身份,我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响。可看清他立足的脚畔竟还有一人,顿时心中一紧:“你在干什么?!” 赵奇猛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中先是一阵诧异,随即却是露出明显的苦涩,“呵呵,不愧是我二弟的传承,居然连九幽冥火都奈何不了你。" “你离他远点儿!” 我急着冲上前,把臧志强从地上拖起来背到了背上。 这时,我才看清,绿光的确是从赵奇背上发出的,但却不是他自身发散出光芒,而是有一团绿色的人形光影,附着在他的后背上。 这团光影十分的朦胧,但能分辨出手脚,甚至是脑袋,就像是一只绿色透明的大猴子一样,攀附在赵奇身后,手脚缠在他身上,虚幻的头颅更是悬在他头顶上方。 “那是什么?”我忍不住吃惊的问。 赵奇明显也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么个奇怪的东西,苦笑着摆了摆手,“这来自幽冥的地火,是专门针对我的,看来我命中注定有此劫难,想躲也躲不过了。” 我恨这鬼山老大为了脱身差点陷我于死地,可看着赵奇那张刚毅的脸,心绪只能是处于极度的复杂矛盾。 感觉背上的臧志强一息尚存,我稍稍松了口气,还是警惕的问赵奇:“你对他做了什么?” ‘赵奇’所显露出的各种情绪,似乎永远都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又变得桀骜起来,抬手刮了刮鼻梁,干笑着说: “冥火是会伤及人魂的,我现在被冥火附身,自然是想找个替死鬼。可惜,这个浑身土腥味的家伙,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皮囊,对我来说毫无利用价值。” 听他这么说,我本以为他还会为了自保,再度向我下手,然而他说完,却是转过身,背着手快步向上走去。 “你放心,虽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我信天命。既然你坠入九幽火海中都死不了,那就是天命如此,我不会笨到和老天爷作对。” 我本来对他还有十分的警惕,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放松了警觉。 并不是说我头脑简单,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之所以放松,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天生的枭雄。 此刻的‘赵奇’,言谈举止无一不透着枭雄的意味,这样的人会随时随地为了利益牺牲其他所有人。 但这种人之所以能够被称之为枭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自身具有十分强大的凝聚力和领袖能力。 直觉告诉我,赵奇说不会再害我第二次,并不是为了故布疑阵,而是出于一种枭雄的‘磊落’。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时时刻刻的防备他,倒不如凭借直觉赌一把…… 不知道是不是被冥火附身的缘故,赵奇的脚步虽然没有明显的拖沓,但行动速度却一直没有加快。 我背着臧志强,也是想快都快不了,虽然明知这会儿最紧要的就是时间,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见赵奇背负冥火,却背着两手犹如闲庭信步,干脆也就绷着嘴,一言不发的稳步往上走。 赵奇忽然回过头,朝着我肩后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问:“就是这个土贼带你来这儿的?” “嗯。” “他的阳火已经熄了,就算能找回三魂七魄,也救不活了,你还带着这么个累赘干什么?”赵奇问。 我心一沉,介于阴倌和医科生的双重身份,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我还是冷声道:“你的亲人朋友死了,你会把他们的尸体丢下不管吗?” “会!”赵奇嘴角一扬,只说了一个字,脸色突然一变。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乎想加快脚步,但明显是走不快。 我这会儿已经通过之前他和老三的对话,结合他如今的状况,大致猜到了他的处境。 赵奇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后,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的傀儡,他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占据赵奇的身体。从某方面讲,赵奇几乎等同是他的代言人。 我千辛万苦找到活死人墓,为的是救瞎子,但这邪墓的主人老三,却早已设下了局,针对的就是操控赵奇的这个‘大人物’。 以‘月白长衫’的真实身份,是绝不可能亲身应约来到这里的,他理所当然的再次以赵奇为‘代言人’前来赴约。 然而,老三的手段十分的高明,已经早有预谋,不但在此埋伏了绝杀的陷阱,而且似乎还利用某种方法,让他不能够脱离赵奇的肉身,只能是像普通人一样陷入当前的困境。 眼看‘赵奇’的反应,显然是又有突变,想明这点,我暗暗咬了咬嘴唇,在心里有了决定。 臧志强是因我前来,无论他最后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带出去。 而赵奇本人…… 为了这个曾经的同僚师友,我也只能是违心的企盼‘月白长衫’能够逃脱生天吧…… 我不是八臂哪吒,实在能力有限,如果‘赵奇’真的不能脱离这场危机,我也只能是向他说句对不起了。 赵奇似乎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想要加紧脚步却又不能够,情急之下猛一咬牙,突然将脑袋狠狠撞向一旁的墙壁。 “你干什么?”我大惊道。 赵奇在下面被鬼蟒裹挟,撞的满身浴血,此刻撞这一下,头顶更是血流如注。 他也不说话,反手在头顶蘸了一些血,快速的在赤着的胸口画了一道我从未见过的符箓。 接着双手同时掐诀,沉声如雷的念诵起一串古怪的法诀。 等到双手放下,他眼中骤然闪现精光,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走!” 见他突然加快脚步,我赶忙咬紧牙关,奋力向上跑。 终于,两人连带臧志强跑到了上面一层。 我气还没多喘一口,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往上的阶梯,居然被封死了! 封死退路的,赫然就是一路追赶前来的——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尸虫蛊 白色的茧状体乍一看就像是洗衣机里涌出的泡沫一样,将唯一的道路堵的严严实实。 我可不认为,那真像是泡沫般无害。 或许此刻墓中的六觉阵还没有撤销,我感受不到实质性的威胁,但看着眼前堆积如墙的茧层,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 赵奇的脸色绝不比我好看,甚至破口大骂:“混账东西!” 骂归骂,我仍是看出他也无计可施。 我甚至能感觉出,他或许知道这‘茧阵’是谁布设的,但也未必就清楚,茧里究竟包藏着怎样的凶险。 近距离的面对茧层,更加清楚的看到,它是能够活动的,并不是像液体般的流动,而是像在不断的滋生扩大。 也许因为特殊的地势,茧层到了这里,蔓延的速度比在上面要减缓了许多。 可我和赵奇都明白,如果不能尽快离开,终有一刻,我们都势必无路可躲,最终被裹入妖异的茧里。到那时,会是怎样一种遭遇,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深吸了口气,打着手电,查看这一层的形势。 赵奇干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你是不是忘了,这儿并不是地面?” 我心里一咯噔,这才想起来,自己犯了个逻辑性的错误。 因为刚进三义园时的经历,我下意识的还以为,有着众多棺材房、尸皮筏子的那一层是二楼。 到了这一层,也就自然而然的想成这里是三楼,情急之下,想要找别的出口逃生。 事实是,从棺材房那一层开始,都是深入地下,活死人墓的一部分。别说这一层没有窗户了,即便有,多半也只是用来迷惑人的摆设,又怎么会通到外边呢。 赵奇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这个节骨眼上,居然看向我,不耻下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看了一眼楼梯上方的茧层,不答反问:“你觉得这是什么?” “总之是蛊降之类的邪物,这东西自身阴气很重,沾到身上,恐怕就难以摆脱了。”赵奇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怒色,嘴角下撇,脸色阴沉的像是雷暴来临前夕一样。 我心又是一坠,连这鬼山老大都束手无策的邪物,我绝不认为我有能力破除。 可如果不能突破这茧阵,又没有其它出路,难不成我们真要困死在这里吗? 还是说…… 我忽然又想起老钭对我说的那两句怪话。 ‘莫让灯芯引冥火,神枝梵音断阴龙''…… 活死人墓的冥火已经点燃了,神枝梵音断阴龙…… 我垂眼看向一直拿在手上的黄金神枝,琢磨着老钭话里的意思。 赵奇像是才留意到我手上的神枝,眯着眼睛瞅了一眼,刚想说话,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 同一时间,我就感觉耳鼓一胀,头嗡的一下,脑子里瞬间一阵空白。 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整个人被蒙进了牛皮鼓里,有人在外头用力敲鼓,身在鼓中,听不到鼓声,却被声波震慑一样。 赵奇的感觉应该和我差不多,脸色阴晴不定间,张嘴冲我说了句什么。 耳鸣声还在,导致我只看见他张嘴,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我使劲捂了捂耳朵,上前一步,刚想发问,猛然间,眼角的余光就见茧层中快速的鼓起一个深色的阴影。 这种凸起我在上头的时候就已经见到过,可这时再见到茧层鼓起,立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闪开!” 赵奇的警觉性绝不比我差,我刚喊了一声,他人已经向前蹿去。 虽然他在胸前画了血符后,行动似乎恢复如常,但变故比我想象中来的还要快。 他才一动作,茧层中的那团凸起就突然爆裂,一个黑影凌空蹿了出来,朝着他的脖子无声的飞扑了过去。 赵奇来不及躲闪,只好一咬牙关,反手捉住那黑影。 他伸手敏捷的一如当初的刑警队长,可是看清被他抓住的那团事物的样貌,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堵,差点没当场呕吐出来。 被他抓在手上的,竟然是一只秃了毛的死猫! 死猫也就不到一尺长,表面大部分的毛都已经脱落,仅剩的几撮毛发也已经干枯发白,不能够凭此判断它以前长什么样。只能看出,这畜生已经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身子都已经干瘪僵硬了,因为表层皮肤的萎缩,发黄的獠牙都暴露在嘴外边。一双眼球倒是还算保留完好,不过却更加显得恶心惊悚。 “混蛋!” 赵奇再是霸道,将这样一具恶心的猫尸抓在手里,也是吓了一跳,惊怒之下,大骂一声,将猫尸朝着我身后的空地狠狠摔去。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着向我问:“之前你说什么铜钟?那铜钟在哪里?" 因为急切,他边问边往前迈了一步。 我这会儿听力已经恢复,刚要回答他,就听他脚下传来“噗”一声轻响。 这响声十分的轻,但却能深度刺激人的神经。 因为稍有经验的人,即便不用眼睛看,单听声音,就能想象到,那是将某些小型的活物踩踏在脚下所发出的。 赵奇虽然邪魅,但随着这声轻响,神经也立时绷紧。 他到底也无法逃脱人对某些事物本能的恐惧,我甚至看到他站在原地,瞪大眼睛,体表的汗毛连同鬓角的短发全都竖了起来。 见他用眼神向我示意,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打着电筒向他脚下照去。 “我艹……呕……” 这一次,我是真忍不住吐了出来。 被他一脚踩爆的,居然是一只灰毛大老鼠! 那老鼠和刚才的猫尸明显不一样,在被踩踏的前一秒钟,应该还是活的。 即便这会儿被踩的肠穿肚烂,也还是瞪着暗红色的小眼睛,露在外头的身子和尾巴不断挣扎,“吱吱吱’惨叫着想要挣脱。 更加让人作呕的还不是老鼠流到外边的肚肠,而是顺着赵奇鞋的边缘,还能够看到几条青白色半透明的虫子在不断蠕动。 这些虫子浑身包裹着一层透明的粘液,比普通的蚯蚓还要细小,却又像蚰蜒一样长着细密的对足,虽然体积微小,但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怖。 我吐了好一阵,才蓦地醒悟,为什么会感觉这虫子比踩到老鼠更让人惊恐了。 “这些虫子是长在老鼠肚子里的!” 赵奇几乎是和我同时叫道:“不好,是尸虫蛊!”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心可怖 尸虫蛊? 这茧层果然和蛊降有关! 惊恐让我暂时克服了生理的不适,刚要忍不住再去仔细看那些从老鼠肚子里迸出来的虫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茧层上又多出了十多个凸起。 这些凸起大小不一,小的就好似乒乓球,大的跟我和桑岚在上面看到的一样! “火!火!火!” 赵奇边向我跑边急吼吼道:“尸虫怕火,快脱衣服点火!” 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的工夫,茧层表面的凸起已经先后破裂,七八只硕大的黑毛老鼠,从茧层中突破钻出。 这些老鼠看上去倒是鲜活,却或许是在这废楼里待的时间长了,非但不畏惧人,反倒直朝着我和赵奇冲了过来。 “跑!”赵奇转身就跑,“点火!快点火!” 我终于彻底反应过来,老鼠不可怕,可这些老鼠是从茧层里钻出来的。 它们表面鲜活,但体内多半都已经寄生了蛊虫,甚至是被蛊虫操控才扑人的。 真要是被这中了蛊降的老鼠咬上一口,鬼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尽管赵奇说尸虫蛊怕火,可眼下我去哪儿生火?就算现脱衣服点火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我背上还背着个人! 情急之下,我也只能是跟着赵奇撒足狂奔。 好在这一层虽是地下邪墓的一部分,或许是为了更深度的迷惑误闯入这里的人,也做了空间分隔。 我背着臧志强,跟着赵奇跑进最近的一个门洞,我刚要继续往前跑,就听身后陡然传来“咣当”一声,似金属碰撞的巨大声响。 “别跑了!” 听到赵奇的喊声,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就见他已经关上了门,背靠在门扇上,弯着腰双手捂着心口,像是突发哮喘病一样满脸的痛苦之色。 “你不会是有哮喘吧?”貌似我从来没听说过赵奇本人有这种病。 赵奇摆摆手,又喘了两口才说:“把身上所有能生火的东西,全部……全部拿来,尸虫蛊惧怕水火……点火……点着火就能阻挡一阵。” 他喘的实在厉害,但行动却是不慢。 说话的当口,已经咬着牙把自己的裤子扒了下来,侧身顶着门扇,向我伸出手急道:“给我打火机!” 我把打火机抛过去,他一边蹲身点火,一边气咻咻冲我道:“还愣着干什么?脱衣服啊!这门能挡住老鼠、挡住别的被寄生的东西,可挡不住尸虫!” 人都说情急生智,有些时候这句话绝不适用。 眼看这鬼山大佬吓得都‘裸`奔’了,我哪敢怠慢,当即将臧志强放在一边,开始脱衣服。 我的外套先前给了桑岚,这会儿除了裤子,也就只剩上身一件毛衣和秋衣。 我把上身的衣服全脱下来,甩给赵奇,突然想到一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着门后的火焰升腾,赵奇似乎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一手横过火堆抵着门,扭过脸皱着眉问:“你笑什么?” “哈,我不知道你来的时候见没见到桑岚,她要是跟咱们在一块儿,见到这阵势,保管她以后再也不会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了。” 此刻的赵奇或许并不熟悉桑岚,但以他的智慧,很快就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呵……人间路、阴阳道,深似瀚海,哪有想当然的?就像我……一时大意,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见他说到后来牙关紧咬满脸恨意,我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觉世事无常,又充满荒诞讽刺。 我平常虽然大大咧咧,可私下里不是没想过,操控鬼山的究竟是什么人?他营造鬼山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人? 时至眼下,鬼山主人的身份即便不用点破,也已经心知肚明。以对方的头脑,当然也想到我多半已经洞悉了他的真实身份。 但不光是我,恐怕对方也没想到,我俩第一次‘赤诚相对’、‘狭路相逢’,会是他妈在这种绝顶危机的情形之下。 短暂的‘放松’过后,我问赵奇:“你现在知道那些茧是怎么回事了?” 赵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我看了一阵,反问道: “我看你也没有多害怕的意思……你能来到这里,肯定事先没少下功夫,你已经预料到会有现在这种局面,你有脱身的法子了对不对?” 我苦笑流于表面,“呵呵,刚才还说桑岚呢,现在看,你比她还想当然。” 我虽然笑的发涩,可心里却多少有了几分平衡。 一直以来,我都对这鬼山大佬、月白长衫有着难以言喻的惧怕。 我就是个半吊子阴倌,是个普通人……是个普通的‘骗子’,巧舌如簧的骗骗那些愚昧妇女还成,要我面对一手打造鬼山的大老板,那我就真是厕所里点灯——找屎(死)了。 可眼下再看,赵奇……碍于他的特殊身份,姑且叫他赵老大吧。 赵老大原来和普通人一样,在面对生死危难的时候,也会害怕。 不知道赵奇是不是过于敏感,以为我的反应是在嘲讽他,脸色略微显得不快。 但是,他很快就冲我一笑:“你比我年轻,头脑好用,你来这里之前,肯定不会不做功课。” 他话音一顿,朝着歪在地上的臧志强看了一眼,两眼骤然放光:“你一直背着他不肯放下,难道说,他才是能让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 大约两分钟前,我才在茧层面前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怖,我以为那是恐怖的极限,可看到赵奇此刻的眼神,我才猛然惊觉,这世上有比蛊降更可怕的存在。 看他的神情,我毫不怀疑,只要我说臧志强这个‘累赘’是脱离险境的关键,可具体做法是,把臧志强的五脏六腑掏出来,甚至是将臧志强千刀万剐成碎肉扔到门外,就能抵御茧层尸虫,眼前的赵奇,必定会毫不犹豫,甚至毫无顾忌的照做。 为了逃命,即便他手头没有利器,可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徒手也能将臧志强撕碎! ‘人心可怖,比鬼当诛’…… 这一刻,破书上的八个字,在我心中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诠释…… 第一百四十九章 铜门 我再一次感受到这鬼山主人的可怕,立刻正色对赵老大说,臧志强只是我找来探墓的人,并非脱险的工具,让他别在臧志强身上枉费心思。 赵老大眼神犹疑的看着臧志强,我见他明显是不相信,不禁咬牙道:“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疑神疑鬼?你若不信,跟着我就是了,别再打他的主意!” 赵老大恐怕是从未被人这样当面喝叱过,也是怒意盎然,“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没再搭理他,转头想查看周围的环境,赵老大却又向我喝叱道:“把这土贼的衣服也脱下来,快!” “你敢!”我动了真火,和他怒目相向,“你也说他活不成了,老子没有扒死人衣服的习惯!” 赵老大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怔之下,又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臧志强,明显还认为我这么维护臧志强,是因为他身上藏有脱身的秘密。 我更加恼火,可眼看门后的火堆维持不了多久,也只能一咬牙,解开皮带,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丢了过去。 也不知道赵老大是不是因此找到了心理上的平衡,接住裤子,朝我身上瞄了一眼,口气缓和了一些说道: “我也知道死者为大,可眼下能多撑一刻,我们便多一分脱身的机率。你……你把你朋友的外衣脱下来,总可以吧?我答应你,如果能离开这里,他的后事,由我来办,我一定将他风光大葬。” 听口气,我知道他是出于无奈真服软了,可就靠我们三人的衣服引火,又能抵挡多久? 我没犹豫太久,只想了想,还是走到臧志强身边,边脱他的上衣边低声说:“江湖救急,先借你衣服用用。你放心,我说过要带你出去,就一定不会把你撂在这儿。” 我扒掉臧志强的外衣,刚要丢给赵老大,突然就见他“啊”的一声怪叫,猛地向后一蹦,抱着手,看着火堆前的那道门一脸的惊愕。 “怎么了?”我有点被他弄懵了,边问边拿着衣服走了过去。 “这门居然能烧着!”赵老大惊道。 “门能烧着?” 我快步走到跟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不由得一呆。 “这门居然是铜的!”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听到“咣当”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当时没来得及细想,这时再看,终于找到了响声的来源。 敢情这道门竟然整体是由黄铜铸造,仔细看,上面还刻满了古怪的纹路。 这些纹路似乎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但一眼便知,绝不是铸造铜门的时候由模具铸出的,而是后来人工刻上去的。 我转眼看向赵老大,他一言不发的把抱在怀里的手掌举到我面前。 看到他掌心灼烧的痕迹,我顿时恍然大悟。 他刚才一直是用这只手撑着门的,这是因为铜门被下方的火焰烧灼,温度升高,把他的手给烫了…… “不对!” “不对劲!”赵老大几乎是和我同时脱口道。 两人近距离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疑惑。 稍有物理知识的人,都知道多数金属是能够导热的。 可这扇铜门看上去十分的厚重,单单烧几件衣服,又怎么会把门烧到能烫伤手的程度? 我眼珠快速一转,朝着铜门上吐了口唾沫。 “滋”的一下,唾沫立刻就被高温蒸腾的连丁点痕迹都看不见了。 赵老大忽然道:“这铜门被动了手脚,里边有通透的火道!” “应该是这样了。”我也看出了端倪。 铜门表面看似乎是实心的,但里面多半有着上下通透,能够容空气对流的镂空,或许里头还储藏了蜡油之类能够引火的材料,要不然如此大体积的铜门,绝不会只凭几件燃烧的衣服,就能烧到这种高温的程度。 “看来这三义园里还有不少我不知道的秘密啊。”赵老大刮着鼻梁喃喃道。 “这门为什么是铜的?”我更是疑惑到了极点。 赵老大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能够聚气纳势的墓穴,从来都是五行均衡的,这里地火兴旺,地下水脉流畅,土木生息盎然,金脉却是薄弱,所以为了弥补这一点,当初这下头的门户,就都用铜铁打造。” 我接口说:“可是你贵人事忙,当然不会做监工,所以你也不知道这些铜门被动了手脚。” 赵老大点点头,“嗯,看来当初修建这里的人当中,还有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只是不知道,他在铜门中动手脚,是早料到会有今天,还是无心插柳,为我们埋下了一线生机。” 只说话的当口,铜门竟已经被烧得通红。 这时我也已经发觉赵奇为什么要一直顶着门的原因了,原来这门扇连同门框,都是黄铜铸造,整套门都布满毫无规则的纹路,却单单没有门栓。 “怎么会有人设计这样的怪门呢?”赵老大的五行之说,还是不能完全解开我的疑惑。 “这些铜门一旦燃烧起来,倒是能多挡上一阵,但也只能权宜一时。”赵老大看着我问:“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见他眼中精光闪烁,我稳了稳思绪,边把臧志强的外衣缠在神枝上,做成个简易的火把,边沉声对他说: “我可能真知道该怎么离开这儿,但秘密绝不在臧志强身上,你不用再打他的主意。要想活着离开,就把你知道的关于这里的一切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说着我引着火把,过去把臧志强背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赵老大跟在后边叹息一声,说这里是他出资建造的不假,最初他也给出了一些意见,但说到底,这里是为他三弟建造的巢穴,他也所知有限,更不了解铜门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铸成这样。 我最初到这一层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头前下来探路的臧志强,所以并没有仔细查看这里的形势。 这时借着火把的光亮,终于看清了大概…… 再往前走,又是一个分隔出来的空间。同样是铜铸的门户,门上同样纹饰错落。 这次我没急着让赵老大关门,而是用火把照着,在门边周围查看。 很快,就在门的一侧,靠近最下方的位置找到一个硬币大小的孔洞,里边竟似乎还有一截暗藏的,可以用来引火的捻子…… 第一百五十章 百魙过路 赵老大也看到了那个孔洞,不禁喃喃道: “还真是怪了,难道当初对铜门动手脚的人,早就想到会有今天这种局面,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我和他想到一处,心里也是狐疑。 铜门内部设下镂空、再填充引火的材料……结合当下我和赵奇的处境来看,倒真像是为了抵御尸虫蛊设下的防御机关。 难道这个世界真有先知?能算出几十年以后发生什么? 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我勉强算是外八行的人,甭管真的假的,做了这么久的阴倌,能力有限,倒还见识了不少奇人怪事。 我认识的人当中,铁算盘段乘风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神算了,但也只能根据奇门八卦周天易数,推算出有限的事物。 别说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了,真要能算出、算准近期会发生什么,段乘风的妻子、段四毛的老娘娟子,又怎么会在绿皮火车上遇害? 可如果不是算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形,那对铜门动手脚的人,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甩了甩头,想要点火,火把凑到跟前,突然想起一事,停下了动作。 “还愣着干什么?点火啊!”赵老大催促道。 我把神枝捆绑的火把横向举起,朝着前头被火烧得通红的另一扇铜门指了指:“那头都还没灭呢,你急什么?” 我的想法很现实,既然火是眼下能够抵御尸虫蛊的唯一屏障,那就必须谨慎利用。 我们手头再没多余的引火材料,为了多争取些时间,等第一道铜门失去阻拦作用,再点燃这一道铜门也不迟。 赵老大弄清我的意图后,皱眉道:“你糊涂啊?真以为这铜门是一下子就能点着的?” 他劈手夺过火把,边凑到铜门孔洞上,边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得想啊,铜门这么重,里头即便有火道镂空、有火油燃料,也不是一下能烧起来的,等火把烧尽,单用你那打火机还能点着吗?我算看出来了,你这孩子也不是没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呢?” 他的口气像是在对后辈说教,我却听的不快,忍不住讥讽道: “你倒是能转的过弯、能当机立断,那你跟我说,怎么才能离开这儿?” “嘶……” 赵老大回头瞪我,像是想要发作,但一下类似油脂被引燃的轻微声响,又把他的视线勾了回去。 那铜门孔洞处的捻子,也不知道掺杂了什么东西,居然一下子就被点着了。不光外头蹿起了火头子,而且橙红的火苗像是被一股吸力牵引,直往孔洞里头偏移收缩! 赵老大瞪圆了眼睛:“怎么会这样?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我同样离门不远,这时闻到一股异味的同时,突然感觉有股细小灼热的气流喷射到脸上。 转眼间,看到气流竟似是从铜门背面那些纹路缝隙里喷出的,我心念猛然一动,“快离开这扇门!” 赵老大怔了怔,就在这一怔之间,铜门背后的纹路缝隙间,陡然同时喷射出无数道白色的气流。 赵老大比我躲闪的晚了一步,被气流射中半边身子,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一下扑倒在地上。 那些气流明显有着极高的温度,我比他先一步躲开,所幸没有被灼伤。 我先是本能的把臧志强拽到一边,回过身再去拉赵老大,刚一抓住他一只手,铜门喷射出的灼热气流竟骤然加大。 “啊……我的脸……我的眼睛……” 在赵老大的惨嚎声中,我奋力将他拖离门后。 原本半开不合的铜门,这时在后方数十上百道气流的强烈反作用力下,被推的“咣”一声,严丝合缝的关死了! “我的眼睛……我的脸……” 见赵老大还捂着脸在地下翻滚不停,我咬牙把他拽了起来,“行了……” 我本来想说,你特么是鬼山大佬,哪有这么娇气…… 可是看清他的状况,也差点没大喊大叫出来。 我感应到铜门内喷射出气流时,那气流的温度还不是很高,但不知铜门内到底暗藏了何种燃料,只前后不到几秒的工夫,不光整扇铜门背后都喷出了气流,而且其温度高的可怕。 赵老大只闪避的慢了一步,被热气喷中,半边脸的皮肉竟都似被烧化了! “别他妈嚎丧了!” 面对这一突变,我也慌了神,猛地将他向后一甩,情急之下,第一时间想把臧志强背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隔着一旁的铜门,我竟又猛不丁听到外面传来“咣当”一下金属被撞击的声音。 这声音在平常听来没什么特别,但在此刻却猛地勾起了我的神经。 我匆忙把臧志强背到背上,顺手捡起被赵老大丢弃的神枝火把。 面前的铜门同样没有门栓,受到气流作用,猛地合上后,因为和门框撞击,又弹开了一道缝隙。 这时门背后的气流减弱,门扇不再合拢,我被外头的声音吸引,下意识仰着脸避免接触铜门,透过门缝向外头看去。 一看之下,我整个人都快炸了。 先前那道烧红的铜门,已经打开了,火焰还未熄灭,门扇依然通红,可借着火光,就见一队人从门里走了进来。 准确的说,这些人并不是以正常的脚步走进来的……也不是正常人应有的模样。 这些人都弯着腰、低着头,浑身一丝不挂,像是大虾米一样。 关键是,他们光着的脚也是足背紧弓着,就像是芭蕾舞演员一样,用前脚趾的正面接触地面…… 就那么排成队,平举着双手,弯着腰,前脚尖点地……低着头鱼贯走了进来!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我被这可怖的一幕吓得再也忍受不住,无目的的大声吼着问道。 一只手猛地搭住我的肩膀,我猛一激灵,回头却见赵奇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一只手捂着半边脸,表情扭曲,一只眼透过门缝看着外头。 我这会儿真是失了方寸,刚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外头那些‘人’为什么会那样,赵老大突然一咬牙,搭着我肩膀的手猛一紧,“别出声……憋住气……这些……这些不是人……是魙!” 第一百五十一章 魙 乍一看那队奇诡绝伦的人走进来,我的头皮就已经绷紧了。 等听了赵老大的话,我先是一怔,‘魙’?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赵老大受伤极其严重,这会儿却是一声不吭,连气也不敢喘。 他的一只手仍搭在我肩膀上,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甚至能听到他牙齿“嘚嘚嘚”打颤的声音。 我一时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魙’这种存在,但从赵老大的反应中,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能让鬼山老大惧怕成这样,甚至连如此巨大的伤痛都忘却了,这些‘魙’得是多可怖的东西啊。 更让我感到忐忑不安的是,这个时候,我发现我的左手,不,是戴在左手腕上的佛珠,竟也不住的震动起来。 我能感觉出,这并非是静海和尚有什么讯息想传达给我,而是似乎老和尚也处于极大的惊恐之中,蜷缩在佛珠内,不能自已的狂哆嗦! 魙……到底是什么东西? 怎么能让我所认识的两大‘强人’都害怕到这种程度? 我勉强按捺住内心的狂跳,再次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这一来,更是冷汗涔涔而下,那一行虾米一样光溜溜的人马,还在不断从第一扇铜门进入,数量之多,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令人遍体生寒的是,那些被赵老大畏惧如虎的‘魙’,虽然一个个都低着头,木无表情,但进门以后,却都迈着诡异的步伐,直接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我到这会儿也还是没弄清,所谓的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是,面对这种场面,内心的压抑和强烈的恐惧,让我毫不怀疑,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即便是徒手,我也会没半分犹豫的挖出一条地缝,顾头不顾腚的藏身进去,以求避过这队未知身份的恐怖人马。 但是,正所谓物极必反,人一旦恐惧到了极限,脑子反倒会变得比平常更灵敏。 我搞不清魙的来历,却留意到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铜门。 第一扇铜门已经被内部的火焰烧得赤红,似乎随时都可能溶化。 然而,还在源源不断鱼贯而入的魙,却丝毫不受高温的影响。 我不再去强迫自己回想魙的来历,而是猛然想到那扇铜门,貌似并非是被‘魙’推开的。 我们身前的这道铜门,在喷出那数股灼热气流后,内部似乎并没有继续燃烧下去。 铜门喷发的气流,目的似乎只是利用反作用力,将门给推的关上。 第一道铜门在猛烈的燃烧,两道铜门之间的空间再没有其它通往外部的通道,两扇铜门同时关闭,那中间的部位等同是封闭的……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铜门中暗藏的玄机,绝不是为了阻拦尸虫蛊设立的,而是利用抽真空的原理,目的是要在第一道门起火后,利用第二道门将烧着的第一道门打开。 其实这中间的道理很简单,剧烈的燃烧势必需要大量的空气,第一道铜门的燃烧消耗了两道门之间大量的空气,我们面前的门户,等同是通风口,一旦合拢,前一道铜门自然就被吸开了。 设计这铜门的人,目的竟是要将这一队魙给放进来! 那人竟知道这里有魙的存在,还精心布设机关,为他们预留了通道? 这似乎比先知更可怕…… 关键是,这些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如果之前一直都在这里,那它们在出现以前,都在哪儿?还有,它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还是直朝着我和赵老大藏身的地方来了? 身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我脑筋儿一蹦,赶忙回过头,立时惊得瞪圆了眼睛。 赵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臧志强的身边,正骑在他身上,双手狠狠的掐臧志强的脖子! “你干什么?!” 我连忙冲上前,一脚把他从臧志强身上踹了下去。 赵老大一个翻身爬起来,弓着腰又要扑过来。 “你找死?!” 我虚张声势的吼了一句,急着把臧志强拖起来背到身后。 赵老大这会儿也不再理会自己的伤处了,就那么猫着腰,不断屈伸着十指,两眼放着凶光的直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身后的臧志强。 “小子,把他交给我!” “你神经啊?我说过了,他和怎么离开这里没半点关系……” “想活命,就把他交给我!”赵老大猛然打断我,又往前迈了一步。 此刻他和我一样,浑身上下就只剩一条裤衩,我能够更直观的看到,除了脸,他半边的身子也被刚才铜门内骤然喷发的热流灼伤了相当大的面积。 可是,他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苦,而是像饿了三天三夜的豺狼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凶杀的气焰。 我被他的杀气所慑,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寒颤:“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想要活命,他就必须死!” 赵老大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皮子,目光转向我,散发着幽异的寒光,声音压的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外面那些是魙,它们没人性的,它们会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一个死鬼出来……” 赵老大的精神似乎已经变得不正常,神情和说话的口气,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的话,简直可以用语无伦次来形容,然而,我通过他的话,却猛然间想到了魙的来历! 我并非是听谁提到过魙的存在,之前也绝没见到过这种超乎寻常的存在。 对于‘魙’的了解,是来自于鬼灵术! 我一时间没能起来,是因为载录鬼灵术的那张树皮上,对于‘魙’的记载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鬼之畏魙,犹人之畏鬼也! 由此可知,魙,是鬼死后的产物! 我一直忽略了这点,是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人死以后变成鬼,鬼若再遭遇术法迫害,后果就只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当初在鬼灵术中看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甚至还怀疑,鬼灵术也不是完全严谨不苟,记录下鬼灵术的人,多少有些想当然…… 可到了这会儿,我才猛然意识到,鬼灵术并非不严谨,而是没有比它更严谨、更包罗阴邪鬼魅的记录了…… 公告,作者入院,停更两个礼拜 作者于5.8号住院,需要进行肾脏和膀胱两个手术,在此期间无法更新。 匠人会尽可能在月底恢复更新,在此向所有钟爱本书的朋友致以万分歉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假笑 弄清了魙的来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连厉鬼都闻之丧胆的邪物,哪是我能对付得了的,何况我对魙的了解,近乎于零。 那一队浑身赤条条,犹如人形虾米的魙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排成一行,迈着诡异的步伐,逐渐向这边靠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我猛地一惊,以为是赵老大又要打臧志强的主意,要拿他当替死鬼。 这会儿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恐惧带来的心火却是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 “你别他妈找死!” 我怒骂一声,蓦然转身,看到眼前的一幕却是猛一愣。 赵老大的确已经凶相毕露,加之他半边脸被烧伤,此刻样子看上去,简直比我所见过的任何鬼魅都要恐怖。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凶悍并不是针对臧志强和我。 只见他满面狰狞,五官都扭曲的不在原位了,一双手却是反过来,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这绝非装腔作势,而是像和自己有仇似的,使足了力气,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掐死。 我反应过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他已经被魙的邪魅力量影响,不受控制的想要自我了结? 可下一秒钟,我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赵老大的眼中虽然透着疯狂,但眼神深处仍难掩恐惧,从种种细节看来,他怎么都不像是不能自控。 疑惑稍纵即逝,我很快从他之前的行径中判断出了他此刻的状况。 魙针对鬼魅更甚于针对人,刚才赵老大就想把臧志强弄死,拿他做挡箭牌。眼下他是看出没法对臧志强下手,又动了别的心眼,他这是想弃车保帅,拿自己附身的傀儡——赵奇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啊! “你他妈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忍不住咬牙骂道。 这种人,真是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我也看出来,他是吓得有点昏头了。 不管他操控赵奇的手段有多邪异,但无论他本人还是赵奇,都还是活人。 是活人就有活人的本能,即便现在赵奇完全没有自主的意识,但作为一个生物体,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是绝不能够令一个人徒手把自己掐死的。 可就算这样,我对他的行径也是看不下去了,刚要大吼一声喝止他,猛然间就觉得背上一松。 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赵老大忽然一抬头,停止了动作。紧跟着两眼发直盯着前方,缓缓的把两条手臂平伸,同时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腰、掂起了脚尖! 我初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才蓦地醒悟……这姿势,不就和外头的那一队魙如出一辙吗?! 我顾不上阻止赵老大,事实上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有效的阻止他,只能是恐慌的回头看向身后。 这一回头不要紧,就见虚掩的铜门,竟不知怎地敞开了,那一队魙中打头的一个,已经悄无声息的迈了进来,和我之间的距离连半米都不到! 这魙原本是半低着头,面无表情,这会儿居然转过头,正在对着我笑! 如此近距离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看外形,这打头的魙不过是个四五十岁,样貌普通的男人形象。由于一丝不挂,无法通过穿戴判断他生前的身份,可通过脸上的沟壑和身体的肌肉线条来看,倒和干惯了粗活的农民工差不多。 只是他的笑脸,却着实让我从头到脚一阵阵发寒。 这和普通人无二的脸孔上,一张嘴往两边咧到了极致,虽然仍保持着正常人的动作幅度,可嘴巴夸张的弧度,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只成了精的大蛤蟆。 而且,这‘蛤蟆精’还在阴险的对着我笑,笑容要多假有多假,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笑意,反倒觉得对方的表情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意味。就像是在对我说:你活着就是场笑话! 感觉心神一阵恍惚,我赶忙猛一咬舌尖,疼痛传来,才稍微清醒了些。 这时就看见,本来被我背着的臧志强,竟然下了地,同样摆出了和魙一样的姿势,弓着腰、平伸双手、踮着脚尖……不同的是,他的两条腿交错抬起,却是在原地踏步,似乎是等待这邪异到极致的队伍全部经过以后,再…… 不用我继续揣测,赵老大也已经走到了臧志强的身后,两人保持相同的姿势,甚至动作都完全同步。 和源源不断进来的那些魙,唯一不同的是,魙是没有声音的,而随着臧志强和赵老大的动作,两人的脚下都有脚步声发出。 我就是再没见识,也大概预想到任由他们这么‘原地踏步’下去,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了。 我是真急了,撇去‘赵老大’本尊不说,一个赵奇、一个因为我才深入险境的臧志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被魙迷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鬼灵术中对魙的记载少之又少,更没有任何对付魙的法子留存。情急之下,我只能是从包里掏出符箓,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抛了出去。 我随身携带的符箓并不多,哪经得住这么天女散花似的用法,没两下就弹尽粮绝,然而这对那些魙并没有丝毫的作用。 如果说这还不够让我感到绝望,那下一刻传来的感觉,几乎令我心胆俱裂。 一个又一个魙从铜门进来,无一例外的在进门之后,都把脸转了过来,冲我露出那种极具嘲讽意味,让人怀疑人生的假笑。 渐渐的,我只觉意志越来越薄弱,整个人更是有种被掏空了内在,变成躯壳的感觉。 最可怕的是,我发现我的身体竟然开始不受控制,腰像是被投入滚沸的开水中烹煮的大虾一样,慢慢弓了起来,两只手更是缓缓向前平伸而起。 “妈的,不管你们是鬼是魙,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我忍不住大骂。 所幸的是我还能发出声音,不幸的是,这唯一的‘反抗’毫无意义,根本不能阻止我的行动。 我终于也变得和赵老大、臧志强姿势完全一样,并且身不由己的走到两人后方,跟着原地踏步。 我再无力发出声音,心中却已明了,只等这一队魙全然进入铜门,我便会和赵老大、臧志强一起,随着这邪异到难以想象的队伍,进入无法想象的境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覆巢之下无完卵 眼看着魙鱼贯从面前走过,我却无计可施,近距离看着一张张诡异的笑脸,终究绝望的想:吾命休矣…… 但我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瞎子怎么办? 徐洁这半生受尽了苦难,我走了,她又会是如何下场? 想到徐洁,我不禁用力一咬牙,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压制着恐惧,再度仔细查看那些魙。 未知的事物是极难被发现有什么弱点和蹊跷之处的,但绝望中带来的不甘,却让我固执的想到:常言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要说赵老大亏不亏心我不愿单方面下定论,可我特么干什么天理不容的勾当了? 在小山村那一次,我算是‘大开杀戒’、‘滥杀无辜’,但那勉强算是‘借鬼杀人’。假使我没有去过那个拿妇女孩子不当人的村子,那些村民的结局未必就会有所改变。 除了这件事,我还干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这些魙要害我? 我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不忿,带着这股子怨愤,竟逐渐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面前经过的这些魙,虽然诡异恐怖,可实际上外貌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我却发现他们都有一个特点,不,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种感觉,一种曾几何时,十分熟悉的感觉。 这些魙年纪不一,全都是男性,虽一丝不挂,但从面貌体型看来,都像是干体力活的。 看着他们从面前经过,我恍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假期跟着同村叔伯去给人盖房挣工钱的时候。 那会儿干活的时候,我是没心力劲管旁的,可到了饭点儿,那些忙活了半晌的工友,各自拿着家里带来的干粮聚到架起的柴锅前打大锅菜的时候,那一个个疲惫的身形,竟和面前的魙十分的相似! 这些魙……是施工队的? 虽然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有些荒谬,可一闪进脑子里,却让我模模糊糊有种似乎就要捕捉到一些关键,可怎么都无法将某些细节集中起来的困惑。 事实是,我再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最后一个魙,终于迈入了铜门,和先前的队伍一同向前走去。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臧志强第一个尾随了上去,和魙的姿势相同,步伐一致,宛如本就是其中的一份子,跟着队伍向前迈进。 第二个跟上去的是赵老大,紧接着,我也不由自主的成为了这支队伍的尾巴。 虽然行动不受控制,可从我的视角看去,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发噱,甚至还愤愤不平的朝着前头的臧志强低声说了一句: “你个该死的盗墓贼,没看到人家整队人都在‘裸`奔’吗?我和赵老大也只穿了一条裤衩,你凭什么搞特殊,穿那么多?” 但是很快,我就再没有这种自我缓解压力的能力了。 用神枝捆绑的火把,一直被我拿在手上,这会儿虽然行动不受控制,却也没有松开攥着神枝的拳头。 可这简易火把本来就没什么持续燃烧性,这会儿烧得就只剩下丁点儿火苗,比起普通的蜡烛亮光也强不了多少。 然而,就是借着这丁点的星火,我隐隐约约看到,前方似乎又出现一道门户,由魙组成的队伍,正鱼贯往里走。 这种情况下,我实在无法看清那道门户内的状况,甚至都看不清楚那门户本身的模样。 但直觉告诉我,那极有可能是魙们最终的目的地所在,一旦跟着进入,就再也无力扭转乾坤了。 眼看即将步入难以反转的危难之中,我却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最要命的是,随着和那门户距离的拉近,我开始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引力作用在我身上。 引力施加在我身上不假,但目的却并非是我的身体,而是一阵强过一阵,似乎是想要将我的灵魂从身体里生拉硬拽出去! “娘的,这是摆明不要肉身,只要老子的魂魄啊!” 骂街自然是起不了作用的,我快要急疯了,但凡有辙,我宁可咬舌自尽(虽然所学专业告诉我,咬舌头是不会死的,可我仍是忍不住这么想),也绝不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丧失自我。 眼见前方除了臧志强和赵老大,魙已经没剩下几个,突然之间,我左手的佛珠里,竟传来了静海的声音。 老和尚也急得不行,原本就不男不女的嗓音,更是走音的像被门挤住尾巴的猫崽子一样: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徐老板形神俱灭,你这残魂还能有生天的机会不成?!” 乍一听静海出声,我还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可听了他这番不伦不类的怪话,却是一头雾水。 他这明显不是对我说话,那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是在向谁说这话? 除了我、赵老大和臧志强,这里难道还有第四个人,能够帮我摆脱眼前的困境吗? 我并没有听到有人回答,却又听静海和尚尖声叫道: “别犹豫了!火光一旦消失,黄花菜就凉了!” 也就是在他喊出这句话以后,我突然感觉身子猛地一滞。 那感觉就像是我原本穿着一件拖地的长衣服,被人一下子从后头踩住了衣摆,抬起的脚步受到牵制,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倒。 这个时候,我发现身体居然恢复了自控。 我顾不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可能是我唯一逃命的机会。 不等身体完全扑倒,就反手扥下身后的背包,狠命的朝着魙所进入的那扇门户甩去。 我这完全是孤注一掷,只想着包里的‘存货’,诸如阴阳刀、福祸牌、阴阳镜能帮我摆脱困局。 可是,我却忘记,之前大撒符纸的时候,背包已经打开了,此刻背包被甩到半空,包口朝下,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全掉了出来。 眼看阴阳刀等一应事物全都掉在地上,并且毫无反应,我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暗叫这是天要亡我,关键时候,随身这些东西竟无一样派的上用场。 “噗通!” 我终于结结实实的一个大马趴摔在了地上,看着面前地面上的一堆家什和最后落下的空背包,欲哭无泪。 但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样东西飘飘忽忽的落了下来。 那居然是个黄纸折成的纸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圆光纸人 这纸人是从哪儿来的? 惊疑间,纸人已经当着我的面,晃晃悠悠飘落在了地上。 我只觉得眼前一闪,地面忽地腾起了一阵红白相间的烟雾。等烟雾消散,我惊愕的看到,面前居然多了一个人! 那巴掌大的黄纸人,竟然变成真人了! 我压根就来不及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形势已经出现了急剧的扭转。 随着两下先后传来的闷响,走在我前边的赵老大和臧志强,突然扑倒在了地上。 走在他俩前头的那些魙,却在这时,全都停下脚步,猛然间转过了身子! 此时,那些魙的面孔全都变了。不再是木无表情,也没再露出先前那种夸张的诡笑,而是一个个都变得凶神恶煞一般,横眉瞪眼,咬牙切齿,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吃了似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由黄纸人幻化成的人形,迈开脚步,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我趴在地上,看不见这人长什么模样,却看到他脚上穿着千层底的布鞋和一截白色的衣衫下摆。 单只看到这两样,我心里便是一激灵,普通人的衣摆哪有这么长的?难道这由纸人变成的‘活人’,穿的是白色的长衫? 从魙出现的那一刻起,直到前一秒钟,都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但长衫人前脚往回走,那些魙后脚就炸了窝。不光一个个面似凶煞恶鬼,更是同时发出“呃……呃……”低沉空洞的吼声,拃着的双手弯曲成爪状,呲着牙,朝着那长衫人扑了过去,速度可是比刚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本来在最后头,见魙们调转枪头往回跑,下意识想往旁边闪。 不料刚一动念头,就被人一把按住后背,按回到了地上。 “别出声!别动!”按住我的人,居然是赵老大。 只见他一脸惊恐,紧绷着嘴,身子止不住微微发颤,像极了被豺狼追赶,躲进树洞的兔子。但是很明显,他这会儿不但恢复了神智,而且行动也已经恢复自如。 我顾不上想这鬼山老大为什么比我还胆小,只等那一队折回的魙尽数跑过身侧,立马抢过背包,一边把散落的东西收进包里,一边偷眼往回看。 那些魙居然追着长衫人,又跑出了先前的铜门…… 不过没等多大会儿,‘呃呃’的吼声又再由远及近。 这次我可是沉不住气了,见臧志强又变得像死狗一样,连忙背上背包,拽着他的胳膊拼命将他拖到了角落里。 赵老大也跟着躲了过来,和我一起再度看向铜门。 随着吼声的接近,一个白色的人影最先闪了进来。 然而,没等我看清这人的模样,原本已经微弱不堪的火把终于彻底熄灭了。 我赶忙掏出手电,打亮了照过去。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瞬间瞪圆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却是怎么都合不上了。 那人穿着一件月白色、民国时期的长衫,脚踏黑面白底千层底布鞋,俨然便是方才黄纸人幻化而成的长衫人。 可我绝没有想到,这长衫人居然就是杜汉钟、杜大老板! 错愕间,身着月白长衫的杜汉钟已经快步掠过我身边,进入了之前魙队进去的那个门户。 紧跟着,魙们也都去而复返,紧随着他扑入了门户。 这一切的发生,都只在电光火石间,我根本来不及想、也着实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汉钟不是鬼山老大吗? 鬼山老大不是正附着在赵奇身上不能脱离吗? 那他又怎会突然现身在这儿,而且是由纸人变化而生……他居然还带着一队由魙组成的‘施工队’,老鹰抓小鸡似的在这儿绕起了圈子? 直到所有的魙都追着杜汉钟进入了门户,我还在发愣。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静海长出气的声音。 我再也忍不住,小声问道:“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纸人怎么会变成杜汉钟了?” “你忘了那纸人是哪儿来的?” 静海明显也还没缓过劲来,见我仍云里雾里,又颤声提醒道:“老阴……圆光术!” 听到‘老阴’的名字,我蓦地反应过来。 我来长平前,老阴曾利用圆光术,想要将伍卫民的寿元从医院里带走,结果阴谋被我撞破,不得不舍弃肉身,变成了真正的死鬼。 事后郭森交给我一个黄纸人,说是从老阴的尸体上找到的。 当时静海就说,那黄纸人必定和圆光术有关,应该是老阴私藏的法宝。 现在看来,老和尚一语中的,黄纸人果然是被施加了圆光术符箓,能够幻化成真人的形象。 只是没想到,这纸人幻化出的并非是什么吓人的无常鬼差,而是变成了杜汉钟的样子! “嘿呦,这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咱爷俩可是白捡了两条命回来啊!”静海兀自心有余悸道。 恐惧过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精明,像是猜到了我此时的疑惑,干笑两声说: “我先前还以为,这圆光纸人是老阴过于托大,私藏不用的,现在看来,倒是错怪他了。你现在也知道杜汉钟的另一个身份了?呵呵,纸人能幻化成杜老板的模样,那就不是用来谋取一个小警察的寿元那么简单了,他多半是要利用纸人做别的大事的。却不料出师未捷,纸人阴差阳错落到了你徐老板手上,关键时候声东击西,救了咱们的命。” 我快速的把老和尚的话消化了一遍,觉得他分析的有理,却又忍不住问:“圆光术能够迷惑魙?能克制魙?” “呵呵,圆光术和魙有毛的关系。” “那为什么纸人一变成‘真人’,魙就不管咱们,只追着那家伙了?” 静海又是一声冷笑,“冤有头债有主,要问为何会如此,那还得问,是谁害死那些人,令他们连鬼都做不成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转眼看向赵老大。 赵老大似乎没有留意我的‘自言自语’,一直斜眼看着魙进入的门户,见危险貌似已经解除,突地咬牙骂道: “这帮臭力巴,你们收了老子的钱,答应替老子修造这坟墓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你们凭什么值那么高的价?” 只这一句话,我便像是被人用力弹了个脑奔儿,蓦地醒悟过来。 那些魙,居然是当初修造这活死人墓的工匠,难怪看着像施工队呢……根本就是! 听赵老大的话音,当初应该是他出高价雇来这些工人,修建活死人墓。 可如此邪异的诡墓,一旦竣工,造墓之人又怎么会允许走漏风声? 难怪赵老大看到魙的时候,会比我还显得胆怯,敢情这些工匠,都是被他害死的。 他心中有鬼,自然更惧怕这比鬼魅还要更甚一筹的魙了! “去你妈的!” 我越看他越觉得面目可憎,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 赵老大被我打的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回过头瞪着我,像是想发作,突然之间,眼中却又闪现巨大的惊恐: “那些茧追来了!” 我猛地一惊,回头就见,第二扇铜门竟在不知不觉间,被追踪而来的白色‘茧层’给完全封死了! 只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茧层变得更加可怖。 茧层表面仍是布满凸起,然而那凸起却绝不似先前那般包藏着死猫活鼠之类,从凸出的形状看来,茧里竟像是包藏着人形,而且凸处不断起伏,像是有人要从茧中突破冲出。 “这么快!”赵老大眼角抽搐了一下,却是斜眼看向我,虽然他没有对我说什么,但那意思很明显,是在等着看我怎么才能摆脱此刻所处的险境。 我现在看到他就觉得恶心,可也知道眼下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先是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跟着把臧志强背上,迈步就往魙进入的门户里走。 “你……你不怕那些魙还在里面?”赵老大有些心虚的问。 “我为什么要怕?”我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害死他们的!” 在确认那些魙的身份后,我对魙的恐惧不能说一扫而空,但也不似先前那么惧怕。 到底是冤有头债有主,我没做亏心事,就算被殃及池鱼,也能化险为夷。 我这么想,多少也有点意气上头,可关键是,即便魙还在这门户后头,假使圆光术失去作用,‘施工队’会再一次‘滥杀无辜’……我特么又有什么办法? 前后两道门户,一边被茧层封堵,剩下的就只有这一边了。 我对付不了魙,也对付不了茧层中可能包藏的无数尸蛊虫,两头又必须得选一头,我能怎么办? 我觉得相比茧层中未知的危险,还是选择进入第三道门户比较理智,起码魙还有个人模样。 关键是,这一路来虽然狼狈,我却一直没有放弃观察周围的环境。 在这期间,我已经发觉了更多的蹊跷,并且结合老钭对我说的话,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在我自己看来都匪夷所思到极限的想法…… 第三道门同样有着铜铸的门框,却没有门扇。 进去以后,发现这是一间约莫篮球场大小的房间,除了我们进入的门户,再没有别的出路。这似乎预示着这一层的地下空间,已经到了尽头。 房间里空无一物,魙和黄纸人幻化成的杜汉钟都已不见了踪影,在手电光亮的照耀下,就只有空气中漂浮着一些似燃烧后的纸灰般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黑龙 赵老大还是跟着走了进来,先是战战兢兢的左右看了看,忽然“咦”了一声:“怎么不在了?” 我回过头问:“什么不在了?” 不见了魙的踪影,赵老大神态自若了许多,许是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尔虞我诈的时候,看着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这里是五行之中,金的阵眼,建成之初,元天机便将一具铜像安放在这里。” 他的眼珠忽然快速的转了转,神情显得有些诡异,“那铜像也可以说是整座墓的阵眼,是一个和老三颇有渊源的女子形象。现在……你也看到了,这里并没有什么铜像。” 我从背包的夹袋里拿出之前凭借记忆画出的那壁画中的女子,摊开了举到他面前:“是她吗?” 赵老大眼珠又是一转,点了点头,“是她。” “这女人和老三有什么关系?”我问。 “她是弟妹,是老三的老婆毛蕙兰!” 赵老大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在我心口捶了一下。 壁画中的女子,和徐洁有着九分相似,赵老大说这房间里原本有着她的铜像,我却在重庆蛇皮巷中,元大师的家里,见过该女子的‘肉身菩萨’。 这女人的身份,对我而言一直都是最大的谜团之一。 现在赵老大居然说,她是老三元天机的老婆! 如果这女人真是元天机的老婆,那徐洁呢? 女人叫毛蕙兰…徐洁的本名是毛小雨……难道说,徐洁不单是老三的徒弟,还是他的…… 我走到屋子中央,打着电筒照看,见黑漆漆的地面上,果然有一小片颜色不同的地方,那应该就是先前安放铜像的所在。 我没有去想铜像去了哪儿,见地板的颜色显得怪异,试着用神枝敲打。 听到“噔噔”两下轻响,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这地面居然是金属的! 赵老大在身后道:“我说过,这一层本来就是为了集聚金势所建,这间房,完全是用铜铁打造的。” 我连着用神枝敲打四壁,果然如此。 “这里难道有暗藏的密道,能够通往上面?” 赵老大边说边四下搜寻,作为这墓葬的筹建人,他显然对这里的细节也不是很熟悉。 我暗暗摇头,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密道,但一定暗藏着某个机关,而那神秘的机关,似乎是我们能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 只是,机关在哪儿?该如何开启呢?一旦开启,又会是怎么一番景象?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出来?” 赵老大焦躁起来,指着门外大声道:“没时间了,它们追来了!” “别他妈废话!” 我骂了一句,朝门外一看,头皮也是一阵发紧。 只这片刻的工夫,那些‘茧’竟然已经将外边的空间侵占了三分之一,并且加快了速度,正在向前蔓延。 我再次快速的在房间内搜寻了一遍,仍是没有发现,想了想,指指被放在一边的臧志强,对赵老大说: “他告诉我,这一层布设了音冢机关。” 赵老大眉头一蹙:“音冢?” “对!”我点点头,用神枝指着门外,“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第一扇铜门外的空间,是最大的,铜门后次之,等过了第二扇铜门,空间就又小了些……这里的整体造型,像不像一个喇叭?” 赵老大明显对音冢有着一定的了解,闻言立刻点点头,却又皱着眉头说: “你的意思是,只要触发音冢机关,我们就能离开这儿?” 我觉得到了这会儿,没必要再对他隐瞒,便说:“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触发音冢,令整座坟墓彻底崩塌,或许才有逃生的机会。” 赵老大没再说什么,而是又走到一边,上下打量着找寻起所谓的机关所在。 我本来还想和他一起找,但直觉告诉我,这音冢的机关绝不会流于表面,能够被轻易发现触发。 又看了一眼门外蔓延的茧,我稍一迟疑,走到臧志强身边,在他腰间的百宝囊里翻出一捆坚韧的尼龙绳,用绳子将他紧紧的绑在背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带着他干什么?不嫌累赘吗?”赵老大遍寻未果,明显焦躁起来。 “他是因为我才弄成这样的,如果不能带他出去,我就和他一起留下,到了黄泉地府,我也算对他有个交代。”我冷冷说道。 赵老大眉头皱的更紧,刚要再说什么,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如夜枭般的尖利嘶吼。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我整个人顿时都快要炸开了。 茧层在涌入第二扇铜门后,立即迅速蔓延扩张,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表面的人形凸起,也更加的狂躁,不断鼓胀着想要突破出来。 这时,终于有一个凸起被涨破,一个女人的头颅,从茧层中钻了出来,发间耳鬓连接着白色的丝絮,仰面发出了尖锐的嘶吼。 这女人的脸白的和茧层差不多,整个脑袋看上去比正常人大了许多,仔细观瞧,才发现那并非是头颅原本硕大,而像是,那人面皮下本就是空的,此刻里头被什么活物所充斥,将其头皮脸面鼓胀的快要爆裂。 “是上面的尸皮筏子!”我连连倒抽冷气。 茧层是从上方涌入的,这是把上面一层的尸彘全都裹挟其中了。 尸彘本就是无骨皮囊,这会儿鼓胀期间,并且令尸皮发出啸声的,多半是那些妖异恐怖的尸蛊虫了! 那被尸蛊虫占据的尸皮,尖啸声中终于整个从茧层中脱离出来,先是扑倒在地,紧跟着翻了个身,后背冲下,四肢却突然反关节撑地,将身体撑了起来,竟像是只有四足的人形蜘蛛一样,向这边爬了过来! 这被尸蛊虫控制的‘人形巨蛛’像是还没活动开,行动并不十分迅捷,但随着茧层中凸起的不断爆裂,在极短的时间内,‘人蛛’的数量却是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我大气都没喘上几口,外边就已经多了几十个人身虫形的怪物。 “你快想想办法,快想办法啊!”赵老大歇斯底里的冲我大叫。 我顾不上搭理他,快步走到门口,借着电筒的光亮,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一切。 我发现那些人形蜘蛛里,除了明显是尸皮筏子的女人尸皮,还有一些形态外貌不尽相同的男子,当中有两个似乎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魙’队中的成员,更有一个身上挂着破败的长袍,前额光秃,后脑勺留着辫子的家伙。 我咋舌不已,这融合了三阳道总坛的邪墓,历经岁月,其间不知道包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更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这儿。 这股由尸蛊虫主导的‘白色洪流’,怕是给这至邪之地来了个大洗底,不光将尸皮筏子尽数裹挟到此,还把当初死在这里,不知埋骨何处的三阳道众,以及被害死的造墓工匠尸首全部翻了出来,变成了尸蛊人蛛! “啊……” 赵老大忽然捂住耳朵,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事实是我现在绝不比他好受多少,那些‘人蛛’还没有脱离茧层的时候,就已经在不断尖啸嘶吼,落地后更是变本加厉。 此时我们所在的空间,等同就是封闭的,数十只‘人蛛’同时发出啸声,声音钻进耳朵,那滋味能好受嘛。 更让人承受不住的是,人蛛从茧层中分离出来后,茧层中便留下一个个孔洞,这些密密麻麻的孔洞越来越多,声波透入其中,似乎通过茧层特殊的结构形成了巨大的回响,变得如疾风过隙般尖利无比。 这不禁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声音变成了实体的尖刀,随着不断的加剧,能够将人体活活刺穿似的! 而这刺耳的声波,又具有另外一种同样拥有杀伤力的属性,一方面迎面而来,同时却又因为环境的因素,矛盾的向外抽空,似乎具有实质性的吸力,能够把人和事物吸入其中,席卷进茧层中那些孔洞似的。 看着眼前一幕,再加上被巨大的声音震慑,我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再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引力,像是被某种力量吸住后背,把我向后拖拽似的。 我本能的回过头,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身后并没有人拉我,然而原本空荡的房间内,面对门的那面墙壁,竟然起了变化。 我先前已经看过,就像赵老大说的,这房间的四壁都是用金属铁板打造。 此刻,那面铁墙居然从中间一分为二,像是两扇巨大的铁门一样,朝着两边缓缓开启。 随着‘铁门’的打开,背后竟显露出一条黑色巨龙! 赵老大也发现了这点,朝着我张了张嘴,便往黑龙跑去。 我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但也想到,这突然出现的黑龙,应该就是音冢的机关所在,便也忙不迭跑了过去。 越是靠近,先前那种被吸附牵引的感觉就越明显。 等到了跟前,仔细查看龙身,顿时恍悟过来。 这遍体嶙峋,张牙舞爪的黑龙并非是真龙,而是同样用金属打造,并且具有一定的磁性。 我和赵老大几乎都是全`裸,自然不受吸引,可我除了带着背包,还背着个臧志强,他身上和百宝囊里可有不少的金属物件,所以我才会感觉到被吸附拉扯。 第一百五十六章 龙吟 ‘莫让灯芯引冥火,神枝梵音断阴龙!’ 一看到这黑龙,我立刻就想起了老钭说的话。 难道这具有磁性的黑龙,就是阴龙?是这音冢的机关机要所在? 回想起来,我们刚才并没有刻意做出什么举动,黑龙怎么就自己出现了呢? 我心说,这趟真是闭着眼摸黑,一路瞎咕隆咚到底。如果瞎子在这儿,凭他风水方面的学识,应该能给这一切做出解释,眼下单靠我这脑袋瓜子,却是怎么想都想不出当中那些个蹊跷的。 耳听外面人蛛的狂啸,我耳鼓一阵阵发疼,脑袋直发胀,心知多耽误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于是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黑龙的身上。 黑龙通体由金属铸造,龙身三丈蜿蜒挺拔,龙首高昂,形态很是霸道猛恶。 我试着伸手触摸龙身,指尖立刻感到一阵仿佛直透骨髓的阴冷。 我低头看着一直拿在手上的神枝,不禁有些发怔。 到了现在,我对老钭已经没有丝毫的怀疑,一时间却实在参透不了他后半句话的意思。 ‘神枝断阴龙……’ 单看字面意思,似乎很容易理解。 假使面前的黑龙就是阴龙,只要利用神枝将其打断就是了。 事实是,这黑龙的庞大远超想象,在我看来,和心目中的真龙也差不多。 神枝是黄金打造,虽然不受磁力影响,但本身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就两者的硬度而言,我不认为神枝能对龙身造成损伤。 赵老大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往后看。 我一回头,正见到一个浑身赤`裸的‘人蛛’从外面爬了进来。这时人蛛的动作明显快了许多,一进入门中,立刻就朝着这边游蹿过来。 赵老大这会儿也不再多说,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冲我打了个手势,示意先由他去应付‘人蛛’,替我争取时间寻觅生路。 只见他一边快步迎向人蛛,一边双手扣在一起,接连结印,口唇开合,似是在念诵法诀。 等到两者之间相距不足三米,那人蛛陡然间直立了起来。人蛛本是背向反爬,这一来便是背面对着赵老大,人蛛并未转身,肩膀上胀大的女人头颅却是猛然间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 尸皮筏子本来就没有骨头,但这一扭头,脖子里煞白的皮肉却裂开了口子。 让人心惊肉跳的是,裂开的口子里,竟又钻出一个看上去和尸皮筏子一模一样的女人头! 这人头只有成年人的拳头大小,但却眉眼口鼻俱全,连接着婴儿手臂粗的一条绿色虫身,下半端仍埋藏在尸皮筏子的颈子里。 我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难道就是尸虫蛊真正的模样? 这‘人蛛’颈间增生的头颅明显才是人蛛的主导,见赵老大靠近,立刻张开嘴,嘴角撕裂,发出尖利如婴儿啼哭般的怪叫。同时连带着人形身躯,朝着赵老大扑了过去。 赵老大面不改色,只是快速的结印和念诵法诀,直到人蛛扑到距他不到半米的距离,他才猛然间一嘬腮帮子,“噗”的喷出一蓬血箭。 人蛛被血箭喷中,怪叫声竟戛然而止,原地摇晃了两下,居然就像是被喷洒了强效除草剂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萎缩起来。 “别愣着了,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静海这时再一次发声道:“他这是舍本伤人,以赵奇的元阳为代价施展邪术,你再不快点想法子,他怎么样我不知道,姓赵的可是就死定了!” 我大惊失色,这才明白,自打赵老大被冥火侵袭后,所施展的每一次法诀,都是以伤害赵奇这个傀儡为基础。 虽然怒不可遏,可我也知道,眼下不是和他算账的时候,回过身焦急的打量面前的黑龙,目光忽然落在一处,眼皮便是猛地一跳。 记得六觉阵发动前,我和桑岚曾在二楼发现一个作为摆件的招财金蟾。由于特殊的结构,用木棍扫过金蟾背脊的凸起,就能发出“咕咕咕”宛如真正蟾鸣的声音。 仔细看,沿着黑龙背脊,一路蜿蜒而生的三角形背鳍,竟和金蟾背部的形状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黑龙机关的原理,和招财金蟾是一个道理? 这个想法闪进脑海,我忙不迭往黑龙身上爬去。在这生死关头,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邪劲,硬是背着一个人,咬着牙爬上了黑龙的背脊。 这时我反倒有些犹豫,如果这黑龙背鳍真是机关所在,一旦触发,整座活死人墓,连带上头的三义园都会坍塌沦陷。 为了逃生,我只有这一条路可选,可桑岚和史胖子、老钭他们是否还在上面?如果他们还在废楼里,废楼塌陷,他们岂不是会被活埋? “嘿呦,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再担心别个了。”静海似乎又看透了我此刻的想法,急着嚷道:“你也不想想,是老钭告诉你这机关的关键的,他有求于你,又怎么会不帮你保住那小妮子的命?” 老和尚一语惊醒梦中人,再看赵老大,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双手攥拳,朝着入侵的人蛛喷出血箭。 我知道再不能耽搁,一咬牙,直起身来,将黄金神枝搭在龙颈背鳍上,猛地向下一拖。 我本来只想先试一试,并没有使太大的力气,可这一拖之下,所发出的声音,竟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外边人蛛的啸声本就巨大,神枝拖拉背鳍所发出的声响起先很是低沉,但却经久不断,随着神枝扫过更多背鳍,声音叠加相连,竟像是真正的龙吟一般,将所有声响都盖过了。 我猝不及防,被声音震慑,差点没一头从龙背上栽下来,勉强稳住身形,就见赵老大又朝一只人蛛喷出一口血箭,转身捂着胸口,踉跄着往回跑来。 人蛛自身似乎并没有受到‘龙吟’影响,没了阻挡,更加疯狂的向内涌入。 我见时不我待,再不犹豫,把臧志强向上托了托,重又爬到龙头的位置,双手攥着神枝,搭在龙背鳍上,大吼一声,将神枝用力在龙鳍上扫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尸虫生花 黑龙背鳍被神枝扫过,先是发出一阵龙吟般沉闷悠远的声音,但是很快,随着声音连成一片,音波的频率似乎是达到了超出人听觉范围的地步。 一瞬间,我的耳朵像是突然失聪,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不断的震动,连带我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打颤。 那黑龙本来就是金属铸造,背脊十分的光滑,我被强大的声波所慑,脚下一滑,顿时失去重心,连带背上的臧志强从龙身上栽了下来。 我本来紧张万分,没留意下方的状况,这一失足落下,竟砸在了一只追逐赵老大前来的人蛛身上。 那人蛛本是后背朝下面朝上倒着爬行,被我和臧志强正面砸中,顿时支撑不住,垮了下去。 看清人蛛模样,我直暗叫菩萨保佑。 被我和臧志强砸中的人蛛,并非是尸皮筏子,而是我先前曾见到过,那具破衣啰嗦,留着辫子,似清朝打扮的男尸。 这男尸并非像尸皮筏子那样空具皮囊,而是一具骨肉干瘪的干尸。正因为如此,才不至于被两人的体重压的爆裂。 即便如此,我还是吓得头皮一麻,生怕从他身体里冒出尸蛊虫来,所以一缓过劲,就急着想要爬起身。 可身上背着个人,行动哪是那么便利的,慌乱间一只手撑在清朝干尸的胸口,刚要用力挺起身,猛然就觉干尸的前胸忽然向下一塌。许是受到挤压,干尸的脖颈连带脑袋竟向上挺了起来,竟和我直直打了个照面。 这干尸的一对眼珠子还在,却是萎缩的像两个桃核一样嵌在眼窝里。 惊骇之下,我手脚越发不受支配。然而,这时我却突然闻到一股子从来没有闻过的奇异香味。 我不由得顺着香味看去,讶异的发现,或许是胸腔受到挤压,干尸的嘴竟被气流冲的张开了。 干尸嘴里的舌头,居然是墨绿色的,在舌尖的部位,竟生着一朵幽绿色透明的花朵,香味似乎就是这怪异的花儿所发出的。 “快把这花摘下来!”静海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这会儿我耳朵被震得旁的什么都听不见,但静海和尚就隐匿在我手腕的佛珠里,所以他的声音能够勉强入耳。 我不知道这尸体口中的花有什么用处,不过听老和尚口气急切,于是当即也没多想,顺手就用右手捏住了干尸的下颚。 刚要去摘他舌尖的花朵,猛然间,干尸那墨绿色的舌头竟像是活了过来,居然一下子从嘴里蹿出半尺来长。 我被吓的差点没撒手,眼看干尸的舌头一伸之后又快速的往口腔内缩回,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神反应,捏着干尸下颚的右手一翻,手指上套着的掘子爪的尖端,正刺入了舌根的部位。 掘子爪本来就是钩爪状,这一下刺入,那绿色的舌头是再也缩不回去了。 这时,我才惊愕的发现,这他妈哪是什么舌头,根本就是一截尸蛊虫的虫身。只是这条尸蛊虫和从其余尸皮筏子身体里钻出来的不一样,顶端并不是人一样的头颅,而是生了一朵犹如翡翠琉璃般的小花。 事出反常必有妖,物生异象定为宝。 静海和尚也算是舍命陪我一遭,既然他贪宝,那就顺手将这头顶开花的尸虫带回去投桃报李! 匆忙中打定这个想法,立即侧身从干尸上翻到一边。 那开花的尸虫被掘子爪勾住后端,随着我的动作,竟被连根从干尸嘴里拔了出来。 我也顾不得多想,扯过斜挎的背包,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侧面口袋,将它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我才猛然发觉,四周围不知道何时,竟变得安静起来。 只能说,这种安静是相对的,我不能确定黑龙所发出的声音是否已经停止,因为那实在超出了人耳能分辨的频率范围。但周围的空气,明显已经不再震动。 定神一看,其余冲进这里的人蛛,貌似都受到声波的震慑,一个个仰面倒地,变得全然如死物一般,再没了动静。再看门外,那白色的茧层竟也停止了蔓延,茧层的表面,兀自有数个人蛛探出身子,却都像被定格似的,不再动弹。 这突然而来的寂静,让我不由得生出一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预感。 这时,佛珠内再次传来静海的声音:“音冢已经发动,这里就要塌了!你快点躲到那阴龙后边去!” 我猛一惊,再度看向门外,就见原本定格在茧层中的几个人蛛,似乎忽然动了一下。 它们并非是向外爬,而像是由于茧层变得松弛,同时向下坠了一坠。 看着茧层中那些因为人蛛脱出留下的孔洞,目光收回到临近的门框上,我登时醒悟过来。 由阴龙所发出的声音,并非消退了,而是通过这音冢喇叭状的结构,透过茧层,向外传了出去。 我虽然不了解音冢的具体构造,但毫不怀疑由阴龙所发出音波的威力,当即背着臧志强,快步跑到阴龙后方,藏在阴龙的肚腹下头,一边休养生息,一边等待即将到来的变故。 “咳咳咳……” 赵老大歪坐在一旁,捂着胸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呸’的一声,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 “你到底想害赵奇到什么时候?非得玩死他才肯罢休?”我恨不得这就扑上去,掐死这孙子。 赵老大又咳了两声,惨然一笑:“小子,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你怎么就知道,是我要害他,而不是他自愿为我所用呢?” “放你娘的屁!要不是你们抓了萧静,他赵奇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越说越火大,眼看赵奇此刻遍体鳞伤,脸色晦暗的像是将死之人,再想到他变成这样,都是拜这鬼山老大所赐,不由得动了杀心。 赵老大先前施展的所有邪术,都是以消耗赵奇的血气元阳为根本,以赵奇现在的伤势,就算能活着出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赵老大是鬼山首脑,是那些个阴阳祸事的罪魁祸首,同时又是高高在上,让人不可仰视的杜汉钟、杜大老板。 一旦他出去以后恢复了身份,我想接近他都难,倒不如狠下心来,趁这个机会把他给办了,也好令那些个邪门诡祸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一闪出,立时就坚定下来。 我垂眼看了看右手的掘子爪,抿了抿嘴唇,朝着赵老大走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地下洪流 赵老大像是没发觉我的意图,只是愣愣的抬眼看着阴龙龙首的方向。 我下定决心,不惜牺牲赵奇也要铲除后患,一只手掌摊开,反遮住指间掘子爪,另一只手拉住捆绑臧志强的绳头,想出其不意放开他,好给赵老大致命一击。 我正准备拉绳,忽然间,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好似硬物开裂的声音。 同时就见赵老大蓦地瞪大眼睛,惊道:“这黑龙竟然是活的!” 我心跟着猛一蹦,回过头,悚然的发现,那黑龙的金属表面,居然正在开裂。 龙身上本来雕琢着一片片巴掌大的龙鳞,此刻竟像是恶龙怒意勃发,鳞片全都翻了起来。 再顺着赵老大的目光看去,我差点没喊出声。 那黑龙原本通体漆黑,眼睛的部位也是黑洞洞的。我本以为那是没经过描画,只是生铁的本来颜色,哪曾想这时再看,黑龙眼部的金属外壳,竟像是眼皮一样,向上翻开,眼窝里头,赫然露出了一对铜铃般的血红色眼珠! 金属打造的黑龙,怎么能变成活物呢? 赵老大盯着黑龙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叫道:“这铁龙只是一层躯壳,里头有活物!” 喊声刚落,外面突然传来“呜……”的一声,像是鸣号般的巨响。 同时脚下的地面一阵摇晃。 我连忙转头,透过黑龙下方看向门外,就见外面的茧层,像是突然失去了原本的强度,开始变得软化萎缩,那些卡在茧层中的人蛛,全都开始向地面陷落。 “呜呜”的声音越来越猛烈,像是成百上千只庞大的猛兽同时发出咆哮。 我和赵老大双双脸上变色,赵老大这时还不忘刮了刮鼻子,却因为蹭到脸部伤口,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里真是要塌了,是……是水!地下河的水要倒灌进来了!” 听他一说,我也终于反应过来。 长平县和我所在的城市不同的是,西侧紧挨着陷山湖,又和过往的京杭运河相邻,地下水脉相对十分的发达。 这活死人墓深入地下数十米,修筑时或许由风水师指点,绕过了地下水系,然而此时音冢发动,结构崩塌,却是打通了和地下河道相连的通道,引得河水倒灌了进来。 茧层是由尸虫蛊所出,只有水火能够克制,此刻茧层萎缩,更加证明了赵老大的推论。 “原来这水路,就是生路。” 我喃喃说了一句,转脸和赵老大对视。 赵老大也是神色复杂,眼中却又不自禁透着喜悦。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却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臧志强,“这屋子铜墙铁壁,应该不会被冲垮,可等下必定要泅水出去,你难道还要带着他吗?” “你说呢?” 我打开他的手,将绑着臧志强的绳子又紧了紧,心里对他说道:眼下也没有氧气瓶之类,我能做的,就是履行承诺,把你带出去。至于出去以后能不能活命,咱哥俩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赵老大像是早猜到我的答案,眼中透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等出去以后,你来找我,我一定将你朋友风光大葬!” “你能出去再说吧。”我对他已经再无好感,想让他照顾好赵奇,却也知道没太大必要。 说话间,上方突然又传来一阵崩裂声。 两人同时一惊,这才想到黑龙身上发生的异变。 正要抬头观看,随着一阵巨大的水声,一股洪流已然冲破外面的茧层,疾速的涌了进来。 “后会有期!” 赵老大喊了一声,蓦地趴在了地上。 面对激流冲击,他的做法无疑是最明智的,然而我背着臧志强,行动受到限制,绝不适合那样做。 为了避免被冲击撞到墙壁,我只好就近抱住了黑龙一只硕大的爪子。 刚刚抱稳,洪流已经奔涌而至,斗室之内顿时变成了一片汪`洋。 我被强烈的水流冲击身体,五脏六腑都快翻腾出来了。更要命的是,挂在背包带子上的手电,也被冲断搭扣,不知所踪。 等到感觉水流变缓,我赶忙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副匪夷所思的奇异景象。 置身水中,没了手电照亮,四周围却是悬浮着数之不清的绿色鬼火,这一来,视线在水下反倒没受多少阻隔。 我稍一琢磨便醒悟,那茧层里除了尸皮筏子,不知道还包裹了多少干尸枯骨,在水流冲击下,骨骸散开相互碰撞,竟在水下摩擦出这如繁星般妖异的磷火。 赵老大已然不知去向,我也管不了他是死是活,辨明方向,就想往外游。 但就在这时,我尚未来得及松开的龙爪突然猛地一震,跟着我就感觉,一股更为激烈的暗流从侧面向我涌了过来。 我虽然来不及回头看,却能感觉出,那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中向我冲了过来。 我心中大惊,连忙抬脚在龙爪上一蹬,张开双臂,借着水的浮力向后急退。 随着一道红光闪现,我终于看清袭击我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竟然是我赖以稳定身形的黑龙的龙头! 黑龙居然真的活了?! 惊骇之下,再想逃出去,却已经不能够了。 那黑龙似乎只有连带龙头的一段能够活动,可由于体型巨大,龙头狂摆下,在斗室中掀起惊涛骇浪,被激流裹挟其中,我根本寸步难行,何况背后背着一人,更加不能自主游走。只被卷的东飘西荡,几乎昏死过去。 地上的那些人蛛也都被卷起,操控人蛛的尸虫沾到水便都丧失了行动能力,迅速的枯萎消散,然而外面的躯壳随着水流不断徘徊,在我看来却是更加的妖异。 我身不由己,好几次都和水中浮尸擦肩而过,那滋味就甭提是恶心还是恐惧了。 “妈的,看来老天爷是真没开眼,即便水路打开,我还是要困死在这儿,和这些尸皮枯骨作伴。” 我暗暗骂了一句,忽然看到黑龙竟又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心道这回真是要玩完了,可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那黑龙突然张开了嘴,像是要一口把我吞进肚里。 看到它张开的大嘴,我脑子里猛地一激灵。 这他娘的是龙? 看它口中那分叉的舌头,怎么跟蛇似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妖蛟 黑龙磨盘似的血盆大口眨眼间就来到近前,我哪还顾得上看它长什么样,想要闪避,冷不丁被什么东西从旁边狠狠的撞了一下。 借着这一撞的势头,我避过了黑龙的吞噬,回过头才看到,撞开我的,是一具被水流席卷过来的干尸。 那黑龙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的久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便将那干尸整个吞了下去。 紧跟着,竟一甩龙头,朝着自身的躯干撞了过去。 “嘭”一声闷响,我就看到,龙头上有一样东西掉落,随着激荡的水流朝着我弹射过来。 那东西划过面前,居然是黑龙连带龙角的‘脑壳’! 再转眼看向龙头,看到它硕大的三角脑袋,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所谓的黑龙,竟只是一副金属外壳,包藏在其中的,居然是一条庞大的红眼怪物。 这怪物就暴露在外的身形看来,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可蟒蛇哪有这么大个儿的,而且还能够在水里横行? 在怪物的连连撞击下,包裹它身体的铁壳终于被撞击的支离破碎。 这时我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从头至尾长逾三丈,水桶粗细的躯干背部生有铜钱串连般的金色花纹。 奇的是它簸箕似的三角脑袋上,竟真如龙一般生了两个巴掌大的肉角。而且,在后半截脱出的部位,还长了两只似退化了的后足。 民间传言,蛇大为蟒,大蟒成蚺,巨蚺成蛟……这能够在水中生存的蛇形怪物,倒像是水生的巨蚺。只是头角峥嵘,又长有后足,却又像传说中的蛟龙! 这妖化般的怪物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此时完全脱离出来,立刻变得更加疯狂,无论是尸皮筏子还是干尸,只要一挨近,便被它张开巨口吞进了肚子。 我看的心惊胆战,却苦于无法冲破这水龙卷般的乱流游出去,时间耽搁越长,心越是直往下坠。再这么下去,就算不被蛟龙吞了,我也得呛水淹死! 蛟龙很快便将斗室内的所有尸骸吞噬殆尽,眼中红光暴盛,终于再度向我和臧志强扑咬过来。 我把心一横,将神枝咬在嘴上,伸手就去摸阴阳刀,可那妖蛟脱离困束的金属躯壳后,速度更是迅捷无比,不等我把手伸进包里,已经翻滚着身躯来到了跟前。 情急之下,我只能是身子后仰,依靠自身和臧志强的重量急往下坠,从而避过风头。 眼看蛟龙紧贴上方游蹿而过,我心说再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左右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心念到处,猛一咬牙,攥紧右拳,挥起掘子爪刺向蛟龙一只血红的凶眼。 由于水流的阻力,我动作慢了一拍,没有刺中龙眼,而是刺到了偏后部的位置。 臧志强的掘子爪锋利之极,竟一下刺穿了粗厚如铠甲般的表面,整个没入了蛟龙的皮肉内。 这掘子爪本来就形同动物的钩爪,一旦刺入,便不能轻易拔出。 蛟龙吃痛,猛地一翻身,向前游蹿,竟连带的我也翻身贴在龙颈脊背上,跟着向前蹿去。 眼看这妖蛟剧痛之下形似疯魔,只是漫无目的的狂游乱蹿,我心知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不管它是蛟是蚺,都能在水下长久不换气,我可没那样的本事。 不经意间,借着水中鬼火,看到蛟龙背脊的花纹中,似乎有一环颜色与众不同,我脑筋儿不由得一蹦。 由头贯尾的铜钱花纹都是金色,为什么唯独这一环是白色的? 但凡庞然大物都是皮糙肉厚,寻常利器极难穿破,但天底下没有无坚不摧的铁金刚,难道这靠近龙首的白色圆环,就是妖蛟的罩门所在? 以妖蛟的粗大,掘子爪能刺穿表皮,却绝难伤到它的要害。相比之下阴阳刀要略微长一些,但此时再想取刀,却也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心念电转间,我双腿紧紧箍住龙身,右手掘子爪固定身形,左手自口中取下黄金神枝,趁着妖蛟转身之际动作稍一缓慢,瞄准那与众不同的白色圆环部位,用尽全力插了下去。 我本来只是无奈之下冒险一试,没想到那环状花纹的中心,居然异常薄弱,一插之下,神枝竟没入了将近一尺! 随着神枝的插入,伤口中先是冒出一片黑红的血水,跟着竟又冒出一蓬白茫茫的液体。 这未知的白色液体一冒出来,便迅速的和周围的水融合。我骑在妖蛟背上,身不由己向前,迎面和溶解了白色液体的水流相交,立刻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再接下来,我只觉得浑身变得麻木,大脑也昏昏沉沉的,虽然还保持着几分清明,却像是被打了麻药似的,再也做不出其它的举动。 我只能是拼尽全力攀附在妖蛟身上,似半梦半醒的跟着它游蹿,恍惚间,依稀就见星点鬼火和一具又一具的尸骸快速的从两旁经过,似乎是随着水脉的激荡,向下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听一阵巨大的水声响起,只觉一股冰冷清新的气流冲入鼻腔,冲进了气管。 我脑子猛一激灵,终于稍许清醒了些,定神一看,我竟已被飞腾而起的蛟龙驮出了水面! 那妖蛟被神枝刺穿要害,这会儿也是强弩之末,没等我看清周围的情况,就又跌入了水中,并且直往下沉去。 我呼吸刚顺畅,来不及闭气,顿时被呛了一大口水。 冰冷的河水灌入肚腹,我大脑又多了几分清明,见妖蛟已然失去生机,再无利用价值,便松脱掘子爪,也不管插在蛟身上的神枝,只是拼了命的向上游去。 我被蛟龙伤口中的白色液体所麻,此刻还没恢复,游了没多久,就觉有些脱力。 这时,却突然感觉,脚下像是被什么人托住,将我向上托举。 低头一看,愕然发现,托住我的人,竟然是酒店餐饮部的那个牛经理! 她本来是一副白领丽人的模样,这会儿虽然仍穿着经理套裙,却已不像先前那么鲜活俏丽,而像是被泡发了的女尸一样,面容惨白发胀,只是一双眼睛还充斥灵动,仰面注视着我快速眨动,似乎是在焦急的催促我用劲。 我一愣之下顿时明白过来,三义园酒楼果然已经塌陷了,被困在楼里的牛经理也跟着陷入了水中。 她这是偏巧撞上了我,想用最后的力气,助我逃命。 有她相助,我想浮出水面似乎不再困难,可她怎么办? 我答应过她,要带她离开三义园,带她去见她的孩子,现在活死人肉已经鸡飞蛋打,难道对她的承诺也要不作数了吗? 不对! 感觉后背发轻,我心又是一沉,慌忙摸向腰间,发现捆绑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之前随着妖蛟上来,被捆在背上的臧志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乱流冲开了! 第一百六十章 活死人肉 我本来已经耗尽了力气,这会儿更加是心灰意冷,俯瞰着水下的牛经理,心说罢了,这一趟不光没找到活死人肉,还害得臧志强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连对一个女人的承诺也做不到,即便我能活着离开,还有什么意思。 万念俱灰间,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水流波动,我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就被人托住腋下,向上浮去。 “哗”的一声,我在牛经理和背后那人的帮助下,终于浮出了水面。 “呼……呸呸……”背后那人连连大口吸气,“妈的,总算是又重见天日了!” 我心猛一蹦,回头一看,这人秃脑壳发亮,两颊瘦如刀削,居然就是臧志强! “怎么是你?你没死?” 臧志强冲我一笑,抹了一把脸,“先上去再说!” 见他安然无恙,我顿时重又燃起了斗志,“下面还有一个,带她走!” 说完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 我在水下寻觅到牛经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吓了一大跳。 此刻她的身体不再丰盈具有弹性,而是明显没了骨头,滑腻腻的就跟撒了气的人形皮球一样。 臧志强也潜了下来,从另一旁夹住了牛经理,两人在水中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两人协力之下,终于将牛经理拉出水面。 七手八脚的上了岸,才发现我们脱出的这片水域,是原本三义园侧院的水塘,此刻废楼已然塌陷,这水塘何止阔大了数倍,已经将原本楼房的区域,尽皆淹没了。 “徐祸!” 听到桑岚的声音,我心砰然一跳,转过头却是一愣。 水岸的另一侧,桑岚正扶着老钭向这边走来,奇的是原本罩在老钭头上的红手绢,这会儿居然蒙在了桑岚头上。 “你没事吧?” “你怎么了?” 桑岚和我同时向对方问道。 桑岚摇了摇头,“我没事。” “没事?”隔着手绢,我看不清桑岚的模样,却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左右看看,问道:“死胖子呢?” “老子在这儿!” 听到胖子瓮声瓮气的声音,转脸一看,就先看到小柱子从不远处一片废墟后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 看清史胖子的模样,我不禁又被吓一跳。 胖子满身是血,浑身的衣服被撕的一缕一缕的,吊着手臂的绷带也不知所踪,垂着两条光膀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边走,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似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越发觉得不对头。 史胖子来到跟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把攥着的左手伸到我面前,缓缓张开手掌,“这应该就是你要的东西。” 看清他手中的事物,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居然是一块带血的生肉,上面隐约还有牙齿噬咬的痕迹,似乎是才从某种动物身上咬下来似的。 胖子咧嘴嘿嘿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妈的,你前脚钻进电梯旁边的洞里,外头就他妈变样了。电梯不见了,酒店又变成了废楼,就连你们钻进去的墙洞也不见了。 我心说你丫死了正好,省得将来胖爷我再费事,可我一只手开车也不灵便,干脆就想再等等,看还有没有活人冒出来,带老子离开这鬼地方。 结果先是见这小妞扶着老爷子上来,没过多久,又看到……看到一个秃顶的老家伙鬼鬼祟祟的从楼里跑了出来。 那老东西,一看就不带好样,我们上去和他说了没两句,他就先动了手。你也看见了,你妹子被他弄伤了脸,老子也差点被丫整死。好在老子这身横肉也不是白长的,终归是两败俱伤。” 胖子说的含糊,我却从他的话里听到不只一点半星的讯息。 我看向桑岚:“你的脸……” “没事,只是被抓伤了,没大碍的。”桑岚勉强说了一句,跟着对我说出了她和老钭上来以后发生的状况。 她和老钭顺着楼梯上行,果然发现了暗藏在酒店楼梯下方的另一个出口,在老钭的指点下,很轻易就从里面打开了机关,上到了地面。 桑岚本来想安置好老钭后,就要回过头去找我,却被老钭制止。 按照桑岚的说法,她也知道自己不够斤两,又怕我脾气上来给她摆臭脸子,索性就听老钭的,第一时间走出了废楼。 在离开废楼的过程中,刚好遇到了史胖子,那时史胖子也不知道是失心疯还是被鬼遮眼,就像是疯了似的,挥舞着手脚,大喊大叫着在楼里胡乱奔跑。 胖子脸一红,有些尴尬的承认,在我钻进电梯旁的墙洞后,上头的确出现了变化,光鲜的酒店又变成了废楼,而且,他被困在废楼的范围内,没有办法走出去。 史胖子患有幽闭恐惧症,这病症并非只是促狭的空间里才会犯病,他一个人被封闭在废楼里不能脱身,所以才变得失常,直到看到桑岚和老钭,才缓了过来。 在老钭的执意要求下,三人一起出了废楼,等待间,没看到我出来,却见到一个秃顶的老头,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匆匆从楼里走出。 老钭目不能视物,可这老头一出现,他立刻就像发了疯,大叫“把我女儿还给我!把三斤还给我!” 同一时间,重又被桑岚怀抱的小柱子也做出了反应。 桑岚收到感应,立即就认定,那秃顶老头非同寻常,极有可能就是我要找的活死人。 当下双方便动起了手,桑岚本来就是个弱女子,虽然竭力想阻止活死人离开,可一个照面就被他抓伤了面颊。 倒是史胖子不知道被哪路邪神附体,硬是和那活死人死缠烂打,紧追出他五里地,虽然弄得遍体鳞伤,却是硬生生从对方肩膀上咬下了一块肉。 说到这里,桑岚突然转向我身后,“她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心下也是一惊,浑身水淋淋的牛经理,整个人瘫在地上,脑袋失去支撑,歪在一边的肩膀上,已经有些变了形。 “她到底是尸皮筏子,现在阴龙毁了,墓葬塌了,她也将不复存在了。”老钭终于开口道。 我心一凉,回头再看,牛经理肩膀勉强蠕动了两下,瘪下去的嘴唇似乎想要张开,却怎么也张不开,只是眼神悲哀的看着我。 我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答应过要带你去见你儿子,就一定带你去见他。” 见牛经理眼中闪过凄苦,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急智,慌忙拽过背包,从里头翻出阴阳照骨镜。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送九十九个魂魄过去给她,我不知道你进入镜中世界后,将来会如何,可……可……”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送魂入镜 当初在鸿图公寓,为了达到某些个目的,我的确和侍镜达成了某种约定。 当然,将魂魄送进镜中世界交给她,只是协议的一部分,而并非全部。 然而,此刻阴龙邪墓被毁,附属其中的牛经理就要魂飞魄散,这种情形下,除了将她交给侍镜,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救她,和达成她唯一的心愿。 牛经理默默的注视了我一阵,终于眨了眨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再次声明,一旦进入镜子里,我或许再没有办法帮助她改变任何境遇。可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希冀,我知道再说也是白搭,在十多年以前,她已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此时只求能再见孩子一面,过后即便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我手边没有其它镜子,当务之急,只能拿阴阳镜一试。 当即面朝镜面,低声念诵了一遍鬼灵术中的引魂法诀。 原本不怎么通透的镜面先是变得白茫茫一片,紧跟着,像是由镜中迷雾中走出一个摇曳的身姿,款款来到跟前。 “第三个魂魄,给你。”我多少有些提不起心劲,舔了舔嘴唇,低声说:“她是好女人,你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她。” 侍镜翻了个白眼,却用日本女人惯有的娇柔口气说道:“你先前送给我的两个,又何尝是坏人?现在看来,倒不是你承诺了我什么,而是我被你利用,在帮你的忙。” “就算是吧。”我脸上发热,不敢面对她,“总之……总之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侍镜媚笑,流水般的眸子左右顾盼了一下,口气略有些奇异:“咦,这镜子好像和以前那些不一样啊。” 不等我开口,她目光已经转到牛经理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啧,她是尸皮筏子,不能说话……” 我刚说了一句,就听一个声音道:“我叫牛雪琴。” 我猛一恍惚,再看时,镜面中,侍镜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女子,瞧模样正是牛经理。 一直没说话的老钭长吁了口气,干笑两声道:“呵呵,这女娃总算是……总算是有些福气的。” “钭前辈,你……”看到他凝结着血痂的眼睛,我才意识到他身负重伤。 老钭惨然一笑,“命就是命,谁也挡不住。我有今天的下场,是我自找的,你的手绢虽有奇效,可也帮不了我,还是留给你、留给这女娃吧。” 我干咽了口唾沫,“盗墓贼,你能不能开车?快送他去医院!” 臧志强刚一起身,冷不防老钭猛地蹿上前一步,寻摸着一把抱住了牛经理无骨的皮囊,跟着快步走到塌陷出的水塘边,头也不回的大声道: “我当初已经看出,找我修墓之人心术不正,但为了三斤,我不得不替他们修建此邪冢。将音冢机关和阴龙相连,实在是我穷尽本领的得意之作,眼下阴龙被毁,我也再没活下去的必要了。” 他忽然半转过头,侧面朝着桑岚叹了口气,“唉,孩子,凡事最怕想当然,我当初就是太想当然了,只想三斤有个解脱,才助纣为虐,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现如今你也因为冲动,吃了大亏,以后是该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能莽撞冲动了。” “钭前辈!” 我刚喊了一声,就听老钭突然抬高了声音:“我钭正亮助纣为虐,愧对钭家列祖列宗,今日我便以死谢罪,还望祖宗看在三斤是咱钭家血脉的份上,保佑她能有个好结果!” 喊声未落,老钭便抱着牛经理的尸皮,纵身跳进了水塘里。 不等我发话,臧志强和史胖子就想跳进水塘去抢救,可两人刚一动作,猛然间,水波激荡,刚刚跳下去的老钭连带牛经理的尸皮,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水中弹出,弹射到了半空。 没等两人再落入水面,那先前似乎已经死透了的妖蛟竟猛地破水而出,张开巨口,将一人一尸皮囫囵个的吞了下去。 妖蛟落入水塘,激起的浪头平息以后,水面再没了动静…… 回程的路上,臧志强边开车边斜了副驾驶的史胖子一眼,目光转向后视镜,对着我说: “行了哥们儿,不管怎么说,活死人肉总算是拿到了……你……你我都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那就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的。那钭老爷子一心寻死,咱也拦不住他不是?再说了,他伤成那样,就算送到医院,也未必……” “百分百救不活了!”史胖子的酒壶倒是没丢,他拧开盖子一口喝干了壶里剩下的酒,放下车窗,任凭西北风刮着头脸,却再也没说什么。 我看向桑岚,看到她怀抱小柱子,头顶红手绢一言不发,我想问她伤的如何,她却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把头偏向了窗外。 我来到三义园,找活死人墓,为的就是活死人的肉,现如今,活死人肉终于还是得到了,可在这个过程当中,所遇到的种种疑惑,却随着老钭葬身蛟腹,再没有了答案。 经历了这些个凶险,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整整一夜,透过车窗,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我不禁有种茫然不知前路如何的迷惘感觉。 人生在世间,长路漫漫,所遇到的艰难险阻绝不比在活死人墓中的遭遇简单。 我改变不了什么,能做的,似乎就只是随波逐流。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转机,只不过,那需要坚定的信念,和千钧一发间的判断,才能把握住将来。 然而,那将来,未必就是我们所期盼的未来…… 回到我所在的城市之后,桑岚执意不肯去医院,甚至不许我查看她手绢遮挡下的伤势,只让我送她回家。 下车前,她对我说,把手绢借给她用几天,然后就摘下手绢,怀抱着小柱子,走进了楼洞,由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我也没能看清楚她的脸。 医院停车场。 史胖子摇摇晃晃走出来,上了车,却再没有提他心心念念‘惦记’的段佳音,而是斜眼看着我说: “甭管怎么地,是我帮你弄了那块肉,我欠你的,也算是还上五成了吧?剩下的账你也甭着急要,我心里有数,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因为疲倦,刚在车上眯了一觉,听他废话,也不放在心上,回想起前一晚在邪墓中的遭遇,忍不住向驾驶座上的臧志强问道: “你不是进藏魂棺了吗?怎么就一下子‘活过来’了?” 臧志强呲牙一笑,“嘿嘿,那藏魂棺本来就是我的,我还不是想进去就进去,想出来就出来?” 他透过后视镜冲我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道:“我魂在棺中,对外面发生的事可是一清二楚。我是真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你还会拼死把我带出来。废话不多说了,多说也都是废话,总之,姓臧的这辈子没交过朋友,现在,有一个了。” 史胖子干笑两声,扭脸看向我,刚想说话,我插在车上充电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内乱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我不由得一愣。 鬼线人? 鬼线人就是姜怀波,这人行事一向鬼鬼祟祟,遮遮掩掩,从来都是只发信息给我,这次怎么破天荒打电话来了? 我接起电话,姜怀波在电话里劈头就问:“你……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我说一言难尽,反问他打给我有什么事。 姜怀波说,他这两天总觉得心神不宁,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今早起来,终于忍不住推算了一把,算出的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姜怀波结结巴巴的说:“杜汉钟,杜……杜老板死了!” 我心里一咯噔,从活死人墓出来后,我已经狼狈不堪,并没有刻意去找寻‘赵老大’的下落,现在姜怀波居然说杜老板死了,难道‘赵老大’没有从活死人墓脱困? 要真是那样,赵奇岂不是也和他一块儿葬身水底了? 姜怀波在电话里肯定的说,他能够确定,杜汉钟的确已经死了,而且死透了,死的不能再死了,但令他不安的是,这鬼山大佬的死,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轻松,反倒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他的直觉是,杜汉钟的死应该和我有关,但重点是,杜汉钟的死似乎牵扯到某些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这让他大感意外,甚至是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着史胖子和臧志强两个局外人的面,我没有向他细说昨晚在三义园发生的状况。 事实上姜怀波也有些心不在蔫,最后只说,随着杜汉钟的死,形势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预想范围,他今后还会留意事态的发展,但很可能再帮不了我多少了。 我听他话中隐约有退出这场是非的意思,又想起唐夕前不久才生了孩子,便说他本就是这场阴阳祸事的受害者,他被迫卷入其中,既然有机会脱身,那就不要犹豫,毕竟老婆孩子都需要他照顾。 刚挂了姜怀波的电话,窦大宝就又打了进来,电话一接通,就咋呼说家里可能出事了,让我尽快回去一趟。 我心里挂念徐洁,哪敢耽搁,当即和史胖子、臧志强分别,驾车赶回了城河街。 我先是回了趟家,见徐洁仍是和以前一样,没出状况,心才安稳下来。 长平一行本来让我对徐洁有诸多疑问,可见到她安然无恙,一时间却难以直接向她问出口。 这时窦大宝来找我,和徐洁打了声招呼,示意我去他店里说话。 来到窦大宝的丧葬铺,大双居然也在。 刚一进门,窦大宝就没头没脑的嚷嚷着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再这么下去,老子不死也得疯。 我忍不住皱眉,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窦大宝拨楞着脑袋说了两个字:做梦。 我眉头皱得更紧,刚要再问,大双在一旁缓缓道:“是驿站出状况了。” “驿站?”我眼皮一蹦。 大双瘪着嘴点点头,“我昨晚去了驿站,准确的说,出状况的,不是驿站本身,而是这两个人……” 他嘴里说着,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看到布包里的东西,我又是一怔,那居然是两块灵牌。 这两块灵牌显然是新刻的,其中一块上面的名字是——白长生。 另一块却只刻着‘之灵位’三个字,名字的位置却是空白。 “鬼罗刹白长生?”我一下想起了五宝伞中的那个断头鬼,“他出什么事了?另外这块灵牌又是谁的?” “是魇婆。” 大双看着我说道,“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几天前开始,白长生和魇婆似乎开始变得失控,白长生不再像以前那么安详平和,而是变得和普通的罗刹一样,凶性大发,几次想要脱离五宝伞,离开驿站去害人性命,好在有狄金莲这个鬼伞老大的制约,才没能得逞。” “怎么会这样?”在我印象中,白长生这个被日本鬼子残害的断头鬼除了最初会偶尔犯‘精神病’,平常都是与人无害的,甚至大多数时候还有些滑稽。他怎么会害人呢? 大双摇头,说他只是驿站的管家,也不清楚白长生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关于白长生,你倒是不用太担心。五宝伞虽然快要约束不住他了,可我昨晚已经用陈伯留下的刻刀,将他转移到了这灵牌内封印了起来,他暂时还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说到这里,大双拧着眉揉了揉太阳穴,苦恼道:“最让人头疼的是魇婆。我虽然勉强把她也封印在了牌位里,可她的精神力量实在太强大了。这几天搞得整条街的人都不得安宁,再这么下去,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窦大宝接口说:“就是,这几天没一天能安生的,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只要一睡着,就总做梦。也不算是什么噩梦,但梦见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事,每回梦醒过来,我他娘的都想哭。”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说,我总算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来说,就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白长生和魇婆都变得异常起来。 白长生本来就是杀性深重的罗刹,被大双这个刻碑匠兼阴阳驿站管家封印,一时半会儿倒还没什么。 魇婆可就没那么容易招呼了。 魇婆本来就有着能控制人精神意识的能力,这种特殊的能力并不是有形有质的,所以,尽管大双同样将她从五宝伞里移出,封进了灵牌里,她却仍是把城河街一众邻里闹得不得安生。 难怪我回家的时候,见到徐洁的精神似乎不大好,貌似她也受魇婆的影响,这几天没睡踏实。 我沉思了一会儿,把昨晚的经历对窦大宝和大双说了一遍,试着分析,白长生和魇婆的变化,会不会和昨晚的事有关? 要知道白长生和魇婆本来就是鬼山的人,现在作为鬼山老大的杜汉钟可能已经身故,两者受到影响,出现异变也就勉强能够解释了。 大双是管家,主要负责我不在的时候,打理驿站内的事务,所以并不能给出中肯的意见。 窦大宝最直接,说甭管怎么地,得先把灵牌里这俩祖宗送走,再这么下去,街坊四邻都得被折腾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探监 我略一犹豫,对两人说,我会尽快把两个灵牌送到其它地方去,之后拿出活死人肉,嘱咐窦大宝好好保管。 这时窦大宝和大双又分别对我说了一件奇怪的事。 窦大宝说,他这两个晚上,每次做梦惊醒,都感觉店里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他看不到那是什么,但能感觉出那似乎是活物,而且貌似还不止一个。 我目光流转,下意识的落到房梁上,不等开口,窦大宝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那肯定是房梁上,骨灰坛子里的吃土鬼在作怪。” 我点点头,按照静海的说法,这骨灰坛子还得再需要几天时间才能起作用,吃土鬼并不能对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能是让窦大宝这小佛爷再忍耐几天。 而大双却是一脸苦相又带着疑惑对我说,前两晚他也和窦大宝一样,总是做梦,在梦里,他总会见到一个相貌极其丑陋的女子。 他发誓说,从来没见过那个丑女,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梦里见到丑女,都会觉得,她似乎和自己有着极亲密的关系,每次梦醒以后,都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眼珠一转,终于忍不住问:“和你关系亲密的女人有几个?” 大双立刻说:“除了我妈和我姐,就只有萧雨一个。” 提到萧雨,他神色有些黯然,喃喃说:“那个傻女人,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说不定她就在你身边呢。”我一个没拦住,窦大宝冒出这么一句。 大双到底没能反应过来,就只一脸怅然,我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男女之间的事到底不是外人能掺和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目光再次转向房梁上的骨灰坛子,我忽然又想起最初进入三义园时的经历。 三义园中,徐荣华残留在那里的意识告诉我,我的祖父有两样东西要交给我。 其中一件就是这神秘的白瓷骨灰坛,已经在静海和尚的指引下找到了。 而另外一件东西,则是藏在徐家的老屋子里。 当初徐荣华去世后,曾委托吕珍把老屋给我,出于意气用事,我并没有接受。 现在看来,貌似我还真得去找一趟吕珍,把老屋内的遗物找出来。 我本来还打算晚上去一趟阴阳驿站,当面向徐荣华问问,十多年前,他在三义园中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 可是,一来我太累了,再就是这趟回来见到徐洁,发觉她好像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恬淡的性格。 我没有深究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变化,只想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带着这种心情,居然拥着她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 “嗡……嗡……嗡……” 电话是高战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得到郭森通知,让我今天和他一起去市局一趟。 两人碰头后,高战告诉我,去市局的目的,是要认尸。 要确认身份的尸体,是老阴。 从后街的人头案开始,老阴所犯的种种案件,我都掺杂其中,所以总局让我过去确定死者身份,也是必然的程序之一。 当即我便带着白长生和魇婆的灵牌,和高战一起来到市里。 虽然知道‘真正的老阴’极可能已经随着活死人墓的覆灭而魂飞魄散,但在市局的临时停尸房里见到老阴冰冷僵硬的尸体时,我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可以肯定,这老东西是鬼山的人,可要说人头案等一系列悬案都是他受鬼山指使所犯下的,那倒是能说的过去。 但是,我和他之间所产生的纠葛,无外乎是出于我本身的立场,打断阻止了他作恶的行径,就因为这些,他至于把我当成杀父仇人吗?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郭森下令彻查了资料,却怎么都查不到老阴这人的真实身份。 这老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像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个人似的…… 我正被满心的疑惑纠缠,突然间,背包内传来一阵躁动。 这并不是说,包里真的有什么动静,而是我能够感觉到,某人在背包内变得相当不安生。 我匆匆签署了身份确认的文件,急着和高战、郭森一起往外走。 经过办公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顺势把郭森和高战拉进了一旁郭森的办公室。 我给两人递烟,“郭队,高哥,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查谁?”两人接过烟,异口同声的问。 我迟疑了一下,“田小严。” “田小严?” 郭森和高战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两人对视了一眼,郭森拧着眉头向我问道:“你和田小严什么关系?查他干什么?” 我说:“我是受人所托,找他……找他是为了把一件东西交给他。” 高战眼珠转了转,抽了口烟,“要见他不难,可是要给他东西,恐怕不能够啊。” 我从两人的反应看出蹊跷,忙问怎么回事。 郭森问我:“你肯定你和田小严没特别的关系?” 我说没有,我连这个名字也是昨天才听过的。 郭森掐了烟,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把一个文件袋丢给我:“自己看。” 我打开文件袋的绕线,取出里头的文件,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车上,高战告诉我说: 这个田小严可真不是个东西,入室抢劫、强jian……本家女主人的婆婆刚好从外头回来,撞了个正着。这小子居然对老太太和被强`暴的女主人下了黑手,用菜刀把婆媳俩砍成了重伤。 介于案情恶劣,田小严被判了死缓。 案子才刚判下来,我要是晚上半天再问,就只能去监狱找他了。 我一路沉默,直到到达看守所,在狱警的监督下见到田小严本人的时候,脸都阴沉的像要下雨一样。 这个田小严,年纪并不是太大,也就刚二十出头,穿着囚服,仍是一副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模样。 “哎,哥们儿,有烟吗?”他把两根手指在嘴边比划着问我。 “你能抽烟吗?”我冷眼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在桌下攥紧了拳头。 田小严头一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他妈跟我来什么里个啷啊?” 听他嘴里不干不净,高战和一旁的狱警立时就要发作,我摆手制止两人,盯着田小严看了一会儿,缓缓道: “你认识牛雪琴吧,她应该不会让你抽烟,更加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阴阳律 田小严愣了一下,随即斜眼看着我,冰冷中夹着十足的流''氓痞气说: “原来是那个女人让你来的,呵,你要不提,我都快把她给忘了。怎么着,她现在混出来了,发财了?你是她养的小白脸?” 我冷眼看着他:“你觉得,这么说你母亲合适吗?” “别他妈跟我提那个贱女人!她不是我妈!”田小严陡然抬高了声音,情绪激动的想要拍案而起,连带的手铐脚镣一阵稀里哗啦乱响。 “你老实点儿!” “你给我消停点儿!” 狱警和高战同时喝叱道。 “我消停你妈x!”田小严完全无法控制,破口大骂道:“你回去告诉那个贱女人,要不是她,我姓田的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制止想要上前的狱警,回过头直视他问:“她怎么你了?是她教你抢劫、强j,是她教你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黑手的?” “女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田小严瞪着我,眼珠子鼓的跟蛤蟆似的,突然,又冷笑两声,拃着一只手掌,用大拇指在耳朵里来回转动着,歪斜着嘴角,含混的说: “我是真想不明白,那个贱女人为什么让你来找我。怎么着?她这是年纪大了,胸下垂、屁股蛋子翘不起来了,没法再去勾引男人了?她还想让我给她养老怎么着?哈哈哈哈……你替我跟她说声抱歉,无——能——为——力!哈哈……” 看着他这明显是模仿港片中某位街头‘大能’的动作,听着他三流台词般不入耳的叫嚣,我想发火,但火气顶到嗓子眼,却又被冻结。 “她死了。” “死了?”田小严嘴角牵扯了两下,忽又装模作样的笑了笑,“怎么?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被男人给……死在床上了……” 我再次拉住想要爆发的高战,盯着田小严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死缓,其实不比直接判死刑好受多少。你也说了,你都混到这个份上了,嘴硬还能减刑怎么地?我倒是很好奇,在你脑子里,牛雪琴到底有多坏,她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谁说她坏了?谁说她对不起我了?” 田小严瞪眼道,“她好,她可好了!我他妈病的都快死了,她却丢下我不管,跟别的有钱男人跑了,留下我和我那个酒鬼爹相依为命,我能不念她的好吗? 一样的年纪,别人家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上下学车接车送,我他妈就寒酸的比叫花子还不如,我能不念她的好吗? 我被人欺负了,指望那个死酒鬼帮我出气?嘿嘿,别逗了!人活着,就只能靠自己!别人欺负我,骂我,打我,我抽冷子就得十倍还回去! 他妈的,那帮兔崽子不是嫌我穷吗?不是说我买不起阿迪、买不起耐克嘛,是,我是穷,可我他妈有兄弟!在这个世界上,都是靠实力说话的,刀架在脖子上,我要什么,他他妈就得给什么! 嘿嘿,是我那个好妈妈把我逼上江湖道的,我有今天,无怨无悔,可我得念她的好,一辈子都念她的好!” “江湖道?” 我愣愣的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田小严红头胀脸的看着我,努力想要摆出一副‘江湖人士’的架势。 “我笑你他妈电影看多了!”我勉强止住笑,冲他抬了抬下巴,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的肾病是胎里带,你难道都没想过,你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田小严明显一怔,但很快又摆出一副让人憎恶的嘴脸,“哟,原来你来是想告诉我,我当初治病的钱,是那个女人的卖身钱?嘿哟,这么说她还真伟大!” 我微微点头:“没错,你当初的医药费,真的是牛雪琴的卖身钱。准确的说,不算是卖身,应该是……卖命!” 我实在不愿意再和这个深受荼毒、自以为是、满心偏激龌蹉的混账小子再多待下去,可想到对牛经理的承诺,我还是强自克制情绪,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摆在双方之间的桌子上。 “这是牛雪琴让我转交给你的。”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塑料袋,翻开边缘,露出里面碎的像渣一样的木耳,“她跟我说,你最喜欢吃木耳炒蛋,她的工资,全都给你看病了……刚好她在饭店工作,这木耳,是她从后厨偷的。” 田小严眼角一颤,“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拿出烟,得到狱警同意后,丢给田小严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浅浅的抽了一口后,仰面看着缭绕的烟雾,缓缓说道: “十三年前,有人告诉牛雪琴,可以出钱替她儿子治病,但需要她用一样东西交换。那个女人当时已经急疯了,只要能治好她儿子,就算是要她卖身,她也愿意。但她没想到,对方不要她的身子,要的,是她的命。 她分不清那人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玩笑,但只要能治好她儿子,她就什么都愿意。那人真的给了她一笔钱,也……也真的要了她的命。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是一个狼心狗肺,没有脑子的混蛋的命!” 田小严呆了半晌,忽然冷笑:“你该不会是那些狗血电影的编剧,找我是来拿素材的吧?” 我笑着摇摇头,迟疑了一下,“我不是编剧,是法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只能说,我答应牛雪琴,让她再见你一面,就一定会帮她完成心愿。” “我看出来了,这他妈是个神经病?哈哈哈……”田小严转向狱警和高战大笑道。 “他不是神经病。”高战冷冷道,“我要是你,就一定相信他,一定会珍惜这最后一次和母亲见面的机会。” 面对田小严的嘲讽甚至是鄙夷,我没再多说什么,从包里把阴阳镜拿了出来,轻轻擦拭干净后摆在他面前。 …… 从看守所出来后,车上高战忍不住问我,田小严究竟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怎么会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就失控崩溃了。 我摇头,说我和他一样,并没有看到铜镜中有什么特异的景象,或许,牛经理真的出现在了镜子里,对自己天人相隔十三年的儿子说教,甚至训斥;又或许,田小严通过镜子,看到了他长久以来心目中的那个‘贱女人’,当初真正为他付出了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只能说,对于田小严来说,他在镜中看到的,是他自身理应了解和承受的,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义务替他分担。 在大致了解了牛经理的事以后,高战连连摇头叹气,说田小严也算是个悲剧。 不过他也说道: 法律作为一种约束人类行为的规范,是没有偏私的,无论一个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都不能成为肆意妄为的理由。 我点点头,阳间有阳间的法律,另一个世界又何尝没有约束? 只能说: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十五卷终) 第一章 佛爷不爽 离开看守所以后,高战先回了平古,我却因为某些事,不得不留在市里。 一来段佳音和老独还在医院,需要人照顾,更主要的是,这趟去活死人墓,虽然历尽辛苦,最终得到了活死人肉,却也留下了诸多的疑问。 要按照我一贯的性子,多半会不求甚解,弃之不顾,但这一次却和以往不同。 本来以为,曾经的毛小雨、现在的徐洁,只是老三的徒弟,是不知道被老三从哪个犄角旮旯拐来的受害者,活死人墓一行,却带给我一个重大讯息。 那就是,徐洁不光是老三的徒弟,还很有可能是他的女儿! 而通过容貌,几乎可以肯定,我在蛇皮巷见到的‘肉身菩萨’,以及活死人墓中的那副壁画里的女子,应该就是老三的妻子,徐洁的母亲! 我不否认,以前也曾因为一些事,对徐洁产生过怀疑。 但那都很快被我刻意或者非刻意的忽略,并不是说我心大,而是我从根本上就不相信,徐洁会包藏着什么阴谋祸心。 这次不一样,在得知她可能是老三的女儿后,我发现我有点不大敢面对她。 我承认,这应该算是一种鸵鸟式的逃避。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有惧怕和恐慌的情绪,没有人愿意被疑惑困扰,可我更怕当一些谜团解开后,我会失去爱人的陪伴。 正当我有些彷徨失措的时候,孙禄忽然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老独居然趁他出去买烟的工夫,伙同老军从医院里跑掉了。 我一听就急了,匆忙赶到医院,见到孙禄后,他交给我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和一张同样带着褶皱的存折。 看完字条的内容,我气得不行。 字条是老独留下的,内容很简单,就只说他身子骨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医院的费用太贵,他也待不惯,所以和老军一商量,决定回家休养。留下的存折上有两万块钱,老独说他知道这点钱不够所花费的费用,但他只有这么多,能帮补我一点就帮补一点。 “这俩倔老头子!”我和孙禄都是吹胡子瞪眼。 老独没有手机,我打给老军,他不接。 这时,孙禄对我说,他之前已经问过医生,老独的伤确实也没什么大碍了,他要坚持出院,那就别勉强了,要不然老爷子待在医院里整天跟针扎受刑似的,未必就对养伤有好处。 我想想也是,再想想俩老头的臭脾气,只好叹了口气,和孙禄一起去补办了出院手续。 之后我又向医生询问段佳音的情况,医生说她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不过能不能苏醒,还要进一步观察。 做完这些,我终于感觉到疲惫,孙禄见我脸色不好,就说反正现在手头也没什么要紧事,不如找个地方喝两杯,放松放松。 两人一拍即合,孙禄当即问我,要不要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四川火锅店,还兴致勃勃的说,让我把张喜叫出来,三兄弟和以前一样,不醉不归。 我说得了吧,喜子的身份到底和先前不一样了,咱可不能太随性。 我想了想,说还是别去外头喝了,瞎子的房子空了有一段时间了,不如买些酒菜,去那里吃喝,顺便替他收拾收拾屋子,集聚点人味儿。 到了猪鼻巷瞎子的家里,警方的封条早已经撤了,我用瞎子早先给我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先是和孙禄一起把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买来的猪头肉、凉菜、花生米等在客厅茶几上铺开。 等两人干了一杯酒,孙禄忽然一拍脑瓜,拿过一旁的旅行袋,拉开拉锁,把小栓子抱了出来。 “这狗崽子,可真能睡,你要不提小柱子,我都把丫给忘了!” 孙禄边说边拨楞醒睡的昏天黑地的小栓子,顺手捏了两块猪头肉丢给它。 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外头下起了雨夹雪,两人边吃喝闲聊,边看着吃饱了的狗崽在屋里院外撒欢,都有一种久违了的轻松惬意。 “唉,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识滋味时叹秋凉啊。”孙禄叼着烟,仰头靠在沙发里,眯着眼睛感慨,“这要他妈还是上学那会儿多好,想上课就上课,不想上课就在宿舍上网‘开黑’,时早午晚的还能调戏调戏学姐学妹。哪像现在,每天睁开眼就是事儿,整天累得跟龟孙王八蛋似的。” 我说:“你得了吧,这才挣了几天工资,你就嫌累了。” 孙禄咧咧嘴,端起酒杯和我碰了碰:“我不是说我,是替哥们儿你鸣不平。看你现在这活法,我都替你累得慌。” “呵呵,一个人一个命,该咋地咋地呗。” “可说是呢!”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紧跟着我就觉左手腕一震,一个浑身皮衣皮裤的光头老和尚从一边冒了出来。 静海一屁股歪进沙发,斜眼对孙禄说:“瞅啥?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呢?还不赶紧给佛爷再拿个杯去?” 孙禄酒意正浓,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拿了酒杯过来,替他倒了一杯,又把一双没拆的一次性筷子拨拉到他面前,“嘿嘿,我说和尚,我可也不是没见过鬼,可像你这么能喝酒吃肉的鬼和尚还真是头一回见。我说,你到底死没死?” 我也多少有点上头,听孙屠子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好奇,鬼吃供奉我见太多了,但那都只是闻闻味儿,像静海这么真刀真枪,往肚子里填食灌酒的鬼,我也真是没见过。 我忍不住跟着揶揄道:“甭说能吃喝的鬼了,就是明刀明枪喝酒吃肉的和尚,平常也少见啊!” 孙禄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见识少,就头两天,我在网上还见一‘大师’带妞泡ktv的视频呢!” 静海和尚一直没说话,也不吃菜,就只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见他臊眉耷眼提不起精神,觉得奇怪,问道: “怎么着大师?你该不会是在活死人墓里开了口,暴露形迹,让‘那边’的人给发现了吧?” 静海又是半杯酒下肚,放下酒杯,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突然一字一顿的说: “佛爷现在很不爽,非常不爽!” 第二章 意外之喜 我和孙屠子面面相觑,都觉得奇怪,孙禄小心的问静海,“和尚,谁得罪你了?咋就不爽了?” 静海叹息道:“唉,我老了,不中用了。” “大师,何出此言?” 我更加好奇,这老痞子……不,是老和尚怎么就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静海又一口喝干了半杯酒,斜眼看着我,神情颇有些幽怨:“我一直都以为,一切的事我都能够运筹帷幄,可这次你也看到了,所有情况都特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一愣,随即终于反应过来,想了想,忍不住失笑。 本来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听老和尚一说,再一回想,才发觉这一趟活死人墓之行,实在令人感到发噱。 为了万无一失得到活死人肉,我在静海的指点下,可以说是下了相当的工夫。 先是把臧志强从精神病院弄了出来,又拜托桑岚出马,跟着令鬼彘重入轮回…… 事前做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可真正事到临头,除了臧志强不负所望的找到了活死人墓的所在,其余的准备,似乎没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反倒是临时加入的史胖子、意外遇到的老钭、牛经理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仔细一回想,我也有些啼笑皆非,不过还是劝慰静海说,他所做的部署也并非都是无用功,桑岚和小柱子,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不料静海不但情绪没好转,反倒连连顿足:“你不用替我找借口,失误就是失误,是我太想当然了,不光误判了形势,还差点害了你的性命,我……我实在是呕得慌啊!” 我无言以对,要说静海平常虽然阴阳怪气,有点雌雄莫辨,但骨子里是很有几分孤傲的。这样的人一旦损伤了自信,可是比一般人更加沮丧。 不过我也有些奇怪,这老和尚一向都视脸皮为粪土,怎么突然自尊心这么强了? 我本来是想,事过了就过了,多说没什么意思,想把这话题搂过去,哪知道静海却越说越来劲,最后竟拍着大腿红头胀脸道: “找姓臧的小子是探墓,哪知道他私心深重,根本不会顾全大局,以至于平添了那些个凶险! 费劲巴拉的弄那么一条狗崽子,为的是利用它辨识目标,可以不绕歪路,轻易找到活死人,可那狗东西,一进去就被迷了狗鼻子,完全特么靠不住! 让你带桑岚去,是想凭借她对鬼魅的敏锐直觉,避开不必要的凶险,可事到临头,她除了‘我害怕’、‘吓死了’,一点忙帮不上不说,反倒成了累赘!” 我不禁微微皱眉:“人家也没你说的那么不中用……” “你知道什么啊?” 静海挥手打断我,“正所谓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徐老板你不说,不代表佛爷不晓事。这一趟如果不是你每逢关键时刻做出准确的判断;疑鬼不用、用鬼不疑;末了宁可身死也不肯丢弃那姓臧的独自逃生……这当中差了哪一环,咱这事办不成不说,咱俩还都得撂在那倒挂金钟的邪冢里头!唉,现在回想起来,可是凶险之至,凶险之极啊!” 他完全不给我插口的机会,情绪越发激动,“不要用结果去遮掩错误,那太愚蠢了!我是真的老了,不中用了,真没想到,那些个妖人,居然会邪异到如此地步。要是我多动动脑子,再想周全一些,你哪还会费那么大劲?只消从佛爷的藏宝阁中带上那梵鲸杵,要取那活死人肉,还不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总之佛爷这次是疏忽之极,大错特错了!” 我和孙禄被老和尚连珠炮似的抱怨说的一愣一愣的,但还是同时捕捉到了他话中几个特殊的词。 “梵鲸杵?藏宝阁?”孙禄转动眼珠看向我。 “倒挂金钟?”我疑惑的看着静海。 静海对孙禄的疑问避而不谈,看着我说:“我对风水墓葬了解的虽然不多,可是却看出,那邪冢上方广阔,接连天光,越往下却越是收缩,分明是一副金钟倒悬的局势。当中更有许多布局,是深谙佛门的智慧法度,最具代表性的,不就是你最初下到墓葬时,所见到的百骨牌坊和藏尸铜钟咯? 我是不懂那当中具体的道道,可梵鲸杵是你我同时所得,是蕴藏了普度佛法的圣物。若是事先带上梵鲸杵,只消在最初之时撞响那牌坊下的铜钟,梵音广播之下,尸蛊邪降迫于佛法,哪还能够发动?那活死人怕是也要被梵音所逼,自动现身出来,哪还会有后来诸多的凶险?” 老和尚一口气说完,已经是气得倒在沙发里直翻白眼。 我听得头大如斗,隐约像是把握到了某些关键,但怎么都不能想到其中的关键。 这时我忍不住又有点想念刘瞎子了,那货虽然废话连篇,但具体细节末了总能给出八九分的解释,在风水方面更是百科全书般的存在。哪像静海,只顾闹情绪,这些个大而繁之的话说了只会更让人云山雾罩。 听静海说到最后,我脑子里就只浮现着一个大大的字——错! 好在静海还有几分禅宗佛门的‘定力’,自己呕气了一会儿,忽然挺身坐起,眨巴着眼看着我,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鸿运当头,还是傻人有傻福呢。” “怎么个意思?”我忍不住微微拧眉。 静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缓缓抬起一只手掌,比出三根手指,“你这趟虽然艰险,但收获却是不小,照我说,你至少得了三件意外之喜。” “你可是比刘瞎子还能卖关子呢!” 我翻了个白眼,这回差点没把命搭进去,末了还特么就差光着腚逃出来,我是看不出有什么意外之喜。 静海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弯起一根手指,“一,自从上次在墓园找到那白瓷坛后,我就觉得,作为阴阳驿站的老板,你还是差了点什么东西。这次你见到了徐荣华残留在废楼中的意识,也知道你祖父还有东西留给你了?” 我下意识点头,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既然已经做了驿站老板,要面对那些个我不想面对的总是事实,既然无法逃避,那就直面相对。既得知了这个讯息,那还真得尽快去把老屋的东西找出来。 静海又屈起一根手指,却是用最后一根指头,朝着我脚下的地面指了指,“第二,你低头看看,你自己的影子,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第三章 影子 “影子?” 我喝了不少酒,眼神迷离的顺着静海的手指看去,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影子怎么了?” 孙禄突然‘咦’了一声,“祸祸,你把右手抬起来。” 我照做了,仍没看出有什么,有点不耐烦的问静海,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靠!” 孙禄一下子从沙发里蹦了起来,指着地面,瞠目结舌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的影子怎么是反的?!” 我一愣,低下头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众所周知,影子是一种最常见的光学现象,由于光线不同,影子可能会被拉伸或者压缩,但影子是因为光线被遮蔽产生的,无论形状怎么改变,动作总是和本体保持一致。 然而,这会儿我抬起的右手还没放下,我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却并不和我同步,而是举起了另外一只手! “怎么会这样?”我怀疑自己眼花了,可事实是,我还没喝到出现幻视的份上。 我下意识的站起身,对着地面举手投足,地上的影子也和我做着相同的动作,可无论我做什么,影子的动作都是相反的! 尤为明显的是,当我把脸转向一边的时候,影子的脸却是转向另一边,这种背离实在是太明显了。 这诡异的现象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慌,愕然看向静海,小心的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海好整以暇的抽了口烟,跟着将烟头掐灭,又朝地上指了指,“再看。” 这一次,我和孙禄同时看去,抬起头时,相顾都有些发怔。 孙禄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使劲揉了揉眼睛,“难道刚才是我眼花了?” 我和他差不多是一个想法,因为这会儿再看,我的影子十分平常,就和镜中倒影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这不禁让我怀疑,刚才真是我喝多了,看错了。 但长期以来的种种经历,以及求学时养成的坚信自我的判断力,让我很快就在心里认定,我刚才并非眼花,而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与众不同的现象。 我盯着静海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地,目光就落在了他面前的烟灰缸上,我忽然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件事,喃喃道:“火……” 静海“哈”的一笑,“你果然还是想到了。” 孙禄的脑子绝不比我慢,虽然还云山雾罩,但听到我说‘火’字,再看看烟灰缸里仍冒着残烟的烟头,立刻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咔嚓’一声打着。 这时再看向地面,两人再次都傻眼了。 我被映射在地上的影子,果然又变得和我背道而驰起来! 我让孙禄灭了打火机,火头一熄,影子又变得正常。 我一屁股坐回沙发,却是不敢再点烟,毕竟影子对自身的‘背叛’,细思起来,还是很让人瘆的慌的。 缓和了一会儿,我才问静海,为什么我的影子会这样。 静海又似笑非笑的凝视着我,“要不我怎么说你运气好呢?如果你的影子没有改变,你我恐怕已经都葬身在那邪冢里,再不能够在这儿喝酒吃肉了。” 我这会儿酒意已经被惊醒了五分,听他一说,再一回想在活死人墓中的经历,很快就想起了一些细节。 我并非是刻意忽略一些东西,可在三义园,在那座邪墓里,发生的一切实在都太超出正常的逻辑范围,特别是到了后期,我简直就疲于奔命,思维和行动一直都在和时间赛跑、和形势对抗,根本不能够集中在某个单一发生的环节上。 然而,这时发生在我身上的特异景象,不得不让我记起了某些事。 这其中最为印象深刻的就是,当我被那队‘施工队’的魙的力量影响,不由自主的将要进入最后一道门户时,静海曾突兀的开口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徐祸形神俱灭,难道你还有脱生的机会?” 当时我只觉得,老和尚这话显然不是针对我说的,可在那个时候,除了我,和同样被控制的赵老大、臧志强,周围就没有其他人了,他又是对谁说这番话的呢? 关键是,当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不久,形势就有了转机,我就像被鬼绊脚一样,硬生生被拖倒在地,从而才有了做出对抗行动的机会。 回想起来,那时的感受极为奇特,说是鬼绊脚,其实更像是被人踩住了衣服后襟,硬把我给拖倒一样。 事实是,我那会儿浑身上下就一条裤衩,又怎么会被踩到衣服? 我目光下意识的又落到脚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难道那会儿我是被人踩住了后方的影子,才会被拖倒在地的? 静海见我把握不住关键,嘿嘿一笑,终于给出了答案。 老丫并没有直接说明影子变化的缘由,而是首先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从幽冥火海中脱身的?” 我没立刻回答,仔细回想后才说:“当时我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拖住赵老大,之后被冥火吞噬,丧失了意识。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没感觉到火灼的痛苦,却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让我快走。那个人好像……好像是……” 我脑子里猛打了个激灵,“那人是朱安斌!” “不就是那小子咯!” 静海邪笑着点点头,“姓赵的小子说过,那邪冢中除‘金’之外,水、火、土、木都极为兴旺,先是有三阳道的妖人借那片旺地打造巢穴,后又有人借势修筑邪冢,前前后后葬身在那里的性命不知有多少。真正的风水宝地,是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轻易改变形势的。相反,所谓宝地,是能够改变多数人为造成的缺漏的。” 我和孙禄双双摇头,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静海鄙夷的看了我俩一眼,“我的意思就是说,这些年死在那里的人,葬在那里的尸骨,非但没有破坏那里的形势,反倒越发勾引起五行之势,最终势必引出冥火焚烧。也就是说,那倒挂金钟的邪局,终究是会引来幽冥业火,将一切外物邪气焚灭,再度恢复原来的局面。” “我是真有点想瞎炳了。”孙屠子皱着眉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得赶紧想法子把丫捞回来了。” 第四章 一线生机 静海明明看出我俩听得费劲,却出奇的固执起来,抬手一扫我俩的鼻子,哼了一声说: “别整天吊儿郎当的了,这么着浑浑噩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钱再打兑的混日子,真要事到临头,不还得抓瞎?是爷们儿就都多动动脑子,省得以后凡事都让人牵着鼻子走!” 老和尚的话虽然谈不上当头棒喝,却还是让我感到有些惭愧。 我把他那一堆‘废话’消化了一下,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疑问:“您的意思是,主墓室被冥火焚毁是必然?那冥火不是能焚烧人的灵魂的嘛,我陷入火海,又怎么会没事?” “这就要说到佛家的因果循环了!” 静海一脸的深诲莫测,摆手道:“我不知道你和那姓朱的小子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去,但却知道,作为一缕残魂,他十分的信任你;作为勾引冥火的灯芯,他只有借助于你,才能逃过灰飞烟灭的宿命,拥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我眼皮猛一跳,当初朱安斌出事,我曾打电话给段乘风。 段乘风在掐算之后,就说过,朱安斌还有一线生机。 难道说…… 答案貌似呼之欲出,却如鲠在喉,并不能具体成形。 孙禄直接问静海:“你先解释解释,啥是灯芯?” “万物相生相克,想在阳间引来冥火,即便某地阴火旺盛,也势必要有吸引冥火的事物,就好比钓鱼一定要有鱼饵。” 静海毫不犹豫,侃侃而谈,“那姓朱的小子虽是残魂,但却阳寿未尽,而且,他本应是大富大贵之命,虽然沦为残魂,运势却并未完全覆灭,实在是做灯芯的好材料。那些妖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对他下了邪咒。最初他周身起火,乃是邪咒所致,是用他自身所点的阳火。阳火焚烧阴魂,勾的地府冥火按捺不住,才出现了幽冥火海。” 孙屠子听得晕头转向,可作为当事人,想到当时的情形,我倒是少了许多迷茫。 因为,在当时,作为鬼蟒的其中一个分支,的确是朱安斌先燃起了红火,继而将红火喷向另一个分支老阴,才引发冥火焚烧了主墓室。 静海到底不同瞎子的故意卖弄,在又干了半杯白酒后,顿下酒杯,冲我点头说: “还是那句老理,万物相生相克,能克制冥火,保住你这阳世恶鬼的,在当时,也只有那‘灯芯’残余的阳火。事实就是,那姓朱的小子不知道怎地,把宝押在了你身上,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的小命。身为残魂,他虽然有着一定的意识,却口不能言,只能是在过后一路跟着你,想要逃出生天。” 我隐约意识到老丫即将说到重点,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但是,没想到静海僧突然话锋一转,感叹道:“真是万事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啊。” “和尚,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我是真的再也忍耐不住,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发飙道,“别再绕圈子了,咱就不能说人话吗?” 我是真欲哭无泪,我特么是大学毕业不假,可我学的是医科,不是汉语专业。 我和孙屠子不止一次惦记起瞎子,主要是瞎子虽然满嘴跑火车,可说的话我们还能听懂,这静海老丫满嘴放炮,却是我们难以理解的‘西洋炮’。 静海面对我的焦躁,显得也有点焦急,最后拿起酒杯,在茶几上狠劲顿了两下,“我就直说吧,作为残魂,那姓朱的是怎么都逃不出覆灭的命运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找机会,趁你灵台混沌的时候,寄身于你的灵台,潜伏在那里,继而逐渐侵蚀你的魂魄,最终和你合二为一,也算是不至于烟消云散。 可是,你小子虽然从头到尾浑浑噩噩,关键时候犹豫不决,像个怂包下的卵蛋,可你是榆木脑袋,一根筋,由始至终,你认定什么就是什么,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一直觊觎在你身后,却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直到你被魙鬼所慑,身不由主即将覆灭,我见形势不对,不得不冒着风险出言指点,他才放弃了纠结,退而求其次,不再惦记你的肉身,只求有一线生机,最终附着在了你的影子上头!” 孙禄完全听傻眼了,好半天才转向我,抽搐了两下腮帮子,“嘿……嘿嘿,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前方高能?” 我冲他猛一摆手,面向静海,试着努力分析道: “你的意思就是,朱安斌一开始救我,目的是想借我脱身。最后没法子了,就只能附身在了……附身在我的影子上头?” 不等静海开口,我就又连连摆手,“这太说不过去了,影子是虚无的,没有实体,更无灵台宿所,怎么能让残魂占据?” “别人的影子不同,可这影子是你的!”静海猛然冲我瞪起眼睛,声音却是压了下去,一字一顿道:“你这活鬼的皮囊,乃至魂形,又有哪一样不遭人觊觎的!” 比起我的混乱,孙禄作为‘局外人’,应变要显得快的多。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转向静海,试着问:“你意思就是,那什么朱安斌……那个为富不仁的小王八蛋的残魂,现在寄附到了祸祸的影子里?” 静海点点头,却又面向我说:“弄清这点,至于你为什么能摆脱魙鬼的吸引,就不难解释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实际上我是不敢、也不知道说什么。 静海道:“魙很可怕,你就想吧,任何人连死两次,即便是软蛋,也会平添几分脾气,陡增十分戾气。魙,就是戾气所生,别无他物,对于人、鬼,那简直是最恐怖、无法对抗的存在。然而……戾气终有所指,就像是恨一个人总要有理由一样。” 老和尚突然双手狂挠头起来,“要不我说,所有事都在我意料之外呢!那圆光纸人是意外所得,谁又能想到,那纸人所幻化的家伙,是那些魙真正的仇家!特殊的形势,特殊的场合,你胡乱扔出你那破包,把杜老板的纸人放了出来,居然救了咱们俩的命……我纠结啊……我特么纠结啊!!!” “大师,你冷静点,咱们先说事。”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点起了一根烟。 抽烟的同时,斜眼看向地面的影子,“大师,我现在就只关心,这因为阴阳火、最终寄附到我影子里的魂魄……他到底是怎么个存在?他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我这么问,其实再正常不过,谁遇到问题,不是先从自身出发? 但静海却再一次岔开了话题,或者说,他只是说出了他所认为的重中之重。 然而,接下来他说的话,差点令我脱离地心引力,从沙发里弹起来,直飞九天云霄…… 第五章 黑猫送终 静海向我问道:“你认为一个人有几条命?” 我从鼻子里哧了一声,孙禄把一支烟叼在嘴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往我脚下瞄了一眼,赶紧又把烟和打火机放了回去。 静海见我懒得回应,也不觉得无趣,反倒更加神神叨叨的压低了声音:“普通人自然只有一条命,徐老板你现在可是不一样了。别人有一条命,你如今却有两条命!” “两条命?”我本能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静海郑重的点点头,“说人只有一条命,是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生魂,你现在魂魄健全,还又多了一道残魂,魂虽残缺,却是生机盎然。一个人有两个生魂,那不就是有两条命吗?” 我刚想开口,他就用力一摆手,“听我说完。” “你应该听说过九命猫吧?” “嗯。”我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静海一咧嘴,“我说的九命猫,可不是形容那畜生命大。身为阴阳行当的人,你应该知道,诸如黑猫等一些天生异相的猫,对于阴间的感应和接触能力是超乎寻常的。多数灵性一般的,就只会出于本能的贪婪,盲目的去吞噬一些它们所能接触到的‘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这点我是亲身接触过的。记得那个韩国留学生李青元死在演艺厅舞台上那次,就曾因为被一只小黑猫吸走了最后一口气,从而引起了诈尸。 静海继续说道:“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人有蠢的,有聪明的,猫儿也是一样。有极少数灵性十足的猫儿,虽然能够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事物,却不会盲目接触,而是能够辨别精华与糟粕,只选择对自身有利的汲取。 新死之人体内残余的气息,死气与生息糅合,便是糟粕。被猫儿吸纳后,除了能引起尸变,对猫儿自身并没有好处。 可是,如果一个人一息尚存,如果得到救治,还能够生还。恰恰在这个时候,这一线生气若是被夺取,那么,这个人自然是必死无疑,然这口生气,对于通灵性的猫儿来说,便是精华锐物了。” 孙禄忽然插口说:“老人们常说的黑猫送终,是不是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本来还有些稀里糊涂,听他这一说,先是一怔,跟着心底陡然冒起一股寒意。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着姥爷去赶集,曾见到过一个年迈的叫花婆在街边乞讨。那叫花婆十分虚弱,仿佛多说两句话,就会断气似的。 然而奇的是,叫花婆的身边,却一直跟着一只毛色油亮的黑猫。 我当时只觉得叫花婆可怜,在姥爷的应允下,把自己少的可怜的零花钱,和姥爷刚给我买的两个夹肉烧饼都给了那老太婆。 完事我还想逗弄那黑猫,却被姥爷拽住胳膊,一口气拖出老远。 我清楚的记得,姥爷当时虎着脸对我说:那老婆子活不了两天了,那只黑猫虎(土话:猫)守着她,是要给她送终的,可不能瞎戳弄,要是坏了那猫虎的事,是会被报复的。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那个叫花婆,也没再见过那只黑猫虎。 也就是那一次,我头一回听说‘黑猫送终’的奇谈。 我忍不住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跟着问静海,黑猫送终,是吸取了活人的生息?那不是害人性命吗? 静海嗤之以鼻,“你细想一下,那老乞婆要是一直活着,后果会怎么样?生与死之间,对她来说,到底哪一个才算是解脱?” 我和孙禄相对沉默,静海跟着对我俩说,黑猫既有灵性,就不会真做那害人的恶行。我少时见过的那只黑猫一直跟着叫花婆,多半是受过叫花婆的恩惠,为了报恩才会替她送终,既免得叫花婆多遭罪,同时也替自己增加了一分修行。 说到这里,静海也不再绕弯,直说猫儿在吸取了活人生息后,就能够挪为己用,如果吸取的生息足够多,那就和多了一条命是一个意思,遇到危险时,便能‘一命抵一命’,多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至于九命猫,静海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想来那已经是修成正果的存在了。 孙禄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我的影子问静海:“你是说,祸祸也有‘黑猫送终’的本事,能吸取活人的生息?” 这话一出口,不等我抽他,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跟着连冲我挥手,“我是喝糊涂了,你只当我放了个屁。” “他徐老板和九命猫当然不同,不过却是异曲同工。” 静海似乎是喝多了内热,一边用手掌朝自己脸上扇风,一边冲我呲了呲牙,“总之那姓朱的小子,残魂生息现在附着在了你的影子里,也就是说,普通人只有三魂七魄,你却是多了一道生魂,等于是四魂七魄。” “呵呵,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我干笑道。 我打心底也不认为,影子里附着了一道生魂,会是什么好事,反倒有种随时会被侵犯隐私的郁闷。 这时,静海却是又说出一番怪话。 “哎呀,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静海挑起一根小拇指,边挖着鼻子边含糊的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行走在阴阳间,何尝不是如此?你在阳间是徐祸,在阴间是徐福安,这么折腾,不就是为了避免麻烦嘛。现在可好,四魂七魄加身,别说是那些个妖人和邪魅了,就算是到了阎王老儿面前,他想要判官勾了你的名姓,恐怕也是难以着手啊。” 说到后来,老和尚居然哼哼唧唧的唱了起来:“三魂七魄的血鬼哎~你早晚得回来……四魂七魄魙不辨哎~哪个又识得你真身……” 在和静海这一次的谈话中,我已经深刻发现了和他接触的一个最大弊端。 那就是——老丫比瞎子更能把人往沟里带。 为了避免更泥足深陷,我抓紧时间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不是说意外之喜有三吗?第三是什么?” 静海直视我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这第三点意外,对你而言,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喜之事。可是……佛爷我并不认为这是好事。所以……” 老和尚话音忽然一顿,冲我摊开一只手掌,“把你从那邪冢中带出的东西,交给我保管吧。” 第六章 尸晗花 眼看静海冲我伸出手,我倒是不至于摸不着头脑,稍一迟疑,从边上拿过背包,打开侧面的口袋,往里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给我。”静海把手往前送了送。 我抿抿嘴,把侧袋的东西掏出来,向他手里递去。 孙禄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东西交到静海手上,才干咽了口唾沫,斜眼看着我说:“给和尚送花……是不是有点暧`昧过头了?”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从包里拿出来,交给静海的,的确是一朵花。 在音冢发动的时候,我背负着臧志强,从突然‘活过来’的黑龙背上摔了下来,恰巧砸中了一具清朝的干尸。 当时干尸的胸腹受到挤压,张口吐舌,绿色的舌头尖上,居然生有一朵绽放如琉璃般的花朵。 仔细查看,发现那干尸的舌头和尸蛊虫一般无二,舌尖的花朵更是妖异非常。 那时静海便急着要我摘花,我心想老和尚从来都是无宝不落,尸口生花多半是他所觊觎的异宝。 感念老和尚的指点之恩,我便毫不犹豫的尸口采花,顺手放进了包里。 正因为这样,静海一伸手,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朵怪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离了尸口,原本像是舌头般的绿色‘花茎’,这会儿已经萎缩的和枯树枝无二,但那顶端的透明花朵却仍是盛开的艳丽。 我一个大男人,面对面把这么一朵奇花交到一个二流子似的老和尚手里……也难怪孙屠子的表情像是被大便噎着一样。 见静海捏着花枝把花朵凑到鼻端,我忍不住问:“这花是什么宝贝?怎么会长在古尸的嘴里?” “这是尸晗花。” 静海眼神凝聚在花朵上,淡淡道:“修道之人,在生机还未断绝的时候,甘愿将全部阳寿凝聚于舌尖热血……这样做的目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十之八九是为了舍身取义,诛除邪祟。不过,这位道友并没有达到最终目的,没能将汇聚了元阳的血液喷出,而是留在了口中。这尸晗花便是由他的元阳所化而生。” “那倒真是宝贝了。”我一贯不求甚解,只因为觉得这和我没多大关系。 可是,静海下一秒钟的举动和言语,却差点让我跳将过去,将他活活撕成碎片。 “尸口生花,万中无一,却被你误打误撞得到了,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话音一落,老和尚突然张开嘴,把整朵花连带那恶心的花茎整个吞了下去。 我看得愕然,静海嘴巴狂嚼了两下,将花朵吞咽下去后,竟冲我邪魅的一笑,跟着对我说出了如晴天霹雳般的一段话: “尸晗花也因为出处的不同,分为几种。这朵尸晗花的主人修行应是极高的,只是时也命也,不知何故葬身在了那邪冢……又或是三阳邪`教的总坛内。他人虽故去,毕生道行却都凝聚于此花当中。 普通人得了没什么用,但同是道门中人,若得此花,等同是脱胎换骨,怎么都能成为大能;若是不幸,被妖鬼邪魅得到,又有能力消化,那也差不多就能够修成如魔一般的存在了。” 他眼睛突然一斜,避开我的目光,继续说道:“如果有人将花汁滴进死尸口中,只要本主尚未轮回,无论在哪儿,都会被勾回魂魄,再活三日! 除此之外,这尸晗花更是尸家良药。若是有什么金刚尸之类的,身子骨受了什么损伤,只要得到此花,再辅以其它两样事物…不光能够身体痊愈,还有可能死而复生呢!” 死~而~复~生! 这四个字真真就像四声炸雷,活活把我从沙发里震的弹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一把揪住静海的领口,“再说一遍?!” 静海被我提在手上,脖领子掩住了整个脖子和下巴,脑袋半缩在衣服里,却像个缩头王八似的抬眼看着我,“嘿嘿,徐老板想听,那我就说明白点儿。那金刚尸……对了,她现在叫徐洁是吧?这尸晗花不光可以令她身体复原,或许,还能让她真正回归阳间,变成一个你眼中的普通人啊!” “我艹你大爷!” 孙禄猛然暴起,一脚把茶几踹翻,扑上去向静海伸出手。 他到底是喝得有点迷糊,看样子是想‘下黑手’,先抓住对方的头发,等意识到静海是个秃瓢,才急忙劈手抓住老和尚的胸襟,扭脸看向我,一脸的焦急难喻,却一时间说不出话。 静海垂下眼皮,看了看我俩的手,冷哼了一声:“放开。” 孙屠子从来都是狠人,但这时也知道轻重,见我脸色变幻不定,稍一迟疑,不但松开了手,而且架起胳膊把我往后拦:“先听这老秃驴怎么说。” 我盯着静海看了一阵,不得不松开他,后退两步,一屁股跌进了沙发里。 我猜到那清朝古尸口中的花是宝,更知道静海贪宝…… 可我哪能想到,尸晗花竟是这等宝贝? 眼下尸晗花被静海牛嚼牡丹的吞了,那徐洁呢? 我一直都没忘,她还在轮椅上瘫着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令她复原,只是没有方向;我现在终于知道怎么才能令她复原,甚至得知她还有生还的希望,可……可这百年难逢、千载难寻的‘良药’,却被静海给吞了! “大师,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从牙缝里挤着问道。 我年纪实在达不到老谋深算的地步,可我自认我已经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凭着良心对待周围每一个值得我善待的人了。 可为什么…… 为什么事到临头,这老和尚突然来这么一出,让我措手不及,让我悔的就差把自己的肠子拽出来剪断了…… 见静海仍是一脸似笑非笑,我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 这老秃驴前头又是对我夸赞、又是夸夸其谈、云山雾罩……敢情都只是为了这最后的出其不意做铺垫,为的就是迷惑我…… 我怒火攻心,但还是在大脑的混沌中坚守住了一丝清明:“大师,请问您,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静海像是回味似的,又抿着嘴唇,鼓动了两下嘴巴,才往前探着下巴,对着我低声说: “徐老板,一句话,按我说的做!” 第七章 噩梦 我盯着静海看了很长一阵,深吸了口气,吐出一个字:“好。” 孙禄嘴角一抽搐,“别冲动,难道他要你死,你也去死?” 我挥挥手,缓缓问静海:“你想要我做什么?” 静海嘿嘿一笑:“佛爷我还没想好,不如这样,你先去自家老屋把你爷留给你的东西找出来,等我想好了,我再通知你啊。” 说完,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打着哈欠抻了个懒腰,下一秒钟便回到了佛珠里。 “祸祸……”孙禄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使劲搓了搓脑门,牵强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懒,不会做没意义的事。眼下徐洁的事先放一放吧,你可别忘了,瞎子还在柜子里关着呢。” 孙禄立刻就明白,我这话有一半是说给静海听的,盯着我左手的佛珠咬了咬牙: “希望他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要不然……” 我让他不必撂狠话,一来那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再则,我不认为静海是受要挟的人。 更主要的一点,是我在刚才和静海对视的瞬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尸晗花真像静海说的那样,有着神奇的作用,现如今花已经被静海吞了下去。 鬼魅得了尸晗花就能变成魔一般的存在,真要是那样……我和孙屠子对他而言压根就不是个儿,那嘴硬管什么劲? 最关键的是,我怎么就觉得,这一回的尔虞我诈,不像是静海和尚的风格呢? 无论静海说的是真是假,他来这么一出,我总归是呕得慌的。 本来还希望从他口中得到关于活死人墓中诸多疑问的解答,这会儿也变得不重要了。 我把剩下的酒和孙禄两个人分了,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过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对方提示关机,我皱着眉头丢下手机,一口喝干杯中酒。 许是因为极度的郁闷,这一口酒下去,我居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拼命睁开眼睛,却只见到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在飘忽着向前走去。 我认出那女人是徐洁,急忙爬起身,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 就在我靠近她,伸出手想要搭她肩膀的时候,忽然间,就觉得眼前闪起一道耀眼的金光。 我被晃得睁不开眼,等勉强能够视物的时候,错愕的看到,徐洁就站在离我不到五步远的地方,仍然背对着我。 之前我浑浑噩噩追赶她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周遭的环境,然而此时周围的变化却令我不由自主的转移了大半的注意力。 我记得刚才金光闪耀前,四周好像雾蒙蒙的,这时再看,周围居然都变得一片金黄。 下意识的抬起头,头顶也被一片泛有金属光泽的穹顶笼罩。 我感觉自己和徐洁两人像是被罩在了一个硕大的金属器皿中,不由得感到恐慌。 见徐洁不为所动,忍不住就想问她,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可没等我开口,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巨响。 我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响动,只觉得响声如雷贯耳,经久不衰,只快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了。 我勉强支撑着迈向徐洁,想要拉住她的手,然而就在我的指尖碰到她的衣袖时,却感受到一股无比的寒意像闪电般的疾速涌入了身体,瞬间就充斥了全身。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寒冻得完全麻木,再难有任何动作。 可是,那似撞击金属般的巨响却越发的猛烈。 我被这声音震撼,很快丧失了正常的听力,只觉得耳朵眼连带整个脑子都嗡嗡直响,那种感觉就好像有无数人聚集在我周围念咒一样。 我头晕眼花,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就在这时,猛然间感到额头一阵冰凉。 那感觉像是有什么液体从上头滴下来,滴到了我头上,可我完全不能动弹,根本不能够去看上面究竟有什么。 然而,在试图挣扎间,我不经意看到了地下的影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我看到我的影子正在挣扎着脱离我,可怕的是,另有一个相比之下有些暗淡,但却无比硕大的阴影,正将我本人和我的影子笼罩其中,而且还在不断的壮大扩散。 我的脑子到底还保留了几分清明,立刻就意识到,那巨大的阴影并非虚幻,而是头顶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向我接近。 我不能凭借阴影看出那是什么,却清晰的感觉到,那像是一只来自异世界的狂暴巨兽,正张开大口,想要将我吞噬。 头顶的冰冷,多半是那凶兽口中滴落的口水! 果不其然,很快我就感觉周身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我仍然没有看到那凶兽的模样,却能觉出它的利齿正在嵌入我的身体。 刺入……扩张……撕裂…… 我毫不怀疑,下一秒钟我将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将沦为无数分离的血肉残骨! “祸祸!你他妈醒醒!”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吼,紧跟着,我僵硬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扳倒,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上。 我猛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发现我还在瞎子的客厅里。 “怎么回事?” 孙禄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瞪着眼睛俯视着我: “做恶梦了?” 我缓了一阵,抓住他伸出的手,蹒跚的爬了起来,才发现里头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孙禄又问我是不是做恶梦,怎么还叫都叫不醒了。 我无力的摇摇头,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我的确是做梦了,而且是一个从未有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噩梦。 我甚至不敢再回忆梦境,却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孙屠子费尽全力把我弄醒,我很可能会死在梦里! “汪!汪汪!” 听到狗叫声,转眼才发现,小栓子正在一旁仰头看着我。 这狗崽因为鬼彘的分离,失去了一只狗眼,但仅剩的另一只眼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形容不出这光芒的特异,只觉得那绝非是普通的狗眼所能拥有的。 见我安然无恙,孙禄长出了口气,却带着疑惑问:“怎么我叫不醒你,小栓子一叫,你就醒了?” 第八章 ‘故人\’相见 “是这狗崽子把我叫醒的?”我有些愕然。 孙禄恍然点点头,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瞪了我一眼,“我看你是没什么事,还知道拐着弯骂我。” 我有些恍惚的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摇着头坐回沙发里,目光落在旁边的背包上,心里陡然一动,急着向他问: “你刚才没做梦?” 孙禄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说:“我让那老秃驴气得,一晚上压根没睡。” 我看看窗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我怎么想都觉得那梦境有异,就让孙禄说说,昨晚我睡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禄说,我喝干了最后半杯酒以后,晃晃悠悠的还想打电话,可号刚拨出去,我就睡着了。 他气性本来就大,想到被静海摆了一道,怎么都睡不着,就在一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但是到了后半夜,就听我开始不断的说梦话。 结合梦境,我以为所谓梦话,多半是叫徐洁的名字之类。 没想到孙禄却狐疑的看着我说:“我怀疑那老秃驴趁你喝醉的时候,上了你的身了。” “上身?” “嗯。”孙禄用力点着头,目光落在佛珠上,不自禁又透出恨色,“刚开始我就以为,你是喝多了瞎叨咕。可是越听越不对劲,我从头到尾都没听清楚你说的是什么,可是我感觉,那不像是在说梦话,而像是在念经。” “念经?”我更加云里雾里。 孙禄又点头,“对,就是念经!一直念,不停念……所以我才觉得,你是被老秃驴上身了。” “后来呢?”我问。 孙禄说:“后来你就更不对劲了,脸一阵红,一阵青,浑身发胀、浑身冒汗,看着就跟蛤蟆憋气一样。我怕你憋死,想把你弄醒,可怎么都弄不醒你。” 说到这儿,他看向小栓子,神情又变得有些古怪:“后来这狗崽跑过来,冲你叫了两声,你就浑身猛一松,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掉下来,跟着就醒了。” 孙禄说,我醒来前的模样,实在把他吓到了,他感觉再不把我弄醒,我就会整个人爆炸一样。 我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更加确定,梦境中的遭遇非同寻常。 和孙禄形容的不同的是,如果不能醒来,我并不会爆炸,而是有可能被梦中的怪物撕成碎片。 孙禄的脑筋还停留在小栓子身上抹不开,我想了想,对他说,静海曾说过,小栓子曾被鬼彘附身,也和小柱子一样变得不同寻常。 只是,这狗崽到底怎么个不寻常法,我们俩是谁也不愿意在此刻向静海询问了。 我告诉孙禄,我的确做了个噩梦,而且差点在梦里死掉。这很可能和我随身携带的两块灵牌之一,其中的魇婆有关。 孙禄弄清来龙去脉后,狠色毕露,说既然留着是祸害,不如干脆点,把两个不安分的家伙灭掉。 我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 现在白长生和魇婆被封印在灵牌里,想令二者灰飞烟灭并不难,可别人不知道,我对这两个鬼中另类的来历却一清二楚。 两人都是鬼山的受害者,虽然不确定为什么变了习性,但可以肯定,两者本心并没有恶念。 一眼瞥见手机,我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拿起手机,边拨号边对孙禄说,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静海说的做。旁的先不管,我得先联系徐荣华的前妻吕珍,去徐家的老屋里,把祖父留给我的另一样东西找出来。 这次电话没关机,但是响了好一阵,对方才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哪位找吕律师。” 我听出这女人不是吕珍,就说:“我是徐祸,吕律师不在吗?” 对方说:“您好徐先生,我是吕律师的助理,她现在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听电话。” 我问她,吕珍什么时候开完会,她说会议才刚开始,她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看看时间,只好问她吕律师现在在哪儿开会。 昨晚的变故实在是大大的打击了我的耐心,在得知吕珍就在她自己的事务所后,就决定直接去找她。 我和孙禄胡乱洗漱了一下,又收拾了收拾昨晚残留的狼藉,在胡同口的早点摊上分别吃了两套大饼卷油条,跟着就直接开车来到了吕珍的事务所。 直等到临近中午时分,一身正装套裙的吕珍才从小会议室走出来,面带微笑送走三个男女后,轻轻吐了口气。 她转过头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有些诧异,刚松弛下来的表情又绷了绷,径直走到我面前:“有什么事,进我办公室说吧。” 进了她的办公室,看着她坐到办公桌后,才发现她神态有些疲惫。 我这次来找她,本来就十分的突兀,这时便开场白的问道:“你好像休息的不大好?” “嗯,昨晚没怎么睡。” 她随手收拾了一下桌面,习惯性的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转而看着我说:“我收到来电提醒,你昨晚打给我的时候,我已经休息了,我习惯夜里关机。” 我只能是点点头,刚要再开口,她忽然盯着我,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我们以前见过面?” 我被她问愣了,我和她之间虽然不熟,但也见过几次面,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然而,吕珍看着我,表情却越来越显得古怪。 她把一支水笔在指间转来转去,突然往桌面上一顿,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道: “不可能,都多久了,那时候……那时候你应该还是个孩子,我怎么可能见过你?” 我本来还莫名其妙,听她说到‘孩子’,心里一下打了个突。 我试着问她:“你说的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吕珍一摆手,“肯定是我想多了,我这两天实在太累了……” 我打断她,追问:“你说的那时候,是不是十三年前,三义园举办订婚宴那次?” 话一出口,双方的表情都变得奇异无比。 吕珍毕竟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作为一名律师,她有着清晰的思路,和相当的自我肯定能力。 听了我的问话,她先是怔了半晌,跟着猛地站起身,瞪圆眼睛盯着我说: “真是你?那怎么可能?那时候你才多大?你怎么会去三义园?又怎么会是那个先知?” 第九章 人性本贪 听了吕珍一连串的发问,我不由得“呀”一声,重重的靠进了椅子里。 要说以前我没少经历诡事,但这一次,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幻。 我才去过三义园,在那里,我不但见到了徐荣华和吕珍,还和徐荣华之间有过一段极怪异的对话。 可是,那只是通过六觉迷魂阵,所见到的,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发生在三义园中的情形。 也就是说,现实中,正如吕珍说的,那时的我不过是个毛头孩子,那晚并没有真正到过三义园,也就绝不可能和她有过真实的会面。 然而,吕珍居然说,她真的和我见过面! 关于这点,最具说服力的证据是——我出于意气,曾在她和徐荣华面前冒充先知! 吕珍面对我沉默了一阵,忽然一挑眉毛,问我: “那天晚上我不光见过你,还见过你母亲的女儿,那次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右手受伤的大胖子又是谁?” 这番问话对我来说,无疑像是又一个重磅炸弹。 ‘我母亲的女儿’,指的自然是桑岚。 右手受伤的胖子,当然是史胖子。 吕珍百分百没有和我们一起进入活死人墓,但在她的记忆当中,不止见过桑岚,竟然还有史胖子的存在…… 我只能是哑口无言,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完全不合逻辑。 或许是出于职业病,相比我的震撼和疑惑,吕珍选择了另一种更直接的探寻方式。 她隔着桌子,直视着我,像是想要看穿我内心在想什么: “那次你告诉我,将来我会拥有自己的事务所,还会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原来是真的。你说荣华会和一男一女死在旅馆的房间里,一丝不挂……这也是真的!你既然知道他会死,为什么不想办法救他?他到底是你父亲啊!” 吕珍抬高了声音,显得十分激动。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勉强平定了一下思路,试着反问她:“你不觉得,你拥有这段记忆是不正常的吗?”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出,吕珍多少有些失去理智。 这不怪她,任何人在忽然遇到这种事的时候,第一反应自然都会集中到自己在乎的人身上,从而忽略其它的细节。 吕珍和我刚才的反应一样,重重的坐回椅子,整个人脱力似的靠在了椅背上,脸上只有一种表情——疑惑。 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我隐约想到了重点,又试着问她: “你以前见到我的时候,可没有问过我这些,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见过我的?” 吕珍眼珠缓缓错动,一手扶着额头,苦恼道: “我一定是疯了,那不过是梦……可为什么梦里的情形会那么真实,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做梦?”我虽然仍把握不住重点,但感觉离真相越来越近。 吕珍点点头,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包女式香烟,抽出一根送到嘴里。 片刻,才道:“对,就是做梦。我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只要一睡着,就好像重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又再经历了一次当晚发生的事。不同的是,在梦里,多了几个我不应该见到的人,发生了一些让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事。” 孙禄隔着椅子拍了拍我的胳膊,把头凑过来,小声对我说: “会不会是她当年也有一部分意识留在了三义园里?现在活死人墓被毁,她那份意识回来了?” 我微微点头,作为知情人,孙屠子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十三年前的那场订婚宴,表面风平无波,实则暗藏玄机。 可以肯定一点,意识作为一种‘抽象’的东西,是可以单独分离出来的。 关于这点,并不难理解。 就比如,有的人会失忆,但因为某个意外,失去的记忆忽然会恢复。 很难说这是不是因为一部分意识脱离本体,在外游离了一段时间后,再一次回归。 作为医科生,我和孙禄似乎更容易接受这种解释。 只是,发生在吕珍身上的情形,似乎更加特别。 那就是,她脱离的那段意识,在回归之后,貌似还带给她一部分本不该属于她的讯息。 在想通了这点后,我不打算再墨迹下去。 因为,我并不认为这是当下应该探讨的问题,也不觉得这段奇怪的意识,会对吕珍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所以,我把一切含糊盖过,单刀直入的问吕珍: “吕律师,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去看一看徐家的老房子。” 我补充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并不是反悔,想要拿回那套房子。 可我没想到,吕珍的回应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中突然闪过难以琢磨的神采,“原来那不是梦,都是真的。那栋房子里,真藏着东西!” 我蓦地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立刻想到不对头。 老屋里藏有祖父留给我的东西,是徐荣华单独告诉我的,吕珍怎么可能知道? 而且,她在说到‘东西’的时候,口气和眼神都显得十分不寻常。 孙禄忽然又把头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觉得这趟咱来错了,看她的样子,摆明认为你爷留给你的,是什么宝贝,她这是想分一杯羹啊。” 孙屠子的话充分印证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 就在他对我耳语之后,吕珍就跟着问我:“那东西是什么?” 这时,她的眼神中已经明显带着几分贪婪。 我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便释然了。 谁都不是圣贤菩萨,有好处谁不想占? 吕珍是律师,也是普通人,何况,那房子现在还是属于她的。 确切的说,无论房子里有什么,在我放弃房子的继承权的时候,那一切就都是属于她的。 另外,我也有些想明,吕珍为什么会知道老屋藏有‘东西’的事了。 她留在三义园里的是意识,那自然不能以常理去揣度。或许徐荣华把我带到一旁,和我说‘悄悄话’的时候,她作为和徐荣华一起留在废楼中十三年的那段意识,已经感知到了我们之间谈话的内容。 我不想再耽搁,对吕珍直言说,祖父的确有可能在老房子里留了东西给我,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作为房子的主人,她可以和我一起去寻找那样东西。当然,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值不值钱,去看了就知道了。”吕珍骤然起身,一手支着办公桌,脸上却又显出为难的神色。 “还有什么问题?”这会儿我已经不怎么待见这个贪性毕露的女人了。 吕珍揉了揉眉心,目光有些闪烁道:“那房子不久前已经卖了。” “卖了?”我瞠目结舌,“卖给谁了?” “杜汉钟,杜老板的太太。”吕珍咬了咬嘴唇,“郝向柔。” 第十章 哑巴抢包 从律师楼出来,直到上了车,我的眉头都没有舒展开。 吕珍刚刚很直接的向我宣布,既然当时我没有接受遗产,那么老房就都是属于她的。 虽然房子已经出手,但只是办了手续,房屋本身还没有正式交接,也就是说,此刻房屋,包括房子里的一切物品,还是归她所有。 这在我心里早已认可,但听她郑重其事的说出来,心里还是相当不舒服。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女人这么贪心呢? 孙禄把着方向盘,犹疑着问我: “吕珍刚挂牌卖房,杜汉钟的婆娘就接手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也知道,老屋里有你爷留给你的东西?” 我仔细想了想,说有这个可能。 眼看一辆奶白色的‘甲壳虫’从地库里开出来,孙禄边发车边咧嘴说: “可别告诉我,这娘们儿是因为财政危机才惦记你爷的遗物。开这么骚情的车,呵,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我让他别废话,赶紧跟上去。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任何意义了,不管因为什么,吕珍摆明是财迷了心窍,要不然也不会接受‘十三年前就见过我’这样的荒诞事,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跟着吕珍的车一路开到城西,我脸色越来越阴沉。 说是‘徐家老屋’,但我从有记忆起,就住在董家庄,可是连老屋在哪儿都不知道。 董家庄就在这个城市的西南角,距离现在的位置,最多不超过二十里地,相隔这么近,我却是直到徐荣华去世,才在停尸房里见到他的样子。 这对我们这对父子来说,算不算是讽刺? 吕珍把车停在一个胡同口,招手示意我们跟她走。 我和孙禄下了车,刚要跟着走,忽然听到一阵小孩儿的喧嚣声。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不远处,几个毛孩子正各自拿着烟花炮筒做的‘枪炮’,对着一个男人咋呼。 那男人满脸胡子和鸟窝似的头发连在一起,看不出年纪,人又高又瘦,套着一件肮脏不堪的破棉袄,敞着怀,看上去就是个乞丐。 一个小孩儿在火柴皮上擦着一个擦炮,甩手扔到那人脚底下。 擦炮炸响,几个小孩儿跟着比划着大叫: “跪下!” “缴枪不杀!” “给我们磕头!” …… 那男人被炮声吓得一蹦,跟着像是迟疑了一下,居然真走到一边,在一块石头上跪了下来,拢着两手冲着小孩儿们低了低头,算是磕头了。 我和孙禄都看出来了,这人应该是精神有问题,也就是人常说的傻子。 类似这些小孩儿干的事,我和孙禄小时候不是没干过,当下对视一眼,都没当回事。 可接下来,孩子堆里传来一声叫喊:“射击!” 下一秒钟,其他得到命令的小孩儿,都各自点起大大小小的炮仗,朝着傻子扔了过去。 傻子被炮声吓得上蹿下跳,极是狼狈,但却只从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 敢情他还是个哑巴。 “这些倒霉孩子,过分了哈!”孙禄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挥着手把那帮捣蛋鬼轰开。 有两个年龄稍大,‘不识时务’的,还学着电视里‘二狗子兵’的模样,用‘枪’指着孙禄顽抗。 孙屠子一瞪眼,俩人差点当场吓哭,屁滚尿流的跑了。 我调侃孙禄说:“你这是越活越倒退了,跟他们起劲,你倒是稳赢不输。” 说着我从兜里摸出一点零钱,冲傻哑巴招了招手,把钱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走进胡同,我回头看了一眼,傻哑巴正站在我放钱的地方往这边看。 孙禄瞄了前头的吕珍一眼,语带双关的说: “知道钱有用,还没傻到家。” 吕珍带着我们一路走到胡同底,边掏钥匙边说,这就是徐荣华留下的老房子。 看着正对胡同口,上了锁的大门,我咬着嘴皮子没吭声。 要说起来,我出生以后,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肯定没有对这里的任何记忆。 吕珍找出钥匙,刚要开门,我忽然感觉身后一紧,跟着胳膊就是一扥。 我猛地回过头,就见一个瘦高的身影,正抓着我的背包拼了命的往外面跑。 “哎呀我艹,这傻哑巴居然抢包!” 孙禄回过神,拔脚就追。 我虽然觉得奇怪,但包被抢了,当然也跟着追了上去。 两人追着傻哑巴一路跑出胡同,一路七拐八拐,跑到一条小河边。 看着哑巴连蹿带蹦的从冰冻的河面上跑到对岸,孙禄鼻子都气歪了:“妈的,这孙子要去参加奥运,就没刘xiang什么事儿了!” 追过河,已经算是出了城,撵着傻哑巴来到一小片树林边上,眼见他钻进了一间半窝棚似的破屋子,两人才双双松了口气。 “我看你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还往哪儿跑!” 孙屠子撸胳膊挽袖子的冲了过去。 他在门口咋呼了句什么,我没怎么听清楚,等走到跟前,看到里头的情形,不由就是一愣。 这屋子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什么人盖的,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塌掉的半边用一块带窟窿的红蓝条塑料布挡着,勉强算是个窝。 我的包就扔在一进屋的地上,抢我包的那个傻哑巴,这会儿却正背对着门口,低着头跪在角落里。 孙禄把包捡起来递给我,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尽是狐疑。 就算哑巴的脑子有问题,不是也该先打开抢来的包,看看里头有没有中用的东西吗? 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跪拜什么,但角落里十分昏暗,隔着哑巴,根本看不到那里有什么。 “哎,你干嘛呢?”孙禄冲着哑巴的背影喊了一声。 见哑巴没反应,我想说既然包拿回来了,那就走吧。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想和一个傻哑巴置气,可他的举动也实在太古怪了。以至于完全勾起了我的好奇,想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看看背包的拉链并没有拉开,将包背到肩上,看了孙禄一眼,向那个角落走去。 刚迈出两步,那跪在地上的哑巴,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呲着牙,冲我和孙禄“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第十一章 纸箱里的人头 孙屠子从昨天夜里就憋着一肚子气,见我的包被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等傻哑巴忽然回过头,翻着两只白眼底多黑眼仁少的眼睛冲我俩怪笑,孙禄却是吓得‘嗷’一声,一蹦三尺高。要不是我扶着,他就得仰面栽到屋外头去。 孙屠子绝不是胆小,而是在大学期间,因为那位精神病学姐的事,留下了阴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精神病。刚才带着气追人还没怎么,这会儿是反应过来了。 我咽了口唾沫,松开扶着孙禄的手,“甭哆嗦了,他好像没有恶意。” “不行,我是真怵的慌,咱……咱赶紧走吧。” 我也正有此意,既然是精神病,举止出人意料反倒是正常的,在意一个精神病人的行为,倒是我犯糊涂了。 两人打定主意,刚要走,没想到我刚一转身,那哑巴突然起身蹿了过来,竟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 虽然是冬天,可这么近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子味儿还是差点把我熏吐了。 我想要甩开他的手,哪曾想他那瘦骨嶙峋的爪子硬是抓着我不肯松开。 “呃……啊呃……” 哑巴一边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一边比划着另一只手,将我往角落里拉。 孙屠子在哑巴蹿过来的时候,已经吓得蹦一边去了。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视线变得比我宽阔。 他抬手指着哑巴刚才跪着的那个角落,往后缩着对我说: “他好像是想让你过去。你去看看,那边有什么!” 我这会儿也又被傻哑巴的举动激起了好奇,低眼看看他抓着我的手,心说埋汰都埋汰了,就甭管了。 偏过头,绕过哑巴定睛一看,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一个傻子的窝里能有什么? 不外乎是一些堆积的破纸壳子、肮脏的一次性饭盒之类。 这些我刚才就已经看见了。 刚才被傻哑巴遮挡的位置,也只有一个纸箱子而已,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那个纸箱子是撑开的,而且比较新,看样子像是刚捡来不久。 仔细看,外边还印着‘xx电饭煲’的字样。 “走走走!” 我实在受不了傻哑巴的气味,也是怄的不行,怎么着就和一个傻子较上劲了? 这回我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但是刚一转身,门口就忽然一暗,跟着就听一个女人气喘吁吁的问: “怎么回事?要不要报警?”原来吕珍也追了过来,只不过她穿着职业装、鞋也是半高跟,跑的慢,所以才晚到了一阵子。 我摇头,“不用。你怎么也跟来了?” 吕珍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先拽了我一把。 说也奇怪,就在她拉住我的时候,哑巴居然把我松开了。 吕珍看了哑巴一眼,表情紧张的小声对我说: “这一片的人,都叫他丁斜楞,他是个疯子,平常看着没什么,可一犯病,他可是会打人、会咬人的!” 吕珍曾是徐荣华的老婆,对这附近自然是熟悉的,她这么说,就没跑了。 这哑巴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疯子,而且还有可能是个武疯子(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仔细看,他一只白多黑少的眼睛,果然是有些斜楞眼。 “我艹……” 孙禄吓得干脆挤着她,退到门外头去了,隔着门冲我喊:“祸祸,别跟这儿犯拧巴了,包拿回来了,咱走吧!” 我本来就想走,闻言便冲吕珍一挥手,可还没招呼出口,那傻哑巴……丁斜楞突然又一纵身,跳到墙边,一边“啊呃啊呃”的怪叫,一边手脚并用的把堆在那里的破纸板等翻开。 等那些破烂被弄开一半,我就有些傻眼了。 这会儿我已经适应了破屋子里头的光线,就看到在那面墙根底下,居然横着一块黑漆漆、长条状的巨大事物。 “啊呃!啊呃!” 见丁斜楞冲我招手,我迟疑了一下,推开吕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弯下身仔细一看,魂儿差点没惊出来。 “啥情况?那是啥?”孙禄扒着门框问。 我干咽了口唾沫:“是棺材盖!是石棺的棺盖!” 孙禄“啊”了一声,见丁斜楞哈着腰站在一边,似乎没有要发飙的迹象,在好奇心的促使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子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 我绝对没有看错,横在墙根底下阴暗处的,的的确确是一块长约两米半,宽约一米的石板。 那石板上头也不知道是被烟熏火燎的久了,还是滋生了青苔之类,总之看不清表面,但从形状来看,那绝非是墓碑之类,而是更像石椁棺材上面的盖子! 孙禄又看了丁斜楞一眼,用力抹了把额头,低声对我说: “早先用坟砖、甚至是墓碑盖屋子的人倒也有,可谁他妈也没胆子把棺材盖子弄到自己家来当家什啊!” 他边说边下意识向我靠近,脚下忽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 我还没来得及低头看,一旁的丁斜楞就忽然冲过来,一把将他推了个四脚朝天,跟着猫腰从地上抱起了一样东西。 我一边防备,一边急着把孙禄拉起来,定下神再看,却见丁斜楞怀抱的,是之前他跪拜的那个电饭煲的纸箱。 刚才孙禄不小心,把纸箱踩塌了一角,可我仍然无法看清里面有什么。 丁斜楞抱着纸箱,像是怀抱什么稀罕的宝贝,显得既愤怒,又心疼。 我再也沉不住气,试着直接问丁斜楞:“你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我就是试探着一问,没想到丁斜楞竟然点了点头。 我更加狐疑,“你让我来这里干什么?” “啊呃……啊呃!” 丁斜楞用一只手使劲搓了搓脸,眼珠转了转,忽然指了指墙根的石棺盖,跟着又低着头,对着怀抱的纸箱“呃呃”叫了两声。 “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刚问了一声,后方突然传来“噗通”一声。 回头一看,我和孙禄都愣了。 吕珍居然面朝着这边,跪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我愕然的问。 吕珍像是听不到我在说话,眉宇间透着一种奇怪的惶恐,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这时,丁斜楞忽然把纸箱放回了地上,他朝我看了一眼,跟着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纸箱盖。 这一次,我和孙禄终于看清了纸箱子里的东西,两人不约而同的“啊”一声叫,双双向后退了一步。 那纸箱子里头,装的竟然是一颗惨白的骷髅头! 第十二章 石椁棺盖 见纸箱里竟然是一颗骷髅头,我和孙禄都惊呆了。 这时,身背后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回头一看,跪在地上的吕珍,居然像捣蒜一样,磕起了头。 她用的力气不小,没几下脑门子就磕出血来了,而且,一边磕,一边还身子直哆嗦。 我见她表情动作恐慌,眼中更多的是麻木,知道不对劲,一个箭步冲过去,硬把她拽了起来。一手捏起法印,抵在她前额上,快速念起了清心法诀。 刚念了一遍,吕珍就浑身猛一震,像是刚从梦里惊醒似的,恍然的看了看四周,“呀”的一声扶住额头: “出什么事了?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我顾不上跟她解释,让孙禄先把她带出去。 别说发生在她身上的状况古怪了,单是纸箱里藏着人头骨,就已经不是小事了。 “把箱子给我。”我沉着脸,向丁斜楞伸出手。 他居然很听话的双手捧着纸箱递了过来,但同时又朝着墙根不住的比划。 我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箱子里的人头骨,稍许松了口气。 孙禄走回来,低头看了看,低声说:“从骨骼表面看,这头骨的主人死亡时间至少超过三年以上了。” 我点点头,确定不是近期发生的命案,就不必担心现场被破坏。 我把头骨连同箱子交给孙禄,想到丁斜楞之前曾朝着头骨跪拜,试着问他: “这是你的亲人?” “啊呃…啊呃!”丁斜楞用力点了点头。 我吁口气,他到底是没疯到家。 箱子里的头骨,要是他的亲人,倒算是说得过去。 头骨的主人具体死亡时间要经过化验才知道,但通过表面观察,应该死了至少三年以上。 把死人头骨刨出来,放在装电饭煲的箱子里供奉……这倒是像神经病能办出的事。 哪知道丁斜楞点过头后,忽然又使劲摇了摇头。 我忍不住皱眉,看来要从这疯子身上证实死者身份是不可能了。 孙禄问我要不要报警,我刚要回答,丁斜楞突然又一把拉住我,把我往墙边拽了拽,指着墙根“啊呃啊呃”的比划着。 “他想让你看那棺材盖子?那后边会不会有什么?”孙禄仍有点战战兢兢,不过这只是针对丁斜楞本人。 我看着丁斜楞,见他指着石棺盖朝我连连点头,越发觉得这件事非同寻常。 外边阴着天,破屋里光线实在昏暗。 我摆脱丁斜楞,掏出手机,冲孙禄使了个眼色。 孙禄会意,把纸箱放到一边,咬咬牙,攥着拳头走到丁斜楞身边。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防备丁斜楞忽然发疯,做出攻击性的行为。瞧模样,他也是真豁出去了。 我打亮手机闪光灯,走到墙根边蹲下身,看了看那石棺盖,以及周围。 墙根另一边是个破烂火盆,丁斜楞未必就会做饭,但这里是他的窝,冬天天冷,烤火是免不了的。 也正因为这样,整个石棺盖表面都被熏得黑乎乎的。 这也证明,这棺盖放在这里必然是有一定年头了。 孙禄探着头对我说:“这破屋子,会不会是以前守灵用的?” 我微微摇头,“这才在市区边上,附近哪会有坟地?” 再说了,就算周围以前有坟地,丁斜楞也不可能一个人把这至少三四百斤的石板弄到屋里来。 或许之前他还有亲人,他是疯子,他的亲人总不会全是疯子吧? 我又仔细看了看棺盖表面,发现烟熏遮蔽下有几道不怎么明显的浅痕。 我左右看看,顺手从一旁纸板的夹层里抓了一把废纸,试着在有痕迹的部位抹了一下。 “你们在干嘛?”吕珍不知怎地,又走了进来,“我的头怎么会受伤的?” 我说:“等会再说,你先出去。” 吕珍明显不是轻易被指挥的主,关键她也没看到纸箱子里的头骨。不光没往外走,还往前凑了两步。 我暗皱眉头,但这会儿已经顾不上管她了。 因为,我发现石板表面的烟熏被抹掉以后,竟有着一些刻画的痕迹。 吕珍刚才朝着这边磕头,明显是不受控制,纸箱里不过是一颗普通的人头骨。难道说,她怪异的举动,和这棺材盖子有关? 带着疑问,我又在石板上抹了两把。 当石板表面的刻痕大面积映入眼帘的时候,我不由得目瞪口呆。 孙禄这会儿也被吸引着往前凑了凑,疑惑道:“为什么不是铭文符咒?怎么是画?” “你问我,我问谁?”我提醒他说:“你最好别分心,当心‘斜愣眼’咬你耳朵!” “啧!你有溜没溜?”孙禄不满的说道,“我现在感觉,傻哑巴貌似对咱没恶意,他抢你包,就是想把你引到这里来,让你看看这块棺材盖子。”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正是此刻我心里想的。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怪呢? 孙禄让我别墨迹,干脆把整块石板抹干净,看看上面到底画的是什么。 我也没再多说,又抓了两把废纸,一口气将大部分覆盖石板表面的烟熏擦掉。 这一来,我和孙屠子更加张口结舌。 一则烟灰抹去后,更加能肯定,这青石板,就是石椁的盖子。 再就是,石板表面,刻画的的确不是什么铭文,也不是符咒之类,而是正如孙禄刚才说的,竟是数幅雕刻的图画! 那石刻画都是由最简单的线条组成,却绝非是小孩子的涂鸦,就工整程度和刻画的深度看来,绝对是有着石刻功底的人,利用专门的工具刻上去的。 我虽然不是盗墓贼,但可以肯定,面前的长方形石板,九成九是石椁棺盖。 什么人会在棺材盖子上画画呢? 吕珍忽然说:“这上面刻画的,好像就是咱们现在的情形。” 说着她又往前凑了凑,指了指最靠近我面前,也是闪光灯照射最清晰的一幅画面。 我也已经看清了她所指的位置,单看画还没什么,可听吕珍这一说,我就觉得后脑勺冰凉。 画是简笔画,内容更是简洁,就是几个人,背对着我们,面朝着一块长方体。 此时此刻,我们几个人,全都围聚在墙根边,而我们面前的墙根底下,恰好贴着墙面,横着一块长方形的石棺盖! 我呆了呆,下意识扭脸看了看已经凑到我身边的孙屠子,见他双手抱在脑后,一副愕然痴呆的样子,再看看那幅石刻画,我就差没喊出声了。 他的动作……以及我现在蹲着的样子,简直就和画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就好像是有人站在我们背后……站在这破屋子的门口现场速写…… 不,这简直就像是有人用加了特效的相机,即时拍下屋中的场景,又复刻到石板上一样! 第十三章 恐怖刻画 “不对啊!” 孙禄忽然指着我面前的画说:“这画像画的是咱们,可人数不对。你数数,一、二、三、四、五,画里的是五个人,算上丁斜楞,咱们就只有四个人啊。这个蹲着的是祸祸你,旁边这个是我;这个长头发的,明显是个女的;这瘦高个是丁斜楞……这不还多一个嘛,这个多出来的是谁啊?” 越听他说,我头皮越是发麻,猛一摆手,让他赶紧打住。 我想说让他别自己吓自己,棺盖上的画哪能就是我们,多半是事有凑巧,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反倒是和他动作一致的,朝着屋子里,身边的每一个人看去。 石刻画虽然简练,但十分的形象,不光画中的人物形象特点和我们几个相符合,而且动作都和我们前一刻出奇的相似。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画中我和孙禄之间,靠后方的位置,多出一个人! 我暗暗在心里对照,我、孙禄……右边那个曲线明显不同,头发较长的,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女人吕珍;瘦高个是丁斜楞…… 我跟孙屠子中间多出的这个是什么人? 这时,孙禄忽然猛一拍巴掌。 我吓了一跳,扭过脸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孙禄咽了口唾沫,声音怪异的说:“没跑了,这画里头画的,就是咱们现在!” “你是不是非得自己吓自己?”我到底还是不想承认这个诡异的事实,硬着头皮和他辩驳,“你也说了,画里有五个人,咱们就四个,那第五个人在哪儿?” 我说着又忍不住看向身边,孙禄一把搭住我肩膀,低声说:“这画里没错,这屋里现在就是五个人。” 他眼睛斜朝着我,嘴却向下努了努,见我仍摸不着头脑,张口说了两个字:“影子!”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影子! 按照静海老和尚的说法,朱安斌的残魂此刻就附着在我的影子里,要是把他单独算成一个人,那这屋子里,可不就是五个人嘛! 而且,手机的光亮在前头,此刻我影子投射的位置,刚好就在斜后方、在我和孙禄中间! 发觉这一点,我脑子是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这石椁棺盖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被弄到这里来的。 上头的烟熏绝不是一时半会儿作假上去,石刻画更不是短时间内刻上去的。 假使上面的画和棺盖的年代相同,画里的内容怎么可能是当下这屋里的情形?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先知?”吕珍忽然说道。 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注视着我,表情很有些怪异。 我自然知道,她是想到了我在订婚宴上糊弄她的那番鬼话。那时候,我就是自称先知,目的是挑起和徐荣华之间的话头,和盲目的想要解恨。 我不敢说世界上有没有先知的存在,但对于没有亲眼见过的事物,我一贯都持中立态度。 能够占卜的人我不是没见过,段乘风、段四毛,还有姜怀波,这几个人都能够卜算。 但是,真正接触下来,手段最高明的段乘风,也不过只能算到一些大致将要发生的状况,而且时间范围也有限制。 这石椁棺盖存在的年头绝不止一年半载,甚至有可能三五年、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怎么可能事先有人算到,我们会来到这儿? 况且,说的再透彻点,我来这附近的徐家老屋找东西是必然的,就算遇到丁斜楞也是必然,孙屠子和吕珍却都算是‘计划外’的! 我那会儿要是接受了徐荣华留下的遗产,现在跟吕珍就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要不是老独和老军俩倔老头偷偷从医院跑了,孙屠子也不会跟我到这里来。 退一万步,就算石棺盖上的画是具有卜算本事的‘先知’刻画,那怎么能把这两个人也算上? 吕珍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打亮闪光灯,走到一边,蹲下身照看起来。 我这才想到,棺盖上的刻画不止一幅,忙和孙屠子一起过去查看。 当看完棺盖上所有的刻画后,我和孙屠子的表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吕珍咬着嘴唇,脸白的像白纸一样,眉宇间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愤怒。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最先开口的却是吕珍。 她一下站起身,瞪眼看着我,神情间已然全是恼火:“徐祸,你不觉得你太幼稚了吗?” “我怎么了?”我茫然的问。 吕珍口气冰冷的说:“当初是你放弃这套房子的,可没有人逼你。现在就算你反悔,想要拿回房子,你完全可以走法律途径,虽然我不认为那有用,可你现在装神弄鬼,实在让我觉得恶心!”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冲我发飙了,也忍不住冷笑:“你想多了,我如果在乎房子,当初就不会放弃。我这次来,就只想找到祖父留给我的东西。” 见她仍是一副横眉冷对的鄙夷模样,我也有些来气,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这女人这么贪财呢? 我指了指石棺盖,不等我开口,吕珍就又气冲冲的说:“你搞这些是为了什么?想让我以为,那房子是鬼屋?甘愿放弃房子的所有权?我看是你想多了,我说过,房子已经卖了。我只是还没来得及清理里边的东西。”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懒得再和她纠缠不清,这女人分明就是掉进钱眼里了。 关键是,这会儿我再和她说什么,她百分百听不进去。 因为,在看完石棺盖上的全部刻画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像是一场阴谋,一场完全针对吕珍的阴谋。 刻画总共有七幅,前五幅画里,每一幅当中都有五个人。 其中有四个男人,在此刻看来,就是指的我、孙屠子、丁斜楞,以及附着在我影子里的朱安斌。 另外一个女人,就只有吕珍了。 第一幅画里,四个男人站在一边,那女人却是双膝跪地,朝着一个方向磕头。 虽然她面朝的方向只有一块长方体,并没有纸箱子和骷髅头的存在,但我和孙禄都看出,那就是之前发生在吕珍身上的情形。 第二幅画,就是刚才我们第一眼看到的那幅了,是除了丁斜楞之外,我、孙禄、吕珍,以及‘影子’朱安斌在棺盖前的情形。 要说这两幅画带给人的还只是诡异,从第三幅画开始,画风却是变得十分恐怖。 画中,原本站在我和孙禄身后的那人,手里多了一把刀,并且将刀子刺进了五人当中,瘦高个的身体里。 第四幅,瘦高个浑身鲜血淋漓,身形更加骨瘦如柴,而持刀人的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件人形的物品,正在递向我。 到了第五幅,我居然将他递来的东西,像穿衣服似的披在了身上! 也就是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孙禄忍不住颤声说了一句:他是把丁斜楞的皮剥下来,让……让你穿上了! 第十四章 杀人凶手 孙屠子这么说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去孙家楼时,在四婶子家的大槐树下,看到人皮的事。 然而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剩下的两幅画彻底勾住了。 这两幅画中的场景不再是这间破屋子,而是在一栋看似楼房的建筑前。 画里已经不见了‘瘦高个’,只剩下另外四个人,但更让人诡异森然的是,画中的女人是横在建筑前,胸口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把刀! 最后一幅画和倒数第二幅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那栋建筑的门打开了! …… “把心放回去吧,没人惦记你的房子!” 孙禄斜了吕珍一眼,使劲抹了把脸,问我:“你觉得这些画是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看着最后两幅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向吕珍问道:“你知道这最后两幅画里是什么地方?” 吕珍咬了咬嘴唇,冷冷说:“装模作样,明知故问!” “这就是那栋老房子?”至今为止,我还没真正进去过所谓的徐家老屋,但从吕珍的反应看来,我似乎没有猜错。 孙禄说:“照我看,这画里画的,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先是把丁斜楞杀了,把他的皮披在你身上,然后到了你家老屋,再把某人给杀了,当成祭品祭拜供奉。屋子的门打开,或许就意味着,把某人做成供品后,咱就能发现你家老屋里到底有什么了!” 他一贯是眼里不揉沙子,吕珍已经引起了他的反感,所以才会说的这么直接,而且说到‘把人杀了当供品’的时候,咬着牙加重了语气。 “你们够了!”吕珍冲到我面前,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声吼道:“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你们做什么都没有用!我说过,房子已经卖了,你们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根本吓不到我的!” 我被她震得耳朵疼,却突然想到一件事,猛地将她扯到一边,惊恐的看向丁斜楞。 画中的预言如果是真的,丁斜楞这会儿不是应该被杀死剥皮了! 孙禄显然也想到了我所想到的,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我脚畔的影子。 丁斜楞没有任何异状,反倒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裂开满是胡茬子的嘴,冲我“嘿嘿”傻笑。 “影子没动静。”孙禄的声调十分的怪异。 “不然呢?”我横了他一眼:“你还以为,影子会持刀行凶?” “这可说不准。”孙禄指指我的背包,干张嘴不出声,“包里可有刀!” “屁!影子要是能拔刀杀人,我特么不用混了!” 我挥手制止还要纠缠的吕珍,想了想,走到一边,抬起左手,对着佛珠小声问:“大师,这件事你怎么看?” 不管静海做事再怎么不地道,但他始终见多识广。在看到画中丁斜楞被剥皮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四婶子家见到人皮的事。静海同样跟随我去过四婶子那里,或许他能想到些什么也不一定。 然而,我连问了几遍,佛珠都没有反应,就好像静海已经不在里面,佛珠变成了死物一样。 “你还真是得了好处就翻脸!”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我的举动倒是更加激怒了吕珍,她攥着双拳大声冲我道: “别再演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这么欺负我一个女人,不觉得脸红吗?” 我没理她,眼珠快速的转了转,转头对孙禄说: “先不管这里了,去老房子看看再说。” 跟着才又对吕珍说:“我说过,我来就是为了从老屋里找一样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多半不是你想得到的。” 我冲她伸出手:“把钥匙给我,你先回去吧。” 吕珍却是水米不进,怒极反笑说: “我说了,从你放弃继承权开始,房子里的一切都已经不属于你了。我可以允许你进去,找你所谓的‘遗物’,但那东西是否属于你,得我说了算。你要觉得不合理,咱们法庭见!” 我此时只觉得这女人说不出的面目可憎,愤愤的收回手:“你爱怎么说都随你!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你对有些事一无所知,如果非要掺和,后果自负!” “好!”吕珍冷笑,“我还真想看看,会不会有第五个人,呵,应该是你敢不敢杀了我!” “别跟她啰嗦了,她无药可救了。”孙禄拉着我向外走。 “啊呃!啊呃!” 丁斜楞忽然又一次拉住我,朝着一旁装骷髅头的纸箱指了指。 我和孙禄同时一怔,孙禄回头又看了棺盖一眼,“嘶……,祸祸,在画里头,去到老屋的时候,那……那‘影子’身上好像多了点东西。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他把这死人脑壳带过去了?” 我刚才也已经注意到,场景切换到那栋建筑前的时候,那杀了丁斜楞的‘影子’,肩后多了一块像包袱似的凸起。只是我脑子本就乱糟糟的,被吕珍一搅合,更是忽略了太多细节。 “什么死人脑壳?” 吕珍的目光落在丁斜楞手指的位置,先是“啊”一声低呼,跟着却又更加愤怒,“徐祸,我知道你是法医!我希望这只是用来教学的模型,而不是你找来吓唬我的真人头骨!要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控告你毁坏尸体!” 我对这个女人已经无语了,正想跟她翻脸,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斜楞!斜楞?!”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人显然没想到屋里有这么多人,愣了一下,愕然的问道:“你们是啥人?在这里干啥咧?” 我仔细打量这人,是个中等身材,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头。 最初我只见他肩上像是挑着担子,没看清楚那是什么,等到适应了光线,才发现他肩上扛的是一条破旧干缩的长凳。再看看长凳两头挂着的家什,一下就明白这老头是干什么的了。 这也是个手艺人,不过现在在城市里已经很少见了。 这老头,是个走胡同窜小巷,替人磨剪子菜刀的。 见他明显认识丁斜楞,我就想跟他搭话,刚要张嘴,吕珍突然一声尖叫,踉跄的躲到了我身后头。 我不耐烦的问她:“怎么了?” 她一脸仓惶,说不出话,抬手朝着那磨刀的指了指。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我心猛地一沉…… 第十五章 老虫茧子 这磨刀人的长凳一头,嵌着砂轮和挂着磨刀石一类的,也就是在这一头的最前面,还有一把不知道磨了多少遍的铁刀片子! 那或许只是这个职业用来标明身份的‘幌子’,但此时看在我眼里,不由得将这突兀前来的磨刀老人,和一个会杀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孙禄上前一步,半挡在我面前,看了丁斜楞一眼,侧过头小声对我说: “是咱们弄错了?这磨刀的,才是第五个人?是那个杀人剥皮的家伙?” 看到铁刀片子的时候,我也是一激灵,但这会儿我已经看清了磨刀老头和丁斜楞的表情。 我翻着白眼搡了孙禄一把,“你可别瞎想了,他俩就是认识!” 见磨刀老头也是被孙屠子给吓到了,我缓了口气,对老头说: “你好大爷,我家的老屋就在这附近,我是回来看看,结果这哑巴……丁斜楞把我包给抢了。我们就是跟着追到这儿,就是想把包拿回去。” 磨刀老头眨巴眨巴眼,拧起了眉头问:“真的?你们不是来欺负他的?” 我往身上摸了摸,朝孙禄使了个眼色。 孙禄会意,从兜里摸出工作证亮给老头看,“大爷,我们俩是警察,这女的……这女同志是律师,我们来这附近就是办私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磨刀老头似乎不是那种爱多说话的性格,只嘀咕了一句“小斜愣眼抢包?不应该啊?” 跟着,他从长凳后边的筐里拿出个塑料袋,伸手递给丁斜楞,脸却冲着我们说: “昂,我是他叔,就是给他带口吃的,没啥事,我先走了。” 丁斜楞一把抢过塑料袋,我和孙禄看着他翻开,里头是一沓卷着咸菜丝的烙饼。 磨刀老头似乎不愿意多停留,把烙饼给了丁斜楞,又看了我们一眼,扭脸就走。 我这会儿脑子是真够乱腾,但还是下意识的跟了上去,同时也没忘回手朝那个纸箱指了指,暗示孙屠子把骷髅头带上。 我跟到老头身边,把背包往肩上拢了拢,问:“大爷,你和丁斜楞是亲戚啊?” “不是,我就是跟他爹娘认识,看着他从小长大的。这不,他家死的没谁了,就剩这么个傻孩子,我要是不时早午晚给他送口吃的,他不得饿死啊?” 或许现代人很难理解这老头话里的意思,但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也许很多事都落后过一大截,但对这老爷子简练又含糊的话却是能够理解。 我说:“您老就是好人,就是常照看他呗。” 磨刀老头停住脚步,扭过脸拧着一边的眉毛对着我: “到底咋回事啊?我太知道这孩子了,他小时候得过大脑炎,本来就傻气,后来冬天掉到河里过一回,差点淹死,被好心人救上来后,缓过气来就傻到家了。我说,这孩子是傻,可他不是坏孩儿啊?他咋能抢你包呢?” 老头问的直,我也只能直接回答:“我哪儿知道?我就是回我家老房子来看两眼,在街面胡同口的时候,看见有小孩儿用炮仗扔他,就把那堆破孩子撵开了,完事给了他一点钱。我刚到胡同里头,他就把我包抢走,一路跑这儿来了。” 磨刀老头估计也真就是个好心的大爷,瞅了我一阵,摇头说,这事他也说不清楚,他就是顺道给丁斜楞带口吃的。 我这会儿虽然脑子发懵,但还没忘了,这件怪事的开始,就是丁斜楞先抢的我的包。 我见老头牙焦黄,摸出烟递给他一根,见他接了就赶紧帮他点上。 我稍微想了想,干脆就直接跟他说,我们来这儿碰见丁斜楞虽然是意外,可我到底算是公务员。现在zf机构福利安置单位也算挺完善了,丁斜楞要真是无依无靠,没自理能力,那我想想法,说不定能帮他一把,总比他冻死在这儿强。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尽量了解一下他本人的状况,关键我上报的时候,得跟旁的人说明啊。 磨刀老头拧着眉吸了两口烟,跟我说:“有啥说明的?就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傻愣子!” 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头肯定还是接受了我的说法。 他边抽烟边说: “就几句话的事。这孩子小时候得过大病,脑子不好。我记得吧,那会儿,他才八九岁,他被一群操蛋孩子怂恿,去河上滑冰,掉冰窟窿里头了。他身上脏,又傻,周边人看见了都不愿意救。结果,是前街一个姓徐的,大冬天光着膀子,跳冰窟窿里把他给摸上来的。” 我眼皮一跳:“前街姓徐的?然后呢?” 磨刀老头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可显然挺关心丁斜楞的。 他见我问的仔细,估摸着没觉得奇怪,还以为我真是发善心,“嗨”的叹了口气,索性把长凳放下,习惯性的迈开一条腿跨坐在上头,抬着头对我说: “那都多些年前的事了?得三四十年了吧?我那时候才二十啷当岁,我咋能记得恁清楚啊?我说,你们要是真有点人心……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没文化,刚才你那伙计给我亮工作证,我都不知道上面写的啥……我就是说……说你们zf部门该管的也该动动了,得那啥了……” 我回想了一下,丁斜楞虽然满脸胡子,可看眼睛的清澈度和身形的挺拔程度,的确像是他所说的那个年纪。 我实在和他讨论不起年纪和丁斜楞的那些经历,稍一思索,逮住我所认为的重点问: “你说的,那个前街姓徐的,叫什么名字?” “徐天从!” 老头一拍大腿,用烟屁股点着我,“我跟你说,这个人我印象太深了。哎呀,这个老头子,从来都不跟街坊邻居多说一句话,也不掺和任何事。人邻居背地都喊他啥?喊他‘老虫茧子’!整天就阴不呲咧的,半死不活的……哎呀,我那时候是真不待见他!可是……” 磨刀老头话锋忽然一转,瞪眼看着我,并且竖起一个大拇指:“可就他办这事,我觉得他中!那天多冷啊?人别说下水了,脱光膀子都能冻成憨x。人家硬是不吭一声,硬是脱了衣服就往冰窟窿里跳,把小斜愣眼给摸上来了!你服不?不服不中啊,这就是人性,就是人品!” 第十六章 直击现场 磨刀老头是个好心人,为了能让丁斜楞有个安置,破天荒跟我说了好一阵子。 但是,从他说到‘前街徐家’开始,我就有些魂不守舍。 等磨刀老头走了以后,我赶紧拿出电话,给季雅云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我问:“我……我……那个女人在不在?” 季雅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谁,也没多问,只轻轻叹了口气,说让我等一下。 不大会儿,电话那头就传来了董亚茹的声音,“喂,徐祸,你吃饭了没?” 她口气中透着小心,我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敷衍着说了几句,就问她:“你知不知道我祖父叫什么名字?” 我从小跟着姥爷长大,对父母都没多大印象,对于祖父,更是一无所知。 董亚茹明显迟疑了一下,跟着还是小心翼翼的说: “我也没见过你爷爷,只看过他的照片。你爸说,他叫……叫徐天从。” 我太阳穴猛的一蹦,眼珠快速一转,接着问道:“他多大年纪?不,不是,我是想问……他是几几年生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问这个。 对此,董亚茹的回答是,她也不知道我的祖父具体多大岁数。 我又跟她说了两句,刚要挂电话,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又问:“桑岚现在怎么样了?” “岚岚……我正想问你呢,岚岚她上次和你出去,你……你和她没发生什么吧?” “出什么事了?”她的语气让我感觉有些不妙。 听董亚茹说完,我呆了好一会儿,最后勉强说了两句,把电话挂了。 桑岚竟然没有回家,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要和潘颖去外地探望一个同学,她跟我从三义园回来后,本人压根就没回去,就只让潘颖替她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并且带上了那只叫小福的花狸猫。 想起桑岚受伤的脸,我就想打给她,这时孙禄和吕珍跟了过来,吕珍带着火气对我说,她没时间和我扯皮,问我还去不去老房子了。 我有点忍不住要爆发,没好气的说:去去去去!你想去就去! 为了理清楚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我恨不得多长几个脑袋,偏偏她还削尖脑袋,不怕死的闭着眼往里凑合。 去他妈的吧,老子没工夫客串争夺遗产的狗血剧目。 谁他妈都爱死不死,关我屁事。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边走边问孙屠子,丁斜楞现在怎么样了。 孙禄撇嘴说,那家伙现在正狼吞虎咽的啃烙饼卷咸菜呢。 见他捧着已经重又盖上的纸箱,我嘬着牙花子说,其它都先别管了,就只去老屋。 这趟来所遇到的‘意外’实在始料未及,一时间各方面传达来的讯息又乱又杂,我要是再这么干想下去,就不用干旁的了。 回到前街的胡同里,等吕珍打开院门,包括她在内,三人都同时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古老的胡同,狭小的院落,让我们仨做出这样反应的,是院子里的那栋小楼。 两层的楼房已经十分的破旧,看上去这很可能是解放后我们这边最早盖的楼房,其年代和城河街的屋子有一拼。 比起现代的建筑,这筒子楼是真不起眼,就算人在胡同里,不进院儿都看不见它的存在。 可我第一眼看见这筒子楼,立刻就想到了石椁棺盖上最后的两幅画! 吕珍指关节攥拳攥的发白,抿了抿嘴唇,对我说: “我和荣华结婚后,一直住的是我家的房子。加上这次,我来这里总共也不超过十次。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房子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当然,也不属于你。” “你流汗了,你很热啊?” 孙禄斜了她一眼,又看看我,横跨一步,似有意无意的拦在我和吕珍之间。 见他时不时往我脚下看,我压抑的心情总算稍稍缓解了一些。 虽然吕珍认为,由丁斜楞抢包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包括石棺盖上预言般的刻画,都是我为了谋夺遗产所布设的阴谋。 但那些刻画的内容,实在给我们三个人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震撼。 现在证明,磨刀老头只是‘路人甲’,所以孙禄又开始认为,刻画中,那个杀死丁斜楞、剥人皮、又在这老屋的筒子楼前,杀了吕珍的、那第五个人,就是寄附在我影子里的魂魄。 孙禄现在也是正式法医,他有自己的性格,但更有自身的原则。 他站到这个位置,是为了避免我的影子会像刻画中显示的一样,突然暴起杀了吕珍! 毕竟,贪财市侩,罪不至死。 我拍着孙禄的肩膀说:“小鬼,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作为你的直属上司,我很欣慰。 孙禄横了我一眼,“咱是直接来个掘地三尺,还是……” 他把纸箱子夹在一边肋下,抬手指了指一个位置,斜朝吕珍努了努嘴,“还是按照画里显示的进行,让她躺在那儿假装祭品?” 我说:“别废话了,你就在这儿看着她,我进屋去看看。” “不行!”吕珍站出来反对,“我说过,这房子里的一切物品,现在都属于我!我必须和你一起!” “你他妈是猪油蒙了心了!”孙禄怒火中烧,“钱和命哪个重要?!” 吕珍冷冷一笑,忽然把手机亮了出来,举在半空,正对着我。 “呵,我从来都相信,法律是最公平的。无论你们想耍什么花样,我现在都只告诉你们,在进入这院子的时候,我已经和我一个同是律师的同学接通了视频连线。现在我们之间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实时传送到他那里,并且会被录像。” 她傲娇的冲我一挑下巴,“你应该也学过些法律,其余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一愣之后,和孙屠子对视,片刻,忍不住双双“哧”的笑出了声。 孙禄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影子,扭扭脖子,走到我身边,侧脸对我说:“她都有防备了,这一来,我们如果为了争夺你爷留给你的遗物干掉他的话,接着就剩下两条路,一是跑路,二就是先进局子、后进看守所、过完法庭跟着就被枪毙!” 我点点头,盯着吕珍的手机看了一阵,干脆捋了把头发,扯了扯衣领,摆正了一下姿势,正对着摄像头道: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现代科技的记录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有什么发现。” 第十七章 老楼探秘 孙禄呵呵一笑,又和我对视一眼,接着也转身面向镜头,沉下脸说: “我叫孙禄,现任平古县公安局法医科科员,警员编号xxxxxx。我现在出现在镜头里,是为了陪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顶头上司,徐祸,警员编号xxxxxx……我是以私人身份陪同他来他家的祖宅,找寻他祖父留给他的遗物。如果在此期间,我有任何违背法律的举动,请立刻报警!” 他说到最后两句,拳头已经攥的‘嘎嘣嘎嘣’响。 我能理解他的愤怒,吕珍现在的举动,完全是出于自我保护。 虽然这在我俩看来,很是无稽。 可同时,作为现役法医、在职警务人员,我们都感到深受侮辱。 “马勒戈壁的,就怕她莫名其妙死了,咱有嘴说不清。”孙禄转过头翻着白眼嘀咕。 我扬了扬嘴角:“各有各的命,各人自扫门前雪!” 孙禄又转脸看看周围,“要说这巴掌大的地方,真藏不了什么,你就说怎么找吧。” 他揉了揉鼻子,扭脸对吕珍说:“哎,大律师,请教一下,如果现在我们俩分头行事,你会怎么办?” 虽然这明显是揶揄,但我也很好奇想知道答案。 吕珍毫不犹豫,甚至是带着官方口气说:“房子产权不属于你们,现在除了房子,这里的一切物品都是我的,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你们擅自行动,都是违法。” 我和孙禄相视无语,末了,作为‘祸禄喜’三人组里的首要人物,也是目前官面上职称最高的我,终于做出了我认为最正确、也是最不走弯路的判断。 我和孙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在楼门前闪开一个空隙,同时对吕珍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听您的!您先请!” 我是真有点佩服吕珍,是个狠角色。 立场坚定,坚持主张,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为了自身利益,无畏无惧。 看着她用钥匙打开楼门,透过她肩侧乍一看到屋里的情形,我整个人忽然木了一下。 不等孙屠子多说,我就跟他说: “我问过我姥爷,我是在哪儿出生的。他说,我这个大祸害再被扔给他之前,都住在一个农村人都看不上眼的地方。” “那是,这里……我家的厨屋都比这客厅大。不过,咱姥爷还是忒朴实,他是不知道,这小楼里,光是这些家具,都值老鼻子钱了。”孙禄边说边摸了摸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古朴造型的架子。 吕珍闭了闭眼,睁开眼后,口气颇有些疲惫的说:“这房子里的家具虽然有点年头,但都是近几十年仿造的,并不是真的古董家俬。” “真的假的?我看着这可都是明朝的家具哈,问过价没?这当门的圈椅连带条案,整套多少钱?”孙禄含糊的问。 “报价四千,这些都不是好木头……” 吕珍下意识的回答了半截,才意识到被套了话,脸蓦地胀成了猪肝色,咬着下嘴唇不再吭声。 “看来你是真缺钱。” 我摇头说了一句,试着去拉门旁的一根拉线开关。 “吧嗒!” 头顶的白炽灯泡居然亮了。 吕珍说:“之前我在中介挂牌,为了方便看房,补交了电费,把电连上了。” 孙禄本来还想对她说什么,可看了看我的脸色,改口低声对我说: “这里一眼就看完了,东西要是在这儿,除非是埋在地下,要不就是在墙里。” 我让吕珍带着我们继续查看。 一层后头半间,是一个小卧室,同是明清款的家俬,只有一张床,靠后窗一张书案,案前一把椅子。 通过狭窄的过道,打开后门,外头是一个极小的后院。 吕珍或许是仍有些紧张,没话找话的给我们介绍,墙角条石上那两口半大水缸,她头一回来的时候,里头还有碗莲叶子,这会儿就只剩下雨雪时积存的污水了。 沿着屋子的后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下方的那一小点空间,是厨房。 孙禄问:“这院里没茅房?” 吕珍捋了下头发,“荣华说,他从小到大都是去胡同口边上的公共厕所的。” “屋里的家具就算是仿的,那也够讲究了,这屋里的布置,可得算旧社会地主老财家的摆设了。就算是附庸风雅,弄一屋子假的古董家具……上公共厕所…这一家子是什么人啊……” 孙屠子看向我,干咽了口唾沫,把一肚子疑问厥词收回大半,冲我摊摊手,“楼下没啥,上楼吧?” 这就是间筒子楼,二楼也就勉强隔成一间半,里面是一间卧室,外头半间布置成书房的模样。 要说有什么不协调,那就是外间同样明清款的书桌上面摆着的几样东西。 一个旧算盘,一个老式的电子计算器,还有两个表面刷着蓝漆,下头往里拐弯的铁片。 年纪稍微大些的人知道,那是用来在桌上放书的简易支架。 “这是荣华的房间。” “这层是徐荣华住的。”我几乎和吕珍同时说道。 我不理吕珍,跟孙禄解释:“徐荣华是会计,这些东西,符合他当时的那个年代和职业。” 等到把里外都看了两三遍,孙禄对我说:“这楼里所有的家具都是老年间款式的,也没几个带抽屉的。我是想吧,早年的人,不都把贵重东西藏在那种大的木头箱子里嘛,这里没箱子。你说,会不会是……” 他忽地一拍大腿,“唉,这要是个大点的院儿也行,要是院里有口井,咱也能下去摸摸探探。就这么屁大点地方,眼扫见什么是什么,哪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啊?不然咱还真拆墙?还是挖地三尺?再不就把这些假的古董家具全砸开,看看里头有什么?” “你问问人家本主愿意吗?”我斜看向吕珍。 吕珍站在门口咬了咬牙,抬起头冲我俩摇了摇,“这屋子我已经卖了,搬东西可以……” “那他妈还扯什么蛋啊?”孙禄瞪眼,“那这就看完了,没什么了!” 我说:“还没看完。” “啊?”孙禄一愣,“还有哪儿?” 我梗着脖子走出外屋,转过身,抬手向上指了指。 吕珍完全愕然不明所以。 孙禄绝对是知道我的脾性,抬头看了看说:“你不会以为东西在楼顶吧?” 老屋子为了节省内部空间,楼梯是建在外边的,到达二楼,进入房间的位置,是一个两平米不到的小拐角平台。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跑到墙角的石台水缸边,拿起那里一个竹制的梯子,搬到了二楼。 吕珍看了看那梯子,蹙着眉头对我说:“这梯子都破成这样了,还能用吗?你别再摔下来!” “要是东西真在上面呢?”我头也不回,边用手扥着横撑试探承重力,边问她,“要不,你现在去找人借梯子?” 吕珍的‘顽强’又一次打败了我。 她没有接受我的‘建议’,去费事找别的途径,而是咬着牙,看着我颤颤巍巍的顺着几近腐朽的竹梯爬上了楼顶。 然后,竟毫不犹豫的跟着爬了上来。 然而,当她从梯子上伸出手,试图让我把她接应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快步走到旁边,冲着下头大声喊: “屠子!报警吧!这事儿咱处理不了了!” 第十八章 预言成真 “哎哟我去!”下面的孙禄突然怪叫一声。 “怎么了?”我忙探头去看。 就在这时,吕珍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根本来不及转过头,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她连着梯子向后方倒去。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措手不及,想要上前抢救,已经鞭长莫及。 “屠子!救人!” 我嘴里喊着,转过身,手脚并用,吊着楼顶跳到平台上。 等跑下楼,看到后院的情形,整个人呆若木鸡。 二楼平台的护栏高度不足以防护,吕珍连带竹梯,整个翻了下来。 此刻,她浑身是血的躺在院中角落的石台上,原本放在那里的两口荷花缸,都被砸碎。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那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竹梯,也已经支离破碎。一块三指宽、一尺长的竹片,像是一把尖刀一样,正插在吕珍的胸口! “怎么会这样?”孙禄也是吓傻了。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我急道。 等待救护车的这段时间里,我和孙屠子倾尽全力对吕珍做救护。 等她被送去医院,两个人都累的瘫坐在了地上。 这时我才想起问孙禄,刚才我在楼顶喊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孙禄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撑着爬起来,又走到石台旁,用脚踢开那里的碎缸片,弯下腰,从石台底下拿出一样东西,居然就是先前纸箱里的骷髅头。 孙禄说:“我先前怕你和吕珍有闪失,一直抬头看着上边。忽然不知怎么,像是被人在身后用力拍了一把。纸箱子掉了,这死人脑壳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问:“你没有碰梯子?” “怎么可能?”孙禄急道,“纸箱掉的时候,我正好听见你在上头喊,我压根没碰梯子,回过头,连人带梯子已经折到外头去了!” 我抬眼看着二楼平台,“怎么会这么巧,在那个时候……” 这时,警察也已经赶到,两个脸生的警察过来找我俩了解情况。 两人一眼看到孙屠子手上的骷髅头,先是双双一怔,跟着同时下意识把手伸到了腰里。 “这是怎么回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面对警察的质问,我大脑更加混乱,只能是先自报了身份。 对方打电话核实之后,并没有对我俩放松警惕,先是盯着孙禄,让他把骷髅放在一边,然后开始对我俩进行盘问。 我和孙屠子述说着来这里的目的,以及进来后发生的状况,心里却一直感觉哪儿有点不对劲。似乎因为之前的混乱,错失了某个本应该留意的细节。 直到增援的警察赶到,一名技术警根据现场痕迹和我们的描述,在吕珍摔落的位置,做出记号的时候,看着石板上人形的白圈,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才猛然一跳。 孙禄貌似也想到了什么,突然指着石台,圆瞪着两眼:“祸祸,你看,这……这像不像是最后两幅画?” “你们想干嘛?!都蹲下,不许动!”询问我们的警察被吓了一跳,几乎差点掏枪。 我赶忙拽了孙屠子一把,示意他双手举过头顶,但却没有按照对方说的蹲下身,而是急着对对方说道: “快赶去河边,过了河,小树林边有间破屋,住在那里的人,可能有危险!” 之前我和孙屠子因为抢救吕珍,无暇分心,在看到警方标注的伤者痕迹时,才蓦然想起,吕珍摔落在石板上,胸口插着尖刀似的竹片。 那情形,就跟石棺盖上的最后两幅刻画极度相似。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画中显示的,似乎是在前院。 然而,这就是一座筒子楼,简单的刻画中,又哪里分得清反正? 吕珍摔在石板上,胸口插着‘刀’,最后两幅‘预言’的刻画竟然成为了现实。 刻画总共有七幅,如果画中的一切都将不可避免的发生,那丁斜楞会不会在我们离开后,被那个一直不能确定身份的第五个人杀死,并且剥掉他的皮?! 作为当事人,我和孙禄都被限制了行动,但出于谨慎,当事警方还是分派人手赶去了我说的地方。 大约过了一刻钟,看着我们的警察接了一个电话。 看着他的表情越发阴沉,我的心也跟着向下沉。 等到他挂了电话,黑着脸,用有些阴鹜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们的时候,我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通话的内容,但对于警察这种惯用的‘侦查式目光’,我和孙屠子都不陌生。 警察绝不会正面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和孙禄却都已经猜到,石刻画中的内容也许全都成为了现实,丁斜楞多半是出事了。 几个警察虎着脸围着我们,其中一个官阶高的沉声对我们说: “虽然你们的身份已经核实,但作为案件的参与者,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你们必须跟我回去接受隔离审查。” 说着冲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警员掏出了手铐。 对方的架势更让我认定,丁斜楞很可能已经死了,而且死状极惨。 案件升级,我和孙屠子被列为了重大嫌疑人。 “怎么说都是同事,用得着上铐吗?”孙禄抗拒道。 我拦了他一把,但也没有配合的伸出手,而是对为首的警察说:“我想见总队的郭森、郭队长。” 对方抬眼看着我:“我早上刚从总局开会回来,马主任昨天晚上住院待产,郭头请假了。” “丽姐要生了?”孙禄愕然看向我,“怎么也没通知咱啊?” “通知你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帮她生啊?” 我斜了他一眼,想了想,对警察说:“我们一定跟你回去配合调查,但是这件案子复杂的很,在跟你们回去前,我想请你们再抽调一部分警力来这里,处理一些事。” “什么事?”对方立刻又警惕起来。 我抬眼看着上方,“楼顶有东西,或许,还会有死尸。” 一听说有死尸,对方哪敢怠慢,立刻让人找来梯子,上去查看。 只不到五分钟,上去的警察就探出头来说: “头儿,上头什么都没有!” 第十九章 石椁 面对警察质询的目光,我咬咬牙,说上面一定有状况,我必须得亲自上去指认。 我和孙禄到底是挂了公职的,对方稍微犹豫了一下,又打了两个电话后,终于同意我和孙屠子上楼顶。 上去后,不光是警察,连孙屠子都对我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顶楼是平层,除了一边有一个上头搭着石棉瓦,用石灰砌成的长方形物体,再没有旁的。 有个年轻的警员说,他们已经揭开石棉瓦看过,那像是个水池子,里头并没有东西。 跟着又小声对身边的人说:不知道在楼顶砌这么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这应该是早先的人,用来晒水的。” 孙禄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咱去喜子家的时候,他县城的楼顶上,也有个水泥池子。说是他爷让垒的,白天放上水,或者下雨的时候接满雨水,晒一天,傍晚接上管子,洗刷的热水就有了。” 我点点头,我的确是在张喜家头一次见到类似的水池,虽然现在看来这很有些鸡肋,但也显示了某个时段,人们居家过日子的智慧。 “你该不是想说,这水泥池子里藏着死尸吧?”那个警官狐疑的看着我问。 这时我们已经得知,这人姓胡,是西城分局的一个领导。 我摇头:“我不确定,但把这水池砸开,应该会有发现。” “祸祸,有这必要吗?”孙禄用眼神暗示我,这是多此一举。 我低声对他说:“如果吕珍的手机真的有连线视频,就一定能证明我们是清白的。可在这件事上,我们必须得对警方有个解释。而且,我有个预感,如果错失了这次的机会,我可能再也找不到我们本来要找的那件东西了。” “既然是同事,你们应该知道规矩,别再交头接耳了!”胡警官警告道。 他走到水池边,蹲身看了一阵,回过头皱着眉看着我说: “就外观看,这水池表面的水泥虽然经过简单的修补,但建造的年头可能比你俩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主体本身并没有重修的痕迹。你认为这里头会有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认定这里头有什么?” “我也正想问呢。”孙禄看向我,没再刻意压低声音,“你之前一上来就让我报警,就是因为这水池子?你怎么认定这里头有猫腻儿?”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向胡警官问:“你派去丁斜楞家的同事,除了丁斜楞的尸体,一定还有别的发现,对不对?” “你们为什么要杀丁斜楞?就因为他抢过你们的包?” 胡警官同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目光灼灼的提出反问。 很显然,丁斜楞的确死了。 也不得不说,现在警察的效率都挺高,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做了相当程度的调查。 我被丁斜楞抢了包这一点,多半就是向周围的人询问出来的。 我知道作为嫌疑人,对方绝不会正面回答我任何和案件有关的问题,只能是一咬牙说: “为了拿回包,我追着丁斜楞去了他的家。在那里,我见过一个石椁棺盖。” “然后呢?”胡警官问。 我抿了抿嘴,“你让现场的同事测量一下棺盖的尺寸,如果不出意外,那应该和这水池的平面尺寸差不了太多。” “不是,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啥意思……” 孙屠子话说一半,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想说,这水池子是假的,里头砌着一口棺材吧?” 胡警官起身走回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阵,开口说: “徐祸,说真的,我听说过你,知道你的身份有点特殊。但我真是觉得奇怪,你虽然见过丁斜楞家的那块石板,可怎么就认定这水泥池子里头藏着和那石板……那棺盖契合的棺材呢?就因为大小差不多?” 我说:“就大小看,那应该是石椁,是用来盛敛棺材的,和棺材本身还是有区别的。至于为什么我会认定这水池子有猫腻……” 我朝着水池指了指,“如果这晒水池很早就废弃不用,那就没有修补的必要。可如果一直都在使用,那这水池还缺失了能够使用的,最基本的一个套件。” “缺了什么?”胡警官显然也被勾起了好奇。 这时孙禄忽然猛一拍巴掌:“我看出来了,这水池子没有眼,没接过上下水管!” 我冲胡警官点了点头。 或许很多人都对这种‘鸡肋’的晒水池没具体概念,但作为能够使用的水池,蓄水和放水是最基本的。 而楼顶的这个水池,虽然多数人并不一定了解它本来的作用,但都能一眼看出,这就是个水池。 然而,这个水池的周围和下方,并没有任何连接管道的孔洞。 胡警官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或许关键是,砸开表面的洋灰,证实我的猜测,并不会费太多的工夫。 …… “头儿!这里头真是石头的!” 负责开凿水泥池的警员大声汇报道。 猜测得到了印证,但同时,作为嫌疑人,我和孙屠子也被勒令离开现场。 就在我反身攀着楼顶边缘,想顺着梯子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嗡嗡嗡”的声音。 在相对人多嘈杂的环境中,这声音极不容易被发现。 但因为我特殊的位置,偏偏恰巧留意到了这一点。 我心里一动,忙又爬了上来。 “不是让你下去吗?”胡警官不满道,“你应该懂规矩的!” “手机!” 我急着蹲下身,左右张望,“吕珍一直用手机在录像,下面没有她的手机!” 胡警官当即过来,和我一起寻找。 最终发现,震动的声音竟是从边缘一个排水管道里传出来的。 回想起来,吕珍应该是在摔下去前,脱手丢掉了手机,而手机恰巧掉进了角落的排水管里。 庆幸的是,或许是因为这老楼有相当一段时间没人打理。排水管上端被塑料袋、树叶之类堵住了三分之二,吕珍的手机,正好卡在了这个位置…… 第二十章 冥纸遮脸 手机被掏出来以后,我只是匆匆看到,上边显示的来电人的标注——杜太太。 然后……我就和孙屠子一样,被从楼上赶了下来。 接下来的整整两天,我和孙屠子都被分别羁押在西城分局的拘留室里。 期间审讯的时候,我把去老屋的目的、联络吕珍的过程,以及到达那附近后,所有的遭遇全都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当然,我只说去老屋是想看看祖辈有没有什么值得收藏的遗留物品,并没有说有着明确的目的性。 事实是,到目前为止,我仍不能确定,祖父留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至于丁斜楞到底是什么状况、楼顶的石椁是何全貌、里边是否有什么……等等等等,我都无法得知。 这期间,并没有熟人来‘捞’我和孙屠子,我好歹算是‘公门中人’,知道这当中有些程序是不能私自逾越,所以也不怎么觉得委屈。 这件事出现转机的初始,是在我被羁留的第二天夜里。 半夜我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惊醒。 我翻了个身,暗骂这是哪个家伙大半夜犯矫情‘敲丧钟’,老子虽然是涉案人员,但最多也只是嫌疑人,这大晚上的瞎折腾,难道还想连夜提审,对我严刑逼供? 耳听敲击声不断,我终于耐不住性子,一个翻身坐起来,“你上辈子是打更的?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想干嘛……” 我吼了一半,后半截一下哽在了嗓子眼儿。 透过铁栅栏,我看到外头的确站着个人,但却不是我想象的夜里提审犯人的架势,也不是新入行的小警员拿嫌犯解闷。 对方甚至都不像是警务人员,而是一个身形偏瘦的女子。 这女人就站在栅栏外头,却是背对着我,低着头,原地不住的晃悠。 拘留室也分男女号,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穿便装的女人出现在这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说这女子不是人? 可要说她是什么鬼魅邪祟也不合逻辑啊,拘留室在警局里头,有浩正罡气庇护,除非里头同时关押众多穷凶极恶的重犯,否则局势不会被轻易改变,寻常鬼魅是进不来的。 这会儿我的背包虽然不在身边,但也不觉得多害怕,毕竟‘猛鬼夜袭警局’只是二流电影里的荒诞桥段,我还真不信有什么鬼魅能在局子里作恶。 这女的一直没回头,也不吭声,就只是站在原地掂着一只脚尖晃悠。 关键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越看越觉得她的背影有点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忍不住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又往侧边迈了一步,偏着头想看清对方的模样。 可随着我的动作,这女的竟也偏了偏身子,仍是背朝着我,像是刻意不想让我看到她的模样。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又盯着她看了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试着说道: “你以为不看脸我就认不出你了?别这么幼稚,你的发型已经出卖你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但身子扭了两下,看样子很有点扭捏,还很害羞。 我心里有了底,没好气的抬高了声音: “行了!都说你已经暴露了!脑袋像蘑菇一样的鬼差,你好像是独一份!” “嘿嘿……” 讪笑声中,对方终于转过了身子。 和她正面相对,我哭笑不得。 这货还真是我所认识的三个鬼差之一,而且是和我有过相当一段时间交集的波波头! “我真搞不懂,你这个德行都能做鬼差?那边的衙门都是闹着玩的啊?” 我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回床上,“好歹算是朋友,大半夜的来吵我睡觉,你觉得有劲吗?” 波波头垂着头,斜瞥了我一眼,终于含糊的开口道: “我也不想来找你啊,可是有人想见你,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让她见你最后一面。” 波波头遭遇凄惨,而且是我亲手替她平的冤,我对她本来就没有恶感,反倒很有点见到‘故人无恙’的欣慰。 虽然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做了鬼差,可听她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 我是阴倌,鬼魅对我来说,算是‘工作对象’。 鬼差带来的,当然不会是人。 我想不出是什么鬼想见我,而且还会劳动阴间的差官引荐。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鬼差引路,一般的鬼也进不来这儿。 “谁要见我?”我直接问。 波波头眨巴眨巴眼,朝着一边挥了挥手。 接下来,我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形虚影从她挥手的方向、从对面的墙壁里缓缓挤了出来。 这同样是一个女人,不,准确的说,同样是一个女鬼。 她正面对着我,然而和刚才最初见到波波头时一样,我看不到她的脸。 因为,她虽然是正面朝着我,却是低着头,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 不光如此,她的脸上还覆盖着一张黄表纸,就是烧给死人的那种。 这女人身上套着一件样式怪异的浅绿色袍子,光着脚和两条胳膊。 我无法通过衣着和体型辨认她的身份。 “她是谁?为什么要找我?”我斜眼向波波头问道,“她为什么要挡着脸?” 波波头叹了口气,“她是觉得没脸面对你,所以才刻意捡了张冥纸遮住脸的。不过,要我说,那是她多想了。” 接着,她又对着那冥纸遮脸的女鬼叹了口气,“唉,我说过,徐祸为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你真不用这么糟践自己。” 越听她说,我越迷糊。 ‘没脸见人’本身绝不难理解,无外乎是做了为人不齿的事,才羞于露脸。 可我不记得和哪个鬼之间有过相互背离原则的经历,更没印象,我和哪个女鬼彼此有过始乱终弃。 这时,波波头‘咳’了一声,对那个女鬼说: “时间有限,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吧。” 女鬼明显的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了。 她只说出第一句话,我就像是如遭电噬般浑身剧震。 她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仅仅只是这三个字,我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个羞于见我的女鬼,竟然是吕珍! 第二十一章 鬼愿 我面对这冥纸遮脸的女鬼愣怔了好半天,才猛地挥着手,大声说: “别跟我说对不起,没那必要,回去!回去!” 说实话,我的情绪多少有些失控。 我想多数人都不大可能理解我此刻强烈的心绪波动。 两天半前,是我去找吕珍。 不管她前后对我的态度怎样,又是表现的如何市侩贪财,可在我的记忆当中,她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当一个印象中的活人变成死鬼,以另一种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正常人是决计很难在一时间接受这个现实的。 何况在这件事之前,我和吕珍并没有太深入的交集,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多差。 我让她‘回去’,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不能够接受她死亡的现实。 可是,看到一旁满脸纠结的波波头,我立刻就醒过味来。 吕珍从楼顶摔下来,受了那样的重伤,死亡已经是既定事实,谁也无法改变,包括眼前的鬼差。 “我都说了,他是为数不多的好人。” 波波头对着吕珍又是一声叹息,“行了,你现在总算是能放心,把你未完成的心愿交托给他了吧。” 我情绪还有些波动,想点根烟,可进来的时候连皮带和鞋带儿都被收走了,哪儿有烟抽。 这时,吕珍终于鼓起勇气对我说: “徐祸,我对我的所作所为和对你的态度,由衷的向你说声抱歉。我没脸面对你,没脸面对太多的人,但有件事,我只能是求你帮我完成。” “你说。”我有些不忍卒睹的闭上了眼睛。 吕珍说:“因为事务所陷入财务危机,我到处找人借钱填补亏空。现在,我死了,太多人的账,我都没法亲自奉还。不过还好,这当中大多数人,都很强势,我死以后,公司拆解,他们应该会从中得到一部分补偿。虽然不一定够,但总算是能还上一些。” 我睁开眼,默默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不会在我死后还惦记着找我讨债。可是,我欠她的,却是最多的。对于她,我不能没有交代。” “你想怎么交代?” “还!” 我看不到吕珍被冥纸遮蔽下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话中的坚定。 我问:“你都死了,还怎么还?还有还的必要吗?” 吕珍沉默片刻,突然飘忽着转过身,面朝墙,背对着我。 我瞄了一眼波波头,干笑:“都阴阳相隔了,还有必要这样吗?” 波波头的年纪(或许是因为她的发型太显小),在我看来一直属于不怎么成熟的那一类女孩儿,但接下来她成熟的解释却让我心悦诚服,甚至有种凛然的感觉。 “是债就得还!欠债不还,或许对方会不追究,但有心的人,心里过不去;无心的人,命,跟他过不去!” 震撼之后,我问吕珍,“我该怎么帮你?” 吕珍忽然哭了起来,她背对着我…… 就算她正面对着我,被冥纸挡着,我未必就看到她是真哭还是假哭。 可她的哭声极是悲戚,这让我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活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 “我现在有太多的后悔,可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徐祸,你别怪我了。我和你爸……和荣华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想过通过他得到什么,到他死也没有。” “可这个事务所,是我小半辈子的心血,是我从踏入法律这行就有的心愿、是我的理想!如果能再重头来一次,我会改变很多错误的决定,但我也一定不会放弃我的志愿!” “徐祸,我对不起你,我卖掉了你家的房子。可……可我是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见吕珍哭诉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波波头终于忍不住猛一摆手: “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我相信吕珍有太多话,或许说,她有太多她自认为的委屈想要向人诉说,但事实是,我和她不熟,出于人性,我同情她,那只是因为相识一场。 说真的,我也不愿意听她哭诉。 套句老话,谁家没有本儿难念的经? 我和您不熟! 迫于某鬼差的‘淫威’,吕珍没有继续絮叨。 当她具体说出见我的目的后,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道歉,知道她为什么没脸见我了。 …… “铛铛铛铛!” 敲击金属的声音传来,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天已经大亮,一个年轻的警员站在栅栏外,边用刚才敲击栅栏的大钥匙拧开牢门,边含糊的说: “提提神,走吧。往后老实点,别再犯事了,不然下回就直接送你去看守所了。” 在领取被缴纳物品的窗口办手续的时候,我碰到了孙屠子。 这家伙貌似休息的很不错,边抹着眼角的眼屎,边问我,等会儿去哪里吃早点,还问我要不要去喝早酒。 “你猜,是谁来‘捞’的咱们?” 我揶揄的问了他一句,从窗口接过背包,两手一摸,心里猛一咯噔。 “我的东西呢?”我对窗口里头的人问道。 对方从交接的簿子上撕下一张递给我,用水火不侵的口气说: “我这儿就这些,有质疑,拿着单子,问接管警员,让他来找我。行了,赶紧走,别耽搁事,下一个。” “哎哟我艹。”孙屠子到底没忍住,扒开我,把脑袋从窗口伸了进去,“我们徐主任包里本来可是装着两根金条呢,哪儿去了?” 不等对方翻脸,我一把将他拽出来,拉着他脖领子就往外走。 “少什么了?”孙禄边甩开我边问。 “灵牌!”我眼珠疾速转动,但在特殊的环境下,我真是一点辙也没有。 封印着白长生和魇婆的灵牌,本来是我随身携带。 进来的时候包被收了,再拿到包,里头的灵牌明显不见了! 出了拘留室的门,我顾不上抬头看‘久违的’天空,忙不迭拉开背包,两个灵牌果然不见了! “艹!”孙禄立刻要回头去找。 然而,这时我却发现一件比起遗失两个灵牌,更让我震惊的事。 “怎么了?”孙禄扒拉我一下,“走啊,回去找丫去!” “不见了!” “我知道啊,灵牌不见了嘛……” “不是!” 我猛地回头,“喜子不见了!” “喜子?”孙禄一愕,片刻终于反应过来:“阴阳刀没了?” 第二十二章 白骨精 听说阴阳刀不见了,孙屠子立刻红了眼,扭身就要回去找收缴处的人理论。 我赶紧让他别乱来,一是我们跟这个分局的人不熟,二来,我感觉这事十分的蹊跷。 现在警务部门纪律严谨,退一万步,就算有极个别害群之马,要说见财起意还说得过去,又怎么会克扣两块死人牌位?不觉得丧气吗? 至于阴阳刀,倒是勉强能算管制刀具,有可能被没收。可要真是那样,硬要也是要不回来的。 “那你说咋办?喜子可还在那里头呢!”孙禄边说,边把刚拿回来的一个挂件挂到脖子上。 我看的咋舌,这不是从他家柴禾垛底下,挖出来的那个顶死抖三斤的野猪牙嘛。 这货也真够愣的,居然把这东西当项链挂在脖子里。 我边拉他往外走,边说:你也知道喜子在阴阳刀里,要真是普通人拿了,喜子能让他消停? 相比之下,我更担心两块灵牌的下落。 白长生可是罗刹,而且他不光是个‘疯鬼’,现如今还有失控的迹象。 魇婆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能令人在梦里死去的主。 这一对‘凶神恶煞’要是被放出来,那特么可就得出大事了。 走出后边的拘留室,迎面走来一人,正是之前见过的胡警官。 我本来以为最有可能来‘捞’我和孙禄的是高战,再不就是总局原先的同事。不料实际情况却让我大感意外。 胡警官告诉我说,替我们走程序的,是一名律师。 孙禄嘀咕说,难不成是高胖子为了避嫌,才请律师出面的? 我摇头,我们俩最多只是有些嫌疑,羁押审讯是必须的流程,以高战的身份,过后想把我们弄出去,最多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怎么可能找律师。 在胡警官的办公室里,我俩见到替我们办手续的律师时,我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并不是说我认识这人,我有这样的反应,完全是被对方的外貌惊艳到了。 这是一个年纪二十几岁的女人,深蓝色紧身牛仔裤,短款白色羽绒马甲套着天蓝色线衣。 这身装扮并不算怎么时髦,却将对方近一米七的身高和美好的线条修饰彰显到了极致。 一句话,这是个不输于桑岚的美女。 孙屠子更是看直了眼,直到胡警官绕到办公桌后,指了指那美女,说这就是替我们办手续的律师的时候,我俩才从‘猪哥’状态恢复过来。 “你好。”美女向我伸出手。 我咳了一声,和她握了握手。 不等我放手,孙屠子就迫不及待的把一只‘大猪蹄子’伸了过去,“你好美女,我是平古县公安局法医科副主任孙禄,您怎么称呼?” 副主任? 我差点一头栽倒。 虽然说平古是个小破地方,局里的职称没多少含金量,可也不是自封的吧? 这憨货自我抬升了一个‘档次’,难道是准备拥抱‘春天’? 我怎么记得,头些日子他追求的‘春天’还是局里法证科的肖阳呢? 面前的美女律师外形和桑岚不相上下,但气质和桑岚截然不同。 她不失礼仪的用指尖和孙屠子握了握,转过身拿过一旁的外套挎在手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对胡警官说: “请问,我的委托人可以离开了吗?” 胡警官虽然老成持重,但也是男人,在美女面前也显得有点放不开,只是抿着嘴,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拿着腔调对我和孙禄说: “都是一个系统的,你们知道规矩,手机别关。” 孙禄想提物品遗失的事,被我给拦下了。 再怎么说都不是一个‘衙门’的,加上我丢失的物品有一定的特殊性,由我们当面向对方提出来,结果很可能只会旁生枝节。 出了警局,我问那美女,是什么人委托她来替我们办手续的。 美女微微一笑,摇头:“没人委托我,是我自己来的。” “自己上门`服务?”孙禄愕然,“你认识我们?” 美女又摇头,“不认识。” 孙禄更好奇,“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我本来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可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立刻试着问道: “你是白晶晶?” 孙屠子没来由的一咧嘴,凑近我小声说: “你小子是比我能套词儿,还白晶晶,你怎么不直接问她是不是白骨精变得啊?” 这次轮到那美女律师诧异了,她疑惑的看了我一会儿,问道:“我叫白晶,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干笑:“以前不认识,是昨天晚上吕珍告诉我……” 话说一半,我戛然住口。 知道有白晶这么个人,的确是昨晚的事。 我还知道,她是律师,是吕珍曾经带过的徒弟,吕珍截至死亡,还欠她八万块钱没还上。 只是,我总不能告诉对方,是吕珍的鬼魂告诉我这些的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话说了半截,对方却一下露出释然的表情。 “徐祸,原来你真是阴倌。”白晶点了点头,“这么说,珍姐临走前找过你了,她有没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 我更错愕,一时间脑子里全是问号。 事实是,吕珍多半在被送到医院以后,没多久就死了。我说吕珍昨晚告诉过我什么,这在正常人听来,都会觉得荒诞。 然而,这美女律师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问:“你知道我是阴倌?” “呵,本市真正外八行的人能有几个?何况你还有那么个膈应人的规矩。”见我还在发愣,白晶似笑非笑的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就是那个只接女人生意的徐大师吧。” 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么说,你不是唯物主义者?相信这个世界有阴阳之分?” 白晶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走到路边一辆奶白色的‘甲壳虫’前,边拉开驾驶座的门,边说: “你们的车应该还在徐家的老房子那边,上车吧,我带你们去拿车。” 孙禄觉得这车眼熟,“这不是吕珍的车吗?” 白晶坐进驾驶室,扭过脸,神情有些黯然,“这车是我的,是我借给珍姐开的。” 致歉 十二号至十五号期间,要入院进行二次手术,摘除肾脏和膀胱之间的导管。 在此期间应该会断更二到三天,提前向所有朋友道歉。 第二十三章 杀人的影子 见我主动钻进狭窄的后座,孙屠子感激涕零的冲我抱了抱拳,把他胖大的身子塞进了副驾驶。 白晶把我们带到停车的地方,下车前,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出了事?又是谁让她来捞我们的? 白晶还是先前那句话,没人委托她,是她自己来的。 不等我再问,就对我说:“先去开车吧,然后跟着我走。” 我看看胡同口停着的一辆警车,知道这会儿想再去老屋不大现实,只好招呼孙屠子上车。 我打着火,把手机接上充电器,然后跟上白晶的车。 孙屠子扭头看着胡同的方向,忍不住嘟囔: “这回可真他娘的丢人败兴,东西没到手不说,还吃了两天‘牢饭’。祸祸,难道你爷留给你的,就是楼顶的那个石椁?要是的话,现在怎么办?” 我说:“石椁就算没被搬走,也有警察看守,现在考虑这个没多大意思。先跟白晶走吧,我受人所托,有些事得跟她交代清楚。” 白晶的甲壳虫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了约莫十分钟,拐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我跟着开下去,等下了车,白晶才告诉我,这上头有家饭店不错,她已经提前订了包厢。 搭乘电梯上到三楼,进了饭馆,孙禄吐了吐舌头,说这饭馆菜烧的好不好不知道,但肯定不便宜。 进了包厢,白晶递过菜本让我和孙屠子点菜。 我翻开扫了一眼,价格是不低,但还算能消费的起,就对她说,这顿我们请,当是谢她捞我们出来。 白晶倒是不矫情,点头说好。 我和孙禄这两天虽然没饿着,但肚里也是缺油水,点了几个硬菜,把菜本又递给白晶。 白晶应该是这里的常客,看也不看,随口报了几道菜名,跟着美目流转,扫了我一眼,对服务员说:“再帮我拿两瓶茅台。” 我差点被自己的唾沫给噎着,心说这大美妞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一点都不跟我们客气。 不管怎么说,总是她把我们弄出来的,送她两瓶茅台当是答谢,也不算太亏得慌。 我本来以为,她一个女人家,还开着车,叫两瓶好酒多半是要带走,没想到酒一拿上来,她就让人先开了一瓶。 她一边用茶杯给自己倒酒,一边抬眼问我和孙屠子: “你们是也喝点?还是喝别的?” 我感觉这美女律师很有点意思,知道孙禄比我馋酒,就说我一会儿还得开车,让孙禄喝。 等一开喝,我才发现,白晶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端上来俩凉菜,她那杯酒就已经喝完了。 等她第二杯酒下肚,菜也差不多上齐了。 白晶眯着丹凤眼目送服务员出门,忽然转过头,十分突兀的对我说: “我知道珍姐不是你们推下楼的,丁斜楞也不是你们杀的。” 我和孙禄都是一震。 丁斜楞果然死了,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没能逃脱‘预言’。 那石椁棺盖上刻画的内容,全都真实发生了! 我问白晶:“连警方都不能确定,你又是怎么肯定,吕珍的死和我们无关?” 白晶拿起桌上的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递给我。 我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上面的显示,立刻恍然大悟: “事发的时候,和吕珍视频的人是你!” 白晶点点头,神色又有几分黯淡,“你先看完视频再说吧。” “有这个必要吗?” 嘴上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和孙屠子一起看起了视频。 视频的内容,正是事发当天,由吕珍的手机所拍摄记录下来的影像。 值得一提的是,录像是从我们在丁斜楞的破屋子里,发现石椁棺盖上的刻画时开始的。 我记得那时吕珍也拿出手机打亮了闪光灯,那女人有着相当强的防卫心理,那会儿就已经开始录影,又或者是和白晶连上了视频。 视频里显示的,都是我和孙屠子亲身经历过的。 想到吕珍和丁斜楞的死,我脑子又有些乱,只看了一会儿,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这时,白晶突然又说道: “珍姐不是你们害死的,但也不是失足摔下去的,是有人把她从楼上推下去的!” “胡扯,你既然看过视频,就应该知道,当时楼顶上除了祸祸,哪有旁人?”孙禄皱着眉头说道,“难不成你是想说,是我在下边把梯子掀翻的?” 我和白晶对视,见她抿着嘴不再说话,心念电转间,一把抓起手机,将进度条划到接近末尾的位置…… 画面里,我从上方探出头:“屠子,报警,这事儿咱处理不了!” “哎呦我去!”画外传来孙屠子的怪叫。 紧跟着,随着吕珍凄厉的叫喊,看到手机屏幕中的显示,我浑身猛一哆嗦,像是被火烧到手一样,一下把手机丢在了桌上。 孙屠子同样看到了那段内容,也是震惊无比: “多出来的那个是什么?!” 再次说明,视频是吕珍从她的视角录制的,记录了从发现石椁刻画开始的整个过程。 在这期间,包括声音、图像,总共记录了我、孙禄,和吕珍三个主要人物的所有行动和对话。 除去最初偶尔出现在画面中的丁斜楞、磨刀老头不算,要说还有别人,那也只有一度被怀疑是刻画中第五个人的,我的影子。 我一直认为,就算朱安斌的残魂寄附在我的影子里,要说他会暴起行凶杀人,也是很无稽的。 然而,在视频的结尾,也就是我从楼顶探出身,朝楼下的孙屠子招呼的时候。 画面中,我的侧后方,竟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身形和我差不多,却是一片漆黑,还有点若隐若现似半透明状态。 我无法通过视频看清他的脸,但却清楚的看到,就在我喊孙屠子报警的时候,他突然闪现在我身后,朝着一侧……向着镜头的方向伸出了手! 孙禄连咽了两口唾沫,抓起酒杯,一口喝干,看着我,喘着粗气,声音却是压得极低: “那第五个人,真是你的影子?是它把吕珍从楼上推下去的!” 第二十四章 白晶的委托 “应该不是!” 说话的是白晶。 她靠进椅背,偏着头向我脚下看了看,向孙禄伸出手:“把打火机借我一下。” 孙禄看了我一眼,拿起摞在烟盒上的打火机丢了过去。 白晶将打火机举到我面前,“嗤”的打着了火。 我下意识的跟随她的目光,低头看向脚畔。 乍一看,我的影子似乎没什么异样,但是仔细再看,就发现,影子偏头的方向,和我本人是相反的! 白晶吁了口气,灭掉打火机,站起身,走过来几步,把打火机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的这一举动,证明她本人有着良好的修养。 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我决计没有想到的。 她回到位置坐下后,一手拿起酒杯,看着我说:“九阴煞体,阳世恶鬼……你更倾向于‘另一个世界’。所以,这道阳寿未尽的残魂,才能够寄附在你的影子里。 因为,相对于‘另一个世界’,你在这个世界的形、体,有些空虚。就好比,人满为患的场所,空出半个位置。一旦有机会,这片空位被‘旁人’占据,也在情理之中。” 孙禄明显也是听懵了,盯着我脚下的影子,忍不住喃喃问道: “为什么有火的时候,影子才会是反的?” “那是因为附着在影子里的残魂虽说阳寿未尽,但也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说到底,它还是更偏向‘另一个世界’。火为阳,阳火映照,它便无所遁形。”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惊醒过来问。 在我看来,静海都算是一本关于阴阳事物的大百科了,但由于老和尚自身的性格,以及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对于一些事,这老秃驴都含糊盖过。 比较起来,倒是白晶对‘影子’的解释比较全面,而且措辞更容易让人理解。 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困惑。 就算她有文化,知识渊博,可这番解说,也绝不该出自一个年轻的女律师口中。 还有,如果吕珍不是被我的影子害死的,那推开梯子的‘第五个人’究竟又是谁?或者说,那是什么…… 白晶没有回避我的问题,而是冲我挑了挑眉毛: “每个人都有理想,每个人也必须经历现实。你是法医,又是阴倌,你凭什么以为,其他人不能有两种表面相悖的职业呢?” “你也是阴倌?”孙禄脱口道。 白晶笑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摸出一根皮筋儿,一边拢着原本披散的秀发,边冲我一扬下巴: “珍姐走之前找过你,她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见她明显想岔开话题,我也没继续追问,点了根烟,沉吟着说: “她把城西那套老房子卖了三十二万八,还有八万八的余款没收。她让我把那八万八收回来,全部交给你。多的……说是当做利息。” “呵,傻不傻……” 白晶抹了抹眼角,“旁的呢?她还说什么了?” 我摇头:“没了。” 我见到吕珍的时候,她从头到尾都用冥纸挡着脸,而且不止一次向我道歉。 直到她说出对我的请求,我才明白过来。 徐家的老屋本来是徐荣华留给我的,虽然我没接受,但吕珍把老屋卖掉,还托我把尾款替她还债…… 算了,人都死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我拿起白晶的手机,递给她:“除了我和孙禄的事,你还和警方交涉过了?” 白晶点了点头,“视频我没交给‘衙门’,你也看到了,交上去,只会惹麻烦。我跟警察说,视频当时我是接了,不过我那会儿喝醉了,挂了以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比起你们,我更是局外人,警察也就多问几句,被我打发了。” 我点头:“这样确实是省得麻烦了。” 见她接过手机,我忽然想起,我被关进拘留室后,手机断电,到这会儿还没开机呢。 在我开机的空档,白晶忽然向我问道: “你现在还接不接生意?” “什么?”我拿着手机愣了愣。 白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从旁拿过自己的包,从包里拿出一本长条的簿子,翻开一页,拿笔快速的在上头写画了几笔,撕下来递给我: “不瞒你说,我也有通晓阴阳的能力。但是术业有专攻,或者说,隔行如隔山,通晓阴阳不代表能跨界。这顿饭可以是你请,这张支票,你也收下。当是我委托你的佣金。” “你委托我?” “对!”白晶此刻已经将长发绑成了马尾,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正视着我说: “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珍姐,你想办法,带我去见她。” 我被她的‘雷厉风行’弄的愣怔了,这时,手畔忽然传来“嗡嗡嗡”的声音。 刚开机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窦大宝。 我这会儿多少有点恍然,可还是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 “祸祸!” “怎么了?”听到窦大宝的声音,不知怎么地,我心尖突然猛一颤。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刺刺啦啦、断断续续:“祸……快来……我……” “你在哪儿?!”我本能的挺直了身子。 “房梁……那个骨灰坛子……出渣子了……” “刺啦……刺啦……” 一阵杂乱过后,窦大宝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 “我不知道静海老秃驴为什么总叫我小佛爷…可我觉得,我现在要不就是成佛了…要不,我就真像我师父说的那样,我死了……变成鬼了……” “别废话,说重点!”我越听越不对劲,猛然站起身,“你现在在哪儿?” 谁曾想,清晰的通话就只是那一段。 我实在听不出杂音下窦大宝到底说的是什么,干脆急着点了免提,把手机扩音器的位置顶在耳朵上。 “我在家……” “我在赶集……” “火……周边很多火堆!” “刺啦……刺啦……” 刺耳的电波干扰声又一次传来,我强忍着耳膜的刺痛,不敢把手机挪开。 这嘈杂或许只持续了不到几秒钟,可接下来,窦大宝的声音再度传来的时候,却是变了‘画风’。 “祸祸,我出事儿了!你能来捞我就捞,别强求!你替我跟潘潘说,我……我喜欢她!就算我不能娶她,我们窦家饭铺的产权,也是她的!不过那得等我老爹老娘百年之后……” 第二十五章 窦大宝‘成佛\’ 窦大宝说完最后这段‘深情的告白’,通话就中断了。 我都快恨疯这小子了,平时着三不着两也就算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多废话! 我再给他打过去,已经再打不通了。 “屠子,结账!”我急着收拾东西往外走。 白晶起身:“不用了,直接挂我账就行了。” 到了停车场,见白晶还跟着,我急着对她说,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回头再跟她联系。 白晶手里还拿着半瓶喝剩的茅台,边怼了一口边说:“我跟你们去,或许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我又是一怔,跟着点了点头,上了车。 十万火急的赶回平古,车停在城河街路口,一眼就看见,窦大宝的铺子还开着。 “大宝!”我跑进去,喊着窦大宝的名字。 孙禄说:“我去楼上看看!” “不用了!”白晶走了进来,朝着一个角落一指,“人在那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就看到货架的一旁,堆着一堆装香烛纸钱的箱子。 我顾不上想她为什么确定那里有人,急着走过去,把上面的箱子扒拉开。 堆叠的箱子最下头,空出一格,就在这空出的位置里,缩着一个人。 这人是背对着我们,面朝着墙缩在地上,看背影身形,赫然就是窦大宝! “卧槽,你小子躲在这儿跟我们玩躲猫猫啊?”孙禄跟着跑了过来,抬脚就想踹过去。 “别乱来!” 我拦了他一把,“大宝,你在干什么?” 我边试着喊窦大宝,边亦步亦趋的走近。 见他没反应,一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窦大宝开的是丧葬铺,但凡这种店铺,里头都不会太亮堂。 我又喊了窦大宝两声,同时拿出手机,小心翼翼的侧过身照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窦大宝居然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紧闭双眼,盘腿坐在那里。 他怀里抱着一样东西,正是我从对面墓园挖出来,原本摆在这屋房梁上的那个白瓷骨灰坛子! 孙禄把手伸到窦大宝鼻子底下,整个人就是一颤: “祸祸,他……他没气儿了!” 我急道:“别愣着了,把他抬出来,抢救……” “你们最好别去碰他!”白晶忽然说道,“如果移动了位置,他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孙屠子是真急了。 “先别动他!” 我直起身,用手机照着朝房梁上看了一眼,低下头问白晶:“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白晶说:“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离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魂魄脱离的比较彻底,居然一口气息都没留下。” “离魂?”孙禄看着我,“他的魂魄去了哪儿?” 我摆摆手,努力回忆窦大宝在电话里说的话,却怎么都抓不到重点。 “大宝说他在家……又说在赶集……” 我心念一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隔着护城河向对岸看去。 这时,白晶也走了过来,“你想到了什么?” “火!大宝在电话里说过,他看到周围有很多火堆。” 孙禄和白晶一起向对岸看了一阵,同时问:“哪儿有火堆?” “有!”我边快速的思索,边解释说:“对面是陵园,临近年关,很多人都会提前来给先人上坟烧纸,所以大宝才会备那么多货。上坟一般都是在上午,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当然看不到烧纸的火堆。” “也就是说,大宝可能在对面的墓园里?”孙禄问。 我点点头,“屠子,你赶紧去拿些纸钱,去河边烧给我。我回家去拿点东西!” 急匆匆跑回家,我顾不得上楼看徐洁,径直走到角落,对着龛位上的大背头泥娃娃说: “茶茶,还有阴月,我需要你们帮忙!” 连喊几声,泥娃娃没反应。 我一咬牙,抱起泥娃娃就走。 “汪汪!”肉松听到动静,摇着尾巴跑了出来。 我哪还管这单身狗,抱着泥娃娃冲出门,一路跑到街口。 孙禄从火堆旁站起身,“我烧了一些了,不知道够不够……” “不管了,去对岸!” 如果是普通人魂魄离体,我都不会这么着急,但窦大宝的情形实在特殊。 生魂离体我不是没见过,可哪有人离魂的时候,肉身跟死人一样! 而且窦大宝自己说过,他师父曾告诉他,他已经死了。 此时想起来,更让我感到恐慌。 或许我这时稍有迟疑,稍微慢一步,窦大胡子就可能真特么‘成佛’了! 我着急忙慌的跑到河对岸,还没到墓园,就看到附近有着一堆堆烧纸的痕迹。 我边走边自言自语的念叨:“大宝是一个钟头前打电话给我,他说他看到火堆,还说他在赶集……现在火堆有了,赶集……难道说,他是去了……” 我猛地停下脚步,孙禄急问:“他到底去哪儿了?” 我说:“这附近没有集市,这个点也不可能有集市。大宝说他在‘赶集’,应该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凛然的看着孙禄,“他去了鬼市!” 孙禄说:“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把他捞回来!” 我摇头,眼都快急的瞪出血了,“我虽然没去过鬼市,可也听说过,那和阳间的集市不一样。如果不能确定大宝的位置,很可能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去了也找不到他!” “你可以随时随地去阴间?”白晶忽然向我问道。 我胡乱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白晶却说:“如果你现在就能去‘另一个世界’,我想,我可以帮你确定你朋友所在的大概位置。”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走到路旁,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截短香。 她也不用火点燃,就只把短香插在地上,接着一仰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茅台喝得一干二净。 她接下来的行动,更让我和孙屠子摸不着头脑。 在饭馆吃饭的时候,她点了两瓶茅台。 这会儿她从包里拿出另一瓶,拧开盖子,把瓶里的酒一股脑的浇在了插下的香头上,同时垂着眼帘,嘴唇不紧不慢的开合,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虽然事态紧急,孙屠子还是忍不住砸了咂嘴,“这两千来块可是全都孝敬土地爷了。” “闭嘴!别乱说话!”我瞪了他一眼。 白晶将瓶子里的酒倒完,又低头嘀咕了一阵,突然间,猛地转过身,眼睛斜视着一个方向,“跟我走!” 第二十六章 乌鬼出马 白晶绝对是个美女,可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我和孙屠子都同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见白晶原本俏丽的脸孔,居然变得皱巴巴的,两边的腮帮子,更是往中间缩了起来,以至于两侧挤出的褶皱,就像是嘴边生出了几道老鼠胡子! 她只说一句‘跟我走’,然后就迈步朝前走去。 她走路的姿势也十分奇怪,手臂不像正常人一样摆动,而是半哈着腰,两只手缩在身前,却是抬着头,脸朝着前方。 看着她怪异的姿势,我和孙屠子都没觉得滑稽,而是看的心里都直发毛。 这哪还是什么美女律师,分明是大耗子成精了! 孙禄缓过神来,用眼神询问我怎么办。 我咽了口唾沫,说跟她走。 震撼过后,我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 大白天的当然不会有老鼠精出没,看白晶这架势,分明和老独一样。这美女律师的另一个职业,竟是出马仙! 白晶带着我们走进墓园,这时孙禄终于忍不住小声问我: “要说这墓园也不算多大,大宝要真在这里头,还能找不着?” 我说:“阴间和阳世还是有区别的,在我们看来,这里不过是一座座墓碑,但对阴魂而言,这就好比是咱们眼里的住宅区。” 孙禄恍然大悟:“乖乖,这里的墓碑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真要是‘变成’房子,那不得赶上一个镇子的大小。那样的话,想找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我说可不是嘛,我是没去过鬼市,可也听瞎子描述过那里的情形。 当然,瞎子本人多半也是没真正见过鬼市的,但据说他师父却是亲身去到过那里。 阴间不同于阳世,具体不同在哪儿,我虽有过经历,却也形容不明白。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句话叫做‘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只能说,不同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不能盲目的用我们所理解的常识去揣度。 跟着白晶穿过一排墓碑的时候,孙禄忽然指着旁边问我: “这么多墓碑,怎么就这一座有供品?” “这个时候还管别人家的供品干什么?你中午没吃饱啊?” 嘴上这么说,我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路过来,其余墓碑前头都空空荡荡,然而孙禄指的这个墓碑前,却是摆满了供品。 不光有瓜果点心,还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简直都赶上一桌酒席了。 目光落在香炉上,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会有人搞这一套?” 孙禄也看到了香炉的异样,“我去,这是哪家的倒霉孩子干的,怎么能在人家香炉里插鸡毛呢?”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拔香炉里的鸡毛。 我赶紧拽了他一把,“别乱动,不然你就要倒大霉了!” 孙禄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香炉里插鸡毛。 我又看了一眼香炉里倒插的那三根公鸡尾翎,刚要跟他解释,前头的白晶突然喊道: “你们倒是快点儿啊,还找不找人了?” 我和孙屠子赶忙追了上去,这会儿再看,白晶已经恢复了本来的美貌。 我顾不上问她刚才是怎么回事,见她停下来,就问她是否已经能确定窦大宝所在的方位。 白晶点点头,接着却又微微摇了摇头,“我只能确定,你朋友前不久就待在这个位置。” 她横了我一眼,用责怪的口气说:“你们也太不分轻重了,这个节骨眼上,还磨磨唧唧的。” 我脸一红,不忘瞪了孙屠子一眼。 白晶说:“行了,我只能把你们带到这儿。你别磨蹭了,赶紧行动吧!” 她一边说,一边奇怪的看向我怀里:“你老抱着个泥娃娃干什么?这娃娃的发型也太……太……” 得,嫌我磨蹭,她倒是也分心了。 咱五十步笑百步,别老鸹骂猪黑了! 我这会儿也没心思跟美女耍嘴,找了片空地,把泥娃娃放下,从兜里摸出两颗奶糖,放在娃娃面前。 我双手抱拳,朝着娃娃作了个揖,“茶茶,阴月,到地方了,快出来帮忙。” 连说了三遍,泥娃娃愣是没一点动静。 要说我真是有一阵子没见过茶茶这小家伙了,阴月就更别提了。 难道两个小鬼趁我忙活这段时间,溜到别的地方去了? 见泥娃娃一直没动静,我急了,“不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再忙可是都没忘了供奉你们!奶糖点心水果蜜饯,只要看到我就往家带,搞得认识我的人见面就让我‘小心蛀牙’……” 我手背拍手心,拍的“啪啪”响,“我的小祖宗哎,现在可是人命关天!窦大宝、窦大胡子你们总认识吧?你们再不出手,以后谁还用麦芽糖和(huo)糖稀给你们吃?” 白晶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这娃娃是你祖宗?” “你祖宗!” 我焦头烂额的怼了她一句,眼下两个小鬼不出现,一时间再想用别的法子去到‘另一个世界’,倒不是说不行,只是那太耗费时间了,窦大宝在那头未必等得了。 见我急的抓耳挠腮,孙禄一把推开我,跟着做了个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举动。 我本来还怕他冲动起来把娃娃给毁了,没想到他绷着脸瘪了瘪嘴唇,居然两腿一弯,跪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边朝泥娃娃磕头边念叨:“祖宗哎,我的亲祖宗,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我求你们了,快出现吧,大不了以后你们的糖我全包了,再不然,要我十年阳寿也行……” 我哭笑不得,眼圈儿却是红了,一把拽起他,“行了,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哥们儿,什么都值了!” 就在我拉孙屠子起来的时候,突然,一道黑气从他胸口的位置蹿了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黑气就一下钻进了泥娃娃里! “乌鬼!”白晶失口惊呼。 我猛地一怔,下意识看向孙屠子的胸口,随即反应过来。 他把从柴禾垛下挖出的野猪牙,当做吊坠挂在脖子里。 那野猪牙不光顶死了抖三斤,而且,根据见四婶子的那次经历,这野猪牙当中,貌似凝聚了一个极为特殊的鬼魂——乌鬼! 第二十七章 鬼镇 乌鬼乃是经过九世畜生道,轮回到第十世,原本应该再世为人,却因为某种原因没能投胎,所化成的凶煞鬼魅。 和别的鬼魅不同,因为承受过极度苦难后,不能够轮回转世为人,乌鬼就等同是集冤屈和愤恨为一体的存在。 其暴戾程度,可想而知。 眼看乌鬼之魂进入了泥娃娃里,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别乱来!两个小家伙是好孩子,她们没有犯过错……” 我刚急着说了一半,面前的泥娃娃里,竟然传出一个闷雷般粗重的男人声音: “我知道,她们只是贪玩儿!” 声音一落,黑气便从泥娃娃里蹿出,重又消失在孙屠子胸前。 下一秒钟,原本静止不动的泥娃娃,突然抖动了一下。 娃娃只是动了一下,跟着就又没了反应。 不等我发急,白晶忽然拉了拉我的衣服,眼睛斜向一边,小心翼翼的问: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你祖宗显灵了?” “你祖宗……” 我心说这女人表面看着挺正经的,怎么会这么没溜,居然酷爱‘伦理’人啊? 可只顶了她半句,身子就是一震,后半截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顺着她的目光,一旁的两座墓碑之间,竟然出现了一道,由红色和蓝色光芒交织的拱门! “这门……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 白晶眼睛骤然一亮,想迈步往里走,可稍一犹豫,还是回头看向我。 我冲她和孙屠子点点头。 不管是被孙屠子的跪拜感动,还是受到乌鬼威逼,茶茶和阴月两个小鬼,最终还是完成了她们的任务,架起阴阳桥,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鬼门! “走!”我把背包往上一拢,迈步就往‘门’里走。 孙屠子默不吭声跟着往里闯,倒是白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我。 “我们是人,有肉身……如果去到阴……去到‘另一个世界’,那究竟是我们过去了?还是我们的魂魄脱离肉身?去到了阴间?” 我摇头,我虽然不至于被她的这个问题弄懵,可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孙禄当机立决,冲白晶一瞪眼:“松开他!别碍手碍脚!” 白晶一窒,似乎是有生以来,从来没被人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一样,瘪了瘪嘴,竟像是要哭。 我这会儿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推了孙屠子一把,最后看了白晶一眼,低头迈进了‘门’里…… 所谓的门,原本是矗立在两座墓碑之间,由红色和蓝色两种光晕交织成的虚影。 然而,当踏进去的一瞬间,似乎是整个世界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我后一只脚迈入以后,眼前的,再不是先前所在的墓园,而是一处被氤氲笼罩不见天日,四周围有些模糊的广阔空间! 孙禄跟在我身边,左右看了看,斜眼问我: “这是到了阴间了?怎么……和之前见过的有点不一样啊?” “别说你了,要算起来,我特么都来了五六回了,要是能解释清楚,你是我祖宗!” “说起祖宗,你猜,那大美女是真有点天然呆呢,还是故意绕弯骂你呢?” 孙屠子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冷哼。 “我从来不会骂人,更不会绕弯骂人。”白晶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道,“还有,我不认为在背后说人有多光彩。” ‘背后说人’的孙屠子被逮了现形,老脸有些涨红。 我脸上多少也有点挂不住,不过回头看看面色悻然的白晶,却忍不住哈哈一笑。 “你笑什么?”白晶着恼的问。 我摇摇头,没回答她,说既然到了这儿,就赶紧找人吧。 事实是,现在我心里头,有一种很轻微、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这真不难解释。 说白一点,我虽然从来不认为我的出身比别人差多少,可是从小到大,看到身边那些生活比我优越的人,我还是会不自禁的有些自卑。 白晶在这短短几分钟的反应,却让我发现,人和人之间,先天的‘硬件设施’和后天的自我修养或许有所不同。 但在面临相同的处境时,反应都是一样的。 这很有点……在澡堂子里头,大家都脱光光的意思,本‘性’谁也藏不住啊。 “窦大宝!窦大胡子!” 孙禄大概是为了遮羞,干脆往前走了两步,大声喊了起来。 我看了白晶一眼,见她丹凤眼斜朝着一边,脸色还有些愤懑,过去拍了拍孙禄的胳膊。 “别嚎了,你眼瞎啊?” 说着,我扳过孙屠子的脑袋,另一只手朝着一边指了指。 我不否认,刚进来的时候,我也被环境的变化给弄懵了。 那感觉就好像,一下从白天跨度到了傍晚,并且环境也有了巨大的颠覆改换。 然而,我在左顾右盼中,还是很快注意到,一侧的不远处,那一片朦胧奇异的光亮。 朦胧中,光亮高低错落,就好像起大雾的夜晚,从远处窥探城池一样。 只不过,笼罩那‘城池’的亮光,一点都不温暖,而是透着冰冷的惨绿。 “那是什么地方?”孙禄和白晶同时问我。 孙禄抿抿嘴,自问自答:“那好像是一座城。” 我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再看看两人,边往有亮光的地方走,边缓缓的说: “屠子,你还记不记得先前你自己打的比方?如果那些墓碑全都改换成我们意识当中的房屋,那未必是一座城,但规模样式,至少也得是一个小镇。” 孙禄一愣,跟着瞳孔骤然放大:“鬼镇?!” 白晶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这就是阴间……所有死去的人……都会来这里?” 听她声音不怎么对,回头一看,见她注视着面前的‘城镇’,美目中竟隐隐闪动着泪光。 看到她的模样,我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拦住了她和孙屠子。 “咋了?”孙禄问。 我冲他挥挥手,脸朝着白晶说: “你总算是玄门中人,必须得明白,活人和死人从来都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当我们的世界出现鬼,那是绝对不正常的。反过来,作为活人,我们出现在这里,明面上讲,也是不被允许的。” 孙禄也不是一味鲁莽,也留意到白晶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他看了我一眼,试着向白晶问: “你给祸祸支票,不是想让他带你去见吕珍吗?难不成,你想见到的不止吕珍,还有其他人?” 第二十八章 白帽子老太婆 这回我没拦着孙屠子,而是假装不经意的斜眼观察着白晶,等待她的反应。 见白晶眼神有些闪烁不定,默然不语,我暗暗摇头,“虽然不是时候,但我还是得说,我不能接你的生意。” 白晶猛地抬起头,丹凤眼圆睁,神情中居然透出几分凶恶。 孙屠子吓得一缩脖子:“你六月生的,说翻脸就翻脸?” 白晶咬了咬银牙,仍是一脸凶相,却是转向我问: “我知道你是想说,阴阳有别,在这里不能擅自行动。可我想问,如果这里的‘人’纠缠我,我能不能反抗?比如,有‘人’突然莫名其妙的抓住你的脚脖子!” 我蓦地一激灵,反应过来忙向她脚下看去,然而,就只看到她一双笔直匀称的小腿。 我兀自满心疑惑,白晶的两只手,十指却都已经弯曲了起来,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你先别乱来……”眼看她要发作,我忙说道。 可是,刚说了一句,就看到她身后冒出一个圆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单身狗!”我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从白晶身后鬼头鬼脑探出头的,居然是肉松! “这家伙怎么也跟来了?”孙禄也是哭笑不得。 “我从家出来的时候,它就跟着……” 我只能是干摇头,怎么也没想到,肉松居然会跟着来到这种地方。 相比我和孙禄的反应,白晶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她低头看了肉松一眼,仍是双手虚握成爪状,神色凛然的看向身后。 “嘿嘿,肉松是祸祸家的看门狗,看把你吓得,还什么鬼抓脚脖子……” 孙禄边奚落着说,边向肉松勾了勾手。 肉松却只是瞄了他一眼,就耷拉着尾巴跑到了我脚边。 我和孙屠子面面相觑,都有些发怔。 要说肉松这单身狗,可是个‘自来熟’,但凡到过我家,对我和徐洁友好的,平常见了,它总会摇着尾巴上去打招呼,今天对着孙屠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关键是,它怎么能跟到这里来呢? 白晶忽然低声说:“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刚才明明有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腕,我不可能连人手和狗都分不出来。” 我偏着头看了看她的小腿,又看看肉松,说:“找人第一,旁的先不管。总之,万事小心。” 白晶点点头,三人开始朝着有亮光的地方前进。 到了跟前,发现这果然是一处城镇般的存在。 只是从远处看到的绿火,并非是镇中‘人家’所点的灯火,而是游离在房舍之间,飘忽不定的鬼火。 正如孙屠子所说,这里,果然是一座鬼镇! 我问白晶:“你现在能不能感应到,窦大宝在哪里?” 白晶摇头,“我想你大概也猜到我的另一个身份了,事实是,我借助某些力量,也只能追踪到刚才进来的位置。你那个叫大宝的朋友,肯定在那里停留过,至于他现在去了哪儿,对不起,我能力有限。” 我点点头,刚要招呼孙禄进镇子,前头的孙禄突然“咦”了一声,回过头,像是想说什么。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我蓦地看到他身体的一侧,露出半张白惨惨的人脸! 我心中一激灵,一个箭步冲上前,“啪”的给了他一个嘴巴。 这一下不轻不重,恰巧扇的他把刚转过来的头又转了回去。 “你干嘛?”孙禄到底是了解我的为人,不至于被我一巴掌打愣。 他也没再往后扭头,只是错动眼珠,看着身前。 我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了刚才那半张脸的主人。 那是一个和孙屠子相比,足足矮了他三分之一的老太婆。 这老太婆身上穿的衣服,和她这个年纪的普通老太太差不多,但头上却戴着一顶白布帽子。 那帽子像是被火烧过,上头有好几个窟窿。关键帽子明显不合适她,歪戴在她头上,遮住了她大约小半边的脸和一边的眼睛。 白帽子老太婆就垂着手站在那儿,露在外头的一只眼麻木不仁的看着前方,没有任何的动作。 孙屠子被我那一巴掌给打清醒不少,不过还是小声问我: “这老太太哪儿冒出来的?她拦着咱的路,想干嘛?” 我没说话,双手在身上摸了摸,一只手插进口袋,摸出一沓钞票,抽出几张,朝着老太婆递了过去。 老太婆眼皮都没眨一下。 我又多抽出几张,这次她眼皮眨了眨,却没有别的动作。 我皱了皱眉,干脆把手里的钱都递了过去,同时低声说: “临近年关,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若不知足,小心鸡飞蛋打!” 话音未落,白帽子老太婆蓦地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抢过我手里的钞票,头也不回的向一边跑走了。那姿态活脱脱就像是景区的猴子,抢了游客的事物一样。 孙禄瞠目结舌了半天,直到老太婆跑的看不见影了,才错了错下颚,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这可能是我见过的,年纪最大的强盗了。老成这样劫道儿还能成功,看来这一行真的很有前途啊。” 我说:“别耍贫嘴了,明知道她不是人,还敢在她面前回头,你是想看看自己的命有多硬?” 孙禄尴尬的咧咧嘴:“我记得,你说过嘛,‘鬼不语,莫回头’,我就是一时间忘了这茬了。再说这也不能怪我,谁能想的到,来这儿头一眼看到的是个老婆子呢?” “下回记住就行。”我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 鬼不语,莫回头。 这是破书上记载的戒条之一。 随着我的阴倌生涯久了,对这些原本不明其意的戒条,我已经逐渐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当人正面遇到鬼,如果对方一言不发,那就千万不能转身回头。一旦转了身,对方就有可能看到活人身上阳火的兴衰。 这不言语的鬼,未必会在当时要人的命。可若是回头的人正在走背运,阳火衰败,它就很可能一直暗暗尾随着你。 被盯上的人,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一不小心在河边滑一跤。可一旦被鬼魅觊觎,对方在你倒霉的时候推你一把。这一来,本是一小劫,却会变得要人命。 且不说这种落井下石的鬼是否真有心害人,但‘富户辞世,乞丐吃粥’的老话在先,它们总是会或多或少得到些好处的。 要说起来,这倒和‘财不露白’的古训很有相似之处…… 第二十九章 城河镇 孙禄边跟着走,边忍不住问我,那老太婆是什么鬼,是什么人给她的势,让她有胆子在这里‘劫道’? 我摇头,说具体我也说不清楚。 孙禄一瞪眼:“你都不知道她是干嘛地,就随随便便给她钱?” 我说:“你平常赶集的时候,碰上年纪大、硬跟你伸手要钱的乞丐,你是舍钱啊,还是硬跟他干?” 孙禄挠挠头:“听你这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我爷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但凡遇上这种人,能用钱打发的就打发便是。老头说,一是犯不着为了俩小钱找不痛快,再就是,咱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真要是滚刀肉下三滥,或者是有点手段的,那就是自找麻烦了。” 我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孙禄想了想,又瞪起了眼睛说:“那你也不用给那么多啊?好家伙,看那一沓子钱,起码得两千多吧?” “何止啊。”我笑着摇头,“起码得有好几亿。” 孙禄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靠!那些钱,该不会是我先前烧给你的那些吧?” “不然呢?你以为我身上哪来那么多现金?” 白晶终于忍不住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问:“给活着的人烧钱?这难道是你们神调门的规矩之一?” 我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总是有道理的。曾经不止一个人对我说,我常在阴阳间行走,要多预备些傍身钱。说是闲了置忙了用,嘿嘿……” 说到后来,我笑得有些发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变得真的很忙,忙到想不起来是谁跟我说‘傍身钱’这档子事了。 或许是身在特殊的环境下,我甚至有点少有的幽怨感伤。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手持‘单程票’,来到现在的这个世界,时过经年,还会不会有人记得给我烧纸? 还是说,我会在这一头穷困潦倒,最终和白帽子老太婆一样,去做强盗那种极有前途的职业…… 孙屠子忽然赶上一步,伸手拦在我身前,朝前方努了努嘴。 我回过神,抬眼就见一个干瘦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抬着眼,无声的对着这边笑。 这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白衬衣,人瘦的就跟骨头外面蒙了一层皮一样。眼珠子深深的陷进眼窝里,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肩膀上顶了个骷髅呢。 这人也不说话,就只是站在那里,对着我们怪笑。 白晶蹙眉说:“这人怎么瘦成这样?” 跟着又小声问我:“他也是问你要钱的?” 孙禄在一旁冷哼了一声,“真他妈是人死带相、死不悔改、狗改不了吃屎……这他妈摆明了生前就是个yin君子!” 他斜眼看向我问:“你准备怎么打发他?” 我按下他横在我身前的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和他正式参加工作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可在学校上解剖课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一个由于吸du导致死亡的大体标本。 参加工作以后,更是见过两次yin君子实际的样子。 所以,见到这第二个拦路鬼,孙屠子才立刻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一时间认定了对方的死亡原因。 我知道孙屠子最是眼里不揉沙子,所以低声对他说: “前头那老太婆,帽子都是不知道从哪个烧纸堆里捡来的孝帽子,虽然是老饿皮虱子,但多少还能赚点同情分。眼巴前这家伙,换了平常,我指不定怎么收拾它呢。可是现在时局特殊……” “所以要大局为重,避免旁生枝节嘛!”孙屠子把我的话抢了过去,伸手就往我口袋里乱摸。 “你要是能从我兜里摸出钱,那逢清明冬至,就是我一个人去给你和喜子俩人上坟了。” 我打开他的手,又瞪了他一眼,伸手往兜里掏。 双手上下一摸,不由得脸色一变。 “屠子,你给我烧的‘钱’呢?”我摸遍全身的兜,貌似就只有刚才那一个兜里有票子,而那一沓票子,可是都给了白帽子老太婆了。 孙屠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上下瞅了瞅我,讪讪的说: “这不是赶的着急……我就随手从店里的货架上拿了两包纸钱烧了……我哪儿特么知道那是多少……我也不知道两边的汇率咋样啊?” “怎么?钱不够?”白晶上前一步,伸手就往肩跨的小包里掏。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嘛?”白晶挣扎了一下,但明显没怎么用力,只是瞪着眼不满的看着我。 我冲她摇摇头,又看看拦路的yin君子,想了想,示意她别轻举妄动,回过身,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打开看了看,里头还剩下半盒烟。 我手里拿着烟盒,抬眼皮看向那个yin君子,见他两眼凸出放光,鼻涕控制不住的向下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死了还这样,真不知道你图什么。”我在心里说了一句。 另一只手伸进裤兜,摸到打火机,却是一犹豫。 这打火机是我生日的时候收到的礼物,送给这恶心的死鬼那是亵渎了。 孙禄显然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老林(林教授)一早就说过,这东西也是害人的玩意,不碰就不碰吧。”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把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塞进去,又抢过我手里的半盒烟,像是给不待见的流浪狗投食一样,用力朝那yin君子的鬼魂甩了过去。 那yin君子一见‘有货’,欣喜若狂,一个恶狗扑食,便将两个烟盒抢在怀里。 然而,就在他接到两个烟盒的同时,他的身影也迅速的虚化,最终竟连同烟盒一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孙禄愣了一会儿,转眼问我:“听说每个人、每个嗜好都有一定的定数,他这是够数了,‘圆满’了?” “可能吧。”我点点头,低下头的时候捎带着往他肚皮下头看了一眼,“你以后少看小日本的片子,不然你‘弟弟’提早完成任务‘圆满’,那做兄弟的我实在很难帮你……” “滚蛋!” 孙屠子瞪起凶眼,刚要和我纠缠,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嘿嘿嘿,三位看来是初到贵地,小老儿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了。只是不知,三位不惜逾越阴阳,以活人之身来到这城河镇,有何目的?小老儿又能否帮得上你们呢?” 第三十章 拦路老鬼 这声音不大,但对我而言,却像是在耳边响起个炸雷。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精瘦的老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这老头穿着倒是干净,衣着严整,像是早年间的村干部。只是一双细眼里神光闪烁不定,看上去十分的惹人讨厌。 一见这老头,我心里先打了个突。 最初遇到桑岚的时候,我曾因为避雨,到过一个叫做‘槐园村’的所在。 过后得知,那却是在百年老槐树下的南柯一梦。 因为这段经历,我对老头说的‘城河镇’倒不怎么觉得古怪,要知道那陵园本就是挨着护城河的。 让我心里没底的是,这老头居然一语道破,我们三人是逾越阴阳前来的‘异乡人’! 这让我不禁怀疑老头的身份,难道他也和我们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要知道活人到阴间办事,我绝非是头一个,诸多阴阳行当的前辈,都是有这样的神通的。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否定了。 因为,我发现鬼火的映照下,这老头脚边模模糊糊有着一个影子。 按说在这种地方,如此昏暗混沌的情形下,是很少会在意影子的。我却因为先前在狄家老宅的经历知道,影子是可以作为一种评判事物的标准。在不属于活人的世界里,活人是没有影子的,有影子的倒是当地的‘土著’了。 这老头不是人,是鬼。他能一语道破我们的来历,想来也绝不是普通的鬼魂,而是有一定年头的老鬼了。 我平定了一下心神,朝老鬼抱了抱拳,“您好,请问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鬼微微一笑,干脆的说:“我就是这城河镇的人,本地人。” 见他没有追问的意思,我自然不会主动提起‘我们的来历’这种敏感话题。 可不说这个,跟这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老头之间,似乎也没旁的话题。 孙屠子估摸是见这老鬼还算和善,忍不住脱口问: “老人家,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胡子来这儿?” “大胡子?”老鬼眯起的细眼中,眼珠缓缓转了转,忽然叹了口气,“唉,原来你们是来找他的。那大胡子我倒还真见过,只是这会儿……唉,恐怕就算你们找到他,也不能带他回去了。” “老人家,你真的见过他?他人呢?去哪儿了?”孙禄急着问。 老鬼摇着头又叹了口气,再开口,话却不是味儿了: “你们远道而来,为的是寻人,按说我是应该与人为善的,只是人活在世,要为生计奔波劳碌,做了鬼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这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孙屠子不是傻子,见他话里有话,边说还边往我们几个身上衣兜里些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对我抱怨: “这阴间的鬼,怎么比活人还现实?这摆明是要拿钱才肯办事啊。” “就你话多!”我狠瞪了他一眼。 孙禄瘪了瘪嘴,有些没底气的问:“那现在咱咋办?不搭理他,自己找人?” 我暗暗摇头,心说:这老鬼既然有本事一眼看破我们的来路,哪是能轻易打发的。我们在这里算是两眼一抹黑,就算不想让他‘帮忙’,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否则指不定会惹来怎样的麻烦呢。 这时,白晶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对我说:“我包里还有两万块钱,要不先拿去用?这虽然不是……不是冥纸,但算起来,总要比冥币值钱吧?” “闭嘴吧你!”我心中暗骂,还以为多了个得力助手,没想到还是个猪一样的队友。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这按不住钱袋的‘富婆’提个醒,于是低声对她说: “你以为这是出国旅游呢?还能给他们rm币,让他们自己去银行兑换?你给我捂紧了腰包,千万别遗漏什么在这儿,不然后果自负!” 就在我们相互嘀咕的当口,老鬼再次开口,语调却变得冰冷起来: “年轻人,你们莫非都是空着手来的?这么说来,你们不是循法前来的阴阳先生,而是擅自逾越法度咯!” 孙屠子暗叫不妙:“这特么又是个翻脸比翻书快的家伙。” 和他不同,听老鬼口气中明显带着威胁,我心里倒是落定了一些。 面前这老家伙,多半只是做鬼久了,又或是生前道听途说过一些阴阳先生到阴间行事的事迹。 对于城河镇来说,我们三个自然是来的突兀,也就难怪他会一语道破我们是‘初到贵地’。 他摆明了是想从我们身上得些好处,我倒还真不怕这样的角色,能惹出多大的乱子。 见我们还没有‘表示’的意思,老鬼的脸色更加阴冷,就好像不给他好处,他就能把我们活吃了似的。 我看的心里来气,正要发作,突然感觉一团毛茸茸的事物在我手上蹭了蹭。 没等我低头看,手里竟一下多了一些东西。 单是通过手感,我便摸出手里多的是什么了,当下心中大奇,低头一看,却见肉松正挨在我腿旁,抬着头巴巴的看着我。 而我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这会儿居然多出了厚厚一沓纸钞! 孙禄并没有看到这‘钱’的来历,但见我手里有‘钱’,反应过来‘啧’一声: “你不说没钱了嘛,原来还留了一手。我真服你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动这小心眼干嘛啊。赶紧把钱给老丫的,先找到窦大胡子为重。” “这钱是哪儿来的?” 我心里犹疑不定,但见那老鬼脸色越发阴森,老脸都变得青嘘嘘的露出了鬼相,当下一咬牙,勉强挤出个笑脸,把手里的纸钞递了过去。 老鬼把钱接过去,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却又斜睨着我,不阴不阳的说: “即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也得看给多少啊。” 我不由皱眉,老东西还真来劲了。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见老鬼贪得无厌,便懒得再和他纠缠。 但就在这时,我忽然又觉得手掌边缘有些发痒。 这次我忙低头查看,却是当场目瞪口呆。 第三十一章 狗财神 就在我一低头的工夫,我的手里居然又多出一沓纸钞。 这次我看的明明白白,这纸钱竟然是从肉松的嘴里吐出来的! 孙屠子显然也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瞪着圆眼想要开口,我赶紧用肩膀扛了他一下,示意他先别声张。 ‘狗嘴吐钞机’固然闻所未闻,但肉松毕竟是跟我们一道的。内部问题内部消化,当着拦路老鬼的面还是尽量少显山露水的好。 这次的纸钞比刚才足足多了一倍,交到老鬼手中,丫立刻换了副面孔,眉开眼笑的说: “贵客远道而来,小老儿自当尽地主之谊。你们要找大胡子,那就跟我来吧。” 说罢转身就走。 我忙不迭示意孙禄和白晶跟上。 孙禄到底是忍不住小声问我:这狗嘴里怎么能吐出钱来? 白晶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也是一脸诧异的看着我。 我边走边快速的思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低眼间,见肉松夹着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我,连动作幅度都几乎和我同步,那模样简直可以说是如影随形…… 如影随形…… 猛然间,我脑子里像是划过一道闪电:影子! 白晶观察入微,见我神色有异,小声问我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扭脸和她对视,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可以肯定,那一定十分的怪异,以至于白晶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小心翼翼起来。 我低声问她,还记不记得刚进来这里的时候,感觉脚脖子被一只手抓住? 白晶先是一怔,跟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像是刚生吞了一整头大蒜,辣得小嘴都合不拢一样。 很显然,这美女对于一些事物的认知度还是相当高的,而且脑子也转的不慢。只不过眼下遇到的事,别说是对于我俩了,就算是正统三清道门的前辈,恐怕也是闻所未闻,更甭提亲眼所见了。 白晶傻眼了好半天,才勉强对我说:“难道是……” 我点头:“多半是了。” 孙禄一扒拉我,“你俩打什么哑谜呢?有什么话不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我让他小声点,瞄了一眼前边的老鬼,低声说:“这拿来‘行贿’的钱,可是有主的!” “啧,多稀罕啊,钱当然是有主的。”孙禄挠挠头,“可要说这钱是肉松的,未免也太邪门了吧?难不成这单身狗上辈子是什么豪门富户,死后家里人给它烧了大堆冥纸,就算它这辈子轮回做了狗,也还是有使不完的‘银子’?要真是那样,还真得说是人活的不如狗了。” 我说:“钱是肉松给的不假,却不是它本狗的。” 孙禄越发糊涂,急着让我别再打哑谜。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反向他问道:“你猜,咱来了这儿,咱们的影子有没有跟着来?” 孙禄愣了愣,“你不是说,活人到了阴间是没有影子的吗?”边说边看向自己脚畔。 我说:“你和白晶在这儿当然没影子,我的影子可是跟来了。” 孙禄的反应和刚才的白晶如出一辙,先是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鸭蛋,跟着斜眼看着我脚畔的肉松: “你是说……附在你影子里的那个家伙,也跟着来了?!他不光跟着来了,还附在了这单身狗身上?!这……这他娘的是什么神操作?!” 我拍了下他的胳膊,再度让他小点声。 我说:“你可别忘了,附在我影子里的朱安斌,人虽然只剩残魂,但那残魂却还有一线生机。 回到咱先前的话题,如果说人的一生,各项‘指标’都有定数,那他朱安斌就是人已不在,‘数目’却还没用尽。 他本该是大富大贵的命,出事以后,他老爹朱飞鹏,以及朱飞鹏故去后,林彤为了缅怀爱人,爱屋及乌,都替他烧了许多香烛纸钱……” “所以,他就算死了,也比一般的鬼有料。”孙屠子表情纠结的插口道。 片刻,又忍不住问:“我还是搞不懂,他是怎么附到肉松身上的?” 我和白晶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的说: “照道理,活人到了阴间,是没有影子的。静海说过,朱安斌现在寄附在我影子里,相当于是我的第二道人魂。假如我到了这里,影子却不能跟来,他又会以什么状态存在?又或者说,他还能不能够存在?” 白晶摇头:“当残魂寄附于你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俩已经算是‘合二为一’了。除非极特殊的情况,否则第二道人魂绝不能和你分离,要不然,它就极有可能魂飞湮灭,再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白晶这会儿显然已经恢复了理性,想了想,接着说道:“虽是残魂,但求生是本能。之前我被那只手抓住脚腕,应该是‘影子’最后的挣扎。 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不想脱离你,不想‘死’,所以企图抓住我,通过我跟随你。但是,我是香堂弟子,是不会被魂魄附身牵制的。恰恰在这个时候,这条狗……” 说到这里,她看着肉松,神情又纠结起来。 孙禄终于忍不住失笑道:“碰巧这个时候,肉松尾随着祸祸到了墓园,那姓朱的为了能苟延残喘,就附着到了这单身狗身上,跟着咱们到了这儿。他在阳世是大富大贵,到了阴间也有花不尽的储备,所以,到了关键时候,这单身狗,成了咱们的财神爷!” 我也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再次低头看向肉松,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是像你一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但凡长个心眼,少整点歪门邪道,多办点人事,你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肉松’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呜咽似的‘低吠’了一声。 想起和他老爹朱飞鹏也算是有过一段结交,林彤又是我的师姐,我终是低声道: “你活着的时候虽然没干过好事,但还不至于一失足造成别人的千古恨。还有,去年过年,你来找我,也算是我立下规矩后,唯一一次破戒,接受男人的委托。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不敢说这辈子还能帮你点什么,只能是说,一旦有机会,我一定尽力让你能重入轮回。若是那样,你,来世不管做人做狗,还是与人向善吧。” “呜呜……” 低吠声中,肉松居然真的向我点了点狗头。 然而,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一道白影倏然闪到面前。 下一秒钟,就见那突如其来的身影,猛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朝着我胸腹间按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鬼话 “小心!” “当心!” 孙禄和白晶同时伸手想要把我推开,可我不得不再次生出想要骂街的冲动。 这两个货,绝对是传说中猪一样的队友! 瞄见白影前来的时候,我已经本能的想要躲避。 然而,他孙屠子和白骨精,两个人分别跟在我左右两边。 两人同时伸手推我肩膀,而且用的力气都不小。 被他俩这一推,本来想闪避的身子,硬是被摁在了原地! “屠子,我日`你大爷!” 我到底还是没那么好的修养,忍不住破口大骂的同时,赶忙想捏起法印抵挡。 可就在我伸出手的瞬间,对方像是知道我的厉害,蓦地向后飘忽了一段距离。 我惊魂未定,左右扭头,分别朝着孙禄和白晶两人狠瞪了一眼。 “对不起……” 孙禄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他和我亲如手足,见刚才的本能救援反倒差点害了我,是真吓得不轻。 他跟着偏过头,瞪着白晶道:“你有谱没谱?女人家家的,你哪儿来那么大力气?” 身为‘中间人’,我倒是真不难理解他冲白晶发飙的原因。 女人当中,白晶的个头算是高的。但身为女人,她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是真的出乎了我的想象。 孙禄为了把我推开,真是有多大力气出多大力气。 白晶推我时用的力气,可是一点不比他小,要不然,也不能和孙屠子的力量相互作用,把个双脚已经离地的我,硬生生按回了原地。 “谢了……” 惊魂过后,我还是比较理智和绅士的冲白晶点了点头,毕竟人家也是出于好心。 “对着妞就充大头蒜,对我就‘问候亲朋’,徐祸祸,你真他娘是……”孙屠子立刻表达了对我的不满。 我老脸一红,装作听不见,扭脸看向前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我们之所以还能保持‘轻松’,实在是因为,三个人都已经看清了来犯之人的样貌。 这人不是旁人,却是我们初入这‘城河镇’时,头一个遇到的那白帽子老太婆! 这老太婆退后到距离我超过十步的位置,但仍是保持出现时的动作,面朝着我,抬着一只手。 此刻,我们正跟随着那老鬼穿梭在一道小街中,见老太婆姿势不变,立刻就醒悟,她是在阻止我们向前。 孙屠子自知‘犯了大错’,这会儿是真不敢言语了,只是侧眼看着我。 白晶是聪明人,看明眼前的形势,立刻就低声对我说: “刚才的事虽然有惊无险,但我还是得向你说声抱歉。我真是头一回来这儿,所以……算了,总之离开之前,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我点头,看看拦路的白帽子老太露在外边的半张脸,又看看带路的老鬼,沉吟了一下,缓缓的问: “该给的我都给了,你们到底还想怎样?” 白帽子老太婆放下手,上前一步,面朝我摇了摇头:“年轻人,你们走错道了。” 只这短短一句话,孙禄和白晶,同时都瞪圆了眼睛。 这老太婆一身破衣啰嗦,歪戴着阔大破烂的孝帽子,模样实在像个老乞丐婆。 然而,她的声音,却宛如银铃。比较起来,竟比白晶说话时还要悦耳。又哪里符合她的年纪。 再次见到这老太婆,她是头一次开口,就让我们三个感到不言则已一鸣惊人。 可不等我们完全反应过来,那把我们带到这里的老鬼忽地勃然大怒,单手二指横指着老太婆,破口大骂: “你这害人精,这都多少年了,你害了多少无辜,心里没数吗?再继续下去,你难道不怕遭天打雷劈?” 老太婆并不理会他,而是用白帽下露出的独目直看着我,用少女般的声音简练清脆的说道: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施舍我老婆子,我就不能看着你们走歪路。我从刚才就跟着你们,知道你们来城河镇的目的。你们要找的人,不在那边,这老不死的,是在骗你们。” “他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刚问了半句,老鬼就怒意昂然,双手攥拳,一边作势要扑向老太婆,一边大声道: “老虔婆!上次饶你不死,这次居然又来坏我好事!” “你够了!” 面对他的气急败坏,老太婆倒是十分镇定,甚至是语气中透着大义凛然,转色对着我说: “年轻人,我在此徘徊多年,多少懂些深浅。你能来此,若不是受到迫害生魂离体,就一定是有些道行,能够跨越阴阳。 我收了你的钱,受了你的恩,不问你来此目的,就只说,比之阳间,这里更人心险恶! 我不揣度他人而妄言,就只说,如果你们只是想找人,那么,你们走错路了!” 她猛然反手指着身后的道路,抬高声音道: “虽不同世,形势却不会变。直来直往,前方便是阳世的护城河,阴间的黄泉道!一旦行差踏错,你们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放你娘的屁!”老鬼这一次是真的暴走了,径直扑上去,张开双臂,十指弯曲成爪状,想要掐老太婆的脖子。 “混账!” “住手!” 白晶和孙禄同时大喝,孙禄直往前冲,硬是被我伸胳膊拦了下来。 就只这一拦,老鬼已经得逞,双手十指,犹如十把尖刀匕首,猛插进了老太婆的脖颈。 然而,也就是在同一时刻,老太婆头顶的白帽陡然掉落,一直被帽子遮挡的另一只眼睛里并没有露出眼珠,而是猛然钻出一只小如婴儿般,没有皮肉的手骨,同样是五指如钩,蓦地插进了老鬼的顶门! 我本来因为老太婆的去而复返,还有些疑惑,此时见两人……二鬼居然一下演变到如此惨烈的境地,心头尖忍不住打个哆嗦,“住……” ‘住手’二字只说一半,我身侧耳畔,却是突然传来一下古怪的声响。 这下声音的奇怪程度我真无法形容,但却一下子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我猛地扭脸看向身边,就见本来还算淡定的白晶,不知怎么,竟变得面红耳赤。 她的一只手臂上,仍挎着价格不菲的坤包,但两只手,一前一后,同是防护的姿势。一双丹凤眼中,眼珠来回急转,看架势,我真怕她俩眼珠子飞出来。 “你怎么了?” 孙禄也觉察到她不对劲,边急着询问,边下意识的一只手搭住了我一边的肩膀。 也就在他搭住我肩膀的刹那间,我就觉眼前陡地闪过一道怪异绿光。 也不知怎地,瞳仁就跟着这奇异的绿光急转,快速的斜向一边,看向了我们所置身的小街一旁,一栋灰扑扑的两层小楼…… 第三十三章 猥骨子 就在那栋小楼的二楼,窗口的位置,竟站着一个‘人’。 这人的样貌可以说是相当的猥琐,就他露出窗户的身体看,个头也是十分的矮小。 城河镇是鬼镇,住在这里的,当然不会是活人。 可是,看到这容貌丑陋的家伙,我心里却不由得打了个突。 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 孙禄似乎没有发现这丑鬼的存在,问我要不要先拉开老鬼和那白帽子老太婆。 我说不急,面前掐架的双方都是鬼,虽然看上去很惨烈,但绝不至于会闹出‘人命’。 嘴上这么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 进入鬼镇后,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如果没人带路,别说找人了,连我们自己都很可能在镇上迷路,没有办法回到进入的鬼门。 那带路的老鬼,从一开始就让人觉得不地道。 相比之下,为了‘报恩’去而复返的白帽子老太婆,似乎更可靠些。 而且二鬼之间简短的对话,似乎也证明了,老鬼是在存心欺骗我们。 现在看来,二鬼掐架,老鬼明显占上风。 我到底该不该出手,把他们分开呢? 心里记挂着窦大宝的安危,我到底没犹豫太久,稍一思索,就想上前拉架。 但就在我想要出手的时候,下意识的又往那栋小楼看了一眼,却看到二楼窗户里的那个丑鬼,冲我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他先是指了指下方的老鬼和老太婆,然后把两个拳头怼在一起,竖起两根拇指,同时朝中间弯了弯。 我心里猛一动,再看看两个貌似都想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老鬼,心头陡地升起一团强烈的怒火。 “行了!” 我没有让二鬼分开,而是厉声道:“别再演戏了!” 老鬼和老太婆双双一怔,停下动作,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我瞪着两人,眼珠子直冒火:“你们真当我是傻子?” 白帽子老太婆先收了手,退后一步,眼窝中伸出的那只爪子也缩回了帽子底下。 她独目疑惑的看了我一阵,忽然一跺脚:“年轻人,你非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听信这死老鬼的谎话,老婆子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那老鬼也是气淋淋的说道:“死老虔婆,你够了!这三位必定是道法高深,才能来到这里,单凭你两片嘴皮子一碰,就真能骗到人家?简直痴心妄想!” 我冷眼看着两人,心火越来越盛,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咬破指尖,在掌心快速的画了道符箓。 老鬼和老太婆脸色都猛地一变,老鬼边往后退,边问:“你要干什么……” 不等他说完,我就猛然揸开五指,将画了符咒的手掌,凌空朝着两人印了过去。 掌心的血符朝向二鬼的刹那间,陡地散发出一道血红的光芒。 二鬼被血光一照,同时发出一声惨叫,缩向地面。 老鬼似乎还想挣扎着脱离符光笼罩,老太婆却是浑身发颤,用愤恨的目光看着我,痛心疾首道: “我好心指点你们,你却恩将仇报,这么颠倒黑白,你难道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她发出的仍是和样貌全然不符合的少女声音,但听在我耳朵里,却只觉得恶心,“死都死了,还要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到底谁才该遭雷劈!” 孙禄迷惑的问:“祸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还特么怎么回事,我们都让人给坑了!这两个老东西,根本就他娘的是两口子,他们这是合起伙来演戏坑咱们!” 白晶兀自有些疑惑:“咱们和他们无冤无仇,你还给了他们钱,他们为什么要骗咱们?” “你问我干什么?要问问他们去!” 想到被耽搁了这大半天的时间,我越发气急,开始缓缓收缩起五指。 我画在掌心的,就只是破书上的镇鬼符,但这符咒在阴间显然具有更强的效力。 手只微微一收,被符光笼罩的两个老鬼,惨叫声中,身形竟同时小了一圈。 这时那老太婆也不再狡辩,而是和老鬼一起跪在地上哀求: “先生,我们知错了,求先生念在我们老两口年迈,放过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骗人了……” “啊……”话音未落,那老鬼猛地向前一扑,原本正常的样貌,忽然间变得扭曲起来。 他像是实在承受不住痛苦,嘴越张越大,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再到后来,两边的嘴角竟撕裂到了耳根,从巨张的口中,吐出一颗包裹着粘液的人头! 这时老鬼再次发出哀求,声音却是从这颗人头里发出的! 看着他令人恐怖的形象,再看看老太婆头顶的白帽子,我终于醒悟过来。 “妈的,原来是两个活着欺神骗鬼,死了都不能投胎的猥骨子!” 弄清了二鬼的身份来历,我手下再不留情,五指猛地一攥,符光收敛的同时,两个老鬼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同时向四面八方撕扯。等符光消失,两者也都炸开成了两蓬青黑的鬼雾! 见二鬼顷刻间灰飞烟灭,白晶忍不住皱眉:“就算他们骗我们,你下手也太狠了,总不至于连一丝悔过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吧!” 孙屠子和她关注的重点不同,问我:“猥骨子是什么东西?” 我没理白晶,跟孙屠子解释说,猥骨子就是阳世没真本事,装神弄鬼骗人的神棍。 之所以死后成为猥骨子,是因为他们在阳间害死了人,至死都不知悔改。 那些被害死的人,怨气化为鬼骨,在他们死后,仍纠缠着他们,所以他们才会是那样丑怪恐怖的模样。 解释完猥骨子的来历,我这才回头对白晶说: “不是我不给他们机会,如果他们能悔过,纠缠他们的鬼骨,自然就会放过他们,让他们去轮回转世。你也说我们和他们无冤无仇,这两个老东西却平白无故骗我们。这样损人不利己,你还认为他们会悔过?” 白晶似乎还是不认同我的作法,但也没再和我争辩。 孙禄拨楞着脑袋说:“鬼话连篇是不是就是指的这猥骨子?” 想起白耽搁了这么久,我余火未消,可我到底还是没忘,是二楼的那个丑鬼揭穿了两个猥骨子的身份。 我抬起头,冲那个窗口抱了抱拳。 那丑鬼却是对我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跟着身形一闪,竟一下消失了踪影。 第三十四章 青头鬼 不等我反应,那丑鬼居然就再次出现在我眼巴前。 想起之前被绿光吸引的情形,我暗觉奇怪,要说鬼魅有化形来去的能力,倒是不稀奇,可为什么刚才我能看到那绿光,现在却看不到了呢? 这时白晶和孙禄也看到了丑鬼,白晶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孙禄从我的反应看出了端倪,小声问我,这又是什么鬼?是好鬼还是坏鬼? “他应该不会坑咱们。” 我把刚才的事给两人解释了两句,再看那丑鬼猥琐的样貌,更觉得怪异。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 我刚想再次向对方道谢,孙禄忽然问白晶:“你刚才怎么了?反应怎么那么奇怪?” 他这一问,我也想起来,两个猥骨子刚打起来的时候,白晶的反应的确十分古怪。 白晶的脸没来由的一红,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我刚才好像被什么人……被什么人摸了一把。” “摸哪儿了?”孙屠子浑不楞的问。 白晶俏脸更红,垂下头没回答他。 我顺着白晶的目光,看到她丰盈胯部的侧面,不由得怔了怔。 白晶留意到我的眼神,抬眼和我对视,却是微微冲我点了点头。 我恍然大悟,她刚才那种反应,原来是被人占了便宜了。 孙屠子弄清状况,很是愤愤不平:“娘的,是哪个王八蛋把我想干的事抢着干了?给老子滚出来!” 虽然是半开玩笑,可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很有点凶神恶煞的意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留意到面前的丑鬼,竟露出一抹惧怕的神色,身子朝后缩了缩。 他的这一反应,恰似一道灵光在我脑海中划过。 “原来是你!”我脱口道。 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长相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丑鬼眼熟了。 记得那还是我才到城河街不久的时候,逢初一十五,还在替老何超度孤魂野鬼。 那次碰巧我要处理二爷屯的事,大背头潘颖偷藏了犀香符箓,擅作主张代替我‘营业’,弄巧成拙,招来了一屋子的孤魂野鬼。 还好我及时赶回去,又恰巧有鬼戏子玉玲珑在场,才没酿成大祸。 那一次,不光桑岚被玉玲珑附身,跳到柜台上唱戏,季雅云也被一个猥琐的男鬼附了体。 后来得知,纠缠季雅云的,是一个青头鬼。 所谓的青头鬼,说白了,就是到死也还是处男,做了鬼也让人觉得憋屈的家伙。 按照我当时的脾气,就算不把占季雅云便宜的青头鬼一巴掌拍死,多半也是要让他吃些苦头的。 是玉玲珑出面劝解求情,说饶过他一次,日后必有回报云云,我这才放过他。 这事我本来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怎么都没想到,面前的丑鬼,就是当时被我放过的那个青头鬼! 这会儿我眯起眼睛再看,这丑鬼头顶果然有一抹奇异的绿色,也就更加确认了他的身份。 我看看白晶,忍不住笑着对青头鬼说:“这都多久了,还没‘脱单’呢?要不也不会一见面,就占我朋友的便宜了对吧?” 青头鬼知道我认出了他,讪讪的笑了笑,冲我抱拳道:“多谢先生当初饶命大恩,小龙一直都没曾忘记。” “小龙?” 青头鬼尴尬的点点头,“谁都有个名号不是?我姓陆,陆小龙。” “陆小龙。”我忍不住朝他绿油油的头顶又看了一眼,不禁失笑:“陆小龙……绿小龙!绿龙!” 这话我可只是在肚里叨咕了两句,没说出来,要不然‘绿小龙’非变成小红脸不可。 白晶找到了摸她屁股的元凶,本来是要发作的,可是陆小龙虽然手贱,但到底是刚帮过我们,所以她也只能是把这口气给硬忍了。 我可没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只寒暄了两句,就问陆小龙,有没有见过一个大胡子来过这儿。 陆小龙摇头,说没见到,接着又说: “我是没见过你们要找的人,不过这城河镇大的很,‘外人’到了这儿,没人带路,多半是会迷失方向。你们要去哪儿,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孙禄直摇晃脑袋,“能有熟人带路是好事,可问题是,咱还是不知道他窦大胡子在哪儿啊?” 白晶也是没主意,只是看着我。 我沉吟了一下,回过头,朝着来路看了看,猛然间想起一件事。 我问陆小龙:“这镇上,是不是有‘人家’在办喜事?” 陆小龙点点头,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一眼孙禄,对他说:“我不光知道有人家办喜事,还知道那户人家办的是替死鬼娶活人!” 在进入到这里之前,孙屠子曾好奇的问我,为什么有一座墓碑前会摆那么多供品,而且那墓碑前的香炉里,插的不是香,而是三根鸡毛。 香炉里插鸡毛这种事,破书里虽然没记载,但我在阴差阳错被和桑岚配了阳世阴婚后,就一直很关注所谓的阴婚方面的事。 所以,一看到那墓碑前古怪的摆设,立马就想到,那是有人在为墓中的死鬼配阴婚,而且极有可能‘迎娶’的是活人! 我把这一节一说,孙屠子一拍大腿,“难怪一路走来都空荡荡的,没见到别的鬼呢,敢情都去喝喜酒了!窦大宝个憨货,平常就爱凑热闹,八成也跑那儿去了。” 陆小龙说,他知道办喜事的人家在哪儿,可以带我们去。 不过,他却说:“这镇上空荡荡的,倒不是说全都跑去喝喜酒了。” 我见他神情间似乎有些忧心忡忡,就问他:“这镇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跑去喝喜酒,那住在这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陆小龙边走边说:“咱这城河镇,本来还是挺热闹的,可前不久,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顶轿子。那轿子时不时来到镇上,大把大把的吸聚阴气。您也知道,我们是鬼,阴气对我们来说,就等同是活人必须的氧气。有些本来就孱弱的鬼,被吸了阴气,当时就死翘翘了,其余稍微强壮点的,能搬走的,也都全搬走了。这城河镇上剩下的‘人家’,可是不多了,除了像我这样没能耐搬家的,也就只有那些个不知道底细,才被新安葬在这里不久的了。” 第三十五章 喜酒 陆小龙说到这儿,口气有点嗫喏:“徐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们,帮我们收了那顶害人的轿子?要是再让它继续下去,这城河镇可就没人了。” 孙屠子长得粗横,人却古道热肠,这会儿他已经对陆小龙有了好感,当下就对我说: “要不,咱捎带手,把那见鬼的轿子给弄了?” 我向他递个眼色,“先找到大宝再说。” 和孙屠子不同,陆小龙说的那顶能够汲取阴气的轿子,我不但听说过,而且还亲眼见到过。 那日我跟随静海的指引,到墓园找那白瓷骨灰坛的时候,恰恰就迎面撞上了那幽灵阴轿,过后更是听守墓人方启发大致讲述了阴轿的来历。 我自问不能算是个热心肠富裕的人,可对于一些事,也不会冷眼旁观。更何况,这城河镇,和我家仅仅只隔着一条河,包括陆小龙在内,这镇上的鬼,都算是我的邻居。 可我心里更清楚,一来那阴轿多半是由妖人操纵,不是轻易能对付的,再就是,眼巴前的首要任务还是找窦大宝,这个时候旁生枝节,轻易给人承诺,那对双方都是不负责。 见陆小龙愁眉苦脸,白晶忍不住问:“我看你做鬼也算有些年头了,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搬走呢?或者我问直接点,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呢?” 陆小龙有些鬼鬼祟祟的看了她一眼,低着头没吭声。 我干咳了一声,假意对孙禄解释说: “人死之后,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入轮回投胎的。就像是活人出门乘火车,到了阴间,算是到了中转站。即便不再是孤魂野鬼、心中了无牵挂,却还是要等待‘下一班车’来的时候,才能够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在这期间,鬼是不能够随意搬家的。这就跟人有固定的身份户籍一样,一旦脱离了家园,那就又成了孤魂野鬼。” 孙禄立刻问:“那其他鬼怎么能搬走?” 我竖起两根手指:“一,生人替死鬼迁移骨殖,也就是迁坟;二,阳间有至亲乔迁去异地,死鬼是可以去投奔亲戚的。” 孙禄挠了挠头,“这不就跟咱那边的户籍制差不多嘛。” 白晶再次忍不住向陆小龙问:“你在阳间没有亲人了?” 陆小龙摇摇头,抹了把眼角,“没了,都走了。” 听陆小龙说,我们才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本来是订了亲的,可在成亲之前,他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有不正当关系。他本来就年纪轻,受了这样的打击,虽然不至于寻死,但也变得十分消沉,整日浑浑噩噩,过的跟游魂似的。 正因为干什么都不能集中精神,有次维修施工的时候,误触了电门,等到带他的师傅用竹竿把他扫开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 他是家里的独苗,父母亲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没过几年,就先后撒手人寰,即便是还有几个远房亲戚,也都没谁再记起他,更别提给他迁坟之类了。 听他说完,白晶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先是问他死了多久,跟着又再次问:“你都做鬼这么久了,按说也应该能搭‘车’去下一站了啊?” 我终于忍不住摆手,“他不去投胎总是有原因的,你就别再问了。” 我算是发现了,无论她白律师表现的再理性,总归摆脱不了女人八卦的天性。而且,我还发现,她很有点不谙世事的意味。 陆小龙不去轮回,自然是有原因的,那多半是和他青头鬼的身份,以及生前的经历有关。这种牵涉到男女之间的事,又怎是能随随便便通过一个男人的口说出来的? 孙禄也意识到了这点,岔开话题说:“这城河镇是真大啊,我记得,从那个香炉插鸡毛的墓碑,到咱进来这儿的地方,应该没多远啊?” 白晶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就快到了!” 孙禄看了她一眼,小声问我:“她怎么知道就快到了?” 我低声说:“她是出马弟子,胡家来了上烟、银家(狼)来了上肉、鬼端清水、白家供果品……她之前请仙家帮忙寻魂觅踪,把一整瓶茅台都用上了。用卡辣(酒)供奉的,自然是黄家了。” 孙禄反应过来,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怪不得呢,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这是闻到‘小冤家’的气味了!” 我让他少胡说八道,言语失格未必就会让仙家计较,可要是犯了白晶的忌讳,得罪了这姑奶奶,多半也没他好果子吃。 孙禄吐了吐舌头,刚想再说点什么,陆小龙忽然说:“到了,就是前边那户人家。” 事实上不用他说,我也已经看到了他所指那户人家的与众不同。 倒不是说那户人家有什么张灯结彩,办喜事的布置,比起这里的其它‘房舍’,那也只是门头稍许高大了些。不过未及近,就能看到,那栋宅院里外鬼火攒动,明显比其它地方热闹的多。 这在冷清的城河镇,已经算是极显眼特别了。 白晶拉着我停下来,谨慎的问:“咱等会儿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她的谨慎十分有必要,着重对孙禄说: “咱这回来就是为了找大宝,等会儿看见旁的,就假装看不见,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一旦找到大宝,立马掉头回去,绝对不要旁生事端。” 孙禄满口答应,我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但事到临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问陆小龙,办‘喜事’的那户人家姓什么,跟着又问了他几个问题。 快到跟前,陆小龙却畏缩着说:“路我带到了,我就不进去了,等你们出来,我再带你们回去。” “你为什么不跟着进去?”白晶又一次凸显出她八卦的本能。 陆小龙显得十分窘迫,支吾着说:“喝喜酒是要随礼的,我没……没……” 孙禄一拍他胳膊,“成了,现在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回去以后,我会多给你烧些纸钱的。” 我看着仍有些不大自然的陆小龙,笑着说:“你小子还不尽不实?你不敢喝这喜酒,恐怕不光是给不起礼钱吧?” 第三十六章 城河镇三害 听我这一说,陆小龙先是一怔,跟着反应强烈,居然抹头就想跑。 孙禄一把抱住他:“还想跑?你小子,要不把话说清楚,哪儿都别想去!” 陆小龙拼命挣扎,“大哥,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够惨了,我不想挨打……” 看着两人纠缠,我笑着不说话,低头向肉松比划了个手势。 就在这时,面前的大门,无声的打开了,一个衣着严整的白胡子老头走了出来。 看到门外有人,老头本来还一脸诧异,可目光落到陆小龙身上,脸立刻沉了下来,斜着他厉声道: “你这狗东西,又想来捣乱?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一见这白胡子老头,陆小龙神色更加骇然,但被孙屠子箍着腰,又哪能跑的掉。 不过这一来,孙屠子倒是不干了。 他松开陆小龙,可仍是紧抓着他一只手,看着老头不冷不热的说: “登门就是客,既然是办喜事,一照面就骂骂咧咧要打断人的腿,这不大合适吧?” “你们是什么人?”白胡子老头显然是连带着对我们也没好生气,说话很有点不客气。 我上前一步,冲老人拱了拱手,“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有些唐突了,还请老人家您多包涵。” 老头也不是一味水米不进,见我客气,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刚来的?” 我点点头。 老头再次扫视我们一眼,眉宇间透出几分惋惜,“这都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呢?唉……” 我笑笑:“我也不是头一次来这儿,我们……就算是外来户吧。” 我虽然想含糊的盖过我们仨的来历,但也不想刻意‘欺神骗鬼’,所以才用了‘外来户’这三个字。 我不想骗这老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一见到他,我不由得就想起了,董家庄的三爷爷。 每一个以乡、村、镇为计量单位的群体,总有那么一两个老爷子主事。就比如在董家庄,不论哪家有红白喜事,总是要请三爷爷到场主事的,要说起来,老爷子的威信可是比现在的村长要高的多。 白胡子老头明显就是此类人,接下来的谈话,也印证了这点。 见老头还瞪眼看着陆小龙,我干咳了一声,从兜里掏出四沓纸钞,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无论到哪儿,都是礼多人不怪嘛。 当然,这‘礼钱’可不是我这穷鬼自己的,而是附在肉松身上的‘财神爷’,朱安斌出的。 老头看到我手上的钱,又露出诧异的表情,但随即咳了一声,缓缓的说: “来这儿都是想沾沾喜气,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你们才刚来,没必要出这么多。” 我坚持把钱又往前递了递,同时朝后一努嘴,“不多,我们可是四个人呢,应该的。” 我这么说的时候,本来缩着想往后的陆小龙,也挺了挺腰杆,声音仍有些发虚的对老头说: “镇……镇长,这几位都是我的……我的朋友,他们今天才刚来。他们刚才还替我们,把……把那两个老祸害给收拾了呢。” 老镇长眼睛蓦地一亮,“你们真把咱城河镇那二害给收拾了?” 我本来是想拦陆小龙一句的,可手快没有嘴快。 见他已经说了出来,索性点头承认。 老镇长眼睛更亮,却是仍有些不大相信的看着我:“这么说来,你就不是才做鬼的了?” 这回我是真没犹豫,点头说:“嗯,从我有记忆以来,至少二十多年了。” 我说的真是实话,不过我也是近几年才知道自己是阳世恶鬼的而已。 老镇长听我这么说,再无怀疑,接过礼钱,急着把我们往里请,“嘿哟,总算是阎王爷开眼,把那两个骗人害人的老家伙给收拾了。” 陆小龙这会儿也挺起了胸脯,“老镇长,不是我吹,我这仨朋友,可是真有大能耐的,别说是那两个老祸害了,就是……” 不等他说完,老镇长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别忘了,咱城河镇是有三害,二害除了,还有一个在我眼巴前闹腾呢!” 陆小龙立马低下头不吭气了。 孙禄看了看老镇长,斜眼瞟向陆小龙,含糊的低声说:“原来你也是城河镇三害之一啊。” 他声音虽然不大,可还是被耳聪目明的老镇长听见了。 老头忍不住扑哧一乐,“要说他也是三害之一不假,但总不至于像那两个老鬼一样丧德败行。要说起来,也就是平常偷鸡摸狗,不招人待见。再就是……” 老镇长忽然回头看向我,顿住了话语。 我笑了笑,“小龙到底还年轻,这个年纪,有几个不思春的,不过我倒是相信他,也干不出太出格的事来。” 老镇长收回目光,边走边说: “谁说不是呢,他真要是敢祸害谁家的闺女,我早让人把他第三条腿都打折了!” 进门之前,我从陆小龙的反应,就已经想到了一些事。 他一个青头鬼,想女人是本性。可做鬼也和做人一样,男女之间的事哪是能强求的。 一个青头鬼,又穷困,又没能耐讨老婆,到最后也就混得跟二流子一样。 这种人莫说是阴间鬼镇了,在阳世,哪个村又能没一两个? 不过这样的老光棍儿,二流子虽然不招人待见,但也是不敢犯大罪过的。不然真犯了众怒,那就没活路了。 不过,老镇长刚才看我那一眼,眼神倒是很有点耐人寻味。 我虽然说我们是‘外来户’,可作为城河镇三害之二的那两个猥骨子,能至今被这鬼镇‘容纳’,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们一来,就说把两个猥骨子给收拾了,说我是老鬼,这话或许能糊弄别人,恐怕是糊弄不了这见多识广的老镇长的。 城河镇看来的确不怎么景气,这家人办喜事,镇上的居民全都来了这儿,可放眼看去,院里屋外,最多也只几十号人。 让我有些心神不宁的是,按说就这么点人,如果窦大宝混在其中,应该很轻易就能找见他。 为什么不见他人影呢? 难道说是我想错了,窦大胡子并没有来凑这趟热闹? 第三十七章 怪墓;怪屋 院里的这些人,见到我们还没什么,但是见到陆小龙,每一个脸上都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看来陆小龙‘城河镇三害’的名头果然名副其实,实在是不招人待见。 老镇长毕竟不是主家,他让我们稍等,进内堂片刻,出来后,把我们带进了一间偏房,说还没到正时辰,要过一会儿新人才会行礼。 他又陪了我们一会儿,就说有事出去了。 这时孙禄和白晶都按捺不住了,白晶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这里的人都看的差不多了,难道窦大宝根本就不在这儿?” “不一定。”孙禄冒出一句,“也不是所有人都见过了。” 见我和白晶都看着他,他眼珠子一骨碌,压着嗓子说: “这里的主家可是还没露面呢。我突然有个想法,咱们只知道这里办喜事,却不知道结亲的死鬼是男是女。要是男的也就算了,可要是女的,那要和她成亲的,会不会就是窦大胡子?” 白晶蹙眉,“瞎说,从来结亲都是在男方家里,那窦大宝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成亲?” 孙禄‘啧’一声,“你难道没听说过招上门女婿?” 听他一说,白晶看我的眼神也有点不确定起来。 我使劲瞪了孙禄一眼,“你长没长脑子?那香炉里的鸡毛,可是公鸡尾巴上的。公鸡拜堂,当然是男的娶媳妇儿了。” “切,说的就跟你见过似的。”孙禄斜眼看着我,含糊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关注这点子事,还不是因为你和桑岚被配了阴婚?在阴间娶媳妇的事,你也是只听说,没见过吧?” 他从来有口无心,我们之间也是无话不能提,所以我只是又白了他一眼,没跟他呛火。 这时白晶突然问我:“你结过阴婚?” 我一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心里却说:“这女人这么八卦,到底是职业病,还是先天本能?”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白晶再次向我问道:“是不是一旦结成了阴婚,就注定要在一起?再不能够找别的伴侣了?” 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陆小龙忽地摇着头感慨:“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咋地?巴巴的看着人家娶媳妇儿,馋了?”孙屠子搭着他的肩膀问。 陆小龙一脸苦色,他这会儿也算和我们混熟了,摊着手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一样是死,也就是那姓封的小子造化好,他死了不光有这大屋子住,还有家长替他操持婚事。一样是死,你再看看我?我倒不是怪我爹娘,我就是……就是……” 孙禄抬眼打量了一眼四周,不屑的说:“这屋子还算大?照我看,还不如他徐祸祸的狗窝舒坦呢!你要是想要大屋子,等回去以后,我烧栋三层的大‘别野’给你! 你要真是娶不着媳妇儿,那也不用急,我回头先给你烧个‘充满日式风格’的u盘,然后等空了,就让徐祸祸主事,窦大宝亲自动手,给你烧一妻一妾!” 孙屠子是和谁混熟了都满嘴放炮,可我在陆小龙抱怨的时候,就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是忽略了什么似的。 听孙屠子白话完后,我心里更加疑惑起来。 白晶像是看出我心有所想,问我:“你是不是想到,那个窦大宝可能的去向了?” 我摇头,稍一沉吟,向陆小龙问道:“你说最近有许多‘人家’搬走,这当中是不是就包括这封家两边的邻居?” “就是啊,他家左右都搬走了,要不,姓封的哪儿来这么大房子住?” 这时连白晶都忍不住说:“这么个小院子,也不算大吧?” “怎么不算?”我目光从她和孙禄脸上扫过,“要我说,这屋子不光大,而且大的离谱,大的古怪啊。” 我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扭脸向门外看了看,猛地转头问孙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来之前,你看到那香炉插鸡毛的墓碑的时候,那两边有没有墓碑?” 孙禄一怔,随即摇头,“我没留意。” 我摆摆手,“没有,那两边肯定是少了两个墓碑。要不然绝摆不下那宴席似的供品!” 白晶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和找人有什么关系吗?还有,就算是两边少了墓碑,那又能代表什么?” 她的记性倒是好,一指陆小龙,“他不是都说了,这里两边的‘人家’都搬走了嘛。要按你说的,人本主替死者迁了坟,墓碑自然就不在了,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迁坟不奇怪,可怪就怪在,就算两边迁了坟,这两边的地界,也不该是他封家的!除非……” 我再次抬眼看着门外,看向对面的偏房,喃喃道:“除非这姓封的人家,把两边的墓地都买了下来。” 孙禄摇头,“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多吃多占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你要是有钱,是会去市区买套别墅,还是跑到乡镇买三套低层商品房,打通了住?” 孙禄一时无语。 白晶眉心拧成了疙瘩:“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大力的摆摆手,“这事多半和窦大宝没关系,可我还是觉得不正常。” 关于阴宅,刘瞎子无疑是权威行家。 我曾听瞎子说过,在他们的行当里,有‘阴形阳势’一说。 人在阳间置办了怎样的阴宅,到了下头,居所大致和阴宅无二。 我不止一次到过城河街对岸的这所陵园,甚至勘察过这里的资料。 当初zf作出规划的时候,还是才正式强制实施火化不久,这里的墓地,可以说是最规整、最没有花样的。 换句话说,这里的墓地,每一块都差不多等同大小,没有什么特殊化,也不会像近年有些墓园那样标新立异,弄些个‘超标建筑’,就差写上‘专供富人’了。 “你是说,这户姓封的人家,是把两边的墓地都买了下来?”孙禄到底是习惯了我的思维方式,终于反应过来,一手托着下巴,摇头道:“那还真是不怎么正常了。真要有钱,为什么不去别处买正儿八经的大屋,非得在这里买三块墓地,搞‘违建’呢?” 第三十八章 纸糊的证婚人 孙禄说的,正是我感觉奇怪的。 陆小龙说‘封家’的房子大,那是因为,城河镇在阳间,就是一片普通的墓园,每一块墓地的大小都是差不多的。 这姓封的家里如果很有钱,大可以去高级些的陵园,置办一块有着亭台楼阁,花园别墅似的大墓地。 怎么想,他家人也没理由在这里买三块普通的墓地,打通了让他‘住’。这说不过去啊。 我也只是感觉奇怪,因为我认为这跟找窦大宝没什么关系,所以也就没有再多想。 这时,之前的老镇长走了进来,说时辰到了,让我们去正屋观礼。 阴间结亲,到底不像阳世那么隆重。 不过,不大的小院里,屋里屋外站了几十号人,也是很嘈杂了。 可能是因为交的礼金多,又或许,是因为我们替城河镇除了二害,老镇长给了我们特殊照顾,把我们领进了正屋,在一侧给我们安排了座位。 看着正屋的布置,不知道为什么,白晶似乎有点失神。 孙禄凑到我耳边说:“这排场也有点忒小了,到底是办喜事,怎么不该张灯结彩,搞的热闹一点?单是摆了桌酒席,也太敷衍了吧?” 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你还真以为,鬼结亲就像电影里演的那么大张旗鼓?要说不热闹,也未必,只是热闹的场面不在这儿,而是在‘上头’。” “你是说,这会儿这姓封的家里人,也在阳间摆喜酒?” 我点头,孙禄看着酒席两边的两把太师椅,忍不住又问: “等会儿拜堂的时候,新人是不是也得拜父母高堂?这俩空座,难道就是给新郎官的高堂留的?” 我摇摇头,“我只是打听过一些有关结阴婚的事,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我轻轻拍了一下发呆的白晶,小声对她和孙禄说:“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那就等观礼完再说。如果能见到大宝最好,要是见不着他,等新人一拜完堂,咱就去问问老镇长,不行就再去别处找。” 白晶像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愣愣的看了当中的酒席一会儿,忽然蹙着眉头对我说: “你说公鸡拜堂,是死鬼娶活人,那男的死都死了,女的却还活着,两人结了亲,那女的会怎么样?难道要一辈子守活寡?” 我也是忍不住皱眉,低声说:“我们是来找人的,别的都不管。” 白晶没再说什么,可是看样子明显很不忿。 我暗暗叹了口气,给死鬼结亲,而且还是迎娶活人,这绝对是陋习。我对此也是很反感的。 可天底下看不过眼的事,实在太多了,哪是样样都能管得了的。 白晶,甚至是孙屠子这会儿也开始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可他们有没有想过,就算这件事再怎么荒诞,如果女方家里不同意,这亲事又怎么能促成? 我想再叮嘱两人,千万别轻举妄动,一旁的老镇长已经高声唱喏: “时辰到~先有请证婚人入场~” 话音未落,我就听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忽然传来一阵“库擦库擦”的怪声。 我下意识的顺着这声音一看,就见一个老头迈着方步,笑盈盈的走了出来。 这老头看年纪约莫五六十岁,鹤发童颜,身材很是高大威猛。身穿新做的长袍马褂,很有一副家主长辈的派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老头有点古怪,不光因为他走路的声音怪异,主要还是我看他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这老头也太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总觉得他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祸祸,这老爷子难道就是姓封的家长?”孙禄边小声问,边下意识的搭住我的肩膀。 就在他的手碰到我肩膀的时候,猛然间,我就觉得眼巴前似乎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紧跟着再看向那老头,我不由得浑身剧震,差点没喊出声。 这时我看到的,哪还是什么形态威严的老人,那分明就是一个彩纸裱糊的纸人! 这纸人和活人差不多高,头脸是用粉红色的彩纸糊的,两颊还抹了腮红,难怪看上去‘红光满面’呢。 “我去!” 感觉孙屠子像是打了个寒颤,我忙扭脸向他看去,两人四目相对,我立刻就明白,我看见的,他竟也看见了! 我没有立马就去关注那纸糊的老头,而是略一思索,目光落到他仍搭着我肩膀的那只手上。 貌似之前陆小龙出现的时候,我就先看到一团绿光,那时候,孙屠子的手似乎就是搭着我的。 这会儿又是他搭着我,我们便双双看穿了那老头是纸糊的,难道说,只要孙屠子一碰到我,两人就能够看到鬼眼都看不穿的事物? 我只是想到这一层,也顾不得细想这当中的缘故,见那所谓的‘证婚人’已经入座,便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正桌上。 纸人做证婚人,在我搜罗到的关于阴婚的所有讯息中,可是闻所未闻的。 我正试着琢磨这当中的门道,白晶忽然拍了我一下,“嘘……你看看那边,那个大胡子……大和尚,是不是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大和尚?” 我一愣,顺着她示意的方位扭头一看,眼珠子就差一点从眼眶里弹出来。 我刚才只顾着看那纸糊的老头了,没留意,在和老头出来的位置,相对的另一个角落,也就是靠近我们这边后方的内堂里,竟也迈出一个人来。 这人体格壮硕,留着半寸长的短发,一脸络腮胡子毛扎扎的活像个大猩猩。 和纸糊老头不同,这人身上并没有穿那种旧式的礼服,而是斜披着一块大红布,就跟电视里披袈裟的和尚差不多。 也正是因为他这副样貌、这身打扮,白晶才说他是‘大和尚’。 我和孙屠子却是一眼就认出,这货特么的不就是窦大宝嘛! 他身上披的根本不是什么袈裟,而是那块野郎中遗留的红坛布! “丫怎么成证婚人了?”孙禄说着就想站起来。 这时我却是发现,窦大宝明显也看到了我们,他没有立刻过来和我们相认,而是朝对面的纸糊老头努了努嘴,又暗暗向我递了个眼色…… 第三十九章 抢婚 眼看孙屠子要长身而起,我一把按住他。 孙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我按着他的手,头往我凑了凑: “这回咱谁都没看错?那厮就是窦大胡子不假?” 我点点头,“他跟我使眼色,摆明是要我们先别轻举妄动,咱就看看丫到底在搞什么鬼。” 说实话,看到窦大宝这副架势,我多少有点来气。 这货平常就有点没溜,这会儿我们以为他出了状况,急得不行,他却莫名其妙来到这儿,还给鬼做起了证婚人! 这实在是特么太扯蛋了。 可既然见他平安无事,我心里也落定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找到他人就好。 人找到了,这当口急着离开也不是事儿。 只不过,我怎么又开始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头,像是忘记了什么至关要紧的细节一样…… 窦大宝也和对面的老头一样,迈着方步走到正桌边,装模作样的冲老头微微一点头,一撩‘袈裟’坐在了另一把太师椅里。 “这狗日的,装腔作势个毛啊,他还真把自己当小佛爷了?”孙屠子低声笑骂。 我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会儿作为主事人的老镇长又再次高声道: “吉时到~双方新人行礼~” 我急忙跟随其他人的目光,看向内堂的那扇门。 就见先是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穿着怪异的男青年,手里扥着一根红绸带走了进来。 这青年衣着光鲜,看似旧时新郎官的打扮,只是头戴的瓜皮帽上,居然插了好几根又长又亮的鸡毛。 不光如此,他脸上竟还抹了厚厚一层白色的粉,两腮各描了一团嫣红。 乍一看,和那证婚的老头相比,他反倒更像是纸糊的一样,而且更像是纸糊的公鸡精! 跟着这新郎官出来的,红绸的另一头,自然是新娘子。 新娘顶着红盖头,看不出样貌,但古典的大红喜服下,身材却极是夸张惹火。 陆小龙盯着这新娘子,眼珠子一瞬不瞬,哈喇子都快流到脚面上了。 包括孙屠子在内,其余人的目光,也都完全集中在了这身材曼妙到极致的新娘身上。 然而,这时我却被一个旁人没有留意到的细节吸引,先是浑身冒冷汗,跟着一股子怒火打从脚底板直蹿上了顶门心! 白晶似乎一直都在留意我的反应,这时凑到我耳边小声问: “你该不会是认识这新娘子吧?” 我摇头,咬着牙说:“不认识,可我觉得,娶亲这户人家的家长,是真该死!” 孙屠子听了,忙转回头,问我怎么回事。 我眼皮一垂,声音压得更低:“你们往下看,这新娘子脚底下没有影子!她和咱们一样,不属于这里。不同的是,咱是活人,她是生魂!” 白晶往新娘脚下看了一眼,“是没有影子……生魂来到阴间和死鬼拜堂,这难道是阴婚的一部分?” 我更加抑制不住愤怒:“是结阴亲不假,可这亲一旦结成了,生魂可就变成死鬼了!这姓封的人家,不光是要女方的人,还想要她的命!” 孙屠子也一下瞪红了眼,说:“那还等什么?索性掀桌子,砸了这礼堂,连同新娘一块儿带走!” 我心里也差不多和他一个想法,然而这个时候,正桌上的窦大宝,却又从‘袈裟’下伸出一只手,暗暗冲这边做了个‘别乱来’的手势。 只一犹豫的工夫,新娘子已经被新郎官牵引着来到了正桌前。 老镇长清了清嗓子,先是说了一番老话贺词,跟着高声唱喏:“开始行礼,新人,一拜天地~” 新郎和新娘,各执红绸一端,朝着大门口双双鞠躬。 “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转过身,向着窦大宝和那纸糊老头行礼。 “夫妻对拜~” 孙禄忍不住急道:“你还真听窦大胡子的?要是再不管这事,等三拜礼成,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他就要长身而起。 我下意识的想要拽住他,可就在我的手刚抓住他胳膊的时候,眼前再次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紧接着,看到了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一幕。 同一时间,从刚才就让我心神不宁的疑惑,也终于有了清晰的答案! “不等了,动手!”我低喝一声。 孙屠子立马蹿了起来,两个箭步冲到正桌旁,飞起一脚,将桌子踹翻:“大爷的,抢婚!” 与此同时,窦大宝也猛地跳了起来,一撩坛布,伸出的另一只手里,竟攥着一把透着寒光的杀猪刀。 桌子被掀翻,两把太师椅之间没了阻隔,窦大宝竟目标直指对面坐着的老头,举起杀猪刀,猛地就照着他心口刺了过去! 我趁乱冲到那对新人中间,先是一把扥住了红绸的中间,跟着抬起一脚,把新郎官踹了个四仰八叉。 一时间的突变,立刻引发了混乱。 除了几个没反应过来的,其余人全都鬼哭狼嚎的向外逃窜。 混乱中,身后传来白晶的声音:“现在该怎么办?” “别问我!只管砸……” 我边说边转身,但就在转过身的一刹那,看到身背后的情形,不禁当场呆若木鸡。 也不知道那新娘是天生反应慢,还是中了符箓,受人控制。 虽然场中起了剧变,可她非但没逃走,反倒加快速度,朝着这边弓身拜了下来。 我刚把那恶心人的新郎官踹倒,一转身的工夫,正见她弓身在了我面前! 我正发呆,忽然跑过来一个人,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这里捣乱?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冲上来抓住我的,是老镇长。 我反应过来,顾不上甩开他,扭脸问:“屠子,大宝,搞定没?” “娘的!你们就不能再多等几秒钟?让老丫给跑了!”窦大宝暴跳如雷。 他一边叫骂,一边把杀猪刀从那老头的心口拔了出来。 刀尖一离开老头,那老东西立刻就现出了纸糊的原形。 老镇长本来还揪住我不放,这时也目瞪口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封平的祖爷吗?怎么是纸糊的?” 第四十章 臭鼎 我说:“何止证婚人是纸糊的,你再好好看看这新郎官吧!” 说着,我走到那新郎官跟前,抬起右手,捏了个法印,向他眉心戳了过去。 新郎好像被吓傻了似的,根本不知道躲闪。 等到被我戳中,竟一下失了人形,仔细一看,竟也变成了纸糊的。 只不过,他并非是纸人的模样,而是一个比普通的香炉大了几十倍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古时候人们用来烹饪的鼎。 “怎么会这样?封平怎么也变了?” 这下老镇长连同剩下几个没赶得及逃走的人,全都傻眼了。 这会儿窦大宝还在咋呼:“徐祸!我刚才又给你使眼色,又打手势,你没看见啊?他孙屠子憨,你怎么也沉不住气了?” 话音刚落,我就似乎听到身边有个女人的声音,轻轻重复了两个字——“徐~祸~” 我以为是白晶,也没太在意,也是指着窦大宝,没好气的说: “你别吵吵了,我和屠子要再晚一秒动手,你就算不死,至少也得丢半条命!” 说着话,我过去把那纸糊的鼎扶正,指着鼎中说:“你过来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窦大宝又狠狠朝那个胸口被捅出个窟窿的纸人瞪了一眼,和孙禄等人一起走了过来。 见那纸鼎边缘还插着鸡毛,窦大宝一把扯了下来,边没好气的嘟囔,边向鼎里看去,只看了一眼,就是一愣。 “耶?这里头的符是干嘛使的?” 我一只手把鼎举起来,另一只手从鼎的底部,揭下一张黄纸。 那也是一张符箓,不过除了怪异的符文,最顶端画了个小人的形状,旁边还写了几个数字。 窦大宝接过去看了看,“这旁边是生辰八字,这好像是替身符。娘的,我倒还真没看出来,这新郎官也是假的!” 我瞪了他一眼,说:“这符文是用加了蜈蚣血的朱砂画的,鼎上插了鸡毛,两者本就相生相克,你哪能看出来?” 窦大宝又问我,鼎里糊的那些符箓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鼎中的符文我也看不懂,不过我却知道,那也是混合了蜈蚣血的朱砂画的,而且还知道,这鼎,以及其中的符箓,是用来杀人的! 窦大宝打了个寒噤,问:“杀谁?” 我又使劲瞪了他一眼,“你说谁?它要拜谁,就杀谁!” 窦大宝知道在这方面我绝不会夸大其词,也知道后怕了,问我这鼎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这么邪门。 我说,当初因为我被配了阴婚,所以到处打听关于这方面的事。 在那期间,瞎子没少出力,帮我联系了许多阴阳行当的人询问。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无意当中通过一个远在两广一带行走的道友那里得知,这世上有一种和阴婚相关的邪物,叫做臭肺鼎炉。 窦大宝说,人的三魂七魄中,不是就有臭肺一说吗? 我点头,说这臭肺鼎炉,取的就是七魄中‘臭肺’之意。 七魄中的臭肺,代表着人的欲`望。 臭肺鼎炉的使用方式也是十分特异,那就是,必须要先吸纳一个处`女的生魂,然后就能够吸取别的生魂。 据说此鼎只能在阴间使用,要按照静海后来的说法,这鼎就算是阴器。 一旦吸纳了处子生魂,真正成为了阴器,那么就能够主动搜寻流离到阴间的生魂、生气,夺而取之。 窦大宝拧着眉头说:“要照你这么说,这臭鼎也没多大用处,活人谁没事跑阴间来啊?再说了……” “你行了!”我打断他,“你不就跑阴间来了?” 窦大宝愕然,“你是说,这臭鼎是专门针对我的?” “那就得问问你自己,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又怎么给人当起这证婚人的?” 窦大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没来由的一红,接着呲着毛嘴冲我说: “这还不都是你放在我店里的那个死人坛子害得!” 原来就在今天正当午的时候,窦大宝像平常一样,先是码了码店里的货,跟着就想弄点吃的。 就在他往后头厨房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前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有客人上门,可走回来一看,外头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 然而,虽然不见其他人,可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仍是断断续续的传到他耳朵里。而且,说话的,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窦大宝觉得事有蹊跷,就顺着声音到处找,结果发现,说话声竟是从店里的房梁上,那个被坛布包裹的骨灰坛子里传出来的! 他竖起耳朵,想听那些‘人’在说什么,却怎么都听不清楚。 这一来,他更加按捺不住好奇,便从柜台后搬来个板凳。 他不止一次跟我解释,他绝不是手贱,生怕坏了我的事,一直都没想过,要把骨灰坛子拿下来。他踩凳子上去,就是想离得近一点,听听那坛子里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踩着凳子上去,把耳朵凑向骨灰坛的时候,那声音竟猛然抬高了起来。 他听得分明,那果然不止一个人,而像是有好几个人同时大笑起来,继而同时大声说: “你可来了,跟我们走吧!”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你可别说,跟着你一闭眼,再一睁眼,就到这里来了?” 窦大宝脸上也透出了迷茫,像是回想了一阵,才又说: “我倒是没闭眼,可听完那几个人喊完那一嗓子后,我感觉就有点迷糊了。我就觉得吧,像是忽然一下子被一张大鱼网给罩住似的,也不能说完全身不由主,就是那‘网’越收越紧,勒得我浑身发疼。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还感觉,像是有几个人,围着我不停的跑,还一边跑,一边互相嘀嘀咕咕。我能听出来,那就是先前我听到的声音,可我还是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再往后,我就更迷糊了,连自己当时那会儿干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了……” 他忽然一拍大腿,“我唯一听到那几个怪人说的一句话……不,应该是第二句,是……是什么‘原来是个和尚,那咱正好,送佛送到西’。” “然后呢?”我听得云里雾里,甚至有点怀疑,这家伙当时是不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第四十一章 老女人 窦大宝的回答再一次让我大跌眼镜。 “然后我不就想起给你打电话了吗?” 窦大宝说,他当时吓得都不行了,因为他师父和静海都提到过什么‘佛爷’,而且他师父还说过,‘他已经死了’! 或许是出于恐惧,窦大宝对那段时间里的记忆,还算勉强能拼凑出个大概。 他想起给我打电话求助,并且付诸了行动。 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边打电话,边看到自己被那四个人抬着出了店门,跟着先是看到周围有许多的火堆,又看到前头有一大堆人,乌央乌央的,像是赶集似的往前走。 “再然后呢?”这次连白晶都忍不住了,和孙屠子一起问道。 窦大宝摊摊手,“我就记得,我好像跟在那群人后头往前走,再往后,等我清醒过来,就到了城河镇,到了这姓封的人家门口附近了。” 白晶的心思比我和孙禄都细,试着问他说,我们是在货箱底下发现他的,问他记不记得他人是怎么跑到货箱底下,怀里还抱着那么个骨灰坛子? 窦大宝摇头,说跟我们说的,就是他所能记得的全部,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我虽然觉得离奇,但已经隐约想到,他能到这儿,应该是和我寄存在店里的白瓷骨灰坛有关。 我快速的想了想,一眼看见那个歪在太师椅里的纸人,问他:“后来你到了这儿,接下来发生的事总该都记得吧?” 窦大宝说那当然记得。 他忽然指着纸人一蹦三尺高:“就是这死老女人,是她想害老子!” “老女人?”孙禄终于忍不住,把一只手贴到他脑门子上,“你是真发烧了,还是嗑药了?” 窦大宝一把打开他的手,朝着我说:“你相信我,你们都看走眼了,这不是什么老头,她就是个老女人!” 我看看周围一片狼藉,心想反正都闹到这地步了,不如听他细说。再这么时不时打断他,那可真是懵逼树上转一圈,懵逼着往回走了。 窦大宝说,他摆脱那张捆束他的‘网’以后,人也完全清醒了过来。 那会儿,他已经跟着那群人,来到了这户人家附近。 他也不是愣头青,也知道害怕,但再想给我打电话,却是不能够了。 因为找遍全身,除了身上的衣服,就只有随身的那把杀猪刀。还有就是,他发现野郎中的那块红坛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觉得不对劲,倒也没像我先前想的,一味的跟着人群凑热闹,而是在原地盘算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个时候,那栋院子里,忽然走出个穿着长袍马褂,笑容可掬的老头来。 那老头很是自来熟的样子,一上来就搭住他的肩膀,笑着说:此地并非阳世所在,而是阴间城河镇。 他让窦大宝不要慌张,说既来之则安之。还说看窦大宝身披袈裟,必定有佛祖庇佑,断不会在城河镇久呆。 老头自我介绍说,他姓封,也非是本家主人,来到这里,是因为本家有一个后辈要举办亲事,作为家中长辈,自然要来替晚辈主持。 “那老东西非说我是什么得道高僧,说什么,鬼结亲若是能得到佛门高僧祝贺,那是他封家的福分。说什么都要拉着我当‘灰孙子’的证婚人。”窦大宝悻然的说道。 孙禄到底还是没忍住,“那你特么就答应他,来这儿当了证婚人?” “我证他奶奶个腿儿!”窦大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祸祸可是知道的,咱爷们儿这双招子,可不是普通的眼睛,老子可是佛眼!那死老东西装模作样,我可是一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她他妈哪是什么老头,丫根本就是一个附在纸人身上的魂,是个又丑又老的老女人!” 见孙禄看向我,我只能是点点头,“这话我信,大宝看到的,我未必看得到。” 孙禄也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又问:“那为什么咱俩……咱俩合一块儿,才能看出那老家伙是纸糊的呢?” “不光是看出老东西是纸糊的,能看出‘新郎官’有问题,也是咱俩……咱俩……” 我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和孙屠子的身体碰触,我们就能够看到之前看不穿的景象。这固然令人匪夷所思,可孙屠子的胡子也不比窦大宝少多少,和这么一个‘抠脚大汉’双剑合璧,无论能带来什么样的奇特结果,心里总归是不大舒服的。 我问窦大宝:“你就只看出那老头其实是女扮男装……是老女人附在纸人身上,所以才答应做证婚人的?” 窦大宝摇头,“我会那么肤浅?我是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老东西不对劲。她要真是那什么封平的祖爷亲戚,替人证婚有必要女扮男装吗?我猜丫十有八九是包藏祸心。” “就因为这个,你就想当然的乱来,也还是太莽撞了。”我不客气的说道。 其实我是真为他好,今时今日,不会再有人比我对‘玄门深似海’这句话更有体会。 窦大宝现在也算是阴阳行当的人,如果由着性子来,将来必定是要吃大亏的。 窦大宝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祸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事还真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开始答应当证婚人,是权宜之计。就是先敷衍老东西,然后找机会开溜。 我记得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不了解的浑水,我也不想淌。可真正让我动肝火,决定要除了这老东西的,还是因为,我发现他不单是包藏祸心,而且是想害人性命。” 他抬手向我身边指了指,脸居然又有些发红。 虽然发窘,可他还是‘义正言辞’的说: “说白了,我跟着老头一进来,一看这架势,就开始好奇。我听你说过阴婚的事,所以一进来就看得八九不离十,这特么是给死鬼配阴亲。 我当时就琢磨,我是听你说过,可我没见过在阴间结阴婚是怎么样的。所以吧……所以我就……” 我瞄了一眼身边的新娘子,忍不住笑:“所以你好奇心起,别的不管,就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好不好看?也是因为这个,你不光看出她身材超好,还看出,她不是死鬼,而是生魂?” 第四十二章 白天唤 窦大宝胡茬下的老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可这货也是真憨直,居然点点头: “我承认,当时就想看看新娘子长得好不好看。刚好那老东西没空招呼我,我就偷摸的溜到了婚房外头。结果……” “结果一看之下,发现新娘的身材实在他娘的好的不能再好了。”这次打断他的是孙屠子,“于是你就‘怜香惜玉’起来,誓要‘英雄救美’、‘为民除害’?” “对!”窦大宝‘恬不知耻’的点头,“关键还是我听祸祸说过,死鬼和活人结阴亲缺德不假,可那只会害了活着的一方。可要是死鬼跟生魂拜堂,那就是缺德敲缺德它妈的门——缺德到家了。生魂被带到阴间拜堂,就等于是把命给搭上了,拜完堂,这女的可就真变成死鬼了!那就不只是祸害人,而是要人命了!” 白晶看向我说:“你这朋友心地真不错,怪不得你这么急着来救他呢。” “那当然。”我说,“成了,人找到了,其它留着以后说吧,旁的不管了,咱走。” 我刚说了个‘走’字,忽然又被人一把攥住了。 抓住我的是老镇长,这时我心里纵然还有疑问,可既然已经找到窦大宝,对于其它事也再没多少兴趣。 于是,我就想对他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想尽早脱身。 可我没想到,老镇长抓住我以后,立刻就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跪下以后,陆小龙和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最最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些本来已经跑走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都陆续返回到了屋外,在院子里跪了一地。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孙禄小声问。 我叹息一声,闭上了眼,“完了。” 白晶在一旁说:“死者为大,鬼下跪,不是活人能够承受的。除非,你能完成他们的请求……”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事。”窦大宝往我身边挨了挨,少有的胆怯道:“受了鬼的跪拜,如果不答应和做到他们的请求,那咱的阳火就会永远被压低三分之二……猝死的概率可是比普通人高三倍……” “都别说了!” 我猛地瞪向陆小龙,“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刚才我就见陆小龙和老镇长嘀嘀咕咕,只是之前我一直追问窦大宝,没有在意这件事,现在看来,陆小龙这个城河镇三害之一,恐怕是嘴没把门,透露了太多不应该他透露的东西。 陆小龙带着哭腔说:“徐大哥……徐先生,不是我多嘴,实在是……实在是那顶轿子太闹腾了……” “先生,你别怪小龙,有什么失礼,都算在我老白头身上吧!”老镇长跪着向我面前移了两步,深深一个头磕了下去。 我赶紧闪到一边,伸手架住他的胳膊,可在他拜下的同时,屋里院外那些‘人’,也全都拜了下来。 白晶少有的一翻白眼,“得了,怎么都避不过了。” 她说的是实话,受了这几十号鬼的跪拜,我们几个再想脱身,那是自欺欺人。 我不知道是第n次狠狠瞪了窦大宝这‘罪魁祸首’一眼,扶起老镇长,却再没心力去扶其他人。左右看了看,索性在窦大宝坐过的那张太师椅里坐了下来。 “都起来。” 我说了一句,伸手想掏烟,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我和孙屠子的烟都给了先前那yin君子了。 老镇长果然是长者风范,率先起身,向后一招手:“除了小龙……” 他先后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接着说:“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吧!” 于是,屋里院中跪着的那些鬼,纷纷起身,不大会儿的工夫,就走的不剩几个了。 留下的这些人……这些鬼,除了陆小龙,看年纪都绝不会小于六十岁。 我暗暗叹了口气,“甭说旁的了,就凭他们这把年纪加起来,也就跟五指山一样,压得我翻不了身了。” 放眼看去,在这群‘人’当中,最突兀的,还要数那个看似有些木讷迟钝的新娘子。 “她是局外人,要不,我先送她回去吧?” “要不我先回去,带上这女的……” 窦大宝和孙屠子同时说道。 我刚吐了口气,一旁的白晶就翻着眼皮说: “又不是十万火急,干嘛个个都沉不住气,非得学司马昭?”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于是我就看着孙禄和窦大宝双双惭愧的红着脸把头偏一边去了。 我一眼瞥见陆小龙,狠瞪了他一眼,“你别闲着了,帮个忙,送她回去。” 陆小龙有些迷惑,往周围看了看,“谁啊?” 我转向白晶,冲她抱了抱拳,点头道: “麻烦你一下,帮忙送她回去吧。” 白晶没犹豫,可还是说:“带她回去不难,可真要想替她寻到本家……” 我说:“也不难。” 之前我对付两个猥骨子的时候,恼怒之下不管不顾的咬破了手指。 这会儿干脆又一挤伤口,随手从背包里摸出一张黄表纸,边在上面写画,边沉声道: “在什么地段干什么事,把不属于这里的人魂送走,没那么难。只是你得记住,送她的路上,务必别自报姓名,免得旁生枝节!” 白晶一把抄住我甩向她的符箓,欲言又止。 我皱眉:“婆妈什么?还不快走?有小龙带路,你还怕迷路啊?” 白晶窒了窒,边拉着那头顶盖头的新娘往外走,边嘀咕:“我倒不怕迷路,就怕……” 她后面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只记得,那‘新娘子’任由她拉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很突兀的回过头,面朝着我。 新娘子并没有开口,但却足足对着我有半分钟。 然后,才转过身,跟着白晶向外走去。 我刚把目光收回,老镇长就来到我面前,双手抱拳,身子弯的都超过九十度了。 我连忙起身,也冲他弓了下去,头比他更低:“老爷子,别让我折寿。有什么话,尽管说,再这样,我真承担不起。” 老镇长虽然有所求,但仍不失气度。 他直起身,又冲我抖了抖手,跟着往后退了半步,“老朽白天唤,在此先给先生见礼……” “噗通!” 话音未落,已经走出门口的白晶忽然像是被绊了一下,盘着腿儿摔坐在地,蓦地回过头:“你叫什么?” 第四十三章 轿子里的女人 老镇长诧异的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老朽白天唤。” 这次我清楚的看到,白晶脸上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她先是咬着嘴唇,盯着老镇长看了一会儿,跟着歪歪斜斜的爬起来,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样,带着陆小龙和那新娘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 这个小插曲,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在意。 白晶走后,老镇长立刻直奔主题,向我们提出了请求。 不出所料,他是想让我替城河镇除掉那能够吸聚阴气的‘轿子’! 我想了想,问他,那阴轿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留下的那些老人里,有两个异口同声的说出个时间。 老镇长告诉我说,这两人在当时算是当事者,他们是亲眼看着那‘鬼轿子’出现的。 我对他们说的时间,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这时,窦大宝忽然说了一句: “我记得那会儿,徐洁好像刚刚瘫痪,刚被咱带回来吧?”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震。 孙禄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向老镇长等人问道: “从那以后,那顶轿子就时常到这镇上来?你们可都看清楚了,那就单单是顶轿子?看没看到过,轿子里有什么没?” “轿子不是空的!”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上前一步,“轿子里有人,是个女人!” ‘山羊胡子’边在身上摸索,边絮叨着说,他生前是一名美术老师,虽然绘画不精,但却十分爱好。 他也曾亲眼见过那‘鬼轿子’,而且轿帘飘起的时候,还见到过,轿中那人的模样! 他从身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展开递了过来:“这是我凭借记忆画下来的,未必十分像,但总有几分神似。” 窦大宝上前把画接了过来,可等他转过身的时候,眼睛朝着画,毛嘴却是大张着,一副被惊呆了的表情。好半天才把画递向我,却仍是说不出话。 孙屠子把头凑到我跟前,不由得脱口道:“怎么会是……” 我用眼色制止他说下去,但还是引起了老镇长的注意。 “先生,你们难道认识这画里的人?”老镇长试着问。 我毫不迟疑的回答说:“这画中人,长得很像我爱人,但我能肯定,这不是她,只是人有相似。” 不等他再开口,我就收起了画,问那阴轿近期有没有再来过。 老镇长摇头,说已经约莫小半个月没再见那轿子来过,只是鬼轿不除,所有人心里都是个病。 最后,他连同其余人再次冲我抱拳施礼: “听小龙说,我才知道,原来先生是道门大能,不然也不能够逾越阴阳来此寻人。要说起来,咱们和先生也算是邻居。我说这话,并非是想要高攀,而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恳求先生仗义出手。如能除了那鬼轿,我们全镇人自是对先生感恩不尽。” 我还礼说:“您都说了,咱是邻居。所以,这件事我一定会管。不过那轿子不出现,总归是不能守株待兔。 这样吧,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回去以后,我会尽快查清楚。你们这边要是再见到那轿子,随时让小龙通知我。” 恰好这时白晶回来,我便向老镇长辞行。 白晶这会儿还显得有些精神恍惚,不过倒是没忘了问我,那臭鼎以及被捅破的纸人该怎么处理。 我说,原本附在纸人上的魂魄,早已离开。臭鼎本就是阴婚衍生的邪物,婚既然没结成,鼎也就没用了。 回去的路上,仍是由陆小龙带路。 窦大宝终于是忍不住小声问我,难道阴轿的事,真和徐洁有关? 我说绝不能够。 “那画上的人,怎么会是徐洁呢?” 我摇头,“画里的,绝不是徐洁。”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绝不是维护徐洁,我是真能肯定,画里的,或者说那阴轿里的人,绝对不是徐洁。” 窦大宝和孙禄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冲我点了点头。 那‘山羊胡子’所画的画,并非像他自己谦虚说的那样只是几分神似。相反,他的画工还是相当不错的。 但凡和我相熟的,只看一眼,就能认出画中人的身份。认出那画里画的,就是徐洁。 然而,在那次经历过画师的事后,我似乎有了一样以前不具备的能力。 我的绘画水平并没有丝毫提高,可当我面对一幅画的时候,却似乎能看的更加深入。 这次我是真没想要逃避,而是真的确定,画里的人肯定不是徐洁。 至于阴轿里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和徐洁长得那么像…… 我觉得,有些事我是应该开诚布公的和徐洁谈一谈了。 离开城河镇时,已经是翌日凌晨,我没再管旁的,径直带着泥娃娃和肉松回了家。 一回到原本的世界,肉松自然立马又变回了原本的单身狗。一进家门,就“汪汪”的叫了两声。 “你回来了!”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边答应,边把泥娃娃摆回原位,回过头冲肉松做了个要揍它的姿势,这不懂人事的狗东西立刻吓得一溜烟跑后院去了。 我上楼的时候,徐洁已经移动轮椅到了楼梯口。 见到自己的枕边人,我虽然又有些难以启齿,可这回到底是没有临阵退缩。 “亲爱的,我有些话想问你。” …… “嗡……嗡……” 我被震动声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就看见徐洁在一边已经拿起了我的手机。 见我醒来,她深深叹了口气,“唉,本来还想让你多睡会儿的,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我冲她笑笑,一手搂过她,一手拿过电话,见是市局的座机,使劲闭了闭眼,接起了电话。 “喂,徐祸,我是郭森。” “郭队?”我忙向上直了直身子,“你没在妇产医院照看丽姐?怎么又回局里了?” 电话那头,郭森的声音不像往常那么低沉死板,而是略微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 “两件事,一,你丽姐前天生了,双棒儿,一男一女!” 我忙说恭喜。 郭森却瞬间又压低了声音:“都说了找你还有别的事,你现在马上赶过来吧。” “去市局啊?这么急?” “不,去你母校的法医实验室。” 第四十四章 医学院 郭森没在电话里说明,具体出了什么事。 可我却意识到,他这趟这么急着找我,事小不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局里办公。 要知道马丽发起飚来,可是堪比杀人全家的极度重犯的。 连月子都不伺候,你郭黑脸是厕所里点灯——找屎(死)啊! 匆匆收拾了一下,出门正碰上本来在窦大宝那儿补觉的孙屠子往这边走。 一问才知道,他也接到了局里的通知。 两人上了车,孙禄边系安全带边有点含糊的问我:“和徐洁谈了?” 我点头:“谈了。” 孙禄没追问我谈的结果怎么样,可我还是主动说:昨晚……不,应该是今天凌晨,我和徐洁谈了许多事。 该说的,不该说的,甚至是我这段时间所经历的,都向她‘汇报’了。 孙屠子到底还是没忍住:“那然后呢?” 我吹了声口哨,扭过头冲他眨眨眼:“没然后,你我先前对徐洁的了解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她对先前的那些事,都不知道?包括阴轿?” 我点头,嘴角越发控制不住的洋溢着微笑。 “我艹,你狗日的……”孙禄在我肩上重重捶了一下,“真特么看不得你这副死德性。” …… 一下车,孙禄就抻着懒腰大声感慨: “我们又回来了!回想昨天,真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啊!” 医学院的校风除了严谨之外,还一向都很直来直去。 一个恰好经过的四眼学妹,就很直接的对他这个学长表达了‘敬意’,具体表现是很直接的啐了他一口: “呸!大男人,矫情兮兮的!” “妹儿,加个微信吧!”孙屠子追上去死皮赖脸道,“我也是咱学校毕业的,眼科的,改天有空,我帮你做个激光矫正……” 我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冲斜前方努了努嘴。 不远处,实验大楼外,郭森正倚在柱子上,和另一个男人抽烟。 走近了一看,那人也认识,就是把我和孙屠子扣进去的,西城局里的胡警官。 郭森用夹着烟的手向胡警官指了指:“老胡,外号老虎,你们都认识了,不用我介绍了。” 我点点头,冲‘老虎’伸出手,“您好,徐祸。” 老虎和我握了握手,刚要把手缩回去,我稍微一扥他的指尖: “胡警官,有件事要麻烦您一下。” “什么事?”老虎有些诧异的问。 我很直接的说:“我和孙禄被拘留是例行程序,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我还是要向贵分局做出投诉。” “投诉?”老虎和郭森对望了一眼,转向我,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 “其实我是听过你的大名的,阴倌法医嘛。你也说了,拘留你们是例行规矩,你想投诉我们什么啊?” 我收回手,边轻轻的搓着手,边看着他,用极正式的口吻说: “我会投诉你们拘留室,羁押部门不守规矩,擅自并违规克扣我的私人物品。当然,前提是被克扣的物品,并不违法。” “你少什么了?”郭森终于开口道。 “一把三寸长,具有一定收藏价值的小刀;两块灵牌。” 我顿了顿,直视着老虎说:“还有一金一银,两枚小元宝。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对我本人,有一定纪念意义。” “刀?灵牌?元宝?”老虎显得更懵圈了。 郭森盯着我看了一阵,回头对他说: “打个电话,让人查一下吧。” 到底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老虎在很不自然的又看了我一眼后,掏出手机,边拨号边往一边走。 孙禄小声问我:“怎么着?元宝也不见了?” 我点点头,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要是元宝还在,我到‘那头’不光有人替我出钱,还有丫鬟贴身伺候呢!” 虽然有些想当然,但这也真是实话。 在和徐洁开诚布公的交谈过后,我才有心思仔细回想这趟去‘城河镇’的细节。 猛不丁就想起了一件事,自从狄家老宅回来,带回了一金一银两个小元宝后。 一旦去到‘另一个世界’,银灵宝儿未必会全程跟随,但在我需要使钱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 可是这次,该到花钱的时候,我却要仰仗一条狗…… 仔细一翻包,敢情除了阴阳刀和两块灵牌,两个小元宝竟也不见了! 郭森对我说:“老虎和我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个人铁面无私,所以你真要是有东西遗失在他那头,不用担心,一定能找回来。” 我点点头,“丽姐生了?孩子咋样?像我不?” 郭森作势要抽我,收回手把烟屁在旁边的垃圾桶边上摁灭,“龙凤胎,都挺好,男宝跟我似的,女宝像你丽姐,特白净。” 孙禄‘啧’一拍巴掌,“完了……完了!新生儿皮肤呈紫红色,甚至是黑红色才是正常的。要一生出来就白的像丽姐……对了,郭头,我们学校可有一部分来交流的洋鬼子外教……您……” “闭嘴!” 我和郭森同时从两边各给了他一拳。 郭森狠瞪了他一眼,“还以为自己是学生?受不得一点委屈?再说了,我要是知道你和徐祸被拘留,我就算抽不开身,还能不想法让其他人捞你们?事都过了,你还跟我尥蹶子?” 孙禄自知理亏,忙低头说对不起。 我知道这货平常虽然豁达,可作为‘同一系统’,硬是被关押进去,他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在和郭森谈话的时候,还是有点憋不住来劲。 郭森那是什么心眼?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而且以我们的关系,他也不至于真生气。 让我没想到的是,郭森没急着说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两支,先是递到孙屠子面前。 孙禄摇头:“戒了,昨晚刚戒的。” 见郭森递烟过来,我本来也不想接,可他在递烟过来的同时,说了一句话: “先抽根烟,平顺一下情绪。” 我微微一窒,点了点头,抽出一根,推开他凑来的打火机,掏出随身的煤油打火机点着了烟。 “具体什么情况?”我边抽烟边试探着问。 郭森深深看了我一眼,“抽完烟,去抽血。” 第四十五章 独立聆讯 一间小型的器械室内,看着红的发黑的血液顺着针头流进试管,孙禄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向给我抽血的中年白大褂问: “刘主任,这是要化验什么?为什么试管没标注?” 刘主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郭森,微微摇了摇头,没言语。跟着又抽了一管血,拔下针头,在另一个白大褂的陪同下,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郭森走到我面前,冲我一扬下巴:“你怎么不问,抽你的血干什么?” 我说:“等dna对比结果出来后,不用我问,你也会说的。现在问,那不是让你为难吗?” 郭森点点头:“马丽没看错人,你比我想象的要成长的快。”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一个眼熟的白大褂走进来,小声对郭森耳语了几句。 我吐了口气,冲郭森耸了耸肩,“现在至少能证明,丁斜楞的死和我无关了?” 郭森示意那白大褂先出去,像是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看着我说: “丁斜楞的确死了,不过他的死,本来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他是自杀的。” “自杀?”我和孙禄都是一愣。 郭森点点头:“我们的人发现他尸体的同时,在他的那间破屋里,发现一块疑似棺盖的石板。 丁二两……也就是丁斜楞,就是头撞在那块石板上,导致颅内出血,造成休克性死亡的。至于吕珍的死……” 他话音一顿,眼睛直盯着我,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片刻后,才又接着说道:“吕珍在从楼上摔下来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曾和某人有过一段视频通话。警方传讯过和她通话的人,但那人的说法是,她当时喝醉了,根本不记得通话的内容,而且没有保留那段视频。” 我不禁有些犹豫起来,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某人,指的是白晶。 白晶并没有向警方提供和吕珍的视频录像,甚至于还撒了谎。 对于其他人,我也认可她的做法。 可是,郭森算是对我知根知底。 我在想,要不要把这段内情告诉他,借此先洗脱我推吕珍下楼的嫌疑。 不料这时郭森却说: “虽然和吕珍视频的人没能提供有效的证据,但技术科的同事已经利用技术手段,从吕珍的手机缓存中,还原出两段总长74秒23的录像资料。” 我心不由得一提,接着却又听郭森道: “视频的另一方没有说谎,从录像中的副影像画面看,对方确实在喝酒,而且情绪十分的激动。这不算是重点。 重点是,我们根据还原的第一段视频,找到了一名证人。他可以证明,在你离开丁斜楞家的时候,丁斜楞还没有死亡。这至少可以说明,丁斜楞的死,和你、和孙禄没有直接关系。 而根据第二段视频录像中的显示,吕珍在从楼上摔下来的前一刻,你和她所在的位置,之间保持了大约97公分到106公分的距离。 根据行为专家的分析,那个时候,你并没有向她做出危险动作的预兆行为。再就是,虽然音频没能够还原,但通过口型分析,你那会儿是在对着下方说‘屠子,我们处理不了,报警’。 按照以上几点分析,丁斜楞的死亡,以及吕珍摔下楼造成重伤,表面上都不是你,或者孙禄直接造成的。不过,有一点让我搞不明白的是,在第二段录像的结尾……” 说到这里,郭森猛地一顿,眼神骤然一凛,目光灼灼的看向我和孙屠子。 孙禄被他看的一哆嗦:“郭队,那录像里最后……” “那录像到这儿就结束了?”我大声问道:“没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具体没拍到,我有没有把吕珍推下来?” 孙禄被我打断了话,怔了怔,跟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歉然。 郭森冷着脸朝他点了点头,跟着狠瞪了我一眼: “徐祸!你还敢不尽不实?!那特么可是两条人命!你还想隐瞒什么?!” 我暗暗叹了口气。 孙屠子一开口,我就知道要坏菜。 郭森是什么人? 我相信他前面说的,都是事实调查结果。 可最后那一下转折,却是在向我和孙屠子做出试探。 我并非有什么反侦察意识,但却一直都没忘记郭森的身份。 所以,下意识的在说每一句话之前,都刻意的停顿一两秒钟。 孙屠子并没有这个意识,尽管他被我打断了话头,但是以郭森的老道,已经足能够认定,我们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了。 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白晶保留了录像的事说出来。 但是,这会儿已经完全否决了这个想法。 把这事说出来,我固然能彻底洗脱嫌疑,可那等于是出卖了白晶。 不配合警方传讯、故意撒谎隐瞒真相…… 一旦落实,虽然不至于坐牢,‘白骨精’的律师生涯怕是多半要就此终结了。 我对白晶的印象还算不错,何况又是她把我和孙屠子‘捞’出来的。 要我出卖她,换取自身的置身事外,我做不到。 我硬着头皮对郭森说,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如果还有什么没交代的,那也是和案子本身不相干,我自认为不需要交代的。 这番话必然是糊弄不了郭森的。 结果是,他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冲我伸出了一只手: “既然这样,那麻烦你先把证件交出来吧!你从现在开始‘放假’,直到这件案子结束以后,怎么安排,由上头决定!” “老大,你不是来真的吧?”孙禄急了。 “屠子!”我再次打断他,边掏工作证,边对他说: “规矩就是拿来遵守的,既然郭队这么说了,那我就应该无条件执行。” 郭森接过证件,用拿证件的手点了点我,作势要抽我。 “你啊……你啊,你小子嘴是真硬!你这是在犯错误!是在拿你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我也抬高了声音,站直身子,正色说道:“郭队,我有两个职业,这在你面前不是秘密。可无论是哪个职业,我自问都没有违背职业道德,没有违背自己的原则底线。 上头让我放假,我无条件服从。但我相信,‘假期’结束,我很快就能回归岗位!” 第四十六章 认尸(1) 我冲郭森端端正正敬了个礼,转身要走。 郭森猛然大声道:“站住!” 我身子转过一半,斜眼看着他:“警官,还有事的话赶紧说,我刚听说我一个师姐才生了双胞胎,急着去医院看她呢。 你是不知道,我那师姐脾气可不怎么地,她刚生完娃,老公不在身边,我要再不去让她发泄发泄,等出了月子,她绝对能把某人折腾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行了行了!别特么臭贫了!” 郭森横了我一眼,却还是把我的工作证收了起来,继而整了整面色,对我说: “等会儿去消毒室,换衣服。” 孙禄还有些不忿:“警官,他证件都被收了,哪还能再干活?那不就违规了嘛。” “让他暂时停职,是例行程序!高胖子那头昨天傍晚就得到消息了,他没通知你们吗?” 郭森也是气得不轻,走到我面前,语气却又稍许缓和了些:“现在作为案件当事人之一,我正式通知你: 本市西城分局,xx日x时,在城西麻皮胡同67号发现一具死尸。经调查、以及dna比对,确认你和死者有着直系血缘关系。按照警务内部条例,作为当案人员,我代表上级,暂停你的职务。 现在,你先跟我去这里临时设立的专案办公室,做例行的案情调查比对;然后消毒换衣服,去认尸!” 到了专案室门口,我终于忍不住低声向郭森问道: “楼顶那具石椁里有尸首?是徐荣华?” 我所能想到的,和我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尸首,就只有在火葬场神秘失踪的徐荣华了。 然而郭森却摇摇头,同样是低声说: “这案子应该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复杂,先走程序吧。其它的,咱们私下里再说。” 孙屠子被留在了外头,我跟着郭森进去专案室,一屋子七八个人,竟没有一个是生面孔。 郭森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一个总局技术科的师姐示意我坐到她身边。 她一边移动电脑鼠标,一边轻声对我说: “首先,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一颗人头骨,我们已经利用技术手段,对人物形象进行了初步还原。现在需要你确认一下……” 说话间,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一幅彩色人物头像。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我摇头。 郭森走到我身后,声音同样放的很轻,“你再好好看看。” 我抬头看着他:“你也知道,这种根据骨骼还原的技术存在多大的缺陷。我不能说,对这幅图完全没有熟识感,可随便哪个陌生人,只要超过一次以上照面,都会存在这种‘意识性熟悉’。而真正根据第一感觉,我只能说,对还原的人物,我没有什么印象。” 不等他再开口,我就摆了摆手,“别多说了,咱们只单纯的例行程序,要不然,我没法直观认证。” 见那个女技术警看向自己,郭森点了点头。 女警短暂的吐了口气,起身走到一边,拿过一个证物箱,打开以后,转身朝向我说: “我们利用3d打印技术,复制了现场发现的头骨,并立体复原了死者形象。你再确认一下。” 我盯着箱子里3d复原的人头看了一阵,转眼对她和郭森说: “这么看有点眼熟,不过还是不能够确认……我也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女警偷瞄了一眼郭森,小声提醒我: “你再好好想想,这个人可能和你有亲戚关系。” “不用想了。”我问郭森要了根烟,点上后,又盯着那人头像看了一会儿,转眼对女警说: “芳姐,我现在就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我真不能确定,我是不是见过他。” “这种3d还原技术还是存在相当程度的失真性的。”女警戴上一副胶皮手套,跟着边打开一个小盒子,边说: “同样的复原像,我们有留存,你不用担心这个被破坏。现在你只要完全放松,根据直觉,描述你认为需要改变的位置。或者,你亲手修改一下?” 说着,她把一枚小巧的刻刀递向我。 我没接,“我这方面动手能力差,我说,你来改吧。” 我再次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人头像,靠进椅子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这人的脑门太宽了,发际线也太高了。” “眼睛宽度差不多,但是眼角开的太大。” “他的嘴唇应该没有那么厚,下嘴唇,对,是下嘴唇,他嘴唇不光薄,而且下嘴唇的横向宽度,不超过上嘴唇的五分之四。”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的眼睛一直没睁开。 我无法形容那是怎样一种状态,只能说,我完全是在基于对还原技术的了解,以及潜意识中的脑补,在慢慢的述说着,并不具体存在于我脑子里的一个形象的局部细节。 以至于后来,我完全忽略了时间的流逝,并且似乎是进入了一种类似自我催眠的状态。 直到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问:“还有吗?” “没了。”我摇摇头,睁开了眼睛。 女警和郭森,以及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女警一边摘下口罩,一边疑惑的看着我问: “你以前进修过美术相关专业?” 我摇头:“没。” 后来,在和这位‘陀枪师姐’私下里聊天的时候,我才得知,在‘自我催眠’的这段时间里,我用了许多美术专业的词汇,和专业的形容。 这些东西,就算是相关专业的普通毕业生,也是不能够完全掌握的。 关键是,我试着让她举例的时候,居然发现,对于她所列举的那些专业词汇,于我而言,竟也全然陌生,毫无印象! 在当时,这位具有相当资历的技术科师姐只说了一句‘疑似跑题’的话: “如果刚才你不是被鬼附身,那我只能说,你在美术方面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天赋。” 她的这句听似梦呓般的感慨,让我不由的想起了一个人——画师。 我没有忘记,曾对我阴魂不散的画师,是在一尺巷那次离开的。 也在这时回想起来,他离开前,曾对我说过一番怪话: “我留了一样东西给你,以后有机会,我会找你拿回来的。” 今日无更 日前家中长辈身故,近日回老家奔丧吊唁,所发章节都未经校对,如有错漏,过后修正。 昨夜返回,今天仍身心俱疲,调整不过来,所以今日无更。 抱歉。 人吃五谷杂粮,匠人也一样,只是没想到这大半年事情这么多,且连续不断。 一言难尽,唯有向诸位说声对不起。 第四十七章 认尸(2) “徐祸,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调到我们科得了?”芳姐没心没肺的说道。 郭森横了她一眼,见我对着修改过的模型发愣,沉声问:“这人你认识?” 我点点头,“准确的说,我只看过一次他的照片。” 郭森又问:“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我再次缓缓点头:“知道,他应该是我的祖父,他的名讳,应该是——徐天从。”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郭森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跟他走。 我这时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而且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出了专案室,郭森示意孙屠子先别多问。 他把我和孙屠子带到消毒室外,让我们等一会儿,走到旁边打了个电话以后,回来错动目光在我和孙屠子脸上来回扫了一眼,“孙禄,你也一起来吧。” 换衣服的空隙,孙屠子忍不住小声问我,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让他别问,先一切服从安排。 走在消毒室内部和后方相连的特殊通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抬眼四下看了看,身子不自禁的震了一下。 “怎么了?”郭森和孙禄同时问。 我说:“这个实验室我来过。” 孙禄挠头:“这栋楼的实验室不都一样嘛……不对,这走廊有点长,我好像没来过这儿。” 我问郭森:“现在实验室里都有什么人?” “大何和沈晴值班。”郭森看着我,眼神微微闪烁:“在场的除了你们和小丽的老恩师林墨语教授、先前替徐祸抽血的刘主任,还有上级部门派来的三名专科专业人员。” “上级部门?”孙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示意他向前走,边走边低声对他说:“这不是普通的实验室,应该只有极少数特殊的尸体,才会被送到这里来。” “这么说,你来过这儿?” “来过一次,是林教授带我来的。” “嗯,看来老林还是对你偏心。”孙屠子话里多少有点酸味儿,“那你上回跟他来,在里头看见啥了?那尸体到底有多特殊啊?” 我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到了,那件事,以后再告诉你。” 孙屠子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我身上了,盯着金属门上下看了看,“乖乖,这门都是带密码的,看来还真是‘特殊’啊。” 郭森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输入密码,而是按下了呼叫按钮。 不大会儿,门弹开了,开门的是先前替我抽血的刘主任。 门内是一个约莫七八平米的小房间,有点像手术室外等待区域的那种感觉。 市局的大何、沈晴,就守在这个房间里。 大何和沈晴仍留守,我和孙禄、郭森,跟着刘主任进入相对的一扇门,又经过了一次全方位的消毒,这才真正来到实验室。 “来了。”林教授同样带着口罩。 我点头,见除了他,里头还有两男一女。 老教授没有给我们做介绍,而是转向中间一道拉着的隔断:“孙禄是头一次来这里,还不大熟悉。这后面有一具尸体,徐祸,现在你作为主任化验师,带他进去,对尸体进行全方位深入化验。” 我愕然了一下,“老师,我……我现在已经停职了。” “我知道!”林教授一贯底气十足,“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到了这儿,就只是我的学生,在不在编制有什么关系?” 老教授霸气外露,我心里却还是有点画魂儿,看向郭森,不等开口,林教授就一摆手:“其余人,全都跟我来!” 一眨眼工夫,房间里竟只剩我和孙屠子两个人。 “徐主任,准备开始吗?”孙禄进入状态,正色问我道。 我深吸了口气,“开始。” …… 数小时后,我拉上隔断,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开始逐项填写化验报告。 孙禄走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猛地按住我的肩膀,“你真这么写?” “不然呢?”我眼皮也没抬,“尊重事实、还原事实,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孙禄使劲闭了闭眼,把一旁的一个文件夹向我推了推,声音压得更低,“你没忘这是什么吧?这里头可是你和死者的dna比对结果……” 他絮叨的工夫,我已经快速的填完了报告。 我起身面对他,“老林说过,要尊重死者。我一直认为他是对的,现在也是。不过,我认为,作为我们这个职业,尊重死者本身是必然的,但我们更加要尊重死亡、正视死亡!” 侧面一扇门无声的打开,刘主任探出头,“你们俩,带上报告,进来。” 我和孙禄对视一眼,跟着进去后,孙禄立马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后脖颈子也是直冒汗,我上学的时候,的确跟着林教授来过这里一次。 那时我还没有任何的资格,所以,我唯一的收获,就是亲眼目睹了那具特殊的大体。 见孙禄一脑门子汗的看着我,我只能是小声对他说: “甭看我,我要是知道有监控,还能让你说那么多废话?” 回过头,再看看那一整面墙的屏幕,想想整个化验过程,都在上面显露无疑,一种难以言明的压力,更是让我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摘了口罩,先放松一下。” 林教授边说边拿过我手里的化验报告,仔细看了起来。 这时,除了我和孙屠子,所有人都已经摘下了口罩。 之前那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看年纪和林教授差不多上下,个头却是不如林教授高;另一个,是年约四五十岁,偏分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最后那个女的,仍带着头套,看容貌,大概有三十岁左右,长相能算中等偏上,但却给人一种不怎么好相处的感觉。 林教授把报告随手递给那名矮个子老人,等那三人相互传阅完报告后,似乎才想要开口。 可在他开口的前一刻,那个陌生女人忽然面向我,紧蹙眉头道:“你叫徐祸?” 我这会儿已经摘了口罩和手套,听她询问,便微一点头,冲她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林墨语教授的学生,现任平古县公安局法医科主任,不过,按照警务内部条例,我已经暂时停职了。” “这些不用你介绍!” 女人没有和我握手,而是狠瞪了我一眼,转向林教授,语气冰冷道: “林教授,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得意门生,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吧?据我所知,他除了你之前介绍的,还有另外一个职业,那就是专门招摇撞骗的神棍!” 第四十八章 矛盾的验尸报告 “你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林教授面沉似水的看着那女人。 女人一窒,随即大声道: “我是想说,作为一个骗子、神棍,他根本没资格做法医!更没有资格待在这间化验室里!” “你在质疑我?”林教授面色不变的问。 女人脸色涨红,只稍一犹豫,就用力的点了点头。 “小珊!” “岳珊!” 矮个子老人和偏分头中年人同时喝叱了一句。 偏分头想把那个叫岳珊的女人拉开,但岳珊却十分的倔强,紧抿着嘴唇,瞪着眼睛不肯动地方。 矮个老人干咳了一声,可不等他开口,林教授就用力一摆手:“都听我说!” 他指了指我,“徐祸是我的学生,他的资质审核,是我亲手批准的!我不管他在外面干什么,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学生,而且是得意门生!我让他来,他就有资格在这儿!无论什么人,有任何质疑,尽管来查我!” 老教授声音低沉,却是铿锵有力。 他本就是业内硕果累累的权威级人物,虽然没有明显的怒意,但无形中更彰显出不怒自威的霸气。以至于不光是岳珊和偏分头,就连矮个子老人和郭森都被震得呆立当场,看上去都有些噤若寒蝉的意思。 “老林为了你,这是豁出去了。”孙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别吃味儿,老师有自己的原则,所以才有底气,换了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他一样会这么维护你。”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是奇怪。 我可以肯定,我这是头一回见这个叫做岳珊的女人。 我的另一个职业,在这个圈子里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可我想不通,就算我‘声名狼藉’,这个岳珊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拿我阴倌的身份做文章。 撇去主观成见,我怎么就觉得,这女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跟她有杀父之仇似的? 岳珊明显还是不服气,但林教授话说到这份上,除非她想立马被赶出去,否则绝不能够再就我的‘特殊职业’说什么了。 林教授也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朝着矮个子老人拿在手上的化验报告指了指: “老古,说说你对这份报告的看法!” 老古眨巴了眨巴不大的眼睛,半天才悠悠的说:“师哥你带出来的学生,在专业方面,我是绝对信得过地……” “你少废话!”林教授很有点不近人情的打断他,“他徐祸出具的化验报告,有没有错误和疏漏!” 老古也不尴尬,反而笑了笑:“没有错误疏漏,无论是报告,还是整个解剖化验过程,都堪称完美。” 听他这么说,林教授的脸色才多少缓和了些,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秒钟,老教授再次绷起脸,抬高声音问老古: “你既然认可这份报告,那之前你为什么自己不肯出具报告?” 称呼林教授师哥,被唤作老古的老人,年纪虽大,但五官有点挨的太紧,一对不怎么协调的招风耳,更是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面对林教授的质问,他先是嘿嘿一笑,跟着笑容一敛,摇头叹息着说: “老哥哥,我就知道你得这么问。我说句话,你肯定不爱听,可我还是得说。有咱俩在这儿,还有什么报告是不敢出,或者说是出具了不能够负责的?你坚持把你的学生叫来,不也是心里没底,想要从侧面认证自己的分析吗?” “是啊!怎么啦?!”林教授很大声的回应道。 他虽然仍是底气十足,但我和孙禄都留意到,老爷子这么说的时候,脸微微红了一下。 孙禄一摊手:“得,还以为是想提拔你,敢情是找你这个没背景的‘新耙子’来背黑锅。” 他的声音很小,可似乎仍没逃过老古的耳朵。 老古扭脸看了他一眼,竖起食指摇了摇:“别胡说八道,有我和你们师父在,就算背黑锅,也轮不到你们。” 他再次翻看化验报告,口中却道:“徐祸,你确信化验出的,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正确的?” 我赶忙直了直身子,“我确定。” 老古把报告翻了两页,仍是眼皮也不抬,指着上面说:“你这软组织液化程度的化验结果,和死亡时间鉴定不符合啊,是不是搞错了?笔误?” “不是。”我咬了咬牙,“不光是软组织化验,除了骨骼荧光反应,其余六项化验结果,都显示,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七十二个小时。” 老古终于抬起头看向我:“各项常规化验的结果,都显示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七十二个小时;骨殖化验,却显示死亡时间至少超过四十年……这么矛盾的化验报告,你都敢出具……徐祸,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我只相信结果,尊重事实。” “尊重事实……”老古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所说的事实就是,死者被埋藏了至少四十年,但却是在被发现挖掘出后不久才死的?” “虽然您这么说,完全不符合法医推断理论,但如果一定要这么形容,根据化验结果——是!” “你难道没得到警方通报?没看过先前的尸检报告?”老古表情‘诧异’的看着我,“死者被发掘出来的时候,可是没有头部的。一个没有脑袋的人,又怎么能够在被埋葬的状态下,在被挖掘出来以后还活着?” 我稍微抬高了声音:“我说过,您的这种推论违背法医推断守则,我本人只肯定我的化验结果是正确的。拒绝参与推断死者的死亡情形。” 老古表情一窒。 林教授看看我,再看看他,少有的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个老东西,还想难为我的学生。现在被反将一军,傻眼了吧?” 老古尴尬的摇了摇头,“这小子,还真有你当年的风范。要说他不是你教出来的,打死我都不信。行了行了,别耽误时间了,除了小珊,其他人都去会议室,开会。” 岳珊一愣,上前一步,“古教授,为什么不让我参加讨论会议?” “为什么不让你参加?”老古猛然抬高了声音,把手里的化验报告抖得哗哗响,厉声道:“结果出来,你不是第一时间查看报告,而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些传言,就先质疑同事的资质!你认为这么做是对的?!我带你来,不是让你耍性子,发大小姐脾气的,让你来,是来工作的!你现在已经没资格再待在这里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白晶来电 面对老教授严厉的目光,岳珊只能是委屈的一跺脚,却又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我心有所想,并没有太在意她对我莫名的敌意,可就在我想跟着林教授等人走的时候,孙禄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这女人的屁股……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什么?”我愣然回过头,正瞥见岳珊出门,“日,孙屠子,你jing虫上脑了?这个时候瞎说什么呢?” “不是……我是真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的屁……”见林教授扭脸看过来,孙禄赶忙摆手,“得得得,算我瞎想,赶紧走。” …… 会议持续了将近两个钟头,无非是围绕着我出具的验尸报告,和包括郭森在内的警方人员进行一些细节的探讨。 正当我觉得索然无味的时候,老古忽然问道: “徐祸,你在报告里说,死者左胸口缺失的皮肤,是被厚度不超过四分之一毫米的利器造成的。依照你的判断,那是怎样一种‘利器’?” 我说:“我在报告里写的很清楚,那不光是一种极薄、体积极小的利器,利器的尖刃部位,还具有一定的弧度,这在尸体表面留下的创口上,有明显的显示。” “啧,我是问你,在你想象中,伤口应该是由什么东西造成的?” “是指甲!”我毫不犹豫道,“无论是体积还是发力点,人的指甲都是最符合造成创伤条件的物体之一。当然,这种个人推断不会被正式纳入书面报告。” 老古点点头,转向郭森等一众警务人员:“截至前一秒钟,我们所能提供的报告资料,已经全部出具了。剩下的事,就是你们的工作了。要是没别的什么事,就散会吧。” 在宣布散会后,老古走到我身边,笑眯眯的对我说:“我刚才跟老林说了,咱晚上一块儿吃饭。”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林教授走过来道。 老古嘿嘿一笑:“现在不就在说嘛,师哥,你这两个学生都不错,我让轩生订位,咱一块儿吃个饭?” 这会儿虽然没正式介绍,我和孙屠子也已经知道,这个老古,和林教授是老同学,按资历说是林教授的师弟,但编制内的官阶,可是比老教授高。 不过老教授一贯是我行我素,谁的面子都不给。 “年轻人有年轻人要忙的事,你个老东西耽搁他们干什么?要吃饭,要喝酒,我陪你!徐祸,你和小孙该干嘛干嘛去!” 林教授帮忙挡了驾,我和孙屠子刚出会议室,没走过拐角,就被郭森堵了个正着。 郭森叉着腰皱了会儿眉,冲我一抬下巴:“走,一起吃饭。” 我顿了顿,把他往旁边拉了拉,“郭哥,这案子该我了解的,我都差不多了解了。我的另一个职业,所掌握的全部资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而有些我不知道、想知道的事,以咱们现在彼此的身份,你也绝不可能告诉我。 郭哥,就这件案子,你已经明里暗里帮了我太多了。这我心里有数。真要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吃饭就免了,要是能抽出时间,赶紧麻溜的去陪丽姐吧,不然等她出了月子,你再想上她的床就难了。” “滚蛋!” 被郭森踹出大门,孙禄问我,现在去哪儿。 我想都没想说,去瞎子家! …… 孙屠子去了一趟城河镇,遇上了那yin君子的死鬼,倒是真把烟给戒了。 他斜靠在瞎子家客厅的沙发里,嘴里咬着牙签儿,含糊的说: “我是真服了你了,也是真服了老郭、老林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明知道那尸体和你有关,还让你参与化验,违不违规不说,也忒有点没人情味儿了吧?” 我刚要开口,一个阴柔的声音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明白,就你这直心眼的傻小子不明白!大黑脸和那个林教授,不是没人味儿,相反,都是疼和咱徐老板,都在想方设法的帮他啊。” “老秃驴!”一听到静海出声,孙禄顿时炸了毛,一蹦三尺高,指着我的左手骂道:“死老王八,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活掐死你,然后把你解剖,把尸晗花从你肚里掏出来信不信?” “屠子,稍安勿躁。” 我起身把孙禄推回沙发里,自己也坐回沙发,摘下佛珠在手里缓缓捻着:“大师,你如果一直都在,那就应该知道,昨个儿那骨灰坛子出了状况。” 静海并没有现身,却是一贯口气夸张道:“嘿呦,我的小祖宗,难为你还没忘了这码子事呢!今儿白天你见到的那没脑袋死鬼,可是你亲爷!” “我知道。”我凝神摒了口气,“如果能亲自找出老人家的死因,郭森和老教授就都是我的恩人。不说这个,你答应过帮我‘捞’瞎子,还算不算数?” “算数!算数!不算数我吱声干什么?”静海叹了口气,“唉,我是真服了你了,单是临事不乱这一点,我都得对你甘拜下风。那瞎子……” “嗡……嗡……” 我看了一眼震动的手机,无动于衷道:“接着说。” 静海却道:“是那个白骨精打来的,我劝你还是先接吧。直觉告诉我,要找到刘炳那小子,说不得……说不得要她帮忙啊!” “又找人帮忙?”我边咬牙切齿的拿起手机,边不忿:“你才真是我的活祖宗呢!”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白晶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不方便说,你就说你有什么事吧。对了,我现在已经不接生意了,支票我撕了,你另找别人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我眼皮却是一跳。 就听白晶声音轻柔的说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一个人被砍了头,尸体又那么怪异,这对你的专业来说,已经是很大的疑难了。何况,死者还是你的祖父。”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挺直了身子问。 白晶道:“关于生死,我想,你应该比普通人看的开一些。即便是这样,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说声——节哀顺变。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祖父的事,见面再说吧。” 第五十章 送上门的客户 “你来猪鼻巷,走到底就是。” 挂了电话,我重重的倒进沙发里。 回想白天的事,只觉得一阵阵头疼。 郭森虽然没直接说明,但已经‘有意无意’透露太多讯息了。 老屋楼顶的水池下,果然隐藏着一樽没有盖子的石椁。 而石椁中,盛敛着一具神秘的无头尸。 种种迹象表明,尸体被埋藏了至少四十年。然而,我亲手化验了死尸,除了骨殖以外,各种化验结果都显示,死者才死亡不久。 甚至于,尸体左胸口缺失了一块二十公分见方的皮肤,创口处,仍有少量的组织液渗出。 被存放在丁斜楞家纸箱里的人头骨,就是属于这具尸体的。 然而,当头骨被发现后,丁斜楞却撞死在了石椁棺盖上。 我不知道警方如何看待棺盖上那些刻画,与我而言,那似乎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了。 徐荣华死后留给我一张黑白照片,最初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三个人,不久后,都变成了双膝跪地,被砍掉头颅的样子。 按照董亚茹的说法,其中一人,是我的祖父。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祖父的样子。 如果无头尸真是我的祖父徐天从,那么,他倒是最符合照片的变化的。 可如果他真的在四十年前就死了,并且被埋藏在老屋长达四十年,那之前在驿站中,徐荣华讲述的种种关于祖父的往事,就都丧失了合理的依据。 四十几年前,徐荣华都还是个孩子。 如果祖父早已死亡,又怎么会等他成亲的前一刻,才离开他? 徐荣华曾登上过那列诡秘的绿皮火车,为的是通知他的父亲:徐家有后。 我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上到过那列时间跨度超越了二十几年的列车上。 那时,我在某节车厢里,见到了‘老二’。如果那个背影真是徐天从,那时的祖父,又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存在的…… 院里传来敲门声,孙禄起身:“应该是白骨精到了。” 孙屠子过去开门,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 我觉得奇怪,歪过头往院里看,来的确实是白晶,不过她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 “我好像没允许你带人来。”白晶进屋后,我直接表达了不满。 未经允许,带陌生人到旁人家,本就是不礼貌的,何况我现在的心情绝不美丽。 白晶吐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反倒透露着一种古怪的神色。 片刻,她才说:“这位……是我的客户。” “找你打官司的?”我下意识的打量跟着她来的那人。 只看了一眼,心中就莫名的一震。 这同样是个女人,戴着帽子、口罩,甚至还戴着一副宽边墨镜。 让我感觉震撼的,绝非是她怪异的打扮。 说白了,我根本看不出这人长什么样,就是被来人的身材给镇住了。 这女人穿着长款的羽绒袄,但那完全隐藏不住她身体的曲线。 特别是她那夸张的胯部…… 绝非是说,这女人的身形有多么美好,而是单纯的、对男人具有绝对杀伤力的诱惑。 总之,这种感觉,只要是男人就都能意会的。 孙屠子从走回来以后,就一直有点发愣,这会儿盯着那神秘女人,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认识她的屁股!”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但很快又有种莫名的怪异。 我怎么就模模糊糊记得,他好像白天就曾说过这么句混话呢? 接下来,孙屠子更是一鸣惊人。 他居然径直走到那女人面前,一手指着对方,扭回头大声对我说: “我认得她的屁股,她是白天咱见过的那个女法医!” 女人从进来后,一直都没出声,这会儿突然两把摘掉了墨镜、口罩,脱掉了帽子,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我。 我也忍不住脱口道:“真是你!” 孙屠子居然说对了,来人真是白天才见过面的岳珊! 只是通过对屁股的‘熟悉程度’辨认一个人的身份,这特么也算是他孙屠子的特异功能了。 看看面无表情的岳珊,再看看白晶,我终于反应了过来。 “死尸的事,是她告诉你的?” 我问白晶,跟着冷下脸面向岳珊,“案子还没突破,就擅自向不相干的人透露案情。古教授说的没错,你真不是个合格的法医。” 岳珊脸一阵涨红,却还是没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瞪着我的眼睛里都快瞪出血了。 白晶忽然叹了口气,指了指我,对岳珊说: “我说过,你的事我帮不了你。他就是徐祸,他的规矩是,只接女人的生意。碰巧,你正好是女人,他应该能帮到你。” “我一直以为你很理性,现在只能是说,我以为错了。”我再也按捺不住恼火。 要说岳珊是找她办理法律相关事务,她抽不开身,所以不得不带着岳珊来这儿,那还勉强说的过去。 可眼下看来,她所说的‘客户’,并非是针对她律师的身份,而是和她的另一个职业相关。 我他妈都焦头烂额到什么份上了,居然还给我介绍‘生意’? 这个白骨精,也真是够了。 我正想下逐客令,突然间,就听静海的声音幽幽在我耳边道: “要我说,这单生意,你好像非接不可。这女娃儿的事,好像也只有你徐老板能解决啊。” “什么意思?”我皱眉道。 “唉,不用佛爷费口舌,你应该很快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静海话锋一转,“对了,还是说说那姓刘小子的事吧。” 我眉心都拧出疙瘩了,这些人都怎么了?怎么都变得他娘的这么没溜? 岳珊对我莫名其妙的敌意就不说了,白晶变得不着四六,现在就连静海和尚也颠三倒四起来。 这他妈是窜通好,想把我逼疯吗?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借来东风,我们就立刻动身,去把那姓刘的小子找回来去!” 听静海这么说,我也顾不上管旁的了,急着问:“什么东风?找谁借?” 静海一字一顿,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我心蓦地一紧,下意识重复道:“封万三?!” 第五十一章 封万三 乍一听静海说出那人的名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名字。 准确的说,那只是一个外号——封万三。 封姓不算是大姓,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里,姓封的不多。 要说这当中最出名的,就得算是封万三了。 封万三本名好像叫封其三,也就是静海说出的那个名字。 据说这封其三,早年间就是个痞子混混,后来凭借他老婆的家世,开始承包工程,逐渐发了家。 因为有钱,周遭巴结他的人,就硬是把大明首富沈万三的名号安在了他头上,所以才有了封万三这个绰号。 论知名度,杜汉钟当数第一。 可要论经济实力,封万三并不比他差。 主要是封万三虽是本地人,但基业建筑在临市,所以名头上要比杜汉钟差了一截。 我更觉奇怪,问静海,为什么要找封万三?所谓的东风,具体又是指什么? 没等静海回应,岳珊忽然开口说: “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一个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呢?” 我对这个女人本来就没好感,听她出言不逊,心头火起,大声道: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在这一天里,岳珊已经是第二次被人往外赶了,脸立时就胀成了猪肝色,转身想走,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迈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只是杵在原地,转脸求助的看向白晶。 白晶淡淡的对她说:“你能找我,说明你已经相信一些事物的存在。我带你来,是真想帮你解决问题。但是,在那之前,你要有点耐心,起码要等徐祸忙完他自己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她在说到我名字的时候,明显加重了些语气。 人是她带来的,她这么说,我也不好再把人往外赶。 我全副心思都在瞎子的事上,于是不再理她们,走到一旁,低声追问静海,为什么要找封万三。 静海说:“我头些年到处游历的时候,曾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阴气,比起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阴宅都要强烈。 如果我没料错,那应该是真正阴司隶属的鬼门所在。要去阴司找姓刘的小子,从那里进去应该是最保险的。” 我点点头,却又忍不住问:“你说的那地方,和封万三有关系?” “那本来是山上一座不起眼的破庙,后来我又去过一次,那时某人已经把连带破庙在内的整座山头都买了下来,说是要筹建什么度假山庄。” 孙禄是能听到静海说话的,这时忽然插口道:“你说的难道是聚宝山庄?” 我不禁一愣,聚宝山庄,我好像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孙禄拍了拍我的胳膊,问我:“你还记不记得咱去过的狮虎山?” 我又是一怔,跟着不由得讶然出声:“你说的是那座老头山?” “就是那儿!”孙禄点头,“上学那会儿,你和喜子跟着我去我小叔家的时候,他家后头那山上,不正建工程呢嘛。 咱仨那回还差点跟一个癞痢头打起来,当时那孙子信口开河,说你是什么不祥人,最可气的是,他还说喜子是短命鬼……” 说到这里,孙禄截然住口,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我自然也想到,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了。 听他一说,我也回想起了那段经历。 那是我们毕业前一年的事,他所说的癞痢头,是当地一个算命的。说是君子算命,问祸不问福,可听癞痢头当面咒张喜是短命鬼,孙屠子哪肯罢休? 那癞痢头是当地人,双方起了冲突,最后还是孙屠子的小叔出面调和的。 孙禄说到一半愣住,是因为,当初癞痢头的‘诅咒’,不到一年,便真的应验了。 张喜,死了! 孙禄抹了把脸,说:“年中我又跟我爹妈去过小叔家一回,那后山的工程已经竣工了。我记得特清楚,山上的工程是封万三那爆发户建的,所以起了个特他娘土鳖的名字,就叫聚宝山庄!” 我点点头,走回茶几旁,拿过手机边翻边说: “甭耽搁了,现在就看看能不能订到山庄的房间,能的话,连夜做准备,天亮就赶过去。” “你们去了也没用。”岳珊忽然插口道:“聚宝山庄早在两个月前就停业了。” 我诧异的看向她:“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来这里之前,就住在聚宝山庄!” 孙禄对她同样没好感,听她这么说,立刻没好气道: “你都说山庄不营业了,你又怎么能住在那儿?” 岳珊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自己家的房子,外人不能住,我还不能住了?” “你家的房子?”我和孙禄面面相觑。 岳珊没有解释,反而是瞪着我说: “你告诉我,你找封万三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我觉得你们找他的理由是正当合理的,我就考虑安排你们见面。” 孙禄一挥手:“不用你安排,我们自己会去找他的。” “屠子!” 我拉了他一把,冲他使了个眼色。 事关瞎子的小命,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看了一眼白晶,转向岳珊,放缓语气问:“你来找我,目的是什么?” 既然岳珊说她能安排我们和封万三见面,我自然是不主张在这个时候得罪她的,可要我单方面屈服她的无理,任她摆布,也绝不可能。 人是白晶带来的,她找白晶如果不是因为法律相关的事,那多半是因为白晶的另一个职业。 事实上白晶一来就把话说明了,她带岳珊来,是因为她帮不了岳珊。 既然找我是要我帮忙,用一些事相互交换,很合理。 岳珊没说话,而是又咬着嘴唇,用看杀父仇人的眼神瞪了我一会儿。 忽然,她的脸又没来由的红了起来。 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心气,见她磨磨唧唧,只能是强忍着耐心,转向白晶:“你替她说吧。” 白晶似乎是想了想,“单靠说的,恐怕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你既然着急忙别的事,那不如直接点,用看的好了。” 目光转动间,她朝着里边一扇门指了指,“方便的话,能去里间说吗?” 第五十二章 看事 我点点头,白晶立刻拉着岳珊进了里屋。 孙屠子想跟进去,被白晶一掌抵住胸口:“你留在外边。” 我跟着进了屋,白晶随手关了门,回过头刚要开口,脖子忽然猛地拧了一下。 我觉得奇怪,看动作,那根本不像是因为脖颈不舒服而舒展筋骨,倒像是身不由己的抽筋一样。 脖子一拧,白晶的秀眉也跟着紧蹙起来,缓缓转动眼珠,在屋里环视。 “怎么了?”我问。 白晶没说话,等把屋里查看了一遍,目光才转了回来,“这间屋子里,除了我们三个,可能还有第四个灵体。” “第四个灵体?” 白晶微微点头,“我能感觉的到。” 她这么说的时候,岳珊明显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我也不自主的有些紧张起来,眯起眼睛,四下仔细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这时,白晶对着我,丹凤眼中的瞳仁,竟像是猫科动物般猛一收缩:“那个灵体,就在你身后!” 我吓了一跳,不敢立刻回头,右手反转,向身后捞了一把。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定了定神问。 我这一把不光什么都没摸着,右手鬼手也一点感应没有。 要说起来,瞎子家的风水本是极特殊的,自成阴阳小周天,鬼魅一旦进来,就会被困在里头。 但是,那次来在院中刨出鬼瓶的时候,这里原本的阵局已经破了。真要有鬼前来,我应该不会看不到才对。 白晶凝神看了我一会儿,笃定的说: “我肯定,这间房间里有第四个灵体,而且,那灵体离你很近,甚至有可能就附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她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想来和她出马弟子的身份有关。 下意识的随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我忽然一下子恍然大悟。 “你说的,是这个?”我抬起左手晃了晃。 手腕的佛珠,随着我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响动。 静海和尚一直都附着在佛珠里,白晶说的第四个灵体,该不会是指他吧? 白晶盯着佛珠看了一会儿,“你刚才,就是在跟它说话?” 我点头。 白晶看了一眼岳珊,问我:“这里面的灵体,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 我被她给问愣了,不由得自问:静海老丫看外貌是男的,说话却阴柔的像是女人,他到底算男的,还是算女的? 我没迟疑太久,对白晶说:“你所说的灵体,是我的朋友,他是个和尚,而且年纪很大了。” 我已经大概想到白晶这么问的意图,但就目前来说,要捞瞎子,静海无疑是最关键的人物。这个时候,我绝不允许出差错,更不会摘下佛珠。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灵体?什么和尚?” 或许是置身相对封闭的环境,岳珊再没了刚才的跋扈,说话都带哭音了。 白晶也意识到,这种场合,当着岳珊的面,实在不应该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和我对视一眼,回过头对岳珊说: “别耽搁时间了,脱衣服吧。” “脱什么衣服?”我彻底懵了。 岳珊反倒反应没那么强烈,只是站在原地,紧咬着下唇,眼里包着泪,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说过,你白天已经见过徐祸了。如果觉得他不值得信任,你可以选择不找他帮忙。”白晶淡淡的说道。 岳珊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背过身两只手开始在身前动作。 我多少回过些神,急道:“喂,你们到底在干嘛?白晶,她究竟是什么状况……” 话说一半,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因为,我说话的当口,岳珊已经把外面的羽绒袄脱了下来。 我是阳世恶鬼,但绝不是色中恶鬼,更加不会被一个女人的背影迷惑的神魂颠倒,何况那女人还穿着衣服。 让我呆若木鸡的原因是,岳珊虽只脱了外套,我却猛然认出,她是谁了! 她里头穿的是一件高领的烟灰色羊毛衫,下半身是一条普通的呢子裤。 就是这再平常不过的衣服,却将她夸张的背影曲线,完全彰显无疑。 只能是说,岳珊的身体曲线,能够让大多数成熟男人心动,甚至于是过目难忘。 正因为如此,她脱下外套的瞬间,我就立刻想起,这样的身影,我不久前才刚刚见过一次! “你现在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你了?”静海的声音幽幽传进我的耳朵。 “她……她是那个新娘子!”我感觉有些口干舌燥,更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白晶斜了我一眼,没说话。 可从她的眼神里,我已经得出了答案。 面前的女人,居然就是我们去城河镇那晚,见到的那个新娘子! 我总算是能体会到,孙屠子为毛能通过‘屁股’辨认出一个人的身份了。 那晚我们谁都没看到新娘的脸,可那新娘子夸张的身形曲线,却都给在场所有人……所有男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岳珊,就是那晚配阴婚,差点和臭鼎拜了堂的新娘! 见岳珊停下动作,白晶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有些难为你,可阴倌给人看事,和中医替人看病也差不多。需要通过望、闻、问、切才能够判断具体情况。你至少要让他看到、让他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才能想办法帮你。” 她的声音很轻,但极具说服力。 我看不到岳珊此刻的表情,只知道她又犹豫了片刻,终于一把将上衣脱了下来。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偏过头看着白晶问。 我可不是君子,可也不会让女人觉得我是下三滥。 最主要的是,岳珊长相普通,但皮肤实在白的让人眼晕。 再加上她那夸张的后背曲线此刻已经几乎全无遮挡…… 再盯着看下去,保不齐就会产生有碍观瞻的反应。 白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脸色也有点微微发红。 不过,她还是用她那感性的嗓音对我说:“你过去看看,她左肩下方的是什么吧。” 我只能是硬着头皮点点头,快步走过去,向着她所说的方位看去。 只一眼,我整个人都傻了。 第五十三章 死亡印记 就在岳珊左肩胛下方,靠近左腋的位置,有一片暗红色的印记。 乍一看,像是胎记。 可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两个不甚清楚的字——徐祸! 事实是,在这两个字旁边,似乎还有一行更加模糊不清的小字。 别人或许认不出那是什么,但我却一眼就辨认出了小字的内容。 那是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一行字的笔锋笔画了。 那分明就是我的生辰八字!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的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感觉肚皮下方的敏感部位,像是被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撩了一把。 我猛地醒过神,回过头瞪着白晶:“你干什么?!” 面对一脸不知所谓的白晶,我半晌才回过味来。 别说她和我之间还差着三米远呢,就算她真在我身边,也绝不会跟我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但是刚才被撩那一下,感觉实在很清晰,照理说不应该是幻觉才对。 不是白晶,难道是静海? 这老和尚也太没溜了吧? “看完了吗?”岳珊委屈的问,听声音,已经哭出来了。 我使劲甩了甩头,“好了,快把衣服穿上。” 末了又‘做贼心虚’的加了一句:“别冻感冒了。” 等岳珊穿好衣服,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眼泪了。 我从瞎子床头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递给她,可四目相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名字?”白晶问道。 见我沉着脸不说话,又试探着说:“我好像记得,那晚在城河镇拜堂的时候,最后夫妻对拜,她好像是对着你拜的。那时候,你刚好回过身,好像……好像还稍微欠了欠身子……” “行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见岳珊穿戴整齐,我焦躁的拔脚就往外走。 门刚拉开,忽然,我感觉脚下像是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去。 “你悠着点儿!”得亏孙屠子及时扶了我一把,我才不至于恍惚之下摔个大马趴。 我不用想也知道,孙禄站在门口,是想要偷听。 可也就是在他扶住我的时候,我因为奇怪,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我就觉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就在我身后不远的位置,居然站着一个绿色的人影! 那影子就像是完全由绿色的荧光组成,看不清样貌,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人的样子! 他就那么站在门边,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却有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这影子似乎是在对着我……无声的笑! 回想起之前白晶说的话,以及在里屋发生的情形,我眼皮猛地一跳,一把攥住孙禄的手脖子,“进来!” 我拉着孙屠子,是因为上次在城河镇的时候,我已经发现,我和他两人身体接触的时候,似乎是能看到寻常看不到的东西。 然而,就在我拽着他进屋的同时,那绿影子猛地向门背后闪去。 “还能让你丫跑了!” 我大骂着,把孙禄向后一甩,同时一把将房门甩上。 在这期间,我一直都没松开孙禄,可这时那绿色的鬼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没了!”白晶快步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又往我身上看了一眼,摇头说:“我刚才感觉到的那个灵体,消失了。” “第四个灵体……” 我抬起左手,佛珠还在。 这么说,白晶所说的第四个灵体,绝不是静海。 那刚才我被人‘撩’就不是幻觉! 妈的,这个下三滥的‘灵体’究竟是哪儿来的? 它出现在这儿,目的是什么? 是恰巧路过? 还是说,那特么就是个变`态? “你们能不能别再这样了?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岳珊终于是崩溃了,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喊了起来。 我和白晶对了个眼色,拉着孙屠子来到客厅。 刚勉强把事对孙屠子说了个大概,白晶就领着岳珊出来了。 白晶扶她坐下,又安慰了她两句,才用试探的口气向我问道: “我问过她,她是昨晚半夜醒来,才发现身上有异样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见我沉默不语,白晶微微蹙眉,“她告诉过我,你们之间有点不愉快。可我想,你该不会因为那样,又或者因为眼下你急着要做的事,对她不管不问吧?” 我猛一挥手:“我倒是不想管,可我特么要不管,她特么就得死!” “你在吓唬我?”岳珊反倒不哭了,瞪着泪眼,眼神很有点不善的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心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女法医的样貌虽然不及桑岚和白晶,但骄纵的性子却是比桑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娘们儿,就是一只斗鸡! 还是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那种! 我没再藏着掖着,当机立断告诉她和白晶。 因为岳珊的生魂曾到阴间和鬼魂拜堂成亲,所以身上才会留下她死鬼丈夫的印记。 以我对阴婚的了解,这种印记对活着的人来说,就相当于催命符。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结了亲的两口子两地分居,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活人和死鬼结亲,本来就是要短寿的。 更何况,岳珊是被人把生魂带到下边,亲身和人拜堂。 这一来,她身上被留了印记,即便臭鼎不起作用,她也会逐渐阳气衰竭,直至死亡。 我使劲捏着眉心说:“如果不把这件事解决,把她的印记消除,她应该活不过一年。” “你够了!别再吓唬我了!” 岳珊再一次爆发道,“我不知道什么阴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我不是傻子!就你刚才的话,就完全是自相矛盾!” “怎么就自相矛盾了?”孙禄拧着眉头问。 岳珊侧过身,揪着左肩的毛衣,哭道:“你说,只有和死鬼结亲,我才会死!可现在我身上的,是你的名字!你是活人,不是死人!” “谁他妈告诉你我是活人的?” 我实在受不了这女人的歇斯底里,大声道:“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坐下,想死就滚!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疯!” 第五十四章 律师、仵作 岳珊被配阴婚的事,对我来说只是个意外。 如果那晚我们没有去城河镇,她本人现在多半已经是被解剖化验的对象了。 所以,我对她实在没客气的必要。 倒是孙屠子,见岳珊哭得梨花带雨,有些怜香惜玉,或者说是‘色迷心窍’,用很和善并带着惋惜的口吻对她说: “行了行了,我们都理解,谁遇上这种事,心里都不好受。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就能那么愚昧草率,答应跟人结阴婚呢?” “没有!没有!”岳珊哭着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阴婚,更加没答应跟谁配阴婚!” 孙禄接着问道:“那你父母呢?是不是老人家被人给骗了,所以瞒着你答应了这事的?” 岳珊哭的更厉害,“那绝不可能!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缺钱,明事理,他们绝不会做这种荒唐事的!” “那可就怪了。”孙禄看了我一眼,“既然没答应过配阴婚,这事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这会儿也多少平静了点,想了想,把桌上的纸巾盒递给岳珊,“哭没用,冷静点,把事儿解决了就是。” 等她缓和了些,我问她,记不记得昨晚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过? 岳珊摇头,说没有。 她是省局的法医官,而且兼任一个分局的法医主任,平常的生活和工作都是非常简单的。 这一次是接到通知,说是我们这儿有具特殊的尸体需要化验调查,所以才跟着古教授来这儿。 “你是来工作的,为什么说你昨晚住在聚宝山庄?”再次提到聚宝山庄,我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岳珊说:“封其三是我三舅,来之前,妈要我去看他的。两个地方离的这么近,我干脆就住在他那儿了。” “你等等!” 我拿过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半晌,听筒里才传来一个打哈欠的声音:“喂,祸祸,啥事儿啊?” 我说:“大宝,今晚别睡了。两个事,一,立马带着那个骨灰坛,到瞎子家来。二,问你件事。” “你说?”对面一阵杂乱,显然窦大宝是一秒钟都没耽搁,已经在起床了。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低声问:“你是最早到城河镇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新郎官叫什么名字?” “当然记得!”窦大宝连打了两个喷嚏,“我当时一看那新娘子身材那么火爆,就忍不住问旁边一个人,新郎是哪家的,怎么有福气娶那么个‘肉`弹’。那小子的姓有点偏,姓封,好像是叫……叫封平!对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城河镇那帮死鬼这么快就又找你了?还有,你让我过去,是不是瞎炳的事有眉目了?” “别说了,赶紧过来!” 挂了窦大宝的电话,回到座位,我先点了根烟。 抽了两口,才问岳珊:“你说封万三……不,封其三是你舅舅,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岳珊怔了怔,“没……没多少人。就他和三舅妈,和我一个表妹,那表妹,是三舅跟他前妻生的。对了,他本来还有个儿子,不过前段时间因为醉酒驾驶,出车祸去世了。我这趟去,也是因为这个的。” “那真是可惜了。”我点点头,“对了,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我听人说过,你三舅以前是混混出身,没什么文化。他自己叫封万三,该不会给你表妹、表弟,也起这么俗套的名字吧?呵,你可别告诉我,你表妹叫封金娣,表弟叫封招财?” 岳珊倏然瞪圆了眼睛:“我表妹就叫封金娣!” “咳咳咳……”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结实。 岳珊跟着又说:“不过我表弟可不叫招财,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舅舅舅妈就带他找人看过……就是找人看相之类的。他的名字是看相那人给他取的,叫封平,是平平安安的意思。” 我不理白晶和孙禄诧异的目光,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看着岳珊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自问名头还没那么大,你昨天夜里才发现自己出事,今天上午见到我,却像是对我很熟悉,像专门调查过我一样……我很好奇,是谁告诉你关于我的资料,又是谁,让你一个法医相信一些事,寻求你本不该相信的人帮忙的?” 我是真觉得有些事不对头。 岳珊毕竟和窦大宝不一样,普通人生魂出窍,醒来后,是很难有深刻记忆的。 理论上说,岳珊就算发现自己身上多出的印记,是一个人的名字,也不大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我这个‘本主’。 就算是她先找的白晶,这也不怎么合理。 因为,从昨晚事发,到她以‘客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那实在是太快了…… 岳珊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不自觉的瞪了我一眼,才有点悻然的说: “我本来是不知道你的,但今天早上和古教授碰面的时候,我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跟老师说了。他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就只说那印记可能是皮疹之类,恰巧像字罢了。不过他当时也是说,这件事还真有点意思,据他所知,在你们市里有个法医,好像就叫徐祸。而且他还听人说,这个徐祸…品行不大好,貌似除了法医工作以外,还是个神棍,而且专门接女人的生意。” “古教授……”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模样有些滑稽的老头。 岳珊接着说道:“他是当笑话那么一说,我可是记心里了。我不光是睡醒了,身上多出这么个印记,我还觉得……还觉得我好像之前就在哪儿听过‘徐祸’这个名字似的……” “你为什么会找她?”我朝白晶努了努嘴。 岳珊瞄了白晶一眼,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小声说: “吃早饭的时候,老师跟林教授闲聊……他们本来就是同学。两人闲聊的时候,老师说,他在本地有个大侄女,他那侄女从小就不怎么讨人喜欢,后来虽然考上了律师,可不光爱喝酒不说,还整天神神叨叨的。还光明正大的打招牌,除了能替人解决法律方面的问题,还接什么阴阳买卖。” 她说到这里,分别瞄了我和白晶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律师仙气儿足、仵作色迷心’……这话还是你们那个黑脸郭队长说的,你们该不会没听过吧?” 第五十五章 来的是熟人 “律师仙气足,仵作色迷心……” 我苦笑,“原来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只不过是臭名昭著。” 孙禄说:“估摸着这些还是市局那几个八婆传出去的,咱在平古就没听人说过。” 看着泪痕未干的岳珊,再看看似笑非笑的白晶,我再一次陷入了深思。 半晌,孙禄忽然问我:“之前里屋门口那个绿色的鬼影是怎么回事儿?” “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孙禄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那家伙骚哄哄的,像是咱认识似的?” “认识?你觉得那是谁?”我抬眼看着他。 孙禄摇头,“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种感觉,那家伙特没溜,搔首弄姿的德性似曾相识。” 其实我也有和他一样的感觉,就觉得那绿影对我们并无恶意,而且还似乎有点熟悉。 可那鬼影究竟是谁,为什么出现在瞎子家,又怎么能够在我和孙屠子、白晶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真就想不出来了。 我看了看时间,对孙禄说,现在首要的是把瞎子捞出来,其它的暂时都不要去管。 “那我怎么办啊?”岳珊急着问,“印记不消除,我是不是真会死?” 除了身段,我实在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但是转念一想,还是耐着性子问她,记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 如我所料,岳珊只是生魂去了城河镇,和多数人一样,魂魄归位后,并不记得具体发生的情形。 按照她的说法,她和三舅一家吃晚饭的时候,稍许喝了点酒,回到房间后不久,就觉得头脑昏沉,跟着就睡了。 睡到半夜,突然觉得,像是被人猛然推了一把,整个人从高处跌落。 惊醒后,她还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没有记忆留存的噩梦。 但也就在那时,她感觉左后背一阵火灼虫噬般的难受。用镜子一照,就悚然发现,背上多了一处印记,而那印记所显示的人名,她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那是谁。 她到底是女人,是真吓着了,所以白天在化验室里,才会表现的那么失常。 我想了想,对她说:我是阴倌,但不是万事通。关于阴婚的种种门道和禁忌,也只是听说,并不完全了解。 我半开玩笑的说:目前为止,我还是活人。所以,她也不必太担心朝夕间就会丧命。 我没有告诉她,我所掌握的有关新郎官的身份资料,而是让她立刻想办法联系她的舅舅封万三。 事情再多、再乱,我总算还能分清轻重缓急,除了瞎子,我想不出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更紧要。 从瞎子出事到现在,时间说长不长,可总让那货待在木柜子里,我心里不踏实。 更何况,我兄弟的爱人——段四毛,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 行动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岳珊的电话只打了不到两分钟,就回复说,封万三答应和我们见面,还问要不要派车来接我们。 我虽然觉得对方的反应有点奇怪,可略一思索,还是对岳珊说了,我们有几个人要过去。如果能够,就劳烦她舅舅,尽快派人过来。 瞎子的小命比什么都重要,这个时候,我绝对不会顾及所谓的颜面。 与其迟则生变,不如抓住一切机会,尽快达到目的。 又过了约莫四十来分钟,窦大宝赶来,一进门就嚷嚷着说: “可特么赶死老子了,等瞎炳回来,非得让他在众鑫园摆一桌,档次低于两千,老子把丫屎打出来。” 等到跟在孙禄后头进了屋,丫立马就哑火了。 目瞪口呆的盯着岳珊半晌,猛然一蹦三尺高:“我认识这女的!我认得她的屁股!” 不得不说,有钱真就能做很多人难以做到,甚至难以想象的事。 窦大宝屁股还没坐热,岳珊的手机就响了。 她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回头对我说:人来了。 我刚一点头,还没站起来,院里就传来了敲门声。 依旧是孙屠子过去开的门,我却怎么都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一个我所熟识,但实在是没有理由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 跟着孙屠子进来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人,竟然是有段时间不见的、静海的忠诚信徒——王希真!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对王希真虽然多少有些成见,但和他也真没必要多客套。 王希真把一只手掌在脸侧屈伸了一下,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岳珊。 “王叔……你怎么来了?”岳珊愕然问。 “你舅本来是想自己过来的,可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所以,我就替他来了。”王希真说了一句,扭脸冲我伸出手。 我看了看他的手,微微摇头,“很多人都说我是不祥人,是大祸害,我们还是尽量避免肢体接触吧。” 事实是,我对这个人真不怎么感冒,更加记得,他这只手里,貌似养着一个小鬼。 王希真收回手,吐了口气,说:“车在外头,没旁的事,就走吧。” 闻到他嘴里的酒气,再听他和岳珊之间的对话,我差不多弄清了大概状况。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圈子,王希真也是有钱人,能大半夜代替封万三前来接人,足以证明,他和封万三关系不一般。 走出猪鼻巷,外面已经停了一辆奥迪,和一辆白色的商务车。 我稍一犹豫,就让孙禄和窦大宝上商务车。 岳珊明显还是更倾向于依赖白晶,而且她和王希真似乎也很熟稔。 她本来是想拉着白晶上奥迪的,却被王希真挡了驾:“我和徐先生也是老相识,想和他单独说两句,你们坐后面那辆。” 车子开动,王希真回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转回脸来,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两根比手指头还粗了一倍的雪茄,“来一根?” 我抽的烟一般不超过十五块,但也不抗拒在特定的环境下,过一把有钱人的瘾。 刚想点火,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嗡……嗡……” 我心没来由的一紧,嘴里咬着雪茄,着急忙慌的掏出手机,一看上面的显示,就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我接通电话,把手机凑在耳边:“死胖子,这都几点了,打给我干嘛?” 第五十六章 全家死绝 电话那头传来史胖子炮仗似的声音: “你他妈在哪儿呢?佳音醒了!” 我眼珠一转,抬手一拍驾驶员的靠背:“麻烦您,先去下二院。” 挂了电话,王希真笑着说:“你好像一直都很忙啊。”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把一把银质的雪茄剪递给我:“你好像不怎么习惯抽雪茄?先把烟屁股剪了吧。” 我自问脸皮不算薄,可听他说的直接,脸还是热了一下。 不过很快,我就把那根没剪‘屁股’的高级雪茄自然而然的塞进了衣兜,同时顺手掏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 王希真打着朗声火机,替我点上,‘叮’的一声熄了火机,咬着雪茄问我:“怎么又忽然改道去医院?” 我凝目抽了口烟,转眼冲他一抬下巴:“我哥们儿的女朋友刚醒。” 车开到二院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前边的路灯下,堆着一坨肉山。 ‘肉山’眯着眼对着这边看,车刚一停下,他就扭摆着身子走了过来,敲了敲玻璃。 车窗放下,史胖子双手扒在窗户上,只瞥了王希真一眼,就对我说:“这是要去哪儿啊?” “段佳音怎么样了?”我反问。 史胖子抿了抿嘴皮子,一声不吭的直起身,绕到副驾驶的一侧,拉开车门,挤了进来,“佳音醒了,可跟着又再度昏迷,现在……正抢救呢。” “那你他妈上来干嘛?”我说着就想下车。 史胖子一把拽住我。 “你干什么?”我低眼看了看他拉着我的胖手。 “佳音醒来后,说了一句话。”史胖子松开我,转头靠进副驾驶,摸出根烟点上,但只抽了半口,就“呸”一声,推开车门,把烟给甩了。 “她说什么了?”我问。 史胖子关上车门,斜眼看着窗外一字一顿道: “跟~着~徐~祸!” 我反应了一下,回过神,朝着医院大楼看了看,扭过脸又拍了拍驾驶座的靠背:“劳驾,去找封其三吧。” “封万三?”胖子回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你还认识那土鳖?找他干嘛?” 司机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与此同时,王希真斜了我一眼,把脸转过去看着窗外。 我和史胖子对视了片刻,眼神闪动间,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之前那根雪茄递了过去,“医生有没有说,佳音具体情况怎么样?她醒这么一下,不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呸!别他妈瞎说!” 史胖子瞪起眼,狠啐了一口,一把将雪茄抢过去,狠狠咬掉后半截,顺手抓起驾驶台上一个‘高射炮’摆件。 直到‘高射炮’的炮口冒出火苗,我才反应过来,那是个打火机。 史胖子就着火苗‘吧嗒吧嗒’点着雪茄,使劲嘬了一口。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扭脸看向我。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愣了半晌,猛一拍额头,回过身,狠狠靠进椅子里,“不愧是衙门口的人,时刻都不忘给我下套。你现在,总算是知道,我特么是谁了?” 我见他嘴里还喷着烟,也只能是靠进座位,哧的一笑。 史胖子又扭回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也是‘扑哧’笑出了声: “第一次被你识破,就是因为我抽惯了雪茄……没想到这回,还是因为这个。对了,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活死人墓那次。”我点了根烟,按动一旁的按钮,把车窗放下一半,边往外喷着烟边说:“那次有太多意外了。” “具体点?”胖子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我是我的?” 我又抽了口烟,随即把烟丢出窗外,扭脸看着他,几乎是用机械化的口吻说: “虽然你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你学会了抽烟,改变了口音,可你还是你。凭什么以为我认不出来你? 关飞!你煞费苦心,回来,是想找我报仇啊?我不是孬种,可我还是得说,你妹的死……你当初真的认为,真能拿季雅云做挡箭牌,你们能脱身吗?” “行了!”史胖子猛一声吼,从兜里摸出个小玻璃瓶,拧开盖子就往嘴上怼。 我一把抢过来,对嘴灌了一大口,随手将瓶子扔了出去:“艹,56度,真难喝。” 史胖子酒没喝两口,人却像是醉了。 先是双手抱头,跟着整个人趴在驾驶台上。 司机斜了他一眼,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看,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徐祸!”史胖子猛地直起身,面朝正前,“你是不是以为我怕了你了?” “不是。”我摇头。 同一时刻,我的思维不自主的飞越回了一年多前…… “砰!” 平古县,古垛村。 鬼尸双身,一身红衣的齐薇薇被凌空重重摔落在车顶。 就在我回过头和季雅云、窦大宝等说话的瞬间,一个人影捂着肚皮,踉跄着奔到车旁,拉开车门……把齐薇薇的尸体装进去,跟着一脚油门,逃离了那场是非……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面向史胖子:“你总算了解些阴阳行当的事,我,现在要去阴间救我一个朋友。你,别拦我。不然……” “我知道,我现在要拦你,你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弄死我!”史胖子冲我点着头,“我们接触的不多,可经过上回的事,我真他妈已经很了解你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就是你!”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最终靠回座位,再不言语。 车开上高速,史胖子蓦地扭头瞪着我问: “佳音可是真醒了,但跟着又昏迷了。她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跟着徐祸! 我现在心里没底,你跟我说说,她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跟着你?” 王希真坐在我旁边,一直都没吭声。 转脸间,见他嘴里咬着大半截腊肠似的雪茄,恰好我刚掐了烟,顺手便将他手揉的雪茄抢了过来,狠狠吸了一口。 随即,喷着烟对史胖子说:“雪茄是不过肺的,可咱来人间一遭,啥时候不得走心?! 我不管旁的,这一回,我是去阴间捞人,谁他妈要敢拦我,我保证他全家死绝!” 第五十七章 情敌 我话一出口,史胖子和王希真,甚至是开车的司机,都明显一哆嗦。 我缓和下口气,对胖子说,我是真不知道佳音为什么让他跟着我。只要他知道,我现在要做的事很重要,任何人都务必不要节外生枝。 胖子苦笑摇头:“这回我是真认栽了,我记得有部电影里说过‘千万不要相信女人,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我就是让一个女人给骗了。” 他看着我,眼睛有些发红:“我给自己打激素,猛吃猛喝,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把自己变的像头肥猪,还刻意激光矫正了近视,为的就是要接近你、整死你。 可是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说实话,我现在还是想整死你,可我特么欠了你一条命。我现在不光不能杀你,还连他妈自己在干什么都弄不清了。 艹!最他妈操蛋的是,我那晚在医院掉下楼,是因为右手旧伤复发,而我的右手,偏偏是被你个王八蛋挑断了手筋!” “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害死你妹妹的?”我淡淡的问。 “你不光是害死了薇薇,还他妈害我没了家!害我成了孤家寡人、丧家之犬!”史胖子大声道。 但下一秒钟,他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进了椅子里,“你不会知道一个没有家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呵呵……哈哈哈……”我先是干笑,继而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史胖子问。 我止住笑,探着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定是从小娇生惯养,被宠惯了,所以才会以为,天底下就你最惨。兄弟,清醒清醒吧,咱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活在当下,能改变的事太多了。当然,你要非得这么自艾自怜,像头蠢猪一样混吃等死,谁也不会拦着你。” 史胖子摆了摆手,“行了,别说这个了。对了,佳音真不是你女人?” “你怎么就认定她是我女人的?”我是真很好奇。 “还不是她自己说的!”史胖子苦笑,“我之前跟你说的,倒是有一句没撒谎。那就是,我真的很喜欢佳音。不过我现在也看出来了,她在撒谎,你绝不是她男人。没有哪个男人能为了朋友,对自己的婆娘不管不顾。” 他眼睛忽然有些发光,“这样也好,她和你没关系,我就能堂堂正正的追她了。” “追她?哈,她和我没关系,可她有男朋友是真的。你怎么追她?” 我忍不住笑,我算看出来了,脱下伪装的史胖子,不,应该说是关飞,果然就如我以前所料,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子。 虽然凌家的财富都是借着毒凤担阳这邪局得来的,可他早年还是擎受了福荫,所以内心相当脆弱,思想也像个孩子。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史胖子居然很严肃的对我说: “我以前没追佳音,是以为你是她男人。我早晚都要弄死你,我是不想让她更痛苦,所以才没追她。 现在不一样了,她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只要那个男人不是你,我就一定不会放弃,至少我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噗……” 这次连王希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有些好奇,忍不住问史胖子: “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和段佳音搅合到一块儿的?” 史胖子翻了个白眼,“我找她,把你的生辰八字拿给她看,是想让她帮我算算,你小子运势高低,我好想法子怎么整死你。可她跟我说,我要算的这个人,命格很奇怪,她算不出来。 也就是那次,我本来是要走的,可就在我走之前,她打了个电话。我听到她在电话里说‘徐祸,我爸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你和那个狐狸精的事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爸有事,你总不能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吧?’” 我不禁哑然,史胖子摊了摊手,接着说道: “听到你的名字,我他妈还不跟打了鸡血似的?知道你是她男人,我就想通过她接近你,所以就死皮赖脸的粘着她。 现在想来,她不是算不出来,而是已经‘算出来’,我要找的就是你。那个电话九成不是真打给你,而是为了算计我……” 我已经彻底无语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胖子郁闷了半天,回过头问我:“她爸是真去世了,那个负心男不是你,是谁啊?佳音对你不错,为了帮你,她算计我……她要真是被那三心两意的狗东西害得自杀,你是不是也得想法子替她收拾那男的啊?” 这次轮到我郁闷了。 上次从活死人墓出来后,静海就因为自己的估算错误耿耿于怀。 我本来还不以为然,可现在却突然发现,似乎从这死胖子出现在我身边开始,许多事就鬼使神差的出现了偏差。 貌似有这死胖子掺和的事,阴差阳错的状况就没断过。 我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胖子,我现在连夜赶着去‘捞’的,就是他的情敌、是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狗东西’吗? 我也是真服了段四毛,她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个胖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段佳音到底为什么会自杀,明显不可能从死胖子嘴里得到答案了。 我也没有分心二用的本事,那就暂时先别想这件事。 我直接对史胖子说,现在我只想救人,惩戒‘渣男’的事,过后再说。 史胖子无奈点头,我看着他猪头一样的侧脸,又忍不住问他: “那我现在怎么称呼你?” 胖子横了我一眼,“我妈去世前,把我和薇薇分别交给两户人家收养。我养父姓关,养母姓史,所以,史松真是我的另外一个名字,说起来,我也真算半个东北人。” “你的母亲……” 我不由得想起三义园里,六觉阵中,在三楼见到的情形。 那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就是幼年时的史胖子,小女孩儿是齐薇薇。那个女人,看样貌,貌似就是两人的生母。 原来在多年以前,他们一家人就去过三义园。 而齐薇薇死后,关飞把她的尸体送到了三义园。 从三楼客房里走出来的,那个我们谁都看不见的‘鬼’,是什么人?在当时,又跟他们的母亲,说了什么? 我怎么就忽然觉得,关飞以史胖子的身份走进我的世界,似乎是某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下这盘棋的人……段四毛,她把史胖子弄到我身边,似乎不单是为了消除我们之间的恩怨,而像是有着更深的目的啊…… 第五十八章 太平间里走出来的人 和史胖子聊不下去,我就想好好想想,等见到封万三,该怎么开口;之后具体又该怎么行动。瞎子的性命攸关,我可不想在这件事上出错。 然而这时,王希真却忽然问我:“你对阴婚了解多少?” 我眼皮一蹦,这才又想起,最初我单独跟王希真上这辆车的目的。 我反问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王希真瘪了瘪嘴,“你就没想过,封其三为什么这么爽快答应和你见面?”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而是继续说道:“那是因为这段时间,在他身上连着发生了几件特别奇怪的事,那些事,都和你的阴倌行当有关。 小珊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刚好我们一起喝酒,听到你的名字,我就把你的身份跟他说了说。他也想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所以才急着要见你。 你现在也没心思干别的,所以他的事就先别说了。你放心,我和他关系不错,无论你找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帮你。” “那就先说说,阴婚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抓住机会先弄清一些事。 我和岳珊是正儿八经的同行,就算反感她,也绝不想法医这支本来就人丁稀疏的队伍里再少一个‘成品’。 王希真说话一直都是直奔主题,至少对我是这样。 然而从他口中了解到一些事后,自认为目前心如止水行如利箭的我,却不自禁的被勾起了强烈的猎奇心。 “你是说,前段时间,不光是封万三的儿子封平被车撞死了;封万三本人也因为生病,医治无效,被宣布死亡?” 王希真点点头:“当时我虽然没赶得及到医院,可是听人说,他是真的抢救无效,最终被送进了太平间,就等着第二天拉去出殡了。 可是就在当天,他居然死而复生……而且是自己从太平间里走出去的! 假死复生的事,我不是没听过,可真要说起来,我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太邪乎。” “封万三……封其三……” 在听王希真简言说了一些事后,我怎么就忽然觉得,除了以前偶尔听人提到这个人的名头,好像还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似的? 但我肯定,对封万三的名号,就和最初的杜汉钟一样,我仅仅是有所耳闻,怎么可能见到过这个人……或者说脑子里会有和这人相关的印象呢? 我试着分析:“照你的说法,封万三替他儿子封平配阴婚,一是为了替自己的死而复生冲喜;再就是不想他儿子到死还没成家……” 王希真点头:“主要是冲喜,其三儿以为,他能够死而复生,是他儿子在泉下有知,疼和他这个老子,替他挡了阴司鬼差、黑白无常……” 我同样也是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问:“配阴婚得找阴媒,阴媒是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还有,和封平配阴婚的女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王希真蹙着眉头摇头,“那个阴媒我倒是见过了,是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婆。奇怪就奇怪在,从头到尾谁也不知道配婚的女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那阴媒就只说,那是个孤魂野鬼,虽然未知名姓,但却十分的旺夫…… 我就是觉得这事不怎么对头,就算我再不懂,配婚至少得要双方的生辰八字吧?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就只和一个纸糊的女人拜堂结亲呢?” “老太婆……纸糊的女人……” 我不动声色的想了想,转眼和王希真对视片刻,才道: “你在这个时候问我这件事,恐怕不光是担心朋友吧?” 王希真皱着眉摇头,“其三和我的关系是真不错,可不瞒你说……” 他把那只养着小鬼的手冲我晃了晃,“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了,其三死而复生,我头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这只手就有反应。但我这小宝贝儿,从来都只会照顾我本人。他不肯说其三到底哪里不对,但他给我一种暗示,那就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其三不但还是会死,而且会死的更惨。 兄弟,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救过我,我拿你当兄弟。其三也是我一只巴掌就数的过来的朋友之一。你要办事,我全力以赴为你争取便利。可是事后,算我求你,可行的话,帮帮其三。” 我点点头,“我答应你,忙完我自己的事,就一定帮你查清楚他的事。” 王希真刚一点头,我的手机忽然就震了起来。 “屠子,怎么了?”我接起来问。 “快到地方了,眼看着都两点了,咱是直接上山,还是先在我叔家住一晚?”孙禄在电话里问。 我放下车窗,借着夜色看去,就见斜前方已经隐约可见一座矮山。 我们这里是平原,除了五岳之首,几乎就没什么山岭山脉。 而这座山却是有些特殊。 我记得孙屠子的小叔,曾跟我们讲过有关这座山的传说,可他小叔的口才实在不怎么样,加上我现在心里有事,也就很难回忆清那个传说了。 我只记得,官方管这座山叫狮虎山。 而真正的当地人,就把这山叫老头山。 因为山顶上,有一块形状怪异的巨石。离近了看还没什么,离远了,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寿星公,像个额头凸出的老头。 官方硬说那是狮虎兽……老百姓也没辙啊。 “你等等。” 我移开手机,看向王希真。 不等我开口,王希真就说:“看你。其三这会儿多半是在聚宝山庄里睡觉呢,你想现在见他,就上山;要是不急……” 我说:“上山!” 王希真点点头,伸手在驾驶座靠背上敲了两下。 我刚要挂电话,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我听着不对,下意识挺直了身子:“屠子,怎么了?”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回应,说话的却是白晶。 “喂,徐祸,是我。岳珊出事了。” “她怎么了?” 电话那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看上去,她像是和昨晚一样。准确的说,应该是和昨天下午,我们发现大胡子的时候,和大胡子的情形一样。” “和窦大宝一样?” 眼望着越来越近的老头山,我瞳孔骤然缩了起来,“岳珊离魂了?!” 第五十九章 ‘发送\’ 我并没有察看岳珊的状况,只是又朝那老头山看了一眼,就果断让司机改道。 岳珊是封万三的外甥女,然而她却是被和封万三的死鬼儿子封平配了阴婚。 在没弄清一些事前,贸贸然把她带到聚宝山庄,绝不是明智之举。 两辆车先后停在山侧一栋三层的民居前,趁孙禄去叫他小叔的工夫,我上了商务车。 后座上,岳珊两眼似睁非睁,虽然呼吸还算稳定,可就像个植物人似的,完全没有知觉。 我左手掐了个法诀,右手二指并拢,抵在她前额,只一看她双肩头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见孙禄带着他小叔迎出来,我赶忙抱起岳珊,边跟着往里走,边急着说: “快去腾间单独的屋子,把门板卸下来,靠西墙,南北向摆!” 等孙禄和他小叔准备好,我抱着岳珊进了屋,把她平放在门板上。 “小珊这是怎么了?”王希真问。 我让他先别问,把岳珊翻了个身,将她后背的羊毛衫撩高,赫然就见,她身后先前印记的位置,除了我的名字,竟然又多出一个血红色的字迹。 “封!”白晶等人同时低呼。 “为什么会这样?”孙禄问。 “没时间解释了,快去准备大五幅的白布,还有……” 我一口气说完,孙禄咬着牙说:“大半夜的要凑齐这一套家什,还真不容易。大宝,你跟我一起去!” 我看了看时间,心猛一沉,“等会儿,先去帮我找一套铺盖枕头!” 不大会儿,孙禄抱了一整套被褥枕头。 我把岳珊抱起来,让白晶帮着将褥子铺在床板上。 直到这会儿,孙屠子那老实巴交的小叔终于忍不住问: “你们……该不会是要在这里给这女的发送吧?” “所有人,不管男女,全都出去!”跟着前来的史胖子忽然大吼一声,张开膀子,把人向外轰。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他粗鲁的举动明显惹恼了孙禄的小叔。 王希真也一把拉住我,低声说:“小珊是其三的外甥女,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甩开他,“胖子,挡住他们!屠子、大宝,帮忙!” 孙屠子和窦大宝虽然也云里雾里,但以他们对我的了解,就知道现如今绝对是刻不容缓。闻言立刻一左一右,把孙禄小叔给架了出去。 “你也出去!回头我一定会给你个解释。” 我对王希真说话的同时,史胖子已经一猫腰,用一条胳膊将他拦腰抱起,硬是把他给抬了出去。 史胖子挡在门口,回过头道:“别愣着了,赶紧麻溜的办事!” 见他肥胖的身子将卸掉门板的房门挡的严丝合缝,我急着说:“你也扭过脸去!” 我把岳珊重又放回铺了褥子的门板上,三两下剥掉了她的羊毛衫和裤子。 跟着,我一咬牙,又快速的脱掉自己的衣服,一把扯过被子,在岳珊身边躺了下来。 这时,就听史胖子虎吼了一声: “人命关天,谁都不许进这扇门,要不然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见他转身进屋,我把自己的背包抛给他:“原来你也懂这些,包里有香,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胖子打开我的包,翻了一阵,找出一捆红绳丢给我:“看来你也有不懂的,现在听我的,赶紧用红绳把你俩的脚腕绑在一起,快!” 见我将红绳绑好,他才拿着找出的一把檀香走出门,先是让孙禄去找来一碗白米,将米碗摆在正当门,跟着说道: “有一个算一个,每人三支香,先拜四方,然后朝着屋里拜三拜,把香插到米里!” 这时孙屠子小叔家里的其余人也都被闹醒,一听说要在自己家里给陌生人发送,自然是不愿意的。 王希真隔着门往里看了一眼,快步走到孙禄小叔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孙禄小叔脸色变幻了几下,忽然两眼放光的大声对家里人说: “都别吵吵了,听那……那胖子的,挨个上香!” 我虽然不知道王希真对他说了什么,可从他的神情看来,多半是王希真许给了他实质性的好处。 王希真虽然也是不明就里,但到底是对我有所了解,知道权衡轻重的。 在史胖子的安排下,孙禄和窦大宝先上了香,然后就跟着孙禄小叔,去找我让他们准备的东西了。 眼见其余人挨个上香,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落定了些。 等到所有人都上完了香,史胖子含糊的说:“都别在这儿杵着了,都回屋,接着睡去。” 说完一屁股在门框上坐了下来。 刚才一阵忙慌,直到这会儿,我才意识到,此刻岳珊仅仅只是穿着贴身的衣服,我也只穿了条裤衩。同一条棉被下,狭窄的门板上,两人侧身紧贴在一起。 虽然这么做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我到底是个正常男人。 感受着贴身的温热,闻着成熟女人特有的体味,我只觉得越来越燥热。 这时,就听外边有人问:“胖子,现在你总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问话的是白晶,她和王希真都是初来乍到,自然是没别处可去的。 胖子没有先回答她,而是问王希真:“还有没有雪茄了?给来一根儿!” 等这死胖子如愿以偿,他才慢条斯理的对外边的两人说: “这女的叫什么小珊是吧?她这是被人配了阴婚,而且对方不光要她的人,还想要她的命。理论上说,她的寿元就快被耗到头了,不等鸡鸣五更,阴司鬼差就要来做最后的确认,等完事,她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和她配阴婚的不是徐祸吗?徐祸说过,她至少还能活一年,怎么就突然这样了?”白晶问。 “他说你就信?你问他,他自己信不信自己说的?”胖子扭脸朝我看了一眼,很是不屑道:“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原来也是个半吊子晃荡货。这女的背上是有你的名字不假,可别人不知道,你是不是正主,难道心里没13数?现在是人本家的老公找上门了,要带自己媳妇儿走呢!” 第六十章 鬼差 听了史胖子的话,我一阵凛然,也一阵惭愧。 阴婚这码事,存在了不知道几百上千年了,单靠我东拼西凑打听到的那些,又怎能涵盖当中全部的门道? 不过,这会儿我也清楚的认识到了一件事。 当史胖子的身份不再需要遮掩,他也就再没必要,掩饰他真正的能耐。 他是凌家后人,而凌家不光早在百年前,就能够利用邪局改变运势,而且似乎还和我是同门。 阴阳玄门深如瀚海,而胖子身为凌家后人,似乎和他的同宗凌红一样,掌握着我所没掌握的,另一些阴阳门道。 我好像开始有点明白,段佳音为什么要让他跟着我了…… “白晶,把岳珊的事,跟胖子说!”我冲外喊道。 胖子扭脸冲我喊:“行了!这么大声干什么?怕下头的差爷不知道你中气足啊?别特么哔哔了,赶紧的,闭上眼装死!” 我不敢怠慢,赶忙闭上眼。 耳听白晶把去城河镇的经历跟胖子说了一遍,片刻,就听胖子说: “敢情是这样,原来是你小子坏了人家的‘好事’,抢了人家媳妇儿。” 跟着,就听他对外边两人说:“其它的先不说,这个钟点,鬼差就快寻摸来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鬼差分不清和岳珊配阴婚的是谁,让他们以为徐祸才是她本家男人!” “糊弄鬼?”白晶愕然。 我是真搞不懂,这女人平常一副知性理性的模样,怎么一牵涉到鬼事,智商就直线下滑,变得不靠谱了呢? 都说鬼差就快来了,还敢这么说话? “你要这么说,也合适。” 史胖子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要说糊弄鬼,也是他徐祸糊弄鬼。欺神骗鬼,让鬼差把他勾了魂去,也是大快人心啊。” 我肺差点气炸,妈的,这孙子不是不知道忌讳,他是还憋着想整死我呢! 我强忍着不敢发作,再度感觉到身旁女人的温存,旖`念倒是被恼火给盖过了。 我实在是太缺觉了,闭着眼在心里把死胖子的祖宗问候了两遍,渐渐的,开始有点犯迷糊。 也就是在这迷迷瞪瞪的当口,忽然感觉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 与此同时,右手也传来一阵只有我自己才能感应到的震颤。 这时我脑子似乎已经清醒了,可再想睁开眼,却是不能够。 阴冷越来越近,我开始清晰的感觉到,屋子里似乎多了两个‘人’,而且,这多出的‘人’,正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我心里开始剧烈的打鼓,我怎么就忽然不能动了呢? 难不成,还真是着了史胖子的算计? 他要我闭上眼装死,该不会真的想借机要我的命吧? 就在我紧张无比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床边。 阴寒笼罩下,我似乎听到其中一人‘咦’了一声,“不对!这女子被配婚不假,可男方不是那个封平!” 话音未落,我就感觉两人同时低下头,自上方向下俯视着我。 虽然看不见,可我能觉出,这两个家伙的鼻尖,距离我的脑门绝对不会超过一尺。 我虽然是阴倌,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是真的连气都不敢喘了。 就这么过了大概有一分多钟,忽然就听另一个沙哑的像破锣般的声音说: “这女子虽然命数到头,可一女不配二夫,这当中必有蹊跷!你我二人今日先回去查个究竟吧!” “好,不过,这女子寿元已尽,生魂已入了阴司,最后这口气,是不能长留的。无论能不能查清,最多不过明晚此时,也必定要带她走了。”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感觉阴寒开始远离,我终于忍不住再次试着想要睁开眼,看看这前来拿人的鬼差是何模样。 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居然一下就把眼睛张开了。 这一睁眼不要紧,我魂儿都快吓飞了。 就在我头顶上方,不到一尺的地方,赫然悬着两张漆黑的鬼脸!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感应出了偏差,但事实是,两个鬼差并没有走,他们还停留在旁边,保持着俯瞰的姿势! 两个鬼差明显也看到我睁开眼了,可奇的是,二者先是同时露出了怪异的表情,跟着抬眼彼此对望了一眼,双双直起身,无声的向外走去。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发觉自己能动,竟鬼使神差坐了起来。 眼看两个鬼差走出门口,竟也跟着下了地,跟了上去! 记忆中,我是身在孙禄小叔家里,可等到出了门,却愕然发现,面前是一条林荫小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着了魔,就只管迈开步子,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个鬼差踏上这小路,跟着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听到前面似乎有“哗哗”的流水声。 抬眼一看,发现不知不觉间,居然来到了一座山下头。 而这座山,正是我曾经跟孙屠子到过的老头山! 脚下的路并没有真正到了尽头,而是顺着山坡,向上继续蜿蜒。 老头山本就不高,所以也不存在台阶,就只和普通的山路般,一直通向上方。 唯一奇怪的是,路两边各有一道奔流的山溪,左边一道和普通的山溪没区别,右边一道的水却是黑压压的,像是染了墨一样。 到了这儿,两个鬼差忽然加快了速度。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闪现在半山腰。 我抬头向上看去,隐约就见两人的上方,靠近山顶的位置,雾气昭昭中,竟似乎隐隐有一道牌楼门户。 我不自禁的就想跟上去,看看那到底是何所在。 可就在我刚一迈步的时候,脑门突然一阵滚烫,跟着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鸡鸣声! “艹!” 我被这鸡鸣声震得脑袋生疼,但还没等来得及捂住耳朵,就觉得身下一空,像是猛然间从万丈高崖摔了下去。 “起来!”一声暴喝在耳边炸雷似的响起。 我猛地睁开眼,就见史胖子低着头,阴沉着脸站在一边。 这胖子手里提着一只脖子耷拉着的公鸡,脸黑的就跟我欠他钱似的。 感觉脑门湿乎乎的,我抬手抹了一把,凑到眼前一看,一手的血。 再看看胖子手里那只被放血的公鸡,我终于恍悟过来。 我一直都还躺在屋里的门板上,躺在岳珊身边。 刚才的经历,竟是神魂出窍,险些跟着鬼差上了黄泉路、进了鬼门关! 第六十一章 客似故人来 我躺在床上,大喘气了一阵,坐了起来。 这时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想对史胖子说,他欠我的,已经还上了。 可没想到,胖子忽然换了副嘴脸,有点鬼鬼祟祟的问我: “你刚才是特意跟着去的?敢盯鬼差的稍,你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连长明灯也不点,你就不怕去了回不来?” 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是厚着脸皮点点头,“事从紧急,顾不上做准备,再说了,不是有你守着呢嘛。” 胖子又好奇的问:“那鬼差长什么样啊?你跟着他们到哪儿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院里传来孙禄的声音:“里边怎么样了?” 我赶忙对胖子说:“先别说了,出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 我倒不是诚心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是知恩不报。 主要是,这死胖子口口声声要整死我,要让他知道,他刚才救了我的命,俩人一命抵一命,已经互不相欠,很难说他什么时候昏了头,真背地里给我来那么一下子。那谁受得了? 我穿好衣服,查看了一下岳珊的状况,她还和夜里刚出事的时候一样。 我出了门,让白晶进屋,帮她把衣服穿上。 孙屠子过来对我说: “你要的东西,全都准备齐了。好家伙,这镇上唯一的一家丧葬铺子,都快让我们给搬空了。” 我看东西齐全,就对胖子说: “这方面你比我懂,事情的大致状况你也了解了,该怎么做,你安排吧。” 胖子也不推辞,走到院子中间,四下看了看,指着昨晚那间屋子说: “还在这儿吧,就把这屋布置成灵堂,能有多隆重,就多隆重。” 孙禄的小叔虽然得了王希真的许诺,可看着堆满了一院角的东西,还是忍不住问: “你们真要在我这儿发送死人啊?那你们总得让我知道,本主是谁吧?” “她舅舅是封其三!” 王希真有些阴沉的说道,“我说了,就只借你的地方用用,过后送你一套市里的联排。” 我这才明白,孙禄小叔之前为什么转变`态度了。 市区的联排别墅,对王希真这样的人实在不算什么,但对孙禄小叔这样的乡下人,等于是让他一家少奋斗了小半辈儿。 孙禄的小叔并不是没骨气的人,被利益打动固然是一方面,但最后肯答应我们在他家里布设灵堂,主要还是因为,我们都是他侄子的朋友。 当然,活了这一把年纪,他也有着主观的自我防卫意识。 具体就体现在,昨晚我说要找间房,并且要求卸门板的时候,他似乎就预想到了什么,并没有替我们安排他家的那栋小楼,而是给我们提供了院里一侧的一间老平房。 等这场特殊的‘白事’办完后,大不了把破屋子一拆,他非但没损失,还白得了市里一套房子。 很快,屋子里外就被布设成了灵堂的样子。 白晶走过来,犹豫着问,要不要替岳珊换寿衣、‘喜被’? 史胖子说,只要灵堂布置周正就好,衣服可换可不换。 我对白晶说:既然这样,衣服和被褥还是不要换了,要不然就算岳珊能醒过来,要看见自己穿着寿衣,非得再吓死过去。 史胖子从准备的东西里,翻出一捆‘闪光雷’,拆开了分给我和孙禄、窦大宝。 四人就在院子里,把闪光雷乒乒乓乓的给放了。 跟着,又像真的办白事一样,依次到灵堂里上香。 完事后,胖子皱着眉毛说:“这样恐怕还不行,最好是找她的家人来,替她上柱香,并且给她守灵。要是找不着,那就只能是你来守灵了。” 我连忙摆手,“那哪儿行?我不过是捎带着救了她一命,要真以本家的身份替她守灵,那不就弄假成真了?” 再说了,这要是一守灵,正事还办不办了? 史胖子摊摊手:“既然是灵堂,那总得有人守灵。” 正说着,王希真的电话响了。 他拿出电话看了一眼,冲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快步走了出去。 我跟胖子说,我来这里有自己的事要办,绝不能因为救了人,耽误了正事。 折腾了一夜,我是真饿了,就问孙禄小叔,有没有吃的垫吧一下。 这时,就听身后猛然传来一个老鸹似的声音:“操蛋!人活着,怎么就办白事了?希真,你脑子也让驴踢了?” 跟着那声音又骂道:“哪个王八蛋主张办这混账事的?给老子滚出来!” 只闻其声,我就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能对王希真这么不客气的,恐怕也只有封万三了。 岳珊出了那么大的事,站在王希真的角度,他自然是要通知人本家的。 胖子晃悠到我身边,含糊的说:“这事我只负责帮你操办,给本家解释,还得是你来。” 我点点头,吐了口气,沉着脸转过身。 我已经打算,不管来人怎么想,我只实话实说,至于当中有什么七拐八绕,我是真不想再多管。 可回过头的一瞬间,和来人只一照面,双方都是猛地浑身一震。 我有这种反应,是因为我发现,这名声在外的封万三,我居然似曾相识。 虽然不确定在什么时候见过他,但我肯定,我百分百和他有过接触。 王希真似乎感觉到了那人的异样反应,低声对他说:“老三,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徐大师。他是真有本事,他……” 不等他说完,那人就猛一挥手,声音竟是控制不住的发颤:“我知道……我知道……” 我和这人四目相对,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 这个空隙间,我上下仔细打量着对方,并且在脑子里快速搜索,关于此人的记忆。 这人约莫四五十岁,个头比王希真高,但却十分的消瘦,倒真像是刚刚大病初愈一样,站在那里人都直打晃。 我反复看了这人几遍,目光落在他脚畔,猛然间,脑子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是你?!” 我终于想起,我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人了。 记得那还是在不久前,因为伍卫民的事,我踏上了所谓的阴阳路。 那次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和沈晴都看到了一具诈起的尸体。 那人身形高瘦,脚趾拴着的标识牌上,标注的号码是——216! 第六十二章 神棍联盟 此时我也终于想起,为什么最初我听到封万三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好像最近才在哪里看到过他的名字。 同样是在那‘诈尸’的标识牌上,‘216’下方的人名,正是封其三! 那时我只是匆匆一瞥,只依稀记住了216这个编号,却是忽略了这个本是大名鼎鼎的名字。 我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本应魂归地府的死鬼216,却因为我‘业务’不熟练,错用了太阴敕鬼令,硬是把他的魂魄给从阴间拘了回来…… 封万三又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身体摇晃了两下,用试探的口气道:“你是……徐福安?” 我只能是干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也回想起了当天更多的细节。 那次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就觉得整个医院,气氛都有点不对劲,大堂里似乎还多了一些拿着相机的记者。 现在想来,死人复活,本就是奇闻,何况那人还是封万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封万三更像是站也站不稳,不得不扶住王希真的肩膀,半晌,才又试着问我: “徐……徐大师,这趟来,你该不是想……想把我的命收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心说这特么才是真正的阴差阳错,怎么就是他呢? 不管怎么错,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是豁出去了。 见孙禄小叔已经准备好了早点,就招呼封万三屋里说话。 封万三到底也算是经过事的人,等到完全回过神来,就对身旁的王希真说: “希真,让人去我车上拿两瓶酒吧,徐大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敬他三杯。” 我这会儿也彻底从懵逼中清醒过来了,不客气的挥手道: “免了吧!我要是没记错,你应该得的是肾病吧?这才活过来几天,还喝酒?还想死一回啊?” 封万三忙讪讪点头:“说的是,说的是……不喝,不喝。” 片刻,又冲我抱拳拱手,“大师,我封其三也不是不通事的人,那次的事过后,我曾让人打听大师您的下落,为的是能当面向您道谢,报答您的救命大恩。可……可是查来查去,都查不到有您这一号人物。和您一起的那位沈青、沈大师,倒是找到几个,可都是同名同姓,不是她本人……” 我暗翻白眼,要说起来,我还是挺谨慎的,但凡事关阴阳,大多会自称徐福安,为的是怕在‘另一个世界’挂上名号。 即便是有人跟着,也会替对方改换名号。 比如赵奇,和我一起行事的时候,就是赵大可。 那次沈晴和我在一起,就被我随口改成了沈青。 知道我叫徐福安的,除了董家庄的乡亲,其余寥寥可数,他能查得到才怪。 我想了想,对封万三说: 那次我不算是存心救他,可既然他人回来了,那就是他命不该绝。报答就不必了,这件事以后也再不要对人提起。 封万三连连称是,又跟王希真耳语了几句。 我依稀就听王希真对他说:“徐大师也救过我的命,这回,小珊出事,要不是他出手,也早就没命了。他这趟来,是想找你帮个小忙……” 不得不说,王希真说话很有技巧。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光他封万三的命是我救的,他和岳珊也因为我免除一死。 跟着却说,我找封万三,是请他帮忙…… 他把人情全搭上了,别说是‘帮个小忙’了,恐怕这会儿除了让封万三再死一回,其它说什么封万三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不过我还是小看了封万三。 这人虽然年纪不小了,还是带着一副年轻时的痞相,但人生阅历不是白来的。 他并没有先问我要找他帮什么忙,而是陪着小心的问我:“大师,我听希真说,我外甥女被配了阴婚,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看向王希真,王希真暗暗向我递了个眼色。 我立马就反应过来,是王希真把他叫来的不假,但王希真对他说的,还有所保留,起码没告诉他,和岳珊配阴婚的,就是他儿子封平。 我这会儿已经吃了个八分饱,撂下粥碗,目光转向白晶、孙禄、窦大宝这几个知情人。 这件事要说起来,得算是我们阴差阳错的抢了婚,可除了岳珊本人被蒙在鼓里,其他所有当事人都知道,这事绝不简单。 本来的新郎官是封平,是封万三的儿子,自己的儿子配阴婚,女方是自己的外甥女,做老子的居然不知道? 我吃饱以后,饥饿引发的心火灭了七七八八,要捞瞎子,还得找封万三帮忙,可不能不管不顾把实话都跟他说。 他能不能接受两说,要是反过来当我们是别有居心,恩人变死仇也不是不可能。 孙禄等人也明白我的心思,可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过了一会儿,居然是白晶先开口对封万三说: “岳珊被配阴婚是事实,她现在生死悬于一线,也是事实。你想救她,我们帮你;你想了解真相,我们不是不能够向你解释,只是那或许牵涉到一些一般人不应该了解的东西。你,真想知道吗?” 封万三一窒,跟着连连摆手:“您说的,那可是洞悉天机的事,可不是我这凡夫俗子能参透的。我……我……我就只想问……问平安……我大姐和大姐夫,可就只有小珊这一个闺女,她的事我不能不管啊!” 我在桌子下头对着白晶比了个大拇指,这会儿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律师仙气足’这么个说法了。 这个和我同样具有双重职业的女人,在面对活人的时候,不但更能发挥律师的本职水平,还具有和瞎子一样的‘仙风道骨’。 说白了,就是能抓住人性的弱点,把一些不好解释的问题给堵回去。 见白晶目光转向我,我朝旁边的胖子一努嘴: “松哥,岳珊的事,还是你来解释一下吧。” 史胖子虽然是富家子出身,可也不是全不经事,知道是架码唱大戏,当即横了我一眼,扭脸正视着封万三说: “你外甥女就是被人配了阴婚,而且对方不只要个名分,还想要她的命。对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可我知道,现如今,要是不替她办场白事,她就绝活不到明天早上。” 第六十三章 四方钱 封万三一直都唯唯诺诺,可听了史胖子的话,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问道: “几位大师,我绝对相信你们能救小珊,不过我多嘴问一句,你们知不知道,给小珊配阴婚的对方是什么人?” 胖子刚要开口,我就抢先一步说:“我目前只能告诉你,男方姓伍。” 封万三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咬着牙点点头,“我知道了。现在,该怎么办,全听大师安排。” 留意到他眼中的凶光,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这是发了狠,憋着要找祸害自己外甥女的人算账呢。 不过这倒是能证明,他是真不知道,和岳珊配婚的,就是他儿子封平。 我还是决定,暂时先不点破这一点,我的目的很明确,把瞎子捞回来以前,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为了能顺顺当当,不旁生枝节,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坑蒙拐骗。 胖子横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你还真够阴的’,跟着对封万三说: 大办白事,是因为阴司的律法也是不外乎人情的。鬼差来拿人,见布设了灵堂,多半是不会阻拦‘死者’擎受亲人最后的悼念,以及享受香火。这样一来,就能够拖延一段时间。 不过,岳珊的情况还有点特殊,为保险起见,还得做一些必要的措施。 封万三忙说,该怎么做尽管吩咐,他立刻让人去办。 胖子微微一笑:“烧四方钱。” “烧四方钱。”我几乎是同时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胖子说:烧四方钱,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特定的目标,大把大把的烧纸钱。 为的是让阴间的鬼都得到好处,这样一来,它们就不会难为岳珊,反而会因为拿了好处,尽力帮衬着本主,处处行方便。 封万三听完,立刻大张旗鼓的让人去把方圆三十里内,所有能找来的冥纸全都找来。 这时,白晶忽然小声问我: “所谓的四方钱,烧给死鬼是假,真正目的还是为了……” “你闭嘴吧!”我直眉瞪眼的打断了她。 史胖子看着她,脸上也多少显得有些恼火。 事实上,我在这方面虽然不如胖子懂得全面,但也知道,所谓的四方钱,说是让那些不相干的鬼行方便,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奉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为的是贿赂鬼差。 四方钱就是没主的钱,谁拿都可以,鬼差自然也可以拿。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只要鬼差拿了钱,那行事上就不得不有所滞缓。 可这种话平常可以随便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说出来,难保不会适得其反。 人说隔墙有耳,阴间未必就不是这样。 还是得说,这个白晶,真正牵涉到阴阳事的时候,脑子就一定会抽抽。 岳珊的事安排完,我便直奔主题,对封万三说,这趟来,除了帮岳珊,另外还有个请求,那就是我想在他经营的聚宝山庄住一晚。 我本来以为,这对他来说不叫事,可没想到,封万三竟面露为难。 半晌,才猛一叹气,“唉,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我问:“这话怎么说?” 封万三使劲捶了捶大腿,“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其实……其实我儿子前不久出车祸死了,因为这事,我病情恶化,所以才……才有了医院那档子事。 我活回来以后,越想心里越难受。我亲自去过,知道‘那头’是受苦的地方。我命大……不,是大师您悲天悯人,救了我。可我儿子却还要在那冷冰冰的地方受罪。 我那小子,从小娇生惯养,他一个人在那边,得成什么样啊?所以……所以我想来想去,就找人给他在那头说了一门亲事。我也知道,这种事多少有些缺德,我不能把喜事办岔了,反让我儿子在那头遭报应是不是? 所以,我千叮咛万嘱咐,让那阴媒一定给平儿找个无所依靠的女鬼,进了我封家的门,咱就拿人家当亲闺女,绝不能亏待了人家。这事对外说是冲喜,可说白了,我还是疼和自己儿子。 可现在看来,我多半是所托非人。到头来,那虎婆子还是把事给办岔了!这一来,不光家里那头出了乱子,连小珊也……您要是不说,我还真他妈以为,是虎婆子起了歪心,把小珊配给了平儿呢!” 我听的直皱眉,“这事和我们能不能住在聚宝山庄有什么关系?” “封平的这场‘婚礼’,从两天前就开始办了。”王希真看着我说,“为了办这事,封平的骨灰现在还放在聚宝山庄。而且,山庄里现在住满了我和其三的朋友,那都是来参加‘婚礼’的。” “胡闹!” “胡闹!” 我和史胖子同时拍案而起。 史胖子气哼哼的说:“你们也说了,这他妈是办阴婚。办阴婚招来那么多生人,这他妈哪是冲喜,是要丧上加丧啊!” 说着,大力的挥着手道:“赶紧的,让那些人全都走,有多远走多远!那什么虎婆子,是想害死你们全家啊!” 封其三大惊失色,惶恐的看向我。 我想了想说:“那个虎婆子有可能只是糊弄事的,也不怎么懂这当中的门道,倒不一定真是存心害人。阴婚不接生客礼,这是规矩……现在其他先不说了,赶紧让人都散了吧。” 来参加‘婚礼’的都是和封万三有关的人,把客人赶走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还真有些为难。 最后还是王希真起身说:“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封万三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齿的说:“帮个忙,让人去把虎婆子,还有她那个赖头儿子,一并弄到我眼巴前来!” 王希真离开后不久,就开始断断续续有车在院外停下来。 这全都是封万三和王希真派出去,搜罗冥钞纸钱的。 看这阵势,他们不光是把周边丧葬铺的备货全弄来了,恐怕连厂家的库存都给搬来了。 封万三强压怒火,问我四方钱该怎么烧。 我眼珠微微一转,起身说:“听我安排。屠子,大宝,你们跟我来。” 起身往外走的当口,胖子紧赶几步追到我身边,低声道:“你这是要趁火打劫?艹,打劫银行倒是听说过,这抢死人钱的活计……我倒是也想干一票!” 第六十四章 癞痢头 封万三和王希真的财力、势力加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家伙,光是两吨的货车就开来了两辆,其余商务车、面包车,更是排成了排。 看到这阵势,别说我和史胖子了,就连窦大宝也是直翻白眼。 “你以为是‘钱’都能流通呢?纯粹瞎胡闹!” 窦大宝一边说,一边跳上一辆货车,拆开一个纸箱看了看,眉毛更是立了起来,“娘的,这东西连鬼都糊弄不了!” 见封万三一副无措的样子,我只好对他说: “冥纸也是有讲究的,除去那些压根不讲良心的商贩整出来的‘假币’,单纯从厂里出来的冥纸,没经过丧葬铺这一环节,就等同是咱们活人使的钞票,少经过了一个流通的必须流程,都是不能用的。让这些货车去把货退了吧,其余的,我们再摘一摘。” 最后挑来拣去,虽然有一大半都不能用,但剩下的数目,在我看来,还是相当可观的。 封万三问我,剩下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他继续让人去弄。 我说够了,话锋一转,又对他说: “那次我帮你,算是意外;这次帮岳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职业。她,和我是同行。” 封万三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小珊也是阴阳先生?” 我摇头,“我的另一个职业,是法医。” 封万三这才释然。 我对封万三说:“就阴倌这个职业而言,没有白干的。” 封万三一拍巴掌,跟着掏出个支票本,“要多少,您尽管开口……得了,也别那什么了……” 他随手在一张支票上签了名,撕下来递给我:“数目你随便填!” “支票你收回去。”我摆摆手,朝着堆积的冥钞一指,“这些,我要一半!” “你要……死人钱?” …… 等指挥着人烧完纸钱回来,史胖子已经气得不行了。 趁别人不注意的当口,指着我鼻子骂道: “我就说,小白脸全他妈不是好东西,你狗日的也太阴了!还以为谁占了算谁的,你特么居然把话跟人挑明了,竟然‘吃独食’!” “我这不叫吃独食。”我正视他道:“我本来就是阴倌,这个行当不属七十二行,但也是拿来谋生的。我帮事主,事主给我报酬,天经地义。活人钱和死人钱,我开口,他们就得给。我拿也拿的堂堂正正!” 史胖子一怔,跟着挠头问我:“阴倌真的可以作为……作为被人认可的谋生职业吗?” 我笑着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这个世界上,孤家寡人不止你一个。老实说,我能顺顺当当上完学,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都是靠做阴倌赚来的。” 我本来是有感而发,可没想到,胖子听了后,想了一会儿,忽然向我问道: “做阴倌该怎么才能接到生意?” 他的问题,让我回想起刚接触这个行业之初的一些事。 我刚要回答他,突然就见一辆面包车飞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门口。 车门一开,跳下来四五个大汉,急匆匆将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抬进了院子里。 我和史胖子眼皮都是猛一跳。 史胖子道:“麻袋在动,里边装的该不会是……” “赶紧去看看!” 比起王希真,封万三更加的霸气。 或者说,痞子出身的他,做事更缺乏底线。 两个麻袋被重重丢在院里,袋口解开,一个双手反绑,嘴里也勒着绳套的矮胖中年人率先挣扎着钻了出来。 随着封万三一使眼色,一个大汉过去替他把绳子解开。 中年人顾不得解开勒着嘴的绳套,扑到另一个麻袋旁,边慌手慌脚的把里头的人向外拉,边“呜呜”的从嗓子眼里直叫唤。 看到这人,我和孙屠子都吃了一惊。 “是癞痢头!”孙禄愕然看向我。 我只能是点点头。 这个被装在麻袋里带来的,居然就是那年我和孙禄、张喜来这里时,和我们起冲突的那个算命先生癞痢头。 被癞痢头从另一个麻袋里拽出来的,是一个年纪十分大的老太婆。 这老太婆瘸着一条腿,而她的脸,更是有些骇人。 她的前额比普通人要凸出的厉害,相比之下,下半截脸比一般人小了将近三分之一,而且除了额头还算平滑,脸上其余部位全是横呲肉。 乍一看,人们多半会以为见到了怪物。 我却已经看出,这长相丑乖的老太婆是先天畸形。 而一旁的史胖子,在看到老太婆的样貌后,忽然说了一句话: “还真是个正经的阴媒!” 封万三搬了一张椅子,就大马金刀的坐在岳珊的‘灵堂’门口。 他一言不发,冷眼看着癞痢头挣扎着将丑老太婆解开,等到两人嘴里全都没了束缚,才恶狠狠道: “死老婆子,今儿当着‘真神’,你最好把你那点歪底子,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要不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已经看到,癞痢头和那老太婆双双打了个冷颤。 让我没想到的是,癞痢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抬手指向我:“我认得你!你认不认识我?!” 我一怔,下意识就想点头,不料癞痢头突地抬高了声音: “前年和你们一起的那个短命鬼,是不是已经死了?!那时候你可以不信我的话,现在你们总该相信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同是外八行,你总该替我和我老娘说句话,让我们有个活命的机会吧?!” 我反应过来,盯着那丑老太婆看了一会儿,凑到窦大宝耳边问: “这是不是就是你在城河镇见过的那个‘老女人’?” 窦大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直拨楞脑袋,“不是不是,那老娘们儿可比她年轻,比她好看。这老婆婆,我压根没见过。” “居然不是她?”我看看一院子的杀气腾腾,想了想,走过去对封万三说: “我想和他们娘俩单独谈谈。还有,别把事闹大,你真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封万三现在对我敬畏有加,可我还是能看出,他对我的后半句话不以为然。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说,一个人一个命,此话当真不假。 我阴差阳错救你一回,可照你这性格,下一回,怕是无力回天,在数难逃…… 第六十五章 金典一门 得到封万三的同意,我把癞痢头和虎婆子带到旁边一间屋子里。 见白晶跟进来,我也没在意,让她捎带手把门关上。 门刚一关,那丑老婆子突然指着我,“咿咿啊啊”起来。 仔细一看她张开的嘴,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白晶更是惊呼出声。 这虎婆子居然只有半截舌根,看截面,竟像是被人用利器将舌头给割掉了! 虎婆子指着我“啊啊”的叫,我自然搞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癞痢头一手扶住她,和她眼神交错了一下,回头错愕的看向我:“你怎么会有四段阴缘?” 我一怔,目光转向虎婆子,不由得回想起胖子刚才说的话。 这丑怪残疾的老太婆,难道真是所谓的阴媒?竟能一眼看出我有‘阴’缘? “先扶老人家坐下吧。”我对癞痢头说。 等他搀扶虎婆子入座,我才问:“老人家真是阴媒?” 癞痢头脸色惨然的点了点头,“说起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连着几年闹饥荒,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眼看着我和我妹妹又病又饿,就快死了,我老娘为了能让我们兄妹活命,无奈之下,只能是按照老辈传下来的一些东西,做了阴媒。 那年头有钱人家还是迷信这些,我们一家,总算能活下来。你也知道,咱们外八行的禁忌多。我们虽然活了命,可老娘应了五弊三缺,不光腿瘸了,舌头也生了毒疮,最后不得不剪掉半截舌头,才能保住命。” 白晶到底是女人,心软,听他说的凄惨,不禁红了眼圈。 我心里虽然也不怎么好受,可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最开始认识癞痢头的时候,他就是个摆摊算命的,属于外八行金典一门。 我也算是走过江湖的,知道他这一门当中的一些道道。 这还没说几句,他就先自述身世,十有八九是有事相求啊。 果然,下一秒钟,癞痢头忽然快步走到屋子中间。 不等他动作,我就大声道:“少来这套!你要敢跪下,我立马出去!” 被我点破企图,癞痢头愣在当场,弯下一半的膝盖也忘了伸直,模样十分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舔了舔嘴皮子,带着讨好的口气说: “小兄弟,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周正鼻若悬胆,一看就是正气凛然。你……你就看在同是外八行的份上,帮帮我们娘俩吧。我看得出你是做哪行的,也看出封其三现在很信任你。你只要一句话,他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娘俩非得让他装麻袋里沉了河不可!” 我知道他说的不假,封万三底子本来就不干净,如今又在气头上,这种事不是干不出来。 “你也说都是外八行了,何必这么低三下四?先坐下,我问你几件事,把话说清楚了,我就去找封万三说。” 我对外八行的情分不感冒,可癞痢头之前说的惨淡身世,到底还是把我的心给孵软了。 对癞痢头的话,我倒是不存在怀疑。 他早先就能算到张喜短命,足以证明他是真有些本事的。 或许有人会说,这世界真小,外八行的人这么稀有,还都让我给碰上了。 事实是,这就好比同一个职业的人,算是一个圈子。 做律师少不了和警察打交道;医生见的最多的是病人…… 这并不稀奇。 我掏出两根烟,作势甩给癞痢头,癞痢头赶忙摆手:“我老娘身子骨不行,我戒了。” 我把两根烟又都放回烟盒,问他: “怎么说现在这个社会都饿不死人了吧?老人家都这样了,干嘛还要给人配阴婚?” 癞痢头苦笑:“兄弟,我就不是那种财迷心窍的人。不瞒你说,就因为做阴媒的事缺德,不光我老娘残了,我妹妹也被人给拐走了!” 说着,他抹了抹眼角,“从我妹被拐走那年,我娘就再不给人配阴缘了。有人找上门,出多少钱我们都不干那个了。可那也得分找你的是谁!封万三是谁?那是我们敢得罪的?” “你还怕他吃了你们?”我沉下脸说:“说到底,还是因为封万三钱多,想大捞一笔吧?” 癞痢头竟不反驳,摊手说:“你说有还真就有!既然不敢得罪人家,他又肯出钱,那我想趁机捞一笔,算错吗?” “你说呢?”我气不打一处来,“配阴婚也就算了,你们居然把活人配给死鬼,还他妈给人家表兄妹配对儿?” “啊?”癞痢头愕然瞪大了眼睛。 虎婆子昂着头,也是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癞痢头到底是走江湖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朝前走了两步,试着问我: “兄弟,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干脆走到我面前,有些鬼祟的斜了白晶一眼,压着嗓子对我说: “这当中肯定是有什么事弄岔了。这趟封万三找上门,我一见推不开,又想反正他姓封的骚钱多,不拿白不拿,干脆心一横,就跟我老娘合伙演了一出戏。说穿了,就是糊弄事,根本就没给他的死鬼儿子配阴缘!” “没配阴婚?”我愕然。 “最主要的是,我老娘做过阴媒不假,可做她那行,一旦金盆洗手,就不能再干了!”癞痢头冲我点点头,“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们是无辜的了吧?” 我一阵无语。 说真的,癞痢头这么说,我还真信。 倒不是说我单纯,相反,就是因为经的事多,我就看准了,他现在不敢、也没理由再跟我说瞎话。 同是一个行业,为什么有的人混得好,有的人混的穷困潦倒? 就比如一样是开饭店,有的人家赚的盆满钵满,有的就门可罗雀? 这是行业定律,是因人而异,外八行也是一样。 同是金典一门,死要钱段乘风到死赚了不知道多少。 姜怀波传承自李铁嘴,除去‘双面卧底’这个身份,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狱医。 癞痢头不是没真本事,怎么就混成这死德行呢? 在经历过那许多事以后,再见到癞痢头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其中一些关窍。 有没有本事撇开不说,生在人世,起码得先学会‘做人’。 段乘风是死要钱,主家乖乖把钱给他不说,末了还得千恩万谢。 那是因为,段乘风会做人,懂得把握尺度,再怎么看出玄机,也只说三分! 癞痢头可就不一样了。 一个当着本家的面,说人是短命鬼,又讲不出前因后果,给不出破解法子的人…… 他怎么可能混得体面? 关于更新进度缓慢的重要说明 写下这段的时候,我很愤怒,以至于一向很少爆粗的我破口大骂。 多说无益,我先说一下我自去年到今年今日的经历。 2018年7月26日,我和我的爱人,在南方某个城市(即城河街原形地址),狂风暴雨中,领了结婚证,成为合法夫妻。 在此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因为肾结石的折磨,经常入院输液。 作为一个网文作者,我不敢住院,不敢开刀,那可能意味着我以往的付出都付诸流水。 为了我和我爱人的将来,我不敢怠工。 结婚是人生大事,多数人一生只有一次。 对,就是我们的这一次,很简单,很草率。 一方面是我的家庭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我爱人对我的支持。 可是再简单,也要有个仪式,也要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吧? 在浙江湖州,我早上回家,我的家人中午通知亲朋,晚上草草办了一场简单的酒席。 当晚,因结石入院,打了六瓶盐水,甚至用了dld。 之后,我要为了我的家庭,为了我的爱人,一个人开着我的破车,两天开了1470公里到了她的城市。 跟着是继续入院,继续吊水。 我的岳父岳母对我很好,他们尊重我们简约的婚礼形式,但总要告诉亲朋,他们的女儿有主了吧? 于是,在北平有了第二次简约的答谢宴,总时间,连筹备在内,3天。 过年的前一个月,再次入院。医生说,要尽快手术。 我推说,年后再说。 年后的一切,都还好,起码我这样认为。因为新婚,真狠幸福。 直到5月份,再次入院。医生说不行了,尿管堵死了,当时就插了尿管。 跟着一检查,我右肾已经超过1年半不能正常工作了,必须手术。 就这么,我带着笔记本,被逼着住了院。 在此期间,我想写。可我他妈疼的不行,根本不能集中精神。 终于,一场不太成功的手术、右肾和左膀胱两个手术合二为一,终于完成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体内留存支架管。百度去查查,摩擦起来,我尿都憋不住,一天24个小时有4个小时都是坐在马桶上的。 恢复的第二个礼拜,我们去了杭州,为的是履行我们的约定,拍婚纱,留下我们的纪念。 回来后的第三个星期,为了怕老人家担心,我在瞒着父母的情况下,自己开车去医院做了后续手术。 本来以为这以后就好了。 晴天霹雳,上个月我祖父去世。 连夜至江南奔丧。 这一来,就到7月了。 我岳父是内蒙人,现在,我陪着二老和爱人,在内蒙。 我才在群里宣布,我和爱人的婚礼,历时345天,经历风风雨雨,圆满结束了。 可我从来内蒙的头一天,牙疼。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 昨晚实在撑不住去医院,急性牙髓炎。医生说必须钻孔放脓。 我说不行,父母已经安排好,明天一起吃饭,向父亲的家人介绍他们的姑爷。 一句话,不手术,直接打封闭。 我们有个书友群,遵循报喜不报忧的传统,这些历程,群里多数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我具体病情如何。 今天,书评里的一位朋友,呵,或者,也是我认为全是朋友的书友群里的一位下三滥,你胡说八道,你对自己的话负责吗? 你信口捻来,置我于何地?置我的努力于何地?置我爱人的付出于何地? 末: 人在世上走,常有磕磕绊绊。 更新缓慢,我向所有支持我的人道歉。 另: 那些出口成脏,信口雌黄,别有居心的人,好自为之吧。 做人好,别做下三滥。 第六十六章 千年厉鬼 单是对着我、孙禄和张喜三个穷学生,就差点挨了打,他癞痢头能混到现在,还没饿死,都算是奇迹了! “你们真没给封平配阴婚?”我还是问道。 这次瘌痢头只是肯定的使劲摇了摇头。 他没有问这件事具体出了什么差错,而是忽然又向我凑了凑,再次压低声音说: “兄弟,咱虽然是第二次见面,可我相信,你应该也看出,我多少懂些门道吧?我还真就敢跟你说,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你要是不肯仗义出手,我还保证你绝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唉……”叹气的是白晶。 屋里就这么几个人,就两个人说话,她到底还是听清楚癞痢头说的全部了。 她递给我一个无奈的眼神,摇头苦笑,“原来克劳狄乌斯才是真正参透命运的人。”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劳什子巫师’,曾流传下一句名言:每个人都是自身命运的建筑师。 看来她也已经总结出,‘筹罪赖利尔’(臭嘴癞痢儿)的人生失败经验了。 白晶看着虎婆子喃喃道:“如果请来的阴媒并没有真正给封平配阴婚……那岳珊又是怎么回事呢?” “呵,看来这当中七拐八绕还不止一点啊。”癞痢头斜眼瞅着白晶,一脸深邃的摇头晃脑道。 “啊吧……啊吧……” 虎婆子竟像是配合他似的,指着白晶从嗓子里发出一阵怪叫。 我忍不住想发火了,要说我一直都相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可都到这份上了,这娘俩还演戏给谁看呢? 就在我想说些不客气的话的时候,癞痢头的脸色却猛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虎婆子面前,脸朝着虎婆子,既像是在听她‘说话’,又像是在观察她的面貌。 我再也按捺不住:“你们够了……” 话吼出半截,癞痢头猛地回过头,指向白晶:“是谁给你配的阴婚?怎么会有人把你配给千年厉鬼?!” “厉鬼你大爷……” 我越听越是恼火,可没想到,白晶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同样是指着对方,“你……你们能看出来……告诉我!那厉鬼是谁?!” 我被她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不由得跟着她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面对我们两个人的‘激烈反应’,癞痢头先是一愕,跟着,居然一咧嘴,露出一副诡谲莫名的笑意。 他重又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一根指头,从白晶的脸,划指向我,冲我一扬头: “她被许给了千年厉鬼当老婆;你就一脸短命相。哈哈,看来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了。” 见他从刚才的唯唯诺诺,一下子变得颐指气使,我眉心猛一紧缩,冲白晶一挥手:“你别说话了!” 跟着边大步往门口走,边大声喊:“封其三!进来,办事!” 癞痢头脸色一慌,急着上来拉我。 我猛地把他甩个仰八叉,扭身指着他,厉声道: “别他妈跟我来这套!我能跟你说到现在,看的是你老娘的面儿,不是让你听我口风、看我面相来拿捏我!别再他妈跟我提外八行!外八行的道义都是让你这样的熊孙子给败坏的!” 我是真火了。 金典一门,拿言语套话是本能。 我承认我被癞痢头最初所说的身世给套住了,可我再怎么相信他,也不能任由他一有机会就反过头咬我! 不论你是因为自保还是出于利益,你咬我,我就打死你! “徐祸!你冷静点……” 白晶也被混乱所带动,冲上来想拉住我。 我火气冲顶,哪是她能拉住的,硬是拖着她和癞痢头走到门口,狠狠一脚把门踹开。 “封老板!谈完了!” 封万三和他的手下,显然一直就守在院子里。 我话音未落,人已经涌到了门口。 “我一直都怀疑这娘俩说话不尽不实,特别是你说小珊被人配婚的时候!” 封万三猛一甩烟头,两只手分别指着癞痢头和虎婆子,双眼却直视着我,口气虽然还算恭敬,脸上已经恶形于相:“这都是他们办的事?!” “我错了……我错了……” 癞痢头起初还抱着我的腰,这时只顺着我的腿滑跪在地,把脑门子一下下磕在我腿外侧,“兄弟……不,大爷,我错了,我不该拿捏人。求你……求你救救我……不,我……我贪钱,我该死,可我娘不该死!她现在除了一双眼睛,其余全都残了……她就是受我摆布才……你帮我……救救我老娘吧!” 封万三连眼珠子都没错动一下,就只是盯着我,仿佛就只等我最后说一句话,以此来决定癞痢头和虎婆子的命运。 此时此刻,我就是再勉强自己冷静,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阴阳水儿深不假,可谁他妈架得住死人活人都对你不尽不实? 各有各的想法、各为私利…… 站在各自立场,所有人都没错,可我也没忘记我来这儿是干嘛的! 事到临头,我管你们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我刚打定主意,不再管癞痢头和虎婆子,白晶突然冲上来,一把拉开我,急着向瘌痢头问道: “你说我被配婚给了千年厉鬼?你知道那鬼是什么来历?它如今在哪里?” 癞痢头是真的吓破了胆,再不敢妄言狂话,连忙点头说: “我老娘虽然不能再做阴媒,但她的阴缘眼却保留了下来。姑娘,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真的是被许给了一个千年厉鬼。至于那鬼的来历……” 他话音一顿,眼珠快速的转动,在白晶和我之间徘徊了几下,猛然退到白晶身后,指着我大声说: “就是他!他就是你许托的那个恶鬼!是他想害你!” 面对白晶错愕震惊的目光,我眼睛都快瞪出血了。 你若只是为了自保,编纂些瞎话糊弄人也就罢了,我和你癞痢头不过才只是第二次见面,居然信口雌黄到这种地步! 我怒极反笑,转头冲封万三耸了耸肩。 要按我的意思,未必就会教唆他干些什么,可这一次,我是真打算把癞痢头刚才对我说的,他们并没有给封平配阴婚的事说出来。 这一来,封万三要对他们做什么,就再不关我事了。 可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癞痢头忽然又指着我,对白晶说: “姑娘,你相信我,我真没说谎。你被人配了阴婚,身上必定有印记。你可以让他脱下衣服看看,他身上一定也有和你相同的印记。他就是那个千年厉鬼,因为你没有遵循承诺,和他结阴亲,他这是转世投胎,向你索命来了!” 第六十七章 问事人 听了癞痢头的话,我更加恶心的不行。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把癞痢头娘俩交给封万三处置。但就在癞痢头指着我大放厥词的时候,我看到丑怪的虎婆子一直不断的拉着他,满脸惊恐,似乎是想阻止他说下去。 见这丑怪残疾的老太婆护子之情溢于言表,我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说: “徐祸啊徐祸,你也是昏了头了。你只是暂时停职,总归还是个警察。就算对方再不是东西,也不该知法犯法,妄图借刀杀人还自己一个清静。” 白晶似乎完全被癞痢头给镇住了,一双丹凤眼中情绪百转千折,却就只是直直的看着我。 我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真相信他说的吧?” 话没说完,我自己都忍不住乐了。 这癞痢头也是昏了头了,要说岳珊和我多少有点关系,那还说得过去。我和白晶才认识不久,以前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妈的,老子单了二十几年,怎么就从来没人蹦出来,告诉我‘你早就有媳妇儿’? 到这会儿,我有了徐洁,好嘛,媳妇儿跟不要钱似的,连个儿的往外蹦。 季雅云、桑岚,岳珊就不说了,现在还弄出个白晶…… 甭管阴婚阳嫁,要是这些个顶个漂亮的美女早几年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至少我的生活绝不会那么苦逼啊。 见白晶不错神的盯着我,我上前一步,冲她敞开外套: “你要真信他,那自己看啊?我无所谓。” 说着,我把手搭在皮带扣上,作势要脱裤子。 白晶俏脸骤然通红,冲我用力一挥手,像是想说什么,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史胖子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我说,咱还分轻重吗?娘的,再这么瞎折腾下去,里头躺着的那个,可就真他娘挂了!” 白晶又一摆手,仍是红着脸说:“行了,这事先不说。救人要紧。” 我本来就以为癞痢头是为了保命胡说八道,除了来气,也没太往心里去。可就在白晶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似有意似无意的一个动作,却让我瞬间后背的汗毛都戗了起来。 她竟然盯着我皮带扣的下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早先听话头,我也听出个大概,白晶之所以找上我,除了吕珍的事,似乎还有别的目的。 而她隐藏的秘密,貌似就和阴婚有关。 她该不会真信了癞痢头的话,以为我是什么厉鬼转世吧? 据说配了阴婚的人,身上可能会留有印记,这点貌似在岳珊身上已经得到了印证。 白晶现在盯着我下边,还是这副表情,难不成她身上真有印记,而且现在正怀疑我身体的某个不可观瞻部位,也和她有着相同的记号? 我被她看的发毛,不由的低下头,努力的回想。 靠,除了小时候不穿nei裤,小弟弟被拉锁夹到留下一个疤,我下半身可没什么更特别的标志了! “行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事是他娘的越来越乱的没台了。”胖子摇头晃脑道,“一个神棍法医,一个神婆律师,现在又多了一个金盆洗手的阴媒和一个金典先生。就当你们个顶个的有真本事,可再这么胡乱折腾下去,今儿这事还有头没头了?” 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这死胖子可是说到正点上了。 癞痢头和虎婆子的出现,是真把我的思路也给打乱了。 “要我说,要想不这么乱腾,就只有一个法子。”胖子眼珠转了转,“甭管在座的是哪路神仙,都差一个说了算的问事人!” 我本来也觉得乱,他这一说,倒是真提醒我了。 我下意识点头说:“没错,怎么说都在办白事,是该有个问事的。” 胖子也点点头,突然扭脸对封万三说: “封老板,自我介绍下,我姓史,史松,职业是阴倌。你肯定没听说过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我还告诉你,你外甥女的这棚白事,从头到尾就是我主持操办的。” 我眼皮一跳,听他这意思,竟是想毛遂自荐,当这档子事的问事人? 这死胖子,又什么时候成阴倌了? 封万三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转脸看向我,微一欠身:“徐先生,我只听你安排。” 我想也没想,抬手一指胖子,“他说的没错,就岳珊被配阴婚这件事……这方面,我不如他。” 封万三点点头,回过身,竟是朝着胖子深深鞠了一躬,“史先生,小珊的事,全仰仗您了。我姓封的干不惯嘴把式的事,就只说,您只要保住小珊,事后我必有重谢。” 史胖子眼睛一亮,胸脯也跟着挺了挺,“成,就这么说定了!你外甥女的事,交给我来办!” 下一秒钟,他摊开两只胖手,冲在场所有人向下压了压,跟着先是一指白晶,又朝癞痢头娘俩一划拉: “妹子,我和你接触不多,可也看出你有心事了。咱一码归一码,你这事的关键,目前在这娘俩身上对吧?那行,咱就先让封老板把他俩扣起来,等忙完了眼巴前,咱再说你的事,行吗?” 说是征求白晶的意见,可不等白晶回答,他就又转头对封万三说: “你外甥女的三魂七魄已经出窍,现在多半是下了阴曹了。替她办这场白事,最多也只能保住她两天,不能再多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封万三问的是他,眼睛却斜向我。 我微微点头,正视胖子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趟事,全听史先生的。” 胖子点点头,脸色略带些得意,“咳,这件事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那可是真难办。封老板您对家人情深义重,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卖关子。 一句话,岳珊已经被鬼差点了卯,招魂是招不回来了。想救她的命,就得找能踏足阴阳的先生,到下边去把她的魂魄给带回来!” 封万三和王希真对了个眼色,同时问:“找谁?” “我是问事的,自然是不能离开的。”胖子眼珠转了转,胖手向我一指:“这事你们还得找他。” 第六十八章 狮虎奇景 见胖子指向我,我就差没拍巴掌冲他竖大拇哥了。 让他当所谓的问事人,主要是怕他跟着添乱,没想到这步棋真还误打误撞走对了。 他把事又归结到我身上不说,貌似也没忘记我来这儿的目的,这是顺水推舟,捎带着帮我呢。 我本来就是想求封万三帮忙,借他的聚宝山庄,这一来倒好,听他这一说,封万三多半会求着我这个踏足阴阳两界的‘先生’,去‘下面’帮他捞外甥女了。 果然,封万三再次转向我,诚恳却干脆道: “徐先生,我封其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亲戚就是亲戚。小珊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和我亲闺女也没区别。我求您,无论如何帮她一把。您这份情……还有您救过我的命……这两码归一码,姓封的不提报答,也报答不了。总之,但凡力所能及,你以后让我干什么,我都当成自己的事来办。” “你言重了。”我略一琢磨,同样干脆的说:“就这么定了,我去。不过,去‘那头’找人的事,我也没怎么干过。真要过去,还得你帮忙。把聚宝山庄腾出来,让我借用一晚。” 封万三回头和才返回不久的王希真低声说了两句,回过头说: “山庄总共有十七栋别墅,和一栋集前厅、娱乐、餐饮一体的大楼。现在除了我儿子的骨灰停放在1号别墅,我老婆带人在那儿守着,其余都腾空了。您随便用。” 我脑筋儿没来由的一突突,我怎么就觉得他这话说的有点别扭呢? 还有,我从城河镇回来后,特意看了看墓园里那座三个墓位连在一起的怪墓,骨灰龛都已经封上了,封平的骨灰为什么又在这儿?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拉了我一把。 回头一看,是窦大宝。 我把头凑过去,他瘪着嘴冲我摇摇头,小声说: “要我说,这姓封的土老帽可真够不着调的。十七栋别墅外加一栋大楼,正好是十八,那不就是十八层……” 他没继续往下说,我却也已明白,为什么觉得封万三的话别扭了。 不过我也没真觉得有什么,就只一个数字,能有什么呢? 我又跟窦大宝、孙禄耳语了几句,回头对封万三说:“这里的事,就全都交给死胖……史先生了。麻烦你现在就派人带我们去山庄吧。” “我和希真带你们过去。” 封万三刚说了一句,旁边一人忽然尖着嗓子怪叫起来: “去不得!万万去不得!” 吵嚷的正是我这会儿最不待见的癞痢头。 我皱着眉头看过去,癞痢头一边竭力想挣脱架着他的两个大汉,一边拼命摇头: “兄弟,我刚才话说的不好听,可我真没说瞎话!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发现你近日必有大劫。你的劫难,是印在狮鼻之下、虎口之中。你如果上了这狮虎山,我敢保证,你必死无疑!” 我心说:“孙子哎,你还真是会见风使舵。见我翻脸,就去抱白晶的大`腿,还编出那么荒唐的话。这会儿见封万三对我唯命是从,这是又回过味儿来,拿话来套我了。” 见我不管不顾往外走,癞痢头叫的更凶:“你听我的,千万不能上狮虎山!你近日和狮虎相冲,就算是上去立马下来,也会徒增凶险,生机又少了几分的!” 孙禄用肩膀扛了我一下,低声说: “要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这老癞痢多少还是有点能耐的,你可别忘了,他说喜子那什么,喜子还真就那什么了。” 我摇头:“能耐再大,心术不正,也不可交。” 在封万三和王希真的亲自陪同下,一行人分乘两辆车,很快就来到了老头山下。 孙禄隔着窗户抬头往山上看了一阵,忽然扭过脸说: “我现在才知道这山为什么不叫老头山,而是叫狮虎山了。” 临近山脚的时候,我就开始想昨晚‘盯梢’鬼差来这里的事,听他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问:“怎么个意思?” 孙禄一拍驾驶座后背,让司机放慢速度,错过身说:“你自己看,往上看,别眨眼。” 我疑惑的把脸凑到窗前,抬眼望去,起初并没有看出什么。 可是,随着车子的缓慢移动,我逐渐发现了堪称诡奇的一幕。 我们一直管这山叫老头山,是因为离远了看,山尖一块大石头像是寿星翁老头的侧面轮廓。 离近了向上看,那就什么也不像了。 可随着车辆的前行,透过婆娑的树影再看,那山顶的怪石,竟像是一颗猛兽的头颅,似乎正俯瞰着下方。 更奇的是,随着我们的移动,那兽头上一侧也不知是石头还是灌木聚拢而成的‘眼睛’,竟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们。无论我们在什么位置,那‘眼睛’都像是在随着我们移动。就好像饿急的雄狮在伺机而动,又好像在等我们主动送到它鼻端口下一样!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的问。 孙禄摇头:“我哪儿知道?我也没这么看过那石头啊?不过要这么看,再想想癞痢头的话,我心里就怎么也……也不踏实了。唉,要是瞎子那货在就好了,他肯定能看出这里头的门道来。” 窦大宝这会儿也看出了山顶怪石的异象,犹豫着说:“祸祸,要不,咱还是先回去一趟,问问那‘姓赖’的?” 这会儿我心里也有点犯嘀咕,可这山本来就矮,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半山腰,聚宝山庄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我看了看时间,说:“现在还早,不管怎么,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所谓的聚宝山庄,和印象中的度假山庄没太大区别。 进了大门,穿过林荫道,正对着停车场,就是一栋三层高的楼。 下了车,封万三走到我身边问:“差不多到饭点了,要不,咱先去餐厅吃饭?” 真到了跟前,我也没了方向,当下便点头同意。实际是想找机会问问静海,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是一心想捞瞎子,不愿意耽误时间。 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一趟进山,真就应了癞痢头的话…… 第六十九章 聚宝山庄 刚进综合楼,孙屠子和窦大宝就小声嘀咕起来。 我虽然听不清两人各自嘀咕什么,却也猜到了几分。 这聚宝山庄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度假山庄也差不了多少,可里头的装修真是奢华的不得了。 当然,这还不是孙、窦两人真正犯嘀咕的原因,让两人忍不住窃声感叹的,主要还是两个分立在大门两侧的女迎宾。 同样高挑的身量,贴身的粉白色旗袍将玲珑傲娇的身材全然彰显无遗,下边的开衩高的都快看见屁股蛋子了…… “封总好!王总好!” 两个女迎宾和前台后的两名女服务员同时欠身道。 封万三随意的摆了摆手,“让人上菜。” 跟着来到二楼一侧的餐厅,窦大宝和孙禄终于忍不住凑到我旁边。 孙禄小声说:“不对劲啊,从迎宾到服务员,怎么一个男的都没看到?” 窦大宝嘿嘿一笑,“土老帽了吧?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退休干部疗养院?别逗了,这是度假山庄,是给有钱人消遣的地方。” 说着向我们抛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色。 跟着却又小声问:“祸祸,你说封万三会不会替咱们‘安排安排’?要我看,门口那俩迎宾就不错,我真还就喜欢那种‘古典式’的。” “想什么呢?”我瞪了他一眼。 “嘿嘿,我就是一说,你还当真了?”窦大宝挠着头说,“我可没忘咱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孙禄咧咧嘴,“你倒是敢动花花肠子,这要让大背头知道了,你可就……” 我没再管两人打嘴炮,目光落在包房门口一个靓丽的女服务员身上,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那服务员同样是一袭得体的旗袍,被我一直盯着,也是有点不大自在,“先生,里边请。” “哦。” 我点点头,冷不丁向她伸出手,“你别动。” 女服务员一时真就没敢动,我把手指在她前额发际线下抹了抹,略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脸脏了,敢情是头发的影子。” “噢,没事儿。”服务员捋了下额前的刘海。 感觉气氛不对,左右一看,才发现先进门的封万三、王希真,以及后头的孙禄、窦大宝和白晶全都眼神各异的看着我。 白晶那眼神,更是跟看流`氓一样。 进屋落座,趁封万三和王希真出去的空,孙屠子一把箍住我的脖子,“你小子,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上学那会儿就特么最会撩妹,现在这方面的功夫可是没退步啊。” 窦大宝却是一扳我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祸祸,你以前什么样我不管,可以后你要是敢对不起小包租婆,我可真跟你翻脸。” “呵呵,男人。”白晶在一旁冷笑。 我推开身边的两个家伙,朝门口看了看,见那服务员不在,立刻压低声音说: “都长点心眼儿,这地方是真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孙屠子插口,“除了咱们这几个人,从进来到现在,就没看见一个男的!这他娘的该不会真是专供男人‘消遣’的地方吧?” “啧,说你土老帽还真就没错。你也不想想,封万三是干嘛地?你们也该看出来了,这地方这么偏,周围也没什么好景色,度假他娘个头啊。要我说,这就是封万三拿来‘招待’朋友的私人会所!都说是生意人联络感情的地方了,弄些个男服务员在这儿,那不是煞风景嘛。”窦大宝摇头晃脑,一副很内行的样子。 “都给我闭嘴!”我使劲推了他一把,再次压低了声音,“我是说,这地方不对头,这里的人更不对头,这些女人都被……”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我只好临时改了口风,快速低声提醒两人:不要单独接触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进来的是王希真,他随意的把几包烟丢在桌上,转到我们几个面前,一抬下巴说: “其三先去后头,跟他家里的打声招呼,我们不用等他,先吃。” 不大会儿,几个服务员就轮着把菜端了上来。 这几个服务员也是清一色的年轻貌美,引得我、孙禄和窦大宝眼珠子全都瞪直了。 白晶对我们三头‘色`狼’极度不满,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王希真抬了抬手,像是想往房间角落里指,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手放下,对一个上菜的服务员说:“你带白小姐去。” 白晶前脚出门,王希真就又冲我们三个扬了扬下巴,“等忙活完正事,这里的女人,你们随便挑。” “随便挑?”窦大宝眼神一飞,“能挑几个?” 王希真哈哈一笑:“看你能力,要能撑得住,甭说三五个,三五十个都行。” 见我沉着脸不说话,王希真忙止住笑,“徐大师,除了之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其他工作人员我也都让他们回去了。剩下这些……这么大一个山庄,总得有人招待不是。你要是觉得她们碍事,等吃完饭,我让她们也全都下班。” 我拿出自己的烟,递给窦大宝一根,自己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有点,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王希真。 王希真被看的不自在,把雪茄掐灭,对我说:“咱们是老朋友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我说:“就因为是‘老朋友’,所以我才想看清楚,你究竟和这里的事有没有关系。” 王希真一怔,“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说有关系……我和其三是老朋友,他这山庄我也参了一股,不过你也知道,我很忙,平常不怎么来这儿。” “平常不怎么来,那总是来过的?”我点上烟,抽了一口,“你每次来,都跟这儿的女人睡?” 王希真又是一愣,跟着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原来是说这个啊。不瞒你说,做生意的,又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这山庄本来就主要是拿来招待生意场上的伙伴的,这里的妞……呵,你情我愿,谁也没逼她们……” “我是问,你来这里,睡过几个?”我打断他道。 第七十章 狼尾草 面对我的咄咄逼人,王希真也不禁皱了皱眉,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 “就俩。这些年我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那两回就是喝多了,放松放松……” “你没发觉这些女人有什么不对劲?”我下意识的看向他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 王希真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抬眼和我对视,“我不懂你的意思……” 正要接着说,白晶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和出去的时候判若两人。 她没有立刻入座,而是走到我身后,俯下身,把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同时在我耳边说: “这是狼尾草,把草汁挤出来,抹在鼻端,就能看见一些东西。” 我低头一看,就见她塞给我的,是几棵极不起眼的草茎。 我知道她这么做必有深意,再看看王希真还在疑惑的看着我,干脆也不藏着掖着,就那么明目张胆的把两根草茎递给孙禄和窦大宝,“用这草在鼻子上抹两下。” 窦大宝问也不问,接过去就把草使劲往鼻子底下蹭。 “喂……” 白晶急着想拦,可还没起身,窦大宝已经起了变化。 我就看着他那张大脸陡地变绿,跟着瞪着眼睛,腮帮子鼓起,努着嘴,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咕”的声音。 白晶指着先前王希真想指的那个角落,跺着脚急道:“快去洗手间!” 包房里有厕所,这我刚才就看到了。王希真之所以没拦着白晶去外头,是想方便替我们几个男的‘安排’。 窦大宝捂着嘴,一猫腰冲进厕所,紧跟着就听里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哇哇”声。 我诧异的看向白晶,她懊恼的瞪着我说:“我都说了,把草汁挤出来,抹一点在鼻尖上就行了!” 我和孙禄面面相觑,同时低头把一根草根折断,双双将断口凑到鼻端。 还没凑近,孙禄就急着仰起了脖子,“我艹,什么东西,这么臭?” 我也闻到了草茎发出的那股子堪比臭鸡蛋难闻一万倍的气味,可再看看白晶,还是用指尖抹了点草汁,小心翼翼的点在了鼻尖上方。 尽管这样,我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这东西……实在他娘的太臭了。 窦大宝在厕所里连酸水都吐出来了,扶着墙走出来,脸色惨白,用颤抖的手指着我:“姓徐的,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白晶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理了理头发,有点含糊的说: “狼尾草本来就是黄家特有的宝贝,普通人沾点福泽都嫌多,谁让你那么贪心?你要怪,就怪徐祸没把话跟你说清楚,我可是跟他说的够明白了。” 我愣了愣,看看手里的草茎,再闻着鼻端不可避免的臭味,终于猛然醒悟过来。 狼尾草听起来霸气,可此狼非彼狼也。 白晶是‘黄家’的弟子,而这狼尾草,多半是跟‘黄大仙’的臀`部有关。 我去,怪不得这么臭呢,敢情是被黄狼子的屁给熏出来的!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我听出是高跟鞋的声音,连忙对窦大宝和已经学我一样抹了草汁的孙屠子说:“无论看见什么,都装看不见!” 来的又是一个美艳的服务员,这一次,我们几个男人的目光,同样是集中在她身上。 但窦大宝和孙禄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股子色眯眯的劲头。 之前进大门的时候,最先看到那两个身材样貌堪比模特的美女迎宾,我也是眼睛一亮。 可等到看清前台那两个服务员的时候,我就开始感觉不大对劲。 我并不懂看相,但却觉得,那四个女人,看起来竟都有三分神似,看上去感觉就像是一个妈生的四姐妹。 直到进二楼包房前,已经看见不下十个服务员,清一色的美女,面孔不同,却都有着难以言喻的神似。 我能肯定,这绝不是鬼眼真的看出了什么,而是一种下意识的直觉。 而这种直觉,绝对是不对头的。 就说人有相似,那也不可能十几个神似的女人都凑巧聚集在一起,在一个地方工作吧? 所以,在进入包房前,我终于忍不住用鬼手试探了一下。 当我左手捏着法印,右手指尖碰触到那服务员前额的时候,赫然就看到,她除了顶门的阳火是正常人应有的颜色,双肩的阳火,竟是惨绿色的! 三把阳火有两把为阴火代替,这女人分明是和鬼有过苟合!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里的女人都神似了。 她们或许都和鬼有过非一般的关系,所以自身的气质有了改变。 而这种不易察觉的改变,正是让我感觉她们相似的原因! 我只觉得这聚宝山庄远没我先前想的那么简单,所以就先给孙屠子和窦大宝打了预防针。 白晶显然是洞察到了什么,借口上厕所,必定也是有所发现。 要说我先前利用鬼手施法看到,还只是阳火被阴火代替。 在抹上狼尾草的草汁后,再看这服务员,就只见她原本美貌的脸,竟变得惨白无比,像是被用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一样,每个毛孔都分外的显眼,就像是白肉上面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孔洞似的。 更为可怖的是,她原本平滑的腹部,此刻看来不但像是孕妇一样隆起,而且随着她的动作,肚皮还一动一动的,就好像里头有什么活物一样! 这哪他娘的是什么美女,分明就是个异变了的行尸走肉! 那服务员被我们几个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估计也是心里发毛,把菜放下就低着头匆匆走了出去。 她前脚出门,我就听身边同时传来两下倒吸气的声音。 窦大宝吐完回来,本来是扶着椅子,还没来得及坐下,这会儿干脆顺着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艹,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可吓死老子了!” “祸祸,这到底咋回事?”孙禄看着我,也是一脸惊骇。 我犹疑不定的看向白晶,希望她能给出答案。 可白晶却是冲我摇头,“你知道我是干哪行的,狼尾草只能让人看出异象,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我就听佛珠里传来静海阴柔的声音: “这些女子本身没什么,是有人给她们种了鬼胎了!” 第七十一章 活见鬼 “种鬼胎?”我脱口道。 “什么种鬼胎?”王希真终于再也忍不住,反手敲了敲桌子,“徐祸,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呵,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高攀了。” 我同样是皱着眉头,看了他一阵,才开口道: “别动气,你也说了,这聚宝山庄你有股份,我行事谨慎些,没什么不对吧?” 王希真点点头,“看来你来这儿,不光是因为岳珊的事。” “嗯。”我觉得有些事没必要再继续瞒着他。 更主要的是,我刚才一直都没忘观察他的脸色反应,除了茫然和现下强压着的愤怒,实在看不出他有丝毫隐藏的意思。 我想了想,把一根狼尾草递给他,“你知道怎么用了?抹上一点草汁,出去转一圈,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声张。” 王希真很干脆的学着我们刚才的样子,把草汁抹在鼻端,却是一阵干呕。 只出去了不到半分钟,他就快步走了回来,一屁股重重的坐进了椅子里。 好半天,才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声音发虚的问:“为什么会这样?” 这会儿我已经和静海有了简单的沟通,当即道:“她们被种了鬼胎,而且不是普通的鬼胎。一旦和男人发生关系,就能采集吸纳男人的精气。” “这里所有女人都被种了鬼胎?”王希真脸色越发难看。 我点头,“至少目前为止,我们见过的,都一样。” 王希真呆了呆,突然猛地把一只手重重的拍在桌上:“混账东西!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没提醒我?!” “你他妈骂谁呢?”窦大宝和孙禄同时瞪眼道。 我拦住二人,“他不是针对我们。” 我知道王希真是在责备他手心里供养的小鬼,忍不住眉心拧成了疙瘩,“你别怪他了,任何灵体都不是万能的。或许你以前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这一次,作怪的东西还没有真正侵害到你,所以它才没有向你发出警示。” 王希真还是用另一只拳头在手心里狠砸了一下,才抬头看着我说: “你知不知道是哪路鬼魅在山庄作怪?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摇头,却说:“作怪的未必就是鬼,也有可能是人。这件事先别声张,最好也先别告诉封其三……” 不等我说完,王希真就摇头道:“我绝对相信,这事和其三没关系,他这人虽然霸道了点,但是重情义的很,不然他也不可能有今天。他年轻的时候虽然不是东西,可到了这把年纪,什么不得往回找补?他绝不会弄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害人。” “啪啪啪……” 随着一阵拍手声,封万三走了进来,径直走到王希真身后,双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按了按: “我封老三能有你这么个朋友,这辈子,值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可刚办完背后说人相关的事,本主就进来了,我的脸还是有些发烫。 封万三坐下后干笑两声,“我可不是故意扒墙根听你们说话的哈,就是碰巧进来。徐先生,我说过,您救过我的命,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您认为有些话不能跟我说,就别说,我也绝不问。” 我脸更红了,可还是说:“那就好,先理解一下,等弄清楚一些事,我会给你个完整的交代。” 封万三点头,“我刚才去后边,是想叫我那婆娘过来,跟你见个面,让她当面向你道谢。要是没你,她就该守寡了。不过,她还是想守着我们儿子。您多包涵吧,那小子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封万三到底是场面人,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尴尬。 见桌上的酒菜原封不动,微一皱眉,用责怪的口气对王希真说:“不是说了让你们先吃嘛,怎么都还没动筷子。” 跟着大声叫进来一个服务员,让她开酒。 孙禄和窦大宝本来都是很好酒的,可这会儿那美女服务员在我们看来,就是个大肚子的怪物,她开的酒,两人哪有胃口喝。 孙屠子终于忍不住,虎着脸挥手,把那服务员赶了出去。 那服务员出去的时候,神情很是委屈,还带着三分幽怨,估摸着就差直接说:你是不是男人了。 我到底是心里有事,胡乱吃了一会儿,就借口方便,要去洗手间。 王希真和封万三都不是没脑子的人,见我执意去外头,也都没说什么。 来到走廊尽头的公用厕所,我刚想进去,突然间,就觉被人一把抓住了后脖领子,猛地向后一拽。 我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要不是扒住了门框两侧,差点摔个仰八叉。 我还没站稳脚,后脖领子又被人扥了一把。 这一下没刚才的力气大,但硬是将毫无防备的我拖进了门里。 我勉强稳住脚步,蓦地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靠,什么人?出来!” 我真有点恼羞成怒,甭管是什么鬼、出于什么目的才搞我…… 这他妈和男厕所对着的,可是女厕所! 你把我拽进女厕所是几个意思? 眼见厕所门在弹簧的作用下缓缓关闭,我又左右看了看,左手猛地捏起法印,翻着白眼就要往外走。 甭管旁的,这可是女厕所,真要是哪个格子门一打开,冒出个女的来,嗷那么一嗓子…… 我就不用要脸了。 我一手防备着,另一只手刚抓住门把手,刚那么一旋,突然间,就听后方传来一阵“咣当咣当”声。 扭脸一看,所有格子间的门,都在不停的开合碰撞。 “谁?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额头开始控制不住的冒冷汗。 我是阴倌不假,可若是作怪的‘东西’连鬼眼都看不穿,那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碰撞声持续了大约有几秒钟,戛然而止。 我的质问终究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我使劲闭了闭眼,还是想先出去再说。 可就在我的手再一次拧动把手的时候,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洗手台上几根水龙头,竟同时打开了。 水管里流出的并非清水,而是血! 乍见血光,我神经再度绷紧了一个层次。不禁放开把手,回过身,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 “玩笑不是这么开的,有什么话,直接说,别逼我动手。” 话音刚落,所有水龙头‘吱呀’一声,齐齐关闭。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我的目光再一次被另一种奇怪的声音吸引。 顺着这声响抬头看去,就见洗手台上方,那一长条镜子上面,逐渐出现三个血一般艳红的字迹: ——跟我走。 第七十二章 鱼血标记 一看到这三个字,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差点弹起来撞上天花板。 字像是用手指蘸着液体写在镜面上的,虽不工整,却十分的苍劲有力。笔锋转折,很有点大家风范的意思。 我之所以反应强烈,是因为我实在太熟悉这笔迹了。 “瞎子!怎么是你?!” 我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咬破指尖,在眉心的位置快速的画了一道血符。 这已经是我鬼眼的极限了,可即便我画了符,也还是看不到任何不寻常的事物。 而在这个时候,镜子上居然又多出几个字: 傻帽,白咬了,你看不见我。 我鼻子差点没气歪,这货百分百是瞎子无疑了。 可是要按静海说的,他的肉身在三尸木中,魂魄不应该去了阴间吗?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而且我还看不到他? 这时,瞎子又用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作出了回应。 随着手指摩擦玻璃的轻微声响,原本‘跟我走’三个字的前头,多了一个‘快’。 快跟我走…… “我特么怎么跟你走?”我有点急了,“我根本看不见你……” 话还没说完,厕所的门一下子打开了,外面并没有人,而我却感觉有一只手拉住了我胸襟的衣服,扥着我往外走。 我哭笑不得,心里不由暗骂:这狗东西,都到这个地步了,竟还不忘‘故弄玄虚’。老子是来捞你的,你却跟老子打起了哑谜…… 关键是,我非但看不见这货,右手也感觉不到丝毫的阴气,而他却能碰触到我! 瞎子并没有带我走正门,而是在出了厕所后,就这么拉着我的衣服,顺着侧面的走廊向后方走去。 到了后门,我终于看到了几个男人。 这几人肥头大耳,脸油腻腻的,看到我都只冲我点点头,跟着就走出门,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面包车。 我看了一眼走廊一侧,见门上写着‘后厨重地,闲人免进’的字样,立马明白过来。 这几个是厨师,这会儿饭做好了,便按封万三的指示离开了。 瞎子并没有拉我出门,而是似乎迟疑了一下,竟把我拽进了厨房。 感觉胸前的手松开,我疑惑的问:“你把我带这儿来干嘛?” 刚问出一句,钉在案板上的菜刀,突然一下子被拔了出来,凌空飞到了我面前。 我汗毛一悚,“我艹,你搞什么飞机?!” 这也就是知道看不见的这货是瞎子,要换了旁人,给我来上这么一出,就算我有三个胆子,也都吓得掉头往外跑了。 见菜刀悬着不动,我试探着问:“你要我拿着这刀?” 菜刀像是人点头似的,上下晃了晃。 我拿刀在手,正要再问,忽然就又听到了先前在厕所里听到的,那种手指划玻璃的声音。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靠墙的一侧,有着两个偌大的玻璃缸。 此刻上面多了两个字:鱼血。 我脑筋儿猛一蹦,“鱼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鱼血绝不似黑狗血等,具有什么诛邪避凶的作用,不过却有一个特性,那就是鱼血属阴,能够沾染在阴鬼的身上。 早年间就听说过,有些乡野神汉用鱼血给鬼魅做记号,目的是让生人见到后能及时规避。 我一直以为,这事有点扯。给鬼做记号,除非特别显眼,否则夜半三更,黑灯瞎火,又有谁能看见? 瞎子也是听说过类似的传说的,他这也是觉出,就这么拉着我不是事儿,所以才想让我杀鱼取血,给他做记号。 那玻璃缸本来就是厨房里用来养活鱼的,这会儿里头还有十多条大小不一、品种不同的鱼在里头悠哉的游来游去。 “有草鱼、鲤鱼、胖头鱼……老板,你看哪条适合你啊?”我悻然的问瞎子。 鱼血能被阴鬼沾染,我也只是听说,没有真正做过这档子事,眼见这么多种鱼,还真是吃不准。 瞎子像是很不耐烦,重重在我后肩推了一把,似乎是在催我快点儿。 我翻了个白眼,刚要随便抓一条,忽然,另一边的肩膀又被人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 这下我也冒火了,“艹!有完没完了?不会说话你还不会写啊?推什么推……” 后半截话愣是卡在了嗓子眼里,因为这会儿我已经发现,后一个推我的,并不是瞎子。 此刻白晶正站在我后头,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问。 “是你说,不能和这里的女人单独接触,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出来,这么久都没回去……孙禄他们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结果我刚到洗手间门口,就看见你往这边来了。”白晶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菜刀,“你这是在干嘛?” “没干嘛,这里的菜不合胃口,我自己杀条鱼吃鱼生。” 我信口胡说了一句,瞅准机会,一把抓住正好游过的一条胖头鱼,从缸里扥了出来。 那鱼极是鲜活,扑扑腾腾,不光我,白晶也被溅了一脸水。 “你神经病啊?”白晶急着后退。 我回头把鱼狠狠摔在地上,跟着捡起来,手起刀落,削掉了大半个鱼头。 这回白晶没说话,而是有些惶恐的又退了好几步,看我的眼神,真就像是在看神经病了。 我放下菜刀,用手指在鱼腔子里蘸了些血,“瞎子,你现在站到我面前来。” 没得到回应,没有任何感应,我只能是试探着把手指向前伸。 我并没有碰触到任何实体的感觉,可当手臂完全伸直,下意识缩回来的时候,空气中竟赫然留存下一个悬浮的血点! 我心下更奇,连鬼手都不能碰到瞎子,鱼血却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看来鱼血能够附着鬼身的传说倒是真的。 “你站着别动,我在你灵台画道符,这样除了我,其他人就看不到你了。” 我边说,边又蘸了鱼血,把手伸了过去。 快速的写画几笔后,把死鱼随手一扔,走到洗手池旁,边洗手边淡淡的说: “按照流传的说法,鱼血标记能够留存十二个时辰。是真是假,我也吃不准,你就……” 话还没说完,那标记就凌空来到了我面前。 我赶紧闪到一边,“好了好了,知道你急了。赶紧走吧。” 我确认自己真正领会到了瞎子的意思,因为我这么说的时候,那印记已经转了个向,快速的向外走去。 第七十三章 虎山行 直到临出门,目瞪口呆的白晶才回过神,低声问我:“那是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它?” 我暗叹了口气,“千万不要以为,有黄家做后盾,就无所不能了。世间事千奇百怪,真不是都能掌握理解的。” 白晶“嗯”了一声,朝前斜了一眼,又问我:“原来鱼血能够沾附阴鬼是真的?” 我点点头,“我也是头一次印证。” “可我不明白,你在他头上写画的……那真是符箓吗?我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贱’字……” “嘘!”我急忙让她小声点,见瞎子只顾急着往前走,不禁坏笑道:“那就是符,贱人符,专门给贱人做标记的!” 我实在是有些恼火,因为瞎子这货,实在太不着四六了。 而且,在确定他的身份后,我不自主的又想起了另外两件事。 一次是在医院,我被一只无形的怪手拉进太平间。 另一次是来这里前,在瞎子家里,见到的那个绿色的人影。 当时我和孙屠子都觉得那绿影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现在一看到瞎子的情形,再一对比,几乎就能确认,把我拉进太平间的怪手,和绿色人影,根本就是瞎子! 我怎么也想不出,瞎子现如今是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泄愤。 直接在丫脑门上写个‘贱’字,以丫的鸡贼,肯定能觉察出苗头。 我也不傻,在写画的时候,故意反着写的。 所以,此刻身为‘透明人’的瞎子转过身,在我和白晶看来,就只见一个红色的‘贱’字漂浮在空中。 我让白晶先回去,她哪里肯。 就这样,两人跟在‘贱人’后头,匆匆来到综合楼后边的一栋别墅前。 封万三说过,除去综合楼,这里总共有十七栋别墅,而这栋别墅侧面的墙上,标注的是1号。 虽然正门口悬红挂绿,我却是知道,死鬼封平的骨灰,就在这栋别墅里。 之所以不像灵堂那样挂丧,是因为封平早已火化,而这别墅的布设,是给他结阴婚用的。 瞎子没在正门停留,而是穿过一侧的绿化,把我们带到了别墅后头。 见那个‘贱’字在两棵小树之间反转过来,我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那两棵冬青后面,是一扇窗户,他这是想让我透过窗户往里看。 我摆摆手,示意瞎子让开,蹑手蹑脚的走到他原先的位置,隔着玻璃往里看去,就见靠墙的桌子上,摆着一张放大的照片,和一个骨灰盒。 原来这间屋是用来安放封平的骨灰的。 我也由此终于看清了封平的模样,照片里,一个看上去绝不超过二十的青年,留着偏分,五官倒是和封万三有几分相似。只是缺了封万三的沉稳,多了几分流里流气。 在骨灰龛的对面,是一张中式的罗汉床。一个梳着发髻的中年女人,闭目盘腿坐在上面,两手手心向上置于膝盖,看样子竟像是在打坐。 可不知道怎么,看到这女人的侧脸,我心里就是猛一蹦。 她应该是封万三的妻子,封平的母亲。 她的样貌和照片里的封平倒不怎么像,可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可我又肯定,我以前绝没有见过这女人。 我正在脑海中竭力搜索对于这女人的印象,冷不丁被人拉了一把。 回过头,就见那个‘贱人’已经快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趁这个工夫,白晶也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踮着脚尖,离开了1号别墅附近。 其实从综合楼后门出来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那是因为,聚宝山庄是从半山腰开始,顺着山势往上建的。 没了综合楼的遮挡,抬眼向上看,十七栋林立的别墅,在阴沉的天色笼罩下,怎么看都像是十七座大号的坟墓。 瞎子也不说话,事实上他也说不出话,就只是沿着山间铺设的石子路一路往上边走。 借这个机会,我正好把这一侧的几栋别墅的大致情形看了个七七八八。 临近山顶,也就是到了最末、最大的一栋别墅旁,瞎子依然没有停留。 顺着那个‘贱’字往上看,我开始有些心绪不宁。 此刻那山顶的巨石,已经离的十分近了。 要说在这个角度看,那似乎就是一块普通的大石头。 可搭车上山前,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会儿仔细再看,越发觉得,那像是一颗硕大的猛兽头颅。 而整栋老头山,似乎就是这猛兽的身躯。 我不由得想起了临来前,癞痢头说的话。 他说我的劫难就印在狮鼻之下,虎口之中。 莫非他并非是信口胡诌,而是真看出了什么? 想想那些被种下鬼胎的女人,我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不过我坚信,瞎子再贱,也绝不会害我。 就在快要到达山顶的时候,瞎子忽然斜向一棵大树后走去。 我和白晶跟过去一看,才发现那里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 顺着这小路向前,透过树木间隙,依稀就见不远处有一栋小平房。 我虽然是头一回来聚宝山庄,也知道那多半是变电房、水泵房之类的。 瞎子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 到了跟前,透过窗户看进去,果然就是水泵房。 除了机器低声运作的声音,里头并没有人,而且,从正门锁头的锈迹来看,这里应该是不常开启的。 我正想问瞎子,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猛不丁就见那‘贱’字往下一矮,跟着再抬起来的时候,一块两只拳头那么大的石头就那么直么愣登的飞到了我身前。 “什么意思?”我愕然,“你不会是让我砸锁吧?” 瞎子自然是无法回应的。 我看看两边的窗户,都有防护网,想要进去,貌似只能是把锁头给砸开了。 这时我更加好奇瞎子的状况,就算是真鬼,普通的鬼,也是没有能力把菜刀、石头之类拿起来的。 瞎子还没死,准确的说,他现在还是生魂,怎么就有这么大能耐呢? 冷不防感觉后膝弯被踹了一脚,我恨得咬牙,“行了行了,催你大爷啊,我砸还不行嘛。” 那只是个普通的挂锁,用石头磕了没几下,就弄开了。 因为阴天,水泵房又在树林子里,进去以后,视线一时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但瞎子并没有给我适应的机会,而是连拉带拽,硬把我拉扯到了一组机器的后边。 我又气又恼,可也知道,他这么着急必定有原因。 急着把随身的手电掏出来四下一照,顿时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第七十四章 古井 准确的说,让我不得不拿出手电的原因,是因为我绕到机组后的时候,感觉脚下被绊了一下。 拿出手电一照,就发现机器后方的地面上,有一块长方形的水泥板。 要说起来,像大规模建筑群中,水泵房、电机房这些地方,堆放一些拿来无用,丢之可惜的建筑材料本是不稀奇的。 但奇就奇在,这水泥板的表面并不是平滑的,也不像普通楼板那样有纵向纹络,而是有着一些十分怪异的纹路。 “这下面有东西?”白晶说话有些含糊,嘴里似乎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也没在意,心想她到底是女人,遇事紧张,嚼些口香糖之类的缓解一下算是正常。 我盯着水泥板看了一阵,说: “下边有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单就这水泥板本身……这件事就不简单。” “你是说这上面的花纹?”白晶又探头看了看,“这像是在水泥没干前刻画上去的,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我说:“这不是花纹,整面水泥板上刻的,是一道符!” “符?”白晶愣然,“哪有符箓是这样的?” “有。”我忍不住皱眉,“我的符就和这类似。” 白晶还想再说,我急着跳到一边,“你吃什么了?嘴巴怎么这么臭?” 我也是刚闻到,白晶说话的时候,嘴里有一种特别难闻的气味,那绝对比实验室里异味最重的化学药物还要刺鼻十倍。 见白晶脸涨得通红,我意识到这么直接有点不合适。 正想往回找补两句,她目光骤然一凛,喃喃说道: “原来这真是符箓,刻画下这符箓的人,还可能和你是同门……” “你怎么知道?”我愕然瞪大了眼睛。 我乍一看到水泥板表面的纹路,就已经觉得有古怪,仔细再看,更是发觉,那些纹路组合起来,整体像是一道特别的符箓。 这种符箓一般人是绝认不出的,因为那绝对和人印象中道家的符文大相径庭。 然而,我对这符箓却是再熟悉不过。 我最初掌握的驱邪法门和符咒,全都来自于那半本破书,那上面记载的符文,是相当特别的。 而这水泥板上的符箓,竟和我所掌握的符咒有九分相似! 类似的符文,我见过还不止一次。 最初答应帮季雅云和桑岚的时候,毒凤担阳局破,十莲塘内浮出的石棺上,就有着相似的符咒。 那时瞎子便说,造下那毒凤担阳局的人,很可能和我是同门。 没想到,时隔多日,竟在这聚宝山庄的水泵房里,又见到了类似的符箓…… 这些都是我看到水泥板后,心里快速回想盘算的,白晶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难道说,她以前也见过这种符? 我正想问,白晶突然又说:“他要你别墨迹了,赶紧掀开水泥板,去下头。” “他?谁?”我听出她话里的蹊跷。 顺着白晶转动的目光,看向一侧,依稀就见那个‘贱’字作势往前移动,像是要扑过来踹我似的。 我赶忙一挥手,将‘贱人’挡开,疑惑的问白晶:“你能听到他说话?” 白晶点点头,用一只手半掩着嘴说:“我说过,狼尾草是黄家的法宝,无论在何地、何种情况,只要把狼尾草嚼碎了压在舌根下,就能听到鬼语。” “又是狼尾草!” 想起那草汁的味道,我到现在还想吐。 白晶居然把那东西给嚼了…… 白晶瞟了我一眼,含糊的说:“你要想听到你朋友说话,也学我一样就行。” 刚才我还留了两根狼尾草,听了她的话,心里不禁一动,把手伸进了口袋。 可就在我想把狼尾草掏出来的时候,不经意间,就见白晶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得了吧,我听那孙子说话听腻了,你能听见就行了。” 见白晶明显露出失望之色,我到底没忍住笑: “就你,还跟我耍心眼儿?你老实说,是不是只有黄家弟子嚼了狼尾草才有效?你就是想整我,想让我吃那比屎还臭的臭草对不对?” 白晶也憋不住嗤笑出声,但随即脸又是一红,朝着我身旁狠瞪了一眼,“你这‘鬼’朋友,还真不会说人话。” 我不用想也知道,瞎子肯定是对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就瞎子那管不住的臭嘴,张嘴得罪人是常事。 当即我也不再啰嗦,俯下身,试着想把水泥板掀开。 但那板子有一米多长,半米宽,四指来厚,就跟块实心的墓碑一样,我费了吃奶的劲,也只将它移开了一些。 “瞎子,帮忙啊!” 白晶往我身后看了一眼,说:“他只能触碰纯粹五行的事物,而且听声音,他现在似乎有些虚弱,帮不上你。” 纯粹五行的事物? 我反应过来,之前厨师用的菜刀连把儿都是铁的,用来砸锁的是石头,这水泥板却是混合了不止一两种元素。 “我帮你。”白晶俯下身冲我点点头。 无奈,我只能是借助这纤弱女子了。 可事态发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白晶的力气绝不比任何男人小,相反,比起普通人,力气还要大许多。 两人合力,竟没费多少工夫,就把那沉重的水泥板给掀开了。 看到水泥板下的情形,我还是多少有些意外。 本来以为那多半会是暗门之类,没想到下头居然是一口井。 井口石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已经被磨得光滑如镜,而且似乎被人为的,刻意将周围的水泥地面,抹的和井沿一样平整。 感受到井口透出的阴寒,我一阵不自在。 既然有了水泵,为什么还会保留这样一口古井呢?而且还用刻有符文的水泥板盖了起来…… 白晶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机器上,“没时间了,你那臭嘴朋友就快要离开了,赶紧下去!” 说完,就雷厉风行的顺着井口爬了下去。 此时我才发现,那个‘贱人’也已经不在身侧了。 我心知瞎子多半是心急,先下到了井里,当下也不敢耽搁,脱掉外套,连同背包丢到一旁。 没了阴阳刀,背包的用处实在不大,主要是,这井口实在不怎么宽敞,带着背包只会牵扯掣肘。 之前我已经借着电光看清,井底似乎已经没有水,井壁上虽然没有攀附的凹凸,但既不湿滑,用后背四肢撑着,也是不难上下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多想了一步,犹豫了一下,捡回自己的衣服,和白晶的长呢子大衣绑在一起,一头拴在机械上,另一头垂进了井里。 做完这些,才堪堪顺着井口滑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生尸 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一步。 井口的阔度实在有限,而且似乎井口要更窄一些。 白晶到底是身形苗条,看她下去还有富裕,等到我下去的时候,只下到半截,胸口便有些涩然,再下去就有些勉强了。 “妈的,老子欠你的!” 我暗骂了瞎子一句,向上撑了撑,准备干脆把毛衣也脱了。 可就在这时,陡然间,一阵风卷了进来,跟着‘砰’一声,原本半敞着的房门一下子关上了! 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山风,起初也没在意,可是,等我把毛衣从头上扒下一半的时候,耳畔竟突然传来一阵对话声。 “太太,这样不好吧,俺就是个干粗活的。”说话的是个男人,听声音应该很年轻。 “傻小子,你替我忙活这两天,不想松快松快?”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女人声音说道。 男人:“太太,我……” 对话就只这几句,跟着传来的声音,让我轻易就想象到女人说的‘松快’是指什么了。 我直觉不对,急着把毛衣从头上拽了下来,那种旖``旎的声响更加清晰入耳。 早在听见动静的第一刻,我就本能的关掉了手电。 这会儿仔细听,那声音近在咫尺,似乎就是从面前的机组后方传来的。 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男女跑到这里来干这苟且事儿? 再说了,之前在上面,也没听到有动静,这俩人来的也太快了吧? 机组间虽然有空隙,却不足以让我看清前方的情形。 只能是勉强看到似乎有一黑一白,两个光溜溜的身影在晃动。 我正好奇,两人究竟是何身份,猛不丁就听那男人喘着粗气说: “有钱人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这细皮嫩肉……俺以后……” 一番下流话没说完,似乎就已经一泻千里。 紧跟着,就听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走。” 男人:“我……我还没弄完呢……” “傻小子,换个地方,到那后头去。” 直到脚步声靠近,我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后边,竟是我所在的机组后方。 这时再想躲避,根本是痴人说梦。就算我想往井里缩,也是要费些力气的。 我根本都没时间考虑更多,一个身影就来到了跟前。 这人赤着的上身又黑又瘦,下边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粗布裤子,看上去是个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 这青年一走过来,便和我直面相对。 可奇的是,他竟像是全然看不到我的存在。 就在他带着一脸冲动,想要回头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双不甚白嫩的女人手,从后边搭住了他的肩膀。 紧接着,就听原先那女人的声音说: “你的活,干的很好。你,可以歇歇了。” 这女人声音虽然略微沙哑,但十分的轻柔,可听在我耳朵里,却让我后脊梁直冒寒气。 我下意识感觉不妙,下一秒钟,就见面前的青年像是被催眠了一样,缓缓闭上眼睛,一步步向我走了过来。 这时我才急着向外爬,可井中束手束脚,哪是轻易能爬上来的。 那青年双脚一顿,停在了我眼巴前。 下一秒,他忽然又双脚同时弹起,竟无视我的存在,朝着井口跳了下来。 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我完全措手不及。 本能的一闭眼,等到睁开眼后,身体并没有被压迫踩踏的感觉,那青年却已经消失了。 我由始至终,都没有看清女人的长相,她却也和青年一样,悄无声息,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了…… “不可能,那不可能是真实的……”我蓦地反应过来,“难道是……灵觉!” 我刚想到这一点,下方陡然传来一声低呼。 跟着就听白晶压着嗓子喊:“徐祸,你快下来,这里有个人!” 我汗毛一悚,赶紧把毛衣甩开,一咬牙,两手干脆向上伸直,“闪开点,我下来了!” 井下的确比井口要宽阔些,幸好我及时用后背和双脚撑住井壁,才不至于直线坠落到底。 我不顾皮肉被摩擦的疼痛,打亮手电,偏着头向下照。 下边再不到三米,就是井底,白晶就贴着井壁一侧,抬头看着上头。 而在她对面,贴着井壁,竟坐着另一个人! 此刻我已想到,那人绝不能够是瞎子,一边让白晶站着别动,一边手脚并用的下到井底。 或许由于另一个职业的缘故,白晶并不显得十分害怕,但此情此景,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一把拉住我胳膊,指着地上那人,声音略微发颤:“你快看,他好像还活着。” 我松动了一下仍发紧的筋骨,蹲下身,打着电筒向那人照去。 看清他的样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他是什么人?活着还是死了?”白晶问。 “你吓昏头了?这人死了至少超过一年了。” “不可能!”白晶在我身侧蹲了下来,“我虽然不是法医,可也知道,人死以后,尸体可能会发生的变化。他明明就是……” “有时候尸体也是会骗人的,你觉得,在你另一个职业中,正常的尸体死亡现象,能够解释一切吗?” 我一边说,一边拿过死尸一只手掌,翻开他的手心看了看。 “从手上的茧子看,这应该是个干粗活的。要是没猜错,上面的水泵房,后期的工程,包括抹地,还有掩盖井口,都是他做的。” “你单从尸体本身,就能看出这么多?”白晶诧异的问。 我苦笑,“当然不能,不过,下来前,我才见过他,还见到他是怎么死的。” “你见过?那怎么可能?”白晶更加不可置信,“那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牡丹花下死!”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死尸的面孔,抬起右手,将二指并拢抵在他前额。 片刻,起身对白晶说:“他不光被某人用邪术吸取了精元,还吸收了魂魄。尸体之所以没有任何变化,是因为两点,一,他属于身体和魂魄同时意外死亡,也就是所谓的生尸,生尸的内循环虽然不再进行,但是比普通的死尸腐烂的速度要慢太多了。” 我开始四下打量着周围,“还有就是,某人说过,老头山阴气深重,很可能是阴司鬼门的所在。 牡丹花下死,鬼门关前生……这小子风``流一回,却是从轮回册被注销了。这代价……也太大了。” 第七十六章 与尸同行 “瞎子呢?” 我问了一句,见白晶没反应过来,又压低声音问:“那贱人呢?” 我从下来可就没看到那个‘贱’字。 白晶说:“他走了。他说他不能在这里多停留,有些话,等你们真正见面再说。” “走了?” 白晶点头,“对了,他临走前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我边说边又再次打量四周。 井里就这么大点地方,那孙子就算只是魂儿,又能去哪儿? “他说:你必须和关飞一起来,否则就别来。”白晶眉心微蹙,“关飞又是谁?” “他还说什么了?”我的眉头是真拧成疙瘩了。 我也是通过这几次的经历,才认定史胖子就是关飞,瞎子怎么会知道关飞回来了? 白晶摇头,“就这些,最后一句他说了两次。就是说,关飞如果不能一起,你也不要去找他。” “孙子哎,你可真会玩儿。”我忍不住咬牙骂道。 “他把我们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这具死尸?”白晶问。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那小子不至于没溜到这种地步。” 我又一次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这死尸上身没穿衣服,看上去,像是靠在井壁上,但背部却像缺了一点,露在外边的周围,有一圈被拱起的肉,看上去就像是背部被嵌在一个缺口里似的。 我迟疑了一下,让白晶靠后,试着将尸体移开,原本死尸背靠的位置,果然露出一个洞穴。 “又他娘的钻洞。”自从上次三义园被卡住那回,我都快恨疯了钻洞了。 “你要么上去,要么跟在我后边。” 我对白晶说了一句,也不管她反应,当即蹲下身,朝洞内照了照,便爬了进去。 白晶在后头拉了我一把:“你朋友说,要你找关飞的!” “他说的不算!”我挣脱白晶。 我这么做倒不是莽撞,而是太清楚瞎子的个性了。 除去赚钱,这货绝对是个懒鬼,我曾一度怀疑,就算他和段四毛干苟且的事,多半都只会在下头躺着。 他要是单纯的只想告诉我,这里有口古井,井中不但别有洞天,而且还有具生尸,不用出厕所,就只在镜子上写给我就行了。 他把我带到这井里来,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这洞穴是斜向上的,不算狭窄,有些地方我甚至能蹲着往前挪。 要说古怪,那就是,洞内并不潮湿,反而十分的干燥。 甚至越往上,越是连地底下那种特殊的气味都变得淡薄。感觉不像是在山洞里,而像是穿行在普通的地表道路一样。 白晶到底还是跟了进来,爬了一会儿,拉了拉我的裤腿,小声说: “这里阴气太重了,井都干了,很可能是物极必反的缘故。” 我嗯了一声。 白晶又问:“你说,这通道能通到哪儿?” “我哪儿知道。” “我想问你,你肚脐下边……” “嘘……” 乍一看到前方有状况,我来不及多说,就那么直么愣登的向后蹬了一脚。 也不知道白晶被蹬到哪儿了,“唔”一声就没再吭气。 这里的宽度足可以容两人蹲身并行,怕有闪失,我干脆停下来,反手将白晶拽了过来。 白晶蹲在我旁边,两只手捂着鼻子,瞪着我,一副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嘘!” 我歉然冲她一点头,示意她向前看。 “怎么会有两条路?”白晶声音压到了最低。 我看了看前方两条分叉的通道,想了想,关掉了手电。 我本来想凝神倾听一下前方有没有声音,可手电一关,却发现右边一条通道竟似隐隐透着微弱的光亮。 那亮光昏黄摇曳,微弱不堪,如果不是关了手电,处于极度黑暗,绝不能够发现。 “走这边。”我一点也没犹豫。 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向往光明,这是本能。 而我,是真他妈钻洞钻怕了,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白晶一点头,正要跟着往前走,突然,猛地一把抓住了我。 为了方便下来,我这会儿上身就只剩一条两股筋的背心。 她这一把抓在我后背,指甲都把我皮戗起来了。 “你干嘛?”我疼的呲牙咧嘴。 再一看白晶的表情,却是差点没把魂儿吓出来。 就见她俏脸惨白如纸,紧闭的嘴唇不住哆嗦,两眼瞪得眼角都快裂开了,抓着我的手不但没放开,而且直往我皮肉里掐。 我知道,人只有在极度恐惧之下,才会有这种表现,当即也是一阵悚然。 片刻,白晶仍然不能说话,一双大眼珠子却是朝着后方缓缓斜了一下。 如果不是她脸色白的吓人,眼睛黑白分明,又和我咫尺之间,单靠前方通道里微弱的光亮,我绝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见她使眼色,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左手捏起法印,右手猛地打亮手电,扭脸朝后方看去。 这一看之下,我更是差点喊出声。 在我们两人的后方,竟然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双膝双手跪趴在地,保持着一副往前爬行的姿势,一只手就正搭在白晶的一只脚脖子上! 惊恐之余,我立刻就甩手向这人脸上拍去。 “啪”一声响,那人却只是摇晃了两下,并没有歪倒,而是仍然瞪着一双眼珠子,嘴角带笑,宛如木雕般的对着我们。 见对方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我多少定下点心,急着打开他那只手,替白晶把脚踝抽离了‘魔爪’。 白晶到底是黄家弟子,胆量非同一般的女子。 惶然的回过头,先是浑身一悚,跟着借着光亮仔细看了看,失声道: “这不是刚才那具生尸吗?” 听她一说,我也认出来了。 悄然无声跟在外面后边的这人,居然就是先前在井里的那具死尸! 只不过之前看,那死尸是闭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样子。这会儿死尸却是睁开了眼,而且嘴角上翘,带着一副诡秘的笑意。 见死尸一动不动,白晶急喘了一阵,改为抓住我的胳膊道:“你不是说生尸不会动吗?他怎么跟来了?” 第七十七章 草道人 我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这‘尾随者’的身份,是因为事发突然,现在认出是那井里的生尸,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我没有立刻回答白晶的问题,而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下移,“之前我看到你脖子里有个玉坠,贵不贵?有没有特殊的意义?” 我这么问,有我的原因,然而白晶却似恍惚了一下,跟着莫名的瞪了我一眼,“一文不值!我恨不得早把它给砸了!” “给我!”我不管不顾的在她颈间摸索,摸到项链,一把拽了下来。 被她从拘留室捞出来那回,在酒楼喝酒,我就看到她颈间有个玉坠。 这时拿在手上细看,却是一枚翠绿的玉指环。 我心道看成色,这指环价值不菲,迫不得已,用就用吧。 反正看你白骨精也不差钱。 我把指环摘下来,把链子丢还给她。 回过头,一把捏住那生尸的下颚,将指环拍入他口中。 跟着手向上一托,生尸下颚合拢,两眼一闭,歪倒在了一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生尸怎么会动?还跟着我们?”白晶心有余悸的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可我听说过一种说法,如果有适合的魂魄,生尸是可以还阳的。” “还阳?” 我郑重的点点头,“确切点说,应该是借尸还魂。因为生尸本身的魂魄绝对已经不存在了。这就好比器官捐赠,如果配对合适,就能……” 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器官捐赠在我看来已是很平常了,可我还是难以接受,借尸还魂这种说法。 而且,还是真正的借尸还魂。 白晶怔了片刻,小声说: “你的意思是,他跟着我们,是因为我们两个,其中有一个的魂魄能和他配对?” “不可能!”我摇头,“你是黄家弟子,万里挑一,谁能跟你配上?” “你呢?” “我他妈根本不算是正常人!我就是个鬼,他找我干嘛?!” “你是鬼……”白晶忽然面色悻然的朝我用力点着头,“你终于肯承认,你就是那只鬼了!” “你想哪儿去了?” 即便想到白晶的反应是针对她被配婚给厉鬼而言,我还是觉得荒诞和不可理喻。 白晶却是又狠瞪了我一眼,回头看了看恢复平定的死尸,问:“他现在不会再闹腾了?” “不会了,玉器入口,等于封住了他七窍之一。只要不把指环拿出来,就是真有合适的魂魄,也不能入他的体。” “那就行了,赶紧走,我再受不了这鬼地方了!” “这么巧,我早就受不了了!” 两人‘一拍即合’,将那生尸置于脑后,顺着右边的通道向前爬去。 这回没前进多久,白晶就把我的手电要了过去,理由是:我是女人,我胆小。 我没拒绝,不过提醒她,既然前头有光,那就最好把手电关掉。 同样是斜向上,又爬了十几米,我估算了一下,要按这个角度,应该离山顶也不远了。 白晶加快速度向前爬了几步,身子一直,半边身子忽然就那么在我眼巴前没入了上方的洞壁里。 等她重又缩下来,整个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现在处身位置的上方,有一个直上直下的洞口。 白晶并没言语,而是爬回到我身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上面是一个山洞,里头供着一尊奇怪的塑像。还有,那个女人过来了!” “你嘴好臭!” 我实在闻不了狼尾草的味道,避过正面,侧脸贴到她耳边,“哪个女人?” 白晶用肩膀在我下巴上狠撞了一下,以示不满,“就是之前1号别墅里守着骨灰的那个。不过,她的样子很奇怪……” 她似乎不惯以这样的姿势说话,干脆一扯我背心,“你自己看吧。” 我绕开她爬了过去,上方果然是一个洞口。 洞深一米,加上我们处身的通道,一站起身,刚好把脑袋连带半拉脖子伸到外面。 我就这么直起身,探出头,看清外边的情形,真有点开始佩服白晶的冷静。 外面是个山洞不假,但四壁洞顶怪石嶙峋交错,整个洞穴更是呈大半个圆形状…… 不说旁的,单是这种封闭特异的地势就够让人备受压抑了。 我的第一感觉是,就好像刚从野兽的腔子里爬出来,爬到这巨兽的嗓子眼,却仍在巨兽口中似的。 除此之外,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个人。 准确的说,一个是人,另一个,则是座硕大的人形塑像。 其中那个真正的人,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头梳发髻,闭目盘腿坐在中央,看侧脸,竟然就是之前看守骨灰的那个女人,封万三的老婆,封平的母亲。 只不过,她先前穿的是普通的衣服,而此刻,身上却穿着一袭藏青色的道袍。 “她怎么这么快就到这里来了?”我疑惑自问。 更关键的问题是,一眼看去,除了我探身出来的洞口,并没有发现有别的通道门户,这女人是怎么赶在我们前头进来这里的? 难道说,她是经由我们来时见到的另一条岔路进来的? 不可能。 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和白晶刚好在岔路口发现了尾随而来的生尸,自那以后,我就杯弓蛇影,无时无刻不留意身后的动静。 若是有人进来,绝不会没发现。 这虎口状的山洞,应该还有别的正经门户,这女人是绝不是走井下密道进来的。 可让我疑惑至深的是,再见到这个女人,我看到的仍然还只是她的侧脸,怎么就还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或者说,见到过和她轮廓相似的人呢? 感觉下面有人拍我的腿,我知道是白晶,忙伸下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再仔细看那女人前方的塑像,我眼神只一闪,跟着就浑身猛一震。 要说这塑像,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 高约一丈,身着袍服,头戴道冠,倒像是道观中供奉的三清法相。 只不过这塑像的道袍和道冠,却是白色的。 因为特殊的职业,我不是没研究过道家一些事务,哪里有白色的道袍? 而且这塑像有着一张比道袍颜色还要白的白脸,不但白,还凹凸不平,像是面上生了暗疮一般。 怪异的还不止这些,那塑像的道袍下,也是鼓鼓囊囊,参差不平,就像是…… 我脑子里如闪电般冒出一个想法,瞬间把自己给惊的懵了。 我忽然想到,石洞中这高高在上,法相庄严的塑像,并非土塑石刻,而是用草扎的巨相…… 之所以脸颊像生了暗疮,是因为,那张脸不过是一张白纸描画,‘脸皮’底下全是不能捋平的稻草…… 这巨大的道人塑像,竟是草编的,是个草道人! 第七十八章 黄家酒器 怎么会有人用草扎来做供奉的塑像? 供奉这样塑像的人,难道就不怕引起大火吗? 我这样想,是因为我看到,在塑像前面,有两座近一人高,样式奇特的灯台。 这么高的灯台本就不多见,奇的是,两座灯台样式还不怎么一样,似乎是用木质藤蔓,根据先天的长势做的。 灯台上燃着火,那自然是有灯油和灯芯的,灯台是木质,塑像是草扎,我担心会引发火灾,绝不是杞人忧天。 因为这山洞里的情形实在太显诡异,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阵。 跟着又发现,在塑像前面,两座灯台之间,有一尊香炉。 这香炉的样式倒是中规中矩,只是比一般的香炉要大了数倍,似乎是用陶土烧制的。 但是,在火光的映照下,上面隐约有着金属质地的反光。 看上去,像是香炉上有着一些纹路,而纹路本身镶嵌了金属线条。 香炉里只插了一根看似普通的线香,这和香炉本身的体积十分的不符合。而且,那根香并没有点着。 但恰恰是这根香,让我感觉此地更加的妖异。 无论供奉先人还是神佛,可没有只单插一枝香的。 要说点一枝香的时候也有,那就是道门玄门中人作法的时候所点的法香。 再看看那草道人身上的白色道袍,以及那白纸脸并没有明显被烟熏火燎的痕迹,我开始有些明白过来。 这里并非是专门供奉神明的所在,看样子,这草道人是由人临时设立摆放,是用来实施某种妖法邪术用的。 这时,我感觉下头有人拉了拉我的衣服。 我连忙蹲下身,拉我的自然只有白晶。 她也怕被外面那女人听到动静,示意我往回走一段,才低声问我: “你看到外面有几个人?” “一个啊,你刚才不是也看到了?” 白晶摇了摇头,“我刚才仔细感觉了一下,附近除了你和我,一个人也没有!” 我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个女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人,而只是一个灵体!” “不是人?” 白晶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眉头也更加蹙紧:“我感觉不到外面有人,但却能感应到,外面的灵体不止一个,而是有两个。” 我更加犯迷糊,但白晶认真的模样,让我对她的话无法怀疑。 事实是我刚才也觉得不大对头,真说起来,我们跟着瞎子来这儿,当中可没耽搁多少。 之前那女人还在1号别墅内守着骨灰,怎么就一下子跑到这里来了呢? 就算那虎口山洞中有更直接的入口,时间上也有点对不上号,况且,她还换了衣服呢。 至于第二个灵体…… 我低声问白晶:“你有没有看到第二个?” 白晶摇摇头,跟着却说:“你是千年厉鬼,就算转世为人,也应该能看到你的‘同类’才对。” “啧,又来了!” 我发现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无论学识素质多高,一旦纠结一件事,就都会跟魔障似的脑子拧筋儿,甭管什么场合,一有机会就纠缠不清。 白晶没理会我的不耐烦,而是在昏暗中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从身上摸出一个红通通的小葫芦。 那葫芦只有三岁小孩儿的手掌大小,歪脖带茎,被摩挲的油光锃亮,看上去十分的惹人喜爱。 我奇道:“女人玩手捻儿的可不多,看这葫芦的包浆,它至少得盘死仨老头了吧?” 白晶狠狠瞪了我一眼,顺着葫芦口轻轻一扥,竟拔开一个口。 我更加惊奇,这居然不单单是‘玩意儿’,还真能装东西? 不过这么小的葫芦,就算能装酒,最多也不会超过二两吧。 “你如果真是厉鬼转世,就不可能看不到鬼魅魍魉。我想,你现在看不到一些东西,应该是你转世以后,活人的意识和人魂灵气,对你的鬼眼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阻碍。你现在喝一口酒,意识模糊,灵气削弱,或许就能看到那第二个灵体了。” 我忍不住皱眉,要知道无论是法医还是阴倌,两个职业都需要集中意志,保持清明,才能够最高效率的完成工作。 我既不是品酒师,也不会打醉拳,白晶让我喝酒,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吗? 不过看着那小葫芦,我却还是很好奇,再看看白晶认真的样子,稍一犹豫,还是把葫芦接了过来。 敞开的葫芦口凑到鼻端,并没有闻到酒味。 白晶忽然对我说:“这不是一般的酒,你只要喝一小口就行了,喝多了会坏事,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嗯嗯。” 我敷衍的点着头,心说不愧是做律师的,说瞎话都不带眨巴眼的。 就这么一丁点儿东西,就算是经过提炼的高纯度乙醇,也不可能让我一个大男人变成浑然无知的‘死狗’。 不过,要真是纯乙醇,伤脑子倒是真的。 这种时候我到底是不敢过于孟浪的,又闻了闻,便仰起头,将葫芦嘴向下往嘴里倒。 “够了够了!”白晶急慌慌把葫芦夺了过去。 我抿了抿嘴,有些幽怨的看着她,“你觉得这会儿开这种玩笑,合适吗?”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已经认定,让这白骨精给骗了。 这哪儿是酒啊,一点酒味没有,根本就是白水! 白晶又瞪了我一眼,边小心翼翼的收起葫芦边说: “我可没骗你,这里头的确是酒,是我亲手灌进去的。酒一般,可这葫芦,平常一直都是供奉在黄家仙堂的!” 她说的小声,我却像是惊闻炸雷。 “什么?你说这是……这是黄家酒器?” 见白晶点头,我恨不得差点当场掐死她,赶忙低下头,用手指掏喉咙眼。 可那葫芦里的液体无色无味,没有丝毫的刺激感,又哪是能吐出来的。 我干呕了几下,急着问白晶:“我和你没仇吧?你让我用黄家的酒器喝酒,这不是害我吗?” 白晶看着我,脸色转冷,“我从一生下来就被外公做主过继给了黄家,一生不能婚配,甚至只要和男人稍有亲密,就会害死对方……你如果真是那个害了我的厉鬼,呵呵,那到底是谁害了谁?” 第七十九章 井下惊魂 闻言我都快恨疯了癞痢头和虎婆子了。 这娘俩信口雌黄,编出什么厉鬼阴婚的说辞,可真是把我给害苦了。 老独曾经也是黄家弟马,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我偶尔也会向他问及一些有关出马的事。 黄家好酒,凡人供奉黄大仙,多以酒敬之。 殊不知问仙请神,这当中是有诸多禁忌的。 就比如白晶的葫芦,说是供奉在黄家庙堂,而实际上则是黄家赐予弟子的随身法器。 弟子香童在危急之下,只要喝了葫芦里的酒,便能够更快的请仙家前来相助。 可如果是普通人,喝了这黄家酒器所盛的酒,说轻了会折福,说重了,可是会折寿的! 白晶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冷冷对我说: “你放心,黄家没兴趣要你的寿元。不过,你喝了黄家的酒,等同是欠了黄家的情,这份人情,是早晚要还的!” 我惊怒交加,但这会儿却又忽然感觉头脸发胀,眼睛发花,从喉咙到胃,就像是被火烧一样。 事到如今,我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莫说是酒了,就算是清水经过黄家酒器的盛敛,也能将人醉死。 现如今,我这是明显酒意上头了。 “希望你让我喝这黄家酒的初衷如你所言,如果你故意坑我,就算你是女人,这事我也和你没完!” 我咬牙切齿说了一句,蹲着扭转过身,感觉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这让我更加心惊肉跳,再来不及多想,急着爬回那洞口,起身向外望去。 这一看之下,我不禁悚然大惊。 先前看那盘腿打坐的女人,还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此刻我眼睛发花,如醉里挑灯般再看,那女人的身形竟变得虚化。而且,面孔眉宇间,竟似暗藏着一张狰狞的鬼脸! 还真让白骨精说中了,这女人不是真人。 看这样子,她应该和之前的野郎中、老阴有点相似,这暗藏鬼相的虚幻身影,极有可能是她邪法所修的法身元神。 这么说来,她本人这会儿应该还在1号别墅里,并没有真正来到这儿! 白晶说,这山洞里还有另外一个灵体,那个灵体在…… 目光转动间,我再次浑身一震。 就在那尊草道人像前,两座灯台间,赫然盘坐着另一个身影! 这人脸面青嘘嘘的,一望而知不是什么正路数,身上却是穿着一袭道家袍服,头顶更是高戴道冠。 乍一看,竟和它身后的草道人有几分神似。 再仔细一看这‘鬼道人’的面孔,我顿时就觉一阵天旋地转,像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中。 这盘坐在草道人前、香炉之上的‘鬼道人’,看眉眼,竟和1号别墅内,骨灰后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这竟然是封万三的死鬼儿子——封平! 正当我震惊无比的时候,猛然间,惊觉似乎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下意识的一扭头,就见那原本闭目打坐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睁开了眼,而且正目光恶毒的看着这边! 我急忙向下一缩,不等白晶发问,就打手势,让她赶紧往回走。 我不确定那女人是不是已经看见我了,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晕。 这黄家的酒果然不是好喝的,再多耽搁一秒,我实在不能保证,还能否清醒着离开这里。 回到原先的岔路,白晶停下来问我:要不要去另一条路看看? 我说不行,没时间了。 眼看之前那具生尸还歪倒在一侧,心念电转间,我又一把拉住正想继续返回的白晶。 白晶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悚然:“你不会是真喝多了吧?你想干什么?” 我这会儿感觉越来越难坚守灵台,心知这时再开口,自己绝难掌握声音大小。 于是,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话。 又盯着她上下看了一阵,猛然上前扳住她的脑袋。 等白晶好容易挣脱,再看我的眼神已经快喷出火了。 我使劲闭了闭眼,冲她摊开手掌。 掌心里,是两枚耳钉。 白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用眼神询问我的用意。 我仍是一言不发,捏起其中一枚耳钉,用上下牙顶住舌尖,快速的用耳钉在舌尖上刺了一下。 我把另一枚耳钉塞还给她,跟着爬到那生尸前,扒掉死尸一只脚的鞋,将沾了舌尖血的耳钉猛地拍进他脚心。 这会儿我是真不敢再出声了,只是冲白晶比划,示意她学我的样子照做。 白晶是黄家弟子,很快也想到我此刻不肯开口,是担心不能控制发出大动静,从而被人发现行踪。 她倒也果决,毅然刺破舌尖,把沾了血的耳钉递给我。 我照葫芦画瓢,将耳钉拍进生尸另一只脚心,重又替他套上鞋,这才急惶惶顺着来路往回爬。 回到井底,我顾不得喘息,蹲下身,要白晶踩着我的肩膀,先将她顶起一个高度。 接着,手脚并用的撑着井壁向上攀爬。 这种类似爬‘夹心墙’的事,我小时候没少干过,虽然头晕的很,也还不至于减慢太多速度。 白晶竟也身手灵活的很,非但没拖后腿,倒是比我还要快一些。 在一种不祥预感的促使下,我还是忍不住催促她:“再快点,快……” 声音未落,猛然间,就觉下方鼓起了一阵阴风。 在这方寸之间的古井里,这邪风就如龙卷风一般强烈。 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黄家仙酒的酒力。 被强劲的阴风鼓吹,便身形摇晃,有些难以支持。 哪知道鼓吹过后,这邪风竟跟着骤然向下席卷。 就在这同一时间,我就感觉,有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脚脖子,生要把我拉回到井下。 我本来就已经身形不稳,被这股力道一拉,更是直接支撑不住,蓦地向下坠落。 我终究是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井里,一咬牙,硬是缩起身子,再次用后背和手脚撑住了井壁。 在开始向上爬的时候,白晶就将手电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会儿她人在上方,堵住多半井口,我在下头根本看不清事物。 黑暗中,就觉那只抓住我的手,非但没有放开,反倒顺势爬了上来! 第八十章 丢人败兴 我看不到那东西的样子,直觉上那似乎是个女人的身体,只是浑身冰冷,被它攀附着,就像是挨着一块寒冰一样。 我冻得直哆嗦,心里更是恐慌到了极点。 只极短的时间内,那鬼东西就完全爬到了我身上。 此时我已然能够模糊的看到,一张惨白中透着青绿、五官皱紧扭曲的像是鬼一样的女人脸孔,张开嘴向我脸上凑了过来。 我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这怪物要是想咬我,那倒还罢了,可看情形,她竟是奔着我的嘴来的! 我可不认为,对方是对我表示爱慕,它这是要吸我的阳气啊! “滚!” 我一声大吼,将浑身的力量集中在右手上,猛地向对方脸上甩了过去。 我是真豁出去了,就算掉回井底,摔断腿,老子也不会让你得逞。 要阳气没有,要亲嘴儿回家找你亲爷去! 那怪物竟似乎知道我这奋力一击的凌厉,低呼声中,骤然松开我,向下滑去。 而此时,我也彻底失去支撑,跟着往井底坠落。 陡然间,突然感觉一只手搭上了我的后背。 紧跟着,就觉得两侧肋下猛一紧,同时听到白晶在上方说: “抓住我……我拉你上来!” 我头昏脑涨,勉强判断出,是白晶在千钧一发间拉住了我。 我想往上伸手拉住她的手,可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尴尬到姥姥家了。 为了能顺利钻进井口,我把外套、毛衣全脱了,这会儿身上就只剩一件两股筋的背心。 白晶抓住的是我后背的位置,她往上使力,背心两边就正好勒在我肋下。 我本来就酒劲上头,身体欠缺协调能力,这一被挟住软肋,两条胳膊就更难以动作。 只能像是被条没底的口袋兜着一样,死鱼似的吊在半空。 靠,得亏背心是尼龙的,要是纯棉的,我早掉下去了…… “啊!” 白晶猛然发出一声低吼。 下一秒钟,竟硬是将我提了上去。 就在我被拽出井口的瞬间,就听“刺啦”一声,身体再次向井里坠去。 好在我这会儿上半身已经出了井口,两条胳膊本能的一支,才不至于重新落入井中。 爬出井口,我顾不得看清形势,一把将已经变了形的背心扯下来,咬破手指,快速的在上面画了一道符。 念诵法诀,将背心甩进了井里。 随着一声鬼哭狼嚎,井下竟腾起一蓬烈火。 跟着,就听一个女人恨恨的声音从井底传来: “既是同门,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不要坏我好事。如若不然,我一定要你的命!” 我没和对方打嘴仗,只等稍缓过来些,挣扎着向井里看去,符火熄灭,井底已恢复了寂然。 这时,回过头看清形势,才弄清了刚才的状况。 敢情白晶上来后,发现了我用衣服捆绑的‘后路’。井口空间有限,不能大动作,她竟毅然用衣服缠住腿脚,头下脚上探回来,关键时候一把拉住了我。 这黄家的女弟子力气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可也就在我被拽出来的瞬间,绑在机器上的衣服终于吃不住力,被扯裂了。 见白晶也是累得不行,我感激的冲她点点头,“谢了,之前的事……扯平了。” 要不是她拉我,这会儿我就算不摔残,起码也得摔断腿,更何况真要落回井底,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凶险呢。 要说起来,她实在算得上是救了我一命。 经过这番折腾,我的毛衣和她的呢子大衣都算是报废了。 见她只穿着件高领毛衫,我捡起自己的外套丢给她,“套上吧,外边冷。” “你穿吧……” “别墨迹了!赶紧走!” 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提着背包,踉踉跄跄就往外走,心里忍不住暗骂: “丢人败兴,真是丢人败兴!” 得亏瞎子那狗东西提前‘脚底抹油’,要是让他看见刚才我被一个女人提着的一幕,丫得拿这说事说一辈子! 出了水泵房,刚回到上山的小路,我手机就震了起来。 还没掏出手机,远远的就见孙禄正一手举着电话,在下面转悠。 他也看见了我和白晶,却没有立时迎上来,而是很奇怪的,转过身摇摇晃晃往下走。 “屠子!你特么跑什么?快过来……扶我一把!” 孙禄没再往前走,却也没回头。 白晶想扶我,被我推开了。 勉强走到孙禄旁边,我一把搭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大半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你小子,跑什么啊?” 孙禄斜眼看着我,目光很有些鄙夷,又带着吃惊: “我去,不愧是黄家弟子,这么会儿的工夫,就把你‘压榨’成这样了?” 我这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古怪了。 我和白晶离开饭局这么长时间,他明显是出来找我们的。 这会儿我赤着上身,一副浑身疲软,刚被人糟蹋过的样子,白晶虽然穿着衣服,可样子也明显像是刚做过‘剧烈运动’,而且外边还套着我的夹克。 孙屠子这猥琐货,肯定是把事给想歪了。 而且就他阅片无数的经验,一定会根据我和白晶此刻的形象,将‘战况’想象的异常惨烈…… 我勉强解释了两句,孙禄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忙想扒外套给我。 我说不用,我现在真是热的不行,恨不能再扒一层皮下来。 这黄家的酒,入口寡淡似水,可这后劲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要不是方才太过凶险,酒意被吓醒了一半,我这会儿多半早已不省人事了。 回到餐厅包房,其余人看到我的模样,也都吓了一跳。 “这是咋弄的?这么长时间,你俩干啥去了?”窦大宝鼓着眼睛问。 我回头看了白晶一眼,再看看同样愕然的封万三和王希真,一咬牙说: “刚才多喝了两杯,本来是想去山顶过过风……没想到,白……白晶找去了。我这回是……是酒后乱性,真把事儿给办丢人了。” 听到‘酒后乱性’,再看看白晶凌乱的发丝,封万三和王希真都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窦大宝先是瞪了我一会儿,眼神一跳,不冷不热的说: “你徐祸祸也是够能耐的,这事儿也亏你特么办得出来!都他娘这样了,还办什么正事儿,救什么人啊?走!都他妈跟老子滚!” 说着,起身过来从另一边架住我,就要往外走。 刚到门口,蓦地,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 和这人打了个正对脸,看清她的模样,我顿时猛一激灵…… 第八十一章 凶梦 窦大宝的反应让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封万三急着走过来,指了指外面进来那人,给我们介绍: “这是我爱人,她叫……” “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在哪里见过?”女人突兀的打断他,嘴角微微翘起,看着我问道。 这女人,便是我先前在1号别墅内看到的那个,也是差点把我留在古井之下的那个‘怪物’。 我这会儿已经意识到了整件事的复杂性,现在酒劲上头,我绝不认为再能够做出任何清晰正确的判断。 窦大宝和孙屠子比我更是半蒜,绝无法做出任何决定,不如尽早离去,再做打算。 “呕……” 那女人年纪虽已不轻,但反应是真快。 我才一张嘴,她就立刻闪到了一边。 我也真没作假,酒劲冲顶,当真是哇哇吐了起来。 封万三尴尬的说:“我让人替他安排个房间吧。” “还安排个屁!就他现在这德性,你觉得他还能干啥?回!回去!”窦大宝不管不顾的架着我往外走,边走还边不住的摇头,“丢人败兴,真是丢人败兴!” 上了车,窦大宝吁了口气,回过头对我说: “要不是你手指头都咬破了,我还真以为你俩‘打野战’去了呢。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记得你也没喝酒啊?” 这家伙竟是粗中有细,是发现了我状况不对,才故意急着要离开山庄的。 “我……我见到瞎子了。” “什么?!”窦大宝和孙禄同时惊道。 我摆摆手,“回去再说,先……先让我睡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我是真的再也撑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我似乎是做了个梦。 梦见我没有在车上,而是在山间步行。 突然,一股极其巨大的压抑感,似巨钵倒扣般兜头罩了下来。 我恍然抬起头,顿时魂飞丧胆。 一头体态无比巨大的雄狮,盘踞在山头,俯瞰着我。 见巨狮伺机而动,我急忙拼了命的往山下跑。 可没跑出多远,冷不丁有人从侧面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失去平衡,不由自主的滚下山侧。 我心想,就这么滚下去,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这肯定比跑要快。 可这种侥幸心理很快就被另一种恐惧所替代。 翻滚间,我看到下方远处的树木竟不再是冬日应有的光秃,可那也绝不似春夏的盛绿。 下方迎接我的,竟是一片鲜红。 那既像是血海深渊,又像是张开的虎口,似乎就等着我自己滚进它的巨口当中。 离得近了,我甚至看到了宛如参差石柱般的巨硕獠牙。 此刻我却是再也止不住身形了…… “啊……” 我一声惨叫,猛然惊醒了过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看来他是真喝多了,这是做噩梦了?” 跟着就听另一个声音不无担忧道:“唉,都是普通人,倒也没什么。可他这样,小珊怎么办啊?” 我彻底清醒过来,翻身坐起。 这才发现,我刚才是躺在七人座商务车的后排,倒在白晶腿上,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这一场凶梦极短,却让我浑身被冷汗浸透。 或许正因为这样,白晶才没有第一时间责备我。 我感觉除了还有些头脑发昏,别的没什么不适,再看看外面,车已经停在了孙禄小叔家门口,甩了甩头,道:“都下车吧,进去说。” 结果下车前,白晶还是趁机在我腰眼上狠狠拧了一把。 我只能是强忍着疼苦笑,刚才只想离开聚宝山庄,因为直觉告诉我,再多待下去,我们这些人可能会有危险。 那会儿我脑子正懵的厉害,干脆就拿她做了挡箭牌。 事关女人的名节,她就是活掐死我,我也死有余辜。 封万三见我清醒过来,又小心的问我,岳珊的事该怎么办。 我说事出有因,让他从现在开始,别的事都不管,只是去替岳珊‘守灵’。 我把孙禄等人,全都叫进一间屋,犹豫了一下,把史胖子也叫了进来。 王希真跟着进屋,我没有阻拦。 史胖子一进来就凑到我跟前,提鼻子闻了闻,“你喝酒了?什么酒?我怎么闻不出来啊?” 不等我回答,他就皱眉对我说:“我还以为你很靠谱,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喝酒?” 我摆摆手,让他先听我说。 我先是灌了一气茶水,才又犹豫了一下,把在水泵房的经历,包括见到瞎子的事说了出来。 这当中触动最大的当属王希真,但是最稳重的也是他。 他问我:“你怀疑那些被种了鬼胎的‘服务员’,还有你们在古井下见到的那个女人,和其三有关?” 我摇头:“我不了解封其三,可我多少算是了解你一些,你认定的朋友,或许背景不那么单纯,但绝不至于草菅人命,否则也就不是你朋友了。” 王希真颇为动容的看了我一眼,刚要开口,我就又对他说: “不过我可以肯定,这些事,和封万三的老婆有关。” “月柔?那怎么可能?!”王希真不可置信道。 白晶说:“我可以证明,我们在古井下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封其三的妻子。不过,那应该只是她出窍的魂魄,她本人当时还在1号别墅里。” 见王希真脸色阴晴不定,我说:“我知道没有亲眼所见,这让你很难相信……” “我信!”王希真一挥手,“你拿我当朋友,你说的,我都信。而且,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当初建造山庄的时候,我虽然入了股,但从头到尾都没管工程的事。其三交际是把好手,但在这方面,从来都是甩手掌柜。所以,山庄和其它一些工程项目,都是交给他老婆负责的。” “要是这样,那就大概说得通了。”孙禄看着我,试着分析道: “现在可以肯定,封万三的老婆有猫腻。你们在井底看到的那具尸体,应该就是她当初修建山庄的时候,特意安排修整水泵房的人。事后,她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杀人灭口,把尸体留在了井里。” “有件事,我觉得现在说出来,可能不太负责。”窦大宝忽然说道。 我让他说出来听听。 窦大宝挠挠头,“我之前也看到封万三媳妇儿了,第一眼看见她,我都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她就是咱在城河镇见到的那个,包藏在草人‘证婚人’里的,那个老女人。 可后来仔细再看吧……又觉得不像。我记得清清楚楚,那老女人又老又丑,眼睛鼻子嘴都缩在一起,看上去比鬼还像鬼呢。封万三他媳妇儿,说老实话,我觉得她徐娘半老,还挺耐看的。” 眼睛鼻子嘴,都缩在一起,看上去像鬼…… 我反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那就是她没错了。” 第八十二章 三件事 我问窦大宝,还记不记得野郎中和老阴。 这两人都是修炼鬼道,一旦法身显露,就都是半人半鬼的样子。 而我在井下,和那个‘怪物’近距离接触,虽然昏暗,但仍是看到了她的脸。 五官紧皱,可不就是七分像鬼,三分像人嘛。 窦大宝和孙屠子似乎都想再说什么,但同是张了张嘴,却又都没说话。 我了解两人的想法,这件事的复杂程度,换谁一时半会儿也都捋顺不清楚。 “行了,都先别往深处想,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办我们本来要办的事。” 我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纸笔。 现在酒意虽然退了,但我从大学时期就已经养成了习惯,在不能确定脑子是否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还是把一些事落实在笔头上比较好。 ‘捞瞎子’…… 我刚写了三个字,史胖子忽然敲了敲桌子。 我留意到,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说话。 这时他面无表情的对我说:“除了草道人、灯台、香炉……你还记不记得那块水泥板上的符什么样?” 我摇头,说不记得。 但手里的笔,却不自觉的在纸上划着。 “这不就是那道符吗?!”白晶忽然道。 顺着她的目光往本子上看去,我不由得一愣。 就在和史胖子一问一答间,我竟然已经在本子上划出了数道比划。 这对我而言,看似随意的乱画,所画出的内容,竟和那水泥板上的符箓有九成相似! “画师,你留给我的‘东西’还真不赖。”我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史胖子把本子拿到跟前,仔细看了一阵,突然把本子往桌上一甩:“糟了!” 说完,就想起身往外走。 但他实在太胖了,而这间被当成临时‘会议室’的房间里,家具都是旧款。 他想站起来,但大屁股却卡在了圈椅里。 他一下没能起来,顿下去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扭过脸问我: “你说那是具生尸,还说那生尸跟着你们在洞里爬了一截。最后,你们是怎么摆脱那生尸的?” 我说:“我把一样玉器塞进了它嘴里。” 白晶想开口,被我暗中打手势给拦住了。 我觉得史胖子的反应有些奇怪,而在这之前,我还想到一些旁的事。 那就是,同属鬼道,我哪来那么多同门? 我这时还只是出于潜意识的谨慎,并不能说清楚,具体在担心什么。 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的第六感还是相当准确的…… 史胖子听了我的话,像是松了口气,点头道: “你小子总算不傻……不过,单是普通的玉器,未必就能派太大用场啊。” 白晶问他:“你知道那符是干什么用的?” “想到一些,但不能确定。” 趁两人说话的工夫,我拿回本子,准备继续以自己的方式整理线索。 房门忽然打开,进来的,是孙禄的小叔。 王希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等他开口,我就起身迎了上去。 开玩笑,警察也不能擅自征用民居,更何况这是孙屠子的叔叔。事弄成这个地步,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他了。 见孙禄小叔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我问:“叔,咋了?” 孙禄小叔本来就不大善言辞,这会儿更是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杨癞子非要见你……虎婆子要撞墙……” “杨癞子?”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癞痢头。 我问王希真,他们把癞痢头娘俩怎么了。 王希真起身说,他和封其三就只让人找地方把两人关了起来,其它没做什么。 关着癞痢头娘俩的,其实是孙禄小叔家以前养牛的牛棚。 牛棚本是关不住人的,可有两个封万三的手下看着,癞痢头想跑也难。 跟着孙禄小叔出后门来到牛棚外,刚看到两人,那又残又丑的虎婆子忽然隔着木头栅栏,冲我们跪了下来。嘴里“啊吧啊吧”的叫着,直朝我们磕头。 癞痢头本来像是有些发怔,和我对视了片刻,竟也猛地跪了下来,边磕头边声嘶力竭的大声道: “兄弟!大师!先生!求你救命!求你救救我老娘!救救我!” 见两人情绪激动到了这种地步,我不由得一阵后悔。 这娘俩一个是残疾,一个只是靠口舌混饭,他们被封其三找去,说是想骗钱,可金典一行,本来就和周瑜打黄盖差不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说是谁错? 反倒是因为我们的到来,害这娘俩被关了牛棚,命运未卜…… 这会儿我是想不到什么外八行的情义,只是受不了虎婆子这么大年纪,为了自己和儿子的性命给我们磕头。 气血上头,我对王希真说: “放了他们吧,这事和他们无关,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王希真只说了一个字:“好。”跟着就让人放人。 我转身想走,没想到癞痢头忽然冲出来,一把抱住我双腿,再次跪倒在地,仰着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求: “先生,救命!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一家吧!” 癞痢头之所以叫癞痢头,是因为他头顶头发稀疏,而且有着大片黑嘎巴。 我本来就不待见他,再看到他显露的癞嘎巴,更觉不耐烦: “你聋啊?没听见我说什么?这事儿和你们没关系了,赶紧走吧!” 我确定我的话说的很清楚,但癞痢头却仍抱着我不放。 就连虎婆子,也是一路跪着朝我身边挪。 “你们娘俩到底想干嘛?”孙禄和窦大宝同时忍不住,过去把虎婆子硬搀了起来。 这时我才看清,虎婆子畸形的前额上,有着一片摩擦的伤疤,像是才撞击硬物留下的。 孙禄小叔家虽然相对僻静,但周围也不是没别的人家。 见癞痢头娘俩闹腾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我担心给孙禄小叔惹麻烦,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有话好好说!再闹腾,就让封万三拿你们去填坑!” 把娘俩带回刚才那间屋,孙禄刚把他小叔支出去,癞痢头就扶着虎婆子,边鞠躬边哭道: “徐先生,我知道您是大能。之前说的,权当是我不懂事、是我放屁……” “你不是都听见了?现在这事和你们已经没关系了,你们还想干什么?”我不耐烦的打断他。 癞痢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往前凑了两步,仰着头,鼓着眼泡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的不自在,刚要开口,他却忽然对着我伸出三根手指—— “兄弟,不,先生。咱们打过交道,你应该知道,我癞子虽然嘴臭,可还算有点真本事吧?” 想到那年见到他的情形和张喜的遭遇,我下意识点点头。 癞痢头眼神一亮,干脆把那三根指头举到我眼巴前: “你知道我不会说话,一开口就得罪人,那我就不多说没用的。就三件事。 一,你大劫将至,没我帮忙,你必死无疑; 二,就算这趟你能活,也必须得是有人替你死! 三……这第三嘛……” 第八十三章 寻亲 单是听前面的话,我已经按捺不住要发火了。 这癞痢头,都说要放他们走了,怎么还来这一套? 就算他真有本事,真算出了什么,泥菩萨都有三分土性,到了这会儿,我还能被他拿捏不成? 我只强耐着性子,只等他把厥词放完,就让王希真派人直接把两人‘扔’出去。 可万没想到,癞痢头话音一顿,竟把那三根指头对着我,鼻子皱了两皱,眼泪水滚滚而下。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闹、男人哭……不由得皱紧眉头,声音却是缓和下来: “第三呢?” “兄弟,先生……我们娘俩没啥能给您的,您是大能,连封万三都巴结您,我们还能给您什么?” 癞痢头终于收起手指,用力抹了抹眼泪,“就一句话,您只要答应帮我,姓杨的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 “唉……” 叹气的是白晶。 她走到我和癞痢头中间,先是看了癞痢头一眼,跟着斜眼瞥着我说: “他是有点急糊涂了,而且……他除了口把式那套,叙事能力真不怎么强。他应该是想说,他有事求你,只要你肯答应帮他,他的命,也无所谓。” “对!”癞痢头又抹了把眼睛,竟在这个当口,对着白晶竖起了大拇指,“说真的,我觉得姑娘你虽然是受媒妁之言、先人之命被配婚给……给徐先生。可要我说,我这兄弟,不,徐先生他真不错……” “妈的,王希真,帮个忙,现在就把他装麻袋打包,拿去填河吧。”孙屠子在一边都听不下去了,笑着朝王希真挥手。 白晶脸皮本不算薄,可当着这么一堆人,被人云里雾里的指点男女婚配那点事,脸也有些涨红。 不过,她还是对癞痢头说: “你干嘛非得说那么多没用的?就直接说你想要徐祸帮你什么,不就行了?” “我想让他帮我……帮我找我妹妹!”癞痢头这次的反应倒是很快。 “找妹妹……”我一时无语。 窦大宝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小声唱了起来: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美眉都嫁给眼泪……” “你行了!”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摒了摒气,对癞痢头说: “你跟我说过你家的事,我知道,你妹妹被拐了。可这会儿……我也不说旁的,真要就只这事,等我忙完眼巴前,你把你妹妹的资料给我,我让局里的同事……反正我会尽可能的让我认识的朋友替你追查一下。” 癞痢头的妹妹被人拐走,虎婆子因此金盆洗手,再不做阴媒。 这在最初,癞痢头就已经说过。 所有犯罪行为中,我最痛恨的就是人口拐卖,没有之一。 可这个当口,他忽然提出要我帮他找被拐卖的妹妹,别说我压根没这能力,就算有,他提的也不是时候。 我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料窦大宝忽然向癞痢头问道: “你也是出来混的,妹子被人拐了,你没报过警?你找祸祸是几个意思?” 他问的直接,癞痢头的回答更是出乎意料。 癞痢头看了老娘虎婆子一眼,转向我时,痛彻心腑道: “这件事只能找您,也只有您能替我找回我妹妹!这我也是刚知道的,其中有些环节,我不能对您说。可我之前说的真是真话,我妹是我娘的心头肉,您只要帮我找回我妹,哪怕只让我们见一面,我就把我的命给你!您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这次要再找不到我妹,我娘就要死了!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老人家一走,我还活什么啊我?” 窦大宝和孙禄,甚至连同王希真在内都同时拧起了眉头。 王希真道:“你们到底是想……” 白晶猛然打断他,蹙着眉头对癞痢头说: “现在不说旁的,你就只管把你妹妹的资料……姓名、生辰八字先报一下!我或许能有法子帮你查一下也不一定。” 她明显也是被癞痢头的纠缠不清弄的不耐烦了,至于所谓的‘法子’,很可能是要通过黄家仙堂。 她的直接,倒真启发了意识和嘴巴同时处于双混沌状态的癞痢头。 癞痢头搔了搔头上的嘎巴,过去扶住虎婆子,陪着小心对我说: “我妹比我小十一岁,属猪,她被拐走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她的生辰八字是……” “姓名?”我问。 癞痢头:“她叫倩儿,杨倩!” 或许是黄家的酒后劲犹存,听到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我差点连人带椅子,一个仰八叉栽过去。 “杨倩?”窦大宝挠着下巴看向我,“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我苦笑:“这世界真小。” 面对窦大宝和旁人的疑问,我拿过本子,在上面写了三个字。 “山灵髦!” 窦大宝和孙屠子同时失口惊呼。 我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那次和瞎子、司马楠,连同郭森去到那个小山村,我只带回了两个无辜的人。 其中一个,是那个可怜的傻女孩儿。 另一个‘人’,同样是被拐卖到山村的妇女。 只是,至死她也没能离开那噩梦般的所在,而是变成了和金刚尸势均力敌的——山灵髦。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打开五宝伞,没有见过伞中鬼。其中的二鬼,更是随着灵牌的丢失了无音讯。 然而,我却没有忘记,山灵髦在真正成为伞中鬼前,她告诉过我,她的名字,叫做——杨倩。 “你姓杨?” “山灵髦是什么?” 窦大宝和癞痢头同时急着向对方问道。 癞痢头猛点头:“我姓杨,我大名叫杨天藏。这名是我爷爷替我取的。我妹叫杨倩,这名,是我老爹临死前取的,我妹是遗腹子,不,是遗腹女……” 白晶见我双手抱头,走到我身边,在我肩上轻轻推了一把,“哎,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山灵髦应该是……应该只是传说中的妖物吧?据说比起五行邪煞还要猛厉。难道他妹妹变成了山灵髦?你真知道他妹妹在哪儿?” 第八十四章 相语(1) 我没回答白晶的问题,而是毅然对癞痢头说: “我答应你,这件事过后,尽量安排你和你妹妹见一面。不过,她现在的状况有些特殊,你要有心理准备。见不见你们,还得经她本人同意。” 癞痢头感激淋涕,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她应该已经……可她是我亲妹妹,无论她现在怎么样,我们都要见见她。”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让我替你找妹妹?”我揉着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问。 虽然知道他懂卜算,可这么重要的事,之前他为什么不说?毕竟亲人的下落,可是比其它乱七八糟的重要多了。 癞痢头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踌蹴了一下,反问我: “徐先生,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说过相语?” 我忍不住翻白眼,都说我‘见多识广’了,还问个什么劲?这人真是不怎么会说话,怪不得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窦大宝说:“项羽谁不知道?这和问你的话有什么关系?” 我摆手制止他,“他说的可不是楚霸王,是面相的相,语言的语。” 关于‘相语’我倒还真听说过。 瞎子擅观风水地相,在给人看相方面,虽然没能得到他师父的全部传授,但也懂些皮毛。 事实上,瞎子自己也承认,他师父并不是不肯教授他看面相,而是知道他嘴不怎么‘好’,还酷爱显摆,担心他学了看相的本事,和人言语冲撞,得罪人,才只教他风水堪舆的。 人常说玄门中人犯五弊三缺,单是自‘祸从口出’来讲,倒是确然有道理的。 瞎子师父一生颇为传奇,虽然没怎么教瞎子替人看相,但晚年时,一喝上两杯,就总会给瞎子讲述他以前的经历,以及一些异闻趣事。 瞎子给我白话的‘相语’,就是听他师父说的。 想起瞎子曾经的讲述,我好奇的问癞痢头:“人的面相真的能说话?” 癞痢头呵呵一笑:“除了人的嘴,旁的哪能真开口?可要说起来,相学一门,本就是看人的面相、手相、骨相、内相、痣相、眼相、声相、皮毛发肤、形态气势等等。如果能精确的辨别出这些,那不就等同是人的相貌会亲口告诉你一些事吗?” 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孙禄也点头说:“这应该和咱法医说的,死人能说话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这么说,你是通过我的面相,算出我和你妹妹有牵连的,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跟我说这事儿?”我还是有些不大理解。 癞痢头苦笑:“你一定以为,我起先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才没提这件事的。事实是,人的面相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我刚见到你的时候,的确是看出了一些事,但那会儿还没算到你和我小妹有关联。” 白晶摇头:“你这话有点说不通吧?我们回来后,你可是在见到徐祸之前,就坚持要找他了。那会儿你们要死要活,难道是为了别的事?” 癞痢头摆手,“不,那会儿我娘都恨不能撞墙了,为的就是要让徐先生替我们达成心愿,让我们能再见小妹一面。” 不等旁人再问,他就继续说道: “相语一门,和别的相学之术不同的是,懂得相语的人,只要特别留意一个人,那这个人的形相、声音、气势等,就会长时间的留存在脑子里。你本人的面相等不断在改变,我脑子里你的形象、声音、动作,也跟着在改变。等改变到一定程度,我不用再见你的面,就能算到一些之前算不到的东西。” 窦大宝听的咋舌,“乖乖,那么神?那不就跟在旁人身边安插了二十四小时摄像机似的?” 癞痢头摇头,“你说的也对也不对,你们也知道,之前那种情况,我也不大可能对谁长什么样有太深的印象。真要说起来,倒是徐先生先前说的那些话,让我记忆深刻。”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我:“你不久前是不是喝醉了?” 不等我回答,就说:“那会儿我听你说话含糊,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强忍着不说话,你肯定是喝多了。还有,这当中你应该睡着过,而且,你还做了梦。那应该是个噩梦,因为你那时候非常害怕,不断在向人求救。” 窦大宝等人,包括王希真在内,感觉都像是在听天书似的,既云里雾里,又匪夷所思,更多的是感觉荒诞不经。 试想一下,癞痢头一直都被关在牛棚里,他说我喝醉过,或许还能是因为从我身上残留酒气、我脸色的颓废上看出些迹象。 说到我做梦他都知道……这在多数人看来,那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和所有人不同,我此刻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因为,在回来的路上,我的的确确做了一场极其恐怖的梦,在绝望的梦境里,也真的不止一次无助的发出求救…… 癞痢头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对着我的。 这时习惯性的抬手指着我说:“我能记住你的声音,通过声音,就能把你当时的状态想的八九不离十。把声音、气势、动作全都连在一起,我就能想到你当时的模样表情,也就能够看出你的面相变化,算出一些之前算不到的状况了。” “靠,照你这么说,你不就成活神仙了?”孙禄忍不住道。 我震惊之余,和他想的也差不多。 真要按癞痢头说的,他的本事已经不能够是普通的相师能具有的了。 可他真要是有这么大的能耐,怎么就还能混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呢? 癞痢头忽然显得有些局促,似乎还有些懊恼。 半天才摊手说:“我学的是相语不假,可我这人脑子笨,实在没学到精髓。以前给人看相,就只能看出个端倪。别人找我看相算命,我看出什么就说什么。说是君子问祸不问福,我一说实话,那些真大祸临头的人,多半会翻脸跟我打架。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亏心,他们要打,我也不怕他们。也有好脾气的,问我有祸该怎么破,我能看出他们有灾劫,可我哪儿知道怎么解啊?说不好,就瞎编一通,结果到最后,他们还是得跟我打架……” 我听得哭笑不得,白晶忍着笑提醒他:“你好像又扯远了。” 癞痢头忙说:“这一回我可真没瞎编,或许是关乎到我和老娘的性命,激发了潜能。你们这些人当中,我谁都没记住,就只记住了徐先生的声音。这一次,我是真正洞悉到相语的精髓了!” 第八十五章 相语(2) 记住一个人的声音,从而不见其面,就能洞悉到人的气势,甚至是‘观察’到人动作面相的变化…… 相语之说,实在是我听过最玄之极致的。 可我对癞痢头的话倒是没有怀疑,相学一门,自古传承数千年,其中的玄机又岂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到的。 癞痢头说,他通过相语,算出我和杨倩相关的时候,也不怎么相信自己。 他把这话跟虎婆子一说,虎婆子忆起女儿,却是情绪崩溃,无论如何都要他找我帮忙,甚至不惜用撞墙自尽来要挟他。 等到癞痢头再见到我本人,那就真是认定,我和他小妹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了。 “那照你这么说,你真是算出,徐祸会有劫难?”孙禄问。 “千真万确!”癞痢头郑重道,“不只是有劫难,而且是生死大劫!” 他猛然抬手指着我大声说:“你已经上过一次狮虎山了,倘若再次上山,势必有去无回,那狮虎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窦大宝看了我一眼,“他只要不上山,就没事了?” “不可能!”我猛然打断他。 下山是因为,有些事我需要先捋顺清楚,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把瞎子捞回来。 不上山,那我来这儿干什么? 癞痢头急道:“你真不能再上山了,之前看你,还有几分生机,此刻你命宫偏移,已经不在其位了,要是再上山,真会死的!” 我皱着眉头一摆手,没等开口,一个肉山般的人物忽然走到我面前,却是史胖子。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瓶酒,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一气灌下去小半瓶。 我正犯疑他想干什么,猛然间,他一张嘴,“噗”的把一口酒喷了出来。 我猝不及防,被喷的满头满脸。惊怒的想问他在干什么,却见他瞪着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因为喝了酒,他前额原本隐藏的紫微断灵印变得分外显眼,乍一看,就像是长了三只眼一样。 更让我惊异的是,他本来一直有些混沌涣散的眼神,此刻眼底深处,竟隐隐透出两点猫眼般的绿光! 片刻,他眨了眨眼,喷着酒气说:“他说的没错,你还真是离死不远了。” 说完,转过头面向癞痢头,“你说他再不能上山我信,可要是他本人不去,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癞痢头显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还是说道: “说实话,相学一行,并不是像一般人想的,能直接看出所谓的结果。可我敢说,他就算不上山,要不早点离开此地,性命也多半堪忧。” 胖子摇摇头,“我了解这小子的脾气,不让他上山是不可能的。我只问你,他要是本人留在这里,是不是就会还有一线生机,而不是十死无生了?” 这回癞痢头仍是云山雾罩,我却是听出了苗头,“你说的是……出魂?” 癞痢头被我一语点醒,略一思索,索性走到我面前,直勾勾的盯着我。 过了足足五分钟,他才开口说话,却只向史胖子吐出一个字:“是!” “恩呐。” 胖子点点头,扭脸斜睨着我:“你来这儿的目的,我也差不多弄清楚七七八八了。你找的又不是活人,那你本人上不上山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我耳边忽然传来静海的声音:“他说的没错。” 听他开口,我心里也是一动,可是刚要开口,却听静海有些感慨的说道: “许久以前,我也曾遇到过一位通晓相语之术的先生。呵呵,只是那时我鬼迷心窍,没有听他的话……后来不知是否天意使然,我竟又遇到了那位先生。只是,那时的我,已经再没有回头路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我最宝贵的宝贝,那正应验了那位先生的话。再见到他,我虽然仍觉得他讨厌,惹人晦气,却已经对他的能耐全然信服了。 唉,相语一门,实在是玄妙的紧。或许是我真的老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忍不住在想,如果最初我听那位先生的劝告……或者说,他本人说话不是那么惹人厌恶,本千岁是不是……呵,要真是那样,那还哪儿来的九千岁啊……” 说到这里,静海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你在说什么?什么千岁、九千岁?”我脑子越发拧筋儿,怎么我老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静海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在这个当口说这些语无伦次的话,难道有什么深意? 静海再开口,声音却又变得沧桑中带着坦然,“行了,是贫僧拙相了,不说这个了。总之,相语一门古奥玄妙,那癞头小子既然这么说,你就不得不谨慎行事。 那胖子说的,未尝不是个法子。既是去阴间寻人,你这肉身皮囊摆在哪里不是摆?无非是多赶些路程,不过那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对了,你还别忘了,那姓刘的小子可是让人传过话给你,这趟去,你可能还真得带上那个死胖子。” 静海话里的意思,我大致能理解,也记起了在井下时,瞎子让白晶传给我的那番话。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老和尚不光是‘人’变得古怪,而且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么夸夸其谈。他开口少了,可一开口,却像是故意给我添乱似的?硬是不把话说囫囵了呢? 听静海再没多说下去的意思,再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是不早。 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对史胖子说: “之前我说过,岳珊的事,你是问事人。现在你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两件事和一件事也差不多。既然这样,那我就听问事的说,你怎么安排,我怎么做。” 胖子干脆的一点头,“谢谢哈,你是真不怕我趁机弄死你哈?不过你放心,我发过誓,必须得是我亲自弄死你,我活掐死你!这回不是我做局,我还真就不想搭理你!” “别说废话了,你的意思我大体明白,我的目的你也清楚,该怎么做,你说。” 史胖子点点头,摇摇摆摆走到我面前,背起双手,直视着我说: “这次是我帮你,不过,咱有来有往。想让我帮你,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果断打断他道:“我答应!” 史胖子一怔,眼珠转了转,说:“听我说完,我的条件是,这趟,我必须得跟着你,寸步不离。这既是佳音的安排,也有我自身的原因。嘿嘿,当然,你最好别让我逮着机会,要不然,我绝对会整死你!” 第八十六章 八仙过海(1) “我答应你。”我毅然决然的冲史胖子用力点头。 我把见到瞎子和进到那井里的事,断断续续的都说给了众人,唯独瞎子让白晶转达给我的那句话没说。 瞎子说,我要去找他,就必须得带上关飞。 此刻,似乎除了某人自身,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关飞在哪儿…… 先前见胖子这个‘问事的’干的起劲,我还在想该怎么跟他说。 他居然自己要求同去,那我还能拒绝?要是不同意,我不成二傻子了嘛。 胖子似乎比我还心急,我本来还想说点借坡下驴、顺水推舟的话,他却又不停顿的说了两件事。 他仍是直视着我,傲然和恨意同时彰显道: “咱俩当时是正面冲突,我是干不过你,才被你挑断手筋的。真要背后下刀子整死你,你应该也不服。一句话,这趟就咱俩去不成,得多带一个,让那人做见证。咱生死各安天命,无论死活,我得让人知道,我没从背后冲你下黑手!” “你至于吗?”我才发现,我真是还不怎么了解这家伙的心理。 可话说回来,人心在各自的肚子里,脑子在颅骨里,谁又能真正了解谁呢? 胖子没理我,直接把胖手伸到我面前,竖起两根指头,比了个二。 “还有。要让我帮你,你得给我一样……不,咱红口白牙,把话说实在了,你想我帮你,你得给我报酬,得给我两件东西。” “你说,要什么?” 我说这话的时候,王希真似有意无意的走到了我身后,半低着头,却目光灼灼的盯着史胖子。 我留意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我心里认定,甭管他王希真是什么背景,平常干的都是什么事,这个朋友,我认了。 王希真年岁比我大,而且大很多。 他比我沉稳,因此不会做些相对浮夸的事。 这个时候他凑到我身后,等同是表明了态度。 那就是:史胖子要的,只要是他能给的起的,他都可以替我给。 为的是,当初在后街31号,我救了他的命! 史胖子先前底气十足,这时说话却突然有点含糊。 “先说清楚,之前是你让我帮你从包里拿香,不是我故意翻你包的哈。” 我一怔,抬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胖子抿了抿嘴皮子,“把你包里的两根封门蜡给我。” “好!” 我发誓,我绝对是先说话,然后才走的脑子。 直到我打开背包,掏出两根黑色蜡烛的时候,才完全反应过来。 那次受静海之约,去到一尺巷,在弄清鬼线人就是姜怀波的同时,我将姜怀波家楼上的两根黑蜡烛‘巧取豪夺’占为己有。 那两根封门蜡,确实是有奇用的。 可我当时只想着奇货可居,等拿到手,却不知道派什么用场。 封门蜡交到胖子手上,他回过头,目光在其余人身上一扫,“除了我和他徐祸,谁还愿意跟我们去?” “我!” 孙屠子、窦大宝和白晶同时上前道。 我侧眼看了看身前的胖子,冲窦大宝和孙禄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决定让胖子‘问事’,可我还有我的打算。 要按我的意思,孙禄和窦大宝都各有安排,那就只能是白晶跟着去做所谓的‘见证人’。 可当白晶再次上前,史胖子却端起架子说: “妹儿啊,哥知道婚姻大事对女人家尤其重要,可这回的事,你别跟着掺和。你别赖我小人之心,我不知道你和他徐祸到底是啥关系,可我还就跟你说,我跟他徐祸有仇!一是你和他的关系不明,你这个见证人不顶事儿;再就是,你一女人家家的,去那边不是事儿。” 白晶还待反驳,我也是冲她摆摆手,“听他的。而且……女子体质本就偏阴,你去那种地方多了,真没好处。” 可回过头我又犯难了,这些人都不能跟去,那谁去做这见证人? 这时,一只手忽然搭在我肩膀上,就听一人笑道: “可能做你这行的,认为搭肩膀犯忌讳,但作为朋友,我这么干,没问题吧?” 说话的是王希真。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他冲我一扬下巴,简练的说出两个字:“我去。” 跟着说:“我多少也弄清点状况了,你和这位史先生,各有各的目的。我决定跟你们去,不光是因为做什么见证,也不是因为和你徐祸是朋友。是因为,这回出事的还有小珊。我和其三是哥们儿,那都多少年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代表他去。” 人员既定,我找个机会,把孙禄和窦大宝拉到一边,跟两人交头接耳了一阵。 跟着回过头,问胖子:“死胖子,什么时候出发,怎么去?” 史胖子居然愣了,好半天才用一种特异的眼神看着我说: “你是阴倌,你去那头还用我安排啊?” 我跟着一愣,反应过来后,一下子急了,“靠!弄半天,你丫没准普呢还?你这问事的,不是糊弄人吗?” 去‘那头’对我来说似乎并不陌生,可我这趟来,并没有提前准备。 即便没有带茶茶和阴月,我还是有法子过去的,可那需要一定时间的准备。 到了这档口,再临时准备,我哪有那工夫? 王希真看出我抓瞎,走到我跟前低声说: “你要是一时间来不及准备,那就我带你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只养着小鬼的手有意无意的在我目光范围内攥了攥。 我心下稍定,甭管他养小鬼是对是错,但那小鬼的能力是可以肯定的。 我还记得,最初接触阴阳驿站的时候,王希真就曾去驿站逛了一遭,凭借的就是掌心小鬼。 此时此刻,我是真有点庆幸,我特么到底还不至于是绝望倒霉蛋,事到临头,还会柳暗花明。 可下一秒钟,死胖子直接给我泼了一头冷水: “这趟去,路程不近。最好各凭本事,不要连带,不然的话,我真不能保证,我们能走到一起。那样一来,在陌生的所在,你想找到你找的人,他想找岳珊……难。” “屠子,帮忙!” 我果断回头,刚要让孙禄他们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替我做些准备,耳畔却突然传来了静海的声音: “不用忙活了,你以为那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骨灰坛是干什么用的?还有,你忘了小佛爷上次是怎么去那头的? 把心放肚里,别瞎忙活,就听那胖子安排。等到了时候,咱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谁更牛13!” 第八十七章 八仙过海(2) 听了静海的话,我忙让窦大宝把那骨灰坛拿了过来。 我把骨灰坛接在手里,刚要问静海该怎么做,突然,左手像是触电般不由自主的猛一抖。 那白瓷骨灰坛外表本就光滑,而且体积不算小,我左手一抖,单手根本拿不住那坛子。 眼看骨灰坛脱手,即便一旁的孙禄等人反应不慢,立时想上前来接,却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几双手伸过来的前一秒,坛子落地,“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原来孙屠子想抢着接住骨灰坛,用劲过猛,收不住脚步,不得不抓住我来稳住身形。 我本来正有些傻眼,没想到就在孙禄抓住我的刹那间,猛然间,看到一蓬血红的烟雾从地上升腾起来。 那绝不可能是坛子摔碎激起的烟尘,随着血雾的升起,我竟依稀看到,雾中竟隐约有着四个古怪的人影。 因为人影被包裹在雾中,十分的朦胧,我并不能形容它们的怪异之处,只看到这四个‘人’的当中,似乎还有一样未知的庞然大物。 血雾并没有停留,当我竭力想看清状况的时候,已经如被风卷一般,迅速的顺着大门飘了出去,眨眼不见了踪迹。 这时,就听静海忽然幽幽道: “和我想的倒是不差,哎,你那爷为了你,倒还真是下了血本了。只不过,佛爷我怎么就觉得,这当中好像哪儿出了差错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这会儿已经回过味来,刚才那一哆嗦,应该是这老和尚搞的鬼。 静海嘿嘿一笑:“那装死人骨灰的坛子本身也没什么用了,你留着它做什么?” “刚才那些东西,你也看到了?” “嗯,看到了。你暂且不必管那是什么,只要知道,你现如今只要生魂出窍,要去‘那头’就是轻而易举。” 我还想再追问,史胖子走了过来,目光挑衅的睨着我说: “我不知道你拿这骨灰罐儿干嘛,只知道时候不早了。再拖拖拉拉,黄花菜都他娘的凉了。” 我一咬牙,“我准备好了,现在怎么做?” 胖子一挑眉毛:“我可是替人问事,当然以人家本家的事为重咯。” 跟着胖子来到岳珊的灵堂,一见到封万三,胖子立刻变身成了大尾巴狼。 他对封万三说:“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现在就亲自去下头,替你把外甥女找回来。不过,这头你得按我说的,照看好了,万一有个闪失,岳珊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见封万三点头,他道:“不相干的人全都出去,让你的手下把住门口,明日五更前,只许出,不许进!” 我想了想,回过头低声对窦大宝和孙禄说: “按咱们先前说的,我一走,你们立马就跟白晶去聚宝山庄。” 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孙禄道:“不留人?那能行吗?” 窦大宝小声说:“要不,我和白骨精去,让屠子留下照应你。” 他向一旁的封万三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这土鳖未必可信,他要是趁你出魂的时候动手脚,那就麻烦大了!” 我说:“说实话,我也不怎么相信他,因为我和他不熟。不过,我相信王希真。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窦大宝和孙屠子还有些犹豫,忽然就听白晶抬高声音问:“你在干嘛?这么干不是乱来吗?” 同时发话的还有封万三:“史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回过头一看,正看到史胖子站在供桌前,嘬着腮帮子将供奉的蜡烛吹灭。 窦大宝忍不住道:“胖子,你神经了?灵前的香火你也敢灭?” 我也是疑惑不已,之所以有守灵一说,主要就是为了怕灵前的香烛熄灭,灵堂断香火,就是断了生人和逝者的福荫,是大忌。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胖子的用意了。 他把灵前的两根蜡烛拔下来,将我刚才交给他的两根封门蜡替换了上去,边划着火柴边瓮声瓮气的说: “她又不是真死,火烛灭了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要是回不来,或者让鬼差撞上,那他娘的才哭都没地儿哭呢!” 我示意封万三稍安勿躁,解释说这两根黑蜡烛非同一般,只要蜡烛不灭,鬼差便难以找来。 想当初,姜怀波的师父李铁嘴,可是利用这两根封门蜡,逃避了鬼差数年缉捕。 由此可见,死胖子倒也不是单纯的趁火打劫,想将蜡烛据为己有,而是事先已经有了打算。 胖子在供桌上的檀香盒里抽出几根,看了看,抽出其中一根,将其余的放回原位。 他先是双手拿着那根香,垂眼低声叨咕了一阵,跟着将香点燃,仍是双手持香,站在灵前中`央,朝着四方拜了拜。 岳珊此刻就在供桌前,仍躺在那扇门板上。 胖子拜完,猛地转身,左手捏开她的下颚,用受伤的右手捏着香,有些颤颤巍巍的将香插进了岳珊嘴里。 “是引路香。”我拉过王希真,指着香跟对他说:“记住这支香的气味,到了下边,如果咱们走散,你就立刻顺着香气往回走,等见到香火,马上回来,不要有任何犹豫。” 说罢,我一拍他肩膀,“可以出发了。” 胖子一立下引路香,立马就拖着一个跪拜的蒲团到角落,面朝墙角,双手抱膝坐在上面,低下头,再不动了。 王希真得到我的授意,左右看了看,走到封万三身旁,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看好这边,等我回来。” 说完平躺在封万三身旁的地上,一手搭在腹部,另一只手平展,捂住了眼睛,跟着也不再动弹。 “这边的事,交给你们了。” 我对窦大宝和孙屠子说了一句,左右看看,这屋里是真没别的合适的地方了。 索性一咬牙,走到正中,眼皮低垂,默念法诀的同时,右手猛地抬起,在双肩和头顶快速的各拍了一下。 紧跟着,揭开盖在岳珊身上的丧被,在她身边平躺了下来。 第八十八章 封门断户 破书和鬼灵术中都有关于出魂的记载,这一次,我选了前者,利用法诀削弱了自身的阳火。 这么做,一是为了保险起见。 严格说,这次算是我第一次主动出魂。鬼灵术上记载的出魂法门,在我看来实在太过霸道,甚至还透着邪门。除非万不得已,我真不愿意尝试。 再就是,在潜意识里,我仍然认为,破书是姥爷留给我的。一路风雨坎坷走到现在,每次都有惊无险,或许,正是老爷子一直在保佑我…… 岳珊并没有换寿衣,而且她还有一口气,近距离看,就和睡着了没两样。 按说躺在这样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身边,正常男人肯定会或多或少有些想法。 然而,我这会儿阳火虚弱,倒是真没旁的心思了。 如果一个人身体健康,阳火就会十分旺盛。 相反,得重病的人,阳火都会非常虚弱。 此刻,我就像个病入膏肓的病痨鬼,生魂处于半游离的状态。躺下不大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仿佛只是一眨眼,等到眼睛睁开的时候,我发现四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这让我不由得感到恐慌,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眼睛瞎了,不然怎么会看不见东西呢? 好在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多少感觉安定了些。 “祸祸,祸祸?”窦大宝小心翼翼的喊着我的名字,跟着小声说:“没反应,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这我哪儿知道?”孙禄回应道,“行了,别耽搁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们真不管他了?”白晶的声音里竟透着些许的不放心。 “祸祸怎么安排的,我们就怎么做!”孙禄沉声说了一句。 跟着,就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弄不清状况。 三人刚才的说话声离我绝不远,根据对话的内容判断,我应该还在灵堂里。 可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呢? 我试着把两只手抬到眼前晃了晃,虽然看不见手掌,但却可以肯定,我的眼睛应该没有问题。 要是这样,那为什么会…… “糟了!”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一个翻身跳下床,摸着黑就往前走。 边走边大声说道:“死胖子,王希真,我知道你们能听见。现在什么都不管,就寻摸着先出去这间屋子再说!” 我记得清楚,‘停尸’的床板是正对着房门的。 顺着意识中的方位,摸索着向前走了约莫十多步,就感觉稍许有了些视线。 虽然还是不怎么能看得清,但已经能够确定,我的想法是对的。 顺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光感再往前走,忽然觉得平伸出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啊嚏……啊嚏……啊嚏!” 侧前方一个男人的声音连着打了几个大喷嚏,跟着低声嘟囔道:“哪来的一股子凉风啊……” 奇异的触碰感消失,我忙不迭顺着这个声音的方向,侧身向前紧走了几步。 也就是这几步的距离,眼前豁然开朗。 我第一时间回过头,不等看清状况就大声说:“小心点,尽量别碰到生人!” 话音未落,就见两条人影先后出现在眼前。 同一时间,又听到至少两个人同时打喷嚏的声音。 “娘的,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么难受啊?”史胖子拧着眉毛,左右晃着脑袋说道。 “你个王八蛋,还有脸说呢,这趟真是被你害死了!”我瞪着他咬牙切齿。 王希真看了看自己那只养小鬼的手,又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疑惑的问: “我们这是‘出来了’?怎么刚才会那么黑呢?” 胖子倒没跟我急眼,同样狐疑的问我是怎么回事。 “还不都是你这个‘问事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我又狠瞪了胖子一眼,向他和王希真身后指了指。 两人后方就是灵堂的大门,因为门板被拆,封万三又下令人严防死守。这会儿正有四个大汉,站成一排挡着门口。 只是,中间两个大汉的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 “是屋里黑?”王希真一挑眉毛。 “不好,难道有人把蜡烛给吹灭了?”史胖子一惊一乍道。 “吹个屁!”我也懒得跟他置气了,翻了个白眼说:“蜡烛没灭,是灯下黑。” 王希真好奇的问,灯下黑不是贼行里的术语嘛,要是蜡烛没灭,我们怎么就算灯下黑,在里头什么都看不见呢? 我对两人说:“不光看不见屋里,你们难道没发现,咱现在不光看不见引魂香的火光,连香味也闻不到吗?” 王希真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突然一下瞪圆了眼睛,抬着手指着我身后:“你……你是……静海大师!” 我回过头,才见静海竟不声不响的现身出来了。 我对王希真解释说,静海死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跟我在一起。 同时又觉得奇怪,离上次跟静海见面,也没多长时间啊,怎么老和尚感觉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不但没了先前那股子阴险狡诈的味道,眉宇间反倒是更添了几分惆怅和颓废。 老和尚臊眉耷眼的刚要开口,四个守门的大汉之一,又打了个大喷嚏。 静海翻了个白眼,“唉,我是真想不服老都不行了,怎么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这老和尚……”胖子兀自云里雾里,凑到我身边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海白了他一眼,“还能是怎么回事?那封门蜡本来就有令鬼神障目的作用,你先把蜡烛给点着了,在烛火范围内,当然是两眼一抹黑了!” 不等胖子再说话,就又懊恼的说:“先点蜡也就算了,还把引魂香点在蜡烛正下方!这一来,蜡烛熄灭前,姓岳的那小妮子倒是十有八九会安然无恙。可你们三人在封门蜡下出魂,肉身虽一息尚存,时间却是不多了。如果五更天日月交替前不能回来,你们就真个要变成鬼,和佛爷我作伴了。” 见王希真和胖子都有些骇然的看着我,我只能是点点头,“这两根封门蜡是真材实料,一旦点燃,就真能起到封门断户的作用。灯下出魂,我们魂是出来了,和肉身相连的生息却是被完全隔断。现在,我们和真正的阴魂也没多大区别。如果五更前不能回来,那就真回不来了。” 第八十九章 人皮轿子 胖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却还是不自然的来回扭着脖子。 我叹口气,“大师没说错,我们现在被阻断了生息,和真正的鬼没多大区别。和生人有肢体上的交集,双方都会感觉不舒服。” 胖子回头朝门口那几人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显得有些委屈。 要说我和王希真还能见缝插针,从人缝里穿出来还行,就胖子的体型,那实在是难为他了。 胖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拧眉瞪眼的看着我:“既然你和这老和尚明明知道封门蜡会造成这种结果,为什么不提醒我?你就想看我出洋相对不对?” 我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事实是,我从喝了黄家的酒以后,到现在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再就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无论红白喜事,有问事的在场,其他人就没有话语权,自然也就不会在某些事上多动脑子。 静海更是苦笑不已,“要不说我老了呢,哪怕是还活着那会儿,我怎么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呢?” “大师不要多想了。”我用‘问事的规矩’为理由,安慰了他两句,四下看了看,猛然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艹!” “又怎么了?”胖子有些心虚的问。 我说:“咱们现在和真正的鬼一样,不能见天光。所以,五更天前必须赶回来。” 胖子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 “胖小子,你啊,要是有他徐老板五成稳重,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死猪相了!” 静海愤愤然说了一句,斜睨着我道,“徐老板是在担心,这里和那狮虎山还有段距离,我们来不来得及在五更天前赶个来回啊。” 胖子和王希真回过味来,都有些傻眼了。 要说这里离老头山不远,那是相对开车而言。 两地间怎么也还有个十来公里,望山跑死马,单靠‘11路’,且得走一阵呢。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我回去一趟,让人替我们准备一辆车?”王希真试着问。 我摇头,这又不是拍电影,哪是说随随便便烧辆纸车,几个‘鬼’就能开着小跑到处乱窜的。 “怎么还没来啊?”静海忽然说道。 见他左顾右盼,像是在等着什么,我刚忍不住想问,老和尚眼睛突然一亮,“来了!” 顺着他目光看去,我登时惊出一脊梁冷汗。 昏暗的夜色下,远方飘荡来一片殷红似血的光影。 离得近些,才发现,那竟然是四个红衣人,抬着一顶偌大的红色轿子,正脚不沾地的往这边赶。 看着这魔幻般的情景,我猛然想起一件事,脱口道:“这是那骨灰坛摔碎后,飘出去的血雾?” “嗯。”静海点点头,“那四个抬轿子的,便是鬼瓶中的四个吃土鬼了。它们在骨灰坛里待了那么久,已经被其中的血食驯化,从今以后,它们便是你在阴间的轿夫了!” “阴间轿夫……” 看着四个已经恍惚快来到跟前的红衣吃土鬼,再看看那堪比一座小房子的红轿,我大脑一阵眩晕。 徐天从,我的爷,你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净是弄些这样邪门的东西给我? “这下好了,有轿子坐,总比走路强。”胖子神色间透着艳羡道。 静海嗤之以鼻,“你倒是想得美,这阴间鬼轿可是他徐家的私产,只有他姓徐的才能坐轿子。莫说是你了,就是佛爷我,也还是得靠11路!” 说话间,红轿已经来到近前。 我仔细打量四个吃土鬼,它们此时的模样,倒是和普通人差不多,只是长手长脚,多少有点不大成比例。 “时不我待,徐老板,快上轿吧!” 静海对我说了一句,忽然转过身,面向轿子挺直了身子,尖着嗓子喊道:“落轿~” 我哪里见过这场面,多少有些不自然,但也知道时间不等人,一咬牙,迈步跨进了轿子。 “起轿~” 静海的尖嗓子从外边轿旁传来,跟着又听他招呼胖子和王希真,“别愣着了,快跟上!” 就在轿子被平稳抬起的时候,我似乎还听到老和尚嘀咕了一句:“哎,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咱家又干回这老本行了,真是天意弄人啊。” …… 我待在轿子里,说不上腾云驾雾,可也不像现实中乘坐交通工具那般感觉。 就只觉得,我像是在做梦,在梦中,随着一阵傍身的飓风般起伏不定。 或许是白天的酒劲还没有过,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多想,就在这婴儿摇篮般的感觉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又再做了个梦。 先是梦见骨灰坛并没有被打破,而是仍被覆盖着红坛布,安置在窦大宝店里的房梁上。 一转眼,我就看到窦大宝的毛脸从下方探了上来,面带疑惑,似乎是想把耳朵贴上来倾听。 然而不等他完全靠近,忽然就听几个人同时发出喊声:“走咯!” 跟着就见一蓬血雾,如同一张红色的渔网一样,从上而下,将窦大宝兜头捂了个严实。 恍惚间,我看到四个红色的人影,抬着被网罗的窦大宝足不沾地的跑出丧葬铺,竟是顺着护城河的河面飘忽到了对岸。 我下意识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可刚跑上石桥,忽然就听桥下面传来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起先还只是一个,随即越来越多,最后竟连成一片,让人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有多少人同时在哭泣。 我终于忍不住,探出身往桥下看。 赫然就见到,河面上竟悬浮着数十个女子。 那些女子全都浑身血淋淋的,披头散发,脸也是血糊糊看不清模样。 再仔细一看,我魂儿差点没吓出来,这些女人竟然没有皮! 我被这场面吓得懵了,然而正不知所措间,就听耳畔传来静海阴柔的声音:“咱到了。” 我惊醒过来,想到梦中可怕的情形,忙跌跌撞撞下了轿。 不等看清周围的情形,静海就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问:“做恶梦了?是不是梦到有许多被剥了皮的女人?” 我点点头,蓦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静海看着我的眼中透着幽异的光,片刻,叹息一声:“你梦见那些女子是必然的,因为,这阴间鬼轿,就是用那些女子的皮拼制的!” 第九十章 长草的尸体 “人皮做的轿子!” 纵使我胆子不小,也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静海点点头,“不过你不用害怕,照我看,这些女子在被剥皮前,就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说是人皮鬼轿,不如说是尸皮。如若不然,也不必用钟馗圣君的坛布蒙着那骨灰坛,将它们孵化那么久了!” “就算是尸皮,哪来那么多死尸?”我兀自惊魂不定。 静海翻翻眼皮,“那就只能是去问你爷了。不过嘛,就目前他为你做的林林总总看来,我并不觉得他是以邪术害人的妖人。由此而想,他不想害人,却和那鬼山的妖人为伍。一面是阴阳驿站的老板,一面却又是鬼山的二当家,你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呢?” “你该不是想说,这做轿子的人皮,都是从鬼山得来的吧?”我和静海对视。 静海并不言语,只舔了舔嘴唇,冲我身后的轿子随意的挥了挥手,那鬼轿便如初见时一样,迅速的远去消失了。 “王希真和胖子呢?”这时我才发现,两人居然不在身边。 静海咧咧嘴,向下一指,“那不就是。” 顺势一看,就发现此刻我已经临近在半山腰,下方有两个身影正在向上走,看上去正是史胖子和王希真。 两人到了跟前,王希真倒没说什么,胖子却是骂骂咧咧,说我倒是清闲悠哉,他们却要徒步跋涉,得亏这是魂游,要是本人,跑不到半截,就真累死成鬼了。 我问静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要说本来我还算有点计划,可到了跟前才发现,这老头山和白天来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样子,根本不是我‘盯梢’鬼差,看到的模样。 静海看着我,苦笑着耸耸肩,“徐老板,你心里早有计较,又何必照顾咱家的面子?” 我脸微微一热,“大师,我是有一个想法,可也真是摸不着正方向。” “哎,你们都不是神仙,事到临头,哪个不是靠琢磨?”静海转身边晃晃悠悠往上走,边说: “白天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这狮虎山虽然仍保留着鬼门之形,却不知何故,没了鬼门之势。这极有可能是有人作法,妄图阻断鬼门阴势,从而达到一定的目的。 具体如何,我也不敢妄自揣测。不过,那姓刘的小子不惜白日现身找到你,把你带到那古井之下,就绝不只是跟你开玩笑那么简单吧?现在该怎么做,还用我说吗?” “别废话了,快走!”胖子忽然急道,“先带我去安放骨灰的别墅!” 我心里一动,当下再不多说。 聚宝山庄也还是白天的样子,只是综合楼虽然还灯火通明,透过大门看去,里头却没一个人影。 想来应该是封万三为保险起见,把那些‘服务员’也都遣散了。 我本来还想绕到1号别墅后头,史胖子这会儿却像是魔障一样,径直冲进了大门。 静海走在我身边,忽然幽幽的小声道: “即便再有本事,也只是温室中萌育,莽莽撞撞,意气用事,又怎是办大事的人?要佛爷说,他再这么下去,这趟怕是就要有来无回了。” 我顾不上听他再说,急忙紧跟几步,追了上去。 穿堂过户,来到白天窥视的那个房间。 透过敞开的房门,就见里头的摆设还和白天一样,只是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看着空无一物的罗汉床,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女人。 这一次,不知道怎么,我虽然没见到她的人,脑子里却猛然打了个突。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了…… “你干什么?!”王希真突然厉声道。 转过头,正见到史胖子站在供桌前。他居然把那上面的骨灰盒打开了! 王希真和封万三是朋友,见有人动封平的骨灰盒,自然是勃然大怒。 我心念转动间,拉了他一把,“先别冲动,看清楚状况再说。” 胖子只是往骨灰盒里看了一眼,就立刻想把骨灰盒盖上。 我一个箭步上前,用肩膀把他扛开,伸手将里头装骨灰的布袋拿了出来。 布袋一上手,就感觉不对,“这骨灰是假的!” 反手将所谓的骨灰倒在桌上,就只是一堆黑灰色的粉末,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没烧尽的草梗。 这哪是什么骨灰,根本就是一堆草木灰! “怎么会这样?”王希真愕然的问。 想起白天在井下山洞内看到的情形,我斜视着胖子说: “要是没猜错,真正的骨灰,应该是在那供奉草道人的香炉里吧。” 不等我说下去,胖子已经神色复杂的快步走了出去。 “跟上去。” 我招呼一声,边走边低声问王希真:“封其三的老婆叫什么名字?” “月柔,郑月柔。” 王希真顿了顿,忽然又低声说道: “对了,我听其三说过一次,他老婆不是他丈母娘家亲生的。据说他丈母娘家本来是有一对亲儿女的,后来不知怎么,一对儿女莫名其妙得了怪病,不到小半年,就先后死了。有一回,我和其三,跟他老丈人一起喝酒,听老爷子说起这事,就说当初他儿子女儿死的很是古怪。” “怎么个怪法?”我问。 “你应该也听人说过,其三是靠他老丈人起家的,那郑家算是富裕的,儿女早亡,那时候老郑家不舍得火葬,就把人给偷摸着葬在乡下了。可没过两年,因为乡下要征地,不得不把俩孩子的尸体挖出来另作处理。哪想到棺材一挖开,两具尸体竟然一模一样,眼睛、鼻子眼、耳朵眼、嘴里居然全都长满了稻草!就跟两个草人似的!” 王希真说到这里,也露出骇然之色,“那长出的草拔了又生新的,怎么都弄不干净。后来没法子,只能是给了钱,托人把两具尸体给火化了。” 我听的脑门筋儿直蹦,“你知不知道,郑月柔被收养之前,本来姓什么?” 王希真说:“姓凌!这我绝没记错,因为其三和他老丈人都说过,郑家儿女的丧事,是请当地乡下一个姓凌的人给问的事。那丧事办的相当周全,老两口对那姓凌的问事心存感激,之后的一年姓凌的染了重病,他们这才收养的月柔!” 第九十一章 城隍庙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阵阵嗡嗡作响,郑月柔居然本姓凌! 难怪我会觉得她眼熟了,现在想来,我以前并没有见过她,觉得她眼熟,是因为她的长相,和另一个我认识的人有几分相似。 那个人就是——凌红! 生病死的人,七窍内怎么可能长草? 郑家一对儿女先后夭亡,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遭人陷害。 而陷害他们的人,多半和那姓凌的问事人有关。 那姓凌的,居然也是凌家后人? 是了,和凌红长相相似,又恰巧同是姓凌,看来两家人的关系还不是普通的远亲啊…… 这时,走在前面的史胖子猛不丁转过身,两眼发红的瞪着我: “你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知道他多半是通过他自己的方式,弄清了一些状况。他所知道的,甚至比我能想象到的还要多。 他这么问,实在是因为此刻真正觉得彷徨无措。 因为,他也和凌红一样,是凌家的后人。 此刻他想到是有人作妖,但同时也想到,作妖的人,是他梦寐以求的‘亲人’! 见胖子激动之下,身子竟不自控的微微颤抖,我想了想,沉声对他说: “你如果不想凌家的悲剧再继续,那你就应该知道,你该怎么做。” 胖子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又道:“只把你们要找的人找回来,别的不管,行不行?” 听他语气中几乎是透着哀求,我没再作声,只快步向山上走去。 快要经过最后一栋别墅的时候,王希真突然喊了一声:“是月柔!” 我一惊,顺着他目光一看,正见到一个女人的背影闪进了那栋别墅,看侧影,依稀正是郑月柔! 胖子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发足跑了过去。 我只觉得不大对头,担心他出事,急忙追了上去。 见胖子着急上火,只管撒丫子往里冲,我喊他也不听,一咬牙,就想跟进去。 静海突然一把拽住我,瞪眼道:“你怎么也和他一样不分轻重了?你是信你看到的,还是相信那姓刘的小子?” “我信瞎子。”我猛地挣开他,“可要我看着他变成死胖子,我做不到!” 我白天只匆匆观察过外头的情形,并没有进入过这栋别墅。 好在整个山庄风格统一,别墅之间规模略有不同,但格局都差不多。 我一进去,就见胖子已经踉踉跄跄跑到走廊一头,转过弯消失了踪影。 王希真忍不住问我:“这小子现在明显跟咱们不是一心,真还有必要管他吗?” “你随意,我管!” 我绝不是发扬风格,只知道,胖子没坏到份上不说,这回却是因为我的事才来这儿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最多就还只是浑浑噩噩,纠缠不清的史胖子。 如果他真变成了死胖子,我心里绝对过不去这道坎儿…… 王希真没再说什么,只是跟在我身旁。 我同样没再开口,却是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到了走廊尽头,转头看去,那里竟是一条通往下方的楼梯。 “这下头是地下室。”王希真绝不是蠢人,这会儿也已经觉察出些苗头,提醒我说:“这17号别墅,从建成以后,就是其三他们两口子住的,可没住过外人。” 我拧了拧脖子,一咬牙就往下走。 过了一个拐弯,再往下,到底就看到一扇半掩着的门。 透过门缝看,里头黑洞洞的,我本能的想去拿手电,摸了个空,才记起这趟是出魂前来,压根没带背包。 “死胖子,真是来添乱的!” 我骂了一句,索性抬脚想把门踹开。 可踹了一下,就发现门后还有一层棉帘子。 那棉帘子十分厚重,外头是黑布,门一踹开,跟着就又被挡了回来。 这时,静海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难道真是错有错招,被那胖小子误打误撞给蒙对了?” “怎么说?”我边问边试着伸手去掀那帘子。 “你们刚才碰的那骨灰盒和‘骨灰’,可都是阳间的事物,现在,貌似有点不大一样了啊。” 我一怔,跟着也回过神来。 这一趟,我们都是出魂前来,因为封门蜡的缘故,我们现在也和死鬼一样,是不能轻易碰触到阳间事物的。 之前胖子打开骨灰盒,我撒‘骨灰’,都是另一只手拿捏了法印。 可我刚才踹门的时候,并没有做任何准备啊。 静海解释说,越是接近阴势所在,阴鬼能碰触到阳间事物的面儿就越大。这扇门后,未必就是鬼门所在,但绝对离鬼门相差不远。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掀开了门后的黑棉帘子。 里头仍是一片漆黑,我这次却有了心理准备。 别墅里灯火通明,就算里头没灯,借着外面的光线,也不应该这么黑。 除非…… 我侧身钻进棉帘,贴着一边的墙,伸着手向前摸索,没走两步,就又摸到一道软绵的帘子。 “撒手,把第一道放下,别让凡光照进来!”静海在我身后说道,这显然是针对王希真的。 后方棉帘放下,三人顿时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我再不犹豫,劈手掀开了后一道帘子。 帘子一掀开,顿时有一道橘黄色的光芒透了出来。 “胖子!”我喊了一声,没回应,索性一头扎了进去。 前脚进去,后脚就听王希真一声惊呼:“这不是先前那座庙吗!” 这时我也才看清状况。 这所谓的地下室,面积实在不小,却完全不符合整栋别墅的风格。 这里没有任何现代化的陈设,而是在正中间,贴墙竖立着一尊金灿灿的塑像! 这塑像不甚高大,却是锦衣袍带,两侧还各有一座竖像,一个执笔,一个怀抱方印。 虽然这‘庙宇’没有匾额,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诧异道:“这是城隍庙?!” 静海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道:“没错,这城隍庙本就是在这山上的。还以为已经被无知之人拆了,没想到,却是被挪到了这里。” 城隍庙挪到了别墅的地下室? 我觉得不可思议,刚想发问,静海忽然拉了我一把,同时把一根手指挡在嘴边,“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城隍像前,那两根原本看似普通的蜡烛,烛光居然从橘黄色,一下子变成了如豆般的亮点绿火…… 第九十二章 错中有错 因为突然的安静,一切都只能靠眼睛去看。 这一看之下,我顿时发现了蹊跷。 那就是,不光城隍像前的火烛变成了阴火,作为背景的金色幕帐下方,竟也隐隐透出了绿色的光芒。 “胖子在那后头?” 我在心里说了一句,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好!” 急着走过去,掀开幕帐一脚,赫然就见,那后方竟是一座透着阴森鬼火的门户。而胖子,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 “别作死……” 我喊了一声,冲过去想拉住胖子。 不料胖子一只脚进去,身体像是瞬间失去平衡,猛然向前扑倒。 我来不及撒手,而且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竟硬是被他给带了进去。 “我艹,谁啊?快起来,压死老子了!”胖子杀猪似的嚎叫道。 我还没来得及从他身上爬起来,居然又听到一个声音惨呼道: “起来……快起来……压死我了!” 这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我眼睛都瞪直了。 连忙爬起身,把像个大王八一样趴在地上的胖子连拉带踹弄开,跟着将被他压在身下的一个女人拉了起来。 “是你?!” 我和那女人同时瞪着对方道。 这女的不是郑月柔,居然是岳珊! 这趟来的目的之一,是来找岳珊的不假,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遇上她。 “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哪儿?” 我和岳珊又是同时向对方问道。 “咱们是从鬼门进来的,你说,这还能是哪儿?”静海从我身后走出来,悻然道。 王希真跟着也走出来,看到他,岳珊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真叔!” 岳珊是真吓坏了,竟扑进王希真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 静海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猛然一把将她扯开,对她恶行恶相道: “再敢哭哭啼啼,我们就都不管你了,任凭你去给鬼做媳妇儿!” 岳珊是被吓傻了,然而我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这话不是味儿。 岳珊不是被配婚给了封平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在这17号别墅里? 这时,静海却又拉了我一把,神色有些鬼祟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到地方了,那就干咱该干的事吧。” 我点点头,心里也慢慢想通了一些事。 城隍本就是担任着地方上的幽冥官,这城隍庙虽被搬到了地下,但神气职责并没有失去。 刚才匆忙之间,我们怕是已经进了鬼门,‘合法’的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轻易就碰到了岳珊。 我问史胖子:“刚才你怎么回事?” 胖子显得有些局促,不敢正眼看我,“我看到有人跑进来,就追过来了。追到这里,我想抓住那人,然后就……” 我微微摇了摇头,之前我看的分明,那个女人的侧影,绝不是岳珊。 王希真看了静海一眼,低声对我说:“你刚才着急,可能没留意,在进来之前,那……那门口横着一个草人。” “草人?” 我想到进来之前,的的确确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才彻底失去平衡的。 草人……难道之前看到的很像郑月柔的女人,是那草人幻化的? 看向静海,他却只是低垂着眼帘说道:“来都来了,要找的人,还找不找了?” “找!”我并没有忘记来这里的初衷。 静海没再说话,迈步就往前走。 我这时才有机会打量周围的环境,但却决计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究竟是怎样的所在。 无论是远山还是近景,都沉浸在一种似迷茫而非迷茫的朦胧中。 那种感觉就像是,明明还是上午十点来钟,却突然乌云遮日,暴雨预来前一般,让人不能明辨黑夜与白天。 静海也不说话,只管闷声不吭晃晃悠悠往前走。 我本来想问,看他这架势,也别问了。 老和尚事先已经把话说明了,谁也不是大罗金仙,他无非是见多识广,懂得比我们多一些,真是事到临头,除非是真吃过见过的主,谁心里也没准谱! 趁这个机会,我又问岳珊,她怎么会在这里。 岳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只说,她记得之前还在车上,正赶往聚宝山庄,忽然就昏昏欲睡……这段时间里,她就像是睡着了在做梦,偏偏又说不清梦到了什么似的…… 总之就是,等她完全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被我跟胖子叠罗汉似的压在最下面了。 也得亏现在我们都不是真实的存在,要不然,单就胖子一个人的重量,就得把她活活压死。 我越发觉得这件事有猫腻,但静海的言行,却无异于是在提醒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找瞎子。既然到了地方,就别去管旁的。 眼望四周,我直嘬牙花子,这里可是比城河镇大了不止多少倍,周围又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到底该去哪里找瞎子呢? 静海走了一阵,竟似乎也有点摸不着方向了,回过头说: “不妥不妥,我们原本就已经寻不到那引魂香的踪迹了,要是再这么走下去,恐怕会迷失方向,连那城隍庙都回不去了。” 我想了想,只能是说:“你们先回去吧,在那边接应我也好。” 静海幽幽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胖子也同样不吭声。 王希真道:“兄弟,我们是跟着那轿子才能来到这儿的,真要没那轿子……这大晚上的,就算是平常,靠用走的,我们也未必能找回去啊。” 他顿了顿,又说:“别怪我说话直,这趟咱们来,多少有些失算。现在,小珊总算是找到了,要不,咱现在先一起回去,等做足准备,咱们明天再来?” 听他一说,我多少也有些犹豫不定,这趟来不管怎么说,实在是太冒失了。 这时,史胖子忽然抬起头说:“不成,要是现在回去,刘炳应该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我问他:“你什么意思?” 胖子苦笑,却是抬眼看了看左右,才对我说: “我要是说,刚才那些话,不是我想说的,而是突然一下冒出在我脑子里,我只是复述出来,你信不信?” 见我看着他不说话,胖子使劲闭了闭眼,睁开眼道: “现在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的情敌是谁了。原来你要找的那个人,才是佳音的男人。呵呵,刚才在我脑子里说话的,是佳音……” 第九十三章 情之错 “段佳音跟你说话?”我狐疑的看着胖子。 “对。”胖子点头,忽然又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些惨然道:“你骗的我好苦啊,其实,你就算告诉我真相,为了你,我也会去替你把你那相好的找回来。你又何必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 我们都觉得奇怪。 岳珊见到王希真,等同是见到了亲人,也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这女人也是八卦,竟忍不住问胖子:“哎,胖子,你嘀嘀咕咕在跟谁说话呢?” 见我们都看着他,胖子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原来佳音也跟着来了,她现在,就在这儿。” 听他说话莫名其妙,我有些耐不住性子,然而静海这时却叹了一声: “把生魂寄附在旁人身上,本已是大忌,居然还借这紫微断灵印来封藏自己的魂魄。这傻孩子,我是该说你痴,还是该说你傻?” 见他神情凝重,我也觉得事关重大,急着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海又叹了口气,告诉我说:“你对这断灵印的作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钟馗圣君的印记,不光能封印一个人的灵台,更是兼具钟馗摄魂的本事。也就是说,如果具有断灵印的人,具有一定的法力,就能够将鬼魅阴魂吸聚封印在自身的灵台里。” 胖子在被我揭穿身份前,一直都装傻充愣,这会儿也不必装了,眼望着我说: “断灵印的确有摄魂的作用,当初我让人纹上去,一是为了接近你,再就是,如果你死了,我就会用断灵印把你摄入我的灵台,那样我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投胎都不能够。” 他说的咬牙切齿,可随即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说:“可我他妈哪知道,佳音不但一早就算出了我的意图,而且她也算准我一定会阴魂不散缠着你,甚至是跟你一起来捞人…… 敢情她自杀,不是因为她老爹去世,也不是因为你这个所谓的‘负心人’,而是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介于生死之间,能将魂魄附着到断灵印里,这样她就能跟我一起,来救她那个相好了!” 我愣了好一阵,总算是想明白了大概。 我先前的直觉是对的,段四毛果然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只不过,我想当然的以为,她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帮我。 然而,事实是,她不惜冒着变成植物人的危险‘自杀’,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瞎子! 明白了这一点,我一下子急了,对着胖子说: “四毛,你别再乱来了!如果你知道瞎子在哪儿,就告诉我,我去找。你现在马上离开这死胖子,他现在生息被封门蜡隔绝,等同是死鬼,你寄附在他身上,时间长了会伤到你自己的!” 胖子摇了摇头,“她说让你别管她,赶紧去找那个瞎子。” 我更加气血上头:“怎么找?他在哪儿?” 胖子再次左顾右盼,忽然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那儿!” “走!” 我一边急步往他指的方向跑,一边再次劝道:“段四毛,你赶紧出来,你要真有个闪失,让我怎么跟刘炳交代?” “别多说了。”静海也是加紧了脚步,“她的状况和你想的不一样。如果她全部的魂魄都寄附在胖子身上,那进入鬼门后,我怎么都会第一时间觉出苗头。现在看来,她应该是用了分魂之术,一半魂魄附在胖子身上,另一半,怕是早已和姓刘的小子会面了。” “分魂!”我更是心惊肉跳。 这个段四毛,还真是把自己豁出去了。三魂七魄一分为二,无论哪一头有个三长两短,她别说死活了,时间长了,就算能‘回去’,也可能会因为魂魄被消磨,变成白痴。即便是死了变成鬼,完整的灵识也不复存在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都拔足往胖子刚才指的方向跑。 胖子更是拼了命的,咬着牙暴走狂奔。 这个‘世界’本就朦朦胧胧,黑白不分,一阵加急赶路,前方竟出现一片灯火阑珊,宛如市集般的所在。 胖子还在往前冲,我紧赶两步,一把拽住他,“行了!先停下……慢慢走。” “没时间了,我不想佳音……” “闭嘴!”我打断他,“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问事的,到了这儿,都听我的!” 静海这会儿也已经放慢了脚步,而且还拉了王希真一把。 他白了胖子一眼,仍然在往前走,速度却堪比乌龟散步,“那前方亮灯的所在,应该是一处鬼市。你们几个说是和阴鬼差不多,但到底还是生人。若是气息起伏过大,被鬼魅看出端倪,那可就是惹了大````麻烦了。” 我冲胖子点点头,“你冷静点,就和平常逛街一样,无论看到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要装作波澜不惊,就不会被发现了。” 胖子怔了怔,猛一跳脚:“那管什么用?我死不死无所谓,可佳音不能死……” “谁都不能死!”我猛然喝止他,“一起来的,就一起回去!你再这么冲动,不光会连累我们,还会害了佳音!” 见胖子竟憋胀着脸不再言语,我心下暗叹,这死胖子,竟是真的拜倒在段四毛的牛仔裤下,情难自拔了。 段佳音为了瞎子豁出了命,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段佳音才拼命? “真叔,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在说什么啊?我们这是在哪儿?”岳珊惘然的向王希真问道。 王希真刚才急着赶路,也没顾得上跟她解释,这会儿想要开口,却被我摆手阻止。 我看看不远处的灯火,走到岳珊面前,对她说: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可你听到我们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说了你也未必相信。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 我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 “你的老恩师古教授也一定跟你说过,作为一个法医,你会看到各种平常人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各种恐怖到难以想象的情形。” 岳珊显然是被我的严肃给吓到了,可还是倔强的一挺胸:“是又怎么样?” “那你告诉我,真要遇到不可思议的情形,作为法医,你该怎么处理?” 第九十四章 鬼市 岳珊凝视了我一阵,忽然恨恨的说: “你根本是在偷换概念!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就是个神棍,是个只会耍小聪明的骗子!” “小珊!”王希真拉了她一把,脸色不悦,却又不知道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我无动于衷,只是淡淡的对岳珊说: “我不知道古教授是怎么教你的,只知道我的老师对我说过,无论遇到任何意外,首先自身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还有两个选择,一是沉默面对,不参加任何工作,不发表任何意见;二是——离开现场!” “要我说,带着她也是累赘,还是趁早让她离远点比较好。”静海阴柔中带着冷狠。 不等旁人开口,他就接着说道:“要她跟着也行,可一旦她坏了咱们的大事,佛爷保证,她就不用再回去了。” 岳珊本来还对我直眉瞪眼,听老和尚不阴不阳这么一说,又见他盯着自己的眼光中带着七分肃杀,不禁吓得一哆嗦,竟是再不敢出声了。 王希真站在她身后,感激的冲我点了点头。 他是聪明人,也多少熟悉岳珊的个性,自然知道,有些事即便能三言五语说清楚,岳珊能不能接受还是另一回事。倒不如现在这样,我和静海一唱一和,求个暂时太平来的妥当。 鬼市,或许很多人并不陌生。 当然,这种鬼市,是指现实世界中一种特殊的集市。 最早的鬼市,售卖的多是一些来历不明的物品,有些是贼赃,有些则是没落王公混不下去,把祖宗传下来的物产拿来变卖的。前者是见不得光,后者是怕丢脸。所以,这交易都是在半夜开始,天明时分,集市便散了。 按照规矩,鬼市从来都没有灯光照明,逛鬼市的人或提着灯笼,或执掌火石,幽幽光亮照的往来人影飘忽不定,就像是夜行的鬼魅一样,这便是鬼市的由来。 关于鬼市,还有另一种说法,是说古代人对某些自然现象缺乏了解,阴雨雾天,见远处朦胧中突然多出一处缥缈的市镇楼阁,远望而不可及,便以为那是阴间鬼魅所开的集市。 因为这类传说中的鬼市常出现在山峰雾顶,又或者海面上,所以又被称之为山市、海市。 现在我们都知道,所谓的山市和海市,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我们一行人此刻所在的,并不是常人所熟悉的世界,面临的鬼市,自然也和这两者无关。 离得近了,就看到,那是一条不甚宽敞的街道。 踏进这条街,走了没几步,我们就都觉得有些不对头。 路两边摆着许多摊子,有卖吃的、有卖玩的,乍一看上去,倒是和我印象中乡下赶集,又或现在的夜市差不多。 只是,这灯火阑珊的集市所在,不光路上不见行人,就连那些摊位竟也都没人照看。 胖子最先忍不住小声问:“这鬼市为什么连个鬼影都没有?难不成咱来的太早,这都还没开始营业?” 我横了他一眼,让他别废话,赶紧问问段佳音,瞎子在哪儿。 胖子又恢复了愁眉苦脸,摇摇头,“佳音说,她和刘炳说好,让那姓刘的在这里等我们,却没约定,也没法约定具体在什么地方等。” “那就快找!从街头开始往里找!”静海道。 我刚要点头,忽然听岳珊道:“前边有人!” “别乱说话!” 我低声喝叱她一句,抬眼一看,果然还真就看到一个身影行色匆匆的向这边走来。 鬼市的光亮到底幽暗,离得远了,我并不能看清这人的样貌。 等到这人走近,我却是吓得没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人脸黑的像是锅底,而且奇丑无比,竟然就是白天去到孙禄小叔家,后来被我盯梢的两个鬼差之一! 我一看躲也躲不掉,干脆一咬牙,右手背在身后,暗暗掐了个法印,只等他上前,就出其不意把他给‘弄’了。 可没想到,这家伙看到我们,先是怔了一下,跟着却一低头,装作看不见,甚至是往边上绕了一步,就这么绕过我们,急匆匆的走了。 等他走的不见了影子,胖子才拉了拉我,“我去,那不是白天的鬼差吗?他怎么不抓我们,连问都不问,还像是刻意躲着咱似的?” 他要不说最后一句,我还没觉出什么,可听他一说,再一回想那黑脸鬼差刚才的神态模样,我猛不丁想起一件事,差点没乐出声来。 我忍着笑和静海对视一眼,见老和尚眼角眉梢透着三分鄙夷,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冲王希真咧咧嘴,“白天的准备工作总算没白做,这里的鬼,包括刚才那个……那个‘黑炭头’,应该都是跑去拿四方钱了。” 除了岳珊拧眉瞪我,王希真和胖子总算都恍然大悟。 四方钱是无主的钱,而冥钱对死鬼来说,意味着来生的福禄。 我们白天烧了那么多纸钱,有这种白拿的机会,鬼差都心动了,那些本应该游荡在集市的鬼魅,还不更加趋之若鹜? 王希真感慨道:“原来鬼和人一样……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倒真不是杜撰的,钱在哪儿都好使啊。” 烧四方钱本就是为了图方便求平安,起到的效果,却是超出了期待。 一行人也不敢耽搁,只管沿着空荡的鬼市一路找寻瞎子。 眼看就快走到街尾,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似有似无,似女人还有小孩哭喊哀嚎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小,飘荡在空无一人……空无一鬼的集市上,却显得极惨烈。 顺着声音看去,在这集市的尽头,竟有一座很像是以前逢庙会,在乡下集市表演的草台班子,所搭建的大棚一样的尖顶棚屋。 哭喊声似乎就是从那棚屋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实在太惨了,以至于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其余人,包括静海在内,也都和我一样,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我听到人声,一心想赶过去的时候,忽然之间,被一种绝难形容的奇怪感觉吸引,几乎都没怎么过脑子就猛地停住了脚步。 和我同时停下来的,还有史胖子。 我并不确定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代表着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停下来的原因。 看向胖子,他却只是一脸惘然。 我这会儿已经认定这胖厮靠不住,见他一副呆瓜相,也懒得问他什么,只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睁开眼,下意识的朝着一侧走去。 那像是一个故衣摊(卖旧衣服的),因为被悬挂的衣物遮挡,我看不到后面的情形。 可当我跟随那种莫名的感觉,从两个摊位穿插到后方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故衣摊后头蹲着一个人影! 第九十五章 穿着裹尸袋的人 那人背着这边,蹲在背光处,低着头一声不吭。 要不是特殊感觉的指引,还真难说会不会发现他。 但尽管只是个朦胧的背影,我还是差点脱离地心引力,一下子弹起八丈高! “你个王八……” “嘘!” 我一句没骂完,那人就猛地回过头,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百感交集,这家伙一脸猥琐至极,不是瞎子那货又是谁?! 知道我要来找他,他特么不去街头等着,跑到这犄角旮旯猫着算怎么回事? 瞎子放下食指,转而冲我勾了勾手指。 我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有默契。虽然恼他不着四六,见状也还是忍气吞声走了过去。 等走到跟前,我才愕然发现,和他正对脸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人似乎是席地而坐,后背就挨着那故衣摊的反面,比起瞎子,更加隐于昏暗。 这人由头到脚,套着一件黑色的怪衣服。如果不到近前,那真是绝难发现他的存在的。 这人正对着瞎子,低着头,整个人包藏在那件怪衣服下头。从后背和肩头时不时的抽动来看,像是在不断进行着某种重复的动作。 史胖子也不是真浑浊闷楞,相反,也是具有一定观察能力的。 在我观察这‘神秘人’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对方。 片刻,不大确定的对我说:“他好像是在写字,右手写完,左手擦掉,接着再写……” 我同样被这人吸引,但关注的重点却和他不大一样。 我手边并没有可以用的光源,所以只能强迫自己的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 我默不作声的低头看着那人足有半分钟,终于稍许看的清楚了些。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几乎是本能的一把拽住瞎子的后脖领子,拖着他快速的后退了两步。 瞎子被我拖的屁股着地,抬起头冲我狠劲摇了摇,跟着爬了起来。 我劈手揪住他胸襟,把他拽到眼巴前,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在搞什么鬼?” “嘘,你小声点!” 瞎子声音更低,几乎是张口不出声,“先别管旁的,你跟我过来,看看他在干什么。”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我重又上前,还硬拽着我蹲下。 我虽然没反抗,却在心里开始用不怎么好听的‘敬语’问候他家的女性,特别是着重‘问候’段四毛。 娘的,都特么什么德性了,还改不了故弄玄虚的毛病。 你是无知者无畏,可曾照顾老子的感受? 你或许只是好奇,我特么可是在面临人生当中,两种职业所交关的,最严厉、也是最不可能出现的心理挑战! 胖子也在我和瞎子蹲下以后,蹲在了我另一边。 他先是隔着我看了瞎子一眼,就很快又将目光转向我,不单没刻意压低声音,反倒还故意抬高了一些: “哎,我说徐祸、徐老板,你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嘛,这回是咋地了?咋还哆嗦上了呢?” 我扭头瞪他,咬牙切齿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骂道: “都他妈给老子消停点儿!” 瞎子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在问我:你丫以前挺沉得住气啊,怎么这回就绷不住了呢?我不是才暗示过你,别出声吗? 我是真上火。 并且,此时此刻,也是真的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恐惧的来源相当特殊,可以说,这趟和我同来、包括我们要寻找的瞎子在内、所有相关人之间,除了我,或许就只有岳珊才能真正体会到我此刻的心情。 我之所以会失常,完全是因为,特定的职业,让我认出了面前这‘神秘人’的‘底细’。 我从第一眼看到这人的时候,注意力就不自主的被他身上那件古怪的衣服吸引。 虽然看不大清楚,可就是觉得他的衣服眼熟。 等到稍许适应了光线,我看的更加清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认出,这件特殊‘衣服’的来历了! 这‘衣服’没有版型,甚至没有作为一件上衣所必须具备的领肩。就好像一条麻袋一样,将一个人整个罩在下面。 ‘衣服’的材质,更是鲜为仅有。 那根本不是布匹,而是一种特殊材质的高强度塑胶膜。 这人身上穿的,压根就不是衣服,而是做我这一行,已经司空见惯了的裹尸袋! 也许有人会说:你是法医,怎么还会怕裹尸袋? 是,我似乎是最不该怕裹尸袋这类事物,可那也得分是什么情况、某些东西真正拿来干什么用。 裹尸袋自然是用来装裹尸体的。 可即便是万恶不赦的犯人,被行刑以后,也不会只用一条裹尸袋帮他敛尸。 出于对生命自身的尊重,不管怎么,都会给他找身衣服。 按照这种不成文的惯例,裹尸袋出现在眼下‘这个世界’的概率自然是几乎为零的。 但这个‘零’不是绝对的。 当某个人,因为特殊原因,死的时候,身体已经支离破碎,有所缺损,不能够人为拼凑缝合的时候,那也就只能是经家属同意,用裹尸袋打包,直接送进火葬场。 注意,是‘支离破碎’! 现实中,作为法医,我不止一次接触过尸体被分解的局部。 可现如今,我看到裹尸袋,想到了裹尸袋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原因,但看到的,却是一个不辨模样的人,套着裹尸袋,在重复进行着某个动作…… 这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没什么,可在我看来,难免就会想到,面前的‘神秘人’,特别的‘衣服’下所笼罩的,是一段段不能够完整拼凑起来的尸块! 关键,它……它们在动! 我实在承受不住这种特殊的压力,心想反正已经开口了,对方也没什么反应,一咬牙,反手揪住瞎子,“走!赶紧走!” “别啊!你听我说……”瞎子挣扎的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奋力甩开我,反过头,一手掐住我的后脖颈子,硬是往下按,“你先看看他在干什么再说啊!” 他的反应到底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穿着裹尸袋的‘人’,本来不只是低着头,而且上半身伏的很低。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深度近视的人,努力凑在桌面上在书写着什么。 这种情形下,即便我蹲在地上,视线也还是被对方的背影所遮挡。 可随着瞎子这一下粗暴的动作,我几乎是被按着差点向对方磕了个头。 我恼火到了濒临猛烈爆发的边缘,挣扎着想起来,想对瞎子那孙子饱以老拳。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却是先一步看清了那神秘人的动作。 第九十六章 鬼冤 史胖子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面前的怪人,真的是在写字,而且是左手写完,随即右手一拂将字迹抹去,跟着继续写。 要单单是正常的书写,碍于对方特别的‘身份组合’,我肯定不敢多看一眼。 然而事实是,我也只是看了一眼,跟着就被他的动作吸引,目光再也难以转移开了。 对方确实在写字,用的却不是笔,而是左手中攥着的一块血淋淋的事物。 他面前并没有纸,所以所写的字并不是落在纸上,而是在一片被抚平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白沙上写画。 我是不知道第n眼,才转换心思看他写的内容的。 在那之前,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里用来写画的‘笔’上。 普通人看来,那就是一团血淋淋的肉。 可在我这个正统的医科生看来……而且是如此近距离的看,通过那块血肉表面并不怎么明显的暗纹脉络,轻易就认出,那特么不是什么猪肉狗肉牛肉羊肉,而是一颗人类的心脏! 我仍然看不到对方的具体样貌,特定环境下,就只看见他从裹尸袋里伸出的一只手,一只有着在我看来,有着各种物理原因造成数道伤痕的手。 这只左手攥着一颗人心,以心尖做笔锋,在粗糙的白色砂砾上写画。 单只是看这画面,我就觉得心脏外头……至少是心尖连带的下半截,像是被一张用来打磨事物的粗砂纸包着一样难受。 当注意力转移到对方所写的内容,我更是一阵阵头皮发炸。 滴着血的心尖,在白沙上落下的字迹,道道惊心,划划刺目。 那用人心作笔,白沙为纸所写的,反反复复,就只有一个字。 一个血红的——冤!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史胖子,甚至一度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巨肥的蠢猫,被人为丢进了肮脏的下水道里。 我厌恶肮脏,可看上去,这只蠢肥猫却非但不算可恨,而且还是名贵品种,他要是被臭水淹死,我未必难过,但觉可惜…… 总而言之,我还是非常非常不喜欢这死胖子的。 但他在此刻的相伴,却令我非常非常‘感动’。 就在我被瞎子按着脑袋趴下的时候,这家伙竟也耐不住好奇,跟着趴到和我差不离的程度。 我看到的一切,他也都看到了。 他的胖胳膊贴着我,我哆嗦,他也哆嗦,两个人应该都感受到了彼此内心的震颤。 没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身边有人陪伴,而且是和你感同身受……那是一种怎样相互依托、风雨共济、白头到老…… “我去你大爷的!” 胖子猛然挺直身子的同时,我也从瞎子的‘魔爪’下挣脱出来,半蹲半跪在地上,挺着上身,仰着脖子,半朝着天猛喘气。 我俩的这种反应是必然的。 反应过后的迟钝,也是必然的。 但这种反应,在某人看来,却是偶然中的偶然,甚至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 裹尸袋包裹下的‘神秘人’猛地抬起头,面朝着我们,声音嘶哑道: “你们不是死人,你们是活人!” “我艹……” 胖子的反应比我要强烈。 骂声出口的同时,一个不符合他体型的翻身,似飞快的想要逃走,而且是有多远跑多远那种。 然而不知怎么,就在他翻过身,撑着地面想要起身逃跑的时候,上半身忽然猛地向下一瘸。 跟着,竟整个人摔趴在了地上。 一个声音道:“胖子,你手受伤了?” 问话的,竟是那个此刻我和胖子都惧怕的‘神秘人’。 胖子像是没听见,还在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想支撑起身体逃走。 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这死肥猪是哪来的?怂成这13样…你带他来干嘛?” 说话的是瞎子。 我脑子本就混乱不堪,乍一听他问,心里虽然隐隐有种不怎么对头的感觉,却还是脱口道: “他特么就是关飞!他为了找我报仇,硬是给自己打激素,吃成这副熊样,他……”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胖子右手并未痊愈,而且似乎是因为某个原因,他即使是出魂,右手也还是不利落。 因此,在他自身体重影响下,一时半会儿他是真爬不起来。 瞎子也还在我另一侧。 作为最主要的当事人,他不可能离开。 但是,因为这瞬间发生的出奇场面,他似乎也懵了,忘记了反应,就只是像只蛤蟆一样,蹲着腿,两手撑地的愣在那儿。 正是基于这两种特定的状况,我才不得不停止所有动作,甚至是像个被施加了定身咒的二傻子一样,一时间彻底僵持在原地。 因为,这两人的动作我都了然。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右肩膀上,却搭着一只人的手! 瞎子和胖子都腾不出手,搭住我的是谁? 那只有在这片小局域里,除我们三个之外的——第四个人! “你,是什么人?” 在听到这问话的同时,我能感觉到,有一张嘴贴到了我的耳畔。 可凭感觉,我绝不认为那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我感觉出,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那甚至不是一颗脱离躯干的脑袋,而是单单就只有一张嘴。 或许,那张嘴还连带着其它一些面部组织,可眼下这种令人想想都不寒而栗的感觉,让我连斜眼瞄向后方的勇气都欠奉。 “徐祸……拉我一把……”史胖子或许是由于太过慌乱,加之手受伤和自身超乎寻常的体重,是真爬不起来,不得不向我求援。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凑在我耳边的那张嘴就阴森的重复道:“徐~祸~” 我心里一咯噔。 完了,我每次来都谨慎的很,这次……这死胖子却是将我给暴露了! “徐祸……关飞……关飞……徐祸……” 那张嘴不断在我耳侧重复的念叨着。 我本来还挺恨胖子,可僵持着听了一会儿,就不恨他了。 他是不应该在这种特殊的场合直呼我的名字。 但算起来,貌似是我为了第一时间向瞎子透他的底,报出‘关飞’这个名字的! 第九十七章 要挟 我苦笑,心说这才叫现世报,倒是怨不得胖子了。 我和瞎子合力把胖子拉了起来,那‘神秘人’并没有阻止。 这会儿我已经决定,不管瞎子再说什么,都不管不顾,立马脚底抹油。 但我的一厢情愿,下一秒就被残酷的打破了。 神秘人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原来那些钱,是你们送来的。” 我心一沉,本能的意识到,想轻易摆脱这家伙,已经不太可能了。 我仍然不敢回头,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一旦回过头,会看到怎样一副恐怖的画面。 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手的主人贴在我耳畔对我说话,最可怕的是,在我耳边的,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极可能是只连带着四分之一脑袋的……一张嘴! 这绝不是凭空臆想,刚才史胖子忽然反应激烈,那是因为,他和我一样,在神秘人写下一个‘冤’字的间隙,微微抬起头的时候,我们俩同时看清了裹尸袋包裹下,神秘人的样貌! 不管神秘人的来历如何,既然他曾经为人,那自然是生了一张人脸。 然而,近距离看去,他的脸,乃至整个脑袋,更像是一个足球。 这可不是说,对方像高战一样,脑袋骨碌圆,而是他暴露在我和胖子眼前的脸,有着数道深色的血槽疤痕,看上去,就像是由一块块带着不同器官的部位,拼凑成一个整体一样。 这时,神秘人忽然又在我耳边说道:“所有人都去捡钱了,你们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去?” 我强迫自己冷静,用力闭了闭眼睛,“心血落白沙,笔笔透着恨,划划透着冤……你不去捡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冤枉,如果不能洗冤昭雪,你宁可不去轮回。那么,再多的钱对你来说,也都没意义了。” “嗯。” 神秘人似乎点了点头,我无法想象,他做这动作的具体情形。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神秘人竟话锋一转,说: “你愿不愿意帮我伸冤?” 我头皮跟着一紧,一咬牙,摇头道: “我相信你是真冤枉,可你都已经死了,做这些对你本人还有意义吗?我若是你,一定会不管旁的,尽早去轮回。至于你的冤枉,我相信真相一定不会被埋没……” “你不是我!” 神秘人猛然提高声音打断我,情绪激动道,“没有人能体会到我心里的痛苦!没有!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如果得不到,我绝不会去轮回转世!” “你不去轮回,时间长了,就再没有机会了,就会永远做孤魂野鬼……”史胖子忍不住插口。 不过他也和我一样,没有勇气回头。 “我不在乎。”神秘人竟恢复了平静,“你们帮我个忙吧,帮我去找一个人,替我问她一个问题。” 我深深叹息一声,嘴上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告诉鬼差,那些四方钱的来历和用意?” “是!”神秘人回答的很干脆,“我知道即便是普通的阴阳先生,到这里来寻人,也是只合人情,却不合鬼律的。如果你们不帮我,我保证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徐祸、关飞、刘炳这三个名字!” “你在要挟我们?”我声音转冷。 神秘人的回复在我意料之中,这趟为了捞瞎子,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对的。 但是,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法度,没规矩不成方圆。 正如神秘人所说,我们烧四方钱‘贿赂’鬼差、跨界捞人,合人情不合鬼律。 鬼差得了钱,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一旦有人‘打小报告’,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变得广为‘人’知……‘钱能通神’这句话可就不好使了。 身为阳世人,擅自越界,我、胖子……甚至包括瞎子,一旦在阴司挂了号,寿元折损不说,死后多半还是要被秋后算账的。 只是我不明白,我和史胖子是‘互相伤害’,彼此泄露了对方的名姓,瞎子这货也是行当里的人,又怎么会蠢得在这种地方自报家门? 我深吸了口气,终于是转过了身子。 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两样事物,从我近旁快速的飞回到了裹尸袋下面。 神秘人似乎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低头半趴在地,看不清模样。 我这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冷冷道:“我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除此之外,任何事都不管。你要挟我,不怕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神秘人没有回话,左肩轻耸一阵,跟着微微抬起些身子。 这时就见,他面前那滩白沙上,多了两个血红色字——不怕! 我点点头,“好,那我就成全你!” “别啊!” 瞎子猛地拉了我一把,“我看这哥们儿也是怪可怜的,甭管怎么地,你先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找的是谁,要问什么吧?能不能帮上忙,就再说呗?” 他一边说,一边朝我挤眼。 我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暗骂: “怪不得都说隔行如隔山呢,你以为先不管不顾,满口胡咧咧的大包大揽下来,等回到那边就当没这回事了?娘的,要知道多数鬼可是比人更重信诺,一旦应了阴鬼的请求,如果不去做又或做不到,那就是欺神骗鬼!除非你保证死后不归阎王爷管,不然算起总账来,单这一条,下辈子可就只能投身畜生道了!” 史胖子明显也被‘裹尸袋’的威胁给激恼了,面露狠色道:“既然他好赖不分,那就甭废话了,大爷这就送你上路!” 他凶相毕露,神秘人却无动于衷,裹尸袋轻耸两下,似乎是在冷笑,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胖子说风就是雨,立马想掐诀。 我一看他那架势,再看看神秘人的反应,就知道完犊子了。 世人常说,人死如灯灭。 那就意味着,人一旦死了,在尘世所有的冤孽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能进入鬼门的阴魂,都是有轮回资格的。 擅闯阴司,还在阴司伤害‘人命’……那罪过,可是比欺神骗鬼还大呢。 我一把将胖子推开,“滚边儿去!我就想吓唬吓唬他,你还来真的?” 回过头,盯着‘裹尸袋’看了一阵,无奈道: “你赢了,说吧,想要我怎么帮你!” 第九十八章 特殊演出 ‘裹尸袋’没有言语回应,又俯下身,以心为笔,写了一阵。 “刘曼文……戊辰年、己未月、丁丑日……” 胖子转脸看向我,“名字和生辰有了,你是公安系统的,查起来应该不难吧?” 我没理他,点点头,对‘裹尸袋’说:“把你的姓名生辰给我。” ‘裹尸袋’似乎在我转过身后,就不能…又或是不愿再用说话的方式和我们交流,闻言身子一顿,随即在白沙上写下: ——月明,戊辰年、戊午月、甲辰日。 “嘶……” 我和瞎子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胖子推了我一把,“别墨迹了,有什么话赶紧问啊,这么带相有意思吗?不知道赶时间啊?” 我横了他一眼,扭过脸对‘裹尸袋’说: “百家姓里没有‘月’,你不告诉我真名,我很难找你。还有,那个刘曼文……你死之前,她在哪里?” ‘裹尸袋’迟疑了一下,看样子是想俯下身接着写。 可他只一低头,猛然间就又一挺身,竟是直面的对着我,快速的说道: “没时间了,我知道,你能找到我的!你们快走吧,快去找和你们一同来的人,他们要闯祸了!” 话音未落,瞎子就‘嗷’的一声蹿了起来,拽着我的后领子,嗷嗷叫的拖着我跑:“我靠!跑!快跑!” 也不知道这货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时间竟身不由主,起不来身。 直到被拖拽到故衣摊前头,我才勉强挣脱他,爬起身瞪着他,就差没一个巴掌甩上去了。 “你他妈抽什么风啊?!” “吓人……太吓人了!”瞎子斜眼看着故衣摊后方,心有余悸,“那家伙怎么是那样的?他是被人分尸的?!” 见我瞪眼不说话,颇有些委屈道:“我光看他写字了,是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啊。他一开口,连带下巴半拉脑袋飞到你眼巴前,换谁不害怕啊?你不怕啊?” 胖子因为方才的一幕,这会儿也是脸色发白,不过却鄙夷道: “孬种!佳音是瞎了眼了,怎么会找你这么个孬种!” 瞎子永远是嘴上不吃亏,闻言立刻怼道: “妈叉的,子不嫌母丑,儿不评父行,孙子哎,你他妈说谁呢?!” “都特么闭嘴!” 我倒是没忘了‘裹尸袋’最后那句话——和你们一同来的人,闯祸了! 我喝止了两人,左右看看,急着向先前看到的那个尖顶棚屋跑去。 “老和尚跟着他们,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状况吧?”我暗自心道。 可事实是,刚才被那种奇怪的感觉吸引,我离队去了故衣摊后头。 按理说,就是王希真和岳珊反应不过来,以静海的机敏,也绝不该没有发现。 为什么跟去的只有胖子,老和尚却没跟着呢? 三人一路疾奔到棚屋前,我拦住胖子,看了看面前垂下的草帘门户,转眼看向瞎子,“这是什么地方?” 本来以为瞎子来这里这么久,应该已经很熟悉了,没想到这货却是挠头道: “我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别的,也就是今儿下午开始,为了等你,才正儿八经的在这鬼市转悠。这里头……” “滚你个蛋!” 我骂了一句,略一迟疑,直接掀开草帘子走了进去。 在发现瞎子之前,我就听到这棚屋里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哭声,甚至被哭喊声吸引,险些忽略了其它。 身在棚屋外头,那种凄厉的哭喊更加清晰。 女人和孩子一起哭,间歇似乎还有男人的吼叫。 这似乎很轻易就能令人联想到一些画面。 然而,当我进去以后,看到的情形,却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正对着门,只见三个身影,正在互相拉扯。 这三人分别是:静海、王希真和岳珊。 不光是拉扯,我甚至看到,王希真狠狠的抽了岳珊一个耳光。 静海却是拦住了他,避免了他再一次向岳珊动手。 三人一边拉扯纠缠,一边还像是争执的说着什么。 乍听起来,我只大致听清了岳珊的声音。 因为她嗓门最高,另外两人却都压着嗓音。 “你们不是人!你们是畜生!畜生……” 岳珊显然很激动,挨了王希真那么重一下,仍兀自挣扎,连蹦带挣……很有几分泼妇的味道。 “你们在干嘛?!”我急着冲上去。 没想到刚跑到跟前,岳珊冷不丁猛一回手。 她应该只是为了挣脱才做出这样大幅度的动作,然而我却被误伤,愣是被她反手打在脸上,硬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去你妈的!”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但她到底是女人,我虽然火冒三丈,也还是不能跟她动手。 反倒是王希真,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上半身猛地向后一扥,另一只手拼命去捂她的嘴。 “这特么是怎么回事儿啊?” 跟着进来的瞎子和史胖子都只有傻眼的份。 从我进来的那扇门户,大致就只能看到三个人在互相拉扯。 这时见岳珊被王希真粗暴的制服,场面暂时平定,才抽眼打量里头的情景。 这一看不要紧,只一眼,我心底的火就提到了嗓子眼、蹿到了顶门心。 头一眼看到这棚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有点像小时候赶集时,那种在乡下表演的草头班子。 看眼下的情形,倒是和我想的一样,这棚屋里还真是在表演节目。 只是,我印象中,那些用绿帆布搭的尖顶大棚里头,表演的要么是杂技、马戏、魔术,要么是所谓的‘现代舞’。 眼下的棚屋里头,正中间的场景,倒是和杂技马戏班子差不离。 正前方,中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笼子。 一个和窦大宝一样,长了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围着铁笼子‘表演’。 一会儿用皮鞭子抽,一会儿用棍子捅,只这不大会儿的工夫,竟又抓起一根有着锋利尖端和钩刺,如长矛般的事物,照着笼中之物狠狠捅去。 捅了几下后,大胡子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居然在那‘长矛’的前端,缠绕了一堆似布非布的东西,跟着点起火,把着了火的尖端再次伸进了笼子里。 如果只看大胡子本人,这真像是一场以盈利为目的的表演。 然而,那铁笼子里头的,却不是什么狮虎猛兽。 笼子的高度绝不会超过一米二,长宽也就一米左右。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蜷缩在笼子里的一角。随着大胡子每一下动作,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更令人眼睛冒血的是,这女人并不是单单想要护住自己。 相反,她甚至根本没想保护自己。 随着大胡子的动作,她不断调整姿势、调整方向,总是跪爬在笼子里,低着头、半弓着腰……双手环抱,用自己的后背迎接大胡子的攻击。 她这么做,是因为在她的身下怀抱中,还有着两个不辨性别,但年纪看上去绝不超过四五岁的小孩儿! 第九十九章 勾阴符 看到这残忍的一幕,史胖子最先红了眼,大骂一声“瘪犊子玩意”,就想冲上去。 我一把拉住他,让他别多管闲事。 胖子回过头指着我鼻子大骂:你他妈也不是东西,看着女人孩子被人祸害都不管,你是人吗? 我脸一阵发热发胀,却仍拽着他不放。 事实是,看到女人和两个孩子被像牲口一样关在笼子里残虐的时候,我也是气血上涌。 但是,我很快就想到了不合理的地方。 即便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可在这正统的阴司管辖范围内,怎么可能会允许如此残忍的事发生? 瞎子也是义愤填膺,不过还是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摇头,盯着大胡子和笼子看了一阵,又看出了更多端倪: “大胡子的目标,不像是女人,更像是针对两个孩子。女人看上去,是在保护孩子,但我想不明白,她是怎么能够做到,让两个孩子一点也没受伤的。” “去你娘的,没听过为母则刚啊?!”胖子只怔了一下,就又冲我骂道。 我蹙眉道:“你动动脑子吧!就这么大点地方,她再护犊子,又哪来那么大本事?” 那铁笼子绝不算大,也就和平常养大型犬的笼子差不多。 三个人被关在这样一个笼子里,即便其中两个是小孩儿,面对大胡子如此狂暴的攻击,也是很难周转躲避的。 女人已是遍体鳞伤,两个孩子身上虽然也有血,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受到明显的实质性伤害。 即便女人再竭尽全力的保护孩子,面对男人刻意的伤害,也不大可能做到这一点。 关键是,两个孩子的叫声和女人一样惨厉到震慑人心的程度,然而那完全不像是仅仅受到惊吓发出的,倒像是真被火灼尖刺到己身,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惨叫。 瞎子这会儿算是恢复了‘正常’,盯着看了一会儿,攥着拳问我:现在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我果断说:“不管。” 说完,拽着胖子转身就往外走。 静海、王希真和岳珊发生争执,也是因为看到残忍一幕,各自的反应不同造成的。 见我袖手旁观,岳珊虽然被王希真掐着后脖子,以押犯人的姿态控制着,却仍是对我破口大骂: “你这个神棍,混账,畜生!见死不救,你算什么警察,你根本就不配做法医!我一定会打报告揭发你!你混蛋!混蛋……” 我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只招呼静海和王希真快走。 没想到这一分神,史胖子竟趁机甩开了我。 这胖子绝对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他并没有直接奔向笼子,而是一扭身,先从后头勒住了王希真的脖子。 王希真不是没经过事的人,但胖子的胳膊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单是肥肉一挤,王希真就有点承受不住,不得不放开了岳珊。 岳珊一经挣脱,立刻就转过身,朝着那铁笼子冲了过去。 此时,那大胡子还在利用着火的‘长矛’,朝着笼子里的三人猛刺。 看到矛头再次刺进笼中的瞬间,我脑子里蓦地划过一道闪电,急道:“别过去!” 然而,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晚了。 岳珊一门心思救人,动作十分绝决。 史胖子又利用自身的优势,揸开膀子,将我们几个故意拦在身后。 岳珊像只暴怒的母狮,冲上前,一头将大胡子顶开。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看上去壮硕强悍的大胡子,被她这一顶,竟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倒向地面的同时,居然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了。 与此同时,笼子里本来还面容悲惨的女人,嘴角突然浮现出了诡异阴毒的笑意。 史胖子是面朝着笼子拦着我们,同样也看到了女人的变化。 他醒悟过来,也是急得大喊:“那女人有问题,别过去……” 岳珊已经被义愤冲昏了头,哪管他说什么,扑到笼子上,急着询问:“你们怎么样……” 她嘴里问着,一只手伸进笼子里,想要扳那女人的肩膀。 她本来算是小心的,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但是,笼中女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岳珊本意是想将她扳正些,好查看她的伤势,没想到女人竟毫不受力,就像是完全没有重量一样,随着岳珊的动作,整个人被扒拉的向着岳珊倒了过来。 “啊……” 尖叫声中,岳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触电般的止不住颤抖。 我们自然都知道,她这种反应的原因。 那是因为,当女人倒向她的时候,已经开始变了模样,只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变成了一个稻草扎成的假人! 草人外头套着一层纸衣服,眉眼描画的十分狰狞,因为岳珊的动作,草人的脸和岳珊几乎是隔着笼子直接打了个照面。 这种情形莫说是岳珊了,换了谁不得吓一跳。 当笼中女变成草人的时候,原本被她护着的两个孩子,也同时消失不见。 静海叹息一声:“糟了,还是中招了。” 我急着跑过去,正面看到岳珊,不由得心肝一颤。 岳珊的身材本是极好的,然而,此刻她坐在地上,低着头,浑身颤抖。 起初我以为她只是被吓到了,此时看来,才发现,她的小腹竟如鼓气般高高隆起,活像是怀胎足月,即将临盆的孕妇! 瞎子等人也都赶了回来。 胖子愣愣的看了岳珊一会儿,转头又看了看笼子里的草人,猛然一跺脚,“艹!” 顺着他的目光,我也看清了那个草人。 起先因为‘女人’浑身是血,我并没有看清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这会儿女人变成了草人,仔细看,那洇着血的直衣服,竟卷着黄边。 草人的衣服,竟然是黄表纸做的! 我眼皮一跳,抓着笼子一晃,同时把脚伸进去,用脚尖将草人挑的翻了个个儿。 草人的纸衣服已经被大胡子鞭抽矛刺弄的千疮百孔,可仍然能看出,背面有一些比血颜色还深的曲线。 “是符!” 我更加心惊肉跳。 胖子颓丧的点点头,“是符……勾阴符……” 第一百章 祸害来了 “勾阴符?” 瞎子蹲在笼子边看了一阵,回过头看向我:“这符箓的笔画和你常用的符箓差不多。” 继而转向胖子:“死胖子,你知道这符是干嘛使的?知道这草人是怎么回事?” 胖子本来对我还有诸多保留,这会儿知道自己好心办错事,只能是点点头,沮丧道: “勾阴符是用混合的男女精血所画,是专门用来勾摄阴司鬼魂的。” “勾摄阴司鬼魂?”我只觉得他这话很有点说不通。 胖子看了我一眼,“这儿的鬼魂,都是有资格去轮回的。勾阴符在它们看来,就是提早投胎转世的机会。” 静海突然问我:“你可还记得白天山庄里,那些被种下鬼胎的女人?” 我猛一激灵,“难道那些女人,都和勾阴符有关?” 静海阴沉着脸,看着胖子说:“用符箓勾摄本可以正常轮回的鬼魂,引种在女人肚腹内。那些死鬼本是抢着去投胎,结果却发现,根本不能够降世。这一来,怨愤之下,便成为了能摄人元阳的鬼胎,成为了妖人利用的工具。胖小子,我说的对也不对?” 见胖子点头,我更惊出一身冷汗。 要知道普通的邪术,多数也只能操控那些孤魂野鬼,连阴司点卯过的鬼魂都能摄取,办这事的人,得是什么样的人啊? 王希真想去扶岳珊,却又有些犹豫的问:“小珊现在也被种了鬼胎?” 胖子点点头,含糊的说:“还是双棒儿呢。” 王希真猛一拍手掌,“唉,我就知道这事有猫腻,要不然它也不会阻止我上前。可惜了,小珊这丫头从来都倔,认定了的事,谁都劝不住。” 我自然想到,他所指的那个‘它’,是他掌心里养的那个小鬼。 以王希真的个性,看到女人和孩子被虐待,多半也是会出面阻止的,他这是感应到了危险,所以才硬拉着岳珊的。 静海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别说怨谁了。要说起来,这符箓也是真邪性,我也只觉得此事不寻常,并没有真正想到其中的阴谋。” 王希真指指岳珊,有点不大自然的问我该怎么才能帮她。 静海还待回答,我猛然想到一件事,急道:“没时间了,赶紧先带上岳珊,快走!” 我一边说,一边想把岳珊拉起来。 没想到这女人乍一被我拉住胳膊,先是浑身猛一颤,跟着像是发疯一样,反口咬住了我的手背。 我以为她是吓得失去了理智,没想到她死咬着我的同时,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瞪着我,却是从喉咙里叫道: “你害死我了……是你害我的……唔唔……” 王希真等人好容易把她拉开,我的左手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带她走!胖子,祸也是你闯的,你负责照顾她!” 我顾不上处理伤口,左右看看,抓起先前大胡子遗落的那根长矛,转身就快步往外走。 “你想到什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静海和瞎子跟在我身边同时问道。 我将长矛打了个旋,单手背到身后,问静海:“大师,这算不算阴器?” “算,当然算!” “阴司鬼市,怎么会有这种伤人的阴器?!”我又问。 静海一窒,跟着猛一跺脚:“糟了!阴司和阳世一样,普通人是不能持有凶器的。刚才那大胡子,十有八九是阴司的差官了!” 我点点头,“我们起先都想错了,那大胡子其实是阴差,他应该是发现了那勾阴草人的秘密,想要处置草人,将两个被骗的鬼魂释放出来。他被岳珊撞开的时候,一定发觉了岳珊是活人。现在……恐怕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有生人闯入了!” “最糟糕的是,那妮子顶撞了阴差,对方怕是把我们当成勾阴摄魂的妖人了!”静海急着催促道,“走!快走!晚了就走不掉了!”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陡然闪现出一条身影,居然就是前不久消失的大胡子。 不同的是,之前他是光着膀子,宛如杀猪的屠户,这会儿却是换了一身青衫皂靴。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祸乱阴司!”大胡子厉声道。 抬眼间,见鬼市街巷仍和来时一样空寂,然而我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逐渐增强。那感觉就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向这边奔赴围拢似的。 我心知不妙,也知道单凭口舌是解释不清了,索性心一横,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徐福安并非祸乱阴司的妖人,还请官爷明察秋毫,让条活路给我!” 大胡子狞声道:“生人擅闯阴地,本就有违律例,想我让路,痴心妄想!” “挡我者死!” 我心知这会儿是半点不能耽搁,一咬牙,将长矛横在身前,左手伤口一抹矛身。 大胡子大惊失色:“大胆!你敢跟我动手……” 不等他说完,我就抢上前一步,猛然将长矛向他脚下刺去。 大胡子吓得一蹦,矛头正插在他原来所站的位置。 我直面他,冷冷道:“我绝不愿冒犯官爷,但徐福安从来说一不二,不想死就让开!” 对方显然没想到,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居然会有人这么跟他对着干,怒不可遏间,目光倏然一转,突然瞪圆了眼睛,盯着我手中长矛,骇然道: “这血的味道……你……是你……” 都摆明车马了,我哪还顾他说什么,刚想再次逼他让路,没想到大胡子突兀的大叫一声:“他回来了!大祸害回来了……” 喊声中,他竟扭转过身,逃命般的一溜烟跑没影了…… “你他妈不要命了,还真跟鬼差动家伙?”瞎子跟上来心有余悸的看着我,“也是特么邪性……你不是说,你只在董家庄‘为害一方’嘛,怎么连那大胡子都知道你大祸害的名头?” “别废话了!赶紧跑吧!你们还真以为他被吓跑了?没错,他是吓跑了,可是很快就会有更多的鬼差来抓我们了!”静海跺着脚提醒到。 感觉先前那种压迫越来越近,我心知他说的不假,拔起长矛,回头对瞎子等人道: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如果跑散了,就……” 我略一迟疑,“跑散了的话,就往人多、钱多的地方跑!” 我打定主意,心想那些鬼魅拿了钱,怎么都会有两分鬼情,再不济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混插到他们当中,或许能暂避风头。 没想到瞎子却说:“没那么麻烦,都跟我来!” 第一百零一章 邪路 见瞎子少有的临危不乱,而且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心里一动,“走!” 我决定跟随瞎子,一方面是出于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好奇。 这阴司可不同别的地界,就算是正宗的三清道家,想来一趟也是不容易。 瞎子来到这儿,纯属意外,可让我不理解的是,按说这货来这儿有一阵子了,之前见面的时候,他却说,他一直都没怎么逛过这鬼市,这次来这里,更是专门等我的。 他不在这儿,那他之前去了哪儿? 医院的太平间…… 他自己家的卧房…… 聚宝山庄的女厕所…… 如果前两者都是他本人,那他一个半死不活的‘死鬼’,是怎么有能力、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来往这些地方的? 瞎子似乎想到了我的疑问,回过头问我:“还记不记得凌红给季雅云拍的那些照片?” 我说当然记得。 瞎子说:“我之前能够任意离开这里,并非偶然。我是到了这里才逐渐发现,那十二张照片,在阳世可以是十二种不同的阵局,在这里,却可以作为十二道特殊的门户。具体的回去再跟你解释,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回想起那十二张特殊的照片,我以为瞎子会带我们去某个特定环境的位置场所。 没想到,他竟然又领着我们来到了先前那个故衣摊,而且穿插到了后头。 先前的‘裹尸袋’还跪伏在那里,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微微挺了挺身子,却没言语。 瞎子径直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你的要求我们答应了,现在,轮到你帮我们了。” “怎么帮?”‘裹尸袋’哑声问。 “借你的衣服用用!” 听瞎子这么说,不光是‘裹尸袋’本人,我和静海等也都同时一愣。 瞎子回过头,像是在向我解释,同时也是说给‘裹尸袋’听:“十二张照片中,季雅云穿的衣服,只有一身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没猜错,那也是一种暗示。我怀疑她穿的那件衣服,不光不是她自己的,更有可能是死人衣服。 那可能意味着,‘故衣’在凌红所掌握的阵法中,也有着特殊的作用。我之所以留意这故衣摊,为的就是参透这一点。不过找来找去,貌似也只有这位仁兄的‘衣服’比较合适了。” 我点点头,开始有点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会惹‘裹尸袋’这个麻烦人物了。 ‘裹尸袋’也是干脆,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瞎子凑近他,低声说了几句。 ‘裹尸袋’点点头,下一秒钟,竟长身站了起来。 准确的说,他并非是站起来,而是飘了起来。 因为我们并不能看到他的下半身,就只看到那黑色的裹尸袋像是被一架小型无人机顶着,飞升到了半空,下边飘飘荡荡,没有包揽任何的事物。 我就算再信任瞎子,这会儿心里也有点发虚。 “你不会是想让我们钻到裹尸袋里头去吧?”我心说要真是那样,我还是回过头和鬼差火拼得了! 瞎子冲我挤挤眼,没说话,微微一猫腰,像是掀开一道帘子一样,把裹尸袋一撩,人跟着钻到了后方。 我看得目瞪口呆。 裹尸袋后头就是故衣摊,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然而瞎子在穿过这道特殊的‘门帘’后,竟然不见了! “果然是玄门深似海啊,徐老板,别犹豫了,快走吧!”静海说了一句,第二个穿过‘门帘’,同样消失了踪影。 王希真、胖子和被两人架着的岳珊,都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王希真和胖子倒还罢了,岳珊眼中却是透着极度的惊疑,“这不是裹尸袋吗?怎么,你要我们……” “走!”王希真和胖子同时喊了一声,学着瞎子和静海的样子穿入到裹尸袋后方。 我把长茅一扔,正要跟着往里钻。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裹尸袋’的声音:“你,不会骗我吧?” 我停下脚步说:“不能够,就算本来是敷衍你,但就凭你帮我们这一次,答应你的事,我也一定做到!” “谢谢。” …… “瞎子?瞎子?” “在这儿呢。”瞎子的回应声从一旁传来。 我松了口气,“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黑啊?” “我特么哪儿知道?那些照片邪的很,除了白天那次,前头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都是莫名其妙到了未知的地方,我根本控制不了!” 瞎子明显是向我这边凑了凑,“不过有一点能肯定,眼下咱们至少是暂时安全了。” “那特么有什么用?”我反应过来,“这里黑灯瞎火,我们又没有光源,总不能一直像老鼠一样躲在这儿?” “谁说没有光?”说话的竟是岳珊。 也就是在她说话的同时,我就看到前方隐约露出一线微弱的光。 与此同时,借着这唯一的光亮,还看到那里挤着至少两个身影。 我想直起身走过去查看,可刚一伸腿,头顶立马撞了一下。 伸手摸摸周围,我脑子里蓦地闪过一道灵光。 “岳珊,你前边是不是还有路?”我问。 许是环境特殊,岳珊这时也不再使性子了,回答说:“有,好像,好像还是两条岔路。” “你先闪一边去,把路口让开。”我说了一句,猫腰上前。 随着岳珊的动作,光亮面积扩大。 我走到她原先待的位置,转眼看向她,却见她面色惶恐的朝我身前指了指。 我冲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回过头,看着面前的家伙。 这人是史胖子。 瞎子和静海也先后跟了过来,静海道:“原来这里是咱们白天来过的那条暗道。” 我点点头,确实,现在我们所在,就是白天受瞎子指引,来过的井下暗道。 我们身处的位置,应该是暗道中间分叉口的位置。史胖子一身肥肉,像座小山,如今的岳珊又是个大肚婆,俩人把路口堵的严严实实,难怪刚才什么都看不见呢。 瞎子挨到我身前,眯着眼看了看正闭着眼睛浑身哆嗦的胖子,小声问:“这家伙怎么了?” 我说:“他有幽闭恐惧症,这种情况……他没吓死吓疯都算奇迹了。” “幽闭恐惧症?”岳珊看了看胖子,又左右看了看,忽然问:“真叔呢?真叔去哪儿了?” 我这时也发现,我们当中少了一个人,王希真竟然不见了。 “真叔,真叔……” 岳珊刚喊了两声,便被我一把捂住了嘴。 我捂着她,不让她出声,回头看向静海,小声问:“还少了一个人?” 静海点头,“是还少了一个。” 胖子吓得不敢睁眼,却开口道:“听声音,好像就少了老王一个,咱就这几个人,其余都在,还少谁啊?” 我和静海对视,两人都没说话。 我白天刚来过这里,那时静海虽没现身,却一直都附在佛珠里。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和白晶来到岔路口的时候,发现那井下的生尸竟一路跟随前来。 现在我们就在白天的那个位置,然而除了王希真不见踪影,那具被我镇住的生尸,竟也不见了! 第一百零二章 狮虎凶门局 瞎子想说什么,被我摆手制止。 我借着前方岔路透出的微光,左右看了看,目光转到岳珊脸上,喃喃道: “你是被配了阴婚的,还没完婚,怎么就去了阴司鬼域……” 静海瞪着小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猛一拍脑壳:“不好,中计了!”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没错,是调虎离山。郑月柔多半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她应该是以为我们是封万三找来的,担心我们破坏她的行动,所以就干脆利用岳珊这个‘儿媳妇’作诱饵,把我们引进了城隍庙,引去了‘另一个世界’。” 静海接口道:“那棚子里画了勾阴符的女人,和两个被勾摄的鬼魂,应该也是故意安排的,目的是用来拖延时间,达成她的目的……这女人,心机可真够深的啊。” 我想了想,回过头,抬手在胖子脸上不轻不重的抽了一巴掌,“死胖子,别给老子装死!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那个郑月柔在被收养前姓凌,你也是凌家后人,你们是亲戚对不对?你知道她想干什么,对不对?” 胖子嘴角动了动,却仍是闭着眼不肯说话。 我咬了咬牙,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清醒点吧!阴司你去过了,应该知道那不是闹着玩的!无论人怎么投机取巧,到了那头,都在数难逃! 你们凌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你老祖宗造的孽,你难道还想继续错下去?我知道你是念在同族的份上,想帮某人……你这不是帮她,是害她!不但帮不了她,还会害更多无辜的人!” “呵呵,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裹尸袋’说的一句话。”胖子忽然睁开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苦笑:“你,不是我。” 见他明显是咬死牙口不肯多说,我急得又想动手,瞎子却拦了我一把,冷冷斜了胖子一眼,沉声说: “我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但之前观察过这里的形势。鬼门之上,狮鼻虎口,至阴中透着刚猛阳势。如果是死人葬在这里,多半会做三世畜生、三世怨鬼,之后,再做三十载阴差。九世过后,再世为人,不光福禄双全,更有可能权势通天。” 我摇头,“封万三可以说是这座山头的主人,他要是想这样,只管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儿子封平葬在这山里就是了。看他的样子,却是不知道这些内情的。” 瞎子眼珠一转,“我白天带你来,就是发觉了这一点,我也是想让你这阴倌看看,这当中有什么猫腻。白天我是没时间,没来得及告诉你,这狮虎凶门局,还有另外一个作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什么是灯下黑,鬼门关是阴差押解阴魂出入的场所,然而在鬼门左右,狮鼻虎口下,却等同是阴阳两不管的地界。如果有妖人在这里施法……只要他够胆、够本事,别说令死鬼复生,就算是再造一个长生不死的彭祖出来都有可能!” “嗯,借尸还魂。”我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胖子身上,“郑月柔,不,是凌月柔,她应该是想让她儿子借尸还魂对不对?” 见胖子仍然不语,我冷笑:“好嘛,封平活了,你们凌家是不至于全部断送了,可其他人呢?你可别告诉我,就只靠这里的地势,加上几个草人,就能够令死鬼复生。要是那样,那些女人肚里,用来害人的鬼胎不是就多此一举了?还有,封平是活了,那个负责修葺水泵房、隐藏这里的秘密,最终死在井里的家伙,他就应该死?而且还死的那么彻底,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胖子嘴角抽动了两下,像是想要开口,但是很快,不但又闭紧了嘴,而且又闭上了眼睛。 我点点头,“本来我还有点同情你们,至少还是同情你们这些所谓的凌家后人。现在,呵呵,我错了。送你们两个字——活该!” 说完这话,我就再不管胖子,招呼瞎子快走。 岳珊忽然一把拽住我,“封平?他不是已经死了?借尸还魂?那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跟你解释!”我回头对静海道,“大师,麻烦你照顾她。” 岳珊仍是拉住我不放,昏暗中,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她和我对视了大概有五秒,才用一种极其特别的口吻小声对我说: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现在……真叔也不见了……我们……我们什么都别管了……我们回去吧?”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眉毛都气得立了起来,“你什么意思?王希真是为了你才跟着冒险的,你现在居然想不管他了?” 岳珊低下头,哭道:“我害怕……” “去你妈的!你何止不配当法医,你连做人都不配!” 我是真想给她两巴掌,可看看她隆起的肚皮,还是强压住了火气。 这时,一直装聋作哑的史胖子忽然道: “要干什么,就快点吧。要不然,就会多害一条人命了。” 胖子仍是闭着眼,听了他这话,我心里却猛地一寒,再次下意识的看了岳珊一眼。 一种不祥的预感强烈袭来,我顾不上再向胖子询问,急道:“瞎子,和尚,跟我走!” “有两条路,走哪边?”瞎子问,“要不要分头行事?” “别分开!”胖子闭着眼抬高声音道,“癞痢头说过,狮鼻之下,虎口之中,就是他徐祸的葬身之处。要是兄弟,你就该护他周全!” 瞎子一惊,转眼看我:“癞痢头?就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那个?他说你来这儿会有危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你他妈还来干什么?” “没工夫跟你废话!” 我一把推开他,见岳珊捂着肚子,却是惶恐的看着我,不由得往地上啐了一口,“艹,老子欠你的!” 我到底是没有丢下岳珊,也没再把她交托给任何人照顾,而是让她紧跟在我身后。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当她说‘什么都别管’的时候,无论是不着四六的瞎子,还是阴阳怪气的静海,甚至是在某方面颇有些自私自利的胖子,都不会再管她的生死了。 我得承认,我同样讨厌,或者说是厌恶这个女人,同样不想管她的死活。 但是,我虽然单方面否定了她法医的资格,却不能不对自己做过的承诺负责。 我可以不向封其三有所交代,但却一定要当面给王希真一个说法。 因为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 第一百零三章 双瞳 我问胖子:“你真不跟我们走?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行不行?” 史胖子嘴角露出苦笑,闭着眼摆了摆手,“别管我,赶紧去吧。”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决定仍顺着白天那条岔路走。 原因很简单,我们手头都没有光源,即便是另一条路隐藏着重要的秘密,在没有光的情况下,贸然过去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可能会平添凶险。 岳珊跟在我后头,带着哭腔问我,她现如今该怎么办?怀了鬼胎,该不会真的会产下小鬼吧?还问我,能不能帮她把鬼胎打掉? 我被她问的烦了,再加上即将到达洞口,不得不停下来,恶狠狠的警告她,从现在起别再说话,不然就丢下她自生自灭。 说完,我冲瞎子和静海分别打了个手势,示意静海到前头来。 我是打算让老和尚先探出去看看情况,胖子不在,以静海的博学多闻,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瞎子跟过来,低声喝叱我:“你到最后头去!” 我知道他是受胖子的话影响,担心我真出状况,不由得暗恼死胖子真是大嘴叉子。 我知道拗不过瞎子,只能听他的,带着岳珊跟在最后。 到了洞口的位置,静海谨慎的回过头,示意我们都别出声。 见他探出身察看,我也提着一口气,脑中竭力思索着,外面可能会是怎么个情况。 见静海大半天没动静,我和瞎子都有点犯嘀咕,难道我们来晚了,对方已经得逞了? 瞎子扭脸看了我一眼,冲我打了个旁人看来有点古怪的手势。 我和他认识久了,这手势别人看不懂,我却是懂得他的意思。 静海老谋深算,这会儿没反应,多半有他的原因。 这种情形下,我们都不敢贸贸然做出行动,却又急于想知道具体的状况。 对此我无能为力,瞎子却不一样。 他是风水堪舆的行家,最擅长观形察势。 他这手势的意思是,要通过自己的专长,体察这里的气势变化,从而得知对方的进度。 见静海还没动静,瞎子索性盘腿而坐,眼帘低垂的同时,左手拿捏个专门的手势,拇指、食指、尾指抵住地面,右手的姿势大致相同,却是按着自己的前额。 静海越是没动作,我心里越是惴惴不安。 这时,我忽然感觉岳珊向我身后挨了挨。 我对这女人已经全无好感,想离她远些,但因为环境限制无法做到。 到底是女人,这种情况下不害怕才不正常。王希真莫名其妙不见,她失去了依靠,即便和我彼此再有成见,也不得不老着脸皮贴着我了。 岳珊挨上我以后,动作仍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往我身上靠,没等我回过味来,她竟整个人都贴到了我背上,并且两条手臂像是八爪鱼一样的缠到了我身上。 这种动作已经大大超出恋人间的亲昵了。 我惊觉不对头,正要推开她,猛然间,静海从洞口缩了回来,冲我打了个手势。 洞里的光线实在太昏暗了,我和他中间隔着瞎子,心思又在别的地方,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弄清他想表达的意思,而是一边琢磨,一边仍旧推拒着岳珊,并转回头想看看她出了什么状况。 这一回头不要紧,我差点没吓得喊出声。 岳珊几乎是和我鼻尖贴着鼻尖,如此近的距离下,我看到她原本还算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底竟然变得充血一般通红。 而且,她两只眼睛的瞳孔,都变成了两个,就像是连在一起的花生一样! 岳珊的眼睛变得极其恐怖,眼神间却透着诡笑,甚至是直接发出了阴森的笑声。 那笑声既像是男人,又像是没成年的小孩儿捂着嘴发出的,总之绝不是她本人的声音。 笑声中,她咧开的嘴里,竟露出满口参差的犬齿獠牙,并散发出熏人的恶臭。 我意识到她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却被这臭味熏得头脑一阵发胀,四肢麻木,居然无法闪避。 下一秒钟,岳珊果然就呲着牙,朝着我的脑门子咬了过来! “你找死!” 危急关头,随着一声低吼,一只手从我耳后伸了过来。 这只手伸出的角度和时机都十分刁钻,两根手指竟一下插中了岳珊的眼睛。 岳珊眼睛受创,呜咽一声,终于松开我,捂着面颊仰面倒地,口中发出的,却仍旧不是她本人的声音。 她那臭嘴一移开,我虽然仍有些头昏脑涨,但行动能力却已经恢复了些。 转眼一看,就见瞎子挨在我身后,朝着岳珊怒目而视。 原来这货恰好从冥思感应中醒来,正好看见我遇险,连手势都没来得及变,硬是把我从‘虎口’中抢救下来。 见岳珊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我彻底回过味来。 这女人被种了鬼胎,就她刚才眼睛的状况看来,她竟似被鬼胎控制,想要吸取我灵台中的活人生气! 静海这会儿也折了回来,看了岳珊一眼,低声对我说: “外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要我说,这女娃自私起来心里也是没谁了,带着她也是个累赘,为防万一,不如……” “行了,别说了。” 瞎子到底是了解我,摆手打断他,“如果不是为了王希真,祸祸才不会管她呢。现在王希真不见了,在见到王希真之前,祸祸就绝不会不管她。” 我阴沉着脸,没吭声。稍一犹豫,右手捏了个法诀,上前一步,狠狠的砸在岳珊隆起的肚子上。 岳珊这次并没有发出声音,被我砸中肚腹,只是身子一挺,跟着就仰躺在地,发羊癫疯似的浑身直抽搐。 瞎子扳了我肩膀一把,和我对视:“你狠过头了吧?两个鬼胎都是被邪法欺骗,你不觉得它们才是最无辜的吗?” 静海说:“无辜的人多了,总要有个选择对不对?眼下鬼胎为祸,你是想徐老板除了它们,还是杀了这女的?” 瞎子默然不语。 见岳珊停止抽搐,我把她拉起来,只见她脸色苍白,身子发虚,肚子仍隆起,眼中瞳仁却已恢复了正常。 她神情惊惧,似乎是想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问静海:“外面情况怎么样……” 一句话没问完,胸口一阵发闷,“噗”的一声,竟是喷出一口污血。 第一百零四章 再探虎口 “你还是中招了。”静海急道,“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唉,算了,说什么都晚了。” 瞎子瞪了岳珊一眼,恨得咬牙,“走,咱回,谁都不管了,什么也别管了,回!” 静海摇头,“我刚才看了一下形势,据我推测,对方这次是志在必得,白天她已经发现徐老板来过,现在,那井下的入口,甚至连那口井,多半都已经被封死了。就算我们想要离开,也只有一条路了。” 我闭上眼缓了一会儿,睁开眼对瞎子说:“我没事,没大碍的。” 我问静海,外边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静海神色古怪的看着我说:“你一定不想看的,不过,这个时候想逃避也不成了,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说着,把两只手伸到了我和瞎子面前。 我开始只觉得奇怪,甚至还有点来气,怎么这个时候,这老和尚还在故弄玄虚。 可当我看清他的手,不由得大惊失色。 刚才他下来冲我打手势的时候,两只手似乎都还好好的,这会儿再看,他的手就像是被烈火高温烧过一样,十根手指头全都烧融了。 而且,被‘烧伤’的部位,面积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散。 就只我和瞎子一愣神的工夫,就只剩半拉手掌了。 “怎么会这样?”瞎子惊道。 “是符火!”我急着想要替静海处理伤处,怎奈现如今情况特殊,连半张符纸也没有。 见我和瞎子都六神无主,静海惨然一笑,“算了,这双手已经废了,但还不至于要我的老命。” 岳珊也看到了他的惨状,忍不住问:“你这样……不疼吗?” 静海没理她,而是对我和瞎子说:“那女人实在恶毒的很,她在洞口下了符咒,倒不是为了伤我这死鬼,而是针对生魂而设的机关。她这是怕你坏她的事啊。所以我才说,来路多半是被堵死了。” 我牙床都快咬碎了,同时也明白过来,静海刚才之所以半天没动静,十有八九是在和洞口埋设的符咒相对抗。 老和尚到底不是普通人,却还是被符箓重伤,可见对方的邪术有多凌厉刚猛。 只这片刻,静海的两只手掌就都烧没了,好在伤势的蔓延似乎也就此止住了。 “大师,你到后边去。”我心里难过不已,一咬牙,就想冲出去。 静海却阻止我道:“先别慌,我还有些事要对你交代。” 说着,他把两截手腕凑到身前,低眼看了看齐腕而没的残肢,干笑两声说: “呵呵,咱家这回是真不中用了。徐老板,劳烦您帮个忙,替我把衣服解开。” “你想干嘛?” “嘿,您记性可真不咋地,难道忘了,你还有东西在我这儿?” 我反应过来,他所谓的东西,指的是祖父留给我的那封写有‘徐福安亲启’的信。 我并没有按他说的做,“现在不是时候,等回去再说。” 静海眼珠转了转,“信你可以不在乎,难道尸晗花你也不要了?” 我猛一怔,能令徐洁康复的就只有尸晗花,难道那邪花并没有被静海吸纳? 静海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也不怕对你说实话。那尸口生花对鬼魅并没有什么作用,能令金刚尸复原倒是真的。只不过,尸晗花毕竟是古尸所生,历经多年,吸纳了不知多少凶尸戾气。 就那么直接给人喂下去,身体是复原了,人多半也会失去常性,变成凶煞恶魔。我把尸晗花给吞了,目的是想用佛法消除其戾气,那样才能起到作用。只是……佛爷我今日多半是真的要去见佛祖了,不管成果如何,都要把花儿交还给你了。” 他要不说后半截,我多半已经解他衣服,甚至给他来个大开膛了。 听了他后边的话,却哪还能下得去手。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紧跟着,又有更多的叫声传来,瞬间就连成了一片。 除了静海,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岳珊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拼命想往我怀里钻。 我粗暴的推开她,一咬牙,对静海说: “你老丫的,比瞎子水儿还深,就不能实话跟我说,非得藏着掖着?等回去以后,我非得跟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说完不等老和尚再开口,猛然两个箭步蹿到洞口下方,双臂一撑,探了上去。 生魂出窍,本来是难以感觉到疲累的,然而方才被岳珊喷出的鬼气所伤,还是受了一定影响。 我本来还觉头脑阵阵发晕,可看到山洞中的情形,震惊之余,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就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 如虎口般的山洞中,摆设布置和白天没什么不同,人却是多了许多。 一眼望去,竟不下十几个。 多出的全都是女人,看服饰,竟然就是白天山庄中的那些服务员。 此时,她们再没了白天光鲜艳丽的模样,而是一个个抱着隆起的肚皮,在神台前不断翻滚哀嚎。 最恐怖的还是她们的样貌,白天见的时候,一个个都还算是美女,这会儿再看,脸颊青嘘干瘪,眼窝深陷,就跟被吸干了体液血脉的干尸似的。 神台的正对面,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盘腿而坐。 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孔,但仍是认出,这女人就是封万三的老婆,和胖子一样,同为凌家后人的郑月柔! 这女人也不动弹,看肩膀的轻微起伏,似乎是在念诵着什么。 整个洞中充斥着惨厉的哀嚎,我自然听不到她念的是什么,就只见离神台最近的一名女子,在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后,身子猛然一挺,就此一动不动了。 紧跟着,草道人座前的那个巨大香炉里,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正是白天我喝过黄家酒以后,看到的封平。 封平自香炉中现身,和郑月柔一样,盘腿而坐,却是悬浮在香炉上方。 看似在打坐,但却瞪着眼睛,露出一副贪婪的模样,两只手撑着膝盖,往前探着身子,不断抽动鼻子,像是在吸食着什么。 那个没动静的服务员,肚子本来还高高鼓起,可随着他的动作,肚皮居然快速的瘪了下去,同时身下流出了污血。 直到看到这一幕,我才真正反应过来。 这些服务员,连同郑月柔在内,都是真人。 郑月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她们弄来这里,为的是让封平的鬼魂吸取她们腹中的鬼胎血食! 第一百零五章 封金娣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静海说‘你一定不愿意看到外面的情形’了。 我早就想到郑月柔做这些事的目的,也猜到,单只是利用特殊的地势和一个草扎的道人,是绝难令封平借尸还魂,‘死而复生’的。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竟毒辣到这种地步,为达目的不惜害这么多人命。 这些女服务员本就是封万三用来‘待客’的,不知道吸聚了多少男人的元阳。 此刻再看,她们自身的寿元精气,多半也被腹中鬼胎吸取,所以才变得瘦如枯骨。 十成命去了九成九,就算这会儿再去制止,她们也多半是救不活了。 我本来想立刻冲出去,无论怎样,都不能让郑月柔得逞。 可是,不经意间看到洞口处残留的符箓,冲动便被强压了下来。 郑月柔明显是进行过周密计划,就算豁出去了,至少也得跟瞎子他们招呼一声才能行动。 我正想缩回身,无意间一瞥,竟看到郑月柔身后还有一个身影。 山洞里就只靠两个藤蔓木质的烛台照明,这个身影离神台最远,之前我的注意力又分散,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仔细看身形,那似乎也是个女人,却不像那些服务员似的大腹便便,而是被一身深色的衣服包裹,完全看不到模样。 看到这个身影,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另外两件事。 王希真是跟我们一起通过所谓的‘门’进来的,怎么就不见了? 他去了哪儿? 如果说他靠着小鬼护体,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那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原本在古井之下、后来跟着我和白晶来到岔路口的那具生尸,为什么也不在这山洞里? 感觉下方有人扯我衣角,我忙缩回身。 拉我的是瞎子,他表情显得有些阴郁,问我道:“你决定怎么办?” “硬办吧!” 我把外头的情形跟他说了一遍,咬牙道:“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是从这暗道进来的。如果井口真的被封死,那外边就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瞎子点点头,“那就快点,刚才我感觉出,这里的地势气脉变化很快,快的超乎想象。” 他忽然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你别忘了一件事,我们只是通过‘门’转移过来,还没有真正离开‘那个世界’。” 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向着来路看了一眼。 瞎子说:“如果那些阴差真要追来,未必就从那边过来,要知道,这整个山头都是它们的‘地盘’。”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静海走过来,摊摊两只残手,“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也不想那么早就去见佛祖。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吧,只是……得麻烦您二位提携我这没用的老和尚一把了。” 岳珊也战战兢兢跟了过来,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她也不可能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已经横下心硬来,见状也不再犹豫,先是和瞎子一起把静海架出了洞口,跟着把岳珊也弄了出去。 我们钻出的洞口,位于侧面一块虎牙状的石台上,这会儿洞中那些女人惨叫声此起彼伏,压过了一切动静,倒也不至于立时就被发现。 然而等我和瞎子先后出去,一眼望去,山洞中竟又起了变化。 那些怀着鬼胎的女人已经有五六个都不动了,郑月柔也还在盘腿念咒,仿佛一直都没有移动过。 除此之外,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先前看到的,那个一直站在郑月柔背后的身影,居然从阴暗中走了出来,缓缓向着神台的方向走去。 这时我才看清,这人身上穿的,居然也是一身新娘子穿的中式大红喜袍,而且头上还盖着红盖头。 这女子的身材比起岳珊,可以说是很一般,而且,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先是一条腿迈出,跟着另一条腿往前拖着走一步,看上去就像是腿脚受伤,不怎么灵便似的。 这时,岳珊忽然拉了拉我。 我烦透了这个女人,本来不想搭理她,可她拉我没反应,竟跟着把嘴凑到我耳边,急着说道:“那是我妹!” “什么?”我愕然看向她。 岳珊一手扶腰,一手拉着我,哭丧着脸说:“那是金娣,是三舅的女儿,是我表妹!” 金娣?封金娣? 我记得岳珊说过,封万三还有一个女儿,就叫封金娣。 封金娣是封万三和前妻生的,那和封平不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打扮成新娘子的样子? 我问岳珊,是否确定那女的就是封金娣。 岳珊使劲点点头,说她表妹早几年因为没人管,沾染了诸多恶习,有次服食了违禁药物后,和一帮暴走族飙车,翻车落下了残疾。 她虽然看不清‘新娘’的样貌,但绝对能肯定,那就是封金娣。 我和瞎子、静海各自对视了一眼,再看看岳珊,终于明白过味来。 看来要以邪法令封平借尸还魂,和活人配阴婚应该是不可缺失的步骤之一。 而且,和他配婚的女子,还必须得和他有着一定的血脉关系。 最初被安排配婚的是岳珊,后来因为我们的参与,为了万无一失,郑月柔不得不改变计划,竟找来丈夫和前妻的女儿代替岳珊。 而岳珊作为我们的目标之一,却是在她的安排之下,作为诱饵,把我们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女人心机之深,行事之狠辣果决,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金娣!金娣!”岳珊突然大声喊起了封金娣的名字。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那新娘没反应,反倒是郑月柔猛地抬起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娘的,弄她!”见形迹暴露,瞎子一声虎吼,最先从牙台上跳了下去。 “你小心着点儿……”静海跟着纵身跃下。 我刚要跟着跳下去,岳珊忽然一把拽住我,哭道:“这里太高了,我不敢跳……” “我艹……” 我都快恨疯她了。 正要把她甩开,却见郑月柔目露凶光,猛然甩手,将一张符纸朝着瞎子俩人跳下的位置甩了过来。 “小心……” 这时我再提醒他们也已经来不及了,那符纸看似平平无奇,可瞎子跟静海一跳落在符纸旁,竟先后消失了踪影! 第一百零六章 斗谎 我不顾一切将岳珊甩开,跳下牙台。 然而人在半空,就见那邪异的符纸在‘吞噬’了静海和瞎子以后,竟自燃起来。 等我落地,符纸已经烧成了飞灰,我却仍是在虎口山洞中。 “我说过,别妨碍我。”郑月柔阴狠的说道。 这女人果断的可怕,只说了一句,就又甩出了两张符纸。 我不敢硬接,只能闪避。 没想到堪堪躲过两道符纸,脚下却猛地一沉。 低头一看,不由得惊怒交集。 原来除了正面的两道符纸,还有第三道。 头两道符纸是迎面而来,第三道却是贴着地面过来的,我只顾着躲前两道,却将第三道符纸踩了个正着。 她那符纸也是真邪性,踩在脚下,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然而,上面的符文却瞬间活了一般,像是迅速滋生的草藤似的,顷刻间就缠住了我一只脚,任凭我怎么挣扎,也不能挣脱。 郑月柔冷眼看着我,“别白费力了,若是在别处遇上这阴草符,或许还能逃脱。但在这狮虎山顶,鬼门之上,符生阴草扎根在阴间,莫说你只是个出窍的生魂,就算是大罗金仙……呵呵。”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冷笑一声,将一样东西随手丢了过来。 我起初是真吓一跳,以为她要痛下杀手,等看清那东西,才稍许松了口气。 丢在我脚下的,赫然就是白天我塞进那生尸嘴里,用来镇尸的绿玉指环。 指环被取出来了,她果然是想让封平借尸还魂。 可那具生尸在哪儿呢? “舅妈!你这是在干嘛?!” 岳珊终于还是从牙台上滑了下来,踉踉跄跄跑过来问道。 “不想死就别过来!” 郑月柔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说了一句,就又低下头,垂下了眼帘。竟是不再理我,继续诵念起了法咒。 我又挣扎了一阵,不但没能挣脱,还发现那符箓生出的草藤,竟然还在继续生长。 虽然生长速度不如最初时让人猝不及防,却仍是肉眼可见。 而且,它似乎并不只是单单纠缠住我,还像是在向上繁衍的同时,往我身体里钻似的。 惊骇之下,我不由得想起王希真对我说过,郑家一对儿女的诡异死状,忍不住大声问道: “郑家的亲生儿女,就是被你们凌家用这阴草符给害死的?” 郑月柔身子微微一震,再度睁开眼看向我:“你居然知道凌家的事?” 我心念急转,其实对于凌家的往事,我所了解的也就只有毒凤担阳这一块儿,不过眼下危难当头,也就不怕信口胡诌,那样也许能拖延些时间,从对方口中探出更多关于阴草符的来历。 然而,我的如意算盘到底是没有打响。 不等我开口,郑月柔就冷言道:“知道又能怎么样。” 仅仅又只是一句话,她就再一次垂下了眼帘。 这一次,无论我说什么,甚至是说,毒凤担阳局已经破了,被凌家害死的那个女人已经放弃了仇恨……她也都无动于衷。 我心直沉到了谷底,碰到这样一个为达目的视一切如无物的对头,一旦处于下风,那就只剩下悲哀了。 岳珊被彻底吓住了,竟再不敢多说,甚至没有尝试上前拉我一把,就只是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些怀着鬼胎的女子,随着封平贪婪的吸食,逐渐都没了动静。 等到最后一个女人被吸食殆尽,整个山洞里,就只听到郑月柔魔咒般的低声诵念,岳珊竟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封金娣也已经拖着残腿,走到了神台前。 我试着叫她,她也没反应,完全就像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终于,郑月柔停止了诵念,站起身,急着对神台上的封平说道: “孩子,快,你只要和她真正成了亲,就能重生了!”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就是个疯婆子,明知道他们是亲姐弟,居然还做这种事,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然而,我唯一能使用的‘武器’,此时也是徒劳。 郑月柔压根就不理我这茬,只是催促封平和封金娣‘成亲’。 这会儿,草藤已经快要蔓延上我的胯骨。 看着横了一地的女尸,我实在是不甘心,一眼望到岳珊,忍不住大叫: “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忘了,你也是警察!是法医!不管怎么,都拦住她!拦住她们,快啊!” 岳珊倒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但却像是被吓疯了,就只是瘫坐在地上,两眼失神的冲我摇头。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没想到一直没开口的封平居然做出了反应。 他仍是悬浮在香炉上方,先是盯着封金娣看了一阵,目光倏然转向郑月柔,眉宇间骤然戾气横生: “你没开玩笑吧?不是说好了,替我找的是表姐吗?怎么变成这个死瘸子了?” 郑月柔一怔,随即用哄小孩儿的声音说道:“平儿,妈这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先这么做。你听妈的话,赶紧和她成亲,等你活过来,你想要什么,妈都给你。” “你在玩儿我?!”封平更加暴怒,“这死瘸子长得和老头子一样,这么丑,谁肯要她?” “孩子,你听妈的话吧,妈这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我眼珠一转,猛然打断她,朝着岳珊一指,对封平道:“你想要的女人,不就在那儿?你这个所谓的妈,就是不肯多费工夫,她就不想让你好过!” “你住嘴!”郑月柔喝叱一声。 紧接着,又对封平解释道:“平儿,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妈最疼的就是你,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啊!妈本来的确是替你找的岳珊,而且已经快要成功了。可这混蛋小子横插一杠子,他不光坏了咱们的事,还……还……” 她这一‘欲言又止’,我就觉得要坏菜。 果然,下一秒钟,郑月柔指向我,‘义愤填膺’道: “这神棍本事没几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下三滥色胚子!你也看到岳珊现在的样子了?是他,是他这个神棍,装神弄鬼,骗了岳珊,还搞大了她的肚子!” “别听她的!”我急道,“是她看不上岳珊,她觉得岳珊身材比她好,怕你娶了媳妇儿就不听她的,所以找人弄大了岳珊的肚子!” 我也是豁出去了。 我刚开始‘出卖’岳珊,一是因为对岳珊实在厌恶到了极点,再就是希望通过挑拨离间来拖延时间。 但是,我虽然算是能把握时机,郑月柔却是知子莫若母。 这女人冷酷起来像是没有感情,可为了达到目的,撒起谎来水平却是比我高。 我心说人嘴两张皮,既然打起了嘴仗,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什么说什么。 至于封平信谁,那就听天由命了! 我没看错,封平的确是个没脑子的二世祖。 可是,我却还是低估了郑月柔。 或者说,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郑月柔显然是很清楚我的意图,竟退后两步,放缓声音对封平说: “孩子,你还不知道,你死以后,妈为你做了什么吧?我现在告诉你,你爸已经死了,是我害死的。我想我儿子活着,我知道我儿子想要什么!他封其三只要多活一天,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只有他死了,他所有的一切,才会都属于你!妈能替你做的,都做了。所有人都以为封其三病重不治,没人知道,是我给他下了符咒……” “老头子真的死了?”封平眼睛明显一亮,原本半透明的身形竟也清晰了许多。 我急道:“她在骗你,封万三没有……” “他本来已经死了!”郑月柔厉声打断我,“但就是这小子,受王希真托付,为了钱,居然又把他救活了!” “完了。”我叹息一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零七章 出卖 我只想说,在这次‘谎斗’中,我输了,而且输的很惨,很直接。 这场‘斗争’中,我和郑月柔的目的虽然截然不同,但都在不断编织谎言。 现在结果很明显,她比我更胜一筹。 我的谎言,是基于我个人对人性的判断,以及从封平的只言片语中对他片面的了解。 比起我来,郑月柔高明的不是一点半点。 封平是她的儿子,她比谁都了解封平的个性,知道这个二世祖最想要、最在乎的是什么。 我着重拿岳珊说事,多少还是出于,岳珊那夸张的身材,对正常男人都有着相当的吸引力。可我眼力还是太浅了。 封平从出生就是富二代,虽然有着男人的通病,但女人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所有玩物中相对比较有吸引力的一样。 就像郑月柔接下来劝导他的话——‘孩子,你有了钱,还有什么样的女人是得不到的?’ 也就是这句话,终于‘点醒’了封平。 让他把所有的戾气都转为仇恨,转移到了我这个‘破坏者’的身上: “麻痹的,老头子给了你多少钱,才买了他一条命?你坏了老子的好事,有再多的钱,你他妈有命花吗?” “哦,他还没给我钱。不过,我还就真敢说,就你这臭德行,他封万三的万贯家财,还就真落不到你手上。”我知道局势已定,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真打起了嘴仗。 “你找死!”封平终于长身站了起来。 “孩子!”郑月柔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看着封平的双眸中,却又透着几分‘慈母式’的欣慰,“他不过是天生命贱,要不然也不会为了那么点钱卖命,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乖,听妈的话,先成亲。妈向你保证,等你活过来,一定让你亲手处置他。” 封平倒也不是一味的没脑子,闻言犹豫了一下,目光转向封金娣,面露厌恶的同时,却是说道: “我从小就觉得她恶心,现在变成瘸子,更恶心死人了。不过,为了活着,就是特么一头瘸腿的母猪,我也认了!” 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无谓抵抗,听到这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声道: “你真以为你妈是疼你?她疯了!她是在害你!封金娣是你姐姐!你动她,会遭报应的!” 我现在可以肯定,封平是郑月柔的亲儿子了。 他虽然是个无脑的渣子,但却在某些方面继承了他母亲的个性。 那就是,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是完全的行动派。 眼见他凌空缓慢的走下神台,走到封金娣面前,我只能是把所有的愤恨和不甘,糅于眼神之中,投向了相对于我,仍能自由活动的岳珊。 “等一下!” 我终于听到一个阻止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却不是岳珊发出的。 对于这个声音的出现,郑月柔和封平同样感到意外,不约而同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等等!”随着这声音再次急促的响起,我愕然的看到,一颗圆骨碌的脑袋竟然从神台上、草道人的身下钻了出来。 “死胖子!” 胖子是从草人腿部的位置扒开茅草钻出来的,等完全爬出来,就只看了我一眼,跟着就面向郑月柔和封平说: “那小子在生尸肉身上动了手脚,你们这么做,是白费力气。” 说着,向郑月柔做了个十分古怪的手势。 以郑月柔的性子,一怔之下原本就要立时发难,看到他做的手势,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你是二房的后人?你们没死?” 胖子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眼神却是有些闪烁。 也只是瞄了我一眼,就又转向郑月柔:“我要是没算错,我应该得喊你声姑。” 郑月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复杂道:“你长得真像你妈。她还活着吗?” 胖子黯然摇头:“死了。” “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胖子泫然欲泣,“姑,我妹也死了,三房的小姑姑也死了,都死了……” 我早通过郑月柔的容貌猜想到一些事,却没想到有幽闭恐惧症的胖子竟会突然出现。 看看草道人身下被他刨出的洞,再回想一切,猛然反应过来。 岔路口的另一条路,竟也是通到这山洞里,只不过,出口却在草道人的下面! 胖子点明我在生尸上动了手脚,难道……难道那生尸就在草人下头? 郑月柔到底不是一般人,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看了我一眼,转向胖子,眼中带着明显的敌意,“你们认识?你也想阻止我?” “不是……” 胖子摇头,“我一早也是没把咱家的祖训当回事,可妹妹死了以后,我才知道,要是没了家,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多难受。姑,我是真不想活了,可我答应过我爸妈,无论如何得给咱凌家留下香火后代。 我……我喜欢的女人不喜欢我,她还坑我……我不想活了,我对不起我爸妈,对不起妹,可我到了下头,还想再见他们,不想他们怪我……” “胖子,你冷静点!”我隐约觉得不对,“别冲动!” 胖子无视我,仍是对郑月柔道:“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现在生无可恋,也实在没活着的必要了。我可以帮你,帮你把……” 他看了封平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我知道要让他死而复生,就必须得利用近亲血脉。我只求你一件事,咱们的先人已经做错了,就不要再一错再错了。你把那女人放了,我愿意把我的元神给他当做血食!姑,你应该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是外人,我才是凌家正宗!” 郑月柔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声音却是平缓:“我能相信你吗?” 胖子惨然一笑,把左手平举,手掌慢慢摊开。 看到他掌中的事物,我在确认一件事的同时,心中唯一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耳钉?”郑月柔狐疑的看着胖子,“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姑,徐祸这小子阴的很,你只把那生尸嘴里的玉拿出来了,却没想到,这家伙表面上面筋,其实滴水不漏。他把这耳钉当做丧门钉,钉在了生尸的脚掌心。我就是了解他,所以才能把这东西找出来,要不然,就算你儿子吸食再多血食,也不可能借尸还魂的!” 第一百零八章 胖子的心机 胖子的出现,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可我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见郑月柔和封平全都怨毒的看向我,我叹息一声,冷冷的说: “都说祸不及三代,我本来以为,你们凌家的悲剧,只是偶然,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我们凌家的事,不用旁人评价,更不用你来多管闲事!”郑月柔显然是动了真火,说话声中,竟缓步向我走来。 “姑,把他交给我吧。” 胖子拦在她身前,咬牙切齿的说:“当初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我妹妹就不会死!我现在生无可恋,甘愿为咱们凌家香火的延续做些事。不过,在那之前,我一定得亲手弄死这小子!” 见郑月柔阴着脸不置可否,史胖子走到我面前,猛地反手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妈了个巴子,你到底还是落在老子手里了!” 我只觉脸火辣辣的疼,咬紧牙关对胖子怒目而视。 可没想到,这时胖子却忽然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并没有看懂他眼神表达的意思,很快就见他又恢复了恶狠狠的样子,猛一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五指内扣,看上去是要活活掐死我。 然而,作为当事人,我却已经觉察到不寻常。 胖子掐我脖子,用的竟是右手。 古垛村那次,为了救季雅云,我夺刀挑断了他的手筋。 不久前,他才旧患复发。虽然经过治疗,但短期内绝不能够恢复。 他样子虽然凶恶,但手指却是无力,想单凭一只手掐死我,根本就不可能。 胖子似乎也发觉了这一点,有些恼羞成怒,抡起左拳,狠狠照着我肚子上捣了一拳,“妈叉的,你不是很拽嘛,我让你多管闲事……你再拽啊,再管啊?你倒是还手啊,还手啊!” 我虽然狐疑,但他捣在我肚子上的一拳实在很重。 这会儿草藤已经缠上了我的腰部,我下半身完全不能动弹,上身却还能做出反应。 听他叫嚣着又抡起拳头,我吃痛之下,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用力向身前一带,另一只手一个勾拳,以牙还牙狠捶在他的胖肚子上。 事实上我这会儿多少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下手并没有留力气。 然而,下半身连带腰部都使不上力,即便我用尽全力,打击的力度也是有限度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胖子挨了这一拳,竟闷哼一声,捂着肚子扑倒在地。 正当我疑惑不已的时候,突然就感觉,脚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倒不算很疼,却是麻的厉害。 胖子好半天才挣扎起来,踉踉跄跄连退两步,指着我鼻子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郑月柔皱眉道:“你想磨蹭到什么时候?赶紧解决他!” 胖子突然又一次向我使了个眼色,桀桀怪笑着转过身,“我改主意了。” “你什么意思?”郑月柔阴沉的问。 胖子耸耸肩,“姑,你别误会。我说改主意,不是打退堂鼓。我既然说了,就一定会为了咱凌家的后代牺牲。我是突然想到,这小子实在可恨,就这么痛快的整死他,太便宜他了。 反正他现在就是个生魂,身上没有任何五行之物,中了咱家的阴草术,就只有等死的份。倒不如就让他多活一会儿,等到阴草完全侵蚀到他身体里,那他娘的多痛快。嘿嘿嘿,我真想看看,他眼睛、鼻孔,甚至是肚脐眼儿都长出草来是什么模样。” 我听的心惊肉跳,郑家一对亲生儿女,果然是被郑月柔,又或是她的父辈给谋害的。 但与此同时,心念电转间,我似乎有点明白胖子刚才眼神中的意思了。 他这番话看似是对郑月柔说的,其实是在跟我解释,那阴草符的玄机。 符生阴草,就五行而言,应当是属木。 阴草符之所以能将我困束,完全是因为,我现在只是生魂的存在,身上并没有任何相克五行的事物。 刚才胖子被我一拳放倒,紧接着我就觉得脚背麻痒刺痛,难道是因为…… 见郑月柔的视线暂时被胖子遮挡,我急忙低眼看向脚背,果然就见上面露出一朵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银色小花。 是耳钉! 我心跳加剧,仔细一感觉,草藤虽然仍缠着我,却似乎已经不再继续滋生蔓延。 而且,先前那种直往身体里钻的感觉,也正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相对舒坦的麻痒。 “阴草开始枯萎了!” 我心中大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倒是误会这死胖子了,他多半是我们前脚走,后脚就进了另外一条岔路。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克服幽闭恐惧症的,又或者,他之前根本就是在骗我,他根本没有病。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潜伏在草人下头,已经有段时间了,已经窥视到了外边的情形。 同是凌家后人,他或许已判断出,同样作为生魂,他也不是郑月柔的对手,所以才唱了这么一出,目的是想把我从困局中解救出来。 眼下这虎口洞中,放眼望去,没有任何金属器物。 想要以金克木,破了阴草符,似乎也只有我白天为防万一,订入那生尸脚底的一对耳钉了。 郑月柔盯着胖子看了一阵,忽然笑道:“看来你真的很恨他。” 我一直都没见郑月柔笑过,见她露出笑容,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几乎是本能的大声道:“胖子,小心!” “靠,你特么是不是有病?”胖子回过头,“你以为假惺惺说两句,我就会心慈手软,就会……” 一句话没说完,胖子的脸色蓦地一变,低头看向自己脚下,更是面如死灰。 从我的角度看去,并不能看到他脚下有什么,却能看到,数道纤细的草藤正快速从他脚底钻出来,顷刻间就缠上了他的脚背! 又是阴草符! 郑月柔收敛起笑容,对胖子说: “我相信你是真不想活了,也相信你真的甘愿为了凌家牺牲。可你实在不是干大事的人,你的废话太多,太磨蹭了。” 说着冲封平一使眼色。 “嘿嘿,我好像已经闻到血食的香味了。妈,这死肥猪还真是咱家亲戚?他可比那些女人肚里的货香多了。” 封平立刻迫不及待的漂浮到胖子身后,猛然升高一尺,低头冲胖子的头顶张开了嘴。 第一百零九章 又见先知 我早看出,郑月柔娘俩都是‘行动派’,却没想到,事态会演变的这么突兀。 眼看封平就要吸食胖子的精元,我急忙想要挣扎,但此刻阴草还没有完全枯萎,虽然比之前稍微松动了些,想要立时挣脱也不是容易的事。 “郑月柔!你被人利用了!” 危急关头,我只能是再次红口白牙,使用起拖延战术,“封平!你快住手!不然你就会魂飞湮灭了!” 封平一下闭上了嘴,扭脸看向我:“你说什么?” 郑月柔急道:“平儿,别听他的,他在胡说八道,想要拖延时间!” “我没胡说!你真是被人利用了!”我抬手指向她身后,“不信的话,你看看那草道人!看它有什么变化!” 郑月柔心机何等之深,并不为我言语所动。 好在封平是个无脑的渣子,闻言立刻转头向神台上望去。 面对着郑月柔,我生怕被她看出端倪,不敢再轻易挣扎。 虽然知道谎言很快就会被揭穿,却还是摆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对着郑月柔坏笑: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其实,咱们是同门。如果你看了我画的符,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着,我举起一只手,在空气中快速的写画。 虽然只是流于形,但作为行家,郑月柔立即就露出了惊诧之色,“你怎么可能会我凌家的秘术?”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继续下去的话,今天就一定是咱们凌家灭门之日!” “咱们凌家?”郑月柔更加疑惑不定。 我心说:就知道你会抠字眼儿! 胖子忽然大叫起来:“你住嘴!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现在反悔了?你难道忘了咱家的祖训?你现在把实底兜出来,咱们都得死!你要不说,咱家起码还能留住你这条根!” 胖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这神来之笔的配合,在我看来简直天衣无缝。 可让人万没想到的是,郑月柔听了胖子的话,原本的疑惑一扫而空,随之替代的是无比的怨愤。 更恐怖的是,她竟然直着朝我走了过来。 “你们全都在撒谎!” 郑月柔走到我身前,却是转眼看着胖子,怒不可遏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相信你?就凭你那个手势吗?我告诉你,之所以相信你是凌家后人,是因为我一早就找杨癞子算过,在这世上,除了平儿,我就还只剩一个亲人!你要不说话,我还以为,他是凌家的外戚。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凌家的祖训只传嫡系,就算外戚能学到凌家秘术,祖训又怎么会交托到他身上!” “死胖子!你个王八蛋,没事你搭什么话,就知道自作聪明,现在糗了吧?!”我也对胖子破口大骂,“你敢害老子,那就别怪老子以牙还牙了!郑月柔,你不相信我说的就算了,可你别忘了,那胖子手里可攥着两枚耳钉呢!金克木!他身上带金,阴草符怎么可能对他管用?” 我猛然抬高声音,“封平,小心!” 郑月柔爱子心切,听到这话,即便是不相信,仍是本能的向封平看去。 我本来想借这个机会,不顾一切的挣脱出来,可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下意识一转,立时就惊呆了。 此刻,封平仍悬浮在胖子身后,脸仍朝着神台的方向。 按说我和郑月柔二次‘斗嘴’到了这个份上,他就是再蠢,也该心下起疑,回过头看一眼。 可是,他却保持刚才的姿势,完全没有更改。 但说他没有变化,也不是绝对的。 最起码,他人虽不动,脑壳却是起了变动。 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然而,我看到的,却不是一个完整的后脑勺。 他的头顶,自耳朵向上,约莫两指的位置,就像是被利器平削一样,竟然缺失了一块儿。 从这缺失的部位,正不断有似有形似无形的血气飞出来,就像是巨鲸汲水一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色长虹! “你狗日的,居然出卖我……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胖子的身子实在太不灵便了,感觉不对劲,拼命想往后看,但因为两条腿被固定,封平又在他正后方,无论他再怎么扭转角度,都看不到具体情形。 我喃喃回应胖子:“放心吧,你死不了了,想吃你的人,被别人当做血食了……” 郑月柔本来也是惊呆了,听到我的话,才蓦地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平儿,我的孩子!” 见她不顾一切的向封平跑过去,再看看那仍在由封平脑壳内向外流逝的长虹,我终于想到了关键。 目光跟随‘长虹’转向神台,骇然就见,草道人那张白纸糊的大脸,居然起了诡异的变化。用笔描画的五官,竟像是真人一样,有了表情! 事实上,草人的眼睛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可是,那原本还算端庄的嘴,竟然张开了。 不但张开,嘴角还带着一种邪异中满带嘲讽的笑意,就好像是在说:你们都上当了! ‘长虹’由封平缺失的头颅中生出,另一端,正是湮没在草道人邪笑的口中! 郑月柔虽然第一时间冲到了封平身前,但反应却让人莫名的心酸。 稍微懂的些道行的人,见此情形,就知道,封平就像先前那些被他吸干了鬼胎精血的女人一样,彻底没救了。 郑月柔并没有试图施法阻止事态的发展,而是像所有普通女人一样,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了伤,忘记了一切本应该具有的‘常识’,就只是伸出两只手,想替儿子捂住伤疤。 然而,封平的‘伤疤’又哪能是她能捂住的。 封平一直保持着离地一尺悬浮的姿态,郑月柔的样貌虽然和凌红有几分相似,身高却比凌红要矮的多。 她并不会腾云驾雾,这种情形下,她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就只能一次次的跳起来,用双手去捂儿子头顶的‘创伤’。 那模样,就像是一只猫崽被成年人提在手里,还在‘坐月子’的母猫,千方百计想把自己的孩子抢回来一样…… 胖子也看到了神台上的情形,震撼之下,僵硬的转过脖子对我说:“你……你他娘到底是乌鸦嘴,还是先知?真被你说中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一错再错 胖子看我的表情,既震惊,又有些愤怒。 我明白他这反应的含义,之前他刚拿出耳钉的时候,我也差不多是同样的神情。 其实现在我和史胖子间的关系很有点微妙,他一直口口声声说要整死我,而我,也一直对他有所防备。 可事实是,除去齐薇薇那件事,我们之间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到目前也还十分讨厌胖子。 胖子也是一样,多数时候都是用看仇人的眼神看我。 但不能否认的是,我们是一起来的,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出卖’我时,我既愤怒,又绝望;同样,现在胖子多半是以为,我对他隐瞒了某些重大的事。 我百口莫辩。 娘的,我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才信口胡诌。 什么‘被人利用’、‘凌家灭门’云云,我发誓,说这些的时候,我都没过脑子。 也难怪胖子震撼之余会恼怒,就目前看来,我刚才随口编的谎话,此刻,至少有一半已经成为了现实。 本来是要借尸还魂的封平,真的沦为了第三`者的血食,遭遇了灭顶之灾! 我无瑕对胖子解释,又看向神台,看到那似血的‘长虹’还在持续,隐约有种极不祥的预感。 见郑月柔已经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只是不断跳跃、拥抱、拉扯……所有动作,都只想挽救自己的儿子,但所有行动都只是徒劳。 我不敢耽搁,试着再次想要挣脱束缚的阴草,猛一用力,下`半身又传来一阵难耐的麻痒。 这种感觉绝不舒服,如果是自制力稍差的人,绝对会被刺`激的大叫出来。 然而,这种奇异的麻痒却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感觉到无数根阴草藤蔓在往我身体里钻,表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痕迹。 可是现在,同样是感觉,我能觉出,随着这阵麻痒,原先钻入我体内的草藤,已经全部枯萎凋零,失去了原本的‘生命’活力。 我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会儿我只要再加大些力度,就能够挣脱束缚,恢复自由。 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就想付诸行动。 可是,就在我行动的前一刻,本来一直瘫坐在地上的岳珊,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完全吓疯了,竟全无征兆的一下爬起来,踉跄着冲到我面前,整个人扑到了我身上。 她几乎是贴着我的面颊哭求道: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对这女人厌恶到了极点,刚想将她甩开,猛然间就觉大脑一阵晕眩。 “放开我……” 我拼尽全力,也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下一秒钟,眩晕感更加剧烈,我根本来不及想这到底是什么缘故,意识就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之所以说意识的丧失极短,是因为,在我看来,那就像是打了个盹。紧跟着,就像是年少时在课堂上睡觉,被老师发现后叫醒一样…… 我听到一个缥缈不定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徐祸……徐祸……徐先生,你在哪儿?” 同一时间,另一个让我倍感厌恶的声音也叫道: “徐祸,徐祸!你快醒醒!” 对于前一个声音,我只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可是,我对后者所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反感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听到她的呼唤,我立即拧着眉睁开了眼睛。 果然,一张熟悉的女人脸孔,第一时间映入眼帘。 “滚!”我控制不住的,猛地推开岳珊。 见她被我推得摔倒在地,一脸的惶恐骇然,我又有些后悔起来。 徐祸啊徐祸,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这女人只是被吓坏了,她就是个普通人,所有的反应,包括极度恐慌时表现出的自私,在正常人看来,那都再正常不过了。 你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受惊的女人斤斤计较,甚至还对她动手了呢…… 见岳珊又开始哭,我皱眉之余,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把她扶起来。 可是,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或者说,根本就是我刚一有这个想法,突然间,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径直走到岳珊身边,弯下腰,半扶半抱的把她搀了起来。 更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岳珊竟没有丝毫推拒的动作,被扶起后,立刻就反身扑到那人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先是一愣,随即想到眼下的处境,急忙想提醒她: 冷静点,这里危机四伏,别特么昏了头,见个人就当做依靠! 实际上,我真的这么说了。 而且,我的声音相当大,几乎都感觉自己的耳鼓被震的发疼了。 但是,岳珊就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话,哭的更加厉害,将那人抱的更紧了。 就好像……那人是她的至亲,是她最信赖的人一样。 她的反应让我感到相当程度的恐慌,因为,我到目前为止,都没看清她抱着那人的样貌。 由此衍生,我开始注意到,此刻我竟然不再是待在那虎口洞中,而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应该是极黑暗的,因为,除了近前的岳珊,和那个怀抱着她、看不清样貌的陌生人,四周就犹如极夜,漆黑一片,完全没有任何光亮,以及光亮所能照射的事物。 奇的是,我可以肯定,附近并没有任何的光源。可是就在这种环境下,我却能清晰的看到岳珊的样貌,甚至是能数清楚她垂在耳畔下的一缕发丝! 见岳珊还在那人怀里哭个不停,那人也没有别的动作,我暗暗吁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放轻松,先不管岳珊如何,只转眼查看环境。 很快,我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我确定周围乃至身前,没有任何光源,无论怎么调整目力,周围似乎就只是绝对的黑暗。 和环境不符合的是,我仍然能清楚的看到岳珊的侧脸,秋毫可见。 但是,绝不符合自然原理的是:那个抱着她的人,明明和她处于同一个环境下,或者干脆说,两人的侧脸就是在一个大概齐的平面上。 可我,就是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来这儿?” “郑月柔和封平呢?” “胖子又去了哪儿?” …… 我一连串问了自己数不清的问题,头脑却更加混乱。 我甚至一度怀疑,我已经死了。 是郑月柔,在歇斯底里的绝望中,发挥了她无比的决断,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把我,乃至岳珊给杀了。 我并没有‘亲临’死亡的经历,在我看来,现下这种超自然的环境,似乎和我想象中,人类刚死亡后所经历的迷惘差不多。 要真是这样,那现在抱着岳珊,而又不被岳珊抗拒的人,难道是她亲戚?是她祖宗? 我发觉自己越想越偏,急忙想收敛心神。 这时,之前我意识中最初听到的那个声音,竟再次传了过来:“徐先生,我可找到你了!”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我仍然只觉得有些熟悉,还是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是谁。 但是,很快,随着一个人影的出现,我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癞痢头!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八种人格 我怎么都没想到,来的是癞痢头。 癞痢头向抱着岳珊的那人看了一眼,边匆匆走过来,边急着问:“先生,你没事吧?” 我下意识往前迎了一步,才惊觉,我竟然不知何时摆脱了阴草的困束。 我问癞痢头:“你怎么来了?” 看到熟人,我起码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我还没死。 可既然没死,怎么一下就换了地方呢? 难道又是那十二张照片中所暗藏的‘门’的缘故? 癞痢头挠了挠头,神情中竟也透着些许迷惘,不过很快就对我说:“我左思右想,真是不放心,所以,就想法子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叫想法子来看看我?”我听出他话里的怪异,左右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 癞痢头脸色更加为难,“其实我也不大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我本来是真想到聚宝山庄找你的,可封其三派人看着我,不让我出门啊。” “什么意思?”我更加疑惑。 癞痢头又习惯性的挠挠头,“意思就是,我现在人还在孙家。” “你也出魂了?!”我总算反应过来。 不料癞痢头却摇头,“我应该不是出魂,怎么说呢……” 他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准确的说,不是我出魂,而是你在我的意识里。” 我又是一怔,眼盯着他,把这话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猛然有所悟道:“你是说,相语?” “对对对!就是相语!”癞痢头连连点头,“我本来一直都能感觉到你大致在做什么,可不久前,你忽然失踪了。封其三不让我出门,我只能是拼命想、拼命想,祖师爷保佑,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真就又找到你了。只是……只是现下的情况,和我想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了那种迷茫的神色。 我心里委实比谁都还要迷惑,但一眼瞥见岳珊还在那人怀里哭,还是立刻决定先把她拉开。 当我拉住她的同时,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顿时浑身如遭电噬,就差没当场大喊大叫出来。 那人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不光是五官样貌,就连身材也分毫不差,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复刻版的我! “你是什么人?”我大惊之下问道,同时用力把岳珊拽到身边。 那个和我一样的人,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反应是……完全没有反应。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唯一的动作,就只是放下了手。 除此之外,他非但没有别的动作,甚至于表情都没有变化,就好像我、癞痢头,以及刚才他怀抱的岳珊,此时都已经不存在一样。 很快,我就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对头的地方。 这人虽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神情实在大不相同。 此刻,他一副恬淡祥和的样子,除了长相让我本人震惊之外,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是绝对无害的。 甚至于,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还未被尘世浊染的少年人。 “你不是我,你到底是谁?”我更加恐慌。 然而,话音未落,岳珊忽然“啊”了一声。 “你够了!”她这一惊一乍,又激起了我无处发泄的情绪。 可当我宣泄的吼了一声后,立时就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诡感觉。 我本能的第一反应还是看向了岳珊。 她的双眼瞪大到了极限,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指着一旁,表现出的惊恐,已经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了。 见她这种反应,我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心如电转,快速的盘算着眼下可能的处境。 然而,我这么做的后果是,不光岳珊更加吓得浑身发抖,连癞痢头也露出了莫名震撼的表情。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缓缓回过头,向着两人目光所集中的方向看去。 看清状况,我不由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瘫倒在地。 仅仅是这不大会儿的工夫,我身后竟然多了将近十多个人。 真正让我险些惊得魂飞魄散的是,这十来个人,竟都完全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甚至于连衣着穿戴也都没有丝毫的不同!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这些个‘我’,每一个的姿态和表情,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有的蹲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有的则一脸茫然的东张西望。 甚至我还看到,其中一个‘我’,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旁若无人的在地上写画着什么…… 最让我受震撼的,还是离我最近的一个。 那人就贴在我身后,样貌和我相同,表情却是狰狞的可怕。呲眉瞪眼,咬牙切齿,两只手虚握,像是要把谁给活活掐死一样。 面对这奇诡的情形,我大脑完全变得一片空白。 这时,岳珊和癞痢头忽然同时开口了。 岳珊仍一只手虚掩着嘴,说话已经颤抖的不成人声了:“他……他们……他们都是……是从你身体里冒出来的……” 癞痢头说的是:“你别怕,他们,应该都是你。” “都是我……”我猛然意识到,这一切的关键,似乎还是在癞痢头身上,回头盯着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想起来,我以前听老爷子说过,学习相语到了一定境界,就会产生一种很特别的情况。” 癞痢头像是真正想通了一些事,原本的迷茫渐渐退去,指着那个神情动作最为凶恶的‘我’说:“这个代表着你的戾气,你刚才冲岳珊发狠,他就出现了。” 接着又指向抱头在地上发抖的那个:“这个,应该是代表着你内心的恐惧。还有这个……” 随着他的指点,我的目光转向最初见到的那个神情最为恬淡的我。 癞痢头说:“这个是最初的你,也是最真的你,或者说,是你的本性。” “本性……” 不等他再继续指点,我猛地打断他,“为什么会这样?” 癞痢头再次露出了一丝震惊。 我这次轻易就知道,他这反应的原因了。 因为,当我发出质问的同时,就在我的身旁,又突然现出一个‘我’。 这人仍和我一模一样,面容显得极为冷酷。和‘暴力男’不同的是,他并非多么凶神恶煞,而只是单一的透着寻根究底,不找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气势。 癞痢头说:“这应该就是我家老爷子说的,那种最特殊的情况了。当相语之术达到一定的境界,就能把一个人的所有意识完全分离……” “就像分裂一个人的人格一样?”岳珊竟插口道。 她这会儿也不像刚才那么魂不附体了,反倒是试着说:“只不过平常意义上说的分裂人格,是心理学上的一种剖析手法,而现在是,徐祸的所有性格,都像是用全息电影的形式,立体的表现了出来,我说的对不对?” 癞痢头看看她,再看看我,虽然有点勉强,但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岳珊往我身后看了一阵,突然再次惊愕的捂住了嘴,“天呐,十七个,如果算你本人,那就是十八个……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十八种不同的人格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阴谋 岳珊这么说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随着我的动作,‘暴力男’竟猛地向她逼近了一步。 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却是再也吐不出来,也咽不回去了。 ‘暴力男’实在让人觉得恐怖,因为我完全能感受到,除了愤怒和暴力,他完全没有其它的感情,也不会有任何相关利害的思考,有的,就只是武力行动。 如果世上真有这种人的存在,那无疑是极可怕的。 不过,也正是‘暴力男’的反应,让我开始相信癞痢头的话。 岳珊出于好奇,分析所说的那番话其实并不准确。 一个人有两种性格,实在是很普遍的。可如果所谓的人格,超过三种以上,同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么,这个人在心理医学上,就已经被判定为患有人格分裂的病症了。 真要是具有十八种人格,那就不是单纯的精神病患者,而是彻底的疯子。 相比之下,癞痢头的说法更容易让我接受。 那就是,眼下我们所看到的,除我本人外的十七个‘我’,紧紧只是一种意识,又或灵识的分离。 而且,随着我的观察,这一点似乎也得到了印证。 因为,我看到了这十七个‘我’当中,有一个在不断的四下张望,片刻也没消停过。 这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迷茫,有的只是好奇和寻觅,就像是不断想要搜寻什么宝物一样。 见他眼中隐隐透着一丝绿光,我立时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记得初见他时,是在顾羊倌的家里,那时的他,形象还只是个绿油油的小孩儿模样。 这个家伙,赫然就是我年幼时被顾羊倌分离,炼化成小草头仙,之后被我寻回的那一部分灵识! 我怎么都没想到,相语之术,竟能达到如此奇绝的境地。 我现在认定癞痢头实在是有大能耐的奇人,可惜,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很差,想要他对某些事解释的更加清楚,是完全不可能的。 认识到这一点,我急忙开始镇定心神。 在我看来,癞痢头的到来,除了把我带到一种彼此都不能理解的‘魔幻世界’,并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相反,他非但不能帮到我,还很可能坏了大事。 如果我眼下的存在方式,只是意识的分离,那我本人岂不是还在虎口洞里,随时可能遭到郑月柔的毒手? 癞痢头是靠不住的,还是得靠自己。 就在我竭力调整情绪的时候,奇幻的景象又一次出现了。 我那十几个分身,随着我的平静,竟开始一个一个向我走来,最终和我融合为了一体。 我脑子越来越恢复清晰,然而,正当我想要询问癞痢头,该怎么才能回到现实中的时候,猛然间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 “找到了!跟我走,快跟我走!” 我顺着这孩童似的声音看去,错愕的发现,竟还有一个‘分身’没有回归! 这个分身,赫然就是失而复得的小草头仙。 他似乎和其它分身不同,不但没有归位,而且竟能发出幼儿般的声音。 “跟我走!快跟我走!” 小草头仙又喊了一声,居然扭过脸,连蹦带蹿的向前跑去。 “怎么会这样?”癞痢头瞪圆了眼睛,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快别让他跑了,要不然,你就不完整了!” 事实是不等他提醒,我已经出于本能追了上去。 开玩笑,三义园一行,已经让我认识到,一个人若是失去一段意识,那将会是多么的可怕。即便没那段经历,换了谁,也不会允许自己缺失一部分…… 小草头仙或许还保留着小孩儿心性,动作虽然灵敏,却是一蹦三跳,速度自然就慢。 我全力以赴的追逐,仅仅只跑了十多米,就追上了他。 然而,就在我伸手想抓他的时候,对方身形却猛一停顿。 我收不住脚步,自他后背冲撞过去,等回过头时,他竟不见了。 “谢天谢地,总算没让他跑掉。”癞痢头抚着胸口道。 我感到十分惊异,刚才我发足狂奔,速度可不慢,这癞痢头五短身材,怎么就像是如影随形似的? 不光他,岳珊竟也紧跟在我身边! 我也顾不上想这些了,当下就急着想问癞痢头,我该怎么回去。 可还没开口,就感觉一股阴风卷了过来。 我本能的侧身避过这阵风,但是才刚一眯眼,就看到两个人影从面前跑过。 同时还听到一个人愤懑的大叫:“都是你这老秃驴害得,麻溜回去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拿上这么个大家伙?就算这是宝贝,你死都死了,还要它有什么用?” 听到这个声音,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顿时瞪大了眼睛:“瞎子!” 我怎么都没想到,从我面前跑过的,居然会是中了符法,在虎口洞中消失不见的瞎子。 定睛再看跟在他后头的皮衣光头,不是静海又是谁! “瞎子!你他妈跑什么!”我拔脚就追。 追出几步,才猛地反应过来,眼下所在竟又是一个不同的环境。 仔细观察,后脑门子不由得发紧。这他娘的不就是之前我们才离开的鬼市吗?怎么忽然一下子又回到这里来了? 瞎子像是根本听不见我在喊他,只是玩儿了命的疯跑。 他怀里还抱着一样东西,细一看,居然是之前那大胡子阴差所用的长矛! 靠,这特么到底是又出什么状况了? 静海也和瞎子一样,似乎不能够听到我的呼喊,或许是因为双手齐腕而断,不能保持平衡,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跟在这两人身后跑着跑着,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怎么就觉得,我似乎曾经历过类似的场面呢? 不,不是一样的经历,就只是这种明明看得见、听得到,却阻止不了的情形似曾相识。而且,我好像还不止经历过一次…… “哎呀!” 眼看就快跑到靠近街尾的那个故衣摊,静海忽然尖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像是被人用力弹了一下脑瓜,猛然间想到,这种情形,不就和我之前通过灵觉看到一些场景是一模一样的吗? “你个老秃驴,快起来!被阴差追上,我们就都玩完了!”瞎子把长矛一丢,回过头来拉静海。 静海却猛地甩开他,用手腕指着长矛,尖声道:“别管我!快把它捡起来,把它带去给徐老板!” 瞎子急了,“宝贝重要还是人重要?别他妈闹腾了,快走!” “我走不了了!”静海再次甩开他,惨然一笑:“那女人的符法实在太霸道了,我不单废了双手,元神也受了重伤,就我现在的状况,就算不被阴差抓到,也难逃魂飞湮灭了。 你听我说,我在钻进那老虎嘴之前,发现有一点很不对劲。那女妖人是想借尸还魂不假,可我总觉得,以她的年纪,就算是家传,也不应该有那样的能力! 还有,我虽然说不清楚,可我有种感觉。那就是,她作法借尸还魂,真正还阳的,绝对不会是她想要还阳的人,而是另外一个极可怕的存在!” “真的假的?”瞎子悚然道。 “真的!咱家真的感觉到了!”静海语气肯定,却是在不停的摇头,“从听说凌家的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单是一个能借势百年的邪局,怎么会引来这么大祸患?毒凤担阳已经破了,红袍喜煞也去了该去的地方,凌家的事怎么好像还没有了结? 再就是,那女人的能耐实在太大了;还有那个死胖子,虽然不中用,但对于有些事的了解,似乎是比我还要深入。这所有的疑点,再加上咱家在虎口中看到的那些,就只有一个结论。 那就是,凌家的厄运很可能就只是一个幌子,他们很可能是被有心人利用,想要达到某个特殊的目的!凌家人当中,那个叫郑月柔的女人能耐最大,偏偏这么巧,她儿子又死了,而她又斗胆在鬼门边上作法,替她儿子引魂复生…… 老天爷,这可是在鬼门关前啊!鬼门关前作法,谁能保证,借尸还魂的不会是别的从阴司鬼门中逃出的死鬼?郑月柔即便能耐大,又是谁给她那样的自信?要我说,她,还有所谓的凌家,一定是被有心之人给算计了。 凌家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表面,今日郑月柔作法令死鬼还阳,才是那幕后之人最终的一步棋啊!” 静海这番话说的极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但每个字却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我脑子里。 瞎子也是心惊肉跳,问道:“照你看,算计凌家的是什么人?真正想借尸还魂、逃离阴司的是谁?” 静海摇头,“我的小祖宗,别再问了,咱家只不过多活了几百年,不是神仙,我哪知道那人是谁?咱家就只知道,他徐老板是块香饽饽,无论是哪路妖魔鬼怪,一旦得逞,都不会放过他这块大肥肉!他现在离魂出窍,单靠法诀实难保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把这阴兵长矛送去给他,那样或许还有机会保住他的小命,不至于让他真应了那小癞子的话:葬身在狮鼻之下,虎口之中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送终 瞎子咬牙捡起长矛,“一起走!” 静海蜷缩着后退,“别管我了,我是真不成了!小祖宗,咱家求你了,你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不行!”瞎子瞪红了眼,“一起来,就一起走!要是他徐祸祸知道我丢下你一个人,就算他不跟我翻脸,我他妈还怎么活?” 说着就又要过去拉他。 “哈哈哈哈哈……” 静海突然狂笑起来,“苍天厚土,姓魏的活了这四百来年,看尽世间人情冷暖,没想到今时今日,才懂的‘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 瞎子猛地怔住:“你活了四百年?你不是姓龙吗?你姓魏,四百年前……你难道是……” “咱家……” 笑声中,静海傲然报出一个名字。 我和瞎子,乃至一直跟着我的癞痢头、岳珊都是浑身剧震。 静海所说的那个名字,可以说是真正遗臭万年的人物。 可当我亲耳听到,眼前的老和尚,自认是那个曾显赫一时,权侵朝野的九千岁时,完全没有想要区分真假的意念。有的,就只是无比的震撼。 瞎子不由自主的狠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老秃……老魏……千岁爷,有话咱回去说,现在赶紧的,你快跟咱家走吧!” “小子,我怎么听你这‘咱家’,像是在骂咱家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静海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晃晃悠悠坐正了身子,两腿相盘,两只没了手掌的手腕顶在一起,做合十状: “小子,回去以后记得告诉徐老板,咱家从来都是凡人一个,咱家能到今时今日,是因为咱家从来都不信天命最高!天命是什么?那是王八蛋! 可自从结识他徐老板,咱家才知道,原来咱家一生追求的,竟如他徐老板想要的一般简单。不过,比起他徐老板,咱家倒也多了那些个精彩!” “化身石像卧东海,几只游鱼上前来,小鱼以为无用物,焉知他曾斗如来!去也,去也,哈哈哈哈哈……” 狂笑中,静海缓缓合上了眼帘。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影像也随之快速淡化,最终在我和瞎子等人的赤目瞪视下,完全没了踪影…… “妈的!”瞎子猛地将那长矛胡乱一抡,破口大声道:“老秃子!老太监!这辈子老子记住你了,若再相见,老子绝饶不了你!” 说完一抹眼睛,又将长矛猛一抡,转过身,朝着故衣摊后跑去。 “怎么会这样?活了四百年,姓魏……还自称咱家?那他不就是魏……”岳珊后知后觉的看向我。 我对她的疑问充耳不闻,却被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望望静海‘坐化’的位置,回过头,就见纷乱的吵嚷声中,一群黑衣人向这边涌来。带头的,正是那大胡子阴差! “不好!阴差来了!徐老板,快走!”癞痢头急道。 “阴差怎么了?”我扭过脸,冷冷看了他一眼,“阴差很可怕吗?现在我有一位前辈去世了,我想送送他。阴差?他有什么理由拦我?” 岳珊见我脸色可怕,颤声道:“徐祸,你别乱来,这里可是……你别乱来啊!” 我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径直向前两步,喃喃道:“我不管静海是从何而来,到哪里去。只知道,他曾是我的朋友,陪我走过那一段路。” 眼见阴差逼近,我猛地抬高声音:“今日徐祸不问律法,只送老友故人,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怒吼声中,我只把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沉着一口气,在迎对着一众阴差的虚空中快速的写画。 我虽心无旁骛,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不断有身影从我体内分离出去。 这些分离出的人,虽然姿态神情不同,但无一不和我做着相同的动作。 “老天,他在干什么?难不成,他想封了这鬼门?”癞痢头不自主的瘫倒在地。 槐树皮,百鬼谱。 其间,暗藏了鬼灵之术。 特殊的心境下,鬼灵术我只看了一遍,就将那记载的槐树皮给毁了。 然而,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烙铁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很清楚的记得,当中有数条禁忌。 更记得,最大的禁忌是——封门渡魂! 连同我本人在内,十八个‘徐祸’,同时在虚空中画下符箓。 十六个‘分身’先后回归于我,只有那小草头仙走到我近前,抬头看向虚空。 “怎么回事?” “怎么过不去了?” 带领阴差的大胡子神色一骇:“难道鬼门被封了?!” 跟着又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封门渡魂,那不是老七的本事吗?那个浮夸的小子……那个秃头……不可能!是谁有这样的能耐?是谁?是谁?” 此时,我和以大胡子为首的阴差之间,就像是隔着一面玻璃幕墙。 ‘玻璃’是单向的,我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能听到他们的言语,对方却对我的存在毫无察觉。 大胡子喃喃自问,一个瘦小的黑衣鬼差忽然挤到他身旁,低着头像是对他说了句什么。 大胡子脸色一变,猛地回过头一招手:“回!此处鬼门已封,如不见白蟒拜城隍,任何人不得擅自重开此门!回!” …… 我转回身,怔了片刻,终于还是双膝先后弯曲,跪在了地上,朝着静海消失的位置深深磕了一个头: “大师,这一拜就只是我诚心相送,您受着吧。徐祸不跪天地,只拜父母长辈,我也只把你当长辈发送了。你,一路走好。” 一个头磕下去,我长身而起,转向一直没离开过我身边的癞痢头:“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现在我也没时间给你解释。就目前,我必须第一时间回到我应该在的地方。” 癞痢头抓耳挠腮:“这点我其实也想到了,可我……我只知道以相语之术跟随雇主,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啊!” “我知道!”一个孩童声音道。 我转过脸,就见小草头仙对着我邪笑。 他笑得虽然邪乎,但却没卖关子,只一扬手道:“跟我走!但凡有阴器所在,还能有我找不到的?跟我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机关算尽 当小草头仙说到‘阴器’的时候,我立时想到了瞎子手里的那根长矛,不由得一拍脑门,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早没想到。 静海和瞎子明显是被郑月柔的符,送回到了鬼市。静海随机应变的能力极强,没有急于离开这里,而是按他想到的,跑回来拿那长矛给我。 静海圆寂,瞎子拿了长矛,当然是要‘回去’的。 他的目标很明显,仍是那故衣摊。 他现在虽然看不见我,但目的必定是按老法子,通过裹尸袋回到虎口洞里。我只要跟着他,不就可以回去了? 这样想着,我立时就要行动。 小草头仙又叫了一声:“快跟我来!”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家伙十分的毛躁,说走就走,根本不理旁人的想法。 我本来是想跟着瞎子绕去故衣摊后边,这一来,也只好跟着他走。 小草头仙把我带到一座建筑前,径直跑了进去。 我心头犯疑,这不就是之前的那座尖顶草棚子? 跟着进了棚子,就见小草头仙已经站在先前的那个铁笼子前,指着笼子里对我说:“快,得着!” 我快步走过去,见他指的竟是笼子里的草人,不由得皱眉:“什么叫得着?” 这在谁听来,都是句废话。得着,就是拿着、拿走的意思。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小草头仙让我得着这草人是什么意思。 而小草头仙的回复也是简单:“得着就是得着!” 我不禁有些恼火,心说别看这小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到底是被顾羊倌‘养大的’,也是不靠谱的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瞎子走呢。 心里这样想,我却也知道,此时再想折回去,恐怕也没用了。如果我现在所在的,真是所谓的灵觉当中,瞎子看不到我,‘裹尸袋’同样也不能够看到我。要在‘裹尸袋’不配合的情况下,趴在地上钻进他的‘衣服’里……我实在没勇气那样做。 这时,癞痢头忽然问我:“你之前来过这里,见过这草人对不对?” 我说是。 他猛一挥手,“那就对了,如果这里没有变化,而你又接触过这里的某样东西,那就有可能因为再次碰触到这东西,回到现实当中!” 他的话仍然很含混不清,但我却听懂了大概的意思。 其实要说起来很简单,我眼下的状态相当于意识的游离。之前所看到的,或许有可能是真实发生,但对我而言,那就和以前通过灵觉看到的事物一样,是非真实存在的虚幻。 借助真实的事物回到现实当中,可行性似乎是最大的。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推翻了。 草人在铁笼子里,想拿到草人,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打开笼子。 事实是,我立刻就发现,我根本碰触不到笼子。 岳珊忽然说:“我有个想法……” 我正懊恼,心说你别添乱比什么都强。 但这会儿我是六神无主,只能是嘴上问:“你想说什么?” 岳珊小心的说:“我觉得关键不在这笼子,而是在这草人本身。要是这草人真是舅妈做的,而我们都只是意识的存在,那么,接触到这草人,是不是就能够感应到舅妈在哪儿了?” “你倒是真开窍了。”我被一语惊醒,再看看小草头仙,立即蹲下身,去触摸那草人。 指尖刚碰到表面被捅烂的符纸衣裳,大脑立刻“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徐祸!你他娘的,这个时候你装什么死啊!你快醒醒,快醒醒!”耳边蓦然传来熟悉的叫骂。 我猛地睁开眼,果然就见真的又回到了虎口洞中。 我仍然站在原地,下半身仍被阴草捆束,胖子正红头胀脸的朝着这边破口大骂……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刚才我所看到的,都只是一个梦。 然而,一个人物的出现,却让我认识到,那绝不是梦。 岳珊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半跪在地上抱着我,抬头间满是疑惑:“我们回来了?” 另一个声音道:“怪不得叫狮虎山,这山洞还真跟老虎嘴一样。” 真正让我认识到方才的一切绝非虚幻的,是后者,是癞痢头。他竟然也跟来了! “徐祸,你他妈给老子死回来!那个臭女人,你给老子滚开!!”胖子嗓子都快喊哑了。 我终于彻底惊醒过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胖子,而是立在原地不动,只转动眼珠查看情形。 ‘长虹’仍在被草道人汲取,只是颜色变得相当淡薄。 郑月柔已经陷入了绝望,不再尝试挽救自己的儿子,只是和之前的岳珊一样,两眼失神的瘫坐在神台前。 听胖子骂个不停,我这才回过头,向他递了个眼色。 胖子一怔,跟着骂道:“你特么刚才干嘛呢?想吓死老子啊?” 我没还口,也没解释,稍稍一感觉,眼盯着郑月柔,不动声色的试着挣了一下。 这会儿阴草已经完全失去了效力,只微微用力,就全然腐朽凋落。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经历,岳珊此刻也恢复了大部分意识,抬头看了我一眼,放开了抱着我的手。 我拔出脚背上的耳钉,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胖子跟前,分别将两枚耳钉同时刺入了他的双肩,跟着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胖脸上: “狗日的,也是个撇咧货!” 我这么做倒不是恨他嘴脏,而是恼他‘不学无术’。 既然明白金克木的原理,那就应该直接将金器钉入受困之人的命关,也就是阳火所在。 在阳火催发下,立时就能脱困,哪还用等这么长时间。 就这么看来,我像是有点不讲理。 实际上在目睹静海坐化后,我情绪至今仍十分激动,胸口堵着一口气,几乎快要窒息。 这样一来,我哪还想之前的环境允不允许胖子正确行动,只把他当场宣泄怨愤的对象罢了。 如我所料,耳钉一钉入胖子的双肩,再加上我这一拳,胖子立马脚下不稳,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这意味着,困束他的阴草,已经在顷刻间丧失了作用。 胖子被我打倒在地,爬起来就要跟我动手,“你敢打老子!” 我刚想说‘打你是轻的’,郑月柔忽然站了起来。 我和胖子都吓一跳,胖子急着跑到我身边,“现在怎么办?咱俩都是生魂,弄不过她的!” 郑月柔却是看都没看我俩一眼,而是缓缓转向神台,忽然两眼放光道:“平儿不是死了!他只是元神血气被生尸吸收了!他就要活过来了!” 跟着又喃喃道:“不对啊,他还没有‘成亲’,没有得到血亲的精气,怎么就能活了呢?” 胖子小声说:“她是不是受了刺激,疯了?” 这么说的时候,他口气很有些于心不忍。 我知道他还顾念亲情,眼见封平的血气就快被吸干,再想到灵觉中静海说的那番话,忙大声道:“快停下!那个不是封平!” 郑月柔猛地回过头,歇斯底里的吼道:“那就是平儿!是我的儿子!” 看她的神情,我就知道,这女人真是受了刺激,理智完全丧失了,不由得暗暗叫苦,实不该去招惹她。 郑月柔眼中凶光大盛,厉声道:“谁也不能阻止我儿子回来,谁也不行!你们都去死吧!” 声音一落,抖手便掏出两道符纸。 可是符纸还没甩出,猛然间就听一声巨响传来。 神台上那巨大的香炉,竟然炸开了! 香炉的爆炸极其突然,郑月柔背对着神台,没有丝毫防备,被迸出的香炉碎片砸中后脑,立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我和胖子幸免于难,胖子跟着我躲到一边,急吼吼的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问我到底瞒了他些什么。 我捂着口鼻不回应,只拉着他飞奔到原先我们钻出来的牙台下方,才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对他说:“别多说了,那香炉里的可不是香灰,那是封平的骨灰!” 胖子闻言一阵干呕,连忙抬手捂住口鼻。 他嘴脏的厉害,即便这样,也还是忍不住骂我是阴险小人。 才只骂了一句,便被一阵怪声打断。 那声音呜呜喳喳,实在难以形容。 两人顺着声音看去,透过漫天飘扬的白色粉尘,骇然就见,神台上两座烛台的火焰,竟同时暴涨,几乎快要灼烧到了洞顶。而且,火焰的颜色,也由正常的橘红色,变成了血一般的艳红。 更加惊悚的是,那形貌诡异的草道人,此刻竟然动了起来。 草道人动的姿态很是怪异,并非是像活人那样肢体动作,而是胸腹间不断鼓胀,发出草茎摩擦的声音。 看上去,就像是其中包藏着什么活物,顷刻间就要破茧而出一样! “这绝不是封平,那个人……到底是谁?”胖子慌神的问道。 想起静海死前的猜测,我心跳更加狂烈,转眼抬头看向牙台上方,“老和尚都猜对了,瞎子呢?他不是带了长矛回来吗?人呢?” 胖子还待询问,被我一把拽住肩膀,“蹲下!” 胖子虽然时不时犯浑,果决却是有的。 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当口,闻言马上顺着我拉拽蹲下了身子。 我一只脚踩上他肩膀,才说:“把我顶到牙台上头去!” 在胖子的配合下,我勉力爬上牙台,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瞎子的咒骂声。 “瞎子,你他妈在磨蹭什么?” 我嘴里骂着,赶到洞口低头一看,差点没眼前一黑,当场死过去。 这会儿我是真认可了静海说的一句话——都是普通人,谁特么也不是神仙。 老和尚可谓是机关算尽,但最终却少算了一件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爷爷的话 瞎子并没有磨蹭,正如我所想,受静海嘱咐,他一路马不停蹄,要将长矛带给我。 也如我所料,他果然是按照老路数,通过‘裹尸袋’回到了这里。 此刻,他就在洞口下方。 可任谁也算不到,他人是到了,但因为特殊的情形,却是不能够完成静海的交托。 那就是……那长矛实在太长了! 洞口和下方的暗道是个直角,暗道接近洞口的位置,能容两人并肩鼠窜,向上的洞道却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钻出来。 那矛的长度约莫两米多,在暗道里还勉强能够拖行,可到了洞口,怎么都不能够伸出来。 不但伸不出来,而且还因为尖端锋利,刺进了洞壁,硬是卡在那里,不光拿不出来,就连瞎子也被隔断在下方,爬不出来…… “你大爷的!你特么就只认识这一条道啊?”我急的冲瞎子大骂。 “废话!我他妈要认识别的路,你孙子才愿意拖着这玩意儿钻‘狗洞’呢!”瞎子反口大吼。 史胖子在下头不明状况,只是大叫:“他娘的,谁在上头?徐祸祸,你他妈嘀咕什么呢?你到底想干啥?!” “糟了!那矛太长,洞口太窄,又是直角,根本拿不出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牙台下传来,说话的却是岳珊。 这女人在克服恐惧后,智商也终于上线,她倒是想到了瞎子可能遭遇的情形。 我本以为这就够乱了,可是没想到,就在岳珊正确的分析出我和瞎子所面临的窘境之后,居然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表姐,四(是)你吗?” 这声音透着惊恐,却是十分含糊,因为问话的人,明显有点大舌头,说话吃字儿。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茶茶,小家伙的发音倒是和这人很像。 我被这声音吸引,顾不上管瞎子,扭脸看去,愕然就见,神台旁,那个由始至终都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子’,此刻居然扯开了红盖头,而且,还正一脸仓惶的,拖着一条不怎么灵便的腿,急着往这边跑。 “表姐!表姐……” 随着她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我只能是欲哭无泪。 整件事的主谋,看似是郑月柔。 然而,眼下这个始作俑者,被砸伤后脑,死活未知。 由她所引起的一系列的诡异现象,就像是被解除了封印,全都回归了‘正常’。 作为新娘的封金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只是在我看来,她的觉醒,未免太不是时候。 实际上,当岳珊说新娘子就是封金娣的时候,我还存在相当的怀疑。 封平和封金娣都是封其三的儿女,两人虽然同父异母,但是要说成亲,那绝对是违背伦`理的。 郑月柔再是邪性,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两人一旦结合,那实在是有违天道人伦? 那样做,真能达到她初衷目的吗? 可当我看到封金娣的真容,便打消了某些疑虑。同时也认定,郑月柔早已经疯了。 封金娣的五官样貌,实在像极了封其三。 这让人绝不会怀疑,她就是封其三的亲闺女。 明知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还让两人‘成亲’,要说郑月柔不是疯子,谁信? 眼下,我对瞎子这个从‘异界’赶来的后援,已经完全绝望。茫然间,就只是出于下意识,愣愣的看着封金娣一瘸一拐往这边跑。 “大金子!当心!” 岳珊本来已经在牙台下方,随着这一声喊,竟蹒跚的迎了上去。 看到两个女人相拥在一起,我实在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 一个是瘸腿,另一个虽被我一拳砸死了肚子里的鬼胎,却仍大腹便便。 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两个绝对可以被称为‘弱势群体’的女人哭着抱在一起,哪怕是不明白前因后果,但凡有血有肉的人,看了都会感到心酸眼热。 “快跟我走!” 岳珊看样子本是想搀扶封金娣的,但封金娣本来腿脚就不灵便,此刻受到惊吓,又乍一见‘亲人’,立刻就崩溃了。腿脚再也不受使唤,只是抱着岳珊,身子往地上出溜。 说实话,在看到接下来的一幕之前,如果说遇到危险,必须做出选择…如果牺牲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可以拯救其他人,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岳珊去死。 可是,当封金娣崩溃的丧失行动能力,岳珊这个大肚婆在极短暂的迟疑后,竟然转身将她背起来的时候,我心中的戾气,遭受了一次巨大的洗涤。 我忽然想起了,年少时,在董家村的那段时光,最受人尊重的三爷爷曾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的环境也是极特殊。 我要没记错,应该是村里的一个痞子,因为犯了事,被警察从家中铐走。 那痞子犯下的罪行,就如今的我看来,也算十恶不赦。受了审判,要不枪毙都天理不容。 当他被押上警车的时候,我和我当时的小伙伴,都壮着胆子拍手称快(小孩子总是怕犯人的,同时也害怕警察叔叔)。 可就在举村欢庆的时候,那个痞子的老娘、那个已经近八十高龄、从没接受过任何现代化教育的老太婆,先是用拐棍砸碎了警车玻璃,跟着在警车前头的轮胎下哭喊着打滚。 我那时候已经‘很聪明’了,虽然是跟着起哄最厉害的一个,但因为姥爷当时并不在场,所以一直都跟在三爷爷身边。那是因为,我相信老爷子比所有人都强悍,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三爷爷说了一句话。 老爷子先是长叹一声,跟着喃喃如自语般的说: “人活一世,到末了,要是还有一个人挂念,那都是这辈子修来的福啊……” 当时我年纪还小,只觉得有些震撼,未必就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 直到此刻,我又想起三爷爷的话,同时也有了自身新的想法。 人常说‘为母则刚’,我深深认可这句话。 现在,我更通过回忆老辈人的话,结合眼前的现实,有了我自己的认知想法。 ‘为母则刚’只是针对母亲和孩子,我却是由此想到: 如果岳珊没有在乎的人,就凭她先前做的那些事,我是不是活宰了她都没人反对? 她在意自己是本能,但也不是绝对的自私。 真正面对的时候,即便对方不是她的孩子,她也还是在意、还是敢于迎上前保护和拯救对方的。 “这娘们儿……也还不是那么该死……” 说这话的是下方的胖子。 因为此刻的宁静,我对他不着四六的感慨听的相当清楚。 我回过神来:“你他妈还墨迹什么?赶紧去帮忙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道里的人脸 封平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眼见草道人鼓动的越发剧烈,我心中着急,回过头冲暗道里的瞎子喊:“别硬来,退后,向后拉!” 瞎子精疲力竭道:“在拉了,钉在墙上了,我力气不够!” “也是个大撇咧货!”我一咬牙,头朝下,上半身探进去,抓住矛身和瞎子一起用力。 我知道这个姿势使不上劲,所以一上来就用了全力,没想到长矛并不像瞎子说的那样根深蒂固,才一发力,轻易就被拔了出来。 我哪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猝不及防下顿时失了重心,大头冲下栽进了洞里。 “我靠,你压死老子了……”瞎子呲牙咧嘴。 “别特么废话,撒手,往后退!” 瞎子勉强从我身下爬到一边,我好赖掉了个个儿,判断形势,又再抓耳挠腮起来。 就这种情况,想把矛拿出去,根本就不可能。 “你们在上头干嘛?要没别的事,下来帮老子一把!”外面传来胖子求助的声音。 我急火攻心,“妈的,两个女人都有手有脚,你要是还照顾不了,那就该去死了!” 胖子又喊了句什么,因为放低了声音,我却是没听清楚。 瞎子累的不轻,缓过口气,立刻对我说:“老秃子死了……他让我把矛拿给你,还让我告诉你……” “不用说了,我全知道了!”我打断他,拼命寻思该怎么把矛顺出去。 瞎子奇道:“你知道静海死了?你怎么会知道?” “没时间解释了,你现在出去看着点外边的情况,这里交给我!” 瞎子和我对了个眼神,也不多说,就和我错身爬了出去。 “就只在上面待着,别下去,谁死谁活都别管,就只保住你自己的狗命要紧!” 我对瞎子说了一句,拖着长矛向暗道深处走去。 想从牙台上把矛弄出去,绝对是不能够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去另外一条岔路。 虽然只想到另一条路通到神台底下,具体状况不明,但这会儿也只能是去碰碰运气了。 回到岔路口,我不禁暗骂:那鬼差也是没脑子,干嘛非得弄这么长的家伙,就只为了带相?这他娘的要是把片儿刀,哪还用这么费劲。 另一条路没有丝毫光亮,我先是把长矛顺到主通道里,跟着转过身,改拎着矛头摸索着进入黑暗之中。 约莫走了大概七八米,我就绝望起来。 虽然看不见周围环境,但却能觉出,洞道在变窄。 刚开始我还能半猫腰往前走,到了这会儿,就只差没蹲着往前挪了。 要一直是这种情况,可是比牙台那头还要糟糕。 不过我还是决定继续顺着这条道往前爬,阴兵长矛拿不出去,我再回到牙台也是白搭。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如果这暗道真通到神台下头,那还有点背后奇袭的意思。 又往前一段,我心彻底凉透了。 到了这里,蹲着都不成,就只能手脚并用向前爬着走了。 我寻思,既然矛铁定是拿不出去了,那带着也只有累赘。 心里这么想,顺手就把矛头一扔。 “咣当”一声响,我脑瓜筋儿跟着一蹦,差点没抽自己俩大嘴巴子。 之前一是发急,再就是听了瞎子的话,先入为主,认定长矛沉重。到了这会儿,我才醒过味儿来。 之前在鬼市我用矛威胁大胡子鬼差的时候,非但不觉得重,还感觉很轻省。 这会儿脑子转过筋来,才想起,矛之所以轻,那是因为矛头和矛身并不是一体的。 矛头是金属的,矛身的杆子却是另一种材质。虽然不像是木质的,但我一个成年人,想把它弄断应该绝不算难事……那我干嘛非得拖着这么长一个家伙呢? “瞎子,我问候你大爷!” 我骂了一句,摸着黑找回长矛,往后头退到一截相对宽敞的位置,黑暗中找准矛头和矛身连接的位置,先是试着撅了撅,那自然是撅不动的。干脆抓着矛身,用力将矛头斜刺入洞壁,坐在地上,用力一脚踹了过去。 “咔嚓”一声,杆子果真还就被我给踹断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杆子一断,眼巴前竟冒出一道绿色的亮光。 我吃惊之下,拔出矛头仔细一看断口,醒悟过来的同时,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之前我就只觉得矛身不像是木头,没细想那究竟是什么材质,这会儿看到闪现出的磷火,才悚然发现,矛身竟是骨头做的! 以我的认知,发现这点,继而就很轻易的判断出,那绝不是动物的骨头,而是人的大腿骨! 这超过两米长的矛身,竟是不知道用了几个人的腿骨,用某种特别的方法连接起来的! 我紧赶着去外头,震惊过后,抓起矛头就继续往前爬。 矛头连着半截断骨,发出磷光鬼火,就像是一把妖异的火把,倒是解决了照明的问题。 但是,很快我就不认为这是幸运的事。 相反,这光不止没带给我多少便利,反倒是带来了无限的恐惧。 这洞道深处的地面并不平整,而是越往里,越坑坑洼洼。这一来,双膝跪地往前爬,无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我记得,之前我摸黑往前爬的时候,到了不得不跪趴的位置,刚放下膝盖没多久,就被一块坚硬的凸起狠咯了一下,疼的我差点没喊出来。 所以,这次感觉快到刚才的位置,我便格外的小心。 有了照明的工具,很轻易就发现了那个凸起,但第一眼看到凸起,我心肝就控制不住的猛一颤。 我心里想着,千万别是那样、千万别是那样…… 等爬到跟前,借着亮光仔细一看,差点没吓得晕死过去。 那块地面上,居然露出了一张人脸! 之前咯到我的凸起,赫然就是人脸露在外头的鼻子! 我绝不认为,我被咯疼是因为,这脸是假的,是雕琢的石像。 人脸虽然只露出约三分之二,却是张着嘴,瞪着眼,表情扭曲到了极致。 单是看到露出的部分,就能感受到无比巨大的痛苦…… 再是巧夺天工的石匠,也绝雕刻不出如此生动的人像,这根本就是一个被埋在地下的死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压口钱 这死尸被埋在地下不知道多少年,竟是受环境影响,已然近乎石化了,变得十分坚硬。 我顺着人脸的方向,大致判断出,死尸被掩埋部位的姿态走向,更是冷汗如雨。 第一次摸黑经过的时候,我居然是从这死尸上爬过去的! 我虽然后怕惊恐,但出于职业病,还是多看了那张脸两眼。 眼球鼓胀,面部肌肉同样有发胀的迹象……这人是憋死的,难道他是被活埋在这里的? 这暗无天日的洞道中,怎么会有这样一具被活埋的死尸呢? 当务之急,我也顾不上思索古尸的来历,可看到死尸张着的嘴,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祖父留给我的那封信,还有尸晗花,还在静海那里呢! 老和尚魂飞魄散,那封信倒也罢了,我却是再去哪里找另一朵尸晗花。 同样是古尸,这具尸体的嘴里,会不会有尸晗花呢? 心念转动,我立刻就用断矛磷火照着,向古尸口中看去。 尸口中积存了不少石砾沙土,连舌头都看不见。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一咬牙,二指并拢,伸进了死尸嘴里。 万幸,我现在虽是生魂,先天鬼手还能触摸到事物,只是看着尸体嘴里白森森两排牙齿,不自控的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掏了几下,终于摸到了死尸的舌头。 舌头向上卷曲,更加证明了我的判断,这人的确是窒息而死的。 然而,尸体的舌头虽然不至于完全石化,甚至触摸上去,还有一定的弹性,却没有其它异样,没有尸晗花。 我不甘心,又仔细掏摸,蓦地,感觉碰到了一样东西。心念一动,忙用指头把那东西夹了出来。 凑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枚古币! 古币表面生满了铜锈,一时间也辨认不出是哪个朝代的。 我心想虽然没有尸晗花,得了这死人的‘压口钱’也算是意外之喜。在阴阳行当里,古尸嘴里的压口钱,可是有相当的作用的。 我刚想把古币收起来,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那张脸,心里猛地又打了个突。 在死者的嘴里放置铜板或玉石,是为压口钱,一是寓意死者到了阴间不会缺钱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邪。 可压口钱通常都是放置在正常被殓葬的尸体嘴里的,这古尸一望而知,并非是被殓葬在此,而是被活埋的,尸体嘴里为什么有压口钱? 我心头疑惑到了极致,但时间紧急,也顾不上再想,只把古币收起来,继续往前爬。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具古尸,竟才是‘噩梦’的开始。 往前爬了一段距离,竟又发现一具尸体。尸体的身体同样被掩埋在地下,却又同样是脸露在外头。看模样,居然也是被活埋致死的! 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这具死尸嘴里又是一阵掏摸,果然又找到了一枚压口的铜钱。 撇下这具尸体不管,再往前爬,通道更窄,想要跪爬都很勉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竟又看到了第三张露在外面的人脸! 拿了第三枚压口钱,我感觉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我开始有点佩服史胖子了,就他那体型,到了这儿,只能是整个人趴在地上,一点点的往前挪。 很难想象,如果这一路都埋满了这种诡异的死尸,他是怎么爬过去…… 我从来都没高估或者低估过自己的能力,这一次,却发现,人在某些方面的承受力,往往比自我想象的要强一些。 如我所想,接下来的过程中,又发现了第四具、第五具死尸,洞道一直在收缩,等发现第七具尸体的时候,我也只能整个人趴在地上,而此刻,我最大程度的抬起头,鼻尖距离那死尸的鼻尖,也绝不会超过一尺。 这时,我开始怀疑,我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机械的拿取了第七枚压口钱后,肢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不光是近距离直面死尸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最主要的是,随着向前,每一具尸体的状态都不一样。 一开始的三具还不怎么明显,到了这第七具,他脸部的皮肤肌肉居然还保持着一定的弹性。 这明显意味着,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全然不同。 好在过了这一段,前头终于变得宽敞了些。 在经过第八具尸体后,已经又能跪爬了。 这时,我的神经也到了濒临崩断的极限。 当看到第九张露出的人脸时,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从喉咙眼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这张脸几乎就和活人一样,甚至脸上还有着窒息造成的紫黑色,看上去,就像是不久前才刚被埋进去一样! 然而,查看周围的地面,却可以证明,这人埋在这儿已经有相当的年头了。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事实上看到第六具尸体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打算再取压口钱了。 可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想法,却让我不由自主的又一次伸出了手。 我用断矛撑着地,用力闭上眼,拼命让自己放松,心说都到了这份上,若不拿这第九枚压口钱,那倒真不是我的风格了。 睁开眼,我紧咬着牙,把手指伸进死尸嘴里。 指端终于夹到了压口钱,可是刚把手指抽出来,猛然间,那尸体的上下牙齿,竟“咔”的一声,咬合在了一起! “啊!” 我一声大叫,手指一松,夹着的铜板跟着掉落。 庆幸的是,因为死尸的嘴合上了,压口钱才没掉回尸口中。 死尸的嘴闭上后,就再没了动静。 然而,这时再看这张脸,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一路来,九张脸全是男人的脸…… 这张脸……怎么长的和郑月柔那么像呢? “你别过去!别过去!”突然间一个声音传入了耳中。 这声音十分的不清楚,但我却听出,那像是胖子的声音! 如果声音是从另一条岔路传来的,即便能传到我耳朵里,因为回声等因素,也绝不可能听出内容。 现在听到胖子的声音,只能是,我已经临近出口了! 我又再狠劲闭了闭眼,准备收起这枚压口钱就立马不顾一切的冲出去。 可就在我重新捡起那压口钱的时候,脑子却是嗡的一下。 这第九枚压口钱,并不是什么古代铜板,而是一枚一元面值的硬币!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血人 一元硬币,难道这死尸是现代人? 我想查看硬币上的年份,然而这时,断矛的磷火骤然熄灭了。 我打了个哆嗦,再不敢耽搁,收起硬币,咬着牙继续向前爬。 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前方竟出现一道红色光芒。 与此同时,就听外面传来女人的嘶声呐喊: “平儿,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感觉气流通畅,再看光线照射的位置,我醒悟过来,这是快到出口了。 红色的是烛台火光,光亮直接透了进来,那草道人难道已经起了变化? 我加快速度爬过去,上方果然是一个洞口。 看到洞下方散落着一堆茅草,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见除了茅草,上方并没有什么遮挡,我摒住呼吸,一手反握断矛,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只看了一眼,头皮就几乎炸开了。 洞口果然就在神台上草道人的下头,此刻,草道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却有一个人挺立在洞口前方。 这人光着脚,穿着一条极破旧邋遢的裤子,单看下半身,和工地上的工人差不多。 然而,顺着往上看,悚然就见,这人的上半身竟然是茅草扎成的! 吃惊过后,我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哪是什么草人成精,根本就是和我先前猜想的一下,是原先暗道里失踪的那具生尸。 生尸果然是藏在草道人身子里,然而草人扎的极为紧固,下半截散了,上半截却仍是套在生尸的身上。 按照我的脾气,本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冲出去,从背后给它来一下子。 哪知就在我想要行动的时候,异变的生尸像是感应到身后有人,竟猛地转过了身子。 这一路从暗道中过来,我不光耗费了大半的气力,神经也是绷紧到了极限。 虽然是准备偷袭,可生尸猝不及防一回头,我还是惊得打了个寒颤,撑着的手一松,落回了洞里。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看到了那生尸的正面。 那家伙上半截保持着草道人的模样,这本是在预料之中,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它那张白纸糊的脸上,眼睛里居然流着血! 黑红色的污血把白纸沾染了大片,猛一看真是比恶鬼还要可怕。 生尸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我缩在洞里,紧紧攥着矛头,却也没勇气冲出去。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上方笼罩的阴影一晃,生尸似乎是转过身,向着别的方向走去。 我不敢松懈,竖着耳朵仔细听,片刻,却听到胖子的叫声: “别过去,别过去……啊……” 紧跟着,就听郑月柔歇斯底里道:“别过来!谁要伤害我儿子,我就要谁的命!” “死胖子!别管她,她已经疯了!” 听到瞎子的声音,我逐渐反应过来。 记得刚钻入牙台洞口的时候,胖子似乎还说了句什么,我当时没听清楚,现在想来,应该是问我,要不要救郑月柔。 这胖厮虽然人高肥壮,却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他一直为失去亲人伤感,这次见到郑月柔,虽然不认可她的做法,却还是顾念亲情,不忍心让她自生自灭。 胖子是生魂出窍,郑月柔是活人,即便懂得术法,生魂想要移动实体也是不容易,也就难怪胖子一直吵嚷着要我帮忙了。 眼下胖子明显是想要阻拦郑月柔,却反被对方所伤。我再不能龟缩不动,只得加倍小心的再次爬上了洞口。 烛台上的火焰仍是赤红如血,直达穹顶。 血焰映照下,就见那生尸顶着半身茅草,一步步踩着那些堆积在神台前的女尸迈了下去。 转眼间,见瞎子那货不在对面的牙台上,我心下一惊,放眼一看,果然见瞎子已经下了牙台,正死命的把胖子往后拖。 胖子两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岳珊和一身红袍的封金娣紧靠在一起,萎顿在牙台下,都已吓得哭也哭不出了。 见郑月柔张着双臂,踉跄着往这边走,两人哪敢阻拦,只有封金娣不住的颤声呼唤: “姨,别过去,别过去……” 随着生尸的动作,它上半身的茅草终于渐渐散落。 附着在生尸上的魂魄似乎也逐渐适应了新的肉身,僵硬的摆动了一下手臂,缓缓抬起手,将头顶的茅草剥落的同时,也将脸上染血的白纸扯了下来。 郑月柔猛地停住脚步,无比震惊的盯着生尸,半晌才道:“孩子,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心里猛一动,草人的脸是纸糊的,再邪异也不会真的流血。 那纸脸眼中流出的污血,就只能是生尸本身的。 生尸的眼睛怎么会无缘无故流血,难道是…… 目光转到胖子身上,我一下子回过味来。 这死胖子,看来也不是顾头不顾腚,他拔下了生尸脚上的耳钉,却是暗中动了手脚,把那生尸的双眼给弄瞎了! “嗬……嗬嗬……” 生尸面向着郑月柔,终于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从我的位置看不到生尸的表情,却能听出,吼声中带着明显的愤怒,像是在责怪郑月柔,为什么会替他找这么一具残缺的身体。 同时,我也更加的心惊肉跳。 生尸发出的声音虽低,可我听出,那绝不是封平。 静海猜对了,郑月柔机关算尽,不惜残害那么多人命想要令自己的儿子还阳。哪知道到头来,却是反遭了旁人的算计,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今附着在生尸上的,根本不是封平,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知名的恶灵! “快!快去神台!”胖子突然一抽搐,猛然睁开了眼睛,大叫:“招灵业火还在,那鬼魂还没有全部附身,快去把灯台的火灭掉!” “招灵业火!” 我猛一激灵,再顾不上旁的,跳出洞口冲到烛台前。 可到了跟前,我反应过来,差点没问候胖子十八代祖宗。 我和他都是生魂出窍,或许能通过术法碰触到事物,但绝没能力扑灭火焰! 我倒是可以试着把烛台弄翻,可这会儿地上到处散落稻草,烛台一翻,不光火不能熄灭,十有八九还会引发大火,甚至是将神台前那些女尸的衣服一并烧着…… 灭火无门,这会儿再想回到洞里,也已经没意义了。 我看看手中矛头,咬牙做出决定,深吸一口气,就想跳下神台,来个最后的了断。 然而这时,那生尸居然开口说话了! 它说的十分含糊,就好像舌头不受控制一样,我没听清楚它说的是什么,却见声音未落,一个人影从生尸体内分离了出来。 这人影看似虚幻,却又似乎是有着实体。 所谓的实体,并不是说它有血有肉,而是它虽然形状完全和人相同,却似乎是全然由艳红的血液凝聚成的一样。 我在神台上,看不到这‘血人’的正面。 除了郑月柔,瞎子等人的注意力也全都由原本的生尸转到了血人身上。 “怎么会这样?!”瞎子眼睛都快瞪裂了。 缓醒过来的胖子也是一愕:“怎么是这小子?” 这两人的反应虽然古怪,但还不至于打断我的行动。 然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令我措手不及。 “徐祸!”岳珊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瞪着那血人:“怎么会是你?” 她的神情继而又震惊转为了愤怒,“原来这全都是你的阴谋,是你想害死我们!” “这死女人,又来坏事!”我暗道不妙。 我虽然被胖子那货‘哄骗’的现了身,但矮身伏在神台上,从岳珊等人的角度看来,倒也不至于轻易被发现。 岳珊这一说,等于是把我暴露了。 不对,她刚才吓成那样,应该是最不可能发现我的才对。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往这边看,而是一直看着那个血人。 她怎么会对着血人说那样的话? 难道这女人怀了鬼胎后,智商增长,学会声东击西了? 这时,那血人居然开口了: “哦,原来,他这一世,叫做徐祸。呵呵,我知道了,知道了。” 或许是脱离了陌生的身体,血人的声音竟十分的清晰。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却透着一种极度的空灵,就好像并非是从它口中发出,而是从深不见底的地洞深处传来的一样。 瞎子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把胖子一扔,冲到岳珊跟前,甩手给了她一巴掌:“你他妈给我闭嘴!” 无论我如何迷惑,也知道此时真正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当即飞跑几步,从神台上飞身跃下,半空中一声虎吼,将矛头朝着血人的后心刺去。 “原来你也在这儿!”血人突然说了一句。 我心一沉,只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声音未落,血人竟骤然化作一团血雾,蓦地从我眼前消失了。 岳珊看着我,再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你在这儿?那刚才的是谁?” “妈的,我弄死你!”瞎子这回是真火大了,直接上手掐住了岳珊的脖子。 或许是亲情使然,封金娣见表姐被掐,竟也恢复了理智,一边冲过去,一边大叫:“放开我姐!放开我姐……” “徐福安,小心郑月柔!那恶鬼要上活人的身!”胖子猛然跳了起来,却是转身冲向了冯招娣。 听到胖子示警,我急忙看向郑月柔。还没看清她的表情,却看见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穿着一身似道袍的袍服,此时长袖遮住双手,我没看到她具体在做什么,等目光转到她脸上的时候,就见她身子突然猛地一挺,倏然闭上了双眼。 只是一瞬间,她便又睁开了眼睛。 然而,此刻她的眼睛已经不复黑白分明,而像是变成了两汪血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活在梦里 胖子冲到封金娣跟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转过了身,“不好,那东西上了郑月柔的身了!” 见郑月柔眼变得血红,我本能的退后两步,肠子都快悔青了。 不管这当中发生了多少纷乱,我到底还是被扰乱了心神,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行动。 此刻‘血人’上了郑月柔的身,拥有了实体,即便有矛头在手,能不能制得住她也是难说。 最重要的是,郑月柔是活人,如果伤了她,不管她是否罪有应得,我都算是蓄意伤人。 郑月柔本来就是面朝着我,这会儿被舍弃的生尸倒地,两人更是直面相对。 她瞪着邪异的血眼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怪笑起来: “嘿嘿嘿……这么多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徐大人,别来无恙啊?” “你认得我?”听到郑月柔所发出的男人声音,我震惊的同时疑惑不已,“你是什么人?” ‘郑月柔’又是一阵阴笑,笑声忽地戛然而止,盯着我道: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连老朋友都忘了?虽然你是仵作,我是犯夫,可我们是朋友、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啊!二哥,你怎么就把我给忘了呢?” 岳珊刚才已经点破了我的名字,此时此刻,我也再没有遮掩的必要,惊疑之下,索性抬高声音说: “我徐祸虽然是个穷小子,什么都能凑合,但唯独两件事不能凑合。其中之一就是交朋友。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我绝不会和你这样的人称兄道弟。所以,别他妈跟我套近乎。” ‘郑月柔’更加阴阳怪气:“我的好二哥,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没变啊。可亏得兄弟我一直记挂着你,想找你喝酒叙旧呢。” 我微微一笑,刚想开口,胖子忽然叫道: “别他妈哔哔了!他是在拖延时间,这会儿他还只是一道血魂,等三魂七魄全都被招来,咱们就弄不住他了!” “嘿嘿嘿嘿……”‘郑月柔’又笑了起来,肆无忌惮的转脸看向胖子,“你也是凌家的人,怎么就能如此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呢?怎么,你以为,就现在,凭你就能对付我?” 胖子明显一愣,“你到底是什么人?和我们凌家有什么关系?” ‘郑月柔’并不回应他,而是转过脸,又看着我,似笑非笑道:“咱们仵作大人倒是有可能伤得了我,可惜,那是刚才,现在,他即便有那本事,怕是也不能对我下手了。” 他似乎认定我不会采取行动,眼睛朝着神台的方向一斜,“方才在上面,我就已经感应到是你了。如果那时你动手,我能不能活还真难说。可惜,你还和以前一样,无论做什么都要找必须的理由和你认为最恰当的时机。现在,我和这女人是一体的,嘿嘿,仵作大人、二哥,我想你应该不会为了杀我伤害无辜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他嚣张狂笑,我眼神渐冷,“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认为我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只想告诉你,人,是会变得。” ‘郑月柔’反应也是极快,笑容一僵,同时急着往后退。 可是只退了三步,猛然间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他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挣扎了几下,却不能脱身,之前的狂妄一扫而空,急恼的大骂: “臭女人,你居然对自己下符咒?!” 说话间,眼睛向上一翻,竟恢复了正常,再开口,发出的竟是郑月柔本人的声音: “我说过,谁伤害我儿子,我就要他的命!我不管你是谁,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死!” 我从错愕中惊醒,低眼间,就见郑月柔的脚下竟快速生出数道碧绿色的藤蔓,只顷刻间,就缠绕到了她的腰际。 我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和胖子是同族,又是同门,胖子这半吊子懂得,她怎么会不懂? 先前她失去常性,是因为她自欺欺人的以为,借尸还魂的是封平。 等到见了‘血人’真容,梦想破灭,人也恢复了理智。 这女人见机快,行事更是狠辣果断,一判断清楚形势,立刻就展开了行动。 她刚才在袍袖里鼓捣那两下,多半是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所以暗中对自己下了符咒! “徐祸,还等什么?还不快杀了他!”郑月柔冲我咆哮道。 见我看向手中矛头,岳珊挣扎着想要冲过来,“你别乱来,她是我姑,她是个人!无论她做过什么,你都没资格动私刑!” “去你m的!”瞎子猛地将她甩在地上,气淋淋看向我,却不说话。 胖子却道:“等等,等等……你杀了那血魂,她也会死的,你等我再想想,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噗!” 我近距离盯着郑月柔的眼睛,片刻,低声对她说道:“谢谢你教会我一些东西。” 说罢,快速的抽出矛头,跟着又猛地刺入了她的心口,“那个不知名的哥们儿,我是不是说过,人是会变的?不好意思,我现在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也绝不会认你这个兄弟。” 矛头第三次刺入郑月柔的身体,胖子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 “你杀人了!啊……” 岳珊双手抱头,发出刺耳的尖叫。 矛头拔出,我缓缓后退。 这时,郑月柔眼睛又变成了血红色,直盯着我,似乎满是不可置信。 半晌,才用那种男人的声音说道:“受教了,原来,我二哥也变了。” 他猛然抬高了声音,“不过,我一直都没变,一直都记得你是怎么对我的!仵作大人,你又害了我一次,这一次,更直接!你放心,我都记下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记得你了,这辈子,你叫徐祸嘛。” 说完,猛地张开嘴,喷出一道血箭。 我并未闪避,任凭血箭喷到我脸上,冷眼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感觉手心传来一阵凉意,低头就见,半截矛头快速的在我手中消失了。 瞎子走到我身边,倒抽着凉气说道: “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你的‘双胞胎弟弟’,就这么被你捅死了?” 我看了他一眼,转眼看向神台。 两座烛台中的火焰已然收敛,变成了正常模样。 胖子也向这边走了过来,但在经过郑月柔身边的时候,略一停顿,还是抓起郑月柔一只手,翻开她的袖口,掰开她紧握的手掌,将一团被揉成团的符纸丢到一旁。 他转脸看向我,神情间颇有些凄然,“和阴草符差不多,不过……这符更绝决,是用自身的寿元施法……” 就在他这样说的时候,郑月柔突然睁开了眼睛。 郑月柔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只是眼底布满了血丝。 她万念俱灰的扫了我和瞎子一眼,目光转向身边的胖子,却是绝望中透着些许温柔: “孩子,现在咱们凌家年轻一辈儿,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姑……”胖子哽咽的握住她的手。 郑月柔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凑到胖子耳边,快速的低声说了句什么。 不等一脸愣怔的胖子做出反应,就抬手将他推开,“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不用担心我。那矛头是阴器,能伤阴鬼,却伤不了生人的。” 矛头消失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我在她身上刺出的伤口,同样也消失了。 我回过头冲瞎子一抬下巴,“得了,这里完事了,咱回吧。” 瞎子点点头,左顾右盼道:“是该回了,可井被堵死了,咱该怎么出去?总不能曲线救国,还回阴司吧?” “啧,你特么是风水师,还能不知道咋离开?”我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是斜向了郑月柔。 郑月柔没了符纸,行动已经恢复了正常。 见我望向她,忽然又冷下了脸,突然一翻袍袖,将一道符纸拍在了胖子心口上。 “哎……” 胖子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跟着就消失不见了。 我转向郑月柔,只能是干笑: “他是你侄子,是你唯一的亲人,现在你当然要照顾他了。虽然这件事即便没有我掺和,你儿子的下场也是一样,但却是我打破了你的‘梦’。你能送胖子回去,但一定不会送我们回去。” 郑月柔竟也笑了,“呵,小伙子,别太自以为是了。我,就只剩下那最后一道符了。就是想送你们走,也没那能力。” 不等我开口,她就继续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里完全是一个土木道场,除了你钉进生尸的那对耳钉,这里就再没有别的土木之外的物品。作为生魂,如果不能借助五行……呵,如果你们来时的方法行不通,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送你们出去。” “你玩儿我们?”瞎子先是一愣,跟着猛地跳脚起来,“那特么你干嘛把那死胖子送走?!佳音本人不能来,但她能通过胖子传递一些有用的信息,你把胖子送走了,我们怎么办?!” “你先冷静点!”我推了瞎子一把,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封金娣身上。 不等我开口,郑月柔就摇头道:“她和那些服务员都是跟着我从井里下来的,我对她们下了符咒,她们并不记得整个过程。我想到你多半会再来,所以,全部人下来以后……呵,一根工程用雷`管,连水泵房都可能塌了,不可能从原路出去的。” “那你……”瞎子干瞪眼了一阵,“那你就没想过,要真是你儿子能活过来,他怎么才能出去?” 郑月柔又是一笑,却不回话,而是转眼怔怔看着神台的方向。 我拦下还要发问的瞎子,摇头道:“其实,她自己都不相信,封平能够再活过来。但是……很多人,都宁愿活在梦里的。” 瞎子闭了闭眼,睁开眼瞪着我:“那咱咋办啊?时候可不早了,咱要是再回不去,可就……” 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他道:“别出声!” 第一百二十章 出路 看清说话这人,我不禁有些诧异,同时心里咯噔一下子。 说话的是癞痢头,我倒是记得,他是跟着我和岳珊回来这里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好像消失了,这会儿居然又再出现……相语之术果真是这么神奇嘛? 关键我还想到了一点,我是回来了,小草头仙呢? 瞎子像是没把癞痢头的话放在心上,仍是说道:“咱要再不回去,今儿可就回不去了。” 眼看癞痢头皱着眉又冲他挥手,瞎子却仍视而不见,我心思一动,忙向瞎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瞎子不明就里,但还是没再出声。 癞痢头翻着眼,竖着耳朵像是在聆听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不成不成,我没法子像和你一样,跟其他人接触。” 我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耐着性子问他:“你想和谁接触?” 癞痢头回答说:“我能感应到,你的朋友来了,但他们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他们好像在挖什么东西,我试着想要接触他们,但是做不到。” 我一拍巴掌,“肯定是大宝他们来了。” 瞎子一脸云山雾罩,“你在跟谁说话?” 我看看他,再看看癞痢头,想到一件事,又转眼看向岳珊等人。 除了郑月柔面无表情,岳珊和封金娣都疑惑的看着我。 我终于有点反应过来,貌似脱离了奇异的灵觉世界后,就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和接触到癞痢头,不光瞎子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连岳珊似乎也看不到他了。 我把之前发生的状况简单的和瞎子说了说,瞎子从他师父那儿听说过相语之术,但同样对这门奇术的神通感到惊讶。 瞎子问我,癞痢头是不是有法子带我们出去? 我摇摇头,这会儿我仍是没能完全参透,究竟是在怎么一种状态下和癞痢头接触,但也知道,两人能够沟通的只是意识,癞痢头本人还在孙禄二叔的家里。而且,现在除了我,他不能够和任何人有交流,自然也就不能告知别人我们的处境…… 想到这里,我脑筋儿一蹦,猛一跺脚,差点没给自己一个大耳贴子。 瞎子瞪眼看着我说:“这才几天不见,你哪来这么多臭毛病?” 我没接他的茬,直接对癞痢头说:“是我让窦大宝和孙屠子他们来接应的,现在他们一准是以为,水泵房虽然塌了,那口井可能还没被封死,所以还在那儿刨呢。” 癞痢头挠挠头,“问题是,我没法子跟他们说话啊。” “你怎么就没法子跟他们说话?”我使劲瞪了他一眼,“你死脑筋啊?你这样是没法跟别人说话,回去不就能了?” “回去?回去哪儿?”癞痢头脑子有点抽,还没听懂我的意思。 “你现在人在哪儿,就回哪儿!回去以后,立马给孙禄打电话,懂不懂?” 癞痢头终于反应过来,猛一拍大`腿:“嗨,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毛毛躁躁,难怪会混成这diao样!”我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来不及了。”郑月柔忽然说道,“我送我那侄子回去,其他人自然就会知道你们的处境。我和金娣还能等,你们却是等不了了。” 瞎子和我对视一眼,闭上眼睛,掐了掐手指头肚,猛地睁开眼说:“就快五更天了!” 我心里一惊,瞎子有掐心思点的本事,他这么说,必定没错。 岳珊向郑月柔问道:“舅妈,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路的,对不对?” 郑月柔叹了一声,“到了现在,我还骗你们做什么?没有,没有别的路。你舅舅他们得到消息,一定会赶来,不过要把这里挖开,最快也得一天的工夫。 活人能等,可是五更天一过,你们就再也回不去了。你们要想活命,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有道行高明的人作法,你们自然是能回去的,但这一时半会儿,又去哪里找那样的高人。” 岳珊急着问我:“那胖子回去了,是不是就能作法把我们……” “别指望他了!”我摆手打断她,想了想,问郑月柔:“这地方应该已经存在很多年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郑月柔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找到这里,是因为……” 话说一半,她突然摇晃了两下,眼睛翻白,仰面倒了下去。 我赶过去看了看,不禁苦笑摇头:“她被香炉的碎片砸伤后脑勺,伤的很严重,要是不尽快送去医院,恐怕命都保不住了。” 瞎子嘬牙花子道:“好歹把话说完再晕啊,现在好了,想探听点线索都不成了。” “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路。”我站起身四下张望着说。 “何以见得?” 我把另一条岔路中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才道: “这老虎嘴即便不是人为打造,至少也被人发现利用几百年了。如果静海猜的没错,关于这里的一切,以及凌家的事,都是一场阴谋。主导这场阴谋的人,心机之深,实在是可怕至极。以对方的心计,如果最终目的是想死而复生,那就绝不可能只留一条后路。” 听我一分析,瞎子也来了劲,跟着我找寻起来。但没过多久,他就泄气道:“看来你想多了。” 我本来也有点绝望,因为这虎口洞虽然不小,但却几乎没什么遮掩,即便是有出路,也必定有着极其隐秘的机关,或许我们可以找的更仔细,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然而,就在瞎子说我判断错误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源于我自身。 我就觉得脑子里像是忽然有个人在对我说话。 他说的是:“有宝贝来了!” 我先是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通过特殊的声线,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小草头仙!” “来了,越来越近了!”小草头仙明显变得兴奋起来,忽然道:“通了通了!有路有路!” 我眼睛一亮,“真的有出路,在哪儿?” “跟我来,快跟我来!”小草头仙急吼吼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逃离虎口 我本来还满是欣喜,可下一秒钟,非但没有见到小草头仙现身,就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人呢?”我叫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疯了,疯了……你就是个疯子!”岳珊哭着冲我吼道。 “别出声!”我喝叱她一句,也不知道出于怎样一种意识,目光猛然转到了一处。 瞎子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你还想走老路回去?” 我摇摇头,没说话,径直走到了牙台下方。 没了胖子的帮助,我多费了些力气,爬上牙台,没有管之前暗道的出口,而是闭上眼睛,仔细感觉了一下。 岳珊这会儿已经彻底失控了,不住的哭喊叫骂,封金娣也是跟着哭个不停。 我虽然心烦意乱,但这一次,还是轻易感应到了一些东西。 我猛然睁开眼,对着下方大声道:“找到了!” 这一嗓子实在比什么都管用,整个世界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岳珊急着跑过来问我,是不是找到出口了。 我没理她,转向封金娣说:“别哭了,帮我个忙。” “怎么帮?” 我指了指神台:“我需要照亮,你过去,把烛台搬过来。” 在我看来,那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封金娣往神台看了一眼,却是拼命摇头。 我转念一想,顿时明白她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她到底是普通人,而且是个女人,神台虽然不算高,但神台前堆满了尸体,要她过去搬烛台,比杀了她也差不了多少。 可关键是,我们当中就她一个正常人,她不去,我们谁也没法子弄到光源。 我正准备无论如何都要说动她,封金娣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在喜袍下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样东西来,抬头问我:“这个行不行?” 看清那东西,我差点没一头从牙台上栽下去。 她拿出的,居然是个一次性打火机! 估摸着这娘们儿也抽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郑月柔给弄来的,身上竟还藏着个打火机。 我让她赶紧上来,她虽然腿脚不怎么灵便,但出于求生的本能,还是和瞎子、岳珊一起爬了上来。 我抬起头,“要是没猜错,出口应该就在这上面!” 小草头仙只说‘跟他走’,然后就销声匿迹。我初时也是恼火,只说他太不靠谱。但是很快,我就想到了关键。 小草头仙本来就是我的一缕灵识,存在于我身体里,如非之前那种极特殊的状况,我恐怕这辈子也难见到他。 既然他存在于我脑海中,他能感应到的,等同是我也能感应到。 想通这一点,我便不再去纠结他是否出现,只静心去感觉。 果然,瞬间就感应到了不寻常。 这种感应实在不好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只能是说,我本身就好像是一块磁铁,而在这洞中的某处,也存在一块同样的磁铁。 我虽然说不清具体状况,却本能的被吸引,意识中向着另一块磁铁靠近。 当我爬上牙台以后,这种‘引力’达到了空前强烈的程度,再结合小草头仙的话,我便认定,出口一定就在牙台上。 封金娣打着打火机,举起来一照,几人借着光亮仔细一看,不约而同欢呼起来。 说这山洞像老虎嘴,主要是因为,洞顶垂着许多乳石。而我们所处的牙台,上方悬着的一根乳石尤其巨大,乍一看就跟老虎的大獠牙似的。 就在这‘大牙’的一面,赫然有着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我和瞎子对望一眼,同时长出了口气。 这乳石朝向洞壁内勾,又是离烛台照亮最远的地方,如果不是刻意照看,谁会想到,出口会在这儿。 时间紧急,也顾不上想洞里会不会有危险,只管招呼瞎子等人借着洞壁凸起尽快爬上去。 我打头阵,很快就凭借摸索发现,洞内虽然是直上直下,一侧的洞壁上却有着似人工开凿的凹槽。 借着这些凹槽,向上爬了约七八米,便到了一处平台。 我正等着封金娣爬上来,好借光亮查看状况,忽然就听一个粗憨的声音道:“喂,我们现在已经到山顶,快到‘老头石’底下了,可这特么该怎么才能进到那洞里啊?” 随着这个声音传入耳鼓,蓦地又见一旁有道亮光闪过。 这亮光像是划过了我的大脑,一怔之下,跟着大喊道:“屠子!老子在这儿!” “是徐祸祸!”孙屠子回应的同时,窦大宝的大嗓门也传来:“徐祸祸,你在哪儿呢?” 这时,瞎子等人连同封金娣也都先后爬了上来。 “上头!往上照!” 我边回应边让封金娣打着打火机,亮光划破黑暗,平台上的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是无语。 这平台所在的山洞实在不大,四人同时蹲在平台上,已经是很勉强了。 然而,就在这平台对着的两个角落,竟然同时有着两个向下的通道。 一个就是我们爬上来的那个,另外一个,居然是通完外界的。 瞎子摇着脑袋感叹:“这构造,还真他娘的像是个鼻子,只不过就一个鼻子眼儿。我早该想到的,嘴上头,不就他娘的是鼻子嘛。” “别他娘放马后炮了,没时间了。” 这时,洞口下方也集聚了光亮。 透过外面遮挡的枯草藤蔓,就见孙屠子、窦大宝和白晶同时打着手电筒往上照。 既是生魂,也就无所谓高度。 我拨开藤蔓,让底下的人让开,一跃而下,继而招呼窦大宝等帮忙,把封金娣接下来。 然而,才只说了一句,猛然间,就听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鸡鸣。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似乎看到山下亮光交错,没等看清状况,大脑嗡的一声,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颇有些装腔作势的声音传入耳鼓:“咳咳,放心,他们应该没事了。” 听到这人的声音,我猛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死胖子!” 胖子本来正低着头查看,我这猛一坐起来,俩人差点没撞了脑袋。 我顾不上查看周围状况,急着大声喊:“瞎子,瞎子!” “别担心,瞎炳还在。”窦大宝的毛脸映入眼帘,“你别忘了,我好歹也是阴倌,我师父教过我怎么收魂儿。”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巨蛹 听窦大宝这么说,我松了口气。 这时才发现,我人在原先的门板上,身边躺着岳珊,床板却不在灵堂,而在山顶。 不光胖子在,就连封万三、王希真也都在。 我奇怪的问王希真,之前他去了哪儿。 王希真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坦白的说,穿过裹尸袋的时候,他感到十分害怕,或许是将养的小鬼感应到了他内心的恐惧,所以在那个时候竟直接将他送回了肉身。 他说:“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只能是和其三一起守在灵堂等候。” 我看了一眼胖子,“是你带他们来的?” 胖子脸莫名的一红,背过身不说话。 王希真对我说:“是杨癞子让我们来的。他说他算到了一些事,不但要求立刻打电话,还要我们立刻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把你和小珊带到这里来,说若是稍有差池,你俩必死无疑。”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史胖子是我吹灭蜡烛以后才醒过来的。” 我和他目光对视,再看看胖子,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死胖子果真是靠不住,虽然他被郑月柔用符法送了回去,却因为封门蜡的阻隔,连自己的肉身都回不去。 我问王希真,癞痢头在哪儿? 王希真说,癞痢头和虎婆子也跟着来了,虎婆子腿脚不灵便,癞痢头要照顾老娘,所以两人被安置在了山庄的别墅中。 这时,封万三终于忍不住问道: “小珊为什么还没醒?还有,大金子为什么会和你们在一起,还穿成这副样子?” 我叹息一声,看来从我失去意识到醒过来,只不过是瞬息间的事,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向封金娣问清状况。 我转头看了看岳珊,对封万三说: “她的命算是保住了,但因为某些原因,她得修养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封万三松了口气,“要不,我现在派人送她去医院?” “没用的。”我摇摇头,问他:“你知不知道百步床?” 封万三一脸茫然,王希真插口道:“我倒是听说过,那好像是古代江南一带,大户人家小姐出阁陪嫁的床。因为那种床十分的巨大奢华,小姐要走一百步才能绕床一周,所以才叫百步床,也叫拔步床。” 我点点头,“岳珊醒过来后,身体也会变得很孱弱,要想她恢复,最好去找一张百步床给她睡上一段时间。” 王希真和封万三对了个眼色,点了点头,“真正的百步床虽然不容易找,但可着砸钱,未必就找不到,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封万三又问我,封金娣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着封金娣身上的喜服,我实在难以启齿,转念一想,扭脸对孙禄说:“报警吧。” 王希真和封万三双双皱眉,王希真小声问我:“有什么问题不能私下解决,还非得报警?” 看得出,两人做的虽然不算是偏门生意,但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不怎么愿意和警察打交道的。 我叹息一声:“十几条人命,再有钱,能捂得住吗?” 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忙问我怎么回事。 我只觉疲惫不堪,见胖子在旁欲言又止,干脆指指他,对两人说,这一晚发生的事,史先生都很清楚,他又是‘问事’,那就由他来解释和处理善后吧。 之后我再不多说,径直回到山庄,找到了癞痢头和虎婆子,告诉娘俩,此间事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至于杨倩的事,等处理完这边的一切,就去城河街找我。 快到城河街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琢磨着大双这会儿应该还没去上班,正想打电话跟他确认一下,孙屠子忽然声音怪异的说: “祸祸,我怎么看着,你家门口有个男的啊?” 这会儿车已经拐进了城河街,我抬眼一看,街尾我家楼下,可不是站着个瘦高个儿男人嘛。 我眯眼仔细看了看,一拍孙屠子的肩膀,“那特么是大双!” “是啊,我也认出来了,这小子在你家门口寻摸什么呢?”孙禄边说边停好车。 几人一起走到街尾,就见那瘦高个果真是大双。 他好像没有发觉我们的到来,只在晨曦下仰着头,看着二楼的窗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你干嘛呢?”孙禄口气多少有点不痛快。 他声音不小,大双却仍像是没听见一样,对着二楼发呆。 孙禄和我对望了一眼,就想上前,这时,楼下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身材曼妙,长相却是奇丑的女人走了出来。 那丑女第一眼看到大双,身子明显一颤。 而大双的反应更加强烈,竟是双脚离地往上一蹦,转过身就想跑。 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我们几个,迫不得已停下脚步的同时,脸色尴尬的不行。 丑女有些惊慌的冲我点点头,低着头匆匆走进了相邻的28号,由始至终都没再回头。 看到这丑女,我倒不怎么惊讶。 这个丑女人,就是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我误认为是徐洁的萧雨。 东北废矿坑回来后,她虽然因祸得福,有了自己的肉身,但却因为容貌丑陋,走到哪儿都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不得已之下,只能是来投奔我。 她和大双之间曾有过一段情缘,却因面貌变丑,虽然和大双做了邻居,却一直没有向大双表明身份,并且还求我帮她保守秘密。 萧雨平时几乎不怎么出家门,但和徐洁关系却不错。我平时若是出门,她偶尔就会过来陪徐洁。 这趟不知道怎么,居然被大双给撞上了…… 对于萧雨的事,孙禄只是听我提过那么一两句,并不知道具体内情,窦大宝可是门清的很。 见大双讪讪的想走,窦大宝上前堵住他,故意阴眼怪调的问:“你要找徐祸,干嘛不打电话?还是明知道他不在家,家里只有女眷,趁天不亮,跑这儿图谋不轨来了?” 我赶忙拉了他一把,让他别瞎说。 这货开起玩笑没轻没重,大双可是面皮薄的很。 果然,听他一说,大双立刻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吭声,只悻悻的往家走。 我又瞪了窦大宝一眼,也顾不上回家了,招呼两人赶紧跟上大双。 进了14号,大双才回过头闷哼一声问:“人找回来了?” 窦大宝急忙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黄纸折叠的八角灯笼,陪着小心说,瞎子的魂魄就被收在这里头。 大双转向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片刻,使劲抿了抿嘴唇,两步走到角落的三尸木柜旁,一把拉开了柜门。 我本以为立刻就能见到‘久违’的瞎子,但柜门一打开,除了大双,我和其余人全都呆愣当场。 我们并没有看到瞎子,只看到柜子里头,有一个巨大的‘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巨蛹(2) 有过养蚕经验的人应该都知道,蛹和茧可不是一回事。 记得我小时候也养过几条蚕宝宝,等到结茧的时候,白花花,毛茸茸的,看上去很是可爱。把外层的蚕茧剥开,里头便是像纺锤一样两头尖尖,黄褐色的蛹了。 那会儿看到蛹的丑陋,我便没那么喜欢了,等到听人说,蛹会变成蛾子,更是毅然决然的终结了我那段养小宠的经历。 长大后,我又开始喜欢蚕蛹,不过,那已经是作为餐桌上的美味了。 柜子里的蛹,形状颜色都和蚕蛹差不多,却是大的充满了整个柜子。 窦大宝使劲咽了口唾沫,“瞎炳变成蛹了?要是把他弄出来,他会不会变成大扑棱蛾子?” 虽然明知道他是胡说八道,我心里还是寒了一下。 大双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对我说: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情况了,我能做的,就是把他放出来,但我也不清楚,他被放出来后会是怎么个情况。” 我想了想说:“静海让我找的东西找到了,瞎子的魂魄也带来了,你只管把他弄出来就行。” 大双点点头,拉开一旁的一个抽屉,取出一把榔头和一把刻刀。 我们都以为他是要用这个破开巨蛹,不料他却径直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在我的印象中,14号的院子里,一直都有一块表面光滑的条石,条石上既没有摆盆栽,似乎也不是捶洗衣服用的。 大双走到条石前,回头冲我打了个工作中常用的手势。 我立刻让窦大宝和孙屠子做好准备。 “嚓~嚓~嚓……” 随着大双的动作,刻刀与石板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到底是忍不住,探头想看他在上面刻的是什么,但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到石板正面。 “裂了!”窦大宝和孙禄忽地同时叫道。 我急忙转过身,就见巨蛹上竟出现一道裂纹。 那裂纹并不太明显,如果不是窦大宝他俩一直近距离盯着蛹看,绝不能够轻易发现。 我很快就认定,裂纹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似乎是随着院子里的凿刻声,在一点点的增长延续。 虽然知道现今的大双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他不但接替陈金生做了阴阳驿站新一任的管家,还继承了老陈刻碑匠的手艺。但我却怎么也想不通,他在石板上凿刻,巨蛹为什么起了变化。 孙禄往后门看了看,小声说:“我怎么觉得,大双虽然在凿石头,刻刀却像是直接刻在这‘蚕蛹’上似的?” 窦大宝也是压着嗓子说:“祸祸,你快看,这上面的裂纹,像不像是一道符?” 其实不用两人说,我也已经看出了蹊跷。 巨蛹上的裂纹,并不是毫无规则的龟裂,而是在裂开一定程度后,又转向另一个方向。 开裂的速度,竟似乎和大双的动作是同步的。 随着‘裂纹’的增多,裂纹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看上去真有点像是符箓。 “刻刀刻在石板上,这上头怎么会裂开呢?”窦大宝小声嘀咕,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裂纹。 我刚要阻止,巨蛹裂开的部位,突然间脱落了一片。 窦大宝手贱起来也是没治,巨蛹开始脱落的时候,他的手指头已经快要碰触到蛹的表面了。 蛹骤然脱落下巴掌大一片,他还没来得及缩回手,猛然间,就见破洞中探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朝着他的手指头就咬了下去! 随着“咔嚓”一声牙齿猛烈咬合的声音,窦大宝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也得亏他吓得往后摔了个腚墩儿,不然他那根手指头多半就保不住了。 我顾不上管他,而是和孙禄一样,都被惊呆了。 窦大宝或许还没来得及看清状况,我和孙屠子却看的分明。 巨蛹脱落的部位,竟露出了一张人脸! 按说我们都已经想到,瞎子就在蛹里,但是看到这露出的脸,我和孙屠子受到惊吓的同时,回过神看向对方,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疑问。 蛹中露出的那张脸,白的像是敷了一层厚厚的面粉。眼睛是张开的,眼球却像是被封了一层白蜡,完全看不到眼仁。 这张脸在差点咬到窦大宝以后,就合上了嘴,只是瞪着卫生球似的眼睛,再没了动静。虽然不再动作,也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看上去十分的诡异恐怖。 “这是瞎子?”孙禄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退后两步,勉强定下神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是瞎子。” 窦大宝哆哆嗦嗦爬起来,“瞎炳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瞪了他一眼,“别废话,活死人肉呢?” 窦大宝从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再看看仅露出脸的瞎子,反应过来,骇然问道: “你该不会是想把这块人肉喂他吃下去吧?” 见我不说话,窦大宝连连摇头,“这不成,这不成,要我看,你还是把老和尚叫出来,问问他该怎么办吧。” “静海大师圆寂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昏昏欲睡,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告诉他们静海的死讯。 窦大宝沉默半晌,问我:“你确定活死人肉是这么用的?” 我和他、和孙屠子三人面面相觑,虽没开口,但心里都明白,如果老和尚在,自然会告诉我们具体该怎么做,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这会儿倒是都体会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的深意了。 “把那东西给我看看。” 大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把锤子和刻刀随手一放,从窦大宝手里接过油纸包。 他把油纸包打开,凑到鼻端闻了闻,又看了看瞎子的脸,只说了一句话:“喂给他吃吧。” 窦大宝还想再说什么,我一把抢过纸包内的肉块,直接送到了瞎子嘴边。 瞎子像是闻到了肉味,猛然张开嘴,一口就把肉块吞了下去。 见他机械化的大嚼特嚼,我一阵干呕。 这时,窦大宝却又是一声怪叫:“我靠,八角灯笼怎么自己着了?!” 我急忙回头,果然就见他放在桌上的八角灯笼,居然燃起了火焰。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缅怀 窦大宝的这八角灯笼只比小孩儿的拳头大不了多少,说是灯笼,却没有竹篾骨架,只是用黄纸符箓制成。 从窦大宝说灯笼烧着了,到我转头去看,只这一转眼的工夫,灯笼就已经烧成了灰烬。 窦大宝吓傻了,带着哭腔问我,八角灯笼烧了,瞎子是不是就灰飞烟灭了。 我勉强问他,这盛敛魂魄的八角灯是哪里来的? 窦大宝说,是以前他师父给他的,师父也曾教给过他八角灯的做法,但这次为保险起见,他可没用自己做的,而是用了师父给他的‘法宝’。灯笼为什么会自己烧着,他也说不清楚。 我咬咬牙,让他先别慌。 事实是,能为瞎子做的,我们全都做了。如果再救不回瞎子,即便不甘心,也只能说这是天意了。 我拍了拍窦大宝的肩膀,正想回头查看瞎子的状况,大双突然急匆匆跑向后院。 我心里一动,忙跟了过去。 大双跑到条石前,低头看了看,立刻就回过头大声说:“成了!他一定没事了!” 我到跟前一看,却发现石台仍是原先那般光滑,上面并没有任何刻画的痕迹。 大双的性子一直都有点慢条斯理,只刚才紧张了一下,这会儿又恢复原状,缓缓对我说道: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至于上头为什么没有痕迹,我和陈伯虽然同是驿站的管家,却不能对你说。” “无字碑?”我脱口道。记忆中,我似乎听他说过这三个字。 大双垂下眼帘,并没有回应我。 这时房间里同时传来孙禄和窦大宝的叫声:“瞎子(瞎炳)有反应了!” 等我赶回到三尸木柜前的时候,发现蛹竟然已经完全分裂了。 瞎子仍穿着进入木柜时的衣服,双手抱膝蜷缩在柜子里,脸却仍然抬着。 准确的说,瞎子本人并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蛹裂开后,他身体的表面,包括如蜡封般的眼球,竟都出现了细密的龟裂,而且龟裂的面积还在不断扩散。 约莫过了有一分钟,瞎子的眼球似乎转动了一下。 随着这一下动作,眼珠外那层白色,竟真像是蜡封般的脱落,露出了正常人的眼仁。 看到这双眼中闪现的光彩,我不由得一声欢呼,大声骂道: “你狗日的,终于回来了!” 眼睛的露出,似乎只是个讯号,接下来,瞎子的‘脸皮’竟也开始脱落,紧跟着,衣服里头也传来细微的开裂声响。 瞎子是自己从柜子里走出来的。 他出来后的第一句话是:“谁都别再提我活回来的过程。” 我点点头,“最重要的是,谁也别说给你吃过什么……” “我艹,你还说?!”瞎子一蹦老高,落回地面,却是一阵干呕。 玩笑归玩笑,我倒是同意瞎子的‘要求’。 他的回归过程,实在是有些离奇,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他不但活回来了,进入木柜前那遍体瘆人的伤口,竟也随着‘由蛹蜕变成人’的过程,奇迹般的愈合了。 ‘老友重聚’,窦大宝又恢复了不着四六,边去地上捡那脸上剥落的硬壳,边调侃说: “我说刘大师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呢,敢情一直都是二皮脸啊。” 大双像是怕我追问某些不能告知的秘密,竟在这时下了逐客令: “行了,人回来了就没事了。你们先走吧,我得赶紧打扫一下,还得赶回局里上班呢。” 我笑笑,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再追问他什么。 走到门口,大双忽然喊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大双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有点结巴的问道: “住在28号的那个……那个姑娘,我……我怎么没见过?她是桑岚的朋友?还是……” 不等他说下去,我就打断他道: “我只能说,她是无盐转世。至于我为什么会收留这个丑八怪,抱歉,我虽然是驿站老板,但有些秘密,还是不能亲口对你说。” 出了14号,得意忘形的孙屠子哈哈大笑,说大双这人虽然不错,但平常总是磨磨唧唧,扭扭捏捏的。现在前一秒还在遮遮掩掩,下一秒就被我现世报的怼了回去,实在是大快人心。 我咧咧嘴,没说话。 我的确不是什么心胸广阔的人,但除了‘报复’大双对我保守所谓的秘密,最重要的还是,我真是答应过萧雨,绝不会透露她的身份。 窦大宝提出,当下就去临街的饭馆让老板送些好菜,和徐洁一起替‘死而复生’并‘脱胎换骨’的瞎子庆祝。 “折腾这一晚上,你不困啊?”瞎子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正色对我说:“两件事,一是佳音这会儿应该醒了,我马上就得去见她。还有,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尽快找一处风水上好的墓地。” 继而神情一黯,低声道:“我不想老秃子过年没处着落。” 听他提起静海,几人都是一阵沉默,片刻,窦大宝揉了揉眼睛说:“老丫在那头的开销,我包了。” …… 我并没有刻意去打听聚宝山庄的事后来如何,只是有天孙禄值班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虎口洞不再是秘密,临市的干警不光找到了那些服务员的尸体,还在神台的通道内,发掘出一些‘不可思议’的疑似古迹。 既然是‘古迹’,当然是有相关部门参与发掘的。 那些服务员的死,初步被认定为投毒。 这起惨案的嫌疑人郑月柔,因为重伤,被警方特别看护治疗。 毒杀那么多条人命,而且是在那种特殊的地方,官方虽然秘而不宣,但侦查矛头全都指向了邪```教这一方向。 我很庆幸,甚至是有些感激王希真以及封万三,由始至终没有警察因为这件事找上我,应该是他们并没有说出我是其中的参与者。 报警电话虽然是孙屠子打的,利用休假时间探望亲属,偶然间发现案件,继而上报,总也能说得过去。所以,他也没受多大牵连。 静海说过一句话:‘谁都不是神仙’。 既然都是凡人,无论遭遇什么、有多少需要解决和不能够解决的问题,日子,总还得过。 瞎子回来的当天,身在医院加护病房的段佳音果然奇迹般的苏醒了。 瞎子除了照看她,就是和我一起马不停蹄的奔走在各个陵园,给静海和尚选择墓地。 几天的工夫,我们俩几乎跑遍了本地和相邻城市的所有陵园。 但是,结果却是…… 经瞎子左思右想后,我和他,再加上窦大宝,三人各出一份钱,在一个小县城的偏僻角落,买下了一块最便宜的墓穴。 除了交付款手续,现场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熟人——方启发。 对,静海的‘家’,最终被安置在了城河街的对岸,和我,做了‘邻居’。 虽然连衣冠冢都算不上,我们还是走形式,给老和尚办了一场不怎么排场的丧礼。 丧礼结束,几个人聚集在窦大宝的铺子里,由窦大宝这个‘特二’大厨亲自烧了几个硬菜,开始了对静海和尚最后的缅怀。 “嗡……嗡……嗡……” 更新公告 今天去拔牙,脸肿成包子了,实在更不了。万分抱歉。 第一章 九枚压口钱 静海和尚的‘豆腐饭’(丧事吃的酒席)刚吃一半,我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我看了一眼号码,接起电话:“喂,郭哥。” 郭森在电话那头道:“我听说刘炳回来了?” 我叹口气,说是。 “改天让他到局里来一趟,他那两件案子虽然算是查清了,但有些细节方面的问题,还是得他亲自交代一下。”郭森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狮虎山聚宝山庄的案子,虽然不归我管,但我还是想问你,那些服务人员,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就知道这事瞒谁都瞒不过郭森,想了想,还是含糊的说:“这案子我听孙禄说了,那些服务员的死的确蹊跷,但那只是我个人的怀疑。作为一名法医,没亲自参与化验,我不能胡乱发表个人意见。” “你小子,越来越滑头了。”郭森只在那头嘟囔了一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孙禄问我:“他就只让瞎子去局里?没说你什么时候能复职?还有,他没说你丢东西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你也知道他的脾性,要是事情有了着落,他怎么会不提?” 我刚对瞎子说,要他抽时间去市局一趟,手机忽然又震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可接起电话,一听到对方的声音,立刻直起了身子。 “喂,徐先生。” 电话是癞痢头打来的,狮虎山一行,他绝对是救了我和岳珊的命,再叫他的诨号不合适,可我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好在癞痢头似乎觉出我的为难,小心的说:“先生,我大名叫杨天藏。” 我忙说:“杨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救过我的命,年纪比我长,我就叫你杨大哥,你也别叫我先生了,就叫我的名字吧。”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癞痢头仍是小心翼翼的说: “我打给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我以为他找我,是想要我履行承诺,让他娘俩和杨倩见面,忙说没问题,我已经忙完了手头的事,明天就可以带杨倩过去。 没想到癞痢头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却是说:“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我相信我妹妹在你那里不会再受苦的。我找您,是因为另一件事。” 我奇怪之余还是立刻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去办。” “我娘走了。”癞痢头带着哭音道。 我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走了’的意思,“什么时候的事?” 癞痢头哽咽道:“昨天晚上睡着,今天早上就……她老人家算是走的安详了。” 我一只手挡住要给我倒酒的窦大宝,对着电话说:“我现在就过去。” “别别!”癞痢头似乎有些发急,“你别过来,明天一早,明天一早我去找你。” “你来找我?”我蹙眉道,“你不守灵,过来干嘛?我带杨倩过去不就行了!” 癞痢头急着说:“不不不,不是因为小倩的事。我去找你,是因为想求你帮我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实在觉得,和癞痢头这样的人说话是件相当费力的事。 然而癞痢头非但意识不到自己的毛病,反而‘变本加厉’,“总之,你别来,我去找你。我先把老娘安顿好,明天天一亮就过去!行了,不说了,我先去忙了。” 说完他竟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我把虎婆子去世的事跟孙禄等人说了。 窦大宝长叹一声:“人都有这一天,咱也只能是说声节哀顺变吧。” 瞎子嘴里叼着烟,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看着我问:“他老娘去世,他不在家办丧事,来让你替他找什么东西啊?” “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我郁闷道。 见瞎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静海说你之前受伤,是被人下了降头,鸿图公寓那两个女人的死,应该是有人故意陷害你。你到底得罪谁了?” 一想起这事,关于瞎子的遭遇,更多的疑问随之涌上心头。 瞎子一摆手,“行了,这件事都过去了,谁也别再提了。” 我还想再问他,他家院里那座老坟,以及坟中挖出的鬼瓶是怎么回事。 瞎子却是少有的强硬,竟冷下脸说,他受伤这件事到此为止,谁再多说,朋友都没得做。 我本来还想怼他,却被徐洁拦住,责备我说,今天这种场合,我实在不该多说别的。 我一想也是,只好冲瞎子比了个国际通用的手势,继续吃喝。 又过了一会儿,瞎子似乎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没话找话,又提起狮虎山的经历。 我借坡下驴,说就我个人而言,觉得通过城隍庙去到‘另一个世界’倒不算稀奇。让我想不通的,是另外两件事。 其一就是,小草头仙目前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瞎子故态萌发,一副了如指掌的口气道:“小草头仙本来就是用你的一缕灵识所炼,现在它回归本体,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你在‘灵觉世界’所看到,的确是小草头仙,但他和你另外十六个‘分身’一样,都是在特殊情形下意识的展现。等到你回到现实,意识自然就没了形态,而是属于你本身……” 听他夸夸其谈,我强行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可我还是想不通,它是怎样一种存在方式。” 我想了想,“这么说吧,在我们被困的时候,我忽然有种特别的感应,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磁铁吸引一样。当时这种感觉特别清晰,我就是跟着这种感觉,找到出口的。可等到出来以后,我再试着去找回这种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你二呗。”瞎子同样不客气的打断我,眼珠一转,落到孙屠子身上,“诶,屠子,发现徐祸祸前,你是不是才上山?” 孙禄愣怔的点点头,“对啊,我和大宝、和白骨精按祸祸说的,去聚宝山庄接应,结果发现水泵房塌了。本来正挖呢,杨癞子突然打来电话。他那人说话是真不着四六,就说你们在狮鼻之下,让我们立马赶过去……” 瞎子问:“杨癞子并没有说,你们上到山顶该怎么才能找到徐祸对不对?” 孙禄点头,瞎子却是转向我:“我要是没猜错,就是在他们到山顶的那会儿,你那种被吸引的感觉达到了最强烈的程度,对不对?” 见我瞪着他不说话,瞎子哈哈一笑,把烟叼在嘴上,忽然起身过去,猛的扯开了孙禄的对襟。 “你干嘛?喝多了啊?” 在孙屠子不满的抱怨中,瞎子重又坐下,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孙屠子,对我说:“看见没,你说的‘磁铁’,就是它。” “我特么真不该把你弄回来。”我发自内心的说道。 孙禄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翻开毛衣领子,把一样东西翻了出来,瞪着眼问:“你说的是这个?” 看着他亮出的那东西,我不由一愣。 那是从他家院里挖出来,在去到四婶子家后,起了变化的那颗野猪牙。 “就是这东西了。”瞎子鄙夷的看着我说:“你以为当初顾羊倌摄走你的灵识是为了什么?他炼小草头仙,是因为小草头仙有识别追踪天灵地宝的能力。 昨个儿屠子刚跟我说过,这乌鬼之刃的来历。这猪牙杀过人,粘染了人血,在地下埋藏那么久,现在又有个乌鬼附在上面。你说,这算不算是地宝呢?” 我对他刮目相看:“你是说,当时吸引我的,是这颗野猪牙?” 瞎子点点头,也不再卖关子:“九成是了。或许杨癞子把你带入灵觉世界是一个意外,但你却因祸得福,唤醒了被收回的小草头仙。小草头仙的使命就是寻找追踪天灵地宝,所以当附近有宝物的时候,你就会有感应。 嘿嘿,徐祸,我说你因祸得福可不是假的。要知道在虎口洞里,小草头仙才和你融合不久,所以你的感应还不怎么明显。等时间长了,你真正收回这份失落的灵识,到那时,你可能比古往今来所有的‘憋宝人’更容易发现宝物!” “靠,要照你这么说,咱不是发财了?”窦大宝和孙禄一起两眼放光的盯着我。 我不等两个二货开口,就端起酒杯作势欲泼,吓得两人赶紧把厥词咽了回去。 对于瞎子的解释,我有些相信,却不完全认可。 就算他白话的全都是真的,妈的,现代社会,无论天上地下,犄角旮旯埋藏的宝贝都被发掘的差不多了。难道让我去故宫博物馆寻宝发财不成? 不过说起宝贝,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拿过背包,从夹袋里拿出一只胶皮手套戴上。眼盯着瞎子看了一会儿,用戴手套的手,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靠,还以为你知道静海老秃最喜欢宝贝,给他找来什么陪葬宝物呢。这一块钱钢镚儿算怎么回事儿?”窦大宝瘪嘴道。 看到我放在桌上的钢镚,瞎子的脸色却是一下沉了下来,“徐祸,我是不是对你说过,有些事是不能够拿来开玩笑的?这硬币上面透着死气,你拿这个玩儿?” 我和他对视一阵,一言不发的又从包里接连拿出八枚形状大同小异的铜板,连同那枚一块钱硬币,一字排开码在桌上。 这才缓缓说道:“一共九枚,都是我从死尸嘴里掏出来的压口钱!” 第二章 九枚压口钱(2) 一听说是压口钱,而且还是我亲手从尸体嘴里掏出来的,孙禄、窦大宝,乃至徐洁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我暗暗叹了口气,日子的确要过,可有些疑问,不能永远只是疑问。 瞎子和我对视了一阵,向我伸出手,我掏出一双手套递了过去。 瞎子戴手套的空,窦大宝盯着那九枚‘大钱’看了看,抬起头说: “这个钢镚怎么是1985年的?那时候咱国家有一块钱钢镚吗?” “有。”瞎子拿起那枚硬币,边蹙眉观看,边道:“这套硬币是80年开始发行的,一共是一毛、两毛、五毛、一块四种。因为是纪念币,市面上流通很少,在当时多数人也都没见过。” 他把硬币凑到鼻端闻了闻,“这硬币放在死人嘴里的时间,绝不比它被造出来的时间短多少。” “1985年的纪念币,也就是说,这一块钱的主人,死了可能超过三十年了?”出于职业敏感,孙禄眯眼看向我。 我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瞎子也是一言不发,放下一元硬币,又拿起了第二枚钱币。同样是观察之后闻了闻,说道: “这枚光绪元宝看似普通,但上面刻的是‘每百枚换一圆’,而且周围的英文是‘广东一仙’。光绪二十六年,铜元首次在广东铸造成功并发行,不过到了1904年,上面印制的内容就有了变化。也就是说,这枚铜元,出产的年份,应该是在1900-1904之间。” “这代表什么?” “这老钱儿值多少钱?” 孙禄和窦大宝不约而同问道。 瞎子没搭理窦大宝,对我和孙禄说: “这枚铜元最后的主人,很可能是清朝人,而且,死亡时间和这枚铜元的铸造年份不会差太多。” 瞎子说完,又拿起第三枚方孔铜板。 我们都看出,那是一枚嘉庆通宝。 瞎子很有些深入其中的味道,竟越发言简意赅,只指着背面的满文说: “右边是‘宝’,左边是‘福’,嘉庆十九局,这枚应该是福州钱局产制。” “如果按照前面两枚的逻辑,是不是就是说,这枚铜钱最后一个主人,是死于嘉庆年间?”孙禄问道。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猛一转。 我几乎是和他同一动作,看向了最末尾那枚铜币。 瞎子不再说话,将九枚钱币逐一看了一遍,最后重重靠进椅子里,深深吸了口气。 这时,窦大宝才后知后觉道: “这九个大钱都是不同朝代年份,祸祸说,这都是从死人嘴里掏出来的压口钱,也就是说,这是从九个不同朝代的死尸嘴里弄出来的?” 见瞎子斜眼看向我,我刚想解释钱币的由来,瞎子突然坐正身子,脸色大不如前,胸口急剧起伏着大声道: “别告诉我这些钱是从同一个墓葬中挖出来的!更不要告诉我,你摆这些钱的顺序,就是你发现那些死尸的顺序!” 我用没戴手套的手端起酒杯,在他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碰,瞎子连手套都顾不得摘,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等他稍微平静些,我放下酒杯,问道: “这九枚压口钱,在你看来,意味着什么?” 瞎子摆摆手,又瘫回椅子里,甚至是有些虚弱的说: “别问我,我只以为那是传说,是故事,是师父逗我玩的……” 我拿起烟盒,抽出一根塞进他嘴里,替他点着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浅浅抽了一口,盯着面前的酒杯,假装平淡的问: “老爷子的那个故事是怎样的?” 从烟点着,瞎子就只是叼在嘴上,并没有吸。听我问,像是痴呆病人一样,半晌才把目光转向我,又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噗”的把烟卷一吐,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这个故事,我回头再说给你听。现在,你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让我立刻、马上见到郭黑脸!” “又犯病了!”孙屠子捂着脸呻`吟道,“学谁不好,非得学杨癞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话都只说半截……老子真忍不住想揍人了。” 瞎子猛地转过身,大声道: “什么叫话只说半截!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这相差八百年的九枚大钱,和一个古代失传的邪局有关你信不信?! 如果我说,这九枚压口钱,每一枚的主人都是邪局的一部分,而他们每一个,都和徐祸祸一样通晓阴阳玄术,而且是个中顶级的高手,你信不信?! 如果我告诉你,同样的压口钱不只九枚,同样的邪局不止是一个单独的环节,而是按照九九归一所设的连环局,你信不信?你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见孙禄被他咄咄逼问愣然无言,我用力敲了敲桌子,“能说重点吗……” 不等我话音落定,瞎子就又针对我大声道: “别跟我提特么重点,我说不上来!我就只知道,如果我师父那老丫没跟我开玩笑、如果这九枚压口钱不是你徐祸祸造假来玩儿我,那他妈这事儿就玩大了,就玩大了!” 我眉心拧紧,刚要让他冷静点,一直没说话的徐洁突然拉了我一把,冲我摇摇头,转向瞎子问道: “佳音现在怎么样了?” 瞎子猛一怔,脸上的表情瞬息百变,最后却又是连连挥手,语气倒是明显缓和了些: “知道你和徐祸祸一样是闷精,可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我说不清楚,也真不敢说。佳音没事,估计年后就能出院了。” 感觉徐洁在我腿上轻拍了一下,我回头和她对望一眼,转向瞎子问: “你不是一直说生不入官门吗?怎么这次这么上赶着要找郭森?” 瞎子这会儿也似乎冷静了些,吐了口气,低眼看了看桌上的九枚钱币,抬眼道: “这九个大钱儿是哪来的,你和我都心知肚明了?我找老郭……一方面前头那事,到底是要给他个交代;再就是,我必须要利用官方的力量,尽可能、尽快的做一些事!” 徐洁看了他一眼,低声对我说道: “我听你说过,郭队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现在刘炳已经洗脱嫌疑,找他也只是例行程序吧?刘炳本来和官方扯不上太多关系,可现在,警方在狮虎山发现了那些‘古迹’,肯定会有相关人员深入考察。刘炳是风水师,他在这方面倒是和那些考古的能挂上钩……”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抬眼看着瞎子:“你是想通过郭森的关系进入考古工作组?” 瞎子猛一拍巴掌,却是指向徐洁: “我就一直纳闷儿,他徐祸祸怎么就被你迷的要死要活的。现在我明白了,明明想透了关键,还旁敲侧击给你男人留面儿,啧,你,真厉害。” 第三章 千工拔步床 我还想问瞎子压口钱的牵连,他却说风就是雨,不住催我联络郭森。 我无奈拿起电话,想了想,对瞎子说:郭森虽然和我关系不错,但他为人刚正不阿,原则性太强,而且碍于身份,他未必方便做一些事。 瞎子问我那该怎么办?当务之急,他必须要借助官方的力量,去完成一些事。 我让他稍安勿躁,翻出高战的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我直接对高战说,有件事想请他帮个忙。 挂了电话,我让瞎子过后去找他。高胖子为人圆滑,更和我们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把实情告诉他,权衡轻重,他一定会帮助瞎子达到目的。 瞎子酒也不喝了,当即要走。 我把他送到门口,他忽然转过身,低声对我说:“这件事我不是不想跟你说明,只是现在很多东西还只是我的猜测,妄自说出来,很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压口钱有辟邪的作用不假,但这九枚钱币本身就十分邪异,你尽量不要使用他们。不过……”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更低:“这九枚大钱的价值可是不菲,你先留着,等有机会出手,倒是能换些实惠。” 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扬长而去。 转过天一早,我正和徐洁商量,去市里备些年货,直接送去沙河林场。老军和老独两个固执老头,是绝不肯来我这儿,不如直接去林场过年。 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我不由的皱眉,边下楼边暗骂:是谁这么不懂规矩,除非报丧,哪有这样敲门的。 开门一看,我火气就消了。 一个身量不高的家伙一手拎着个大号的旅行袋,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保持拍门的姿势,却是癞痢头。 见外面下雪,我赶忙把他让进屋。 转身去倒茶的工夫,癞痢头竟从旅行袋里拿出两瓶精装的西凤酒摆在了柜台上。 “徐先生,头回登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杨大哥,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这么做,不是让我没法做人嘛。” 癞痢头只是讪笑,却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递了过来。 我赶忙抬手去挡,一碰到那袋里的东西,再看看袋子的形状,不由的冷下脸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没打开袋子,但也看出,那里头装的是钱,而且就厚度看,约莫得有个十万八万。 “你给我钱干什么?”我挡开癞痢头,回到柜台后,“杨倩已经不在人世,但她是我的朋友,能替她找到亲人,我只会替她开心。你不必给我什么答谢,更何况,你救过我的命。” 说到这里,我不由的一拍大腿。 知道癞痢头今天要来,我昨天还想着去驿站拿五宝伞,结果昨天瞎子来那一出,加上都喝了点酒,过后我竟把这茬给忘了。 我只好对癞痢头说:“杨倩现在不在这里,要见到她,最快也要今天晚上。” 癞痢头连连摆手:“不急不急,小妹在你这儿,我放心。不过……这钱你一定得收下。” “给我个理由!”即便癞痢头救过我的命,每每见到他,我还是有种纠缠不清的郁闷。 怎么着就平白无故拿这么多钱给我? 癞痢头舔了舔嘴唇,还是双手捧着把钱放在了柜台上,然后才结结巴巴的说: “其实……其实这钱不是给你的。我是想托你……托你替我找一样东西。” 听他又提到‘找东西’,再看看那一袋钱,我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寻常。 我问:“你到底要我帮你找什么?” 癞痢头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让他大声点。 癞痢头似乎鼓足了勇气,却仍有点不敢直视我,“我想你帮我找……找一张千工拔步床……” “噗……” 我刚喝的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咳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癞痢头终于肯面对我:“千工拔步床。” 我终于如梦初醒,“你在开玩笑?” 癞痢头摇摇头,嗫喏道:“我……我没开玩笑,我一定要找到千工拔步床,因为那是我老娘的遗愿。我没什么体面的朋友,只能找你帮忙。我知道那东西很贵,所以我把房都卖了,把家里值钱的都卖了……”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钱袋,一时间无语至极。 半晌才问他:“你知道拔步床是什么吗?” “不知道。”癞痢头摇摇头,“可我无论如何都要弄一张!” 末了不忘补充道:“是千工拔步床!” 我连着深吸了两口气,放缓语气跟他解释: “拔步床,是古代大户人家的小姐陪嫁的婚床。因为床体庞大,小姐迈着小碎步绕床一周都要走一百步,所以又叫百步床。” 癞痢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无奈道:“千工拔步床,顾名思义,是耗费多达上千工匠,历经数年打造成的……” 我实在难以再说下去。 这种床,始于明朝江南一带,顶级工艺的拔步床,多达数百甚至上千个卯榫结构,全床没有一颗钉子,其规模,最大的比现代普通人家的客厅还要大。 莫说真正留存于世的拔步床不多,就算是现代工艺仿制的,用料考究的话,至少也得几十万…… “徐祸,谁来了?”楼上传来徐洁的声音。 我赶忙把刚点的烟掐灭,让癞痢头等一会儿。 我本来是想抱徐洁下来,徐洁听说来的是癞痢头,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我还是不下去了,你也说了,这人说话嘴没把门的,他见了我,要是说些你不爱听的,还不是让你心烦?” 我一想也是,转身下楼,刚到拐角,却见癞痢头站在下头抬脸往上看。 我多少有些不痛快,心说这人也是太没礼数了,听到有女眷,还在这儿张望什么? 等我下来,癞痢头非但不尴尬,反倒表情奇怪,似乎欲言又止。 我说:“我爱人刚起床,她,腿脚有点不大方便。” 癞痢头又往上看了看,挠着头往前头走,忽然一下停住脚步,回头问我: “楼上有几个人?” 我沉着脸说:“就我爱人一个。” 癞痢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摸着下巴叹了口气,“看来我这次是找错人了,楼上明明是两个人,你却说只有一个。你说话不尽不实,我又怎能相信你?” 第四章 过年 我没好气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家里有几个人,我还能不清楚?再说了,即便有别人在,我有必要跟他说瞎话吗? 见我脸色不快,癞痢头显得有些尴尬,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该死。” 说着居然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心里更加不痛快,他这会儿转了话锋,摆明是还想求我帮他,所以言不由衷;刚才那句‘找错人’才是不自禁的脱口而言。 我暗叹一声,心说算了,他到底是救过我的命。 回到柜台后,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千工拔步床?你要来做什么用?” 癞痢头说:“我老娘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她做了那么多年阴媒,实在太丧阴德,死后就算不下地狱,也会轮回成猪狗畜生。” 他抹了抹通红的眼睛,“谁都知道阴媒缺德,可娘要是不做阴媒,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啊!她是我亲老娘,做儿子的,怎么能让她老人家遭此报应?” “所以呢?”我问。 癞痢头道:“娘说过,要想减轻果报,只能是找一张千工拔步床作为陪葬。” “陪葬?”我张口结舌,半天才试着问:“你找拔步床,是要烧给你娘?” 癞痢头点头,我却是不住的摇头。 我干脆直接对他说:“真正的千工拔步床不是没有,但留存于世的,多数都在博物馆里。就算民间还有留存,也都是私人珍藏。就算有人肯出售……仿品就要十几万、几十万,真正的老物件,几百上千万都不止。” 我说到这里,癞痢头已经瞪直了眼睛,看样子他对拔步床是真不了解。 我以为话说到这份上,他会放弃这个念头,没想到他忽然起身,从旅行袋里拿出一样红布包裹的东西,上前两步放在了柜台上。 不用打开红布,我也已经看出,那是一个骨灰盒。而且从癞痢头托举的动作看来,绝不是什么好材质制作。 “老人家昨天才倒头,你当天就把遗体火化了?”我觉得不可思议。 癞痢头是金典一门,按说比多数人都该注重老理,怎么就会这样仓促把人给烧了呢? 癞痢头退后两步,用力抹了把脸,忽然向我问道: “先生,你看我这条命值多少钱?”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咬牙道: “我没本事,老娘活着的时候,没享过我的福。现在她老人家走了,我绝不能让她做猪做狗!我急着把娘火化,还把房给卖了,为的就是凑钱买千工拔步床。现在我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可……可我还有这条命! 兄弟,我绝不是想为难你。只是我没什么朋友和门路,只能是来找你。你人面广,认识的有钱人多,我现在只求你,替我牵线搭桥,只要有人能给我老娘找来拔步床陪葬,我杨天藏这条命就是他的!” 他这一番话在我听来,既感动,又觉可笑。 他的能力若是被认可,又何至于混到这种份上。就算有相信卜算的富人愿意把他收归门下,又怎么可能把价值高昂的千工拔步床拿去给他烧掉? 见我默不作声,癞痢头忽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我刚要去扶,恰巧窦大宝从外头进来。 窦大宝先是一愣,跟着急忙拽起癞痢头,“你这是干啥呢?你是祸祸的救命恩人,怎么能给他下跪呢?” 两人好容易把癞痢头安抚平静些,听我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窦大宝也是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愣了半天。 过了好一会儿,窦大宝忽然一拍大腿,“嗨,不就是一张床嘛。都说是烧给死人的,那干嘛非得是真床啊?跟我说说那什么拔步床是啥模样,我用纸扎一张不就行了?” “不行!”癞痢头又挺身而起,“娘说过,必须得是真正的拔步床才管用!” 见窦大宝看向我,我只能是点点头: “千工拔步床本就是婚嫁用的,又因为凝聚了千百工人的匠心,在某些方面,的确有着独特的作用,不是别的东西能够代替的。” 见窦大宝还是一脸懵懂,我只好说:“婚床本身就有喜气,能够冲煞。千工打造,自身具有辟邪的作用。作为陪葬,等同是以工匠们的心血向阴司求情,能使死者的罪孽消减。” 我也是听癞痢头说要拿床做陪葬才想到这一层的。 窦大宝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让封万三他们找百步床给岳珊睡呢,原来是要用婚床的喜气和匠心替她冲煞啊。 耶,要是这样的话,咱干嘛不去找封万三和王希真呢?这俩大款肯定能弄到真的百步床,等岳珊睡完了,再拿来烧给老癞他娘不就行了?” 听他一说,癞痢头也满是希望和恳求的看向我。 我摆摆手,“别打这算盘了!那俩人都是聚宝山庄的股东,山庄死了那么多人,他俩且得焦头烂额一阵子呢。恐怕现在岳珊都没工夫管,咱们去找他俩也是白搭。” 眼见癞痢头拧了筋,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我只好对他说,拔步床不是那么容易找的,让他先回去,我会尽量替他想办法。 我这么说,倒不是单纯敷衍他。一来要找到拔步床做陪葬,对我来说的确是堪比登天;再就是,癞痢头救过我的命,他一片孝心,天可怜见,我不能不报恩。找千工拔步床做陪葬是铁定不成的,或许可以想别的法子,替虎婆子减轻些罪孽。 癞痢头倒是听劝,说不过五七,都还来得及。 接着却又讪讪的问我,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小旅馆。 我这才想起来,他来之前已经把家里的房卖了,现在虎婆子的骨灰尚未安葬,他也无家可归了。 “别找什么旅馆了,就住我那儿吧!”窦大宝转头对我说:“我来就是想跟你说点事,眼瞅着就过年了,我寻摸着,年三十咱干脆带上东西,一块儿去林场和俩老头一起过得了。然后初一咱们一块儿去我家,一是陪陪我老爹老娘,再就是说不准我师父过年能回来,你俩能见上一面呢。” 窦大胡子粗中有细,这样的安排倒是正合我心意。 两人当即拍板,先是把癞痢头暂时安置在窦大宝的铺子里,然后收拾东西,直接开车去了市里。 临出发前,窦大宝问我,要不要把萧雨也带上,留她一个人在这儿怪可怜的。 我说不用了,我已经去找过她了,她说什么也不愿出门。 窦大宝还想说什么,徐洁忽然插口道:“我听徐祸说,大双今年是头一年正式参加工作,他好像要值班,过年不回老家了。” 窦大宝一怔之后哈哈大笑,回头指着城河街的方向:“这段时间,城河街就留给这对‘狗男女’折腾了!” 我也忍不住笑,小栓和小柱被带回来后,就交给了大双。主要是因为,我这人在细节方面粗心的很,养肉松这样给啥吃啥的土狗还行,让我照顾两个刚满月的狗崽子,非得被我养死。大双为人细腻,也喜欢狗,倒是个好‘铲屎官’。 现在萧雨留在城河街,加上大双和两条狗崽,可不就是狗、男、女嘛。 老军和老独倔归倔,可对于我们的到来,还是喜不自胜。 反正林场空房是有的,老军还瞒着我,蹬三轮去镇上买了新的被褥枕头给徐洁我俩。 连着三天,俩老头几乎把‘库存’的野味干货全都侍弄上了桌,我和窦大宝吃的油满肠肥,天天都是一个饱两个倒。 等到年三十晚上,我和窦大宝加上俩老头,更是喝得酩酊大醉。 我只记得半夜渴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对徐洁说了一句:“这才叫过年呢,我终于又有家了。" …… 第五章 古怪歌声 初一到达莲塘镇,虽然没能见到窦大宝的师父,但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们都很享受这种‘混吃等死’的快乐生活。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眨眼即过。 这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们不得不提前离开了莲塘镇。 要是别人打来,别管多大的事,我多半都不会管,但给我打电话的,却是我的老恩师林教授。 到了市区,我让窦大宝直接开车带徐洁回城河街,然后打了辆车,直奔林教授家。 给我开门的是林彤,两人隔着门一照面,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我发怔,主要还是林彤的打扮气质,以及她和朱飞鹏的那段婚姻,这让我一直都很难想到她是我那古板老恩师的女儿。 现在朱飞鹏死了,她回来陪父亲过年,理所当然。 林彤没有第一时间让我进门,而是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我。 我正想问咋回事,她忽然小声问我:“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我被她问懵了,也放低了声音:“怎么忽然问这个?是不是老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把我叫来是要教训我啊?” 我这么想绝不奇怪,林彤也算‘经过事’的人,就算嘴上不承认,内心对某些事物的存在应该也是认可的。 倒是林教授,虽然经历了朱飞鹏那件事,却坚信所谓的降头是一种特殊的病毒。 林彤轻‘哼’了一声,“进来吧,进来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更觉一头雾水,但这种疑惑,很快就被一个特别的声音给打断了。 林教授的家,虽然在市里,却是上世纪还比较常见的那种小四合院。 就在林彤让我进去的时候,院里忽然就传来唱歌的声音。 要说过年家家喜庆,有人唱歌不算奇怪。 可是,这歌声本身却很是奇特。 唱歌的是一个女子,声音软哝不失高亢,唱的却是某个地方的方言。 我拉住林彤,小声问:“你家里有客人?苏州来的?” “哟,你还能听出这是苏州话啊?”林彤有些诧异。 我说:“本来是听不出的,后来认识了几个苏州朋友,所以就……” 刚说到这儿,屋里就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不是徐祸来了?是的话,赶紧让他进来!” 我又是一愣,这声音是个老头不假,但却不是林教授。 林彤瘪瘪嘴,让我先进去再说。 进了正屋,除了林教授,屋里还有一个个头不高的秃顶老头。 我一下就认出了这老头,他是上次在医学院见过的那个老古,是林教授的师弟,岳珊的老师。 刚才应该就是老古催林彤带我进来的,这时看着俩老头,我忍不住有点腿肚子打哆嗦。 因为,俩老头对面而坐,脸上都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虽然毕业了,但对老恩师除了尊重,还有一种本能的畏惧,看到这场面,难免心里发虚。 “老师,古……古教授。”我讪讪的冲俩人点点头,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这是我朋友家自己做的腊肉和香肠……” 不等我说完,老古就挥手打断我:“东西先搁那儿,你先过来给评评理!” 我心里更没底,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您二老都是权威,我只是个学生……” 同样是没等我说完,就被人强行打断。 这次打断我的是林教授,“徐祸,我一直都听说,除了做法医,你还是个什么狗屁阴阳先生。今天这里没外人,你就跟我实话实说,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 “我……” 我是真蒙圈了。 见二老同时瞪眼看着我,我只能是求助的看向林彤,希望她能给我点提示,不料这婆娘却背过脸,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一咬牙,“无论古今中外,都存在太多人类未知的事物。如果不是亲眼见到……” “我就只问你,有鬼没鬼!”林教授再次无情的打断了我的话。 我额头直冒冷汗,老教授却是咄咄逼人,一副我不直面回答,就要扒我皮的样子。 正当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老古忽然起身道: “行了老林,你也别逼他了。当着你个老东西的面,就是有鬼,他也不敢说。还是就事论事,看看他能不能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说完,转头对林彤道:“你去把轩生带到这屋来。” 从见到老古,我便回忆起了实验室那次,听他提到‘轩生’,立即就想到,那也是他的一个学生或者助手,是那次和岳珊一起跟着他的另一个偏分头中年人。 我对那‘偏分头’的印象也仅仅只是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听说他也来了,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以老古这样的身份,身边带个跟班的很正常。 哪知道老古一句话,林彤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见林彤半天不挪步,林教授拧着眉头大声道: “还愣着干嘛?你还真以为那小子是被鬼附身啊?” 听到‘鬼附身’三个字,我头皮筋儿就是一蹦,再看看林彤为难的样子,试着对她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林彤如逢大赦,急着点点头,拽着我就往外走。 刚才我是有点被吓懵了,等出了屋,才又发觉,进大门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女子唱歌的声音,居然还在继续唱。 听声音,似乎是从左边的偏房里传出来的。 我小声问林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给点提示?” “我又不是阴倌,我哪说得清楚?你还是等见了正主再说吧。”林彤说着,把我带到那间偏房门口。 里头的人似乎听到动静,歌声戛然而止。 我觉得林彤实在反常,干脆也不管她,直接反手敲了敲房门。 “什么人?”房内传来女子冷厉的质问,“三更半夜擅入私宅,不怕我报官,还不怕我叫来家丁奴仆,把你打残送官吗?” 我正愣怔,忽地又听那女子大声喊道:“要死快哉,野野哔哔,莫个完咯,癞您!快癞您……” 林彤表情更加怪异,捅捅我小声问:“她在说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要死了,没边没沿,没完没了……来人,快来人……” 当初在东城看守所初见白梦蝶,后来又受这鬼歌女的邀约前去鬼楼……几番遭遇,让我深感离奇的同时也倍加防备。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多方面去了解了一下白梦蝶的方言。 所以,我现在才能够听懂房内女人的话,更加肯定她是苏州……至少是江南一带的人。 “你俩待在门口干什么?不是让你们把人带去正屋吗?” 听到这一声喝叱,回头就见老古和林教授先后从正屋走了出来。 房内女子的叫喊声不小,两个老头自然也都听到了。 林教授表情更加愤怒,狠狠瞪了老古一眼,竟是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把拧开了房门。 第六章 蒙古大夫 我本来是随着林教授的动作闪到了一边,房门打开,下意识探着头往里一看,一下子就呆住了。 林教授家的院子不是什么深宅大户,普通的小院儿,偏房也不过只有十多个平方。 屋里靠墙摆着一张小床,靠窗却是一个实木的写字台,另一侧,则是一整面墙的书架。 我不是头一回来老教授家里,知道这是他的书房,那小床是他平时感到劳累用来小憩的。 此刻,一个人就坐在……不,准确的说,是整个人都在床上,缩在角落,两手抱膝,半低着头,满眼惊恐的看着门口。 看到这人的动作,我就有点犯恶心。 因为,这并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虽然没看清全脸,可从他那一丝不苟的偏分也能认出,这人就是那个跟着老古的‘轩生’。 林教授堵着门,越发怒气冲冠:“别装神弄鬼了!赶紧给我滚出来!拿上你带来的那些东西,和他古明辉一起滚蛋!” 轩生显然也激起了气愤,虽仍缩在角落,却是犟厉声道:“侬是啥睨?也太欺负睨了!咯哲是吾地家,你要我去哪里?” 林教授一愣怔:“他说的是什么鬼话?” 我小声说:“他在问你是什么人,说你太欺负人了,这里是他家,你要他去哪儿?” 林教授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转眼盯着老古,眉毛很快又竖了起来:“嘿,我说你这老秃子,敢情你来我家唱这么一出,是想鸠占鹊巢?” “切,你想多了,你以为我稀罕你这几间破屋子啊?” 老古斜了他一眼,转脸对我说:“是我让老林叫你来的,你是行家,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这会儿我已经大致弄清是怎么回事了,屋子就这么大,一眼望去,屋里就只有轩生一个人。 我最初还在想,刚才女人唱歌的声音可能是播放的录音,等到轩生一开口,我不由的大吃一惊。 他发出的,竟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声线语调,和刚才的歌声如出一辙! 老教授在场,我也不好多说,就想进屋先察看一下状况。 不料刚一迈步,轩生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剪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他的动作十分绝决,锋利的剪刀尖一下刺破了表皮。 看到渗出的血珠,林教授也觉出不寻常,一把拉住我,后退两步,转向老古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问: “这孩子该不会是受了刺激,这里出了问题吧?” 老古摇摇头,眉心也是拧成了疙瘩,“师哥,我真没跟你开玩笑,这次带轩生来,就是想让你的学生,帮他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这时,轩生又再次厉声让我们出去。 见他以死相挟,林教授就是再古板,也不敢贸然做出举动。 我隔着门盯着轩生看了一阵,略一思索,直了直身子,冲他抱了抱拳,但并没开口。 暗中观察他的反应,心里虽然疑惑,却是稍微有了些底。 我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说:“咳,这位小姐,我们前来并无恶意,但事出有因,倒是唐突了。” “这何止是唐突?简直无法无天!”轩生得理不饶人道。 我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脸,闻言尴尬的笑笑:“呵,是是,的确是我们冒犯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等天亮再登门拜访。” 说着回过头冲林教授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只手去拉房门的同时,人却顺着门缝无声的闪了进去。 “砰”的一声,房门合拢,就听外面老古说道:“我都说等白天再来,就你个老东西性急,这下冒犯了主家,还怎么求人办事啊?别愣着了,走吧!” 说完,门外便传来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我屏着呼吸,心说这老古倒是人老成精,察言观色便知道该怎么配合。 事先我已经认定了一些事,听外头没了动静,再看轩生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翻身下床,摸索着向这边走来,索性贴着墙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低眼看着他仍攥在手里的剪刀。 事实是,这会儿才是晌午,屋子虽老,但前后有着两扇窗,屋里并不昏暗。 然而,轩生却像是沉浸在夜晚一样,只是一手攥着剪刀,另一只手平伸试探着,迈着小碎步往这边走。看样子是还不放心,想过来把门拴好。 眼见他来到近前,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握剪刀的手,用力在他麻骨上一弹,顺手把剪刀抢了过来。 “哎呀!杀人啦,快来人啊,救命……救命……” 轩生慌乱大叫,发出的仍是女人声音。 我正想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没想到他忽然两眼一翻,居然硬是被生生吓得晕了过去。 “得,这下倒是省事了。”我翻了个白眼。 看这家伙明显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就算不用符箓,单凭法印我也有把握把那东西赶出去。 这一来倒好,人晕了,灵台空洞,附身那东西自然也就待不住了。 我刚松了口气,但转眼间,又觉得不对头。 虽然时至今日,仍有一些存在是我不能够看到的,但普通的鬼魅却是逃不过我的鬼眼。 轩生这会儿晕倒,灵台中是绝不能容纳鬼祟的,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看不到刚才附身的那家伙呢? 左右一想,为保险起见,我还是解下皮带,将轩生的两手反绑在身后。 打开房门,就见林教授、老古、林彤就站在院里朝这边看。 林彤看了看地上的轩生,面露惊讶:“这么快就搞定了?” 我摇摇头,索性拽着轩生的后脖领子,拖着他出了偏房,让众人回正屋说话。 老古先察看了一下轩生的状况,摇头叹了口气,看向我,眯起眼睛道: “看来你也是个二把刀,并没有替他除根啊。” 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古摇摇头,“他只是放假回家过了个年,昨天他家人打给我,告诉我他出事了,说是让撞客给撞了。我巴巴的赶过去,那时候看到的,就和你刚才看到的一样。” 他看了林教授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和你老师不一样,我虽然没见过鬼神,但对于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我倒相信是另一种‘特别因素’造成的。” 林教授哼了一声,“你就直说你相信有鬼就成了。上学那会儿你就神神叨叨的,整个年级乃至整个学校,谁不知道你古明辉是个二神棍!是蒙古大夫!” 第七章 撞客 听年过古稀的老头斗嘴,本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但这种情况下,出于阴倌本职,我可是没心思‘享受’这乐趣。 我慎重的想了想,一咬牙,对林教授说:“老师,我知道您不相信一些事物的存在。撇开这个不提,这个轩生的状况您也看到了……” “切,他一早就看到了,可这老东西,就认定我跟我徒弟合伙,来逗他玩儿的!”老古哼道。 我没接茬,用手指在轩生颈部伤口处抹了一下,将沾染的殷红给林教授看,“老师,您教过我,法医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但作为医生,救死扶伤同样是我们的责任。现在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件事处理好,保证轩生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老古又要接口,被林教授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林教授冲我点点头,“你说的对,要按我的想法,还是应该立刻送他去医院。不过你既然来了,那也不妨用你的法子先试试。不过我要提醒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挠,但你必须保证轩生的安全。” 我知道老教授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用力点了点头,转向老古,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我怎么就觉得这老头说话做事都有点不尽不实呢? 上次岳珊说为什么能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似乎是受了老古明里暗里的点拨指引。 这一次,老古虽然看上去还算轻松,在他察看轩生的状况时,我却从他眼中看出了沉重。 我想了想,问老古:“您说我还是没能替他除根,难道说,之前您找别人替他看过?” 老古瘪着嘴摇摇头,“你没听你老师说嘛,我很早之前就是蒙古大夫,是神棍,虽然没什么大能耐,替人驱除撞客这种事也还做过几次。 我到轩生家以后,老筷子夹手指头、用福荫驱灰替他洗脑门、甚至是用祠堂香烧他顶门……能做的全都做了。可缠着他的家伙,就是不肯走! 我是黔驴技穷了,这不,听人说起这儿有你这么个大名鼎鼎的阴倌,而且你还是我师哥的学生,所以就带轩生过来找你这个专业人士咯! 我找你老师,就是图省事儿。哪知道这老东西几十年不变,还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非说有病就去医院,还以为我是来戏弄他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见他这会儿还不忘埋汰林教授,我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也更觉得古怪。 撞客就是附身的鬼魅,坊间流传,用红筷子夹中指可以驱邪,但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经年沾染油盐人气的老筷子才最有效。 驱灰,就是老屋房梁上的落尘。能够被称为福荫驱灰的,得是一个家族祠堂大梁上的驱灰。用来洗浴灵台,的确能够以祖荫辟邪。 老古说的这三种法子,真是‘野路子’里最具奇效的。 如果这些法子都试了,还是驱除不了撞客,那么就算是普通的阴倌道士,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老古又看了看轩生,对我说:“我看你小子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你就那么莽莽撞撞把他打晕过去,就不怕伤到他啊?” 我摇头,“我只想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剪刀抢下来,他,是受到惊吓,自己吓晕过去的。” 林彤问:“我有点想不通,他刚才可是一直都盯着门口呢,你就那么顺门缝溜进去,他就没反应?” 我说:“他不是没反应,他没做出反应,是因为附在他身上的鬼,很可能是个瞎子。” 一句话说完,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偷偷看向林教授,却见老人家正闭目养神,一副什么事都不理的超脱样子。 林彤更加好奇,问鬼也有瞎眼的吗? 我正待回答,轩生忽然动了一下,跟着猛一阵挣扎。 看样子他是想坐起来,可双手被反绑,慌乱间找不着平衡。 我瞳孔一缩,下意识喃喃道:“他灵台都空了,那东西怎么还在……” 果然,轩生苏醒后一开口,仍是那女人的声音: “什么人?为什么绑着我?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人了!” “闭嘴!”我厉声道,“再说一句,就把你衣服全扒光!” 这一招竟十分有效,听我恶声恶气这么一说,轩生居然就真不敢出声,也不敢挣扎了,只是身子不住发抖,顺着面颊,无声的流下两行眼泪。 “你肯定他是被所谓的脏东西给附身了?”林教授忽然向我问道。 很显然,轩生刚才发出的动静,到底还是引起了老人家的好奇。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小心的说: “老师,您也看见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想坐起来,这是本能。一个壮年男人,就算被反绑双手,想坐起身也不是困难的事。他非但坐不起来,醒来后第一时间发出的,就是女人的声音,这也是本能,绝不是刻意的恶作剧。” 林教授点点头,没再说话,眼中却尽是疑色。 我起身走到轩生身边,这次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所以立时引得他一阵惊慌,甚至是低声哭了起来。 我又看了林教授一眼,暗暗捏了个法印,快速的印在轩生前额。 这法印是鬼灵术所传,不算符箓,已经是我所掌握最具驱邪效力的法诀了。 然而,法印印上去,轩生的反应却是“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这时,老古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说: “别白费力了,能试的法子我都试了,都不管用。只能说,这个撞客很特别,貌似不是法诀符箓能够驱赶的。你刚才也试过了,轩生灵台都空了,撞客却还在,你认为普通的法子能行吗?” 不用他说,我也已经开始头大了。 这撞客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赶都赶不走呢? 在我看来,一个身高近一米八的男人哭的满脸眼泪鼻涕,实在是很惹人厌的。 但林彤身为女人,却是心软看不下去了,“你们能不能先跟她好好说话,就算是鬼,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吧?你们这么吓唬她,就不怕她跟轩生一块儿都被吓死啊?” 第八章 陈年旧账 我本来还想冒着被老教授‘批斗’的风险拿符箓出来,听老古和林彤这么一说,干脆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心想,这个特殊的女撞客看样子胆小的很,不如恶人做到底,就直接逼问出她的来历。 哪知道老古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拉住我,眼神闪烁道: “彤彤倒是提醒我了,这撞客的情形很特别,就好像……好像她和轩生就是一个人似的。真要是把她吓坏、吓死了,轩生就算不死,也有可能精神错乱啊。” “一个人……” 我和老古对视,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像是被轻轻挑拨了一下。 不过,也仅仅只是思维一跳,并没有抓住重点。 最终我还是接受了老古的提醒,想了想,走到轩生跟前,尽量放缓语气对他说: “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照实回答,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说着我轻轻扶他坐了起来。 “啊!” 身后突如其来一声怪叫,我吓得猛一哆嗦,差点没反手一巴掌抽过去。 轩生更是吓得哇哇大叫,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止不住。 回头看清怪叫那人,我险些哭出来。 突然发出叫声的,竟然是林教授。 老教授不光是大叫,还把两只手掌像牛角一样竖在头上,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老爷子老脸发红,咂了咂嘴:“这种情况,他发出的还是女人声音……这个……这个……” “爸!”林彤跺了跺脚,急着把他拉到一旁。 老古忍俊不禁,我也是哭笑不得。 敢情林教授还是以为,是老古连同轩生一起演戏糊弄他,所以出其不意的吼了这么一嗓子,目的是要试探真假…… 见轩生哭的‘梨花带雨’,我急中生智,用蹩脚到家的苏州话问道: “侬雅是苏州您?”(你也是苏州人?) 轩生一怔,抽噎着抬脸面对我。 可以看出,他虽然眼中有着正常人应该有的光泽,眼神却有些涣散。 看到这双眼睛,我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然而,没等我细想,轩生就哭着说道: “你不要装了,听口音就知道你是北蛮子。你们来吾家里巷,还不知道吾是谁?哪个信啊?” 我一时无语,看来这女人虽然胆小,却是不傻。 照道理,像轩生这样一个大男人,发出这种软糯的女声,而且还‘声情并茂’,那绝对是会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 可听了这女声的质疑,我非但没觉得恶寒,反倒在短时间内产生一种错觉——在我面前的并非是男人,而是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这么问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口气。 这是我从刑警队那些同僚那里学来的,面对被审问的对象,要时刻把握准自己的语气,目的是让对方时时刻刻认清楚谁才是主导的一方。 这招果然奏效,轩生被我语气带动,身子一颤,紧张的小声回答道:“童小秋。”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而且还夹带口音,一时间我并没完全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然而,就在她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老古忽然“啊”的一声低呼。 我问老古怎么了,老古却是冲我摆摆手,示意我继续问。 我又问了一遍,才听清楚,轩生说的是‘童小秋’三个字。 我紧接着问道:“你是哪里人士?生辰是多少?” 轩生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不忿,但在我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回答道:“吾祖籍无锡,现在定居苏州,生辰……吾也不晓得。”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都不是主要的,最终的目的是想套出她的生辰八字,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我几乎是用‘震耳欲聋’的声音问出这句话。 轩生又一哆嗦,却是带着哭腔道:“吾本来就不晓得嘛,吾过生日,都是和过年一起的。” 我忍不住皱眉,刚想再问,老古忽然拦住我说:“别再问这个了,我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 “你怎么能肯定?”我疑惑的问。 老古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转向林教授,问道:“师哥,你还记不记得,上学那会儿,我们一起去苏州旅游那一回?” 这时我才留意到,林教授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他眼盯着老古,半晌才沉声道:“记得。” 在说完这两个字以后,老教授忽然怒气勃发道: “古明辉!这都多少年了,你居然还提这事?还敢拿这种事玩笑?!你真以为我没脾气?不敢揍你?!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鬼,你就不怕小邱回来,掐死你这老混蛋吗?!” 我和林彤都被吓了一跳,要知道我上学那会儿虽然没少惹老教授发火,却是从来没见过他怒火中烧到破口大骂的程度。 让我更加没想到的是,老古竟也红眼相向,针锋相对的大声道:“林墨语!小邱虽然没能和我结婚,但我古明辉终身不娶,就是为了她!你以为我会拿自己的女人来和你开这种无聊低级的玩笑?” 见二老突然呛火,我和林彤都有些傻眼。 老古冷笑:“就算这次是我戏弄你,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冲我大吼大叫?” 他突然抬手指向林彤,“你林墨语当年不是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小邱一辈子吗?现在呢?你可别告诉我,彤彤是你和小邱的女儿!” 林彤显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再次声明,我原本一直都以为,听老头老太们互相拌嘴,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试想一下,一对老人活了七八十年,无论阅历还是语言,都累积了那么些年,除非是互相对骂,不然相互揭短、指责,那绝对是很‘精彩’的。 可眼下两个老人突如其来的爆发,却让我措手不及。 眼见林教授气得胸口起伏的速度已经不寻常,我赶忙横插在两人之间,大声说道:“人命关天啊!我不知道你们年轻的时候有过什么样的恩怨,可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救人啊!” 第九章 当年情 林教授用力挥着手:“还救什么人,这根本就是他古明辉故意来找我晦气!” 古教授同样厉色道:“放屁!老子没你那脏心眼子!” 见两个老教授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到了破口大骂的地步,我一个头两个大。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之前还恐慌不已的轩生,这会儿居然侧着头、竖着耳朵,也专注的听着动向。 他那模样,十足像是个八卦的小女人…… “你们够了!” 林彤拦在两个老人之间,顿足道:“你们俩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还有完没完了?” 然而,她的劝解没有任何作用,林教授甚至开始撸袖子,老古也四下寻摸,看样子竟是要抄家伙动手。 “我记得你们了!”轩生忽然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软糯轻柔,但两个老头却如雷贯耳,同时停住了动作,一起看向了轩生。 “你们以前到过我家里!”轩生这样说的时候,脸色有些茫然。 老古盯着他,眼中满是疑惑,林教授的脸色却是不断变幻。 我从来没见过老教授如此失态,见他情绪仍是不稳,急忙借机说道: “老师,我不知道你和古老年轻时有什么恩怨,但现在一来先要救人,再就是,如果这件事和您二老有牵连,那么当局者迷,不如你们都先冷静一下,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行吗?” 林教授胸口起伏了一阵,终于点了点头。 我示意林彤先扶他坐下,我也半扶半拉的把老古拉到一边坐了,等回过头,再看到轩生,只觉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想象。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弄清‘轩生’的身份。 可是,就在我想要发问的时候,轩生忽然浑身猛一抽搐,两眼上翻,眼眶内就只完全剩下眼白。 这种情况仅仅只是一瞬间,当他眼睛翻下来的时候,眼神明显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 “老师,林教授?你们怎么在这儿?” 听他询问,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此刻他竟恢复了男人的嗓音。 我开始有点怀疑,这轩生真是受了老古指使,跟老古合伙来气林教授的。 可是,看他眼中的迷惘,又绝不似假装。 我正狐疑,老古忽然跳了起来,一个箭步来到跟前,急吼吼的向轩生问道:“你先别管旁的,就只说,你前两天去过什么地方?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墙上的挂钟突然发出“铛”一声响。 钟声就像是一个讯号,听到钟声的轩生,居然身子一挺,两眼一闭歪进了沙发里。 我急着上前察看,老古却叹息一声:“别看了,他就是睡着了。” 我还是仔细看了看轩生,结果令人瞠目结舌,他果然像老古说的一样……睡着了。 老古对我说:“每到正午,他都会清醒过来,但清醒以后,立马就会睡死过去,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 “荒唐,怎么会有这种事!”林教授气冲冲道。 我冲他摆摆手,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喃喃道: “这倒算是正常,不过……可是麻烦大了……” 林彤忍不住走过来说道:“听到钟声就会睡觉,难道他是被催眠了?” 我摇摇头,“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是一天之中阳气最鼎盛的时候,除非极特别的凶神恶煞,任何鬼魅都不能够在这段时间活动。就算没有钟声,他也还是会睡过去。” 我敢当着林教授的面暴露‘神棍本质’,主要是因为,我发现这件事已经到了无比棘手的程度。再就是我知道老教授有个习惯,那就是一旦承诺把一件事交给某人处理,在结果出来前,是绝不会进行阻挠干涉的。 林彤问我:“要真是你说的那样,附在他身上的脏东西不能在正午出来活动,那他不就能恢复自身的意识了?又怎么会睡过去呢?” “所以我才说麻烦大了。”我习惯性的摸出烟盒,烟叼到嘴上,才想到这是在老教授家里,连忙又放了回去。 没想到林教授忽然向我伸出手,“给我来一根。” 我和林彤都是一愣,赶忙抽出根烟,毕恭毕敬递了过去。 见从来不抽烟的老教授都点上火了,我也就硬着头皮点了一根。 本来想给老古也发一根的,老头却是从兜里摸出个烟斗,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我这时候抽烟,绝不是烟瘾大到不能控制的程度,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错综复杂。 我浅浅抽了两口烟,向老古问道:“古教授,你之前有没有问过他的家人……” 不等我说完老古就摆了摆手:“当然问了,轩生常年跟着我在外地工作,过年回来,除了年三十、年初一在家,其余时间都在外头和老同学、朋友聚会,他家人也说不出他具体到过哪儿。” “他老家是哪里的?”我问。 老古“啧”一声:“他家就是本地的,要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把他带到这儿来?” 跟着又对我说道:“他家你不用去了,我全都看过了,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物件。” 我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老古的深浅,但他敢这么说,我就有理由相信。 见林教授面色阴沉的只是一口接一口的抽烟,我试着问:“你们以前就认识这个童小秋?” 本来这话我是不敢问的,因为这似乎牵涉到二老的隐私,但这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认识!” “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林教授和老古同时说道。 老古迟疑了一下,说:“要说童小秋,我们肯定是没见过的,不过年轻的时候我们去过苏州一趟,那次倒是去过童小秋的故居。” “故居?”林彤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童小秋真是个死人?” 老古似乎不习惯被人打断话头,皱着眉瞪了她一眼,继续对我说道: “我和你老师说的小邱,不是童小秋,而是我们当年的一个同学邱梦媛,因为她姓邱,所以我们都叫她小邱。” 说到这里,他用烟斗指了指林教授:“收收你的臭脾气,你好好想想,我会拿小邱来做文章吗?” 林教授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却仍是沉着脸对我说:“当年我和你古叔叔对小邱都很有好感,按时下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我们两个都在追求小邱。他古明辉从年轻的时候就又矮又挫,贼眉鼠眼,小邱当然看不上他。” 老古不满的“哼”了一声,却没还口,而是不自禁的露出了沉痛之色。 林教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咳了一声继续道: “那一次,我们一起去苏州看望一位朋友,曾在那位朋友的引带下,去过一个地方。当时还不存在所谓的旅游景点,又因为时势特殊,我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去,而是傍黑的时候偷着去的。” 第十章 古宅惊魂 我和林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我们虽然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对于所谓的‘特殊时势’也是有所了解的。 林教授说: 他和老古、和小邱那时虽然也受了‘特殊教育’的影响,但相比同时期的一些人,还是很理性的。 无意间听那位苏州当地的朋友,提起附近有一处年代久远的宅院,就决定去瞻仰参观一番。 在那个年代,这种行为是很有风险的,更主要的是,那处宅院因为地处相对偏远,还没被某些‘主流人士’发现。 他们决定夜探古宅,更多的是想要保护那宅院不被人发现破坏。 在出发前,那位当地的朋友说,附近偏僻,倒是不怎么用担心被‘小将’发现,不过要去那宅院,也还是有很大阻碍的。 阻碍就在于,那古宅虽然少有人去,却有一个老人看守。 那老人十分的凶恶,相貌更是丑陋似鬼,如果被他发现,少不了会被他用大棒子,甚至是用柴刀赶出来。 他这一说,非但没让林教授等人退却,反倒更激起了几个年轻人的猎奇心理。 那时候除非城市中心,普通人还是不存在什么‘夜生活’的。 连那位本地朋友在内,四人提前吃了夜饭(晚饭),便趁着天没全黑,去了那处宅院。 按照林教授的说法,那宅院绝不算大,比较起来,就和眼下他住的小院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的那位朋友也是古灵精怪,没有直接翻墙而入,而是让林教授三人躲在一旁稍等,自己一个晃荡到正门,来回走了几趟,又扒着院门往里瞅了一阵,才回来告诉三人: “天助我也,那看门的老丑鬼又喝多了,隔着院门都听到他的呼噜声了。” 老古立刻就说:“那还等什么?人喝醉了刚睡下的时候最不易惊醒,赶紧趁这个空档进去一探究竟!” 林教授和小邱却是犹豫起来,说咱们就这样翻墙进去,不就成私闯民宅了吗? 老古没管小邱,却是斜睨着看向林教授不吭声。 林教授和他同窗多年,哪还不知道他是在向自己挑衅。 年轻人就算再理智,又有哪个肯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示弱。 于是乎,林教授对小邱说:咱们就只是进去参观一下前朝的房屋建筑,又不会偷拿任何东西,既是问心无愧,做一回梁上君子又何妨。 (我和林彤听到这段,不约而同相视一笑。那个时代的人,总是免不了有掩耳盗铃嫌疑的。) 按照林教授的说法,四个人一翻入那处宅院,人还骑在墙头上,他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在他看来,那宅院除了更加陈旧一些,实在没什么特别。 然而这个时候,他们的那位朋友却低声说:“你们不能只看表面,我带你们来,不是没道理的。等下看到的,绝对会让你们大开眼界。” 就在林教授讲述到这里的时候,老古接过了话茬。 老爷子竟是直接破口大骂:“那姓林的就是个杂碎!要不是他神神叨叨,小邱兴许就不会死了!” 我和林彤全都一愣,不料林教授竟也阴着脸说: “他的确有点混蛋了,但当时虽然是他提出有那么个地方,却是我们自己要去的,现在他应该早就死了,你还骂他做什么?还有,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他是姓林不假,你可别连我一块儿骂进去!” 林彤忍不住插口问道:“你们的那位朋友原来也姓林?” 我本来都觉得她这句绝对是废话,却没想到,在听了二老你一句我一句的回应后,内心的波澜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平息。 老古很直接的说:“别问我,那次以后,我就没这个朋友了!” 林教授虽然一直黑着脸,却比他能绷得住,“别乱说,我再声明一遍,那次他只是提到有这么个地方,是我们自己想去的!” 老古一瞪眼:“那后来呢?后来他办那事,是人办的吗?” 林教授不语,很明显,老教授对这个和他同是姓林的朋友也存在很大意见。 让我深感意外的,却是老教授接下来的一番话。 林教授为了平缓情绪,连着深吸了三口气。我知道,那是他的‘招牌动作’。 然而,等老教授平复心情后,却是感怀的说道: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算了,算了。” 跟着抬眼看向老古:“对了,我后来听说,他因为流`氓罪,让当局给办了。还听说,他那会儿已经成家了,生了个儿子。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寒生?唉,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人不在,也不知道他的孩子现在何方了……” 林彤倒还没什么,我听他说这话,就好比是一个炸雷直接在耳朵边炸开了。 寒生……林寒生? 那不是桑岚父亲的同乡好友,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够‘死而复生’,走火入魔的找来邪降妖人,想要扒桑岚皮的那个吗? 林教授和老古虽然深陷缅怀,但两人出于职业,都是心思敏锐,观察细微的人。 两人都发觉我面色不对,同时问我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换皮’那件事说了出来。 二老听完,反应各自不同,然而老古却是说: “那林寒生也是苏州人,要看他那不择手段的作风,倒真像极了林富。” 直到这时,我才得知,当年三人苏州一行所探望的老友,名字叫做林富。 林教授虽然一贯言辞谨慎,却也是看着我,神情间有种形容不出的复杂:“父一辈,子一辈……你说的林寒生,要真是林富的儿子……唉……我倒还真就模糊了。难道说,世间真有天道轮回这种事?” 听到这意外得来的讯息,我实在是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林彤是心理学毕业,反倒比我更能把握主题。 这时她开口道:“还是继续说苏州古宅的事吧,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林教授点点头,刚要开口,老古突然一挥手,“我来说!” …… 当时林教授、老古和小邱爬上墙头的时候,带路的林富已经先下到院儿里。 林富先是跑到院门旁一间小屋前,耳贴门缝听了听,才又跑回来,招呼三人进来。 那会儿时值秋末冬来,天已经黑的很快了。 老古等三人下到院里的时候,不说伸手不见五指,天色也已经十分昏暗。 林富小声对三人说:“那看守宅院的老丑鬼这会儿睡的正死,咱旁的别管,我直接带你们去看看那最值得看的所在。” 说罢,也不管旁人,转过身径直蹑手蹑脚的跑到侧面一间屋子前头。 林教授等人跟过去,见那偏房内院并无窗户,门上还挂着铜锁,第一反应就是想通过门缝看看里头有什么。 没想到这时林富忽然从身上摸出一样东西,背对三人,在那铜锁上捣鼓了几下,等到再回过头,铜锁居然已经被打开了! 老古从年轻时就算是不拘小节的,可看到他捅开门锁,也是拧起了眉头。 然而没等旁人开口,林富就伸手把那扇门给推开了。 借着未熄的天光,三人朝里头只看了一眼,就全然呆愣当场。 老古性子最急,一回过神,立刻就掏出洋火(火柴),划着一根,想要看清楚屋里的状况。 要在平常,以林教授的冷静,绝对是会阻止他这样做的。 可是当时林教授也被所看到的情形带入了深深的迷惑,等到火光亮起才猛然反应过来。 林教授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吹熄了那根火柴。 然而火柴被吹灭后,老古却是呆立在当场,如泥塑般一动也不动。 林教授和小邱对视一眼,又朝门房看了看,转回头轻轻推了老古一把,小声问:“怎么了?” 老古随着他的动作,浑身猛地剧震,下巴颏哆嗦了半晌,才僵硬的转过脖子,颤颤巍巍的对他说:“这……这屋里有鬼!” 第十一章 木屋 林教授是绝对的无神论者,但是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听他说出这句话,也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小邱虽然是女生,但反应也和林教授差不多,不是很强烈,因为她和林教授都太了解老古了。 这个古明辉有个外号,叫做橡皮猴子,意思是说,脸皮又厚,又顽劣不堪。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忘恶作剧。 老古说有鬼,多半是想吓唬他们。 林教授瞪了老古一眼,说是有鬼,那个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个贼眉鼠眼的矮矬子! 老古没有还口,只是表情显得十分疑惑。 小邱本来是四人当中胆子最小,或者说是最循规蹈矩的,这时却是主动向林富要了唯一一支手电筒,当先进了那间屋子,并且示意其他人把门关上,以免被看守宅院的人发现。 老古在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又往烟斗里蓄了些烟丝。点着的时候,我旁边的林彤忽然低呼了一声。 林教授蹙着眉头问她怎么了,她有些慌乱的说没什么,让老古继续讲,却是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这次却是林教授把话头接了过去。 当时对于小邱的行为,林教授和老古都没有反对,那实在是因为,三人都已经被屋内的景象完全吸引住了。 前面说过,那宅院从外面看来,实在不算特别。 然而,当房门打开后,却是别有洞天。 在开门的一瞬间,三人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看花眼了。 因为,那房间里的景象,或者说是格局,实在太奇怪了。 那整间屋子,居然全都是木头的。 林彤忍不住插口问:“我没听明白您的意思,什么叫整间屋子都是木头的?难道那间屋子是间木屋?那样的话,你们在外面的时候就没发现吗?” 林教授摇摇头,“那屋子就只是普通的砖石结构,除了稍显古旧,外表和江南的多数民房也没什么区别。” 林彤还想再问,被我摆手制止。 我让她先听林教授说,犹豫了一下,从背包里找出纸笔摊在茶几上。 林教授说: 房门打开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全都是木质结构。 那情形就像是贴着屋内的墙面天花,又附加了一层木头框架一样,包括地板也都是木质的。 我插口问:“那房间大概有多大?” “约莫有十几平米吧。”林教授这么说的时候,目光转向了老古。 老古点点头,“差不多就和这间正屋一般大。” “屋里有几层台阶?”我一边问,一边在纸上描画。 “三层。”林教授道。 老古道:“不算进门的位置,应该是两层。” 两人大概都看出我是想画出当时那间屋子的情景,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你一句我一句叙述屋内的陈设布置。 我画了一阵,盯着本子发了会儿呆,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屋子’绝不应该是这样。” 林彤拍了拍我的肩膀,“要不还是先听爸他们说说当时的经过?” 老古道:“接下来的事,还是我来说吧。” 我忙点了点头,林教授的讲述比他要细致,然而我却更偏向于老古有些跳脱的说话方式。 老古说,那间屋子的门和普通人家的门户一样,而且屋里也没有窗户。 所以,关上门以后,小邱马上没有顾忌的打开了手电。 手电打开的瞬间,三人全都被看到的景象完全吸引住了。 对他们所看到的,老古只用了四个字的成语描述——巧夺天工。 当时老古和林教授都被各自所见吸引,浑然忘却了时间和其它,就只分别察看着屋内的陈设。 一支手电发出的光亮,实在是有限,所以两人都是极贴近所观看的事物。 可就在两人沉浸其中的时候,手电突然灭了。 这一来,屋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林教授当即便压着嗓子,询问小邱是怎么回事。 老古则重又掏出了火柴。 当火柴划着后,两人转看四周,全都惊呆了。 小邱竟然不见了! 屋子就那么大,如果小邱还在屋里,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但要说她开门出去了,那也是不可能不被发觉的。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两人都对小邱心有所属,当下哪还顾得上旁的,只是呼唤寻找小邱。 找不到人,老古当即就说,小邱有可能是出去了,因为两人刚才太过专注,才没有发觉。 林教授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屋里没人,自然也同意去外面找。 然而,当两人打开房门的时候,却被吓了个半死。 门外竟然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借着火柴光亮,就见这人身高足有一米九,一脸的横呲肉,左脸一条刀疤直从眉心划过眼睛,划到左腮帮子。 让两人更加惊悚的是,这人一身酒气,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根据之前林富说的话,两人自然很快就认出,这人便是看守宅院的‘老丑鬼’。 见‘老丑鬼’一只独眼虎视眈眈,起初林教授还想向他赔礼道歉,哪知道还没开口,‘老丑鬼’竟是猛然举起柴刀,照着离门最近的老古当头就劈了下来…… 说到这里,老古心有余悸道:“那回我可真是白捡了一条命。要照那丑鬼的架势,那一下非得把我脑壳活活劈成两半。万幸的是,他个头实在太高,又真是喝多了酒,柴刀扬起,竟然一下子劈在了门头上!” “然后怎么样了?”林彤显然已经被他的讲述完全吸引住了。 老古一瞪眼:“还能怎么样?人家二话不说就动刀,我还不跟他拼了?” 林教授也道:“当时主要是见那老人实在太蛮横冲动,我们担心小邱已经被他所伤,所以也顾不上讲理,老古冲上去,一头撞在那老人的肚子上,我就去抢他手里的柴刀。” 老古道:“那丑鬼年纪已经很大了,起码得上六十岁,但力气却是大的惊人。我和师哥联手,虽然把柴刀抢了下来。那丑鬼却又在墙边寻摸到一把镐头,呀呀大叫着冲我们来了。” 林教授道:“我们虽然不怕和他打架,但终究是我们不对在先,也不能和年纪恁大的老人拼命。所以,察看院里没有小邱的踪影,我们便拔足跑出了那宅院。” 老古不住摇头:“那时我们才得知,那老丑鬼非但丑的像鬼,而且还是个哑巴。都说瞎子精哑巴毒,这话真是不假。我们都跑出去了,老丑鬼却还穷追不舍,好像不打死我们不算完似的。” “等一下。”林彤插口道:“林富呢?这当中林富去哪儿了?” 我也已经留意到,从进入那屋子后,二老就都没再提到林富。感觉就像是,之后的事,林富都没有参与一样…… 第十二章 木屋(2) 听林彤发问,老古立刻咬牙切齿起来,林教授竟也瞪红了眼睛。 老古说,当时两人逃跑,主要是想息事宁人,绝没有丢下小邱不管的意思。 见老丑鬼紧追不放,两人当即改变了策略,开始分头往两个方向跑。 老丑鬼只能是追其中一人,最终选择林教授为目标。 老古一见对方没追来,立刻掉头跑回了那宅院。 他回来是为了找小邱,院子里没人,就又去那屋子找,第一眼看到屋内的情形,老古肺都快气炸了。 小邱就在这间屋子里,林富也在。 然而林富并没有照顾这位远道而来的老同学,而是正把她压在一侧的木质板面上…… 因为小邱拼命挣扎,林富并没有得逞。 见到这情形,老古立马就红了眼珠,冲进去就要和林富拼命。 他身量没有林富高大,却是存了搏命的心思,发起狠来没几下就把林富按在地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说到这里,老古重重一拍桌子,“要不是小邱苦苦哀求,我非把那不是人揍的东西整死不可。” “然后呢?”我追问道。 林教授和老古对视一眼,眼中均露出了沉痛之色。 林教授道:“我最终还是甩脱了那老人,老古也把小邱找了回来。” “你们就没找林富算账?”林彤不忿的问。 老古脸色难看道:“那狗畜生就是个王八蛋!他一早就计划好了,如果我们当时举报他,把他交给公安,我们也会因为盗窃罪被抓!我倒是不怕,可小邱怎么办?总不能和我们一起含冤入狱吧?所以,末了我们也只是把林富打了一顿,没有把事再闹大。” “小邱……那后来邱阿姨怎么会死的?难道是因为受辱自杀的?”林彤问。 林教授道:“她不是自杀,不过那次以后,也不知道是受到惊吓还是怎么地,她竟得了夜盲症。” 林彤愕然:“夜盲症?” 林教授点头:“天色稍微暗一点,她就看不清东西,到了晚上,那更是睁眼瞎一样。” “我们一直都带她四处治疗,可没想到,那年年底小邱却在自己的老家,失足从二楼摔了下来,摔断了颈骨。再后来,她就……” 老古说着,竟是哽咽起来。 我只能是长叹了口气,等二老平静一些,才又提出自己的观点: “照你们说的,林富一早就有安排。可要我想,他把你们带到那古宅,最初的目的应该不是单纯的想非`礼小邱。” 老古点点头,“这件事我是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林富的家境在当时绝不富裕,也没有继续求学,可多年以后,却突然之间成了爆发户。 我猜想,他那次故意把我们带去那宅院,最初的目的,是想借机偷东西。要知道那间‘木屋’里虽然没有金银珠宝,但随便一件摆设,现在看来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我甚至怀疑,那老丑鬼根本就是他故意弄醒的,就是想让我们把丑鬼引走,好方便他下手偷窃。”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看看还在沉睡的轩生,说道: “现在我有两个疑问,一是小邱当时失踪,究竟是去了哪里?再就是,古教授,你进门的时候说看到有鬼……那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林教授摇头道:“那次过后,我们问过小邱,她就说,当时她也在屋里察看,只是不知道怎的,脚下被绊了一下。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发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找不到电筒,只能是摸索着想往屋外走,哪知道脚下猛地踩空,整个人向前栽了下去。好在当时有人接住了她,接住她的人,就是林富。” 我想了想,问老古:“您从离开那宅院,到折回去,这当中大概过了多久?” 老古想也没想道:“八分钟。” 我有些诧异,“您记得这么清楚?” 林教授哼道:“当时我们几个人里,就只有他有一块手表,他平常臭显摆惯了,什么情况都不忘看上一眼。”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古教授,冒昧的问一句,你再回到那宅院的时候,那位邱阿姨被侵犯到了什么程度?我是说……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被脱到什么程度?” “那年头,衣服的款式不多,小邱家境还算不错,外面穿的是一件军大衣。我回到那里的时候,姓林那王八蛋已经解开她的大衣,正准备脱她的裤子。” 我低头看着所画的草图喃喃道:“解开了大衣……” 老古说道:“姓林的那畜生精明的很,他从头到尾就没出声,也不敢撕破小邱的衣服,就是怕留下证据。不过小邱虽然看不见,但凭借直觉还是认出了他。” “那不是重点。”我摇摇头,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忍不住一拍脑壳,“嗨,我绕这些弯子干什么?老师,你说小邱阿姨一脚踩空,被林富接住,接下来呢?林富是不是立刻就对她做出了侵犯?还是说这当中还发生过什么?” 林教授回答道:“按小邱的说法,接住她的那人,起先还没干什么,但是很快,对方就发现她的眼睛出了问题,然后就……” “也就是说,小邱阿姨一直就没离开过那间屋子。” 林教授和老古对视一眼,双双露出疑惑的表情。 老古说:“这点我们也想过,可屋子就那么大,小邱当时要真在屋里,我们不可能找不见她啊?” 我说:“小邱当时的确应该还在那间屋子里。” 林彤问:“你怎么能肯定?” “这个等下再说。” 边在本子上写画,边问:“古教授,还是说说,你最初划着第一根火柴后见到了什么吧。” “一个影子。”老古缓缓道,“外面天还没黑,我是低着头划着火柴,所以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影子。虽然很淡,但是能看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 “女人的影子?那不就是小邱阿姨吗?”林彤奇怪道。 她这样想很正常,因为当时同行的四人中,就只有小邱一个女人。 老古用力一摆手,“不,那绝不是小邱,小邱穿的是军大衣,而那影子的身体线条十分明显。看上去,似乎是古代女子的装束。” 林教授显然不是头一回听他说这个,皱着眉头道: “又来了,我说过,那十成十是你看花眼了,火柴亮那么一下就灭了,你能看清什么?” “好了!” 我打断两人,抬起头,肯定的说道:“当时小邱阿姨就在那间屋子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不等其他人发问,就拿起本子递给老古。 老古盯着我画的图看了一阵,猛地一拍秃顶的脑袋,“嗨!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林教授霍然起身,和林彤一起走到他身边,一起看向草图。 片刻,林彤抬眼看向我:“你绘画功底不错,可你画的这,和爸他们形容的不太一样啊。” “不一样就对了!”林教授也抬眼看向我,眼中满是复杂神色,“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头屋子……” 老古点点头,“我们早该想到的,那不是木屋,而是一张整体的大床,是古代用来给女子作为陪嫁的拔步床!只是我们当时身在其中,只看到了局部,这几十年,竟硬是没能想到关键!” 第十三章 南珠 林彤问:“拔步床是什么东西?” 林教授大致跟她说了一下拔步床的来历,继而指着草图道: “你看这第一层,也就是我们当时进门后的所在,这左边是一个花架,右边的位置,是洗手净面的地方。 再上一层,左右两边各是一张长约一米五,宽两尺的木板,这是陪嫁的丫鬟晚上睡觉的地方。再往上,是一张床前桌,是床的主人喝茶小酌用的。” 他忽然面露疑惑,点着图纸喃喃道:“再往上,便是主人家的卧榻了,可是当初我看的很清楚,并没有屏风隔断或者帘子啊?” “那就是真见鬼了。”老古言之凿凿,“我记得小邱说她醒来后,爬起身,摸索着想向外走,没走几步,就一脚踩空。她说的是,她整个人都向前栽倒,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 你我都该知道,那屋里的台阶也不过四指左右的高度,就算不留神踩空,也不至于整个人都倾倒。所以小邱醒来的时候,应该就是在主人的卧榻上,她是从上面栽下来的。” 林教授眉头皱得更紧,“或许是这样,但我们当时是两个人,不可能都没看到那隔断的帘子啊?” 老古道:“我说了,我从一进屋就看到一个古代女人的影子,所以我肯定,不是没有隔断,而是那间屋子本来就不干净!我们应该是被鬼遮眼之类的障眼法给迷惑了,而小邱更是被那鬼给迷了!” “又来那一套,你怎么就迷在这上头了?什么鬼啊怪的,要真有鬼,你找一个来给我看看?!”林教授大声道。 眼见二人又开始争吵,林彤忽然说道: “爸,你别再固执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趁徐祸在这里,弄清楚当年小邱阿姨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还有,怎么才能让轩生恢复正常。” 看得出她是真有些恼火了,事实是,两个老人就像两个老小孩儿,在某些细碎的东西上,是有些纠缠不清。 我只能是视而不见,不料林彤忽然指向我说: “爸,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存在。也绝对相信,古叔叔当年说,他见到古代女人的影子是真的。你要证明,只要看看徐祸的影子就行了。” “什么意思?” 林教授和老古同时疑惑的看向我。 我起先没反应过来,不过看林彤的表情,又想起老古第二次点着烟斗的时候,她那一声古怪的低呼,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心想,要尽快弄清楚一些事,就绝不能够再在细节上浪费时间了。 要按老教授说的,弄只鬼来让他看,那是鬼扯。 真要那样,说不准老人家当场就得心脏病发。 不过,要让他亲眼目睹所谓‘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对我而言,倒是轻而易举。 我咽了口唾沫,退后两步,掏出打火机,打着后用右手举过头顶。 起先林教授还一脸狐疑,但是很快,表情就转为了吃惊。 见他瞠目结舌,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这反应也有点太夸张了吧。 回头一看,却是连自己都吓一跳。 我本来只想证明,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的影子动作和本人是完全相反的,没想到此刻我映在墙上的影子,竟完全和我本人不搭界,不但被拉扯成一个怪异的形象,而且又蹦又跳,似乎是想以这种夸张的方式,证明某种特殊现象的存在。 诧异的同时,一个古怪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索性转过身,对着影子大声道: “朱安斌,差不多得了!你这么做不是在帮我,是在帮倒忙!要是把我老师吓出什么毛病,我饶不了你!” 我这么说,只是想要印证一个想法,没想到那影子竟像是全然听懂了我的话,立马消停下来,恢复成正常的形状,还把和我相反的一只手举了起来。 “这影子……它能听你指挥?”问话的居然是林教授。 看来老教授比我想象的承受能力要强,而且更具探索精神。 我咬咬牙,对影子说:“你……你再跳两下。” 影子果然跳了两下,而且还十分的卖力,每一下都蹦的老高,脑袋都快碰到天花板了。 我又使劲吞了口唾沫,灭掉打火机,转身看向林教授,“老师,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您相信……” “我相信!”不等我往下说,林教授就恍然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当年那间屋子真有特殊的事物存在?所以我们才没能发现里面还有一层?” 老古“嗯”了一声,“绝对是这样。” 话音未落,忽然就听一个声音道:“我的床可不止四进!” 我头皮筋儿猛一跳,没有立刻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抬眼看了看挂钟。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两点一刻了,嘶……这么说来,午时一过,轩生早就已经醒了? 回过头,果然就见轩生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的眼神依然给人一种不能聚焦的感觉。 我走到他面前,缓缓道: “你早就醒了,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轩生发出的仍是女人的声音,回复却令我感到意外: “我根本就没困觉(睡觉),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我心里一咯噔,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只是,要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轩生的情况却是比我想的还要糟糕。 轩生再开口,却是问道: “你们刚才说的那宅院,就是我的家,那看守宅院的,是王金水那小赤佬。他脸上那道疤,是伊(他)小个辰光偷看我换衣裳,被他爹用刀砍地。可我不明白,你们说他是老头子是哪个意思?他今年明明只有十七岁啊?” 林教授和老古同时向前想要发问,却被我拦住。 我盯着轩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问道: “你不是瞎子?是有夜盲症?” “啥个夜盲症?”轩生本能的往后缩了缩,小声说:“吾是有雀蒙眼啊,天亮前啥子也看不清,不过听你们说话,我也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雀蒙眼?那不就是夜盲症嘛。 她忽然抬高声音:“喂,刚才那两个赤佬,我记得你们,你们以前到过我屋里巷,和你们一起的,还有个小姑娘,和一个小瘪三。那个小瘪三还偷了我一件东西呢!” “你应该听到了,那个小瘪三叫林富。他偷了你什么?”我问。 “他偷了我挂在账帘上的一颗珍珠,那是一个达官老爷赏给我的。” 轩生显得极为愤怒,“你们三更半夜到我家,我吓得不行,看着他拿了我的珠子,我也不敢出声。” “等等,你不是有夜盲症吗?怎么能看到他拿了你的珠子?”我心里犹如一团乱麻,越发找不到头绪。 轩生道:“那不是普通的珠子,是一颗南珠、是夜明珠!只有那珠子发出的光,能让我夜里巷能看清楚些!” 第十四章 赏中秋 面对此刻的‘轩生’,林教授和老古都有些傻眼。 好半天老古才开口问道:“你真的是童小秋?” ‘轩生’气鼓鼓道:“侬这是明知故问!” 我用力捏了捏眉心,问老古:“童小秋是什么人?” “童小秋是苏州评弹名角,林富说过,那栋宅院就是她的。”老古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据我所知,童小秋是光绪年间生人。” “光绪年间?”林彤瞪圆了眼睛。 林教授连连用力挥手,“荒唐,荒唐之极!徐祸,我虽然相信你,可你千万别告诉我,现在的轩生,是一个来自一百多年前的女鬼!” “啥睨是鬼?侬个赤佬才是鬼哩!”‘轩生’嗔怒道。 “你够了!就算你不是人,是鬼,也该积些口德!”林教授也勃然大怒。 赤佬是江浙一带的方言,虽然不像‘瘪三’那样具有侮辱性,但也不是什么好话。 轩生本人也不过四十岁左右,那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更是年轻,林教授和老古都年过古稀,被他一口一个‘赤佬’的喊,自然要发火。 我暗暗思量了一番,示意林教授等人先别多说。 想起刚进门时听到的歌声,我向‘轩生’问道:“你之前唱的是《秦淮景》?” “是额。” 我点点头,“你唱的真好听,对了,你会不会唱《啼笑因缘》?” ‘轩生’一愕,抬头面向我问:“吾哪能(怎么)没听过这个啦?” 林教授口唇翕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老古横下里拦住。 我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啼笑因缘》虽然是弹词名段,却是现代曲目,如果童小秋知道,那她就绝对不是什么清代女鬼。 我故意以此试探,实在是无奈之举。如果是当着旁人的面,我大可放开手脚单刀直入。当着老恩师的面,却是不敢莽撞行事。 而且,直觉告诉我,真的有必要先弄清一些东西,否则这件事将会很难解决。 我问‘轩生’:“你说你亲眼看到林富偷你的南珠,你当时在哪里?” “吾当时就在屋里巷啊!”‘轩生’道,“我一听到有人进来,马上就躲到床里头去了!” “床里头?” ‘轩生’点点头,脸忽然有些发红。 老古‘唉’了一声,“难怪你说,你的床不止四进。” 林彤小声问我:“被‘鬼遮眼’挡住的,还有两进?” 我看看‘轩生’脸色,同样小声道:“四进的拔步床已经很豪华了,如果有第五进,那应该是在主人卧榻之后,还有一进。那通常是厕所,或者是类似藏宝阁的秘密所在。” 林彤瘪瘪嘴,“看她的反应,那第五进应该是厕所了,不然她也不会脸红。” 我没回应她,只觉这件事越发离奇古怪。 见老古和林教授一时全都无语,我忽然想到一个人,忙拿出手机,对所有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电话拨通,听筒里传来季雅云的声音:“喂,徐祸。” “你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苏州高铁站,刚上火车,正准备回去,还没发车。” 我问:“你能不能把桑岚她爸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季雅云道:“姐夫和茹姐就和我在一起啊,你找他们有事?” “麻烦你,让桑岚他爸接电话。” “你等等。” 很快,电话里响起桑岚父亲低沉的男中音:“哎,徐祸,你找我有事?” 我看了看‘轩生’和林教授等人一眼,走到门口,低声对着电话说: “桑叔叔,你知不知道苏州当地曾经出过一个评弹名角,叫做童小秋?” 我之所以想到桑岚的父亲,是因为在以前有限的接触中,曾了解到这个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对评弹有着狂热的爱好。 “童小秋?”桑岚的父亲有些惊讶,“我知道这个人,她的确是评弹名家,不过,她可不是现代人。你怎么会想到问起她的?” 我捂着话筒把目前遇到的状况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足足过了有半分钟,才开口问道:“你是说,你见到了童小秋童老板?” “现在我也不确定,见到的是不是她本人,我找您,就是想问问您,据您所知,她有什么独特之处,可以让人一下就能确定她身份的。” 桑岚的父亲沉吟片刻,说道:“如果可以,让她唱一段《白蛇传》里的《赏中秋》给我听听!”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先别挂。” 转身回到屋里,对‘轩生’说:“之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现在,我首先要确定你的身份,你……你能不能唱一段《赏中秋》来听听?” “侬这个人还真奇怪,倒是怀疑起我来了!” ‘轩生’不满的说了一句,接着却是忽然抬高声音道:“到山塘去白相(游玩),许仙是开心啊!” 他这一嗓子,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因为,他这句念白,居然是男人的声音! “嘶……你开免提,我好好听听。”桑岚的父亲在电话那头急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电话两端所有人可以说是大开耳界…… 白蛇传的故事,多数人都不陌生,《赏中秋》这段,说的是许仙和白娘子在苏州山塘中秋游街的恩爱场景。 这段弹词主要是许仙和白娘子的对唱。我虽然通过网络学习了一些苏州方言,但对于当中的多数唱词和对白,都还是听不懂的。 可是,唱段未完,我早已瞠目结舌。 曲词都是由‘轩生’一个人演绎的,没有伴奏,然而,在这期间,他竟然发出两男一女三种不同的声音。 许仙的男声优柔,白娘子的女声娇媚,关键当中还不时穿插另一个男子的念白,那就相当于多数戏曲、戏剧中的画外音,也就是起到衔接剧情的解说…… 一曲终了,我还愣在当场,听筒里就传来桑岚父亲兴奋的声音: “就是她!她就是童小秋!她现在哪里?我们大概晚上能到,能不能让我见见童老板?” 第十五章 来自清朝的名角 我缓醒过来,“你怎么能确定她就是童小秋?” “我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童老板!” 桑岚的父亲不愧是本土戏曲的狂热粉丝,几乎都恨不得从手机里直接钻过来了,“弹词根据表演人数不同,大致分为一档、双档、三档,据我所知,能够表演男女双档的倒还有几个,但能一人分饰三角的,从乾隆年间至今,只有两人!” 他忽然问道:“刚才那人唱词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不肯直面对着你?” 我被问的莫名其妙,但刚才也的确留意到,‘轩生’唱的虽然精彩,但在说唱过程中,每每转换角色,都会把脸偏向不同的方向,要么向左,要么向右,要么就是低头垂眼,确实没有正面朝着我。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桑岚的父亲更加笃定: “那就只能是童老板了!我虽然无缘见到这位名角,但却听我曾祖父说过,童小秋人虽美艳,眼睛却有问题! 她的视力非常差,更有传言说,她有雀蒙眼的毛病,到了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正因为这样,她的眼睛不像其他演员那么灵动,所以在演出的时候,从来都是刻意规避,不把正脸朝向观众!” “侬是啥睨?侬在哈缸啥么子?啥睨眼睛有毛病啦?侬脑子瓦特啦!”‘轩生’气急败坏的大声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是什么人?你在瞎说什么?谁眼睛有毛病?你脑子坏掉了!)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手机从刚才开始就开了免提,桑岚父亲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轩生’! “侬真额是童老板?侬……” 桑岚的父亲在电话那头大声说着什么,但没等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一阵杂音。 我看了看时间,才想到那应该是火车已然开动,信号缺失造成的。 挂了电话,再看林教授等人,都还保持目瞪口呆的样子。 我走到林教授面前,小心的问:“老师,您现在相信她是童小秋了?” “啊?” 林教授恍然应了一声,转向我眼神定了定才完全反应过来,“她真是清朝人?是那位弹词名伶……” 老教授说到后来,口气中已经没有询问的意味了。 桑岚父亲的话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轩生…不,应该是童小秋的表演,足以让人相信,她绝非是普通人,而是在戏剧方面有着极深造诣,并且独具特色的名角! 虽然老教授已经开始相信某些他本该绝不会相信的事,但为了接下来的进展不受阻碍,我还是决定更深入的证实一下。 我再次向轩生……不,是向童小秋问道:“童老板,你说你亲眼看到林富偷了你的夜明珠,能不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说什么啦?刚才说我眼睛有毛病的是哪个?你让他过来,把话给我讲清爽!我是有雀蒙眼哪能啦(怎么了)?可我白日里眼神不要太好!他凭啥污蔑我呀?” 我哭笑不得,这女人还真是小心眼的可以。也不看眼下是什么状况,居然还在这种事上纠缠不清…… 童小秋倒也不是一味胡搅蛮缠,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身不由己’,所以在发了一阵飙后,还是乖乖的回答了我的问题。 她说: 当晚她吃过夜饭,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低声唱着自己拿手的曲目,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耳语声。 不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她到了晚间,只能靠南珠照明,视力极差,恍惚看到有人影进来,慌忙就往里跑,径直爬到卧榻上,并且翻进了后厢,也就是所谓‘第五进’放置马桶的隔断里躲藏。 她眼睛不好,听的却是清楚。 先是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问:你怎么了? 跟着就听另一人回答说:有鬼! 她本来就胆小,一听到‘鬼’字,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阵,借着南珠光亮,依稀见到床榻前的幕帐被掀开,一个好似女子的身形探了进来。 她当时认定夜半闯入的必定是贼人盗匪,只是魂不附体,却不曾想,那女子才一进来,立刻就噗通一声,栽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就听外面有人在呼唤‘小邱!小邱!’ 再然后,她的叙述和之前林教授、老古讲述的情形几乎完全一致。 只是到了后来,却是咬牙切齿道: “金水个小赤佬虽然一身的臭毛病,但长大后,还是蛮拎得清的。我小个辰光,用一个馒头救过他老子的命,等同是救了他全家的命。 所以金水虽然因为小辰光不懂事,偷看我换衣裳,被他暴脾气的老子砍了一刀,瞎了一只眼睛,但他老子过世后,他还是听他老子的话,一直保护我。 我在里巷(里面)听到他的声音,就晓得安全哩。可哪个能想到,金水去追赶那两个赤佬的时候,竟又有个小瘪三偷偷溜了进来!我眼前一黑,就晓得要坏事。那个小瘪三,居然把我的宝贝珠子拿走了! 我是有雀蒙眼的嘛,可我听得清楚,那个倒在我床上的女孩子后来醒了过来。再后来,外面就传来……传来那种声音!我就听到她喊‘林富,你干什么?’然后就好像被捂住嘴巴咯。 再后来,先前跑走的两个小赤佬,当中的一个回来哩,一进来就骂‘我弄死你个鳖孙’!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北蛮子,好像是鲁西一带地!再然后……” 这个童小秋,不光是评弹名角,还是个超级话唠。不说则已,这一说,足足说了将近二十几分钟。 终于等到她暂时住口,却又转脸对我说:“说的我口干了,有茶水没?要温地!” 我生咽了口唾沫,还没开口,林彤已经捧了个茶杯过来。 童小秋抿了一口,忽地“呸呸呸”,“怎么是茉莉花?还这么浓,有没有西湖龙井?” …… 我是被老古拉出门,拉到院里的。同样被他拉出来的,还有林教授。 这时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落细雨,三人却是在院里大眼瞪小眼,好一阵都没人先开口。 等到宁静被打破,却是俩老头同时以不同的口气向我发问。 林教授问的是:“她真是光绪年间的那个童小秋?” 老古则是喘着粗气问:“你有没有法子救轩生?” 我先是看着林教授不说话,事实是,他根本不需要我给出答案。因为,童小秋真是个‘话唠’,她所叙述的当时的情形,远比林教授和老古之前说的要细致十倍、百倍。 之后我转向老古,又是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道: “古教授,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虽然是医学科的权威,但我知道,你在阴阳方面绝不是略懂皮毛。我要是没猜错,岳珊之所以去找我,就是你旁敲侧击的。 说到轩生……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是单纯的被鬼附身!你听到童小秋说的了……我不相信正午来临她会不受影响,但她受的影响微乎其微,只是一倒下去,很快就又清醒过来了。 她是为了自保才装睡,可你我都应该知道,她的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 老古眉头深锁道:“你的意思是,她不是附身在轩生身上,而是不光占据了轩生的身体,还占据了轩生的灵台?她,借尸还魂了?” 第十六章 双魂一体 “借尸还魂?”对于这样主观性强烈的词句,林教授显然还是不能够接受。 我只能是先不管他,硬着头皮对老古说: “目前看来,是这样。正午的阳气都不能令童小秋回避,她还能假装睡着,偷听我们说话……这至少说明童小秋现在已经不再是阴魂了。” 老古凝眉不语,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林教授忽然意外的插口道: “假设你们说的都是真实的,童小秋占据了轩生的身体和意识,那么,轩生本人现在怎么样?他本人在哪里?” 老古眉毛一跳:“正午十二点的时候,轩生曾有过短暂的清醒,这说明,轩生的魂魄也还留存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他突然瞪大眼睛,而我几乎是和他异口同声道:“双魂一体!” 林教授摆了摆手,我本来以为他又要出言训斥,没想到他却沉吟着说道: “你们所说的‘双魂一体’,我倒是曾经见过,可我不认为轩生和我见过的那个人是相同的。” “您见过双魂一体?”我和老古都大感意外。 林教授看了我一眼,沉声说道: “十年前有一次,我带队去日本,和当地一所医学院校交流学习。受一个旧时的同窗邀约,见到了一个奇怪的病人。” 老教授也知道这算题外话,所以述说的相当简练。 当时他受友人相邀,见到了那个病人,并且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正面交流。 在此期间,那病人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具体表现在,前一秒钟还在诉说一个话题,下一秒钟,就会陷入一种茫然状态,必须由人提示,才能回归状态。然而‘回归’后,说话的口气,和对该话题表达的见解,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 总之就是,在林教授看来,他就像是在同时和两个不同的人在对话。 因为那个老同学所学的是精神科,所以和林教授的交流并不太深入。 邀请林教授前去,也只是试图得到不同领域人员的见解。 很显然,像林教授这种严谨的性格,最终还是没有对他起到任何帮助。 然而,就在林教授准备启程回国的前一天,忽然又接到了这老同学的电话。 那同学显得十分兴奋,一上来就说,他终于知道病人的症结在哪里了。 林教授讶异的同时,因为病患可能得到有效治疗,也是发自内心的欣慰。 可听了那位同学后面的话,两人差点闹到绝交的地步。 同学说,对于那位特殊病人的症状,所有人都觉束手无策。 但是,就在他打这个电话之前,那病人的两位亲属闻讯赶来探望。 会面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那从北海道赶来东京探病的,一对年龄相当大的老夫妇就认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病人不只是一个人! 林教授虽然是平铺直叙,但叙说到这里,老古还是忍不住插口道: “你说的那个同学,就是陶大脑壳吧?那小子是二战后留在东北的日本遗孤。后来回到日本,立马就他娘的改了个日本名字!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话的时候你就非得插嘴吗?”林教授大为不满。 老古摆手道:“不是我非要插嘴,你就告诉我,什么叫‘不是一个人’?这叫人话?” 林教授反唇相讥道:“那你先跟我解释,轩生现在到底是轩生,还是童小秋?!” 老教授虽然古板,但能在医学领域达到如今的地位,脑子是绝对好用的。 就这一句话,便把老古这个‘橡皮猴子’怼的无言以对了。 林教授不屑跟他计较,只是急赤白脸的对我说: “那病人的亲戚在和病人本人交流过后,透露了一个讯息。那就是,那个病人自打出生,就是双胞胎! 据说因为某个原因,这对双生兄弟自打出生,就分开了。一个在东京,另一个却是被那对北海道的亲戚抚养长大。 所以,在那对夫妻见到病人后,很快就发现,那病人不光是他本人,在转变语气后,更是那个被他们收养、却在三年前因为意外死亡的、该病人的那个双生兄弟!” 我总算是听明白了老教授想表达的意思。 这时,老古这只‘橡皮猴子’也似恍然大悟,点头道:“敢情你说的是这么回事啊,啧,我早就说过,你嘴笨,太笨。你要早这么说,我不就早明白了嘛。” 我就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就差被俩老头给活活气死了。 估计林教授也看出我状态不好,不理老古,对我说道: “一母同胞的双胞胎有着科学无法解释的联系,这是被公认的。徐祸,你得记住,医学是最客观的,是和政治、国界没有任何关联的。那个陶大脑壳虽然不是纯种的中国人,但他和咱们一样,是纯粹的医生!所以,我相信他,而且是无条件的相信! 在我回到国内后,他又给我打了两次国际长途。说是经过多方细节证明,更加认定,那个特殊病人,的确拥有两种不同的意识。其一是他本人,而另一个,就是他早逝的双胞胎兄弟!” 林教授大喘口气,“徐祸,你明不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点头:“明白。” 随即艰难道:“老师,我知道你是想用科学……用科学来解释一些东西,但是,你不觉得,你说的那个案例,本身已经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事了吗? 对,他们是双胞胎不假。可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即便全世界都认可,双胞胎之间有着特殊的心灵感应。可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却以两个人的姿态活着,您觉得……您觉得……” 老古这会儿也从饶腾中清醒过来,直接瞪眼对林教授说: “在你看来,鬼魂附体是绝对不存在的。但双胞胎互相有感应,一个死了,另一个还能替他活着,这难以解释。但在你看来就是正常、就只是‘科学暂时不能解释的疑难’对不对?” 他猛地指着林教授的鼻子:“你个老东西,老书呆子,你就别再跟着掺和了!你再这样纠缠不清,只会让你的徒弟更累!” 第十七章 怀表 眼看两个老头又开始拌嘴,我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正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老师他们怎么吵起来了?” 这个声音不算大,却立时就让两个‘老小孩’闭了嘴。 “轩生!”老古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脚就往屋里跑。 我和林教授进到屋里,正见到轩生向老古问道:“老师,你怎么来了?我……我这是在哪里?” 他这时所发出的,居然是本来的男人声音,而且表情姿态也和先前截然不同。 看着他虽然狐疑却炯炯有神的双眼,我下意识喃喃道:“童小秋走了……” 感觉身旁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转过头,就见林彤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 “童小秋没走,她应该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 林彤点点头,“我想,她应该是被我给催眠了。” “催眠?”我更加诧异。 虽然知道林彤这‘阔太太’是心理学毕业,可催眠一个鬼魂……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林彤本人显得十分兴奋,拉着我继续说道: “我刚才也是突发奇想,人可以被催眠,如果人被鬼附身,那附身的鬼又会不会被催眠呢?我就是想试验一下,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我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彤拿出一样东西给我看,却是一块很有些古旧感的怀表。 我捏着怀表的链子把表从她手中拎起来,盯着来回轻摇的表盘看了一会儿,再看向林彤时,又一次问道:“你是怎么把她催眠的?” 林彤“啧”一声,“你傻了啊?你就算不懂催眠,难道还没看过电影电视里催眠的场面?把一个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一个点上,然后再利用单一重复的频率,使得对方的精神意志完全松懈……” 她怕解释不清,干脆把怀表拿回去,提着表链在我眼前来回晃悠。 不等她再开口,我就摇头道:“不可能!你这么做根本没用!” “怎么就不可能了?”林彤还想跟我掰扯她所掌握的知识。 我猛一挥手,“你大概忘了,童小秋有很严重的夜盲症,她根本就是个睁眼瞎!” 林彤一怔,半晌,转眼看了看轩生,“可……可我真的成功了啊,童小秋真的不在了!” 我一时无语。 轩生醒来,老古立即对他发出一连串疑问。 轩生的状态,像极了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样子,直到老古问他,过年这几天都去过哪些地方、遇到过什么特别的状况?他才恍然的摇头说: “我难得回家一趟,这些天除了在家,就只是和亲戚朋友聚会,没什么特别的啊?” “一定有!”老古急道,“你再好好想想!” 轩生和我一样,对自己的老师有着一定程度的畏惧和服从性,所以当真垂眼思索起来。 片刻,他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年初四的时候,我去过一个朋友家里,在她家,我……”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犹豫。 我几乎是和老古同时大声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叫关妙……” 轩生话说一半,两眼突然上翻,眼中只露出眼白。 等眼珠翻下来时,却是惊慌道:“你们是啥睨?为什么会在吾家里巷?!” 我之所以急着问他那同学的名字,就是想到他身上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老古思维跳跃,明显也是和我想到了一起。 然而,虽然我们同时问到了‘重点’,但还是没想到,轩生的变化会这么快。 只一转眼,就又变回了童小秋! 而且,当我再次尝试和童小秋交谈的时候,还发现一个怪异之极的现象。 那就是——童小秋似乎完全忘记之前曾和我们有过交流,竟再一次把我们当成了夜半私闯民宅的贼匪…… 这回老古也顾不上别的了,只是不停的来回踱步,“轩生还在,童小秋也是真的‘活了’,双魂一体……双魂一体……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向我说: “好歹也算问出点眉目,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关妙?或许可以通过她,了解在轩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而一下激灵过后,又用力摇了摇头,转向林彤努了努嘴。 林彤明白我的意思,迟疑着对我说:“想要催眠一个人,是需要多种因素的。现在她情绪很激动,我未必能成功。” 我说:“你尽管试试,不成功再说!” 林彤当即点头,仗着同为女人的优势,尽量安抚了童小秋的情绪后,便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将怀表作为媒介,在童小秋面前缓缓摇摆。 然而,这一次,非但没能将童小秋催眠,反倒是引发了她更大的恐慌,甚至是用力推开还想继续尝试的林彤,歇斯底里的尖声嚎叫起来。 老古拧着眉毛摇了摇头,几步走到童小秋身后,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一翻,将一个注满透明液体的注射器扎进了童小秋的胳膊。 随着注射器的推进,童小秋很快就眼皮发沉,最终昏睡了过去。 “你居然给他注射镇定剂?”林教授瞪眼道。 老古把一次性注射器掰断针头,随手丢进垃圾桶,很是理直气壮道: “我要不这么干,怎么能把他带到这里来?!” 他走到我面前,冲我一抬下巴,“要是你这个‘专业人士’也没主张,那咱们现在就只能从根源扒拉、顺藤摸瓜了!” 我只能是点头,这件事目前看来,绝不存在任何凶险,反倒是除了巧合,还有些荒诞无稽。 可是我得承认,这一回遭遇的情形,单就离奇程度,绝对超过了我以前的所有经历。 老古是雷厉风行,一旦有了决定,立即就要出发。 他对林教授说,刚才他给轩生注射的是一种强效镇静药物,剂量足能够让他睡到明天早上。 我们此行带着轩生多有不便,干脆就让轩生留在林教授家里。 林教授却说,轩生留下可以,但他一定要和我们同行,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老恩师面前,我没有发言权。最终只能是林彤留在家中照顾轩生,由我开车,带着俩老头一起去了轩生的家。 第十八章 藏品 轩生的家位于本市边缘的一个小村庄,要说起来,他倒和我有些相似,都是穷小子出身。 唯一比我强的,就是他有一双朴实的父母,和一个同样老实巴交的姐姐。 轩生的家人见我们到来,自然是先问现如今轩生如何。 老古不像林教授那么严谨不苟,而是面不改色信口说,轩生早没事了,这会儿已经提前回单位报到了。 轩生的家人是很有些迷信的,但对于轩生的老恩师,更是敬若神明。一问一答,便都相信了这老‘橡皮猴子’的话。 我们来轩生家,主要就是想找关妙,然而轩生的家人却谁都不知道关妙是谁。 于是乎,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所得信息,逐一走访轩生在老家有来往的亲戚朋友。 结果令人沮丧,这些人当中,竟没有一个认识关妙的。 旧话重提,就像静海说的,谁特么也不是神仙。 是个人,就得吃喝拉撒。 走访完最后一户人家,已经是夜里七点了,老古终于提议:要不咱们先找地方吃饭吧? 我估摸着,林教授可能是因为这一次的‘奇遇’,令他不知不觉找回了年轻时探险揭秘的感觉。 听老古一说,一向饮食清淡的老教授,居然提议去吃烧烤。 两人一拍即合,我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反对。 我精疲力尽的对俩老头说:在火光映照下,我的影子就会出现异状。试想我陪着您二老撸串,我的影子却在一旁张牙舞爪又或翩翩起舞,要是被人看见,我就甭想安生过日子了。 好歹找了家普通饭馆儿,刚点完菜,我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季雅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桑岚父亲急切的声音: “你现在哪里?是不是还和童老板在一起?” 我心力交瘁,但也不好跟他说不中听的话,就只说我正在和两位老教授吃饭,童老板的事,容我过后再和他说。 让我没想到的是,电话挂断不到十五分钟,菜也只是刚上齐,一对男女就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居然就是桑岚她爸,跟他一起的,是季雅云。 见两人径直来到跟前,我忍不住好奇:“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季雅云轻咳了一声:“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家就在后头的小区。” 我一愣之后只能是苦笑,她还真说对了,我他娘的这一天下来,真是被折腾成迷糊蛋了。 桑岚他们在市里的住所,可不就在这附近嘛。 不过,季雅云在我身边坐下后,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对我说: “我们一回到家附近,我就感觉到你在周围。姐夫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差不多想到,你可能是在这里了。我姐夫他……他这辈子就只对评弹着迷。他在家里翻来覆去折腾的谁也不能安生,我……我就只好带他过来了。” 对于她所说的‘感觉到我的存在’,我并不怎么惊讶。 貌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我这位先订未娶的‘童养媳’,就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特殊感应。 这种感应在我而言并不明显,但在以往的经历中,季雅云只要是想找我,无论她身在何处,情况有多特殊,起码她给我打电话都能打通。 我还记得绿皮火车上下来以后,瞎子就曾含糊的说过,我好像和季雅云有点掰不开了…… 见我脸色不怎么好看,季雅云小声问我:“你最近很累?” 我苦笑。 她迟疑了一下,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没等开口,桑岚的父亲就抢在前头问我: “下午在电话里,真不是你糊弄我?那个唱曲的,真是童小秋?你真的见到了她的鬼魂?” 我忍不住皱眉,看看老古和林教授,再看看桑岚她老子一脸兴奋期待,只能是无语的点了点头。 桑岚的父亲到底是有一定年纪了,也觉出我无心跟他多说,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我见状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我已经得知,桑岚的老爹是真正的评弹爱好者,而且是狂热至极的那种‘铁杆粉丝’。 他进来后,能先和两位老教授互相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才问起他关心的事,已经是很有修养了。 他到底是桑岚的老子,还是我那所谓的母亲的…… 我是真不习惯对长辈做出不敬的事。 季雅云似乎是看出了双方的尴尬,拉了拉我的衣角,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对我说道: “你别怪我姐夫,他这么冒失是有原因的。你在电话里提的要是旁的评弹艺人,他未必会这么冲动,可你提到童小秋,就不大一样了。” “童小秋怎么了?”我奇道。 季雅云看了一眼姐夫,和我贴的更近,声音也放的更低: “一是童小秋比较特别,能一人唱三档;还有,更主要的是,我姐夫收藏了一件童小秋的遗物。说‘睹物思人’绝不恰当,但作为一种艺术的狂热爱好者,拥有名家一样私人事物,那就和真正喜好古董的收藏家一样,是会因为一件真品,竭力去追寻探索那东西背后的故事的。” “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你是说……你姐夫收藏了一件属于童小秋的东西?!”我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声调。 桑岚的父亲正愁没话,听到我说,立刻道: “是!我的一个朋友……不,那人就是个混账,他……他曾送给我一样礼物。据说,那真是童小秋的遗物,是真品!” 我反应有些迟钝,林教授和老古却是不约而同的瞪圆了眼睛,同时道:“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桑岚的父亲和季雅云都是一愣。 老古舔了舔嘴皮子,用试探的口气问道: “你所收藏的,是不是一颗珍珠?南珠?夜明珠?”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听他一问,我顿时也是浑身猛一激灵。 “桑叔叔,您说送你礼物的那个混账,是不是就是林寒生?”我问。 桑岚父亲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 我和老古、林教授三人面面相觑,刚要开口,桑岚的父亲就道: “那东西的确是林寒生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的,他和我算是发小,自然知道我的爱好。所以送我那东西的时候,再三说明,那是清代评弹名角童小秋的遗物,如假包换。” “是南珠?”这次是我和两位老教授同时问的。 桑岚父亲似乎也从我们的反应中觉出不寻常,先是摇了摇头,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巧木盒。 他边打开木盒边道:“寒生这人平时说话‘水分’很大,但我相信,这件东西的确是童小秋的。因为,我每每看到这东西,都会有种特殊的感觉。就好像……好像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唱一样……” “砰!” “砰!” 他的话被两下狠拍桌子的声音打断。 拍桌子的是老古和林教授。 林教授涨红着脸不说话,只是盯着已经被打开的木盒。 老古却是指着木盒里的事物大声道:“这他妈就是童小秋家的!” 第十九章 重回驿站 老古突然爆粗,桑岚他爹被吓了一跳,季雅云也不自觉往我身边靠了靠,小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盯着木盒:“这应该真是童小秋家的东西。” “你肯定?”桑岚的父亲兴奋道。 林教授阴沉着脸,拿起盒子里的东西看了看,“没错,这上面有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就是当年我们去童小秋家,林富打开的那间屋子的门锁。” “这狗东西,倒是什么都不落下。”老古咬牙切齿道。 木盒里的,确然是一把旧时的铜锁,因为之前听两位老人述说过当年的经历,所以一看到这铜锁,我就大致想到了锁的来历。 林富当时不光偷走了南珠,竟把这铜锁也给顺走了。 林家后来暴富,多半是将那南珠变卖所得,铜锁却是由林寒生,送给了桑岚的父亲。 听我说完大致经过,桑岚的父亲表情很有些古怪,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大敢说。 见两位老教授睹物思人,神色都不怎么好看,我迟疑了一下,将铜锁拿了过来。 拿在手上,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我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向桑岚的父亲问道:“你是苏州当地人,对童小秋了解多少?” 不等他开口,我就补充说:“我指的是她私人方面。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她的夫家是谁?” 桑岚的父亲道:“她根本没有嫁人,哪里来的夫家?” “没嫁人?” “对,我查过她的资料,也向许多老年间的人打听过,童小秋由始至终都没有嫁人。至于她的死……” 桑岚的父亲露出惋惜的神色,“对她的死,坊间流传着两个版本。一是有天夜里,一伙盗贼闯入她家里,不光将其财务洗劫一空,还把她侮辱了。童小秋受辱不过,最后悬梁自尽。 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在一次表演的时候,突然刮起台风。茶楼内失了光亮,童小秋因为有严重的眼疾,黑暗中失足从台上摔了下来,摔死了。 据说那场台风十分猛烈,以至于茶楼都塌了。过后童小秋被挖出的时候,尸体千疮百孔,一双眼睛更是插着两截碎裂的木头。” 桑岚的父亲吁了口气,“关于这些,我都是四处打听到的,至于哪个才更接近真实,实在无从考证了。” “不对!” “不对!” 我几乎是和老古同时说道。 “哪里不对?”桑岚的父亲莫名其妙,“难道童小秋的死另有原因?” 老古摇头,指着我手中铜锁道: “你们看,这上面的四个字可是‘百年好合’!要知道,在古代是很注重一些规矩的。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家,若是女子还未出阁,就绝不会使用带有成双成对寓意的事物,包括门锁!” 我点头表示赞同。 桑岚父亲道:“你们去童小秋家见到这门锁时,已经是解放后了。那时童小秋早已故去,这锁会不会是后来配上去的?” 说完这话,他自己却先摇起了头,“应该不是,应该不是,这把锁,应该是童小秋活着的时候就有的。” 听他自相矛盾,我忍不住问:“你怎么能确定这锁是童小秋在世时用过的?” “是感觉吧。”桑岚父亲不确定道,“第一眼看到这把锁,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事后还有几次……有几次我赏玩过这把锁后,夜里睡觉,竟都梦到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子,怀抱琵琶弹唱。” “你还真是个资深的戏迷啊。”林教授叹道。 桑岚的父亲摇摇头,盯着我说:“问题是,白天我在电话里听到那人清唱的时候,发现她的声音唱调,就和我在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能认定,那人就是童老板!” 听他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桑岚父亲怕我们不相信,又急着说道: “你们可能不了解,评弹和其它戏曲是不太一样的。弹、唱、噱、说,并不是完全固定的。不同的人演绎,不仅风格不同,当中很多唱词、说词也都不尽相同。” “你是想说,你在梦里,曾听过《赏中秋》这段,今天在电话里听到的,曲调唱词,都和在梦中听到的完全一样?”我问。 桑岚的父亲用力点头,“就是这样,一个字都不差!” 林教授虽然同样诧异,但却在这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 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对众人说,太晚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老古和林教授到底是年岁大了,虽不甘心,却还是附议,只说明早再继续探查。 我最后问桑岚的父亲,能不能把那铜锁先由我保管。因为从铜锁拿上手的第一刻,那种奇异的感觉就未曾消失过。 桑岚的父亲明显有些不舍,但碍于情面,还是同意了。 我将两位老教授送回林教授家,见时间太晚,索性在附近找了家旅馆,胡乱冲了个澡,栽进床里便睡了过去。 …… “哎哟,你怎么才来啊?”一个声音突然道。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老脸。 “老何叔?” 看到老何,我下意识打量四周,抬眼就见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藏蓝色旗袍,身材窈窕的女子。 “小雅……” 我喊了一声,才觉出这个称呼不合适。因为从某个时候起,‘小时候’版本的小雅就再没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和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季雅云。 看到这一切,我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又来到阴阳驿站了。 因为某些事,我早就想来驿站了,但或许是因为白天劳碌奔波,真正到了驿站,就只觉得疲惫不堪,连动都懒得动。 “老何叔,你找我有事?” 我刚勉强问了一句,季雅云就轻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向一旁。 我顺势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柜台对面的红木长椅上,竟还有一个人。 这人对我而言,算是相当陌生,但却又再熟悉不过了。 我这么说,绝不是说这人是我不待见的徐荣华。 而是因为,这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脸上一直都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 “小草头仙!”我立时通过笑容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老何瘪着嘴点点头,“他的确是小草头仙,准确的说,他就是你,是你意识的一部分。” 老何告诉我,小草头仙来驿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并不是一直都待在驿站,而是时不时消失,又突如其来的出现。 老何一直在等我前来,就是想问我,我的意识为什么能够分离,在他这三清正宗看来,人的意识分离不算什么,但分离的意识能够单独行动,就好像是具有独立的思想一样,那是极不寻常的。 我想跟他解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但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无力的瘫进椅子里,“这事回头再跟你说吧,我现在,就只想睡觉。” 季雅云叹了口气,“知道你累了,想睡就睡吧。” 哪知她话没说完,老何突然厉声道:“睡什么睡!这个时候让他睡觉,你想害死他啊?!” 见他反应强烈,我觉得不对劲。 然而,这时我再想撑着坐直身子,竟然已经做不到了。 身体不能自控,我不由得感到恐慌。 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小草头仙,居然从椅子里站起身,脸上带着邪魅的笑容,缓缓向我走了过来…… 第二十章 如意扳指 “啊……” “王八蛋,你找死!” 先后听到一阵尖叫和一声怒骂,我猛然惊醒过来。 一时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一片昏暗,我人是在床上,怀里竟还抱着一个柔软的躯体。 被我抱着的这人,浑身止不住发颤,这更让我心惊肉跳的同时摸不着头脑。 “吧嗒”一声,不等我适应昏暗,房里的灯就亮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举步冲了进来,然而两人一照面,他却陡然愣住了。 “桑叔叔?”我愕然,“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意识中,我就算离开了驿站,也还是在租住的旅馆里。 但是,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房间里的陈设,和宾馆的房间完全不一样。 “怎么是你啊?”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带着颤栗的声音。 转过头,我眼珠差点没瞪出来,我怀里抱着的,居然是季雅云! 季雅云不再是一袭旗袍,这会儿身上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棉布睡衣。 “小福?你怎么来了?”一个女人从桑岚父亲身后走了进来,赫然是董亚茹。 我完全懵了,可以肯定,我现在不是在驿站里。 就房间里的陈设和眼下的状况,却分明是在季雅云的闺房里! 感觉季雅云微微挣扎了一下,我赶忙松开她,急慌慌翻身下床。 桑岚的父亲阴沉着脸看了我一会儿,将手里一个花瓶重重顿在一旁的桌上,“你给我出来!” 跟着来到客厅,大灯打开,我更确定,这就是季雅云、桑岚一家在本市的住所。 桑岚的父亲完全没了往日的宽厚,瞪着我两眼冒火道: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的话,我立刻报警!” 董亚茹急着劝道:“文宇,你先消消气,先听小福……听徐祸解释。” 这时,季雅云也套了衣服,匆匆走了出来。 我茫然向她问道:“是你带我来的?” 在我看来,我这么问很正常。 记忆中,我身在驿站的柜台后,像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一样,眼看着小草头仙走向我,随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时季雅云是在场的,我醒来后,不在旅馆,而是在她家,并且还在她的床上抱着她,只能是想到,是季雅云本人把我带来的。 听我这么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雅云身上。 季雅云脸色泛红,咬了咬嘴唇,“不是我带你来的,我是才见过你,但我从晚上回来,一直都没出去过。” 她的话,在寻常人听来,都会觉得奇怪。 然而,我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才见过我,却是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方式,在驿站中和我见面,她本人并没有真正离开过家。 我苦笑:“那就是真见鬼了,我明明在旅馆睡觉,怎么会到了这儿?” “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子?”桑岚的父亲怒道,“徐祸,我相信鬼神的存在,可你想拿这个搪塞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我摇摇头,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能先跟我说说,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季雅云脸还有些涨红,却是先开口道:“现实中,我一直都在睡觉,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有人爬上我的床,一把抱住我……我就吓得叫了起来。” 桑岚的父亲余怒未消道:“我本来是在房间里和亚茹说些事,听到雅云喊,就赶忙出来察看。我以为是进了贼,没想到却是你!你三更半夜偷摸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三更半夜?”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五点一刻。 虽不是三更半夜,可这个时间段,在没被邀请的情况下,我私入别人家里,而且还爬到女眷的床上……那也是够可以的了。 季雅云在我身旁坐下,小心的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 “呵,我可没有你家的钥匙,就算是梦游,如果不是你们家的人替我开门,那就是……” 我猛地跳起身,冲到大门口,防盗门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回过头,不等我开口,桑岚父亲就大声道:“你以为我夜里会不锁门,还是专门留门放一个流`氓进来!” 他话说的已经很重了,但无论是季雅云还是董亚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哪种理由阻止他这么说。 被人当面骂是流`氓,我心里也不痛快。 但我心里清楚,这种情形下,想要弄清真实的状况,似乎也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又仔细查看了一下防盗门,转头问季雅云:“你晚上睡觉,房门上不上锁?” “当然上锁了!”季雅云看了姐夫一眼,又狠狠嗔了我一眼。 “那我还真想知道,我是怎么进你屋的。” 我压着一口气走到她房间门口,只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刚才的情况实在是很混乱,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发现,这个房间的门锁上,插着一串金属事物。 我不假思索的将那东西从锁眼里拔出来,只看了两眼,就觉眼前发黑,心里一阵阵发堵。 “这是什么?”桑岚的父亲走过来沉声问。 我几乎是呻`吟道:“是专门用来开锁的百合钥匙。” 桑岚的父亲这会儿终究还是平息了一些怒火,拧着眉头道:“这钥匙是你的?” 我本来混乱如麻,他这一问,反倒是提醒我了。 我把那串钥匙摊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却是疑惑更深。 说是钥匙,其实就是一串分别以铜或者铁打造的金属片,有的窄的像发卡,有的带有各种不同大小的锯齿,还有两根,前端带有弯曲的小钩子。 “嘶,这东西不是我的,甚至不算是现代的。这他娘的好像是外八行里,盗门贼偷独有的如意扳指!” “什么如意扳指?”桑岚父亲眉头皱得更紧,董亚茹和季雅云也都走了过来。 我看了三人一眼,试着将那些金属片逐一折进串联的铜制圆环,最后将圆环套在拇指上。 那些金属片都具有相当的弹性,铜环内部还有卡槽,九片铁片弯折进去后,不仔细看,外表竟是不露痕迹,就像是一枚铜制的扳指。 “除去用途,这倒真是奇巧的很。”桑岚父亲不由感慨道,却又质问我道:“这东西不是你的,又是谁的?你可别告诉我,在你之前还有贼偷进来先替你开了门!” 我摇摇头,“这如意扳指我在一本图签上见过,实物也是头一回见……” 说到这里,我脑子里的某根弦突然一绷。竟感觉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些之前未曾有过的画面。 季雅云见局面僵持,开口劝道:“姐夫,你应该知道,徐祸不是坏人,今天晚上……他可能是出了一点状况。你先别逼他,让我跟他说,让我们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我打断她,“现在起码有一点可以解释。” 我将套着扳指的手举到桑岚父亲面前:“这如意扳指不是我的,但肯定是我带来的。要说这扳指真正的主人,呵,那应该是你才对。” 第二十一章 木盒的秘密 桑岚的父亲恼道:“胡说,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东西!” 见季雅云床边丢着我的背包,我过去拿起来,从里头翻出那个装有铜锁的木盒。 “我给你的是锁,不是什么指环钥匙。” 我笑笑,打开木盒,先将铜锁拿了出来,随即将木盒翻转,用两根手指分别捏住木盒两头,轻轻一按。 等我把木盒反过来,再看那木盒之中,竟已然是变了模样。 木盒本身不算精致,甚至外表还有些陈旧,但里头却有着红色丝绒衬里。看大小,很像是为了铜锁量身打造的。 随着我的这个动作,木盒再翻过来时,侧面的丝绒还在,底部却变成了原木色。 非但如此,中间还多出一个环状的凹槽。 我摘下如意扳指,放进去,正好卡在凹槽里。 我再次重复了刚才那个动作,有一次翻过木盒时,扳指不见了,盒内又变成了最初看到的,有着丝绒衬垫的样子。 “这盒子里有暗格!”桑岚的父亲终于反应过来。 我点点头,“要我说,这盒子本来的作用,就是盛放如意扳指的。表面放置铜锁,又或者其它一些体积相仿的物品,只是一种掩饰。” 桑岚父亲喃喃道:“盒子是寒生给我的,他把铜锁和扳指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笑道:“你想多了,这铜锁虽然有些年头,但看款式,也算不上稀有。他把父辈偷来的贼赃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你,不外乎是想向你买好。他多半也是不知道这木盒别有乾坤的。” 见桑岚父亲兀自一脸狐疑,我索性把当年林富带着林教授等三人夜探古宅的细节又讲述了一遍。 末了,我对桑岚父亲说: “听两位教授讲述这段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林富绝对是心术不正,可就算他有心偷盗,又有些歪才,这当中的过程,未免也太天衣无缝了。 东西得手不说,除了他临时见色起意,差点被古教授打死,过后两位教授却是想告发他都因为顾忌而不能够。普通的贼,哪有这样的心机?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个林富,十有八九就是个贼,是外八行盗门之中最为人不齿的贼偷!这登门入户的如意扳指,就是最好的证明!” 季雅云忍不住问:“照你说的,如意扳指应该是贼偷一门传家的东西,为什么林寒生不知道扳指藏在这盒子里呢?” 我笑笑:“贼偷东西,除了极个别是有着特殊的病态心理,大多数还不是为了钱?在特定的年代,林富偷来的那颗南珠,卖出所得的财富,足可以令他摇身一变成为大款。有了钱,他哪还肯让自己的儿子再去做贼?” 桑岚的父亲点了点头,突然又皱眉道: “你向我要这铜锁的时候,已经知道里边暗藏着扳指了?你大晚上偷摸进来,是想证实这贼扳指能打开我家的门?” 说着,他又恼怒起来:“就算是这样,你跑进我妹屋里是什么居心?!” 他口中的‘妹妹’,指的就是季雅云。 在以往的接触中,我已经看出,桑岚父亲的为人的确是很不错,前妻去世后,只拿季雅云当亲妹妹对待,绝无非分之想。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我的‘流`氓’行为耿耿于怀。 这会儿我已经因为脑中闪现的那些画面,想明了一些关节。 当即对他说道:“我拿到这铜锁的时候,绝不知道盒子里有机关。现在,我承认,是我用如意扳指打开了你家的大门、二门,溜进季雅云房间的。但是……我却是在见到这扳指以后,才想到盒子里有机关翻板,想到整件事始末的。” “你说这话不是前后矛盾吗?”不光桑岚父亲脸色不快,连季雅云和董亚茹也都露出迷惘之色。 我转向季雅云:“我在驿站里睡着以后,发生了什么?”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我只记得老何忽然发火,说让你睡着,会害死你。然后,你就真的睡着了。再然后……再然后驿站就一下消失了。我就回到了现实……我说的……你懂的对不对?” “懂。那你还记不记得,在我睡着前,某人朝我走了过来?” “是另一个你?”季雅云瞪大了眼睛,“小草头仙?” 我点点头,“我是真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你床上抱着你了。 直到刚才把如意扳指拿在手上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些画面。那种感觉,就像喝醉酒断片的人,陆陆续续回想起一些细节一样。” 说到这里,我把木盒递给了桑岚的父亲,“把扳指拿出来。” 桑岚的父亲学着我刚才的手势,用手指捏住木盒两端,用力按了按,木盒并没有反应。 他绝对不傻,稍一回想,立刻将木盒反过来,又按了按。 然而,盒子里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拿回木盒,将铜锁放进去,再拿出来,将木盒一翻,一按,再反过来,木盒中的暗格果然又出现了。 “怎么会这样?”桑岚父亲目瞪口呆。 我说:“很久以前,外八行曾有过一段时期的融合。之后虽然分开了,但各行之间,或多或少都掌握了别家的一些手艺。 这小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是机关门的设计。里头起码包含了销器、卡簧、弹簧、翻板,四种…乃至更多种的机关设计。 这么说吧,把铜锁或者相似体积和重量的东西放进去,是开启机关的第一步;将盒子反过来,是第二步,按压两端,是第三步。 但在这当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也是最巧妙的设计。那就是,机关的开启是有间隔的,第一次可以用以上步骤打开暗格,但中间要隔一次,第三次才能再打开暗格。” 没等我说完,桑岚的父亲已经是连连倒吸气:“是什么人有这么高超的手艺?要我说,这盒子本身的价值,可是比这铜锁高多了。” 我说:“这不是重点,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以前就是个普通的穷学生,现在也是个普通人,并不了解这些机关。真正掌握机关,发现这盒子秘密,并且利用如意扳指偷偷进入你家的,另有其人。” 这次不等桑岚父亲再说我自相矛盾,季雅云就脱口道:“是小草头仙!” 我点点头,“当初顾羊倌摄走我一段意识,炼成小草头仙,为的就是替他找寻天灵地宝。我虽然不知道炼制的具体过程,但可以肯定,小草头仙一定跟着他去找寻过不少宝贝。 或许正是在那段过程中,小草头仙见过类似的机关,而且,小草头仙对宝物本身有着敏锐的感觉。这两者加起来,盒子里的秘密被发现,也就不算意外了。” 我顿了顿,冲季雅云一飞眉毛: “至于小草头仙为什么要爬到你床上抱着你,你猜是因为他缺失母爱,还是知道你是我先订未娶的媳妇儿呢?” 第二十二章 奇巧 我说过,我从来都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真相不明,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流`氓,我可不会自我消化这口恶气。 说出这番孟浪的话,实在是想怄一怄桑岚的父亲。 没想到,季雅云的反应比她姐夫要强烈的多。 “你还没个正经?你就不害怕吗?”季雅云跺脚道,“我现在总算知道,老何为什么说我会害死你了。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来这儿的,也就是说,这期间,你都一直在被小草头仙控制。 他虽然是你的意识,却是顾羊倌炼出的邪物。他能在你完全没知觉的状态下支配你的行动,要是闯了祸怎么办?最关键是,他万一要是取而代之,那你怎么办?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季雅云说着,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心里一热,说道:“最初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很快我就想通了。” 季雅云问:“想通什么了?” “年前有位朋友,让我在特殊的环境下,见到了一些特殊的景象。这么说吧,那件事证明,我至少有十八种意识,或者说是十八种人格。小草头仙,不过是其中之一。在我看来,他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家伙,但他始终是我意识的一部分。如果他能反客为主,我脑子里也不会出现之前那些画面了。” 季雅云摇头道:“我觉得你还是要小心点,别掉以轻心,我是真怕……” 我笑笑:“谢谢你的关心,我徐祸能囫囵个的活到今天,绝不只是靠运气。如果能轻易被控制,那就不是我了。” 我看了看时间,抻了个懒腰:“天都亮了,不过还好,这一觉睡的还算不错。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吃早点去了。对了,桑先生,盒子你可以留下,不过这铜锁,我还是得先借用一下。” 桑岚的父亲在商场打拼多年,精通人情世故,哪能听不出我还在赌气,当即尴尬道: “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不是因为岚岚和雅云认识了你,就算你解释,普通人也未必能明白所谓的真相,对不对?” 他把木盒连同铜锁交给我:“这盒子虽然精巧,但在我手上,也不过是件玩意儿。如意扳指对我没用,铜锁更是贼赃。这些你留着吧,留下一起吃早饭。然后……然后我跟你一起去见见童老板。” 他的确坦然,但说到底,这个戏迷还是想见他的偶像。 我果断把东西收下,等待季雅云和董亚茹做早饭的空,忍不住又拿出那枚如意扳指把玩起来。 正感叹这贼物件的精巧,桌上一部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桑岚的父亲匆匆走过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奇怪。 他朝厨房看了看,冲我点点头,边接通电话,边往阳台走。 我本来绝没想过偷听别人打电话,可当他走到阳台上,对着手机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愣住了。 他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听的不甚清楚,但还是大致听到他说的是: “喂,关妙,这么早有什么事?” 后面的话我没仔细听,等他接完电话回来,我便向他问道:“你认识关妙?” “关妙?那是什么人?”桑岚的父亲反问道。 看他的表情,绝不像是故意做作,但我刚才明明听到他提到‘关妙’两个字。 见我看着他不说话,他愣怔了一下,忽然一拍脑门,“嗨,这是又闹误会了。” 他拿起手机,点了两下,把手机举到我面前,“自己看。” 他翻出的是通话记录,看到上面的标注,我才知道,果然是误会了。 上面显示的来电人是——管妙玲。 “关妙……管妙玲……” 我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而是看着屏幕,有些发怔。 “关妙是什么人……”桑岚的父亲看出有些不对劲。 我猛一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半晌,我抬眼看向他:“这个管妙玲,怎么还备注了另一个名字?” 桑岚的父亲“哦”了一声,“这是我公司里的一个职员,她本来叫刘曼文,但年前两个月,她改了名字。 据说是她的一个亲戚去世前,因为没有继承人,所以收她做了女儿。但条件是,要让她改名字跟自己姓。所以她才改名叫管妙玲。 我叫她曼文叫惯了,可人家既然改了名,再叫原来的名字就是不尊重,为了怕自己弄错,我才加了备注。” 我点点头,桑岚的父亲问:“怎么,你说的那个关妙,和曼文,不,和管妙玲有关系吗?说起来,要是用你们这里的方言念出来,关妙倒是和管妙玲前头两个字听起来差不多。” 他说的是事实,要按照当地的发音,‘关妙’和‘管妙’还真差不多。 但是,我并不认为两者之间会有牵连,毕竟世界还没小到这个地步。 我之所以发愣,却是因为他括号里备注的那个名字。 刘曼文……我怎么觉得,像是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似的? 吃早饭的时候,季雅云忽然问我,等下要去哪儿。 我说,肯定是要先去林教授家里。 我和老古不熟,本来可以不管这件事,但现在我的老恩师对这件事上了心,我却是不能不管了。 或许,老古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先去找林教授的。 这‘橡皮猴子’,绝对是狡猾的很。 季雅云说:“那等下我和你一起去吧。” “怎么,你还担心我会被小草头仙反客为主?” “那是一方面。”季雅云眼睛忽闪了两下,“另一方面,在过年这段时间里,我新学了一些东西,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新学了东西?学了什么?”我饶有兴致的问,“可别告诉我,你这段时间净研究怎么跳大神了?” 季雅云白了我一眼,刚要开口,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见是林彤打来的,我赶忙接了起来。 不等我说话,林彤就在电话那头道:“童小秋醒了!” “你先稳住她,我马上赶过来。” “不是,你听我说!”林彤道,“你先别急,童小秋是醒了,可是……可是她又被我给催眠了。现在,轩生醒了。” 我一阵无语,貌似在这两天的经历中,可是有太多人说了太多饶嘴的话。 电话里再次传来声音,却是换成了林教授。 老教授在电话里少有的狂躁道:“怪不得我们一直都找不到关妙呢,敢情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现在轩生醒了,才知道他之前没把话说全,他那个朋友不叫关妙,而是姓管,叫管妙玲!” 第二十三章 寻找管妙玲 林教授在电话里说:看来我们昨天的工夫都白费了,今天还得再走一趟。 我说先别急,可以的话,让轩生本人听电话。 轩生果然就像林彤说的那样,本人苏醒了过来,一接起电话,便说: “你是徐祸,我记得你……” 我打断他:“先别说废话,告诉我,那个管妙玲是干什么工作的?” 轩生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顿了顿说:“她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的爱人,我也是年前不久才认识她的。她好像是在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做销售,那家公司的名字我听她说过,好像是叫……” 我捂住话筒,问桑岚的父亲:“你在本地开的公司名称是什么?” “亚岚。”桑岚的父亲道,“取了亚茹名字中一个字,也用了岚岚的名字,‘亚’又和雅云的‘雅’同音……” 不等他絮叨下去,我就对着话筒道:“是不是亚岚房产?” “对对对,就是亚岚……” 话没说完,听筒里突然传来“啪”一声响,像是电话掉在了地上,跟着电话就断了。 见我拿着手机发怔,季雅云小声问我怎么了? 我收起电话,干笑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因为桑岚在本市上学期间,先后出了那些状况,他父亲爱女心切,索性在林寒生那件事后,在本市注册了公司,开始将工作重心向这边转移。 若不是这个电话,打死我都不会想到,我们一直在找的关妙,真名叫做管妙玲,就在桑岚家的公司任职…… 赶到林教授家的时候,见到了老教授、老古,还有林彤在一旁摆弄手机。 “轩生呢?”我问。 林彤抬眼看着我道:“又变回去了,还把我手机给摔了。这不,我得把一些东西再导回备用机里,先凑合着用不是。” 老古说:“童小秋这次醒来后,反应更强烈,我只能是又给她打了药。她现在,在师哥的书房里睡觉呢。” 季雅云在跟来的路上,已经听我说了个大概,这时突然向林彤发问道: “你说,你把童小秋催眠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和林彤等人并不熟悉,所以我为双方又做了介绍。 之后林彤才指指我,回答她道: “他知道的,就和电影里演的一样,我把怀表在童小秋……在轩生面前晃啊晃,童小秋慢慢就不在了。” 我摇头,“那应该不是童小秋被催眠,昨天你也试过了,童小秋是睁眼瞎……” “那怀表呢?拿给我看看。”季雅云很少会打断别人说话,这次却是打断了我这个老板的话头。 或许是同为女人,又或者季雅云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所以林彤当即毫不犹豫的把那块怀表交给了她,而且还说,这表是丈夫留给自己的遗物,是真正的古董表。 听她提到‘丈夫’,林教授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老古却是道:“这表我看过,还真是珐琅彩的老物件,看工艺,应该是咸丰年间流入中国的。” 季雅云对老古的话充耳不闻,只盯着那怀表看了一阵,转向我问: “老板……徐祸,你觉得,要查清楚这件事,是让轩生跟着我们去,还是童小秋跟着我们一起进行比较好?” “什么意思?”我是真没听懂她想表达的中心。 季雅云嗔了我一眼,说:“你前面说的,我都大致了解了。我的意思是,有了这块表,我应该能随时随地,让轩生又或是童小秋出现,而且我有自信能安抚童小秋的情绪。” “你在开玩笑?” “你也是心理学毕业?” “雅云,你……” 我、林彤、桑岚父亲几乎是同时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季雅云。 然而,季雅云却只是和我对视道: “你相不相信我?” “信。”我毫不犹豫道。 有些事就是这样,对于事情本身,或许存在太多的疑虑,但对于一个人的问题,给出的答案却要简单的多。 再次和季雅云对视一眼后,我转向老古问:“您这次给轩生注射xxxx的剂量是多少?” 昨天我就已经想到,老古给轩生注射的,是一种相对副作用略小,但镇定效果很强的药物。 老古道:“昨天我一着急,给他打多了,今天哪还敢多打?剂量……也就够他睡俩钟头吧。” 我当即道:“那就带他一起去找管妙玲!” 这次的行动,可谓十分的‘庞大’,旁的不说,单是随行的,就有两位在医学领域地位深重的老人家。 行动指向很明确,就是去找先前被误认为是关妙的管妙玲。 行动方向更简单,因为桑岚的父亲已经给自己的属下职员打了电话,让管妙玲回家等着我们。 一共开两辆车,我、季雅云、桑岚的父亲、林彤,还有处于昏睡中的轩生都在我车上。 另一辆车是林彤的,开车的是老古,乘客就只有林教授。 对此,林彤一句话就解释的很透彻。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我从来没这么烦过我爹,我特么太烦这俩老头儿了。” 路上,桑岚的父亲突然对我说:“这个管妙玲,有点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奇道。 他撇撇嘴:“这女人年纪不算小了,平时做事也算是相当沉稳。不过,她心术不正。” “什么意思?”我问。 桑岚父亲道:“今天早上她打给我的时候,才不到八点。就是再热衷工作,至于这样吗?还有,平常我很少进公司,毕竟是新公司嘛。可每次去,她都对我过分热情。” 说到这里,他冲我递了个男人之间才懂的眼神。 “你就直说她想勾引你呗。”林彤不客气道。 桑岚父亲冲她笑笑,仍是对我说道: “说是勾引也不为过,作为老板,为了和职工更亲密无间,有时候,我的行程并不是秘密。有那么几次,所有人都知道,我那个时间段,应该是在和我爱人一起,但刘曼文,不,是管妙玲还是打电话给我。而且,在电话里用的都是不怎么和时宜的腔调。声音不大不小,但如果有人在我身边,就一定能听出她语调里那种暧`昧。” 林彤道:“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老公活着的时候,没少接过这种电话。” 我通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季雅云。 桑岚的父亲拍了拍我肩膀,笑道:“我和雅云的姐姐、我的前妻,算是青梅竹马,和雅云之间就和亲兄妹一样。早上我接到电话,去阳台,是怕亚茹误会。我虽然问心无愧,但绝不会在能力控制范围内,给我爱的人添堵。 你一定在想,我要真是像自我标榜的这种好男人,为什么不干脆把管妙玲辞退?事实是,你还年轻,也不是生意场上的人。 一句话,为了生存和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太多了。换做你是我,会是选择直截了当的斩断一些牵扯利益的关系;还是会在能力范围内,照顾两全,利用人性的弱点去为自己、为家人谋求更好的生活?” 第二十四章 管妙玲 管妙玲的家,位于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 刚到小区门口,就见一个女人在左顾右盼。 桑岚父亲让我放慢车速,放下车窗冲那女人招招手:“妙玲!” 女人先是一喜,回过头却又一愣。 我仔细打量这个叫管妙玲的女人,波浪长发,虽然化了妆,但仍掩盖不住眼角的细纹。 听桑岚父亲简单介绍过她后,我先入为主,以为她是那种为了金钱物质可以出卖任何东西的女人。 然而,这时看来,她除了妆化的稍微浓了点,眉眼间虽有着稍许失望,但总体还是很端庄的。 管妙玲显然没想到老板来自己家,会是这样的场面。到了楼下,见到另一辆车上下来的林彤和两位老教授,神情更是迷惑。 管妙玲有些局促的问:“老板,这些人是……” 见桑岚的父亲看向我,我迟疑了一下,对管妙玲说: “我叫徐祸,是石轩生的朋友。” “石轩生?”管妙玲“噢”了一声,神情更加迷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桑岚父亲说:“徐祸是我的世侄,这趟我带他来找你,是因为石轩生出了点状况。” 他拢了拢大衣领子,轻咳了一声,“妙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不方便先到你家再详细说说?” “哦,方便。” 我们这么多人,自然是不能全上去的。 最终决定,我和桑岚的父亲、林彤一起上去。两位教授留在车上,季雅云则留下看着轩生。 上楼前,我不放心的问季雅云,她一个人能不能应付? 季雅云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 管妙玲的家在六楼,一进楼门,就觉的热。 林彤感叹说,还是老小区供暖好啊。 她只是随口一说,我却留意到,她这么说的时候,管妙玲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要说那眼神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意义,然而我却感觉心微微一哆嗦。 再往上走,林彤忽然拉了我一把,故意放慢脚步,小声对我说: “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啊,她的虚荣心很重,我就只说这小区老,她就记恨上我了。” 原来林彤也不是没注意管妙玲的眼神,她是心理学出身,对于人神情变化和肢体动作,自然比我能轻易解读。 到了六楼,一进屋,感觉更热了。 爬楼的时候我就捂了一身汗,进门干脆就把皮夹克的拉链拉开。 管妙玲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老小区没电梯,爬上爬下,实在很累人。” 她转向桑岚的父亲,虽然不怎么明显,但语调还是更柔和了一些:“老板,屋里热,把大衣脱了吧。” 她这一说,我哪还客气,立马放下背包,把夹克扒了。 脱了外套,我就迫不及待的四处打量,想要尽快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客厅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异状。 这时,林彤忽然走到我后方,轻轻叹了口气。 我回头问她怎么了? 林彤撇撇嘴,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我往一边看。 转眼看去,我不禁微一皱眉。 林彤用眼神所指的,是卧室。 卧室的门开了约莫三分之二,透过敞开的门看进去,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 现在是晌午,又是晴天,主卧房昏暗,就只能是还拉着窗帘。 再看床铺,整理的平平整整。 我琢磨过味儿来,也像林彤似的撇了撇嘴。 知道有客人来,把房间收拾整洁是应有的待客之道。 卧室显然也整理过,可床铺的板板正正,窗帘却拉的严丝合缝,这是几个意思? 今儿要来的只是桑岚的父亲,管妙玲家又没有其他人,这种环境那就…… 林彤忽然又在我身侧轻叹了一声,这次不等她用眼神提示,我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了。 此刻我们俩就站在靠近阳台的一侧,面前是挨着电视柜的一个展示柜。 透过玻璃柜门的反射,就看到管妙玲在替桑岚父亲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后,正脱下自己的羽绒袄。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暖气充足,房间里实在太闷热。 然而,当管妙玲脱下外套后,里面的穿着却是让我眼前为之一亮。 她里面穿的,并不是冬日多数人常穿的毛衫之类,而是一件灰色呢子的短款小西装。下面则穿着一条膝盖朝上约三寸的黑色包臀裙。 这种打扮,对于有一定规模公司的女性职员来说,算是十分正常的。 但这会儿可是冬天,就算在公司,她这么穿,也有点夸张了。 更何况,我好像记得,桑岚父亲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过,今天她不用去上班了。 在家里等着老板登门,穿的却是春秋季的职业套装,走在大街上,所有女性都裹得跟粽子一样,到了这儿,却看到了冬日难得一见的‘风景’。 肤色的丝``袜、单薄的黑色高跟…敞开的卧室,封闭的窗帘…… 别说林彤是心理学高材生了,就算我这个‘古板’的医科生,也明白某些人的‘司马昭之心了’。 管妙玲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先是礼貌的问我们要喝什么,等倒好茶水,才抚了下裙子,坐进单人沙发,向我问道: “轩生是我爱人的老同学,我也是年前不久才认识他的,我和他并不太熟悉。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状况,要不,我打电话叫我爱人回来?” 我摇头:“暂时不用。据轩生本人说,年后他来过你家里一次。但是在那之后,他身体就出了点状况……算了,我还是实话实说吧,他病了。” “病了?”管妙玲表情微微一变,口气也稍显急切,“他得了什么病?” 她这么问的时候,挨在我旁边的林彤,把一只手绕到我背后,用手指在我背上快速的写了一个字。 我看向林彤,就见她眼神中带着明显的鄙夷,唇齿的弧度又有着孩子恶作剧的俏皮。 我瞪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对管妙玲说: “轩生说过,他是初四到你们家做客的。现在他突然发病,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这也才没几天,详细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过,照他的主治医生的说法,他的病……” 我顿了顿,又看了林彤一眼,才继续道:“和男女两`性`间有些关系。” 话音未落,管妙玲的身体已经不怎么明显的连抖了两下,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随着林彤又一次微不可闻的叹息,再看管妙玲的反应,我一时间真形容不出我此刻是怎样一种心境。 对管妙玲而言,我们的到来,显然是一个意外。 就她的穿着,和此刻房间里的环境,再加上她和桑岚父亲的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把我们引向一种非正常的思维方向。 管妙玲表面是很端庄的,很具有知性熟``女气质,可前期那些布置和她的穿戴,已经暴露她的本质了。 林彤可不是个‘好家伙’,在我说到轩生‘生病’的时候,她在我背上写的是一个‘性’字。 我可是不敢按她‘指使’的那么胡来,真要说轩生得的是那方面的‘脏病’,后果无法预料,更不知道谁来承担。 所以,我尽量把轩生的‘病情’说的很‘婉转’。 然而,管妙玲反应虽不算强烈,但还是印证了我和林彤的想法。 那就是——她和轩生,和自己老公的老同学、老朋友,有过非一般的关系…… 第二十五章 意外收获 管妙玲说:“石轩生是我爱人的老同学,我不明白,他得了病,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尽管她尽量表现的很自然,但眉宇间的慌乱却是难以再掩饰。 别说我和林彤了,就连桑岚的父亲也皱起了眉头。 我本来就不认识管妙玲,也不会管她的私生活,刚才故意那么说,是为了后续进行一些事做铺垫。 眼见目的达到,我起身对管妙玲说:“你家的装修不错,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管妙玲明显有些失了方寸,对我这冒昧的请求居然没反对。 关键这时候林彤也站了起来,挽住我的胳膊,配合的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房子是两居室,再怎么卧房也是不方便进入的,就只在门口往里看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发现。 我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不等我开口,林彤就回头问道:“妙玲妹子,这是你们孩子的房间吧?” 我是真佩服这位‘师姐’的精明,她实在是太能抓住人的心理了。 她这声‘妹子’一喊,本来还局促不安的管妙玲表情马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欣喜,声音也比之前明快了许多: “不,我和我爱人还没有孩子,这间是书房。” 说着,走过来主动打开了房门。 这屋子不大,也的确是书房的样子,只是风格和房间整体装修有点格格不入。 白色的墙面,老旧的书桌,就连书架也是八九十年代那种最普通款式的。 管妙玲说:“当初我是想好好装修这屋子来着,可我爱人是个怀旧的人。硬是说,这样能让他找到小时候的感觉,所以……呵呵。” 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可以说一眼就能看完。 然而,房门一打开,我立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这种感觉的促使下,我还是在得到管妙玲的同意后,走了进去。 这屋子的陈设,真可以说是十分‘复古’了,靠窗的书桌上,连电脑都没有。 看到桌上摆着的一个相架,我不由一愣。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女的是管妙玲,男的自然就是她老公了。 我跟管妙玲是头一次见面,可看这照片上的男人,怎么就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林彤小声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我摇摇头,没再管那照片,想就此离开这房间,但又有点挪不动步。 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但那似乎和照片没什么关系。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也不大能形容,要说起来,就好像是在狮虎山那次,脱离虎口之前,像被磁铁吸引一样。 “既然没发现,那就先出去吧。”林彤低声提醒我道。 我点点头,我们现在的举动已经算是不怎么礼貌了,再逗留下去,是真不合适。 走到门口,正好看见管妙玲拿着打火机在给桑岚的父亲点烟。 刚才我就看到茶几上有烟灰缸,这时见他抽上了,也下意识的去掏烟。 然而,手伸进裤兜,摸到烟盒的同时,还摸到一样东西。 每个人的习惯不同,我这边的裤兜里,通常就只会放烟和打火机。 我奇怪为什么会多出一样东西的时候,之前那种感觉突然之间变得强烈起来。 “怎么?没带烟啊?”桑岚的父亲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丢了过来。 我没接,任由烟掉在面前的地板上,缓缓把口袋里多出的那样东西拿了出来。 看到这东西,桑岚的父亲和林彤都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管妙玲的反应却是很奇怪,她先是显得有些慌张,在看清我手上的东西后,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对于她的这种反应,我尽收眼底,同时那种怪异的感觉,也快速的在脑海中形成了具体的思绪。 “知道你是阴倌,可你也不至于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吧?”林彤含糊的小声道。 我从兜里掏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小元宝,外表金灿灿,却是因为,元宝是用金箔纸折的。 就像林彤说的,我是阴倌不假,也不至于随身带着这烧给死人的元宝。 管妙玲捋了下发丝,说道:“你是刚给过世的长辈上过坟吧?” 她这么说,是因为在我们当地,的确有着一种习俗,给亲人上坟烧纸,继承了家业的子孙,会留下一两个元宝或烧纸,那差不多和‘手有余钱’是一个意思。 我这会儿可没感谢管妙玲替我打圆场,而是冷下脸说: “我很奇怪,我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家里!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管妙玲愕然道。 我厉声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元宝!不是纸的,而是真正的元宝!那元宝是我的!” 管妙玲本来还一脸茫然,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变得惨淡起来。 我拿出手机,指着她说:“是你自己把东西拿出来,还是我叫同事来搜查?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和你老公一样,也是警察!” 管妙玲是真慌了,“别,别报警!” 说着急急忙忙走过来,走进书房,拉开书架下面一个抽屉,拿出一样东西,慌慌张张走到我面前。 她手中拿的,赫然是一锭真金的小元宝! 我刚要去接,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随手接起,就听一个声音道:“喂,徐祸,我是老胡。” “老胡?” 对方道:“你忘了,我是西城分局的,老虎!” 我这才想起对方是谁,冷冷道:“胡警官,你办事效率可真够高的啊。” “你先听我说。”老虎沉默了一下,“其实你丢东西这件事,在年前就有眉目了。可和这件事有牵连的,是一个在我们局干了十年的老人儿。 我不想他过年不净办,所以等到今天,才跟他清算。我这么做,你能理解吗?如果说这当中给你带来麻烦和不便,我当面向你道歉。也愿意接受处分。” 老虎话中带着人情不说,还义正凛然,一时间我的气也消了。 我看了管妙玲一眼,对着电话说: “你说的那个老人儿,是不是住在老百货大楼的家属楼?他老婆是不是叫管妙玲?” “嘶,你是怎么知道的?”老虎诧异道。 “我现在就在那个‘老人儿’家,他媳妇儿就在我眼巴前呢!” 第二十六章 怪床 老虎自然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找到那‘老人儿’的家里,只说让我别乱来,他正带人往这边赶。 挂了电话,管妙玲已经哭起来了。 桑岚的父亲走过来,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把情况简略说了说,朝房间里努努嘴:“刚才看照片,我就觉得那男的眼熟,后来想起来,他就是西城拘留所的保管人员。” 林彤已然从管妙玲手上接过元宝,在手里抛了抛,好奇的问道: “拘留所的保管员应该不只一个吧,你只认出照片里的人,就这么肯定,是他拿了你的东西?” 她目光转向我另一只手里的纸元宝,“呵呵,敢情你拿这个出来,是想试探她的反应。她第一眼看到纸元宝,还以为是真的,以为贼赃被发现了,你就是捕捉到她的第一反应,才认定真元宝是在她们家吧?” 我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纸元宝可不是我事先准备的,而是忽然出现在我口袋里。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两个小元宝,已经有了灵性,自身能够给我‘提示’,这在我看来,并不奇怪。 而我认定管妙玲家有‘真货’,是因为特殊的感觉,现在我能肯定,那种吸引我的感觉,十有八九是小草头仙造成的。 我这份失而复得的意识,当真对宝贝有着超乎寻常的触觉。 我问管妙玲:“其它东西呢?” 管妙玲眼泪汪汪道:“还有什么东西?我就只见过这个小元宝,是广明给我的,我真不知道这是他偷的……” “你还在撒谎!”林彤冷冷道:“看来只有等警察来了,你才肯说实话了。” 林彤这可不是故意试探,这位心理学高材生,是真正根据管妙玲的肢体语言做出判断的。 管妙玲仍是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道这元宝的来历。 我厌恶的看了她一眼,从林彤手中接过元宝。 哪知道元宝刚一入手,眼前就突然一花。 这一下眼花十分突然,也相当短暂,可是等我恢复正常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竟然完全变了! 我看到的,不再是现代装修的房间,而是变成了和我董家庄的老屋,差不多模样的一间房子。 破旧的当门桌椅,老式的橱柜,正面墙上,竟还挂着一幅现代农村都已经很少见到的中堂画。 画的内容,在我看来还是很有点意思的。上面四个大字——福星高照。两边的对联是——旭日东升山河秀;光辉思想照千秋。 而画中的人,身披呢子大衣,一手抄兜,一只手夹着烟,却是我们的开国领袖…… 更奇的是,桑岚的父亲、林彤和管妙玲,都已经不见了。 我正看着画发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画是我表叔那个年代的,现在还保留这么完整,可是很不容易了。” 听到这声音,我不禁又一怔,说话的,竟然就是管妙玲! 我本来是没想立刻回话的,哪知道嘴里却不受控制道: “还真是。哎,你这画卖不卖?要是卖的话,只要我能出得起钱,一定买下来。我老师就喜欢收藏这些上年代的东西,要是把这幅中堂送给他,他肯定高兴的睡不着觉。” 乍一听说出这番话,我先是有些傻眼,随即反应过来,貌似我好像又一次通过灵觉,看到了某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只是,这次和早先似乎不大一样,而是像在东北绿皮火车上时,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和我说话的是管妙玲,再听‘我’说话的口气和内容,我下巴颏差点掉下来。 轩生! 意识到我是从轩生的视觉‘进入’,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顿时袭上心头。 这时,有人轻轻推了我一下,转过头,就见管妙玲嗔目看着我说: “我叫你来,是让你帮忙把这破屋子收拾一下,可不是让你来欣赏画的。不过嘛,我可不白使唤你,等收拾利索了,这幅画你就拿走吧。反正我留着是没什么用。” ‘我’大喜过望,“真的?” “真真真,真不知道这画有什么好的,估计也就你老师那样的老头才喜欢这个。”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是比我预期的要平淡的多。 这老房子的确是有点乱,管妙玲又和‘我’说了两句后,还真就撸起袖子,收拾了起来。 貌似‘我’真就是她请来帮忙的,也跟着一起搬搬抬抬。 老房子里没供暖,但忙活了一阵,我还是开始冒汗。 管妙玲说道:“唉,这些老家具,真是又难看又笨重,弄的我都热了。等归置完了,找个收破烂的,全处理了得了。” ‘我’一听就急了,“别别别,你可别败家,这些家具虽然不是古董,但也是上好的花梨木的,可是毁一件就少一件呢。你要是真不想要,就跟广明商量一下,全部卖给我……” ‘我’是真觉得把这些老家具当破烂卖可惜,可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转过头却是一下呆住了。 就在管妙玲说热的时候,已经把大衣脱了下来。 她里头的穿着,并不算多性感。只是普通的牛仔裤,上身一件鸡心领的紧身绒衫。 她的年纪怎么都得三十五朝上了,但这看似普通的穿戴,却是将成熟女性的饱满和美好彰显无疑。 再就是,北方的冬天十分的冷,乍一看到这样穿着的女性,但凡正常男人,眼睛‘素’了这么久,都会为之一亮。 我对管妙玲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这时再看她的眼神,很快就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她擦了擦手,走到‘我’面前,“你不热啊?赶紧把外套先脱了吧,也省得弄脏。你别动手,你手脏,我帮你。” 她的这一举动,怎么看都是很贤淑的。可当她半俯下身,替‘我’解大衣下边的扣子的时候,透过鸡心领口,那一片雪白当即就让‘我’心猿意马起来。 管妙玲只是帮‘我’把大衣脱了,并没有别的举动,之后说:“正屋收拾差不多了,你跟我到里头把床搬出来吧。” “呵呵,这个时候,去屋里搬床……这女人,在这方面还真是‘高手’。”我心里嘀咕道。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 我预想到接下来的发展,可是进到里屋的一瞬间,我一下子就傻了。 此时此刻,我似乎终于找到,轩生会‘变成’童小秋的原因了。 里屋是卧室,所有东西也都很破旧。然而靠墙的一面,却有一张和屋子格格不入的大床。 床上并没有铺盖被褥,所以一眼就能看出,那床板是由最多三块厚实的好木料拼接的。 这床看似比现代普通的双人床也大不了多少,但造型却很有些古怪。 床的四个角,上端都有锯过的痕迹,就好像那上面以前别有造型,现如今却被锯除了一样。 我不是什么古董爱好者,但这几天我脑子里全都是那劳什子的拔步床。 所以,一看到这张造型怪异的床,我立时就想起了,床角的缺失是如何造成,甚至想到缺失部位是怎样一种形象了。 这居然就是一张癞痢头倾家荡产,也要弄来给母亲陪葬的——千工拔步床! 第二十七章 寻物 得知童小秋的身份,和在听两位老教授讲述当年的经历后,我已经想到,轩生出状况,很可能和童小秋的床有关。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真正的千工拔步床,而且,这价值高昂的老床,还被毁坏成这样…… 我还想靠近点,仔细看看那床,但此刻我仍然只是个‘旁观者’。 就像静海说的,谁都不是神仙。 轩生是普通人,而且是个正值壮年的正常男人。 他绝不是傻子,也不是书呆子。虽然管妙玲抱怨说,自己的爱人工作不咋地,钱赚的少,假期也比别人短,所以她才不得不找轩生帮忙。 可这种场合,就这么两个人,要不发生点什么,那才叫出鬼了呢。 “别愣着了,快来啊!” 管妙玲嘴里说着,人已经到了床边,弯下腰,像是在察看床板表面。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别说轩生了,我都一下子把拔步床丢到爪洼国去了。 那句‘别愣着,快来啊’,在男人听来,更像是发出另一种特别的邀请。 我到底还留有几分理智,但此情此景,却也不知所措。 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蠢蠢欲动,我说不出是该恶心,还是该期盼以这种奇诡的方式和女人发生点什么。 然而,就在‘我’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突然感觉一只手被人拉住。 也就是被这么一拉,我就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了面前。 我愕然转过脸,诧异的发现,拉住我的,居然是林彤! 四周仍是老房子的景象,我并没有脱离灵觉,林彤怎么来了呢? 而且,随着她的到来,我竟被拉的从轩生‘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林彤表情也是十分的诧异,但根本等不及我们向对方发问,就已经双双开始尴尬了。 因为这时,轩生已经走到床前,走到管妙玲身后,环抱住了她的腰肢…… 看着他那么卖力的帮忙‘搬床’,我心里那种感觉就甭提了。 打破这种尴尬的,却是林彤。 “呼……和男人一起看毛`片,我还真是头一次。小师弟,你感觉如何?” 只能说,林彤绝对是个聪明的女人。 仅仅这一句话,既化解了尴尬,也不至于让我没了说话的余地。 我咧咧嘴,“这个管妙玲,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说她在这方面是不是有点病态啊?” 林彤撇撇嘴,“这不叫病态,叫发s。话说回来,轩生虽然只是个法医官,但外表也算高大英俊,法医独有的气质,可能是吸引管妙玲的原因之一吧。 就像你带来的那位桑先生,仪表堂堂,身家不菲,这样的成熟男人,可是比自诩帅哥的毛头小子对女人更具吸引力。” “你当初就是这么被朱飞鹏吸引的?”话一出口,我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林彤却神色如常,只白了我一眼,“知道你有口无心,呵,类似的话,明里暗里说的人多了,我只要自己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行了。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是他们的自由,关我屁事。” 她突然笑了。 我问她笑什么。 她笑得更欢,甚至还带着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真该让古叔叔和我老子看看这场精彩演出,你是不知道,从年前古叔叔来咱这儿,俩老头就憋着把我和轩生凑一对儿呢。” 我不禁失笑,但还是说道: “我倒是觉得,轩生其实也没什么。说实话,这要换做是我,被管妙玲这样有心机的女人这么勾搭,我铁定也把持不住。” “哟,这么说,我来这儿还是打扰你的好事了?”林彤侧目斜视我,“对了,我正想问你,这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么就一下子来这儿了呢?” 我正想开口,前方‘战事’已经结束了。 林彤夸张道:“还不到五分钟,这么快就完事了?” 要照我的性格,平常一定会不着调的和她一起评头论足一番,但是,这时我却看到了怪异的一幕。 轩生和管妙玲两人虽不至于完全赤身露体,但事后也还是紧紧抱在一起。 然而这时,我看到管妙玲居然满脸哀伤,居然痛哭流涕。 “她怎么哭了?”林彤也留意到了这一点。 就在林彤发问的时候,我就听管妙玲哽咽着说了一句: “风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的好苦……” …… “徐祸!” 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身子骤然一震,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消失了。 看到桑岚父亲和管妙玲,再看看赶来的老虎,和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个子中年人,我顿时醒悟,这是脱离了灵觉,回到现实了。 见桑岚的父亲微微皱眉,再看老虎的脸色也稍显古怪,顺着两人的眼神一看,才发现林彤还拉着我的手,而我的手里,则攥着那个小元宝。 “我们回来了?”林彤如梦初醒。 我只能是点点头。 老虎指了指跟他来的中年人,“他叫卓广明,是所里外聘的,负责收缴和看守犯人的私人物品。” 我本来应该挺恨卓广明的,因为他虽然算是‘江湖传言’的‘临时工’,却是监守自盗,是个贼。 可在目睹了一些事以后,我只觉得他有点可怜。他的头发算是又黑又密,但在我看来,他脑门子可是比青头鬼绿龙还要绿。 老虎运了口气,沉声对我说:“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你被扣留的东西,就是卓广明拿的。但是,在物品清单方面,却有些出入。” 他看了卓广明一眼,转向管妙玲亮出证件:“年过完了,我对我招来的同事,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请配合我,出示你的身份证。” 管妙玲是认得老虎的,见他这架势,也知道事情闹大了,抽抽搭搭的翻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然而只这一眼,瞳孔就不自禁的骤然一收。 我拿起手机,翻开万年历,快速的查了一下,顿时有种天旋地转的迷幻感觉。 “怎么了?”林彤小声问我。 好半天,我才无意识的摆了摆手,“先不说别的,一码事归一码事……” 话音刚落,手机震动起来。 见是季雅云打来的,我急忙接起。 “石轩生醒了。”季雅云在电话里说:“是他本人,他说初四那天他并没有来过这里。” “知道了。我们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我问卓广明:“其余的东西在哪儿?” 卓广明看了管妙玲一眼,低声道:“其余的,我都藏在妙玲她表叔的老房子里。” 他忽然转向老虎道:“胡哥,我说了,这件事和妙玲没关系,是我见财起意监守自盗,她完全不知情。” “你现在没有发言权。”老虎阴沉着脸道,“先带我去把其余赃物找出来,然后你们夫妻俩一起跟我回局里接受调查!” 第二十八章 二十万 上了车,轩生果然已经醒了。 为防万一,我让桑岚的父亲帮忙开车,自己坐到了后排。 “我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我每次清醒过来,都会在不同的地方?你来找管妙玲……你想干什么?” 因为药力还没完全消退,轩生说话还有些含糊,神智也不是完全清楚。 我笑笑:“你和管妙玲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祸起萧墙,只能是怪你……唉,其实真要说起来,我到现在还真就不觉得你有什么大过错。毕竟是管妙玲主动勾搭你的。” “你怎么知道?”轩生反应强烈,要不是车身局限,一准儿能蹦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现在问我也没用,等下旧地重游,你应该会想起很多事。你和管妙玲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一,将心比心,我不认为我会比你更有自制力。二,培养一个合格的法医不容易,你或许犯了错,但你继续待在这个岗位,应该更能发挥作用,还原更多案件的真相,将凶手绳之于法。” 桑岚的父亲边打方向,边从倒车镜里看了我一眼,“看来这趟你了解到的,可是比我想象的要多。说实话,让我奇怪的,并不是你的双重职业。而是……而是……” 他又看了我一眼,“你和岚岚年纪差不多,可你给我的感觉,比她成熟太多了。你们做法医的,是全都这么理性吗?” 我说:“谢谢你的夸奖,作为法医,理性是必然的。但更主要的是,我是我姥爷带大的。他是个农民,没文化,但却是他老人家,教给我该怎么做人、做事。” 桑岚的父亲沉默了片刻,问:“你还在恨你母亲?” 我摇头:“不存在恨。血缘关系不能改变,但一个人十几二十年的习惯同样很难改变。我,已经习惯没有爹娘管的生活了。” …… 老虎开的警车停在城郊一片房舍前。 我们的车刚停好,轩生就抓住我的胳膊急着问: “你真不会把我和妙玲的事告诉老师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默然一阵,摇摇头,打开了车门。 这时,桑岚的父亲回过头对轩生道: “我要是你,就一定会向我的老师坦白一切。敢做不敢当,那不是男爷们儿。更何况,你老师这一大把年纪,为了你的事,不辞辛劳四处奔波。你要还对他不尽不实……” 桑岚父亲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几人下了车,见轩生神色有些恍然,脚步虽然有点虚浮,但却没有别的异状。 我忍不住问季雅云:“他一醒过来,就是他自己?” 季雅云点点头,却是说: “准确的说,是我感觉他快醒了,抢在他醒来前,把他本人唤醒的。” “哎哟,你这可能耐大了!你这段时间,到底是跟什么人,学了什么本事了?”我是真好奇。 季雅云睨了我一眼: “你是大忙人,每天都连轴转。比起你,我清闲的多,这段时间,我就做煨灶猫(江苏一带方言,爱睡觉的大懒猫),你没空看的书,我可是都看完了。” “书?什么书?”我摸不着头脑。 季雅云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老古和林教授,连同老虎等人已经走了过来。 在卓广明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一处老院。 进到院子里的时候,林彤还没太大反应,等正屋的门一开,她就“啊”的一声低呼。 “怎么了?"林教授到底是关心女儿,急着问道。 林彤摇摇头,转向我,眼中全是震惊: “我们真的来过这儿……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能是干笑,“姐,你再坚持坚持,等这事儿处理完了,我再跟你讨论。” 老虎虎着脸朝卓广明努了努嘴。 卓广明的反应却是相当奇怪。 他先是看了管妙玲一眼,才迟疑着说: “东西我藏在里屋了。” “藏在里屋什么地方?”老虎瞪着他,猛地抬高了声音:“别他妈让我跟你解释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立马去把东西拿出来,自己去!” 林彤后退一步,到我身边小声说: “这个卓广明,可不像他老婆那么聪明。我一个普通人都看出他是在跟管妙玲递眼色,人警察同志还能看不出来?从下了楼,这老虎警官就让管妙玲上我的车,让他们分开坐,这也够铁面无私了。” “胡哥……不不,胡警官,我坦白,我交代!”管妙玲忽然哭道,“金子和银子,还有那二十万块钱,还有那把小刀,都是广明交给我的,是我藏起来的!可我真不知道,那些都是贼赃……” “什么特么的叫做贼赃?”我听的不舒服。 更主要的是,此刻对于这个女人,连她的身体都已经因为恶感对我没吸引力了。 卓广明一直都还在维护她,她却一直都在一推六二五,把罪责都归结到自己丈夫身上。 说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他妈也飞的太绝决了点吧? 不对! 我怎么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林彤斜眼看着我,小声道: “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隐形富豪。随身带着金子银子不说,被拘留都能掏出二十万。现在让我嫁给石轩生是铁定没戏了,小师弟,你要是不介意我年龄比你大,要不咱俩凑一对儿?” 只能是说,林彤和我一样,也是个小心眼儿。 在通过灵觉来到这老房子的时候,我脱口问她是不是被朱飞鹏的‘成熟’和成就吸引,才嫁给朱飞鹏。 她当时轻描淡写,这会儿一逮着机会,就‘报复’起我来了。 不过她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哪儿不对头了。 我什么时候有二十万了? 同是警务人员,老虎的果决绝不亚于郭森。 不管我们说什么,他就只辞严色厉让管妙玲去把东西找出来。 一行人进了里屋,这次不光是林彤,林教授和老古也都不由自主的大叫起来。 “怎么会这样?”老古的反应尤为强烈,几乎是跑到床边,双手抚摸着床身,痛心疾首道: “这床……这床怎么会被毁成这样的?你们知道它的价值吗?知道吗?!!!” “这床……很值钱?”这回连老虎都被弄愣了。 老古跺着脚道:“这是真正的千工拔步床!不是金钱能够衡量价值的!真要算钱,几千万都买不到!!!” 第二十九章 八戒锁 相比老古,林教授要冷静的多。 同样是走到床前,上下左右看了看,又蹲下身,看了看床身侧板的雕花纹路,回过头看着我说: “我虽然当时没见过这床,但是从用料和纹饰来看,这应该就是当年我们见过的那张拔步床。怎么……怎么就被毁坏成这样呢?” 我转眼看向管妙玲,“我要是没弄错,你是在你表叔过世前改名换姓,继承了这栋房子。对于这张床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从下车见到轩生的时候,管妙玲的表情就瞬息万变,这会儿她和轩生两人,神情更都是说不出的难看。 听我问第二次,她才恍惚的回过神,抹了抹眼角,说: “这床是我表叔留下的,他说过,这是当年大串``联那会儿,他在苏州一个戏子家找到的。当时那戏子已经过世多年了,那宅子就只有一个独眼老头子看守。 他跟我说……跟我说,他们闯进去的时候,那独眼老头还负隅顽抗,用柴刀砍伤了两个‘小`将’……他们最终把那独眼老头绑了起来,该砸的砸,该摔的摔…… 最后……最后还当着那老头的面,把这床给劈了烧了。他们本来想把那老头拉去批斗的,可是床被毁了一半,那老头居然吐血死了……” “混账!混账!混账!”老古咆哮如雷。 这时我和林彤都已经想到,那个吐血而亡的独眼老人,就是当年林教授、林富几人潜入那宅院时,看守宅院的那个老丑鬼。也是童小秋口中的‘小赤佬’,王金水。 听管妙玲一说,再脑补当时的情形,我心乱如麻。 这时,季雅云牵住我的手,轻声道: “先把东西找回来。” 我点点头,下意识的反握紧她的手,对管妙玲说: “我的东西在哪儿?” 管妙玲红着眼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楚,大声让她再说一遍。 她也稍微抬高了声音: “东西就藏在床里,可……可我把东西放进去后,那暗板就打不开了!钱什么的,就在床里,在中间儿,你们去找个家什,把床板砸开就行了。” “砸个屁!你还嫌这宝贝毁的不够彻底?!” 老古怒气冲冲说了一句,走到床正面,蹲下身,指着正中一块雕花侧板问: “是不是就是这儿?” 管妙玲点头:“嗯,就是这里,我也是无意间才发现……” 不等她说完,老古就扒着那侧板看了一阵,片刻,在侧板一角的一片云彩雕花上轻轻一掰,回过头看着我道: “你是阴倌,是外八行,有没有听说过八戒锁?” “八戒锁!”我心中一凛,赶忙走了过去。 蹲下身,才看到老古手按的那朵‘云彩’,居然是个活动的翻扣。 翻扣移位,下头竟露出八个暗藏的锁眼。 老古揉了揉鼻子:“童小秋说她的拔步床不止四进,可真没说瞎话。按照她说的,床后头应该是放马桶的厕所。当时我就奇怪,如果单单是茅房,那绝不能算第五进。敢情这拔步床还真有第五进,有藏宝阁!只是她不说,谁也不会想到,第五进……藏宝阁会是在床底下!” “什么叫第五进在床底下?”林教授专注医学,在古物方面显然没有老古了解的多。 老古瞪了他一眼,“我早说过,你就是个书呆子!你就不想想,什么叫藏宝阁?只要能藏宝贝,就是藏宝阁!那未必是一间屋子、一个大的区域,哪怕就是烟盒那么大,能藏宝贝,不被贼盗发现,那就是藏宝阁!” 这时,除了卓广明和管妙玲不敢动地方,所有人都已经因为好奇来到了床边。 包括老虎在内,所有人也都看到了那八个钥匙孔。 “八个钥匙孔……倒真符合八戒锁这个名字。”桑岚父亲道,“这是不是代表,必须要用八把钥匙,同时插进去,才能打开这把锁?” “滚边儿去!” 或许是看到拔步床被毁坏,老古是真红了眼,竟出口不逊,挥手将他赶开,“徐祸,你知道八戒锁?” “听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朋友说过。”我点点头,“其实八戒锁的由来,和这八个锁眼没直接关系。八戒锁,听起来是和猪八戒有关,事实是,和其相关的不是八戒,而是九齿钉耙。” “你……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我一点都听不懂。”林彤道。 我随口道:“八戒锁有八个钥匙孔,其中七个都是假的,只有一个是真的。 真的钥匙孔里头连着第九个钥匙孔……就是有原配钥匙,如果插错了锁眼,里头的锁簧就会被打乱,钥匙就没用了。 只有用钥匙直接插进真正的钥匙孔,并且串联九齿钉耙的第九个‘齿’,也就是暗藏的钥匙孔,才能把锁打开。” 老古点头,“据说这锁合上容易,但锁上之后,就只能开启一次。现在,我们没钥匙不说,即便有钥匙,也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钥匙孔。” 他再次转向我,表情中带着犹豫:“你那些东西要不要紧?要是不要紧……咱就先别开了。这床虽然毁的厉害,可还是具有相当价值的……” 不等他说完,我就道:“我觉得,我应该能把这锁打开。” 说着,我从包里拿出装铜锁的木盒,连着做了两次相同的手势,打开内藏的暗格,取出了里头的扳指。 “如意扳指!”老古凛然道。 跟着却是又摇摇头,“不行,就算你有这扳指,可这八个钥匙孔,你知道哪个是真的?这不是赌运气的事,这……” “我从来都不沾赌,但这次,我还真就想赌一次!” 我打断他,将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用食指一蹭,扳指中立刻弹出一根前端带钩子的铁片。 不等老古开口,就将那铁片插进了最边上的一个锁孔。 “你小心点儿!”老古按住我的肩膀,“据说……据说真正的八戒锁,除了贯穿第九个锁孔的真锁眼,其余七个都连着机关。你小子……你小子这一动,说不定就会引发机关……不管里头是毒药还是炸药,可就把咱的命全要了!” “放心,我有信心!”我一边说,一边转动手腕。 “吧嗒”一声轻响,包括老古在内,所有人却都像是听到一声炸雷,全都快速的退到了后方。 我舔了舔嘴皮子,转向唯一留在我身旁的季雅云:“你怎么不撤?这要真是触发机关,里头要真是炸药,不说炸死你,脸可就炸烂了。” 第三十章 一封古代的信 季雅云白了我一眼:“锁眼对不对我不知道,可你要不是确定这里头没有机关,才不会开这锁呢。” “你倒挺了解我。” 我边试探着转动扳指,边对她说: “桑叔叔说过,童小秋到死都没有出嫁。这床是她的陪嫁,她一个没出阁的女人,在自己的床底下藏炸药、毒药干什么? 八戒锁虽然奇巧,但以讹传讹,传到后来,有点言过其实。这床下的暗格,就相当于古代的保险柜,要是锁只能开一次,那要这暗格来干嘛?” 老古脸上有点挂不住,走过来说: “就算你说的都对,八戒锁一旦开启方法不对,就会被破坏,这总是事实吧?这锁本身具有相当价值,你要就这样把它毁了,那和当年那些搞破坏的瘪犊子玩意儿……” 不等他说完,又是“吧嗒”一声。 我抬眼看看他,轻轻一推,那挡板就打开了。 老古目瞪口呆,“这是真让你给蒙对了?还是说,这锁是假的?” 我把扳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 “不管多精巧的锁,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这如意扳指在贼行里也算是宝贝,要没这东西,我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开这锁。” 老古问:“如意扳指我也听说过,那不过是蟊贼用的百合钥匙。我就想弄清楚,你是怎么一下就找对锁眼的?” 我说:“纠正您一下,这扳指可不是一般蟊贼用的。这么说吧,一把锁外表再精致,为了牢固起见,锁扣都是用当时最坚固的材料打造的。所以,八戒锁的中心部件,不是铜,而是铁。如意扳指的九个金属片各有用处,但这指环本身,也别有奥妙。” 说着,我走到一旁的一个老式五斗橱旁,把扳指在铁制的拉手上碰了碰。 老古先是瞪了会儿眼睛,跟着猛一拍大腿:“是磁铁!这扳指里头镶了磁铁!你是利用磁铁的吸力,找到了锁闩的位置,从而确定哪个才是真正的锁孔的!” 我点点头,回到床边,蹲身推开挡板,见里面有个黑色的提包,伸手便去拿。 然而,这随意的一个动作,却带出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后果。 为了隐秘,作为柜门的挡板,是往里推的。 这样做,虽然不容易被发现,但弊端就是,挡板往里推,这古代‘保险柜’的储物空间就有了一定限制。 那提包和我的背包差不多大,往外一拉,被挡板给挂住了。 老古让我小心点,可别再把床体破坏掉。 我点头,东西能放进去,当然能拿出来,只是得稍微费点力气。 最后包还是拿出来了,但包上头却粘附了一小片黄色的纸片。 别人多半不会留意到这细节,但是我看到这纸片,却是心头一震。 老虎狠瞪了卓广明一眼,对我说: “你清点一下,看东西是不是都在。” “不急。” 我把提包随手放在一旁,再次把手伸进暗格,想要摸摸看挡板背面是否像我想的一样,藏着什么东西。 然而,那挡板推进去后,和暗格之间的空隙实在有限,我勉强把大半个手掌伸进去,却怎么都达不到目的。 季雅云看出了我的意图:“你以为这挡板背面有东西?” 我点点头,她轻拍了一下我的胳膊,“你让开,我来。” 女人的肢体到底比男人柔软,季雅云的手臂又是十分的纤细,她没费多大力气,就把手伸到了挡板后头,看向我道: “真的有东西!” 心念电转间,我左手捏了个法印,右手二指并拢抵住她眉心,见她身上阳火正常,才说: “试着把东西拿出来。” 等季雅云把挡板后暗藏的东西拿出来后,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东西有两样,一个信封,还有一道缺了一角的黄纸符箓。 而提包上粘附的那片黄纸,正是符纸缺失的一角。 我对这画符的黄表纸实在太熟悉了,所以看到纸片,就想到挡板后可能暗藏了些什么。 “这符是干嘛使得?”林彤好奇的问,“难道是用来封印童小秋的?” 我摇摇头,“这是安魂符,不是镇魂符。不过这符和我之前见过的可是有点不一样,这看上去像是三清道家的符箓,可怎么会多了一笔呢?” 我的问题自然得不到答案,老虎和卓广明等人,甚至不知道我和林彤在说什么。 和符一起被发现的信封,一眼望之,就知绝不属于现代。 见信皮表面并无字迹,信封却鼓鼓囊囊,老古禁不住好奇,提议: “这封信和这拔步床应该是相同年代的,要不……咱打开看看里边有什么?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呢?” 我没有犹豫,见信封口并没有漆封,当即便伸手进去掏。 摸出一张纸质特殊有些特殊的纸,打开一看,一下便呆住了。 “银票!” 老古接过看了一眼,也是极为诧异:“这是光绪年间的银票,三百二十两……在当时,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林教授道:“何止啊,这银票要是真的,保存的这么完整,就是在现在,也是相当有价值的。” 老虎走到我面前,瞟了银票一眼,又看看我手中的信封:“这东西好像不是你的吧?” 我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要。我就问一句,你想不想知道这银票的来历?” 老虎舔了舔嘴皮子,没说话,但眼神中也是充斥着好奇。 见他默许,我又把信封里其余事物拿了出来。 老古不愧是‘橡皮猴子’,当即迫不及待的把一张折叠的信纸抢了过去。 他打开那信笺快速观看,而我也因为极度好奇,展开了另一张纸。 只看了一眼,我就有些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那居然是一幅画,画中一男一女,都身着清朝的服饰,相偎依在一起,神情中都透着溢于言表的甜蜜。 “这画里的女人,就是童小秋?”季雅云小声问我。 这会儿桑岚的父亲也已经走了过来,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连连点头: “我是没见过童老板,但看这女人的眼睛,她应该就是童小秋!嘶……童小秋明明没有成亲啊,这男的是谁?” 老古忽然叹息一声:“画里的女子,的确是童小秋。那男子名叫凌风,应该是童小秋的心上人。” 第三十一章 献祭 见老古把信笺递给我,我连着深呼吸了几下,才接了过来。 这的确是一封信,一封来自清朝光绪年间的信。 毛笔书写的小楷工整不失洒脱,间接表明写信人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 和我一起观看这封信的人很多,除了季雅云、林彤和桑岚的父亲,就连老虎也挤在后头探头观望。 等看完信的内容,所有人都和老古之前一样,一阵的唏嘘感慨。 半晌,林彤才用伤感的口气对我说: “原来童小秋是有恋人的,这个凌风,貌似和你一样,是懂的阴阳玄术的。” 季雅云道:“这上面没有说明童小秋的死因,但却说,因为某种原因,童小秋死后也只能是残鬼,即便转世轮回,也只能是天生目盲。 凌风通晓玄术,知道要想她复明,就必须要有南海珠母。他用这特殊的安魂符,将童小秋的魂灵封在这张拔步床里,自己就去寻找珠母。” 老古叹息道:“南珠易得,珠母却是传说中的宝物,哪是轻易能找到的。凌风就是知道这一点,但又不甘心爱人生生世世残障,所以还是决定去寻找珠母。 他留下这封信的同时,还留下了这张银票,是因为他知道此行凶险。他这么做,是想到自己可能回不来。若干年后,这信势必会被人发现。 他希望看到这封信的人,能将他留下的,他和童小秋的画像安葬。作为答谢,那人可以得到他毕生的积蓄,也就是这张三百二十两的银票。” 老虎看着我们几人,使劲咽了口唾沫:“这信里说的都是真的?这么说,这是一封来自百年前的委托信?信还在,也就是说,那个凌风,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那什么珠母……还是说,他干脆放弃了……” “他没有放弃!”我厉声打断他。 对于我的激烈反应,所有人都觉得奇怪,最后还是林教授问我: “你难道认识这个凌风?不……他就算是道士,也早就去世多年了。你难道见过他的……” 老教授到底还是说不出‘鬼魂’二字。 我摇摇头,少有的没有答复恩师的问题。 沉默片刻,我问季雅云:“你说你有能力控制童小秋的出现,是真的?” “嗯。”季雅云拿出一样东西,却是林彤的那块怀表。 这时再看到这表,我不由的又拿过那张画像。 看到画中男子胸前露出的表链,我又是一阵恍然:“不会这么巧吧……” 林彤惊愕道:“难道这块表,本来是属于凌风的?” 季雅云摇摇头,“这表未必就是凌风的,但靠着这块表,的确能够控制童小秋。” “为什么?”我问。 季雅云弹开表壳,把怀表凑到我耳边,“之前我听你说过,林彤能用这表催眠童小秋,但时灵时不灵。 那是因为,童小秋被催眠,并不是因为寻常意义上的催眠。她看不到东西,但凌风有着类似的怀表,她记得这表发出的声音!” 林彤一拍脑门:“难怪……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就能催眠她,有旁人在场,她听不真切,所以就……”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全都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片刻之后,仍是林教授问我: “现在很多事都很明了了,别的先不说,你有没有办法让轩生恢复正常?” 我说:“我想应该可以。但比起让他恢复,我更想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好几个人同时问道。 “送童小秋去轮回。” 季雅云很少向我提出反驳,这时却是第一个摇头: “不行!如果她就这么去轮回,生生世世都会是瞎子。这不是凌风想要的结果!除非……”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啊”一声低呼: “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徐祸,要想令残鬼复明,并不一定非得要珠母。只要有魙的执念,她同样可以复明!” “魙的执念?” 季雅云点头:“人死为鬼,鬼灭为魙。魙若有执念,必定比鬼还要强烈百倍。如果能有魙,以自身执念为童小秋献祭,她就能够不再做残鬼了!” “你这不是鬼扯吗?” 提出异议的竟是林教授,“我没见过鬼,也没见过什么魙。可真要照你说的,魙连鬼都做不成,即便能找到一个,又凭什么希望一个不相干的鬼从睁眼瞎变得能看到东西?” 季雅云刚才是脱口而言,听他一说,也愣住了,“是啊,我只是在那本书上看到过这法子,也不知道魙到底是什么样,即便是见到了,不相干的人,又干嘛替童小秋献祭……” 我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一口,把烟一甩,直视季雅云说: “如果说我可以找到献祭的魙,你是不是能帮我做一件事?” “做什么?”季雅云问。 “你不是说,你能用这怀表控制童小秋吗?如果可以,我想让她回到她的那个年代,让凌风‘亲自’送她上路!” “那怎么可能?”老古和季雅云同时道。 老古看着我连连摇头,“你的想法是好的,年轻人感情用事可以理解。我也很同情童小秋和凌风这对恋人的遭遇,可你说的那样,怎么可能做到?别的不说,你去哪里找献祭的魙?” “我想我可以。” 我揉了揉鼻子,取下背包,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摊在老古面前。 如我先前所想,老古对于阴阳术绝不只是略通皮毛。 看到我手里的东西,他猛然瞪圆了眼睛:“这是压口钱?死气这么重……这压口钱的主人,应该已经连鬼都做不成了。这钱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说,这是……” 我转眼看向摊在五斗橱上的那幅画像,“我要是说,前不久,我才见过画里的男人,您信吗? 或许是天意使然,他虽然已经连鬼都做不成,可是,他这封‘委托信’,最终还是‘交到’了我手上。 人死为鬼,鬼亡为魙,我亲眼见到过魙,那应该就只是一股执念。你猜,这压口钱的主人,最后的执念,是什么?” 第三十二章 一个人的话唠 在狮虎山的密道里,我为了寻找尸晗花,意外得到九枚压口钱。 我当时只觉得,密道那被活埋的九个不同时代的人,死状诡异之极,却没想到,仅仅时隔不到一个月,就得知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第一眼看到信封里的画像,我便认出,画中的男子,正是密道里的其中一具死尸! 老古接过压口钱,凝神看了一阵:“这枚光绪元宝上有‘广东一仙’的字样;传说珠母只能在两广南海一带才有。” 他神色一凛,看向我道:“你去过两广?这枚压口钱,该不会是凌风的吧?” 我摇头,说这铜元的确是凌风的,但不是在两广发现的。 我没告诉他铜元的具体来历,只是道: “我有理由相信,凌风死的时候,魂魄就已经消散了。这枚铜元,作为压口钱,陪伴了他近百年。如果他执念未消,应该就会附着在这铜元上面。” 老古这会儿也不再遮遮掩掩,沉吟着说道: “你说的对,但你有没有想过,凌风的执念是什么?你虽然不肯说,我也猜到,他必定死的凄惨,而且多半是被人害死的。如果他最后的执念是报仇,那非但不能治好童小秋的残障,还有可能会带来祸患。” “我相信凌风!”林彤和季雅云异口同声道。 两人相视一眼,林彤道:“按照信中所说,童小秋当时已经死了。凌风不肯送她去投胎,是为了爱人生生世世着想。为了一个残鬼,留下毕生积蓄,只身赴南海寻找珠母。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样?或许他死于意外,又或者,他是被人害死的。但我相信,他死前想的绝对不是报仇,而是只惦念着自己的爱人。” 季雅云点点头:“他明知道去寻找珠母,一定凶多吉少,但却留下自己和童小秋的画像。最终只是想,看到这信的人,能替他妥善安置童小秋。至于埋葬画像……那只是一个念想,或者说,本身就是执念。明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也希望如果有来世,不会和自己的爱人断了牵连。” 老古问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看了轩生一眼,对老虎说: “胡警官,信你看过了,刚才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我们要做一些事,那可能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 没等我继续往下说,老虎就黑着脸把卓广明和管妙玲带了出去。 不大会儿的工夫,他却又匆匆走了回来,搔着后脑勺说: “我把他们俩拷在车上了。” 他说的含糊,其实也是猎奇心起,不想错过某些难得见到的事。 我这才对老古说:“我本来也以为童小秋是借尸还魂,起码是她的魂魄和轩生融合在了一起。现在知道,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轩生在这个房间里做了一些事。不仅破坏了安魂符的效力,还让童小秋误以为凌风回来了。” 老古只看了轩生一眼,并没有问他做过什么。 如我所料,老古在阴阳术数方面,绝不是只略通皮毛。 他拿起那道缺损一角的符纸,对我说道: “这不是普通的安魂符,当中多出的一笔,用的是画符人的灵台血。这符的作用是,能让童小秋周而复始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让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拔步床是婚床,床的主人睡在上面,会增加床的喜气。可一旦非是床主人,在这床上苟`合,喜气就会被冲散,甚至还会转为煞气,让床主人家宅不宁。正是因为这样,安魂符才失去了效力。” 轩生脸色惨白:“老师,我……” “现在没你说话的份!”老古厉声道,接着又对我说:“当年夜探古宅那件事之后,我就对鬼神之说、玄门术数产生了兴趣。这些年我通过各种渠道,掌握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但却很少实施。你是内行人,是真正的阴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点点头,转向季雅云:“你确定可以控制童小秋?” 季雅云点头:“单靠这怀表,我还不能够完全做到这一点。但我有别的办法,可以保证,童小秋一直都能保持清醒的状态。” “好,那就麻烦你了。” 我说了一句,从背包里拿出几样东西摆在桌上,“古教授,可以的话,替我打打下手吧。” 老古走过来,拿起一小截线香,对其他人道: “生犀不可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如果在场的人,不想看到一些东西,还请立刻出去。” 这次,这老头是真把他‘橡皮猴子’的外号发挥到极致了。 到了这个份上,除了轩生本人想置身事外,桑岚的父亲和特意跑回来的老虎,哪个会出去? 老古说这话,就只是针对林教授,而且这么说的时候,冲老教授挑了挑眉毛,挑衅意味十足。 对于他明目张胆的挑衅,林教授只是“哼”了一声,却是没挪步。 我拆开一卷红线,用特殊的手法,将那枚光绪元宝绑在左手心里。 迟疑了一下,用指甲狠狠掐破了眉心灵台。 老古吃惊道:“你用中指血不就行了?用灵台血你就不怕会被邪煞入体?” “这种事最好一次成功,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我边说,边蘸着灵台血,在铜元以及掌心快速的画了道符箓。 老古见状,只得摒了摒气,用火柴点燃了犀香。 与此同时,季雅云走到轩生身前,拿出了那块怀表。 她让所有人都别出声,将怀表举到轩生耳边的时候,自己口中却是低声念诵着什么。 渐渐的,轩生的眼皮明显开始发沉,当犀香充斥整间屋子的时候,他竟然缓缓瘫软在地,昏睡了过去。 对于季雅云的做法,我也觉得纳闷。 她把轩生和童小秋都弄睡着了,那还怎么继续?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背对着我的季雅云忽然咯咯一笑:“风哥,侬真额回来了!” 我猛一激灵,难道…… 这时,季雅云已经转过了身。 看到她的样子,所有人全都愣在了当场。 她的脸还是先前的样子,但表情却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最明显的是,她原本透着灵气的眼睛,此刻眼神全然涣散! “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是瞎子,瞳孔也不会是这种状态。”林教授气息粗重道:“只有死人的眼睛才会这样!” “啥睨(谁)?”季雅云问道。但语调并不慌张,而是双手平伸,摸索着快速向我走来。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明白,季雅云说她有法子控制童小秋,那法子竟然是让童小秋上自己的身! 此刻,我手里攥着凌风的压口钱,再加上符箓的效力,季雅云,不,应该说是童小秋,轻易就感觉出了熟悉的味道。 她没有慌张,是因为她已经认定,凌风回来了。 她把我当成了凌风,而且显然认定,自己的男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我迟疑了一下,上前两步,搀住她的手臂。 “风哥,侬还带了朋友回来?”童小秋向我问道。 我纠结着不敢开口,然而这时,她涣散的瞳孔骤然一收,竟是向我递了个熟悉的眼色。 我看的分明,那眼神绝对是正常的,而且,那是属于季雅云的! 她让童小秋上了自己的身,却像她先前说的那样,竟是完全能够控制童小秋的出现。 她这眼神…… “咳。” 我干咳了一声,试着开口道:“是啊,我带了几个朋友回来。他们是郎中,是来帮你治眼睛的。” 我尽量说的含糊,童小秋却没有丝毫的怀疑。 她居然把又已失去神采的眼睛一翻,“找什么郎中,我这雀蒙眼是胎里带,治不好的。我倒是想你一直陪着我,再也别离开了。” 我现在确定,季雅云果真是将童小秋给‘催眠’了,或者说,是用特殊的方式,让童小秋只凭感觉,完全认定我就是凌风,从而对声音失去了辨识度。 童小秋似乎对自己看不见东西满不在乎,只拉着我,有些碎碎念道:“侬是不晓得,你不在,我每天夜里巷都困不安生。金水个小赤佬,虽然忠心,可实在不靠谱。整天喝的昏天黑地,吾说了他一次又一次,他就装听不见。后来我都懒得说他嘞! 话说回来,我当初也不过是给了他老子一个馒头。他老子虽然拎不清,但是个实心眼,就那么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保护我。金水个小毛头不过是偷看我换衣裳,他居然差点把个小赤佬砍死……现在我都拎不清,是我救了他一家,还是我欠他们滴。” 童小秋的声音,实在是很好听。 但是,在了解一些情况的同时,我心中不禁暗道:这婆娘真是个话唠。 直到后来听桑岚的父亲说了一些关于童小秋的事,我才把‘话唠’的帽子给童小秋摘了。 据说,童小秋当年除了能一人独演三档,还以美貌和冷艳著称。 即便和相熟的人,也是不怎么说话的。 在她附身轩生和我们接触的那段时间,或许是她一个人周而复始‘活’的太久,所以才说了那么多。 但对于凌风,她却是真正毫无顾忌,敞开心扉…… 她,是苏州评弹名角,却是凌风一个人的‘话唠’。 第三十三章 再生缘 “我说,还是先让医生,不,让郎中看看你的眼睛吧。”在当时,我实在是无心听童小秋再白话下去。 童小秋有些委屈:“看啥么子看,我眼睛越来越差,吾都快记不得你长什么样子了!” “你也说你眼睛不好了?听话,赶紧让郎中帮你看看。” 我把她扶到床边坐下,用眼神示意老古过来帮忙。 老古和林教授双双走过来,我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季雅云还是童小秋,只见他们掰着女人的眼皮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时,双双都是疑惑之极。 “你先坐会儿,我去和郎中说两句。” 我按了按童小秋的肩膀,起身招呼两位老教授走到一边。 林教授低声道: “我仔细看了她的眼睛,那绝不是夜盲症。甚至……甚至那连死人的眼睛都算不上。我们都知道,死人的眼睛虽然没有光彩,但在腐败前,死气中总还有半分生气的。可她的眼睛……” “她根本就没有眼睛!”老古突然道,“你记不记得,小桑(桑岚的父亲)说过,关于童小秋之死的两种说法?如果按照其中一种说法,童小秋死的时候,被碎木插瞎了双眼。这是不是就能说的过去了?” 他转向我,声音放的更低:“死前遭受巨大恐惧,且死时肉身残缺,好像是成为残鬼的原因之一啊。” 我点点头,却是皱眉道: “现在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已经按照我所懂的去做了,但是并不能引出压口钱中深藏的执念。” 俩老头同时瞪起眼睛:“那怎么办?” 我咬咬牙:“貌似现在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送童小秋去轮回。” “不行!”提出反对的居然是林教授,“要是那样,你觉得你对得起凌风的托付吗?” 说完这句,他自己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 我只能是苦笑,那封百年前的‘委托信’,当中并没有要求,一定要令童小秋恢复。 然而,在还原了当年那段往事后,所有人都变得有些冲动,这当中甚至就包括林教授。 只能说,人是一种至情至性的动物。 作为阴倌,我相对要‘理智’,虽然也被凌风和童小秋的故事感动,却还是说: “如果不能治好童小秋的残障,我倒是有法子,可以让她和以前一样,重复过着‘平静’的生活。可你们觉得,她要是一直这么‘活着’,那和去轮回重新做人……哪一个结局更好?” 这么说的时候,我其实比谁都难以抉择。 我甚至在想,要不,就干脆把童小秋送入镜中世界,交给侍镜。 那样的话,以侍镜的能力,童小秋可能会更‘幸福’,她甚至可以在虚幻的世界里,和凌风一起白头偕老。 “有件事我想问一下。”林彤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和她一起凑过来的,还有桑岚的父亲和老虎。 林彤问我:“你所说的以执念献祭,究竟是怎样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说的是实话,“我懂这些,但不代表我做过。现在我全是照本宣科,但并没有达到效果。具体该是怎么个情形,我压根儿也没见过啊。” 老古道:“要照我说,所谓的执念,就是魙。如果凌风真的已经魂飞湮灭,要想童小秋复明,只能是把凌风的魙招来。” 老虎插口道:“照这意思,就是说徐祸这个假凌风不管用,末了还得找人家本主呗?” 我这时也顾不上想别的,摊开左手道: “能做的我都做了,根本就不成!” 林彤说:“你再好好想想,会不会是你漏掉了当中哪个环节?就比如,什么才能够最吸引凌风?怎么才能把他的执念……把他的魙引来?” 我有种被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但随即却是迷惑:“最吸引他的,除了童小秋本人,还有什么?” 林彤摇头:“你这么说就不对,要我说,一对恋人间最能吸引对方的,不一定就是本人,而是两人之间共同的记忆。但凡过来人都知道,刚认识的时候,拉拉手都心砰砰跳,时间长了,俩人亲一口,都能恶心好几宿。我这么说,并不是说,双方最在乎的不是对方本人。而是相对于平淡的生活,最美好的,还得是共同的回忆!” “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林彤问我道。 我苦笑:“师姐,你说的我都懂,可咱跟童小秋和凌风,差了将近一百年,根本就没见过面,我哪儿知道他们双方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 “我好像知道。” 听到这声音,所有人都是一怔。 转眼一看,插口的居然是桑岚的父亲。 他把两手摊开,用分析的口吻道: “我也没见过童小秋和凌风,但是我听说过关于童小秋的一件奇事。那就是,她最出名的曲目,并不是一人分饰三档的《赏中秋》,而是《再生缘》。 最奇怪的是,据我了解到的,那就是在某个时期,童小秋在弹唱过一次《再生缘》后,从此再也没有表演过这一段。” 他忽然转向我,神情有些古怪道: “徐祸,现在情况特殊,我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我就问一句,你和你在乎的人之间,是不是有着独有的记忆? 就像我……我和我前妻、和雅云的姐姐……我从来都不会跳舞,但每次她生气,我都会跳舞给她看。每次我跳的乱七八糟,她都会破涕为笑。 这不代表我对亚茹的感情不真诚,就只是说,对于一个人……对于一对恋人,都会有他们独有的、特别的回忆。你,懂吗?” 林彤想要开口,被我摆手制止。 “懂,懂,懂。” 我连说三个‘懂’字,对桑岚父亲道: “你意思是说,童小秋从那次以后,就再没唱过再生缘,很可能是因为,她是因为演唱这曲目的时候和凌风相识。在这之后,《再生缘》就成了凌风独自欣赏的曲目。” 桑岚的父亲、林彤、老古和林教授彼此对望一眼,竟同时点了点头。 我也点点头,直起身,走回床边坐了下来。 “人都走了?大夫哪能说啦?(医生怎么说)”童小秋拉住我的手问。 我咬咬嘴唇:“他们说,你的眼睛治愈的希望很大。” 童小秋翻了个‘古怪’的白眼:“少骗我了,听你口气就不对。眼睛治不治得好无所谓了,我都习惯了,只要你不嫌弃就好。我就只要你陪着我就行了。 你是不知道,你走这段时间,有一次我可是快吓死了。有天晚上,我正困觉,外面忽然有声音。我刚下床过去,那些人居然就打开门进来了!我吓坏了,连滚带爬就躲到茅房里头。你猜后来怎么样?” “后来怎么样?”我倒是被这话唠给说愣了。 “嗨呀,进来了两个男的,一个女的。我当时心里想,哪能还有女贼啦?结果那两个男的在外面没动静,那女的跑到我床上来,‘噗通’就一头栽倒了。 我忍不住过去碰了碰她,她没反应。再然后,她忽然一下子就醒了!我吓得赶紧往回躲……后来……” 童小秋絮叨的,令我一下便想起当年林教授等人夜探她宅院的情景,而且更加的具有画面感。 “你碰到那‘女贼’了?”我忍不住问。 “碰到了!我还扯了扯她的耳朵呢!” 童小秋接下来的絮叨,就和之前她所讲述那几个‘赤佬’偷入她闺房时的情形基本一致。 只是,相比较起来,语气和神情间都多了几分委屈和后怕。 不知不觉,我心疼起来,忍不住将她揽进了怀里。 安抚她一阵后,抬眼就见,林教授、老古的表情都怪异中透着黯然,那自然是又回想起了当年往事。 我如梦初醒,想了想,试着问童小秋: “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童小秋‘答非所问’:“我刚才就在奇怪,还以为你在外面有了见识,不喜欢听我唱了呢。” 我急道:“傻丫头,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唱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我也爱听!” 我绝非故意撒谎,而是这特殊的环境,已经让我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童小秋揉了揉眼角,忽然推开我,站起身,向后退去。 “你小心点,别摔跤!” “傻子,我眼神是不好,可在自家屋里巷还能摔跤,那我不真成废人了?” 童小秋嗔了一句,突然抬高了调门念白道: “今朝玉钏良缘就,因思再做巧姻缘!” …… 我发誓,接下来我所听到的,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 那婉转的唱调,抑扬顿挫的念白……绝对让‘绕梁三日’这四个字自惭形秽。 “造物不须相忌我,我正是,断肠人恨不团圆; 岁次甲辰春二月,芸窗仍写再生缘。 悠悠十二年来事,尽在明堂一醉间……” 当童小秋唱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沉醉其间。 然而,这时却传来一个极不和适宜的声音:“好!” 我闻声一震,下意识怒目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老古和林教授一边一个掐着桑岚父亲的脖子,老古的一只手使劲捂着他的嘴。 “是啥睨?!”童小秋惊道。 我猛然起身,指着不自禁叫好的桑岚他爹,心中暗骂不已。 然而,这时,忽然就见,除了童小秋以外,所有看向这边的人,全都悚然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再生缘(2) 看到众人眼光,我心中就是一凛。想回头察看,脖子扭到一半就僵住了。 我就只看到,似乎有个模样怪异的影子正靠近我,跟着后背猛的一寒,整个人就像是完全虚脱麻木了一样。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脑海中突然多出一些从未有过的画面。 这些画面绝不属于我的记忆,支离破碎,并不能贯穿到一起。 但这些画面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当中都有一个女人。 女人的模样十分美丽,比起画像上的童小秋,更多了一种特别的气质。 可以肯定的是,那画像对童小秋的眼睛,还是一定程度美化过的。 画面中,真实的童小秋,眼睛绝对是一大败笔。 不过,这也正符合桑岚父亲所说,童小秋眼睛毫无神采,也就难怪演出时不肯正面视人了。 我完全被这些画面吸引,沉浸其中,也很快明白,这些都是凌风的记忆。 “风哥,你终于回来了!”季雅云突然浑身一震,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同样的话,她这已经是说第二次了。但我对此毫不奇怪。 因为,此刻在我看来,她已经不再是季雅云的模样,而是完全变成了画像中,和我脑中画面里的女子形象,真正变成了童小秋! 虚脱麻木只是个人感觉,事实是,我就像是被魇了一样,浑身无力,身体却是由另一种力量在支配。 这让我多少有些后悔,不该一时意气用事,用灵台血作法。 眼下明显是把凌风的魙给引来了,并且它还上了我的身。 如果凌风死前的执念是恶念,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不过很快,我就消除了恐惧。 因为脑海中的画面终于不再增加,定格在了一幅极为恐怖,却更让人心痛的场面…… 童小秋扑进我怀里,哭道:“风哥,我真怕你会不回来,会丢下我一个人。那样的话,我宁可死了算了。” 我紧紧拥着她,虽然那并非我本人的意识指使,也觉得心一阵阵刺痛颤栗。 “傻丫头,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再去阻止一些事,他们想干什么,就由他们去做吧。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声音是由我口中发出的,但绝对要比我原来的声音清亮,其中还透着一股沧桑。 童小秋突然抬起头,面向我问: “你真额不管他们了?你不是说,他们可能是受人陷害,他们那样做,会让整个屋里巷的人遭受灭顶之灾吗?” 我笑了,笑得很勉强:“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我说了,现在,就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就在‘我’这样说的时候,童小秋的眼睛竟奇迹般起了变化。 最初她面向我时,眼睛就像先前两位老教授说的一样,不光死气沉沉,而且还像是根本就没有眼睛。 然而,此刻两人直面相对,她的眼中竟渐渐有了神采。 我看的清楚,那绝不似她附在轩生身上时,那种涣散的眼神,也和季雅云本人的灵动全然不同。 在我看来,那感觉就像是,她才被移植了一双新的眼睛,充满着纯净透彻,没有丝毫世俗沾染过的痕迹! “凌风最后的执念,果然还是自己的爱人,童小秋,复明了!”我按捺不住在心中呐喊。 “呀!我哪能忽然看的这么清爽(清楚)了呀?!”童小秋惊喜的同时,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头一次看你这么清楚,原来你长得是这个样子啊?” 我只觉得一阵天雷滚滚,自己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窝里飞出来。 原来这个童小秋,不光是有夜盲症,平时眼神儿也不怎么地……她和凌风是恋人,居然从来都没曾真正看清过他的样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属于我,而是只属于童小秋和凌风两个人。我甚至都觉得自己这个电灯泡太煞风景,要是能够,我一定回避。 童小秋能够清楚的看到事物,这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惊喜。短暂的惊诧和欣喜过后,她又变成了先前的话唠,拉着‘我’喋喋不休的述说着相思之苦,以及离别这段时间她所经历的所有事。 那感觉就像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而‘我’,就是她的全世界。 我不知不觉沉浸于这种美好,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 “你是不晓得,那天晚上我可吓坏了,有两男一女突然闯到我房间来,我躲了起来……后来,又进来一个小赤佬,他居然把我那颗南珠偷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童小秋的身体猛然一震,看着我的眼中露出了极度的迷茫。 “南珠不见了?那……那天夜里巷刮风,我是怎么出去的?金水个小赤佬又喝醉了,我记得,我是一手提着珠子,一手拿着火把出去的呀!我……我哪能记不得,当时我是哪能回去的了?” 听她迷惘自问,我只觉心在滴血。 那是因为,最后定格在我脑中的那个画面,逐渐变得完整起来。 那是一个傍晚,外面刮着台风。 一个视弱如盲人的女人,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躲避狂风,而是拎着她认为可以照明的事物,冒着风雨走出了家门。 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走到不远的路口,面朝着路的另一端,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而这种等待,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风,狂烈的好像要席卷一切、撕毁一切。 女人在飓风中如浮萍柳叶,摇摆不定。 终于,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路的另一端走来。 “风哥……” 当女人惊喜的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并没有发觉,一截被狂风卷起的竹篱笆,正随着风势,兜头向自己落了下来! …… “啊!” 童小秋猛然间一声尖叫,在我怀中缩成一团。 ‘我’紧紧搂着她,轻抚她的后背,“别怕,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片刻,童小秋颤栗着抬起头,恍然道: “我记得我看到你回来了,只是我的眼睛好痛……风哥,你别骗我,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第三十五章 再生缘(3) 面对童小秋的询问,我只觉残酷。 凌风却没有逃避,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已经开始变得虚弱。最直接的证明,就是我逐渐恢复了一些对身体的自控能力。 那应该是因为,凌风的执念令童小秋不再残障,而他本人也就很快要不复存在了。 然而,这时我似乎听到凌风对我说了一句: “道友,求你再帮帮我,我想亲自送她上路。” 我有些恍然,但还是点了点头,之后尽量放松身体,不主动做出任何的行动。 凌风伸手勾了勾童小秋挺翘的鼻梁,依然在笑: “还好我是道士,也正好在那天赶了回来……” 童小秋忽然打断他道:“所以你就用道法,把我困在房间里!我只问你一句,你明明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你,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傻丫头,你忘了我对你说过,人鬼殊途了?” 凌风又再轻抚她的后背,却是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是三清正宗,若是再和你相见,便等同知法犯法,会遭天谴。唉,不过,我却还是舍你不得。我很自私,我用符咒将你封住,你看不见我,而我,每天都在看着你,看着你,每天都傻乎乎的重复着相同的想法、相似的动作。” “侬个瘪三!” 我怎么都没想到,童小秋会忽然来这么一句,被雷得差点吐血。 但童小秋骂完后,跟着就哭道: “你倒是能看到我,我却看不到你,每天就傻嘟嘟等你回来!我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你那狗皮倒灶的始祖,你干嘛非是三清正宗?我倒希望你是歪门邪道,我和你一道做对孤魂野鬼倒好了!” 我哭笑不得,一时没忍住,小声道:“扯淡,都说是孤魂野鬼了,哪有成双配对的?” 童小秋似乎并没发觉不对,像是想了想,又气呼呼问道: “你说人鬼殊途,怎么今天又来见我?你不做道士了?还是被扫地出门了?” 凌风似乎早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微微一笑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你被困在这里多久?我看着你多少天了?” 童小秋一怔:“多少天了?” “傻丫头,多少天……我也记不清了,只晓得,应该快一百年了吧。” “一百年?”童小秋此时视力恢复,眼中的惊愕比寻常人要显得突出,但很快又问道:“那怎么可能?要是真过了一百年,你得多少岁了?” 凌风耸耸肩:“我是道士嘛,比平常人活得久,很正常啊。不过,道士是道士,不是神仙。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我也就要死了。” 童小秋身子一颤,片刻却又道:“那你死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我心说,这女人到底是心大还是脑子缺根筋啊…… 凌风笑着摇头:“天道有轮回,阴阳有法度。人死了,就要去阴司报到,去轮回转世的。我能这样看着你一百年,已经很自私了。现在我也快死了,来见你最后一面,就是要送你去轮回。” “吾要是硬不要去呢?”童小秋猛然挣脱凌风的怀抱,站起身退后了两步。 面对她的激动,凌风只淡淡道: “你若乖乖去轮回,以我今世修来的道行,来世还可以找到你,再续今世缘。你若不乖,等我死后变成鬼,那今后我们就再没见面的机会了。” “你说的是真的?你不会又再骗我?”童小秋泪如雨下。 我感觉到凌风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力不从心,赶忙自作主张,站起身向童小秋走了过去。 “傻丫头,我没有骗你。”凌风更加虚弱,此时的口气,真像是人在弥留之际一样,“听话,你先走一步。等我轮回转世,一定会去找你。我一定能找到你,因为,你的眼睛,就是我留给你的记号。” “好,我听你的,去轮回……” 童小秋猛然扑进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自主,我咬牙道: “时候不早了,走吧。” 童小秋在我怀中点点头,忽然抬起头,吻上了我的嘴唇。 良久,她才放开我,后退几步,抹了抹眼泪,做出一个怀抱琵琶的姿势,唱道: “天涯归客期何晚,枯木苦盼再逢春; 喜烛映照幽冥府,彼岸牵手赴黄泉; 今生聚无暇; 来生求神刹……” 我听得痴迷,但听凌风虚弱道:“我不成了,道友,劳驾……” 我反应过来,疾步走到柜子旁,拿起一条黄纸,咬破指间,快速的画了一道往生符。 “……任尔乱言成一笑,只期与君再生缘……” 在童小秋凄婉的吟唱中,将符纸向她甩了过去。 眼见童小秋泪眼婆娑,缓缓消失于无形,‘我’身形摇晃了两下,喃喃道: “对不起,我这次真的是在骗你。你的来生,不会再有我。但一定会有人,比我更疼爱你……” 说话间,凌风已经脱离了我的身体。 他的样子,和画中一般无二,却只是近乎透明的一个虚影。 他驻足在原地,先是观望一周,最后转向我,施了一个道家的礼: “多谢道友和诸位相助,能让我再见小秋一面,我再无遗憾。道友,此一去,后会无期,珍重。”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消散。 我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有人拉住我的手,回头见是季雅云,我又觉一阵恍然。只分不清刚才的所见所闻,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幻。 我觉得气氛实在压抑,便整理了东西,提上找出的提包,拉着季雅云到了外屋。 林彤跟出来时,两只眼都哭的肿的跟桃一样。 我自然知道,这些人当中,她是最相信轮回,甚至是亲身经历过隔世的缘分,感触自然最深切。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老古。 他问我道:“凌风的魙上了你的身,你应该多少有些他的记忆,那你知不知道,童小秋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把看到的说了一遍,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我和季雅云对视一眼,彼此的心里却都想起了一点疑惑。 童小秋终于等到凌风回来,却在那一刻,被台风卷起的破篱笆贯穿双目而亡。 根据两人的对话,凌风之所以离开,是要去阻止某些人做某些事。 他那时究竟去了哪儿?又是想要阻止谁呢…… 第三十六章 丢人 林教授问我,当初与他们同去古宅的小邱,为什么会患了夜盲症。 回答他的是老古。 老古说: 童小秋虽是被三清符法封困,但我们那次去她的宅院,距离童小秋的亡故,已经有数十年之久。那时童小秋已经算是‘老鬼’了。 凌风用符法将她封印在床上,但那时自从我们进了那间屋子,就已经是整张拔步床的所在,换句话说,那屋子里就是童小秋全部的活动范围。 男人阳气重,还不觉得有什么。小邱是女人,而且最先靠近主榻。她是因为抵受不住床的阴气,才会昏迷过去。在那期间,童小秋更是碰触过她。 童小秋无心害人,但鬼气到底深重。小邱应该是沾染到了她的鬼气,所以才会和她一样,得了夜盲症。 林教授脸色阴沉:“看来鬼害人一说倒是真的。” 我忍不住皱眉,头一次以不怎么客气的口吻对他说: “老师,我不同意你的观点。要知道,夜探古宅,对你们来说是猎奇,对童小秋这个主人来说,你们就是私闯民宅! 那个王金水,因为当年贪杯喝醉了酒,没有照看好童小秋,间接导致她身死。过后为了忏悔,终其一生都在替童小秋守护宅院和她的婚床。 当时你们趁夜闯入,虽然说是被林富算计,可别说是把你们送官了,就是王金水把你们活活砍死,站在房子主人的角度,那都算是合情合理! 还有,童小秋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见有人闯入她的闺房,她害怕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人?小邱阿姨昏倒在她床上,她去碰了碰她,你说,她是想杀了那‘女贼’,还是想要帮助同样是女人的小邱阿姨?!” 见我面红耳赤,林教授倒不气恼,略一沉吟,对我说:“是我用词不当,说错话了。不过,要我说,所谓的鬼怪,应该只是一种强烈意识的存在……” 我知道他某些观念根深蒂固,实在难轻易改变,但话说到这份上,他却是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老虎把一样东西递给我,却是之前暗格里发现的那个信封。 “银票、画像和信都在里面。”老虎深吸了口气,“现在可以确定,这确实是一封来自百年前的委托信,而你,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信和银票,理应归你。对了,那床该怎么处理?” “交给博物馆,或者干脆我个人出钱,把它买下来!”老古立刻道。 我本来想说,那床是童小秋的,除了她本人,任何人都无权处理和拥有。 但现如今童小秋已经去轮回转世,凌风也已魂飞湮灭。那床该怎么处理,倒也没多大关系了。 我并不是忘记现下受癞痢头所托,要寻找千工拔步床,但我仍是坚持,除了床的主人,这婚床不应该为其他任何人陪葬。 或许,按老古说的,倒是对这被损毁的床算是最妥善的安置。那至少还能让许多人,想到床的来历,想象床的主人,当年所发生的故事。 老虎把我往边上拉了拉,指了指提包,低声说: “你先检查检查包里的东西,看有没有少什么。” 我打开提包,仔细查看了一下,抬头看向老虎,脸色难看的要命。 “怎么?东西还是少了?”老虎问。 我说:“东西都在,但是少了一个人。” “人?” 我咬了咬嘴唇,走到当门桌子前,把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一锭银元宝,一把连柄不过三寸的小刀,以及两块灵牌。 老虎拧着眉逐一看了一遍,眉宇间疑惑更深:“要说起来,加上先前的金元宝,这些和你说的可都一样不差。不过有件事我搞不懂,卓广明说,他当时是在查看清单的时候,发现物品和清单不对板…… 这么说吧,你说的这些东西,全都有记录。可他在整理物品的时候,甚至是今天我问他的时候,他还在跟我说,他当时是看到储物柜多出二十万现钞,而这笔钱并没有记录,他才见财起意偷拿了两捆钱的。我不明白,这明明是两块灵牌,哪儿有钱呢?”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阴阳刀,把刀和元宝一起收好,才对他说: “我刚才说过,东西都在,但是少了一个人!你现在也相信一些东西的存在了?你应该能想到,我说的是什么!” 老虎看了看桌上的灵牌,再看看我,惊道:“你意思该不会是……是少了一个鬼吧?这灵牌里有鬼?” 我点点头,“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在你把那两夫妻送去法办前,我建议你最好先把他们带到我眼巴前来,让我弄清楚一些事……” 话音未落,桑岚的父亲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胡警官!胡警官!快,出状况了!” 我心里一咯噔,急忙跟着往外跑。 刚出大门,就见老虎开来的警车在剧烈的晃动。 跑过去一看,就见本来老实巴交的卓广明,这会儿就像疯了一样,一边嚎叫,一边对管妙玲拳脚相加。 车门锁着,这两夫妻是被一副手铐拷在专门拷犯人的栅栏上,管妙玲当真是避无可避。 当老虎打开车门,把卓广明拉开,管妙玲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昏死过去了。 谁都没想到发生这种状况,只好先叫来救护车,把管妙玲送去医院,卓广明则由老虎带回了局里。 在送林教授等人回去的路上,两位老教授和林彤又就童小秋的事说了一阵。 快到林教授家的时候,老古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说: “我早上和岳珊通过电话,她已经醒了。听说,她需要拔步床?” “是,但童小秋的床不但损毁,还被别的男女‘践踏’过,对岳珊没有用的。”我心不在焉的随口道。 “小珊是我带出来的徒弟,即便她在某些方面不合格,我也有责任教好她。她后续的事,我会替她想办法。” 老古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我想问你,我刚才看到你从提包里拿出的那把刀,我要是没看错,那是咱们这个行当里用的家什,只是距今很有些年代了。你这一路都魂不守舍,是因为那把刀?” 第三十七章 丢人(2) 我想说不是,但脑中蓦地灵光一闪,背过林教授,向老古使了个眼色。 这会儿已经到了林教授家门口,老古和我一对眼,立刻就对林教授说: “我还有事,懒得跟你这老东西磨嘴皮子,就不去你家了。” 林彤看了轩生一眼,没等开口,老古就指着轩生的鼻子大声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干过什么!立刻回去,给老子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错到什么程度,再打给我!” 这老‘橡皮猴子’颐指气使,三言两语就把其他人赶下车。 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林彤:“师姐,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我让林彤开车,直接去西城分局。 老古屁股没坐稳,就问我要小刀。 我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打开背包,就只把两块灵牌拿出来交到他手上。 老古先是一愣,随即将两块灵牌分别掂了掂,一挑眉毛道: “不对,这灵牌都是新近做的,怎么又像是老物件?” 我没吭声。 他又把两块灵牌凑到鼻端闻了闻,更加惊讶: “难不成这里头封存着什么厉鬼?!” 我这才点头道:“是,其中一块,封印的是罗刹,断头罗刹;另一块……” “你先别说!先让我再看看!” 老古把白长生的那块灵牌还给我,却将另一块灵牌双手拿着贴在了脑门上。 过了约莫五分钟,他猛的将灵牌挪开,眼珠快速的转了几下,吸溜着气说: “那个姓卓的,刚开始蔫不拉几的,一下变得凶神恶煞一样……难道这个灵牌里之前封存的,是能迷惑人心智,令人产生梦幻的魇鬼?!” “是魇婆!”我点点头,心说到底还真没白带上这老头。 老古虽然不是玄门中人,但因为小邱的死,大半辈子都在研究阴阳鬼事。 我绝对有理由相信,在理论认知方面,他比多数只做了几年阴倌道士的人要懂得多。 “不对不对!” 老古忽然狠拍驾驶座靠背:“要是魇婆,那就不该去找那男的,得去找那女的才对!” 林彤吓得急忙刹车。 我也被老古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只差没呕血。 这个老古,果然只是个理论家,他能知道魇鬼,足可证明,他对阴阳事的认知之广。 可说到行动,他就真是像只猴子,完全想一出是一出了。 我让林彤先把车靠边,简单对老古说了一下魇婆的来历。没提鬼山,只单说魇婆是受迫害而死。 现如今灵牌找回来了,白长生还在,魇婆却已经脱离了封印,但以她的经历,是不会轻易害人的。 卓广明突然暴走,可能是和魇婆有关,因为管妙玲和轩生在那老房子里苟且的时候,灵牌就藏在那床下头。 魇婆是怎么死的就不用说了,男女之间那点事,对魇婆来说,可是最大的禁忌。 或许正因为两人苟且那次,魇婆才冲破灵牌封印,寄附在了某人身上。 魇鬼自身有男女之分,魇婆是绝不会附在男人身上的,那就只能是附着在了管妙玲身上。 要按这个逻辑,老古说去找管妙玲倒是没错,可他却没想,管妙玲现在被打的跟战败的功夫熊猫一样,又因为是嫌犯,势必有警务人员看守。这会儿去找她,估摸着我们连病房都进不了。 我把这些对老古一说,让林彤继续开车去西城分局,继而对老古说: “教授,咱这事,得一码一码处理。现在咱首先得去分局,把卓广明的事办完,因为他是‘监守自盗’,我是被害人。 因为童小秋的事,老虎这会儿也相信一些事。他负责卓广明两口子的案子,咱找到他,再把这事有选择的跟他说,当是找他帮忙,后续肯定会更容易进行。” 老古看着我眨巴眨巴眼,忽地一拍秃顶的脑壳,“妈巴子的,我教出来的徒弟,到底还是不如林老头……” 一路无言,到分局找到老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然而,在老虎的办公室里,我却是意外见到了另一个熟识的人。 赵奇从沙发里站起身,向我伸出右手,“好久不见。” 活死人墓出来后,我不是没想过找他,但一是恶感一旦生出,无论他是否被控制,我内心都不想再和他多接触。 再就是,我特么比唐僧还忙,不求真经,却似九九八十一难,一难接一难,时间稍长,就把他给忘了。 这时再见到赵奇,我没和他握手,只是看了看他还裹着纱布的半边脸,“伤怎么样了?” 活死人墓那次,他被业火焚烧,实在应该伤的不轻。 赵奇咧咧嘴,习惯性的挑起一边的眉毛,却是牵动伤口,疼的一阵呲牙咧嘴,“嘶……死不了,不过,我也不打算去棒子国整容。一糙老爷们儿,丑点就丑点吧。” 见到他这招牌动作和窘样,我能认定,他是赵奇本人,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似乎和我一样,又咧咧嘴,指了指老虎:“我也是刚来,找虎哥有点私事。我的事可以等他下班再说,你先说你们的事吧。对了,要不要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 “那你就回避一下吧。”我几乎是和老虎同时说道。 赵奇朝着我咧咧嘴,又冲老虎点了点头,迈步出了办公室。 我没工夫跟老虎闲话,直接了当问他,卓广明现在怎么样了。 老虎说,一回到局里,人就审了。 不过,卓广明现在人还很激动。以前这人是很随和的,这会儿就像变了个人,无论跟谁都瞪眼叭嚓的,那眼睛红的,就跟还正杀红眼的杀人犯一样。 “我现在都在想,要不要把他也送去医院,鉴定一下他的精神方面是否出问题了。” 说完这句,老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前探着身子,小声问我:“你说你丢的东西里,少了一个‘人’,该不会是那东西,附到了他身上,才会……” 不等他说完,老古就大声说:“别鬼扯!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要是有脏东西敢在这里闹事,要不就是穷凶极恶,除非大罗金仙谁也收拾不了;要不,就是你们风气败坏到家,从上到下每一个都该把自己个儿关进号子里!” 老虎显然是想到了卓广明监守自盗的事,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沉声对他说:“我想见见卓广明。” “行。” 我转向林彤:“师姐,你现在知道,我要你来帮什么忙了吧?” 第三十八章 审讯 出了办公室,见到赵奇,我只冲他点点头。 来到一间审讯室门口,还没开门,就听里头传来砸桌子椅子的声音,和男人的嚎叫声。 老虎掏钥匙的工夫,林彤忽然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我瞪大眼睛,“你不是开玩笑吧?” 林彤翻了个白眼,“要不要这么干,就看你愿意省事还是费劲呗。” 我说,那我还是省点劲吧。 老虎把门打开,刚冲里边喊了一句,我就一把拔开他,几步冲进去,朝还在发狂的卓广明肚子上狠踹了一脚,跟着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大耳贴子。 卓广明被打愣了,被我揪着扔进审讯椅的时候,眼中明显露出惊恐。 我心说,林彤这招果然有效。 事实很简单,越是老实人,一旦发起飚来,就越厉害。 卓广明是蔫人出豹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状态,一闹腾就停不下来。 我这一脚和两耳刮子,是真把他给打清醒了。 他可没想到,在局里头,当着老虎的面,有人敢动手。 “看什么看?你偷老子的东西,老子打死你都活该!”我‘穷凶极恶’骂了一句。 老虎也不吭声,就斜看着我翻白眼。 见把卓广明吓唬住了,我也不想耽搁,就直接让他把偷拿我东西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卓广明到底也在执法部门待那么久,清醒过来,知道再说别的也白搭,只好老实交代。 整个经过就和老虎之前说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卓广明咬牙切齿的说,他清点发现那二十万块钱没在清单上的时候,最初没想拿钱,而是想上报。 那会儿刚好管妙玲来单位找他,他是在管妙玲的怂恿下才拿走那笔钱的。 还说管妙玲平时就花钱大手大脚,买东西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就因为这样,这么多年,夫妻俩都没多少积蓄。 末了,卓广明对老虎说: “胡哥,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算知法犯法,给你丢了人,坐牢我认了。可管妙玲也脱不了关系!” 见老虎看向我,我明白他的意思。 要真按卓广明说的,夫妻俩偷拿的是二十万,那就是大罪,最少得判十年八年。丢失物品中要没这二十万,刑责就两样了。 我先没说钱的事,而是问卓广明,俩人被拷在车上的时候,本来还好好的,怎么就一下打起老婆来了? 卓广明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那臭女人,居然背着我偷`人,给我戴绿帽子,我打死她都不多。” 见他又有发狂的迹象,林彤拿起一杆笔,快速的在桌上连敲了好几下,“你是怎么知道她出轨的?” 我从刚才进来,就对这‘师姐’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她虽然不是专业审讯人员,但敲这几下,真是及时提醒了卓广明,这是什么场合,以及要卓广明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 听了她的问话,卓广明一下愣了。 好半天,突然“啪啪啪啪”不住的抽自己嘴巴子。 “好好说话!”老虎终于忍不住大声斥道。 卓广明停下来,却是带着哭相问老虎:“妙玲她现在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 林彤不咸不淡的说:“她伤得不算重,就只是头部受到重击,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老虎敲着桌子对卓广明说:“现在别管旁的,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你为什么忽然会发疯打老婆?” 卓广明是真快哭了,扯着自己的头发连连摇头:“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那不过是做了个梦,我怎么就那么糊涂,把梦当成真的了呢……” 原来老虎虽然因为人情,等到年后才把事挑明,卓广明本人却因为拿了二十万‘巨款’,做贼心虚,整日忐忑不安,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等提包被从床底下拿出来的时候,他心理已经崩溃了。 被老虎锁在车上后,他先是跟管妙玲说,自己会把整件事扛下来,让她咬死口说不知道内情,跟着又交代了一些‘后事’,说着说着,居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在梦里他看到管妙玲和一个男人正在老屋子里干那事,那男的,就是轩生。 就是再面筋的男人也受不了这个,当即就发狂似的对管妙玲进行殴打。 据他说,那梦实在太真实了,而且还和现实是串联起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听林彤问起,才回想起是怎么回事。 老虎云里雾里,问他:就因为做了个梦,你就把梦里的事都当成真的? 老古却是对我比口型,我看出他说的是两个字——魇婆。 我点点头,魇婆有着能把人带入梦幻的能力,何况,按照时间推算,管妙玲和轩生在老房子里苟且的时候,提包已经在床下的暗格里了。 魇婆‘亲眼’所见,所以更能让卓广明‘看到’真实的情形。 只能说,卓广明是真挺在乎媳妇儿的,一回想起‘真相’,认为是自己错怪了管妙玲,立即又反口说,偷拿东西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和管妙玲无关。 连老虎都有点无语了,更别说我了。真不知道那个管妙玲有什么好,能把他迷成这样。 我担心老虎后头不好办事,干脆就对卓广明说,我丢的东西里,除了两个元宝还值点钱,就只有一把小刀和两块灵牌,根本就没什么二十万。 卓广明愕然,说那怎么可能。 我才懒得跟他解释,就只说是他看花眼了。 事实是怎么样的,不光是我,老古这会儿心里都清楚。 这夫妻俩都有点财迷,又短钱用,把灵牌看成二十万现钞,多半是受魇婆影响,心魔所致。 老虎以为我问完了,就想让人把卓广明带走。 我说先等等,迟疑了一下,问卓广明:“你认不认识月明这个人?” “月明?”卓广明显得很茫然,想了半天说不认识。 让我大感意外的是,听到月明这个名字,反应强烈的却是老古。 老爷子起先似乎是想了想,跟着猛一拍我肩膀:“你怎么认识月明的?” 第三十九章 兵和贼 我示意老古出去说话,到了外面,我问他认识的那个月明,是不是某年某月某时生人? 老古比我还意外,说正是,接着问我,是不是听我老师林教授提起过月明的案子?又为什么要向卓广明提起月明这个人? 我越听越奇怪,心想管妙玲这会儿多半还在治疗,不如先跟老虎打个招呼,转天再去找她。 哪知道老虎也是猎奇心极重的人,见卓广明的事暂且处理妥当,手头又没旁的事,就非要请我们吃饭。 路过前头的办公室,赵奇已经不在了。 我总觉得他来的蹊跷,但对他本人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又多少有些愧疚,索性就不再去想他。 出了分局,找到一家饭馆。 老古随性惯了,直接把菜单丢给老虎,说他点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之后又急着问我,是怎么知道月明这个人的。 见我一时答不上来,老古忽然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见过他了?” 我一惊,这老古,难道除了博览阴阳事,还懂的算数?要不怎么就说我见过月明了? 老古像是看穿了我的疑问,又似乎也发现,再这么单方面问下去不合适,干笑两声说: “我记得月明不奇怪,因为他曾经是我的一个学生。” “你的学生?”我诧异之极。 老古点头,露出一副惋惜表情:“这孩子各方面资质都不算上乘,跟我学习的时间也不算长,不过,我却是最喜欢他。” “对了,你怎么会向卓广明问起他?”话题似乎又回到了起点,然而老古又跟着问了一句:“你要问,为什么不说月明的真名?” “真名?”我觉得是有必要向老古好好问问了。 当初听到月明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猜到这可能不是真名,百家姓里似乎没有姓月的。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我没时间也没胆子细问。实话实说,要不是这次巧之又巧的得到线索,不说忘了这事,就算记得,我也想食言而肥,不大想去履行对那人的承诺了。 我说教授您先别发问,有些事过会儿我自会说明,您就先说说,这月明的真名姓甚名谁,又是什么来历。 老古说:“月明的真名,叫胡明。跟我学习那会儿,我曾跟他开过一个玩笑,把‘胡’字拆开,就是‘古’和‘月’,他既然跟我学习,拜我为师,不如我就以此给他起个艺名,就叫古月明!” 我一头黑线,又不是演员,起什么艺名。 哪知道听老古说到这里,老虎和林彤突然双双低呼了一声。 两人反应惊人的一致:“原来你们说的是他啊!” 我完全懵了,我只是想卓广明或许会认识月明,所以问了一句,哪想到这会儿一张桌子上四个人,除了我,竟像是谁都认识这人。 接下来林彤和老虎两人的反应,又完全不一样了。 老虎拧着眉心,似乎陷入了沉思。 林彤斜眼看着老古,却是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我问林彤,这当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彤‘哼’一声,“还是让古叔叔自己说吧。” 老古嘿嘿一笑,满上一杯酒,吱溜了一口,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月明各方面都不突出,我却最喜欢他吗?那是因为,他实在太像一个人了。脑子不怎么灵光,思想古板陈旧,还有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驴劲头。 我只要一看见他,就想起那人年轻的时候,那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想想看,我给他起名,叫古月明,他比我矮一辈儿,还跟我姓古。当老师的对他吆五喝六,把他训得跟三孙子似的,他还不敢吭声。你说,那多有意思?” 这会儿就算林彤不说,我也知道老古指的是谁了。 要按他的形容,除了‘脑子不灵光’一条,其它性格,可不就是林彤她爹,林教授的翻版嘛。 拿自己的‘情敌’、师哥开玩笑到这种程度,难怪林彤会是那样的表情了。 老古笑了一阵,脸色渐渐黯淡下来,“不开玩笑的说,我倒真认为月明是棵好苗子。毕竟法医这行,最重要的不是脑筋灵活。可惜,这孩子太傻,被人给骗了。 不光是骗了他的钱,还骗了他的心。他心眼窄,想不开,最终竟卧轨自杀了。想当初,还是我带着轩生,亲自替他验尸,是轩生给他打包的。” 我不由“啊”的一声,“原来他是被火车轧死的,难怪不能拼接,只能‘穿着’裹尸袋呢!” “这么说,你真的见过他了!”老古倏地瞪圆了眼睛,“这孩子,果真还没去转世?” 我只能是点点头,有老虎在场,我也不好宣扬多言。 老古默然不语,一直沉默的老虎,突然向我问道: “胡明的案子,你是不是有眉目了?” 我问:“你也知道这案子?” 老虎点点头,声音低沉的说: “那是件连环诈骗案,虽然诈骗金额算不上巨大,但那伙骗子实在可恶。” 我问:“那案子发生距今多久了?” “十年了。”老虎使劲搓了把脸,盯着我,眼睛竟有些泛红: “今天我对你的双重职业,也算有了新的认识。既然你提到这件事,一定有你的原因。那么,有件事,我就不能不事先对你说明。” “什么?” “那个诈骗团伙的其中一员,是我的爱人。” “什么!”不光我,林彤和老古都大感意外。 老虎摆摆手:“别误会,当年我是这案子的办案人之一,是我亲手抓的我爱人。不过感情这东西,真说不好。是我抓的她,可在审她的时候,我却喜欢上了她。她被判了七年,因为表现好,被提前释放。四年前一被放出来,我们就结了婚。去年年初,她因为肝癌,去世了。” 我一时无语,警察爱上贼似乎是只在肥照剧里才有的桥段,在现实中发生,总让人觉得有点怪异。 关键是,老虎跟他的爱人,和赵奇跟萧静还不一样。老虎过世的老婆,是个十足意义上的罪犯。 老古人老成精,眼珠转了转,问我:“月明不肯去轮回,难道是因为,当年并不没有抓到主犯?” 第四十章 地八仙 老虎也听出了苗头,却是急着对我说: “小慧当年是犯过错,可她已经得到法律制裁了。现在她已经去世了,到了那边……那些受害人不会再找她吧?”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慧’自然是他故去的爱人。尽管身为阴倌,听他这么问,也还是有种荒诞的感觉。 老虎是真急了,“小慧能交代的,全都交代了。我们结婚后,她甚至把一些骗子惯用的骗术都告诉了我,可是帮我破了不少案子。要说她还有罪,她……她唯一不肯说的,就是他们那个团伙的主犯是谁。 她这个人很迷信,说什么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旦出卖同伙,就会受到惩罚。她是真心悔过,或许就是透露了太多骗术,所以她才会那么早就……” 刚说到这里,老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克制情绪说了几句,突然狐疑道: “怎么会是他去接那犯人出狱的?” 挂了电话,老虎的眉心越拧越紧。 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经忽然搭了一下,试着问出两个字:“赵奇?” 老虎恍然点了点头,猛一拍桌子,“难怪他今天会去找我,他是要看看我有什么反应啊。” “他去接的犯人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林彤显然比我更能抓住重点。 老虎面色转为疑惑,“那个犯人,就是当年诈骗案的主犯之一。我要因为小慧记恨他,去找他算账还说得过去,赵奇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我问:“赵奇当年也参与办那件案子了?” 老虎摇头,“他那会儿才参加工作没多久,顶多就是参与一些外围的工作……” “我想查看当年那案子的卷宗,全部!”我打断他道。 不知怎么,我感觉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特别是赵奇忽然出现,让我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就算他被停职了,又有什么理由去接一个十年前的诈骗犯出狱呢。 我本想饭也不吃了,直接和老虎回局里调卷宗,没想到老虎却说,因为那案子具有一定代表性,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作为案例典范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划动了几下鼠标,把笔记本递给我。 电脑显示的文本并非正式卷宗,而是如他所说,是以案例形式记录的,其中所包含的案子,人物都是用acd等代替。 因为是案例,只摘录了最中心的部分。篇幅虽都不长,我一气看下来,却是脊背一阵阵发寒。 林彤在一旁看完后问:“这些案例中,好像没有和月明的案子相符合的吧?” 老虎摇头,“类似月明的案子总共有三起,细节不同,但行骗手法类似。就只用第一个案例作为代表。” 林彤还想再问,我阻止她,对老虎道: “案例中的h,就是你爱人小慧;那l是不是今天被赵奇接出狱的犯人?” 老虎有些惊讶,“是啊,那个犯人叫刘阿生,几乎所有案子,都是他负责策划的。小慧说,她和她哥哥,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被这个刘阿生收养的!” 我猛地推开笔记本,“赵奇,你到底想干什么?!要真这么玩,那就真过界了!” 见所有人都为之一愕,我连着吐了两口气,看了看老虎,“h……” 说出这个代号的时候,我用手指蘸着茶水,在老古面前的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l……g……” 一共报了八个代号,也在桌上写了八个不同的字。 等我写完,老古的眼睛已经快瞪出来了,“正、提、反、脱、风、火、除、谣……这帮骗子,是外八行的人?!” 我眼珠转了转,让老虎先别多问,先打电话问管妙玲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老虎打过去,只问了两句,挂掉电话后,脸色难看的都不行了。 好半天,他才对我说:“管妙玲失踪了。” 原来我在分局对证完丢失物品后,因为失物价值,案件本身的性质已经起了变化。医院那头放松了对管妙玲的看管,最主要的是,管妙玲实在是被打的太惨,谁也不会想到,她被打成那样,还能离开医院。 林彤未必明白我在想什么,但以她的睿智,轻易就问到了重点: “胡警官,当初一起被抓的犯人一共有几个?牢里几个,外面几个……放出来的,除了刘阿生,其余人你知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哪里?” 老虎看了看我,说:“当初被抓的一共是五个人,包括小慧在内,三个已经过世了。除了刘阿生,现在还有一个……在我家里。” “是g?”我问。 老虎点点头,“他是我爱人的哥哥,是一同被刘阿生收养的。我爱人叫卢小慧,他叫卢小光。” 我问:“方不方便现在就带我们去见见他?” 老虎虽然也还不明白状况,但凭借从警多年的经验,和从管妙玲在医院失踪,也嗅出苗头不对。 他虽着急,却是摇头:“我不认为你能从卢小光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因为,他的情况实在很糟糕……”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让他带我们去他家见一见卢小光。 路上,林彤终于忍不住问我,之前我在桌上写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老古跟他解释道: 三百六十行之外,还有八个不入正统的行当,被称作外八行。 像徐祸这样的阴倌,就属于其中的神调门。 在外八行里,最为人不齿的,不是盗门,也不是以刺杀见长的索命门,甚至不是兰花门(现代通常理解的:有‘技术’的职业女性),而是以骗为生的千门。 千门中人,只以红口白牙颠倒是非、空手套白狼不说,还因为这种人骗的人多了,总怕人报复,所以不光骗人,多数情况下,还会尽可能让受害人再无翻身余地,甚至是要受害人的命。 正因为这样,就是外八行中其余七行,也都不愿与之为伍。 我之前所写的八个字,分别代表着千门中不同的职责。 正,又称千面,是直接行骗的主角。 提,又称千心,其心窍灵动,应变最快,算是策划军师。 反,又叫千伴,通常都陪伴在‘正’的身旁,刺探周围人,以及掩护‘正’。 脱,又名千窟,无论事成事败,都负责撤离脱逃。 风,又叫千里耳,负责收集各路讯息。 火,又叫千刃,行骗败露,就充当打手。 除,为千口,顾名思义,是嘴皮子最有水平的。 谣,为千言,负责造谣生事。 这八个角色,在他们行内自称为地八仙,而被行外人称之为——千门八将! 第四十一章 四根香 老虎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车停下,才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叹息一声: “某些古老行当的规矩,的确是不容违背的。如果你爱人生前真心悔改,我相信她现在应该已经往生了。” 老虎的家,是一栋自建的三层小楼。 进了门,老虎就大声喊道:“大哥,我回来了,大哥?” 连喊两声,没听到回应,老虎急忙跑向一个房间。 就在他跑进那个房间的时候,与之相对的房间里,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 我和林彤对视一眼,快步走进那间屋子,就见一张翻倒的八仙桌旁,一个身材矮胖,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人正倒在那里,口吐白沫,浑身不住的抽搐。边上还歪倒着一辆轮椅。 我和林彤还没反应过来,老虎就冲了进来。 “大哥!”他很是在意那人,喊了一声,急着蹲身过去,竟是把一只手掌伸进了那人的嘴里。 我看出那人是癫痫一类病征发作,忙上前帮忙。 当我掐那人的人中穴时,忽然留意到一个极其不易察觉的细节。 等到那人平定下来,老虎已经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我和老古一起把那人抬进轮椅,老虎抹了把汗,看着被打翻的桌子,神情有些屈怒,更多的是哀伤。 我扫了一眼散落的物品,立刻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了。 老虎走过去,捡起一个相框,相框的玻璃已经打碎了,照片里,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女人的相片。 照片里的女人,应该就是老虎亡故的妻子卢小慧,被打翻的,居然是祭奠他亡妻的供桌。 我过去把桌子扶正,正想帮着清理其它物品,背后突然有人含糊的说了一句什么。 虽然那人吐字不清,我还是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了,他说的竟然是:有…鬼! 老虎也听到了这句话,脸色一变,连照片也顾不得放下,径直走到轮椅旁:“大哥,你说什么?” 男人歪着嘴,眼中满是惊恐,“有鬼!小慧……小慧回来了!” “小慧!”老虎手中的相框险些再次落地,急着看了看四周,最后恍然的看向我。 我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相框,不等他开口,就猛然抬眼道: “我感觉得出,这房子里真有脏东西!你是警察,身上浩正罡气太重,你在这里,那脏东西不能够现身。你先离开这栋房子,守住正门,避免那脏东西逃脱。我自会替你把那脏东西找出来!” “那是不是小慧……” “出去!”我厉声道。 老虎一咬牙,就想去推轮椅。 我拦住他:“如果要证明那是不是小慧,必须留下一个和她本人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林彤把目光从我身上转向老虎,柔声道:“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你大哥的。” 说着,顺手把他手中的相框接了过来。 “出去以后,把门锁上。无论里面有任何动静,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我最后对老虎说了一句,把背包摘下来,放在桌上,拉开了拉锁。 老虎无奈,只得出去。 老古还在左右观望,“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这屋里有任何阴气呢?” 听到锁门声,我倏地把拉锁又拉上了,“这屋里的确有鬼,还不止一个呢。只不过,鬼是在人的心里!” “你……你们是什么人?”轮椅上的那人,即是卢小慧的哥哥卢小光,也就是老虎的大舅子,颤颤嗦嗦的问道。 “我叫徐祸,是个阴倌。” 我回过身,缓步走到卢小光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 “同为外八行,你当然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既然说见到了鬼,那碍于外八行的情谊,我自然要帮你把那鬼抓出来。” 话音一顿,我猛地扬起手掌,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你干什么?!”老古和林彤都吃了一惊。 不等两人上前,我又左右开弓,给了卢小光两巴掌。 卢小光先是被打愣了,等反应过来,咧着嘴用哭似的嗓音喊了起来: “虎……虎……” “啪!” 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在他脸上炸开。 “虎……” “啪!” “你够了!”老古终于箭步走了过来,拦住我道:“你发什么疯?就算有什么东西附在他身上…有你这么乱来的吗?” 我冲老古笑笑,伸手挡在他身前,揽着他一起向后退了两步。 目光转向卢小光,不禁又怒意昂然: “千门八将,果然六亲不认!从你出狱,老虎照顾了你整整五年,他把你当亲大哥,你把他当傻子。这五个耳光,我觉得抵不了他的帐!” 卢小光身子明显一颤,浑浊的眼睛也似闪动了两下,“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做老千的,都这么会演吗?” 我摇摇头,抬起右手晃了晃。 我就是个普通人,对一切新奇的事物也不乏好奇。所以当桑岚的父亲慷慨的把如意扳指送给我,在用扳指打开八戒锁后,就一直将扳指戴在手上把玩。 我对卢小光说:“凭你的演技,是可以做影帝了,但今天,对你而言有太多意外了。所以,从我进这间屋子,你就已经出了太多纰漏。 第一,我掐你人中的时候,你看到了我手上的扳指。同是外八行,你是认得如意扳指的,可一个发羊癫疯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一样事物露出诧异的眼神? 第二,老虎说过,你之所以能被提前释放,是因为你在里头频频招人欺负,吃不好睡不好,加上担惊受怕、年纪又大了,所以中了风,得了偏瘫。可是,我搞不懂,一个半边脸麻木不仁的人,怎么能够在自己妹夫手上,咬出一个那么完整的伤口。” “他现在这样,都是假装的?”林彤愕然。 我摇头,“他天生小儿麻痹,这当然不能假装。中风也是真的,可要说老虎和出狱后的小慧没有好好照顾他,你信吗?” “当然不信。”林彤斜眼看着我,“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说:“既然被悉心照料,五年,一点好转都没有。古教授,以您看,这说得过去吗?” 老古道:“你说的第二点我虽然认可,但那也不是绝对。就算是严重的偏瘫病人,在癫痫病发的时候,根据病征的严重程度,反射神经牵引肌肉,也是可以造成那样完整的伤口的。” “那就说第三点。” 我朝地上努了努嘴,“你们数数看,除了烧尽的香头,地上总共有几截香?” 林彤仔细看了看,抬头道:“我能找到的,总共有七截。” 同样察看过的老古却是摆摆手:“表面看是七截,可是从燃烧的香头和每一截的断口判断,这七截香,可以拼成四截。” 林彤问:“也就是说,桌子被打翻前,香炉里有四根香?哪有人上香上四根的?那代表什么意思?” 第四十二章 正将 见老古也看向我,我只能是解释说: “上香有上香的规矩,四者为解脱,意味着能断一切无明结缚。可这香炉里的四根香,应该不是他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再无牵挂吧。” 我转向卢小光,“是你把另一个‘鬼’揪出来,还是我帮你把他找出来?” 卢小光定定的和我对视一阵,本来歪着的嘴,忽然抽了两下,端正了过来,同时原本浑浊不明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光彩。 “他还真是装的!”林彤的火一下子上来了,“胡警官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骗他?你是人吗?!” 卢小光露出一丝苦笑,再开口,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含混不清: “我也不想骗老虎,从来没想过、也不舍得弄伤他。可一入千门深似海,从我进门的那一刻,就注定走不出来了。唉,这都是命啊……” “命个屁!” 林彤骂了一句,气哼哼的对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怕我会忍不住动手打他!” 见卢小光闭口不言,只是看着我,甚至目光中还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我冷冷道: “按照香谱,四者为解脱;二者乃是定香,意味着深信大乘,心无退转。千门八将不结义,只结伙,堂前只奉二品香。” 老古和林彤同时一激灵: “屋里还有别的千门中人!” “这儿还有另一个骗子?!” 我冷眼看着卢小光:“我再问最后一次,是你把那人揪出来,还是要我把他找出来?如果你选后者,这里是老虎的家,我要找人,势必要得到他的许可,你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卢小光浑身一颤,“你……你既然也是外八行的人,就应该懂规矩。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插手?” “忘了告诉你,除了阴倌,我还是警察。” “呵呵,原来世道真的变了,外八行也可以当差了。”卢小光反倒似平静了许多,“既是公门中人,那就多说无益。你想怎么做,是你的权力。” 说完,竟缓缓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林彤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看他的手。” 顺势一看,就见卢小光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每隔一会儿,都会在扶手背上点一下。 林彤急着对我说:“他这个小动作,是在计算时间。别再犹豫了,再拖下去,他的同伙可能就跑了。” 老古也道:“徐祸,我知道你把老虎支出去,是怕他知道真相后难过,但你要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是啊,就算我们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我这就去把他叫进来。” 我这么说的时候,留意到卢小光的那根手指猛然一顿,同时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笑意。 林彤也看到了他的动作,叹息道:“怕是已经晚了。” 卢小光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有些得意道: “老虎对我很好,这些年,我也把他当亲弟弟。你们现在去叫他进来吧,不过,我还是会继续装,继续骗他。你们猜,他是会相信你们一面之词,还是会相信我这个大哥?” 这次连老古也光火起来:“什么东西,简直连畜生都不如!我这就去叫那只老虎进来,我古明辉以名誉担保,看他到底信谁!” 说着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我一把拉住他,盯着卢小光缓缓的说: “我现在倒不担心那人会逃掉,只是还不能确定,那人是哪一个。当初你们一起被抓的五个当中,包括你妹妹卢小慧,已经有三个已经过世了。我面前有一个,还有一个,刚刚出狱。 按照警方的卷宗看,漏网的应该是负责收集情报的风将,和充当打手的火将。刘阿生是军师,当然不会出面;风将只负责收风,也不会亲自来。如果来找你的是火将,那就得小心点了,据说火将很能打,我没带枪,未必干得过他。” 老古眼珠转了转,问我:“你好像少算了一个吧?正将呢?来找他的,会不会是正将?” 卢小光仍是面带微笑:“小朋友,别再费心思了。你算得那么精,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呵呵,你到底还是太嫩了。” “这话正是我想说的,你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我笑道,“你刚才那些小动作,都是故意做出来的,目的是想打乱我们的阵脚,甚至以为,你的同伙已经离开了。抱歉,你的算盘不但没打响,反倒是告诉我,来找你的是谁了。” “噢?说说看?”卢小光饶有意味的看着我。 “好,不过我还得重申一次,你,真的不中用了。” 我笑意越发浓重,“声明一下,我没有侮辱残疾人的意思。而是对某人来说,你真的没有存在,甚至是活着的必要了。” 卢小光笑容一僵。 我继续道:“千门八将,有哪个不是狐性多疑的?别说是你了,就是卢小慧这个反将,和一个警察结了婚,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刘阿生一旦出狱,还会容她活在世上吗? 刘阿生刚出狱不假,但如果风将还在世,以他‘千里耳’的本事,怎么会不第一时间联络自己的老大?要真是那样,今天来找你的,应该就是负责要把你灭口的火将。要真是那样,我不信你还能笑得出来。 如果来找你的是刘阿生本人,你也不会笑得这么自然。所以,来找你的,就只能是对你的现状有着十分详细了解的——正将了。我说的对不对?” 不等卢小光开口,我就走到门口,对着老虎最先进去的那间屋子抬高声音道: “我不知道我是该叫你管妙玲呢,还是该叫你刘曼文。不过既然已经藏不住了,那就自己现身吧!” 话音落定,就听那屋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见一个鼻青脸肿的女人,光着脚走了出来。 “真是管妙玲!”林彤惊讶的看向我,“她是正将?” 管妙玲虽然表面狼狈不堪,神情却不似之前见到时那么丰富多彩。 她只是站在门口冷眼和我对视了一阵,从身后拿出拎着的一双高跟鞋丢在地上,把两只脚踩了进去。 第四十三章 遗像 “你说的没错,卢小光已经不是当年的卢小光,再不能胜任脱将一职了。” 管妙玲淡淡说了一句,嘴角却是因为伤处牵扯,连着抽搐了好几下,“警官,你应该见过我老公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你这样的人,还会有感情?还关心你男人?”林彤冷冷道。 管妙玲呵呵一笑:“别误会,我就是想知道,那个窝囊废死了没。” 说完,她径直走到我面前,抬脸看了我一会儿,忽地微笑道: “我还以为外八行早没落了,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么一位后起之秀。唉,要是早知道你这么能耐,我早该去找你帮我抓鬼才对啊。” 我目不转睛的和她对视,片刻,忍不住摇头叹息,“不愧是正将,居然真的一点夫妻之情都不顾念。你这么轻易把风将给卖了,那就是说,刘阿生不但联络过你,而且已经再不会信任卓广明了?” “什么?” 林彤和老古同时惊道:“卓广明难道是风将?” 我咧咧嘴:“老虎说过,卓广明虽然是编制外,却是他招进来的,而且跟着他十年了。想了解有没有人出卖自己人,和确切掌握自己人的动向,身入公门,好像是不二选择。” 见林彤都一脸迷茫不解,我不急不缓的向她解释: “这位原先叫刘曼文,后改名管妙玲的女士,在听完我们刚才的谈话后,对我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有我介入,所以玩的更深入了点。 或许,刘阿生并没有下达一些命令。但是,作为正将,她和刘阿生一样,有着决策权。她刚才说那番话,就是想提醒我,她早就听说过我这个阴倌法医。 知道我这双重职业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除了阴阳事主,也就只有和我共同参办过一些案件的内部人员。这也就是,间接点明了卓广明的另一个身份。 唉,千门,真的很神奇。一旦认定自己人再不能被信任,当机立断,说‘杀’就‘杀’。够狠!” 说着,我由衷的向管妙玲抱了抱拳。 管妙玲也还了一礼。 看着她拢在一起,还带着淤青的双手,我‘讶然’道:“哎哟,你这是打算跟我兵戎相见?” (事后我跟林彤解释,男子施礼是左掌压右拳,意为不动干戈;女子恰恰相反,管妙玲和我手法一样,等同是表明,身为女人,她已经不会放下‘刀兵’,向我妥协。) 管妙玲微笑着朝大门口努了努嘴:“快去把胡警官叫进来吧。” 刚说完这句,脸色猛一变,脚下高跟鞋一崴,已经是面带哭相,甚至眼泪水滚滚而下,哭道: “我承认,我就是喜欢他……广明第一次带他到我们家吃饭,我就爱上他了……哪个女人不喜欢高大威猛,有男人味的男人?谁会愿意跟个武大郎呢? 我被打怕了,被他卓广明打怕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真的不知道……我怕见广明,我怕坐牢……所以我只能来找胡警官……求求你们,快把他叫进来……快……” 老古和我对视一眼,跟着连连摇头:“千门……千门……” 管妙玲仍是痛哭流涕:“我知道,你们都没有开录音,这房子里总不会有录像吧……呜呜……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说哪段儿都行,全说出来都行……我……我就是害怕……” 面对她特殊的挑衅,林彤都快气疯了,“我艹,老娘想打人…别拦着我……” 我从后头一把抱住她,“嘘嘘嘘嘘……别冲动!” 话音未落,大门陡然被从外面打开。 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虽然脚下有些踉跄,但每一步落地都十分坚决。 趁林彤发愣的工夫,我硬把她拖到一边,边掏出手机挂断通话键,边拧着眉对进门的老虎说: “我不是说了,我不让你进来,你就别进来吗?干嘛这么冲动?” 老虎立在原地,瞪红着眼不说话,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随着一阵轮椅声响,卢小光出现在门口,和老虎四目相对,一时间竟热泪滚滚而下。 管妙玲先是一怔,跟着,却仍是抹了抹眼角泪水,带着哭音道: “我真不知道自己犯过什么法……真不知道……要是你们有证据,把我抓去坐牢,把我枪毙都行……” “你妈的!”林彤终于忍不住,冲上去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管妙玲被打倒在地,一边哭,一边却是斜眼看着老虎: “虎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可我知道,你一定没来得及开录音,一定没有把我的真心话记下来对不对……呜呜……” 见老古和林彤同时看向我,我唯有苦笑。 从我让老虎出去的那一刻,接下来所有都是临场发挥。 我虽然一早就暗中拨通了老虎的手机,却没有录音。 接通电话那会儿,正是卢小光恢复‘原形’那会儿。老虎再是警察,那么重情义一个人,乍一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也绝不会想到录音…… 老虎愣愣看了她半晌,忽然快步走到卢小光面前,在轮椅前单膝跪了下来,“大哥……” 卢小光缓缓伸出一只手,替他拢了拢头发,却是看向管妙玲,“哈哈哈哈……爷,你现在满意了?你满意了?” 管妙玲此刻却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如受伤的小鹿一般,哭着连连摇头:“我疯了……我真的是疯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就是害怕……就是害怕……” 管妙玲这种具有挑衅意味的表演,实在是让人有种近乎要爆发疯狂的感觉。 事实是,我的忍耐力也已经到了极限。 可正当我强咬着牙,克制自己不冲上去抽她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却猛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 我掏出手机一看,皱眉之余,还是点了接通。 “喂……” “喂,徐祸,不对劲!”对方在听筒里急促说道。 我一愣:“什么不对劲?” “我不知道!” 对方的回答差点让我当场呕血。 我对着话筒道:“杨大哥……” 打电话来的是癞痢头,不等我继续说,他就急道:“我一直跟着你呢!” 我猛一愣,跟着反应过来,“相语?你跟踪我?” “别怪我……我就是想完成我老娘的心愿!”癞痢头说了一句,紧跟着道:“别的先甭说,现在,你再让我看看那照片!” “照片?” “就是那张遗像!” 第四十四章 门铃 老虎虎目含泪,咬着牙走到卢小光面前:“大哥,为什么……” 我没管卢小光的反应,只是从林彤手里拿过遗像,低头仔细查看。 之前我只是匆匆一瞥,看出照片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短发女子,这时再看,忽然就觉,这女子长得竟是十分的俊美。 通过接触,已经得知,癞痢头有着非同常人的能力。而且,就目前来看,他的相语,似乎还只能够用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相信,我在盯着遗像的同时,癞痢头也一定以一种极特别的方式,看到了这张照片。 果然,片刻后,听筒里再次传来癞痢头的声音: “我也知道我这人脑子不够用,但给人看相算命这些年,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现在就给我听好了……” 挂断电话,我默默的摇了摇头,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收起了手机。 这时,老虎仍居高临下看着卢小光,两人都是相对无言。 我转向管妙玲,刚想说什么,老虎突然猛地回过头对我说: “徐祸,我大哥骗我,或许只是因为不敢违背他们那个行当的规矩。他……他还没有再犯法,对不对?” “老虎……”卢小光见他知道真相,竟还要替自己这个‘大哥’辩驳,终于泣不成声。 管妙玲抹了抹眼角泪水:“实在太感人了!我早就说过,人都是有感情的!能安安淡淡过了这些年,我都不想再入江湖了。何况他还是个天生的残废?” “我艹尼玛!”林彤咬着牙就想冲过去。 我拉住她,对老虎说:“卢小光虽然是残疾,但以他的智慧,所谓在监狱受人欺负云云,多半是刻意为之。不过,他能提前被放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真的中了风。 外八行的规矩的确很多,我相信这些年,他每天连睡觉都在骗人,心里也绝不会好过。而且相信,他这么做,应该有他自认为不得已的理由。” 说话间,我沉着脸走到老虎面前,眼神闪动间,干笑一声:“你资历比我深的多,当然清楚,没有实质性证据,我们就不能抓他。” 老虎和我对视片刻,抹了把眼睛,绷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嗡……嗡……嗡……” 我赶忙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接起电话:“喂,郭哥……” 背过身,对着电话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再回过头时,我盯着管妙玲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徐警官,不,徐主任,你笑什么?”管妙玲红着眼睛,楚楚可怜的问。 我又冲她笑笑,转向老虎,表情却是有些复杂: “两件事,一,我在被拘留期间,所丢失物品价值太高,作为卓广明的直属管辖上司,你,被暂时停职了。郭老大派了大何和沈晴深入调查,现在,他们人已经在分局了。” 老虎苦笑着点点头。 “虎哥,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搞这么大。”我歉然的冲他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得说,你们对某些事处理的十分不恰当,甚至是严重疏忽职守。” “你什么意思?”老虎不解的看着我。 我抿了抿嘴唇:“你们没有考虑到嫌犯的个人情绪状况。大约在一刻钟前,或许,就是在我和你连通电话的这段时间里……卓广明自杀了。” “什么?!”老虎瞪直了眼睛。 我反倒笑了笑,转向管妙玲,“我很好奇一件事,那就是,卓广明对你那么死心塌地,为什么会突然对你拳脚相加?而且,他当中虽然改换了三次口供,但他在吊死前,却在审讯室的墙上留下血书……他到底还是把你给供了出来。 二十万现金,一个金元宝,一个银元宝……这些的价值,在多数人看来,也还不至于令夫妻反目;或者说,不至于让你们千门八将互相狗咬狗吧?卓广明……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临死还要出卖你?” 管妙玲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表情却是比之前更加平静,淡然的就像是刚拿到体检报告,所有显示都正常,只不过沾染了大肠杆菌一样。 “唉……” 一声叹息传来,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叹气的,居然是卢小光。 同一时间,门铃声响起——叮咚~~~ 老虎看了我一眼,想去开门,却被卢小光一把抓住手腕。 “大哥,你想说什么?”面对共同生活多年的大舅子,老虎多少还有些恍然。 卢小光只是冲他摇了摇头,紧拉着他不放,目光却是转向了我。 我斜眼看着管妙玲,“你去开门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应该清楚,这次是你唯一逃生的机会。放心,我对着外八行的八位祖师爷发誓,我和老虎、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拦你。只要你能走出这扇门,我徐祸就绝不会再管你的事。” 管妙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屑的闭了闭眼睛,轻描淡写道: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家的主人,没权力替人开门。” 老虎刚要开口,被我挥手阻拦。 我看看卢小光,再次对着管妙玲道: “卓广明是风将,他身入公门,能轻易打探到刘阿生的消息,当然也能通过老虎,得知卢小光的现状。所以,你才能轻易找到卢小光。 你被打的像熊猫一样,还要来找卢小光,必定是闻到了危险的味道。因为,你们真正的老大,刘阿生出狱了。 卢小光是脱将,专门负责逃脱。你来找他,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如何才能够摆脱面临的牢狱之灾,二是怎样才能逃脱刘阿生的控制。 卢小光真的很专业,也很尊重八行的规矩。你今天来,他一定告诉了你他所能够想到的方法。 让我猜猜看哈。要想逃脱牢狱之灾,那在脱将眼里就不叫事儿!可如果刘阿生找上你……在经历了十年的牢狱生涯后。他会不会像不信任卢小光一样,同样不相信你这个正将? 卢小光只是为你提供了两种策略。不,准确的说,是三种。 一,如何逃避牢狱之灾; 二,怎么才能摆脱刘阿生的控制。 第三点,是个意外。 那就是,你们没想到这个时间段老虎会回来。而且会带着我们这些‘外人’。 从听到外面停车声的时候,卢小光开始实施第三点针对‘意外’的策划,那就是让你立即躲进他自己的房间。 老虎那么关心他,对他的房间再熟悉不过了。知道他哪个柜子里装的是什么,所以绝不会进行搜查。 同一时间,卢小光为了履行脱将的职责,不惜打翻了供桌,以此来扰乱老虎的心神。让他更无瑕想其它。 这几种情况相结合,你逃出去的概率太高了。 但是,你实在是心眼太多了,想太多了。 你非得躲在对面房间,非得听我们在说什么。想要以此来判断,最后应该怎么做。 结果是,你选择了你认为对的。你选择‘伏法’;因为你觉得卢小光真的老了,没用了。和坐牢相比,你更怕刘阿生。 所以,这当中你有太多次机会,离开你躲藏的房间……你哪怕是光着脚跑到楼上、楼顶,也没谁会想到真的搜查老虎的屋子。 结果我一诈,你就跳出来。这就是说,你最终还是怕了,你怕刘阿生,所以,你选择坐牢,对吧?” 面对我的询问,管妙玲忽然笑了:“小弟弟,你真的很有意思。不过,有件事你一定没想到。” “想到了。”我咧咧嘴。 “噢?你想到什么?说来听听?” “我中途暗中打电话给老虎,是职责所在。而你,一直都开着手机。我们之间的谈话,刘阿生直接或间接,都听的一清二楚。哈哈哈哈哈……” 我猛然大笑起来,“千门八将是很牛,正将的演技更是超绝。可你和卢小光都平淡太久了,我要是你们老大,出来后,试探是必要的,但试探之初,我就没两分打算再留着你们!” “小朋友,你太自以为是了。”管妙玲脸色不变道。 卢小光突然拉了拉老虎:“弟,供桌是我故意打翻的。但我要你相信我最后一次,我不会这么对我的亲妹妹卢小慧。” 而老虎的回应相当奇妙。 他在冷冷看了卢小光一阵后,咽了口唾沫,用带着气的口吻道:“晚上……吃什么?” 卢小光忽地哈哈一笑:“今儿晚上不吃主食,就吃外八行的大宴!” 林彤扯了扯我,小声问:“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老古一把将她拽到身旁,朝着正门指了指,声音不大不小道: “你现在就只想,外面来的是谁。要是火将,必然是来灭口的,他要灭的是谁?关键是,他从哪儿收到风?怎么知道一定能成功? 来的要是提将,也就是刚出狱的刘阿生。他九成九是通过风将卓广明得知卢小光在这里,也猜到‘某人’在享受了十年的‘平淡’生活后,一旦遭遇威胁,肯定会来找卢小光这个脱将! 最最重要的,来的无论是谁,你猜,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门一开,他们会怎么做?这才是最关键的!” 眼见林彤云里雾里,老古还想再说,门铃声却再次响起。 和之前不同。 刚才只是单单两下‘叮咚’,而这次,却是连续几次震响。 老古一咧嘴:“完咧。要说这门铃,和敲门差不多是一个规矩。正常的,就是两下;要是不正常,按个没完,甚至是三长两短……那就是来报丧…要命的!” 第四十五章 熬鹰 敲门声响个不停,听的人心烦意乱,然而屋里却没有一个人动,甚至没人再发出声音。 终于,老虎忍不住想要开口,但他的嘴唇刚一翕动,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我,开门。”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卢小光的脸色更是明显有些惊慌。 我指了指管妙玲,解释说:“她的手机一直都在和某人连线,为了能让对方听清楚屋里的动静,她开的是免提。” 说完,我径直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门外是一个身量和老古差不多高,年纪也在六七十岁左右的老人。 呢子大衣,呢子西服,西服的款式,都还是老式的三件套。 这老人的穿着,可以说是相当体面了,甚至手里还拄着根‘文明棍’。但就我所从事的工作而言,一眼就看出,他平常是极少晒太阳,肤色苍白不说,脸上的汗毛孔还相当的明显。这些都是刑满释放人员惯常有的特征。 老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才被释放的刘阿生。 我对千门中人绝无好感,但见他年纪和老古相仿,还是象征式的冲他抱了抱拳。 刘阿生只冲我点点头,算是还礼,却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你虽然身在公门,可既然还承认自己是外八行,那插手我们千门的事,就是坏了规矩。” 只说了这一句,就微微偏过头,隔着我对屋里说道: “小光,小慧死的时候,遭罪了吗?” “她……她得了癌症,死的时候很……很不好受。”卢小光说话不自主的有些发抖。 刘阿生眼中竟闪过一丝悲痛,但仅仅只是一闪即逝,跟着又道:“她死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癞痢头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洁,但看完后,我却是不由的连吸了好几口冷气。 就在这个间隙,就听卢小光回答说:“小慧死前对我说,她活了这半辈子,只有出狱后这几年真正觉得安定、幸福。” “还有呢?”刘阿生沉声问。 卢小光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而是呵呵一笑:“她还说,你一定会来找我,那时,如果我还有说话的机会,就让我告诉你,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过那个秘密,包括我。” “就这些?”刘阿生皱眉。 “就这些。”卢小光又是两声干笑,“她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她有权力为了她爱的男人,做任何决定。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非得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 刘阿生缓缓闭上了眼睛,等眼睛张开,却是对管妙玲说:“曼文,你怎么也变得这么笨了?人家摆明是在诈你,你这么轻易就被糊弄住了?” “老大,我没听懂您的意思。”管妙玲语气中带着疑惑。 刘阿生没回应她,而是又把目光转向我:“你故意把失物详细说了一遍,就是想她认定,自己所犯的罪行,足可以让她在大牢里待上一阵子。事实是,你只是想打乱她的阵脚。很显然,你成功了。 我要是没猜错,你所丢失的物品价值,绝不至于让她在牢里待那么久,甚至于,她都不一定会坐牢。只是有两点,我一直想不通。一是,就算你身在公门、又是遗失物品的事主,也不至于对曼文纠缠到这个地步吧?” 我点点头,“本来不至于,不过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替他查明一些真相,替他洗脱冤屈。” 刘阿生淡淡的“哦”了一声,“第二点就是,曼文是我亲闺女,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年纪也还不大,怎么就变笨了呢?你是神调门,难道说,你对她使了什么手段?” 我摇头,“没有,如果她有什么不正常,也是她自己招惹来的,和我无关。” 刘阿生点点头,“嗯,你说没有,我就一定相信。” 接着又越过我,对管妙玲道:“我会让人替你找律师,等过几天出来后,就来找我吧。” 说完,竟是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略微抬高了声音。 刘阿生也不回头,只脚下一顿,“还有什么事?” “三件事,一,接你出狱的那人,牵涉到的事,复杂程度是你想象不到的,你要是还没老糊涂,就三思而后行。” “我觉得我还成,还没老糊涂。”刘阿生淡淡道。 我继续道:“二,我相信你能找到最好的律师,但是,想要管妙玲去找你,估摸着最快也要六年以后。” 刘阿生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仰天打了个哈哈,“呵呵呵,怎么着?你还想跟我过过招?年轻人,应该要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我笑笑:“第三件事,亲生女儿过世了,你这个当爹的,难道不应该进门给她上柱香吗?” 刘阿生身子微微一震,终于转过了身,却是面无表情,只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像是想从我眼中看出些什么。 我侧身到一边,朝着林彤手中的相框指了指,“供桌被打翻了,香炉碎了,只有相片还在。过去鞠个半躬吧,也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还有,你跟你亲儿子也十年没见面了,难道不想跟他说点什么?” “你说什么?”卢小光比任何人反应都要强烈,竟是快速转动轮椅来到了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就势蹲在轮椅旁,缓缓道:“老虎告诉我,你小时候是怀抱着你妹子,靠乞讨为生。直到十岁那年,才被刘阿生收养。 你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被遗弃的吧?如果是那样,在你拥有记忆之前,你和你妹妹是怎么生活、怎么长大的?” 我抬头看向刘阿生,“说到这里,我还真有个问题想向前辈请教一下。遗弃自己的亲生儿女,又在暗中照看着他们,等到俩孩子都懂事的时候,才又‘偶然’遇到他们,并且还‘好心’收养他们,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这就和熬鹰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就是让他们尝尽人情冷暖,把天生该有的人情味儿都差不离磨没了,再给他们一丝温暖、一个靠山。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对你更忠心?而且还会对其他人缺失感情,做起‘买卖’来,才会更绝?” 第四十六章 暗战 刘阿生垂眼看了我一阵,似喃喃自语道: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他这么说,等同就是默认了我刚才那番话。 这时别说卢小光了,包括管妙玲在内所有人全都被惊呆了。 刘阿生没理会旁人,甚至没再看卢小光一眼,而是仍然用那种淡然的口气向我问道: “能告诉我,是什么人委托你查我们的吗?” “可以。”我看向管妙玲,一字一顿道:“那人叫胡明,也叫古-月-明。” 听到‘胡明’,管妙玲还没什么反应,但等我说出‘古月明’三个字的时候,她就像是梦游的人忽然被惊醒一样,“啊”的一声尖叫,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刘阿生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尽是失望,声音却是分外柔和: “孩子,这十年当中,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把我教给你的,全都忘了呢?” 我叹了口气,“十年,对普通人来说,实在不算短。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人、太多事了。你说你还没老糊涂,但你有没有想过,管妙玲,不,应该说是刘曼文,你说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做女儿的,为什么宁愿坐牢,也不敢面对你?你猜,她在怕什么?” “那就要看,之前你对她做过什么了。”刘阿生道。 我摇摇头,“再次声明,我真没对她施加神调门的任何手段。 我不知道当年你们具体都做过些什么,但你被判刑这么久,都还没树倒猢狲散,卓广明作为风将,居然第一时间混入公门,还和刘曼文做了夫妻…… 这一点或许就表明,你们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千门八将是老千,也是贼,能把贼牵扯到一起的,就只有利益。 也许,只有你们八个人,又或是其中几个凑到一起,才能够得到这笔利益。所以,你一出狱,第一时间就想要把当年的同党聚集在一起。 对了,我听人说,千门第一守则是——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就算同为地八仙,彼此间也要留三分余地。刘曼文是正将,你猜,以她的智商,在想要得到那笔利益的同时,会不会考虑到自己有没有命享受那份利益? 我要是她,一定会首先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我’是不是真是你的女儿。如果是,‘我’可能还不用担心有钱没命花,如果不是……呵呵,现在化验dna不是难事,更主要的是,卓广明身在公门,想要得到一些关于你的资料,甚至是入狱时的血样报告,应该不会太困难。” 刘阿生点点头,“你说的这些,也是我之前想不通的,现在,终于有答案了。可我还有一点想不通,你怎么知道,小慧和小光才是我的亲生儿女?” 不等我开口,他忽然“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你是神调门的人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早就死光了。但是,他们是我的孩子,就面相而言,你是能够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我表面不动声色,手心却是攥了把汗。 这个刘阿生,实在是个厉害角色。他所料的确没错,知道刘曼文并非是他女儿,卢小光和卢小慧才是他的孩子,确实是通过面相判断的。只不过,看出这点的并不是我,而是利用相语之术‘跟踪’我的癞痢头。 刘阿生呵呵一笑,“你的确有点本事,可即便你知道曼文是正将,十年了,十年后,警察又去哪里找证人、证据来给她定罪?” 我想起之前癞痢头在电话里说的话,咬咬牙,低声对刘阿生道:“正反两重天!” 刘阿生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虽然不大明显,但与之前的镇定对比,还是让人感觉出了他的震惊。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地抬手指向刘曼文:“管好你的嘴,不然,你一定比死更惨。” 说完竟是再不停留,转过身旋转着手中的文明棍,大步流星的走了。 “吁……” 林彤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长吐了口气,“这个刘阿生,真是不简单。除了刚才那一瞬间,我居然完全感觉不到他有任何情绪变化。对了,你说‘正反两重天’是什么意思?”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才我虽然刻意放低了声音,但在我和刘阿生对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我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漏的落入了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我没回答林彤,转过身,默然的看着卢小光。 相信卢小光是真不知道自己竟是刘阿生的亲生儿子,本以为得知真相,他会情绪波动强烈,没想到他现在竟是出奇的平静。 他本来一直拉着老虎的手,这时松开老虎,竟是双手抱拳,冲我深施一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多谢。” 林彤没好脸色道:“你可是刘阿生的亲儿子,还怕他真的干掉你啊?” 老古到底是人老成精,瘪着嘴摇了摇头:“彤彤,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这次,还真是徐祸救了他一命啊。” “古叔叔,你居然也这么说?”林彤斜睨向我,有些泄气道:“我好歹也是拿过心理学学位的,怎么就觉得,在你们这些骗子面前,就跟个白痴似的?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老古替我解释道:“傻丫头,你虽然是科班出身,但始终不是江湖人,不通江湖道。他徐祸就不一样了,我相信他是通过某个途径,了解到一些事。但是,他刚才应对刘阿生,应该九成都是临场发挥。 很多事,他自己都不能够确定,但却硬是用肯定的口气说出来。目的就是要先声夺人,在气场上压对方一头。这一来,刘阿生未必会自乱阵脚,但千门中人狐性多疑,徐祸给了他那么多下马威,已经成功的让他把大部分疑惑,都转向了徐祸本人。 这样一来,在没弄清徐祸的底细前,他就断不会对卢小光和管妙玲等人采取极端行动。甚至于,接他出狱那人,本是想利用他的,现在,他刘阿生也会因为徐祸这个强大‘后浪’的出现,暂缓某些本已经决定了的事。” 老古走到卢小光身旁,按了按他的肩膀,却是对我说道: “知道你小子心软,有些话还留有余地。可你还是想错了一件事。” “呵呵……”卢小光抬眼看向老虎,“你这位同事,心眼真不错。他明知道刘阿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却宁可给自己拉仇恨,也还有所保留,就是为了照顾你和我的感受。” 跟着转向我说:“谢了兄弟,不过,你说的真相,虽然让我觉得意外。但你对千门,还是欠缺了解。我和小慧或许真是刘阿生的亲生子女,但从他把我们当成鹰来熬的时候,在他眼里,我们就只是工具了。 我刚才说的小慧的遗言,都是真的。但他一定不会相信,以他的为人,如果不是被你吓住了,我想,我,甚至是老虎,都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他,有这个能力。” 第四十七章 火将 管妙玲本来一直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时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保护我!” “你刚才还是装的?”林彤瞪眼道。 也难怪她会是这种反应,管妙玲刚才的表现,任谁看来都像是完全崩溃了,这时再看,虽然眼神中透着些许恐慌,但说话的神情,却更倾向于是在和人谈条件。 我并没有感觉太意外。 同样还是刘炳、刘瞎子;同样是在酒桌上,曾和我白话过关于千门的一些事。 那时我只觉得他是满嘴放炮,十句话里有两句真的就不错了。直到真正面对千门中人,才发现,瞎子这货的叙事能力实在差劲的可以。 我没直接回应管妙玲,而是扭脸看向卢小光和老虎。 卢小光说:“我之前说的有一句话是真的,我拿老虎当自己的亲弟弟。” 老虎的神色我形容不出,但凭借他多年的从警经验,和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也预想到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他冲我点点头:“你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千门,但我还是相信,小慧和大哥……他们都是真心对我,所以,你不用在乎我的感受。你只管用你的方式,找出真相吧。” 我这才转向管妙玲,“你是为了继承遗产,才改姓管、改名叫管妙玲的?” “也是,也不是。”管妙玲道,“那个姓管的老色鬼,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要说有,他也不过是我七年前为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妈呀,这信息量也太大了。”林彤吐槽道。 管妙玲呵呵一笑:“很简单,一个孤老头子想要的,身为一个女人,我都能给他。而我想要的,是一个新的身份。” 我点点头,“可以理解,毕竟除了自身的享受,身体只是你最犀利的工具之一。” 管妙玲也是点了点头,“话归正题,刘阿生都被你压的快喘不上气了,这很好的证明,你有着相当的能力。 你刚才对刘阿生说的那些,虽然是出于策略。但现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们之所以没有树倒猢狲散,的确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个秘密。 知道这个秘密的……或者干脆说,作为这个秘密其中一部分的,并非全部地八仙,而是只有我、卢小慧、刘阿生和卓广明四个人。” 我感觉脑仁发疼,下意识摆手说:“我对你们的那个秘密是真没兴趣,所以你也不用多说了。” 管妙玲再度和之前判若两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说: “那个秘密实在很诱人,你真不想知道?” “不想。”我很坚决的摇头,“我这个人不算太贪心,钱够花就行了。” “呵呵,哈哈哈哈……” 管妙玲忽然怪笑起来,“你说,我就信。不过,还有一个小秘密,你一定会感兴趣。” “有屁你就放。”林彤是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管妙玲并不理她,而是盯着我说: “十年前,因为一个‘小意外’,千门八将有五个被关了大牢,除了我这个正将逍遥法外,还有风将和火将没被牵连其中。 现在你已经猜到,卓广明就是风将。可如果我说,火将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这会不会让你提起点兴趣?” “那怎么可能?正、提、反、脱、风、火、除、谣,地八仙缺一门,是绝不会做‘买卖’的。火将要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你们怎么可能还会作案?”提出疑问的是老古。 管妙玲微微一笑,“老人家说的没错,怪不得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可您脑子是真没转过来,还是怎么着?难道千门八将缺失一个,我们就不用过活了?” 老古这橡皮猴子也不着恼,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后说: “后补了一个?” 管妙玲笑着点点头: “有空缺当然要补上了。说真的,后补的那个,真是个好苗子。以至于,在决定要不要牺牲他的时候,我都相当的犹豫。” 我摆摆手:“都说我对你们以前的事没兴趣了……” “听我说完。听我说完了,你就一定会有兴趣,而且肯定欲罢不能。”管妙玲微微低头,抬眼看着我,笑的十分灿烂,灿烂中却带着九分的邪异。 她抬眼对我笑道:“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想抽烟了。给我一根?” 我拦开想发飙的林彤,拿出烟盒,抽出一根塞到管妙玲肿了大半边的嘴里,替她点着,跟着自己也点了一根。 “咳咳咳咳……” 管妙玲只抽了一口,就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太久没抽了,都忘了是什么味儿了……咳咳……” “时间不早了……” 我此时真的相当不待见这女人,甚至是想要逃避和包括她在内的千门中人接触。 因为,那实在太累了。 管妙玲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还在控制不住的咳嗽,却是断断续续道: “是……咳咳……古……咳咳……古月明……咳咳咳……” “你说什么?!”老古和我同时抬高了声音。 管妙玲一只手在面前扇着风,“新晋的火将……咳……是古月明!” “你放屁!”老古就差暴跳如雷了,“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管妙玲终于止住了咳嗽,抬眼面对我,用夹着烟的手掠了下额前的发丝: “旁人不知道,你应该听说过的。外八行曾有过一段时间是密切相连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之后千门八将中的火将,多数是由索命门的人担任。地八仙中,也只有火将,是真正一代传一代的。 我们这一组八仙,最初的火将叫胡方,绰号胡四眼。他虽然是个深度近视,却是正经八百索命门出身,平常是屠夫,杀猪;有需要的时候,他就是‘千刃’,负责‘善后’。 十三年前,在做一单‘买卖’的时候,我们碰上了个硬茬,胡四眼虽然忠于职守,但被对方反杀,一刀刺中了要害。他在临死前,向老大,也就是刘阿生提出要求,就是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供他儿子上完大学。 你现在也知道刘阿生是什么人了,呵,他当面应承了胡四眼,过后却通过一些手段,让胡四眼的儿子变得愤世嫉俗。 不出他所料,胡四眼的儿子……也就是胡明……不,我还是习惯叫他月明。刘阿生活脱脱把一个毛孩子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火将。” 说到这里,管妙玲似乎有些困乏,大大打了个哈欠,才又继续对我说道: “你刚才猜对了大半,但有一件事弄错了。那就是,我并不是在刘阿生入狱后,才想到验证和他之间的关系的。他虽然老奸巨猾,但到底是个老头,脑子里根本不怎么存在dna验证这样的概念。 所以,真相是,早在月明入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刘阿生的亲闺女。所以,为了利益,为了那个大秘密,我开始做事。结果就是,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最后——我赢了!” 第四十八章 正反两重天 管妙玲嘴角上翘,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向她问话。 我忍不住笑了:“你刚才也听到了,我不过是个纸老虎。就算你所谓的秘密,对所有人都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可你凭什么认为,我有能力保护你?” 管妙玲抿了抿嘴唇,“你知道卓广明的身份了,当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提到有你这么个人的时候,我就对你很感兴趣。 一方面是神调门的阴倌,同时还是公门的仵作,能够在这两种相背离的身份间,清醒的保持自我,足以说明,你不是普通人。 我一早就想会会你,可惜,你人在平古。就算我说我撞了鬼,上门去找你,也显得太唐突了。 还有就是,我那时怎么也都没想到,刘阿生被关了这么多年,除了我和卓广明外,居然还会有旁人去接他。话说回来,那个赵奇……好像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哈?” “卓广明这顺风耳,也真不是盖的。”我由衷道。 管妙玲不屑的撇了撇嘴,“还是谈我们的事吧,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我的安全,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回答你一些你可能很想知道的问题,包括那个大秘密的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的秘密?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林彤饶有兴致道。 我摇摇头,“我说过,我对你们的秘密不感兴趣。不过,我还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管妙玲干脆道。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谁-杀-了-古-月-明?” 老古大力的挥着手道:“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是我亲自给月明验的尸,他就是自杀的!” 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然盯着管妙玲说: “我在看你们的案例时,就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那就是,涉案的被害人中,不包括古月明,还有三个是自杀的。这当中包括一个国企的干部、一个富二代,还有一个ji女。 这三个人里,那个干部勉强还有自杀的理由。但另外两名被害人,一个张扬跋扈惯了,一个算是尝尽人情冷暖,被骗了不假,但似乎都还不至于自杀。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后面的两个,本来是不想死的。但为了免除后患,又或许是其它原因,新晋火将用特殊的方法把他们灭了口?” 管妙玲“嗯”了一声,“居然这么快就被你想到了,看来我真没信错人。” 这时,老古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跟快要下雨似的,“你是想说,那两个被害人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杀他们的人,是月明?” 管妙玲淡淡道:“把他杀伪装成自杀,这对一个法医来说,不是难事。” 我制止老古再继续说下去,径直对管妙玲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杀了古月明?” 管妙玲抬眼看着我,陡然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你猜猜看?” 我笑笑:“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哦?说来听听?” 我点点头,“你也知道我是阴倌了,不瞒你说,我真的见过古月明本人。他说他死的很冤枉,让我替他伸冤。” “然后呢?”管妙玲笑着问。 “他亲口告诉我,让他觉得冤的,是刘曼文。” 我退后两步,靠在墙上点了根烟,浅浅抽了一口,才继续道:“我本来是朝着这个方向去查的,可你也看到了,这两天意外的事实在太多了。不过,也正是这些意外,让我发现,原来我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古月明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杀他的人,不是刘曼文,而是——卢小慧!” “你胡说什么?”老虎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领子。 “虎,放开他。”卢小光转动轮椅过来,硬是拉开了老虎。 此刻,管妙玲的笑容已经冻结在了脸上,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唉……我实在应该早点去找你的。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合作伙伴了。” 老虎虽然被拉开,却仍是情绪激动的冲我吼道:“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否则别怪我翻脸!” 卢小光使劲拽住他,“行了,他说的没错!” “什么?”老虎虎躯一震。 卢小光皱着眉摇了摇头,“刘曼文和卢小慧,本来是两个人,但在地八仙中,也是一个人。” 老虎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疑惑至深的看着他。 我看向林彤,“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是‘正反两重天’嘛。所谓的正反两重天,指的是,正将和反将的地位是对等的,是随时可以互换的。这在千门行当中,也是极少见的。 因为…想要做到这一点,所牵涉的因素实在太多了。总而言之,刘曼文可以是卢小慧,卢小慧可以是刘曼文。在不同的千局中,两者的名字、身份、地位,都是随时可以对调的。” 林彤看了看手中的遗像,把相框放在桌上,走到我身旁,搭住我肩膀,沮丧道: “小师弟,你已经成功把我的自信心完全给打没了,当是我求你,别再卖关子了,我都快特么被你们绕腾疯了!” 我苦笑:“彤姐,我其实比你还惨,到现在也还是在硬撑。可如果不弄清楚真相,咱们过后谁都别想睡安生觉了。” 不等她再催,我就抬高声音道: “其实在看案例的时候,我还发现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受害人当中,为什么会有一个ji女?不懂行的人多半不知道,地八仙作案的对象,大多都是取决于正将的。 这么说吧,正将就是和受害人直接接触的大骗子。如果正将是女人,那行骗的对象,理论上就多半是男人。反过来,也是一样。 按照这个规律,案例中的那个干部和富二代,甚至是古月明的死,都算是‘合理’的。可偏偏这当中多出一位被骗尽‘皮肉钱’的‘女性技术人员’。 或许你会认为,老千想骗一个没文化、没脑子的ji女,实在太容易了。可事实是,ji女的脑子未必就不好用,甚至比一般人还好使一些……”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越说越乱呼,突然灵机一动,斜指着林彤说: “姐,你的模样虽然一般,可你要是把头发剪短,再穿上男人的衣服,就是……就是反串,你肯定是帅哥中的战斗机,绝对能颠倒众生、祸国殃民!” “反串?” 林彤猛地一怔,垂着眼皮,眼珠缓缓转动了两下,猛然间瞪眼看向我:“你说谁长得一般?” 第四十九章 三朵花 见林彤眉毛都立起来了,我连忙向她道歉,同时快速的解释道: “骗那个干部和富二代的,是管妙玲;而坑了那个ji女的,应该是卢小慧,是女扮男装的卢小慧!可以说,卢小慧和管妙玲一样,都是可以作为正将出马,而另一个,也能够作为反将辅助,这就是所谓的正反两重天。” 老虎咬了咬嘴皮子,“那个ji女的确是小慧骗的,这些在小慧被抓后,她就已经交代了。” 我点点头,“只是警方办案,是从单一的角度出发,并没有涉及到外八行的那些门道。” 卢小光忽然说:“我和古月明接触的并不多,可我发现,他好像有个特殊的癖好。” “什么癖好?”我问。 “他好像不喜欢女人。” “啊?难道他喜欢男人?”林彤恶寒道。 “不至于。”说话的居然是老古,“在他上学的时候,我也发现他有个毛病。他对身边的女同学,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于教他的另一名女性老师,却是相当有好感。” 管妙玲呵呵一笑: “他老子身份特殊,他从记事就没见过母亲,长大后有些特殊的偏好,很正常。” 林彤怔了怔,猛然道:“他喜欢年龄大的女人?他有恋`母`情结?” 管妙玲不回应,只是又满带挑衅意味的看向我。 我默默思索了一阵,终是长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管妙玲问。 我说:“刚才我就在奇怪,你说他父亲胡方是十三年前死的,就算你们第一时间找到古月明,又怎么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让他成为杀人不眨眼的火将的? 现在我明白了,你们在对他进行特殊‘培训’的时候,一定还用了其它手段让他对你们死心塌地。想要绑住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无外乎是用女人。” 林彤捅了捅我,朝管妙玲努努嘴,“你可别告诉我,他是被这女人给迷住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管妙玲之前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时竟突然较真起来。 我摇头,“恋`母`情结…是指喜欢年龄大的女性,从医学上来说,这并不算是太严重的心理疾病。只是说,成熟女人能够带给男人一种母性特有的安全感。 我得承认,你对付男人的确很有一套,但是很明显,古月明到底是半路出道,还是有感情的。我相信,能让他有所牵挂的,一定不会是你这样的……” 林彤接口道:“s货!” 我咧咧嘴,看向老虎,有些难以启齿。 老虎苦笑:“小慧是个好女人,如果我们有孩子,她一定也是个好母亲。” 我又转向卢小光,“我记得你刚才好像说过,你不会在卢小慧死后,还糟践她的名字。” 卢小光看了一眼桌上的遗照,涩声道:“事实上,我因为天生腿脚不灵便,多数时候,都是在通过妹妹了解到具体情况后,负责替她们设计脱离善后的,除了妹妹,跟其他人接触的都不算多。 你应该也想到了,所谓的刘曼文、卢小慧,对别人来说是名字,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就只是个代号。事实上,在我们八个当中,一直都管小慧叫做刘曼文,把刘曼文叫做卢小慧的。” “那到底谁才是刘曼文、谁又是真正的卢小慧?”林彤明显是真被绕糊涂了。 我说:“刘曼文和卢小慧,自然还是她们本人,和身份证的名字相符合。地八仙内部这么叫她们,是一种算是很巧妙的防范措施。 假使说其中一人失手被抓,警方想顺藤摸瓜,无论是打电话还是用旁的方法,所报的,必定是她们身份证上的名字。这在警方看来毫无纰漏,可地八仙中其他成员只要一听,就知道出事了。” 林彤揉着太阳穴道:“明白了,这帮老千,不去给警方客座讲席真是浪费了。” 我直视管妙玲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作为新晋火将,古月明并不知道你们之间这个特殊的‘暗号’,在他认为,卢小慧从来都应该是刘曼文? 而你,在自认为掌握了那个‘大秘密’的三分之二后,认为其他成员已经成为了你的绊脚石。更是出于某个原因,设计杀了古月明?” 管妙玲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你猜的差不多全中,当初做最后一单‘买卖’的时候,的确是我故意留下破绽,目的是让警方把所有碍事的家伙全弄进去。 但是,古月明真不是我杀的,或者说,我压根就没动手。我只是告诉了他一些真相,顺便告诉他,我们那次之所以失手,是卢小慧,也就是他所认为的刘曼文故意策划的。” “所以,杀他的,还是你。”我凝眉道,“他那时还是个学生,心理承受能力到底不如你们这些老千。一旦知道事发,就觉得再没了前途。得知自己一直最信任、甚至是深爱的刘曼文,不光出卖了所有人,还出卖了他……他就彻底崩溃,最后选择了自杀。” 管妙玲忽地咬牙切齿道:“古月明本来是不用死的,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哪点不比小慧强?我比她漂亮、比她更知道男人想要什么,她却只会假扮男人,去骗一些蠢女人。古月明那小子,居然对我无动于衷,对她却死心塌地?那他还不该死?” “就因为这个,你就害死了我的学生!”老古怒道,“你根本就没有人性,简直畜生都不如!” 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对‘裹尸袋’的承诺,总算可以有个交代了。” 老虎深吸了口气,从腰间掏出手铐,走到管妙玲面前。 管妙玲配合的伸出双手,却又对我笑道: “现在你们知道真相了,可就算你们所有人众口一词,没有实质证据,也只能还是告我跟卓广明一块干的那点事。他属于职务侵占,是主犯,我这个从犯,最多也就判个两三年吧。对了,要是那二十万就只是你们神调门搞出的把戏,实际涉案金额并没有那么多,我大概最多会被关三到六个月吧?小弟弟,记得到时候来接我啊。” 我冷冷道:“我说过,我对你们的秘密没兴趣。” “你说,我一定信。但我相信,我身上还有一些你感兴趣的事。就比如,那个让卓广明忽然发疯打我的——女鬼!” 我心中一凛,“你知道?” 管妙玲冷笑:“你大概忘了,在很久以前,八行间曾是一体的。卓广明那个怂货,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发疯打我?我本来想不通这点,可一想起你阴倌的身份,就不觉得奇怪了。” 她忽然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道: “说到底,你还是低估了千门八将,更忘了,我是正将。偷偷告诉你,我不光会骗人,还会骗鬼呢!那个附在我身上的瞎眼婆子,我已经还给你了。不过,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么说吧,我也不能真确定,我会被判多久。给你一点提示,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朵奇怪的花,最好第一时间来找我。可是如果看到了第二朵,那就不用来找我了,带上你所在乎的人,赶紧远走高飞。 如果,你看到第三朵花,那么,你,就去死吧!” 第五十章 强人念 看着管妙玲被随后赶来的警员押上警车,老虎干咽了口唾沫,对我说: “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知道你重情义,重信诺,但你不用想太多。我还是相信,小慧没有刻意骗我,她对我,是真心的。 大哥虽然骗了我,可他是迫不得已。我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了。呵,亲人难免犯错,但那也不能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不对? 总之,这次我还是得谢谢你。一方面,知道真相,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要痛快;再就是,你让我了解到的一些讯息,对于警方来说,实在是很宝贵的。” 老古‘啧’一声,对我说: “其实我一早就想说,你这小子,算是顶聪明了,但就是想的太多。你当人家胡警官比你大这些岁数,都是白吃干饭了?人家比你豁达的多!唉,就是可惜月明了,我要是不总拿他开涮,而是多关心他一些,或许,他就不会是那种结局了。” “没用的,你就算知道他是火将,他也还是会死。”林彤忽然说道,“人性本恶,他骨子里,就是个坏种。” 我和老古、老虎都是一愣,同时转眼看向她。 我本来还想说,这‘师姐’是不是还没从千门的‘怪圈’里绕出来,可看到她的眼神,猛然间就惊觉不对劲。 她本来长相一般,但此刻看来,眉宇间竟是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妩媚。乍一看上去,竟和管妙玲没被打成‘熊猫’前的神情有些相似。 林彤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无视我们的目光,张开双臂,仰面看着已经黯淡的天空,喃喃道: “原来世界一直都是这么黑暗的……” “彤彤……” 老古刚一开口,林彤猛地低下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古叔叔,我爸说,他一直都很奇怪,你脑子里整天都在转什么弯。现在,我好像有机会替他弄明白这个问题了。” 见林彤言行古怪,我蓦地想起管妙玲之前的话,脱口道:“你是魇婆!” 林彤竟是蹙了蹙眉:“什么魇婆?我没有名字吗?” 见她说话间戾气时隐时现,我更确定她是被魇婆附身,二话不说,摘下背包就想拿符箓。 可是,手还没碰到符纸,林彤就冷冷道: “徐老板,我,现在,就是林彤!” 我浑身一震,停下了动作。 老古看出苗头,低声问我:“她这是被魇婆附身了?” 我点头。 老古急道:“那还等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连收一个魇婆的本事都不够!” “我有那本事,却不能这么做。”我使劲闭了闭眼,睁开眼,看着老古道:“你应该对魇婆有一定了解。应该知道,魇婆在哪种情况下,会完全发挥她的魔性。” 老古眼珠快速转动了两下,猛一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那不成立!魇鬼想要完全附属于一个人,又或者说是掌控一个人……又或者…说是和那人融为一体,前提必须得是,被附身者,得拥有不同于寻常人的记忆。 我查过相关‘资料’,魇鬼所能掌控的,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魔入心窍…也就是常说的失心疯;第二种……第二种就是拥有强人念,记得自己上辈子的人!因为后者有两种记忆…两种记忆更容易混淆。一旦被魇鬼附身,就会丧失自我,就会……” 我眼盯着林彤,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就是说,关于我这‘师姐’的一些私事,你并不了解。她相信轮回,也是因为‘轮回’,才会嫁给和你、和我老师年纪相当的朱飞鹏。” “什么?!”老古瞪直了眼,“你是说,她可能因为强人念、拥有两世记忆?所以她才会嫁给那个糟老头子?” 我缓缓拉上背包拉锁,“管妙玲说的没错,我的确低估了她这个正将。原来‘正经’的骗子,是真的可以骗鬼的。 我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但可以肯定,魇婆同化了她的个性。现在,已经利用林彤特殊的记忆,和林彤‘融为一体’了。 我有法子驱除魇婆,甚至可以毁灭她。但那样一来,‘师姐’自身也会受到损伤。因为两者的思维是一体的,魇婆不在了,她可能会死,更可能因为丧失意识,永远做植物人。” 老虎未必就听懂我和老古之间的对话,但还是插口问道: “什么是强人念?” 老古拧眉道:“就是执念。传说人死后,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可如果执念至深,就算喝了孟婆汤,也还是会残留前世记忆。这种隔世带来的执念,就叫做强人念。” 不等老虎再问,他就急着摆手道:“魇鬼是执念最深的一种鬼,一旦和强人念接触,就会深入其中,据说是绝不可能再分割的。” 我见老虎云里雾里,忍不住接口道:“魇鬼复生只有一种方法,现在,她做到了。” 老虎瞪了会儿眼:“你意思是……你灵牌里那主儿……那个魇婆,借着林彤死而复生了?” 我和老古相对无言。 林彤却突然一翻眼皮,看着我道:“管妙玲的事,暂时完事了?” 我从她目光中看出熟悉,忙点头,“暂时完事了。不过,师姐你……” “我知道!”林彤转动眼珠,神情无法形容的怪异,“按照心理学的说法,我现在应该是被一种不属于我的意识侵入。她想控制我,我也在还击。” 林彤忽然贝齿一紧,从牙缝里迸道:“因为飞鹏,我放弃了一些东西,包括我的专科学业。飞鹏死前说,让我好好活,活出自我……我得听我老公的,现在,我就想和这份不属于我的意识斗上一场,看看,最终,是谁赢!” 老古愕然了一阵,突地拉住我:“她是彤彤本人!她……她的强人念……这也太强了吧?” “她爹还是强人呢。”我咽了口唾沫,“虎父无犬女,就看……就看最后谁赢了。” “嗡……嗡……嗡……” 我正心烦意乱,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拿出一看,我就忍不住皱眉,按下接听,不耐烦道: “死胖子,你还找我干什么?” 屏幕上显示的,是史胖子的号码。 然而,当对方做出回应时,我却呆愣当场。 “喂!祸祸!我是潘潘!我不管你现在在干嘛,但凡你特么要有点人味儿,就立马过来!岚岚出事了!” 第一章 医书传人 和千门中人打交道,实在是很费脑子的,如果有可能,我这辈子都再不想和这帮老千接触。 好在随着管妙玲被抓,此事暂告段落,只是没想到,魇婆竟附身到了林彤的身上。 我正焦头烂额,史胖子忽然来电,电话中传来的,却是大背头潘潘的声音。 我奇怪她为什么会用胖子的手机打给我,然而大背头一贯的不着调,只说桑岚出了状况,我要还有良心,就立马赶过去。之后报了个地址给我。 我刚要再问清楚,电话却中断了。 我再打过去,对方提示已关机,分别打给桑岚和潘颖,同样是打不通。 无奈之下,我只好打给季雅云,毕竟人本家对此事绝对有知情权。 挂了电话,再看林彤,我有些嘬牙花子。 要按这‘师姐’的要强个性,她可不认为被魇婆附身是多大的事,甚至还想和魇婆斗上一斗,分出个强弱。 我却知道,这事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魇婆本身就是一种极特殊的存在,我不知道在附身管妙玲期间,管妙玲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可现在明显感觉出,她已经变得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不敢任凭林彤乱来,就直说,这段时间要她和我寸步不离。 林彤无所谓的说,也行,反正年后朱飞鹏留给她的企业也还没开工,她闲着也是闲着。 老古则说,这个年过的实在不净办,他最得意的两名弟子,岳珊和轩生都出了状况,两人不争气单说,身为二人的老师,还是得想法帮他们解决问题。 辞别老古后,窦大宝突然打来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在那头嚷嚷说,他实在受不了癞痢头了,让我赶紧想法救他脱离苦海。 我让他转告癞痢头,为报他狮虎山救命大恩,虎婆子的事我一定会竭力办好。 窦大宝却说,癞痢头倒没再怎么提千工拔步床,就只是窦大宝本人,实在受不了这家伙。 听窦大宝仔细一说,我哭笑不得。 窦大宝从来都是心直口快,癞痢头因为是金典出身,说起话来总爱故弄玄虚,偏偏又拙嘴笨舌,让人听得时而如隔靴搔痒,时而恨得咬牙。 按照窦大宝的说法,就他回去这几天,已经好几次忍不住要揍癞痢头了。 想到癞痢头的做派,我也替窦大胡子闹心,干脆说,让他替我跟徐洁打个招呼,然后来市里,和我一同出趟远门。 …… 转天一早,窦大宝就赶到了我暂住的宾馆。 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家伙居然开来一辆破旧的金杯。 窦大宝说,他接手我的那辆qq,已经‘寿终正寝’,为方便店里进货,他才弄了这么个玩意,平时也好代步。 我察看了一下车况,又问了他价格,心说这傻大胡子,到底还是让人宰了一笔,好在车子没什么暗病,原车主也算对得起他了。 这时,林彤晃晃悠悠从宾馆走了出来,一看到我,立刻就皱着眉头说:“以后别再让我跟你一起睡了,你夜里打呼噜太厉害,我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 窦大宝是徐洁的‘铁杆粉丝’,一听就耷拉下了脸。 我连忙跟他解释,我和林彤是住同一家宾馆不假,却是相邻的两个房间。 窦大宝兀自不信,阴阳怪气的说,隔着屋都能听到呼噜声,这宾馆隔音这么差,早该关门了。 我百口莫辩,好在已经想到了关键,就把魇婆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最后对他,也是对林彤说: 等窦大宝来这段时间,我已经向宾馆昨夜值班的前台,和餐厅里的两个住客套了话,得知昨晚并没有人觉得不妥。这或许是因为,魇婆的意识才和林彤融合,还没来得及‘作怪’,要不然,宾馆那么多人,还不被搞得鸡飞狗跳? 至于林彤为什么隔着屋能听到我打呼噜,倒是她自己给出了解释。 事实上她也形容不出那是怎么个状态,就只感觉,我和她睡个顶头,我一呼一吸,她全听在耳中,仿佛中间并没有隔断。 不用说,也知道她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还是因为魇婆导致。 我到底是阴倌,魇婆或许暂时还无心害人,对我还是有些忌惮,所以才会在夜间刻意‘监察’我的动向。 我实在是小觑了癞痢头的‘杀伤力’,也高估了窦大宝的承受力。窦大宝虽只回去没几天,却已经对癞痢头怨声载道,甚至是有些恼昏了头,直到车开到桑岚家楼下,才想起问我: “咱这趟去哪儿?干嘛去啊?” 见只有季雅云一人下楼,桑岚的父亲和董亚茹没有跟随,我宽心不少。 等季雅云上了车,我才对她和窦大宝说出此行的确切目的地。 窦大宝听后吃惊不小:“这大冷天的,她们跑到海边干什么去了?” 季雅云反应却是出奇的平淡,只叹息一声说:“我早该想到,她会去那儿,也只能是去那儿。” 我虽然奇怪,但还是让窦大宝赶紧开车,因为那地方离我们所在的城市,有五百来公里,大背头在电话里又说的不清不楚,就算极早赶到,能不能找到人还两说。 在高速上开了一上午,窦大宝有点撑不住了,我便让他进服务区,换我来开。 窦大宝和林彤去上厕所,我正想下车抽烟,季雅云忽然拉住我问:“林彤是不是出状况了?”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的问。 要说她和林彤可是不熟,我也没再刻意提到林彤的事,一上午,季雅云都在车上做‘煨灶猫’,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了? 季雅云幽幽看了我一会儿,才道: “我是不是说过,你没空去的地方,我一直在;你没心思看的书,我全都看了?” 我越发奇怪,就说这段时间我脑子真不够用,让她说明白些。 听她细说完毕,我瞠目结舌足有一分钟。 原来,她所说的,我没空去的地方,便是阴阳驿站。 我是没时间去驿站,也不怎么想去,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小雅’的关系,在‘小雅’消失后,每每入睡,季雅云就都会去到驿站里。 一开始她还迷迷糊糊,醒来后都只当自己是在发梦,渐渐的才发现,她是真的在睡梦中去到了阴阳驿站,而且,还接触到了那里的‘人’。 季雅云说,她在驿站见到最多的,是老何,偶尔也会见到一袭黑衣,包裹头脸的徐荣华。 这个时候,季雅云已经意识到,自己和驿站不可分割,甚至于她本人就是驿站的账房。 但因为我这个老板不在,最初她并不愿意和其他人说话,就只在驿站里游荡。 直到有一天,老何像是蓄谋已久一样,忽然拿出一册手工装订的破书让她看。 听她说到这里,我不由的脱口而出:“老何给你看的,是那本医书?” 第二章 雷劈木 之前机缘巧合下,我从方启发那里得到一册旧书残卷,据说上面记载的是十分神秘的鬼医之术。 我不是没仔细看过那本书,可一来,作为现代医科毕业生,我实在很难接受书上那些与常理相背离的记载;再就是,从医书被带到驿站后,此书就被老何和静海两个老家伙‘霸占’。 久而久之,我也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见季雅云点头承认,我疑惑的问:“你能看懂那本书?” 季雅云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说:“多数能看懂,当中有些不明白的,后来听老何一说,也就差不多能懂了。” “我去!天才啊!” 季雅云红着脸白了我一眼。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一拍大腿:“明白了!” 季雅云问:“你明白什么了?” 我说:“东北绿皮火车上那次,你曾和娟子有过交集,甚至是在某种特殊状态下,传承了她的一些本事。娟子是萨满,而萨满诞生的初衷,就是替人驱邪治病。 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你和娟子的交集是怎样一种形式,又或者说,是通过怎样的方式获得她的传承的。 但可以肯定,你一个从来没接触过医学的中年妇女,竟能轻易看懂鬼医遗录,绝对和得到萨满传承脱不了关系。” 坐了这半天的车,我多少有些迷糊,乍一听到季雅云的离奇遭遇,兴奋之余有些口不择言。 正所谓祸从口出……要不是窦大宝和林彤及时赶回来,我就险些被‘中年妇女’给活活打死…… 过了晌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雨,两点来钟,刚下高速,随着一声惊耳的炸雷,竟是突然降下暴雨。 拐上省道,我边开边嘬牙花子,这初春的第一场大雨,来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窦大宝被我换下来后,这一路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无论是胖子,还是桑岚和潘颖,全都一直关机。 这会儿他是真急了,因为潘颖报给我的地址,是这个沿海城市周边的一个村落,而这个村落,不光导航找不到,连纸质地图上都没有标注。 季雅云也担心桑岚,但还是说:“雨下这么大,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雨,顺便问问路,等雨小点再赶路。” 我看看油表,摇头说,这雨势还不至于阻断行程。大背头虽不着调,和桑岚却是情同姐妹,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么严重,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耽搁。 又开了约莫有二十来分钟,窦大宝忽然大叫要我停车。 我不明就里,听他口气急,也还是靠了边。 车一停下,窦大宝就抄起把雨伞,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知他不会胡来,赶忙也跟着下了车。 两人冒着雨,往回走了约莫两三百米,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停车。 路沿下头,居然翻倒着一辆电三轮儿,一个身穿老式军用雨衣的人,正试着把那三轮车抬起来。 我刚才是只顾看着前头开车,窦大宝眼尖,发现了这一状况。他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看不得别人受难,这才让我停下来帮忙。 那电三轮实际上就是台老年代步车,带顶棚,模样就跟个微缩版小汽车似的,虽然不大,可哪是一个人能抬得动的。 见那人雨衣下脸孔苍老,身形又瘦小,我和窦大宝二话不说,便帮手抬车。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车弄上正路。 窦大宝钻进车里看了看,说电量还足,车子也没大损坏。 下车再看那穿雨衣的老头,却有些为难。 这时我也早就看清,那老头年纪起码得六七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天路滑,才把车给开沟里去的。费了这半天劲,这会儿老头站在那儿整个人都哆嗦。车是没事,要他再开车怎么看都玄。 窦大宝问他:“大爷,你这是要去哪儿?要不,先把车搁这儿锁上,我们送你一程,等回头雨停了,再让你家人来把车开回去?” 老头动作有些僵硬的摆摆手,声音沙哑道:“不中,不中,这车是俺姑娘、姑爷新给我买的,可不能丢下。要是让人给偷了,那还不得心疼死。” 见窦大宝一时也没了主意,我又不想耽搁时间,左右一想,就让窦大宝过去把车倒回来。 这趟来开的是他新入手的破金杯,除了喇叭时灵时不灵,开起来哪哪儿都响,好在这车最大的好处就是够宽敞。 路见不平,不帮忙说不过去。干脆就把车后排座椅掀了,把老头的代步车给抬了上去。 窦大宝急着招呼老头上车,我刚要往车上去,没走两步,脑袋被什么东西“砰”的砸了一下。 这下说不上重,也让我晕乎了一会儿。 等回过神来,看到砸我那东西,却是一截手腕粗细,一尺来长的树枝。 见那树枝外表焦黑如炭,再抬头一看路边的一棵行道树,我心里猛一咯噔。 雨下的急,在窦大宝的招呼下,我也顾不上多想了,弯腰捡起那黑树枝,快步走到驾驶室钻了进去。 我把树枝随意往副驾驶座下一丢,抬眼看着后视镜,“大爷,你要去哪儿?” 老头问我:“孩儿,恁(你)知道江家屋子不?” 他说的‘屋子’并不是指房屋,而是当地许多村落都习惯用某家屋子取名。 我急着用手机搜到江家屋子,见距离不远,赶紧就挂上档,猛踩油门往前冲。 “你开这么快干什么啊?”林彤问道,“这么大雨,你不怕出事啊?” 我心说,你知道个屁,要是不开快点,才真正要出大事呢。 窦大宝到底是没忘正事,胡乱擦干头脸,就问那老头:“大爷,你知道七河口窝棚不?” 七河口窝棚,就是潘颖在电话里报给我的最终地址。 老头似乎是想了想,居然反问:“你们咋知道七河口窝棚的?” 要按窦大宝的性子,非得跟老头唠个长短,我是没给他机会,就直接向老头问: “您就告诉我们,那村子在哪儿吧。” 这老头也是个慢性子,“你们还真问对人了,要是找别人,多半还就没谁知道。我就跟你们说吧,我早年就住七河口那边,就是从那儿搬过来的。我说,你们到那儿干嘛去啊?” 我心说还真是病急碰上慢郎中了,也不看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拉呱。 我急着说:“大爷,我们有个朋友住那边,你赶紧说说,那地儿在哪儿,我们赶着去找她有急事。” 老头显得有些吃惊,“咋还有人住那儿?那里不早四十年就荒了吗?” 听老头说我们才知道,七河口窝棚就处在黄河入海口临近,因为特殊的地势,总闹水患,所以早几十年就全村搬迁了。现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荒村。 我刚问明大致方位,老头就指着前方说:“到咧,到咧!就那车,那是俺姑爷的车!” 眼看岔路上正开出来一辆宝蓝色小轿车,我急着一脚油门,硬是拐过去堵在前头。 窦大宝终于忍不住问我:“祸祸,你这是咋了?怎么就怪里怪气的呢?” 我没回应他,反倒是那老头,忽然咧嘴笑了笑:“不赖他,不赖他,赖俺。他看出俺是咋回事了,俺也知道是咋回事咧。他能不怕担事,能把俺老头子送到家,已经是不孬了。” 说着,老头竟探身拍了拍我的胳膊,“孩儿啊,别怕,俺还有口富裕气儿,会把事给俺孩儿说清楚嘞。你帮了俺,俺不能让你受累,也不让你白出力。这么地吧,反正我那车也用不上了,真要卖也不值俩钱,就送给你们嘞。” 说话间,老头就拉开了中门。 那辆被拦的小车估摸着是把我们当劫道的了,半天没动静,见老头从车上下来,才打开车门,急着跑过来一男一女。 老头被那对男女扶着,回头指着车上说:路滑,俺把车开路沟里去了,就是这俩小伙帮忙把我送回来嘞。恁‘你们’记住,人家是好心,恁可别狗咬吕洞宾哈。” 一男一女刚要向我们道谢,老头就猛一挥手:“别说嘞,赶紧,家走!我快不中了!” 眼见老头被那对男女架上了车,我才松了口气。 窦大宝挠头问:“咱还真就把那老爷子车给人扣下了?” 我叹口气:“活人的话可以不听,这死人送的‘礼’,怎么退啊?” “你什么意思?”窦大宝和林彤都没反应过来。 一直没开口的季雅云这时突然道:“那老爷子不是活人,是死尸!” 这么说的时候,她自己先哆嗦了好几下。 我弯腰捡起副驾驶下头那截树枝,扭脸递给窦大宝,边挂挡开车边道: “还记不记得咱下高速那会儿,打的那个雷?要是没猜错,那会儿那老爷子已经把车开沟里去了。不光车翻了,他人也在那时断了气。算是天意吧,那个炸雷说巧不巧,正劈到了他翻车的那棵行道树。” 我透过后视镜看了窦大宝一眼,“听说过雷惊尸诈吗?劈的是树,惊的是尸,那老爷子是诈了尸了!呼……好在他就是想回家,没存旁的心思,要不然,还真得耽搁一阵子了。” “雷惊尸诈……”窦大宝愣了半晌,蓦地看向手中的树枝,“那这不就是……就是雷劈木?!” 第三章 洪流 按照老头指的道,又开了一段,便拐上了一条来回双车道的支路。 这时,窦大宝忍不住感慨说,还是好人有好报,只不过顺道捎了那老爷子一程,不光得了辆三蹦子,还得到这么件辟邪的宝贝。 他也不嫌埋汰,边说边从工具箱里找出家什,刮着树枝碳化的表面。 我对他说,正儿八经的雷劈木,还得是枣木,为冬夏旱天雷所劈,才是上品。 据说将真正上好的雷劈木,放在水里,念诵道家法诀,木头就会像活了一般,在水中移动追赶游鱼。那是因为,雨雪为阴,雷电属阳,被旱天雷所劈,雷电阳气最盛,所以施咒之下便会自发的追逐生于阴寒水域的鱼类。 窦大宝停下动作问:“那这玩意儿到底有用没用?” 我听他有些失望,便说:“这就是普通的黄杨木,虽然不如枣木,但被雷电直击,也还是有些作用的。你就先削吧,要是内芯击透,还留有木性,够尺寸的话,也不失为一件法器。” 窦大宝这才又开始忙活,不大会儿的工夫,突然“我去”一声,“白费劲了!” 我笑道:“怎么?从里到外都被劈成炭渣了?” 窦大宝说:“不是,是压根没劈透。这尼玛里头还有绿芽呢!” “什么?!” 我大吃一惊,急忙把车停到一边。 回转身接过树枝,还没细看,就感觉像是同时有无数细密无形的虱子,透过接树枝的手掌瞬间爬遍全身一样,麻痒难当。 “我艹!”我急着把树枝抛给窦大宝,见他没什么反应,心更是悬了起来。 我咽了口唾沫,“你把树枝拿给我看,别让我碰到。” 就着窦大宝的手仔细一看,就见原本手腕粗的树枝,表面焦炭被剥除后,只剩直径三厘米左右,外表仍是漆黑,却在靠近一端不到一寸的位置,有一道缝隙,缝隙间依稀夹着两片比玉米粒还小点的新绿。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对窦大宝说:“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 “啥意思?你不是说杨木不咋地吗?” “我说的那是普通的杨木!”我耐不住激动,搓着两手说:“要是普通杨树枝,就算被旱天雷劈,最多也就是挂在家里象征性的辟邪使。这截雷劈木可就不一样了!眼下正是开春,万物复苏。这树枝内夹生的新绿,正是初春头一枝新芽。” 我问窦大宝,还记不记得我跟他说过的四大鬼树。 窦大宝说当然记得,不就是桑、柳、槐、杨嘛。所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房不靠槐,当院不栽鬼拍手…… 不等他摇头晃脑继续往下说,我就打断他: “对!要说杨树被雷劈过,用处实在不大。可现如今这树枝被雷火烧的透了芯,却唯独留有一颗新芽。正所谓物极必反,多了这颗新芽,反倒是成为了世间难求的宝贝了。” 窦大宝愣怔道:“我还是没明白你啥意思?” 我想了想说:柳树也是极阴,柳枝却能打鬼,那是因为,柳树若傍水而生,便会被流水洗涤邪气,独留阴寒。这就和静海说过的阴器,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传说观世音菩萨净瓶里的柳枝,受佛法熏陶,更是仙枝神木! 这雷劈黄杨也是一个道理,被天雷劈中,丧失了原本的阴性,枯木中却保留新芽,实在是雷火极化,阴阳相交所共同孕育的一线生机。 正所谓雷劈鬼拍手,地仙见了绕着走,说的就是你手中这样宝贝啊! 窦大宝咧咧嘴,不信任的问我:这是不是又是听瞎炳那货胡吹的? 我坚决摇头,说着雷劈鬼拍手,不光鬼灵术中有所提及,三清道家的典籍中也是有记载的。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天灵地宝’,玄门圣物。 见窦大宝兀自不大相信,我灵机一动,斜眼看向林彤。 但不等我开口,林彤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阴恻恻的说: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因为从你拿这截木头上车,我就像是浑身被虫咬一样不自在。不过,你要是不想林彤变成白痴,就让他把这东西拿开!” 我闻言心一沉,本来的确是想让窦大宝拿她开刀,没想到魇婆竟洞察先机。关键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报出了‘林彤’这个名字,这摆明是胸有城府在威胁我了。 这个魇婆,本来就是个被残害的可怜孤魂,这才和管妙玲在一起几天,怎么就变得心机如此之深了呢…… 窦大宝得知雷劈鬼拍手真是上等法物,立时就说,我常年遭灾惹祸,不如就把这‘鬼拍手’带在身边。 我忙说还是别了,这天雷地木孕育的宝物,可是纯净之极,我只要一拿在手里,就觉得如遭百虫噬咬。 我边又重新开动车子,边对窦大宝说: “那老人家是你发现的,也是你提出帮他的,所以这‘鬼拍手’理应归你。其实我早想对你说了,我给你那把杀猪刀,虽然能辟邪,但到底算是凶器。你既然铁了心干这行,也是该替换件像样的法器了。” 说话间,就觉得不对劲。 林彤这会儿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往外看了看说:“雨小了,怎么水音却越来越大了?” 季雅云指着前方说:“不是下雨,是前面有条河……”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反应了过来。 刚才只顾跟窦大宝说话,有些分神,这会儿才看到,前方不到两百米的所在,有一座破旧的水泥桥。 压过雨声的流水声,似乎就是从那桥下传来的。 耳听水声越来越大,我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即一脚刹车踩了下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虽然停了车,可我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顾不得管电话是谁打的,只凭借意识,挂上倒挡,猛地将油门踩到底,拼命往后倒。 倒车到底是不如往前开,心急出错,再加上对这面包车还不怎么熟悉,倒了约莫不到一百米,后轱辘就斜开下路基,陷进了泥泞。 “下车!快下车!往回跑……” 我刚急着喊了一句,就听前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抬眼观看,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离车头不到五十米的所在,已经被水流漫没,虽然看似不深,但巨大的冲击力,已然将路基冲垮。 窦大宝吓得呼哧带喘:“这……这特么是发洪水了?” 第四章 进退两难 “别特么愣着了,下车,赶紧下车,往回跑!” 我第一个跳下车,拉开中门,见季雅云笨手笨脚,干脆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转身就拼命往来路跑…… “祸祸!差……差不多了吧?”窦大宝上气不接下气,他反应也不慢,危机关头,倒也没忘了拉上林彤。 这会儿我也精疲力尽,不等他说完,人已经软了下来。 季雅云顺着我肩膀滑下来,一只手扶住我,另一只手捂着胸腹之间,表情甚是痛苦。 我两手撑着膝盖,大喘气道:“忍忍吧……骑……骑我肯定没有骑马舒服……” 稍微缓过点劲,回头再看,所有人后脊梁又都一阵发凉。 倾泻的洪水虽然没有波及到我们的车,却已蔓延到离车头不足二十米的所在。 好在这会儿雨势已住,洪水也没有再阔张的迹象。 “娘的,得亏跑的快……”窦大宝后怕之余,哭丧着脸道:“佛祖保佑,总算还给我留了点面子,要再狠一点,我七千八买的新车可就真他娘‘打水漂’了。” 雨虽停了,四人却也都狼狈不堪。 见水势稍减,我让季雅云等人等在原地,车一时半会是肯定开不出来,行李总得先拿下来,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身替换的衣服都没有,还不得活活耗死。 窦大宝非要跟我一起去,我说去就去吧,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用不着矫情。 回到车旁,看着前头被冲毁的路面,两人心里倒是都稍许平定了些。 前方河道本不算宽阔,但因是黄河入海口附近的支流,被反常的骤雨催发,才水势暴涨,虽冲垮了路面,倒还不至于把事物卷入万劫不复的水底深渊。 两人先察看了一下面包车,相对苦笑。 车是开不了了,为免万一,还是先拿了行李再说。 从驾驶座底下捡起之前因为慌乱掉落的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居然是癞痢头。 我正想回拨过去,他忽然发来一条信息,点开一看,我说不出是该生气还是该怎么地。 癞痢头发的是:没事就好了,我就是算出你有劫难,所以想提醒你……没事就好了。 “m的,老丫跟踪我还上瘾了!”我低声骂了一句。 刚把背包挎上,窦大宝忽然突发奇想道: “祸祸,要不,咱俩把后斗的三蹦子抬下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个三轮儿代步,总比靠‘11路’强是不是?” 我一想也是,等俩人合力把那辆代步车抬下来,把行李装上去,我和窦大宝脸对脸,都是一脸哭笑不得。 “他奶奶个撮的,今天这趟事,咱谁要说出去谁是王八蛋!俩阴倌开着三蹦子给人平事,还不如在集上摆摊给大姑娘小媳妇儿算命露脸呢!” 俩人把车开到季雅云和林彤跟前,她俩的表情也都说不出的怪异。 窦大宝尴尬的笑笑:“这……这车设计的挺好,前面坐俩,后边坐俩……刚好够咱四个挤挤。” 我又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叼着烟查看着四周,定了会儿神,不禁又嘬起了牙花子: “要按那老爷子说的,过了前头那桥,再有二十里地就到原来的七河口窝棚了。要是不走这条路,那就得沿着七河口打个拐角,多开八十多公里。就算现在救援车能赶过来,咱调头绕路,到七河口窝棚也得半夜了。” 窦大宝咬了咬牙说:“先把云姐她俩安置好,咱俩……咱俩走过去!” 林彤斜睨着我道:“走过去?你们确定你们命够硬啊?” 我实在不能够确定,这话是出自她本人,还是出自‘黑化’的魇婆,所以干脆没回应她。 事实是,我和窦大宝刚才拿行李的时候就发现,那老旧的水泥桥已经被洪水冲垮,只在两岸间留下不到两尺宽,到处露着钢筋骨架的主梁。 要按窦大宝说的,从那残缺的主梁爬到对岸,也不是不可能,可但凡脑子不短路,都知道那样做风险是极大的。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又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显示的居然是季雅云。 我抬眼看向她,“你打给我干什么?” “我试试看,能不能打通。”季雅云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窦大宝直抖楞手:“姑奶奶,你可别没溜了。我这次来得急,没带充电宝,眼下这状况,咱都省点电吧……” “有电也没用。”季雅云看着我道,“这里根本没信号,电话根本打不出去,除了……打给你。” 我眼皮一跳,急忙拿出手机察看。刚才只顾看信息,并没看别的,这会儿再看,竟果真没有信号。 “还真没信号?”窦大宝拿着手机傻眼了。 与此同时,林彤却是低头看着手机,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像是从来没见过那是什么一样。 我看了看时间,又翻开癞痢头最后给我发信息的时间,不禁苦笑: “延迟了七分钟……也就是说,这里本来应该在信号塔覆盖范围内的,可因为这场雨……又或是洪水把信号站给弄毁了。” 窦大宝不知道哪根筋又转不过来,看看我,又看看季雅云,“都打不出去,你怎么就能打给祸祸?可别告诉我,你们‘心有灵犀’,那也不能代替信号基站吧?” “别没溜了!也不看看几点了,赶紧想辙吧!” 我钻进三蹦子,拧开钥匙看了看电量表,钻出来对三人说: “咱们从拐上这条路,开了差不多三十公里,这车还有一半多点电,多说也就能开二十来公里,那还得是‘轻装减负’,要是驮咱四个,不出十公里就得趴窝!” “那咱现在咋办?”窦大宝瞪眼看向季雅云和林彤,“你俩会开电瓶车吗?要是会,你们俩开这车往回去得了。我跟祸祸就玩儿一回刺激的,趁天没黑透,直接从破桥上过去,直奔七河口窝棚!”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货和大背头因为‘小佛爷之死’,已经很长时间都跟反贴的门神似的不联系了。可这次大背头和桑岚在一起,状况不明,他才真情流露,真急眼了,只一心要去七河口窝棚。 我让他别冲动,却还是问季雅云:“你会开这车吗?” 季雅云脸一红,低着头说:“我驾考考了六年都没过,后来干脆就不考了,你觉得我会开吗……” “我……” 我差点没让她一句话噎死,转眼看向林彤,更不做指望。 这婆娘现在拥有两种不同的意识,如今正对着手机发怔……就算林彤的意识能战胜魇婆,可要是路上,魇婆忽然冒出来……一个二战期间被日本鬼子害死的女老师,就是用蹬的,她还不得把三轮蹬沟里去?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要不……要不咱们都别分开,再等等,等水势再退点,一块儿从桥上过去?” 我刚摇摇头,林彤忽地猛然抬起头,仰面对着天空:“天黑了!” 听她声音明显不对,我心里不由一紧。 ‘林彤’低下头,面向我时,眼中竟已没了先前的神采,“徐老板,是你把我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的。无论以后如何,我都会报答你的恩德。天黑了,我就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 …… 第五章 狗骨头 ‘林彤’忽然邪魅一笑:“你,相不相信我?” 她虽然两眼无神,但说这话的表情,竟是像极了管妙玲。 或许是和管妙玲等人接触留下了后遗症,心念还没细转,我已经微微点头:“你说,我就信。” ‘林彤’呵呵一笑:“那行吧,现在天色已晚,你们想冒险过桥,多半是送死。要我说,不如找个地方歇息一晚,等天亮再过桥,还保险些。” 窦大宝抬头看看天,小声嘀咕:“这还没黑呢……” 我赶紧示意他打住。 我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那就是,或许从天色黯淡下来的那一刻起,林彤就已经不再是林彤,而是由魇婆成为了主宰。 那是因为,人对外界事物的感知,视觉是极重要的一部分。 刚才说是有惊无险,但林彤本人也是吓得够呛,精神本就不能集中。再加上天色一暗,她视力自然减弱。 这个时候,本就习惯黑暗,能够将人带入梦幻的魇婆,成为主宰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我让窦大宝稍安勿躁,对‘林彤’说: “你一直都在,我们现在的处境,你应该很清楚。你说要报恩,那现在,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林彤’咯咯一笑,竟是露出几分媚态,“我不是说过了,这附近有歇脚的地方。从现在咱们所在的位置,往回走五里,就有一条岔路,岔路的尽头,便是歇脚所在。” “你又没来过这儿,你怎么知道?”窦大宝问。 “呵,我是没来过这里,可之前有人来过啊。” ‘林彤’径直走到我面前,虽然眼神涣散,却仍面带邪笑,“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知道我擅长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我说的那个落脚点,前不久还曾有两个女人待过…更久以前,好像……好像还有个胖子去过,你信不信?” “我跟你走!”我果断道,“上车!” 眼看她和季雅云先后上了后座,窦大宝小声问我: “我也知道魇婆可怜,可我怎么觉得,她现在就是个疯婆子?你真的相信她?” 我同样低声道:“以往的经历告诉我,一个人每经历一件事,就会有一部分意识或暂时、或长久的分离出去。而魇婆最擅长的,就是捕捉和控制人的意识。所以,魇婆说附近有落脚点,还说桑岚她们,和胖子都曾去过那里,我信。” “啧,可你也知道,魇婆在附身管妙玲后,和以前不一样了,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能想什么?”我反问,“再被管妙玲同化,或者说是被管妙玲这个千门正将欺骗,她最终也还是忘不了死前和死时遭受的痛苦。她说‘人性本恶’,是针对自己的遭遇;我却说,人性本善,没谁是天生的坏种。 无论是管妙玲还是魇婆,都和桑岚、和潘潘无冤无仇,损人不利己,何必?更何况,我觉得,管妙玲似乎还想着利用我,替她做些什么。以她的智商,绝不至于对魇婆下达过分的‘指令’。真要是那样,伤到我在乎的人,别说求我办事了,我保证她连鬼都做不成!” 窦大宝还想再说,我揽住他肩膀,“我知道你担心潘潘;说实话,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桑岚,但那不代表我不关心这个妹妹。我也想现在就赶去七河口窝棚,可特么要是咱过不去那破桥,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你让她们怎么办?” 窦大宝没再多说,只点点头,就绷着嘴钻进了车里。 我从另一侧上车,屁股刚还没坐稳,就觉得整辆车往下沉了一截。 窦大宝终是忍不住大笑: “娘的,要是有一天我能单挑‘大梁’,一定也给自己弄个幌子。上头绝不写什么‘半仙’、‘神算’、‘天机圣人’,就只画一辆三蹦子!” …… 我也不知道三蹦子的里程表准不准,看看差不多,就放慢车速,边左右张望边问: “差不多了吧?岔路在哪儿呢?” 话说来的时候雨已经变小,我虽然没怎么留神,可也没看到有什么岔路。 “到了!”‘林彤’道。 我急忙踩下刹车。 车开的虽慢,却还是随着刹车往前蹿了蹿,车上四人也跟着向上一弹。 窦大宝连翻白眼:“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这玩意儿又叫‘狗骑兔子’了,真就是连窜带蹦的!” 我先下了车,左右看看,并未见到所谓的岔路。 “别问了,右边!”林彤嘴里说着,下车的姿势却是十分怪异。两只手在身前摸索,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盲人一样。 而此刻,不光电三蹦子的头灯还亮着,我更是已经打亮了随身的手电。 不巧的是,四人才刚全都下车,老天居然又不开眼的下起了雨。 “艹,就只顾拿行李了,没带伞。”窦大宝骂道。 好在雨还不算大,我又打着电光仔细看了看路右侧,回头问‘林彤’,“哪有路啊?” ‘林彤’猛地转脸面向我:“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 “你要是不相信,就去那棵长得像人的树底下找!找到那根骨头,你就该信了吧?!” 眼看‘林彤’忽然变得狂躁,说的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一时间是真有点不知所措。 然而这时,本来还有些木讷的窦大宝,忽然快速的四下看了看,猛地跳下路沿,蹚着泥泞向一棵树跑去。 电光一照,才发现那棵树支楞八叉,还真就跟个人在张牙舞爪似的。 窦大宝才跑到树下,就“哇呀”一声怪叫,跟着回头冲这边大喊: “她们来过!她们真来过!” 我一怔之下,也不顾旁的了,跳下路沿,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就见窦大宝满脸雨水,气喘吁吁把一样东西举到我脸前。 那是一条断了的红绳,绳子下端,绑着的居然是一根‘狗骨头’! 那可不是真的狗骨头,也不是真骨头,就是长约三四厘米,用红绳绑着的一个骨头形状的吊坠。估摸着是用骨粉之类倒模的,倒是形象的很。 窦大宝激动万分,竟一手拽住我夹克的领子:“这是我送给潘潘的!她属狗……她不让我吃狗肉……我……我在我们镇上王二毛家买的……你也知道我们莲塘镇是景区……是便宜货不假,可这是潘潘自己选的!她说过,要么我吃狗肉…要么我办了不是人办的事,不然她就把这骨头戴到死……” 第六章 倒开江 窦大宝平常大大咧咧,却是极重感情,乍看到自己送给潘颖的挂饰,没当场崩溃,也已激动的不行。 我让他先别多想,接过挂绳看了看断口说:这应该是她们从这棵树下经过,不小心遗落的。 “那现在咱咋办?”窦大宝是真没主意了。 我边拉他往回走,边暗中对他说: 魇婆的能力不容小觑,这骨头挂饰就是最好的证明。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看来要找到桑岚和潘颖,非得靠她不可,所以现在甭管怎么都得顺着她。 窦大宝答应一声,急着跑到林彤身边,“那边果然有条小道,只是下雨不好走,我背你吧!” “走开!”林彤急着后退,“你离我远点!” 我是看出来了,从车上下来,林彤,或者说是魇婆就显得有些暴躁,难不成是受窦大宝新得的雷劈鬼拍手影响? 刚才我和窦大宝都已看到,那形貌古怪的大树下,果真有条不易发觉的小路。只是连降大雨,道路泥泞,‘林彤’又是个睁眼瞎,要她自己走实在不现实。 我干脆对窦大宝说,让他拿上行李,照顾季雅云,由我来背林彤。那辆三蹦子,就拔掉钥匙,留在路边。 或许是被我救出苦海,‘林彤’对我倒不抗拒,趴在我背上,十分平静。 就这样冒着大雨,下了路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竟果真看到一栋房舍。 见里头黑灯瞎火,窦大宝先抢过去,大声问有人没人。 林彤在我耳边道:“直接进去吧,这屋子本来的主人,怕是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我知她这样说定然有她的道理,就招呼季雅云上前。 房门只从外面插着,并没上锁。进去后,借着手电光亮,见桌椅床铺俱全,一角甚至还有锅碗瓢盆和一个煤球炉子。 这屋子地处偏荒,自然是不通电的,临近窗台的桌上,却是有着几根蜡烛。 窦大宝点燃蜡烛,屋里顿时亮堂起来。这时我放下林彤,只觉腰酸腿木,整个人疲软的都不行了。忍不住说:“彤姐,你真该减肥了。” “你放屁!”林彤横眉竖眼骂道。 这一瞬间,她眼睛竟是陡地明亮了一下,声音居然也似她本人发出的。 但也只是这短短一瞬,就又变成了阴沉的样子。 我一头黑线,说季雅云是中年妇女,她就能像被抢了蜂蜜的熊黑子一样和我拼命; 说林彤胖,即便被魇婆控制,她居然还能反口骂人……难道说,这就是女人的‘强人念’? 我让窦大宝一块儿出去抽根烟,实际是借机让季雅云和林彤把湿衣服换掉。 再回屋,俩大男人就没多少避讳了。 换了衣服,还是感觉冷,毕竟才刚开春,被雨水浇这一趟,可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过来的。 见角落还有两摞蜂窝煤,窦大宝便过去生了火,等火势起来,这才有了几分暖意。 窦大宝边烤火边讨好的对林彤说:“得亏你把我们带来这儿,要不然这天寒地冻的,不把人冻死,也得冻病。” 见林彤阴着脸不搭腔,他又自说自话:“要说咱这趟也够倒霉的,怎么就碰上发大水了呢?” 我也是觉得沉闷,就对他说:"老人们说,春雨贵如油不假,可也说,冬末春雷,必有灾祸,这并不是没道理的。打雷多半是要下大雨的,这地界本就临近黄河入海口,那条河十之八九是入海的支流,经过一冬,水势本来平缓,被这大雨一激,水势暴涨,引发洪水倾泻也不足为奇。" 窦大宝挠头:“老话说的还是不怎么准,也就是这里地理特殊,要换了别地,这么一场大雨,未必就算什么灾难。” 我咧咧嘴:“这只能说明你见识的少,不说这里临近海口,就说咱去过的东北,龙江沿岸,要这个时候来上这么一场雨,也是要遭灾的。” 窦大宝不屑,“你这就有点牵强附会了,关外也有水患这我知道,可这会儿龙江水域都还冻的能跑卡车呢,下场雨还能把冰面给浇开了啊?” 这货一边说着,竟是从挎包里翻出两瓶‘小二’,递给我一瓶,又问季雅云和林彤: “我包里还有,要不要喝点,暖和暖和?” 季雅云说不要,林彤却是意外道:“酒?那给我也来点儿。” 我不禁有些奇怪,倒不是说她会要酒喝,就是我听她说话,怎么忽然变得有点‘垮’呢? 窦大宝经过我的‘开导’,这会儿对林彤是千依百顺,闻言赶忙拧开瓶盖,把酒送到林彤手上,自己又拿了一瓶,就着带来的火腿肠灌了一大口。 林彤也喝了一大口,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看样子竟是喝惯了白酒似的。 我一回想,也就不觉奇怪,朱飞鹏经营了诸多买卖,我最初和林彤接触,她就是负责打理ktv的。那种环境下对酒自然是不陌生的。 林彤又喝了口酒,忽然对我说:“你再说说,东北闹水灾的事呗。” 我虽然觉得意外,但这会儿精疲力乏,也懒得想别的,当即就说: 关外天寒地冻不假,但在龙江上游,开春时节也是会发水患的。 那是因为,当地存在一种特别的自然现象,叫做倒开江。 这时节是还早了些,再过些时日,气候渐暖,若是来这么一场暴雨,势必会将上游的冰面冲开。 下游江道未开,上游江道却先开化,江水灌流,就会导致下游冰面破裂,行成冰坝,从而造成两岸遭受水患。 窦大宝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要单凭想象,那场面还真是挺壮观的……” “壮观?!” 林彤忽然冷笑一声,“你要是真经历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窦大宝一愕,“难道你见过啊?” 林彤神色一黯:“何止见过,我爹娘、弟妹,还有我姥姥,就是因为那次倒开江死的。要不是校长刚好经过,救了我……呵呵,要回想起来,还真不如就让我被那次洪水淹死,也就免得后来遭那些罪了。” 第七章 地洞 窦大宝愕然:“你是东北人?” 我却似听出些蹊跷,同样急着问:“校长是谁?” 林彤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干,拭了拭嘴角:“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还有酒吗?再给我一瓶?” 窦大宝刚要起身,我一把拽住他,暗暗冲他摇了摇头,“没了,谁出门带那么多酒干什么?” 季雅云一直挨在我身边,这时忽然道: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周围一片荒凉,怎么会单单有这么一栋房子呢?” 窦大宝刚才也是乏了,这会儿听她一提醒,也是猛一激灵,“魇……不,彤姐,你说潘潘和桑岚来过这儿,是真的?” 魇婆忽然怪异一笑:“徐老板,这么长时间了,你只知我是魇鬼,却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吧?” 我说:“你被日本鬼子害那么惨,我都不敢当你面说那些事,又哪敢问你名字。” “呵呵,那些都过去了。”林彤面朝我,似笑非笑道:“如果我说,我本来就叫林彤,你信不信?”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不会这么巧吧?” “我说的都是真话,信不信随你们吧。” 林彤面朝炉火,似发了会儿呆,才又开口道: “桑岚和潘颖的确到过这里,还有一个胖子,也曾来过。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栋单独的房子,我不知道,但我能感受到,这房子的主人早已故去,而且,死的很彻底。” “那你能不能感觉到,潘潘她俩现在在哪儿?”窦大宝急着问。 林彤微微蹙眉,神情竟有几分疑惑,“我只能觉出,她们现在人在方圆五十里内,但是很奇怪,我居然没法子捕捉到她们的意识。” 窦大宝一心记挂潘颖,我却听的有些毛骨悚然。 虽然百鬼谱上有魇鬼的载录,但绝没想到,这个自称和林彤重名的魇婆,竟厉害到这种程度。 她说能感应到桑岚和潘颖在方圆五十里内,那岂不是说,方圆五十里的人一旦进入梦乡,就都能受她控制?! 林彤突然对我说:“徐老板,我感念你救我脱离苦难,这次,一定会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但我希望,这次过后,你我两不相干,最好别再有接触。” “等找到人再说。”我心说你只要不害我和我在意的人,我才懒得管你干嘛,可你要一心附在林彤身上,想鸠占鹊巢,我可是不能坐视不管。 窦大宝怕惹恼林彤,也不敢再追问,一口喝干了瓶里的酒,站起身:“我去外头方便方便。” 窦大宝出去后,我‘没话找话’的问林彤:“你是东北人,东北哪儿的?” 林彤报了个地名,我没听过,想来那应该是靠近龙江上下游交汇的一个小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受管妙玲影响,林彤的防备心很重,我几次假装无意提到她家乡遭受的那场水灾,都被她直接绕过话题。 又过一会儿,我也觉得乏了,就对她和季雅云说,时候不早了,都休息吧。你俩睡床,我和窦大宝拼椅子对付一宿。 季雅云点点头,却是问道:“大宝怎么还没回来?” 听她一说,我也觉出不对,这前后都十来分钟了,就算是上大号,人也该回来了。 我让季雅云她俩待在屋里,拿了电筒出门。四下不见窦大宝人影,便沿着墙根绕向屋后。 要说这屋子确实有些奇怪,之前冒雨开车,没仔细看周围境况,等到洪水阻路,才发觉,许是因为曾闹过大的水患,除了那破旧老路两边有些行道树木,方圆所见,就都是荒芜平地。 我是不怎么懂风水,却也知道,这样的地理环境,是绝不适合建坟地的。 既没坟地,又无人家,怎么就在这儿单单有这么一间屋子呢? 而且察看细节,这房屋建造的年代,也绝不超过二三十年…… 到了屋后,仍没找见窦大宝。 我心一沉,说坏菜了,这家伙可别是感情用事,借‘尿遁’,自个儿跑回去要连夜过那残桥吧?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赶忙就想往回走,可是刚一转身,就感觉衣角像是被人拉了一把。 回头看,不见人影,我以为是错觉,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再一回过头,竟又被拉了一下。 与此同时,就听身背后竟然传来一阵似婴儿般的哭声。 这次我感觉真切,听的更是清楚,猛地转身,哭声戛然而止。 虽然仍是未见人影,却已觉出苗头不对。 “大宝!大宝!” 我一边喊,一边打着电筒四下照看,电光所到,猛不丁就见挨着屋子的后墙底下,有一块像是被踩塌的水泥板。 我急着走过去,用电筒朝塌陷部位一照,不由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那下头竟是一个地洞,地洞里蓄着水,一个人正站在及腰深的水里,举着两手,慢慢的转着圈。 单看头顶,我就认出这人是窦大宝,再看他这模样,便认定他是遭了‘算计’,中了邪了。 我顾不上多想,赶忙把手电筒咬在嘴上,奋力将破朽的水泥板掀到一旁。 “大宝!快上来!” 我也顾不上施法念咒了,就只想先把窦大宝给拉上来。这大冷天的,他再继续在水里泡下去,俩腿非落下病根不可。 要说那地洞并不算太深,顶多也就三米多,要是窦大宝稍微配合点,我就能把他拉上来。 可这会儿无论我怎么喊,他就是没反应。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只看他跟像鬼子投降似的举着俩手,在水里打转。 情急之下,我才想起念诵驱邪法诀。可连念三遍,窦大宝也还是没反应。 “不成,再这么下去,他非冻残不可!” 我急着跑回屋里,抓起背包,转眼间,就见季雅云坐在床板上疑惑的看着我。而林彤却已是侧躺在床板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出什么事了?”季雅云问,“呀!大宝该不会跑去桥那边了吧?” “不是!”我两步冲到床边,一把拽起林彤,“是不是你在搞鬼?” 从下了三蹦子开始,林彤就表现的对窦大宝特别厌恶,莫不是她对窦大宝做了什么? 要真是那样,也就难怪驱邪法诀不起作用了。 林彤被我拉起来,虽是睁开了眼,但一望而知,还是个睁眼瞎。 但出于本能,她还是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的问:“你干啥啊?” 好嘛,这连东北口音都出来了…… 我也不回应,直接拽她下床,拉着她往外走。季雅云也知道出了渣子,赶忙也跟了出来。 到了屋后,窦大宝还在地洞里转圈呢。 季雅云大惊:“他这是干嘛呢?中邪了?” 第八章 墙中石碑 一入夜,林彤真就什么都看不见,皱着眉头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没回答,而是反问:“真不是你搞的鬼?” 林彤勃然:“我搞什么鬼了?我说过,这次我只是报你的恩德,我搞鬼干啥?” 她这一说,我还真就信了。 管妙玲是千门正将不假,但再怎么样,短短几天,也绝不能够把魇婆‘培训’成影帝级别的人物。 季雅云急道:“先别管旁的,赶紧把大宝拉上来,不然他非得冻坏不可。” “你们俩帮忙,压住我两条腿!” 情急之下,我整个人趴在地上,一手撑住地洞另一边。 季雅云倒是和我心有灵犀,拉着林彤到一边,指引她抱住我一条腿。 我急道:“别抱!你们就干脆坐我腿后弯上!” 这婆娘也是自以为是,别说她和林彤了,就是再加上俩女的,也不可能拽得动两个大男人,何况窦大宝还是个半拉胖子。 感觉两腿被压住,我一咬牙,松开撑着的手,上半截身子整个探进地洞。 可就在这一瞬间,洞内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 那绝不是一个婴孩在哭,而是像几十、甚至上百个婴儿同时发出的一样。 即便我屏气凝神,避免邪气入侵,也还是被这哭声加上回音震得头脑发胀,身子一阵阵发麻。 好在终于逮住了窦大宝一只半举着的手,我一咬牙,一手撑住洞壁,“上来吧你……” 不管怎么说,窦大宝终于还是被从地洞里拉了上来。 他半身湿透,一被拖上来,就歪在地上,仍是举着双手,却两眼紧闭,一动不动,活像被冻僵一样。 我比他好点有限,一脱离地洞,震耳的哭声便消失不见,可被哭声所摄,也好半天都躺在地上,上半身倚在季雅云怀里不能动弹。 等缓过劲来,刚一起身,林彤突然“呀”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你发现什么了?”我边急着过去扒窦大宝透湿的裤子边问。 林彤双手掩耳,不住的摇头:“他在跟孩子玩儿,在跟一大堆的孩子玩儿……” “什么意思?”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见她也是一脸无措,干脆一把抱起窦大宝:“先回屋!” …… 我也顾不上埋汰,就直接把窦大宝放躺在炉子边上,不住的替他揉搓着僵硬的双腿。 林彤被季雅云搀扶进来,摒了摒神,突地说道:“吓唬他!” “什么?”我越发懵逼。 林彤急道:“我现在不能完全进入他的意识,但能感觉出,他在陪着一大堆的小孩儿玩……他现在就是睡着了!你赶紧吓唬他…别管用什么法子,赶紧把他弄醒,不然他就死了!” 我仍是听不懂她的意思,但大致明白她要我做什么。 左右一想,我停下动作,冲着窦大宝的耳朵眼大喊一声:“大背头死了!” “啊……” 原本一动不动的窦大宝,闻言竟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狂叫,猛然坐了起来,“你说什么?潘潘……潘潘她怎么了?” 我和他对眼半天,确定他是清醒了,起身走到一旁,翻出条裤子丢给他,“潘颖没事,你刚才发梦呢,赶紧,先把裤子穿上。” 窦大宝这趟真是冻的不轻,套上裤子,抱着炉子烘了半天,才抬起还发青的脸问我: “潘潘……潘潘真没事?” “没事,刚才你发噩梦,我那么说,就是要把你弄醒。” 等我说明了情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彤身上。 林彤摇头道:“我能力到底有限,能感觉到的、能做的,就是刚才所说那些。其余的,我给不了你们答案。” 我只能是点点头,甭管怎么说,窦大宝这条命,算是她救回来的。她能配合我救人,就断没理由加害窦大宝。 我问窦大宝:“你不是出去方便吗?怎么就掉那洞里了?” 窦大宝抱着火炉,颤颤嗦嗦的说: “我就是去撒尿啊,这周围连棵树都没有……我……我只能去屋后啊。我……我就刚尿一半,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祸祸,你别骗我……潘潘,潘潘真没事吧?” 我瞪了他一眼,没吭声,心里就只想着刚才的遭遇。 我虽然疲累,但绝对是那种事到临头,不弄出个黑白分晓就不肯安生的人。 只愣想了一会儿,就起身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窦大宝到底还是身体健壮,好歹缓过劲,爬起身,抖抖索索的追了上来。 这事说邪乎是真邪乎,季雅云到底是女人,一时之勇帮忙救出了窦大宝,过后哪还不怕。一见我俩出门,赶紧就跟了上来。 我回头看向林彤,林彤似乎有所感应,“外面太冷了,我不去了。发现什么,回头告诉我一声就行。” 出了门,我心直往下沉。 季雅云察觉我心绪不宁,问我在担心什么。 我低声对她和窦大宝说: “鬼是不会感觉到冷的,魇婆怕冷,那就真是说,她已经融合到林彤灵台里了。换言之,她和林彤现在就是一个人!不可分割!” 两人对视,都不明觉厉。 再次来到屋后,看看那地洞,似乎就只是平地而生的一个洞。 可当我下意识把电光上移,光亮所到,三人同时“啊”了一声。 季雅云先道:“那……那不是砖墙,好像是砌了座石碑在里头!” 我和窦大宝也已发现异常,我拉住季雅云的手,急着走过去,仔细照看之下,不由的仰面闭起了眼睛。 如季雅云所说,挨着那地洞后方,确实有块石碑,而这石碑,是砌在房屋后墙里的。 那石碑竖立的年代,绝对比这屋子不知早了多少,历经沧桑,上面的刻字都已不怎么清晰。 窦大宝拿过我手里的电筒,对着石碑上下照看,“奉……永……女……” “这是啥意思?”他回过头问。 我睁开眼,见季雅云也疑惑的看着我,缓了口气,说道: “要是没猜错,这石碑上最初刻的是:奉宪,永禁溺女。” “什么意思?”季雅云问。 我叹息一声:“就是说,这不是普通的碑,而下头的地洞,原本是一口井。” 这样说的时候,我忍不住深锁起了眉头,“古代重男轻女,某个时期,更是达到极端。孕妇生产,如果生下女婴,立时就会被主家丢进深井、河道淹死溺毙。 这在当时,算是出于‘民生’,贫穷百姓为了生存干的事。但是人都知道,那他妈是造孽!当朝帝王偶闻此事,龙颜大怒之下,着地方官在溺女盛行之地立下官碑。 ‘永禁溺女’……就是以皇权官令,不许将女婴沉井溺亡……这座被砌在墙中的石碑,便是禁溺碑,而这地洞……早年间,应该就是不知溺亡多少女婴的水井了……” 第九章 吊在房顶的怪物 我说,同样的‘永禁溺女碑’,至今福建永泰还保留了一块,没想到这里竟也有这样一口充斥孽``障的井。 窦大宝脸色发白,说会不会是刚才他撒尿的时候,不小心尿在了石碑上,被井下的婴儿亡灵给记恨上了吧。 我让两人回屋再说。 回到屋里,我问窦大宝,他之前是怎么个感觉。 窦大宝的回答和先前差不多,就是正撒着尿,一下失去了意识。 不过他说,在那之后,他就像是做梦一样,梦里影影绰绰,像是有许多小孩儿围着自己,然后他就迷迷瞪瞪,和那些小孩儿玩了起来。 他忧心忡忡的对我说,那些被溺死的女婴亡灵实在可怜,不如将她们超度。这样也可避免再有人受害。 我摇摇头,说那溺女井内并无亡灵,他之所以‘中招’,多半是被井中碑内残留的怨念所致。 林彤也说:“怪不得刚才我只能感觉到,窦大宝像是在和一大堆孩子玩耍,却感应不到其它存在呢。要照你这么解释,就说得通了。”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这房子的主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怎么会挨着那样一口井,建这么一栋房子,还把石碑砌在墙里呢?” 我说:“那无外乎有两种原因,要么就是盖房的人愚昧,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要么,就是房子的主人,本就不是块好饼,而是懂得邪术的妖人。眼下井中并无亡灵,却犹存怨念,第二种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我让众人都别想了,早点休息。 窦大宝冻得不轻,再加上一身埋汰,索性就胡乱铺些柴草,挨着炉子睡下。 季雅云和林彤仍是睡床,我则拼了几把椅子和衣躺在上面。 这一天是真累坏了,没多久我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叫我的名字。 那人声音发颤,像是很害怕,我听出是季雅云,忙翻身坐了起来。 见季雅云果真站在旁边,我忙问她怎么了。 季雅云脸色煞白,一言不发的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顺势一看,我也吓了一跳。 一个身穿灰布旗袍,眼上蒙着带血纱布的女人正矗立在床边。 我认出那是魇婆的真身,心念电转,魇婆出现,那林彤是不是就和她分离了? 抬眼看向床``上,却只见床板上面笼罩着一股黑色雾气,竟是直透房顶。 我越发心惊肉跳,向季雅云使个眼色,让她先别惊慌,站起身,蹑手蹑脚向床边走去。 离得近了,借着昏暗的烛光才发现,那黑雾像是由无数颗拳头大小的骷髅组成,散发着强烈的阴煞之气。透过煞气,更是隐约看见里头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就只想看清里头是什么,也不做任何防卫措施,就又朝前迈了两步。 这时我终于看到,煞气中包裹的竟是一个人。 那人并非是林彤,而是一个身穿道家袍服的男人。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就只见他双腿盘在一起,五心向天做打坐状。然而,诡异的是,他并不是坐在床··上,而是悬在半空。 我本以为能飘浮在空中,必定不是所谓神仙,而是某个妖邪孽```障,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脖子下头勒着条草绳,竟是被悬吊在房上的! 上吊? 怎么上吊的人还会保持打坐的姿势? 我被这景象惊呆了,完全忘了反应。 这时,猛然间就听,身边传来一阵吹气的声音。 转眼间,就见魇婆抬起头,嘬着嘴,正朝吊着那人的脸上吹气呢。 她这举动,在平常人看来,有些可笑。 可随着她的动作,那人头脸包裹的黑色煞气,竟真的有消散的趋势。 我不禁揉了揉眼睛,想借机看清那人的样貌。 终于,我隐约看到了那人的脸。 可我发誓,我宁可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是有些恨季雅云,恨她为什么要把我叫醒。 我想说,那哪是什么人脸……可实际上,那的的确确是人的脸。 只不过,那不是单独的一张脸,而是由许多拳头大小、皱皱巴巴,像是才出生婴儿的脸孔组成的一张大脸! 单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这恐怖的景象,立马就得吓疯。 我胆儿算是够大的了,可也是吓得头皮发炸,想喊都发不出声音。 偏偏这个时候,感觉有一双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同时在耳边炸开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我猛一激灵,像是从悬崖上摔下去,直落深渊。 不过,很快就落到了实地。 随着一阵说不上来的闷痛,我一下睁开了眼睛,就见季雅云弓身站在旁边,脸色煞白,一只手还拽着我的胳膊。 再看看一旁拼起的椅子,才反应过来,刚才竟是发了一场噩梦。 “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我狼狈的爬起来,才觉浑身冰凉,里面的衣服竟是被冷汗溻透了。 季雅云面无人色,只是抓着我,带着哭腔道:“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你看到那个吊着的男人了对不对?他的脸……” “那应该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林彤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到她还是林彤的模样,我终于彻底反应过来。 刚才所见到的恐怖一幕,的确是在梦中,只不过,并非我只身入梦,而是季雅云在梦里把我叫醒……共同参与的,还有魇婆。 我抹了把脑门子上的冷汗,控制不住的粗喘道: “如果梦里见到的是真的,那就证明,建造这屋子的人,并非是无意间将溺女碑砌在墙里,而是刻意利用溺女井中下的亡灵,修炼某种邪术。” “哈嚏!哈嚏!” 林彤忽然连打了两个大喷嚏,坐在床``上眨巴眨巴眼,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哇呀”一声大叫,跳下床,跑到了我身边,“师弟啊,昨天晚上那个吊在房上的是什么怪物?怎么会有那么多张脸?” 见她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惊恐,再看看熄灭的蜡头,和窗外透入的晨光,我下意识喃喃道: “天亮了……魇婆走了……” 天的确已经大亮,而魇婆,除非特殊原因,似乎并不习惯在白天出现。所以,天一亮,林彤便恢复了自身的意识。 林彤忽然仰脸看着我,眼中滚动泪水:“原来那个附在我身上的女鬼,真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还死的那么惨……” 见我狐疑的看着她,她抹了把眼泪道:“其实我一直都在,知道这是哪里,也知道我们怎么会来这儿。那个女鬼……她真的和我同名,也叫林彤。 她好像能深``入我的意识,读到我的记忆。可反过来,我好像也能感受到她的意识。只是……只是我还没有完全摸到门道,再加上昨晚见到那么可怕的怪物,我就只‘看到’了她被害时的场景。” 第十章 秃毛老猴 我本来是很担心林彤的,但听她这么一说,惊异之余,倒是宽心不少。 我不能体会到,林彤……或者说是两个不同时代、不同身份的林彤融合在一起,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 但通过林彤的话,现在起码得知,她并非是单方面受魇婆控制。 甚至于,这位心理学出身的学姐,还能够反过来探究魇婆的意识。 林教授的女儿被魇婆附体,而附身的魇婆,居然也叫林彤,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呢? 或许就像林彤说的,我无需太替她担心,她有信心,也有能力和另一个林彤,‘斗一斗’…… 窦大宝这一晚挨着炉子,睡得倒是踏实。 我把他叫醒,也不洗漱打理,就只拿出面包火腿,让几人吃了加紧赶路。 事实是,昨个儿到这里的时候,虽然换了衣服,但窦大宝掉井里那会儿,一阵折腾,除了林彤还好点,我、窦大宝和季雅云,现在都是浑身泥巴。本就没带多余的衣服,无从替换,再打理也弄不出好样来。 胡乱填饱肚子,我拉着窦大宝来到屋后,把先前踩塌的水泥板拼拼凑凑重又堵住井口,又搬来两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过了这许多年头,井早已被风尘和数次洪流冲带来的碎石腐木填埋大半,眼下井中不过是积蓄了一些雨水,要不然,昨个儿不等我发现,窦大宝就淹死在里头了。 甭管怎么地,还是得把井口堵上,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哪个倒霉蛋经过呢…… 回到正路,窦大宝夸张的说,咱的三蹦子居然还在。 我横了他一眼,昨儿晚雨断断续续下个没完没了,难不成还有鸡鸣狗盗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偷车? 稍作商量,四人便都钻进三蹦子,重又开回昨天发大水的所在。 “祸祸,是把车弄出来往回绕,还是直接过去,你说了算吧。”窦大宝说是这么说,眼睛却是直瞅着前方的残桥。 不等我开口,季雅云就对我说:“岚岚是我们家的人,我跟着你。” 林彤摊摊手:“那还磨叽什么啊?直接过去就是了呗。” 窦大宝的车是破,可接手的时候,后头有不少破烂家什。 我从后斗找了捆尼龙绳,想了想,索性把工具箱里但凡管点用的,都跟窦大宝两人分别的带在身上。 四人沿着毁坏的路来到河边,探头往下看了看,心里都有些发怵。 河面倒不算太宽,也就十米左右,可因为刚下过大雨,水流极是湍急。 就算是水性好的人,一旦掉下去,都未必有命上岸。 我仔细察看了那残损的水泥桥,边解下绳子,系在桥头一根最粗的钢筋上,边对其余人说: “我先过去,把绳子绑好,你们就能有个搀扶。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心里怵还没什么,谁要是脚底下发怵,就别硬来。” 说完,把三蹦子的钥匙丢给季雅云,紧了紧背包,迈步上了桥面。 说是桥,洪水过后,也就被毁的只剩下一道钢筋混凝土主梁。两头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两尺半,中间有两截位置,就真是只剩下钢筋骨架。 刚开始还没怎么,走到三分之一,耳听桥下水声轰鸣,就觉得心里直发虚,腿肚子跟着发抖。 好容易挨到第一段裸在外头的钢筋骨架那里,我临时改变主意,蹲身骑在桥梁上,卸下绳子,边将中段绑在露出的钢筋上,边头也不回的大声说: “这他娘真不是闹着玩的,好在绳子够长,咱就来个双保险,我先系一道,到了那头,再把绳扔回来,你们过去一个,就把绳头系在腰上,这样既能有个拉拽,要万一掉下去,我也能及时把你们拉上来。” “你自己当心点!”季雅云喊道。 我也没心思回应,只顾把绳子绑紧,哪知背后突然传来三人的惊呼: “那是什么?” “哪来的猴子?” “祸祸,小心!” 我本来还没什么,乍一听到呼喊,差一点没被惊得从桥梁上掉下去。 “瞎咋呼什么……” 我赶紧稳住身形,刚吼了一句,蓦地就觉,正前方似乎有双眼睛在窥视着我。 抬头一看,居然看见,离我不到两米远的位置,居然趴着一只红脸的猴子! 那猴子的体型并不巨大,身上的毛秃了一半,头脸上更是没剩多少毛,乍一看,那张脸就跟个畸形的人脸一样。 看那猴子的姿势,我就知道要坏菜。 可能在多数人心目中,猴子还是很可爱的,比起猫狗,更加具有灵性。可事实是,真接触过猴子的人都知道,哪怕是风景区的猴子,都是顽劣不堪,野性难驯,活脱脱就他娘的是野生的土匪强盗。 要不怎么有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 我不知道这秃毛老猕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见它四足着地,往前探着头,一双幽异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心里就觉得发毛。 这老猴未必就把我当猎物,多半是瞄上了我肩上的背包,以为里头有什么好吃食。摆出这架势,分明就是要干‘拦路抢劫’的勾当! 要是在别地儿我倒真不怕它,可在这种如独木桥般的横道上狭路相逢,一旦冲突起来,它是不失灵便,我却是一个闪失,就成水中冤魂了。 包里虽然有些螺丝刀之类的,但这会儿想掏出来吓唬对方肯定是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我急着右手双指一错,拇指所戴的如意扳指上立即弹出一枚不到两寸的铜片。 我可没打算跟这老猢狲拼命,就只把那铜片在钢筋上刮擦,希望能通过这类似野兽磨爪子的刺耳声响,将秃毛老猴吓退。 哪知这老猴许是岁数大了,猴老成精,知道我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后退的趋势,反倒冲我呲牙咧嘴,双目之中凶光大盛。 不等我再应变,老猴已经凌空而起,朝我飞蹿过来。 “去尼玛的!”我也是真发了狠,抖楞起手中一截尼龙绳,当做鞭子猛抽了过去。 一人一猴的交锋只在电光火石间,眼看一只猴爪已经快要伸到面前,绳子也已抽中了对方。 我情急之下使足了力气,那老猴一方面被‘绳鞭’抽中,另一方面也正顶上我半拉握绳的拳头,就在尖锐的爪子在我眼珠子前凝成一个黑点的时候,硬是被我连抽带打,横下给打飞了出去! 第十一章 怪猴 老猴被抽打落入水中,我却也因为使力过度,失去平衡,朝桥下栽去。 好在一早有准备,伸手间拽住了捆`绑的尼龙绳,总算是有惊无险,堪堪抢回了一条命。 见我费力叭嚓重新骑上桥梁,窦大宝松气之余,不禁破口大骂: “干!该死的猢狲,它还真以为它是它祖宗弼马温呢!地上的货不惹偏惹天上的,活该被淹死!” “窦大胡子,你就别特么替我唱喜歌了!头阵我打下来,后头俩女的全靠你照顾了!” 我也顾不上大喘气了,收起扳指暗扣,跟着就起身继续往前,在第二节裸``露的钢筋龙骨上绑好绳子后,终是到达了对岸。 按照原定计划固定好这特殊的‘扶手栏杆’,从包里翻出个轮胎扳手,绑在绳头上,将剩余的尼龙绳又使劲扔回对岸。 窦大宝捡起绳子,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问林彤和季雅云,“我垫后,你们俩谁先过?” 林彤显然有点胆怯,“就不能一起过去啊?” 窦大宝啐了一口:“废话!你俩要是一起过去,掉下去的话,他徐祸祸有多大的劲能把你俩人拽上来?” 林彤抬头看看天,抿了抿嘴,“那还是我先过吧,不然要是天一会儿阴下来,我要真两眼一抹黑,就只能是喂鱼的份了。” 我虽然人在对岸,但对几人的对话还是隐约听了个大概,除此之外,还留意到林彤在这么说的时候,做了个极不易被察觉的小动作。 窦大宝也知道谨慎了,得到我的同意后,替林彤绑上绳子,却未解下轮胎扳手,只留出了两尺长一截悬着扳手,“这扳手回头还得用,你自己小心点。要是真到半截,变成睁眼瞎,你也别慌。祸祸怎么说,你就按他说的做。” 只能说每个人的心理素质不同,或者说,这种不同,体现在不同的层面。 林彤的动作,竟是比我要利落些,先是弓着腰走了几米,到达窄处,才蹲下`身,一手扶桥,一手抓紧我留下的‘栏杆’缓缓前行。 同样是到了我最初绑绳子的那段,她也显出了紧张。 因为中间这两截位置,混凝土都被冲没了,就只是钢筋骨架,要稍不留神,脚别进去,想拔出来都不那么容易。 林彤边小心翼翼的插空往前爬,边忍不住叨咕: “修这桥的人,应该没怎么偷工减料。就是这桥设计的太老旧了,要是再晚个十年八年,造出来的桥,都比这耐用……” 我翻着白眼直点头,“你真是我老师的亲闺女,这时候还没忘研究桥梁结构呢……” 也就是翻白眼的工夫,我就觉得,四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不是绝对的宁静,就只是除了流水声,再没了旁的声音。 我直觉不妙,赶忙朝桥梁中间看去。 所看到的一幕,差点令我忍不住大喊出声。 那头一段桥梁骨架悬空的距离,约莫近一米长短。 此刻,林彤刚爬到中间。 而此时,在她眼巴前,竟然又出现了一只秃毛的老猴子! 我看不到那老猴的正面,可通过姿势,却看出,那老猴竟似和我先前见到的是同一只! 同样是四足着地,仰面对着前方; 不同的是,此刻它和林彤间的距离,比我之前和它离得更近。 看林彤的模样,正和老猴直面相对。 想到刚才的经历,我哪还顾上想旁的,只不由得抓紧了捆`绑的绳子。只等老猴发难扑击,林彤落水,便竭尽全力把这师姐拖上来。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面对那诡异出现的秃毛老猴,林彤只是愣然了一下,接下来却不似我先前那样慌张。 她两眼盯着面前老猴,竟是露齿一笑,一手攥着钢筋,一手伸`进衣兜,摸出一样东西在老猴面前晃了晃…… 这时我才知道先前她那小动作的意义了,她从兜里掏出来的,居然是一小袋用保鲜袋系着的花生。 接下来,林彤说的话,彻底让身在两岸的我、窦大宝和季雅云傻眼了。 她把那一小袋花生在老猴眼前晃悠,口中却是凄凉道: “猴子,这花生是我炒的,加了麻椒和香油;飞鹏活着的时候,就爱喝两杯,就喜欢吃这个……他走了以后,我还是……还是时不时炒一回……就是……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 她声音不大,我却听得心中凄然。 到了这会儿,她还能说出这话,再加上那一小袋炒的发黑的花生米……要是谁特么敢说她跟朱飞鹏是为了钱,我都得跟丫干仗! 这女人,到底是放不下……到底是……着了魔了…… 我正有些失神,那老猴却是毫无征兆,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那么猛地腾空而起,向她扑了过去! 从我的视觉,看不到林彤的表情,却看到,在老猴腾身而起的那一刻,她松开了赖以保持平衡的那只手,斜着向桥下栽去。 “救人!”窦大宝大叫。 我也是急红眼了,不等他喊,已经开始拼命往回拽绳子。 事实证明,我最初的策略没有错。 十米长的绳子并不算长,在我拼命捯饬下,林彤还没落到水里,我就觉手中猛地一紧。 我顾不上多想,把尼龙绳往肩上一扛,转身就不管不顾往回跑。 等到林彤被拉上来的时候,收紧绳子过去一看,这师姐已经是满身泥巴,脸上青一道紫一道都是划痕。 不用说,那是被拖拽之下,整个人撞到对岸,继而被向上拉所导致。 “疼不疼?”我气喘吁吁问,“我……我没带药包,就有一小瓶云南白药……” 林彤歪在地上,脸上的划痕慢慢向外洇着血珠,却是道: “没事……我没事……赶紧的,把他们接过来。” 我咬咬牙,刚要解她腰间绳索,她忽然一把攥住我手腕,仰起头艰难道: “假的!都是假的!没有猴子!都是假的……” 不等我开口,她就双眼一翻,竟是晕死了过去。 我查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咬咬牙,把绳子从她腰间解下。 等站起身,才见窦大宝、季雅云与我隔岸相望,眼神中似乎都满是惊诧。 窦大宝更是跌坐在地上,等我连喊他两声,才倏地爬起来,冲我吼: “那老猴子不对头!我眼看着它扑过来了……看着头从林彤上头蹿过来,朝着我来了,可没到跟前,它就不见了!” 这会儿就是他不说,我也知道不对劲了。 最初我遇见的老猴,已经被我抽进了湍急的水流。就算它能爬上岸,也不至于立马就再来‘劫道’,硬拦住林彤。 况且,单看背面,它身上的皮毛可是没有湿`淋淋沾水的迹象。 “林彤怎么样了?”窦大宝隔岸喊道。 “晕了!死不了!先别管她!”我边说,边再次将捆`绑轮胎扳手的绳头抛回对岸,“大宝,你先过来!” “那云姐……” “我让你先过来!” 窦大宝最大的缺点就是欠缺主见,最大的优点就是一旦信任一个人,就绝对相信到底。 是以,在我这样说之后,立刻就毫不犹豫的把绳索捆在腰间,向着这边爬了过来。 说也奇怪,他这一路虽然笨手笨脚,却比我和林彤都要顺畅,当间儿并没有遇见那只邪异的秃毛老猴。 “你是不打算让云姐过来了?"窦大宝边解绳子边问我。 我一把抢过绳头,缠在自己腰上,“她手脚笨,我过去接她。记住,再有状况,你就只管拉她上来!” 第十二章 幻桥 要说林彤还多少有点运动细胞,季雅云就是个实打实的‘豆傻包’,特别是在经历了刚才的怪事后,我可不认为,这个连着六年都没考出驾驶本的婆娘能一个人爬过来。 有窦大宝做后盾,轻车熟路返回对岸。 季雅云睨着我道:“你就那么不相信我?还非得回来接我啊?” “你自己说呢?你要是有林彤那‘急智’,有逗猴的花生我都不至于再回来!”我边说边解下绳子,替她绑在腰上。 近距离接触,季雅云多少有些脸红。 我刚想打趣两句,猛然间,就见她瞪圆双眼,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吃惊表情。 我心一绷,想到那两次出现的诡异老猴,攥着轮胎扳手急忙转身。 看清背后的情形,却是整个人呆若木鸡。 那只秃毛老猴并没有再出现,我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座桥。 和之前不同的是,眼前的并非是被冲毁的桥梁,而是一座虽然陈旧,却还完整的水泥桥! “怎么会这样的?”季雅云颤声问,“这桥不是被毁了?怎么又出现了?” 我干咽了口唾沫,“我要是能回答上来,不用等过去,现在我特么就跟你圆房!” 窦大宝两手拱成喇叭,冲这边大声喊: “祸祸,你把自己也绑上,我百分百能把你俩拽过来!” 窦大宝绝非迷之自信,以他的力气,若是发狠,拉拽两人并非不可能。但他这样说,却是表明,他身在对岸,并没有看到我们所见到的邪异景象。 “大宝,你现在看,这桥有没有变化?”我大声问。 “变化?什么变化?” 他讶异的表情,证实了我的猜想。 被洪水冲毁的桥,竟魔幻般的复原了。然而,却只是存在于我和季雅云,或者说是这一侧岸边的视角下。 我捡起一根树枝,扔向桥面。 不出所料,树枝一落下,立即消失不见,我没看到树枝落水,就只见树枝隐没于桥面,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想了想,冲窦大宝喊:“先别多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马上把林彤弄醒!” 我认定是魇婆在作怪,不然损毁的桥梁怎可能‘复原’? 我甚至怀疑,之前两次出现的秃毛猴子,也是魇婆搞的鬼。 这原本被迫害惨死的魇鬼,在和管妙玲接触过后,似乎已经再不值得信任了。 林彤只是受了擦伤,昏迷多半还是因为受惊过度。窦大宝掏出随身的清凉油,只在她鼻端抹了一团,她就幽幽醒了过来。 和普通人醒转不一样,林彤并没有犯迷糊的过程,而是一睁开眼,就爬起来,冲着这边大叫: “那猴子是假的,我能看见它,但感应不到它的意识。那老猴子应该是不存在的!” “那这桥呢?”我直接问。 “桥?桥怎么了?”林彤也是一脸疑惑。 我吐了口气,和季雅云对视:“看来这次是我想多了。” 季雅云软弱不假,却是不傻,点点头,“我刚才也以为,是她搞的鬼,现在看来,我们都冤枉她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咬咬牙,“凉拌!瞎子蹚盲道,硬过!” 我大声把这边看到的怪象跟对岸的窦大宝和林彤说了一遍,两人都是吃惊不小。 我急着对窦大宝说:“现在我们还按原先的法子,沿着我绑的绳子过去。你在那头看好了,要是行差踏错,你他娘可得早点说,别等我踩空了才放马后炮!” 跟着又放低声音对季雅云说:“你就跟在我后头,我踩哪儿,你就踩哪儿,千万别走错。手……你就抓着我的皮带吧!就是得掌握好力度,别把我裤子拽下来就成!” 这个时候犹豫也是多余,叮嘱完季雅云,我便走到桥头,蹲身摸索。 事实是,随着桥的‘恢复’,最初我绑下的绳子,也已消失不见。 但是,既然认定眼前所见是幻觉,真实存在的,总不会无故消失。 果然,凭着记忆摸索一阵,终于是抓到了绳索。手往上一提,便见一截深绿的尼龙绳浮出了桥面。 在我的示意下,季雅云按照原计划,双手从后方抓住了我的皮带,亦步亦趋的和我寸步不离。 实际上,在这样一座‘虚空’的桥上行走,可是比在当间遇上拦路猢狲要凶险百倍。 因为,肉眼所见,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分清虚实,就只能是抓着绳索,每迈出一步,都要集中精神试探虚实。 不过这一来,倒也并非全无好处。好处就是,桥面虽是虚幻,但能够阻隔视线,不至于让人直视桥下奔流的河水而眼晕。 我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不敢有丝毫分心。 可就在我一只手摸索到一截裸``露的钢筋时,窦大宝和林彤忽然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虽然两人都明显压着嗓子,可我还是惊觉不妙。 抬眼见,牙都快咬碎了。 那只先前两次出现的秃毛老猴,竟然又再次出现了!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近距离对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次,就只觉那老猴眼中凶光更盛,活脱脱像是要把我生吃了一样。 见我和老猴对峙,窦大宝忍不住破口大骂: “娘x的,这会儿我要是有个绷弓子,非他娘给这老毛猴换对眼珠子!” 我恨得咬牙,这节骨眼上,放狠话有屁用! 林彤忽然向这边喊道:“你相信我,那猴子根本就不存在!那就是幻像……” 不等她说完,秃毛老猴就像前两次一样,迎面飞扑了过来。 我打心里愿意相信林彤的话,可实际上,直面之下,我绝不可能对这老猴视而不见。 “别动!” 最终,我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一面大吼着让季雅云稳住,一面连连错动右手手指,也不管弹出多少机关弹簧,就只把如意扳指当做野兽的爪子一样,朝着那当空而来的老猴刺了过去。 那老猴虽然体型较之普通的猕猴巨大,但到底不如一个成年人类身高臂长。 猴爪将到,我也已然后发先至,扳指的一根簧片,当先刺入了老猴的一只眼睛! 听到“吱哇”一声惨叫,我浑身汗毛根都竖起来了。 这他妈有声有影,哪是什么幻觉! 关键手感是不会骗人的,老猴眼睛被刺瞎,立时偏离了方位,我尚未拔出扳指簧片,手臂就被它带向一旁。 猴眼中迸出的液体,更是如喷泉般的喷射在我脸上。 “我艹,你去死吧!” 我杀红了眼,索性抬起左手,抡起左拳没头没脑砸了过去。 一声闷响伴着又一声“吱哇”怪叫,老猴终于被我一拳轰了出去,和先前我试探抛出的树枝一样,一落在桥面上便消失不见了。 “面朝前直接趴下!”窦大宝和林彤同时喊道。 此刻我已然失去平衡,得到两人提醒,想也没想,径直张开双臂,向正前扑倒。 等接触‘实地’,胸腹间同时都被硬物重重顶住,一口气没倒上来,眼前发黑,就差一点没晕死过去。 等缓过来点,摸索之下才反应过来。 此刻我所在的位置,正是第一段钢筋骨架外露的所在,万幸那些龙骨都是四方环状,要有一根是单独朝上,这会儿早在我身上穿个透明窟窿了! 第十三章 窝棚 好歹再没遇上旁的凶险,只是花费了些时间精力,终于到达了对岸。 我连气都顾不上喘匀,就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把手掌举到林彤眼前:“你告诉我,这都是幻像?” 林彤咬了咬嘴唇,却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手。” 我瞪了她一眼,反手一看,却是一愣。 按我所想,猴眼被刺瞎的瞬间,我是被溅了一脸红的、绿的、白的…… 然而,此时看来,掌间虽然肮脏,却只有两道血痕,并没有想象中别的肮脏液体。 林彤看着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说过,那猴子根本就不存在,那是幻影!” “那这血呢?”我又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反手指着自己的左脸。 和秃毛老猴相搏杀的瞬间,我并没感觉到疼痛,过后半道才觉出,我虽然险中求胜,重伤了那老猴,但短兵交接间,脸还是被猴爪挠了两道口子。 林彤本来还有些赌气,此刻也是无言以对,半晌才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感觉不到这里除了我们四个人以外任何人和动物的意识!师弟,我爸说是管你管的严,可他真是把你当他亲儿子那样!我干嘛要害你啊?” 见她泪水在眼中打转,我也只能是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季雅云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回头看。 此时看来,水泥桥又已消失,就只和最初一样,空留残损的桥梁。 后怕之余,我终于缓过劲,对林彤说:“姐,你别怪我。我相信你,也相信魇婆……相信另一个林彤。可……可这件事太奇怪了。按老师的话说,这已经是超自然现象,是科学还没达到的领域了对不对?你说那猴子是假的,可我脸上的伤……你们总看的清楚,这不是擦伤吧?” “行了,别说了。”林彤神色复杂的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我用力点点头,想起之前,斜睨她道:“反正都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说说吧,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对着那老猴子的时候,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撒手的。怎么?想你老公?不想活着了?” 林彤一怔,眼珠转动间,冲我微微摇头,“飞鹏死前说过,让我好好活着,我一定听我老公的话。何况……爸还要我照顾。 我只能说,之前看到你遇上那猴子的时候,我多想了点,就想我万一碰到那样的状况,说不定……说不定能用花生‘收买’它呢。 可这件事和我想的不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在对上那老猴的时候,当中我有段意识是模糊的。要说起来……那有点像人格分裂。 一方面我大体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心说要是‘收买’不成,我就和那老猴子拼了,也得活下去。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怕的不行,就想与其遭那样的罪,还不如死了呢!” “是魇婆!”我盯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亲眼看到过她死时的惨状,那时,死亡对她来说,真是最好的解脱。” 林彤点点头,“这点我也想到了。我现在和她是一体的,不过,我虽然同情她的遭遇,但绝不会放任她自身的怨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帮她!” 对岸同样有新近被洪水冲刷过的痕迹,但可以肯定,从过桥后,这一边的路面,比发洪水之前还要损毁的早,有些开裂的沥青路缝中,甚至还有枯草的痕迹。 这一切都意味着,这里荒芜许久,人迹罕至。 窦大宝走的最急,“大背头不着四六也就算了,桑岚怎么也跟着她一起疯?好端端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 我问季雅云,“你最了解桑岚,应该知道她为什么来这里。” “能猜到些,那和她脸上的伤口有关。你也知道,她的伤,并不是普通人造成的。再具体的,你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只能是找到她本人,才能完全找出答案。” 季雅云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装的矿泉水,“你先洗洗伤口吧,可别感染破伤风……” “得了吧,这点伤不算事,你要是不想喝脏水,就留着吧。” 见她有些悻悻然,我忍不住笑道:“你也可以用这水洗洗脸,我可是记得,我趴桥上那会儿,你可……” “滚!敢再提掐死你个瘪三!”季雅云少有的红头胀脸道。 见她急得家乡话都冒出来了,我哪还敢‘顶风作案’。 事实是,或许是因为‘小雅’的缘故,又或许是女人天性对男人的信任和依赖,在过桥的那段时间里,她真是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一点没出差错。 但谁也没想到,当中会出现那段诡秘凶险的意外。 击杀老猢狲后,我为了不掉下去,整个人趴到了桥梁上。 而季雅云一直拉着我的皮带,直到那时也不敢松开。 结果就是,我固然被嗝的险些吐血,她就被连带的趴在我身上,一张小脸正埋进我屁股沟里…… 按照那老头的说法,过了桥,还有约莫二十多里地,也就是十公里左右就能到达原先的七河口窝棚。 可实际上走了五六公里,就几乎没了像样的道路。 但也就是在这会儿,两边开始出现一些残垣断壁,甚至还看到一座被枯藤完全包裹其中,堪堪算是完整的小屋子。 窦大宝使劲揉了揉鼻子,“那老爷子真没指错路,瞧这模样,前头原先真有过村子!怎么着,真是一鼓作气过去,还是先到那屋里休养生息?” 他这算是粗中有细,我跟他都是皮糙肉厚,没什么所谓。 季雅云和林彤到底是女人,先前过桥就花费了一番力气,这会儿五公里急行军下来,走路都开始打晃了。 我靠近那小屋看了看,回头喊道:“这屋子还挺结实,进来歇会儿吧!”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一间半石头,半砖木结构的窝棚,多半是以前的村民,为了看菜地林园搭建的。 这样结构的窝棚未必比砖瓦房结实,但能留存到现在,却是比普通受风雨摧残的砖瓦房坍塌的机率小的多。 外头阴着天,窝棚里黑乎乎的。窦大宝也知道我们带的应急光源不多,所以一进屋就搜罗`干草枯木点起了火。 火光点亮的瞬间,我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同时耳边似乎听到“咔嚓”一下木头断裂的声音,竟还听到有个男人骂了一句: “奶奶个熊……哎哟……” 第十四章 七河口 我脑中一根弦猛一蹦,拔脚就往外跑:“死胖子!” 跑出门,四下却不见人影。 窦大宝和季雅云跟着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我愣怔了一会儿,下意识摇了摇头,“我刚才好像听见胖子的声音了!” “你发现他们了?”窦大宝一下来了精神,急着四下打转,“潘潘!桑岚!胖子……” 我有点琢磨过味儿来,叫回窦大宝,回屋看到里头的情形,才有些恍悟过来。 这会儿柴火已经着了起来,借着火光,就见角落里垮着一张破床板。 两头是用砖头支着,床板却是从中间断裂,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塌了似的。 我拨旺火堆,抽了根树枝当火把,走过去察看了一下床板断口,不禁骂了一句:“真就是个没溜的死胖子。” 这时林彤也说:“我能感觉出,桑岚和潘颖,还有那个胖子先后来过这里。” 窦大宝急着说:“那他们可能还没走远,我们快去找找看吧。” “你消停点吧,别白费劲!” 回想刚才听到的响动,我忍不住暗翻白眼,“床板应该是死胖子压垮的,不过看断口,也不是最近几天才断的,得是有段时间了。” 这时我哪还能不明白,进门后瞬间听到的动静,又是灵觉导致的。 我刚要直起身子,无意间,就看到垮塌的床板缝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心念转动间,急着过去扒开两块床板,发现地上居然是一部手机! 刚才那下闪动,正是手机屏幕反射火光造成的。 我捡起手机,按了下按钮,屏幕并没点亮。 窦大宝抢过来说:“这是潘潘的手机,她们果然来过这里!” 我用手在半边床板上抹了一把,看了看周围说: “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没灰尘,应该是被清理过。潘颖和桑岚应该在这床板上睡过觉,按照手机的位置看,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潘潘不小心将手机顺着床沿里边掉下去的。” 窦大宝的脑子也是转的奇葩,闻言道: “她们怎么和那胖子在一起?该不会是她们仨都睡在一张床上,才把这床压垮的吧?” “你能不能不瞎琢磨?”我横了他一眼,“要我说,胖子和桑岚她俩都来了有段时间了,但他们应该不是一起来的,甚至是潘潘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两人才刚刚和死胖子会合。” 说话间,我看向林彤,希望她,或者说是魇婆能给些提示。 林彤却是眉头深锁,“奇怪的很,在没过桥前,我还能或多或少感应到三人的意识。可自从过了那座桥,就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了。” 她转向我说:“说实话,我也是进来这间屋子,才感觉到三人曾来过这里。我所感觉到的,甚至比你刚才判断的还要模糊。就好像这里存在着某种物质,能够隔绝我的感应似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情绪都十分的不稳定,因为,我能感应到的,最强烈的意识是恐慌。” 我实在分不清,她现在是以林彤本人,还是魇婆,又或是两者的综合体出发说出这番话的。 想了想,试着问:“姐,你是学心理的,能不能分清楚,那种恐慌是怎么个类型?” 旁人或许很难理解我这么问的意义,又或干脆就觉得问题本身就逻辑不对。但林彤身为心理学的高材生,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只见她闭上眼睛,像是凝神想了想,忽然猛地睁开眼,讶然的看着我说: “他们迷路了!” “迷路?” 林彤点点头,口气肯定的说:“你要不这么问,我还真觉不出来。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的恐惧,根据来源不同,是分为很多种的……太专业的我就不说了,总之根据我的感受和分析,得出的结果就是——三个人都迷路了。” 窦大宝似懂非懂,但这会儿也不敢插科打诨,只是有些怀疑的说: “七河口窝棚不过是个村子,因为老发大水,周围也没什么树林子之类的。一个村子能有多大?他们仨又不是小孩儿,怎么还能在这里迷路呢?” 我说:“要单凭猜的就有答案,那咱就没必要在这儿了。” 我让窦大宝拿出干粮,给众人分食,一边啃着面包,一边不住的试图在脑子里整理自过桥后所经历的种种画面。 一开始还算清晰,后来越想越乱。我正打算就此放弃,忽然猛地想起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 要说桑岚和胖子,在活死人墓那次,勉强算是有过交集,但过后两人绝不应该有联系。潘颖更是连胖子是谁都不知道。 昨晚魇婆曾不止一次说过,胖子和桑岚她俩是先后来这里的,如果说潘颖陪桑岚来,是因为桑岚的脸受了伤,有不得不前来这里的理由。史胖子昏头昏脑,又为什么来这里? 难道说…… 想起最后一次和史胖子分别前的情景,我心里猛地打了个突,人也跟着坐直了。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季雅云小心的问。 我用力拍了下额头,摇着头说:“我想到了胖子可能来这里的理由,可要真是那样,我实在是应该事先去找一个人,一个现在应该是被关在看守所里的女人。” 窦大宝脑子这时却是反应不慢,凑过来道:“你说的是,郑月柔?” 我点点头,“郑月柔是胖子的本家姑妈,在虎口洞里,她应该想到自己最终的下场,所以对胖子说了一番悄悄话。那很可能,是她所认为,有关凌家的一个秘密。史胖子来这儿,应该就是因为她的那番话。” 不等窦大宝再问,我就起身道:“还是别瞎猜了,我相信彤姐说的,桑岚和潘潘,包括胖子,很可能都在七河口窝棚迷了路。既然有人迷了路,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两点,一是找到迷路的人;二是……我们自己不迷路!” 经过剧烈的体力活动后,要一直绷着还没什么,可歇了这一会子,再动作起来,滋味当真不好受。 别说林彤和季雅云了,就是生猛如窦大宝,走路也有点像踩着棉花。 我昨个先后被季雅云和林彤‘骑’过,这会儿两腿更是像灌了铅一样。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阵,随着周围原居住痕迹的增多,终于能够肯定,我们到达了荒废了几十年的七河口窝棚。 第十五章 猴爪 窦大宝这会儿为了找人,就差把林彤当神拜,给她磕头了。 但林彤说的直白,自打过了残桥,她就好像被一面无形的屏障阻隔,感受他人意识的能力大幅度下降。 到了这里,她更似完全丧失了能力,甚至我、窦大宝和季雅云近在咫尺,她都不能轻易、清晰感应到我们的意识。 单是过那座桥,就用了半天时间,这会儿已是天色渐暗。 窦大宝倒是满怀期待,偷偷跟我说:“此林彤到底非彼林彤,等天一黑,她变成魇婆,说不定就恢复感应,能找到人了呢。” 我可没他那么想当然,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周围荒废的景象,稍一思索,就招呼他们继续往前走。 季雅云是强咬着牙硬撑,林彤却是忍不住说: “我是真走不动了,再说天一黑,我就……要不咱先找个结实点的屋子,熬一宿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我说不行,休息是必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地点也不对。 林彤到底是近些年‘娇贵’惯了,反口问: “这就是个荒村,一时半会儿找到人的希望也不大,在哪儿歇不是歇啊?” 我语重心长道:“姐,我也累,但你也知道,这村子很有点邪门。其它先不管,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找人,能接近一步,就多走一步,总不会错。” “怎么?你有线索了?”窦大宝都有点快神经的感觉了。 我捶了他一拳,“没线索,但有目标。” “啥意思?你可别在这时候整瞎炳那套,有啥话就赶紧直说。” “要是瞎子在这儿,那还就好了!”我由衷的说,瞎子最擅长观风水地势,他要是在,就算此地邪异,我们也不至于像如今这么抓瞎。 我说:“线索是真没有,不过我们来是找人,最终的目标,就是人。撇去其它,就从人本身出发。桑岚本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你家潘潘是什么样的人,还用我说吗? 桑岚因为做了香童,可能拥有了常人没有的能力,但她本人的性格,和生存技能都不会有太大改变。大背头跟着她,除了相互照应,连个狗头军师都算不上。 要真是这俩人迷了路,就只有找个地儿猫起来,对着哭鼻子的份。可如果这时候有个男人出现,哪怕是个不着四六的胖子,她们也会不自觉的把对方当成倚靠,以对方作为中心来行动。” “所以咱们现在的目标就是,顺着胖子的思维找胖子!”林彤插口道。 我点头,“胖子虽然也不靠谱,但最早就是邪门中人,脑子绝不能算笨。要是他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也和桑岚、潘颖一起迷了路,无论初衷目的是什么,都只能是想法子先找对路,脱离眼下的困境。” 我对窦大宝说:“没走过迷宫,也听说过吧?现实中要走出迷宫,就必须得有明显的参照物。” 窦大宝左右看看,“这些破屋子烂墙都不带重样的,哪个不能做参照物啊?” 林彤说:“在咱们看来,那的确是不重样的,可要是来回多走几遍,你还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徐祸说的参照物,应该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一成不变的。” 不等窦大宝开口,季雅云就道:“我知道了,是河!” 说话间,已经到了村尾,已然能看到前方波澜壮阔的河流。 到了河边,一眼望到河畔半截倾斜的石碑,窦大宝连连点头,“七河……这还真就是七河口了。” 我没去管旁的,就只借着黯淡的天色,沿着河畔察看地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离那石碑约莫十米外的位置,果真有了发现。 “快过来!都过来!”我急着喊道。 三人跑到跟前,看着我所注视的地面,季雅云第一个呼喊起来:“这其中几个脚印,是岚岚留下的!另外还有几个,应该是潘潘的!” 窦大宝吐着气点头,“那双大皮靴子的印,不用说,一准儿是死胖子的。” 林彤看向我说:“你想的没错,真要是迷了路,所有参照物都可能作废,可河流不会改变,只要沿着河岸线,哪怕是绕远,也一定能离开这村子!” 我并没有回应她,因为,当四人观望那些脚印时,我突然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不清晰,但和发现线索的惊喜恰恰形成一种特别的冲突感,所以对我而言,反倒相当的突兀。 就在林彤说话的时候,我已顺着感觉,转脸看向河面,并且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 窦大宝在身后提醒:“你小心点,别陷进去……”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在距离河水不足两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见我发怔,窦大宝等人也跟了过来。 低头一看,齐齐发出惊呼。 季雅云:“怎么还有双脚印?” 林彤:“这人是光着脚的!” 窦大宝到底是和我共同经历的邪事多了,望着我道:“除了胖子、桑岚、潘潘,还有第四个人来过这里!” 我喃喃道:“不是四个……是五个……” “五个?” 林彤这么问的时候,我也正直直的看向她。 不等她开口,就绕到她身边,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脚面,示意她向后挪。 跟着,指着地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印记,抬眼看着她问: “你现在还肯定,我们之前见到的那只猴子是幻像?” 我刚才一时间忘了阻止众人,这时那印记虽被林彤踩到,却还是依稀可辨。 那也是个赤足的脚印,但绝不似成年人留下的,比成人的脚掌小了约莫三分之一,而且,脚趾不但相较正常人长了许多,最边上的一根脚趾,更是和脚掌有着相当大程度的分离。 换做平常,或许还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人会留下这样奇 我偏头绕过林彤,矮着身子往前挪怪的脚印。 但在有过这一天的经历后,所有人都立即分辨出,那脚印并非是人留下的,而是猴子后脚爪的印记! 了两步,果真又发现一个类似的猴爪印记。 抬眼看着河面,不由喃喃道: “那秃毛老猴不是幻像,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它和它的主人,好像是从河里走出来的……” 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窦大宝忽然“我靠”一声怪叫。 我警觉的转过头,还没看清他本人,就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呆了…… 第十六章 迷路 眼前所见,并无异常,甚至于,还十分的熟悉。 在背水一方,竟然出现了一条柏油路。 那道路到处龟裂,裂缝间夹杂着的枯草,显然早已荒废。 “咱们来的时候,走过这么条路吗?”林彤忍不住疑惑道。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何止走过,这就是咱过了桥以后,最初走的那条路!” “那怎么可能?!”林彤叫到。 她这会儿就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我也不认为她的心理学在这种场合会有用,当即便说: “是不是最初的路,往回走一段就知道了。” 季雅云说:“那能成吗?要不,还按照你原先说的,咱还沿着水岸走?” “那是刚才,现在,我不认为那样做有用。” 史胖子有着富家子的种种臭毛病,但不是傻子。他如果是因为狮虎山见过郑月柔后,径直来到这里,这当中起码也有半个月了。桑岚要是打活死人墓出来,就直奔这儿,那来的就比胖子更早。 假使林彤的感应是对的,三人在这里迷了路,就算平常脑子不怎么能转弯,这么长的时间,为了逃生,能想到的法子也早想到了,包括沿着河岸‘撤退’。 窦大宝说,要不咱们干脆兵分两路,一路沿着柏油路往回,一路沿着河岸找寻桑岚等人。那一来,起码碰头的机率会大一倍。 林彤插口说:你这样想没错,但反过来,咱们不光可能找不到人,自己还会走散。 我说:都别讨论了,就直接往回走。 说罢也不容其他人反驳,迈步就走。 这会儿几人都忘了疲惫,只顾沿路向前,走了半个来钟头,所有人的脸色就都难看的不行了。 林彤说:“正常人的步速,每小时约五公里左右。就算咱走的慢,这也快两公里了。这两边的景物,真就和咱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窦大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慌慌跑到路边一棵歪倒的树干后头,人还没绕出来,就先怪叫起来: “靠!还真是撞鬼了!” 我没过去,只是等他跑回来,和他四目相对。 窦大宝皱着鼻子冲我用力点头:“在,还臭呢……” 换别个,鬼知道他说什么。季雅云和林彤都未必明白他什么意思。 然而我却知道,在来时路上,窦大胡子突然内急,故意落后一些,跑到树后出恭。 路是先前走过的路,连拉过的‘便便’都还在……我要不是控制着脑子不发抽,就差问窦大宝有没有尝尝他自己的产物,还是不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了。 事实是谁都没工夫废话,就只是一味往前走。 果不其然,一路下来,竟真的又见到了来时临时歇脚的那个窝棚。 窝棚里头的事物还和原先一样,我们之前点火的灰烬都还在。 “现在怎么办?”季雅云这样问的时候,我都觉出她没抱得到答案的希望了。 我说:“什么都别干,生火,休息。” 谁都不是铁打的,再折腾下去,真要放倒一个两个,可就真困死在这儿了。 四人是真累了,火刚点着,季雅云和林彤就各自挨着块破床板睡着了,窦大宝更是对着火堆冲盹。 我累过头,反倒睡不着,身子酸软,索性悄摸从他挎包里翻出一瓶小二解乏。 对着火堆,就着火腿肠喝着小酒,也不知怎么,脑子忽然就一抽抽,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看。 季雅云和林彤都在酣睡,并没有异状。 可我怎么就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呢? 我平时不算有酒瘾,但人往往就是这样,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心境,即便乏的厉害,却是越喝越口滑,越喝越精神。不知不觉,竟把窦大宝的存货喝得一干二净。 是人都得吃喝拉撒,我也不例外,感觉尿急,就想出去方便。 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突然间,就有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邪事太多,这方面我特别敏感,而且十分信任自己的感应。 当即醒了醒神,原地打转抻了个懒腰,见窦大宝等人都闭着眼瞌睡,出其不意,猛地转过身,凭借感觉,一下把眼睛凑到了门上的一条裂缝前。 透过裂缝,就见外面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等琢磨过味儿,魂儿差点没吓飞。 那闪动的东西,是他m的一只眼睛! 为了防止野兽蛇虫进入,破旧的门扇是用树枝顶上的,我连惊带吓,根本顾不上多想,本能的就抬起脚,朝着那眼睛的下方踹了过去。 门板早就有些腐朽,哪经得起力道,一下便四分五裂。 我发誓,从我反应过来到踹门,中间绝不会超过五秒钟,但是门被踹碎,外头却不见那眼睛的主人,追出去也找不见人影。 “难道是我喝多了,看花眼了?” 窦大宝等人都被惊醒,窦大宝第一个跟着跑了出来,迷迷糊糊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发现潘潘她们了。 我没回应他,就只杵在原地发愣。 同样跟出来的季雅云看出不对,小心的问我怎么了。 我照样跟没听见一样。 窦大宝凑过鼻子在我身上闻了闻,一摸挎包,不禁骂道:“我日,这小子是喝懵了吧!” 林彤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看样子,她并没有变成魇婆,而且还睡得很安稳,到了眼巴前也还眯瞪着没弄清状况。 我见状不由叹息一声,涩声对窦大宝说: “我真想自己是喝懵了,可你们要和我看到的一样,那就证明,我还没疯。” “你看见什么了?”窦大宝转着脑袋四下张望。 再看季雅云和林彤,也是左顾右盼,一脸茫然。 我只能苦笑:“我们迷路了,不光迷了路,而且,还迷了心了。” “你个没出息的,就是喝懵……” 不等窦大宝说完,我就从后头攥住他的脖子,指着地面让他看,“你说,咱谁喝懵了?” 直到这会儿,他和林彤也没反应过来。 倒是季雅云愣怔片刻,忽地一声低呼:“老天,这怎么可能?” 第十七章 荒村破庙 季雅云的反应,印证了事实。 我当即仍攥着窦大宝,另一只手朝远处一划拉,“绿了,开春了!” 要换平常,就算再紧张,窦大宝多半也会插科打诨,问谁‘被绿了’,然而这次,当他和林彤反应过来,全都瞠目结舌,就只差下巴颏没掉下来了。 绝不能怪他俩反应慢,而是正常人对细节的变化可能很敏感,但整体环境若是在眼皮子底下产生变化,反倒不容易被一时间发觉。 我们现在面临的遭遇就是——‘春天来了’。 这一路来,所看到的全都是冬末的荒芜,但仅仅只是过了这一阵,再看去,放眼竟全是新绿。就连我们暂歇的窝棚,外面覆盖的枯藤,都已经生出了绿叶。 窦大宝缓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我刚才没看时间,也没瞎子掐心思点的能耐,就说: “你们睡着了,我没睡,半包火腿肠,三瓶二两的二锅头,就算吃喝的慢,最多也就两三个钟头。” 嘴里说着,还是翻出手机想察看时间,却发现根本开不了机。 窦大宝、季雅云和林彤拿出各自的手机,也是一样。 季雅云到底心细,问我刚才就算发觉不对,为什么又会无缘无故踹门。 我心想偷窥那人寻觅不到,此时说出来也只会造成恐慌,干脆就说我喝得多了,心里烦躁,踹门只为发泄。 窦大宝的脑回路不同常人,吃惊过后,竟然从地上拔了根草茎,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呸道: “要我说,这种情况倒也不坏,咱们带的干粮可是有限。现在好歹到处都能找到野菜草根果腹,不至于弹尽粮绝被活脱脱饿死。” 说完就冲我挤眉弄眼,我懂他意思,也想起我最初想要出窝棚的目的,就直接对季雅云和林彤说: “你们在这里等着,别动地方,我们去后头方便一下。” 我和窦大宝绕到窝棚后头,我边解裤子‘放水’,边小声把被人窥视的事对他说了一遍,让他别声张,就只小心提防。 窦大宝点头,还是纠结的问我,他到底睡了多久,我是不是当间也迷迷糊糊睡着了,要是那样的话,一觉醒来,时空变换,倒是能勉强说的过去。 我果断让他别天马行空放飞思想,目前这种状况绝不正常,但绝不会是时空逆转那种科幻电影里才有的状况。 ‘一夜回春’这种只在童话和魔幻故事里才有的桥段,居然被我们遇到了,所有一切都那么的真实。别说我现在头昏脑涨,就是瞎子这风水大家,又或静海和尚在这儿,也未必能给出解释。 既是如此,那就泰然处之,只管先找到桑岚她们再说旁的。 回到前头,林彤和季雅云正一起抬头看天,到了跟前,不等我发声,林彤就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她拿出来的,是之前曾用来‘催眠’轩生的古董怀表。 我也隐约觉得好像忽略了点什么,见状接过来,弹开表壳一看,顿时一愕。 表针不再走动,停止的时间,是四点五十七。 老式的表都是机械齿轮装置,见没有明显进水迹象,我就试着给表上弦。 听声音,没有任何故障,但表针就是不走。 “别费劲了。”林彤把表拿了回去,“这不是表的问题,我怀疑,从昨晚咱在河滩发现脚印开始,时间就已经停了。” 季雅云也望着我道:“现在的天色,和之前咱们到这窝棚的时候差不多。要按你说的,我们睡了两三个钟头,这天早该黑了。” 林彤接口说:“还有一点可以证明,那就是,睡觉前,我已经做好准备,等那个林彤出现了,可是,她并没有出现。我能感觉到,她还在,只是,她的力量变得相当薄弱,好像再没有以前的能力了。” 我说:“这都不是重点,要是都有劲头了,那就继续找人。” 现在可以认定,我们的确是迷路了。而且迷失的不光是路径,似乎还有时间。 经历过太多的迷局后,我作风早有改变,最初目的排在首位,除外,一切因素都可忽略不计。 这样一想,目标反倒明确了些。 假使这神秘‘迷宫’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我们过桥后的那条路,那么,两头都可以暂时忽略不计。地理最‘复杂’的位置,也是桑岚等人可能的所在,就应该是中段,也就是村子里头。 窦大宝听了我的分析,连连摇头,“她们来这儿的时间可是比咱们要长,真是迷了路,那村子的犄角旮旯早该转遍了。换位思考,我要是胖子,就横下一条心,离开村子,不走主路,另辟捷径,直奔荒野……” “胖子不是你!” 我瞪了他一眼,“就是他们和咱们的遭遇相同,你还能指望一个习惯抽高级雪茄的死胖子,能跟咱们一样捡野菜吃?还是你觉得桑岚跟大背头,哪个是吃糠咽菜的主儿?” 季雅云突然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 她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稍微抬高了点声音: “两年前去郊游,岚岚还指着麦子地说是韭菜呢。” 窦大宝不明觉厉,使劲点头,“还是祸祸说的对,得去村里找他们!” …… 重又回到村落,四人彼此顾望,都是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林彤勇于在我这个‘师弟’面前发表意见: “天色还是没变化,不过,这村子虽然残旧,却好像……好像比咱之前来的时候‘新’了一些。” 窦大宝蹲在路边拔了个草根,回过来在我眼前晃了晃,把草根叼在嘴里,嚼吧着问: “咱要不要再去河边看看?” “不要!” “不去!” 季雅云和林彤反应出奇的一致。 “要再去河边,一回头,还是原先的路,咱是不是还得再走一回?”我斜睨窦大宝,一把将他嘴里的草根拽下来扔了,“嘴别那么糙,你知道这玩意儿有毒没毒啊?” “啧,这是茅根,乡下最常见的,你别说你没吃过!” “我吃过!可特么这里的茅根我没吃过,也不敢吃!” 我说话多少有点冲,窦大宝也不敢吭声。我按了按他的肩膀问: “你要是饿了那么多天,回到这儿,最先要去哪儿?” 窦大宝左右看看,指着连绵残屋中最高的一个房顶:“那应该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就算荒废了,也说不定会有鱼干肉脯之类的。” “那还不走!” 为了缓解疲劳烦躁,我们边走边胡说八道,进了村子,来到窦大宝先前指的那栋房舍前,一看门头,就都有些失望。 这绝对算是高门大户,而且保存的相对完整,可一眼望之,这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屋子。虽然门头缺失牌匾,也能看出,这是间类似祠堂或者庙宇的建筑。 眼见大门内院中杂草没过膝盖,又是一派死气沉沉,两个女人都有点发怵。 季雅云终是忍不住说:“我了解岚岚的性格,她绝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我虽然看出些怪异,但对她的话深表赞同,当即就说去别处寻找。 哪知刚转身走了没多远,猛然间,就觉得心口一阵发闷,一个没忍住,竟是捂着肚子呕了出来。 关键吐出来的不光是食物残渣和酒水,而是掺杂着殷红的鲜血。 季雅云等人都大惊失色,窦大宝更是掏出随身的云南白药,说里面的保险子可以暂时止住胃出血。 他说的似乎不无道理,毕竟我到现在都没合眼,还喝了那些个酒。 可稍微缓过来些,我没接白药,而是扭头就往回跑,“桑岚就在这里头!” 最初和桑岚接触,是因为季雅云‘中邪’。 之后却因为尸油的事,让我和桑岚之间有了一种特殊的感应。 这种感应并非时常出现,但作为医科生,最能分辨身体感受的与众不同。 我急着跑回那庙宇般的建筑,蹚着草迈过庭院,来到正殿,大门却是上了锁。 窦大宝当即翻出把螺丝刀,就要撬锁。 我急忙拦住他,“别乱来,这里不知是祠堂还是庙宇,在这里强行破锁,等同明火执仗的抢劫,是会……总归是不好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一套?”窦大宝急眼道。 我勉强道:“干一行就得守一行的规矩。” 说话间,从如意扳指中弹出一枚簧片,捏起挂锁,试着捅了进去。 林彤啼笑皆非,“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这和撬锁有什么区别?” 我边试探边说:“区别大了,单说现代律法,入室行窃和入室抢劫能一样吗?再则,外八行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或者说是‘信仰’,那就是天佑贼盗不保抢匪。贼偷尚有回头路,抢匪遭遇事主,难免杀生害命,真就罪不可赦……” 说话间“咔嚓”一下,锁簧弹开。 急着推门进屋,只见大殿中高高供奉着一具泥胎塑像,两边分别立着金童玉女。泥胎早已斑驳不辨相貌,露出泥胚本色。但细看下,却还有些宝相庄严的意味。 窦大宝绕着泥塑前后转了一周,摒了摒气,冲我摇头,“没人……说实话,也不可能有人对不对?那锁都锈了,这里也没后门,除了咱,还有谁能进来?” 不等他说完,我就猛地打断他道:“桑岚一定到过这里!” 第十八章 肉香 季雅云无疑是最关心桑岚的,可这庙堂并不大,除了我们四个,哪有人在。 到最后,连林彤都认为我是酒劲上头,犯晕了。 实际是吐过以后,我也真有些晕头转向,就只坚持说桑岚一定到过这里,倚着柱子坐在地上,不大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喊我的是个女人,喊的不是徐祸,而是徐福安。 我是真困,可这女人不住的喊,也只能强撑着睁开了眼皮。 这一睁眼不要紧,立马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高台上有着三个泥塑,漆皮剥落,露出泥胎本色,根本分不清中间供奉的是谁。 不过,倒是能通过姿势体态分辨出,两旁矗立的是金童玉女。 这会儿就看见,右边的那个泥塑,竟然活了! 不光活了,还变成个身着白色罗裙的古装女子,款动金莲从神台上走了下来!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就只见那女子的身形十分熟悉,感觉像是桑岚,可不管再怎么,我都看不清楚她的脸。 这女子走下神台,也不上前,就只站在神台边,冲我招手,而且口中道:“徐福安,你过来。” 这声音像是有魔性一样,我几乎没想旁的,就爬起身,脚步虚浮的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我还是看不见那女子的脸,就觉她头脸上像是蒙着一层纱似的,可她面上明明没有头盖纱巾啊。 那女子对我的直视也不以为意,就只把一根葱白般纤长的手指在我眼前一划,然后指向一个方向。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神台前桌子上的两个烛台,居然都被点着了。 我不明就里,仔细看那烛台,也没发现有什么怪异之处。 正当我觉得奇怪的时候,那女子又指了指另一边的烛台,跟着猛地转过身面向我。 这一次,不知怎么,我就能看清她的脸了。 但是,我宁愿看不到这张脸,因为那实在太恐怖了。 这张脸绝对不能用丑来形容,眉眼口鼻俱全,却是生了一张凹凸不平,粗糙的黑皮。 更加令人魂飞丧胆的是,就在女子面向我的时候,她脸皮上那些黑色的疙瘩突起,居然同时闪动了一下。 这时我才看清,那层凹凸的黑皮,竟是由无数只拇指肚大小,虫子不像虫子,人不像人的黑色细小头颅攒成的! 那一下闪动,竟是这些个小头颅同时睁开了眼睛! 我吓得喊都喊不出声,就只急着向后退,可是没退两步,就感觉有一双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啊……” 我终是惨叫出声,同时也惊醒过来。 看到眼前一张毛扎扎的大脸,和两张线条柔美的女人面孔,才反应过来,刚才竟是南柯一梦。 窦大宝还抓着我的胳膊,问:“发噩梦了?” “滚!”我一把甩开他。 不是说我起床气有多大,任谁做这样的噩梦,再被人抓这么一下,都会受不了。 见我缓过神,季雅云咬了咬嘴唇说: “除了这大殿,其余房间我们也都找过了,没发现有人来过的踪迹。” 林彤也想说什么,我一摆手,示意她先让开。 刚才的梦固然恐怖,但也太古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做这么个梦呢? 我爬起身,走到神台前方桌旁。 说是烛台,更似老式的灯台。梦里是点着的,现实是,上面露着半截灯芯,表面布满了尘灰。 我看看烛台,又扭头看看四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时窦大宝对我说:“你睡着的工夫,我们把其它屋都看过了。要说这庙堂可算够结实的。这些年发大水,那些屋里的家什都被冲的七零八落,屋子还没倒塌,这绝对没偷工减料。” 我猛一拍脑门,给他当胸来了一拳,“你可是提醒我了!” 见三人都不明所以,我指着面前的桌子说: “你不说其它屋里的家什都被水冲的七零八落吗?这屋也进过水,这木头供桌怎么还会摆的这么端正?” “照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奇怪。不过,也保不齐这供桌是好木料的,要知道有些木头可是不轻……” 窦大宝边说边试着去抬桌子,用力之下,供桌竟是纹丝不动。 “别费劲了,这桌子肯定有问题。不光桌子有问题,这两座烛台十有八九也不对头。你看周围墙上发水的痕迹,水位明显高过桌子,桌上的其它东西全都被冲走了,这俩烛台怎么就摆这么正?” 我边说边蹲下身,本意是想察看桌子下头有无蹊跷,无意间看到一个细节,不禁吃了一惊。 就像窦大宝说的,这庙堂可谓用料十足,不知经历过多少场洪水冲刷,房屋都没倒塌,甚至连水泥地面都甚少开裂。 可偏偏就在里头的一条桌腿处,地面裂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而那桌子腿,竟似深入缝隙里的。 窦大宝也看到了这一点,惊道:“靠,这桌子腿是砌在水泥地里的,怪不得抬不动呢!” 我顾不上和他多说,又围绕桌子察看一周,直起身,不由的连连倒吸冷气。 林彤从刚才就有些不耐烦,这会儿更是忍不住说:“睡这么久,该醒酒了吧?我就搞不懂了,你跟一张桌子较什么劲啊?” 我说:“姐,我不是跟桌子较劲。我要是说,这桌子不是四条腿砌在水泥地里,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你是不是就感兴趣了?” 林彤蹙眉,“你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我手指一错,从如意扳指里弹出一片簧片,顺着桌子一角铆合处的缝隙插进去,那簧片比纸还薄,但只插进去不到两毫米,就再也插不进了。 我更加肯定了想法,收起簧片对三人说:“我看过这桌子的纹理,从桌面到桌腿,居然都是连贯的。再是能工巧匠,也不能把木纹拼接的这么完美。 那就只能是一个解释,这桌子就是个整体,压根就是用一整块巨木雕琢的。至于边角的铆合,你们也看到了,那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卯榫! 要我说,这桌子本来就是长在地下的一个大树根,甚至是一棵树,不知道被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把它做成了一张桌子!” 林彤愣了半晌,咽了口唾沫说:“就算你说的都对,那这又能代表什么?造这桌子的人,是吃饱了撑的显手艺?” “要知道这桌子有什么古怪,应该很容易。” 我边说边摸出打火机,打着火,试着去点其中一座烛台的灯芯。 本来也没打算一次成功,可打火机才一挨上去,那灯芯竟立刻就被点着了。 另一座烛台,也是一点就着。 窦大宝点着头说:“里头的灯油倒是还没被冲走。” 话音未落,就抽了抽鼻子,“哪来的香味儿啊?好像有人在炖肉!” 不用他说,我也已经闻到一股炖肉的味道。可我怎么就感觉,这当中似乎还掺杂了另外一种香味…… 实话实说,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一趟会这么曲折,所以并没带多少吃食。 这会儿闻到炖肉味,四人的肚子一个比一个‘咕噜’的响。 窦大宝这会儿脑子倒是转得快,一拍大腿道:“肉肯定得是人炖的,说不定就是那死胖子在生火揍饭,赶紧的,咱顺着香味找,一定就能找到他们!” 这一点我倒是认同,见烛台点燃,大殿内并无异样,当即就回头往外跑。 我俩跑的实在不慢,等到了大门口,才想起季雅云和林彤没跟上来。 一回头,就见俩人还站在大殿门口发愣呢。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人啊!”窦大宝跺脚道。 林彤和季雅云对望了一眼,才快步跟了过来,林彤一把拉住我,神色复杂道: “小师弟,你好像犯了个我前不久才犯的错误。” “什么……” 没等问下去,我就猛然意识到,她所说的‘错误’指的是什么了。 我们来的时候,院子里满是及膝深的荒草,这会儿回头再看,荒草竟全然不见了。 不光如此,原先破旧的房舍,竟也似焕然一新,再没了荒废的景象! 窦大宝急道:“别墨迹了,反正他娘的虱子多了不咬,先找到潘潘她们再说!” 我和他存的一个心思,当即招呼季雅云等人顺着肉香寻找。 这一路虽没走远,却越走越是心惊。变得崭新的,不只是那不知名的庙堂,沿途看来,竟是整个村子都发生了变化,没有发过大水的迹象,而像是仍有人居住一样,只是看了两家,家什虽是‘新的’,却不见有人。 窦大宝边在头里走边说:“这趟可真是奇怪到家了,我是真怀疑,咱是被哪个科学怪人坑着进了时光机,回到……” 叨咕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季雅云一声大叫:“岚岚!” 她可不是发癔障,事实是,快到村口的时候,远远就见到,一片空地上聚集了几十号人,而那当中,最明显的就是三个人的身影。 “小姨!”一个穿着虽然肮脏,却十分现代的身影猛地回过头,跟着向这边跑来。 另一个头发像鸡窝似的家伙,一愣之下,也跟着跑了过来,“云姨,祸祸,你们终于来了!” 第十九章 ‘杀猪菜\’ 村口空地上至少有三四十号人,之所以说其中三人最为突出,是因为这三人的身形穿戴与众不同。 其余人都穿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衣服,一看就是当地村民的打扮。桑岚和‘鸡窝头’穿着现代,自是最为突出。 另外一个,比起旁边三个村民加起来还要胖,不是史胖子又是谁! 听到喊声,桑岚和潘颖争先恐后跑了过来,胖子却只是愣了愣神,就又扎回了人堆里。 “小姨……”桑岚扑进季雅云怀里,哭得都没人腔了。 窦大宝本来是最先一个迎上去的,可随后跑来的‘鸡窝头’,半途似乎犹豫了一下,跟着从他张开的手臂下头钻过来,一个飞身扑进了我怀里,“哎妈呀,徐祸祸,你可来了……呜呜……” 见窦大宝回过身,瞪眼斜楞着我,我只能是张开双臂,‘以示清白’,心说: 这还不是你自己作的?人说你死,你就死了?还来一出‘断情绝爱’。潘颖到底是女人,心眼不见得有多大,能不记恨你吗? 潘颖在我怀里哭了一抱,才撒开手,抽抽噎噎的说: “我就知道你徐祸祸够义气,一接到电话准得来,不像某些人,不着四六,听人一句话,就差特么的给自己选骨灰盒了!” 她这边指桑骂槐,那边季雅云也捧起了桑岚的脸,泪痕犹在,却是惊喜道:“你的伤好了!” 桑岚点点头,带着哭音说:“好了,一到这儿,也不知道怎么,没一会儿就好了。” 见她转头看向我,我偏过头看她侧脸,却是吓得猛一哆嗦,差点没把身边的潘颖当沙包甩过去。 方才乍一汇合,双方都是激动不已,桑岚跑过来的时候,我目光还停留在胖子和潘颖身上。 这会儿才顾得上仔细看她,就见她脸上虽然没有伤痕,可半边脸却似透明的,不光能透过皮肉看到半侧面骨,还能看到她大半个眼球! 窦大宝悻悻然走回来,蔫头耷脑的对我说:“人找到了,咱是不是就该想法回了?” 桑岚抹了把眼泪,走到我面前,抽了抽鼻子说: “谢谢,谢谢你还关心我这个妹妹。我现在没事了,借你的东西,也该还给你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向我,却是韦无影留给我的红手绢。 当初我从活死人墓出来的时候,桑岚已经受了伤,她用红手绢盖着脸,我并未看到她的伤势。 过后她曾说,要借手绢一用,我也没有多想。 现在看看手绢,再看看她恐怖的模样,结合这一路来的经历,心念蓦地一动,急着背起双手,退后两步说: “赶紧把手绢收起来,这件事没了结前,无论如何都不能离身!” 桑岚看着我,眼中多少带些狐疑,但最后还是收起了手绢。 和她双目对视这一阵,我更是模模糊糊的有了一个想法,但却如隔靴搔痒,抓不住重点。 这时,林彤过来捅捅我,小声说:“你看看那些人,怎么都不动啊?” 不用她说,我也已经察觉到了,除了我认识的三个人,村口那几十个人从一开始,就都没有一个动弹,到现在还保持着最初见到时的姿势。 窦大宝也是个小心眼,见潘颖压根没搭理他的意思,抽了抽鼻子说:“我还是那句话,虱子多了不嫌咬!旁的不管,肉味总不会有假!这手艺,真他娘的香……走,先去填饱肚子!” 他这一说,又引发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这次多了俩人,那声势倒是‘壮观’不少。 我边往前走,边问潘颖,这些天她们经历了什么。 要说起来,问她绝对不如问桑岚靠谱,然而别人看不到,桑岚在我眼里,却是吓人的很。我再是法医出身,也不敢跟一个像教学模型,半边脸裸``露面骨,却能跑能动还会说话的‘怪物’多言语。 潘颖人是混了点,但估计这些天没少经事,说的倒也勉强清楚。 那就是,年前桑岚说自己受了伤,还不是普通的伤,必须要去一个地方,找到一样特殊的事物,才能够痊愈。 作为姐妹,大背头自然义不容辞的跟随同往。 她也不知道桑岚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就只跟着她东问西问,终于打听到七河口窝棚的所在。 俩人是打了辆黑车去到那桥头的,那黑车司机见色起意,双方还差点起了冲突。可后来也不知道那司机是不是中了邪,忽然连着狠抽了自己十来个大嘴巴子,跟着踉踉跄跄上了车,就那么开溜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转脸瞄了一眼桑岚,心说,黑车司机忽然‘着魔’,必定是她这个新晋香童所为。她虽‘业务不熟’,但在这荒芜野地,招来个孤魂野鬼也绝非难事。 只不过,刚才对视的时候,我就看出,比之以前,她眼中失去了一些特有的神采。 在她而言,这趟算是没白来,怎么都算是治好了伤;然而在我想来,她此刻的状况,怕是比被活死人抓伤还要糟糕的多…… 潘颖比手画脚的说:“你是不知道,先前岚岚脸上的伤可吓人了,就跟咧开的小孩儿嘴似的,还臭烘烘的。要不是用手绢捂着,那色``狼司机准保都不肯拉我们。 可是等过了桥,我们一路走,她的伤口就一路好转,等到了村里,手绢一拿开,她的伤竟然就好了!皮肤好像比以前还白还嫩呢! 祸祸,你老实说,你那手绢是不是有猫腻?要是有美容的作用,能当面膜使,你可别藏私。怎么地都得借我几天,让我也美美。我他娘的可不la,还得嫁人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双眼睛就斜瞄着窦大宝,说到后半截,还咬牙切齿。 我拉住窦大宝,“手机呢?” 窦大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挎包拿出先前捡到的手机递给潘颖。 潘颖看都没看就装进兜里,仍是对我说道: “岚岚的伤是好了,可这地方真他娘邪门的很。我心说来都来了,就当是旅游,怎么都把这荒废的村子参观一遍。哪知道走到头,是河滩;一回头,居然又跟过桥后似的,就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了!我这么说,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我干笑:“理解,因为,我们也迷路了。” 说话间,来到那片空地。 那几十个人,仍旧是没有一个动的,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但是出于本职经验,却能看出,这些人眼中都留有神采。 我把手指凑到离我最近一人的鼻端,顺手又搭住他颈间脉搏,忍不住嘬牙花子,“都是活人!怎么就不动了?这是玩快闪呢?还是被施了定身咒?” 这话我可是没说出口,那是因为,要按窦大宝的话来说,这几十个突然出现的村民,就是从我们过桥之后,诸多离奇遭遇中又增加的一批‘虱子’。 即便是活人,可是看穿着,也绝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无论男女,十个人里有五个穿着粗布直筒裤,还有五个要么是军绿色的裤子,要么是蓝布工装……这打扮,估摸着也就我姥爷年轻那会儿正流行。 窦大宝虽然刻意和潘颖保持距离,这时也还是忍不住凑到跟前,小声对我说: “你看那边架的杠子,还有地上、盆里的血……这是刚杀完猪,吃杀猪菜呢!这些人的穿戴就甭提了,就说咱真要是穿梭时空……肉炖好了,他们怎么都不动呢?” “我们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了!就一动不动!”潘颖回应的是他,人却是拉着我,直接往人堆里扎。 见缝插针的穿过人群,来到内围,就见当中支着一口铁皮桶改的炉灶,上头架着大锅,锅里肉香四溢出……炉火忽明忽暗,锅里还扑簌簌冒泡呢。 锅边上围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一男的一只手虚握,像是本来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女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眼瞪着锅,紧绷着嘴唇,明显一副馋相。 另外一个男的,却是史胖子,背对着这边,手里抓着个大铁勺,正稀里呼噜往嘴里扒拉东西呢。 “得,这胖子是真胆儿肥,倒是先不管不顾吃上了!”潘颖边说边咽了口口水。 人是好多事都能忍,但就是架不住饿。 这会儿窦大宝和季雅云等人也都走了过来,一大堆人瞅着胖子吃喝的背影,肚里的‘翻江倒海’都连成一片了。 我摸着肚子走到锅边,史胖子一边斜眼看我,一边含糊的说: “知道你一定会来,但忘了嘱咐男人婆,跟你说带足干粮了。别赖我馋,也别说我心大,你要是饿个十天八天,只吃干草树皮,还他娘的总拉稀……我就跟你直说吧,今儿要是没这锅肉,我都有心把那俩小娘们儿给炖了吃了!”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前后我就吃了半袋火腿肠,还吐得一干二净,这会儿见他吃的喷香,也就一下子控制不住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大勺,连汤带肉捞了一勺,就手抓起块半肥不瘦的肉片就往嘴里送。 肉一入口,刚开始还觉满口生香,可等吐着气等肉一凉,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窦大宝只比我慢了半步,直接徒手从锅里快速的抓起一块大肉片,左右手互抛着吹凉,却是送到了潘颖嘴边上。 潘颖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张开了嘴去咬那肉片。 这时我终于反应过来,一边急着吐掉嘴里的肉,一边不管不顾的用大勺狠磕了一下窦大宝的手脖子。 到了嘴边的肉掉到地上,潘颖和窦大宝都恼火的不行,窦大宝冲我瞪眼:“你又发什么疯?还想整锅肉就你俩包圆儿啊?” “呸呸……呕……” 要不是肚里没东西,我都快吐出来了,一手掐着脖子,一手胡乱挥舞着大勺: “别吃……咳咳……都别吃!这不是猪肉,是人肉!” 第二十章 蒸骨验尸 史胖子本来还想抢我手里的大勺,闻言先是一僵,跟着和我对眼,紧接着,猛地转过身,把手指掏进喉咙眼,哇哇狂吐起来。 这货拿我当死仇,倒是知道我的性格,没有凭据,绝不会瞎说。 季雅云等人虽然没吃肉喝汤,听闻见状也是干呕不止。 窦大宝干呕了一阵,捂着胸口问我:“你没开玩笑吧?” 史胖子这会儿也缓过点劲来,指着我鼻子:“我才琢磨过味儿来…这肉是不大像猪牛羊肉,可你怎么就说这是人肉?难不成你他娘的还吃过人肉啊?” 我抖楞手,把大勺扔掉,胃里还直犯恶心,“我没吃过人肉,可喝过汤,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味儿!” 我转眼看向林彤,“师姐,你不是学我们这科的,但总听老师说过一些事吧?” 林彤摇头,“你也知道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就认为学一科就钻一科,而且公私分明。他在家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过工作的事。” 见所有人都满目疑惑,史胖子看我的眼神更是怀疑中带着愤恨,我只好说出一件往事。 要说起来,那次的经历,倒是和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能挂上钩。 那会儿我还在上学,正为赚学费,趁周末接一单‘生意’。 事主是一个中年妇女,样子和身条都还不错。 见面后,她胆战心惊,又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说她丈夫最近不怎么对劲,怀疑她老公是被鬼迷了。 我到她家察看一周,又要了她老公的生辰八字,执符箓巡视一圈,并没有任何发现。 等从卧室巡查出来,却见那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换上一身特‘清凉’的装扮,面带媚笑,冲我搔首弄姿。 女勾男只隔一层纸,我要不明白她想干嘛,那就是傻子。 可刚从主卧出来,看到过床头上两人的婚纱照,再被这有夫之妇刻意勾`引…… 说是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但这种下三滥的事我真做不出来,当即甩脸子说: 你就是心里有鬼,碰巧找错了人。钱我不收,事我不办,你另请高明吧。 冷冷丢下句话便自行离开,刚下一层楼,突然就有个老太婆隔着栅栏门叫住我。 我问她有什么事,老太婆就只神神秘秘跟我说: 孩子,我看你年轻,才好心嘱咐你两句。楼上那女的是s惯了,只要他男人不在家,就隔三差五往回带男人。你是年轻人血气盛,被勾搭不能算是你的错。可你肯定不知道,她老公才刚死,还没过头七呢!你可千万别跟她有什么,不然……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啊? 我当时吓了一跳,那女事主可没说过,她老公死了。 钱没的赚,心里也七上八下,谢过那老太婆,我就直往楼下跑。 跑到楼门口,刚好碰上几个男女,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白大褂、蓝大褂跑进来。 当间有人上楼,也有两个男的没上去,就在楼门口抽烟。 我出于好奇,有心打探,便上前借火点烟。 那俩年轻男的对我也没防备,转头间,就听两人自顾自说: 六楼几零几那女的,因为偷`人正巧被老公撞见,男的没打过奸`夫,想不开跳楼死了。女的当时就被吓疯了,前天刚要被移交精神病院,却趁人不备,偷跑了出来…… 我回到破qq里,直等到见那女的,也就是我的‘事主’被绷带捆绑抬上医院的车,才完全琢磨过味儿来。 那他妈哪是闹鬼了,是闹神经病了! 就在那个时候,林教授忽然给我打电话,让我立刻赶回学校。 等到了学校,老教授一贯寡言少语,却是将我带进了一间极为特殊的实验室。 这实验室,就是年前不久,我和孙禄才去过的那间。 法医的职责就只那么些,我先前有了心理准备,而且只认为,是老师给我机会旁观学习。 没想到,当时在场的几个老的、年轻的一对眼,竟是让我主刀操作。 目的明确——就是判断死者具体的死亡时间。 我心里忐忑,手却是一直都很稳。就认定,那是老师对我特别照顾,给我的‘附加课’。 可是等掀开解剖台上的被单,我整个人就懵了。 那竟然是一具浑身长满了像鸡毛似的白色羽毛的干尸! 当时林教授一直在我身边,还说这是他特意为我争取来的机会。 但从外表,绝无法判断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甚至都不敢说那是人类。 我心思也算机巧了,看到屋里多出的一样突兀‘设备’,就大致想到,林教授想要我做什么了。 我记得我当时脑子都是木的,肢体却毫无阻滞。凭借手术刀等必须工具,外加医用钢锯,解剖尸体,最终摘取下干尸的两片耻骨。 那会儿我觉得自己已经是达到‘人生巅峰’了,根本就不问林教授的意见,直接把连带着干瘪残肉的两块骨头放进了特殊‘设备’——一口高压锅。 电磁炉一响,老教授就倚在旁边对我说: “咱们老祖宗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据我所知,蒸骨验尸从宋朝初期就有了。不过要照演义,判断什么中毒之类是假……我给你开过小灶了,你应该知道,这是能验证死亡时间的最好方法了吧?” 我点头:“一定的热度是能够还原一些细菌本质的,煮熟了……再切片化验……得到的数据更精准。” 当时实验室里就只有我和老教授,原先那些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现在想来,应该跟我和孙屠子前不久在那实验室化验时相类似,其余人,都在隔壁通过监控看着我所做的每一个步骤。 高压锅开始冒气,肉香扑鼻。 等起开高压锅的时候,林教授突然对我说: “古时候,仵作验尸还有一种特别的法子,我个人认为那不科学,可我一直都很好奇……” 说实话,我前头刚被一个神经病的荡``妇糊弄一通,再加上这种强烈的思想和感官刺激,多少有些犯冲。 说白了,就是觉得人生不由自己掌握,有一种特强烈的反叛感。 古代仵作的遗录是我们的选修课,我却研读至深,因此,一听老教授这样说,立即就想到,他说的那种‘不科学’的验尸方法是什么了。 年轻人的冲动是不可抑制的,那种情况下,不等老教授继续往下说,我就大脑犯抽,直接把两根指头插进还在滚沸的高压锅里、插进‘肉汤’里一蘸。 那速度绝不至于烫伤,就只我把蘸了‘肉汤’的手指裹进嘴里的时候,林教授才反应过来,扬起巴掌,就差没直接抽我脸上了。 我当时是真脑子抽搐了,咂吧了下滋味,扭脸对教授说: “这味儿就跟煮出油的腊肠似的,不过……不过有种特别的香味……” 第二十一章 村屠 听我说到尝人骨汤,众人又是一阵干呕,史胖子吃的肉多,吐的最厉害,最后软在地上还直往外吐酸水。 潘颖指着自己的脑壳,呲牙咧嘴对我说:“我怀疑你这里有问题,正常人哪会明知道是人骨汤,还去尝味道……呕……” 我干笑说:“正常人是不会干这事儿,我承认,那时候真有点失心疯了。” 事实是,我只跟他们说了后半段在实验室发生的事,并没说前半段。 那时我手头正紧,被一个神经病d妇耍了一通,钱没赚到还白搭油费……要说年纪轻轻被逼到那份上,心里要没点怨念,那才不正常呢。 窦大宝看看四周那些一动不动的村民,声音打颤的说: “几十个人架柴锅炖人肉……这些都还是人吗?可是比鬼还可怕呢。” 我又啐了好几口唾沫,才抹着嘴说:“这锅里绝对是人肉,毋庸置疑。但这会儿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咱现在必须得干两件事,一是……” “啊!” 我话没说完,就猛然被一声尖叫打断。 发出尖叫的是林彤,回头就只见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浑身不住哆嗦。 季雅云离她最近,忙蹲下身,问她怎么了。 林彤一把拉住她的手,语不成声道:“死人……好多死人……都是被淹死的……他们……他们都死好多次了……” 她语无伦次,我根本听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但本能的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潘颖平时就是假大胆,这会儿被林彤一嗓子吓得够呛,又听她说的瘆人,便颤声朝我说: “岚岚的伤好了……咱走吧……” 一句话没说完,她身背后的一个村民眼珠子忽然一转。 我面朝着她,第一时间看到这一幕,急道:“蹲下!” 我这么喊,实在是因为那村民的样子十分凶悍,一看就不像善茬,而且他手里还攥着一把剔骨尖刀。 潘颖倒是听话,一听我喊,立马就往下蹲。 也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村民猛然挥刀向她砍了过去。 潘颖反应虽快,还是被贴着头皮削去了一缕头发。 那村民突然行动自如,就像和潘颖有深仇大恨一样,一刀不中,跟着反手就朝潘颖后脖子刺去。 “娘x的,你找死!” 窦大宝一下炸了毛,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杀猪刀冲上前,一下给那人当胸扎了个透实。 反杀是本能,可这一刀下去,窦大宝却是慌了,“我……我杀人了!” 我见那村民被杀猪刀刺中要害,却并无痛苦之色,立时大叫:“他不是人!小心!” 窦大宝就只怕杀人偿命,这会儿觉出味来,又再发了狠,避开对方刀子的同时,拔出杀猪刀,猛地一扬刀刃,砍在那村民的颈间。 杀猪刀本就锋利,窦大宝使足了力气,这一刀虽没砍断对方脖子,却也砍断了颈骨。 哪曾想那村民的脑袋虽没了支撑,连带一截皮肉耷拉到一边,却还是挥刀向窦大宝猛刺。 这屠夫般村民的‘复苏’,就像是一个讯号。 就在窦大宝和他拼命的同时,其余村民竟也都动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吓毛了,倒是史胖子反应最快,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大喊一声:“快跑!” 喊声未落,他人已经蹿出了十多米。 见窦大宝还浑不楞的要跟那断头‘村屠’硬拼,我急着上前,一脚把对方踹倒,喊一声“撤”,就一手拉起季雅云,一手拽起林彤,急着向前跑。 季雅云倒还算配合,林彤像是脚软,只跑出几步就踉跄着摔倒在地。 我拉她不起,索性一咬牙,将她扛在肩上,招呼其他人逃命。 开玩笑,那些村民可有几十号,就我们这几个人,就算都像窦大宝一般凶悍,也就只有被剁成馅儿的份。 没头没脑的跑了一阵,回头一看,窦大宝、潘颖和桑岚,倒是一个没落下。 那些本来定住不动的村民,‘苏醒’后倒没像那‘村屠’似的向我们发难,而是一窝蜂的围到柴锅边,争相吃肉喝汤。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村屠’是当中唯一的例外,他就像是和窦大宝卯上了,竟提着刀一路追了过来。 我肚里没食,再想扛着个大活人往前跑是不成了,干脆就把林彤放下,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径直迎上去,顺手夺过窦大宝手里的杀猪刀,快走几步,对上那村屠,一刀劈了过去。 到底是专业的,一刀下去,村屠颈间连带的皮肉即被削断,脑瓜子像皮球一样滚出老远。 一击即中,我看也不看就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却见窦大宝等人都满面骇然的看着我。 我惊觉不妙,赶紧闪身,才刚侧过身,就见那没了脑袋的村屠,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手里竟还攥着那尖刀。 见此情形,窦大宝也真是怵了,倒是情急生智,分别拽住潘颖和桑岚闪到一边。 那村屠再凶悍,没了脑袋也就成了没头苍蝇,就那么提着刀,直愣愣从三人面前跑了过去。 季雅云反应虽然慢了半拍,也幸好贴着边,没被殃及。 等无头村屠跑的没了踪影,窦大宝才战战兢兢的问我: “咋办啊?那些村民吃完了肉,会不会也跟他一样,追着要把咱给炖了?” “不能够!”我狠搓了把脸,察看周围,才发现情急之下,竟又跑回了村子。 我说这趟的事虽然古怪,但我已经想到了一些关键,并且想到了离开这里的法子。当务之急,咱还得先回之前那庙堂大殿一趟。 潘颖忽然一声怪叫:“岚,你的脸!” 除了林彤,其余人同时看向桑岚,都不同程度的失口惊呼。 我是没喊出声,只从季雅云等人的反应,就想到她们为什么会反应如此强烈了。 之前只有我能看到桑岚半边脸是‘透明’的,这时其余人竟也全都能看到了。 桑岚自己倒是没有察觉,甚至捂着双颊问:“我的脸怎么了?伤口好了啊!” “没事儿,跟着我走就行了!”我暗暗朝其他人递了个眼色。 这会儿人人紧张,倒也脑子都被逼转动的极快,当下无人声张,就只回到了先前那座庙堂。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林彤不单单是因为恐惧手软脚软,而像是双目失明,竟是不能视物。 我也顾不上管她,只一进大殿,就急着上前吹熄了供桌上的两盏灯台。 这时再看桑岚,半边脸竟是恢复如初…… 第二十二章 泥胎藏尸 季雅云等人都觉惊奇,问我桑岚的脸变成那样,难道和这灯火有关。 我没回应,凑到熄灭的灯台上提鼻子一闻,心说果然是这样。 没等回头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都已是惊弓之鸟,急着往外一看,来的却是史胖子。 史胖子踉踉跄跄跑进来,抹着冷汗说: “我他娘的一定是看花眼了,那人连脑袋都没了,怎么还提着刀子满村转悠!” 这货心也是大,惊魂未定,就问:“你们谁还有吃的没?赶紧拿出来,老子快特么饿死了。” 我冷冷道:“有,村口还有颗刚砍下来的人头,你吃不吃?” 胖子瞪眼:“姓徐的,我和你有仇不假,可我也不是没帮过你,这个节骨眼上,你至于还挤兑我吗?” “至于!”我冷眼看着他,“我就问一遍,是不是郑月柔让你来的?她让你来这儿干嘛?” 胖子虽然和我不对付,但困了这些日子,刚才又受了那场惊吓,也知道有些话不说是不行了,一咬牙道: “是她让我来的,别的你别问,问了我也回答不上来。她就让我到这里来找家族的一个长辈,说找到那人,他自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之前说有法子离开,多半是为了安抚众人情绪,不过倒也真是想到些端倪。 听胖子如是说,忍不住干笑两声:“她要你找的人,你一定没找到,绝对也是找不到了。” 胖子脸色阴沉下来,“你知道我要找谁?难不成你把他给弄死了?” “你想多了,他应该早就死了,可那与我无关。” 我没再理他,转身走到林彤面前,轻声道:“你醒了?” 林彤身子一颤,眼神不能聚焦,却是面向我点了点头。 只看她面色,我就知道所猜没错。从在村口说出那番语无伦次的怪话开始,林彤便不再是我老师的女儿,而是已经由魇婆成为主宰了。 果然,林彤主动开口道:“徐老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觉得,自打到了这村子,我就变得好像不是自己了,感觉意识飘忽游离,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刚才我是一下子收集到太多的死亡意识,才会清醒过来。但是现在……我感应的能力还是有限,我想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说:“感应能力有限,但还是有的对不对?别去管外面,你就仔细感觉一下,这间屋子里,总共有几个人。” 林彤点了点头,虽然是睁眼瞎,可还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用意念搜索找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仍未睁眼,却是抬起一只手,指向史胖子:“他是最先到这里的,是第一个。” 跟着指向桑岚和潘颖,“第二个、第三个……” 手指挪到我鼻端,突然面露疑惑,“我们一同来的,算上我自己,总共有六个……为什么,现在少了一个?怎么又还多出一个?” 胖子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瞪着她,嘀咕道:“这娘们儿没上过学吧?怎么连人头都数不清?什么少一个多一个的?” 我狠瞪了他一眼,回过头对林彤说:“你先别管少的那个,仔细感觉一下,多出的那个在哪儿!” 林彤点点头,这次只沉寂了不到半分钟,就猛然抬手指着一处,“她在那儿!” 我早有准备,不等她话落,人已经朝那个位置冲了过去,一蹬供桌,飞身跳上神台的同时,已然咬破舌尖,“噗”的一口鲜血朝着右侧的泥塑喷了过去。 那泥塑正是玉女的形象,曾化身为古装女子,出现在我梦中。 泥胎本就是死物,被舌尖血喷淋,竟发出一声女子惨叫。 惨叫过后,竟发出人言,厉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哪那么多废话!” 我舌尖生疼,只含糊说了一句,就掏出先前收纳的轮胎扳手,抡圆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泥胎上半截被砸的粉碎,神台下方,却是同时传来数声惊呼。 那是因为,泥胎破碎,其中竟露出半截孩童的身躯! 那是一个女童模样,约莫七八岁,浑身不着寸缕,周身的皮肤却是翠绿色的。 我摒着气,抓住女童两条胳膊,想把她提起来,使了力气,但却纹丝不动。 这会儿胖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过来,先是抬头瞪了我一眼,跟着头也不回的大声道:“女的全都转过头去!” 说完,竟是拉开裤链,朝着神台下方撒了泡尿。 我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到看他最后抖楞那两下,蓦地醒悟:“你居然还是个……” “徐祸!你敢说出来,老子现在就跟你拼命!”史胖子拉链都顾不上拉,一蹦三尺高冲我吼。 我一阵无语,再去搬那女童,竟轻易就抬了起来。 我让胖子搭把手,把女童接下去。转眼看看另外两座泥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去动它们。 季雅云等人胆小,见泥胎中竟然藏了人,女童的形象又那般诡异,都不敢上前。 窦大宝倒是凑了过来,边查看那被放倒在地的女童,边自言自语:“难不成那些怪事,都是这小女孩儿搞的鬼?” 史胖子脸黑的像就快下暴雨似的,声音也是阴沉沉的: “这女娃至少死了几十年了,她已经够可怜了,你们就别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窦大宝一早就和他不对付,闻言皱眉道:“你别有嘴就说,你搬她下来的时候,手指头都嵌到她胳膊里了,她皮肤都还有弹性,怎么可能死了几十年?对了,祸祸是法医,他最有发言权,你让他说,这孩子到底死多久了?” 我因为舌头疼,一直就没再多说,但等跳下神台,走到一旁,那原本两眼紧闭的女童尸身,竟猛然睁开双眼,斜向一侧恶毒的瞪着我。 我虽然不愿开口,但见她这幅模样,也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能够存在,也算是天意。但是,以你的灵性,应该能想到这孩子的遭遇如何凄惨。为一己之私,还要让她死后不得安宁……你说,我能容你存留在这世上吗?” 第二十三章 尸? 童尸在泥胎内还能出声,这会儿却已丧失了发声能力,就仍是怨恨的瞪着我。 我再不多说,蹲下身,抬起童尸上身,膝盖猛一顶她后枕骨。 就像窦大宝说的,童尸宛如新死一般,身体肌肉都不僵硬,只这一顶,女童便不由张开了嘴。小口之中,舌根下竟藏着一颗小拇指肚大小,精光剔透的珠子。 我直接把那珠子掏出来,对着珠子念了一阵法诀,两指一错,硬是将那珠子捏的粉碎。 珠子一碎,其中即刻钻出几缕色彩各异的精光,直向桑岚飞了过去。 我看的分明,那精光中隐约夹杂一缕黑气,但也是束手无策。心说:这都是命,你桑岚是因我受伤,从而惹下这番祸事,过后我必定想方设法,帮你除去这祸患。 精光消失,桑岚疼的一吸气,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呀!岚岚的脸怎么又伤了!”潘颖叫到。 我让桑岚别动,走到她面前看了看,说:“你先前伤口愈合,不过是尸?为哄骗你制造的幻像。现在才是正常的。” “尸?是什么?”桑岚问。 我说:“尸?是古尸的尸气,吸取日精月华和人的灵气化成的一种精怪。通常只会寄附在女子身上,时日久了,会把寄主的灵气吸得精光,最终取而代之。然后就会去媚惑男人,吸取他们的精血,以求更高的道行。” 尸?这种东西,在鬼灵术中才有记载,据说自古以来能成精作怪的少之又少,所以我也没太深刻的印象。直到后来把发生的一些细节串联起来,才大致想到是怎么个情况。 桑岚的脸是被‘老三’抓伤的,单是活死人墓一行,就能确定,老三是操尸弄鬼的邪门高手。经他手的各种尸体不知多少,保不齐还有远古僵尸。这些尸气汇集在一起,平常人是绝抵受不住的。 桑岚也知道这点,所以当即就用红手绢蒙住脸,以此来镇压尸气。她和潘颖来这海边荒村,多半也是通过鬼堂得知某些讯息,来此寻找驱除尸气的方法。 只是她却万万没想到,她现在的身份是鬼堂的香童,得了胡巧燕的一缕残魂,变得灵气逼人。因为入的是鬼堂,这灵气还多半不属于阳间。 尸气侵入,一接触到阴鬼的灵气,竟合而为一,用极短的时间成了气候,变成了尸?! 桑岚这会儿脸上多出了几道抓痕,也不像潘颖之前说的那么严重,比起我被那秃毛猴子抓伤的伤口也差不多。 我把这当中环节一说,桑岚立即问我:“照你这么说,尸?现在又回到我身上了?” 我只能说是,不过让她不用担心,尸?已经被我用符咒下了禁制,一时半会儿不能出来作怪,过后我会想法子替她除根。 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忍住没对她说。那就是尸?再是邪魅,要是没有灵念意识,也难成精怪。那尸?的意识,恐怕就是来自桑岚自身内心的阴暗面。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尸?与她而言,就像小草头仙与我,是她意识分化的产物…… “那什么尸?,为什么会跑到泥胎里,变成珠子藏到童尸里了呢?”潘颖问道。 灵珠取出后,那女童的尸身就快速干瘪,虽未腐烂,也变得像是块人形朽木。 我指了指童尸,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史胖子: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尸首是拿来干什么的,也别说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胖子沉着脸说:“她是被木刺封了灵窍,制成的活香。” 我冷哼一声:“木刺封魂,脚底生根…龙涎倒流,以人为香。我以为那只是杜撰的邪说,没想到居然真有人这么做。这要是你们凌家的人干出的事,凌家全族灭门,倒是天理昭昭。” 见胖子不反驳,我对其余人解释当中缘由。 自古以来,用活人祭奠的事就从没断绝过。就比如我们在三义园见到的抖三斤,便是死后被制成‘天灯’。 ‘活香’和‘天灯’的作用差不多,都是邪门妖人修行妖术的牺牲品。 不同的是,‘天灯’是以人为烛,‘活香’却是将活的孩童封住灵窍,再利用特殊手法制成的‘香火’。 我对桑岚说:“活香的与众不同在于,在替他人做香的同时,自身也受用了一些香火,三魂七魄虽灭,但还有些灵性。你……那尸?吸取了你的灵气,对尸身又最敏感,所以,你本人只是经过这里,没有进来,尸?却是以为自身有了‘更进一层’的契机,竟是撇下你,转而附着在了这女童制成的活香上面。 尸?在你身上,再怎么作怪,想要‘反客为主’,也得有段时间。在这当中,难保你不会遇到‘高人’,将尸?铲除。尸?很聪明,就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想把这童尸据为己有。那一来,它就真正成了独立的精怪了。” “这都能被你想到,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史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我本来是想不到的,怪就怪尸?聪明反被聪明误,太急功近利。” 我把之前在殿中做的那个怪梦说了一遍,抬头看着神台上的另外两座泥塑说:“这应该是以五行中的‘木’为根本,建造的一座邪庙。地下‘长出来’的供桌,桌上的灯台,两边的金童玉女,应该都是为了供奉中间这雕像的。 我不知道建这邪庙的人,目的是什么,但知道他应该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庙宇荒废,‘活香’的灵性消磨殆尽。所以,尸?才‘托梦’给我,为的是让我点燃灯台,让她能够补充灵气,提早修成气候。梦里那女人的脸虽然可怕,但身形却和桑岚一样,就是最好的证明。” 胖子问:“你怎么知道建庙的人早就死了?” 我忍不住失笑:“你先说,郑月柔让你来找的那个凌家长辈,是不是就是她的亲爹?是的话,呵呵,你应该早就见过你那个‘长辈’了!” 胖子横眉立眼:“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在狮虎山的密道里,你曾通过另一条岔路,爬到草道人下面。你那时候,就没感觉到岔路里有什么特别吗?” 我本来还想说出实情,但见胖子脸色阴晴不定,又想起虎口洞内,如果不是有他帮助,我们都难以逃出生天,心气不禁软了下来。 只对他说,郑月柔让他来找的人,也就是郑月柔的亲生父亲,应该早在几十年前就死在那虎口洞里了。 第二十四章 倒流香 我对史胖子说:“当日你也在狮虎山,进过虎口洞,你难道还没觉出,凌家人所做的一切,甚至包括百年前十莲塘的毒凤担阳,很可能都是为人所利用了吗?” 话不说不明,胖子到底不是傻子,听我话里有话,脸色越发难看。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等他再开口,就问道: “你们凌家把氏族看的这么重,应该有家谱之类的吧?” 胖子说有,我赶忙问: “那你知不知道,约莫……约莫百年前,就是你先人建造毒凤担阳局那会儿,你家有个长辈,是正宗三清道士?” “你说的是凌风道人?”胖子看我的眼神越发疑惑。 季雅云看向我,神色复杂道: “原来凌风那次离开童小秋,是想去阻止家人建毒凤担阳。” 我唏嘘不已,心说还真是天底下的巧事都让我给碰上了。 胖子这会儿彻底没了先前的心气,追问我关于凌家还知道多少。 我只能是拍了拍他肩膀,说我对凌家的事知道的并没有多少,只是前不久,才见过他的两个‘祖宗’,了解到一些发生在凌风身上的事。(童小秋虽然没进凌家的门,但也算是他凌风的人,说是胖子的祖宗也不为过)。 胖子咬牙说,等离开这里,再跟我好好掰扯算账。 一句话立刻激起窦大宝的共鸣,“咱是得赶紧想法离开了,要是先前,还能说挖草根野菜吃,可这里的村民居然吃人肉……这里的东西我是什么都不敢入口了。” 我问史胖子:“郑月柔的邪术就是以草木为本,那多半是得自她父亲的传授。你对她那一门的邪术,了解多少?” “她那一支的法门,我虽然不怎么会,可也看过相关的记载。” 胖子抬头看着中间的泥塑,喃喃道:“泥胎是掩人耳目,真正供奉的,应该是一个庇佑本家的草仙。可就想不通,就算这里香火不断,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怪事……” 我问他,可知道那所谓的草仙是什么? 胖子摇头,说自打毒凤担阳成局,凌家人就各奔东西,他也是狮虎山那次才遇上郑月柔的。对她们那一支的经历,也不了解,也就无从知晓供奉的草仙是谁。 潘颖本性不改,好奇的问我,草仙是什么,是不是就是草木成精? 我无奈跟她解释,草仙不一定就是草木精怪,事实是,我也不怎么相信草木成精一说。 所谓的草仙,其实就是一种‘自封’。 就比如某人、某鬼,甚至是某个动物植物,有了些修行,就自称是大仙。这很有点‘草根’自我扬名的意思,真要说起来,就和东北七十二路野仙,以及传说中,灌江口二郎神君麾下的一千二百草头神仙有几分相似。 胖子还在苦思冥想,为什么会‘迷路’,甚至出现‘时空逆转’的怪异现象。 我搡了他一把,“别愣想了,要我说,问题多半还是出在这邪庙上。” 胖子抬抬眼皮,“要按你的意思,就把另外两座泥胎也砸了?” 我指了指地上的女童干尸,正色道: “你要是认为拿活人作香炉是对的,那咱们就别废话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胖子嘬牙道:“都特么到这份上了,我还顾虑个毛啊?我就是担心,这泥胎里要是真有什么邪门的东西,要是放出来,咱未必对付得了啊。” 我说:“那你是想放手一搏,还是想困死在这儿?” “艹,成,你就说,咱怎么干吧!”胖子捋胳膊挽袖子道。 “咱就照葫芦画瓢,你负责撒尿断根,我负责砸泥胎!” 胖子脸色涨红,“我特么哪儿来那么多尿?” 我猛地往后一蹦,“没尿也得硬尿,没童子尿,怎么断邪根?” “童子尿?”潘颖听出苗头,蓦地一挑眉毛。 “你狗日的,到底还是说出来了,老子和你拼了!” 胖子这‘温室里的黄芽菜’,脸皮到底是嫩,竟当真扑上来要跟我拼命。 窦大宝这时倒是帮了大忙,横下拦在当中,把一瓶矿泉水塞给胖子,“别激动,别激动,大局为重,大局为重。要我说,这泥胎有两座,不是一泡尿能解决的事。你先喝水,先攒攒,头一趟活,我先来干。” 窦大宝这‘小佛爷’是童子身,这点我早知道,这会儿他能说出这话,真是够‘大局为重’了。 胖子见潘颖坏兮兮的眼神斜向窦大宝下边,心里多少平衡了些,拧开瓶盖,边喝水,边狠指我两下,表示这事儿没完。 窦大宝问我:“泥胎有俩,咱是直接对正主下手,还是先干掉丫的‘副手’?” 我刚一犹豫,潘颖就不安分的凑上来问: “你们先跟我说说,为什么非得用童子尿才管用啊?” “他姓徐的说这是活香,其实是外行话。这丫头充其量就是香炉,而且只是其中一部分!” 史胖子这会儿也是彻底‘不要脸’了,指指地上的童尸,又指了指扎根落地的供桌,解释说: “其实这供桌、烛台,连同两边的金童玉女,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香炉’。只不过,这和寻常的香炉不一样,香不是往上,而是倒流香。 这供桌本来是吊死过许多人,被死气耗死的大树树墩,外表被制成了供桌灯台,根系却还深藏地下。而且两边都是用特别的法子,将根须引入‘金童玉女’的脚底板的。” 他是急得显摆,潘颖可是听得脸都白了。 倒退几步朝那童尸脚底看了看,“妈呀”一声尖叫,直接躲到了桑岚身后。 这时,半晌都没再开口的林彤忽然说道: “正中的塑像并没有意识,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成了死物。我倒是感应出,左边的泥胎里好像有什么,只不过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也说不出来那是怎么个意思。” 见她边说边走了过来,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打开我的手,眼珠灵动望着我说:“是我,你姐!” 我也顾不得和她多说,跳上神台,冲窦大宝一抬下巴,示意他‘动鸟’。 林彤突地一把拽住窦大宝,摇头道: “要我说,你们还是别用这法子了。我有种感觉,不管左边这泥胎里的是什么,都不应该再被亵`渎。” 不等她话音落定,我已然抡圆了轮胎扳手,却是砸向中间的泥胎坐像。 我突然反其道而行,固然让所有人意外,可看到泥胎中的事物,除了胖子反应迟钝,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不同程度一声惊呼。 第二十五章 金童骨骸 当中泥胎中,果然也包藏了一具尸身。 不过,那并非是人的尸骨,而是一只硕大的猕猴! 这大猢狲像人一样盘膝在泥胎里,低眉垂目,竟很有两分宝相庄严的意味。 只是周身皮毛斑驳,秃了大半,头顶毛发全都白了。 窦大宝失声道:“这他娘的不是咱过桥的时候,碰上的那老猢狲吗?!” 潘颖并没有见过这老猴,只满眼惊奇的问:“这庙里供的草仙是猴仙……妈呀……” 话说一半,她就像见了鬼一样,急着往后退。 我就站在那打坐的秃毛老猴旁边,一下便看出她吓退的原因—— 就在她上前的时候,老猴的一只眼睛里,竟然流下一行殷红的血泪! 我干咽了口唾沫,“别怕,这猴子的眼,是我戳瞎的。” 窦大宝仰面看的清楚,“不对啊,这老猴就是眼睛流血泪,眼珠子还在啊!”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如意扳指,心说: 这扳指虽是贼偷之物,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打造,盗门之物却是出自匠人之手。时隔多年,辗转到我手里,怕是已经有了些旁的能力了。 林彤自打恢复,脑子似乎更加清醒,当即就把我们过桥的经历说了一遍。 胖子听了,也似恍然大悟: “这猴子,真可能就是草仙。在这庙里受村民供奉多年,或许早已真正坐化成仙,但还残留了一份灵念,照顾这里的村民。” 他说的好似有道理,我心里却是暗骂他不走脑子。 就这邪庙的建筑结构,顶多也就修造起不超过四五十年,七河口窝棚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举村迁移,又何来香火供奉这猢狲? 虽然觉得荒诞,可这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要知万物皆有灵性,这秃毛老猴未必就是什么草仙,可活到这把年纪,也算‘猴老成精’了。 要在早几年,我未必还笃信一些个存在,但在后街31号,见过白灵儿之后,已然相信,世上既有蛇口生花、有蛇灵,那这老猴虽死,又怎敢断言它没有灵念残留? 潘颖强装大咧的问:“祸祸,你伤过这猴儿……猴爷爷,它不会报复你吧?” 我指指脸上的挠伤,半是对她,半是对那‘坐化’的老猴说: “‘独木桥’上,性命相搏,我伤了它,它何尝没有伤我?更何况是它几次三番拦我去路。要知道,那时我要不伤它,我和季雅云的命就都没了。既学人样,便要通人情,要是连这点心胸都没有,还来找我报复,别说做草仙了,能不能转世做草虫都难说!” 我不愿再耽搁,既然林彤说‘金童’不容亵`渎,就没再‘劳驾’窦大宝和胖子,让旁人闪开,直接冲最后一个泥胎下了家伙。 泥胎上半截敲碎,竟并未看到想象中用人制作的‘活香’。 窦大宝和潘颖脑回路惊人的相似,同时说:“难道‘金童’比‘玉女’的年龄还小?” 这话是针对残存泥胎而言,以泥胎现存的高度,能够裹藏的,最多也只有周岁小儿了。 “不可能!用作活香炉鼎的,必须得是灵志已经开化的童男女!” 胖子边说边爬上神台,低头一看就愣了,“没有尸身!要是那样,‘香炉’就不算完整,那建这庙宇管什么用?” “你应该去找那个给你动近视手术的医生,让他再帮你‘开开眼’!” 我揶揄他一句,又将泥胎敲开些,蹲下身,捡出其中的碎片。 胖子本来还想和我斗口,见状陡地变了脸色,“怎么会是死人骨头?!难道是没人打理,活香变成骸骨了?应该不至于啊?” 我没搭腔,捡起一片巴掌大的骨片,凑到鼻端闻了闻,暗皱眉头的同时,将骨片摆到一旁,又再从泥胎中捡出一根胫骨…… 见我将骨头一一捡出摆好,林彤忍不住道:“你真不愧是我爸带出来的徒弟,这个时候居然还讲程序‘拼骨’?” 我看了她一眼,手头动作也没停。 用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是将骨骸全部捡出,大致拼得完整。 这时才开口道:“照骨殖特征看来,这应该是个成年男性。” 胖子点头:“那就对了,用作‘活香’的,必须得是一男一女,而且,双双都得是阴命。” 跟着却又摇头,“那也不应该啊,‘金童玉女’都被封了灵窍,即便无人点香,尸身也不应该腐烂成骨骸啊?” 我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沉声说:“这具骨骸并不是腐朽成这样的,而是经高温烹煮过的。” 胖子本来还想看那泥胎里还有无旁物,闻言一滞,反应过来猛的一激灵:“这人被煮过?” 我随手拿起一根骨头,冲他面前晃了晃,“这上面还有牙齿刮擦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之前咬过的。” 胖子“哎呀”一声,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我去,你不是想说,这就是村头锅里煮的那人吧?” 我深吸了口气,刚要跳下神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动静,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窦大宝等人脸色都是大变,却只有林彤作声道: “那些村民来了!” 事实是,所有人都想到,这么一大堆人的脚步声,只能是出自一种情况。 胖子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娘的,让他们来吧!老子也是吃过人肉的主,来!来!来!都来!看看谁吃谁!” 即便我不是学心理学的,也知道他这是恐惧到了极限的反应。 实际上听到脚步声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之前那些村民吃光了锅里的肉,没吃饱,冲我们来了。 见窦大宝掏出杀猪刀,面露狠色,我急着一跃而下,拉住他的同时,急着冲其余人道: “都藏到神台后边去!” 恐慌下,所有人反应都不慢,唯独史胖子,也不知道是真吓孬了,还是吓疯了,就只杵在神台上,怎么喊都不下来。 脚步声来的紧,我也顾不上他了,就只带其他人躲到了神台后的夹壁墙里。 潘颖从来都是‘外强中干’,这时吓得面无人色,紧闭两眼念叨: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哈利路亚……我是不怕死,可也别让我被人炖熟给吃了。” 她的脑回路真是除了窦大宝,任何人都想不到。慌乱中临时抱佛脚求完她所知道的中西各路‘教派’,突地高举双手,低声喊道: “旁的神仙谁特么会照顾到我,还是求——祖宗保佑!” 窦大宝急着要捂她的嘴,可手还没伸过去,陡然间,就见一根绿不叽儿的绳子从上方直落在潘颖面前。 潘颖是没睁眼,我和窦大宝却是看得真着。 窦大宝愣然看向我:“难道真是她潘家……不,是狄家保佑咱们?” 我没理他的浑话,见绳头落下,立刻就抬头向上看去,就见夹壁墙上头,有一张赤红色的怪脸,正瞪着一只滴溜圆的独眼俯视着下头! 第二十六章 祠上阁 我被怪脸吓了一跳,但等看清楚那脸的模样,更是惊疑到了极限。 这时,窦大宝等人也都先后看到了那怪脸,窦大宝一声怪叫: “乖乖隆的东,不是祖宗保佑,是那老猢狲寻仇来了!” 那上头的怪脸,赫然就是先前过桥时与我两次狭路相逢、兵戎相见的秃毛老猴的猴脸! 我真是吓得不轻,因为这老猴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被血污糊着……与前殿神台上的猕猴尸身不同,这猢狲的眼睛,明显是才被弄瞎的,而且瞎的彻底! 难道这几次三番现身的猢狲,和泥胎中的老猴并非同一只,非是什么灵念,而是切切实实有只老猴一直跟着我们? 很快,和老猴独目相对,就发现它眼中竟没有敌意,而且还似有些焦急。 再看上头垂落的绳子,我心里更是开始打鼓。 这尼龙绳,不就是我从金杯车上找出来,过桥时用的那根吗? 当时过那残桥,对我而言可谓凶险至极,我哪还有工夫回头解下绑绳?这尼龙绳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季雅云扯了扯我衣角,小声在我耳边说: “我怎么觉得,它是想让咱们顺着这绳子上去?”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窦大宝冲我点头。 “那就上去!我先!” 说话间,我一把拽住绳头,试了试,还算牢固。 抬脸再看那老猴,竟是冲我点了点头。 从刚才听到脚步声,我心里就不安稳,躲到夹壁墙中,实在是无奈之举。 毕竟许多事都还只是猜想,来人要真是一群吃人的‘疯子’,就我们这几块料,哪是能够对付的。 这时见‘峰回路转’,情急之下我哪还多想,就只攀住绳子,双手倒腾可劲往上爬,心说: 你若是草仙灵念,真要记仇,无外乎再硬拼一次; 若只恨我一个,我要是惨败在你猴爪下,好歹还有窦大宝在,能带着其他人逃出生天。要真是无故记恨旁人,那就真是转世连草虫都没得做了; 你要不是什么猴灵,就只是和那泥胎中坐化老猴长相相似,又或是它的子孙后代,那你特么从残桥上解下绳索,待到此时,又垂放下来引我上去决斗…… 靠,要真是那样,是你成精了?还是我傻叉了? 危机感的促使下,我动作可比脑子快。念头没转完,人已经爬到了顶。 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上头竟是一处‘祠上阁’! 所谓祠上阁,顾名思义,就是阁楼。 只不过,这‘阁楼’与众不同,就只在少数古代祠堂中才有。通常建造于祠堂后方,龛台之上。说是阁楼,不过是和房顶间相距不超过三尺,宽不过两尺的一块平台。 古代宗祠建祠上阁,目的是在上面供奉一个宗族的始祖,供在龛台之上最高处,意味着其地位和辈分是宗族中最顶尖的! 现在除了南方少数沿海地区,还有这样格局的老宗祠,其它地域几乎已经绝迹,怎么这里会建有祠上阁呢? 更让人诡异莫名的是,当我攀上‘阁楼’的前一刻,那秃毛老猴就不见了踪影。 这祠上阁是用一块两尺来宽,四指厚的原木打造。我赖以攀爬上来的尼龙绳,竟是打了个厚结,卡死在阁板和墙缝之间赖以固定! 危机感越发强烈,我也来不及想旁的,一爬上去,立刻就探出头,招呼窦大宝等人上来。 窦大宝朝我挤眉弄眼低喊:“你当心点,别被那老猢狲暗算了!” “别废话,快上来,快!” 有自己人在上面接应,到底好的多。而且似乎不止我一个人感受到了莫名的危机,其余人也都觉出不妙。 这一前提下,上拉下攀,效率倒是高的出人意料。 窦大宝为照顾其他人,是最后一个爬上来的,气儿还没喘匀,立刻就盯着下方瞪直了眼睛。 其实我从一上来就发现,这祠上阁建的十分奥妙。 挨着建筑最里边,上头挨着房顶,无论祠堂庙宇都几乎没窗户,要不是天光大亮,不知情的人是很难发现有这样一处所在的。 然而,在这特殊的‘阁楼’上头,却是能够俯瞰大殿中的所有,包括神台前的景象。 这会儿脚步声早没了,那是因为,所有人都已来到了大殿里。 从我们的角度看下去,来人正是先前那些在村口吃肉的村民! 只是,相比之下,人数似乎少了三分之一。 季雅云显然早留意到这点,贴着我耳朵提醒我说:“没有女人!也没有太老的人!” 我一看,可不嘛。 这当中有许多面孔,不,应该是从衣着身形判断,之前诸多在村头见到的人都在。 我甚至看到,在最靠近大门的位置,也就是人群的最后方,那个没脑袋的‘村屠’也在,他脑袋没了,手里可还拎着那把剔骨尖刀呢! 我记得清楚,之前在村口吃肉喝汤的,可是各色人都有,现如今,其间却只有青壮年的男人,不见老弱妇孺! 这些人并没有像我们所想,进来后到处择人而噬,而是自觉排成行列,双膝跪地,朝着被损毁的神台叩拜。 从这个角度看,史胖子几乎就在正下方。他像是被这些村民的举动给弄懵了,杵在台上完全不知所措。 窦大宝小声问我,要不要把他拉上来。 我坚决说不。窦大宝是心眼好,从现在的位置,把绳子甩到前头,也的确能够到胖子,但这祠上阁到底是木板搭的。我们现在总共是六个人在上头,动作稍大点,阁板就颤颤巍巍,要再把个胖子拉上来,十有八九得把这藏身之所压塌。 关键那些村民,不光像是没发现神像被损毁,更对胖子视而不见,既如此,不如静观其变。 “他们又要再死一次了。”林彤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 “你啥意思?”潘颖问。 估计她这会儿也知道,我们能躲到这里,并非是她祖宗保佑。但相比诡异出现又莫名消失的老猴,眼前所见更令人急于寻觅答案。 我没有回头,但通过声音,已经发觉,林彤在说这话的时候,声线有了明显变化,也就是说,这句话是魇婆发出的。 魇婆对意识的‘掌控力’比林彤本人可要靠谱,是以,我虽然也不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之前的危机感却是更深重了。 或许是人急生智,听魇婆开口,再看看下方的神台,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赶紧把绳子倒了上来,朝神台上甩去。 绳头正好砸到正懵逼的胖子头顶,他一惊之下,回过头顺着尼龙绳向上一看,立刻就和我对上了眼。 胖子反应极快,立马伸手就去抓绳子,我却是在他动手前,已经把尼龙绳又往回拽了半截。 胖子够不着绳头,瞪眼冲我比划:你什么意思? 我指指肩上的背包,又朝他脚下指了指:把那具骨骸收起来! 第二十七章 梁头上的秘密 我的意思很明显——想要拉你上来,就把骨殖收敛起来。 胖子瞪眼冲我骂街,却是不敢出声,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只能服软,蹲下身去捡拾骨骸。 刚胡乱将骨头收进背囊,拜伏在地的村民突然间,同时站了起来。 胖子多半是想起了村口的那锅肉,当场就吓毛了,弹起来大吼:“你们别过来!” 其实从刚才我就认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会儿村民是看不到胖子的,要不然就他那一大坨,台上又没个遮挡,还不早就被发现了。 这会儿村民对胖子仍是视若无睹,只是一个个抬眼看着台上原本正中雕塑的位置,露出惊恐的表情。 直到有人发一声喊,才像是反应过来,转过身,争先恐后的向外蜂拥。 眨眼工夫,殿中就只剩下那个村屠了。 村屠没脑袋,本该听不到也看不见,可这会儿却像是长了眼一样,居然提着刀,朝着神台冲了过来! 胖子终于醒过神来,“娘的,你个没脑袋的东西,还敢跟老子动手!” 他是真呲毛了,跳下神台,直接就奔村屠去了。 “你别乱来!快回来!上来!” 我刚喊了一声,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声。 这声音来的极快,胖子才刚当胸给了村屠一脚,声响便强烈了十倍不止。 桑岚和大背头可能还没什么,听到这声音,我和窦大宝几人可都惊了。 我大叫:“死胖子,别打了,快回到神台上来!” 窦大宝也跟着喊道:“快上来,要发大水了!” 胖子反应过来,急着想往回跑,可他那体重,想爬上近一米半的平台已经是不易,何况那村屠像发了疯,对他纠缠不放。 “掰他手腕子,把刀给他扔了!”我提醒胖子道。 胖子一只手虽不灵便,但却人胖力勇,抽冷子攥住村屠握刀的手,一下就将对方手腕掰的扭曲变形。 见村屠手腕都断了,还攥着刀不撒手,胖子还要硬去夺刀。 我看的发急,“你个傻叉,他手骨断了,有刀也使不上力,你还管他干什么!赶紧的……” 只喊了半截,就发觉再喊也没意义了。 因为,只这转瞬间,山呼海啸的巨响已经盖过了一切声音。 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的提醒,又或猜想到了即将要发生的情况,一铆力气,猛地用肩膀将村屠撞出殿门,转身就往回跑。 也就前后脚的工夫,史胖子刚堪堪爬上神台,洪水便像是狂暴的蛟龙一般,涌入了大殿。 过桥的前一天,我算是见识过‘发大水’了,可看到眼前的景象,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洪流。 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昏黄浑浊的大水,已经漫过了大殿里的供桌。表面看似乎还不怎么可怕,可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即便这水深淹不死人,但身在其中,被激烈的暗流冲击,就是胖子那样‘重量级’的家伙也绝站不稳。 胖子倒也临危不乱,知道以他的自身条件,除非我们几个能拉得动他,否则就算能抓住绳子,他不能两手并用,也绝爬不上来,索性一咬牙,跑到中间损毁大半截的泥胎后方,两腿一岔,一屁股坐在了台上。 这一来,他身子被卡在泥胎和影背墙之间,倒是再不怕被冲走。 好在水势漫延到差不多和两座灯台口平齐的位置,便不再上涨,巨大的水声也逐渐削弱。 尽管这样,胖子卡在那里,下半截身子浸在水中也绝不好受。 大自然的力量,在没见识过的人看来,绝对是震撼的。 我在上面看的心惊肉跳,浑身打颤,下意识一只手撑着阁板,一手搭住了身边人的后脖子,一是稳住身形,二是借势壮胆。 我本来一直以为,我搭着的是窦大宝,等到洪水停止上涨,精神稍一松懈,突然就感觉不对劲。 窦大宝汗毛胡须茂盛不假,可也不至于后脖子毛这么长啊。再就是,他体型比我要胖大壮硕,脖子怎么这么细?而且,后颈上怎么会有两个没毛的、连在一起的坚硬突起…… 我越想越不对,也不敢立时就松手,只一面慢慢把身子往后缩,一面缓缓向后撤手。 等上半身往后仰到一定程度,才敢偷眼去瞧。 这一瞧不要紧,吓得我差点没一头从阁板上栽下去。 挨着我身边的,哪是窦大宝,居然是那只秃毛老猴子! 那老猴不知道何时竟又诡异出现,而且正一只独眼斜朝着我,冲我呲牙呢! “我艹……” 我一个激灵向后便倒,那老猴却一把叼住了我的一只手腕。 情急之下,我就想再度和它拼命,不料对方却是一扭头,抬起另一只猴爪,朝着正上方一个位置指了指,跟着一下松开了我。 我一下没稳住,向后倒去,跌进一人怀里。 “你没事吧?”季雅云在我耳畔道。 我急着看了她一眼,便又扭脸去防备那老猴,这时却发现,秃毛老猴一如它诡异出现,竟又眨眼间神秘的消失了。 我抹了把冷汗,见除了季雅云,其余人也都缩在最里边一侧,桑岚、潘颖、林彤,全都双手掩耳,瑟瑟发抖。 窦大宝也是脸色惨白,倒是把潘颖紧搂在怀里。 我惊魂未定,见状气不打一处来,“窦大胡子,你这重色轻友的也太过分了吧?看到那猴子,好歹也提醒我一声?” 窦大宝一愕,茫然四顾:“猴子?什么猴子?” …… 过了一阵,总算又平静了些。 这时和窦大宝几人一对峙,才知道,洪流席卷而来之时,桑岚、潘颖等人都被洪水声势震慑,吓得缩到了后方。 季雅云当时拉过我一把,却是被桑岚给拖了过去,再喊我,那时我哪还能听得见。窦大宝则是在看到胖子坐定后,才忙不迭去做‘护花使者’的。 而这所有人当中,除了我,竟没人看到过那秃毛老猴的再度出现。 胖子在下边喊道:“姓徐的!我就问你一句,谁还有吃的没?” “没了,你就当减肥吧!” “马勒个把子,你就没一句实话吧。你等着,给我等着,咱没完!” 我懒得理他,想起刚才的所见,急着找出手电,向着秃毛老猴所指的方位照看,就见那挨着祠上阁前方的侧梁与房顶间,竟夹着一个巴掌大小,似人形的物件…… 第二十八章 巡海夜叉 胖子认定我藏私,在下面骂骂咧咧。 我被他吵的心烦,就说:“你再不闭上臭嘴,等洪水消退,咱两拨人就分道扬镳!” 说是两拨人,胖子心里却有数,双方一汇合,再要分拨,他那一拨,十成十就只他自己。 史胖子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终于不再声张。 我目测了一下和那侧梁间的距离,把尼龙绳拽上来,丈量一下长度,绑在了腰间。 窦大宝这时也凑了过来,问我要干嘛。 我只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就心领神会,借助有限的阁板宽度勉强扎了个侧马步,一手和我紧握,前面的脚外侧和我的脚背顶在一起。 这个动作我俩配合的天衣无缝,那是因为,过年的时候,才在莲塘镇庙会‘套圈’的摊子上,套了两包假烟和一瓶大雪碧。 在窦大宝的协助下,我大半边身子探出阁板,终于够到了侧梁,低眼一看,就见史胖子在正下方仰脸往上看。 我无声的抿出口唾沫,嘬唇吐了出去。 “怎么着?房顶漏水了?该不会这庙要塌了吧?” 在胖子的疑问声中,我一把抄住梁上暗藏的那东西,缩回了阁板上。 仔细一看,我和窦大宝都愣了。 这时潘颖也终于忍不住凑了上来,“耶?怎么会有只泥猴子?” 这时我才说明之前再次见到秃毛老猴的境况。 那梁上暗藏的,的确是一只巴掌大小,泥捏的猕猴。却是蹲身搔首,活灵`活现,和下头老猴的尸身大相径庭。 桑岚也看清了这泥猴,讶然道:“这难道是蜕骨正灵!” “蜕骨正灵!”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一跳。 桑岚闭上眼,似冥想了一下,睁开眼冲我点头: “这的确就是蜕骨正灵,只是鬼堂也搜寻不到它正元所在。我想……它的正元应该没有成正果,而是被凡念执着耽误,留在俗世凡尘被消磨殆尽了。” 潘颖询问,什么是蜕骨正灵。 我心里正琢磨一些事,就让桑岚跟她解释。 可听了一阵,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按说何谓‘蜕骨正灵’,由桑岚这个鬼堂香童解释最适合不过。 但这新晋香童虽然得了胡巧燕残魂灵念,真解说起来,都是话绕着话,极难让人听懂。 我知道潘颖和窦大宝都是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誓不罢休的主,只好大白话说: 蜕骨正灵是针对地仙、野仙的说法。肉身坐化,法身在哪里继续修行,那修行之地,就是蜕去骨肉凡胎,正灵所在。而当地被供奉的神像,就被称之为蜕骨正灵。 见窦大宝和潘颖俩人还一脸半懂不懂,索性说: “天底下关帝庙那么多,关二爷总不能轮流住,得有个自己的正宅吧?地、野、草仙的正灵在哪儿,就相当于佛家、道家,正宗的道场所在。就比如南无观世音菩萨在南海,吕洞宾吕祖爷在蒲州吕公观是一个道理。是真正本主能直接接受香火供奉,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个环节。” 窦大宝和潘颖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我:“这庙里供的草仙,真是猴子?” 我摇头,“看格局,这压根就不是庙宇道观,而是一座祠堂。可祠堂是供祖宗的,谁会供个猴儿? 要我说,正当间受供奉的泥塑是假,甭管外表是谁,都只是为了哄骗某些人。而泥胎中的坐化猴尸,好像是……是不懂行的人,听信某个邪说刻意隐藏其中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祠堂中所有香火,除了少量被活香炉鼎吸纳,其余都被这泥猴所受用了!” 我说的自己都乱了,潘颖却用一句话做出精确总结:“总之这里供奉的就是只猴儿!” 我无言以对,这时,潘颖一只手搭住我肩颈,套近乎的问: “我也不问你这半吊子,是怎么才能和‘大仙’亲密接触的了,你就说,和猴儿仙勾肩搭背是怎么个感受吧?” 她纯属胡闹,可听了这话,我心里却猛地打了个突。 不等她再胡说,一把推开她,探出身,冲下方的胖子喊道: “死胖子,你看看那猴尸后颈部·位,是不是有几粒像算盘珠似的突起!” 胖子这会儿还卡在那儿,嘴里叨咕了句什么,我没听清,跟着就听他大声回道: “有!后脖子上真有几个突起,毛都秃了,就跟玩文玩的人盘的珠子似的,光·滑锃亮!” 我猛吸口气,浑身一紧,跟着猛一松,整个人差点软倒。 “怎么了?”季雅云急忙扶住我。 我缓了好一阵,才抬眼看着她喃喃道: “我好像真的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迷路’了……” 眼珠转动,我陡地挺起身,再次向下面的胖子喊问:“胖子,你冷吗?” 史胖子似乎怔了怔,仰脸道:“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特么泡水里是挺不好受,可这个节气,我怎么不觉得多冷呢?” 跟着猛一抬高嗓门:“我去!大水退的这么快?!” 我一看,可不嘛。 刚才还淹到灯台的水位,此刻已经下降到桌面下头了。 这次不等潘颖这好奇包发问,我就快速的收好泥猴,猛一摆手,“赶紧下去!” 除了林彤动作稍微迟缓点,总算是借助绳索,顺利的直接下到了神台上。 正中泥胎中猕猴尸身仍在,我径直过去,果然就像胖子说的,猴尸后颈部·位有明显凸起。 我也懒得看了,直接闭上眼,伸手去摸,指尖感受到的差异直让我心跳越发剧烈。 “我靠,你能不能别那么神叨?我卡住了……你先把我弄出来成不成?”史胖子都快带上哭腔了。 我猛然睁开眼,“别特么哔哔了!甭管你们凌家是不是被人蒙蔽欺骗,把事儿做绝到这种程度,也是够了!” 胖子被我的骤然爆发吓得没敢吭声,我匀了口气,问:“之前我拼那具骨骸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你是不是也发现,那骨骸一只手的拇指比另一只手要粗长?” “这……这我没留心啊?”胖子为求脱困,干脆将背囊丢到我脚下,“要不你再翻出来,再拼好看看?” “不用了!” 我提起背囊扛在肩上,示意窦大宝帮忙,跟我一起把史胖子从泥胎后抬了起来。 就耽误这一会儿,再看下方,水深竟是只到膝弯了。 胖子一脱困,立即就想抢他的背囊。 我和窦大宝同时动手,一边一个按住他肩膀。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道: “要想离开这里,就必须得把这骨骸妥善处理。” 胖子刚才怂,是因为我们在上,他在下头卡着,前途命运未卜。 这会儿直面相对,又发起了狠:“别特么跟我来虚的玄的!老子也学过!这充其量就他娘是一堆被煮熟的人骨头,难道还能作怪不成?” 我不怒反笑,“要是普通人的骨头,自然不能作怪。可这特么的要是巡海夜叉的骨头呢?你说,这骨头能不能整死你?” 第二十九章 海市蜃楼 胖子脸色一下变了:“巡海夜叉?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冷笑:“你觉得,我还有心思跟你玩笑?” 胖子眼珠转了转,还是怀疑的问: “你怎么能断定,那骨殖就是巡海夜叉的?难不成夜叉的骨头,和正常人的骨头不一样?” “你们谁能告诉我,巡海夜叉是干什么地?”潘颖到底还是耐不住问,“肯定不是龙王爷麾下的小弟对吧?” 或许是共患难过,胖子对她倒是不错,立刻就解释说: 所谓的巡海夜叉,其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传说。相传古代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一般都不会有好结果,由于杀生太多,最后能落得个孤独终老就算不错了,来世也还是要遭报应的。 然而,在刽子手这一行中,有个传言,那就是,如果刽子手想要赎清杀孽,可以在退休以后,去海边找一处村落,将家财尽数捐给村子,之后就在这村里住下,等老死以后,就会被近海龙王委任,成为治辖当地的巡海夜叉。 等‘任职’期满,再去投胎,就不会遭受轮回报应了。 这当中,还有另一个说法,就是刽子手如果没银钱,也可以投身殉海,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胖子倒也不是卖派起来没完,这时又问我,怎么能够确定,‘金童’中的骨殖就是巡海夜叉的? 我见洪水要完全退去,得还有阵子,便说: 所谓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这四行都是捞阴门钱的职业,每一行,都有诸多的规矩讲究。 单说刽子手,就像胖子说的,他们虽是公门中人,但因为杀孽重,通常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可即便这样,也不是说,普通人为了当下生活、眼前利益,就能随随便便干这行的。 换句话说,干这一行,也是要有传承的。 命格八字、骨相面相必须得符合条件,自小接受训练,更是艰苦。 见季雅云等人还有些紧张未消,我打趣说: “刽子手怎么练手艺就不用细说了,单说要做一个合格的刽子手,那绝对得先是个好厨子。你们就想吧,有一道名菜,叫做文思豆腐,据说就是刽子手最先发明的。” “啥是文思豆腐?”窦大宝问。 胖子吸溜着口水说:“就是把嫩豆腐切的比土豆丝还细,然后用开水汆去豆腥味,再用冷水浸,再用高汤煮,那味道……” 我朝季雅云咧咧嘴:“知道刽子手的手艺有多厉害了吧?” 季雅云刚白了我一眼,林彤忽然眨巴着眼睛问我: “白长生是谁?我脑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名字?” 我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叹了口气:“白长生是尸首分离不假,却不是刽子手所为,而是被日本鬼子残杀的一个好人。” 胖子一扒拉我,“先别扯旁的,你就说,你怎么认定那死人骨头就是夜叉的吧!” 我本来想推开他,脑子一转,随手搭住他的肩膀,一只手在他后勃颈上摸索着说: “刽子手练手艺的法子举不胜举,据我所知,他们在学艺的时候,大多会养一只猴子。因为猴子和人的颈骨构造差不多,平常有事没事,他们就会摸索猴的后脖子上几节骨头,行话叫‘算盘珠’,为的是……” “我去你大爷的!” 胖子不等我继续说就反应过来,一把搡开我。 桑岚目光转向老猴尸身,“这猴子,就是刽子手养的?” 我吁了口气,“看后颈,十有八九是了。但要说起来,刽子手很难有朋友,这平常用来‘盘骨练手’的猴子,倒是和刽子手的感情深如亲人。” 潘颖侧眼看了那老猴尸身一会儿,忽然转身朝那老猴拜了拜:“猴先生,孙爷爷,咱们虽然不是朋友,但怎么也得算亲戚吧?要不怎么说,人是猴变得呢?我们是贱足踏贵地,叨扰了您,但我们当中没有一个是白骨精那样的坏蛋,也不是那种有佛祖靠山的妖魔鬼怪。您脾气虽然不好,但火眼金睛,可得保佑我们平安无事啊。” “我真的感觉不到它意识的存在。”林彤蹙着眉头对我说道,“可我搞不懂,为什么刚才只有你能看到那猴子,还能接触到它呢?” 桑岚也看着我道:“这老猴或许真有了灵性,可它灵性已经消磨的可以忽略不计了,鬼堂都找不到它,那真就意味着,它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为什么还能接触到它?” 我摇摇头,“还是那句话,玄门似海,我们解释不清的太多了。” 胖子说:“咱话归正题吧,这祠堂建造的初衷、泥胎中为什么有猴尸和骨殖,这些现在都不可能有答案了。就说这骨骸真是巡海夜叉的骨殖,那……” 话没说完,他脸色已经再次大变:“我去!骨头是煮过的…村口的锅里炖的是‘人’肉……该不会真是村民抓到了巡海夜叉,把夜叉给炖了吧?” 我冷哼一声:“目前看来,真就是这样。” 胖子愣了愣,跟着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可能,肉才刚吃完,骨头又怎么会……” “你闭嘴吧!” 我刚喝叱他一句,就听桑岚道:“从我们‘迷路’开始,天色都没有变过,但好像从不久前,时间就在超倍数的变幻。我怎么就觉得,这两天不到的时间,像是变幻了三个季节呢?” “那就对了。”我指着神台下方,“要不是起了变化,洪水怎么会这么快就退掉?” 胖子低头看了看,脸色煞白道: “如果传说是真的,谁害了巡海夜叉的命,龙王爷是绝不会饶过谁的,更何况那些村民吃了夜叉的肉!难道……难道真就像传说中一样,害死夜叉的村民,被拘进了蜃市鬼域?要是那样,咱现在岂不是进入了蜃市?” 我干笑:“如果传说是真的,我是不是该恭喜你,答对了?” “别特么扯了!”胖子忽然爆发道:“传说怎么可能是真的?咱们是活人,活人怎么能进入海市蜃楼!” 第三十章 上香还恩 要说什么‘蜃市鬼域’,窦大宝和潘颖等人还都一脸迷茫,可听胖子说出‘海市蜃楼’,却是人人变了脸色。 我走到那猴尸前,边观望边说:“传言害命水域差官的人,多死于水患。而且死后,还会被龙王摄入蜃市鬼域遭受不同于地狱的刑罚。 古代有人说,寻常所见的海市蜃楼,就是蜃市鬼域的映像,为的是警示世人,莫与水族为敌。可作为现代人,我们都应该知道,两者不是一码事。” 胖子一把按住我肩膀:“老子都特么快饿疯了,旁的别白话了,你就说,咱们还能不能出去?要是能,该怎么出去吧!” 我回过头冷眼看着他:“说实话,我不相信蜃市鬼域一说,但我相信报应!” 说话间,就听一阵蹚水声由远及近,抬眼一看,不由笑道:“你猜,他哪来那么大怨气?又是冲着谁?” 胖子猛地回头,赫然就见院中蹚过来的,是先前被他摔出去的无头村屠! “娘批的!这没头鬼,还没完没了了?!”胖子勃然大怒,“我就不信,老子把你大卸八块,你还能逞凶!” “这话是你说的。” 我伸手从窦大宝的挎包里掏出杀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胖子手里,跟着一侧身,硬是把他从神台上顶了下去。 胖子差点摔个大马趴,站稳了回头用刀指着我骂: “我靠,老子想整死你不假,可没在你背后这样下黑手!” 我没理他,径直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把包递给窦大宝,快速的在窦大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跟着一跃而下,走到胖子身前,低声说: “背后下黑手的事,我不是不干,就是觉得,你还不到该死的份上。这一回,我要是能把你活着带离七河口窝棚,算是和狮虎山那次相抵。再加上三义园和医院楼顶那两回,咱们就真不拖不欠了。以后想干什么,随便你。” “靠,帐头这么仔细啊?你不去当会计,真可惜了……” 胖子还想顶我几句,那村屠却已经来到了门口。 胖子也不敢嘴硬了,小声问我:“这里真是蜃市鬼域?我和这无头鬼硬怼过了,他也太真实了吧?还有……村口那锅肉……呕……” 等他干呕完,我才捅捅他,“我现在有个想法,需要你帮忙证实。” “你又憋什么坏水?” 我朝一旁努努嘴:“你先去那边避一避,我‘弄’完这无头鬼再跟你说。” 胖子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毅然跑向靠近门口的一侧角落,同时道: “这家伙手骨都让我掰折了,可特么就是阴魂不散!你留点神,可别反让他给整了……徐祸,我去你姥姥的!你又坑我……” 胖子之所以半道变了口风,那是因为,村屠一迈进门槛,立刻就转过身,向他扑了过去! 我立即回过头,掏出藏在怀中的轮胎扳手,猛地砸向供桌上其中一个灯台。 那灯台外表看似纯铜,但只一下,外面的铜壳便龟裂散落。仔细一看,内里全是木制,竟和供桌是连为一体的! 窦大宝瞪大眼睛看着下方:“这桌子……这‘大香炉’,还真是用一整棵树做的!” “包括上头的阁板!”一句话未落,扳手又再砸下…… 那灯台虽是和供桌连为一体,但也架不住这么个砸法。没两下,就被砸断,连带灯芯的上半截飞落进水里。 我照葫芦画瓢,又砸毁另一个灯台,才冲窦大宝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窦大宝先是接过轮胎扳手,从我包里掏出阴阳刀递给我;跟着才跳到供桌上,又从我包里掏出一小盒特制的线香。 做阴倌这行,从来都离不开香火。我包里暗藏这么一盒包装严实,食指长短的线香,也只有窦大宝和瞎子才知道。 窦大宝忙而不乱的打开香盒,拈出三支短香,点燃后,却是递向潘颖:“快过来给猴上香!上了香,它就能保佑你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上?”潘颖在上方瞪眼道。 窦大宝陡地抬高声音吼道:“我让你下来上香!” 窦大胡子面对近人,一向都没发过火,这一嗓子可把潘颖给吓懵了,慑于他的淫威,只能是颤颤嗦嗦跳到他身边,接过那三支短香。 “只拜三拜,然后把香丢水里!”窦大宝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潘颖只能照做,嘴里也还是没忘记对着猴尸低声叨咕几句。 等上完香,窦大宝一把将她推下供桌,自己则像个‘问事的’一样,矗立在一旁,冲季雅云等人道:“下一个!” 第二个下来上香的是桑岚,第三个是季雅云。 但等季雅云跳下供桌,窦大宝就满眼疑惑的看向了我。 我心下同样狐疑,看看林彤还在神台上,就让她也下来。 可等到林彤也上了香,那猴尸竟还是全然没动静。 我把林彤接下来,对窦大宝说:“把香给我!” 窦大宝依言跳下来,递了三支短香给我。 我就着他手中火机点着,正想向那猴尸下拜,猛然间,却见那原本如僵化的老猴尸身,陡地化为了一蓬飞灰! 就阴倌这行当单说,我并非‘科班’出身,而是绝对的野路子。 虽然猴尸化飞,也还是按部就班,朝着中间残破的泥胎躬身下去:“徐祸,徐福安,生辰……,感念救患之恩,却不知恩公大名,无奈只一言:近祸为我,避祸我为,不求你庇佑,但求恩念度你成真!” 我只拜了一拜,便甩手将香丢进水里。 正想回身看胖子如何,林彤忽然大叫: “你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身上多了份魂灵意念?那是谁?” 见包括窦大宝在内,其余人都愣然看向我,我心里也有点惶惶然,但还是说道: “现在有些事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但我可以肯定,那秃毛老猴最早出现,是想阻止我们进入这蜃市鬼域,是好心。有恩必报,有仇必还,咱们问心无愧就好。” 说罢,最后看了一眼那神台,缓缓转过了身。 我本意是想看史胖子现下如何,可身子刚转到一半,就觉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搭上了我的后脖颈子! 第三十一章 寻骨 被这毛手一摸,我浑身的汗毛根都竖起来了。 想向窦大宝求助,斜眼看去,眼角余光就瞥见,头顶斜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居然是一颗脑袋! 那脑袋脸红似血,头顶一撮白毛,一只闪着幽光的独眼,正和我对上! 我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但很快,心里就落定了不少。 祠上阁上,秃毛老猴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和我都到了‘勾肩搭背’的程度,它要想害我,那时只要出其不意的一爪子,我两只眼珠子就都还给头了。 过后按老猴指点,在侧梁上找到那泥猴塑像的时候,我便隐约想到,先前秃毛老猴几次出现在残桥上,似乎并非出自恶意,倒像是知道过桥后会遭遇险境,刻意阻止我一样。 在大水来临前,放下绳子,将我们引上祠上阁,更印证这秃毛老猴没有害人之意。 可是话说回来,我和窦大宝等人给猴尸上香,而且上的是我一直贴身收藏的一种特殊的熏香,就只是感念老猴救我们免除水患之恩,想它在天有灵,能够再有托生转世的机会。谁曾想到,竟又把个老猴给招的现身了呢! 我感觉不到丝毫的重量,但能够想象,那秃毛老猴,此刻就蹲在我的后肩上呢!它这时出现,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看向窦大宝,他正和潘颖等人,全都看着胖子呼喝的方向,竟像是全没瞧见我这边的状况。 桑岚倒是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神很有点让人瘆得慌。 她忽然走到我身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跟着小声对我说: “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但可以肯定,它本来已经消散的灵魄,居然重新聚集起来了!” 这时,林彤也回过头,表情奇怪的看着我说:“怎么忽然多了一个?只是多了的这人,意识很古怪,我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却感应不出他深层的意念。” 我抬起眼皮,那老猴冲我一呲牙,竟像是在对我笑。 我心下大定,能冲我乐,那就是真没敌意了。 无论是桑岚口中的‘它’,还是林彤说的‘多了一个’,都证明,那短香确实有用。 猴灵因香火而‘重生’,绝不会害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倒还能指点我们怎么离开这儿呢。 “我去,都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啊!我一个人整不了他!”胖子终于忍不住求助道。 我不再管蹲踞在肩上的老猴,扭脸看去,就见那无头村屠已经被胖子用暴力糟践的快不成人样了,可胖子一把它蹬开,过后它还是会立刻爬起身,拖着一条被胖子打断的腿,手提尖刀,追着胖子不放。 胖子本就饿的头晕眼花,逞一时之勇还行,被这‘打不死’的跗骨之蛆纠缠,到底是吃不消了。 窦大宝看不下去了,回头问我:“要不,咱过去帮帮他?” 我看看外面的水势,说:“我刚才就在想,某个传说,在南海一带也只是少数人当中流传。在这黄河口上,怎么会有人分食巡海夜叉呢?要说早先遭逢大的天灾,人吃人也是有的,可这事未免也还是太怪异了。现在可以证明,夜叉被分食不假,但那未必是村民能够想到的,多半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进行挑唆。” 窦大宝目光一闪,“你是说,挑唆这事的人是郑月柔的亲爹?是死胖子要找的那个族中长辈?” “不然呢?村屠没脑袋,看不见,听不到,我们这么多人,它为什么只追着胖子不放?还不是因为果报?” 窦大宝抿了口唾沫,“那咱们现在咋办?管还是不管?” “在狮虎山的时候,胖子总算帮过我,该还的,还是要还。” 话音在口,我已经走了过去。 胖子见来了救星,赶忙往我身后躲,上气不接下气道: “赶紧……赶紧把丫给弄了,再不行就找……找跟绳,把丫捆上,太……太他娘的磨人了……” 话音未落,我已然掌心一翻,亮出阴阳刀,迎上村屠,一刀刺进了它的肚子。 “就算你是被人欺骗蒙蔽,也只能怪你愚昧无知,‘东西’还回来,然后就上路吧!” 我口中说着,阴阳刀一翻,猛地向上一提。 阴阳刀的锋利就不用说了,只这一下,就给村屠来了个大开膛。 “东西?什么东西?”胖子骇然问。 我没理他,只是用肩膀顶住村屠前胸,屏住口气,将左手伸进它体内,顺着胃肠掏摸。 胖子吓得脚一软,一屁股摔在地上,“靠,你特么就是个疯子!” 我正皱着眉头摸索,忽然感觉有人拍我顶门心,仰脸一看,却是那老猴冲我摇了摇头。 我实在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我怎么就忘了你的来历了?你多半是知道,那‘东西’的去向的,既然知道,又为何不早提醒我?偏要等我把事做绝,才向我示意? 村屠被我一脚蹬出门外,回过头时,却见不光胖子,季雅云等人看着我,脸色也都十分不好看。 阴阳刀非是凡物,村屠被开膛,终于是不再动弹了。 此时我心中有数,也不向老猴询问,只拉起胖子,边在他身后衣服上擦拭刀身,边对众人说: “我刚才拼凑骨殖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块左手的尾指骨。这村屠脑袋都没了,还这么凶神恶煞,那截指骨,多半在他身上。我们必须要找到那截指骨,否则,骨殖不全,我们就没法离开。” 林彤嘴角抽搐了两下,勉强说: “这事除了你,我估计也就我爸能干出来,换了其他法医都不能够。” 话音没落,她的脸色倏然变得古怪起来,转向一个方向,“咦!少了的那个,怎么忽然又出现了?” 我也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阴阳刀手中一扣,转身就往门外走。 没走两步,忽然就见外边一侧,忽地迈出一人。 这人身高马大,看上去倒也算有几分品相,只是此刻脸色白的像纸,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哆嗦。 “安斌!” “朱安斌!” 林彤和桑岚同时惊呼。 第三十二章 寻骨(2) 来的这人,看模样,就是朱安斌。 林彤是他‘小妈’,桑岚也曾和他‘深入’打过交道,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只是朱安斌不但早已死了,而且只剩一道残魂,此刻看上去,却和真人一样。而且看胸口起伏,竟还似活人! 乍一看到朱安斌,我也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就想到了这当中的蹊跷。 我冷眼看了他一眼,边收起阴阳刀边冷冷的说: “你在这里活的不是挺好吗?还回来找我干什么?” 朱安斌只是害怕的连连摇头,干张嘴,也不说话。 林彤对朱安斌的印象很是不好,但介于他是自己丈夫的骨肉,还是忍不住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时不忘说,她只能感觉到朱安斌的存在,却也感应不到朱安斌深层的意识。只知他现在唯一的情绪,就是——恐惧。 我对林彤说:“以前段乘风不是说过,朱安斌还有一线生机嘛。他现在三魂七魄消散,只剩一道残魂,也算了应了‘死要钱’的话了。” 我回头问朱安斌:“起先在那个窝棚外头偷看的,就是你吧?” 朱安斌惶恐的点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是留在这里‘做人’,还是跟我们一起走,离开后继续做我的影子,你自己选吧。” 说完就招呼其他人往外走。 事实是,当我们第二次回到来时那座窝棚歇脚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怎么对劲。 当时我也没细想,直到来到这祠堂殿中,点燃灯台后,才猛地发现,一直和我行为相反的影子,居然变得正常了。 我对朱安斌这个人可以说是恶感十足,遇上那些个邪乎事,也就懒得管他。 可发生了这么些事后,真相逐渐展露,再看到朱安斌出现,心里就通透了。 我对林彤大致说明了朱安斌先前的遭遇,接着对她说: “你之前算人头的时候,说我们同来了六个,是指除了咱四个,还加上他和魇婆。你说少了一个,少的那个就是他了。 这蜃市鬼域,本就是虚幻的所在。所以在我们看来,那些村民都那么真实,甚至还能喘气,还活着。 朱安斌虽然是残魂,可到了这里,他发现他居然能脱离我而‘不死’,并且还能‘再世为人’,于是乎一打算盘,就决定跟我分道扬镳了。” 窦大宝听明白个大概,斜眼瞅着低头跟在我身后的朱安斌,不阴不阳的问:“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 朱安斌惶急的摇着头,“不,不能走……走不了,留下……留下会死的。” 他居然能够说话,只是说起话来吐字含混,就跟失语三四十年,才经过治疗,初次开口讲话一样。 我揽住窦大宝的肩膀,边往外走边说:“得了,别跟他计较了。求生是本能,只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在这里活着,就只能一次次看着村民烹食人肉,一次次经历水患,周而复始,他却绝不能离开。而且,一旦这里的祸事解决,这蜃市鬼域消失,他也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这蜃市真的会消失吗?”潘颖问。 我微微摇头,“我也不大能肯定我的想法就是对的,要我说,所谓的蜃市鬼域,并不是什么龙王爷设下的私狱,而是由冤魂怨念所化。目的,是为了报复折磨他的仇人。 那些吃过‘夜叉’肉的人,死于水患,变成了阴魂。但仍要被困囚在这鬼域之中,一次次经历着生前最恐惧的一刻……这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窦大宝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可咱俩,再加上桑岚、胖子,都不算外行,怎么就感觉不到怨念鬼气呢?” 胖子抢着说道:“啧,还敢说自己是内行?你是没听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吧?那巡海夜叉,生前就是刽子手,砍过的人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得多大的煞气啊?更何况变成夜叉,还要被人吃肉喝汤,那怨念能是普通的鬼能比的吗?” 我斜了他一眼:“胖子,该修修你这张嘴了。第一,刽子手有刽子手的规矩,即便是上命所差,这一生砍头也绝不能超过九十九个。否则,便再没了轮回果报的资格。 再就是,我要是你,现在就只会想,郑月柔让你找的那个凌家长辈,究竟做了什么,目的是什么,还有,身为凌家人,你要不要替他承担、又该承担多少!” 季雅云见胖子被我说的不吭气了,轻轻叹息一声,问我:“你让胖……让他收敛骨殖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我们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了吧。现在,该去哪里找那截指骨呢?” 我还没张嘴,窦大宝忽然掏出一样东西,问我:“要是找不着,能不能用这个代替?” 我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他拿出来的,居然是我们过桥的前一夜,在那棵人形大树下发现的骨头挂件。 那东西连骨粉都不是,就是用化学原料倒模的,亏他还能想出这‘偷梁换柱’的馊主意。 潘颖一把将挂件抢了过去,同时不忘狠瞪了窦大宝一眼。 在蜃市鬼域中,时间的变化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了。 刚才汹涌的洪水,这会儿已经消退了七七八八,只在走到村口的时候,看到原本的空地,被冲刷的低洼了许多,还有没过膝盖的积水。 我让季雅云等人留下,让胖子跟我一起蹚水过去。 胖子警惕的看着我:“为什么又是我?” 我平静的说:“如果这真是凌家种下的孽根,你觉得谁应该替你承担?” 跟着又对窦大宝和季雅云等一干人说:“都别忘了,现在还是初春。在这里不觉得天寒地冻,可一旦离开蜃市,一切恢复正常,要是身上湿透,那滋味……自己想吧。” 胖子瓮声瓮气道:“那倒是真该我去,反正老子早湿透了,不差这一遭。” 他边跟着我蹚水往前走,边问我:“你还没说那截骨头在哪儿呢?” 我四下寻摸着说:“那村屠与众不同,是因为,他很可能把那截指骨给吃了。身子里没有,那就只能是在……” 话说一半,就见胖子身后不到五米的积水,先是打了个旋,跟着有个东西浮出了水面。 一脱离水面,竟然凌空而起,朝着这边疾飞而来。 胖子是没看到,我却看的分明,那竟然是村屠先前被砍下的人头! 第三十三章 夜叉来了 胖子到底不傻,见我眼神变化,就知道不对劲,头也不回,扭身就往一边跑。 那人头本是朝这边来的,他这一跑,人头竟一拐弯,奔他去了。 胖子自作聪明,跑出一大截,刚一回头,那人头已经到了眼巴前。 “我地妈呀!” 按说胖子的胆子不算小,可乍一看到这么个场景,也差点没吓死过去。 都说笨人有笨法子,何况他还不笨,眼见想躲是躲不开了,索性仰面向后倒去。 我脑子猛一激灵,下意识隐约感觉要出事,可这时再想阻止,已然是来不及了。 胖子凭借自己的‘优势’,直接仰面来个自由落体,那人头几乎就是贴着他鼻尖飞过去的。 胖子也随之整个人倒进了未消退的积水中。 我现在半点都不怀疑,村屠绝对是认定胖子和建造邪庙祠堂的人有关系,没脑袋的身子对胖子死缠烂打,这分离的脑袋更是将胖子视若眼中钉。一下错过,立时就半空中扭转过来,直朝着水里的胖子俯冲下去。 胖子虽然急智,可刚才实在是顾头不顾腚的无奈之举。避过了人头不假,但以他的体重,想爬起来就不容易,何况人在水里,动作更加拖沓。 好在他和人头错过的时候,我已经在往那边跑,终于在人头距离水面不到两尺的时候,堪堪伸手掐住了人头的下颚。跟着另一只手捏起法印,重重一掌拍在人头的头顶。 对于人的骨骼结构、肢体反应,我最是了解,只这一捏一拍,人头嘴里便吐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 骨头一吐出,便向水中落去。 我直觉这块骨头一旦落水,很可能会引发另一场祸乱,当即伸手去接。 眼看就要将那骨头抄在手中,猛然间,身侧突地伸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在我伸出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这下顿时让我失了准头,手一偏,骨头已经擦着我手掌边缘掉进了水里。 我回过神,恼火的抬起头,就见盘踞在我肩后的那只独眼秃毛老猴,正呲着牙冲我乐呢。 在我眼里,它就是只猢狲,还能和它理论? 心念电转,见胖子倒在水里,竟没再有动静,心下一惊,急忙在水中摸索着去拉他。 按照胖子的体重,他要真有闪失,我一个人是绝拉不起他的。 好在他似乎还知道配合,费了些力气,到底还是把他从水里拖拽了起来。 胖子也不知道是被吓懵了,还是被水给呛得,脸白的不像话。 我来不及问他什么,只一把将他的背囊抢过来,跟着弯腰去水中摸索。 感觉并没有明显暗流,我心中稍定,暗道:神佛保佑、大背头的祖宗保佑,可千万得让我找到那截骨头。 刚摸了没一会儿,忽然就听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怪笑: “嘿嘿嘿,年轻人,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我浑身一震,急着直起身,抬眼就见,史胖子一脸似笑非笑,眼神中透着邪异,把一只攥着的胖手伸到我面前。 手掌摊开,掌心中赫然就是那村屠人头吐出的骨头! 我一把将指骨抢了过来,边快速的退后,边拉开胖子的背囊,将指骨塞了进去,紧跟着将阴阳刀拿了出来。 村屠的脑袋在吐出骨头后,就骤然变化成了一颗白森森的骷髅,随着我一松手,落入水中。 我不担心它还能作怪,拔刀的同时,心却直往下沉。 胖子发出的明显不是他原本的声音,看状况,我最不想发生的,终究还是没能躲过。 胖子除了眼神略显邪异,神情没多大变化。 我做好防备,正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忽然看着我又是嘿嘿一笑: “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能再见到你,真好,真好。” 我后脊梁一阵发寒,什么叫‘老朋友’? 狮虎山上,虎口洞中的经历,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郑月柔不惜残害那么多人命,施展邪术召来的‘血人’亡魂,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貌似他和我的对话,也是从‘老朋友’开始的。 我已经逐渐意识到,凌家近百年的遭遇,并非只因‘毒凤担阳’而起,可被郑月柔召来的亡灵,不光叫我老朋友,还叫我二哥……怎么现在这明显不对头的胖子,也管我叫老朋友呢? 凌家的事,和我有特么什么关系? 我心神混乱如麻,胖子却在说了这句话后,没再有别的动作,就只蹚着水,步伐僵硬的朝着村子里走去。 窦大宝也看出情况不对,伸手进挎包像是想找杀猪刀,却因为我之前将杀猪刀给了胖子,只得把雷劈鬼拍手掏了出来。 见他蠢蠢欲动,桑岚也似想要动作,我眼珠转了转,在胖子身后,朝着窦大宝等人做了个别轻举妄动的手势。 眼见胖子上岸,得到指示的窦大宝只好让到一边。 胖子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却是一言不发,径直向村中走去。 见我‘上岸’,窦大宝急忙过来小声问: “死胖子不对劲!你不是说‘鬼拍手’最能辟邪吗?为什么不让我给他来一下子?” 看着胖子的背影,我嘴角抽搐了两下,“雷劈鬼拍手虽然凌厉,但木本生于水土。我不认为……它能对巡海夜叉管用。” “夜叉!” 窦大宝等人都闻言色变。 我咽了口唾沫,拍了拍胖子的背囊,低声道: “我本来是想,把这骨骸凑齐,然后用鬼灵术将其超度。现在骨头是找到了,可惜,却是在水中‘聚合’。胖子现在明显是被附体了,你们猜,附在他身上的,还能有谁?” 林彤闭了会儿眼,睁开眼后摇头说:“我只能感觉出,现在真的多了一份意识。只不过……” “你还是不能感应到人家深层的想法!”潘颖心直口快,跟着鬼鬼祟祟的问我:“现在夜叉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咱们合起伙来,能不能制住他?” “要不,就连那胖子一块儿弄死得了!”说话的是桑岚。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桑岚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些奇怪,蹙眉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第三十四章 夜叉来了(2) 季雅云少有的厉声道:“岚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桑岚眉头越发蹙紧:“我说的难道不对?我不知道巡海夜叉是什么,鬼堂中根本搜集不到。可他徐祸不是说,咱们被困在这儿,都是夜叉搞的鬼吗?小姨,我不想死,更不想你为了我,跟着一起被困死在这里。” 继而转向我道:“你没明说,我也看出来了。那胖子是凌家后人,他就是关飞,对不对?你可能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我没忘。凌红、齐薇薇、关飞,他们凌家的人,差点把我小姨害死! 现在可以肯定,这里的一切,也是凌家的人搞出来的,不是吗?你也说了,胖子是凌家的人,凌家搞出来的事,由他承担理所当然!要是没别的法子,把他一块给杀了,又有什么不对?” 季雅云又要开口,我拉了她一把,和桑岚对视一阵,缓缓道: “有些话我是说过,可你理解错了。承担是一回事,但人命大于天!没有人能掌握另一个人的生杀大权!” 不等我继续往下说,桑岚就抢白道:“你没杀过人?东北蛟鳞河,蛟龙附凤局中,猜霸不是你杀的?还有,在那个买卖人口成风的山村,那些村民可都是活人,那些人,难道不是你杀的?” “啪!” 季雅云再也忍不住,狠狠一个巴掌抽在她脸上,痛心道: “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我见过‘小时候’的季雅云,知道她曾经也是个暴脾气,这时再看季雅云,竟隐隐有几分‘小雅’的架势。 潘颖怕她再动手,急着把桑岚拉到身后,“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我不该把这些说给岚岚听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都快疯了!都是我的错,你们别怪她了行不行?” 我看向窦大宝,窦大宝低着头不吭声。 事情再明显不过,我做的一些事,只有少数人知道。亶鬼‘屠村’那次,郭森过后只假装糊涂,绝不会对人说起。窦大宝也不会逢人就说,可对着潘颖,他却是遮不住口的。 见桑岚眼里包着泪,满脸委屈,我深吸了口气,对她说: “妹,记住,我们都是普通人。因为经历,我们或许有些事不得不为,但那不代表,我们有资格随意决断一个人的生死。记住,同样的话,我只允许你有这一次。再有下次,你我兄妹缘尽。” 说完,我一边拧着袖子的水,一边往村里走。 耳听身后脚步跟来,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桑岚说: “你说的没错,我是杀过人。我还就告诉你,死胖子是谁我不管,做过什么我不管。可他真要撂在这儿,我,要你的命!” 桑岚身子明显一颤。 我不再理她,转头向村中走去。 片刻,潘颖紧赶几步到我身边,战战兢兢地问: “岚岚是有口无心,她哪会杀人啊?你……你刚才就是吓唬吓唬她对不对?”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我对自己在乎的人,从来说一不二!” 潘颖一哆嗦,站在原地,再没敢吭气。 …… 我一路跟着胖子,越想越觉得大脑混乱如麻。 巡海夜叉和蜃市鬼域都只是传说,无论百鬼谱和鬼灵术都无记载。 眼下胖子真要是夜叉附体,我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关键是——权衡利益,我也会杀人,可真能杀得了‘龙王爷’辖下的夜叉嘛…… 见胖子在那邪异的祠堂前停下脚步,我稍一迟疑,暗暗向后摆了摆手,随即将胖子的背囊和我的背包交给窦大宝等人,只反扣了阴阳刀,迈步走了过去。 胖子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侧过脸,仍是声音苍老道: “这龙王祠,可是用料十足,要不然,也不能时至今日还屹立不倒。” 我点点头,“用料是真扎实,工匠手艺也好。” 胖子点头,随即抬手朝大门内一指:“这当中暗藏的门道,你都看穿了?” “看过了。” 胖子突然又嘿嘿一笑:“那泥塑雕像,过了这么久都只落漆皮,没有被毁,那工匠的手艺咋样?” 我吸了口气,“匠心独具,但下错心思,用错了地方。如果塑造泥胎的匠人,是被重金收买,昧着良心做这活计。单是玉女塑像内暗藏童尸……如果那工匠还活着,过后我穷极一生,也要将他绳之于法。如果法律不能制裁他,我,要他的命。” 胖子眼神一凝,转过头,直面我问:“你是公安?” 我眼皮一跳,点点头:“是仵作,也叫法医。除此之外,还是阴倌。” “法医?阴倌?”胖子眼中满是诧异,但很快就哈哈一笑,指点着我道:“老朋友,我当年没说错吧?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 话音落定,即刻又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我留意到他两只手往后伸了伸,刚开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在向我打手势,可跟着走出几步,见他再次做出这动作的时候,我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我尼玛是真想多了,我算看出来了,他哪是打什么手势,就是想背着手。 那可能是这夜叉爷的习惯性动作,可胖子的腰围,实在限制了他的行动。 要真把两只手在背后拉到一起也不是不行,但那得拐到死胖子腰围的‘大号轮胎’上头,那特么不成‘反绑’了吗? 胖子这次没走太远,就在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 隔着矮墙,就见那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房舍未被损毁,院中却因为才过的大水一片狼藉。 胖子回过头,低垂着眼帘对我说:“帮个忙吧。” 我是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想要开口询问,却见他抬手指了指我的手,又转过头,朝着院门努了努嘴。 我楞了一下,看到院门上挂着的锁,才蓦地反应过来。稍一犹豫,径直走到门口,双指一错,从如意扳指中弹出一枚机璜。 “嘿嘿嘿嘿嘿……” 胖子忽然在我身后发出一阵怪笑,“怎么,你以为,在这蜃市鬼域中,人真的不会死吗?” 第三十五章 老树开花 我一阵毛骨悚然,却强作镇定,没有回头,直到将院门的挂锁打开,才转过身,勉强一笑: “蜃市鬼域是水辖治地,巡海夜叉想要谁的命,那是轻而易举。可我行得正坐得端,想不出夜叉有什么理由要我的命。” “有道理。”胖子一派老气横秋的点着头,“老朋友,你多耽搁了这几世,可真是没白等啊。” 我终于按捺不住,反手亮出阴阳刀,却是收进腰间,双手抱拳冲胖子拱了拱手: “老先生,我们见过面?是前世,是今生,还请说明。” 谁料胖子一翻白眼:“谁跟你见过面啊!” 说完,又把两手往后伸了伸。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尴尬,自嘲的收回手,却是抬起一只手,冲我摆了摆:“闪一边去。” 我让到一边,他走到门口,诡笑着看了我一眼,紧跟着做了个动作。 “扑哧……” 我不禁嗤笑。 那是因为,我看出对方弯下腰,像是想捡东西似的。他前半截动作,包括看我那一眼,可算是潇洒,但弯腰的时候,却因为肚子阻隔,就跟熊瞎子捡玉米粒似的,差点没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摔出去。 “很好笑吗?”胖子歪着头狠瞪了我一眼,“你个倒霉孩子!” 我被他这举动弄的忍俊不禁,脱口说: “大爷,你就说你想拾东西还是系鞋带儿吧,我帮你……扑……嘿嘿嘿嘿……” 胖子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仍是一副惨白,而且毛孔粗大明显,就像是被水泡胀的死尸一样。 不过,此刻却也一脸窘态毕露。 他倒没和我僵持,但也没向我求助,就只改了改身段,蹲下来,边伸手在门前刮擦,边似自言自语道: “倒霉铜蛋子儿,我恁费事,还不是看老朋友的面儿?个龟孙儿,居然还笑话我!你知道个啥啊,这要是你粘了手,可就不管用咯!” 听他说话间透出口音,我眼皮又是一蹦,退后两步,偏过头看了一眼方才路过的祠堂。 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就见窦大宝等一行人站在约莫七八米远的地方,窦大宝正冲我比手画脚的打手势。 我又看了一眼那祠堂,冲他微微摇头。 等回过头,胖子仍蹲在地上刮擦,却是将门框左近一些土拢到了一起。 在这蜃市中,时间的流逝实在是难以估量,就这一会儿,大水冲留的迹象已经又泯灭了许多。 不过那门槛附近的土,也还是湿乎乎的,团在一起,就是一坨胶泥。 胖子终于一只手撑腿站起了身,另一只手却是捧着那团泥,面向我似笑非笑道: “过门不入,不是待客之道。进来,让那些娃娃也都进来,进来坐会儿。” 等我招呼窦大宝等人到跟前,一起迈进院儿里,院中却又变了景象。 之前还是满院狼藉,这会儿再看,院子里竟都收拾利落了。 窦大宝左右看了看,凑到我跟前小声说: “这巡海夜叉是够神的,我刚看了,那墙边立着的铁锨、铁镐,锨头镐头可都锃亮!你闻闻,这院儿里好像还有蒸米饭、炖肉的味儿呢!没错,就是炖肉,用干豆角焖的!” “你能别说话了吗?”潘颖直接上手把他揪到一边,咽了口唾沫,愤愤的说:“我特么也闻见了,你就说,这里还有人住不就行了?瞎哔哔那么些干啥?你想干哈?你不知道老子现在饿的都特么想吃人了啊?” 这一对欢喜冤家是不分时候的闹腾,话却是不假。 小院儿收拾的整洁利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味……只进门前后,这院落就真像是有人才整理完,开过伙似的。 我低声说: “这事越来越邪乎了,不过好在还在掌握之中。都别轻举妄动,只静观其变。” 正屋里突然传来‘胖子’苍老沙哑的声音:“啧,都进来啊!别在门口杵着了!耽误事儿!” 窦大宝眼珠一转,“敢情这夜叉爷是河南的……” “闭嘴!” 我拍了他一下,跟着就迈步跨过院子,进了正屋。 窦大宝等人跟着进来,一行人才一进门,就全都愣住了。 我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胖子,而是另外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年纪约莫都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 这屋子收拾的利索干净,那一男一女,就挨着靠窗的八仙桌对面而坐。 桌上摆着一盆一盘,两人的面前各有一碗米饭,每个人手里还抄着把竹筷子。 “咕噜……” 所有人的肚子一起打鼓,那声势端的惊人。 窦大宝踮着脚尖,探着头看着饭桌:“就是干豆角焖肉,还有一盘雪里红,我刚才就闻见了!” 潘颖挨到跟前捅捅我,小声对我说: “祸祸,我说句心里话……要不,你过去和这老两口‘盘盘道’呗?我是真饿的受不了了。真要是鬼食,只要不是石头泥嘎巴变得,我特么都认了!我吃!” “我也想吃,可那得吃得着啊?”我摸了摸肚子,扭脸对潘颖说:“咱们这些个人乌拉抄进来,除非这两位是又聋又哑还是睁眼瞎,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看不见咱们?” 事实是,那对中年男女真就对我们视若无物,就只面对面预备着吃饭。 “嘘嘘!过来!” 循声一看,却是胖子在冲我招手。 这院子很小,正屋也不大,除了靠窗的饭桌,就只挨着墙有张大炕,炕尾堆着俩大木头箱子。 这会儿,胖子就盘腿坐在炕头上。 我冲窦大宝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走到炕边。上下打量了胖子一眼,挨着中间的炕桌侧身坐在炕沿。 “老先生……” 我刚说三个字,胖子就‘嘘’了一声,跟着指了指窗边那对男女,压着嗓子道: “别急,还有时间,先听听他俩说啥。” …… 看年龄样貌,那对男女确实像是两口子。 可是看彼此神情,却又显得有些古怪。 我正纳闷,窦大宝突然挨着我坐下,凑到我耳边说: “甭看了,二婚。还是新结的。我跟你说,早十年,我们镇上就有那么两家,老头死了媳妇儿,老婆儿死了当家的。后来俩人被撮合到一块儿,我跟着我爹妈去喝他们喜酒,当时那俩人的表情,就跟这俩一样! 我是没上过几年学,你也知道,因为我这眼睛,同学都把我当二傻子,我跟他们也处不上来。扯远了,就说现下,我给你形容一下哈。 你看,男的那眼神,幸福中带着y荡,就想着等会儿吃完了早点搂着媳妇儿睡觉。再看那女的,也挺幸福的样,但眉宇间就有点患得患失的劲儿。 一句话,这两口子,是老树开花,枯木又逢第二春!” 第三十六章 老树开花(2) 窦大宝说的兴起,被我摆手阻止。 这时,就听那对半老不老的夫妻当中,男的说道:“线儿,别瞎想了,快趁热吃吧。” 女的点点头:“吃吧。” 话说完,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走到一旁,提了个小号的塑料桶回来。 男的很是惊讶:“这是……” 女的白了他一眼:“是啥你没数啊?” 男的一窒,随即撂下筷子起身:“我不喝了……我戒了二十年了……” 女的按住他一侧肩膀,没怎么用力,他就软软坐下了。 “唉,都到这份上了,还说啥?喝点吧,我陪你喝点。”女的边说,边拿过两个碗,打开塑料桶,各倒半碗。 …… 窦大宝提了提鼻子:“啧,这是地瓜干子酒,是老酿,我小时候喝过,可难喝了!” “闭嘴!”潘颖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他立时不敢多话了。 …… 女的先端起酒碗,跟男的碰了碰,抿了一口,随即幽幽看着男人问: “还记得咱俩上回喝酒是啥时候不?” 男的神色复杂,迟疑一下,才端起酒碗,酒未沾唇,却先红了眼眶,点头道: “知道、记得。我那天又喝醉了,又打了你;第二天晌午醒来,你把菜弄好了……那是咱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块儿喝酒,过后,我喝多了,你走了。” 女的揉了揉鼻子,也是眼圈通红,却是道: “喝吧,都多少年了,过去了,能再在一块儿,就成了。” …… 这对老年……不,中年男女在饭桌上的对话实在很‘丰富’,每句话都包含了太多‘意想不到’和‘意料之中’,我听的入耳,却形容不出当中那份复杂的感情。 就只在旁默默听了大半顿饭的工夫,才勉强总结出大概—— 男的和女的年轻时就是情侣,男的好酒,总是各种借口喝大酒,喝完就撒酒疯,打女的。 女的一心一意跟他过,最后也还是寒了心。 终于,在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饮后,离开了男人。 之后,两人各自成了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直到‘不久前’,在人海茫茫中再次相逢,才又重拾旧情。 这俩人绝不是下三滥,时隔多年,男的修出了德性,却失去妻子; 女的学会了‘宽容’,却失去了丈夫。 …… “线儿……对不起。”男人垂泪道。 女人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算了,都这样了,还说啥?这都多少年了,放得下的早放下了,放不下的……又凑上了,你说我该咋办?我是该给我地下的老头子磕头忏悔啊,还是该给我闺女儿下跪,求他们?” 男的一口把碗里的酒焖了,刚拿起一旁的旱烟杆儿,女人已经把擦着的火柴凑了上来。 “吁……就这吧,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你了,都到这份上了,我就问一句:你真不怨我了?” 女的端起饭碗,似笑非笑看着男人半晌,叹道: “怨,怨能咋地?我也上年纪了,家里孩儿都不同意咱在一块儿。我还是跟你了。都来这里了,还说啥?我啥心思,你还猜啊?” 男的愣了片刻,眼珠上翻,像是看着屋顶:“咱也打听了,这村子是因为老发大水才荒的。你跟我在这儿,咱能‘暖和’一会儿,躲一会儿,末了可能都得让黄河水淹死……” “那就淹死。一起淹死……” …… 对话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结束。 可不知怎地,在我们看来,两人就只是面对面干张嘴,再没声了! “中了!”胖子忽然敲了敲炕桌,老气横秋的对着我说:“你帮了我的老朋友,我不得不替它还报。你说,你想要啥?” 我心思还在那对似‘5d版本近在眼前’的老夫妻身上,只眼珠微微一转,随口道: “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难啊!”胖子皱起眉头,把在大门口挖的那团泥在两手间拍来拍去,“你命不好;因为,你早先得罪了人;你性子横,但太横,也办了些不是人该办的事; 我现在就直说吧,因为你帮了我的老朋友,我得答谢你,这是必须的;但是,礼尚往来都有限度啊!” 我本来还有些恍惚,此刻不由得转过目光,疑惑道:“前辈,您到底是什么人?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请明示。” 胖子手里来回盘着那坨从门口挖的泥,眼睛盯着我一阵,缓缓道: “你这眼、耳、口、鼻……五感六息……不可能全部留下,我做不到。” 他忽然手掌一翻,将那坨胶泥托到我眼前,口中却是有些妖异的说道: “你说你只想和你爱人在一起,可如果不能在一起,五感六息,只能留两样,你想留下什么?” 我想都没想道:“耳朵和嘴!” “为什么是这两样?”胖子拧起了眉头,眯眼盯着我问。 “别人说什么,我听着,是福分,那是他们愿意跟我说;我想说什么,别人拦不住,是我的权力!” “然后呢?”胖子隔着炕桌向我凑了凑,“仵作的眼呢?你都不要老本了?” 此时的‘胖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有种魔力。 然而,我从来都自以为傲,能够控制至今的情绪,却似乎因为屋中这两位对我们视而不见的‘老夫妻’,受到影响,变得有些不怎么稳定。 我仍克制着,却是转向胖子,脱口道: “换了你是我,你想留什么?” 胖子和我紧紧的对视了一阵,眼珠缓缓转动间点了点头: “既如此,如你所愿!” 说话间,转过身去,竟不再理我,只在两掌间拍打揉捏着那团胶泥。 …… 我和窦大宝等人最多的注意力,还是停留在那对‘老树开花’的夫妻身上,虽然……虽然他们目前都是干张嘴不说话,可在蜃市鬼域中,瞬息而过的时光,带着我们浏览了他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注:不包括男女间最‘私人’空间) 事实是, 我正和窦大宝一起勾肩搭背,眼瞅着那个老男人吃饱喝足,话语间开始‘调戏’对方。 我正直勾勾等待下文,却被一只大手搭住了肩膀: “这个,是不是你要的!” 第三十七章 夜叉入海 回过头,乍一见胖子手里捧着的一样东西,我就愣了。 窦大宝比我先回过神:“咦,这泥巴,怎么这么像祸祸以前的那块鬼头玉?” 我下意识看向桑岚,她紧抿着嘴唇,眼睛里却也满是惊奇。 胖子手里捧得,还是先前那坨从门口挖的胶泥,只是这不大会儿的工夫,胶泥被捏成了一颗鬼头的模样,看上去,当真就和之前从我老屋床下挖出的鬼头玉一模一样! 这泥捏的鬼头,很是活灵活现,如果不是知道鬼头玉早已破碎,还以为是真的鬼头玉变成泥巴了呢。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泥捏的鬼头,虽然形神具备,可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桑岚忽然喃喃道:“这鬼头当真是瞎的么……” 她这一说,我也反应过来,这鬼头虽然和原先的鬼头玉看上去差不多,但眼睛的部位却少了几分‘灵气’。 胖子淡淡一笑:“人世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脚踏阴阳者,更是命中注定要应五弊三缺。” 见他把泥捏的鬼头递过来,我便伸手去接,不料他半空中把手一挪,却是将鬼头递给了窦大宝: “要是真想你这兄弟好,就把它拿回去,早晚三炷香供奉吧,能吃斋念佛,那就更好了。你这九世的小佛爷,可是比寻常的和尚道士要灵验的。” 窦大宝小心翼翼的把鬼头接过去,刚要说什么,胖子突然冲我一瞪眼,厉声道: “本来是个好苗子,却被猪油蒙了心窍,白瞎了老祖宗传下的玩意儿!那相语之术,是让你用来窥探他人隐私的吗?” 刚开始我觉得莫名其妙,听到‘相语之术’,立即反应过来。 敢情胖子这话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看出,某人由始至终,都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跟踪’我。 胖子又狠瞪了我一眼,“我对看相是不懂的,可观其眉眼神气,他跟着你,多半是有难事相求。这样吧,我是没时间了,过后你去找一个人,他或许能够替你了却这桩‘公案’。” 我反应过来,他先前是针对癞痢头,这话却是对我说的,狐疑的问:“你要我找什么人?” 胖子抬手向桌前那对男女指了指:“离开这里,就去附近的村子找他俩,找到他俩,你就知道,我要你找的是什么人了。” 胖子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突然抬眼注视了桑岚一阵,眼中露出奇异的神采: “你也跟着去,见到那人,你的伤便能治好,还会……嘿嘿嘿……” 听他话说一半就怪笑不已,桑岚不禁蹙眉:“你什么意思?” 胖子一摆手,却又转向我,一脸喜滋滋的说:“老朋友,该我办的,我都办了,我也该走啦。你带他们去安置好你的老主子,然后也跟这小朋友离开吧!” 直到这时,看其眼神,我才猛然醒悟: 他口中一直说的‘老朋友’,并非是指我,而是对仍盘踞在我肩上的那秃毛老猴而言! 我急着起身问:“前辈,能不能告诉我,这七河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虽然预料到会有变故,也还是晚了一步,话才问出口,胖子就‘轰’的一声,竟然从我眼巴前‘消失’了! “娘耶,这是咋地啦?!” 胖子惊慌的从塌陷的炕洞里钻出来,一脸恍然,还有些狐疑的看着我:“姓徐的,是不是你,又给老子下套了?” 我回过神,也不搭理他,转眼再看,那对吃喝的老夫妻也已消失不见,原本还算明净的屋子,变得破败不堪。 正愣神,就感觉头顶有人揪我头发。 抬眼就见,秃毛老猴边冲我呲牙,边用一只猴爪向外指。 想起‘胖子’之前的话,我心里一动,拔脚就往外走。 路过那座祠堂的时候,窦大宝终于忍不住问我:“我怎么觉得刚才那老爷子不像是夜叉呢?” 我摇头:“他的确不是夜叉。” “那他是?” 我停下脚步,透过大门,看向正屋中损毁的泥胎:“我想,他应该只是个‘手艺人’吧。” 窦大宝倏地瞪圆了眼睛:“难道这殿中的泥胎,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听口音,他是河南人,难不成,他和河南的泥人李家有关系?” 我说这事若得不到印证,就不能瞎说,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离开这里。 我们这些人当中,除了桑岚似乎知道老猴的存在,还有林彤若有若无的感应,其余人都是看不到秃毛老猴的。 我早已想到些关窍,这一路就只跟随老猴的指点,出了村子,径直往前,不多时,就来到了先前到过的河岸边。 胖子偷偷转过头,不禁打了个寒颤:“妈耶,又来了!” 扭脸一看,果然就见,身后竟又是我和窦大宝等人过桥后那段残破的柏油路。 我咬咬牙,让窦大宝拿出先前那盒短香,每人分发三支。 跟着向前两步,将装着‘夜叉’骨殖的背囊,用力甩进了奔流的河里。 刚下过雨,河水极为湍急,然而背囊却并没被冲走,反而只在原地打转。 我从窦大宝手中接过三支点燃的短香,朝着河中的背囊拜了一拜:“我不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就只愿老人家早日脱离苦海。阴倌徐祸,以此福禄香,恭送老人家。” 说完,在老猴的指点下,把香插在我们最初发现的,一人一猴当中,那赤足的脚印前方。 “恭送老人家!” 窦大宝等人一一仿照我的模样,擎香拜下。 等所有人将拜完的香插在脚印前,胖子忽然怪叫:“我去……啊嚏!啊嚏!冻……冻死老子了……” 我也感觉浑身一阵冰寒,强撑着再看河面,那背囊竟打着旋随波而去,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这时,又听潘颖和林彤叫道:“朱安斌怎么不见了!” 我心里一动,先是看了看脚下的影子,再又转过身,此时再看,来路已然变了模样。 见胖子拢着肩膀,冻得脸发紫,我也是上下牙直打架:“夜叉骨殖入海安葬,蜃市……鬼域不复存在。走……快走!” 第三十八章 于问事 所有人都陆续发现,我们似乎已经脱离了‘蜃市迷宫’,眼前非但只有村落残留的痕迹,草木更是衰败。 胖子浑身湿透,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替换衣裳,也不敢生火烘烤,就只急着赶路。 等到了我们最初进村时歇脚的那个窝棚,久别的日头终于露了面。 约莫当午时分,终于看到来时的残桥。虽然又花费了一番力气,终究还算是顺利到达了对岸。 有了胖子这膀子力气,倒是把沦陷的面包车从路沟里抬了出来。 窦大宝坚持要把那辆三蹦子抬上车,说那好歹是份‘产业’。 男男女女挤了一车,胖子脸皮薄,不肯脱衣服,我可是不管不顾,把裤子扒下来,挂在暖气出风口烘吹。 路过之前的岔路时,潘颖奇怪的说,之前她们曾受鬼堂指引,去那屋子歇过一晚,只是想不透,在漫天荒野的,怎么会有那么一间单独的屋子。 我说,要知道为什么有那么间屋子,还得问胖子。 胖子边擤鼻涕边瓮声瓮气的说: “郑月柔就是让我去那屋子找人的,现在想来,屋子便是她要我找的那人造的,目的是隔岸照看荒村里的那座邪祠。” 看到了人吃人的场面,胖子是真觉悟不少,甚至说,‘巡海夜叉’一事,真要是凌家的人撺掇的,那凌家有此下场,也真不冤枉。只是,这一趟历经艰难,到头来还是懵头前来,懵逼而回。 季雅云说,先别管旁的了,得先找地方给我和胖子换身衣服,再填饱肚子是真。 说着,把她的手机拿给我看。 这会儿除了潘颖几个的手机耗光了电,其余人的手机都恢复了正常。我一看时间,才发现,我们在那不分昼夜的蜃市鬼域当中,不知不觉,竟是已经度过三天了。 窦大宝本来是铆足劲往城区开的,哪知适得其反,他才入手不久的‘新车’,也不知是发了暗病,还是怎么,才在省道上开了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的趴了窝。 胖子直嘬牙花子,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黄鼠狼专挑病鸭子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是要人命嘛。 我胡乱套上裤子,跟窦大宝下了车,刚掀开驾驶座,准备检查电瓶,忽然就听到一阵呜哩哇啦的吹奏声。 转眼一看,就见几个吹鼓手引路,一队人披麻戴孝,沿着路边正朝这边走。 我心里一咯噔,暗道糟糕,老天爷不开眼,想躲的终究没躲过。 果不其然,那送丧的队伍还没到跟前,当中就有个穿了囫囵白的孝子一溜小跑来到跟前,看模样,依稀就是来时捎带那老头的女婿。 我和窦大宝都是一个想法,按说我们捎带那老爷子一程,算是积德行善,可寻常人哪能明白这当中的道道。 如若那老头的家人不是什么‘良民’,多半还会想,是我们把那老爷子怎么地了。最好的证明就是,老头的三蹦子还在我们车后斗呢! 我和窦大宝就等来人出声,再做理论应对,不料对方像是辨认了我俩一阵,神情间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哑声道: “谢谢两位的大恩,我岳丈他……他走了。” 老头到家便会‘倒头’,这全在意料之中,对方的态度却让人始料未及。 那孝子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我们的车子,也看出个大概状况,当即说道: “两位恩人,要是方便,就到我们家吃顿豆腐饭,我也好替我爱人,正式向两位道谢。” 我和窦大宝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一听有饭,哪还管旁的,赶忙招呼车上的人下来,把车推到一边,跟着送丧的队伍进了村子。 到了本家,见灵堂仍在,逝者还停在当门,才想到,没过头七,丧事未完,方才遇到的‘丧葬队’,只是按照当地习俗,巡丧开路。 我们一行到灵堂上挨个上了香,跟着被本家女婿带到了一间偏房。 本家拉的是流水席,才一坐下,就有人送来了饭菜。 我们这堆人都饿红了眼,当即也不顾妥不妥当,全都甩开腮帮子一通狼吞虎咽山吃海喝。 整整吃了两轮,我才觉得‘还了魂’。 这时就见本家女婿,带着一个白发苍苍,身体却还健朗的老人走了进来。 乍看到这老人,还没觉得怎么样,等看仔细了,心里就猛一画魂儿。 这老爷子怎么就有点眼熟呢? 我们跟本家前头已经彼此做过介绍,知道事主姓黄,女婿叫赵鹤。 赵鹤给我们介绍那老头,说是姓于,这于老爷子是乡里的问事。 我赶紧冲于问事抱拳行礼,近距离一对眼,脑筋儿越发跳的厉害。待等于问事还了一礼,终于忍不住问: “老先生,冒昧的问一句,您爱人是不是……是不是叫线儿?” 于问事一怔,“你们是外来的?怎么知道我老伴儿的小名?” 我一拍巴掌,心说这到底是巧三碰上巧四,巧上加巧,还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但凡能当问事的,那都是很有些阅历的。 于是我当即也不绕圈子,直说我们是才从七河口窝棚回来。 只这一句,于问事目光就是猛地一闪,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低声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是吃喝好了,就跟我回家说。” 我脑子是一阵阵的恍惚,可还是想到,要是我们这帮人全都去,就潘颖和窦大宝的性子,外加一个胖子,你插一句我插一句,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一些事。当下就让窦大宝和潘颖等人留在原地,叫桑岚和季雅云跟我一同去。 于问事又向赵鹤交代了几句,跟着把我们带到了他自己的家里。 才进正屋,于问事就大声道:“线儿,今天没觉得咋地吧?” 这时我们才发现,这屋子和之前在七河口,胖子被附体后,带我们去的那间屋子格局摆设,竟是一模一样。 挨着东墙,是一个老式的火炕,一个男青年侧坐在炕沿,闻言回过头说:“干爷,奶今天没啥,她老人家好着呢,你就别担心了。” 我和这人一照面,双方不约而同都是一怔。 青年本来是一口当地口音,这时似犹豫了一下,缓缓起身来到我面前,却是抬眼看着我头顶上方,似乎是自言自语道: “你还真来了,这么说,七河口的事了结了……” 第三十九章 眼疾 我仔细打量这青年,和我年纪不相上下,戴着一副金属细框眼镜,稍显瘦削,但十分白净。 我向他伸出右手:“你好,徐祸。” 青年和我握了握手:“你好,李闯。” 我多少有点啼笑皆非,他的外形可是跟闯王李自成天差地别。 李闯明显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只和我握了握手,接下来就有些冷场。 事实是,他才把手收回去,目光就转到了季雅云和桑岚身上,显得有些呆滞。 我倒没觉得他有多无理,要说比起刚认识窦大宝那会儿,窦大胡子一口一个‘大美女’、‘小美女’,他可是正常多了。 于问事到底年长,咳了一声,让李闯去倒水,跟着径直走到炕前,侧身坐了下来。 这时我才发现,炕头上还歪坐着一人。 我感觉奇怪,这大白天的,怎么还拉着窗帘。要不然我早该看见那人了。 于问事拉住炕上那人的手,抱歉的对我们说: “这是我老伴儿,她身子骨不大好,眼睛不能见光。” 我出于职业本能,边走过去边问: “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是否受过外伤?” 离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同样满头华发的老太。 老太歪在被窝上,闭着两眼,眼周围有些细小的嘎巴,看样子是常年流泪造成的。 见老太模样依稀透着当年的清秀,我一时感慨万千。 于我而言,仅仅只是过了不到半天,却先后见到了时隔几十年老两口的样貌以及生活状态。那实在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特别感触。 于问事说:“线儿她不是普通的畏光,是不能见天光。这毛病是从离开七河口窝棚就落下了,大小医院都去了,中西医都看过,也没查出病根。” 季雅云走了过来,先是看了我一眼,又仔细看了看老太的眼睛,神色同样有些复杂,口中却道: “我能替老人家把把脉吗?” “你是大夫?”于问事诧异的看着她。 季雅云脸有些发红,“不是,不过我刚看过一本书,觉得她的症状和书上写的有点像。” 我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没能翻回来,不过这话由她说出来,我多少还是替她有点底气的。 于问事显得有点希冀落空的失落,但出于礼貌,还是让到了一边。 季雅云拔了三根自己的长发,刚把一头系在老太的手腕上,那老太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季雅云被吓一跳,急忙起身往我身边退。 “姑娘,别怕。我就是想问,我们见过面吗?”老太终于开口道。声音苍凉,却是苍老中透着慈祥。 我替季雅云回答说:“老人家,我们没见过面。不过,我们刚从七河口窝棚回来,在那里发生过一些事,所以……算是了解了一些您二老当年的状况吧。” “当年?什么时候?”老太问。于问事也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我尽量平淡的说:“那时候,应该是村子才搬迁不久,差不多是四十年前左右吧。” 老太‘哦’了一声,转向于问事,虽没睁眼,神情中却透着几分年轻女性才有的嗔意:“他说的,是我才跟你从东北老家私奔过来,身无分文,到七河口捡人家的废屋,等着被水淹那会儿吧。” 我能感觉于问事像是有点尴尬,忍不住‘火上浇油’: “就是那会儿,老人家,您做的干豆角焖猪肉真香。” 于问事干咳了一声:“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说:“这不怎么好解释,就权当是在海市蜃楼中看到的吧。” 这么说的时候,我自己都有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忽然有种分不清哪才是现实的偏离。 于问事夫妇是在七河口窝棚举村迁移后才去到那里的,他们后来为什么会离开?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如果没有离开那里,会不会早已被泛滥的洪水淹毙,又或是,像我们所经历的一样,在‘错位’的时空中一直延续着他们‘年轻’的生活? “海市蜃楼?”于问事显然不明其意。 我刚想掀过这篇儿,季雅云忽然拉了拉我,小声说: “看完了。” 我这才发现,那三根发丝的一端,还被她拈在指间。 我忍不住低声问她:“这法子我也在那本书上看过,那不是给鬼看病的吗?老人家是活人,你这……” 季雅云微微摇头,突然凑到我耳边说: “她这还是在七河口落下的病根,她应该是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导致阴祟入目。她这眼睛,本来是治不好了,但是,我前后想了想,她这‘眼病’,你或许倒是能给她看好。” 我不禁皱眉,老实说,我之所以对那本医书提不起兴趣,实在是因为,当中记载,和我学习的医科理论背离太深。作为一个医科生,我是真打从心里抗拒那些‘土方子’。 季雅云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冲我摆了摆手,轻声问老太: “老人家,当年在七河口,您是不是看到过什么特别的人和事?” 她的声音很是轻柔,但老太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恐怖的动静,竟吓得嘶声大叫,一头扑进于问事怀中,浑身颤抖不止。 “奶,咋了?” 李闯提着水壶跑了进来。见状,把水壶往桌上一顿,几步走过来,一手按住我肩膀,低声道: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已经打扰到我爷奶的生活了。现在,请你们出去。” 季雅云急着说:“你听我说,我们就是想找出老人家的病根,替她治眼睛……” “出去!” 李闯抬高了声音,竟是不客气的伸手推向季雅云。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冷声道: “说归说,别动手,不然我不会跟你客气。” 说完,把他甩开,拉着季雅云就往外走。 “等等!”于问事急道,“你们等一下!” 他脱不开身,索性抬脚踹在李闯后腿肚子上:“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瞎整啥咧?赶紧把人给我留住!” 我从来都是说走就走,是以话刚撂下,人已经走出几步。 李闯硬着头皮追上来,想伸手拉我,被我一把将手打开,“我说了!别跟我动手!” 李闯绝不像他的外表那般斯文,仍是向我抓来,而且眉宇间明显带着怒意。 我驴脾气上来,就想和他硬怼。 得亏是季雅云在旁边拉了我一把,要不然,真要照我的性子去干,不说之后事态的发展会有多大改变,起码让我错失了一次报答救命之恩的机会…… 第四十章 病根 李闯也是那种不爆发则已,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人。再度伸手,不光是针对我,还想去拉季雅云。 我心头火起,抽冷子一把攥住他伸向季雅云的手。 我从小打惯野架,现如今更是时常懒得费事而剑走偏锋,就只抓住他两根手指,手腕向下猛一压。 也就是这个时候,季雅云拉住我,急道: “你别冲动!你忘了‘夜叉’说过些什么了?” 幸亏她提醒,我才及时收回了力道,不至于直接把对方手指掰折。 即便是这样,李闯也还是因为手指被撅,疼的半蹲下身子。 这小子倒也硬气,满脸通红,冷汗涔涔,硬着咬着牙没喊出声。 我松开他,拦着季雅云退后两步,冷冷道: “咱不熟,能用嘴说的,尽量别伸手,那实在不礼貌。” “都别冲动!” 于问事安置好老伴,急着走过来,冲我抱了抱拳:“这位小哥,有怪莫怪,权看我这张老脸了。” 跟着目光一转,落在我右手上,“我孙子从来都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只是鸡鸣狗盗之辈,从来都不招人待见。但在我看来,以小哥你的气势,应该不是贼偷之流才对。” 我顺着他的目光,愣愣的看了一眼拇指上的扳指,才醒悟过来,敢情李闯这么不客气,是这贼偷扳指惹的祸。 我有些尴尬的说:“老人家,误会了。这如意扳指是最近一个长辈送给我的,我就是觉得好玩,才盘在手头上。也是我莽撞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法医,也是个阴倌。” “法医?仵作?”于问事的脸色多少有点不好看。 “您听我说完,仵作替人看病的本事是有限,可我的这个朋友……” 我斜了季雅云一眼,硬着头皮说:“她最近的确才看了本医书。她说您爱人的眼疾能治,那就一定能治!” 李闯甩着红肿的手,口中却是说: “不好意思,从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你的扳指了。是我误会了,我向你和你的朋友道歉。” 我笑笑:“没事,事儿说开了就好。” 于问事看看季雅云,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到炕边,拉起老伴的手说: “线儿啊,你都多少年没睁眼了?得有快十年了吧?你就不想看看,我现在老成啥样了?你听话,人家大夫问啥,你就实话实说。我在你身边呢,你怕啥?就算我老了,不中用了,咱孙儿不还在呢嘛?” 老太明显触动很大,紧握着于问事的手哆嗦了一会儿,抬脸面向这边,颤动了两下眼皮,声音发抖,却是缓缓道: “小伙子,我孙儿还是个孩子,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她像是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 “你说,你们才从七河口回来?你们在那里待了多久?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和事儿?” 我说:“前后算起来,我们在那里待了不到三天。特别的人和事……见得太多了。就比如,我们见到你做好饭,还瞒着于老给他买了一塑料桶的地瓜干子酒。貌似他酒品好多了,喝得不少,但没再发酒疯。” 一家老少三口,都是一脸惊诧。 季雅云拉了我一把,走到炕前,向老太问道: “老人家,我得知道病根,才能想法治好您的眼睛。您能告诉我,当年您离开七河口前,曾经看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老太明显握紧了于问事的手,身子又是猛一哆嗦,却是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缓缓道: “是,我看见了……” 原来那时两口子人过中年,再度结合,彼此都知道再也离不开对方,却也明白,‘老树开花’在当地单是被戳脊梁骨,都是要戳死的。 为了不连累各自的儿女,两口子决定‘私奔’。 那时候多数人家都不富裕,两口子更是把各自的家当全都留给了子女,算是净身出户。 几经辗转,来到这里,期间经历的艰苦,就不用多说了。 年纪大了,经历的多了,想要的,便不一样了。 是‘线儿’先提出去七河口窝棚的,女人家到底面薄,就只觉天下虽大,已无二人容身之处。 她又舍不下男人,又恨男人年轻时不争气,也是走投无路,便带着怨说,要去七河口寻个遮风挡雨的屋檐,能过到哪儿算哪儿。 起先于问事是不同意的,可当时的环境,还真就容不下他们这对一路颠簸流离,外表似叫花子般的半路夫妻。 最后只能是咬牙同意,一起徒步过了河,到达了才荒废不久的七河口。 据两人回忆,那段时间,实在是两人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于问事忍不住加入回忆,两人所述说的‘幸福’,却是我们前不久才在蜃市鬼域中看到的日常。) “那天,老头子还在田里忙活,我寻思天快冷了,农活少了,不如去河岸边割些芦苇,搭个鸡窝,再让老头子去赶趟集,买些鸡仔、鸭仔回来,等来年长大了,能去换点钱。” 老太说着,脸上又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可那天傍晚,我刚到村口,就看到一件吓人的事……” 线儿那天的确就是想去割些芦苇搭鸡窝,可是刚到村口,就看到那片空地上,居然多了个木头架子。 更可怕的是,那架子的横木上,吊着个血糊糊的东西。 起初她还以为眼花了,但仔细一看,差点没活活吓死。 那架子上绑的不是什么畜生,竟然是一个光溜溜,浑身是血的人! 架子旁边还站着个人,那人一脸横肉,手里攥着把明晃晃的刀,正跟宰割猪羊似的,在剔人骨头呢! 那屠夫似的男人嘴里咬着一截东西,每一刀下去,都咬牙切齿,狠地不行。 按照线儿自己的话说,她当时也是着了魔障了,明明害怕的不行,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几步,就想看清楚吊着的那人长什么样。 结果是,她由始至终没看到那人的模样,猛不丁一抬头,却见那‘屠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她本来以为‘屠夫’嘴里叼的是草杆木棍儿,这时才看清,那哪是什么木棍儿,那居然是一截人的手指头! 第四十一章 洗眼 线儿当时都快吓疯了,更可怕的是,那无端端冒出的‘屠夫’,居然看到了她,而且还提着刀,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老太缩进于问事怀里,不断眨动眼皮,几乎是哭着说道: “太吓人了!我想跑,可腿软,跑不动!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来到跟前,抡起刀,就朝我脸上劈了下来!我当时愣是吓的晕过去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镇上……到了医院里头。” 于问事替她捋着后背,心痛道:“你当时咋不说啊?你咋没跟我说啊?” 老太摇头:“咋说啊?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咱就那点钱了,粮票也没了,能进医院,还不是兜干净底了?我当时发高烧都烧到快40度了,要是瞎说,让人大夫赶出来,再让人送公安局,说咱宣扬封`建迷`信,那咱还活不活了?” 我和季雅云面面相觑,好半天,季雅云才嗫喏着说: “她看到的……应该是那个村屠……” 我点点头。 李闯走过来小声问:“这算是病根?” 我低声道:“应该是,我亲眼见过那个‘屠夫’,虽然不知道七河口窝棚曾经具体发生过什么,但那个家伙至死,嘴里都还含着‘巡海夜叉’的指骨,无疑是这件事当中……第二邪性的人物。” 李闯点了点头,又低声对我说道: “七河口的事,我知道一些,过后我再跟你们说。现在,你就说,我奶的眼还能不能治好了?” 我看向季雅云,却见她也正看着我。 她长睫毛颤了两下,凑到我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真能行得通?”我头一回用不信任的目光对着她。 季雅云从来都给人一种弱弱的感觉,这时却语气坚定道: “你是真没仔细看过那本书,我不光仔细看了,还和老何探讨过很多。我肯定,这办法一定行!” 我和她对视一阵,果断说:“那就这么办吧。” 等我把季雅云说的法子跟老少三口一说,于问事和李闯都大感质疑。 李闯连连摇头:“这存粹是胡闹,哪有这样给人治病的。” 于问事却是看着我疑问道:“这法子我不是没听过,你能说出来,我就信你。可我不确定,你具体要怎么做?还有,你学过吗?你的手,够稳吗?” 我瘪瘪嘴,“这话你得问‘季大夫’,她才是主治医师。” “你能不能正经点?”季雅云差点没一脚把我踢飞,“你别吓人家了成不成?” 于问事到底是经的事多了,察言观色后,在老伴耳边低语了两句,将其放平,随即走到我面前,看样子像是想拍我肩膀,手伸出一半,又缩回去,改为冲我抱了抱拳: “小哥,有劳了。大恩不言谢,我记心里了。” 我忙说:“您言重了。放心吧,我不是剃头匠,但我本职是法医,我对我这双手,还是有自信的。” 于问事又冲我抱了抱拳,招手示意李闯先出去。 我拉住于问事:“您不留下陪您老伴儿?” 于问事眼神闪烁了一下,半遮着嘴小声对我说: “我跟老太婆一台‘戏’唱了多半辈儿了,没谁比我更了解她。有我在她就是缩头缩脑的‘鹌鹑’,我要不在她身边,她就是软硬不吃、水火不侵的‘呆头鹅’!我就在外边等,完事儿喊一声就成,一切全靠你了。” 我一噎,看着老头和李闯出门,冲桑岚努了努嘴:“你也先出去吧。” 桑岚出门的时候,神情颇有些不忿。 我心下苦笑,我倒是想人多壮胆,毕竟这样特别的‘手术’,我也是新媳妇上花轿——头一回。 可这屋里拉着帘子,暂且不能打开,这种光线,我心里都未免有些发虚。要是旁边看的人心理素质不够,猛不丁一惊一乍,那可就不是砸锅的事了。 我走到炕边,举重若轻的对老太说: “老奶奶,您经的事多,听说过剃刀洗眼这回事吗?” 老太似乎愣了一下,下一秒钟,猛地抬起手,指着大门的方向,“你把死老头子给我喊回来!我非扒他一层皮……” 我忙按住激动的老太,笑道: “您应该听说过,早先咱乡里的剃头匠,有三大绝活。” “哼,听过,掏耳朵、剃胎毛,还有就是洗眼。” 果然就像于问事说的,老伴儿不在,老太婆就变得‘硬气’起来,“小伙儿,你跟我透个底,你以前干过这活不?” “还真没有,我刚才还在想,您这活我要是干成了,以后我就改行了。时代不同了,现在,又是老手艺吃香了!” 说话间,我已经拿出了阴阳刀,深吸了口气,另一只手撑开了老太一只眼睛的上下眼皮…… ‘刀锋洗眼’,常被称作‘刮眼球’,顾名思义,就是用锋利的刀片,刮净人的眼球表面。 据说这法子,不光能让人神清目明,而且能够令人心目剔透,灵气更加充盈。 这早先剃头匠的独门绝技,现下似乎已经失传了。 我个人也不认为,这方法真正能起到作用。(事实是,诸如此类的‘土方子’,正是我排斥那鬼医之术的最大原因。) 但是,要按季雅云这‘鬼医传承’的说法,这似乎又有些不寻常的道理。 ‘线儿’的眼睛不能见日、月、星三光,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阴祟入侵导致。 即便有这样的手艺人,能够帮她‘洗眼’,也不会有太大作用。 但是,在七河口窝棚,我不单先是砍下了‘村屠’的头,后来更是用阴阳刀,给那邪异的‘村屠’来了个大开膛。 阴阳刀蕴含因果,代表着分明,有了‘村屠’的因,或许,就真能了结‘线儿’的果…… 我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发虚,手底下却从来实在。 虽然没干过‘刀锋洗眼’的活,但出于对人体构造的熟悉,倒还真能把握分寸。 最后一缕寒光贴着老太的眼球表面轻轻扫过之后,连我自己在内,总共听到四下长出气的声音。 除了我本人、季雅云和‘线儿’,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似缥缈般从阴阳刀中传来: “呼……饿了这些天,你倒是不失水准,好歹没辱没了咱‘祸禄喜’三把刀的名头啊……” 第四十二章 遗书 经过特殊治疗,于家老太的眼睛竟有了惊人的好转。 她颤颤嗦嗦张开濡湿的眼皮,第一句话竟是对我和季雅云说: “我感觉,我好像见过你们。” 相比季雅云,我倒不怎么惊讶。 我把三义园沦陷后,吕珍的状况说了说,然后告诉季雅云,于老太离开七河口前,曾陷入昏迷,或许就是在她见到那村屠的时候,一部分意识遗留在了荒村里。 现如今夜叉入海,蜃市鬼域不复存在,她意识回归,对我们留有印象,也就说得过去了。 我正打算把于老太康复的喜讯告诉于问事爷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桑岚的喝叱声。 出门一看,就见桑岚一脸怒容,李闯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蹲在院子里,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我问桑岚怎么了,桑岚气鼓鼓的说,自打出来,这人就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眼神实在招人厌恶。 我啼笑皆非,可以想象,她有发火的理由;可哪个男人不想对漂亮女人多看两眼? 我也没当回事,只对于问事说,老人家现在已经能够视物了,只是规避三光太久,身子虚弱,过后还要经过一阵子的补养适应。 于问事喜极而泣,李闯倒没忘了礼数,在和干爷一起探视过于老太后,激动的把我们让进了偏房。 等他端来茶水,我终于忍不住问:“你还能看见那猴子?” 李闯摇头,“我一直都看不见它,也从未见过它,不过你刚来的时候,它倒是给过我一点提醒。” 我没问李闯所谓的提醒指的是什么,只觉得,他能知道秃毛老猴的存在,已经是不简单。 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跟着索性将这趟去七河口的经历说了一遍。 李闯并没有太惊讶的表现,只在我说起,胖子被‘夜叉’附身后,带我们见到四十年前的于问事夫妇时,才开口道: “不是夜叉,那个,应该是我太爷。” “你太爷?”我眼珠转了转,“你姓李?是河南人?” 李闯点点头:“其实你应该也想到那个附身在你同伴身上的,不是夜叉了,对不对?那个的确不是夜叉,而是我太爷。我们是泥人李家的分支,我曾去过七河口一趟,那祠堂里的泥塑,就是出自我们李家。” 我脸色有些阴沉:“我一直都很敬重真正的手艺人,对‘泥人李’也是久仰大名。可还真不知道,你们李家连泥胎藏尸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 李闯显得有些局促,似乎是想了想,才说: “你先别误会,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大致就能明白,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着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见他把信封贴身收藏,我多少有些诧异,接过来拆开,里面是两张叠成‘豆腐干’的信笺。 见其中一块‘豆腐干’表面写着‘夜叉其人’四个字,我心里一动,率先展开了这张信纸。 上面的字是用毛笔书写,一笔行楷工整中透着飘逸。 内容,则是记录了一个人大概的生平。 我逐字看了一遍,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感觉。 季雅云把信纸接过去,看完以后,叹息道: “和你先前猜测的差不多,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出入的。” 我点了点头。 桑岚也看了信的内容,显得愤愤不平,“这个叫邓勇的刽子手,也没想做什么巡海夜叉。只不过他老家本就是七河口的,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罢了。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捐给村民了,那些村民居然还把他……真是天理不容!” 我微微皱眉,“你别这么躁好不好?看仔细了,这个邓勇,可是咸丰年间生人,你忘了我们看到的那些村民是什么年代的?” 桑岚一愣。 李闯两手捧着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看向我说: “你可以再看看另外一张,那上面应该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点点头,展开了另一张信纸。 同样的笔迹,开头两字却有些触目惊心——遗书。 虽然只是一张信纸,却用近乎普通钢笔字大小的行楷书写了满满一张。 我看的很慢,很仔细,待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却是瞳孔骤然一缩。 季雅云和桑岚是和我一起看的,这时桑岚也忍不住讶声道: “这个凌大善人,难道就是凌家的人?是郑月柔的亲生父亲?” 我没回答她,而是直到把全部内容看完,才缓缓的说: “的确是凌家的人,可要按时间算,那祠堂应该不是郑月柔的父亲建造的,他父亲,应该只是在对岸造了间房子,专门照看那‘龙王祠’的。” 我这么认定,是因为遗书末尾的日期,以及当中关于‘龙王祠’的部分内容。 按照郑月柔现在的年纪推算,建造龙王祠的时候,他父亲也就三十来岁左右,那时村民或许还有些守旧,但不太可能对一个年轻人冠以‘大善人’的称号。 见季雅云和桑岚眉宇间都透着纠结和疑惑,我想了想,试着分析说: 邓勇是咸丰年间的刽子手,这点毋庸置疑。 他虽不是七河口出生,但退休后,还是秉承落叶归根的想法,回到了祖籍老家。捐出毕生积蓄,为的是造福乡里,也为了能够被村民接纳。 他是想在老家聊度余生不假,但应该也是知道行内关于夜叉的传说的。 所以,他才在死前为自己打造了一口石棺,让人在他死后,将其殓尸入棺,沉于河口之下。 我抬眼看向李闯,李闯看了看我手上的信笺,说: “李季康就是我太爷,他当初住在七河口,见到‘凌大善人’的时候,就对我爷说‘此人非是善类’!” 我问:“老人家懂相面?” 李闯说:“我们李家只专注手艺,但要说起来,当工匠穷其几代,都干一个行当,那对于其它……也有些触类旁通。那和真正的相术不算是一码事。”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意思。 李家是以泥人泥塑闻名,想要塑其形,先要观其骨,眼力非比寻常理所当然。 “我一直想不通,当初龙王祠还没有开始建造,太爷怎么就反应那么大,在那凌大善人去到村里没多久,就让我爷带全家离开七河口,回河南老家。” 李闯拧起了眉头,对我说:“遗书你看过了,但你不知道,当初太爷把这交给我爷的时候,千叮万嘱,让他必须得是在某年某日才能打开。 等到我爷看到遗书内容的时候,日夜兼程赶到七河口,那时七河口已经举村迁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爷就恰好在村口看到了我干爷,和昏迷的干奶。” 见他神情越发纠结,像是有太多解不开的疑惑,我想了想问: “你也说你太爷不懂相面,那就更不可能懂算术,他怎么就把时间掐得这么准?” 李闯摇头,“信是我太爷留下的,当初的那些事,我都是听我爷说的,这当中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就只听我爷说,凌大善人到七河口以后,太爷曾去过一个地方,找过一个姓杨的人,回来以后就让全家搬走了。后来我也试着去找那个地方,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找到。” 不知怎地,我脑筋儿忽然蹦了一下,“那是什么地方?” 李闯说:“那地方叫老头山,可地图上查不到,我问了很多人,也都不知道有这么座山。” 我一时无语,半晌才深吸口气:“我想,我知道你太爷去找的是什么人了。” 老头山,只是当地人的称呼。官方的称谓,是狮虎山。 别说时至今日,外八行的人硕果仅存,就是倒退几十年,两个奇人栖身一地的概率都不大。 李闯的太爷不通算术,但对七河口以及‘凌大善人’的动向,无一不像是在掌握之中。 那多半是他曾寻访过高人指点。 他去找的人姓杨,这么巧,癞痢头这家传的二百五相师也姓杨…… 李闯听我说了狮虎山杨家的事后,错愕半晌,忽然露出一副十分怪异的表情。 他似有意无意看了桑岚一眼,跟着却有点鬼鬼祟祟的对我说: “带来了?” “什么?”我一头雾水。 李闯又去看桑岚,被桑岚一眼瞪了回来,面皮一红,又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现在你知道,附身在你同伴身上的,不是夜叉,而是我太爷了。他是不是给过你什么东西?” 我刚想摇头,猛不丁想起一事,忙对李闯说: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太爷,他把我们带到祠堂附近一栋房子,在那里我们见到了你干爷和干奶……” 李闯一拍大腿:“那就对了,我爷说过,当时干爷和干奶从东北私奔到七河口,住的就是我太爷原先的屋子!那是他们第一个共同的家,你看到了,我们这儿的堂屋,就是按照那屋子的摆设弄的!” 他又急着问我:“我太爷有没有给过你什么?” 我说有,他给我捏了个鬼头,没眼睛,只是那东西现在被我朋友收着,怕是我当面说,他也不会给我看。 李闯连连摆着手说: “无所谓,无所谓,能再看到太爷的手笔最好,看不到也罢了。” 他忽然跳起来,愣头愣脑的走到桑岚面前,脸微微涨红,口气却是兴奋: “你别怪我冒失,我刚才看你,就是看出,你生病了。按说你们治好了我奶,我应该帮你的。可我太爷有过交代,他这一支的后代,‘不见残鬼不粘泥’!现在我知道他老人家留下残鬼泥塑,就能帮你了!” 第四十三章 主治大夫 胖子被附身的时候,末了说,只要我们找到那对‘开花老树’,就能找到我们应该找的人。 现在已经确认,附身胖子的,并非‘巡海夜叉’邓勇,而是李家的先辈。 李闯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却是肯定,我们找到要找的人了。 我急着起身对李闯说:“你太爷让我们来找你,他说,只要找到你,我妹的伤就能治好。” 李闯连连点头,却又有些局促不安的搓着手,“我是想帮她,可我……我这都十多年没碰过泥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真帮的了她。” “十几年没碰过泥巴?”我眼前一黑。 他才多大?十几年没碰过泥巴,那不就等同是没有传承李家捏泥人的手艺? 李闯可能是兴奋过头了,竟对桑岚说:“等我!等我一会儿……” 说着居然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 我和季雅云、桑岚面面相觑。 片刻,桑岚抚摸着脸上的伤痕,问我:“我到底怎么了?” 我说:“你的确不只是尸气入体那么简单,可眼下,你最好听‘主治大夫’的。” 季雅云愣愣的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约莫过了一个来钟头,直到于问事过来,李闯也还没回来。 等到傍晚时分,不见人影,于问事只好掏出老人机,给赵鹤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送些饭菜过来。 他才挂断电话,我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标注,我真是头疼,却又不得不接:“喂,杨大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癞痢头的声音: “兄弟,我‘跟着你’,就只是为了我老娘能早日安生!现在我已经不跟踪你了,可你……你还得帮我办事啊!你可别忘了啊!” 我刚想说忘不了,他忽然像是咬牙道: “实话实说,这趟我跟着你,可是看到了一些你所看不到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等你帮我了结心愿,我答应你,一定会把我看到的全都告诉你!” “哦,知道了,谢谢啊。” 没等对方再说,我就挂了电话。 季雅云见我脸色不对,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心里苦闷恼火交集,无处宣泄,就直接把癞痢头最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桑岚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这摆明是挟恩图报!” 我干笑:“他就是不会说话,张嘴就给人添堵。” 桑岚猛一摆手:“徐祸,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太守旧了!他这摆明是要挟你,你还管他?换了是我,非让他知道后果不可!” “什么后果?”我忍不住皱眉,“什么又叫做守旧?” 桑岚是了解我性子的,见状也不再多说,就只绷着一张脸不吭声。 等饭菜送到屋,季雅云见有酒,问我要不要喝两杯,我摆手,说我现在要是再喝酒,一准儿得睡到下个世纪。 稍微缓过点情绪,我边夹菜边对桑岚说: “知恩图报是传统,不是守旧。” 桑岚不语,只是赌气的用筷子直戳饭碗。 我还想再说,外面一溜烟跑进来个人,却是李闯。 李闯一进来,就兴奋不已的凑向桑岚…… “滚开!” 桑岚猛一扬手,将他推了个趔趄。 要按李闯的年纪,绝不至于摔倒,但他硬是双手护着那团东西,没法保持平衡,愣是噔噔噔倒退几步,一个屁股蹲儿,摔在地上。后脑勺‘砰’的磕在了墙上。 “岚岚!” 季雅云呵斥桑岚的同时,我急着起身迈向李闯。 “别别别,别碰我!”李闯蹬着腿往角落缩了缩,仰面对我说:“别过来,这荷塘泥可是刚挖出来的,我回来的时候琢磨一路了,你别打乱我脑子里的东西!” 我这时才发现,他除了衣服,里头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李闯也不管头发还往下滴水,抬胳膊一捋头发,就那么坐在墙角,眼睛直勾勾盯着桑岚,两只手却将一团黑漆漆的泥巴来回团着。 我目光落向泥团:“荷塘泥?” 李闯目光瞬也不瞬,口中道: “是,刚捞上来的!她……她这是‘分神’了,就只有腐朽千百荷花……初春未萌的荷塘泥才中用!你千万别碰我!一切等……等我干完活再说!” 桑岚就是再任性,也看出苗头了。 正常人哪会这样浑身水漉漉的? “你去哪儿了?怎么就挖这么一大团泥巴回来?” “别管了!吃你的饭去!” 李闯盯着她,眉头忽然猛一皱:“你要想好、想以后好好的,就给我消停点……” 他一抬高声音,我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话还在嘴里含着一半,桑岚就把饭碗砸了过去! “哗啦!” 饭碗正砸在李闯头顶的墙上,碗片四溅,整碗饭都泼在了他头上。 “岚岚!” “桑岚!” 季雅云和我同时都光火了。 就算我们和李闯不熟悉,桑岚这一举动,未免也太过分了。 桑岚对我和季雅云的喝叱却充耳不闻,杏眼圆睁,瞪着李闯,声音却有些阴恻恻道: “别惹我!别再靠近我!不然,我要你死!” 我一把攥住季雅云抬起的手腕,冲她摇摇头,低声道: “别冲动,你没发现,她眼神已经不对了?” 季雅云气咻咻道:“是不对了,口气也不对了!她从小就没这样过!” 我用食指轻叩季雅云手背,刚要开口,桑岚猛地回过头,瞪着我厉声道: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说话间,满是戾气的目光转向季雅云:“小姨,你是我小姨啊!长辈啊!你怎么就能这么毁我呢?你都多大年纪了?脸皮都皱了,你哪儿来的脸跟我抢男人?!” “桑岚!”我终于忍不住大声道:“管好你的嘴!” 我刚要爆发,冷不丁看了一眼角落,一下就愣在了当场。 墙角,李闯缩在那里,两只手还在不断的团泥巴,脖子却是不停的扭来扭去。 随着他的动作,顶在他头上的米饭,一团团滚落下来。 他是张嘴就吃,可吃饭的同时,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离开桑岚,手底下的动作,也一直都没有停止…… 第四十四章 绝活 “你没吃饭啊?” 李闯有些发窘:“晌午刚给奶喂完饭,你们就来了……” 见他浑身哆嗦,我拿起桌上的酒,“先喝两口,暖和暖和。” 李闯急着摇头:“不行,我可没我爷的本事,这么些年,我是头一回真正‘干活’,绝不能分心。” “你们懂不懂尊重人?!我在说话!”桑岚眼中戾气深重,脸色阴鹜的吓人。 我把手伸进背包,把阴阳刀取了出来,季雅云脸色难看之极,却是没阻止。 倒是外边突然跑进来一个人,挡在桑岚身前,慌张的说: “祸祸,你快把刀放下!岚岚就是这段时间受了委屈,你……你让让她吧!” 对潘颖的到来,我倒不怎么意外,以她的性子,只要能跑能动,能安稳的待着才叫奇怪。 我一瞬不瞬的冷眼看着桑岚,“别人不知道,你心知肚明自己的来历。再敢作怪,别怪我不客气。” 桑岚眼珠快速的转动了两下,忽然咯咯一笑:“知道你有能耐,可我不相信,你会不顾你妹子的命。” “你可以试试。”我把阴阳刀往桌上一顿。 桑岚跟着猛一哆嗦,笑容僵持在脸上,咬着嘴唇瞪视我片刻,终究是不甘愿的一屁股坐进了椅子里。 潘颖也看出不对劲,颠颠儿的过来,小声问我: “岚岚到底咋回事啊?我是跟送饭的来的,一直都在外边呢,她这怎么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季雅云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冷道:“她不是岚岚,是尸?!” “嗯。”我暗叹了口气。 尸气成?,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我所下的法咒,会这么快失效。 回想起来,尸?本就是借桑岚而生,是桑岚的‘阴暗面’。多半是在我和癞痢头通完电话后,桑岚出于不忿,才激发出‘另一面’的。 潘颖得悉内情,口不择言的问我,该怎么才能把尸?彻底铲除。 她是出于关心,却是不知,假若不是阴阳刀的震慑,单就这句话,此时的‘桑岚’很可能已经要了她的小命了。 我也是暗自庆幸,得亏在七河口的时候,当着桑岚等一众人的面,给那村屠来了个大开膛,要不是亲眼见过我发狠,真就未必镇得住这要命的尸?。 见桑岚盯着大背头的背影,眼中尽是狠色,我还是忍不住说道: “单是有了灵性,又能怎么样?你没有心,难道还没长眼吗?” 桑岚冷笑:“呵呵,你说什么都对呗。” 我一指潘颖:“你以为她是因为什么才来这儿的?” “因为好奇啊,你们这么久都没回去,我就来看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咯!” 我手一翻,改为向这大背头竖起了大拇指:“你可真够给我长脸的!” 目光所至,我指向还在团泥巴的李闯,对桑岚说: “你不是傻子,应该知道他干过什么吧?外面还零下,他跳进水塘捞泥巴,为的是帮你!” 桑岚冷冷道:“我不傻,也没瞎,我看见了,那又怎样?他是在帮我吗?还是在毁我?就算是帮我,凭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和这老女人治好了那老太婆的眼睛?” 这次连潘颖的眉毛都竖起来了,“桑岚,你说谁呢?你疯了是不是?云姨你也敢说?” “行了,都别吵了!再等会儿,再等会儿就好了!”李闯哆哆嗦嗦的说道。 他说话哆嗦,手下却是不停。 就这么会儿的工夫,那团泥巴竟在他揉弄间初具人形。 “不行了,徐……徐祸,你还是给我来口酒吧,太冷了……” 我赶紧过去,给他灌了两口烧酒,回过头时,却见桑岚两眼正盯着桌上的阴阳刀。 我心说,你最好别动邪乎心思,张喜不会伤及管妙玲,那是因为她到底还是个‘普通人’,对于邪魅,喜子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在桑岚也似乎知道阴阳刀非是凡物,咬了咬牙,目光转了过来。只刹那间,眼神却是定住了。 事实上,我也迫不及待的把目光转回到了李闯手上。 潘颖从来都是看出殡不嫌殡大,跟着凑了过来,盯着看了一会儿,‘咦’了一声: “我早先也爱玩橡皮泥,可没这小子玩的这么顺溜!” “你闭嘴!”桑岚突然厉声斥道,眼珠却动也没动,只盯着李闯双手之间。 眼看着泥胚在李闯手中快速的有了四肢躯干、有了眉眼五官,我不敢再打搅他,只心中感叹,泥人李果然名不虚传。 我正看得出神,季雅云来到我身边,小声说: “沉积的荷塘泥的确能压制尸气,可他真能帮岚岚吗?要不然你再用一次法咒……” 我摆手打断她,冲她使了个眼色,“不必了,你难道忘了李家太爷最后说的话?” 约莫又过了一根烟的工夫,我就再没心思管旁的了。 这时,大背头终于忍不住拉扯了我一把,失口道: “这泥娃娃,怎么这么像我们在后街31号,地窖庙里看到的那些?” 见李闯大致已经完工,我转头和潘颖目光交接,彼此眼中全都是狐疑。 李闯捧着捏好的泥人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扶着墙站了起来, “遭了!我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什么事?”我忙问。 “红布!”李闯四下寻摸道:“得找块红布,才能……” 话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此刻,桑岚也站起了身,直勾勾看着他,打从兜里掏出一块艳红的方巾,正是韦无影留给我的那方红手绢! 李闯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古怪,扭脸对我说: “你去帮个忙,帮她用红布盖住头脸。” “不用他帮!”桑岚边说边要把手绢往头上盖。 “不行!”李闯急道:“祸起残鬼,须由始终!红布只有徐祸经手,才能起作用!” 我强压疑惑,走到桑岚面前,接过手绢,替她笼在头上。 见她面目被红纱遮挡,我只觉一阵恍然。 此情此景,我依稀相识……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扯下手绢,我才恍惚反应过来。 那时在顾羊倌的促使下,我和桑岚人在医院,却通过灵觉回到了董家庄。 桑岚喜服加身,蒙着红盖头……这些,不正是一如当下! 第四十五章 收账 扯下手绢的是李闯。 他一将手绢扯下来,就立即包住了泥娃娃,紧跟着竟拔腿跑了出去。 我本来想去追,跑出两步却想到,那不是重中之重。 扭脸看向桑岚,桑岚也正看着我,眼中满是委屈,眼神却比先前清澈透亮了许多。 再看她脸上的伤痕,竟似新伤,居然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季雅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显得有些激动:“好了,岚岚没事了!” 桑岚一头扑进她怀里,哭着说:“对不起小姨,对不起……” 这一次,李闯很快就回来了。 见他两手空空,我问:“那泥娃娃呢?” 李闯还有些兴奋,看着桑岚说: “原先她身上附着一个‘脏东西’,我用泥给那东西塑了个身躯,让它有个寄托,它有了自己的‘身子’,就不会再缠着桑岚了。” “泥娃娃呢?”我又问了一遍。 “扔进荷塘了啊!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了呗。”李闯理所当然道。 “手绢呢?” “啊?”李闯没反应过来。 我瞪着他:“手绢!那红手绢是我的!” 李闯一怔,随嗫喏道:“手绢,跟娃娃一起……” 我心说:得,这真成了刘备借荆州,一去不回头了。 我倒也不是太在乎,反正手绢也是意外所得,能物尽其用,没了也就没了吧。 潘颖好奇的问李闯,他怎么用泥捏个小人,就把尸?给除了呢? 李闯一脸茫然,说不知道尸?是什么东西,别的却不肯说。 我让潘颖别再追问,每个行当都或多或少有着各自的禁忌和秘密,隔行探‘海底’,那是最犯忌的。 不过,我以前倒是听瞎子说过,高明的泥塑师父,就像手艺登峰造极的木匠、铁匠一样,是能够将魂魄灵气,和所造事物融合在一起的。 传说古时有铸剑师为了铸造宝剑,会把自己的孩子投入炉鼎,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只是泥人李家具体有什么独门手艺,就真的无从探知,也没必要寻根究底了。 当天晚上,一行人就留宿在了这个叫丁河屋子的村落。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院子里胖子的东北大嗓门吵醒的。 一睁开眼,套上衣服,拔脚就往外跑。 刚一出门,就隔着当院和对面屋出来的季雅云打了个对脸。 季雅云一看到我,立刻就急着说了两个字:“收账!” 我匆匆走到她面前,低声问:“昨晚咱们真去驿站了?” 季雅云点头,“别多说了,快去收账,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一看时间,急忙往外跑。 胖子边往里走边横着胳膊想拦我,被我一脚蹬开。 窦大宝是跟胖子一块儿过来的,见我像是火烧屁股,也跟着跑了出来,追上我,问我怎么地了,要去哪儿。 我让他先别问,却又抓瞎起来,“河在哪儿?丁河口在哪儿?” 窦大宝一跺脚,“跟我来!” 他一边在前头跑,一边跟我说,他昨个和胖子吃饱喝足,半下午就睡了,所以今儿起了个大早。 两人没先急着过来,而是吃完早点,在村里转悠了一阵,才过来喊我们的,所以知道我说的河口在哪儿。 一路跑到村尾,远远的就见一条宽阔的河道。一个人正背对着这面蹲在河边。 我边急着跑过去边扯着嗓子喊:“债主子来了!把东西留下!” 窦大宝劲头比我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在我前头跑过去,从后头一把勒住那人的脖子,愣把他向后拖了三四米,“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丫别想借死赖账!” 敢情他还以为对方想投河自尽呢。 我跑到跟前,见那人手里拿着个布包,一把就抢了过来。 这人正是李闯,窦大宝下手没轻重,差点把他勒得背过气去,猛咳嗽了一阵,才翻身起来,惊怒交集的冲我伸手:“把东西还给我!” “这东西已经不属于你了!” 李闯怒道:“你倒是没说瞎话,你不是贼偷,是强盗!” “说话小心点儿!”窦大宝凶巴巴的把他往旁边一扒拉。 我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禁大喜。 “咦?这是什么?怎么样子这么怪?”窦大宝边说边挡着李闯,不让他上前。 我深吸了口气,仔细端详了那东西一阵,才对窦大宝说: “是床,这就是千工拔步床!” 我早先出于兴趣,是在网上查过拔步床的构造的,窦大宝在去狮虎山之前,却是听也没听过。 包袱里的,的确是一张千工拔步床,而且是五进五出的,只是这‘床’并非木料拼造,也非是泥塑,而是用秫秸秆扎的。虽然只比成年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但却相当程度的还原了千工拔步床,工艺之精美,堪称上品。 我对这精巧绝伦的‘床’爱不释手,但也没忘了正事,当即掏出手机,打给癞痢头。 电话一接通,我就直接问:“杨大哥,您母亲的大名叫什么?” 眼见火光升腾,李闯到底没压住火,和窦大宝扭打在了一起。 看得出,这小子也不是块好饼,跟窦大宝过手,起先还真没怎么吃亏。 但窦大胡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发起狠来,最终硬是拼着眼眶挨了一拳,一把拦腰抱住对方,‘哇呀呀’怪叫着,硬把他顶到了河沿的烂泥里。 李闯脚下一崴,仰面倒地,窦大宝骑在他胸口,恶狠狠道:“老子给你换副变色镜!” 说着一招双龙出海,两个拳头同时砸在李闯两个眼眶上。 “行了,完事儿了!” 见火头熄灭,我招呼窦大宝回来。 李闯好容易爬起来,带着满身烂泥跑过来,看到写着名字的圈儿里就只剩一堆灰烬,气得眼都快瞪出血了。 见他俩眼肿的都快合缝了,眼镜也变了形,我多少有点过意不去,等他缓过来点,才说: “你先别气了,跟你明说吧,我不是抢你东西,你们李家欠了我的帐,我只是来收账的。” “我c,你治好了我奶的眼,我也治好了桑岚的伤!我怎么就欠你了?你这特么就是明抢!” 我咧咧嘴:“我们是一来一去,谁也不欠谁,可那不代表你们李家就不欠账。我就问你一句,住店,该不该给店钱?” 李闯一愣,“住什么店?” 我说:“忘了告诉你,我开了一家客栈。你只要知道,你们李家的人,住进了我店里,没有付店钱就行了。” “谁住你的店了?你给我说清楚!”李闯一副不打破砂锅不罢休的架势。 我左右一想,不把话说明,终究是个事,索性就一字一顿道:“李-季-康!” 李闯又是一愣,回过神来,倒是冷静了些,“我得回去换身衣服,咱一边走,你一边把话给我说明白。” 我摇头:“我没问过你,为什么捏个泥娃娃就能治好桑岚对不对?那现在,我就只能说,我是个阴倌,开的店,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客栈。李季康住到了我店里,要我找你讨要店资,仅此而已。别的,你也别问了。” 第四十六章 塑形先观骨 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李闯倒也不是一味纠缠不清,只略一思索,就说: “行吧,反正东西你也烧了。” 回村的路上,他到底是没忍住,问我: “我太爷现在怎么样?他怎么会去到你店里?” 我说:“他看上去还好,至于为什么会到我店里,那就只能问他自己了。” 事实上,李闯问的,也是我心里的疑问。 昨天夜里我和季雅云、桑岚、潘颖,都留宿在于问事家,两眼一合,再睁开时,‘人’已经身在阴阳驿站。 不光是我,季雅云也在。 这次去驿站,我并没有见到老何,也没看到徐荣华,就只和季雅云一起,迎来一个新的住客。 那是个头皮刮的锃亮,山羊胡花白的老头子,一进门就大咧咧的笑道: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这句话本来很莫名其妙,因为我和季雅云都确定,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 但是,他只一开口,我和季雅云就同时认出了他的声音。 来的这老头,和在七河口窝棚,胖子被附身时说话的声音,居然一模一样! 面对老一辈的手艺人,我不敢端架子,刚想起身,却被季雅云一把按了回去。 季雅云也不知道是怎么地,在驿站中和我单独相处,还和平常差不多一个样,可一有旁人出现,特别是陌生人去到驿站,立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当时就拿起笔,翻开柜台上的账本,冷冰冰的询问来人姓名。 “李季康。”老头表情有些莫名的讪然。 季雅云在账本上写下这个名字,接着就公事公办的问对方要店资。 老头更显尴尬,咧了半天嘴,最后说: “我在七河口待了差不多得四十年了,就算子孙孝顺,我也收不到啊?” “抱歉,付不出店资,就请回吧。” 季雅云这话说的,连我都觉得不近人情。 然而她说这话时,眉宇间隐约透着‘小雅’的冷酷较真,我还真不敢跟她较劲。 李季康闻言,居然嘿嘿一笑说:“我是没钱,可我有孙儿啊!这么着,你们先让我住下,等明天晌午,你们去丁河口找他,让他把店钱结了,不就中了?不过你们可得记住,必须得在十点前去,要不然,‘店钱’就会被那个小败家子扔进河里去咯。” 说完,就背着手,一摇一晃的向楼梯走去。 这次季雅云没再出声,我却是忍不住问:“老人家,那是个啥东西?” “也不是啥好东西,不过够我住店了。你就记住,一定得赶点儿过去,早了不中,晚了也不行。要是没那东西,往后你这个老板,且得烦呢!” 李季康头也没回,不过单是瞧他后脑勺,就觉他似乎是在坏笑。 老头上楼的时候,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我隐约听到‘姓杨的债也还了’、‘一举两得’……再具体的,却是没有听清。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和季雅云两边一对质,再看时间,我可不就直奔丁河口来‘收账’了嘛。 关于阴阳驿站,我不能向李闯透露太多,心中只想,要按以往的‘经验’,但凡去到驿站的,都是些犯过坏事,没胆儿直接去幽冥地府的。 老何是这样、静海是这样,徐荣华就更不用说了。 那李闯的太爷,李季康,要按他所留的遗书中写的,他可是穷尽其四十几年前‘鬼生’,为受了蒙蔽,困在蜃市鬼域中的诸多村民鬼魂做了件大好事,怎么就‘村民’解脱了,他却去了驿站呢? 窦大宝是藏不住话的人,浑然忘了前头刚跟李闯打完架,这会儿也不嫌埋汰,搭着他肩膀问他: “你怎么想起用秫秸秆子弄那么个东西呢?” 不得不说,李闯脾性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俩眼被打成了‘熊猫’,却还是一边掰着眼镜腿儿,一边跟窦大宝说: “我从小就喜欢捏泥巴,可8岁那年,我爷忽然把我叫到他屋里,说了有关太爷的那些事。之后就说,太爷设了规矩,但凡他这一支——不见残鬼不粘泥! 我本来没当回事,心想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不让玩,我还不能偷着玩了?但那次过后不久,爷带着我去了一趟苏杭。在饱览了江南美景后,回到家没多久,爷就撒手人寰了。 爷临走前,把我交托给了现在的干爷奶,嘱咐我给他们养老送终。我爸妈‘走’的早,是爷一手把我带大的,他老人家活着,我敢无法无天,他一走,他的话我哪敢不听?” 窦大宝一拧眉毛:“你说这半天,和你用秫秸秆子扎那床有什么关系?” 李闯说:“我是不敢再捏泥巴了,可不捏泥,我手痒痒啊!反正就是忍不住,手里想摆弄点什么。刚好跟干爷奶住这边,村西头一片地全种的是秫秸。我就掰秫秸秆子,瞎编乱造。” 我听了一路,临到他家门口,终于忍不住问: “塑其形必先‘观’其骨,你这些年玩秫秸是打下基本功了。可你还是没说明白,你为嘛弄了这么张‘床’啊?” 听我提到‘床’,李闯急着戴上掰正的眼镜,可劲的狠瞪了我一眼,“我跟爷去江南那回,在一家饭馆子,遇上个小年轻的。本来是拼桌的,可我爷是个话唠,和那‘年轻的’聊起天没完。 那家伙是个戏迷,就跟我爷说什么评弹啊、什么角儿啊……说说的,就说起古代南方女子陪嫁,得有那么一张床。 那家伙就是个魔障,一说起来没完没了。先是说早年间有个名角儿叫什么秋,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能听过她弹唱。 跟着又说什么,那童老板终身未嫁,但给自己打造了一张陪嫁的大床。他把那床形容的天花乱坠,我听得云里雾里,就琢磨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窦大宝打断他道:“你就听那么一回,就凭想象,就弄了那么个东西?” 李闯突然脸一红,他似乎也知道窦大宝多少有些混,看向我说: “要单说唱戏什么的,小孩儿才没兴趣呢。可他说了,那床是古代女人的陪嫁,而且得是富户人家才有的。咱年纪都差不多,你们应该能理解,这……这是够能让人寻思的。 都是男的,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就想着,要按那‘年轻的’说的,要是我娶了那什么童老板,那么大一张床,我摆哪儿啊我?这不就……就越琢磨越深,就魔障在上头了? 跟干爷他们住这些年,秫秸一熟,我就去掰来弄这东西。后来我也在网上查过,可怎么看,都和那‘年轻的’说的不一样。 那‘年轻的’说,童老板的床在那什么运动的时候,已经被毁了,他也没见过真东西,偏偏他还形容的那么细致。 我就这么一年年,一茬一茬的掰秫秸,弄这东西,弄了十来年,总归是有个样了。结果让你丫一把火给烧了!还是烧给个我不认识的死鬼!” 说到这里,李闯忍不住又来了气。 或许我和他有着相似的专注,听他说这些的同时,不自觉的想象起他8岁那年,在江南某个饭馆里,和他爷一起,听那个‘年轻的’白话的场景。 待等听到‘什么秋’、‘童老板’……我人已经傻了。 第四十七章 尸体换了 回到于问事家,季雅云问我:帐收回来了?我说收回来了。 她也不问我那是什么东西,就只说物有所值便好。 见她秀眉微蹙,似乎有什么心事,我便问她在想什么。 季雅云对我说,其实她这趟比我从驿站晚回来了一会儿,不然的话,按她的生物钟,早该起床了。 也就是我前脚刚离开驿站,那李季康老爷子忽然在楼梯上转回身,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奇怪的问:“他说什么了?” 季雅云眉头蹙的更紧:“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的并不清楚,就只说,‘夜叉’的帐,应该还没有完全了结。” 我听的云里雾里,感觉肚皮打鼓,就说: “夜叉的事大致终了,真要有少许遗漏,未必有太大关系。我昨个中午吃的太急,晚上没怎么吃,他家还有没有早点了?” 季雅云说:“给你留了,煮挂面,昨晚的剩菜当浇头。” 史胖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揉着肚子说: “折箩面,好东西啊,听你一说,我也有点饿了,劳驾,也替我来一碗吧。” 见季雅云明显不知所谓,我失笑道: “折箩就是办酒席剩下的菜,是最早东北一带的说法。你就把面煮的硬一点儿,把剩菜折在一起烩了做浇头就行。” 就因为胖子这货肚馕太宽敞,本来应该挺丰盛的一顿饭,结果我就吃了个半饱。 胖子把面汤喝干,抹了抹嘴说: “刚才赵鹤家来人,说车给咱修好了,就是电瓶老化,不蓄电,换了个电瓶。咱现在是怎么着?回啊?” “不回还咋地?难不成你还想戗于老爷子的行市,给人丧主当问事?” 我问季雅云,于问事去哪儿了。 季雅云说:“老爷子本来是想陪老伴的,但你们回来前,赵家的人把他叫去主事了。” 我正想说,那咱们就去趟赵家,当面向于问事辞行,顺便把修车的钱给赵鹤。话刚到嘴边,赵鹤突然风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不好了,出事了!” 见他脑门冒汗,脸色却是煞白,我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赵鹤大喘了两口气,急着说:“灵堂出事了,我岳丈的遗体被人给换了!” “什么?遗体被换了?”这下胖子和窦大宝也都凑了过来。 赵鹤拉住我说:“于爷说您是替人平事的,要我赶紧请您过去一趟!” 我说:“好,赶紧走。” 我让季雅云跟桑岚一起,先留下照看于老太。李闯本来也要跟着去的,不知怎么,听我这么一说,就缩到一边去了。 路上见赵鹤这本主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不稳当,我也没急着问他具体怎么回事。等到了他家里,就见院外乌泱泱围满了男女老少,却没有一个人进去。 赵鹤当先开路,好容易挤进门,隔着当院正见到于问事白眉深锁,在灵堂外屋檐下来回踱步。 见我们来,于问事也不相迎,径自招呼我们过去。 才走出几步,史胖子忽然拉了我一把,小声在我耳边说:“这事儿不对头啊,要我看,咱还是别参合了。” 这个纯种吃货,刚才吃面的时候喝了早酒,我被他嘴里的味熏得皱眉,仰面避开些,刚要问他怎么个意思,就见他斜眼朝一个方向使了个眼色。 顺着他眼神一看,我心就猛一提。 隔着左边的院墙,外头是一棵大歪脖树,就在那棵树最高的一根树杈上,竟然吊着一个人! 我表面不动声色,只让胖子先别多话。 进了灵堂,于问事抬手一指停尸的门板,沉声说: “这个是姚四,也是村里的人,本家的尸首,不见了。” 按照当地的习俗,守灵期间,死者是一定要避三光的。事实上,这也是多数地方共同的规矩。 所以,我们昨天来的时候,只看到遗体从头到脚盖着棉被。 这会儿被子被掀开了一半,看那死尸的模样,和之前搭我们车的那老头,明显不是一个人! 于问事到底是经的事多,事乱人不乱,低声给我们说: “本来我今儿是不用到场的,但本家突然来人说,灵堂的长明灯灭了,让我过来补救。要说灯灭了,也不见得就是多大的事,毕竟人来人往,西北风一蹿,保不齐给煽灭了。可怪就怪在,我按老礼重新操办了些事,这灯却怎么都点不着了! 我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问本家就只说没什么特殊,万不得已,只能是从尸体着手。结果这一掀开被子才发现,尸体居然换了!不是本主,停在本家的屋子里,那灯自然就点不着了。” 见我只是默然的察看尸体,赵鹤忍不住跺脚说: “姚四叔昨个晚上还在俺家吃饭呢,咋个今天就这样了!是哪个杀千刀的办这该剐的事啊?!要知道是谁干的,我非跟他拼命不中!” 我问:“死者有没有家人?” 赵鹤看了于问事一眼,放低了声音说: “有啊,他儿子媳妇都在村里,他那个儿,就是个酒腻子,这不,昨天晚上又喝大了,到这会儿全村都惊动了,就他两口子没来。我估摸着是酒还没醒呢。再说了……人死了,死尸停在俺家,这要不弄个清楚,人本家来了,俺咋跟人家交代啊?” 说话的工夫,已经把尸体上半身仔细看了一遍。想起外头大树上吊着的那个‘人’,稍一犹豫,就去掀被子。 刚掀开一截,胖子就倒吸了口冷气:“娘哎,咋就是他啊!” 窦大宝却是一声惊呼:“祸祸,小心!”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已经察觉到了异状。 因为就在胖子一惊一乍的时候,那死尸突然就动了! 窦大宝才一出口,我已经猛地转过身,单手掐了个法印,硬顶住了尸体的前额。 虽然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定神一看,还是吓得头皮一阵发炸。 死尸已经坐了起来,虽被我及时顶住,但仍兀自平伸着两手,不住的想往上挣。 尸体的眼睛本来就没合上,这会儿更是眼底充血,鼓着的眼泡里全是无丝毫人性的怨毒。 更要命的是,在被我用法印克制的状况下,死尸两手的指甲,竟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伸长! 第四十八章 绳套 史胖子还是经的事少,见状有点不知所措,只是嘴里不断叨咕: “娘的,诈尸见多了,可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凶的!这老头真是昨个死的?咋看上去比上百年的僵尸还狠呢?” 他说的倒是没错,被我用法印压制,还能如此凶悍,要是没了克制,这村里不立时血流成河才怪! “大宝!鬼拍手!” 窦大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拿出那截雷劈鬼拍手。 见他卯足劲要往死尸头上砸,我急忙说:“别乱来!你就只轻轻在他头顶……” 话还没说完,那本来还在拼命挣扎的死尸,猛然间一阵剧烈的颤抖,跟着竟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我长出了口气,心说这雷劈鬼拍手果然不是凡物,才一亮出来,就把尸气给震的散去了。 同时没忘狠瞪了窦大宝一眼,“兄弟,以后做事前先过过脑子,你这一棒子下去,还能说清楚人是怎么死的吗?” 经这一趟,即便于问事老成持重,也是惊得不轻。赵鹤更是吓得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 我把赵鹤拉起来,对他和于问事说: “死者应该是被吊死的,旁的不说,先报警,否则的话,只会麻烦更大。” 赵鹤彻底没了主心骨,经于问事同意,还是打了报警电话。 我和本地当局没什么干系,何况还在停职阶段,除了眼观,也不能擅自再碰尸体。 不过,我还是又把被子整个掀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死尸腰间,纠结了一阵,又把被子盖上了。 我往院门看了一眼,问赵鹤,这院子有没有后门。 听他说有,便说要去外头察看。 刚才死尸诈起,就是于问事也不敢单独待在灵堂,于是乎全都跟着出了后门,来到之前我和胖子看到的那棵大树下。 窦大宝抬头看了看,说:“咦,上面怎么有个绳套?” 我小声问:“你就只看见绳套?” 窦大宝一怔,也放低了声音:“不会还有什么东西,是我看不见的吧?” 我点点头,又看向胖子,见他因为喝了酒,眉心间紫微断灵印显露,心知并非是我出现幻视,这死胖子,倒是比我先发现这一细节的。 窦大宝不知道怎么,就只看见树梢上挂着个麻绳的绳套,我和胖子却是看到,那绳套里还吊着个‘人’呢! 吊着的那‘人’,样貌穿着,赫然就和此时灵堂里的死尸一模一样! 胖子抬头看了一阵,低声对我说: “要不说那死尸会那么凶呢,他上吊的时候,腰里可是挂着红呢!” “哪有那么简单?从来都是‘女不穿红、男不挂绿’,他一个老头子,就算死时身上带点红,又怎么会青天白日诈尸?” 我转脸问于问事:“这个姚四,平常为人怎么样?” 于问事凝眉道:“换了别人,死丧在地,我是不能说的。可这个姚四……实在不怎么样。” 我摆摆手,转向赵鹤,“你说。” 赵鹤本来吓得魂不附体,但估摸着是因为报了警,又见识了我和窦大宝的能耐,这会儿心里也落了定。看了看树上的绳套,下意识压低声音说: “我是听说,这个姚四,从年轻的时候就不咋正经。倒是能吃苦耐劳,认干活,可就是没品行。平常但凡单碰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不说动手动脚,也得跟人说些个荤话。听说他早先夜里还敲过寡`妇门呢!还有……还有就是,旁人都说,他那个儿就是个不中熊用的酒蒙子,他扒`灰儿!” “我入,那他娘的不就是个老流`氓嘛。”胖子模仿当地人的口音说道。 所谓的扒`灰儿,就是指老公公不正经,和儿媳妇之间不干净。 我心里寻思,空穴来风势必有因。真要是赵鹤说的那样,这姚四人品败坏到这个地步,横死后还要遭祸,倒也不算冤。 这时胖子又捅捅我,“要我说,这老东西也是自作自受,咱就别管闲事,由他去吧。” 胖子要不出声,我还有些犹豫,他一开口,倒是提醒我了。 我边从包里拿符纸,边冷口冷面对他说: “这话谁都能说,就只有你不该说。” 说话间,低诵法诀,将符箓甩向树干。 符纸才一碰到树皮,立刻就变得如火烤般焦黄,没等落下,已然变成了纸灰。 再看树顶,却是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绳套了。 胖子反应过来瞪眼问我:“这事和我有啥关系?这老流`氓又不是我爹!” 我胡乱一摆手:“先不说这个,就算这人品行败坏,人都死了,何至于魂魄还要悬在天光下遭受曝晒?要是袖手旁观,他要么魂飞魄散,要是能熬到日月交替,那就真成老吊爷了。到时候他再找替死鬼,那不还得死人?!” 窦大宝从刚才就没再说话,这时忽然托着下巴对我说: “祸祸,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你办错了呢?我就奇怪,为什么你和死胖子都能看见的,我怎么就看不见?那是不是代表,这事就不该咱管啊?”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就震动起来。 电话是季雅云打来的,说她现在这院子前头,却是人多,挤不进来。 我赶紧让她待在原地别动,要说农村人朴实是真的,但无论到哪儿,都少不了有些个坏小子,就她那模样打扮,真要挤这一遭,指不定被多少咸猪肉借机揩油呢。 我让窦大宝和胖子先跟于问事回院里照看,绕到前头刚找到季雅云,就有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我把季雅云拉到一边,问她来干什么。 季雅云拿出一样东西,我一看那东西,立时就愣住了。 那居然又是一个泥人! 这泥人和昨晚李闯捏的那个不同,但一望便知,也是出自李闯的手。 他给桑岚捏的,就是个颇为讨喜的小娃娃模样,而季雅云拿给我的,却是四肢俱全的成年男子模样。 单看表面,就知这泥人才刚捏好不久。而且,是在十分匆忙的情形下捏造的。 泥人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局部有些粗糙,但形神兼备,竟能让人一看之下,就能辨认出泥人的身份。 实际上,换了旁人,估摸着也不能认出这人是谁,但我们这几人才从七河口回来,辨认起来便轻而易举。 泥人颈间缠着长辫子,口里咬着辫梢,身着对襟的中式裤褂,形态很是威武,但眉眼间又透着些许苍老。 这身打扮模样,立时就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巡海夜叉! 第四十九章 红腰带 我问季雅云,李闯怎么会突然捏这么个泥人? 季雅云说,我走以后,她又想起离开驿站前,李季康老人说的那句话,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一方面觉得李季康不会无的放矢,另一方面又感觉,我们在七河口的时候,像是忽略了某个细节。 她也知道,单靠干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灵机一动,就让李闯捏一个‘巡海夜叉’出来。 估计李闯是真对捏泥巴有着独到的兴致,当即就根据他太爷留下的,邓勇的生平记载,以及季雅云和桑岚对我们在七河口经历的口述,捏了这么个泥人出来。 季雅云蹙着眉头说:“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老感觉,咱好像忘了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哪儿忽略了。” 我叹了口气,“咱是忽略了一件事,要说起来,这事真不该咱管,也未必能管得了。可惜,你晚来了一步,这场麻烦,看来是躲不掉了。” 季雅云问我:“你想到哪儿不对劲了?” 我指了指泥人腰间,“李闯不愧是泥人李家的人,手艺真没得说。单靠想象,连这细节都塑造出来了。” “你是指这腰带?” 我点点头:“其实不光是腰带,我们一直没去想一件事,那就是,夜叉的尸身被那些愚昧的村民给分食了,他的衣服呢?要是时隔百年,尸身保存完好,还能够煮出鲜肉的香气,那衣服也必定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人吃人是天理不容,但在那个年代,人总不会把还能穿戴的衣物用来烧火吧。” “你是说,那些人把邓勇的衣服拿去穿了?”季雅云到底是女人,说出这话的时候,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行了。 我见警车还停在那里,就对季雅云说: “别的不知道,但是邓勇的腰带,我才见到过。当初那些村民不光是受了蛊惑,也是太愚昧了,刽子手的东西,能是随便拿来用的嘛?何况这红腰带意义特殊,平常人更是不能沾身的。” 季雅云也猜到我是不想跟当地警方有交集,就问我,这腰带有什么讲究。 我说:刽子手砍了不知多少人的脑袋,随身的腰带,可以说是用人血染红的也不为过。 古代刽子手退休后,行刑用的刀,多半会传给徒弟。到了清末,也有为了生计,把刀变卖给富户的。 买刀的人,是因为刽子手的刀神鬼俱惊,买去镇宅。殊不知,刽子手常年使用的红腰带,比起刀,更具有镇邪作用。不过这东西即便为人所知,有钱人要的是体面,也多半不会购买此物。最终多是刽子手终其一生使用,直至终老,一同殓入棺材,作为陪葬。 季雅云问我刚才是在哪里见到这腰带的、能不能确定,那就是邓勇的腰带? 我说我百分百肯定,那就是邓勇的随身之物,而现在拥有这腰带的人,已经成了死人,并且被莫名其妙调换,正停在赵鹤家的灵堂上。 …… 村民是爱看热闹不假,可等到警``察勘察完现场,打算向周围的人问讯的时候,除了几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就全都做鸟兽散了。 几个警``察也是无奈,不过看样子,也是认定姚四是自杀,没想太严重。 一个中年警官倒是盘问了我和季雅云几句,我就只说,我们是车子抛锚,来找人修车的。 一直耗到过了中午,警车才开走。 我多少有些奇怪,姚四是自杀,这稍微有几年经验的刑警都能轻易判定,但尸体被调换,怎么都不算小事,警````察怎么就轻易走了? 和窦大宝等人一碰头才得知,警``察之所以离开,竟是于问事‘从中作梗’。 于问事解释说:姚四的死只要一认定,旁人摘去关系,那就不算是事了。至于尸体被调换,原本的丧主死尸在哪儿,即便警```察深``入调查,能找到尸体,又能如何? 只能说,这从东北‘拐带’人家老娘私奔的老头,绝对是人老成精了。多半是昨晚听说我们在七河口的遭遇后,觉出另有蹊跷,才不想警方插手。 他是不想让警方参与,但却是不会就此放我们离开了。 事到底是闹到了一定程度,姚四的儿子儿媳,还是赶了过来。 只能说,姚四的这个儿子,也是没品的下三滥。进门先是干打雷不下雨的哭了一通,跟着就什么都不问,直接向赵鹤要钱。 赵鹤就想息事宁人,要钱就给。 关键是……他只花了六千,姚四儿子就欢天喜地的答应把尸体拉回去了! 见他找来板车,要把死尸拉走,我稍一迟疑,上前对他说: “您家老爷子仙逝,还请节哀。不过我是觉得吧,老爷子就穿这一身走,实在不怎么体面。不如我让人去镇上新买一套上好的寿衣,替他换了,你再拉他回去。” 这人完全就是个晕头转向的酒蒙子,见便宜就捡。我让窦大宝去买寿衣的工夫,他还一个劲说便宜话。 说什么,今年是他老爹的本命年,六十岁也是坎儿啊。这不,爹腰里系的红裤带,就是为了本命年挡煞用的。就是想不通,老爹为啥想不开,怎么好端端就上吊了呢? 这孙子胆子小的很,寿衣买来,竟不敢换。 倒是他那个还算有两分风韵的媳妇,跟我和于问事一起,替姚四换的衣服。 姚四前脚走,赵鹤后脚就急着对我说: “先生,您是先生!现在姚四的事是办完了,可我岳丈呢?他人在哪儿?求你了先生,您要多少钱,我只要出得起就给您。求您赶紧把我岳丈找回来吧!再找不回来,俺对象就急疯了!” 警```察来的这期间,我虽然是和季雅云躲在外头说话,心里倒也不是没想事。 听赵鹤这么说,再听听偏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女人哭声,当即便道: “碰上了,我就管。至于报酬,修车的钱,抵了。” 胖子小声问我:“你想咋管?你知道咋回事?知道本家的遗体在哪儿?” 窦大宝则做深思状:“我就想不通一点,这灵堂上可是早晚都不断人,尸体怎么就调换了呢?又是谁换的呢?” 我扫了众人一眼,最终对赵鹤说:“你先出去,把门关上,等有了结果,我再叫你。” 等赵鹤关门出去,我才对窦大宝说:“赵鹤媳妇儿就是‘千金一担’,守灵的就只他两口子,这都第四天了。肉人,熬了这么些天,白天还能硬撑,夜里谁还撑得住?” 窦大宝点点头,“你意思我懂,要我想,死尸也就是在夜里三四点,所有人最困的时候调换的。可尸体是谁换的呢?” 我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顿道:“那得先问问,是谁把姚四弄死的!” 第五十章 真凶 窦大宝愕然:“那姚四不是自己上吊的吗?” 胖子也是一怔,跟着却摆出一副早已洞悉先机的架势,慢条斯理的说: “你呀,以后得是该多动动脑子了。你就不想想,那姚四要是上吊,怎么死后魂魄还要吊在树上,遭受天光曝露之苦呢?照我看,他就是被人害死的。整死他的,要么是懂的邪术的人;要么,是成精形魅的老吊爷!” 于问事扫了他一眼,低声对我说: “小先生,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能处理的了。这不是小事,人本家也是好人,还请小先生您多费心。” 我摆摆手,想了想,皱着眉头问他:“老人家,您在这村里待的时间久了,能做问事的,地位更是超然。我就想问一句,您觉得您有能力,让村民把欠‘巡海夜叉’的债,偿还给他吗?” 我这么问的时候,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果然,于问事面露难色,“夜叉的事,我是听说过,也因为小闯他太爷的遗书,比别人多了解了些。可这事儿都过去四十年了,多少从七河口搬来的老人儿都‘走’了。现在的人,都不怎么知道这事。我怎么去办啊?我总不能,替邓勇建个祠堂吧?” 我原本还愁眉不展,听了他最后一句话,眼睛却是一亮。 我当即拨通了瞎子的电话,走到一角和他通话。 这家伙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信号不差,说话却带着回音,就好像身在某个偌大空洞的场所。 我把这几天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瞎子本来还没什么耐心,到后来却是一阵沉默。 半晌,对我说道:“你既然想到解决的法子了,那就按你想的去办!”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废话!我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你,哪能不知道你憋什么坏屁?”瞎子和之前判若两人,甚至是有些兴奋道:“这事必须得办!就按你想的去办!祠堂得建,一方面,只有那样,才能保证当初那些村民的后代平安;再就是,这祠堂一建起来,最后受惠的,多半还是你小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 “行了,别问了,老子现在没空跟你白话。” 我急道:“建祠堂不是小事,就算有点子,可你特么总得告诉我,建在什么方位啊?要不你就说,这周围有没有你认识的同行,我找人来帮忙相一相地势?” 瞎子‘啧’一声:“你怎么脑子魔障了啊?还相什么地,你就不想想,那巡海夜叉本来就是七河口人士;现在你在的那个村子,就是七河口搬来的;丁河屋子,就是七河口!那特么就是夜叉的老家!只要能受香火,在哪儿不一样啊?还相你妹啊?” “滚蛋!” 我扔给瞎子俩字,挂了电话往回走。 我朝于问事抱了抱拳,不等他还礼就说: “老爷子,我也知道,凡事都得有个由头。我给您个建议,听或不听在您。” “您说。” 我拿出季雅云交给我的泥人,往他手里一塞,跟着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于问事连连点头,看我的眼神却是有些邪异:“小先生,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我忙说:“我就是个普通人,所以才讲理。我自个儿还真不相信什么夜叉、龙王的存在。但我得说,欠了债就得还,天经地义!” 于问事沉吟片刻,点头道:“嗯,是天经地义。所以,七河口的‘龙王祠’,得在丁河屋子重建啊!” 我和他相视一笑。 胖子不耐烦的问:“你们嘀嘀咕咕还有完没完了?这啥时候是一站啊?” 我没理他,稍一犹豫,打开了背包,把一样东西拿了出来。 见到这东西,所有人都是一愣。 胖子反应尤其大,起身瞪眼道:“这泥猴子,我瞧着怎么有点邪性呢?” 这泥猴是我和窦大宝合力从七河口邪祠内,侧梁上取下的,当时胖子吞了我一口唾沫,并不知道泥猴的存在。 看看他眉心因为酒意消散而逐渐消失的断灵印,我直接把泥猴子摆在灵堂桌子当中,随即将藏在身上的红腰带摸出来,往桌上一甩,厉声道: “我们几人用福荫香告慰你在天之灵,令你魂灵重聚,是要你回来杀生害命的吗?出来说个清楚!如若不然,我徐祸保证,你和你的旧主子,都不会再有任何延续!” 话音落定,灵堂中并无变化。 我猛一皱眉,刚要再开口,蓦地就听季雅云等人同时低呼一声。 泥猴子没有任何变化,我却从一众人的目光中觉察到了蹊跷。 缓缓抬起眼皮,就见一颗倒悬的猴头,正在我眼巴前用独眼幽怨的盯着我。 其实这秃毛独眼老猴,在我们脱离蜃市鬼域后,我眼中便不再见其踪影。 然而此时此刻,它再度现身,竟似乎包括于问事在内,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了! 关键是,我不光能看见它,比之先前,竟还感觉能够和它接触。 虽然不觉得它有什么重量,却觉出,它一边低头倒看我,一边用一只毛绒绒猴爪,摩挲着我后颈椎两节骨头! “怎么着?你还想砍我的头?”我强作镇定,语音渐冷,“你还想把我也吊死到外头那棵树上?!” 胖子一下就坐不住了:“怎么回事?你该不是想说,姚四是这猢狲害死的吧?” “不然呢?”我声音越发凌厉(事实是,被一只盘踞在肩上的大猴子摩挲后脖颈子,那滋味是真瘆人),“你就没想过,外面那棵树,起码有三层楼高。就算姚四有‘扒·灰’的体力,他是怎么把绳套挂在最上头,又是怎么吊死在上头的?!” 我咬咬牙,直接走到当门桌子前,一把抓起红腰带:“这是你主子的!现在我帮你拿回来了,可你害了一条人命,又该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那就都算我头上呗!” 乍一听这声音,我是真吓了一跳。 我曾见过白灵儿的蛇灵,能够口吐人言,但对一只猴子能修炼成精,说人话,还是持保留态度。 可是就在我厉声质问的时候,这个充满杀气的声音,突然就传进了耳朵!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想抬眼看那秃毛老猴,眼光没到,却见季雅云在一旁冲我使眼色。 顺着她眼神一看,赫然就见,矗立在旁的于问事,此刻须发怒擎,正一脸凶狠的瞪着我! 第五十一章 一念为魔 和于问事一对眼神,我就暗叫不妙。这哪还是先前和善的于老爷子,分明就是凶神转世,恶煞投胎! 先前蹲踞在我肩上的秃毛老猴,此刻飞身跳到条案上,对着于问事上蹿下跳,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我心直往下沉,难不成真是它的旧主子来了? 胖子也被于问事突然显露的气势吓一跳,眼珠一转,试探着问: “您是巡海夜叉?邓勇,邓前辈?” 于问事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伸手就去拿桌上的东西。 心念电转间,我抢先一步上前,将泥猴子和腰带抢在手上。 于问事勃然:“你也和姚四一样,想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我摇摇头,转手将两样东西交给窦大宝,同时暗暗向他递了个眼色。 窦大宝和我配合惯了,一看我眼神,接过东西二话不说,拔脚就往外跑。 “混账!把东西留下!”于问事更加怒形于色。 他此刻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言行举止,都已证明,他已非是真正的于问事,而是七河口的夜叉,刽子手邓勇~! 秃毛老猴和旧主子心意相通,不等他话音落定,便一个飞跃,凌空扑向窦大宝的背影。 早在把东西给窦大宝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盘算,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因此窦大宝一动,我也跟着退向门口,他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把门关上了。 老猴是邓勇饲养的灵宠,区区一扇门哪能拦得住它。 眼看老猴身在半空,身形骤然消失,我倒是也没太替窦大宝担心,就只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于问事,不,应该说是邓勇。 他似乎对老猴信心十足,并没有亲自追赶,只是阴沉着脸,站在原地和我对视。 胖子忍不住小声对我说:“东西是人家的,现在本主来了,你把东西给人不就成了?唱这一出是几个意思?” “物归原主理所应当,可在那之前,我得知道本家丧主的尸体在哪儿!” 我面向邓勇,对方却是一脸漠然,就只垂着手站在那里不言语。 见他没反应,我心里越发不安定,刚要再开口,手机忽然玩儿命的震动起来。 虽然明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但他附身在八十多岁的老头子身上,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只好先拿出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我皱着眉头接起电话,凑到耳边。 还没开口,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徐祸,是我……” 对方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只是快速的说了一句话。 就只一句,我就感觉头皮一阵发炸,不等电话挂断,一声怒吼,拉开门栓就往外跑。 哪知道门刚一开,就和一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我猝不及防,来人沖势又猛,竟是把我撞的一个趔趄,仰面躺在了当门用来停尸的床板上! 我又惊又怒,本来想即刻爬起来,但才一倒下去,蓦地就觉眼前一阵恍惚,同时脑海中像是过电影般,快速闪现出一幅幅画面。 等清醒过来,翻身下地,才看清和我冲撞的,居然是窦大胡子! 窦大宝有些讪然的看着我说:“我本来想有多远跑多远的,可是她非得让我回来。” 说着一闪身,背后现出一人,居然是林彤! 林彤目光灵动的在我脸上扫过,却是停留在了‘于问事’身上,似乎有些纠结的咬了咬嘴唇,说道: “我能感觉出你满心都是冤屈、愤怒,可是,我怎么觉得,我之前曾经见过你呢?” 胖子呲牙咧嘴道:“你算是见过他吧,他就是巡海夜叉!” 林彤摇头:“我对他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可以肯定,最近几天都没曾接触过他的意识。" “那他就不是夜叉!”我厉声道。 看着一脸茫然的窦大宝,我眼睛都快瞪出血了。 那人在电话里说的若是真的,我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一个决定,差点就害得窦大胡子死于非命了! 胖子愕然:“他不是夜叉?那怎么可能?他不是邓勇又是谁?” “我管他是谁!就算他真是夜叉,老子也要他的命!” 我越想越恨,直接掏出阴阳刀,几步走到于问事面前,挥刀向他劈了下去! 刀锋划过,于问事似乎是吓呆了。等眉心渗出一滴血珠,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盯着我看了一阵,恍然的问: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随即神色一紧,“我被脏东西附身了?!” 我下刀极有分寸,刀锋扫过,就只划破了他眉心。 眼看他冷汗如豆,身子摇摇欲坠,我急忙扶他坐下,“你刚才的确是被脏东西附体了,现在那东西已经被我赶走了。不过,您这把年纪,冲撞了阴晦之物,对身体还是有些伤害的。” 于问事又愣怔了片刻,忽然疑惑的看着我说: “不对啊,我对阴阳事也是懂些皮毛的,要不然也不能替人问事。我怎么感觉不出被附身的阴气呢?” “先别管旁的,你先休息一下,余下的事,交给我吧。” 我转过身,走到窦大宝面前。 窦大宝有些歉然的说:“我看懂你意思了,你是让我带着东西跑。我也想了,出门就往人堆里扎。那样就算是夜叉凶猛,也不能靠近。可是彤姐她……” “是我拦住他的。”林彤蹙着眉头说道:“我本来一直陪着赵鹤的爱人,但忽然感觉到,周围多了两个先前没有过的‘人’。” “是我,也可以说是另一个林彤感觉到了。我们对这两个‘人’的感应都很模糊,其中一个,也就是刚才附身于老爷子的那个,倒真有些符合巡海夜叉应有的心理,但我觉得他有些熟悉,特别是你刚才动刀的时候,他临危不惧,但显露出的惊诧,更让我确定,我曾经见过他。”林彤着重对我说道,“还有就是,另一个人的意识更缥缈,但我能感应到他的杀意。直觉告诉我,大宝只要一走出这个院子,很可能就会有危险。” “靠,这么牛叉?”胖子挑了挑眉毛,“那你现在能不能感应到,那两个人在哪儿?” 林彤皱着眉摇摇头,“说实话,我现在很乱,另一个林彤,也很乱。现在又是大白天,除非我主动放松意志,让她作为主导,否则我真不能再感应到太多的事物。” 胖子啧一声:“别介啊,你再好好试试,咱得知道对方是谁,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对不对?” 见他边说边往这边走,我横身拦在窦大宝面前,冷眼看着他道: “戏演的不错,但是有些事,是注定的。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永远也得不到。” 胖子一怔,停下脚步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和他对视片刻,一字一顿道: “魔由心生,道由心起,一念成仁,一念为魔。赵奇,你越走越远了。” 第五十二章 红头绳 胖子似笑非笑的和我对视片刻,忽地一挑眉毛:“刚才的电话,是那老东西打给你的?” 我直视他道:“你走吧,这次我放过你,下次,不会了。” 胖子咧咧嘴,欲言又止,最终转身走到和于问事相对一侧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靠进椅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时,窦大宝才后知后觉:“他也被附身了?是赵奇?” “他们走了。”林彤忽地长吁了口气,看着我说:“我又能感觉到了,他走了;他们,正在离开。” “呼呼……呼呼……” 见史胖子一闭上眼就鼾声如雷,窦大宝把挎包往我肩上一挂,走过去反正给了他两个巴掌,跟着一扭身,背着双手,侧脸瞄着他。 见胖子惊醒,‘诧异’道:“醒了?看你这样,一头冷汗,还慌慌张张的,做恶梦了?” 胖子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摸了摸腮帮子,恍然的点了点头:“真……真是做噩梦了,我梦见夜叉来了,他打了我两巴掌……不过看在他那么惨的份上,算……算了!” 这时赵鹤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于问事,小心的问我: “先生,我岳丈的遗体可怎么办啊?” 于问事也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冲我抱拳道: “先生,修建龙王祠的事,我一定会尽力促成。眼下的事,还得烦劳先生了。” 眼看停尸的床板,我也没心思跟他客套了,想起之前脑海中闪现的画面,走出堂屋,左右看了看,指着仍断断续续传出哭声的那间偏房问:“那屋子是谁的?” 赵鹤忙说:“那是我爱人早先的房间,结婚以后,回来这儿,就是我俩住。” 我压低声音说:“先把你爱人和其他人带出去,等我们把遗体重新安放好,再让她们进来。” 赵鹤跟几个本家沾亲的女眷把他爱人扶出来的时候,我着重扫量他爱人上下。 等一行人出了院子,径直走进了那间屋子。 林彤这会儿也大致听窦大宝说明了状况,犹疑的问我: “你该不会怀疑遗体在这间屋吧?我可是从昨天傍晚一直待在这儿,除了上厕所,一步也没离开过。” “彤姐,原来你也会犯错啊。” 林彤一怔,随即看着我说:“你意思是,遗体真在这间屋?” 我说:“不管你和魇婆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你终究是肉人。是人就得困,就得休息。你可能睡着了不自知,那是受魇婆的意识影响;而魇婆虽然能感应到旁人的意识,但自身经历惨痛。灵堂上下,哭声不断,她多半是受气氛感染,所以,你和她,都受了影响,才会觉得乱。” 于问事抹了把额头,问我:“要不要把赵鹤叫进来?” 我想了想,摇头:“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够爷们儿了,就别给他增加心理负担了。” 胖子拱了拱稍微有些肿胀的腮帮子,左右看了看问: “这屋就这么大,尸体能藏哪儿?” 我闭上眼睛,本来想回忆一下之前看到的画面,希望能找出线索。没想到一睁眼,就见床边多了一个人。 对于这人的样貌,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然而,乍一看到他,我还是有些陌生。 那人和我对视一眼,咧嘴露出一抹孩子般的笑容,朝着床指了指。 等我再一闭眼,一睁眼,他已经不见了。 我走到床边,直接蹲下身往床下看了看,左右一想,起身对胖子说:“过来搭把手。” “干啥?”胖子摇摇晃晃走过来问。 “把床板掀开。” 面对我的‘颐指气使’,胖子很是不忿,但掀个棕绷床板,对他来说也不算事。 床面连带被褥一掀开,立时就露出下头的一个樟木箱子。 见箱子上了锁,窦大宝等人都有些疑惑。 我也没多说,只管招呼窦大宝过来帮忙。 有如意扳指在,开锁不叫事。 箱子一打开,除了我,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反应最大的是林彤,她想上前又不敢,只远远指着箱子,“怎么可能?我昨晚到现在,除了去厕所,吃喝都在这间屋里,尸体怎么会被藏到这里来?而且,箱子还从外边上了锁?” 尸体的确在箱子里,樟木箱子自身体积有限,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因此穿着一身寿衣的死尸,被藏在里头可以说是相当憋屈。 窦大宝到底也算经过事的人,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就是那老爷子,没跑了。” 我冲他点点头,先是把尸体检视一遍,见死尸两手相握在一起,迟疑了一下,就直接一只手托起尸体的手,另一只手稍微使劲揉着尸体的肩膀和手肘。 待等稍觉松弛,向下一捋,跟着捏紧了死尸手臂上一条大筋。 尸体的双手本来攥的也不算太紧,大筋被捏,立时就又松开了些,在手掌下沿露出一截褪色的红布条。 我抽出布条,收起来,随即让窦大宝帮忙,一起将尸体抬出箱子,抬回到灵堂。 早先我一边求学,一边在医院打工,对于僵化的尸体是不陌生的。 所以,只少许费了点劲,就将死尸揉捏松弛,摊平在灵堂之上。 等把偏房的柜子重新上锁,屋里的一切恢复原样。我才让于问事把赵鹤叫进来,由于问事重新主事,替遗体盖上被褥。 见‘长明灯’重又点燃,赵鹤忍不住落泪:“中了,中了。总算是消停了。我去叫俺媳妇进来吧。” “等等!” 我拿出之前尸体手里攥的那根红布条,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即就着长明灯的火焰点燃布条,甩手丢出门外。 跟着,犹豫了一下,又拿出红腰带,同样引燃后丢进院子里。 直到这时,于问事才倏然瞪大了眼睛: “腰带是刽子手的!那布条,难道是……” “那应该是邓勇行刑的时候,用来绑辫梢的头绳。”眼看两样东西烧成灰,我长出了口气,“刽子手的腰带沾染了不知多少冤孽血债,辫梢红绳咬在齿间,又何尝不是浸染了太多无奈?同样是煞物,又盛载了刽子手自身的冤屈……与其留在世间,被邪门妖人惦记,不如送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吧。” 赵鹤想要开口,被我摆手制止:“行了,此间事了,我们该走了。你或许不了解当年七河口的事,于问事可以说给你听。至于这以后的事……” 于问事忙道:“龙王祠的事,包在我身上。” 我点点头,也不顾赵鹤再三挽留,当即离开本家,和潘颖、桑岚汇合,一众人开着窦大宝的面包车,连夜离开了丁河屋子。 车上,我左思右想,拿出手机。 还没动作,屏幕就骤然一亮,显示出一行信息:上午九点,来鬼山找我。 第五十三章 杨三句 从丁河屋子回来,已经是后半夜,和胖子、季雅云等人先后分别后,我不顾林彤反对,直接将她带回了城河街。 停好车,回头见窦大宝和林彤都歪在座位上睡着了,我也没叫醒他们,直接拉起手刹,下了车,径直走到街尾。 不出意外,初春的雾霭中,原本31号和28号间的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栋古楼。 一条腿才迈进驿站,我身上的衣服就起了变化,由寻常的装束,变成了一袭月白长衫。 不出意外,季雅云已经到了。 除了正和她交谈的老何,大厅里还多了两人,一个是窦大宝,另一个女人正歪在长椅里酣睡,看穿着,和魇婆一模一样,面孔却是林彤。 窦大宝算是驿站的‘老客’了,老何对他不算陌生,看到林彤,老何却是微微皱眉,对我说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有老板样了,想带谁来就能带谁来?” “这不是外人,她是林彤,也是魇婆!”季雅云边说,边沏了杯茶,放在柜台上。 我径直走到柜台后,顺了把长衫,坐了下来。 季雅云对我说:“我已经把‘巡海夜叉’的事,跟老何叔说了。” 我点点头,刚扫了一眼台面上的账本,楼梯上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头皮刮的锃亮,蓄着山羊胡的老头走了下来,正是昨晚才到驿站的李季康。 尽管心里有诸多疑问,可我还是在季雅云的示意下,端起了老板架子,凝视着泥人李沉声道: “七河口的事了结了,之前曾借住你房子那姓于的,现在做了丁河屋子的问事,他答应会建一座龙王祠。” 李季康点了点头,“嗯,那就好。表面上是龙王祠,其实供奉的是邓勇,这也算是当初那些村民的后代,替父辈还债了。” 窦大宝问我:“他就是泥人李?就是在七河口,附身在死胖子身上的那个?” 李季康坦然的点点头,“没错,就是我。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问题,不必问了,我自己说。” 接下来,随着这泥人李的述说,果真解开了我们从七河口远道带回的诸多疑惑。 泥人李说,邓勇的确像他在信笺中所书一样,是咸丰年间的刽子手。 有关巡海夜叉的传说,邓勇也是半信半疑,所以最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死后让村民帮其水葬。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除了仅有几个老人,七河口的村民,已经都不记得村里曾有过这样一个人物了。 那时节,因为水患,村里人的生活都相当困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个姓凌的来到了七河口。 这姓凌的所带来的财富,不光令村民们的生活有了巨大改善,本人更赢得了相当的地位,以至于当时的村民,大多不知道他的大名,只管他叫大善人。 凌大善人本人非常低调,除了帮助村民,平日都深居简出,要说有什么特别,就只一点,这人最爱吃烧肉,因此,和村里唯一的一个屠户,相处的最为密切。 又再经历了一次水灾后,凌大善人提出,要出资修建龙王祠。 这种‘好事’,在相对封闭的村子里,是没人反对的。 但有一个人,早在凌大善人到达七河口没多久,就通过手段,了解到这‘大善人’伪善的背后包藏祸心。 这个人就是李闯的太爷、李季康。 李季康说:当时他去老头山找过一个姓杨的,那人精通相术卜算,很有些神通。 泥人李最擅长的就是捏泥人,当他把自己按照凌大善人模样捏的泥人,拿给那姓杨的,姓杨的只看了一眼,就断然说: 此人本非善类,又是深受蛊惑,不光会为村落带来巨大灾祸,更会殃及村民后代,葬送他们的福荫。 这姓杨的外号杨三句,虽然和泥人李有交情,但不肯坏了规矩。没再对泥人李多说,却出于情分,给了泥人李三个锦囊,让他在恰当的时机打开。 泥人李回到村里,打开第一个锦囊,随即按照其中的提示,将家人送走。 水患过后,凌大善人提出建龙王祠,泥人李又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当看完锦囊中的提示,泥人李只觉匪夷所思,甚至一度认为,和自己相交多年的‘杨三句’,其实是个蒙事的骗子。因为锦囊里的字条上所写的,实在太不可思议。要全都应验了,那杨三句还不成神仙了? 泥人李当时还犹豫,要不要再去找杨三句一趟,向他问个清楚。可当天晚上,凌大善人就找上了门。 不等凌大善人开口,泥人李就已经对杨三句完全信服了。 因为,凌大善人上门的时间,和杨三句所写的,竟分毫不差。 凌大善人送给他一笔钱,请求他为龙王祠塑造龙王‘金身’。 泥人李本来想要拒绝,但凌大善人忽然态度转变,对他说了一件不为人知的秘事。 泥人李当时吓坏了,在他想来,这件事那时应该就只剩他一个人知道才对。 虽然不明白凌大善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私密,泥人李迫于某些原因,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应承,自己只管塑造祠堂中的神像,绝不探究其中的秘密。 凌大善人前脚走,泥人李就赶忙又打开了杨三句给的第三个锦囊…… 泥人李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 “老杨对我可算够意思了,他给人卜算看相,从来都只说不超过三句。给我那三个锦囊,多半是掩耳盗铃,泄露了天机。在那之后,他本人又或者子孙后人,肯定是要遭果报的。” 窦大宝忍不住问:“第一个锦囊让你送走家人;第二个锦囊说明凌大善人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刻会去找你;凌大善人果真去找你了,他说的那件私密事又是什么?怎么一下就让你改变心意了?还有,第三个锦囊里又有什么?” 泥人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在烟雾中眯起了眼睛: “他说的那个秘密,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本来我是怎么都不能对旁人说的,可既然都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好藏着的了。一句话,我老婆,是我嫂子!” 第五十四章 贼猴 见窦大宝挠头,我赶忙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追问。 不料泥人李却是坦然的说: “既然说了,就不怕说明白。我老婆,其实就是我原先的大嫂。我大哥李伯和手艺不咋地,脾气却大的狠。他很爱喝酒,每次喝多了,都跟家里人,特别是我嫂子矫情。 有次我实在看不过眼,就和他吵了几句。谁知道他酒劲上来,非要夜里冒着雨再去买酒。结果失足落入河中,淹死了! 我本就跟大嫂两情相悦,一看这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处理完他的后事,就和大嫂先后离开了老家,最后到了七河口定居下来!” 窦大宝听的直抹脑门子,“难怪都说秃子没好饼,明明是勾大嫂,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我也是一时无语,好半天才问: “先不管凌大善人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单就因为这个,你就答应帮他修造龙王祠了?” 泥人李干笑:“本来我是可以豁出脸皮,当没这回事的,因为那时候我老伴儿都已经去了嘛。可杨三句在第二个锦囊里写了,如果对方提出这件事,那就说明,我老伴的亡魂已经被对方控制了。老太婆在对方手上,我能不答应替他做事吗?” 我恍然大悟,“虽然没见过凌大善人,可要按他后辈的本事看,他绝对是有能耐做一些事的。” 窦大宝也点了点头,“所以说,你是受要挟才答应给他帮忙的。那后来呢?你把事给他办了,你老伴儿咋样了?” 泥人李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他那种人,会在事后履行承诺放过我那老婆子吗?要不是杨三句的第三个锦囊,别说老太婆了,就是我本人,也早就魂飞湮灭不存于世了!” 泥人李说,杨三句的第三个锦囊,同样是一个字条,却比前两个所记载的还要玄。 他按照锦囊指点,在家中桌上摆了几样瓜果,又于当晚子时,跑到七河口畔焚香烧纸。 杨三句囊中留笺说,只要他这样做,就会找来一个帮手。不但接下来的会事半功倍,更能帮他和去世的老伴避过这场劫难。 泥人李烧完纸,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寻思,这帮手会是怎样一个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而是河府中求来的水怪河仙呢? 等回到家一看,却是傻眼了。 桌上的瓜果梨桃不知所踪,却哪儿有什么帮手的影子? 泥人李到底是上年纪了,又是孤身一人。想起老伴活着时的林林总总,不禁悲苦中来,暗暗哭了一通,躺在炕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搔自己的脑门子。睁眼一看,就见脸上方,有一张毛绒绒,红的像是猴屁股一样的红脸儿! 说到这里,泥人李嘿嘿一笑:“现在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帮手是谁了。那猢狲本是早年间邓勇所养,死后被葬在七河口岸边。 七河口对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对于精灵的畜生而言,却是宝地。那猢狲本是眷恋旧主,历经百年也不肯去投胎。哪知吸收日精月华,久而久之,竟成了精怪!” 泥人李说:之后那猴精就一直陪伴其左右,那段时间,他虽然忙着赶工,但老猴时不时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些吃的喝的,全都是他以前从没尝过的美味佳酿。 他越看老猴越是喜爱,干脆趁空暇按照老猴的样子,捏了个泥猴。并半开玩笑的说:你这猢狲精,之后也算是有了‘金身’了! 眼看龙王祠就快竣工,凌大善人的举动却越来越邪异。 他先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女童,竟要泥人李将其封入玉女的泥塑里。 泥人李虽然看出那女童还未死透,但想到杨三句在锦囊里说的,还是硬着头皮照办。 谁知没过两天,河口突然浮上来一具古尸。 这古尸留着清朝的发辫,虽然没了气息,但栩栩如生,身上的衣物竟也丝毫不见腐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村里传出流言,说龙王爷被村民的虔诚感动,免去了村里十年水患。这古尸,便是龙王爷送来的,是常年在此地兴风作浪的水怪! 又有传言,说只要吃了这水怪的肉,就能令水中其余邪魅受到震慑,不敢再在当地作怪! …… 我和季雅云、窦大宝面面相觑,都各自暗暗叹息。 当年虽然说是村民受了谣言蛊惑,可要按照泥人李的说法,当时还是有人识得邓勇身份的。 谁敢说分食古尸的肉,不存在人们自身自私丑恶的一面呢? 泥人李磕了磕烟锅,说道: “那村里的屠户,到后来和凌大善人就是蛇鼠一窝。这件事能够促成,他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我问:“将邓勇的骨殖封存在‘金童’泥塑里,是凌大善人的本意?” 泥人李点头,“那是凌大善人安排的,但‘龙王’像内的猢狲遗体,却不是他本意指使。他让我封存在内的,本是一道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箓。猴尸却是在即将封存泥胎时,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里头的。 对于这点,我起初也觉得奇怪,但很快就想通了。说是龙王祠,指不定是暗藏了什么阴谋。那老猴偷天换日,将自己的尸身代替符纸藏在里头,才是杨三句让我找这猢狲帮忙的本意!” 窦大宝挠头道:“把自己的尸体藏进泥胎里……这猴精也太精了吧?它是怎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咧咧嘴:“精是精,但你也别忘了,猴儿本来就贼!你以为它平常给泥人李的那些吃喝,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偷来的? 瞒天过海、偷天换日这种把戏,对于一个贼猴来说本不叫事,何况猴儿还成了精。 不过听李老这一说明,丁河屋子本家尸体被换后藏进樟木箱子的事,倒是勉强能够解释了。” 我又问泥人李,后来怎么样了。 泥人李说,他见老猴既然尸藏泥胎,索性就将泥猴子也藏匿在了侧梁上。那算是老猴的‘金身正形’,甭管怎地,能受些香火,也是助于修行的。 等待龙王祠落成,泥人李便在七河口跳了河。 这也是杨三句在锦囊中最后的嘱咐 ——龙祠落成君须死,待等来日尸骨全,夜叉入海君还来! (本卷完) 第一章 侍镜的警告 对于凌大善人的身份,泥人李也说不清楚,不过听完他的叙说,还是解开了不少疑惑。 我本来还想拿出五宝伞,找狄金莲问问林彤和魇婆的状况,怎奈听泥人李说了半宿,时间都给耽搁了。 好在老何在察看一番后,说林彤没什么大碍,又说让魇婆暂附在林彤身上,未尝就是坏事。 我没再逗留,眼见驿站在身后消失,东方露出鱼肚白,回到车上,林彤和窦大宝也都醒了。 林彤对去过驿站的事,似乎一无所知,只说这趟出来太久,她实在该回去看看她爸了。 这次我很爽快就开绿灯放行了,一则老何放了话,她自身暂时不会有危险;再就是,林彤绝不是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相反,做每一个决定,都是有足够信心支撑的。 窦大宝一副愁眉苦脸,说实在不想回铺子,再和癞痢头待在一块儿,就算没有杀人的心思,早晚也得撕烂他那张破嘴。 我让窦大宝先回去,告诉癞痢头,我答应他的事,已经办好了。 窦大宝有点心虚,说那秫秸秆子扎的东西,能顶用吗? 我叫他放心,我肯定李闯煞费匠心炮制的‘手工’,和真正的千工拔步床具有相同的效果。让他只管对癞痢头实话实说。 我重又发着车,要直接送林彤回市里。林彤却说,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她看着都累。她平常出门都是开车,这次突然想感受一下,搭乘公交是什么体会。 见她眼中透着古灵精怪,我心说这回你倒是得以了,本来就擅长琢磨人的心思,再加上个魇婆,要想不折腾出点事来,那也是真说不过去。 林彤毕竟是个成年人,尽管多少有点不放心,我还是尊重她的意思,把她送到了公交总站。 两人在那附近吃了早点,随后林彤搭车离去,我想起那条‘神秘短信’,看看时间,干脆开着金杯直奔屠宰场。 到了地方,刚要下车,副驾驶的车门忽然被拉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突兀的钻了进来。 看清来人模样,我瞳孔骤然一缩。 来人居然是杜汉钟、杜大老板的老婆,郝向柔! 郝向柔一上车,立刻就气喘吁吁的急着说: “快开车!老东西疯了,他让你来这儿,是想害你!” “哦。”我淡淡的回应一声,回过身想去拿后座的背包,想了想,又临时改了主意。 “别磨蹭了,快开车啊!这里可是那老东西的地头,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郝向柔催道。 我点点头,却是暗中捏了个法印,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后脖颈。 郝向柔惊道:“你干什么?!” 我笑笑:“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界,我就想不通,是谁给你的胆子,敢青天白日的在这里作怪?” 说着,猛地掰过倒车镜,对准了她的脸:“先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吧!” 郝向柔本来还在挣扎,看清镜子里的映像,猛地愣住了,紧接着,瞳孔放大,骤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怎么会这样?那不是我!不是我!” 从刚才她一上车,我就看出不对劲。郝向柔虽然不算太年轻,但样貌本就不赖,再加上保养的好,还是很有些韵味的。可一照面,我就觉得,她面孔底下,似乎隐现出另一张脸。 这会儿通过镜子,看的更是真切。镜子里的哪是郝向柔,根本就是个倒三角脸,大眼珠子,嘴咧到耳根的‘怪物’! 我看到这张畸形的脸,立即勾起了尘封的恨意,冷冷道: “邪鬼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还能骗得了我,还是能斗得过鬼山的老大?章萍,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郝向柔’似乎被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吓疯了,只是喃喃的说: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丑,那不是我……” 我拿过手机,点开短信,把屏幕递到她眼前。 ——上午九点,来鬼山见我。 手指划动,露出下半截 ——如无意外,我送你一份礼物。 “呵呵,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实在不想多看章萍的这幅丑怪模样,把手机随手一丢,左手掐诀,对着倒车镜念念有词。 只一眨眼,镜子里蛇精般的脸消失,转换成了另一个五官秀气的女子形象。 “好久不见。”我打招呼道。 侍镜微微一鞠躬,抬起脸时,眉目间却是隐约带着怒意,“先生,你我之间是有契约,可你以为,我这里是垃圾箱吗?你要把这么个龌龊肮脏的人送给我,未免太敷衍了吧?” 我有些心虚的偏过头,不敢直视她,却硬着头皮强词夺理: “她是邪鬼不假,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啊。你不能要求一切都是完美的,收她进去,引以为鉴,不是挺好嘛?” 侍镜气鼓鼓的盯着我看了一阵,才稍微缓和了点口气: “好,既然如此,我就收了他。不过,我不希望再有此类的事发生,如若不然,侍镜宁可违背契约,也不会让我这里成为藏污纳垢之地!” 说完又瞪了我一眼,缓缓转过身,袅袅婷婷的消失在了镜子里。 随着侍镜的离去,章萍的丑脸也变成了郝向柔本来的模样。 “咳咳……你还不放开我?咳……” 我急忙松手,同时也长长松了口气。 要令章萍这送上门的邪鬼灰飞烟灭,固然不费什么劲,但鸿图公寓那次,我曾和侍镜有过协议,之后在三义园,更是得她帮助,安置了本该消散的牛经理。 对镜灵的承诺可不是闹着玩的,反正早晚都要履行承诺,不如废物利用,拿章萍充数。 我恨极了章萍,所以拿住她的时候,下了重手。 现在章萍被侍镜收走,郝向柔本人仍被掐得面红耳赤。 她又缓了一阵,才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丢在驾驶台上,气淋淋的对我说: “你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能下手轻点?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抱歉,您和您先生的这份大礼,实在太让人惊喜了,我一时控制不住就……” 郝向柔挥了挥手,“行了,别废话了,下车,跟我来!” 说着似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被揉成一团的符纸,推开车门迈了下去。 我锁了车,跟着她沿着一侧的胡同往里走,还是忍不住问: “章萍是不是也背叛您家那位了?要不然,你们怎么会把她当做礼物交给我?” 郝向柔横了我一眼,“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年前在三义园,老三已经和杜汉钟撕破脸了,章萍本来就和老三是一丘之貉,杜汉钟又怎么可能留着她?不过,我也没想到章萍真敢出现。至于她为什么阻止你和杜汉钟见面,你自己琢磨吧。” 第二章 学徒 我本来还打算借这个机会问问郝向柔,她为什么三番几次让姜怀波给我传递信息,可是看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大白天鬼山是不能够出现的,但比起诡异绝伦的鬼山,面前上世纪初期建造的学校老楼,空寂沉静的也让人感觉喘不上气。 刚到大门口,就见一个头发花白,体格健壮的老人,站在二楼的过道,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冲我挥了挥,“你一个人上来!” 这老人正是大名显赫的杜汉钟。 我扭脸问郝向柔:“你不进去?” 郝向柔有些幽怨的说:“自打三义园的事过后,汉钟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了。他让你一个人进去,你就一个人去吧。” 我不是头一次来‘鬼楼’,但是一想到,即将和这里真正的主人直面相对,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上了二楼,往下看,郝向柔已经离开了。转回头,却见杜汉钟冲我微微一笑,一言不发的走进了旁边一个房间。 我跟着走过去,刚要开口招呼一声,可看清那房间里的情形,立马就卡壳了。 这个房间位于二楼一侧紧靠头,比起其它房间,要小很多。要按学校的规划分布,这里本来应该是教职员办公室之类。 之前来鬼楼,都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我记得很清楚,除了楼下以前老八嘎住的那间屋子,其余房间除了少数几间零星有两张桌子、椅子,几乎全都是空的。 然而,这个相对狭小的房间里,这会儿竟是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除了桌凳床铺,一面的墙上,竟还挂了一台壁挂电视。 正对着电视的,是一张藤子的摇椅,杜汉钟这会儿就坐在摇椅里,正轻轻摇晃着,冲着我笑呢。 杜汉钟的年岁实在已经不小了,但比起同龄人,显得要意气风发。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实木沙发,让我坐。等我坐下后,又笑着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气话。 我很快就有些不耐烦,不客气的问他让我来这儿干嘛。 对于我的毛躁无礼,杜汉钟显得有点不痛快,却还是平和的说: “年轻人没什么耐心,可以理解。你且稍安勿躁。这样吧,在我们正式交谈前,我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我听不惯他这种倚老卖老的口气,心里更是有股气堵着,“你要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讲故事?” 杜汉钟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又抬高了声音,不怒自威道:“听我说完!” “随你。”我冷冷撂下一句,摸出根烟来,斜瞄着他点着。 杜汉钟并不理会我,只缓缓的说: “记住我所说的每一个人,那会对你有用。” 接下来,杜汉钟自顾开始了讲述。 刚开始我并没有太用心去听,只在心里琢磨事。可没多久,听他提到一个环节,就不由自主的凝下了心神。 故事发生的年代背景不详,就只说,早先在某地有个扎纸铺。有一天,铺子里唯一的学徒突然暴病而亡,老板处理完后事,就张罗着再招一个。 虽说扎纸吃的是阴行饭,大多数人都比较忌讳,但穷人家为了能不饿肚子,就只想有门手艺,是不在乎这些的。 新招的学徒姓杜,虽是穷人家的孩子,可粗生粗养的口糙,虽然才十三岁,就已经比有钱人家的孩子要精壮和懂事了。 这姓杜的小学徒,一心想学手艺,入门后就别提有多勤快了。 小杜的师父,也就是纸扎铺的掌柜,本来是脾气很好的,可不知为什么,这老掌柜对谁都和善,对这新来的小学徒却像是另一副面孔。要说封建社会,师父打骂徒弟是天经地义、是家常便饭,那小杜也就不委屈了。 可好歹挨顿打,得赏口饭啊? 这倒好,天天受打骂不说,能不能吃上饭,就只看掌柜的心情如何。 这种见天挨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小杜终于受不住了。 但就在他打算第二天就跟掌柜的辞工的时候,当天夜里,掌柜的突然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人。 掌柜的说,这女人是他婆娘,本来一直住在乡下,前些日子她娘家人身故,这才把她接来。 打从看到老板娘第一眼,小杜就改主意了。 倒不是说小杜心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想法,一方面,真要是辞工,入门拜师的礼钱可就白费了,那可是小杜爹娘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再就是,在小杜看来,老板娘不光漂亮,而且生了一副慈眉善目,长得就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一样。 小杜留下,是希望这位‘菩萨’老板娘的到来,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改善。事实是,接下来的日子,也和他期盼的一样起了很大变化。 掌柜的对他还是老样子,不过老板娘人是真好,虽然说掌柜的打骂小杜的时候,不敢出面劝解,但过后,总会拿些吃的偷偷塞给小杜。 对小杜来说,能填饱肚子,还能学到手艺,就比什么都强,所以打骂也就无所谓了。 就这么着,一晃眼的工夫,两年就过去了。 这天傍晚,掌柜的心情貌似不错,给了小杜几个大钱,让他去肉铺切半斤卤好的猪头肉和半斤凤爪,再打一壶酒。 小杜也是高兴,旁的不说,起码去肉铺花费,老板总归会饶一两个鸡屁股或半截鸭脖子之类,他也算开大荤了。 就在小杜接过包好的猪头凤爪,两眼盯着案板边几个鸡屁股咽口水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一人对肉铺老板说: “这位小兄弟的钱,我替他给了。顺手再撕半边烧鸡给他,钱我一并付。” 小杜回过头,就见说这话的,是一个年轻的道士。 见老板递过包好的烧鸡,小杜才反应过来,急着对那道士说,自己和对方素不相识,无功不受禄。 道士只微微一笑,也不管他推脱,径自接过烧鸡往他手里一塞,跟着付了钱钞,转身就走。 小杜不肯白受人恩惠,急忙追了上去,想着把烧鸡和把买肉菜的钱一并还给对方。 哪知道那道士看似不紧不慢,小杜却始终追不上他。 直到一路追出集市,来到一处荒僻所在,道士才停下脚步,转回身,冲小杜露齿一笑: “呵,我倒是没看走眼。小兄弟,你不肯白受人恩惠,能追上来,说明你人性不坏;能追得上我,根骨也是不赖。可你是不知道啊,你若贪占了买肉的钱,白得了这半扇烧鸡,固然能大快朵颐,但充其量,也不过能做个饱死鬼。你不肯受人恩惠,却是救了自己一条性命啊!” 第三章 本钱 小杜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敏捷,听了道士的话,再看他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太多,却一派仙风道骨,赶忙就说: “非劳所得不予取之,理所应当。道长既是世外高人、火眼金睛,那还望道长能予以指点。” 那年轻道人最多也就二十岁左右,但举止很是洒脱,也不忸怩,当即正色说道: “你双肩阳火虽旺,顶门却被煞气乌云笼罩,不出所料的话,你应该活不过今晚。” 小杜大惊失色,他学的是扎纸,是阴行的手艺,是明白道人这话的意思的。关键自己就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学徒,就算道人是江湖骗子,也骗不到自己头上。 小杜当场就给道人跪下了,求他救命。 道人扶他起来,说自己来到此间的目的,本就和小杜的遭遇有关。只要他按照自己说的去做,自然可以避过这场灭顶之灾。 道人说出了避祸之法,小杜听完,却觉匪夷所思。 道人急着说:“我知道你不会完全相信我的话,可你仔细回想,必定能发觉蹊跷。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记住,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到分毫不差,才能保住性命!” 说完,把一个小纸包和一颗药丸往他手里一塞,便转身疾步而去。 小杜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还是硬着头皮,把道人送的烧鸡连肉带骨吃了个干净。心说就算逃不过厄运,起码也要做个饱死鬼。 回到纸扎铺,掌柜的竟没有责难小杜回来的晚,相反,不光破天荒要小杜上桌吃饭,还亲自给小杜也倒了酒。 小杜并不是没心机的人,即便没遇到那道人,掌柜的对自己突然转变态度,他心里也得寻思个因由。何况听道人说了后来的一番话,再计较这一路,这时非但没慌张,反而丝毫不漏破绽的和掌柜对饮起来。 两杯酒下肚,小杜多少有些不胜酒力,红着脸对掌柜的说: “师父,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要是店里不忙,改明我想回家一趟。” 掌柜的说这合情合理,他让小杜稍等,起身去后堂,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布包。 当着小杜的面打开布包,笑道:“这两年你任劳任怨,不能让你白干,钱不算多,是你应得的。回去后,要想再来,我等你。要想另起炉灶单干,这些便是本钱。” 要说对那年轻道人的话,小杜本来只有五分相信,待等看到包袱里的东西,已经是信了十分了。 再次声明,小杜绝不是没心机的人。相反,这两年除了掌柜的教授的手艺,明里暗里,他偷学到的,却是更多。 要在普通人看来,包袱里的钱可是不少,足够一家几口过活一年了。可在小杜看来,那根本不是真金白银,而是用金箔锡纸制作,用特殊法门幻化的‘纸钞’,是死人钱! 惊魂过后,小杜反倒更为冷静,‘感激涕零’的接过‘馈赠’,跑去后边自己的屋子,说是要把钱收好,却是借机把道人给的药丸含在了舌根底下。 回到前堂,又和掌柜的喝了会儿酒。一壶酒喝干,小杜脖子根都红了,坐着都打晃,掌柜的也喝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杜摇摇晃晃过去净了街,上了门板,再回过头时,脸色虽然涨红,看着还趴在桌上酣睡的掌柜,却是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呵呵,蠢货,要是没今天这一出,我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命。可你既然想害我性命,那就别怪我不留余地了。” 说话间,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半尺长,尖端磨的锋锐的铁条,走到桌前,猛地照着掌柜的太阳穴插了下去! 来到后院,见掌柜的房里已经掌了灯,隔着窗户纸,映出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 小杜咬着下嘴唇看了一阵,再看看天色,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门口,反手叩了叩门,含糊的说: “师母,师父……师父喝多了!” “哦!” 随着老板娘一声答应,窗后人影晃动,不大会儿,房门就打开了。 老板娘隔着院子朝前堂看了一眼,幽怨道:“又喝成这样子,这日子,简直没法子过了。” “师父太胖了,我扛不动他。” “别管他了,老样子,就让他睡醒再说。” 小杜揉了揉鼻子,“那好吧,师母,没旁的事,我先去睡了。我……我也有点醉了。” 老板娘忽然一把拉住他,咬了咬嘴唇,又往前堂看了一眼,低声道:“你先跟我进来。”说着不由分说,把小杜拽了进去。 把小杜拖进屋,老板娘反手关上门,却是撂下小杜不管,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从床下拽出一个皮箱。 “师母,你……” 老板娘拖着皮箱走到小杜面前,一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忽然低声问道: “你确定他真喝醉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小杜忙点头:“确定,他喝太多了,都醉死了。” 老板娘也点点头,“小杜,我上次是不是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愿意和你一起远走高飞,你肯不肯?” 小杜闭口不言。 老板娘有些急了:“你别傻了,这两年,你所谓的师父,根本就没好好教你手艺。不怕实话告诉你,他找你来,不是真的要收你做学徒,他是想要你的命!” “什么?!”小杜大惊。 “你听我说,你可能不相信,可你必须信,你师父其实已经七十几岁了!他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是因为他懂得采补邪术!我名义上是他老婆,实际上,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这两年,他明面上对你不好,暗地里,却让我偷偷给你吃的。其实那些吃食里面,都放了他特制的补药!他养了你两年,为的就是今天,要通过我,吸取你的精元,供他进补!” 听了老板娘的话,小杜头皮一阵阵发炸,心想要不是遇到那个道士,还真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师母,你现在什么打算?”小杜问。 见小杜咬牙切齿,老板娘反倒露出一丝欣慰,“这些日子,我对你什么心意,你是知道的。这箱子里头是老妖怪的全部家当,我们今晚就走!” 小杜看着她脚下的皮箱,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点点头,“是要走了,不过,还要再等等。” “等?等什么?”老板娘不解其意。 小杜转脸看向桌上的油灯,眼神在灯火映照中闪烁不已: “再等等,等人来把掌柜的杀了,以除后患!” 第四章 避难 老板娘虽然不解其意,但没了掌柜的阻碍,她竟出奇的听小杜的话。甚至于没再多问一句,就只守着皮箱,在灯下等候。 只等油灯熬尽,灯火熄灭,小杜忽然上前,黑暗中一把拉住她的手,“走!” 出了门,小杜一把抢过皮箱,隔着院墙扔了出去。 随即拉着老板娘进入前堂。 前堂的油灯早就灭了,小杜也不点灯,只快速卸下一扇门板,侧过身,低声对着门外道: “成了!” 门外陡地闪进一条人影,那人刚要开口,小杜已经双手抱拳,重重的砸在他后脑勺上。 他重又将门板上好,这才在昏暗中走到柜台旁,划着火柴,续了灯油,点燃了灯芯。 “啊!”老板娘看清状况,猛地捂住了嘴。 小杜扭脸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说过,要和我远走高飞。我不会让我的女人整日提心吊胆。掌柜的,是我杀的。但是,你只要不说出去,那么,人,就是他杀的!”说着用脚踢了踢刚被他砸晕那人。 老板娘战战兢兢侧目一看,才发现趴在地上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道士。 小杜一瞬不瞬的盯着老板娘,“我只问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老板娘神色一凛,和他对视半晌,忙着点头:“走!快走!从后面走!” “不,从正门走!” 小杜沉声说了一句,又再卸下那块门板。 耳听外面传来敲梆子打更声,他急着拉过老板娘,低声说了两句。 老板娘似乎对他铁了心,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冲出门大喊:“杀人啦……” 听到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杜最后看了地上的道人一眼,刚要往外走。那道人突然猛一抬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杜回过头,垂眼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道士忽然干笑两声:“呵呵,我凌风这才是常年打雁,却不曾想被雁啄了眼。小兄弟,你真是好手段啊!” “后会无期。” 小杜最后撂下一句,迈腿出去,眼见几道人影从街头跑了过来,急着拉住还在大喊大叫的老板娘,跑进了挨着院墙的巷子…… “这个故事算是说完了。”杜汉钟还在摇椅中摇晃,却是斜眼看着我:“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说:“我想听后半段。” 杜汉钟抬手刮了刮鼻子,“这个……不是不可以,可非劳所得,不予取之……” “啪啪!” 我拍了拍屁股下的实木沙发,直视他道: “你不觉得拿这种小把戏糊弄我,是在侮辱我吗?是你叫我来的,我相信你总不会单单只想让我听这半截故事。” 杜汉钟咂咂嘴,“没错,可我实在不稀得和蠢人多说,你自己来找我吧。” 我本来已经摸出了打火机,没曾想,他说完这句话就靠进摇椅里,闭上了眼睛。更奇的是,就在他闭眼的同时,摇椅突然也不动了。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除了自身的呼吸,我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我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沙发靠背上,新被烟头烫出的洞,点头道: “杜老板,看来你故事里的那个小杜,学徒期间,真正偷师不少。这圆光幻术,你真是用的炉火纯青了。只可惜,你可能丢下这门父辈传下来的手艺太久,手生了,活儿不行了啊。” “嗡嗡……”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行信息:“哪里出破绽了?” 我咧咧嘴,也不回复,只是笑道:“你老了,怀旧是多数老年人的通病。可是,这里这么复古的布置,却配了个这么大的液晶电视,还不算破绽?要我猜,你也不是不想尽善尽美,只不过时间仓促,想要遮蔽一样东西,就不能不忽视一些细节。” 我走到电视前,甩了甩手,把五十几寸的液晶电视摘了下来。 那本该是有些分量的,可抬手间,就觉得轻若无物。 电视被摘下来,原本悬挂电视的背景墙上,居然只有上方一颗钉子,并没有悬挂电视的部件。而在钉子下方,赫然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 “嘿嘿,我发现你小子不是一般的鸡贼。你应该是从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了吧?所以才会那么不耐烦,对不对?哈哈哈哈……” 洞中传来一阵怪笑,除了有些空洞,和之前杜汉钟的声音一模一样。 笑声中,转眼再看,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起了变化。 除了我先前坐的‘沙发’,此刻变成了纸扎覆盖下的一个板凳,其余所有事物,也都变成了纸扎的。 就连摇椅,以及摇椅里的杜汉钟,都变成了白纸裱糊的! “你这么神神叨叨的,有意思吗?”我皱眉道。 洞里传来回应:“下来吧,见面再说。等见了面,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成,听你的!”我一咬牙,矮身钻进了洞里。 洞中应该是夹壁暗藏的缝隙,只有不到两尺宽,却有着左右两边,一侧向上、一侧向下的台阶。 而洞口的位置,恰恰是台阶中间的,一小块半悬空的水泥板平台。 我踏上平台,昏暗中左右看了看,摇头叹息一声: “这暗道应该是战乱时用来避祸的,可惜,从使用痕迹看,并没有物尽其用。” “嗯,下来吧。” 这暗藏的楼道,就是借助老楼一侧的夹壁墙和楼梯之间的空隙空出来的,侧身走在其中,真是压抑的很。 我心说,真该哪天把史胖子哄骗来,等他走到半截,进退不能,把出口一封……那患有幽闭恐惧症的胖子,不活活吓死才怪! 连着过了四个拐角,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更加清晰,也更沉闷:“呼……你小子,本事不高,胆子是真不小。还真敢下来啊。” 感觉脚踏平地,我也松了口气,“杜老板,这么黑都不开灯,给谁省呢?” 话音未落,身后骤然亮起了光,没等我回头,前方也亮堂起来。 这应该是一间地下室,约莫比普通的篮球场大了两倍。 空荡的‘球场’中间,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轮椅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第五章 寒心 这老人正是杜汉钟,只不过,比起在上面看到的纸人幻化的杜老板,更像个风烛残年的虚弱老人。 我没有嘲讽他,只低眼看向他的腿。 杜汉钟配合的把裤管往上拉了拉,露出两截紫黑色,萎缩的变了形的小腿。 我吃了一惊,他放下裤腿,干笑道: “你应该能想象到,那活死人墓里的九幽业火,会伤及我本人的。” 听他一说,我又心头火起: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你不是三番五次用邪法控制赵奇,而是堂堂正正的去那里,至于被业火烧成这样?” 杜汉钟‘哼’了一声: “你不是我,当然会这么说。怎么,你以为我这把年纪,亲自去了,结果会比现在要好?”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是用摇头来表示对他这话的抗议。 事实上,这简短的两句对话,已经印证了一件事。 那就是,长久以来,一直以邪术操控赵奇的,就是眼前的杜汉钟、杜大老板。这曾和我一起在活死人墓中历经生死的‘赵老大’,虽然是附身在赵奇身上,但还是没能逃脱九幽业火的焚噬。生魂受损,两条腿怕是彻底废了。 杜汉钟的另一个身份,也得到了直接的印证,他便是我在绿皮火车上见过的,三兄弟之中的老大,也是鬼山的真正主人! 或许是因为双腿残疾,杜汉钟也不再摆架子,看上去,完全像是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真以为姓赵的小子,真的那么简单吗?” 杜汉钟操控轮椅,来到一侧,从一个纸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抛给我,忽地叹息了一声:“唉,刚开始,我也把他想简单了,就只当他是个重情义的普通人。但是,当我意识到他不普通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什么意思?”我忍不住皱眉,“如果不是你们先控制了萧静,赵奇怎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杜汉钟挥了挥手,“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性急?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我是打心眼里抗拒这明里暗里两副嘴脸的老家伙。 杜汉钟抬起右手,用食指刮了刮鼻子,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人都说,最容易忽视的,往往是眼皮子底下的。越是聪明人,越是这样。起初刚见到赵奇这个人,我只觉得惊喜。因为,我发现,他的身体,竟然很适合我,就像是刻意为我量身打造的一样。你要知道,像我这么个糟老头子,遇到这样一具年轻有活力的肉身,那是可以做很多已经不能够再做到的事的。所以,我就一次次生魂游离,附到他身上,并且乐此不疲。 呵呵,我得说,刚开始我只是想暂时利用他,可是后来,越用越顺手,就不想再放过他了。但是,在活死人墓中埋伏的时候,我就突然想到了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你也说了,他之所以掺和进来,是因为萧静。萧静之所以被我拿来做‘阵眼’,那是因为,她的体质也是很特殊的。如果这只是巧合,那你认为,两个体质与众不同的人,不光成为情侣,还先后被牵扯进来,先后被带到我面前,巧合的概率又是多少?” “呵,你意思是,赵奇早就对你杜老板有所图谋,所以找到萧静这么个人,先是安排她蹲监狱,再被你们‘意外’所得,最终利用她,成功的打入到你们内部,而他本人,就顺理成章的成为被你控制的傀儡?” 我说这话,最初是带着一肚子的火,可是说到后来,心里竟不由自主的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 杜汉钟凝视着我说:“我生魂受损,已经不能够再控制赵奇了。可我发现,在我控制他的同时,他竟然通过我的意识,学会了一些法门。至于他学了多少,我想,这次你已经见识到了。” 想起在丁河屋子胖子被附身,我刚要开口,却被杜汉钟摆手制止, “听我说完,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当我发现赵奇这个人可能是我惹不起的时候,我立刻就告诉他,我会把萧静还给他,希望他能别再插手鬼山的事。可是他回复的很直接——人他要定了。但是,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哦,那照你说的,他还想反客为主,想对你取而代之?”我只觉得无稽。 杜汉钟淡淡道:“如果没有我的提醒,你能这么快回来吗?还有,是我约你来这里的,章萍那丫头,怎么会有胆子从中作梗?她阻止你和我见面,目的是什么?最重要的一点,我现在告诉你,一个星期后,等我的人从外面回来,我就亲手把萧静交给你处置。到时候,你可以看看赵奇是什么反应。那时,你就该知道,是我别有用心,还是某人包藏祸心了。” “你真的肯把萧静交给我?”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难道还没看出,我现在是什么处境?我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起码将来还有翻身的机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见识过你的狠辣果断,你现在动手杀了我,我根本没有抵抗能力。所以,约你到这里来,本身就已经很有诚意了对不对?” 杜汉钟缓了口气,口气肯定的说:“下周一,下周一我让人直接把萧静交到你手上。” 我感觉脑子有些混乱,想了想,问: “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主人公小杜,就是你本人?” 杜汉钟横了我一眼,“你爷是叫我声大哥不假,可我还不至于岁数大到那个地步,那件事是发生在清末民国初年,我要是小杜,那就真成老妖怪了!” 我暗暗点头,虽然在他的讲述中,没明确说出‘故事’发生的年代,但在那当中,却出现了一个‘熟人’。 如果说故事里的年轻道人凌风,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杜汉钟这么说,时间也就差不多能对上了。 杜汉钟说:“那个小杜,是我的一位祖辈,我所学的扎纸、圆光,都是得自他的传授。如果你有兴趣,那就坐下来,听我把下半截故事说完吧。” 第六章 刺青 这旧楼下的暗室,建造年代十分久远,应该是战乱时用来避祸的。 面积虽然不小,却没有什么家具,除了几个新搬来不久,装着矿泉水和面包饼干的纸箱,就只在角落里堆着几个陈旧的木箱。 我问杜汉钟,木箱里装的是什么。 杜汉钟说:“是干粮,时间太久了,不能吃了。你可以把箱子拿来当凳子坐。” “不用,你可以开始了。” 这‘鬼楼’到底是杜汉钟的私产,是‘鬼山’的所在,还是别太放松警惕的好。 杜汉钟不以为意,习惯性的刮了刮鼻子,开始继续讲述…… 小杜拉着老板娘避过闻讯赶来的人,拐进胡同,找到装着金银细软的皮箱,两人便一起连夜出了城,在一座荒废的小庙里落脚。 老板娘不过才二十几岁,又生得貌美,小杜虽然才十五,却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荒郊野外,孤男寡女,难免就起了想法。 按说老板娘愿意和小杜私`奔,便是将身子许给了他,可无论小杜怎么恳求,却都不肯和小杜行男女之事。 见小杜失落不已,无奈才对他解释,说自己明面上是掌柜的续娶的填房,实际是受他利用的工具。身体受药物邪术炮制,已经不能自已。一旦和男子有了亲密接触,就会不受控制,直到将对方精元耗尽才肯罢休。 她是真正钟情小杜,不想害了他。 不过她宽慰小杜说,在向小杜坦露心思前,她已经有了决定,所以暗中盗取了掌柜私藏的药方。只要按方吃药,不消半年,就能恢复如常。 老板娘到底是女人,赶了大半夜的路,疲惫不堪,只吃喝少许干粮饮水,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两人才睡下,庙外忽然传来两声怪异的猫叫。 小杜本来闭着眼,听到猫叫,猛地坐了起来。 他先是推了推老板娘,见老板娘像是睡死了没有反应,眼珠微微转动间,也不吭声,居然径自去解老板娘的衣服。 小杜的气息越发控制不住的粗重,终于忍不住低声道: “有了钱,还愁没有女人?带你走就不必了,替老子败败火还是不错的。” 他本来已经冲动到了不可抑制的程度,可等到老板娘上身衣服脱光,却是被眼前所看到的惊呆了。 老板娘的身上,竟有着一幅怪异的刺青图案! 那图案的古怪程度先不必说,单看面积,除去头脸手足,竟似覆盖了老板娘全身! 小杜不由犯起了嘀咕,之前自己不是没偷看过老板娘洗澡,那时她身上光溜溜白花花……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一身的刺绣? 转念一想,急着从怀里掏出白天道人给的那个纸包,再看看一旁的水壶,心里猛然一震。 难道说,这图案是用类似鸽子血之类刺上去的,只有喝了酒又或服食药物才会显露出来? 当下他也顾不上细琢磨,只小心翼翼的把纸包收起,借着摇曳的火光俯在老板娘身旁仔细察看。一看之下,竟发现老板娘身上的图案大有文章。 二人来到这破庙时,已经是四更天,等小杜把图案大致看了一遍,远方已经传来了鸡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板娘身上的图案竟开始渐渐消失。 小杜心念急转间,已经有了决定。 他当即替老板娘胡乱套好衣服,抓起一旁的水壶,几步来到门口,隔着门缝,居然也向外学了两声猫叫。又隔了一阵,没听见外面再有动静,才拉开门跑了出去…… 感觉一阵凉意拂面,老板娘惊醒过来,却见小杜就蹲在自己身旁,头脸湿漉漉的,两眼通红,呆呆的看着自己。 老板娘急着问:“小杜,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小杜像是才回过神,使劲抹了把脸,忽然跌坐在地,发出一阵低沉的怪笑。 老板娘一呆,“你笑什么?” 小杜止住笑,神色却是一派惨然,“呵,我笑我有杀人的手段,却没有亵渎你的胆子!” 老板娘又是一愣,低头看了看身上凌乱的衣服,有些反应过来,目光转向一旁的水壶:“你给我下药了?” 小杜竟坦然承认,“嗯,是蒙汗药。本来是打算用在掌柜的身上,可他酒量实在太差,没用上。” “所以你就用在我身上了?”老板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因为怕死,才没有碰我?” 小杜脸色猛然涨红,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样,“我怕死?我怕死还敢带你出来?我只是怕一时得逞,你会怪我一辈子!” 老板娘仍是那幅似笑非笑的表情,片刻,眼中却是滚出泪水,“我倒是没想过,我要是醉了、昏迷了,那还真不能要人命了。” 说着,一把拿过水壶,拔掉塞子,连着喝了好几口,随即眼含秋水的望着小杜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不怪你。” 小杜一怔,反应过来,上前一把将她紧搂进怀里,又是一阵大笑: “傻女人,我纠结了半宿,都没舍得糟践你。天没亮,就去外面把水换了,你个傻女人,哈哈哈……” 老板娘挣扎出怀抱,面红耳赤,却是咬了咬嘴唇,“冤家,你就是我的冤家!” 小杜眨巴着眼,盯着她看了半晌,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傻婆娘,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有个人,你必须得认识。” 老板娘绝不是愚钝女子,和他对视片刻,幽幽一声叹息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对我说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呵,你才多大,要真是一直在铺子里学徒,没有旁的心思,杀起人来,怎么会那么狠?” “你错了,就算我一直是学徒,该狠的时候,我也绝不会手软。”小杜不满的瞪了老板娘一眼,将她拉起来,却又细心替她整理衣服。 老板娘静静的看着他替自己整理妥当,才又问: “我有感觉,你是从一年前开始有改变的。我是很想知道,这一年,你究竟认识了什么人?当然,如果我的男人,认为还不到告诉我的时候,我不会勉强。” 小杜斜了她一眼,眼神很有些‘鄙夷’,“明知道我不会再瞒你,还说这讨巧的话做什么?” 说着,转向门外大声道: “徐某人,进来吧!” 第七章 剥皮 小杜连喊了三声,庙门才被推开,一个身材比他略高,身形却十分消瘦的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这被唤作‘徐某人’的青年,一进来就不带好脸,向还在作势要喊的小杜用力一挥手,“别嚎了!你在这里温香软玉,我可是在外头熬了一夜。” 目光落在老板娘身上,徐某人神色微微一变。 不等徐某人开口,小杜就笑着替老板娘介绍说:“这是我兄弟,他平常有很多名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本姓徐,大名就叫徐某人。” 徐某人冷冷问:“小杜,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杜摊了摊手,“你先别急着怪我,听我说完。本来我是一直都听你的,可事到临头,才发现,我和你多少还有些不一样。对别人我和你一样狠,但是对喜欢的人,我实在下不去手。” “所以呢?”徐某人脸色越发阴沉。 “没有什么所以,我只是决定要和她厮守终生。”小杜洒脱的挥了挥手,“这里没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本来有三条路可以走,可我不能杀人灭口,就只剩两条了。” 徐某人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点点头:“没错。” 小杜忙摆手,同时皱眉道:“听我说完。你对我亦师亦友,我绝不会害你。我说的两条路,一是你如果肯接纳我女人,那就把东西还给我俩,从此咱们分道扬镳,我姓杜的永远记住你对我的情意。二是,同样是分道扬镳,东西归你。以后再见,我们形同陌路。” 徐某人凝视他半晌,忽然仰天一笑,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袱,走近两步,往小杜怀里一塞,转过身,边往外走边朗声道: “你可以选第三条路,带上你的女人,和徐某人一起在这苍茫天地间,闯出一条通天大道!” 小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呆了半晌,嘴角渐渐扬起,露出畅快的笑意,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选好了!” 眼见徐某人翩然离去,老板娘终于忍不住问: “小杜,他是什么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小杜回过头,口未开,先把包袱塞在她怀里。 老板娘接住包袱,只轻轻一摸,立刻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 小杜仍然面带笑意,“我把箱子扔出院墙,目的就是让他暗中掉包。带你来这儿,是计划的一部分。不出意外,官府会在两三天后,在这里发现你的尸首,还有一两件原本属于掌柜的家当。 那时,官府就会认定,是你和那牛鼻子道人私通,害死了掌柜的。牛鼻子即便能逃脱,这屁股也是擦不干净了。而你和他相约挟带私逃,逃到这儿,却是遇上了强盗匪人,被谋财害命。” 老板娘不由的猛一哆嗦,紧锁秀眉问道: “这法子都是那姓徐的教给你的?” 小杜摇头:“事到如今,再推脱就不是你爷们儿了。这法子我们哥俩合计小半年了。只是没想到这当中会出现两点变故。一是如果不是那个牛鼻子找上我,我们怎么都想不到,掌柜的居然会想要我的命。二是……” 小杜忽然又是一阵大笑。 老板娘非但没有丝毫愠怒,看他的眼神中反倒更多是欣赏和爱怜。只等小杜笑完,才撒娇般问:“二是什么?” “我没想过有女人会主动向我这臭学徒的表白,更没想过,事到临头,我不光对她下不了手,居然还想跟她白头到老!哈哈哈……” 笑声中,小杜拉住女人的手,一起跨出庙门,迎着朝阳,向着远方走去。 …… “呵呵,那女人很好骗对不对?”杜汉钟笑着问我。 我冷眼看着他反问:“拆白党?” 杜汉钟一拍手,“对!就是拆白党!徐某人是,小杜也是!那傻女人,被他卖了还帮他们数钱呢!” 我问:“老板娘后来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杜汉钟摊摊手:“拆白党和地八仙的唯一不同,就是行骗对象不一样。小杜的戏演得真不错,以至于,老板娘直到死,都还劝他再找个年轻女人,离开江湖,安定的生活。” “别他妈侮辱‘江湖’!我就问,老板娘最后是怎么死的!” 杜汉钟露出一丝思索的表情,片刻后说道: “我觉得那应该算是意外,人不可能一点感情也没有。据我那位先辈说,他和老板娘一起生活了近两年,在这两年中,他仔细研究过凌风道人给他的那包粉末。凌风道人给他药粉,是因为看出纸扎铺掌柜的邪性,是要小杜万不得已,用药粉破除老板娘的邪身,从而化解危难。但是恐怕凌风也没想到,药粉中所含的朱砂,竟能令老板娘身上显露出特殊的刺青。” 我摇头,“长期服用朱砂,的确能够导致人体器官衰竭,最终导致死亡。小杜要真是对老板娘有感情,而老板娘又确实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刺青。小杜就算不据实相告,也可以制造机会把刺青图案描绘下来。但凡有一点情义,绝不至于要了老板娘的命!” 杜汉钟点点头:“我最初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可等我亲眼看到那幅刺青的时候,就不这么想了。” 我猛一激灵:“你看过那刺青?” 杜汉钟又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抛给了我。 我一接住信封,心里就没来由的一咯噔。 里头是照片! 忙不迭打开信封,果然,里面是两张打印出的彩色照片。 杜汉钟抬眼看着我:“你现在还认为,小杜做错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阵,才使劲在脸上抹了两把,瞪眼看着他道: “错了!那姓杜的,就他妈是个畜生!” 杜汉钟皱眉:“你不觉得你太武断了?” 我想要把照片甩到他脸上,但还是强忍住了,拿着照片的手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眼睛也直冒火: “不管老板娘是什么来历,她对小杜是真心的。也许她是受了欺骗,可她摆明不知道身上有这么一幅刺青!就算这刺青的图案再不一般,就算……就算……她人都死了!小杜也不应该剥她的皮!” 第八章 徐某人 照片像是新近拍的,像素相当高。虽然只是局部,但可以清楚的看到皮肤的纹理,也就能够肯定,那是刺青的一部分。 然而,我对人体的结构实在太熟悉了,虽然照片只是拍摄局部,我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处绝不能够平展的部位。如果要将人这个部位的皮肤完全摊平,就只能是将皮剥下来! 听了杜汉钟的‘故事’,再看到照片,我轻易就想象到了照片所拍事物的来源,同时也想到了故事中老板娘的下场。 杜汉钟皱了皱眉:“年轻人,遇事别这么冲动。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时间,距离现在太久远了,不管做这事的人是对是错,都早已作古。你意气用事又有什么用?” 杜汉钟无疑是很能切入重点的,我本来怒火中烧,听了这话,下意识平定了不少。 杜汉钟指了指我手中的照片,“要知道在当时,别说多数人都没见过照相机,就算是有相机,以当时的像素,也绝不能够清晰的记录刺青的细致。图案刺在皮肉里,想要描画拓印,也是不能够的。所以,我并不认为他们把老板娘的皮剥下来有什么不对。” “放屁!”我捏紧了照片。 杜汉钟摆了摆手,“你不理解,我不怪你。等你仔细看过这两张照片,或许就明白什么叫迫不得已了。” 不等我再开口,他蓦地抬高了声音:“这图案并非用类似鸽子、飞龙的血刺上去的,想要刺青显现,除了用朱砂,别无他法。” 我本来还在气头上,闻言立刻想到一处不合逻辑的地方,“要照你说的,就算把人皮剥下来,不是也无法保存这图案?” 我边说,边再度观看照片,然而只一眼,便被惊得呆了。 杜汉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终于知道这刺青的重要性了?” 我盯着照片失神了片刻,才勉强回过些神,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杜汉钟说:“这虽然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我问:“照片是新拍的,也就是说,人皮现在你的手上?” “是!”杜汉钟点头,却说:“这正是我这次找你来的目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杜汉钟像是想了想,说:“有些事还真是不能一下子说清楚,这样吧,你还是听我把故事讲完吧。” …… 小杜本来就只是个穷苦的小学徒,但到了后来,却像是变了个人,变得狠辣决断,变得心机深重,那实在是因为,他生命当中出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人。 小杜和那人的相识极其偶然,也极其巧合,巧到就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般。 大约是在纸扎铺掌柜决定对小杜痛下杀手的一年前,那次,小杜受掌柜的指派,去城外给一户人家送订好的纸扎。 那年月,交通相当不便,掌柜的吝啬,说事主家还在守灵,也不着急派用场,用不着雇车,只让小杜拉车送去。 小杜拉着板车,赶了大半天的路,哪知刚一出城,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雨来的毫无征兆,又急又猛,没等小杜盖油布,一车的纸人纸马就被冲淋烂了。 小杜当时可吓坏了,损毁了这批货,那就等同是要了他的命,回去是会被掌柜的活活打死的。 他虽然心里惶急,但雨下得更急。无奈,只能就近找了间破庙避雨。 小杜本来就只想避雨,哪知道一进庙门,就看见破损的神台上,居然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要以小杜平常的为人,绝不至于起贪念,但这庙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周围也没人家,庙里空无一人,这包袱是哪来的? 小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打开包袱看看。一是好奇这包袱的来历,再就是寻思着先看看包袱里有什么东西,若是等下有人来认领,也好有个对峙。 包袱才打开一半,小杜就惊呆了。 那居然是一整包的钱和金银首饰! 正当小杜发呆的时候,后腰猛然传来一阵刺痛,跟着就听一个声音在耳边狞笑道:“金子银子晃眼吗?” 小杜本来就有些心虚,这时感觉出后腰被尖锐的事物顶住,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头都不敢回,哆哆嗦嗦问道:“这东西是你的?” 回应他的是一阵冷笑,笑声中,小杜就觉得顶在腰间的东西猛地向后一撤。 小杜虽然才学徒一年,但怎么也算是混街面的,再加上脑子本就灵活,立时就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小杜心想:完了,完了,这是要我的命啊。也罢,反正货物毁了,回去多半也会被掌柜的打死,早晚都是死,不如来个痛快的。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可刚一闭眼,就听身后“噗通”一声。 小杜猛一激灵,睁开眼偷眼往后一看,只见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倒在地上,那人两眼紧闭,手里还攥着一根磨尖了的铁条。 小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人多半不是什么好来路,刚才必定是想结果自己的性命。只是对方受了重伤,没等下得了手,就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要说还是人性本善,虽然对方无缘无故想要自己的命,可小杜见这人年岁和自己不相上下,又伤得惨重,也就只把他手中的铁条夺了,没有伺机报复。 过了一阵,那人醒转过来,强撑着坐起身,盯着小杜看了一会儿,嘿嘿一笑: “你心眼倒是不坏,没趁机要我的命,拿了银钱逃走。” 小杜说:“银钱不是我的,我就不会拿。我就问你,咱俩无冤无仇,你刚才为何想要害我?” 那人又是一阵怪笑,说出的话,却让小杜内心一阵发悸: “我把包袱摆在那儿,本来是想当做钓饵,设计追杀我的人。我知道你是来避雨的,可怪就怪你年纪、身材,都和我差不多。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只要杀了你,再把你的脸划花,换上我的衣服。等追我的人来了,就会误认为你是我。到那时,我徐某人自然就可以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了。” 第九章 拆白 小杜听的直流冷汗,万幸刚才这个‘徐某人’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要不然,自己就成了他的‘替死鬼’了! 惊悚过后便是愤怒。 徐某人现在完全处于劣势,见小杜咬牙切齿,却没有丝毫惊慌,反倒坐在地上打了个哈哈,气定神闲的对小杜说: “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杀了我,这包袱里的东西,就是你的了;二是帮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小杜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 徐某人嘿嘿一笑:“听没听说过拆白党?” 拆白党,是旧时江浙沪一带的俚语称呼,就是赤膊党,是青年混混拉帮结派组成的诈骗团伙。和古道相传的地八仙不同,拆白党专门以色`相骗吃骗喝,骗财骗色,行骗对象多为女子。 另有一种说法,因为拆白党的成员多为年轻俊秀的少年,平日惯用女人用的水粉,将皮肤擦的雪白,故此‘拆白’又指‘擦白’,所以也有人将拆白党称作‘雪花粉党’。 小杜也算是混街面的,对拆白党有所耳闻。他本就聪明,听徐某人自称拆白党,立刻就问: “追杀你的是本主?还是你的同伴?” 徐某人有问必答:“是同伴。他们坏了规矩,对本主用了强,还杀了人。我倒不是反对他们杀人,就是觉得他们太蠢,再和他们厮混,早晚会受连累。所以就给他们来了个卷包会!” 小杜没再说话,径直走到神台前,将那包袱重又包好,回过身,却是将包袱往徐某人怀里一丢,跟着冒雨跑了出去。 徐某人正纳闷,就见他将一辆板车推到门口,车轮一轧门槛,车上的一应事物连带覆盖的油布,全都倾倒在了门内。 徐某人看着那些被淋毁的纸扎,忽然哈哈大笑:“原来你是捞死人钱的!” 小杜边整理纸扎,边冷冷的说:“如果你的同伴没有你伤的严重,我想,不用等雨停,他们就该追来了。” “所以呢?”徐某人饶有兴致的问。 “所以,你要想活命,从现在开始,都得听我的!把衣服脱光,去外面把血冲干净!” 徐某人也不多问,强撑着照做,等到光溜溜走回来,惊讶的发现,小杜对着那堆破烂纸扎,面沉似水,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小杜转头问道:“你是打算以后都不做了,还是要再找一个同伴?” 徐某人一挑眉毛,“这么点钱够干什么的?当然是继续捞下去了。要想继续干,那就得再找一个伙伴。” “你已经找到了。”小杜盯着他道:“下一个目标,也有了。” “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做决定的?”徐某人在选择伙伴上还是相当谨慎的。 小杜指了指一件纸扎。 那是一个穿红挂绿的童子模样,由于摆放的时候是面朝上,所以此刻纸人的胸口被淋烂了一个大窟窿。 透过这个窟窿,赫然就见,纸人内面居然用朱笔画了一道怪异的符箓,和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小杜阴沉着脸说:“这不是普通的纸人,而是福荫童子。” 徐某人眼珠一转,“我走南闯北,倒是也听说过有这么个东西。据说福荫童子,是借活人阳寿,替死鬼增添福荫的,这是真的?” “是真的。这生辰八字是我的。” 小杜淡淡说了一句,随即就开始了动作。 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牙都快咬碎了。 难怪十里八乡都只认掌柜的扎的纸扎呢;难怪自己以前送货,但凡其中有童子纸扎,自己回来后就会或轻或重生一场病。 敢情那天杀的老东西,是拿自己的命做买卖呢! 那些纸扎虽然大部分损毁,但总算还有一些部位没被雨水淋透。 小杜把干爽的裱纸小心翼翼的裁下来,并没有相互补缺,而是让徐某人站好别动,就着他身上未干的雨水,将彩纸粘附在他身上。 徐某人愕然过后,哭笑不得的问: “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你以为这么着就能糊弄过去?你当那帮人都是傻子啊?就算你要把我伪装成纸扎,好歹也他娘的弄个架子啊!” “我是不是说过,一切都听我的?”小杜猛然一瞪眼。 徐某人被他凌厉的眼神所慑,竟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随着小杜有条不紊的动作,只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徐某人身上就多了一件彩纸拼凑的‘衣裳’。 然而小杜的行动虽然不慢,但这会儿雨势渐小,已然能够听到外面传来叫骂吵嚷的声音。 小杜并没有刻意加快速度,而是拣了一片白纸,用力咬破指尖,用血在纸上画出眉眼口鼻,对正徐某人的脸贴了上去。随即又用血快速的在他前额的位置,画了几笔。 “站在这里别动,看我眼色行事!”小杜在徐某人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 话音刚落,门口的推车就被人一脚踢开,随即三个男人走了进来。 小杜把一样东西往徐某人手里一塞,随即急着退后。 这三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最小的和小杜差不多,虽然浑身湿透,却都溜光水滑,不失俊美。 三个青年模样是不错,但一个个手里都拿着刀子棍棒,显得凶神恶煞。 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青年,头上胡乱裹着一圈带血的白布,进门就快速的转动眼珠扫视一遍,目光落到小杜身上,阴冷的问道:“跑腿送货的?” 小杜急忙点头。 青年又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和你边上边下,受了伤的男人?” 小杜又点了点头,“刚走。” “刚走?”三人的目光齐聚到他身上。 “嗯,刚走。”小杜使劲抹了一把脸,似乎才看到地上有个包袱,用脚把包袱向前一踢,“我进来的时候,这包袱摆在神台上。我见没人,就想看看里头有什么。等失主来寻,好作确认。可包袱还没打开,就被人用磨尖的铁条顶住了。 我以为我死定了,哪知道那人受了重伤,没等动手,就晕死了过去。等他醒来,他亲口告诉我,他本来是想设计追杀他的人,但是看到我和他身形差不多,临时改了主意。想划花我的脸,做他的替死鬼。” 三个青年相互对望一眼,年龄最小的那个点点头,“不错,是他徐某人的风格。然后呢?” 小杜咽了口唾沫,“他没能力明着弄死我,就给我两条路让我选,一是杀了他,拿他的包袱;二是送他离开。我选了第三,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 为首的青年点点头,垂眼看着地上的包袱,露出一抹笑意,手中的刀却是一翻个,缓缓向小杜走了过来…… 第十章 奇图 青年眼盯着小杜,一步步逼近。 小杜没有再后退,只紧咬着嘴唇,和他对视。 青年走到离小杜不到三步的位置,忽然一猫腰,将地上的包袱拣了起来,在手里抛了抛,笑着对小杜说: “哈,你胆子倒是不小嘛。不过倒是不难理解。你的货全都毁了,估摸着你要是回去,应该会不好受吧?” 青年向徐某人看了一眼,笑得更欢畅:“怎么着,你胡乱拼凑这么个玩意儿,还想蒙混过事主?” 小杜使劲揉了揉鼻子,麻木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如果你们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想要杀人灭口,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青年瘪着嘴摇了摇头,忽然问:“有吃的吗?” “有,不过不多,也不好吃。”小杜走到一边,拿起自己的包袱,掏出两角干巴巴的烙饼。 青年也不嫌弃,接过烙饼咬了一口,将另外一角丢给另外一人,“赶了这么久的路,都累了,他徐某人被老幺砍那两刀,走不远的,先歇歇。” 说着,又向身后的徐某人看了看,转过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边吃烙饼边面带笑意的对小杜说: “没了这批货,你回去就不能交代。吃了你的饼,那我就还你一碗饭吧。愿不愿意吃,就看你了。” 见‘老大’坐了,另外两个青年也挨边坐了下来,最小的那个坐下前,甚至还伸手戳了戳徐某人,“嘿嘿,这纸人弄的也太丑了,烧给死要饭的,人都未必肯领情。” 为首的青年横了他一眼,“别人靠手艺吃饭,不低贱。” 随即又对小杜说:“你应该听说过拆白党吧?没错,我们,还有他徐某人,都是捞偏门饭的。他徐某人不地道,想要独吞,但他一定吃不下。这样,我们从来都是四人合作,短一个人,干活也不利落。我看你底子不错,又是走投无路,如果你愿意,那就跟我干吧。” 小杜咽了口唾沫,似是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 “我知道拆白党是干什么的,也知道我早晚是死,不如拼一拼。只不过,我不想和你们搭伙。” “哈,怎么着?就凭你,还想单干?”年龄最小的青年嘲讽的看着他道。 小杜离他最近,摇摇头,上前一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却去搭另一人的肩膀。 那人眉头一皱,抖动肩膀想要避开,不料小杜却一把掐住了他的后脖颈,“我想我的新伙伴,要比你们机灵。” 为首的青年也算是心思剔透,可哪能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 待到发觉不对,想要起身,却是更没想到,身后那个丑怪的‘纸人’,竟突然动了! 不等小杜话音落定,纸人的手腕陡然一翻,为首的青年只伸直了一条腿,就猛然浑身一震,抬手捂着脖子,瞪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纸人’动若脱兔,不等另外两人挣脱小杜的掌握,手中的铁条立时又穿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徐某人已是强弩之末,突然爆发这两下,整个人便瘫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剩下的一个青年,年纪和小杜相当,却整日涂脂抹粉,干的尽是勾引女子的勾当,又哪是小杜的对手。 事后,徐某人心有余悸的问小杜,他只是身上胡乱糊了碎纸,怎么就能令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真的纸人? 小杜笑笑说:“我家掌柜的手艺不一般,就是喜欢边喝酒边干活。我是个学徒,有机会偷师,还不多学点?那福荫童子的符箓,和对你施展的圆光术,我都是偷偷见过的。” 徐某人点点头,“怪不得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小杜又再笑笑:“还能怎么打算,等雨停了,先去买些裱纸,把这次的买卖对付过去。然后,回去照看铺子呗。” “你还想回去?” “嘿嘿,当然了。自己的买卖,赚多少,还不都是咱们的?你先拿了这包袱里的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等养好了伤,就来紫竹巷的纸扎铺来找我。呵,正好,既然做了拆白党,那这段时间,我就好好替掌柜的照顾照顾老板娘。” …… 那次以后,徐某人隐匿起来养伤,小杜则仍旧回纸扎铺做学徒。 虽然知道每次掌柜的替人扎‘童子’,都是在害自己,小杜却是不动声色,只在送货时,偷偷改了内藏的生辰八字。 就这样过了一年,眼看时机成熟,他和徐某人正准备有所行动,没想到行动当天却意外的遇上了凌风道人。 凌风道人本是好心救人于危难,却没想到小杜另有计划,而自己则成了送上门的‘配料’。 那时正值时局动荡混乱,即便没有凌风出现,也多半不会有人过于追究结果。 凌风道人后来是否脱困不得而知,就只说小杜与老板娘私`奔,本就只是为了图财。哪曾想一时见色起意,又为了防患未然,小杜将事先准备的蒙汗药,和凌风道人给的药粉同时混在饮水中给老板娘喂服,却意外发现,老板娘的身上暗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老板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浑不自知,是真的对小杜死心塌地。殊不知自己能够活命,是因为自身也不知从何而来的隐藏刺青。 小杜试过给她喂酒,也试过在她醉酒后,用配制的药物替她擦洗全身,最后却发现,只能喂她服用朱砂,才能令刺青显露。 无奈,小杜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只能是以灌酒的同时喂服朱砂的方式,查看刺青图案。 但是那图案复杂之至,蕴含的奥秘似无穷无尽。眼看老板娘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小杜知道她再支撑不了多久,就和徐某人商议,怎样才能将图案完整的保留下来。 事实是,正因为小杜心机深,才懂得把秘密和同伴分享。 刺青的事,徐某人是知道的,也不只一次在老板娘昏迷后,和小杜一同观看那图案。 他和小杜一样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两人这时已经通过刺青图案,各自学到了一些奇门异术,早就不屑于再去‘拆白’。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得出一个结果。 老板娘身上的图案,之所以只能用朱砂才会显露,那是因为,刺绣图案所用的,并非是普通的染料,而是用的鬼血! 想要完整的保留图案,就只能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喂服特制的符药,将整张人皮剥下来! 第十一章 不敢吃螃蟹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杜汉钟显然摸透了我的性格,不等我开口,就说: “照片你看过了,应该能想到,故事当中的‘徐某人’,和你的关系非同一般。” “不好意思,你的故事实在很让人恶心,我对故事的主人公提不起任何兴趣。你就直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是真快要吐了,杜汉钟的述说,十分的简洁,几乎没有任何的修饰,偏偏‘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栩栩如生,随着他的讲述,就好像矗立在我眼前一样。 拆白党,实际上就是骗财骗色的小白脸、吃软饭的,小杜和徐某人比起破庙中被灭口的三个家伙,算是拆白党中的佼佼者了。但对这二人后来的种种行径,我是绝对不可能苟同的。 杜汉钟叹了口气,“其实你已经想到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了,只是人往往都更愿意自欺欺人。既然这样,我就明说了吧。那幅图案的内容,比起清明上河图还要复杂。其中不仅记载了许多奇门异术,更有诸多的预言。 小杜和老板娘相处的一年之中,渐渐发现,当中许多的预言,竟然都成为了现实。那个时候,他开始觉得不安。他和徐某人都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所以他们决定,分别收藏人皮的一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窥探对方那一半。这样做就是怕洞悉太多天机,反受其累。 我说过,小杜是我的一位先辈,他的人皮图案,传到我手上,已经有了残缺。我就是通过那图案上的预言提示,找到了徐某人的后人,也就是你的祖父,徐天从。顺便提一句,我们也是根据那幅画的提示,才找到老三的。 我知道另一半人皮在你祖父手上,但一直都遵循先辈的约定,没有彼此觊觎过对方的那一半。不过现在不同了,你看到了,我变成了废人,但我还不想死。更主要的是,我还不能死。或许找到另外半张人皮,才能够令我康复。” 我说:“那你找错人了。” 杜汉钟说:“我知道,人皮现在还不在你手上。不过,二弟就只有你这一个孙子,他一定会把人皮交给你。只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时候,把东西交到你手上。 就当是我们之间立个协议吧,等你得到那半张人皮,就把治好我生魂的法子交给我。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一年之内,但凡我鬼山辖制之下的人鬼,绝不会再生事端。 还有,下周一,我把萧静交给你。除此之外,我会隔一段时间,把我手上的人皮拍成照片传递给你。你先不用急着拒绝,把这两张照片带回去,先仔细看看。” 杜汉钟打了个哈欠,用食指轻轻刮着鼻梁,似乎是又想了想,接着说道: “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但是赵奇那头,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我必须得告诉你,在三义园那趟之前,他不光争取到了章萍那样的邪鬼作为帮凶,而且,还从我这里带走了一个通晓算术的高手。章萍我交给你了,那个高手,你不得不防。因为有他在,赵奇很可能随时随地知道你在干什么。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人老了,精神头不济……你回去吧。” 我没再多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原路回到上面。相同的房间,才一出门,回头再看,里头纸扎的事物,又都变得无比真实。杜汉钟仍是躺在摇椅里,闭着眼睛,神态威严中带着惬意。 …… 和杜汉钟的第一次正面接洽,可以说十分的‘平静’,然而他传递的讯息却让我感觉呼吸都困难。 心乱如麻的回到城河街,还没下车,隔着车窗看到窦大宝店门口站着的一个身影,不由的太阳穴又一阵胀痛。 “嗡……嗡……” 看到手机屏幕上备注的来电人,我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还他妈没完了’。 拧着眉毛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林彤的声音: “小师弟,你现在家里吗?” “刚到家,什么事?”我心说,难不成魇婆这么快就出状况了? 林彤却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就我和我爱人两个啊,怎么了?” “不止吧?” 我眉头拧的更紧:“姐,我现在头疼的厉害,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行,那我就直说了。这趟出门,不光是我,另一个林彤也是疲惫的很,所以昨个晚上我俩都是真睡死了。我早上乘车回来,在车上又睡过去了,结果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我稍稍坐直了身子。 在我的印象中,林彤表达能力一向都很强,她现在前言不接后语,反倒让我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林彤说:“可能我说的有点乱,事实上我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说吧,我人在车上睡觉,感觉就像是梦游一样,去到一个地方,见到了好几个怪里怪气的人……” 听林彤勉强把话说完,我肚子已经快被倒吸进来的凉气撑炸了。 林彤最后带着揶揄的口气说:“小师弟,我没想过你的业余生活这么丰富多彩,居然连孩子都有了。关键是,我头一回到你家‘做客’,你就害得我连螃蟹都不敢吃了。” 挂了电话,我又在车上愣了好一阵,刚回过神想要下车,一转脸,就见贴着防爆膜的车窗外头,贴着一张人脸。 “啪!” 我在玻璃上用力一拍,跟着推开车门跳下车。 癞痢头退到一旁,满脸感激的冲我点点头: “大宝兄弟已经把事都跟我说了,我也已经见过我老娘,她终于能得偿心愿了。” “那就好……”我刚说了一句,陡地反应过来,“你见过你老娘了?” “是啊。”癞痢头也醒过神来,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的小声对我说:“我也是才发现,我在意一个人,或者是有求于人的时候,相语才会管用。我老娘还没过头七,我……我是用相语,见到了她的……” 我总算听明白了些,也顾不上感慨相语之术的玄妙,就只点头,“那就行,事办好了就行。” 我说着就想回家,癞痢头却一把拉住我,支支吾吾的说: “兄弟,我……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我老娘的心愿了了,但她老人家的墓地还没有购置。还有……她还是想在临走前,和小妹见一面。” 我往对岸看了一眼,说:“你要觉得对面合适,就去找大宝,购置墓地的事,他能帮你。要见杨倩……我要是没记错,明天是老太太的头七吧?明天晚上,我让你们见一面。” 话说明白,癞痢头没去找窦大宝,而是还跟着我往家走。 我再也耐不住性子了,刚要呛他两句,他忽然拉住我说: “兄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老娘知道是你帮她达成心愿,就跟我说了一些事,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你,报答你的大恩。你听我说,这件事很重要,是关乎到兄弟你的婚姻大事!” 第十二章 二楼战场 癞痢头不光不会说话,缠人的本事更是一流,拉拉扯扯间,眼看到了自家门口,我也是被磨的没脾气了,只好让他进去坐。 我先是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去楼上把徐洁抱了下来,再唤来肉松,把早上剩下打包的两个肉包子喂给这单身狗。 我是存心晾着癞痢头,心说什么特么的婚姻大事,你就是再浑不懂事,总不能当着我女人的面说三道四。 哪知道我还是小看了这杨癞子,刚喂肉松吃了一个包子,他居然就神色凝重的盯着徐洁说: “不对啊,看姑娘你的面相,应该是少年夭折才对……” “你闭嘴!”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冷脸看着他说:“杨大哥,我感念你救命大恩,但那不代表你能口没遮拦。有些事看破不能说破,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癞痢头嘴不好,脾气却是不坏,旁人被我这一说,除了立马离开,否则绝难下得了台。他也显得十分尴尬,却是坐在那里,一手捧着水杯,一手不住的挠着癞头。 见他一副窘样,又是一把年纪,我是真提不起气,挥了挥手,走到柜台后,一屁`股歪在藤椅里。 徐洁抱歉的冲癞痢头点点头,幽怨的白了我一眼,“你也知道这位杨大哥是你的救命恩人,就不能好好跟人说话?知道你累,可脾气该收的时候,就得收一收。” 说着,摇着轮椅过来,替我沏了杯茶,放下暖壶,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一小袋软糖,又抓了一把杂伴儿的水果糖兜在身前。 “我帮你!”癞痢头忙放下水杯。 徐洁笑着摇头,“不用了,杨大哥你坐吧,我习惯了。” 我也对癞痢头说:“行了,我们两口子命都不咋地,但这一路走过来,都能照顾自己。” 见徐洁转动轮椅到角落的龛位边,小声念叨着把糖果放在大背头泥娃娃面前,想到林彤在电话里说的,我心里猛然一动。 哪知才刚一走神,眼前一恍惚,就见龛位前头竟然多出一个人! 见这人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眉眼间却带着明显的幼稚和顽皮,以及些许贪婪,我哪还不明白,这是小草头仙现身了。 我越来越发现,这家伙简直就和无宝不落的静海和尚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财迷’。要没有宝贝,他可是不会轻易出现的。 这个当口,他怎么忽然冒出来了? 别说五宝伞之类都存放在驿站里,就是家里还有什么特殊的物件,那特么可是自己家的,难道这小子还有吃窝边草的毛病? 我越发觉得奇怪,小草头仙却是冲我一笑,回过头对着大背头泥娃娃,做了个潜入的手势。 下一秒钟,他又做了个相似的动作,随着这动作,竟蓦地消失了踪影。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徐洁叫了我一声,回过头,却猛然发现,徐洁和癞痢头竟不知何时,也都不见了! 我感觉不对,难道说,就我分神这一会儿,癞痢头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终究是惹恼了徐洁,被她给扔到河里去了? 徐洁再怎么都是金刚尸,就算坐轮椅,把个癞痢头给丢出三五十里地想来也就是废点轮椅吧。 隔着窗户向外看看,外头和往常一样,连个鸟都看不着。 天冷,门还关着。 退一万步说,徐洁的脾气可是比我好多了,明知道癞痢头救过我的命,就算发火,也不应该走极端啊。 要说时至今日,我谁都不怵,就只怵杜汉钟这鬼山大佬。 我才和他见过面,虽然没有当时答应,但以杜老板的枭雄气概,应该不能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他不戗我的逆鳞,我还真就不担心徐洁会有什么危险。 相比起来,我倒是更担心癞痢头的处境。 我正胡琢磨,楼上突然传来“咣当”一声闷响。 我心里一动,迈步就往后边走,走出两步,才蓦地想起,肉松这单身狗貌似也不见了。 这一来就更怪异了,徐洁总不能一手抱着狗,一手拖着癞痢头出去吧?那她哪来的手转轮椅啊? 楼上又是‘咣’一声响,这次我倒没急着上楼,而是几步来到大门口,想要打开`房门。 哪知道门明明没有锁死,却怎么都拉不开。 我直觉的不对劲,赶忙还是跑上了楼。 才刚踏上二楼,隔着敞开的房门看到卧房里的情形,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即使腿脚不便,徐洁也总是把楼上楼下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可这会儿看去,卧房里五斗柜翻了,床也掉个儿了,大衣柜翻倒,正压在床`上…… 这特么哪儿还是人住的地方,简直是刚打完第三次世界大战啊! “什么情况?” 我压着嗓子自问了一句,猛然又想起了林彤在电话里说的那番怪话。 她先是问我家有几口人,又问我家是什么样…… “我靠!” 我一个箭步冲到卧房门口,满眼狼藉,不见人影。 我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没感应到任何异常,一咬牙,一跺脚,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你们两个小鬼,给老子出来!” 吼声刚落,五斗柜猛地往边上一翻,一个高矮刚超过我膝弯没多少的小女孩儿惶然的站了起来。 “阴月……果然是你们两个在搞鬼!” 看这小妮子面无表情,眼中却有着些许惊恐,我愣是发不起火,“还有一个呢?茶茶!出来!” “嘘……” 阴月赶忙把一根小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别…别…别吵。我们在……抓逃犯。” 小丫头边小声说,边用另一只小手指了指侧翻的大衣柜。 “抓逃犯?” 兴许是这段时间脑子绷的太紧,又或是阴月这小鬼秀美可人的长相,起到了镇定剂的作用。我没再大吼大叫,而是小心的蹲下`身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结果就看到,大衣柜和床似乎是同时翻倒的,两相抵在一起,在床下搭出一个不大的空隙。 从我的角度看,就只看到一个小屁`股撅在那里,正对着我不时的扭来扭去。 我从后头看了半晌,瞄向阴月,小家伙又‘嘘’我。 我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恶作剧心起,就想不管不顾,出其不意把另一个小的从床下拽出来。 可还没伸手,随着一阵巨响,衣柜和床竟被突然站起的小鬼顶了起来。 “我抓到逃犯了!哈哈哈哈……” 一个侧脸同样秀美的像瓷娃娃似的小女孩儿,杵在那里,对着阴月哈哈大笑。 第十三章 怪虫 顶翻床和柜子蹿起来的,正是茶茶。眼见两个小家伙把屋子折腾的一片狼藉,我不光没生气,反倒有一种相当奇异古怪的感觉。 我想起了林彤在电话里说的话,她说,她在公交车上睡着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一些事。那种情形很奇怪,就好像是在梦游,又像是在七河口一样,时间上变得错位。 我替她总结了一下,她的意思,大体就是在夜里,到过我的家里,而且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和古怪的人。 事实上,那个时候,林彤本人在车上睡觉,意识被我带到了阴阳驿站里,由始至终也没有醒过来。 林彤这段时间虽然跟我走的近些,但总是不凑巧,她从来都没到我家来过。 没来过,自然也就不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样。 她之所以会有那种特殊的体验,就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当她人和意识都在睡眠中的时候,另一个林彤,也就是魇婆并没有完全休眠。最起码,是魇婆的一部分意识,在那个时间段游离到了我的家里,看到了当时家中的情形。等事后林彤乘车时再度睡着,两人的意识进行了一次对接,所以林彤就有了那段形容不清的记忆。 要这么说起来,家里头还真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茶茶站起身后,对着角落的小阴月,嘎嘎笑得欢畅。但很快,阴月就转动黑葡萄似的眼珠,向她使了个眼色。 茶茶明显一哆嗦,缓缓转过身,看着我,瘪了瘪小嘴,完全是调皮的小孩儿,被大人逮了现行的模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对着两个小家伙,我也实在不想多动脑子,斜睨着茶茶问:“好玩儿吗?” 茶茶刚才的确有点被吓到了,不过这小鬼机灵的很,和我早混熟了,听我问,咧嘴一笑:“没撒(啥)好玩的。”说着把两只手都藏到了身后。 “手里拿的是什么?”我忍着笑问。 “没撒……” “哟,居然还学会撒谎了?” 我多少有点不大高兴,再怎么说,小孩儿也不该说瞎话,而且是当着我这个‘家长’的面。 茶茶和阴月同时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茶茶抬起头,怯怯的说: “我们在这里玩,不会影响到你和姐姐的。” “我知道。”关于这点,我刚才就大致有些想明白了。 癞痢头不会不告而别,徐洁和肉松更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更主要的是,房间里虽然乱七八糟,但看上去,绝不是才弄成这样的,而是好像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很久了。 我虽然时常在外,但可以肯定,徐洁是不会把家弄成这样,也不会允许别人把家弄乱。 我记得,我是先看见了小草头仙,然后徐洁等人就不见了,貌似那时起,这个‘家’给我的感觉也有点不一样了。 茶茶和阴月,一个是灵鬼,一个是心傀,都是不属于阳世的存在。她们虽然不是人,但也绝不会只局限在那么丁点大的泥娃娃里活动。 看来我是受小草头仙的指引,不知不觉间,进入‘另一个世界’了。不过这个‘世界’不像我以往去过的暗藏凶险,而是独属于两个小家伙的‘家’! 看来魇婆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居然能踏足两个小鬼的私人领地…… 我心里想着,手底下也没闲着,边把大衣柜扶正,边语重心长的对两个小家伙说: “自己的家当然要收拾的干净整洁一点,那样住起来才舒服嘛。我平常是没空照顾你们,可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总看过我老婆是怎么收拾屋子的吧?” “知……知道了。”阴月在背后小声回答道。 茶茶却是咯咯一笑,“我等下会收拾的。” 我白了二人一眼,还是把大件的家具归置利落,随即面向茶茶问: “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家伙居然又紧张起来,嘴角歪了歪,“没……” 看茶茶的反应,我有点发愣。这个牵扯嘴角的小动作,怎么和徐洁一样? 回头一想,也就琢磨过来了。小孩儿总是会不知不觉模仿身边的人,茶茶来这里最久,估计平常没少窥视徐洁的一举一动,也就难怪连徐洁的小习惯都学上了。 茶茶倒是也没继续嘴硬,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又提了提嘴角,讪讪的说: “我们刚才四(是)在抓逃犯。” “什么逃犯?拿来给我看看?”我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茶茶回过头,和阴月对望了一眼,见阴月犹豫着点了点头,才又回过头,却是郑重其事的对我说: “这个逃犯,四我们抓回来的,你可不能把它带走。”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还真想不出,你们俩小鬼手上有什么是我稀罕的。 我点点头,伸出手:“我就只看看逃犯是谁,长什么样。” 这样说的时候,我只觉啼笑皆非。这俩小家伙也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玩的这么不亦乐乎,真要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布娃娃之类,那倒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茶茶无疑还是很信任我的,只是又稍稍迟疑了一下,就把一只小手从背后伸出来,将手上的东西放进了我的手心。 我本来只看着她的小脸憋笑,忽然感觉手掌的触感不对劲,急着低头一看,差点没吓得一个跟头栽出去。 小家伙放在我手里的,竟是一只硕大的虫子! 这虫子菱形的躯干差不多就有茶茶的巴掌大小,浑身长满了细密的暗红色刚毛。数对步足和前端一对偌大的螯肢都盘缩在一起,让人难以想象,这要是全都伸展开了,这虫子得多么的巨大。 “我去!” 我本来不想在两个小鬼面前丢丑,但看清怪虫的模样,还是本能的一声怪叫,抖手把虫子甩了出去。 茶茶和阴月齐声大叫,同时想要去接。 哪知道那怪虫身在半空,躯干前端,突然闪现出几个赤红色,像是眼睛一样的光珠;同时飞快的展开所有肢节步足,竟在空中不着力的情况下,去而复返,迎面向我飞扑过来! 我即便胆子再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天外,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挡。 哪知那虫子体型虽大,动作却丝毫不迟缓,竟一下攀附到我手背上,不等我再反应,已经顺着我一条胳膊,游蹿到了我眼巴前! 第十四章 贼和尚 我看的更加分明,这大虫子外形酷似变异的红毛大蜘蛛,却生了七对步足,和前端一对螯肢。 更诡异的是,在它的躯体前端,竟然长着七个排列呈尖锥状的红色圆眼! “师姐,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说不再吃螃蟹了!” 我暗暗悲呼一声,想要收回手拍打,不料这时怪虫的七个眼睛,竟同时诡异的冲我一起眨了一下。 那感觉就像是七个红色的小灯泡在我眼巴前一闪,我就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天旋地转间,不由自主的仰面摔向地面。 “砰!” 我听到自己重重落地的声音,但同时,就像是跌落地狱般,感觉周围一片死寂。 但也正是这种死一般的沉寂,让我的大脑恢复了清明。 一瞬间,这段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画面,像是过电影般在我脑子里飞快的掠过。然而,回忆这些画面,和曾经面对的各个人,我从最开始的惊慌,逐渐转为愤怒,继而疲惫不堪,最终竟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我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淡笑一声喃喃道: “怎么着不是活着啊,都经历这么多了,我还怕什么……” “唉,徐老板,看来你是真的累了。”一个声音幽幽道。 听到这个声音,我浑身猛一激灵,瞪圆眼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四周白茫茫一片虚无,就只见,一个老和尚正在不远处,面对我盘膝而坐。 老和尚眼帘下垂,佛印拿捏的极为正统,偏偏身上穿的却非佛衣袈裟,而是一袭格格不入的皮衣皮裤,脚上更是套了一双大皮靴子! “静海!”我失声道。 老和尚并没有睁眼,而是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爷我悲天悯人,终究是看不得你在茫茫苦海中浮沉,所以,咱家又回来了。” 乍见静海和尚,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甚至是想,难不成我已经被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可怕怪虫给干掉了?而且是魂飞魄散,所以才能见到这流`氓和尚? 但是听老和尚一开口,再回想之前发生的一些事,隐约间就想到些眉目。 我感觉自身没什么异状,也不起身,就这么一只手撑着坐在地上,直眼看着静海,半晌,终于忍不住笑道: “大师,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徐老板,我这趟回来,就只是来渡你啊……” “别假模假式了!”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指着他鼻子笑骂: “你个流`氓和尚,那次在瞎子家的时候就说要挖什么地精,又说地精跑了……敢情那回你是已经得手了啊!你说过,地精对于降头师来说,是不世出的圣物。我当时还真以为,我们莽撞错漏了,原来大师您棋高一着,已经暗中把它给收纳了!” 静海仍未睁眼,却是摇头:“非也非也,当初在刘施主家,发掘那七星映月局的时候,我也以为和地精失之交臂……” 他忽然睁开眼,神色复杂道:“可咱家千算万算,又算错了一件事!你当时去那里,可是带着那泥娃娃、带着那俩小祖宗呢!地精乃是地阴孕育的圣物,最惧万物杂念,若是凡人靠近,当避而不得!可你养的这两个小祖宗,除了玩,就差不离没有七情六欲!她们居然硬是把地精祖爷给捉来了!” 静海像是也还有些疑惑,茫然问道: “可我想不明白,地精被降头师视为圣物不假,可我和这地精祖爷没有任何牵连。我本来该烟消云散,怎么一下子就被祖爷给收摄到这儿了呢?” “还不是你自己种下的因!” 我狠瞪了他一眼,却是忍不住笑:“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给王希真一个古曼童?” 静海一怔,“是有这么回事,可那并非南洋降门的古曼童,而是我在一次机缘巧合下,从一个邪降师那里得到的一对五内相连的鬼童。 那对鬼童本是邪降师用来害人的,我弄死了那邪降师,用降术解了鬼童的邪咒困束,又用佛法洗涤其魂灵……” 他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瞪眼看着我,“难道说,那两个小鬼……” 我摇头,“阴月是我从戴文号沉船带回来的,茶茶才是你所谓的鬼童之一。我是不懂降头,可要是按你说的,茶茶脑子里应该还留存了关于你的记忆。” “是啊!”静海猛地打断我,“咱家对那两个小鬼是真的仁至义尽了,你是不知道,如果当初不是正巧落到我手上,那俩苦命的孩子,只会生不如死,魂飞湮灭对他们来说都算是解脱了!” 静海忽然伸长了脖子,对着我上下观望,片刻后颓然丧气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没长进,怎么就不能带个像样的宝贝来?” “我去,和尚,你现在等于是借助地精福荫重生,没有化魙成烟云地蕴,已经是万幸了,居然还惦记宝贝?” 我着实有些想不通,直了直身子,双手在脸上使劲搓了一把,暗想: 是了,林彤说她来这儿,先是见到两个小丫头片子在追逐嬉闹,对她视而无物;后来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见到一个盘腿打坐,穿着怪异的老和尚…… 魇婆的能力实在不容小觑,连老何这三清正宗也只能观其神形。殊不知她神形在驿站,意识却已经分散到了我家。不光闯入了茶茶和阴月的‘地界’,还更深入的接触到了静海的意识! 我刚把手放下,蓦地就见,静海两眼放光的盯着我,激动的声音发颤道:“带我走……” “要不要带你去月球?”我觉得莫名其妙。 静海眼中的光焰却是越发猛烈,似乎都快要冒出火来了,点指我道: “你要是带寻常的宝贝来,我还真就难以脱身。可……可你居然带它来了,它……它可是我的宝贝!” 我见老和尚激动的过了火,下意识顺着他目光一看,顿时也愣了。 老和尚并非直视我,所指的,竟然是我戴在右手拇指上的如意扳指! 第十五章 新杨三句 我问静海:“你确定要走?” 静海哭丧着脸,斜眼朝着一边,眉宇间却又有些留恋,“我是想跟这两个小祖宗一起无忧无虑,过这世外桃源般的清净日子,可这两个娃娃,实在是被你给惯的,她们太无忧无虑、太一根筋、太没脑子了!” “说什么呢?”我有点不忿。 静海摇头,竟是泫然欲泣,“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应该知道我活了多久了?你能想象,我躲在‘螃蟹壳’里,被她们一天到晚,当逃犯追捕是怎样的感受吗?” 螃蟹壳……我忽然想起来,静海此刻应该是身在地精之中,那地精的样子怪异,像是变异的大蜘蛛,又像是多生了六条腿的螃蟹。我怎么记得,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个和尚,因为掺和人家白蛇两口子的事,最后躲到螃蟹肚脐眼儿里不敢出来了呢。 静海猛然起身,“行了,解脱了,带我走,马上!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和这两个倒霉娃娃在一起了!” 我反应过来,赶紧摘下扳指藏到身后,“不行!我刚刚才答应过,我只是看看她们的‘玩意儿’,不会据为己有的!” 静海也是一怔,停下来摊着双手冲我蹦高的哭喊: “我刚才都跟你说清楚了,这扳指是我的,是我当年找人打造,方便用来偷看大内密匝的嘛!你放心吧,我走了,地精祖爷还在啊!我是吸纳了地精祖爷蕴含的日精月华,可它老人家本来就是地阴孕育的嘛!我走了,它还在,就算有些蠢钝,可早晚都会再有修行的嘛。你跟咱家别扭个什么劲啊还?” 见老和尚说到最后,急得都快哭了,我总算也完全反应了过来。 我站起身,迟疑了一下。 不等我开口,静海就抹了把眼睛,挤出一丝笑意:“徐老板,别多想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佛爷我理应再重回苦海沉沦……” “得了吧你,别得便宜还卖乖了!” 这次不等老和尚说完,我就把扳指重又戴在了手上。 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我引以为根据地的家里,居然真的包藏了这么多‘秘密’。 更加没想到,我以为捡来的大便宜…这唯一和我隔行、让我成天爱不释手的如意扳指,原本的打造者,竟然是曾经的九千岁…… “徐兄弟他这是怎么地了?” “嘘,不要打扰他。” 听到两人的对话,我陡地一激灵。眼珠微微转动,就看见徐洁清秀的侧脸。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癞痢头正坐在靠墙的长椅里,瞪眼看着我,神情很是有些担忧的样子。 我暗暗叹了口气,这大哥为人还是不错的,就是一张嘴就得罪人的毛病实在不好。 见我‘醒过来’,徐洁忍不住问:“你刚才怎么了?”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扳指,难耐喜悦,“去见一个老朋友、老前辈了,顺便接他回来。” 徐洁有个好处,就是我不说,她就绝不会追问。 倒是癞痢头按捺不住问我:“兄弟,你这么长时间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难道是出魂了?” 我笑着点点头,“就算是吧。” 这会儿我心情大好,就主动问癞痢头,他想对我说什么。 癞痢头刚要开口,徐洁忽然说: “杨大哥把事都跟我说了,就别再劳烦他复述了,回头我说给你听。” 癞痢头点点头,神色间却还是有点不吐不快的意思。 我担心他又口没遮拦,惹得徐洁不痛快,想了想,对他说: “杨大哥,我听说狮虎山一带,曾经有过一位奇人,绰号叫做杨三句。您也姓杨,不知您和他是……” 不等我说完,癞痢头就猛一拍大`腿:“你说的那是我爷!” 只说这一句,他就不住摇头,眉眼间很是伤感:“说起来真的很惭愧,我记得爷在世的时候,四邻八乡那都把他当成活神仙一样,那时候,我家里还是很风光的。 但也许是爷泄露了太多天机,他一去世,我家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先是家里遭了贼,把老爷子传下来的家底给偷了个一干二净。我老爹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气不过,没多久就翘辫子了。再然后……” 昨晚听泥人李述说往事,我就猜到杨三句可能和癞痢头有牵连,听癞痢头这一说,就更坐实了一些事。 癞痢头问我,怎么会知道他爷的外号,又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泥人李和杨三句之间的事有选择的说了一遍。 见癞痢头听的发怔,我劝说他道: “世上的事,本就有因有果,您家老太爷帮了泥人李,时隔这些年,李家的子孙总算是把这笔账还清了。” 癞痢头忽然摇摇头,“这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但我认为,李家并不欠我们什么。我爷不惜泄露天机,都要帮泥人李,那就说明,那是值得他深交的朋友。朋友有难,如不能够两肋插刀,却只顾明哲保身,那就不叫朋友了。” 我听的心头发热,刚想冲他竖大拇哥,忽见他挠头道: “关键他老李家现在也不好过,不然我上门去找他们,就只把话说一半藏一半,他的子孙要是明事理,就应该接济我一下。" 他这话理儿是不歪,可听在耳朵里,怎么都不太舒服。 我怕他借题发挥,再把话头带跑偏,赶紧说: “杨大哥,要我说,万事皆有因果。就像你说的,既然是你祖辈自愿相助泥人李,那就说明,泥人李值得相交。事实上,泥人李除了保住自己一家,也真算是舍身取义,在七河口游离数十年,最终使那些村民得到了救赎。 先人早已作古,咱且不提。我把这事说给你听,实在是把你当成朋友,想给你提个醒。杨大哥,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可接下来我说的话,要是不中听……” 癞痢头的坏习惯可不止一样,照旧是不听我说完,就猛一摆手:“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见我皱眉,他哈哈一笑,站起身,先给了自己一小巴掌:“我这张臭嘴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可不会说话,不代表我心瞎。我知道,兄弟你是想提醒我言多必失。你是没把我当外人,才会这么劝我。 说真的,这些年我和老娘为了糊口度日,真就越发不留底线了。要不是你提起,我自己个儿都快忘了老爷子有这么个诨号了。嘿嘿,要我说,我爷估摸着也和我一样不怎么会说话,我这破嘴,是家传! 不过姜是老的辣,老头是活明白了,所以逢事只说三句!你放心,我明白兄弟你的心意,从今往后,我就以我爷为榜样,但凡说正事——就、只、三、句!” 第十六章 物是人非 癞痢头走后,我和徐洁两两相望,都有些气结。 我一时感情用事(其实是不想再被癞痢头气着),成全了新一代的‘杨三句’。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真是古人诚不欺我。 癞痢头走之前,真就只说了三句。 他先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徐洁一眼,说:“四段阴缘皆是空,缘尽才知空是空。” 接着转向我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人行万里全看秉性,兄弟你万万勿忘初衷。” 说完这句,他表情忽然纠结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双手抱拳,冲我一躬到底:“最后一句:兄弟,我觉得那大胡子不怎么靠谱,我老娘落葬的事,还是得拜托你了!” 说完直起身扬长而去。 我是真被他气得不行不行的,甚至都怀疑,这孙子是不是太小性了,因为我说话不入他耳,故意报复我? 可我那些‘不入耳’的话,还是真没说出口呢! 但让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人的确是会变的。转变的过程,往往是一个旁人看来还不怎么算是有说服力的契机。 总之,我是没想到,癞痢头会将‘只说三句’奉行的如此彻底,甚至于达到了另一种极致……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徐洁先开口,问我: “这杨大哥可是说了,你有四段阴缘呢,你就不问问我,都是跟谁?” 我随口就说:“啧,你听他瞎白话,你爷们儿就只一段姻缘,就只跟你!” 徐洁白了我一眼,随即正色道:“我还是得把他说的,跟你再说一遍。” 耐着性子听徐洁说完,我眉心都快挤出裂缝了。 我问徐洁:“你没问他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徐洁也是眉头紧蹙:“问了,可这老大哥就是不肯明说。就一直翻来覆去的说,四段缘分都不属于你,就说什么……让你只管往前蹚,蹚到什么份,就是什么份。” “那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这不是存心搅合人家两口子吗?”我越发不忿,就差追出去,把癞痢头逮回来严刑逼供了。 见我快要压不住火,徐洁习惯成自然的放松了口气,却是幽然看着我说: “行了,得过且过吧。就算是普通的两口子,最后也都要有个先后脚的。” 见我抿着嘴不说话,徐洁拉住我的手,柔声道: “又滚轴似的连着忙活这么多天,累了吧。累了,就上楼睡吧。” 我点点头,看着她眉梢眼角,忍不住道:“一起啊?” …… 癞痢头,不,应该说是新一代的杨三句。他老娘,也就是虎婆子的坟地,最终还是选在了城河街对岸的陵园。 落葬的前一晚,也就是虎婆子头七当晚,我从驿站拿出了五宝伞,唤出山灵髦杨倩,让一家三口团聚了一回。 这当中细节不必细说,我也不想细说。 只能是说,一个被拐卖到山村的少女,时隔多年,能够再和亲人‘团聚’,那场面,各种情绪中都夹带着现实的残酷。想必是三清道祖在场,也无法用言语周全的。 转过天虎婆子落葬完,回来的路上,刚迈上连接护城河的那座桥,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白晶打来的。 在我印象中,这美女律师一直都还是非常理性的,但这次刚一连线,白晶就有些气急败坏: “徐祸,你现在哪儿?我不管你在哪儿,你给我过来!马上过来!” 我听她口气不对,冲徐洁使了个眼色,徐洁点点头,招呼窦大宝道:“大宝,帮个忙。” 眼看窦大宝把轮椅调了个方向,倒退着往桥下慢慢滑,我走到一边,对着电话问:“什么事啊?” “你马上过来!我快气死了!我特么快气死了!”白晶竟飙起了脏话。 我算是浪催的,又或是潜意识里自我调节,想要尽快摆脱悲伤气氛,就说:“地址。” …… 大致安排妥当,驱车来到市里,到了白晶说的地点,我多少还是有点发懵。 “哎,兄弟,我觉得吧,这个姓白的小律师……挺好的。” 说这话的是癞痢头,不,是杨三句。 母亲落葬,他无疑是最悲痛的。 再加上昨晚兄妹相见,情绪起伏剧烈,所以我前脚跨上车,他后脚跟上来说要去散散心,我也就没好拒绝。 我说:“杨大哥,你这算是第一句?” 癞痢头咧咧嘴,“不算,我就是觉得,你真要是将错就错,跟她在一块儿,也还真不错……” “你这么说不合适。”我瞪了他一眼,转身下车。 先前之所以发懵,完全是没想到,时隔多日,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故地重游’。 而所谓的故地,不光是我,乃至和我走的最近的窦大宝、以及枕边人徐洁,都绝不陌生。 癞痢头察言观色,似乎也发觉我不对劲,小心翼翼的问我:“我又说错话了?” 我摇头:“话是多余,但主要的不是话。我以前,曾经在这条街上坐过堂,接待过一些客户。” 癞痢头也不知是真遵循了‘三句法则’,还是仍沉浸在悲痛中,就此没再多问,只跟着我,沿着稍显凌乱的小街往里走。 我却是感怀有余,耐不住说:“我第一次见到我爱人,呵,算是第一次吧,就是在后街。我是真没想到,接手31号的,居然是白骨精。” 我说的是事实,听白晶在电话里报出地址以后,到现在我还懵着呢。 直到走到小街中间,看着被改换过的门脸,再看看不怎么起眼的门头标识牌,心里就更觉得奇异了。 后街; 31号; 白晶律师事务所! “有没有搞错,喝的起两千多的酒,在这里开事务所?” 我心里嘀咕着,抬手想去敲门。 手指关节还没挨到改换过的磨砂玻璃门,两扇门就同时被从里边拉开了。 “进来!” 我眼望白晶,很有点不知所措。 我才发现,原来记忆是不牢固的,从来都不是永恒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此间已是物是人非。 癞痢头……杨三句是一直都没开口。 反倒是我,进了大门,忍不住就说:“这儿变化也忒大了,前头是个丧葬铺,现在一下子变成跟大公司的前台似的……” 说话间,钢化玻璃组合的前台后头,一个染了黄头发的女孩儿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您好。” 这本是很普通的礼仪,但女孩儿说完之后,又接着一笑,突兀的说道: “我叫黄鹂!” 第十七章 还债 听黄鹂自我介绍,癞痢头盯着她看了一阵,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紧抿住嘴唇,没有说出口。 我看这个黄鹂,也有点不大对劲。这女孩儿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多岁,除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颇有些灵气,其余怎么看,都和‘漂亮’不沾边。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丑女孩’,乍一看,还就给人一种媚惑众生的感觉。 除了亲自迎接我们,白晶就和正统的大律师一样,也不和前台的黄鹂多说,蹙着眉头就往后走。 我和癞痢头跟在她身后,经过后院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这后街31号,现如今是不是还在初一十五,履行着超度孤魂野鬼的职责? 不光是前头的门厅改了,后边也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 说是老街小巷,除了地理位置,这‘白晶律师事务所’,可以说全都是按照正经写字楼里的办公场所来布设的。 刚跟着白晶进了标识牌为‘主任律师’的办公室(也就是之前老何、窦大宝先后住过的卧房),我就不由一呆。 白晶没回办公桌后头,也没给我们端茶倒水的意思,就只走到角落,转过身,仍旧蹙着眉看着我说: “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这趟和癞痢头过来,大半是想透口气,散散心,闻言微微一皱眉:“你说。” 当初我和孙屠子被拘留,是这‘白骨精’把我们捞出来的,甭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我总还是欠她个情的。 白晶眉头蹙得更紧,但说话一贯的干脆,“我找你,是想让你帮忙验尸。” 说话间,她把脸转向角落里覆盖的一块红蓝白条纹的塑料布。 出于职业敏感,一听到‘验尸’两个字,我神经就猛一紧。 顺着她目光看了看,却又更拧深了眉头,“你应该比我更懂法律流程。” “是,但是情况特殊,我能想到的,就只能是找你帮忙。” 白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刚想再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 “什么事?” 白晶刚问一句,先前那个名叫黄鹂的前台女孩儿,已经探进小半边身子,“白姐,有位姓古的老先生要找你。” 再次见到白晶,她耐心明显比以前差很多,当即就说:“一个月内,我们不接生意。让他去找别人吧。” 话音没落,就听外面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别介,我不是找你打官司,是受人所托,来帮忙的。” 刚听黄鹂说‘姓古的老先生’,我心里就打了个突,再听到这个声音,更是惊讶莫名。 偏过头往外看,正和门外一个身量不高,微微有些秃顶的老头打了个对眼。 我愕然道:“古教授!” 老头冲我挤挤眼,拎着个老式的提包,晃晃悠悠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见过面的老古、古明辉! 老古看到我时,似乎也有点意外,径直走到我面前,眼珠转了转,定下来对着我说: “轩生和岳珊的事,都处理好了。” 他忽然咧嘴一笑,“我来之前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见到你,心里算是落定一些了。” 轩生和岳珊的事我是心里有数,可他后头一句话,我却是没怎么能听明白。 老古也没跟我解释,直接转向白晶,从提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那东西一拿出来,我就是一怔。 那就是个没标签的老酒瓶子,光溜溜直上直下,看上去再普通不过了。 瓶子里头还有小半瓶浅黄色的液体,乍看是真有点埋汰。 甚至是让我一度感觉,那就是从旧时火车上、又或是现代塔吊等设备上捡来的,被腾空了用作排泄用的…… 白晶看到那邋遢的酒瓶,眼睛竟是一亮,一把接过酒瓶,拔开塞子,居然闻也不闻,就要对着瓶口开灌。 “喂!” 我开口的同时,老古也是上前一步,急着对她说: “丫头,别乱来!这酒里头可掺了毒`鼠·强了!” 我更是吓了一跳,白晶明显也听见了,却还是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我心提了起来,就差没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再看白晶,先是拧了拧新柳般的秀眉,跟着咂了咂嘴,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就搭在攥酒瓶的手背上,冲老古微一欠身:“对路!原来老先生您是来还债的。” 老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也冲她抱了抱拳,“老朽古明辉,年轻时欠了黄家的债,这回是受黄家托付,来帮忙的。” 我看着他干瞪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古和白晶虽然都跟岳珊多少有牵连,但貌似两人还真没见过面。 话说回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老古是真个人老成精,见白晶一时没大反应,就扭脸小声问我: “你知道这丫头的底细吧?” 见我点头,立即低声对我说:“当年苏州一行,小邱得了夜盲症,回到老家不久,因为意外香消玉殒。我和师哥当时都对小邱情有独钟,师哥,也就是你师父为人大气,他想得开。我是想不开,就买了老鼠药,兑在这瓶酒里,给小邱上完坟,就想跟她一块儿‘走’。结果是——酒喝了大半瓶,我忽然想吐,当时也是真吐了,吐完就歪在坟前,半醒不醒。那时候,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窝黄鼠狼子……” 老古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胜酒力,还是药性发作,总之他当时什么都明白,就是全身发麻,一动也不能动。 那一大堆黄鼠狼子,少说也得十四五只,最大的跟家养的狗崽子那么大,小的也就比大耗子差不离。 一堆黄鼠狼子爬到他身上,就在那儿捂着他,整整捂了一夜。 到后来,许是被大黄鼠狼压到胸口肚腹,他忍不住吐了。几个小黄狼子把他的呕吐物给吞吃了,然后都死了。 老古本人却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在被人发现后,将他送到医院,那时候,他才开始犯迷糊。 他隐约记得,大概是在医院躺到第三天的时候,那天夜里,他忽然觉得胸闷,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胸口似的。 睁眼一看,胸前竟然站着一只头顶毛都白了的大黄鼠狼子! 第十八章 换命 老古说到这里,接下来就有些含糊。 就说,他那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非同寻常的存在。 而他本人,则是被黄家挽救回一条命! 癞痢头在旁憋了许久,这时终于忍不住低声说: “老爷子,据我所知,狐、黄、白、柳、灰……特别是黄家,是不会轻易对人施恩惠的。照你说的,与其说是它们救了你的命,倒不如说是……是它们在和你换命啊!” 老古只“嗯”了一声,含糊道:“想到了,但是又如何?不管怎样,那些黄狼子,当初的确是救了我的命!就算是换命,我不得还啊?” 癞痢头还想再说,被我拦了下来。 东北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的传说,我听的不比任何人少。 之所以野、邪,那自然是和印象中的仙家不一样的。 没有所谓的普度众生、大公无私,有的,就只是因果还报。 至于黄皮子换命,我更是听说过一件最为邪乎的事。 一户人家的孕妇难产,主家病急乱投医,走投无路,竟求到了当地最为邪性的黄村。 名为黄村,实则是一片乱坟岗子荒树林。 主家男人披星戴月来到黄村外,奉五宗大供,敬三担酒水。三拜九叩数次,村中踱出一黄袍老者,点指询问:“尔所求何事?” 男主当即拜伏在地:“吾只求妻儿平安!” 黄袍老者道:“命数天定,你妻儿平安,置其它性命于何地?” 男主痛哭流涕,说愿一命抵一命,求安康之福、阖家之乐!不予长久,只求当下! 在我看来,那男主的恳求是合乎情理的。 他提出这样的恳请,的确自私。但人非圣贤,谁能无私? 而且,他这么说,还是相当明智的。 要知道无论人或动物,都是有感情的。他妻儿若是死在产床`上,若是重情`人家,死的,可就不单是一对母子了。 黄袍老者见男主再三恳求,也是蹙眉,最后说: “我许你一世安平,但等你魂归幽冥,尔后福荫,皆归我黄家,你肯是不肯?” 男主心急智荒,当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允诺哀求。 黄袍老者凝眉再三,终是颔首三下,随转身入林。 男主回归家里,妻子已虚弱不堪。 仅剩余息间,产房中不知从何处蹿进来一只秃毛大黄皮子。 那黄皮子一进来,先是作人立朝着产婆拱手连鞠躬三下,跟着跃到桌上,嘬唇对着油灯吹气。 这老黄皮子只吹了三口气,原本昏暗的灯火,突然拔得一尺有余,火光凛然,竟将屋子里照的如同白昼! 明灯下,本已晕死过去的孕妇,陡然大叫挣扎起来。 同一时刻,老黄皮子也在灯台下翻滚不休,同样发出阵阵哀嘶。 那声音,竟和产妇哀鸣有七分相似! 男主在外听得分明,却并不惊慌。而是急奔厨屋,从燃着的炉子上,舀出一大盆滚`烫的开水,跑进产房,瞪目看着桌上的老黄皮子腹水破裂,股间拱出一团血肉,随即将整盆开水浇在了老黄皮子身上! 鼓灯生产的老黄皮子,和肚里的幼崽被烫的当场毙命。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啼哭,主家孕妇诞下麟儿! 妻儿平安,这家人自是喜不自胜。 可等到孩子刚满百天,替他家接生的产婆突然莫名其妙上吊死了。 这产婆死的极惨。 说是上吊,其实就是吊死在圈养羊羔的栏杆上。 那上头不知怎么,多了个绳套,产婆的脑袋就套在里头,双腿平直斜向一旁,胸腹、肚脐…以及后身的衣服上,竟有数十只大小不一的死黄皮子紧咬着她的衣服! 当天夜里,男主置办完酒宴,回到后厢,就见才刚满百天的孩子,就直立在床`上,背着两只小手,冲着自己笑: “咯咯咯……人在做,天在看,善恶我不管,欠债总要还。xx,你可还记得,黄村口一面之缘吗?” 男主猛一哆嗦,细看时,这围着肚兜的孩子,骨子里竟透着黄袍老者的模样! 这时,那孩子又冷森森开口道: “是你要以命数换活命!却食言而肥,不只不偿,还害我儿孙的性命!你不给,我亲自来拿!天公地道!” 这孩子虽然才足百天,但立在床`上,背负双手,不光口齿清晰,眉宇间更是怒意凛然。 男主本来还想上前,一见这架势,哪还管旁的,跳起身转头就想往外跑。 可他万万没想到,身后不知何时,竟从房梁上垂下一条草绳的绳套。 他只一回头,脑袋就伸`进了绳套里。 那绳套就像是活的,一套住他脖颈,立刻就冉冉上升。 男主大惊失色,却见房门外不知何时竟聚集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黄狼子! 这些黄狼子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也不发出动静,就只挨个的蹿进来,飞身而起,咬住他身上的一个部`位,怎么都不肯撒嘴! …… 等到第二天早上,男主被人发现的时候,着实是吊死在了内室房梁上。 舌`头卷在嘴外头,浑身上下千疮百孔,然而,却是双腿平直的斜向一侧,上半截在房上挂着,下半截斜拖在地上! 任何人看来,这样的高度,都不足以把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吊死。 但对着正门的床`上,那百日‘寿星’团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酣。 而床内里的幕帐上,赫然有着几行滴血字迹 ——当初黄村求命,吾家认你重情;天道公平不假,尔听娄婆摆弄;源是私,终是私;吾黄家再是草芥,数命得一公道,足矣! 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不得已,请来了‘问事’。 结果,那问事的,上门来察看一番,临走时只说了两句大白话: “当初给接生的娄产婆不地道,为了钱,想投机取巧,糊弄‘外道’。” “这家人不良善,得了好处,还不知足;若感恩,便把施予化淡薄;然,私心故私心……好好一段缘,闹到阎君殿;该罢了,都罢了;黄家,这还是留了手了。” …… 我实在是记不得这个故事是谁对我说的了,但还是能懂得其中想要传达的含义的。 神鬼莫多说,关乎到‘仙家’,就更别提了。 我捏了捏下巴,再看看一旁盯着白晶,若有所思的老古,小声对癞痢头说: “三句啊!三句!三句……” 第十九章 假山石 黄家虽然算不上正道,但比起某些人,却更重信义。 关于黄皮子换命的事,虽然只是传说,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我还是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 老古那是多大年纪了? 他亲口说曾和黄狼子‘换命’,那九成是确有其事。 我暗暗提醒癞痢头‘三句’,实在是敲击他,让他勿要在这个时候多嘴。一来在老古这样的老者前面多言,未免有卖弄嫌疑,那本就是不礼貌的。再则,我可没忘记白晶的身份。如今这后街31号,恐怕不光只是律师事务所,更有可能是黄家堂口的所在啊! 老古对白晶说,他当初在坟地被黄家所救之时,便和黄家有了约定。将来黄家若有需要,他必定赴汤蹈火,报答救命之恩。这半瓶毒酒,便是作为信物,一直为黄家收藏,直到他昨晚梦中受黄家所托,一早醒来酒瓶就出现在床头之上,故此才第一时间赶来这里。 白晶大致得知老古的身份后,似乎也稍许轻松了一些。 我心里有数,就算她白大律师再大的腕儿,私藏尸体也是不合规矩的。即便我没被停职,也不敢私自验尸。有老古在,那就两说了。以这老爷子超然的身份,起码他能背得起这个黑锅! 一听说要验尸,老古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犹疑着问白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晶似乎也有着相当的疑惑,说自己是昨天下午接到黄家传递的消息,要她想法了结一桩公案。 我觉得奇怪,试着问她:“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黄家’让你找我的?” 白晶翻了个白眼:“也是也不是。” 我说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让她最好说清楚。 白晶说:“黄家太奶没有点名的找你,但却说得清楚,她让人送来的,是一具死尸。要替死尸鸣冤翻案,除了你这个仵作,我想不出还能找谁。” 我心说这叫什么话,正待抱怨,她就狠瞪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喝了‘毒酒’的缘故,脸色很有些涨红,“我跟你之间的事,还没掰扯清呢。比起你这个到处留情的转世恶鬼,我才是无辜的!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该对我做出补偿!” 我直嘬牙花子,这特么哪跟哪儿啊? 可我心里也有数,她这是夹带怨气,摆明不讲理了。就算我比窦娥还冤,这个时候也别指望跟一个不讲理的女人争辩了。 癞痢头到底还是没能将他祖宗‘杨三句’的规矩奉行到底,小声跟我说: “你和这女的之间虽然有些误会,但的确是有着一段阴缘。不如兄弟你就考虑考虑,借着这个机会,将错就错,和她成双配对多好。要我看,她虽然面无四两肉,还有点水蛇腰,但胯盘大,一看就能生养……” “滚蛋!”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我赶忙让他打住。 这时老古沉声问白晶:“尸体在哪儿?先让我看看。” 白晶本来还瞪着我发狠,闻言点点头,转过身,一把将面前的塑料布扯开。 看到下面盖着的事物,我们几个全都愣了。 从一进来我就看到这角落里的情形,听白晶口口声声说要验尸,还以为那是一具立着的干尸之类。谁曾想塑料布一掀开,底下并非是死尸,而是一块嶙峋的假山石! 我目测了一下,这假山石的高度最多不过一米七,按照体积,至少有五六吨甚至更重。表面一些部位,还有生长过苔藓的痕迹,底部侧面,竟还残留着衔接的水泥。 癞痢头忍不住问白晶:“姑娘,你该不会是在逗我们玩儿吧?这东西是从哪里的假山上卸下来的?” 白晶不理他,对我和老古说: “我接到消息,回到这儿的时候,这石头已经在这里了。小黄鹂一直都待在这儿,她也不知道假山石是怎么来的。” 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假山石,掏出军刀,在上面刮了两下,捻了捻刮下的粉末,对老古说: “应该是525r的矿渣水泥,把尸体藏在高强度水泥制的假山石里,不是不可能。只是……单看这假山的表面,从制作之初,到现在,起码得有五到七年,甚至更久。” 见老古点头,我收起军刀,转向白晶说: “如果里头真藏有死尸,那这工作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完成的。我建议你报警,有警方专业部门进行鉴定。” 白晶摇摇头,坚决道:“如果报警有用,黄家又怎么会把它送到我这里?实际上黄家太奶有明确交代,这件事不准许官家插手。” “扯淡!”我忍不住皱眉,“假如这里头真有死尸,就算我们把它切割开,后果又有谁来承担?尸体又能怎么处理?” “不能毁坏它!” “什么?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白晶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黄家太奶说了,案子得翻,但绝不能够破坏这假山石。” 我嘴角牵扯了一下,没再说话,冲癞痢头打了个手势,转身就往外走。 白晶猛地横在我面前,也不吭声,就只是紧咬着嘴唇,瞪眼看着我,不肯让路。 我直视她,正色道:“你找我来,是因为我是法医。可无论是你本人,还是黄家提出的要求,都已经不能用苛刻来形容了。就算可以用x光照射,确认里面有死尸,可要是不把假山石切割开,不能进行实际操作。不好意思,我想不光我没那本事,古教授也无能为力!” 白晶又瞪了我一会儿,眼中忽然泪光闪烁,“我知道,可这是黄家交代的,不能有丝毫更改!你无能为力,我又能怎么办?你可以甩手走人,我不能。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我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死!” 老古本来和我是一个想法,要按照白晶说的,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可我们谁都没想到,白晶会说出最后这句话。 老古走过来,看了看我,轻声对白晶说: “孩子,你先别急。来,跟我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相信黄家不会不讲道理,但假如它们真的仗势欺人,强人所难,我古明辉还真就不惯着它们!” 第二十章 假山石(2) 白晶抹了把眼泪,却又红着眼使劲瞪了我一眼,那模样,就像我跟她有杀父之仇似的。 面对老古,她却摇头道:“您别问了,我也真的不明白,它们想要我怎么做。可是我知道,如果这件事不能够尽快解决,我就一定会死。” 癞痢头忽然插口道:“她这么一说,我倒真看出来了。你们看,她印堂发黑,乌云盖顶,不出半月,必定有杀身之祸啊!” 我就差没直接一脚把他踹到火星去了,这特么到底算马后炮,还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老古凝眉不语,显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法医领域里,他和林教授无疑代表着最高的权威,可真要按白晶要求的那样,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那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隔着铁鞋挠脚后跟、用棉花杆子捅火炉膛…… “诶,我说徐老板。” 一个阴柔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幽幽的响起。 我正不知所措,闻声不禁一喜,急着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声对着右手的扳指说: “大师,整件事你都听到了?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事儿有点扯?” 静海‘哼’一声,“佛爷倒没觉得这事有多扯,咱家就觉得,你徐老板是真不会做人。” 我一怔,“我怎么了?” 对静海和尚的回归,我多少还有点不适应。听到他出声,才想起他现如今寄身在如意扳指里。 老实说,我对白晶是真没辙,她就什么也不说,单只两眼包着泪,迎面给我来个‘凌空瞪’,我还能对她动粗不成? 意识到静海和尚的存在,我不自觉的燃起了希望。这流`氓和尚身份特殊,阅历之广无人可比,说不定他有法子能解决当下的事。 哪知道老丫一开口,却是先没头没脑的数落起我来了。 静海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是慢条斯理: “咱家这么说,你可别不乐意听。且不说,你和这妮子之间的一段姻缘是否阴差阳错,她眼下可是真没了主心骨,才会如此失态。你先不管能不能帮上忙,身为爷们儿,怎么都该怜香惜玉吧?就死心眼的坚持己见,你觉得是能把她说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还是说,对整件事的进展有别的好处呢?” 老和尚一贯阴阳怪气,我却如当头棒喝,当即低声说: “多谢大师指点。” 静海嘿嘿一笑:“孺子可教也。” 我回过头,对老古说:“教授,您先再看看这东西,我跟白律师出去聊两句。” 老古何等聪明,当即点点头,并且一把拽住了癞痢头,“你别跟着凑热闹,留在这儿,给我打打下手。” 我也不管白晶不情愿,硬拉着她来到院里,“你把这整件事,好好跟我说说。” “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白晶仍对我充满敌意。 我不禁抓耳挠腮,“我说姑奶奶,我跟你有仇啊?现在是你找我帮忙的,你就这么个态度?” 白晶瞪着我道:“你可以不帮!” 我点点头,“好,那我走!” 我转身就往外走,走出几步一回头,白晶还低着头站在那儿,居然连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我暗骂一声:“徐祸,你丫就是犯贱!” 只能是重又走回到她面前,想了想,问: “你说那假山石是昨个才送到你这里的,咱先不管它。你就说,怎么着不替石头翻案,你就得翘辫子了?嘶……难不成,是因为喝了老古带来的那酒?” 我是真吓一跳,那半瓶白酒虽然存了几十年了,可那个年代的毒鼠强真不是闹着玩的。 见白晶斜眼盯着我还不肯出声,脸色却还红润,我才稍许松了口气,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 “是了是了,毒鼠强到底是对老鼠才管用,你虽然是黄家弟子,但到底还没修炼成黄皮子,那毒酒又搁了那么多年,应该毒不死你。” 我本来就是胡乱打岔,白晶却是忽然带着哭腔问我:“我上辈子欠你的?” “啊?” “我要是没欠你,你何至于这么糟践我?”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白晶声音却越来越大,甚至是像个泼妇一样,冲我吼道: “我就只想安安稳稳做我的工作,就只想做个普通人!我不想出马,不想被人当怪物看待!我更不想嫁给你这个死鬼!” “明白,咱俩想的一样。” 我点头说了一句,又摇摇头,“别误会,我不是卖弄口舌,而是真和你一样,从来就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天不从人愿,又能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懂得面对现实吧?” 我声音越来越低,却是越来越严肃,“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想法,我选的是——见招拆招。你找我帮忙,无非是出于两种原因。一是恨我这个‘鬼老公’,明知道事不可为,铁了心要和我‘殉情’……” 不等我说完,白晶就甩给我一个:“滚!” 眼角犹带泪痕,却是盯着我说:“你想多了,要是说我跟一条狗殉情,我都认,跟你,那只能是同归于尽!” 我咧咧嘴,“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改天介绍肉松给你认识。” 这次没等白晶再开口,我就点了根烟,冲她一抬下巴: “同归于尽就算了,还是先把眼巴前的事处理好吧。如果你愿意,就说说,黄家给你传递的讯息,具体是怎么样的。” 白晶抬起头抹了抹眼角,揉了揉发红的鼻头说: “黄家太奶传递讯息的方式很特殊,我跟你这外行人解释不清楚。就只能说,她让我尽快解决这件事,而且在整件事真相大白前,绝不能损毁那假山石。还说……还说,如果不能替石头翻案,等我上了花轿,黄家也没能力保住我的命了。” “上花轿?什么花轿?” 白晶看样子是想瞪我,但眼神中却现出一抹迷茫,“她是这么说的,具体怎样,我当时也不明白。可昨天晚上,我就开始知道,她老人家说的是真的。” 白晶说,她是真不知道,假山石是怎么搬到她办公室里的。但是以黄家的神通,那绝不叫事,也无需追究。 在接到黄家的讯息后,她虽然狐疑,但真正让她感到恐慌的,还得是昨晚的一场经历。 第二十一章 偏月落凤 身为黄家弟子,为黄家出马效力,是分内之事。 但是,那通常都是弟子出马,替人平事,为黄家仙堂积累功德。像昨天这样,黄家亲自送事物上门,并且下达指示,即便是在五大仙堂中,也是极为鲜有的。 正因为如此,白晶才不敢怠慢,为了有所突破,她昨晚没有回住所,而是留在了31号,也就是她现在的办公室里。 白晶不算是娇生惯养,但能把茅台当水喝的人,经济能力也是不一般。后街的老屋子没有供暖,但新装修的办公室里,高功率的空调拼命鼓吹,房间里也是温暖如春。 白晶平常替人平事,都是借助黄家的力量,然而这次黄家并没有给她指派帮手。除去弟子的身份,她就只是个律师,要替一块‘石头’翻案,哪是她能做到的,就更别说验尸了。 苦思冥想到半夜,也没个头绪。她虽然不觉得困乏,但头疼的厉害,就想去沙发上躺一会儿。 可是刚从椅子里站起来,房间里的灯忽然闪了两下,灭了。 白晶当时就以为是房屋老旧,停电了,打亮手机的闪光灯,想要出去察看电表箱。刚走到门口,猛不丁看到的一幕,直把她吓得一哆嗦。 她本人是比较时髦现代的,所以房子虽然老,但完全是按照正规写字楼的标准装修的。 这间屋子的门,也被她改成了双层的玻璃门。 那时,在闪光灯的照射下,她忽然从关着的玻璃门上,看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这人乍一看,比她矮了得有半截,仔细一看,却像是跪在地上的。 因为反光,她实在看不清那人的脸。 再怎么说,白晶也是黄家弟子,是见过‘世面’的,最初的惊吓过后,她立刻就冷静下来,快速的转过身。 然而,除了角落里的假山石,房间里哪有什么是她不熟悉的?又哪有什么人? 白晶只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在她而言,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如果屋里真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是不可能感应不到的。 然而,当她转过身,再次想要出门的时候,玻璃门上那个人影,居然又出现了! 这次她还是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很明显,那人和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同样的动作,又重复了一次。 等白晶第三次转身面向大门的时候,玻璃上映出的那个人影,竟已经几乎是贴到了她的身后! 即便白晶胆子再大,也是真吓毛了。 通过镜子,看着那人,不敢再回头,只暗暗提了口气,双手捏起了黄家传授的法诀。 可平常足能够令鬼魅震慑的法诀,此刻竟丝毫不起作用。 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头,并且发出了声音: “你死吧……死吧,你死了,他就能活;你死了,他就能活……” 那跪着的人,就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那声音就像是用指甲抠水泥地,又像是用铁簸箕刮石板,要多瘆人有多瘆人,直刺激的白晶头皮发痒,牙根儿一阵阵发酸。 白晶倒也没彻底慌乱,灵机一动,直接关了闪光灯。 房间内陷入黑暗,玻璃门上就只隐约能看到,白晶自己的身影,那人就像是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人虽然看不到,魔咒般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竟像是附在白晶耳边发出的一样! 白晶是真怕了,一咬牙,就想拉开门冲出去。 然而,门是拉开了。 可门才只拉开一条缝,外面就突然伸进来一只惨白的手,直抓向白晶的手腕! 纵使白晶反应快,及时缩回了手,那只手的指甲,也还是扫到了她的手背。 而那只突然伸进来的怪手,在门合上的一瞬间,也如闪电般缩了回去。 白晶惊魂未定,突然又发现,门上似乎是多了点什么东西。 万不得已,她只能再次硬着头皮打开了闪光灯。 那个刺耳的声音还不断的在她耳边重复着相同的话,但那跪着的人影却没再现身。 事实是,比起这两者,白晶那时所看到的,简直要可怕百倍千倍。 面前的玻璃门上,竟多了几行字。 那字似乎是用血所书,笔画还在向下蜿蜒流淌! …… 说到这里,白晶脸色变得煞白,使劲闭了闭眼,也没能止住颤抖,再睁开眼时,却满是恨意的看着我: “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字?” 我眼盯着她,缓缓的说: “你我既有婚约,你就要履行约定。等到吉时,我便迎你过门。” 白晶身子猛然一震,竟上前一把揪住我脖领子:“果然是你!” 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冷静点听我说!前头你一直说什么阴缘阳缘,我很难不往那方面想!你连那个跪着的家伙都不怎么怕,说到门上的血字,却浑身发抖。但凡逻辑清楚,我就会顺着你往下想,所以才这么说!” 见白晶兀自激动不已,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放下,想了想说:“跟我来。” 回到屋里,我反手指着玻璃门,“你能吓成这样,对那些字的印象一定很深。现在……” 我找到一支记号笔,拔掉笔帽递给她,又指了指门: “对方鬼鬼祟祟,当然不会留下痕迹。所以,只能是你凭借记忆,把现场恢复给我看。” 白晶是律师,很轻易就明白我的意图。 然而她犹豫半晌,却只在门上写了两个半字,就哆嗦的更厉害,再也写不下去了。 老古和癞痢头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癞痢头直接走到我身边,小声问我:“她这是咋回事啊?” 我冲他摇摇头,拿出手机,对着白晶写的字拍了照片,收起手机,对白晶笑笑: “原来,你属鸡啊!俗话说鸡狗不到头,白马犯青牛。呵,看来咱俩是真不合适,硬要在一块儿,铁定鸡犬不宁。” 癞痢头恍然大悟:“癸酉……原来她想写的,是生辰八字?后边是个‘立’,那就是‘辛酉月’?她是八月生人?” 我点点头,笑着对白晶说: “你当时是真吓坏了,所以虽然看清了那些血字的内容,但印象最深,也是最让你觉得害怕和不可思议的,还是你自己的生辰八字。” “不对!大大的不对!” 癞痢头突然一挥手,“所谓‘鸡狗不到头,白马犯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绞,青龙见兔泪交流’云云,不过是民间传言,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她既是偏月栖梧桐的落凤命格,就算能够出马,也绝不应该是黄家弟子才对!” 第二十二章 后边请 我本来还暗恼癞痢头不长记性,胡乱卖弄,可听他这一说,不禁也为之一愣。 癞痢头则是完全将‘杨三句’的家传戒条抛诸脑后,手指头都快戳到白晶鼻子上了,瞪着两眼说: “老实说,我第一眼看到姑娘你,就觉得你骨骼精奇,非是凡人。我要是没看错,你应该是八月中秋过后,月偏西厢被阴云遮蔽时降生。而且你出生时,刚好落下一场大雨!我说的对也不对?” 白晶本来情绪就不稳,这下是真彻底被他给弄懵了。 我刚想开口,冷不丁老古竟也皱起眉头说: “她要真是偏月落凤命格,又适逢中秋后第一场雨出生……那她不就短命鬼?她能活到现在,难不成,是有高人替她改了命格?” 癞痢头见有了‘知音’,更加来劲,仰着头盯着白晶问: “我早先替人算命时,曾捋顺过近三十六年的老黄历,你就说,你是不是戊午日子时出生的吧!你还记不记得,你出生当天,正下着大雨……” “滚一边儿去!” 我是真的忍无可忍,直接抬脚把这宝货给蹬出几米远。 娘的,就算你有能耐,真特么算出了什么,她‘白骨精’又怎么会记得,自己落生时下没下雨? 我转动眼珠,看向老古。 老古本来也是一脸惊疑,和我眼神相对,立刻就读懂了我的眼色,当即摸着下巴,对着白晶点头‘感慨’道: “我活了这把年纪,命格出奇的人,是真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本该少年夭折,却能活到如今,还真是少见。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我想此类话,就是针对你而言吧。” 我暗暗冲老爷子挑大拇哥,心说: 这才叫会说话呢。这老古头除去专业本职,因为情伤,大半辈子都沉浸于玄学,见闻之广博,未必就比谁逊色。但比起癞痢头这个正宗嫡传的相师,要更懂得人情世故。 从我和白晶再进屋,但凡有点眼力劲,都能看出些端倪。 ‘白骨精’都吓成那样了,他杨癞子还自顾自的白话……要我说,他早先挨怼还是太少。 老古就不一样了,我虽然不懂相术,可也大致听出些端倪。偏月隐于乌云,凤凰于中秋拜月后,气力穷尽,落枝栖息,却偏遭大雨……虽然出身瑰伟,可那能是什么好命吗? 老古也看出这当中有蹊跷,但也望见白晶情绪不稳,所以硬是把话说周全了,同时还唱了两句‘喜歌’,这在我看来,就是语言的‘艺术’。 “哎,我说……” 癞痢头刚又凑过来,就被老古这暴脾气一脚给踹到了一边。 老古和我对了个眼色,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反手一指那假山石,“年头太长了,要说验尸……不送去化验室,那绝对不可能。但通过采集表面痕迹,可以肯定两点。 一,按照底部侧面水泥断面来看,这山石从‘整体’分割下来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二,我刚才大致判断了一下,这假山石的具体构成,除了你说的525r矿渣水泥,在从顶至下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河沙的掺杂密度较高。” 我眼珠转了转:“您的意思是……这假山石不是一体成型?” 老古摇摇头,“上下绝对是一体,就这一点……” 他走到石头边上,朝一个部位点指了两下,“就这儿!时间不够久,我现在能发现的,就只这个地方,沙含量比其它部位高了四倍。” 我下意识点点头,摸出军刀,白晶忽然一把拽住我,两人四目相对,她眼中竟隐有哀求之色: “你别乱来啊……我还不想死啊……” 我只能是放弃原来的想法,收起军刀,左右观望。 我必须得说,只要‘事不关己’,我还是很能‘高高挂起’的。 具体表现在,我这会儿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刚才听白晶说昨晚她的经历,我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头。 这时再看,就更觉得哪哪儿都透着怪里怪气。 老古用手指点了我一下,“你别太着急了,平心静气……” 与此同时,耳畔竟传来另一个声音: “要照咱家来看,这事儿有点玄!偏月落凤我是听过,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件事,像是由始至终,都有人在‘搞鬼’呢?” 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我多少有些心烦意乱,当即将如意扳指转了半圈,同时低声道: “别闹,我先捋捋。”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易。 思索再三,我还是决定不管旁的,只按照自己的思路,从头再捋顺一遍。 我对老古说:“教授,先去前屋坐会儿。” 不由分说,把瘌痢头拽到前屋后门,转回头,看了白晶一眼,随即垂下眼帘。 片刻,我眼皮也没抬的问白晶: “昨个回到这里前,在干什么?” 白晶斜了我一眼:“刚出庭完。一男的喝多了,和人口角,被对方打了。嫌警察来的迟,把赶来的警察给打了……三方都理亏——当庭释放。” 我眨眨眼,伸手拉住她,往后退。 退进前屋后门,在前台黄鹂的注视下,直接退到大门外。 再次转向白晶,不等我开口,白晶就率先对我说: “黄家传递的讯息,等同是限期要我为‘事主’翻案。我从小就过的不安稳,在法庭上能沉得住气,可回来之前,我就乱了。” 她忽然抬眼看向我:“案件重演?你这么做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微微摇头,“听我的。” 拉着白晶进门,前台后的黄鹂,看着我俩,有点不知所措。 我径直走到她面前,稍一犹疑,就问:“有什么事吗?” 黄鹂看了白晶一眼,摇摇头,“没事。” 我点点头,又问:“今天收拾办公室了吗?” 黄鹂又是一怔,跟着又摇头,看向白晶,白晶一摆手:“小黄鹂是我的助理,也是我妹子。我没使唤过她,在办公场所,我们都是各收拾各的。” “啧!” 我一皱眉,对白晶说:“你这就是不会配合!既然知道是案件重组,那你就是个旁边的摆设!怎么就多嘴多舌了呢?现在成了,你这一说,我也出戏了!” 白晶眼望我,竟有些可怜巴巴:“那现在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我都不是你了,那不就该怎么个手续,就怎么来啊?” 我转过脸,冲黄鹂眨眨眼,抄起台面上一杆水笔,顺手抓过本子: “约见大律师,是不是得先登记啊?” 黄鹂倒是配合,点头道:“姓名、电话,最好把身份证号码记上。” 我点点头,快速的写下所要求的资料,把笔一丢,抬眼盯着黄鹂看了一阵。 黄鹂被我看的不自在,转眼看了看白晶,才又转向我:“白姐说过,只要是我拿不定的客户,一律后边请。” 第二十三章 跪着的人 黄鹂年纪虽然和白晶差不了多少,但显然没有白晶的大方稳重。被我直勾勾盯着询问,越发不自然起来。 她拿过登记簿看了看,忽然‘咦’了一声,“这个字写错了!” 说着,拿起笔,径自将写错的那个字改了过来。 我笑着向她点点头,示意白晶去后面。 一到院子里,白晶就忍不住说:“我不认为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耸耸肩,没有多说,直接进了她的办公室,指着假山石问: “昨天你回来的时候,石头就放在这儿?上面的塑料布,本来就有的?” 白晶说是,又说,因为昨晚的怪事,她多少有些心慌,也不敢再对着假山石,就又把塑料布盖上了。 我走过去,把塑料布盖上,跟着又掀开。 白晶眉头蹙的更紧,我也不理她,盯着山石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门口,随手关了灯。 虽然是白天,但老屋子毕竟采光不好,灯一关上,立刻变得昏暗下来。 我对着玻璃门,头也不回的对白晶说:“昨晚停电以后,你第一次看到那个人,他在什么位置?” 白晶想了想,往一旁挪了几步。透过玻璃,就见她正站在假山石的前头。 我说:“你说那人是跪着的?” 白晶在我身后一瞪眼:“你该不会想让我跪下吧?” 我刚要开口,扳指里突然传来静海的声音: “我怎么就觉得这事邪性呢,你就让她跪下!” 我心说,老和尚这纯粹是异想天开。甭管什么原因,我要真让白晶下跪,她非跟我拼命不可。 我没听静海的,对白晶说:“你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蹲下,和那人高度差不多就行。” 见白晶照做,我转过身,和她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她眼中明显透着狐疑,还有些许的怒意。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又转过身,“挪到第二次见到那家伙的位置。” 白晶强压着火头,还是蹲着往前走了几步。 看她的姿势,我忍不住暗暗咋舌,我先前真没猜错,身为黄家弟子,这婆娘的身体素质可不是盖的。单这几步‘鸭子步’就可见她下盘有多扎实了。 我懒得再转身,让她这次直接挪到最后见到那人的位置。 这次等白晶照做后,我不禁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婆娘的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要换了普通人,哪怕是个爷们儿,经历她昨晚的经历,怕是不吓死也得吓个半疯。 我对着玻璃看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她写的字迹描画。 ‘癸’……‘酉’…… 刚描完第二个字,突然就听见,一个像是手指甲挠地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死吧……你死了,他就能活了……” 我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吼道: “你胡闹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嘿嘿嘿,我这不是想配合徐老板你嘛。”静海讪讪的说道。 我抹了一把脑门,好嘛,都特么吓出冷汗了。 老和尚也真是不着四六,这种玩笑能是胡乱开的嘛。 刚想再数落他两句,突然感觉不对劲。 白晶是肯定听不到静海的声音的,我猛不丁咋呼这一嗓子,她怎么没反应呢? 还有就是,这屋里明明开着空调,怎么温度一下子下降这么多?我都觉得飕的慌了…… 抬眼间,外面的天居然不知何时黑了下来,白晶先前写的字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几行触目惊心的血字! 我下意识急忙低眼看向白晶,只一眼,头皮就炸开了。 通过玻璃门,看到的哪里还是白晶。黑暗中,那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身影,而且,正挨在我后方,都快贴到我背上了! 我呼吸不由的粗重起来,暗暗捏起法印,猛地回过身,却见白晶一边起身,一边满面怒容的厉声道: “你够了!我是求你帮忙,不是让你来耍我的!” 我一怔,白晶已经闪身走开。 然而,在她移开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猛一收缩。 就在她刚才站起的位置后方,赫然还有一个人! 这人像是跪在地上,比白晶蹲着的时候还要矮一些,所以刚才被白晶挡着看不见。 这会儿就见这人兀自低着头跪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能肯定,这是个男人,而且从花白的头发看来,这人的年纪肯定不小。 跪着的这个男人,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是一双手,却扭曲的弯着,就像是动物的爪子,不断僵硬的屈伸。 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我反倒冷静了下来。索性默不作声的往前迈了半步,上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遍,然后慢慢弯下腰,想要看清他的脸。 然而,就在我腰弯下一半的时候,这人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却依旧分辨不出,他本来是什么样子。 因为他的脸看上去是水泥般的青灰色,还算是完整,可一双眼睛却只剩下两个大窟窿,里头没有眼珠,而是堆满了沙子! “徐兄弟!” 癞痢头的声音传来,后方同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我眼前一恍,再看时,房间里的光线恢复如以前,那个跪着的人也消失不见了。 空调出风口还在喷发着暖气,我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半天也消不下去。 我回头瞪了癞痢头一眼,“什么事?” 癞痢头鬼鬼祟祟的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我刚才借机会给前台那个妮子看了面相,她可不是一般人……” 耐着性子听癞痢头说完,我长出了口气,点了点头,“总算没白瞎这些工夫。” 老古也跟了进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说有,接着转向白晶说: “我没耍你,是真想帮你。现在不管怎么说,弄清楚了一些事,你多少能安心点了。” 白晶疑惑的问我:“你弄清什么了?” 我说:“我想昨晚的事,只有一半是真的,另外一半,是‘自己人’在吓唬你。” 我指着门问她:“你昨晚看见的那些字,是正的对不对?” 见她点头,我又往外指了指,“你去前台看看访客登记簿,再好好回想一下,应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白晶犹豫了一下,出去后不大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的正是那个登记簿。 癞痢头忽地嘿嘿一笑:“我就猜到我兄弟是存心试探那小妮子,所以才看破没点破。” 老古看了看白晶的脸色,接过登记簿看了看,疑惑的喃喃道:“没什么不对啊……” 癞痢头又是一笑:“老师傅,你再好好看看,这几个字有什么不一样。” 顺着他的指点一看,老古猛一拍脑勺:“这几个字都是反的!” 第二十四章 半个人 我对白晶说:“你是真吓着了,所以忽视了太多的细节。你说过,昨晚你想逃出去的时候,那只手是从外面伸进来的,而且还抓伤了你的手背。得是什么样的厉鬼,才能给人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再就是,你当时一定很慌张,那种情况下,你还能一眼就认清楚那些字,只能说明,字是以正常模样对着你的。呵,事实上,我也真看过那些字了。真就是从外面写的,而且是正比划。” 癞痢头接口说:“要真是人为,在外头写字的人,就必须得是反着写。再聪明的人,也有脑子转不过弯的时候。我这兄弟故意反写了几个字,别人一眼看不出来就算了,可你看看这个字……” 他指着登记簿笑道:“妙就妙在,这个字写错了,你们前台那小妮子给改过来的时候,居然也是反着写的。嘿嘿,这就有点意思了。” 说着话,他也觉出我们眼神不怎么对,脸色一紧,转过身,就见黄鹂正抿着嘴唇,就站在门外。 白晶示意黄鹂进来,脸色有些阴沉的问她:“昨晚的事,是你干的?” 黄鹂居然点了点头,却说:“电闸是我关的,字是我写的,手也是我的。可你不能怪我,这都是太奶吩咐人,要我这么做的。” 白晶咬咬牙,“太奶没说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没说。”黄鹂眼珠转了转,忽然嘻嘻一笑,斜睨着我说: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不过现在我好像知道,太奶为什么要我这么干了。你要不是吓破了胆,能这么快就找帮手吗?” 白晶对黄鹂的熟识显然超乎我的想象,就没再追问下去,只挥挥手,让她滚回前头看门去。 静海忽然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回这档子事,是针对徐老板你的?黄家神通广大,这像是摆明了拉你上船啊。只不过,既然有事相求,就不该鬼鬼祟祟搞这些手段。要我说,这趟浑水,咱不蹚也罢。” 我暗暗摇头,对老古说: “教授,这假山石里确实藏了一具死尸。初步判断,死者年纪应该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在被水泥封存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死亡。” 老古和白晶都是一脸惊愕。 癞痢头忍不住问:“兄弟,你这可真神了,单看这石头,就能看出里边人的状况?” 我看着老古说:“我是通过灵觉看到的。” 老古算是半个玄门中人,对灵觉果然有所听闻,不过还是显得很惊讶:“通过灵觉,真能看到之前发生过的事?那究竟是怎么一种状态?” 我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既然确认了有死尸,身为法医,我们要做的,就只是找出真相,替死者伸冤。” 老古赞许的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问白晶:“现在你还坚持,不准我们破坏这石头?” “不行!”白晶坚决摇头,“虽然不知道太奶为什么要吓我,但她老人家一定不会害我。她说不能破坏,就绝不能破坏。” “嗯,那就不破坏。”事实是,根据现下掌握的情况,即便送交专业机构,想要将偌大的假山石切割开,并保留尸体完整,也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癞痢头之前说过,照他看,白晶不出半个月,就会有杀身大祸。 这话虽然有马后炮的嫌疑,但癞痢头在相学上,的确是有相当能耐的。性命攸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所以,就算白晶同意切割假山石,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我问白晶,她这儿有没有本市以及周边的纸质地图。 白晶说:“现在都用导航,谁还用那个?你需要的话,我这就去买。” “不用了。”癞痢头摆摆手,居然从他包里掏出一张地图,讪笑着对我说: “我这不是专程来找兄弟你帮忙的嘛。我没怎么念过书,手机上那点子玩意儿我还是玩不转,这不,为了不摸错路,就刻意在来之前买了一份。” 我当即接过地图,展开了铺在桌上,拿过一杆笔,从左往右逐寸查看。 白晶小声问:“你想找什么?” 我头也不抬的说:“黄家能耐太大,也不可能凌空搬运,把这么大块石头从太远的地方搬到这里。所以能够断定,这石头原本在的地点,应该是在本市,又或是临近的地方。 根据假山石上的痕迹判断,它原本的用途,是水榭造景。根据石头本身的大小,以及形状,可以认定,整座假山的体积,应该是它本身的五到十倍,甚至还要大。 就算取最小的倍数,八百立方的假山,肯定不能是普通私人住宅能够拿来布设的。只能是酒店宾馆、企业单位、公园景观之类的地点……” 老古平时虽稍微有点滑稽,但此刻也是无比专注,边看地图边说: “事业单位现在已经很少布置大型景观了,城市中心的企业单位因为寸土寸金,也不大可能造大型假山……” 癞痢头挠头道:“我说,咱是不是不用这么费劲啊?不是说,这石头是黄家送来的吗?不许破坏石头,那找黄家的人问问,石头是从哪儿弄来的还不行吗?” 我摇头:“能不求人就别求人。” 老古抬起头,和白晶对视一眼,双双再看向我时,眼神都有点异样。 大门打开,黄鹂把脑袋探了进来,“诶,白姐,我刚收到消息,说这石头是从北边运来的。” 我目光落定在一处,抬起头看着她。 黄鹂又有些不自在,“没了,就说是北边送来的。” 我看向癞痢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求人了吧?” 癞痢头咧咧嘴,小声嘟囔,“看出来了,人仙家可是比我这摆摊算命的还能故弄……” 我让他打住,收起地图,“走,去北村工业园。” 出门前,我听到黄鹂小声对白晶说:“这家伙盯着人看的时候,可真吓人。就跟我小时候被扔在乱坟岗那会儿,看到的那些‘东西’一样。” 车上,老古又问起我关于‘灵觉’的事,并且很有点异想天开的说,要是能真正将灵觉用于刑侦,那肯定能破不少疑难案件。 我苦笑摇头,说:“能用灵觉看到的,可是比一般的凶案都要复杂。就算真能那样,那操作者本人的心理素质又能不能承受的了一些东西呢?” 老古问:“你指的是,会看到一些平常人接受不了的景象?” 我点点头,“你能想象,只看到半个人,而且那人的眼睛全部被沙子填充,是怎么个场面吗?” 第二十五章 克夫相 老古等人都是浑身一震,老古瞪着我道:“老天爷,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说:“白律师看到的,我应该没有遗漏。她没看到的,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不是跪着,而是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断了。死者在被充填进水泥后,肢体神经还有反应,就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在那之前还是完整的,是后来因为切割造型,或者其它原因,才造成小腿分离。” 癞痢头疑道:“要是那样,断腿不就露出来了?那人还不报警?” 老古阴着脸说:“真要露出来,那就不吓人了。没被发现才吓人呢。” 见白晶和癞痢头都看向我,我迟疑了一下,解释说: “如果因为山石分割,死尸显露出痕迹,起码还有一半的概率认定,这可能是一场意外。但是尸体没有露出痕迹,而是在切割造型时,有人刻意做了修补。那就能完全断定,这是谋杀!” 车开出北城,白晶终于憋不住问我:“北村新工业园建造的时间,和你判断死者死亡的时间倒是差不多吻合。可这里至少有上百家公司、工厂,而且规模都不小,你该不是想挨个的排查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我看你是真把脑子吓坏了。放着近路不走,怎么还想着绕远呢?” 老古接口说:“孩子,我不是本市人,可也知道,你们这儿有家全省最大规模的景观园林生产供应厂。大半个华北地区,但凡有档次的人造假山,好像都是从这家厂输出的。刚才临出门,徐祸已经拍了照片。在我们外行人看来,那就是块普通的假山石,但在内行看来,轻易就能分辨出其材质和产地。甚至有老师傅根据外形,认出是不是自己工厂生产、哪个批次、供货对象是谁。” 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北村工业园。 我连导航都没开,就溜着边,直接开到一家厂门相当阔大,且厂标造型独特的工厂外边。 所谓的厂标,就是一块足有三层楼高,占地面积却只有二十几平的‘巨石’,上面刻着一行鎏金大字 ——巧山石业园林造景有限公司。 这时,白晶提醒我说:“黄家太奶说,这件事不能由公门插手。这里保安这么严密,怎么查?” 我没看她,点开手机,翻查了一会儿,直接把车开进大门,路过门岗,拿出行驶证,隔着车窗递给上前的保安: “兄弟,王欣凤的办公室在哪边儿?” 保安问:“你们找王经理啊?” 我说:“对,我是平古县东风陵园的。” “你等会儿,我先给你登记一下。”保安登记完车牌,把行驶证连同几个临时进厂牌递过来,“您往里开,办公楼二楼,东边。” “得嘞,谢了啊。” 被放行后,白晶斜眼看着我说:“你还真是瞎话张口就来啊,我还是不明白,你单从网上查个人名,就敢这么瞎糊弄人?” 我边打方向,边收起行驶证,“就算是糊弄,也不能是瞎糊弄。一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再就是,这个王欣凤是销售部的经理。我说咱是陵园的人,这不刚好业务对口嘛。保安谁都敢得罪,就是不会怠慢‘财神爷’不是。再说了,东风陵园还真有咱的熟人,不怕他们打电话核实。” 我说的熟人,自然是城河街对面,看守陵园的方启发。 如我所想,这里毕竟不是事业单位,按照保安的指点,很轻易就找到了销售部。 只不过稍稍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被我在网上广告页查到,胡乱拿来蒙混的王欣凤,居然是个模样和身条还不错的年轻女人。 癞痢头一见到她就偷着跟我说:“都说销售猫腻多,你瞧这娘们儿,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 “你心眼能不能别这么脏?销售多了去了,不是每个人都没底线,自甘轻贱的。” 我边说边拉了他一把,冲已经站起身的王欣凤点点头,把老古先让了进去。随后才跟进去,抢着说: “王经理,我们是平古过来的,这个是我们单位的老领导,古老。” “久仰久仰!快请坐。”王欣凤虽然有点茫然,但到底是有眼力劲的,把我们让进沙发,走出去对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儿说:“赶紧倒茶。” 老古翻着白眼小声对我说:“你是真能现学现用,前些日子才抓了个女老千,这就自己个儿开始‘干买卖’了?还把我老头子给绕上了!” 老古那也是人老成精,摆起领导架势,和王经理聊了半天,对方的眼睛是越来越亮,真把我们当大主顾了。关键说了半天,老古愣是没提自己是哪个单位的。 又聊了一会儿,王欣凤起身说:“古老,您看是我先带你们去展示厅看看,还是先一起去吃个饭?” 老古站起来拉了拉衣摆,“饭就不吃了,先去瞅两眼。对了,王经理,能不能提个冒昧的要求。” “您客气了,您说。” 老古哈哈一笑:“咱先不说采购的事,我本人就是个‘老古董’,平时在家也爱摆弄点假山盆景什么的。你能不能给我找个老师傅来,趁这个机会,让我也学习学习,这石头里的道道?” 王欣凤真是雷厉风行,一个电话,就叫来两个一看就是一线工人的老师傅。 等王欣凤给我们做了介绍,癞痢头瞅了瞅其中一个戴着帽子的老工人,又看看王欣凤,忽然笑着说: “我怎么觉得,这老先生和王经理眉眼有点像呢?” 王欣凤洒然一笑:“您好眼力,这就是我爸!” 出门后,癞痢头忽然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说: “兄弟,你别怪我多事。我不是耽误你的正事,但是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 一听他开口,我就头疼,耐着性子说:“有话您直说。” 癞痢头眼珠转了转,向我又挨近了些,斜眼看着王欣凤的背影说: “我刚才仔细看过这个王经理的面相,要说起来,一开始我还真是瞎说。替她看过相后,才发现她是个挺端正的人。” 我忍不住皱眉,“然后呢?” “我看她眉角含春,朱雀张宿入主正宫,这是即将配婚的征兆。要说这个月最后一个适合婚嫁的黄道吉日,就在本周日。她应该是那天要拜天地入洞房的。” "你还有正事吗?”我强忍着踹他的冲动问。 癞痢头却是表情越发郑重的说:“可是我观其旁宫,却又隐约有北帝玄武危宿侵犯的迹象。奇就奇在,这种危险之相,是在刚才她老子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我毕竟也算吃阴阳饭的,癞痢头虽然絮叨,总不能切入正题,我却听出些蹊跷,“面相不会突然改变,要有变化,也只能是遇到特别的人或事。你是想说,她父亲会改变她原来的运势,还是说,她会因为自己的老爷子,结不成婚?” 癞痢头瘪着嘴摇摇头,“要我说,她面相之所以起变化,应该不是因为她老爹,而是因为兄弟你找上了她啊!” 癞痢头忽然又向我凑了凑,嘴都快挨住我耳垂了,“危宿入宫,喜事变丧事。这女人,现在是克夫相。照我看,她这婚不结还好,要是真结了,她爷们儿绝对活不过大婚当晚!” 第二十六章 开眼 我问癞痢头,他说的这靠谱吗? 癞痢头信誓旦旦的说:“兄弟,我知道我嘴不好,但事关人命,我绝不会瞎说。你要是不信,就干脆等到周天,去参加这女的婚礼,等散了席,入了洞房,你看她老公死不死。” 听他说前半句,我还有点后悔,觉得侮辱了他的专业,听完后半截,我明目张胆的翻起了白眼,“大哥,你……” 他这哪是嘴不好,根本就是说话不走脑子。 我对他说,我们和这王欣凤素昧平生,当下为顾全大局,这些事最好暂且不提,如果有适当的机会,言语提点她两句也无不可。 作为工厂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展厅足足占了一楼半层的面积,隔着玻璃幕墙一看,里头就跟个小公园似的。 老古就真跟个老领导一样,在白晶和王欣凤的陪同下进去参观了,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之前其中一个老工人。 另外一个老师傅,也就是王欣凤的父亲老王头,却是站在门口,像是刻意在等我们。 我冲他点头一笑,摸出烟盒,“王师傅,要不要来一根?” 老王头摆摆手,咳嗽了两声,不失礼貌的说:“咱这儿禁制抽游烟,你们跟我到小会议室吧。” 我正中下怀,连忙道谢,说我瘾大,谈了这小半天,真憋不住了。 老王头把我们带到一间小会议室,指了指桌上的烟灰缸,却是温和的对我说: “年轻人,能少抽就少抽点,抽多了,对肺不好。咳咳咳……” 我多少有点尴尬,老王头嘿嘿一笑,“抽吧,我原先也抽烟,知道瘾头上来难受的很。少抽点就行。” 见他说话间又咳嗽两声,我问:“您这是职业病?” 老王头笑笑,“嗯,有点尘肺,干我们这一行久了,免不了的。” 简单几句话,就能看出,他是个老实人。我存心蒙人,心里过意不去,便把烟放了回去,“那您在车间一定干的时间不短了,咳嗽的时候,胸口没有疼痛感吧?之前胸口有没有受过冲撞伤?” “嘿嘿,我早先就是水泥工,这一熬,都大半辈儿了。”老王头有些好奇的问我,“你学过医?” “算是学过点。”我不想跟他多扯谎,岔开话题说:“王师傅,我们这趟来,算是给我们老领导陪王伴驾。还有就是有点私事儿,想跟您这样的老师傅请教一下。”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老王头连连摆手,“我就是一粗人,没文化,啥也不懂。” 他越谦逊,我越不愿意跟他说瞎话,当下拿出手机,就想直接切入重点。 刚点开屏幕,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爸,您在这儿干嘛呢?” 我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利落,年纪约莫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站在门口,笑着跟老王头打招呼。 男人礼貌的冲我和癞痢头点点头,走了进来,“这两位是?” 老王头忙给我们介绍,“这两位都是欣凤的客户。” “这是我们总经理,齐瞳,齐总。” 我和对方握了握手,四目相对,不禁一愣。 这个齐总,五官十分的周正,但发型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头发长的,把耳朵都遮住一半了,现在的男人,哪还流行这种发型?何况听老王头介绍,他还是这公司的高管,留这种发型就更不合适了。 关键是,和他一照面,就觉得除了发型,还有点不怎么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同。 齐瞳又向癞痢头伸出双手,癞痢头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是扭过脸,假装没看见。 齐瞳不愧是老总级别的,虽然多少有点尴尬,但不失风度,收回手的同时,借势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笑着对我说: “您一共是几位?我安排一下,等会儿咱一块儿吃个饭?” 事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客气两句,说我们同来的总共是四个人。 齐瞳离开的时候,老王头脸上还带着笑,可齐瞳一转过身,老王头的脸就不自觉的耷拉了下来。 我想起之前癞痢头跟我说的话,再想想刚才齐瞳对老王头的称呼,试着问老王头:“这齐总是您的?” “女婿。”老王头笑笑,但笑的很有点牵强。 癞痢头转过脸说:“应该是准女婿吧,这周末正式结亲?” 老王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但随即就道: “嗨,欣凤这孩子,就是嘴快,咋还把这事跟你们说了啊?” 癞痢头从刚才表现就有点奇怪,这时竟有些拿腔拿调的对老王头说: “老哥哥,我怎么觉得,你对这准女婿,好像有点不满意啊?” 老王头显然是给他问懵了,一时间愣怔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想到癞痢头是又犯了臭毛病,隔着老王头,冲他比出三根手指,意思是提醒他‘三句、三句’! 癞痢头明明看见我打手势,却显得有些为难。 刚好这个时候老古几个人从展厅出来,一听王欣凤说安排在公司食堂开饭,我便推说要再抽根烟,让他们和老王头先过去。 等一帮人离开,我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住癞痢头,“你都知道自己嘴不好,怎么就不能改改这臭毛病?你跟人老头瞎说什么?” 癞痢头也不挣脱,有些委屈的看着我说: “兄弟,不是我不想改,是这事儿变化太快。我……我没忍住!” 我放开他,悻然道:“别找理由,什么叫变化快?你就是嘴欠!” 癞痢头涨红了脸,咬了咬嘴皮子,“兄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会当面这么说我,我不怪你。可我说实话,你也别不爱听。你这趟来不能说是错,可你这一来,害的可不止一条人命!就因为你奇思妙想来这么一出,那王经理、老王头,还有刚才那个齐总,可就都活不长了!” “什么意思?”我怕他再从远了扯,又比出三根手指。 癞痢头看了看我的手,抬眼和我对视片刻,忽然两只手一起狂挠头: “嘶……我也想学我爷,可这事儿别说三句了,三十句也未必能说明白啊!兄弟,要真让我往简单了说,那就只能是,这趟跟着来,可是真让我开了眼了!” 第二十七章 猴子穿针 我叹了口气,心说算球,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哪是那么容易的。 同时也不禁从另一个角度对癞痢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家伙张嘴就得罪人,可你要耐着性子听他多说几句,就铁定能让他带沟里去。 这不,从王欣凤办公室出来到现在,他就没把话说全乎过,我特么偏偏硬是给他的前言不搭后语给吊住了胃口。 我递了根烟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一口,让他慢慢说,说仔细。 反正都这样了,我还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野药。 癞痢头点上烟,抽了一口就呛到了,咳嗽了一阵,又像是自我总结了一下,才对我说: “人的面相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兄弟,你承不承认,你这趟来,起码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一些人原本的生活?” 我说:“承认。” 无论这件事最后怎么收场,都得说,我们的突如其来,至少是打乱了王欣凤的日程安排。 癞痢头说:“刚一看到那个王经理,她还没什么,可等她爹老王进来,她的面相突然就变了。那时候我说的是真的,她忽然变成了克夫相,保准能把跟她结婚的人克死。可那个齐瞳一进来,这特么形势就又变了。 那个老王头,虽然不怎么命长,但本来还算是能寿终正寝的。可那齐总和你握手的时候,我就发现,老王头忽然乌云盖顶!等那姓齐的出去以后,再看他,可就不光是一般的倒霉了,而是要倒大霉,要没命地!” 他说的着急起来,脑门竟觅出一层细汗,“要我看,不用等周末了。他们这俩人的婚是结不成了。不光结不成,老王头和他闺女,不出三日,必定命丧黄泉,而且,还都得是死在那个齐瞳手底下!” “有这么严重?”我越听越觉得玄乎。 癞痢头又抽了口烟,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你难道没看出来,齐瞳的眼睛有什么不对劲?” 听他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刚才我觉得齐瞳看着不舒服,貌似就是他的眼睛让人觉得奇怪。 仔细一回想,他两只眼珠子,似乎是有点不一样。倒不是说像波斯猫那样明显的双色眼,而是左眼比右眼眼珠小一圈,而且眼珠的颜色要偏深一些。 我试着问癞痢头:“雌雄眼?” 癞痢头摇摇头,“算是,但不是普通的雌雄眼。他的右眼圆滑,黑多白少,透着明黄,在眼相中称之为猴眼;左眼狭长,眼珠虽然小了一圈,但瞳孔中透着血杀之光,是为蜂眼! 生猴眼之人,机灵狡诈,贪婪多疑;而生蜂眼的人,则是表面合群,实则孤独、猖狂、性毒狠辣。若这两种眼相生于一人,在相学中有个特别的称呼,叫做猴子穿针!” “猴子穿针?” 刘瞎子算是见闻广博了,但我却从未从他那里听说过此种眼相。 癞痢头手背拍了拍手心,压着嗓子对我说: “一个是畜生,一个是毒虫;这针穿的进去,本主虽然会跋扈狷狂,但总算不会闹太大动静。可针要是穿不进,就会本性毕露,凶性大发!到那时,最先遭殃的,就是和他最亲近的人。因为他会认为,是这些人破坏了他的好事。 还有,我看那姓齐的,左眼尾狭长的就跟针脚似的,那是蜂针显露之兆!要是没猜错,他身上已经背了人命了!都说万事开头难,要是没害过人,后果还不至于太严重。可有了开头,后面可就不会再手软了!” 我听得心底有些生寒,眼珠缓缓转动下,当即道:“走,去餐厅!” 癞痢头边走边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件事,咱这头还没露底呢,这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啊?” “我们这趟来,实在是我冒失了。要真是你说的那样,对方要是狐性多疑,而且还亏着心,恐怕……” 我没继续说下去,只抬眼看了看走廊上方的摄像头。 作为一家有相当规模的企业,各项设施无疑都是很全面的。 餐厅是后边一栋专门的楼,一楼是工人和普通职员用餐的场所,二楼设有专门招待客户的包间。 进包间的时候,齐瞳已经在场。 坐在主位的老古冲我眨了眨眼,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听老古笑道: “小徐,你是没想到,咱这回带小白来,还真是碰巧了。你就是脑子再好使,能想到人家总经理和咱小白同志是旧相识不?” 我咧咧嘴,心说,你要不提醒,我还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白晶一直在摆弄手机,听老古说,也就只抬了抬眼皮。 我刚挨着她坐下,手机就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白晶发来的短信: 我上大学的时候,齐瞳替我们法学院做过工程,我那时候是学生会的干部,跟校领导一起招待过他们。 我暗翻白眼,这特么还真是巧三碰上巧四了! 饭吃了一半,老古突然对我说:“小徐,今天的酒喝得不错,我得倚老卖老,说你两句。你看看人家齐总,年纪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吧,人家可是管着上千号人呢。” 齐瞳笑着摇头,“古老您说笑了,您也知道,这厂子是我爸他们老一辈打下来的江山。我没啥能耐,脑子也不够用,也就是沾了你们老一辈的福气了。” 老古似乎喝得有点高,大着舌头说: “你要是这么说,我也不能当着你的面再埋汰我们家孩子了。要说真的,我们小徐比起齐总你也不算差,他可是也管着近千号人呢。” “啊?”别说齐瞳了,连我都听的一愣,心说这老头是不是真喝高了,这吹得都没边了。 老古隔过白晶,拍了拍我的肩膀,忽地哈哈大笑:“不过我们小徐管的人,都在盒里、在我们单位的地下躺着呢!” 癞痢头刚喝了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 我暗暗抹汗,这种‘玩笑’,也只有老古这把年纪的才有资格开。 老古笑容一敛,又板起脸指了指我: “玩笑归玩笑,该批评还是得批评啊。咱来是办正事的,刚才你溜号去哪儿了?年轻,浮躁!该批评! 这么地,我跟齐总、王总聊过了,人家的展示你是没看,我可都仔细看了。等回去以后,你跟郭黑脸打个招呼,就说我说的,咱单位的造景,就定这儿了!” 第二十八章 猴子穿针(2) 我听出老头话里有话,忙点头:“行,您老定了那就是定了。我回去就马上落实。” 老古满意的点了点头。 吃完饭,告别了齐瞳等人,上了车,老古像是酒还没醒,闭着眼睛靠在椅子里,含糊的说:“小徐啊,你是真不该溜号啊。” “对不起教授,您……有发现?” “先开车。” 出了工厂大门,老古猛地睁开眼,“这回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我心中一凛,“难道那假山石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 老古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显示的是一张照片。 可以看出,照片是透过窗户拍的,乍看拍摄角度,就像是真的身在山中一样。 老古再没半点醉意,眼神炯炯道:“是展厅后边的假山,用不用我指给你看?” 我说不用。 白晶问道:“教授,您怎么就认定是那里?我也看过了,那并没有损毁啊?” “傻丫头,都说是假山了,损毁了还不能修复?人家就是干这个的,这在他们手里,不叫事。”老古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把手机还给老古,看了白晶一眼,“现在就只有两条路,一是报警,通知郭队,让警方来处理。不过小白同志一定不同意。” 白晶苦恼的揉着太阳穴,“我虽然偶尔也会打擦边球,但绝不认为法律可以被玩弄亵渎。人命关天,要不,现在就报警吧。” 我说:“我倒是愿意选第二条路。” “咦?你怎么改主意了?”老古饶有兴致的问我。 我打了把方向,拿过自己的手机给徐洁发了条语音,然后对老古说: “您近距离观察过假山的全貌,单看表面痕迹,您当然能大致判断出假山各部`位成型的时间。矿砂水泥对人体和衣物纤维有着一定的腐蚀性和渗透性,假山在制造过程中,更是添加了大量的胶合剂,这些都会造成尸体表面证据的毁坏。警方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还原一些证据,但那需要相当一段时间。小白同志未必能等的了。” 老古挠挠白发,“那你想怎么做?” 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回去,我一个人回去。” 老古皱眉,“说清楚点,我不喜欢人话说半截。” “教授,您有没有听过猴子穿针?” 我把癞痢头对我说的话,对老古和白晶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 “吃饭那会儿,教授讲那个笑话的时候,我留意到齐瞳笑得很有点怪异。咱们都是西贝货,是通过网络,知道有王欣凤这么个人的。齐瞳很年轻,又是从基层做起,工程和业务两门抱。城河街的陵园建造有年头了,不可能没跟他有过业务往来。要是没猜错,在吃饭之前,他已经给相关人员打过电话,也就是说,我们那时候已经露底了。” 癞痢头拱了拱嘴:“这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狡猾。” “不单是狡猾,你不是说过,他背着人命嘛。人只要亏心,就会更多疑。他知道小白同志是读法律的,又认定我们是一伙‘骗子’。大胆假设,如果那假山石里的死者真是他谋害的,看到我们有老有少,连同一个律师合伙‘行骗’,你猜,他心里会想,我们是什么身份?” 我狠吸了口烟,对癞痢头说:“杨大哥,你说的没错。是我太冒失、太想当然了。如果齐瞳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个狡猾多疑的杀人凶手。我们这帮人演的是过瘾,却很有可能,给某些‘知情`人’招来了杀身之祸。其它先不管,既然这件事是我引起的,那我首先要做的,就必须得是保证王欣凤父女俩的安全。” 白晶看着我说:“那不是你的责任……” “法医也是警`察!”我打断她,“我只是被停职。” “好!”老古重重的靠进椅背,却又叹息一声,“唉,你怎么就跟林墨语那老小子了呢?怎么就没跟我呢?” 我忍住笑说:“古老,今天的配合,怎么都算是完美了。仔细想想,咱们好像都不是太循规蹈矩的人,要是我拜了您做老师,那……” “那还他娘的干什么正行啊,老子立马辞职,咱爷俩搭伙当老千去,那他娘的不比什么都过瘾啊?哈哈哈哈……” 老古是真有点喝多了,大笑过后,使劲搓了把脸,“小白同志不是不想惊动官家嘛,那这么着,我在本市还有点人脉,我就以私人名义,找几个老朋友帮忙,先查查这个齐瞳的底,这总不算是官方行为吧?” 老古本来是个头不高,很小巴、甚至有点猥琐的小老头,可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某港产电影里的一段经典对白 ——哎呀大人,我们如仙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咯!哈哈哈哈…… 说实话,我对老恩师林教授是敬畏有余,但或许是个人经历不同,有些时候,我是真怕老教授,甚至是想躲着他。一有点出格的举动,就跟老鼠怕猫似的,更怕见他了。 比起林教授,老古更像个卖野药的,行事不拘一格,更懂变通,还真是合我脾胃。 只是,没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我当初真的拜在他门下,可能……很可能,不光是我,而是我们这老少爷俩,大概都把自己玩到牢笼里面去了。 白晶咬了咬嘴唇,对我说:“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冒险,我知道你不会改主意,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别想我离开你半步。” 我点点头,把烟头往窗外一甩,推开车门下了车,径直往一边走。 白晶果然说到做到,而且,貌似有点太横了…… “大姐,你是不是有点过啊?得亏是没人,这要再进来个人,咱们……”我心理素质算是不错了,总算是等拉上裤链,才向身后抱怨道。 跟在白晶后头,出门正和一个戴眼镜的哥们儿打了个照面。 这眼镜哥看了白晶一眼,脸一红,说声‘不好意思’,就捏着拉链头跑进对面的门里去了。 回到车上,扭头再看那栋双门白色建筑上公共厕所的标志,老古和癞痢头的脸都憋成猪肝色了。 老古戳了戳我,对我说:“小子,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咱们都是一个行当出身,你遵守的,我当然也遵守。在展厅那段时间,我擦棱打角的,向王经理和那个老师傅问了很多事。看到窗户外头那假山的时候,我就寻思着要上报了。可我也寻思了,这事得跟你招呼一声。可是吧,等我见到那个齐瞳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事不能等了。所以,我擅作主张,直接以私人名义,让一个老朋友,帮我查了齐瞳的资料。这是他刚发过来的,你看看。” 第二十九章 金蟾过山阴 以老古的身份,能被他称作老朋友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递来这么详尽的个人资料。 我没向老古多问,认真的把资料看了一遍,“要照这上面看,这个齐瞳背景不但单纯,简直都能评个杰出青年了。” “十四岁辍学,跟着当时还是采石工人的父亲干活;十八岁跟父亲一起干个体;二十一岁,爷俩开办工厂,只用了短短几年,就搞出这么大规模的公司。这巧山石业说是他父亲齐巧山创办的,能发展到现在,齐瞳实在是功不可没。” 老古说着,眉毛却是拧在了一起,“可我怎么就看这小子不舒服呢?不光是因为他生了一对雌雄眼,反正……反正我一看见他,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白晶说:“其实我对这个齐瞳的印象还是挺深的,那时候他到我们学校做工程,平常吃住都和其他工人一起,直到工程完成,学校人员答谢招待他们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工厂的小老板。” 我调侃道:“他模样可是不错,当时你就没想过,跟这身先士卒的年轻才俊有所发展?” “我倒是想,可我早就跟一个天杀的死鬼定了亲了!” 白晶狠狠瞪了我一眼,接着却又说:“今天一见面,我立马就认出他了,而且还记起了他的名字。倒不是我记性好,而是他比较有特点。” 我点头:“他的眼睛的确让人很难忘。” 白晶摇头,“不是眼睛,是耳朵。” “耳朵?”我和老古都感好奇。 “嗯,就是耳朵。”白晶说道:“他那时候头发可没这么长,我记得很清楚,他左边的耳朵,不知道怎么,上耳廓缺了一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似的。今天一看见他那发型,我就想起他那只耳朵了,也就很快认出是他了。” “耳朵缺了一块儿?” 我和老古面面相觑。 癞痢头忽然说:“把资料给我看看!” 他说着话,已经把手机抢了过去,快速的翻到最上方,看了两眼后就开始不住摇头: “不对,不对。这上面的生辰是错的!不光生辰是错的,他也绝不能是齐巧山的儿子!” 我错愕的问:“不是吧?我知道你懂相术,可光看资料,怎么还能看出旁的?” 癞痢头没回答我,而是急着向白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他当年耳朵背后,是不是有一些小红疙瘩?” 白晶茫然的摇摇头,“我哪记得这么清楚?好像是……没有吧。” “一定有!”癞痢头言之凿凿,跟着又连连摇头,“金蟾过山阴,猴子穿蜂针,想不到世上真有这么邪门的面相。” 我一头雾水,事实上,我听瞎子说过不少相面的门道,但像猴子穿针之类,却是头一回听说。金蟾过山阴是何意,就更闻所未闻了。 老古的反应倒是十分强烈,眼神闪烁间,挺直身子向癞痢头问道: “真有金蟾过山阴的人?” 癞痢头又开始猛点头:“有!有!不光有,我还亲眼见过!只不过,我没想到两种面相会集于一身!” 见白晶和我一样听的云里雾里,我摆手让他打住,问老古:什么是金蟾过山阴? 老古想也没想,张口就说: “佛道两家,都有‘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一说。所谓的‘山阴’,便是指灵台的背面了。金蟾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蟾,而是泛指蛇虫鼠蚁之类毒虫。 据说有人被毒虫咬了耳朵,经过救治,当时伤口痊愈。但在过后,另一只耳朵会显现出被咬伤的痕迹。那就是毒素没有完全清除,通过耳道进入大脑……或者干脆说,是经由人的灵台山阴,到达了另一边。” “胡扯!那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癞痢头猛地摆手打断他,“要是有毒渗入方寸山,那人还不死球了?” 这次他倒是没绕大弯子,想了想,对我和老古等人说: “金蟾过山阴,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的。这么的吧,我跟你们说说,我以前见过的那个有此面相的人。” 据癞痢头自己说,他运气一直不好,给人做工,不但工友欺负他,老板也总横挑鼻子竖挑眼。自己摆摊做买卖,每每也都是赔的血本无归,当真是喝凉水都塞牙。(他是说自己运气不好,我却是明白,之所以干什么什么不成,问题还是出在他那张破嘴上。) 为了生计,他只能是做起了算卦相面的勾当。 那时候癞痢头不过才二十啷当岁,当日下午去赶一场晚集,本来还惦念着能多赚俩钱,不曾想熬到傍黑,买卖没开张不说,还忽然下起了雨。 别的商贩都急着收摊避雨,他却不紧不慢,等街上都没了人,雨越来越大,才收起摊在地上的‘卦布’,拔起插在地上的幌子,信步迈到附近一间包子铺的屋檐下避雨。 癞痢头自嘲的告诉我们,他本不是那么悠哉闲哉的性情,实在是身无长物、心念死灰,有些自暴自弃。 因为下雨,没到饭点,包子铺却比往常热闹的多。借人家的地方避雨,避雨的人都少不了照顾店铺老板的生意。 癞痢头是舍不得下馆子的,也没那个闲钱买包子,就只念叨着雨赶紧小些,他好赶回家,还能趁着天光未灭,去捋几把榆钱、挖点野菜蒸来果腹。 老天爷却像是和他作对,雨下起来就没个减小的势头。热包子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癞痢头心里肚里这个难受啊,就差没掉眼泪了。 实际上他是真掉眼泪了,不过是躲在旮旯,背着旁人。正擤鼻涕呢,忽然眼巴前出现一个白生生的大包子! 托着包子的,是一只挺细嫩的小手。同时听到一个女人声音说道:“吃吧。” 癞痢头扭脸一看,就见一个长相一般,眼睛却十分灵动的中年女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癞痢头和那女子对视一阵,不慌不忙的接过大包子,却是揣进了随身的布袋里,“杨某人从来不食嗟来之食,不过,我看你方寸灵台黑气索绕,怕是不出三日,就会有血光之灾。你我既然相见,便是有缘。这大包权当是你的卦资吧,且让我替你卜上一卦。” 要说他这番话江湖不像江湖,世故不能圆滑,换了旁人,不给他俩大耳刮子,也得骂他不识好歹。 偏偏那女人脾气极好,不光没动怒,说话行事,却是比癞痢头还‘出人意表’。 女人像是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摸出一个热腾腾的大包,“先不急着算卦,你把这个包子吃了,雨也就小了,到时你就能回去了。我应该和你顺路,等会儿咱们一起走,你,再给我好好编。” 包子递给癞痢头,女人顺手捋了下耳鬓的头发。 看到女人露出的右耳,癞痢头不禁一怔。这女人的耳朵,居然缺了一块儿! 第三十章 金蟾过山阴(2) 癞痢头不是不饿,而是饿极了、馋极了。收起先前女人给的包子,不是为了装腔作势,是想带回家给老娘虎婆子尝鲜。 他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第二个大包狼吞虎咽下去,正要替女人‘指点迷津’,雨竟骤然小了下来。 那女人无声的笑了笑,迈脚就往前走。 癞痢头一看她走的正是回自己家的方向,连忙跟了上去。 毕竟雨还没停,要他没皮没脸的在雨里路上跟人搭话,也不可能。 (如今的癞痢头已经有了‘自知之明’,自嘲说,那时他早因为自己这张嘴,把临近自己家市集上的人都得罪了,所以遇到女人的那个集市,离家差不多有十多里地。) 要想回家,癞痢头倒是能抄近路,可经过那近路的时候,前面走的女人却没有改道的意思。 癞痢头是穷刁了,心想我本来就是糊弄人为生,用不着为了两句虚话绕远,当即故意落后几步,抹脚就往近路走。 才刚走出一步,身后就猛然传来那女人声音:“你要非得抄近路,你这小命可就难保了。” “啥意思?同行?”癞痢头转过头,狐疑的看着对方。 这女人除了一双眼睛分外灵动,姿色平庸,穿着更像个农村妇女,怎么看也不像是‘走江湖’的,而且从古至今,也没听过有女的抛头露面给人算卦啊。 女人没再说话,眼盯着那‘近路’看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改了主意,“也成,不走这边,你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癞痢头的近路,是一片树林子。一见女人大步走了过去,那还不赶紧跟上前。 这回他心里更犯嘀咕起来,这女的怎么就比自己还神叨呢? 一犯嘀咕,就更仔细观察起女人。 这一仔细看不要紧,看到女人缺了一块儿的那只耳朵后面,竟又看出些蹊跷。 他加紧两步,追上女人,仍还捏着腔调说: “金蟾过山阴,命在心尖担啊!” 女人停下脚步,也不转头,漫不经心的说:“你这就开始替我算卦了?” 癞痢头心里没底,嘴上却硬,“你可能听不懂我说什么,可要是我说,你三步一坎、五步一难,总是真的吧?” 女人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抬头看了看天,接着往前走。 癞痢头追着她说道:“你是劫难不断,那万事就必须得小心。就比如说今天,你应该趋五行之金,避五行之水、火、木……” 女人猛地停住脚步,扭脸瞪着他。 癞痢头急着往下说:“你下雨天出来就不对,要是钻树林,肯定得遭火灾!” 女人又抬头看了看天,又继续往前走,口中低声说了句什么。 前头癞痢头没听清,后面却是说: “算了,谁让我欠了债呢。” (下雨、穿树林、遭火灾……听癞痢头说到这些,我都想骂街。所以,我自然而然的想到,那个女人前半句肯定是小声骂脏话。但这‘算了,谁让我欠了债’,可是有点耐人寻味了。) 癞痢头本来是想糊弄着把白拿人包子的事变得‘冠冕堂皇’,可据他所说,他是越看那女的,越觉得不对头。 最后一次追上女人和其并肩,他干脆就伸手拦住女人,“你不能再往前走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再往前,真进了这树林子,就肯定得应了你的面相,进去一步伤、两步残、三步命归天!” 女人猛地转过身,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闭嘴!” “啪!”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把癞痢头给打愣了。 然而女人的巴掌并没有收回去,而是一把抓住他肩领,狠狠朝着眼前的树林子里甩了过去。 下雨泥地本来就滑,癞痢头脚下不稳,硬是一头栽进了林子里。 不等他爬起来,就觉身后一热。 他感觉像是有个人扑在了自己背上,可偏偏这人的分量很轻。 他急着想要扭脸,可才一转脖子,就听“砰”的一声炸裂的声音! 这声音不算太响,但十分空旷,而且分辨不太清方向。 但是,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时,癞痢头就觉头顶中间猛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头顶飞了过去。 跟着癞痢头就听到“砰砰、啪啪”好几声响,而且每一下都差不离是在自己个上面穿过…… 癞痢头当时完全吓懵了,等到稍许回过点神,就听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大声道: “他没事!就头皮被子弹扫到了!” 癞痢头猛一惊,才觉前额中间有些温热,不像是雨水流淌下来,用手一抹,凑到眼前一看,居然一手的殷红! …… 听癞痢头说到这里,停下了话头,我急着问:“然后呢?” 癞痢头本来说的很是激扬顿挫,这时却有些臊眉耷眼,抬起眼皮看了看我,“你拿我当弟兄,我就不跟你吹牛皮。我……我有点晕血,当时就吓晕过去了。” “后来呢!” 我算是好脾气了,老古年纪虽然大,但脾气绝不好,听癞痢头关键时候卡壳,他是连巴掌都扬起来了。 相比老古,白晶的反应更激烈,也更粗暴,直接一把薅住了癞痢头稀疏的头发,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定:“快说!接着往下说!” 癞痢头被她抓的疼了,挣脱不了,急道: “是逃犯!我是事后才知道的,一个逃犯,被公`安围进那个树林子了!那是个杀人犯,手里有个‘土炮’!公`安一早就设下包围圈了,可没人想到当天雨下那么大!逃犯想借下雨往外跑,公`安想借下雨,往里包抄!我和那女的刚进树林子,两边就开火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公`安没拦我和那女的。那狗日的逃犯失心疯了,听见动静就开枪……” “呼……” 我一下靠进驾驶座。 我日,还以为这癞痢头忽然转性,说事不再绕弯了呢。敢情这特么又是不知不觉,被他给带到沟里去了。 他说了这一大通,敢情就是场意外?这和什么‘蛤蟆’过山阴有毛关系啊? 老古是年纪大,但脾气不见得比我好多少,和我对视,也是连翻白眼。 白晶仍是薅着癞痢头的头发,并且往后扯,胸口猛烈起伏,瞪着他的眼神很是有些悻然: “我听到现在,也没听明白什么是金蟾过山阴,可我知道了一件事——你是活了一条命,但你可是害苦我了!我要你自己说,当时那女的最后怎么样了?!说!” 第三十一章 坐肩师父 我本来觉得白晶的反应有点激烈过头了,听她这一说,才发觉这事似乎别有隐情。 老古做起和事老,让白晶有话好好说,先把手撒开。 见癞痢头狼狈不堪,我暗暗叹气,这家伙,真是把‘祸从口出’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癞痢头畏惧的看了白晶一眼,虽然也有些疑惑,却不敢多问,战战兢兢的继续说起了那次的经历。 事实上,他也没能再说出什么名堂。 癞痢头说是晕血,其实更多是被吓坏了,才会晕倒。晕了的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照他说的,他醒来后,被击毙的逃犯尸体还在,估摸着那也就不大会儿的工夫。 他心倒是不坏,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想找那个救了自己命的女人,却发现那女的居然不见了。 问在场的便衣,都说就只见到他一个人磨磨悠悠的往树林子里走,压根没见到什么中年妇女。 奇怪的是,癞痢头是头皮被流弹擦伤,但后背靠近腰部的地方,却有一片血迹。 癞痢头回忆起来,当时女人扑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绝对不像是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他回到家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还是忍不住,提了汽油灯,又回到傍晚出事的地方。 癞痢头虽然嘴不好,眼睛却贼的很,在那附近转悠了一阵,发现一丛灌木上,沾有一些血迹。 他提着灯,顺着血迹一路找过去,越往树林深处走,越是惊疑不定。 沿着血迹,一路的野草都被压断了,但那绝不像是人走过的痕迹,而像是什么猫狗之类,拖行造成的。 走到一棵老榆树下头,忽然就听一个声音低喝道:“站住!别过来!” 癞痢头可是又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就听出,这声音就是那女人的。听起来,女人似乎就在老榆树后面。 癞痢头这一路来已经觉出苗头,这救了自己的女子,九成不是普通人。加上才死中得活,哪还敢上前。 听树后女人喘息粗重,他小心的问:“你受伤了?我送你去看大夫?你别担心,我……我送你去看兽医。” “你……”树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半晌,女人才气淋淋的说:“我该还的债,也算还的差不多了,就算还不够,我也不想还了!” 癞痢头心里寻思: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哪来的债啊? 嘴上却不敢问,就还是说要送女人去看伤。 女人叹了口气,像是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走吧,等什么时候你变成哑巴了,我再去找你。” 不等癞痢头再开口,就厉声道:“滚!赶紧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这几句的时候,癞痢头就觉得,这都不像是人声了,倒像是大耗子在夜里肆无忌惮的张狂尖啸。 他哪还敢多待,当即就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家。 虎婆子当时还没残废的不能说话,见他慌慌张张,就问他出什么事了。 本来癞痢头是不想让老娘担心的,可这事实在邪乎,还是没忍住,把下午发生的事跟老娘说了一遍。 虎婆子听完,赶紧翻开他头皮,察看他的伤势,见只是擦伤,都定嘎巴了,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接下来,虎婆子忽然“哎哟”一声,抄起扫帚疙瘩就往癞痢头身上抡,一边打他还一边哭: “你这个不孝子、杀千刀的货,可是让老杨家绝了后了!” …… 癞痢头说到这儿,莫名其妙长舒了口气,露出一副庆幸的神色,却是压着嗓子对我说:“你猜我老娘为什么打我?” 我瞄了瞄白晶,“你要这个时候还放屁打嗓子,我琢磨着马上就有人替你老娘揍你了!” 癞痢头一哆嗦,赶紧说出了下文。 当晚虎婆子着实把他狠揍了一顿,最后连扫帚都打断了才堪堪罢休。 癞痢头是孝顺,挨打也不敢躲,可终究是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问老娘,为什么打自己。 虎婆子又哭了一阵,才说出原委。 原来癞痢头他爷在世的时候曾说过,他在癞痢头满月时,已经给癞痢头订了一门亲事。说等到癞痢头顶门挂红,就是和女方成亲之日。还对癞痢头的父亲和虎婆子千叮万嘱,只要癞痢头顶门见红,就千万要他缄口不语,装哑巴!要不然,新媳妇不肯过门,癞痢头就得孤独终老,打一辈子光棍儿! 这话在癞痢头小的时候,虎婆子倒是常在他耳边念叨,可自打癞痢头的爹死了以后,孤儿寡母日子越过越苦,渐渐的,虎婆子竟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现如今癞痢头顶门是见了红,但新媳妇到底是没能进杨家的门。 …… 听癞痢头说完这节,我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露出庆幸的表情了。 那女人当时比他大不说,而且还很有可能不是人。但凡不是失心疯,谁愿意娶个异类回家做老婆? 见白晶兀自俏脸发青,我忍不住好奇,试探着问她: “杨哥说的这事,和黄家有关系?” 白晶咬牙切齿:“何止有关系,他说的那女人,就是我的坐肩师父!” 我惊得瞠目结舌,癞痢头更是一声“我地妈呀",差点一头栽死过去。 所谓坐肩师父,是出马一门独有的说法。传说弟子要替人平事,堂口派出的仙家,就会在其左肩跟随。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到仙家的,这最常与弟子一起‘接洽业务’的仙家,就被弟子称作坐肩师父。 敢情癞痢头没能娶进门的未婚妻,居然是一只成了精的黄皮子,他反应能不大嘛。 白晶一副要咬人的架势,我和老古是谁都不敢再戗她的虎须了,癞痢头就更不敢开口。 老古突然一拍巴掌,“哎呦喂,原来这位杨兄弟也和黄家有牵连。这样看来,咱这几个人,好像还真都不是无故被牵扯进来的。” 我一怔,可不嘛。可又一想,不对啊,就算癞痢头跟来是冥冥中注定的,我跟黄家又有神马关系? 白晶是一会儿都不想跟癞痢头多待,板着脸问我,齐瞳等人的事,我具体想怎么办。 我说目前也没有大方向,为避免伤及人命,保险起见,最笨的法子就还是回到巧山石业附近,暗中观望。 老古沉吟着说:“齐瞳的父亲齐巧山,现在住在市里的医院。咱们分头行事,你们回工厂,我和杨兄弟还是去医院,见见齐巧山,或许会有所发现。” 我说:“行,我先送你们去医院。” 老古摆摆手,“不用,进了市里,你把我们放下,我们打车去,你们俩赶紧回。” 我知道这老爷子也是看重人命,当即同意。 车子重又开动,没曾想才开出不到两公里,猛不丁车头前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我急着踩刹车,下车查看,那人竟然不见了! 老古跟着下来,四下瞅了瞅,断然道: “这事不对头,这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会突然冒出个人来?” 我心里也是犯嘀咕,因为刚才耽搁了一阵子,这会儿我们才上国道,路两边都是农田荒野,除了时不时过辆车,哪有什么行人。 “这是什么东西?” 癞痢头忽然说了一句,弯下腰,从车子前保险杠的卡槽里拽出一样事物。 乍一看,那就是个夹着些泥沙的塑料袋。要在平时,我多半会认为,那是开车的时候,不经意卡在里头的垃圾,又或是哪个倒霉孩子的恶作剧。 但是,这时和老古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塑料袋有问题。 老古接过塑料袋,在手里搓了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塑料袋往我手里一塞,竟自己钻进了驾驶座,把车往后倒了一小段。 他跟着又下车,低着头在车头前看了看,弯腰捡起一样东西,走回到我们几个面前。 老古把那东西攥在手里,却是眼神闪烁的盯着我问:“你从这塑料袋上看出什么了没?” “塑料袋还挺新,但是是漏的。里边除了沙子,还有些水泥渣子。这应该是在巧山的时候,被人塞到保险杠里的。” 老古点点头,“这他娘的是有人给咱下套,想要咱们的命啊!” 说着他把手掌展开,掌心里的居然是一块白森森的骨头。 “是人的指骨。”我脸色越发阴沉。 老古雷厉风行的一挥手:“上车再说!” 车子又一次开动,车厢里气氛却是相当肃杀。 癞痢头终于是忍不住问:“这人骨头是咋回事啊?难不成王欣凤他们爷俩,已经有人被害了?” “别不走脑子!”老古拍了他一把,“这是人骨头不假,但本主至少死了超过十年了,指不定是从哪个坟头里刨出来的。” 我说:“巧山公司是专门造景的,从工地里挖出死人骸骨不稀罕。” 老古哼了一声,“既是工匠,会些个厌胜邪术,也是不稀奇的。可这害人的法子,足见某人心思之歹毒。” 我点点头:“把人骨和泥沙装在塑料袋里,再把塑料袋撕开个小口,塞在保险杠夹缝里。车速一提起来,泥沙漏的越多,风就把口子鼓的越大。泥沙漏完,骨头掉下来,被轮胎压过,本主就算早已轮回转世,其怨念也还是会骤然闪现。 得亏是我们刚才停了那一会子,泥沙漏了大半,要是没停,按时间算,这会儿我们应该上了绕城高速,就算时速只有90迈,冷不丁冒出个人来,那要不撞车才怪。” 第三十二章 黄十一娘 进了市区,老古下车的时候说:这件事可以不让官方插手,但无论如何都要彻查到底! 他口气虽然还算平静,但我知道,这老爷子是动了真怒了。 某人或许真是因为心里有鬼,对我们的身份起了怀疑,但是以工匠之能,利用厌胜术,一上来就对我们痛下杀手,其城府之深,心思之歹毒,着实让人心寒。 掉头往回开的时候,我想起一事,猛一拍脑门。 白晶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们这回真是让癞痢头彻底给带沟里去了,听他白话这半天,竟把金蟾过山阴的事完全抛诸脑后了。 提起癞痢头,白晶兀自愤愤不平,但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老古,让老古向癞痢头询问清楚后再告知我们。 来回趟的开车,实在是很无聊的,我又不好当白晶的面在车上抽烟,耐不住性子,就随口问她,知不知道她那坐肩师父和癞痢头究竟有什么纠葛?还有,她是怎么成了出马弟子的。 或许白晶也觉无聊,又或者,癞痢头的一番话,让她记起了往事,她也就跟我说了一些,只是,她在述说往事的时候,一直都有些恍然。 白晶为什么会成为出马弟子,她没有说,就只说,她从记事起,就已经是黄家门下了。 九岁那年,她爷爷让人从乡下捎来一封信,信上说,让白晶的父母,在白晶九周岁生日那天,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回乡下老家。 白晶那次回老家,只不过待了三天,但在那短短三天里,却发生了两件改变其一生的大事。 生日的头一天,白晶一家乘坐父亲单位里的小轿车回乡,哪知到了半路,因为雨天路滑,出了车祸。所幸只是司机受了点轻伤,白晶一家三口都安然无恙。 那时的交通还不像现在这么便利,车坏在半途,又逢大雨,无论是找救援,还是搭车,都是很费时间的。 好在等了一阵子,终于拦到一辆顺路的货车。一家三口搭乘货车继续赶路,哪知道刚开到老家的县界,货车又出故障抛锚了。 雨越下越大,白晶的父亲却好像突然魔障了一样,说什么都要急着往家赶。最后竟是冒着大雨,也要步行赶路。 行至傍晚,三口人赶了几十里路,白晶的父亲见母女俩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就近找了栋看似废弃的旧屋子歇脚。 白晶是真累坏了,随母亲换了衣服,没多久就靠在母亲怀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母亲叫自己的名字,喊自己起来赶路。 白晶家里虽然算是富裕的,但绝不是娇生惯养,心里再不情愿,也还是揉了揉眼睛,勉强爬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母亲嘴上说要赶路,却走过来拉着她,往房内的楼梯上走。 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估计是要翻盖,里外的窗户和楼梯的栏杆都已经拆除了。 白晶刚睡醒,还没顾得上问,就被母亲拉上了二楼。 “妈,咱上楼干嘛啊?”看着昏暗的房间,白晶有些胆怯的问。 她母亲也不言语,就牵着她的手往房间的一个角落走。 白晶完全清醒过来,虽然拉着母亲,却越来越害怕。当时天已经黑透了,她看不清楚那角落里有什么,但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 她想停下来,但母亲却不管不顾,硬把她往前拉,白晶再怎么问,母亲也都不再说话。 最后白晶挣扎的狠了,母亲才像是不耐烦似的,猛地扭过脸来。 这一扭脸,差点没把白晶吓死。拉着她的根本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满脸血污,一颗眼珠吊在眼眶外面的陌生女人! 那时白晶年纪实在太小,别说反抗了,吓的全身肉软了。 那吓人的女子还在把她往前拖,眼看就要拖入那个漆黑的角落,突然,后方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孽障,连我黄家的人都敢害,你是想作死么!” 这个声音十分的冷酷严厉,拖着白晶的那个女人一听,竟赶忙松开白晶,一头扎进了角落的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这女人一消失,白晶眼前见到的情景就全变了。 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二楼的房间,居然是一片低洼的荒地,正对着白晶的,竟是一个坟头。 不知道是不是下大雨冲的,那坟头塌了一半,露出个一尺见方的窟窿。透过窟窿,隐约就见里面有一只半腐烂的人手扒着洞口! “丫头,别看了。”身后那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呵,倒是个好孩子,居然还没被吓坏。” 白晶本来是吓得都不能动了,但是听女人的声音不光不似先前那么冷冰冰,而且还透着一股子让人亲近的味道,便颤颤嗦嗦的转过了身。 这一转身不要紧,白晶就看到了这一生之中,让她最难以忘怀的一幕。 身背后根本就没有人影,只有一只通体毛色金黄的大黄皮子趴在那里,瞪着两只散发着幽光的圆眼正看着自己。 对于黄皮子,白晶是绝不陌生的。因为从她记事起,父亲就对她说过,白晶她爷爷,早在白晶降生之前,就把她许给黄家做了香童。 话是如此,可乍一见那偌大的黄皮子,白晶也还是心里直发慌。 黄皮子让白晶不必害怕,说自己名叫黄十一娘,从今以后,就是白晶的师父。又说刚才那个女人,其实是个才被枪毙没多久的女死刑犯,因为白晶体质特殊,又刚好在她原先的家里歇息,就想借机拉白晶替死。 黄十一娘趴在地上,竟也似长舒了口气,“你这孩子,总算是及时赶了回来。若是过了时辰,还没见到我,就算不被这女鬼害死,也会被其它邪祟害了性命。如今你正式做了我的弟子,那便不用再担心了。” 白晶见黄皮子口吐人言,但语气中透露着慈爱,倒是真不再害怕,反而有几分孩子的好奇。 她忍不住想问些什么,可没等她开口,黄十一娘就说:“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家,你爷爷就要遭殃了。我腿脚不便,你且过来驮上我,我和你一起回家!” 第三十三章 黄十一娘(2) 白晶虽然遭遇奇特,但和这自称黄十一娘的黄皮子有种说不出的亲近,闻言赶忙走了过去。 黄十一娘说是腿脚不便,但身形一闪,就已经坐到了白晶稚嫩的肩膀上,紧接着用一只爪子在白晶头顶连拍三下,说了一声:“回!” “晶晶!晶晶!” 听到母亲的呼唤,白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那空屋子里,还靠在母亲怀里。 白晶的父亲看了看表,急着说:“坏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原来不光是白晶,她的父母也因为赶路疲倦,先后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过了夜里十二点了。 白晶告诉母亲,自己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 但父亲急于赶路,根本不容她说出‘梦’的内容。 三口人连夜赶回家中,刚到门口,就听院里的狗在不断狂吠。 白晶的父亲说声“不好”,让娘俩等在门口,急着推门进去,不多时,白晶就听屋里传出父亲嚎啕的哭声: “爹啊,你咋就不等我回来啊……” 白晶的母亲也慌了,快步走进去,不久也跟着哭了起来。 白晶虽然年幼,但也隐约猜到些什么,正犹豫该不该进去,忽然就见院子里的大狼狗,竟挣脱铁链蹿了出来。 白晶本能的闪到一边,却听左肩陡地响起一个声音:“孩子,跟上去!” 这声音居然和在‘梦里’,黄十一娘的声音一模一样。 白晶这时才明白,之前在废屋里根本不是在做梦。 听黄十一娘口气焦急,白晶一咬牙,跟着大狼狗往前跑。 这时左右的邻居已经被狗吠声惊醒,朝着村里老白头家赶来,可是谁也没留意,一个小女孩儿跟着老白头养的狗,正往村外急奔。 白晶跟着大狼狗一路跑出村,跑到一片荒地,远远的就见两个身形怪异的人,正锁着一个人往前走。 两边的人身形巨大,头如麦斗,被锁着的那人,看背影却像是个老人。 单只看到那老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白晶内心就猛地一震。 见大狼狗绕到那三人面前,呲牙咆哮,白晶忽然就不受控制的快步走上前,大声道: “把人留下!” “什么人,胆敢阻拦我们!”喝问声中,其中一个怪人猛地转过身。 这人样貌奇丑,一双眼珠子和婴儿的拳头一样大,就和牛眼似的。 白晶吓得不行,但却不由自主的对牛眼人说: “这人和我黄家还有笔帐没有结清,烦请两位官差暂且把他留下!” 牛眼人厉声道:“你说留人就留人?你可有黄家太爷手札?” “没有。”白晶摇摇头,却是说:“虽无太爷手札,但有太奶口谕:白天唤将其孙女过继于黄家,便是黄家宗亲,其孙女未出阁前,白天唤不入阴曹轮回!在此期间,可遣其去冥道驿站司职,待到其孙女出嫁之日,再让其去阴司接受裁渡!” 牛眼人盯着白晶,像是迟疑了一下,就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松开了捆束那老人的锁链,却仍是押着老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时,‘白晶’没再出言阻拦,而那拦路的大狼狗,竟也不再叫了,乖乖的回到白晶身边,只对着老人的背影发出两声哀鸣…… 回到村里,自家院里已经围满了人,屋里不断传来父母以及他人的痛哭。 不知道什么原因,在白晶记忆中,父母一直都没怎么带她回过老家,因此,她对爷爷几乎没什么印象。 她只知道,在他们一家赶回来之前,爷爷已经过世了。 或许是因为赶路时淋了雨,又或者连番受到惊吓,白晶当晚并没有见到爷爷的遗容,却发起了高烧。 接连两天,她都在镇上的诊所里输液,意识也时清时混,周围的一切都如梦似幻。 等到了第三天,父亲告诉她和母亲,白晶的爷已经火化了。 三口人没有回城里的家,而是在转过天,离开老家,蹬上了去东北的航班。 …… 说到这里,白晶莫名其妙盯着我,眼中透着复杂古怪的神情。 这时车已经停在了巧山石业旁边的小路上,我被她看的不自在,推开驾驶座的门,点了根烟,打趣她说: “我才发现杨癞子还有一样本事,他不光自己跑偏,还能把听他说话的人带跑偏。” 白晶也不接茬,依旧盯着我,口气疑惑的说:“那时候父母也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去东北。直到去年我爸生病住院,以为治不好了,才告诉我,他当时带我去东北,是因为爷留下一封遗书。 遗书中说,爷为我订了一门亲事,而和我定亲的人,那时就在东北。爷在信中嘱咐我爸,他的丧事一切从简,但要爸尽快带我去东北,和对方见面。如果迟了,不光错失了姻缘,还可能从此与鬼为妻独活一生。” 我听的直皱眉,“那你去东北,见到你那未婚夫了吗?” 白晶摇摇头,“没有,等爸妈带着我赶到那家医院的时候,医院的人说,头几天的确有个小男孩儿昏迷不醒,住在他们医院。可我们赶去的头一天,那个男孩儿已经出院了。” 她忽然一下瞪圆了眼睛,“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听一个医生说,那个小孩儿好像叫徐……徐什么安!你……你叫什么?!” 我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直到被她揪住领子,才回过神问她:“你去的是东北什么地方?那家医院叫什么?” 听白晶一说,我彻底傻眼了。 我七岁那年跟姥爷去东北,在火车站遇到毛小雨和妖人老三,事后昏迷住进了医院。 那段丢失的记忆,是在去年初,才被我重又拾回。 时隔多年,具体的时日,我是真记不得了。但白晶所说的那个县城,和那家医院,居然正是我当年所住过的…… 我掰开白晶的手,正色对她说:“我是去过东北,但那是近两年跟朋友一起去的。而且没听过你说的那地方和医院。我本来是叫徐福安,但绝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徐什么安。我现在叫徐祸!” 我这么说,实在是因为看出白晶太过激动。要真让她把一些事对上号,她说不准会当场爆发,和我互殴起来。 白晶明显不信,还想追问,我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见电话是老古打来的,我刚要接,猛不丁就见前方正路上,两辆救护车呼啸而过…… 第三十四章 意外事故 紧跟着救护车,后面还有一辆警车。 眼看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过,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顾不上接电话,赶紧打着火,跟着把车开了出去。 见救护车和警车开进了工厂里,白晶说话都有点走音了:“不会是王欣凤她们出事了吧?" 我心里像是打翻了十八个吊桶,七上八下,哪还顾得上回答她,见混乱当中,保安没有阻拦,一脚油门跟了进去。 阔大的厂房里,一片嘈杂混乱。 我和白晶下了车,急着跑进厂房,里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出去!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几名警员声嘶力竭的喊道。 我和白晶沿着边上,只管往聚集人最多的地方走。 一名警员还是发现了我们,刚冲我们抬起手,我远远的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急忙拉着白晶,紧赶几步跑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胳膊,“王经理,出什么事了?” 被我拉住的正是王欣凤,她已经哭的都认不出人了,只是本能的反手抓住我,哭道:“救救我爸爸……快救救我爸爸……” 追来的警员犹豫了一下,又转去别处驱散人群。 我的心越发向下沉,把王欣凤交给白晶照看,使劲扒开围观的人挤了进去。 等到看清楚状况,一下就惊呆了。 被围着的,是一座钢筋龙骨的骨架,两个血淋淋的人,就卡在那龙骨当中的部`位。 下面是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工人,上面倒悬着的一个,正是王欣凤的父亲老王头! “都闪开,都闪开!”一个中年警官排开众人挤了进来,急吼吼的向身后一个警员问:“消防怎么还没到?!” 他本来也在挥手赶人,和我一照面,双方就都觉得彼此有些眼熟。 我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不等他开口,就边脱外套边说: “叫你的人,拿上液压剪,跟我上去救人!” 面前的钢筋龙骨是用来浇灌制作假山的磨具骨架,约莫近三米高,最大直径却不超过一点五米。 因为还在制作初期,里面各种型号的钢筋,初步捆`绑定型的铁条都张歪着。 里头的两人明显是从上顶的缺口掉下去的,浑身上下被刮刺的像个血葫芦一样,更有一根拇指粗的钢筋,直接贯穿了他一条大腿。 上面的老王头头下脚上,大半个身子倒悬在里头,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那个工人的手腕。 看样子,是那工人先掉下来的,老王头想拉住他,却被牵扯的倒栽了下来。 也得亏是这样,要是没老王头拉这一把,那工人直坠下去,哪里还会有命在。 我左右看看,抓了一根钢管,几步蹬上脚手架,瞅准位置,将钢管挨着下方工人的股下穿了过去。 那个有些脸熟的警官立刻看出了我的用意,急着说:“快!再上去两个帮忙!钢管!把钢管顺上去!液压剪!找液压剪!” 其他围观的工人多半也是想帮忙的,只是无从下手,此刻见状,全都开始了动作。 我接过下方工人递上来的钢管,连同两名警员将钢管穿进龙骨,穿插在那个工人的腋下腿弯等部`位,将他整个人固定托举住。跟着拿过一把液压剪,招呼一个警员爬上顶端的脚手架。 我让那警员抱住老王头露在外面的腿,冲老王头喊话:“下面的人暂时没事了,你把手松开。” 老王头也伤得不轻,虽然还时不时眨下眼,但似乎已经意识模糊了,根本不能配合我的指令。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液压剪从缝隙里伸`进去,先将卡住他重要部`位的一些铁条剪断。 这时又有两名警员,和几个被指派的工人上来帮忙,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一个大个子警员把手伸`进龙骨里,将老王头的手指逐个掰开,才把他给拉了出来。 老王头的伤势比我想象的要重,被抬下脚手架的时候,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 见消防赶来,我也没再逗留,和白晶一起,跟着王欣凤上了救护车。 王欣凤就只是哭,劝也劝不住。 我看着救护人员对老王头进行急救,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按了按王欣凤的肩膀: “不用担心,他颈部的伤口没有伤及动脉,侧腹虽然被贯穿,但没有伤及肝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等老王头被送进医院的抢救室,王欣凤终于稍微缓过来点,抽抽噎噎的拿出手机打电话,我和白晶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斜了一眼手机屏幕,“齐总关机了?” 王欣凤哭着说:“他……他下午出差了,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我和白晶面面相觑,白晶眼中还有些疑惑不定,我心里却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坠的直难受。 老王头经过手术,被送进了特护病房。 见王欣凤依旧一副惨然失神的模样,我把白晶叫到一边,小声对她说: “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二十四小时和这父女俩寸步不离。就算她要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就像白天跟着我一样。” 白晶问:“你怀疑是齐瞳对王师傅下黑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呢?” 我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也想要答案,但是答案不会主动冒出来。按我说的做。” 见白晶回到王欣凤身边,我拿出手机,才发现除了两个未接电话,还有两条短信息。 看完短信,我给老古打了过去。 连打了两个,都没人接。我正想打给癞痢头,却突然见走廊一边,老古和癞痢头正快步走过来。 癞痢头来到跟前,对老古笑道:“我就说他一定在这儿!” 老古扫了王欣凤一眼,低声道:“这么快就出事了?” 我说:“表面看,像是一场意外。” 老古沉着脸说:“如果下午我们不是停车耽搁那一阵子,我们四个也会因为意外,躺在医院或太平间里了。对了,你没空接电话,我发给你的讯息,看了没?” 我说:“刚看过。” 我忍不住狠狠瞪了癞痢头一眼,忍着气道:“杨大哥,改改吧。你要是能少说几句闲话,直接说重点,王师傅现在就不会躺在医院里了。” “对不起……唉……”癞痢头自责的低下了头。 我摇摇头,没有再责怪他。 除去独门的相术,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普通人,就少不了有缺点。谁又有资格去苛责谁呢? 第三十五章 凶? 老古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说: “这事你还真不能怪杨兄弟,我和他聊过,觉得他是个很朴实的人。你或许觉得他拙嘴笨腮,不会说话,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干什么的?” 我一愣,老古声音压得更低: “但凡卜算看相,都有可能犯五弊三缺。他总是说不到重点,绕老绕去,不是也能让咱们了解个大概?试想一下,他要是三言五语,把一些秘而不宣的事都说明了……” 老古没再继续往下说,我却已不明觉厉。 回想起来,从认识癞痢头开始,他所泄露的‘天机’,实在已经很多了。 不过,就像老古说的,他每每开口都绕弯子,若是耐心听他说下去,到最后,往往都是对方自行把握重点,把一些事总结出来。 还有,他每次给人看相卜算,张口就得罪人,末了不是挨骂就是挨打,这是不是就等同是泄露天机后,所遭的报应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要真是这样,他可是比他爷杨三句还要高明一筹呢! 老古咳嗽一声,“其实我在信息里说的,也是我总结出来的。金蟾过山阴的人,如若不死,灵台就会变得开化。这类人若是修正道,往往会比普通人更能得大成,但必定多灾多难;可要是走歪路,心窍也会比一般人更机敏,反倒会一帆风顺啊。‘金蟾过山阴,猴子穿蜂针’,足以说明,这个齐瞳,不是等闲之辈,很可能是大智若愚、歹毒透骨之辈啊。” 我点点头,他老丈人才和我们见过面,就遭遇了意外。偏偏这么巧,在出意外前,他刚好出差了…… 我心里一动,“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对方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老丈人呢?” 老古眼珠转了转,说:“我在展厅的时候,问过那个王经理。那展厅后头的巨大假山,就是齐瞳当年还是‘太子爷’的时候,亲自督建的。说是一来能展示公司的实力,再就是,山石水榭还有着改善风水运势的作用。 我在想,老王跟他父亲齐巧山以前就是工友,是老朋友,两家又是亲家。老王会不会是知道某个不能够被外人得知的秘密呢?我们大胆假设,如果老王也参与了那假山的建造,他会不会知道假山藏尸的秘密?” “那应该不太可能。”我摇摇头,“我虽然不懂相术,可老王绝不是那种,目睹了人命案,能够隐藏秘密的人。” 老古呵呵一笑:“就算不是这个秘密,一定也还有别的。要不然,也不会遭此横祸了。对方才一起疑,不经印证就开始了行动……是个狠角色啊。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都没想:“不能再让这父女俩出事了,我会二十四小时跟着他们。” 老古点点头,“这样也好,如果老王醒过来,还能第一时间问清当时的状况。” 老古说,他待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去干些别的。让癞痢头留下,也好和我们有个替换。 老古走后,癞痢头可能是出于自责,觉悟有所提高,主动要跟我解释,白晶的命格。 我没让他说,在我看来,这不是此次事件的重点。知道‘偏月落凤’这种命格不适合出马就够了,又何必让癞痢头泄露天机,遭受危难。 癞痢头又跟我说,他跟着老古见到了齐巧山,他可以肯定,齐瞳绝对不是齐巧山的亲生儿子,因为齐巧山和守着他的老伴,虽然各有福相,但皆是没有子嗣之相。 我和癞痢头当晚就留在了医院,白晶更是一直寸步不离的陪伴着神不守舍的王欣凤。 次日清晨,老王头的情况有所好转,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虽然老王头还没有醒过来,但守了一夜的王欣凤还是总算松了口气。 王欣凤说,爸爸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她得先回家一趟,拿几件换洗衣服。 我稍一犹豫,就让癞痢头留下守着,有状况立刻打我电话。然后跟白晶一起,送王欣凤回家。 车停在小区楼下,我说我就不上去了,正好借等两人的空,在车上睡会儿。 左等右等,还没见俩人下来,我就想下车抽根烟,顺便给白晶打个电话。 推开车门,一条腿刚迈下车,猛然间,就觉得像是踩到了还没凝固的水泥一样,骤然向下一沉。 我刚睡醒一小觉,反应还有些迟缓,没能保持住平衡,一下子整个人栽了出去。 手一撑地,我就慌了。 地面软的就像是烂泥潭,我一栽下来,撑地的手连同半个肩膀,竟一下就沉到了地底下。 我挣扎了两下,就不敢再动了。 因为我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掉进了一个水泥池子里。 池中的水泥像是才灌进去,越是挣扎,往下陷的越快。 那水泥池实在是太深了,即便我不再动弹,下陷的速度还是很快。还没等我呼救,大半个身子沉进了水泥里。 这时我身子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感觉就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 然而,抽搐过后,我人还陷在水泥里,却觉得前额和整张脸都剧痛无比。 我想喊,可嘴里像是填满了泥沙,嘴一动,泥沙就往喉咙眼里灌。 我从来没觉得,死亡距离我会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大脑彻底混沌,竟连恐惧都无法触及。 就在这时,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上方说话。 我没有听清他具体说的是什么,只勉强听到一句:“你们当初为什么不要我……” 我的手猛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斜着用力向一旁拉扯,同时听到一个声音急切道: “醒醒!快醒醒!” 我被这人一拉,心口的重压骤然一松,蓦地睁开眼,发现我还躺在放平的驾驶座里。 副驾驶上,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的光头老头儿,正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大师……” 我急着坐起来,吓出的冷汗顺着脸颊都流成河了。 我使劲抹了把脸,看看静海,觉得不好意思,“我……我做了个噩梦……” “鬼扯!那哪是什么噩梦!” 静海依旧一脸恐慌,尖着嗓子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让脏东西给?了!你差点没命啊!” 第三十六章 28楼 “??” 我想要询问,却觉嘴巴、嗓子眼、和鼻腔里一阵刮痛,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 连续的剧咳中,竟是不断有血从口鼻之中喷出,等咳嗽稍止,挡风玻璃都染红了大片。 静海心有余悸道:“你别说话了,要不然,就算能保住小命,你也变成哑巴了。现在,你就只听我说。我一直都跟着你,如果有脏东西缠上你,我不会不知道。可现在的的确确有脏东西附在你身上,我没有发觉,是因为那东西根本不是鬼,而是?!” 我捂着胸口,惊疑不定的看着静海。 静海摆摆手,“你别说话,听我说。人死为鬼,鬼死为魙,这是定律。可是鬼死之后,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的形态,就是?。咱家现在来不及跟你多解释,你只要知道?就是魙的一种,却比魙要可怕的多就行了。” 我刚醒来时,还能发出声音,这会儿只要喉头一动,口鼻连带喉嗓就像是刚吞过一大把细玻璃碴子似的,钻心的疼。想要询问静海,却是一个音节也不敢发出。 静海像是知道我此时的状况,急道: “你记住,被凶?缠身,想要保住性命,就最好不要再单独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那就必须保持清醒,否则再有一次,就真的神仙也救不活了。好了,不能再耽搁了,赶快上楼,去找白晶。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老和尚就消失了身影。 白晶? 我猛一激灵,看看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中午。 白晶陪王欣凤上去,都已经超过两个半小时了,不光没下来,还连电话也没有…… 我转过背包,推开车门,看清脚下的地面,试探着迈出一条腿。 刚脚踏实地,就听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 “耶!这不是徐阴倌、徐主任嘛!” 扭脸一看,这人双手拢怀,一脸怪相,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居然是潘颖! 我这才想起来,大背头的家貌似就在这个小区里。 潘颖本来还吊儿郎当,走近一看,顿时慌张起来:“你怎么满嘴都是血?出什么事了?这玻璃上的血,都是你的?” 我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反手抽了几张纸巾,跳下车,边擦嘴边快步往楼里走。 大背头跟在后面,急着道:“你倒是吭一声啊?不行,我得打给岚岚,打给云姨……” 我忙回过头,冲她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你不能说话?”潘颖眼神更加惊恐,“你该不会让人把舌头给割了吧?” 我一把将她拉进电梯,按下28楼,又用手指蘸了点血,在电梯墙上写道:中招了!救人! 潘颖神色一凛,“知道了,你现在不能说话……那我要不要打给大宝,让他来帮忙?” 我摇头。 白晶和王欣凤上去这么久都没下来,多半是出事了。 我人在车上,还险些丧命,那两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这个节骨眼,无论找谁,等人来了,黄花菜也凉了。 “叮!” 电梯停在顶楼,我快步走出去,急着按2801的门铃。 可是无论按铃还是拍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潘颖问我:“你是不是记错门牌了?是不是对面?” 我摇头,王欣凤上去前说的清清楚楚,她家就在这栋楼顶层1单元。 潘颖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直接就去敲对面单元的门。 按了没几下,听到开门声,我下意识一回头,见到开门那人,不由一怔。 这人居然就是王欣凤! 她换了衣服,虽然是出门的衣服,但却披散着头发,眼睛惺忪,像是刚刚睡醒。 我满心疑惑走过去,却苦于不能开口,想了想,右手点指左手腕,做了个看表的手势。 王欣凤愣了愣,抬手一看手表,“哎呀,都这个点了!” 她转身就往屋里走,“白小姐,你怎么没叫我啊?” 我直觉不对,跟着进了屋,左右环顾,差点又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栋楼是一梯两户,2801和2802两个单元,居然是打通了墙,两户连成一户。 王欣凤边挽头发边说:“我本来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走的。可我实在太累了,撑不住就想睡一小会儿。我让白小姐给你打电话说一声,让她到点叫醒我……她人呢?” 没等她说完,我已经差不多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却都没发现白晶的身影。 王欣凤还有些迷糊:“她是不是出去了,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她吧。” 我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冲她晃了晃,径直收进了口袋,又指了指沙发上的米黄色皮包。 手机是白晶的,她的确有可能趁王欣凤睡着的时候出门,可是以白晶的习惯,要是出门,又怎么会不带包和手机呢? 潘颖问我:“你是来找人的?找白小姐?” 我点点头,潘颖左右看了看,边走向一个方向,边说: “她要是没离开过这里,那就应该在二楼。” 二楼? 潘颖走到一个用来摆设工艺品之类的立柜后方,扭过脸,透过镂空对我说: “都说顶楼不好,可这个小区买顶楼,送阁楼,还送个大露台。所以我家买的也是顶楼,就是当初没想起来,像这样一次性买两套,中间打通……” 我走过去,见那里果然有向上的楼梯。 王欣凤跟过来说:“上面的阁楼也打通成一套两间了,我爸平时喜欢摆弄盆景之类的,就非得住上面。” 我越来越有种心慌的感觉,想要跟她说些事,却苦于开不了口。 王欣凤也觉出我有些奇怪,却说道: “我本来就想着要上去给爸拿换洗衣服的,你们一起上来吧。” 说着,她就想迈步上楼。 我拦住她,微微摇了摇头,自己当先迈上了台阶。 王欣凤是巧山石业的销售主管,又是未来的女东家,住大房子不奇怪。 老人住在顶楼,方便赏弄盆景花卉,也不稀罕。 可是,白晶无疑是很有教养的。怎么可能不经允许,趁主人睡觉的时候,擅自去上一层呢? 王欣凤家的房子装饰普通,却很显大气。可通向阁楼的楼梯,是初始建成,很难更改。 所以这‘之’字形的楼梯仍是有些狭窄,大点的家具也搬不上去。 我亦步亦趋的走到拐角,转过弯再往上走,没有任何特异的感觉。 就在视线刚刚触及上层的布设时,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下似婴儿啼哭般刺耳的叫声! 我猛一回头,却见潘颖跟在后头,正眼皮上翻,眼神邪异的看着我…… 第三十七章 误入歧途 我起初是真被怪叫声吓了一跳,可一对上潘颖的眼神,就不禁升腾起恼火。 我太了解这大背头的操行了,看模样,她绝不是平白出了什么状况,而是指不定整什么妖蛾子呢。 潘颖本来还有些鬼鬼祟祟,被我一瞬不瞬盯得毛了,有些讪然的说:“是小福……” 她边说边把外套拉锁向下拉了一些,随着衣服一阵拱动,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她领口钻了出来,居然是一只三花的狸猫! 潘颖解释说,桑岚最近心情不大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所以她就把小福要过来替她养几天。 接着又对我说:“你也知道,小福一直都对你有成见,这么记仇的猫咪,也是不多见啊。” 我不禁为之气结,这花狸猫就是之前桑岚收养的那只,因为赌气,居然给这猫崽子取名叫小福。 我碰见潘颖的时候,她就一直拢着双手,敢情一直把狸猫揣在怀里。 话说回来,这个取我名字的‘花皮’,貌似对我一点都不友善。可是,它前头一直都挺安静的,怎么就突然嚎这么一嗓子呢? 潘颖说,她本来是带小福出来遛弯的,遇上我的时候,看到我吐了那些个血,一时着急,忘了提这茬了。 我哽嗓疼痛不堪,更担心白晶的安危,顾不上跟她扯皮,转过身直接上了阁楼。 上面是一间约莫十来平米的小厅,有限的家具用品都十分老旧,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从老房屋搬过来的。这倒是符合我对老王头的印象,只不过这间半敞开式的小厅里,并不见白晶的身影。 小厅的一角的两面墙上,各有一扇门。 我心里更加犯嘀咕,透过窗户,可以判定其中一扇门是通向露台的,另一扇门后自然是老王头的卧室。 从窗户向外粗略一看,白晶并不在阳台上。 关键是两扇门都关着,以白晶的修养,未经主人允许,上来已经是不应该了,又怎么会擅自进入别人更私密的领域呢? “白小姐可能真是出去了。”王欣凤说道,“我先替爸爸拿衣服,然后咱们再去楼下等她。” 说着走过去,转动把手,打开左边的房门走了进去。 我正站在窗前向露台上张望,忽然就听潘颖小声嘀咕:“这屋子怎么有点怪里怪气的。” 我扭过脸来,潘颖怀抱狸猫,朝着王欣凤打开的房门努了努嘴。 我顺势一看,正看到王欣凤走进去。除了她姣好的背影,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不等我回头,潘颖就来到我身边,小声说:“这屋子也太大了吧。” 我一愣,但随即就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这作为卧室的房子的确不小,面积都快赶上普通人家的客厅了,可她刚才自己也说了,这套房子是两个单元连通的。楼下打通了,阁楼自然也是连通的。房间打通,空间自然就大了,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真要说这间卧室有什么不搭调的地方,就只是屋里的散碎东西太多,看上去有些凌乱。 但老王头是典型的老一辈工人阶级,那一代人都勤俭惯了,就算搬了新家,那些个旧物件即便派不上用场,也是舍不得丢的,老人的屋子乱一些,也就算不得奇怪了。 王欣凤走到床头,打开大衣柜,往里头上下看了看,扭脸对我说: “徐主任,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有两件衣服在上头,我够不着。” 我心里莫名的打了个突,下意识的看了潘颖一眼,她兀自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迷糊样。 听王欣凤又喊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麻烦您了。” 王欣凤冲我点点头,让到了一边。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大衣柜,而是盯着她看了一阵,就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可眼前的女人,除了形容有些憔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王欣凤朝衣柜里指了指:“上面,最上面一格。” 我只能是点点头,刚要转身,猛然间就听狸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同时听潘颖急着叫道:“祸祸,快回来!” 她的声音和猫叫同样急切尖锐,我几乎是在听到叫声的同时,猛地转过身,揸开五指,向王欣凤抓去。 王欣凤的脸骤然变得模糊不清,不等我抓到她,竟一下消失了踪影。 我一抓不中,跟着就急往后退。 只退了没两步,周遭的情景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家具物品,一瞬间全都失去了踪影,就连原本的房间也消失不见。 再看我当前所处,居然是一片栽种了诸多盆景,布设了假山怪石的露台! 潘颖抱着狸猫,跑过来急赤白脸道: “我想到哪里不对了,是方向!我家的房子和这儿是一样的格局,这个方位不应该是阁楼,是露台才对!” 我盯着斜前方愣了片刻,连着用力搓了几把脸,才扭转身,不能自制的冲她比了个中指。 潘颖视而不见,只是瞪眼瞅着一边,小脸煞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刚才大衣柜的位置,已然变成了一片假山。 因为是楼顶,假山的体积并不大,我刚才站的位置前头,假山石也就和普通的围栏差不多高度。 事实是,这片假山是挨着露台边缘堆砌,越过面前的假山石,就是28层楼的高度。 要按我的个头,踮起脚尖去够所谓‘衣柜最上面一层’,若是有人在背后轻轻一推,我特么就非得摔下楼,摔成一摊肉泥! 潘颖抹了把冷汗,看着我说: “那个女的是假的,她想害你……现在我们怎么办?” 心念转动间,我扫量一周,转身急着往回走。 绕过原本的‘家当杂物’、如今的花盆奇石,直接进了刚才的那扇门。 潘颖指着另一扇门说:“正常来说,这间才是正儿八经的阁楼房间。” 小厅里看到的,也和‘卧室’一样,起了变化。 我先前向外窥探的那扇窗户,此刻赫然已经变成了一幅水墨画。 潘颖问我,要不要去真正的阁楼房间找找。 我摆摆手,径直往楼下走。 貌似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关键,那就是,从大背头敲开2802房门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误入歧途。 我要找的人,并非是在2802,而是如王欣凤本人所说,她们一直都在2801! 第三十八章 对门 见潘颖还因为刚才我差点坠楼的事慌张,我忙中抽闲,向她打手势: 弄错了,我们要找的人,在对面! 潘颖愣怔了一下,“你意思是,另一边还有楼梯?我们从另一边上去?这两个单元是打通的,那就……” 见她想往一边走,我一把抓住她。这会儿我口不能言,也解释不清,就只径直把她拖出了2单元。 潘颖看了看2801紧闭的防盗门,“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可要我估摸着,就算里边有人,也未必能给咱开门。你要是没钥匙,想进去,要么找修锁的,要么就得找家什把门撬开……” “哎呦喂,这假小子的废话可真多!一扇破门而已,用得着那么费事嘛。” 潘颖还在自顾叨咕,我耳边却已隐约传来静海不屑的腔调。 我本来还有点不知从何下手,闻言心里猛一动,鬼使神差的垂眼看了看,把右手向防盗门伸了过去。 手还没碰触到门,就听‘锃锃’两声,如意扳指中竟是自动弹出两枚不同形状的簧片。 这两枚簧片形状都十分特别,一枚顶端两侧各有两牙突起,另一枚则像是一支狼牙棒被缩小了千百倍,而且被砸扁了一样,整体都支楞八叉的。 我本人并没再有任何动作,两枚簧片却在弹出后,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一个特殊的角度,拧在了一起。 我也算是福至心灵,簧片尖端刚一绞合,就立刻对准锁孔插了进去,竟是毫无阻隔,一气贯通,直捣黄龙。 随着手腕连带拇指缓缓转动,就听锁簧接连弹响,最终“咔”一声,防盗门弹开了一道缝隙。 潘颖眼睛都直了:“靠,这东西你哪里搞来的?马爸爸那儿能不能买到同款?” 我心说你是想多了,要按静海和尚的说法,这如意扳指是当年他还在做‘九千岁’的时候,一次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从一个‘江洋大盗’手中得到一份残缺不全的图纸。 当时的‘静海僧’位高权重,手底下很有些‘奇人异士’。 虽然图纸的原主人已经被施以重刑,但某人帐下那帮走狗,还是根据那张残图,打造出了一枚具有特殊用途的扳指,也就是现如今戴在我手上这枚。 这如意扳指的工艺如何,不必多说。就只说,即便现代工业先进,造不造的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物尽其用又是另一回事。 就直说,扳指在我手上,要是开一些普通的锁,只要细心些,就不叫事。但要是锁头太复杂,我也无从下手。 然而,静海和尚原本就是我手上这如意扳指的主人。 这贼和尚当初打造扳指的本意就是为了盗看大内密匝,根据半张残图打造的‘百合钥匙’,虽然不能得全贼偷之灵巧,却也匠心独具。 本主成了鬼,寄身于扳指内…… 我估计开保险柜有点玄,想要借助扳指登门入户,那貌似还真不在话下。 进门后,放眼望去,和2802相比,眼下的2801单元,家居摆设几乎一样,乍一看,就好像进了同一扇门。 可是,就是潘颖这二货,进门之后,也立刻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 “两个单元打通,是为了增加利用面积。那还有必要设置同样的门厅、客厅吗?一套房、两个门厅、两间客厅……那本家不是有钱烧的吗?” 我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迈步来到餐厅一角。 镂空的立柜后,一道楼梯诸如先前看到的一样。 我稍一犹豫,掏出手机,点开记事本,快速的打了几个字: 我要找白晶和王欣凤! 手机拿到潘颖眼前,下一秒,她就直接扯着嗓子喊: “白晶!!!王欣凤!!!” 连喊几声,楼上楼下,除了我因为喉嗓不舒服粗喘的声音,和她本人的喘气声,就再没有任何回应。 “楼下是肯定没人了,我们去楼上……” 眼见潘颖说话间已经迈步想往上去,我一把扯住她,冲她摇了摇手指。 转身走到一间虚掩的房门前,透过门缝往里观望。 我记得很清楚,在2802,这间房,就是王欣凤的卧室。 当时我并没有往里窥探,只是根据王欣凤的言行来判断的。 这会儿一看,还真就不出所料。 “应该是这样吗?”我在心里问了一句。 见屋里床褥整齐却空无一人,刚要转过身,忽然又听潘颖叫道:“王欣凤~~” 只这一嗓子的空,我再扭过脸来,看到的景象居然已经起了变化! 潘颖本来是站在餐厅旮旯的楼梯口的,此刻我转过身,还没看到她的状态,却见斜对着的防盗门被推开一些,两个女人先后走了进来。 最先进来的女人脚步匆忙,边正对着我走过来边回头说: “你先坐一下,我拿几件衣服,很快。” 另一个女的点点头,虽然没坐下,却也把脸背过去,像是在打量房间里的布置。 “笃笃笃……” 随着高跟鞋踩塌地板的声音,先前的女人来到面前。 见她对我视而不见,我出于本能,也赶忙侧身避到一边。 女人几乎是擦着我胸口的衣襟迈入房间,然后就急匆匆开始了动作。 我背靠门框,里外各看了一眼。 进屋的是王欣凤,在门厅和客厅之间观望的,是白晶。 是灵觉。 灵觉再现…… 我没想错,王欣凤带着白晶,进的是2801。 我本来一心想着白晶现下的处境,可王欣凤走过我面前的时候,却夺走了我大半的心思。 她进大门的时候,除了脸色苍白,神色有些木然,倒还不觉怎样。 可挨着我经过我面前的时候,近距离之下,我就看到她眼泪水无声的往外急着流淌。 那稍显丰`满厚实的嘴唇一抽一抽的,分明是快要控制不住哭出声来了。 她始终没哭出声,动作也未停滞。进屋后,立刻开始脱衣服。 她没关门,我心里清楚,我们不在同一个‘维度’,她当时进这屋的时候,外面就只有白晶,她没有关门的必要。 我就这么背靠门框,倚在门口,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她把自己脱得精`光。 这样的场景,我本不该多看的。 可是这样的场景,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男人,也是避免不了要多看的。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交错的情境、矛盾的心理,我才看到了除非这种情况,我可能永远也看不到的一个细节…… 第三十九章 画中世界 我窥探王欣凤的卧室,本来是想证实一些想法,没想到会突然灵觉再现。 我绝对不是存心偷看别人换衣服,却意外的发现,王欣凤的身体上,竟似乎隐藏了一个秘密。 我暗暗寻思,要说王欣凤的年纪并不算太大,在这个时代,以她的年龄,身上有纹身算不上什么,可我怎么就觉得,这纹在她身体隐秘部位的特殊图案,我似乎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呢? 王欣凤换了衣服,又找出个旅行袋,装了一些替换衣物,抹了抹眼角,从我面前走过,对白晶说: “爸爸的房间在楼上,您等我一下,我上去替他拿衣服。” 说着走到楼梯口,可是刚迈上一节楼梯,身体就晃了两晃,险些摔倒。 白晶忙走过去扶住她,“王姐,你太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王欣凤一夜没合眼,加上情绪波动太大,无疑已经体力透支,却摇了摇头,硬撑着往楼上走。 无奈,白晶也只好扶着她上了阁楼。 “不是要找人吗?你还愣着干什么?” 潘颖说话的同时,两个女人瞬间消失在了楼梯上。 我走过去,冲潘颖打手势,让她在下面等。 潘颖明显不愿意,但也只能是让我小心点,说有什么状况,立刻就大声喊,她和小福上去接应我。 上了阁楼,同样是个小厅,和2802的那间的家具摆设,居然都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对着露台的窗户,是在正对楼梯的墙上。 我向窗外看了一眼,走过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这是一间卧室,床铺家具同样都是老式的,但是面积也就只有十几个平米。 难怪之前潘颖上到那阁楼,就觉出不对劲呢。以这房子的格局,即便下面能够打通,上面的阁楼也是绝对没法连成一体的。 奇怪,不是说上来拿衣服吗?怎么房间里的东西都好像没动过? 目光移到另一扇门上,我稍一犹豫,就想去推门。 可是手刚搭住把手,脚畔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 低头一看,那只花狸猫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上了楼,正抬着猫脸,幽幽的注视着我。 楼下传来潘颖的喊声:“我让小福上去帮你,你们都小心点儿!” 看着面前的狸猫,不知怎么,我心里突然一咯噔。 我想叮嘱潘颖,让她在楼下别乱动,又或者干脆上来,可喉嗓实在难受,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心里着急,只能是先顾一头。 试着推门的时候,狸猫又莫名其妙怪叫了一声,看样子,竟似乎想要阻止我开这扇门。 门还是被打开了,开门的同时,狸猫浑身的毛居然都炸了起来,看上去身形竟是比原来大了三分之一的样子。 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已经被眼前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刚才从窗户向外看,外面不过是露台,然而门一打开,我看到的并非露台上的情形,而是看到了一幅画。 这是一幅竖版的泼墨山水,画中山川巍峨,大河奔流,很是波澜壮阔。 画的宽度刚好和门相仿,长度也正好垂落在门槛上,就像是一道门帘一样,展现在眼前。 乍一看到这画,狸猫猛然间,又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不等我反应过来,这大猫就像是看到了猎物又或对头,嘶叫声中,猛地朝着门后的画飞扑了过去。 我心说完了,这畜生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这一扑,多半是要面前的画给抓个稀烂的。 然而,紧接着看到的一幕,却让我瞬间彻底石化了。 狸猫的动作极为突兀,又是迅猛如闪电,我根本不能够阻拦。 可就在我以为,那画至少会被撕破两个大窟窿的时候,飞身在半空的狸猫,竟然一头撞进了画里! 画并没有丝毫的破损,狸猫也并非消失的没了踪迹。 在我看来,那狸猫是实打实的,一头扎进了画里,不是穿画而过,而是真正进到了画中! 最好的证明就是,画卷宗,在狸猫‘闯入’的部位,竟多出了一只膘肥体壮,神情甚是威武的大花猫! 我刚才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面前的画,并不能确定,画里的猫是不是原本就有的。 可狸猫小福,却是真真切切的不见了! 我口不能言,如意扳指里的静海和尚却像是知晓我拿捏不定,开口道: “咱家也看不透这里头的门道,看来要想找人,就只能是身入画中了。” 单是他这话,就够让人细思惊悚的了。 人怎么可能进到画里头呢? 要在平时,我还能呼喊两声,确认白晶是否在附近,眼下却是怎么也不能够。 我并不认为我能够进到画里,一咬牙,便伸手想将阻挡的画卷撩开。 可手刚一碰触到画纸,竟像是泥牛入海般,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吸力,硬是将我扯的向前栽去。 我是真吓坏了,这种沉入其中的感觉,和我之前在车上睡觉时,‘梦到’陷入水泥里的感觉竟有九分相似。 难道说,我这又是着了那凶?的道了? 但随着眼前骤然一恍惚,等看清周围的情形,我不禁再次呆若木鸡。 我发现自己并非陷入了什么绝境,而像是置身在深山老林里。远处山峦叠嶂,无边无际,耳畔除了奔流的水声,竟还不时听闻鸟鸣虫啼! 这周围的一切,居然都有些熟悉。 定下心一想,不禁更加错愕,这不正是那幅画里的情形吗? “喵呜!” 顺着猫叫声低头一看,我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心说: 这肥猫就和画中看到的形态,以及所在位置完全相同。不管再怎么离奇,我也得承认,现如今,我和狸猫小福,真就是双双进入那画里面了。 我没有急于探究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异的遭遇,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狸猫的脑袋,又顺手捡起一颗石子,仔细摩挲观瞧。 我并非学地质的,可还是能看出,这并非是一般开山采石迸裂碎成的石子,而像是被深藏山中不知多少岁月,大自然侵蚀天成的石砾。 心念转动,我甩手将石子朝一个方向抛去,眼看石子撞上一棵树的树干,随即滚落,心不由的跟着一沉。 这也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第四十章 画中世界(2) 不对,人进入画中,那是只有神话传说中才有的桥段。现实中,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我下意识的把狸猫抱在怀中,站起身四下观望的同时,告诫自己: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按照方位,此刻我只能是处身在居民楼28层顶楼的露台上。在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前,必须步步谨慎。万一行差踏错,可就难保会成为一摊由地心引力造成的肉馅儿了。 眺望四周,不光没有画卷的踪迹,房门和阁楼也无处可寻。 耳听水声不断,稍一犹豫,迈步顺着水声斜向前走去。 越走越是惊疑不定,这脚踏地脉的感觉,实在难辨是否虚幻。而且,这一路走过来,虽然亦步亦趋,可怎么也走出三五十步了,那就是至少三四十米的距离。这当中并没有明显的转折。就算露台和天台是整体没有隔断,不说看到楼顶边缘,至少也该有悬崖峭壁。怎么这走来走去,还是徘徊在绵绵无休止的山林里呢? 水声越来越近,我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转过一片茂密的丛`林,面前现出一道湍急的山溪。 走到溪边,观察了一阵,终于是忍不住蹲下`身,单手捞了一捧溪水,拍打在脸上。 冰凉的溪水让我头脑清醒了些,却也更加认定,此刻所在并非像是虚幻。 清醒只是一瞬间的事,哽嗓咽喉的刺痛感一直都在,呼吸起来,鼻腔里都火辣辣的疼。 一接触到水,痛感更清晰强烈起来。我便把狸猫放下,捧起水往嘴里灌。 几捧水下去,虽然仍是难以开口,疼痛却也减轻了一些。 我正想再喝两口,狸猫忽然“喵”的一声,朝着一个方向飞快的跑了过去。 我觉得有异,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有狸猫在前带路,我也不担心会踩空,可跟在猫后头跑,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猫的动作速度比人要快得多,眼下狸猫分明是放开四足在飞奔,我怎么就还能跟得上呢? 还有,刚才这狸猫的皮毛还像闪缎一般鲜亮,这会儿怎么就变得黯淡无光,甚至还有几处毛发变秃了呢? 心下捉摸不定,人已经跟着狸猫越过了一座山岗。 我心里想着别的,没留意脚下猛不丁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身`下软绵绵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撑起上身一看,险些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被我压着的,居然是一具死尸! 对于尸体,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看死尸表面,立刻就判断出,这人才死了没多久。 按说我最不应该害怕的就是死尸,可看着面前的尸体,我只觉四肢冰冷,呼吸艰难,仿佛自身也濒临死亡的边缘。 让我如此惊恐的源头,最初是死尸身上的衣服。 浅咖啡色的毛衣,深蓝色直筒牛仔裤…… 这分明就是不久前,我才通过灵觉,看到王欣凤换的那一身。 然而,被我压`在身`下,面部和颈部已经生出尸斑的死人,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仔细一看,她的面容虽然苍老,却兀自和王欣凤有几分相似。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抬起了头。 发现死尸后,狸猫小福已经停了下来,正在离这边不到三米的地方,向这边观望。 小福是年前被桑岚收养的,那时候不过是只半大的流浪猫,对付一只老鼠都费劲。 桑岚家的伙食好,也就小半年的工夫,猫崽子就被养得胖大威猛起来。但是再怎么说,时间不会改变,充其量,也只能说小福正值壮年。 可是眼下看来,面前的狸猫毛色黯淡,诸多秃斑,竟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它怎么一下子变成老猫了? 难怪刚才它竭尽全力,我还能追得上它呢。 愣怔了一阵,我突然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老猫是小福无疑,猫变老了……绊倒我的女尸,难道就是王欣凤?! 我终于按捺不住极度的疑惑,伸手解开了死尸牛仔裤的裤扣,将拉锁拉下半截。 等到把死尸翻了个身,才发现刚才所做的有点多余。 这死尸已经因为老迈,变得十分干瘪,即便不解裤扣,也能轻易将牛仔裤扒下来。 用抑制不住发颤的手,撩起死者的毛衣,将牛仔裤的后腰向下扒了一截,看到的情形,令我稍稍松了口气。 记得通过灵觉,看到王欣凤的纹身就在后腰靠近股沟的位置,现下这具尸体的同一部`位,却是没有纹身的。 这也就证明,这老太婆的样子虽然和王欣凤有些相似,但却不是王欣凤本人。 可紧随而来的问题是,尸体不是王欣凤,又是从何而来? 她的五官和王欣凤如此神似,难道是王欣凤的母亲? 我脑子里不禁呈现一幅画面,老人家守在家中,等着老伴和女儿下班回家。却不料通往露台的门后,突然多了一幅奇怪的画卷。老人在我们之前,进入了画中。 无论是画里的世界,还是进入这个‘世界’的方式,都足以令人震撼。我算是‘见多识广’,也还惊魂不定,这诡异的情形,又怎是一个老妇人能承受的。正因为如此,王欣凤的母亲遍寻不到回去的路,最终油尽灯枯,死在了这山岗上。 其实我自己心知肚明,这番推测十分的牵强,其间漏洞实在太多了。可我仍是下意识的这样认为。 因为,我实在不能接受,也不敢认同另一种可能 ——进入这画里的世界,人和动物都会迅速变老。、 ——狸猫小福是这样,王欣凤也是如此。 ——这死尸就是王欣凤,她本就没有纹身,只是我看错了。 ——王欣凤一进到画里,就快速的衰老,最终支撑不住,活活耗死在了这山林里。 我告诫自己不去往这个方向想,是因为这种可能无疑是比遇到任何妖魔鬼怪都要恐怖的。 可大脑是不会欺骗自身的,越是不想直面,越是控制不住的往深了想。 待等小福发出一声沙哑的叫声,我心也跟着猛一颤。 小福变成了老猫,我会不会也和它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衰老了? 还有,白晶是和王欣凤一起上楼的,如果这死尸是王欣凤,那白晶人呢? 男人是从来不会把化妆镜带在身上的,但是在巨大恐惧的侵袭下,我的大脑衍生出一种病态的快速反应。 貌似我从某个时刻起,真还一直把一面镜子带在身上。 我急慌慌取下背包,翻出那面不知真伪的阴阳透骨镜。对着铜镜一照,不由的呻`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模糊的镜面中,映出的,是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 第四十一章 画中世界(3) 看镜中人的样子,年纪至少得五十开外了。 周围除了一具身份不明的死尸,和一只老猫,就只有我一个人。 这张老脸的主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慌乱过后,我收起透骨镜,想要站起来。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自己当真变得衰老,要手足并用才能堪堪爬起身。 一眼瞥见拇指的如意扳指,我蓦地想起了静海。 想要唤静海出来解释,喉咙拱动,仍是发不出声音。疼痛感似乎不复存在,却像是已经数十年未能出声,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喵呜……” 小福突然再次叫唤一声,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事实是,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它似乎又老了一些。只象征性的做出奔跑的动作,实际已经不算是跑了。 看着它有些蹒跚的背影,我心里一动。小福虽然老迈,但猫科动物先天的敏锐直觉应该还在。它能发现死尸,难保就能感应到白晶在哪儿。 我急着跟上去,只走出十几步,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明知自己也和小福一样,在不断变得衰老,但我怎么都不甘心莫名其妙的曝尸在这深山老林里。 在求生信念的支撑下,又跟着小福往前走了一阵,水声再次隐隐传来的同时,竟听见一阵啜泣声。 顺着声音来到一条河边,远远的,就见有一个老妇人背对着这边,坐在河边低声哭着。 乍一看到这老妇的背影,我就想喊,可仍然是不能出声。 心急起来,想要加快脚步,却是猛一踉跄,扑倒在地。 老妇像是听到了响动,猛地回过头,紧跟着,站起身,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她没回头的时候,只看衣着,我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等她来到跟前,两人四目相对,我更加确定,眼前这满头华发,身姿不再挺拔健美的老妇,就是白晶! 或许是因为出马弟子的身份,白晶的身体素质还是比我要好一些。 她将我扶坐起身,却也是花尽了余力,颤颤嗦嗦的挨着我坐了下来。 此刻,两人并肩颓坐在河畔不远处的山坳坳里,一男一女,同样是迟暮之年,可抬眼望去,远方重峦叠嶂被华光辉映,却是日正中天。 小福也像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虽然是只野性难驯的狸猫,却还是走回到我和白晶身边,卧在两人脚畔。 白晶也不问这老猫是何处来的,只用干瘪的能看到青筋的手抚摸着猫头,声音沙哑的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可没想到你也会变老。你老了的样子,真是很难看。” 我心中不忿,‘你还以为自己美得冒泡呢?也不撒泡尿照照,都快成丝瓜瓤子了!’ 然而我口不能言,只能是给她个眼神,让她自己领会。 白晶蹙眉:“别跟我瞪眼!就你现在这德性,就只有挨收拾的份。” 见我左顾右盼,她竟抬高了声音:“说话!别在这当口装哑巴!” 我又白了她一眼,心说:你要不是吓傻了,就是更年期延迟了。我要是能说话,还有你‘发挥’的余地?单凭一副口舌,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想向她询问,可一来不能发声,再则身体的极速衰老,也让我自知‘时间不多’,就只心念如电般转动,试图寻求生机所在。 可是,白晶并没能给我冷静思考的机会。 她突然嘴一撇,又垂下两行浊泪:“要不是我找你,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是我害了你。可……可往根上刨,却是你害了我一辈子!我是出马弟子,可我从来都不想干这一行,就只想完成我的梦想,做律师、做大状,替含冤莫白的人平冤昭雪,还他们一个公道!我就只想做个普通人,怎么就不行呢……” 在见到白晶之前,我的确因为身体的衰老有些心念死灰。 可是,在看到老迈的白晶后,在确认一些‘答案’的同时,某些个信念又再死灰复燃。 眼看她絮叨不停,我精神难以集中,左右一想,用手掌扫平一小块土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写道: “律师仙气足,仵作色迷心……” 刚写下这几个字,白晶就惨然一笑:“仙儿个屁啊,我就是眼高,看谁都挫!再说了,我倒是想跟人谈恋爱,也不是没试过,可哪个男的跟我在一块儿,就得倒血霉。跟我吃顿饭,没出饭馆,就莫名其妙一头栽进汤盆儿里;跟我逛个街,愣是被一小孩儿的滑板车怼得进医院做脑ct!还有一个更夸张,就只和我拉了拉手,我去,手指才勾一块儿,他居然就掉井盖儿里了!” 我盯着她看了会儿,忍不住用树枝写道:然后呢? 白晶红着眼,斜眼看着我抽泣道:“那次碰巧市政放水清污,把他给冲到公共厕所下头的化粪池里去了,捞上来后人倒是没事,就浑身全是粪……” “咔……咳咳咳……” 我想笑,可愣是被呛的“噗”地喷出一口血。 白晶惶然色变,急忙扶住我:“你怎么了?!” 我挥挥手,忍不住想以树枝作笔,以地为纸,再艰苦都要揶揄她两句。 然而勉强止住咳嗽,再一低头,却见狸猫小福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俩一阵,忽然一低头,把脑袋埋进前爪间,竟再不动弹了。 我心里一慌,伸手一拨拉,小福竟已僵死了! 白晶嘴角抽搐,也辨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走了……它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我没有真正衰老过,可眼下真是行动艰难,所作每一个动作,都几乎要竭尽全身的力气。 尽管如此,看着白晶惨淡的模样,我还是于心不忍。曾几何时,这美女律师的确仙气十足,给人一种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但既是凡人,就难免情感历练。 我现下的身体状况是不如她,可作为一名法医,不说看淡生死,和死亡靠近的经验,却是她怎都没有过的。 见她濒临崩溃,我顾不上别的,推了她一把,抄起树枝,颤颤巍巍在地上写道:别慌,有我在,都是假的! 我是看出来了,白晶是真的胆小。这和职业、身份无关,就只是本能、本性。 见她泪眼模糊,根本看也不看我写的字,心急之下,我上下摸索,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我原本是想借手机的便利,打字送到她眼前,可屏幕一划开,看到一条短信的内容,整个人不禁为之一振! 第四十二章 假山的秘密 这条短信貌似是在我打开房门,看到画的时候发来的。当时恰好看到小福进到画里,震惊之下,就把这茬给忘了。 白晶见我半晌没言语,抹了把眼泪问我:“事到如今,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哪里顾得上跟她多说,忙不迭打开背包,从夹层里翻出一道皱巴巴的纸符,往她手里一塞,随即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符不离身。 白晶看看手机,再看看符箓,表情很是疑惑。 我来不及跟她解释,咬破左手的指尖,快速的在右手背上也画了一道符文。 白晶问我:“这符管什么用?你的符,怎么和我这道不一样?好像是反的?” 我冲她摆手,示意她先别问,就只千万把符纸贴身收好。 我把已经发挺了的小福抱在怀中,强撑着爬起来,又拉起白晶,示意她跟我走。 白晶也看出我不能说话,便不再询问,只管和我相互搀扶着,向我来时的路走去。 两人走的无疑都极为艰难,可我心里的绝望却已一扫而空。 且不管发短信给我的人是什么居心,以我和白晶的身体状况,能走出这样一段距离,起码就印证了一件事——此人在短信中提到的符箓管用。 要说起来,我给白晶的符箓算是意外所得。记得上次我如约前往鬼楼,见到杜汉钟前,先见到了他老婆郝向柔。 在将邪鬼章萍交给侍镜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杜汉钟身为鬼山老大,是真正的邪门中人。即便邪鬼再邪,郝向柔这杜太太,又怎么会轻易被鬼上身呢? 事后证实,郝向柔被章萍附身,全然是杜汉钟事先算计好的,为的是要把章萍作为礼物送给我,以示他的‘诚意’。郝向柔能够被邪鬼附身,靠得是一张符箓。 我是看不懂那符文的,但出于谨慎,就偷偷把郝向柔取出的符咪了下来。 我自以为这个细节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想当然了。 发信息给我的人,就是郝向柔! 她似乎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在短信中说: 要想保命,便将偷藏的符纸交给你身边的女人;另外,再替你自己画一道相反的符文。 我按照她说的做了,虽然仍是体力衰弱,却是明显的没有再继续衰老下去。 我这会儿也顾不上想那许多了,只知道无论是杜汉钟还是郝向柔,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得知我现在的处境,要是想害我,就绝不会发这条短信。 既然发来了应急的法子,那么按照郝向柔所说的方法,多半也就能脱离眼下的困境了。 又往前走了一阵,白晶忽然抽了抽鼻子,跟着干呕起来,半晌,指着我怀中说: “这猫都臭了,你快把它放下吧。” 我瞪了她一眼,心说把你扔下我也不会丢弃这猫仔。要不是它先前指引,恐怕我还没见着你,就已经老死了,更不会想起来察看手机。 猫尸的确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开始发出阵阵恶臭。但这也证明,我和白晶在符箓的作用下,已经不再受这鬼地方的影响,没有继续再衰老。 好容易回到之前见到老妇人尸体的地方,那死尸已然开始腐烂了。 我放下猫尸,粗喘了一阵,急着走到腐尸旁,撩起了死尸后腰的衣服。 随即拿出阴阳刀,一咬牙,朝着尸体接近股沟的部位纵向划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本已腐烂的尸体,竟然猛地抽搐起来。 我的心跟着剧烈一跳,使劲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再不犹豫,又接连几刀下去,将尸体的那片皮肉割的一片模糊。 “啊……” 死尸骤然发出一阵惨叫,像是吃痛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 然而,随着‘尸体’的动作,包括她自身在内,周遭的一切景物都渐渐改变了模样。 山峦丛林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有着明显人工痕迹的假山盆景。 而原本腐烂的老妇人尸体,翻滚之中,居然变成了王欣凤本来的模样! “喵呜……” 听到猫叫声,我猛地回过头,狸猫小福竟也已复活,而且又变得毛色闪亮,再无衰老形态。 白晶不可置信的瞪眼看着我道:“我们回来了?你的样子……变回来了!” 我点点头,感觉自己恢复了活力,忙走过去把王欣凤扶了起来。 她虽然也已‘复活’,并且恢复了容貌,但后腰的伤口却仍存在。好在我始终还有分寸,只割伤了她的皮肉,没有伤及要害。 王欣凤在身后抹了一把,五官更显扭曲:“好疼……怎么会这样的?” 白晶知我口不能言,上前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王欣凤像是想了一下,脸色骤然变得没了血色,慌乱点头道: “记得……我本来是要给爸爸收拾衣服的,可一进房间,景物就变了。我们怎么会进到那山里的?又怎么会老的那么快?后来发生了什么?” 白晶看了我一眼,对她说:“我们本来是要找出路的,可走到一半,你就死了。好在徐祸赶来,把我们救了回来。” 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声音里也透着恍如隔世的沧桑疲惫。 见我摆手,她咬了咬嘴唇,又对王欣凤说: “徐祸现在不能说话,我一时间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都中了邪术,有人想害你和你父亲!” 她话说的没错,但王欣凤如何能够接受这残酷的现实,那绝对是要大费一番口舌的。 我也不去管她怎么对王欣凤解释,就只打量四周,想着方才那番诡异恐怖的遭遇,是如何造成的。 那幅诡画已经消失不见,我们现在置身的,就只是顶楼的露台。 我观望周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有人利用这里的假山盆栽,布下了某种邪阵? 真要是那样,对方的手段未免也太诡奇了吧? 扳指里突然传出静海的声音:“你往东边走,让咱家看看那是什么。” 我恨得咬牙,这老贼秃,关键时刻不声不响,等到了这会儿,却又跑出来‘装腔作势’。 静海像是知道我的想法,叹息道: “你莫要怪咱家,其实刚才我和你的遭遇也差不多,甚至于比你还要凄惨,想要帮你,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先别说了,你快过去看看,那假山里有什么。” 第四十三章 石镜 除去刚才邪异的经历不说,这露台的布置还是十分别致的。 露台上除了一些四季常青的盆栽,更有不少奇石。 这当中最为突出的,就是东边一座假山了。 因为楼顶的承重有限,这假山并不高大,却造的巍峨壮丽,当真有着名岳巅峰的气势。 可即便堆砌这假山的并非人造石,我也想象不出,单凭一堆石头,就能把我们引入那样奇幻凶险的境地。 我把那假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也没发觉有什么特别。 白晶拉着王欣凤走了过来,说:“她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要不,我们先离开吧?” 见王欣凤表情痛苦,我正想点头同意,静海忽然又发声道: “不在山中,难道在山顶?”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静海说:“我现在还没缓过来,不能够现身。你带我爬到山顶看看,那上面有什么。” 我心里暗暗嘀咕:难道刚才老和尚也和我们一样中招了?要真是那样,现在连‘死了’的人和猫都复活了,他还有什么缓不过来的? 假山说是不大,但也有近两米半的高度,想要观望‘山顶’,我本来是可以退后一些的,可听静海说话的口气,也还是改换想法,踩着一侧的山石爬了上去。 刚往上爬了两步,我就不禁一怔。 2801和2802的阁楼虽然没有相连贯通,但这露台却是连在一起的,既然两个单元同属一户人家,怎么会在中间用假山隔开呢? 等看到山顶的情形,我再次愣住了。 这山顶上居然有着一尺见方的一块平台,平台是挨在一块耸立的山石后边的,站在2801的露台上,即便是远观,也难以发现这平台的存在。 更奇的是,这小小的平台上,居然有着一间庙宇。 那并非是石膏塑造的模型,虽然只有一间,却是红墙绿瓦,檐角悬挂风铃和风灯,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庙堂被缩小了一样,无比的真实。 在这巴掌大的小庙前头,还立着小孩儿拳头般大的一面石鼓! 我不禁暗道惊奇,要说无论庙宇还是道观,前头大多是悬挂铜钟的,这小庙前,怎么会立着面石鼓呢? “嗨呀!原来如此,这妖邪的布设,可真是害苦佛爷了!” 静海突然来这么一嗓子,差点让我一把没搂住,从假山上摔下来。 好在静海一向都能揣摩我心思,不等我蹙眉就说: “你赶紧找东西,把庙前的石头包起来,快,迟则生变!” 我按他说的,从包里翻出一只常备的勘察现场用的手套,将那石鼓套上。 “好了,先下去,我再好好跟你说道。” 我跳下假山,刚站稳脚,就听白晶说: “你怎么又吃药?不管是治什么的,药吃多了总不好。” 循声望去,正见王欣凤手里拿着个药瓶。 我心莫名一动,劈手把药瓶夺了下来。 王欣凤说:“这药就是用来去火安神的,没大碍的。” 不等她解释完,我已然看出了端倪。 这的确是瓶去火安神的中成药,当中一味配药,却是硫化汞。 硫化汞……不就是朱砂? 要在以前,我绝不会留意这个细节。可是,前不久我才听某人说过,朱砂是能够令一种特殊的纹身浮现在人体表面的…… 王欣凤到底是受了伤,听静海话里的意思,他似乎也找到了诡秘的源头,我也就不再逗留。让王欣凤替老王头收拾了几件衣服,便一起下了楼。 我本打算下来就走,可刚到门口,小福就嗷一嗓子,朝着一个房间跑去。 我一拍脑门,怎么就把个大活人给忘了呢? 因为方才的遭遇实在过于离奇凶险,以至于我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些东西。 这时回身再看,才发现房间变得和先前不一样了。 之前楼下的两个单元是打通的,这时却只是一套普通的两居室,一侧仍有着隔断,又哪里是相通的? 这一发现让我刚落定不久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大背头绝不是个安分的家伙,我们在楼上耽搁这半天,她不可能乖乖等在楼下。 我急着跑到那房间门口,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屋里没有人,大敞的窗户前,却露着一只人的脚! 我脚步发软的跑过去一看,被倒吊在外面的人,居然就是潘颖! 我心道好玄,万幸她一只脚被窗帘给绕住了,要不然,这大背头可就真变成二十八楼扑街的扁尸了。 我和白晶合力,把潘颖从窗外拉了进来。见她两眼紧闭,面色虽然红润,呼吸却细不可闻,心更是直往下沉。 这大背头就是再胡闹,也不至于到‘玩命’的程度,她这是也遭遇了未可知的凶险了。 静海叹息一声:“唉……这也是她的命。现在先别管旁的,就直接送她去看大夫吧。” 去医院的路上,我也顾不上向静海问什么了,只是把油门踩到底,有多快开多快。 到了医院,潘颖被送进抢救室,王欣凤也在白晶的陪伴下去处理刀伤,我才缓过劲,给窦大宝和桑岚分别发了条信息。 这个当口,郝向柔居然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 内容只有一句:把符灰吃下去。 我心知她所指的,是那道我偷藏的符。但符箓是出自鬼山的人之手,我不得不谨慎。最终照猫画虎,凭借记忆重画了一道符,烧成灰合着黄酒喝了下去。 说来也怪,符灰一喝下去,就觉得哽嗓先是一阵火辣,随之而来却又一阵清凉。再过一会儿,虽然还有些刺痛,却已经是能够出声了。 潘颖不久便被从抢救室推了出来,医生对我说,她的身体并没有出任何状况,也没化验出服食过药物,就不知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 我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只觉得难以喘息。 跟着把潘颖送进病房,等医生出去,立刻就问静海,知不知道潘颖是怎么个状况? 静海又再叹息:“还能怎样?失了魂了呗。” “失魂?” 我立马就想拿符箓,静海却道:“别费力气了,她要只是单单失去一部分魂魄,以你的眼力,还不早看出来了?她这是心念死了,全部魂魄都散了。” “怎么会这样?”我惊道。 “还不是因为山顶的那面石镜!” 第四十四章 特殊买卖 我问静海,他所说的石镜,是否就是假山顶上,小庙外面的那个石鼓。 静海不答反问:“你可听过‘黄泉路上莫回头,望乡台上把心留’这句话么?” 身为‘业内人士’,这话我自然是听过的。 静海又道:“黄泉路上莫回头,纠葛不断来世愁;望乡台上石镜生,肝肠寸断寻孟婆。那假山便是按照黄泉尽头的望乡台来塑造的,而你口中的石鼓,就是人在阳世走完最后一程,回瞻过往的石镜!” 我虽然看不到静海的模样,却听出老和尚口气越发惨淡,“普通的镜子能照出人的样貌,望乡台上的石镜,却是能映照人心,让人记起一辈子见过的人和经历的事。那座楼顶的望乡台,虽是假造,但造假之人手段巧夺天工。所设石镜虽属邪物,却仍能够起到映射人心,甚至是致人于迷幻的境地。我虽然已经是死鬼,但这一趟的凶险,绝不在你之下。你若在那幻境中老死,还有做鬼的机会;我却是一无巨细忆起了前尘往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我听得一阵胆寒,那假山石镜,居然有这样杀人诛心的用处。难怪静海到现在也还显得疲惫,以他的特殊身份,真要是回顾一生的林林总总,其心力憔悴可想而知。换做是普通人,多半会因为生平所做的错事,活活懊悔死。 听了老和尚的话,我也想到了一些细节。 我说:“那假山石镜是谁布设的先不提,把这样一座假的望乡台设在家中,这家的主人势必首当其冲身受其害。王欣凤父女一直都没事,肯定是在特殊情况下,才能触动机关,令‘望乡石’发挥作用。” 静海闷哼一声,“这当中的关键你已经想到了,就不用咱家多说了。” 我点头,“关键应该在王欣凤身上,她腰间有一幅纹身图案。类似的‘纹身’,我前不久才听人说过。如果用鬼血纹画,只有用朱砂,才能令图案显露出来。王欣凤吃的药里,就有朱砂的成分。她因为父亲出事,心绪混乱,所以吃了药。很可能就是在她服药以后,图案显露,触发了那邪门的机关阵仗。” 静海“嗯”了一声,“你要是用寻常刀,就是把王欣凤剁碎了,也未必管用。妙就妙在,你用的是仵作的刀。无论那鬼血的主人是善是恶,其意念都会被阴阳刀吸纳。由其触发的邪阵,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问:“潘颖又是怎么回事?她可是在楼下,一直没上去。” 静海道:“你怎么知道她没上去过?你头一天认识她?那个小丫头,能是个安分的家伙吗?要我说,你最初见到的那幅画,应该是暗藏的符箓所幻化。咱们进入所谓的‘画中世界’后,符箓便失去作用,画也就消失了。 那个丫头,应该是左等右等,等的不耐烦了,便上去找你。她上到了露台,受到了石镜影响,看到了一些东西。具体看到了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后来又为什么会倒栽葱的吊在窗户外头,恐怕也只能是等她回过魂,听她自己说了。” 我着急问道:“怎么才能让她回魂?” 静海长叹一声:“难、难、难……” 我正要追问,桑岚和季雅云已经赶到了。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和她们一起来的,居然还有一个前不久才认识的李闯。 桑岚急着问我:“我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潘潘现在怎么样了?” 我干咳了一声:“我不是不接,是之前接不了。潘颖现在还在昏迷,人我会想办法救,但你最好还是通知一下她家里人,免得他们担心。” 季雅云道:“我也想过,可现在暂时联系不上。她爸妈和爷爷昨天才去国外旅行。我们本来是想让她来家里住,可这丫头不知道又哪根筋搭错了,说什么都不肯。就只把小福要了去,说是和她作伴。” 我下意识点头,“这样也好,免得她家人担心……” “好什么?!”桑岚猛然打断我,瞪着我大声道:“我是欠你,无论我怎么样,我都认了。可潘潘欠你什么?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出事?徐祸…徐祸,你还真没起错名字,是不是接近你的人,都会被你祸害死?” “岚岚!”季雅云拦住她,“别瞎说!” 见我瞪眼,李闯也忙拦在我面前,“别动气,别动气。” 我挥了挥手,“你们先去看看潘颖吧。” 桑岚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直戳进我的心窝子,可我又能说什么? 大背头的确是因为遇到了我,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桑岚等人进病房后,一个护士找到我问:“你是不是王胜利的家属?” 王胜利就是王欣凤的父亲,老王头的大名。现在王欣凤还在治疗,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护士说:“王胜利刚刚醒了,点名要见一个叫徐祸的人。” 我说我就是徐祸。 跟着护士来到特护病房,消毒换了衣服,进去前另一个护士叮嘱我,不要和病人说太久。 老王头受伤不轻,所幸没有伤到内脏。 见我进来,还插着氧气管的老王头眯起眼,像是辨认了一番,才抬起手,示意我到他身边。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醒来就点名见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想胡乱扯几句象征性的废话,老王头却先开了口。 他仰躺在病床上,斜眼看着我问:“小朋友,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别告诉我你真是平古陵园的,我去年才去那里做过工程。” 我只能苦笑,也不想再骗他,“我是个法医,也是阴倌。” “阴倌?”老王头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虽然老了,眼也花了,但心还没瞎。打从一照面,我就看出来你不地道。嘿嘿,咳咳……倒不是说你真不地道,你是不想骗我这老头子,所以该接的话茬,没接。我还奇怪呢,要说你们是同行来搅局的,偏偏你身上又透着几分鬼气儿。原来你是阴倌,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我说:“您老眼力真好。” 老王头勉强笑笑,随之肃然起来,“你是阴倌,那就是替人平事的。我现在正好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这单买卖,就看你接还是不接了。” “您说。” 老王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神复杂之至,“我这次出事,在旁人看来,是一场意外。可我知道,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第四十五章 失魂 我并没有和老王头说太久,只听他单方面说了一些事。在他向我明确提出要求,甚至是当场说清楚报酬后,就走出了特护病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回过头,就见窦大宝阴沉着脸走到我面前。 不等我开口,窦大宝就拽着我进了楼梯间,自己先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又把烟盒递向我。 我摇摇头,指指喉咙,“刚受了点伤,之前不能说话,所以没接你电话。” 实际上在我发完信息后,手机都快被打进来的电话轰炸的死机了,无奈当时口不能言,索性一律拒接。 窦大宝问:“你伤得重不重?” “不重。” “我刚才去看过潘潘了,她好像是丢了魂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光是丢了魂,而是三魂七魄都散了。” “知不知道她的魂魄在哪儿?”窦大宝问。 我说:“不是丢魂,是魂魄散了。想要她再活蹦乱跳,就得把她散了的魂魄,重新聚集起来。” 窦大宝狠抽了口烟,把烟一甩:“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我说:“你就只管陪着潘颖,等我想到办法,再告诉你。” 窦大宝闷声点头,我捏了捏他厚实的肩膀,掏出了手机。 刚要拨号,屏幕骤然亮起,随着震动,屏幕上显出白晶的号码。 和白晶简短说了两句,挂了电话,我和窦大宝急匆匆走出楼梯间,来到特护病房门外。 白晶和我对望一眼,我随着她的目光转动,看向紧搂着王欣凤的男人。 齐瞳也看到了我,拍了拍王欣凤的后背,拉着王欣凤走过来,冲我点点头说: “我刚下飞机。爸的事,我都听小凤说了。这次的事,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我凝视他片刻,咧嘴一笑,“不客气。” 齐瞳掠了下额前的发丝,“对了,我听医生说,刚才爸醒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猛一皱眉,看了王欣凤一眼,冲齐瞳使个眼色说: “没说什么,还迷糊着呢,要不然,也不能找我。不行,我烟瘾发了,得去抽根烟。” 和窦大宝重又进了楼梯间,没大会儿,齐瞳就推门走了进来。 “来一根儿?”窦大宝把烟盒递过去。 “不好意思,不会。”齐瞳呲了呲雪白的牙齿。 我到底还是接过窦大宝的烟盒,点了一根,浅浅吸了一口,抬眼看着齐瞳说: “我先前是骗你的,我们其实都不是东风陵园的工作人员。但是,可混进你们公司,还真就是为了东风陵园的事儿。” 齐瞳本来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时也不禁蹙起了眉头,“什么事?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拍了拍窦大宝的肩膀,“我们哥俩其实就是城河街东风陵园对面开丧葬铺的。要说起来,我和陵园还真有关系。那边新来的看坟的…就是守墓人,叫方启发,他是我表哥。我来你们厂,就是为了解决他的事。” 齐瞳眼珠缓缓转动,摊手道:“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是这么地,方启发是去年才去给人看坟的,可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他时不时就在夜里,看到有一乘轿子在陵园里飘来飘去。他是胆儿比较大,可都是人,再大能大哪儿去?这不,又怕丢工作,又害怕被那鬼轿害了性命,就找我这个表弟想辙。我没啥大本事,可再怎么也算是吃阴间饭的。我也知道,有些邪乎事阻止不了,只能明哲保身。 可是这种事,也就现在能跟你说,换平时跟谁说,谁不得把我当神经病啊?说不清楚的事就只做不说,所以我就来你这儿了。我带了行当里的一个前辈,就是那个古老,他跟我是忘年交,关键是,他懂风水。我请他去陵园看了,他说了,东风陵园的背面……就算是人常说的阴间吧,有个镇,叫城河镇。 他说我表哥看到的那顶轿子是鬼轿,是专门去城河镇吸纳阴气的。要是想城河镇和陵园两头都安宁,那就得找一块奇石镇压陵园周边的阴煞。现代人谁还信这些?不过我信。关键,我跟我表哥从小就挺好,好的穿一条裤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找镇压石不容易,得找老师傅。你们公司最大,我们合计着直言不讳不合适,这不就组团忽悠来了。” 齐瞳瞪眼看了我半晌,忽地咬牙切齿指着我:“你才多大年纪?比我还小吧?怎么就信这些?简直胡闹!” 我臊眉耷眼的看了看窦大宝,窦大宝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的说: “他古明辉和咱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除了不懂发送,好些门道他还真比咱们懂。” 他一翻眼皮,看着齐瞳道:“有些事你还真别不信,我跟你说,我的铺子从市里的后街开到这城河街,也算老字号了。好多事,还真就得信~邪!” 齐瞳看我俩的眼神明显是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口中却说: “行了,不管怎么说,我出差的时候,都是你们帮忙照顾我爱人……你们也别当我是实心的吹火棍,一窍不通。我虽然不信一些事,可既然你们帮了我,那……那……反正现在我也没工夫管厂里的事,我联系个人,你们去找她,厂里要真有你们认为用得上的东西,你们尽管拿走,就当是我酬谢你们了。” 我说这样最好,虽然不好意思,但能够帮到我老表,才是我的初衷目的。 出了楼梯间,再见到白晶,听我说走人,白晶立马眼睛瞪得溜圆。 窦大宝反应也是出奇神速,搭住我肩膀说:“你真信那个古老?他说让咱撤,咱就真撤?” 我眼望白晶,果断道:“撤!” 刚出医院正门,白晶就拉住了我:“这又是怎么个情况?不是说好守着王欣凤她俩吗?怎么又变卦了?” 我扒开她的手,转向窦大宝,“你真不回去看着潘潘?” 窦大宝闷哼一声:“我特么不重色轻友,瞧你这劲,就知道你已经抓瞎了,现在是在硬撑。我要不跟着你,那我特么还是人吗?” 我反手推开他的毛脸,看了看白晶,径直走到停车场,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手机‘嗡’的一震,翻开一看,是一条短信 ——老板,这头我看着,无须担心。 第四十六章 癞疙宝 我收起手机,对窦大宝说,潘颖有季雅云照看,让他不必太过担心。 白晶问我:“不是说要保护王欣凤父女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我说:“我刚才对他说了一番真假掺半的话,多少能起到迷惑作用。关键现在事闹大了,老王头一醒,警方收到通知,马上就会赶来给他录口供。就算某人再狠,一时半会也不敢轻举妄动。” 上了车,我把假山石镜的事说了出来。 白晶听完,立刻说:“不好,让齐瞳知道王欣凤身上的纹身被你毁了,那不等同是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的秘密?王欣凤岂不是更危险了?” “应该不会。” 我发动车子,扭头看了她一眼:“我听过几节犯罪心理学的课程,某人不是冲动型罪犯,而是深谋远虑,不发动则已,一发动就要快刀斩乱麻,扫平一切。如果计划失败,这种人只会更加精心计划下一次的阴谋。计划不完善,不会轻易动手。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猜想,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是朝着一个方向追查,已经无暇面面俱到了。” 白晶问我:“你之前为什么会不能说话?” 我没回答她,只是把车开上快速路,直奔北村工业园。 这次到巧山石业,接待我们的是齐瞳的助理,一个叫孟燕的女人。 见到这个女人,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人——岳珊。 孟燕的年纪比岳珊要小,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短发圆脸,鼻子两边还有几粒雀斑。她的样子只能说是普通,但丰满的身材却和岳珊有一拼。 孟燕说,她收到齐总通知,知道我们的来意,说带我们去原石厂区看看,只要不是工程规划内的石料,我们都可以带走。如果选中石料太大,她还可以安排车替我们送到平古。 她前脚带路,窦大宝就小声对我说:“我怎么就瞅这个女的不怎么顺眼呢?” 我说:“这回的事你也门清了,给一个生性多疑的人当助理,那起码得是信得过的人。” 窦大宝点点头,“必须得防着这女狗腿子。” 经过办公楼一侧,见有两个工人模样的人,蹲在楼后的假山水榭旁。 我忍不住问孟燕,他们在干什么? 孟燕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说:“哦,这不开春了嘛,他们在驱虫。” 我暗暗寻思,开春是不假,可现下驱虫也太早点了吧? 再说了,现在驱虫多是喷洒药剂,看那俩人的架势,也不像是在打药啊。 想起昨天老古给我看的假山照片,我就对孟燕说,肚子忽然有点不舒服,让窦大宝先按照老古说的去挑石头,我去趟厕所再过去找他们。 等几人走后,我走到假山边,很快就看到了老古隔窗拍摄的那个位置。 我心说,某人也算是个狠角色了,把藏尸的假山就立在眼皮子底下,关键他还是这厂子的一把手,他要不发话,哪个敢动这假山?谁又能发现假山里的秘密? 有人在场,我也不好多看,正想回头看那两个工人在干什么。突然就听有人“娘耶”一声大叫。 回过头,就见本来蹲在那儿的一个工人,不知道怎么,摔了个仰八叉,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手脚并用的急着往后退。 另一个年轻些的工人赶过来问:“师傅,你咋了嘛?” “乖乖,出了鬼咯,好大一只癞疙宝噻!” 这两人说的都是四川方言,上大学那会儿,除了张喜和孙屠子,我还和两个四川来的哥们儿关系不错,所以能听懂他俩说话。 癞疙宝?不就是癞蛤蟆? 我不禁好笑,这人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被四条腿的蛤蟆吓成这样。 我过去和那小徒弟一起把‘师傅’扶起来,那师傅瞪着眼盯着一片假山瞅了一阵,才像是回过魂来,问我:“你是辣个(你是谁)?” 我说我是你们销售部王经理的朋友,那小徒弟忽然指着我说:“我记起来咯,昨天救人的就是你噻。” 又聊了几句,得知这一老一少两个工人是师徒俩,一个姓刘,一个外号叫锤子,都是厂里的普工。 我问:“刘师傅,这都快下班了,你俩在这儿干啥呢?” 刘师傅往左右看了看,忽然一跺脚,却是压着嗓子说: “还不是辣个姓孟的女娃,她怕癞疙宝,就硬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让我们捉癞疙宝的卵卵。去年是这样,今年是这样,年年都是这个样,真是见得鬼咯。那东西是吃蚊子嘞,是益虫,有啥子好怕嘛?” 锤子有点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说是益虫嘞,你咋还吓成辣个怂……辣个样子噻?” 刘师傅瞪了他一眼,“就你娃儿话多!我看到的辣只,能是一样嘛?我跟你娃儿说,我见到的辣只,有磨盘辣么大,都成了精了!” 我只觉啼笑皆非,徒弟是个二愣子,师傅就是个嘴里跑火车的,没一个有准谱。难怪会被‘发配’来这里抓蛤蟆呢。 我看了一眼地上一个油漆桶,里头果然是一坨坨蛤蟆卵。心里又觉纳闷,按说这个季节,还真是癞蛤蟆产卵的时候,可有必要派专人清理这东西吗?还年年如此? 我正胡琢磨,锤子忽然叫了起来,“我地个天爷,还真有辣么大的癞疙宝!” 我赶忙顺着师徒俩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假山的一个洞穴里,竟果真盘踞着一只硕大的癞蛤蟆。 那蛤蟆不像刘师傅说的那么夸张,并非如磨盘般大,却也有小号的盘子大小,一身的暗红色赖疥,鼓着两只眼泡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和这师徒俩人都看呆了,半晌还是锤子小声说:“要不要弄它噻?” 刘师傅也是压着嗓子说:“肯定要弄噻,不然那姓孟的婆娘就要请我们爷儿两个吃鱼嘞。” “吃啥子鱼?她会辣么好心?” “鱿鱼!好大两只,还是炒地!” 刘师傅斜了他一眼,却按住他拿起钢条的手,“你个小兔崽子别乱来,这丑东西能长得这么大,就是不成精,也有了灵气咯。你要是给它戳个肠穿肚烂,到不了明个早上,你娃儿就要浑身长疥流脓,死球了噻!” 锤子咧咧嘴,“那你说咋个弄么?” 刘师傅说:“你先听我说完,在我们老家有个说法。说是这大个的癞疙宝,是能招财嘞。你要弄死它,你这辈子都是个穷光蛋!” 锤子问:“所以嘞?把它捉回去当菩萨供着?要捉你捉,我可不敢拿活嘞!” 刘师傅眼珠一转,“你闪一边去,看你师父我嘞手段!” 第四十七章 玉钱 我在边上听这两师徒满嘴川普,听得我直想乐,听刘师傅说要活捉这大癞蛤蟆,不禁也来了精神。 小时候我也没少干过钓蛤蟆这类的勾当,知道这东西眼泡虽大,却只对活物有反应。左右观望,想找棵狗尾巴草之类的,这时节却哪里能找得到。 刘师傅却是没找别的事物,就从锤子头上拔了两根头发,一边拔一边还不忘数落他: “你个龟儿子,啥个不好学,学城里辣些个坏娃儿染头发,这黄歪歪嘞,不晓得嘞,还以为你是黄皮子变成人了噻。” 他将那两根头发在手指上缠绕起来,取下含在唇间,同时从地上提起一个铁皮桶。嘬唇间,竟发出如蛇吐信子一般“嘶嘶嘶”的声音。 那蛤蟆本来是躲在阴暗的石穴内,所以才在一时间没被发现,听到这动静,突地鼓胀下腮,发出“咕”一声叫。 蛤蟆个头大,动静也大,听它这一叫,我浑身就是一麻应,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它忽然蹿出来。 刘师傅的反应却比我还要大,听到蛤蟆叫,猛然瞪圆了双眼,一个不小心,竟把头发吸进了嘴里,被呛得连连咳嗽。 锤子倒是孝顺,边替他捋后背边说: “早说让你不要搞咯,你就是不听。辣些个迷信的东西,咋个能信噻?迷信迷信,就是要你迷迷糊糊上当。不如一早让我来,捅它个稀巴烂……” “快别说了!” 刘师傅一把捂住他的嘴,呛得脸红脖子粗,眼里却莫名透出奇异的光彩。 他低声道:“我刚才学长虫叫,是要把它吓出来,吓得它昏了头,它就会自投罗网。可这大家伙,真个是成精咯。它知道咱们不会放过它,这是要和咱谈判嘞!” 我从刚才就觉得奇怪,蛤蟆这东西,除了人其实甚少天敌。据我所知,除了怕呆头鹅,也就和蛇是死对头了。 听老刘头一解释,倒是勉强都明白他的初衷,可蛤蟆和人谈判,却是闻所未闻。 我本来就只觉得这癞蛤蟆大的夸张,听老刘头这么一说,真就是欲罢不能了。虽觉荒唐,倒也想看看他,究竟怎么和这癞蛤蟆谈判。 结果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下一秒,就差点没被这刘师傅给气死。 他竟咂咂嘴,正经八百的对那癞蛤蟆说: “说实话,你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我也不想害你的命。可是上头有命令,我要不除掉你,我们爷儿两个就得被‘除掉’。说句老话,你这就叫在数难逃!不过老话也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要是有法子让我们交差,我倒是可以考虑,饶你这一遭。” 我直听的干瞪眼,就差跟蛤蟆一样鼓气了,心说: 这老东西也是根老油条,自说自话还不忘给自己留后手。只饶这蛤蟆一遭,等转过头,不还是要收拾它吗?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刘师傅说了这番不伦不类的浑话后,那大蛤蟆竟像是听懂了人言,居然“咕”的一声,竟缓缓从石洞里爬了出来! 这东西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老刘头的话,还是仗着一身的癞疥无所畏惧,爬出石洞后,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沿着假山,朝着一个方向爬去。 它这一爬不要紧,锤子还没显得如何,我和刘师傅却是看得眼都直了。 这蛤蟆不像其它同类那么蹦跶,并非是因为体型巨大,而是少了一条后腿!这少了的一条腿,绝非像是外力造成,而像是天生便如此! “三条腿的蛤蟆!” “三足蟾蜍!” 我和刘师傅同时惊道。 蛤蟆虽然少了一条腿,但爬的速度却也不慢。不等我彻底回过神,就爬到了一块山石上,跟着竟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 那假山下的水溪虽是人造景观,但为了和假山辉映,也很有些深度。 大蛤蟆一跳进水里,立刻就消失了踪影。 锤子一摊手,斜眼看着刘师傅:“完咧,人家在耍你噻!金蝉脱壳噻!” 刘师傅干瞪眼半天,突然双手合十,冲着蛤蟆下水的位置边拜边念叨说: “是我错咯,我错咯。我不该和你老人家谈条件,不该贪心。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爷儿两个计较。你的子孙后代,我也是不敢放,但我会把他们倒去外面的河沟,让他们茁壮成长,替你传宗接代。你大人有大量,就把我们爷儿两个当个屁给放了啵。” 说完也不再看我一眼,提起装蛤蟆卵的铁皮桶,拉上锤子就走: “下班撒!明个就是被炒鱿鱼,也不干这伤天害理的活咯。” 俩人越走越远,我却没有挪步。 一来被那三足癞蛤蟆勾去了心思,再就是,我发现蛤蟆跳下水的位置,竟然就是我认定藏有尸体残肢的那块石头下面! 我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感觉兜里手机震动,刚把手插进口袋,忽然就见,那只红背大蛤蟆竟又从水池深处冒了出来。而且,嘴里居然还咬着一样东西。 蛤蟆浮上水面,也不下沉,就只张开三条腿,鼓着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又惊又疑,难不成这三条腿的蛤蟆真听懂了老刘头的话,拿来宝贝换自己的命了? 见那蛤蟆似乎在等待什么,我试着伸出手。 手伸进冰冷的水里,见大蛤蟆也不逃走,便又往前伸。 直到伸到蛤蟆嘴边,它居然一张嘴,将口中的事物吐了出来。 那东西生满绿苔,也看不清是什么,触手的感觉却是比初春的水还要冰冷数倍。 我心里也惧怕蛤蟆的癞疥,东西得手,急忙把手缩了回来。 再看那大蛤蟆,竟是又凝视我一阵,才潜入水中,消失了踪影。 我只觉这一遭经历如梦似幻,但手里的东西却证实,我先前所见绝非臆想。 我掏出餐巾纸,抹掉绿藻水苔,定睛一看,这竟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钱! 再仔细擦拭几下,玉钱上显露出两个字——碧蟾。 静海突如其来的出声道: “那姓刘的老小子,倒还算有些见识。知道自己命不够硬,有些福分享不了。哼哼,也得亏他有自知之明,要是真得了这死人的压口钱,他要能活着见到明天的日头,咱家就把脑袋切下来,给他个老扎皮当球踢!” 第四十八章 贵人 死人的东西? 我手一颤,差点没将玉钱掉落。 “玉钱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水池子里,难道这是那山石中死尸的物品?” 静海道:“可以说是,但也不是。看来这趟的事,远没有表面上看那么简单啊。” 我让静海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静海当即便干脆道:“石中藏尸,水中有玉,想来这玉钱也就是那冤死鬼随身的物品。可要说这玉钱是压口钱不假,却绝非是这死鬼的陪葬。你且看,这玉石虽然是白玉质地,但却隐隐透着一股暗红。 这说明玉钱随本主陪葬的时日,至少得有个三五百年。已经完全将本主的尸气和残留的精血吸纳,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尸玉!玉本无暇,本是可以替人挡灾的。可哪个倒霉鬼要是把这死人口里的尸玉带在身上,轻则命落黄泉,重则家破人亡都是有可能地。”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我对着厂房的灯光一照,果真就见,玉钱中隐隐透着一圈丝絮般的暗红。 我心里不安,小声问静海:“要按你说的,这实在是不祥之物,我该怎么处置这东西?” 要说压口钱,我包里倒还真有几枚,但静海把这尸玉说的如此吓人,我也是真不敢把这玉钱带在身上。 静海忽然莫名其妙干笑两声:“徐老板,你自身是阳世恶鬼,尊夫人却是凌驾于五行邪煞之上的金刚尸。你就是想家破人亡,恐怕也不容易啊。” 我听的心下凄凉,也是苦笑:“老秃子,你是不是因为那望乡石镜,回想起当初是如何进宫当差了,所以才会说话这么尖酸?” 静海“哼”了一声,尖声道:“咱家不想理你了!” 恰好这时白晶又给我打来电话,双方汇合后,窦大宝指着一块形态峥嵘的石头,装模作样的问我合不合用。 我心说找石头本就是借口,眼下弄这么块笨重的石头回去也没用处,就想托词说不合适。 没曾想刚才还在赌气的静海忽然瓮声瓮气的说: “这顽石能被小佛爷看上,也是与我佛有缘,搬回去也不怎么费事吧。” 我左右一想,真要空手回去,未免也太敷衍,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孟燕倒也礼貌周到,让人帮我们把石头搬上车,又说要请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我原本想要拒绝,可这个时候,癞痢头忽然打电话过来。 我让孟燕稍等,走到一边,接起电话,率先听到的,却是老古的声音:“你有话直说,别绕圈子。” 跟着才听癞痢头“喂”了一声。 我想到是老古怕他废话才在旁叮嘱,便含混的说:“我在巧山呢,什么事啊?” 癞痢头“咦”了一声,“你没出什么状况?” 我暗暗皱眉,“有话直说,不然我挂了哈?” 癞痢头忙道:“先别挂,我刚才忽然心生警兆,感觉兄弟你遭到了凶险,所以才打给你的。我现在和古老在一起,你要是同意,我便过去,给你相上一相。” “你来巧山?” “不是,是相语、相语啊!” 我恍然大悟,“你要来就赶紧来吧。” 我心说,老古不愧是教授,这才不到两天,就把癞痢头教的懂得尊重别人隐私了。 我正要挂电话,猛不丁听筒里再次传来癞痢头的声音:“行了!完事了!” 我一愣:“这么快?” 癞痢头这次倒是干脆利落,直言道:“兄弟,我长话短说。两件事,第一,你印堂透黑,眼底发红,乃是邪气入体的迹象,你应该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但你不必担心,我虽然不知何故,却也看出,缠着你的邪物,像是被某种力量克制,一时半会儿绝无大碍。我要说的第二点,就是你身后左侧的那个女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孟燕,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她怎么了?” 癞痢头说:“就一句话,她是你这趟的贵人!你只要想方设法和她接近,不光会万事顺利,还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 挂了电话,再看孟燕,我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 癞痢头在电话里说,这女人是我这趟的贵人,我还觉得有点玄乎。 可这时再把癞痢头的话前后一想,还真就觉出点苗头。 癞痢头绝非信口雌黄,而是有真本事的。他说我被邪物缠身,那应该就是指,附在我身上,还未弄清来历的凶?。 那凶?虽然没再作祟,却一直像跗骨之蛆对我如影随形,要说有什么能压制它,那似乎就只有我刚才从三足蛤蟆口中得到的那枚尸玉了。 如果经过假山的时候,孟燕没有那样随意的说‘驱虫’,我就不会因为好奇,借故靠近假山,自然也就没机会得到玉钱,这尸玉算是意外所得?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关键癞痢头说他心生警兆的时间,似乎就是我从蟾口中得到尸玉的时间。 说巧不巧,因为中午没吃饭,这时肚子居然适时的‘咕噜’一声。 我是真有些尴尬,借机对孟燕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要不……咱就到食堂随便吃点?” 孟燕笑道:“那哪成啊,您可是齐总的贵客。再说这个钟点,食堂的大师傅也都下班了。得嘞,您就听我安排吧。” 车缓缓开出大门,窦大宝盯着前头的车,嘴里叨咕说: “这么年轻就开四个圈儿,要么是上头有爹,要么就是‘上头’有人。” 白晶听不懂他的荤话,说道:“咱们刚才不跟她聊了嘛,她父母就是原先北村的农民,她就是个助理,哪有旁的背景啊?”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我还能强忍住,窦大宝却是嘴快,做了个躺下的姿势,指了指自己的肚皮:“上头!身上!” 孟燕把我们带到工业园中心的一家酒楼,熟门熟路的将我们领进包厢,冷热菜竟都已上桌了八九不离十。 孟燕叫过酒楼经理,“王欣凤存的酒还有吗?” 经理犹豫了一下,陪着笑说有。 孟燕一挥手,“白的两瓶,红的两瓶,红的要解百纳。” 见她笑吟吟的看向我,我忙说:“酒就不必了吧?” 孟燕目光一转,却是看向白晶:“白小姐应该也会开车吧?让你男朋友喝点呗?” 第四十九章 九进宫 我本来以为,这个孟燕,充其量就是某人的亲信,可是从进了酒楼,就开始觉得不怎么对头。 王欣凤虽然是做销售的,但那可是准老板娘,她一个助理,怎么就能在外人面前直呼老板娘的名字呢? 这女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年纪不大,却是十分的世故老练。摆明是要我喝酒,却瞄准白晶询问,那就是认准我跟白晶是一对,硬是把我往酒瓶口上架。 即便是她跟着齐瞳应酬惯了,可我还是得说: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当着酒楼经理的面直喊王欣凤,摆明是想表明自己与众不同。想借白晶硬架我上台,却是找错了对象。 果然,白晶当即就说:“他本来就有气管炎,昨天在你们厂里帮忙救人,被粉尘呛到了,到现在还咳嗽呢,别让他喝了。” 接着也是笑意盈然的说:“我倒是馋酒了,不过我只喝白的。” 女人要是在酒桌上掐起来,可是比男人要狠多了。 孟燕刚开始还时不时变着法勾我喝酒,后来见二两的杯子,白晶一口一杯,跟着灌了三杯,也是喝红眼了。 “王欣凤的酒还有吗?没有就拿你们的,对,还要这牌子、这度数!” 我是真想给癞痢头打电话,问问他,这就是我的贵人? 孟燕或许‘久经沙场’,但酒量哪能跟白晶比。 要请胡家得上烟,黄家来了上卡辣(酒),这仙气十足的白律师,从九岁就正式入门替黄家拔鞋钉子(邪钉——出马一行的术语),喝的酒恐怕比同龄人喝的水只多不少,跟她卯上…… 我已经在想,该通知谁把个孟燕背回去了。 窦大宝心里有事,也没喝酒,单是看到半截,就靠到椅子背里,从牙缝里挤着跟我说: “先说好,等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这俩女的,你一个人搞定。” 我说:“因为什么啊?白晶可是盟友,是自己人。” 窦大宝眼神更加古怪,凑到我耳边说: “送孟燕,我怕我受不住诱惑犯错误。送白晶,我怕她兽性大发,对我犯错误。” 我忍着笑说:“真要那样,你还是送白晶吧,据说她最后一任男朋友,愣是从化粪池里逃出生天的。首先她懂法,不会故意杀人害命。再就是,她要真是拉拉你的手,你就得跟屎壳郎似的在粪堆里求生存,我估计等你爬出来,就能把她伸到半道的魔爪熏回去。” 两个女人正喝到临近白热化,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孟燕已经是满面通红,冲门口的服务员问道:“怎么这么闹腾啊?” 服务员忙道:“不好意思燕姐,隔壁屋有人喝多了,非让小江唱什么苏州评弹。” 孟燕一皱眉,“让小江别跟他们扯皮了,来这屋。” 我正自纳闷,就见服务员把一个怀抱吉他的青年领了进来。 孟燕抬眼看了看青年,还觉外头杂乱,就让服务员把门关上。 跟着抬抬手说:“这是小江,本来是个大学生,因为一些事,让学校给开除了。不敢回家,也不敢再在城里待,就跑北村这片来了。白天打工,晚上卖唱,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苦孩子。” 她指指角落的挂衣架,对那小江说:“帮个忙,把我包拿过来。” 小江似乎也和她熟络,拿过坤包,竟还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孟燕白了他一眼,跟着从包里摸出钱包,抽出两张红色的递给他,“忘情水,唱两遍。” 小江像是犹豫了一下,眼珠下斜不动,接过钞票,突地转眼一扫,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我仔细打量他,年纪不过二十,身高和我差不离,比我偏瘦。 或许是职业病,我看了看他鼻梁上架的黑框眼镜,再看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忍不住就说: “你眼睛又没毛病,戴这老花镜干什么?” 小江随手摘下眼镜,又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一笑: “戴眼镜是为了显得有深度,我穷,也懒得买道具,就十五块钱买了副带样的。” 他把两根手指在眼睛上方比了比,“一般想看清人的时候,低头抬眼就行了。” 孟燕很有些焦躁,蹙眉道:“小江,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赶紧唱。” 小江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揣起那两张钞票,拨动了琴弦。 才只一下,琴弦竟然‘锃’一声,崩断了。 小江眉毛猛地一耸,莫名的点了点头,拧动吉他手把旋钮,把断了的琴弦取了下来。 我本来以为他要换琴弦,没想到他却把两截断弦系在一起,放到了我面前,随后站直了,竟冲我深深鞠了一躬。 窦大宝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啊?” 小江呲牙一笑,看着我说: “没什么意思,燕姐遇到你们,是她的福。说起来,您是她的贵人。燕姐一直都很照顾我,这琴弦,是我送给您的,也是报答她的。” “我说小江,你今天怎么有点怪啊?” 孟燕口里说着,蹙着眉刚一回头,外面突然呼呼啦啦进来四五个大汉。 窦大宝反应最快,猛地起身,一旋脚步,就把椅子举了起来。 我本来也吓一跳,可看到为首那人,不禁就是一怔。 这人居然就是昨天工厂发生‘意外事故’的时候,领队的那个警`察。 他这会儿穿的是便衣,和我一对眼,马上就摘下灰色的棒球帽,抬手敬了一礼,“我们见过面了,我知道你叫徐祸,听说过你,先前也见过你。” “你好。” 我也向他敬了礼。 这留着小平头的警官冲我点点头,冲小江一挥手,“铐上,带走。” 等其他人出了门,平头警官才用很‘内部’的口吻小声对我说: “这小子在我看来,比对你的耳闻更邪性。” 跟着冲我比了个搂手枪的手势:“算上这回,他已经是‘九进宫’了。除了头一回落我手里,其余八回进去都因为落了命案,却每回都和他没关系,被关几天就放出来了。我对你可是久仰大名了,你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和平头警官是自套熟,把他的话捋了一遍,当即就问: “九进宫,八起命案?那不应该啊,九九归一,他还得有第十回的第九起命案,才能圆满吧?对了,他叫什么?” 平头警官随口道:“江南。” 第五十章 电梯里的哭声 我对平头警官说,这事他这个经办人都觉邪性,我就更说不清楚了。不过我看这人不像是会作奸犯科的,保不齐这回又是进去住几天,就又被放出来了。 看着便衣把人带走,窦大宝挠了挠头,“不是唱忘情水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孟燕显得很关心江南,问我那便衣跟我说什么了,小江犯了什么事。 我说他没犯事,警`察就是带他回去协助调查。 看着那根接驳的琴弦,我也是奇怪,只觉得这个江南说话行事,很有些古怪。 我问孟燕:“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孟燕摇头,“也不是太久,他是年后才来北村的。” 见窦大宝眼珠子滴溜转,我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实际上我心里也在想,和一个卖唱的认识才没几天,就这么熟络,这个孟燕,是不是有点太‘好客’了? 孟燕端起酒杯,和白晶碰了碰,两人都是一口喝干,孟燕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你们别多想,我和小江没什么关系,就是觉得,他有点像我弟弟。” 我只“哦”了一声,窦大宝却口没遮拦的问: “像你弟弟?你弟弟他怎么了?” 孟燕勉强一笑,“说起来也不怕你们见笑,其实我五岁那年,就和弟弟分开了。我……是被人拐子拐卖到这里的。好在买我的人,也就是我现在的父母,对我很好。” 窦大宝还想开口,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孟燕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是察言观色,明白窦大宝想说什么,笑了笑说: “我虽然记事比较早,但也记不得原来的家在哪儿。就只记得,那会儿弟弟才刚出生没多久,小脸皱巴巴、丑乎乎的……呵呵。” 我听得心里沉甸甸的,见她又去拿酒杯,伸手夺了过来,“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尽管孟燕没再喝,但想起伤心事,还是酒意上头,有些醉了。出了酒楼,被冷风一吹,更是走路都打晃。 我看看时间,说:“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送你吧,你家在哪儿?” 孟燕摆摆手,“我还有点事,得回公司一趟。我坐你们车,把我送到公司就行了。我车就撂这儿吧。” 她到底是喝多了,刚上车还时不时含糊的说两句,等车开进工厂,人已经睡了过去。 窦大宝小声问我,要不要叫醒她。 我翻了个白眼,她这是上头了,能叫得醒才怪。 我说我下车去找保安问问,实在不行就给齐瞳打电话,问问她家在哪儿。 到了大门口,电动大门关着,保安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刚才还在呢,这是溜号去哪儿了?” 等了一阵,也没见保安回来,我只好往回走。回来就见,孟燕被白晶扶着,正弯腰吐呢。 窦大宝过来跟我说:“她刚才说了,要到办公室拿什么合同,就在她办公桌上。” 我说:“得了,我上去帮她拿,你趁她还没彻底迷糊,让白晶问问她家在哪儿。” 巧山石业毕竟是厂办,办公区没那么严密,楼里间隔亮着灯,看样子还有人在加班,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白晶从孟燕包里拿了钥匙。 孟燕是齐瞳的助理,办公室在四楼,就在总经理办公室斜对面。 见门只是虚掩,我进去拿了桌上的文件袋,出门以后,我抬眼看了看走廊上的摄像头,鬼使神差的走到对面,握住门把转了转,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却是锁着的。 我咧咧嘴,唉,徐祸啊徐祸,你寻思什么呢?白晶是说,这次的事不能让公门插手,可也没让你这个停职法医客串三流侦探啊。 进了电梯,眼看着电梯门合拢,我突然有些心绪不宁。 电梯门刚关严,顶灯忽然闪了两下,随即就灭了。 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这要是跟史胖子那货似的,有什么幽闭恐惧症,还不得要人命? 电梯里漆黑一片,也不再运转,我就想打亮闪光先照亮。 手插进兜里,才碰到手机,突然间,就听身后角落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 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可就在转身的前一刻,眼前猛地一黑,跟着就像是心口被电击了一样,失去了意识。 “老先生,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恍然间就见,电梯里的灯亮了,而且电梯门敞开着,门外正有几个人弯腰低头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蜷缩在电梯角落里,我依稀想起,刚才遭受‘电击’前,似乎听到一个男人的哭声,而哭声传来的位置,好像就是我现在蜷缩的角落。 我实在想不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外面有人,急着想站起来,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我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哆嗦。 而且,脸上湿漉漉的,眼角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干涩。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我心猛地一提,现在身体的感觉,怎么有点像是在王欣凤家,进入‘画中世界’时一样?难道又中招了? 外面的人离我最多不过两米,可这么近的距离,我竟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直到一个像是穿着制服的男人,和一个女人走进来,将我搀扶出去,我的身体还在无法抑制的颤抖。 眼前一个人影走进电梯,像是弯腰捡起一样东西,回身走出来,把东西塞到我手上。 我发誓,我都没看清那是什么,偏偏身体不受控制,摸索着摆弄了两下,把那东西戴在了脸上。 直到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副度数极深的近视眼镜。 “燕姐,他说是来找齐经理的。”年轻的保安对着我身边说道。 一个女人说道:“知道了,你赶紧联络电梯维修,让他们过来查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转头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到还扶着我的那女人的模样,我一下愣住了。 这不是孟燕吗?她不是喝醉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不对,她的样子……怎么好像年轻了许多? 第五十一章 特殊会面 “老先生,你没事吧?”女人向我问道。 我完全是不受控制的摇摇头,但近距离的看着她,我很快就确认,面前的女人,就是孟燕。 人有相似,但就算是双胞胎,雀斑和痣也不可能长在同样的位置。 孟燕口中没有酒气,而且还变年轻了。她叫我老先生? 孟燕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像是稍稍松了口气,“老人家,你认识小齐?” “是……不,不认识。” 我忽然抓住孟燕的手,“姑娘,我在门岗和你们经理通过电话了,我……我能不能见见他?” 孟燕虽然疑惑,却也是果断,点点头:“你跟我来吧。” 她仍是扶着我,我却已经渐渐开始弄清了眼下的处境。 我好像是真变老了,却并非是因为‘望乡石镜’,而是和那次在东北绿皮火车上的经历一样,在电梯故障以后,‘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只知道他年纪很大,而且是深度近视。还知道,他急于想见齐经理。 如果说,这些还都只是我个人的推断,那么,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现在的‘我’,情绪极度的不稳定。以至于给人一种似乎随时都会崩溃,甚至是死亡的感觉。但我能体会到,此刻的‘我’,内心有着另外一种难以描述的力量。也就是这种特殊的力量,在支撑着‘我’的行动。 孟燕把我带到一间办公室外,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办公楼里的一切不光变得十分陈旧,而且格局还十分的紧促。完全不像是置身在现代化的办公大楼里,而像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造的旧厂房。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严,但孟燕还是抬手敲了两下,“小齐,你在不在?” “鞥……在在在!进来吧。”屋里传来含糊的回应,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孟燕扶着我进了屋,这屋里的摆设布置,同样是很陈旧,甚至就连办公桌上摆的水杯,也是一个玻璃罐头瓶,和一个掉了瓷的大搪瓷缸子。 两个男人正分立在办公桌里外,指点着桌上的图纸,低声说着什么。 虽然这两人的年纪不符合我心中印象,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两者的身份。 站在办公桌外的中年人,依稀就是王欣凤的父亲,王胜利。 而桌子里头的年轻人,正是齐瞳。不过,他的样子也和孟燕一样,明显年轻了好几岁。他的头发虽然凌乱,但很短,看上去与其说是部门经理,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偷偷溜进管理办公室的年轻普工。 齐瞳漫不经心的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再抬头看向我,神情颇有些错愕:“老大爷,怎么是你啊?” 与此同时,王胜利也看向了我,神色却是莫名一凛。 短暂的寂静过后,王胜利突然对孟燕说:“燕儿,你先出去吧。” 孟燕离开后,王胜利匆匆过来关上了房门,转脸看着我问:“您是?” 我没回答他,颤颤巍巍走到办公桌前,凝视着齐瞳。 这时我终于看到,齐瞳左边的耳廓,还真是缺了一小块。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型的缘故,这时的齐瞳,还给人一种十分阳光,充满年轻朝气的感觉。 短暂的错愕后,他抬手指指我,对王胜利说: “王叔,这老大爷我认识。就上周六,咱从平古回来那次,我急着回厂,都到北村了,才想起我跟小冯他们都还没吃中饭。那不就照老样子,去老候家的饭馆子吃菜饭去了嘛。” 他冲我点点头,越过我,走到王胜利面前小声说话。 虽然刻意放低了声音,我还是听到他说: “当时我跟小冯他们仨正吃着饭呢,这大爷就进了饭馆子,盯着菜牌看了好一阵,才问老侯叔:‘单要碗菜饭多少钱。’你也知道老侯叔那脾气,就直接要往外轰人。我看出这大爷手头紧巴,所以就给他叫了份饭,要了碗骨头汤。” 王胜利听完,抬眼间,刚好和我四目相对。 我俩竟是同时道: “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你来有啥事啊?”王胜利看着我,神情中透着警惕。 齐瞳看看我,又看看王胜利,最后拍了拍王胜利的胳膊,“王叔,您先去忙吧。” 王胜利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最后看了我一眼,神色颇有些凝重的走了出去,并随手关严了房门。 ‘我’看着齐瞳愣怔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双手颤颤嗦嗦的在胸口摸索,把一枚用红绳穿着的玉钱从脖子里摘了下来,颤抖着捧到齐瞳面前,“孩子,你还记得这玉钱儿不?” 齐瞳怔了怔,眼皮一耷,看到我手捧的事物,瞳孔骤然猛一收缩,“你……” ‘我’蓦地一拍大腿,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几近失声道: “哎呀!我的儿,我可找到你啦!” 我从在电梯里清醒过来后,一直都是以第一视觉观摩经历一切。 此时,虽然还没有将一切贯通,却也结合老王头在病房中对我说的话,想到了大概。 接下来短短不到十分钟的对话,更加确认了一些想法。 齐瞳面对窗户,像是木然良久,忽然抬手揉了揉眼睛,转向我说: “你说的那些事,我没有一点印象。这样吧,我先给你两千块钱,你先把自己住的地方安顿好。我……我回去问问我爸。周天……下周天你再过来这儿。” 说到这里,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抬起头面向我时,眼中陡然有一丝怪异的光芒快速闪过,“晚上吧,下周天晚上九点,你过来找我。到时候我应该能把一些事弄清楚了。” ‘我’站在原地,思维虽然清楚,却又似乎感受到另外一种不属于我的情绪波动。 齐瞳冲我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一叠钱,走过来塞进我手里,看了我一阵,忽然压低了嗓音说: “爸,我记得。你先走,下周天再过来。” ‘我’只觉周身如遭电噬,然而原本不能自控的身体颤抖,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莫名出处的力量,一下扼制住了。 我说不出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不自主的回头,眼望齐瞳颤声道:“孩儿,这些年,你没遭罪吧?” 齐瞳神色凄然的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刚一扭脸,面前的房门竟猛然横向打开了。 门外,一张冷酷的面孔和我咫尺正对。 我周身一震,急着向后退。 那人却跟着上前一步,阴着脸走了进来! 第五十二章 石中泣语 我刚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突然一沉,就觉整个人像是从高处跌落。 浑身一震,蓦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在电梯里,蜷缩在角落,面前却是真真切切站着一个人。 对方面色有些不好看,声音阴沉的问我:“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人穿着得体,头发遮耳,正是齐瞳。 这时我已判断出,刚才那下‘坠落’,委实是将我从‘虚幻’带回了现实。 我扶着墙站起身,见齐瞳一瞬不瞬盯着我,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孟助理喝醉了,我上来替她拿合同。” “孟燕喝醉了?”齐瞳皱眉,冲我挥了挥手,像是不耐烦和我多说。 我觉得手脚兀自发软,又见他回来的突然,也不敢多耽,只冲他点点头,走出了电梯。 电梯门在身后合拢,我站在一楼大厅里,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是在现代化的办公楼里。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呢? 我实在想不起来哪里不正常,走出大门,窦大宝正在车旁抽烟,我走过去,先是问他孟燕怎么样了。 他指指车上,“吐了一通,彻底叫不醒了。好在睡着前说了家里的地址。” 我下意识扭脸朝办公楼大门看了一眼,低声问窦大宝:“刚才齐瞳没看见你们?” 窦大宝把烟掐灭说:“齐瞳?他过来了?没见着他人啊?” 我又仔细询问,窦大宝却说,他受不了车上呕吐过的气味,一直就在这儿,压根没见有车进来。 不应该啊,难不成齐瞳一早就回办公室了? 窦大宝肯定不会说谎,可眼下老丈人还在特护病房,他不在医院陪未婚妻,回来做什么? 我越想越狐疑,可现在像是被冷风激着一样,浑身不得劲,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再去办公室察看。 左右一想,看看门卫室里有人影晃动,就小声让窦大宝先把车开到外面等我。 先前刘师傅和三足蛤蟆谈判、蛤蟆献宝的事太过离奇,我也没机会好好看那假山,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再仔细前去察看一番。 借窦大宝发车的空,我假意上车,实则顺着一侧墙根,溜到了办公楼后边。 假山虽只有不到两层楼高,但总体占地面积,接近整栋楼占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夜幕下矗立在楼后,很有种森森然的感觉。人一走进假山后的阴暗处,就仿佛真的进入山里一样。 我不敢点亮光,只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走近傍晚蛤蟆献宝的那片水池,低头看去,夜光下水波粼粼,没有任何的异状。 抬起头,那块可以断定藏有残肢的假山石,就在这片水池的正上方。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枚刻有‘碧蟾’二字的玉钱,是什么时候落到池中的? 实际在和老王头交谈过后,再加上刚才奇幻般的经历,我差不多能够认定,假山中死尸的身份了。 我和老古一致认定,被送到白晶事务所的那块假山石,被塑造成型至少在五年以上,换句话说,其中死者的死亡时间,也超过五年。 如果玉钱是死者生前所有,那就绝不该是随着死者一起被浇灌进假山里的。如果是那样,即便假山当中有过损毁,玉钱落入水中,上面也会残留凝固的水泥。我得到玉钱的时候,上面除了一层绿苔,可是光溜溜的。 但是如果说,玉钱是在死者被浇灌进假山前,就已经脱落,那道理上也不怎么能说得过去。 假山是整个人造景观的主体,只有浇筑地基,假山造型等一系列工序完成后,才会围绕着假山,打造水榭绿植。所以,即便这假山当初是原地施工浇灌,玉钱脱落,不被人发现的概率也是极低的。 不说水池是后来修造蓄水,我傍晚看不到池底深处,并非是说这水池真的掘地数尺,深不见底。而是因为假山本身的构造,日间有多半天的时光,水池都笼罩在上方山石的阴影下面,没了天光,自然就看不清底部。 虽然上方有假山遮挡,但受日照的时间总还是有的。除非玉钱真是藏在犄角旮旯里,否则工厂里这么多工人,数年间怎么就没发现池中有这么个东西呢? 貌似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玉钱至今才重见天光,都有点不符合逻辑。 “哎!” 我猛一拍脑门。 我怎么也糊涂了,这时还纠结玉钱干什么? 半截藏尸的假山石现在后街31号,就说明这假山被修补改变过。明着问太招摇,有这样的机会,我干嘛不趁机辨别一下,假山缺损的部位,是什么时候被修补的呢?那不是更有利于总结线索? 这个念头一生出,我便仔细观察起环境。 ‘疑似’藏有残尸的山石,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 想观察上方,就得越过水池…又或者干脆从假山背面爬上去。后者显然不现实,就算是一般土贼,也不会把自己暴露在光亮下。 我感觉身体已没了刚才的不适,从包里翻出袖珍手电,并没有点亮,就只咬在口中,以备不时之需。 爬上边沿,小心翼翼迈过水池,蹬住假山一角,双手借力,纵身向上攀登。 我最关注的那块山石,并不算太高,只往上爬几步,便已贴近眼前。 我探头向外张望了一眼,正想打亮手电,抬头仔细观察,不料正上方突然传来“咕哇”一声怪叫。 这声音并不算大,但周围一片寂静,我又是做贼心虚,乍一听响动,可是吓得不轻,差点没一脚踩空,掉进下面的水池里。 我连忙稳住身形,虽然没再听到动静,但回想刚才的叫声,却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傍晚见到的三足蛤蟆。 这两天我早就看过,工厂附近没有别的水沟河道,那蛤蟆只有三条腿,又是碗口般大,不是从周围迁徙而来,就是早已驻扎此地良久。 按刘师傅和锤子的说法,这假山周围年年都要数次驱除蛤蟆青蛙,怎么就能容那三条腿的蛤蟆长那么大个呢? 数年间都没发现那大蛤蟆,难道它真的有了灵性,知道躲避?之所以巢穴没被发现,难不成是因为它的老窝不在水中,而是在这上方的山石洞穴里? 想到这里,我没再犹豫,一紧牙关,顺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又向上爬了一段距离。 蛤蟆的叫声没有再响起,然而这时,我忽然听到另一种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的轻微,却像是从我头顶上方传来,听上去,竟隐隐约约像是有人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我下意识侧脸贴上山石,仔细一听,顿时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 的确是有人在说话,而且像是在低声泣语。 奇的是,这声响并非来自外界,而像是从石头里发出的…… 第五十三章 赤蛇裹蛤蟆 确定并非幻觉,我心中惊疑到了极致。 这声音真切的很,可石头怎么会发出人言?又怎么会哭呢?难道是被浇灌在假山中的幽灵在作祟? 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差点又让我失手摔下去。 刚才听到的那下,十有八九是那三足大蛤蟆的叫声。蛤蟆声变成了人声,难不成那大癞疙宝真成了精,幻化成人形了? 鬼魅没有实体,除非死时环境特殊,又或被符箓封印,否则绝不至于会被困于某个单一所在。 但真要说是什么精怪……前不久在七河口我倒是真收了一只爱摸人颈后‘算盘珠’的猴灵,它虽然能听懂人言,算是知书达义,但也不能口吐人言。三足蛤蟆个头大的离谱不假,也不至于能修成人身吧? 好奇掩盖了恐惧,我再次左右观望,暗一咬牙,舌尖顶动袖珍电筒后面的触碰开关。光亮贴着假山照射,抬眼间,就见上方有一块凸出尤为明显的山石。 我卯了把力气,抠住旁边的石缝,猛地向上一蹿。 出于谨慎,向上蹿的时候,我是上下唇交错,把手电光源向下倾斜的。 这时鼻子以上悬在那凸起怪石的上方,借着半隐的光亮只看了一眼,登时惊得目瞪口呆。继而不由自主的一翻口舌,将手电正对准了面前。 怪石上端,是一个碗口般大小的石穴,让人觉得诡异森然的是,石穴中并非隐匿着什么蛤蟆。光亮直射下,看的更加清晰。洞口内,竟俨然是一座庙堂似的所在! 长案供桌,上头有香炉烛台,皆和平常所见相同,只是微缩了何止千百倍。 供桌后头,享受香火的,依稀是一个孩童拳头大小,通体幽红的石像。 与其说是石像,倒不如说像是玉髓雕琢的人形挂饰。可就是这么个小小的红色石人,在这庙中事物的衬托下,竟显得正襟高坐,很有些庄严宝相。 最让我瞠目结舌的远不止此,而是在那石人供桌前,居然有个一个青衣人正在跪拜! 这人的身形,充其量也就只有小拇指那么大,背对着洞口,朝着石人叩拜的十分虔诚。 虽然他身上的青色衣袍很笼统,可是看背影发型,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齐瞳! 我险些惊呼出口,所幸那小人儿专注叩拜,对身后的情形毫无察觉。 除了齐瞳,谁还会留这样的发型?关键是,他叩拜间,耳朵已然从头发里露了出来,赫然正如先前所见,左耳少了一块! 齐瞳怎么会在这庙里? 不对! 这假山上方的石穴,充其量也就一个足球大小,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变小了?而且还穿的如此怪异? 难不成,这齐瞳是那大蛤蟆精变的? 我大脑一片混乱,正胡思乱想,头顶上方突然猛地传来“咕”的一声。 我也是吓皮实了,就只抬眼仰望。 这一看,倒是真差点把魂儿给吓出来。 我原先只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专注这怪石上方声音传来的所在,却忘了大环境。 不知不觉间,竟已临近了假山巅峰。 这假山一侧,是内斜的峭壁。我所在的位置,抬头间,已是顶峰崖石。 此时此刻,抬眼之间,正和一双鼓凸的眼泡对了个正着! 要说世间千万活物,我最熟悉的,除了同类人眼,也就类似上方这样的眼泡了。 因为我进入大学,第一次掌握手术刀,解剖的就是这物种的同属。 为医学生练手做出贡献的是青蛙,而在上方和我对眼的,是那只傍晚才见过的红背大癞蛤蟆! “咕…” 蛤蟆倒冲下,眼睛正对着我,又再叫了半声。 我嘴里咬着手电,虽然电光没直射,也已看的分明。 三足红蛤蟆之所以最后只叫半声,委实是因为,它半张的阔口中,勒着一条红绳似的物件。 一看到它口中勒着的红色绳状物,我头皮就猛地一炸,心说: “癞疙宝啊,你个瓜畜生黑天瞎火不在巢穴里待着,跑到这高头(上面)干嘛来了?狗日类,做啥子想不开要勇于献身噻?” 心念转动间,我再顾不上管那洞穴内的诡庙小人,腾出一只手就去摸身后的背包。 刚摸到拉锁,向下扯了半截,猛然间,那大癞蛤蟆的后方,陡地闪出一个三角脑袋,‘嘶’的一声,张开嘴,蓦地向下弹射而来! 我已看清,那三足蛤蟆口中所勒的,并非是什么绳子,而是一截赤红的蛇身。 蛤蟆绝不是想不开要上吊,又或跳崖自杀,之所以大头冲下吊在半空,根本是被一条拇指粗细的赤红色长虫缠住所致。 蛇和蛤蟆本是天敌,那赤蛇先前正自和三足蛤蟆纠缠吞并,察觉动静,居然直接冲我来了。 人,说是万物之灵,但在肢体行动上永远上不了排行。 才见赤蛇张口,分叉的猩红蛇信已然来到眼前,我再想躲避,除非放开双手双足,直接坠下去,否则势必被蛇口咬中顶门。 可真要那样,从现在的位置摔下去,多半会落在水池的边沿,难免骨断筋折。 我也算是情急生智(其实是本能反应),一见蛇头蹿下,立刻就嘬口将嘴里的袖珍电筒吐了出去。 我脑子也是抽了,想的是用电筒阻塞蛇口,却忘了我的肺活量压根不够,‘噗’一声,电筒只吐出嘴唇不到一寸,就掉落下来。 被电筒砸到鼻尖,我就想松手保命,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耳畔后方响起“锃”一声轻微响动。 没等我眼神再次聚焦,就有一坨冰凉的事物正落在我头顶上。 与此同时,还有一长条冰冷的东西,居然顺着后脖领子贴身钻进了我后背衣服里! 天底下巧合的事居多聚集,惊觉后背冰凉,我下意识张口预呼,可才一张嘴,竟又一下横向咬住了掉落的手电…… 物极必反,惊吓到顶,也是麻木了。 我悬吊的两臂颤抖,不去理那头顶的事物,就只觉那又细又长的冰冷东西落入后头衣衫,虽然贴身滑腻,却并没有带来刺痛。反倒只贴着我后腰股沟扑腾两下,接着就不动弹了。 脑子刚才是麻了,现在是空了。 空白,是因为想到,落在我头顶的是那只三足蛤蟆,顺脖子下到衣服里的,是那条赤蛇! 第五十四章 盗诡庙 头顶癞蛤蟆,衣服里兜着蛇……我就是胆子再大,也已吓得魂不附体,再顾不上石穴中的怪异,慌手慌脚爬下假山,一落地就扯开后襟,拼命往下抖楞。 蛇被抖楞出来,那大蛤蟆也像是在我头上缓过了劲头,纵身跳进了水池里,只冒了个泡,就不见了踪影。 我摸索后背,觉得没被咬伤,低头再去看那条蛇,一看之下,不禁又是一呆。 赤蛇只有人的指头肚粗细,通体暗红无斑,却近两米长,这怪模样无疑极其罕见。更奇怪的是,这会儿蛇身僵直硬挺,就跟一截藤条似的横在地上,像是已经死透了。 单看它三角形的脑袋,多半是有毒的,可蛤蟆的癞疥也具有毒素,红背大蛤蟆更是生就异相,不难想象,也是毒性猛烈之物。 难道说,刚才看似蛤蟆落了下风,实则是险中求胜,反将赤蛇给毒杀了? 我头皮一紧,赶忙在头顶摸了两把,头发虽然有些潮漉,沾染的液体并不发粘。 我心下稍定,又觉赤蛇死的蹊跷,蹲下`身用手电照着仔细一看,顿时看出了端倪。 赤蛇的蛇口之外,露出一截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事物,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截琴弦! 我猛地醒悟过来,和孟燕在酒楼吃饭的时候,那个被警`察带走的卖唱青年,莫名其妙送给我一根吉他琴弦。我当时只觉得那名叫江南的青年有些怪里怪气,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就只把琴弦卷成一卷收进了包里。 刚才在假山上头乍遇凶险,我本能的想从包里摸家伙应对,但包还没拉开,赤蛇就冲我扑了过来。 那琴弦本是钢芯外面缠绕合金,具有相当的弹性和韧性,我收起琴弦时漫不经心,也没认真缠绕打扣,却不料危急关头,琴弦竟从背包里弹射`出来,不偏不倚,正弹入了蛇口之中! 我找了根枯枝,把赤蛇挑了起来,果然就见,琴弦已贯穿了大半细长的蛇身,断弦中间连接的部`位,更是将其剌的肠穿肚烂。 这是巧合? 还是说,那卖唱的江南,也是个世外高人,一面之缘,算到我有此劫数,所以才洞悉先机救了我一命? 撇下死蛇先不管,回想刚才所见,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石穴中的诡庙小人就不用说了,单是这工厂内的假山中,怎么就同时生出一蛇一蟾两只生就异相的家伙呢?难道这假山暗藏玄机,真能藏风纳水汇聚天地日月精华? 我熄灭电筒,掏出手机,打给刘瞎子。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瞎子在那头抽着鼻子说:“你现在是越来越神了,我这才下飞机,你就打来了。” 我问他现在哪里。 瞎子说,他前阵子一直和官方的调研队在一块儿,今天才和已然痊愈的段佳音一起飞回东北,准备把蛟鳞河的老屋子拾掇拾掇。关键过两天,调研队就要来东北,他正好能和对方再汇合。 我有点奇怪,瞎子是因为狮虎山的事才硬是托关系加入调研队的,事发狮虎山,调研队跑东北干什么去了? 我顾不上多想,当即问他:“人造的假山水榭,是不是也能使风水气势发生巨大的转变?” 听我三言五语把刚才所见说了一遍,瞎子在电话那端一阵沉默,我正待发问,他忽然咋呼起来:“娘的!丫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我暗暗皱眉,瞎子却是不待我开口,就骂骂咧咧的促声道: “你别管那三足赤蟾,就把那死蛇收好,我要是猜的没错,那他娘的可是件宝贝!还有,现在你再爬上去,无论看到什么都别管,就只把那‘庙’里的一样东西咪起来,然后……”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了看,从包里拿出阴阳刀藏在袖中,仍是把电筒咬在口中,再次爬上了假山。 爬到凸出的怪石上方,石穴中的事物竟一如先前,没有丝毫的变化。那青衣小人儿,还在不断向着条案后玉髓般的石人叩拜。 我心里直嘬牙花子,可对瞎子的话却也是无条件的信任,他让我无论看到任何奇特的景象都视若无睹…… 我一咬牙,也不管那小人,瞅准了,伸手就往石穴里掏。 那石穴内俨然是一座庙堂,然而我的目标却不是那看上去颇有价值的玉髓石像,而是香案正中的香炉。 相比小人儿,那香炉算是巨大的,我却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了起来。 急着缩回手,再看时,石穴内所有的事物,连同那青衣小人,竟然全都消失了! 我也不去想为什么会这样,急着想下去,突然间,却感觉附近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这边。 下意识的顺着感应扭头抬脸一看,不由得浑身剧震。 我从第一次上来,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假山以及所见的各种怪象上,根本忘记了背后是如何一番情形。 此时再看,才发现这临近假山之巅的位置,正对着的,已然是办公楼二楼的窗户上方。 之所以感觉被窥视,是因为三楼的一扇窗户上,正紧贴着一张人脸,在斜向下观望。那扇房间里虽然没有亮灯,可我仍是看清楚了,那人就是齐瞳! “香炉到手,立刻就走!” 瞎子最后的叮嘱回响在耳边,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急着向下爬了几步,瞅准位置一跃而下,顺手捡起死蛇胡乱往包里一塞,仍是沿着墙根绕过办公楼,急匆匆向大门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厂办不怎么严格的缘故,门卫室里的保安居然又不在了。 见紧挨门卫室的小门上了锁,我就直接爬上去,准备越过小门,胜利大逃亡。 哪知道一只脚才翻到门外,突然间,里边这只脚的脚腕被一只手猛地攥住了! 我浑身陡地一激灵,骑在门上回头一看,抓住我的是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 我强定心神,正想对他说‘我是你们齐总的朋友’,猛不丁,这保安抬起头来。 看到对方的脸,我瞬间如遭电噬。 这人的脸一片水泥般的青灰,两只眼的部`位没有眼珠,眼眶里满是沙子,顺着他的动作,沙子还在不断往外流! 第五十五章 孟燕 看到这保安恐怖的脸,我如坠冰窖,一时间什么法咒法诀全都忘了,只是拼命挣扎。 保安的力气大的出奇,可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我整个人向外一栽歪,挣脱他的魔爪,却也失去平衡,从门上摔了下来。 我不顾疼痛,爬起来拔腿就跑,一上车就急着让窦大宝快开车。 远离了工厂,白晶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弄的这么狼狈。 我又定了定神,把之前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白晶的脸色很有点狐疑,窦大宝从倒车镜看了我一眼说: “祸祸,你是不是看错了?要说什么蛤蟆长虫,我都信,可你不应该会见到齐瞳啊?” 白晶把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接口说: “我才和王欣凤通过电话没多久,齐瞳一直在医院,根本没离开过。” 没离开过?不应该啊。 见前面方向不对,我提醒窦大宝开错路了。 窦大宝扬起大拇指往后指了指,说没错啊。 我扭脸一看,见后座里还歪着个女的,才反应过来,孟燕还在车上呢。 孟燕的家是北村一个新建不久的小区,窦大宝按照她给的地址,把车开到一栋联排别墅前。 孟燕虽然被叫醒了,可人还迷糊,根本没法走路。 白晶让我和窦大宝等一会儿,她送孟燕进去。 没想到孟燕忽然推开她,转而投进我怀里,眼睛似睁非睁,口中含糊道: “我不喜欢女人,我要帅哥……” 白晶一扭脸,直接回车上去了。 窦大宝坐在驾驶座,隔着窗户冲我乐:“看来你还真是她的贵人,要不,我们先回去?” 我无可奈何,把孟燕半扶半抱到门口,翻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屋,刚想腾出只手开灯,怀里忽然一轻,紧跟着就听“咔嚓”一声,大门在背后关上了。 随着灯光打亮,身背后的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我们公司来有什么目的?” 转过身,就见孟燕背靠着门,警惕的看着我,神色间哪还有先前那般醉意。 “你装醉?”我心里有一丝不快。 “没装。”孟燕摇摇头,眼底兀自还有一些血丝,“我是真喝多了,可这么多年应酬惯了,一吐出来,人是麻的,脑子已经清醒了。”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她又问了一句。 我耸耸肩,“我们在车上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孟燕说:“不光听见了,也都看见了。” “看见?你看见什么了?”我觉得奇怪,我们在车上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啊。 “从你上楼帮我拿文件,到挣脱保安回到车上,我都看见了。” 这次我是真吃惊不小,但接下来孟燕又说了一句更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我好像是和你一起回到车上的。” 我下意识摇头,“那不可能。” 我先去拿了文件,后又偷偷溜去楼后假山,除了后来见到齐瞳,就再没见过别的人。她吐完以后,就一直在车里睡觉,这点白晶和窦大宝都能证明。她又怎么会和我一起上车呢? 孟燕说:“看来我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往屋内看了看,“方便吗?” “我一个人住。” 孟燕话说的干脆利落,人却是摇晃了两下。 我知道她是真还没醒酒,只好把她扶到客厅坐下。 孟燕揉着太阳穴说:“麻烦你,帮我从冰箱拿瓶水。”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又看了一眼灶台,拿了瓶矿泉水走回客厅,拧开瓶盖递给她。 “你的父母……” “我不是说过,我被卖给他们的时候,已经记事了嘛。都说‘养恩大过生恩’,换了你是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给他们在北城楼边上买了房,逢年过节才会去看看他们。” “这就不错了。” 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和饮料,没有别的,粮油调料也都没,这都表明,她是一个人独居。除了——门口的两双拖鞋。 见我看着鞋柜,孟燕又喝了口水,“没谁是傻子,你应该早猜到,我和齐瞳的关系了。没错,我除了是他的助理,也是他的发小,除此之外,还是他的情fu。” 我不冷不热的说:“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怎么连发小都‘发展’上了?” “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孟燕皱了皱眉,忽然问我:“你是警`察?”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直觉。” “如果我真是警`察,你认为我在调查什么?” “查齐瞳,查他生父的下落!” 孟燕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说我看到了全部,并不是通过监控。假山那里是没有监控的,办公楼走廊里是有监控,但那绝对拍不到你我所看到的,也拍不到六年前的情形!” “六年前?”我和她对视,却见她眼中也充满着疑惑。 孟燕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酒还没醒,像是怕断了思路,就径直说出了一番经历。 她口齿虽然还稍微有点含糊,但说的十分细致。她说的这段经历,竟包括了我进入她办公室后的所有细节。 我下意识的在身上摸索,又抬眼看看四周。 孟燕呵呵一笑:“我不是电影里的女特务,没有无人机,也没在你身上装摄像头和窃听器。我说的这些,全都是我看到的,而且是和你一起看到的。” 我试着问:“能不能说的再清楚一点?” 孟燕略一犹豫,像是豁出去了,“我下车吐的时候,听到你要帮我去楼上拿合同,临上车,看到你进了办公楼的大门。我身子是喝麻了,但一直在想,你上去以后会不会干别的。我实在喝得不少,想了一会儿,就开始犯迷糊。可在那不久,突然一下就清醒了过来,却发现,莫名其妙到了办公楼里,还正试着想打开齐瞳办公室的门。我那时就想,我抽屉里不是有他办公室的备用钥匙吗?但那时我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直到身不由己进了电梯,看到镜子里的样子,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换了旁人,一定会以为她在说醉话,甚至是磕了药。但我一下就听出她说的,是怎样一种情形了。 “后来呢?”我试着问。 孟燕一挑柳眉:“你不是要我把你两次爬假山的经历再说一遍吧?对了,原来江南那小子,也是深藏不露。他送给你一根断了的琴弦,居然救了你一命。那条死蛇,是不是还在你包里呢?” 第五十六章 孟燕(2) 我默然片刻,又问:“电梯故障恢复以后,门打开,我看到的那个女人是……” “是六年前的我!”孟燕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重重的靠进沙发里。 心念急转间,我向她问出了这一阶段最后一个问题: “你应该比王欣凤和齐瞳的关系还要亲密,出了状况,为什么不去找他?或许他现在不怎么方便,但是发个信息过去,知会他一声,也不会有影响。” 孟燕和我对视一阵,忽然放肆的大笑起来,随即道: “你也说我和他关系亲密了,那也该想到,他让我接待你们,为的是一发现你们不对劲,他就能第一时间得到通知。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你来巧山的目的绝不是为了什么石头。” 她突然神色一凛,“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但我为什么要通知他?” 我只能说:“这个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 孟燕又是一笑,但笑容甚是凄然,“你在电梯遇到他的时候,告诉过他,我喝醉了。他是什么反应?呵,他根本就没反应。我一直以为,他对我是真心的。真心的人,会那样对自己的女人吗?你是个男人,而且来路不明,他至少应该担心,你会不会对我做什么吧?他没有!” 我点头,“这个解释可以接受。” 孟燕话锋忽然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江南好吗?满打满算,我和他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可我就是觉得他像我弟弟。那小子不是块好饼,看见女迎宾旗袍开衩下的大`腿眼也发直。但对我……我最初照顾他是看他可怜,那之后,我有次喝醉,差点被客户占便宜,是他装疯卖傻替我解了围。当天他挨了我一巴掌,因为我怕失去那单生意,明面上得让对方下得了台。转过天再见面,他又装疯卖傻,笑嘻嘻的一口一个燕姐,就跟那事没发生过似的。呵,除了真正的亲人,我还想不到有哪个会为了我,受那样的委屈。” 我说:“那个江南……的确有点门道。” “是吧,反正除了他那点‘门道’,我能感觉出,他真是把我当姐姐一样对待。” 孟燕一抬眼皮,“我跟你们说过我的身世,我没法跟现在的父母亲近,那就真是除了他们,谁对我好,我就真对谁亲。今晚之前,我一直都认为,跟我最亲的,是齐瞳。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被拐卖的。对了,你是不是也事先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来调查他的?” 我想了想说:“你还是有点醉了。时候不早了,不如这样,你就当我真是警`察,想说什么,我听你说。” 我这么说,只是试探中带着周旋,没想到孟燕却又一次带给我‘意外’。 接下来近一个小时,我大多是在听孟燕述说。 她最后坐在沙发里冲我摊摊手:“行了,我知道的,全都说完了。” 我点点头:“早点休息吧。” 走到门口,我不经意间又看到那双男款拖鞋,忍不住回过头: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恨他,还是怕受他连累?” “哈哈哈哈……” 孟燕一阵狂笑之后,侧目看着我说:“你知道答案的,毕竟女人也不全是傻瓜。” 我只能是又点了点头,“最最后一个问题,你由始至终都不好奇,为什么会看到六年前的你、齐瞳、王胜利……那长虫、大蛤蟆、石洞里的小庙小人……你都不问我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奇啊,可那重要吗?” “好奇啊,可重要吗……” 望着关闭的别墅大门,我喃喃重复了一句,掏出手机,凑到了耳边,“喂,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对方声音慵懒道,“你大半夜偷偷给我打电话,不吭声,就是让我听现场直播啊?” “彤姐,我现在脑子特乱,您就给我分析分析,这女的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吧。” “都是真话。”林彤笃定道,“我躺着呢,戴了耳机,她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叹气声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小师弟,你不笨,能分得出来真假的。如果非要师姐我说点什么,来解答你的疑惑,那我只说一句。” “您说。” “跟你说话这女的,是被拐卖的,时至今日,她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极度矛盾、极度的依赖、极度的渴望。可是,矛盾永远不能解决,渴望遥不可及,唯一的依赖,也就是她口中,和她遭遇相同的那个男人,然而那个男人并没有真心对待她。所以,她的果断绝非突兀,也绝不包含阴谋,就只是生存本能。至于她为什么对一些事提不起好奇,我想,那可能是因为现实已经让她麻木了吧。” 林彤忽然话锋一转,“你师姐我学科成绩优异不是白拿的哈,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按我说的去做。你只要敲敲门,门就马上会打开。你要么看见那女的哭的妆都花了,要么,就一定会有一场艳`遇。” “得了吧,我没趁人之危的毛病。” 挂了电话,回到车上,窦大宝瞪着我,夸张的说道: “我去,整一个钟头!徐祸,你体力可以啊!” “滚蛋,开车!” 刘瞎子带段佳音去了东北,当天晚上,把白晶送回后街后,我和窦大宝就住在瞎子家里。 这一晚,我做了个极短暂,却怪异之极的梦。 先是梦到我和几个最相熟的人,在黑暗中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接着画面一转,到了雪山之中。 我们好像在山里走了很久,可最终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回头却发现,到达那里的,就只剩我一个人…… 这场梦真的很短,我才刚发觉只剩孑然一身,就在惊恐中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嗡……嗡……” 听到手机震动,我使劲抹了把脑门的冷汗,才艰难的睁开眼皮。 从旁拿过手机,扫了一眼,凑到耳畔:“白律师,你没多睡会儿?” 对方立刻挂了电话。 我一阵茫然,但随即手机又传来急促的几下震动。 我点开消息,见是几张网页截图,放大截图,看清内容,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北村某某小区,某号,今日凌晨发生火灾…… 第五十七章 放手去干 我心里一沉,赶紧又点开其它截图,等全部看完,就觉得身上的血都凉了。 白晶发给我的最后两张截图,多半是哪个没有职业道德的记者,又或者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拍的。照片里,一具被烧的焦黑的死尸,不辨头脸,扭曲的肢体仿佛在向人述说她临死前的痛苦。 孟燕家里居然着火了,我记得昨晚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12点,着火的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 是意外?怎么会这么巧?孟燕才跟我说了一些事,就被烧死了?要说是人为纵火,原因呢?孟燕虽然对我说了许多,可那也证明不了什么啊? 我愣了会儿神,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这时,手机突然又震动了起来…… 胡乱洗漱完,窦大宝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豆浆油条,却是眉头紧锁,脸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一样。 我以为他也收到了消息,问这件事他怎么看。 窦大宝心不在焉的说:“这要真是老天爷给的提示,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去!” 我奇怪:“你说什么呢?牛头不对马嘴的?” 窦大宝像是才回过神来,愣怔的看了我半晌,翻了个白眼,把装早点的塑料袋往我手上一塞: “嗨,我这还眯瞪着呢。是这么回事,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潘潘了。她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周围全是雪山。她一边走,一边哭……” 窦大宝抹了把泛红的眼睛,“我是分不清那是梦,还是她真去了那儿,她要真是去了雪山,我说什么也得去把她找回来。” “你也说是做梦了,她是在这儿出的事,怎么会跑到雪山去?咱这附近哪儿有雪山啊?”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犯起嘀咕。 窦大宝怎么和我一样,都梦见雪山了? 要说起来,魂魄无形无质,是不能以常理去想象的。早年间,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说是在东北某地,一个生意人某天正要出外经商,忽然有一只灰毛狐狸来到院里。狐狸也不怕人,而是人立起来,冲生意人作揖,继而口吐人言问:“你看我像个人不?” 生意人常年生活在东北,对此类的事听的多了,知道老狐狸是要借他的口来完成修行。心想这狐狸也不容易,何不成人之美,于是就对狐狸说:“像。” 老狐狸顿时在一缕白烟过后,化成了一个灰袍老道。这狐狸幻化的老道对生意人说:“你宅心仁厚,助我修行,我得报答你。”生意人忙说不用。老道却说:“得人恩果岂能不报,何况我今日得成正果,又怎能眼看恩公你沉沦苦海之中。这样吧,你这趟出门,就径直往东南方向走,等出了山海关,仍是奔东南方,等走到渤海之滨,便能够解脱了。” 老道说完就遁去了身形,生意人觉得奇怪,但对老道说的‘解脱’,又十分的好奇。于是就按照老道说的,出离山海关,仍是一路直奔东南。这天终于来到海边一个小镇,站在海边,突然就感觉,这里的一切竟然十分熟悉。 这时,忽然有人在身后喊了一个名字。生意人浑身没来由一震,回头一看,见喊话的是一个女子。看到这女子,生意人陡地神色大变。随即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身的衣服鞋袜。 原来生意人本是这海滨镇上的人,早在数年前经商的路上,遭遇山匪被杀身亡。他本人当时吓得失了魂,竟不知自己已经死了,而是一路仓惶奔逃,不知不觉竟过了山海关,逃进深山老林里迷了路。他不知自己是魂灵出窍,只觉又饥又渴,无意间在山里找到一棵已具人形的大棒槌(人参),吞吃下去以后,竟变得和活人一般无二,只是再记不起自己是从何而来了。 那老狐狸得了他的‘口封’,感恩戴德,不忍见他浑浑噩噩的徘徊在人世,所以才指点他回到故乡。而这生意人在海边见到的那个女子,正是为他苦守数年的原配发妻。 类似‘惊魂千里’的传说,我是听过不少的,可我们这儿离雪山苦寒之地,相距何止千里,大背头就算是因为那假造的望乡石镜受了惊吓,又怎么会跑到东北去呢? 我让窦大宝别胡思乱想,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他把潘颖找回来,即便大背头真的魂魄游离去了雪山寒窑,我也会陪他走上一遭。 吃完早点,白晶也已赶到。恰巧老古打来电话,三人便开车直奔医院。 刚刚和老古、癞痢头会合,就听噩耗传来,王欣凤的父亲老王头,伤情突然恶化,因为并发症,抢救无效去世了。 眼看王欣凤哭得昏死过去,白晶眼睛都瞪出血了。见她死死盯着齐瞳,我生怕她冲动,赶忙把她拉到外边。 白晶甩开我说:“你别告诉我,那真是一场意外?还有孟燕,好端端她家里怎么会着火?而且还是在我们离开之后?” 她身体不能自控的微微颤抖,咬牙道:“报警!让警方查!查!查!” 我让她先冷静,问老古:“您老昨个忙什么去了?” 老古往身后瞄了一眼,回过头,把一个小包和一个文件袋递给我,“东西收好,看完袋子里的东西,你就知道有什么用了。” 我狐疑的打开文件袋,里头居然是一份体检报告。 老古咧咧嘴:“我说过,头一次去巧山,你没去展厅,实在是个疏漏。那天话赶话,我从王欣凤口中得知,原来上礼拜巧山才在年后正式开工。他们厂的福利真不错,每年两次体检,我们刚好赶上。” 看着体检报告下面的‘齐瞳’两个字,再和老古对视一眼,我就想到他给我的小包里装的是什么了。 见我只是逐行看报告,并不去管那小包,老古有点按捺不住,“你就不问问,这包里是什么?是怎么来的?” 我翻眼皮看看他,含糊道:“您老位高权重,可在我们市也不能一手遮天吧?想拿到某人体检时抽的血样,我估摸着,您要是没动用官方力量,就得是变着法,坑着我老师,跟您一起违规操作了。” “要么我说呢!”老古一拍巴掌,指着我道,“我昨个还跟老林说呢,说别人猜不到这血样的来路,你那个得意门生一定猜得到!” 他神色骤然一凛,很是严肃道:“不靠官方,那就得用非常手段。利用你老师的关系,从医院里拿个人的体检血样,违规,但不违法。关键这东西在医院里也就能证明这个人身体是否健康,可是到了你手里,就能把一些陈年旧案翻出来,将凶手绳之于法!你老师让我转达给你一句话:不忘初衷,放手去干!” 第五十八章 心眼 白晶问我是不是有了打算。 老古说这事是该尽快解决了,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搭上几条人命呢。 我说我已经有了计划,但还不确定能不能行得通。不如这样,我们暂时兵分两路,窦大宝和白晶一路,去帮忙准备一些东西。 听完我罗列的事物,白晶问我:“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再说了,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那么多去?” 窦大宝说:“白大律师,您就甭问了。一句话,咱有能耐出能耐,能耐不够就出力气。别耽搁了,这就走,等回头再坐观他们‘神仙打架’就成。” 两人走后,我对老古说:“教授,可能还得需要您帮个忙。” 老古眼睛一眯,“你想让我去找齐巧山?” 见我点头,老古嘿嘿一笑,“想到你要怎么干了,这么地,你去忙你的,我在这头等救兵,等人来了,保证水到渠成,不耽误你的事。” 癞痢头有些不放心的问:“古老一个人留在这儿,那小子不会趁机对他下黑手吧?” 老古冷哼一声,“就算他是条疯狗,我古明辉也还有打狗棍!” 和癞痢头再次来到北村,先到了昨晚吃饭的那家酒楼。两人点了几个菜,等菜上齐,我以茶代酒敬了癞痢头一杯。随即又向他问起了关于某人面相的问题。 癞痢头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啰嗦,就直接对我说,发生了这么多事端,足以证明,齐瞳就是‘金蟾过山阴,猴子穿蜂针’的命格。 这当中所说的金蟾,并非老古说的代指某种毒物,而是实实在在的金蟾。 要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按照道家的说法,若是心念执着,再加上机缘巧合,万物都有可能修得道行,继而得成正果。但因为自身的条件属性不同,想要功德圆满,当中经历的磨难劫数却各不相同。 就单说蟾蜍,世人常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这不单单是句调侃宽心的话。蟾蜍本是四足,若少了一条腿,那就是违背了自然法则,光是要生存下来,就比其它同类要艰难万分。也正因为如此,要是三条腿的蛤蟆能够顽强活下来,其灵性也是远超其它同类的。 传说蛤蟆想要修炼,必须得经过三坎六壑九口牙,总共二九一十八个大劫。这其中的‘三坎之劫’,算是最简单,也最能轻易渡过的,六壑次之,九牙最为凶险。可蛤蟆和别的东西不一样,这种东西脑仁太小,想修行,就得像鱼跃龙门一样,从最艰难开始。 所谓的九口牙,其中八口都是指自身从其它天敌爪牙下逃生,但最凶险的第九口牙,却是指蛤蟆以自身之口,去吞吃得到灵念。即便是三条腿的蛤蟆,再有灵性,也还是不够,想要听懂人言,倾听天地玄机,必须得借助于人。 不是说是个人就行,蛤蟆想修行,借助的这人,必须得是灵智混沌初开,但未曾丰满的童男童女。白话说起来,就是刚刚有记忆,却意识不深的小孩儿。 找到这么个合适的孩子,猛不丁咬他(她)一口,那孩子吃痛不说,还被蛤蟆的丑怪样貌吓得魂不附体。蛤蟆便能借机吞噬他(她)两分灵念。随着这孩子的长大,也就渐渐能听懂人言了,这也预示着蛤蟆开始了正式的修行。 要是表面看上去,这对蛤蟆来说,实在也算不上凶险。毕竟蛤蟆咬小孩儿,最大的阻隔就是人家长的鞋底。其实不然。要知道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记事早,有的人到了六七岁,意识也还浑浑噩噩。 蛤蟆也没长天眼,要过这一关,有五成是要靠运气的。 运气好,选的小孩儿正合适,那就水到渠成。可要是这孩子心智开的早,冷不丁被癞蛤蟆咬上一口,固然会受到惊吓,但惊吓之余,已经会不自觉萌生恨意了。 蛤蟆的这‘九口牙’,本就是‘借灵’,可一旦本主有了恨意,借灵不成,反倒会因为恨意的滋生而遭受灭顶之灾。蛤蟆不但吞噬不到灵念,还会反受其制,将自身的灵性被本主空旷的灵台吸纳。 见我有些不耐烦,癞痢头忙说:“要是真发生这种状况,被蛤蟆咬过的小孩儿,灵台中有了蛤蟆的灵性,就差不多是等于开了第三只眼。这第三只眼,又说是人的心窍、心眼。蛤蟆有毒,这多出的心眼,也是十分歹毒的。 这人若是幼时有过这种经历,自身的三把阳火因为受到惊吓,就再也不能恢复。所以这样的人,除非心无杂念,否则就会一辈子倒霉。心无杂念也分两种,一是一心向善,再就是一心向恶。向善得道,向恶,势必会使得和其越亲近的人,越是遭受痛苦。” 癞痢头说了这一通,我虽然多少听出点什么,但还是有些后悔,不该挑起话头。 这家伙,出口就能定人生死,但说起道理,即便是不绕远,也让人无从去找重点。 我只能是对他说:“杨大哥,赶紧吃吧。这事儿现在也不重要,回头有空,我再听你好好说道。” “别啊!我这才刚说到重点!”癞痢头放下筷子,“兄弟,我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可你还是得听我说完。这万事都有因有果,讲究个果报。这被金蟾过山阴的人,如果能克服重重艰辛,那是能够成大事的。因为他比普通人多了个心眼。可你得知道,这心眼不是他的,无论得到多少福分,最后也还是要还的。” 我说:“哥哥,差不多了,还得干正事呢。” “你再听我说一句,最最后一句。” 听癞痢头郑重其事的说完这‘最后一句’,我脑子里的神经没来由一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古和窦大宝先后打来电话。 老古慢条斯理的说:“成了,已经在运作了。” 窦大宝则在电话里说,我让他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问我去哪里汇合。 我想都没想,直接说:“半个小时后,巧山四楼的办公室见。” 第五十九章 憋宝 出了酒楼,上了车,癞痢头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怪异。 他看看我,舔舔嘴皮子,最终说道:“行了,看来我真是马后炮了。就像那大胡子说的,我就只坐等看你们神仙打架吧。” 到了巧山石业门口,正见几个工人三三两两从侧门往外走。 我按了按喇叭,电动门敞开,门卫隔着窗户看了我们一眼,也没说什么就径直放行了。 癞痢头隔着挡风玻璃四下看看,还是忍不住问:“怎么着?这是树倒猢狲散?怎么都没人上班了?” 我说:“哥,今儿是周末。” 癞痢头说:“周末也该有加班的啊。哦,我想起来了,你让老古办的就是这事儿?不对啊,齐瞳的老子齐巧山,不是老年痴呆了吗?怎么还能发号施令?” 我心说,老年痴呆又不是五感俱失,有个心理学专家在旁引导,打个电话还是不成问题的。要说这事是办的是不怎么地道,可是,这巧山石业的创始人,如今变成那幅痴呆的样子,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因为果报呢? 我伸手从后座拿了一串钥匙,和癞痢头一起下车进了办公楼。 进了电梯,癞痢头对着一侧的电梯墙捋了捋有些稀疏的头发,“这公司真挺好,镜子都擦的透亮。” 我心里猛一动,转过身,看着镜中的自己。 昨晚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和齐瞳一进一出,当时就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此时听癞痢头一说,突然想起来。电梯里三面都是镜子,而我和齐瞳擦肩而过的时候,镜子里,却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像! 窦大宝和白晶各自扛着个大口袋进了门,白晶四下看了看,把口袋一仍,冲着我道:“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到窦大宝面前,窦大宝冲我挤挤眼:“都按你说的弄的,数量只多不少。” 我刚一点头,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我稍一迟疑,就抬高声音:“进来。” 门一开,先后进来一老一少。 这两人看到屋里我们这些人,都是满脸惊讶。 我看他俩,也差不多。 这不就是昨个傍晚,在假山那边拾蛤蟆卵的老刘头和他那个锤子徒弟嘛。 师徒俩看到我,同时指着我道:“耶,你不是那谁吗?” 我眨眨眼皮问:“你们怎么还没下班啊?” 师徒俩对视一眼,老刘头讪讪说:“我们是来找孟助理的,她人捏?” 见白晶看向我,我忙冲她摇摇头。孟燕家着火,而且家中抬出一具烧焦的死尸,目前还仅仅只有少数人知道。眼前这两师徒一看就没溜,多半是还没得到消息。 我含糊的问两人,找孟燕什么事? 老刘头搓着手说:“我们来是想跟孟助理说,最近老家有点事,我们想辞工噻。” 我说:“等周一吧,周一孟燕和人事都上班了,你再找他们。” 锤子扭脸就走,“我就说你急啥子么,多待两天,周末也是要算工资的撒!” 老刘头无奈,只好跟着往外走,没走出几步,忽然抽了抽鼻子,扭头看看窦大宝拿来的一个麻袋,眼珠一转,竟冲我勾了勾手指,“你跟我出来哈。”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见他贼兮兮的,心里也是好奇,就说:“行,咱出去冒根烟。” 出了门,老刘头抹脚走进楼梯间,锤子想跟进来,被他轰了出去。 我给老刘头发了根烟,他看了看牌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果然是深藏不露撒。” 我心里一动,这老刘头能和蛤蟆谈判,莫非也是个世外高人? 老刘头点着烟,抽了一口,吐着烟说:“你是我们大老板地朋友,进助理办公室如入无人之境,居然还抽红塔山这么低调。” 我鼻子差点气歪,敢情他说我‘深藏不露’指的是这个? 我点上烟,问他:“刘师傅,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急着辞职?” 老刘头像老狐狸似的眯起眼,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别人不晓得我为啥子要走,你还能不晓得吗?” 我越发摸不着头脑,就想把这说话颠三倒四的老头打发了,回去忙正事。 不料老刘头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你弄那些个大鱼泡来,是今夜就要动手撒?” 我心里咯噔一下,记得前不久癞痢头还提醒我说,‘假传圣旨’这法子虽好,但厂里这么多人,难保不会有某人的亲信,保不齐会走漏风声。我对他说,走漏风声是必然的,咱要的也正是这个效果。 眼下老刘头言行古怪,难不成,他就是所谓的‘亲信’? 我正暗自寻思,老刘头一拍巴掌,“我猜对咯,你就是个憋宝的羊倌!” 我奇道:“刘师傅也是同道中人?” 老刘头忙摆手,“我要是有憋宝的本事,咋个还会给人打工撒?不过我有个外甥,早年间跟随名师走遍三山五岳名山大川,学的就是憋宝的能耐。年前他才回到家里,我听他说过一些门道噻。” 我笑笑,“原来如此。” 我并非不相信老刘头的话,可这个时候,也没心思跟他多扯闲篇,把烟一掐,就想回办公室。 老刘头一把拽住我,有些发急道:“你先别急着走嘛,再聊两句,聊两句。” 我不想跟他纠缠不清,就说我只是孟燕的朋友,和王欣凤关系也还不错,并非是什么羊倌。 哪曾想老刘头像着了魔障,认定我是憋宝的,急赤白脸的对我说: “我知道干你们这一行的,都是眼高于顶,看不上我这样滴人。我就是想说,我外甥是你的同行,你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帮我们一个小忙撒?”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老刘头放开我,又露出讪然的表情,“昨个傍晚的事,你是晓得的嘛,那三条腿的癞疙宝长那么大个,那就是成了精了!我们爷两个,也是猪油蒙了眼,财迷了心窍,一时糊涂,才会向那蛤蟆精索要好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处没落得,蛤蟆精肯定是怀恨在心,要报复我们地。” 我啼笑皆非:“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急着辞工?” 老刘头都快哭了,“不然呢?好好的饭碗,咋个就甩球咯?毕竟还是命要紧嘛。” 我看看时间,问他:“你就直说,要我帮你什么?” 老刘头说:“我爷两个急着走,是为了保命,可是这一走,这些天的工资就泡汤了。我是想,你和我们老板,和孟助理关系都不错,能不能替我们说说好话,把工资给我们结了。最好是能给我们留条后路,等哪天那蛤蟆精守护地宝藏被挖掘出来,我们爷两个还能再回来上班。” 我怎都没想到,老刘头的请求会是这样的卑微,一时间有些无语。 老刘头察言观色,忽然一咬牙,说:“我晓得你们江湖人的规矩,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请你帮忙,肯定是会报答你嘞。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噻,你准备用来开山显宝的东西,肯定是不会错地,但百密一疏,你可是犯了个大大的错误。你要是肯帮我们,我不光告诉你,你错在哪里,还可以帮你找个专家,让他给你们一些意见和指导撒。” 第六十章 三才进宝 我本来还想敷衍了事,可老刘头最后一番话,真是勾住了我的心思。 他认定我是憋宝的羊倌,自然有他的根据,我心知虽非如他所想,但这趟要做的事,对我而言的确有点算是‘歪门邪道’,不见得就毫无纰漏。他的要求可说是卑微之至,那我又何不再听他说上两句呢? 我当即就说,他师徒俩结工资的事,也不用改天等结果了,我替孟燕做主,直接把钱给他俩打过去。 转账过后,我问他:“我到底哪里出了疏漏,还请老人家指点。” “嗨,我看你也是刚出师,头一回干这买卖吧?要不然,也不会把你们这一行最忌讳的一件事给忘掉噻。我就说,你既然是要取宝,咋个就还带个女娃噻?” 我一怔,反应过来差点没怄死。 憋宝的行当我了解的不多,可也知道,开山显宝时,最忌讳女子在场。 他说的疏漏,是指白晶而言。可我又不是真的羊倌,目的也不是取什么宝贝,怎么就跟他纠缠这一通,还赔上两千块钱呢? 老刘头掏出自己的烟,发给我,我没要,他自顾点了一根,接着从兜里掏出个旧手机,边拨号边含糊的对我说: “你等哈,我让我外甥跟你说两句。” 我被他气得没脾气了,等他拨通电话,说了两句,随手接过来,只听对方“喂”了一声,瞬间就有些愣住了。 我试探着问:“你是……小雷?” 对方似乎也很意外,“徐大哥?” 我就只剩对着老刘头干瞪眼的份了,这才是无巧不成书,他说的那个能给我指导意见的行家,居然就是顾羊倌的徒弟——小雷! 我跟小雷寒暄了两句,得知他现如今身在千里之外的西南某城市。 小雷是直性子,就说他听他老舅说,我现如今正在‘憋宝’,他虽然好奇我怎么会干这一行,却也没多问,就问我具体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憋个锤子宝,反正心里没底,就干脆把我现在要办的事,大致跟他说了说。 小雷沉吟片刻,忽然问我:“除了我老舅说的那个女的,你们总共还有几个人?几个男的?男的当中,又有几个童子?” 我虽然奇怪,还是说,我们总共也没几个人,要说童子,恐怕就只有窦大宝一个。癞痢头虽然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可活了这把年纪,估计也难保是处子之身。 小雷又问我,这趟的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我说要是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风险。 小雷当即就说:“那这样,我教你个法子,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必定事半功倍,万无一失。” 听他说完那办法,我呆愣了好一阵,“要按这法子,真能达到你说的效果,那固然是好。可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再找俩童子去?” 小雷让我把电话给老刘头,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等挂了电话,老刘头一张老脸已经变得通红。 好一会儿,老刘头才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我说:“我外甥让我和锤子留下来帮你,你说怎么办,我们爷俩就怎么办。” 回到办公室,我对窦大宝交代了几句,让他先按我说的办,我还得出去一趟,再去找几样东西。 等到我找到所需物品,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腥气的快没法待了。 老刘头放下手里的活计,抬脸问我:“我咋觉得你们这不像是憋宝啊?把鱼泡泡塞到这些个小纸人里,要派啥子用场?” 我心说这会儿要再瞒着师徒俩也说不过去,就告诉二人,我真不是要憋宝,所做所为,皆因要将一桩陈年冤案昭雪。 本来还担心师徒俩打退堂鼓,没想到仗义每多屠狗辈,爷两个竟都是古道热肠。 老刘头说:“你咋个不早说嘛,早说我刚才就把活干的仔细些咯。” 锤子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抱怨了,我就说嘛,什么王八蛤蟆守财看宝,那都是迷信。要是为了那些,根本没得意义!你就说,该咋个办,你怎么说,我都照做!” 看看时间,已经临近傍晚,我不敢再耽搁,把一个大号的太空杯交给锤子,让他把里头的水全部喝下去。 锤子果然说到做到,问也不问,就把一大杯水喝的一滴不剩。 “哎哟,我这肚皮咋个不舒坦咧?不行,我要出恭!”锤子捂着肚子想往外跑。 我一把拉住他,将才买的一件大袄往他手里一塞,“你直接去天台,不等我叫你,就别下来。” 锤子真是一根筋,居然真就抱着棉袄,顺着楼梯跑上去了。 白晶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到底是要干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怎么都该跟我透个实底吧?” “我刚才听一个朋友说了个憋宝的阵法,名为三才进宝阵。要找三名童子,分别代表天、地、人三才,列居在这间工厂三个不同的位置,以此来改变这里的气势。” 癞痢头茫然道:“三才进宝我倒是有所耳闻,可咱现在又不是憋宝,摆这阵法有什么用?” 我说:“有用。咱是不取宝贝,可是也要在特殊的环境里,才能进行一些特别的事。” 见眼下的活计都已忙完,我拿出黄纸,现画了一道符箓,缠在一捆初春新绿的柳枝上,交给老刘头,“老人家,你就拿着这柳枝,去楼后的厂房,找个旮旯躲起来,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也不要探头张望。等事情了结,我就去叫你。” 老刘头多少有些紧张,却是点头说: “你要说三才是啥我是不晓得,要说天地人我就明白了。锤子在上,是天才;我在下,是地才。好嘛,这是要我们爷几个排兵列阵撒。你放心,我保证藏的严严实实的,让辣个龟儿子也找不到。” 见老刘头摇摇晃晃走出去,窦大宝和癞痢头对了个眼神,窦大宝压低嗓门对我说: “不是说,这三才进宝阵要用三个童子列阵吗?难道这小老头也还……” 我又看了眼时间,打开老古交给我的小包,保温盒里,赫然是两试管殷红的血液。 这次不等白晶等人问,我就缓缓说道: “不让警方插手,那就只能让本主自己暴露。对方不是傻子,怎么都不会自己抖露出犯过的事。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他鬼迷心窍了。” 第六十一章 鬼迷心窍 窦大宝问我,如何才能鬼迷心窍,是不是真要弄几只鬼来助阵? 我说不用,要是那样,就是旁门左道,即便神不知鬼不觉,却是和我们这趟的目的截然相悖。 我让癞痢头和白晶出去察看一下,工厂里的人是否都走完了。 跟着让窦大宝帮忙,将某人的血样混在朱砂里,用毛笔蘸了,在纸人上面画符。 我让窦大宝准备至少二十个纸人,他是真下了心思,为防万一,竟弄来四五十个。 这些纸人大小都和大号的太空杯差不多,却是有手有脚,形态各异,虽然没画五官,但仍是十分传神。 窦大宝看出苗头,有点心虚的问我:“你这是要撒豆成兵,用这些纸人代替真人?这法子能不能行?” 我也是心里没底,咬牙说:“用纸糊的人代替真人,我以前倒是用过一次。现如今这法子是从鬼灵术里学的,真还没实际操作过。反正血一定是齐瞳的,灵不灵就且看这一遭了。” 这么说的时候,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我心里不免有些画魂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打冷颤? 一直没动静的静海忽然说道:“我怎么觉得要坏事呢。” “怎么了?”我更加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静海说:“你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对了,是那只?,附在你身上的那只凶?,不见了!” 我心一沉,“它去了哪儿?” “都说?不同于鬼了,我也是和你待的久了,才稍微有点感觉,现在只觉出它不在了,它去哪儿,我又怎会知道?” “糟了!” 想到一件事,我起身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门就开了,白晶走进来说:“二三四层都没人了。” 窦大宝问:“杨哥呢?” 白晶说:“他负责察看一楼和后边的厂房,怎么,他还没回来?” 我和窦大宝对视一眼,拔脚就往外走,快要走到电梯间的时候,突然就听“叮”一声。 窦大宝松了口气,“还好他回来了……” “嘘!” 见电梯门打开,我忽然心生警兆,一把将他拉进了楼梯间。 没听到脚步声,但透过门缝,依稀就见一个人在门口停了下来。 窦大宝也算经过事的人,但仍旧有些紧张,贴墙站着,大气也不敢喘。 我也感觉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见门外那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咬牙,把眼睛凑到门缝观望。 从这个角度,只看到这人小半个侧影,这绝不是癞痢头。看身形,倒是有点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谁又会在这个钟点,跑到办公室来? 我正捉摸不定,突然间,那人猛地转过了头。 他的身子没动,就只把头转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缩身回来,就贴在门后,摒着气一动也不敢动。 倒不是说这人的动作有多恐怖,他可不是脑袋在肩膀上旋转一百八十度,来个拧麻花,就是肩膀不动,扭过头阴鹜的扫视周围。 人常说狼顾之相,说的就是这类人。 我之所以提起了心,是因为我认出这人,竟然就是齐瞳。 先前没能认出他,那是因为,他把头发给剪了,而且我只能看到他的右侧,并不能看到他缺损的左耳。 奇了怪了,工厂出了事故,老丈人也死了,他怎么还有心思剪头发? 他不是应该陪着王欣凤处理老王头的后事嘛,怎么会突然跑回来了? 他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就那么环顾了一下周围,接着就迈步向前走去。 想起昨晚在电梯里遇到他的情形,我下意识垂下眼皮看向地面,一看之下,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地上竟然没有他的影子! 要说刚开始,我还认为齐瞳或许有着不普通的经历,但还是个普通人,可现在看来,我完全想错了。普通人怎么会没有影子呢? 只有鬼魂才没影子的,他又不是鬼……难不成,我看到的齐瞳,只是魂魄出窍? 眼望齐瞳的身影走出我的视线,我才小心翼翼的缩回身,对窦大宝说了我看到的。 窦大宝骇然道:“白律师还在办公室!” 我摆手说:“这倒不用担心,白晶到底是出马弟子,别说只是离体的生魂,就是一般的鬼魅对她来说也不叫事儿。” 嘴上这么说,我心里也是着急。 我想到齐瞳今晚会来,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早来,而且还是以另一种常人不可思议的方式来到这里。这一来,先前的计划多少被打乱了。 关键是,那个一直身份不明,如跗骨之蛆缠着我的?,怎么突然一下弃我而去了呢?那凶?不会无缘无故缠上我,现在突然有所动作,怕是要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窦大宝小声问我,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给白晶发信息问问她那头怎么样? 我想了想,摆摆手,现在哪还有工夫发信息,不如赌赌运气。 我一咬牙,拉开门,低着头径直走了出去。抬眼间,走廊上空无一人。 我冲窦大宝打了个手势,两人尽量放轻脚步,双双埋着头往前走。刚到孟燕办公室门口,门就从里边被拉开了。 我和窦大宝闪身进去,白晶关好门,附耳在门上听了一阵,才回过头,低声对我们说:“你们看到齐瞳了?” 我点头,白晶说:“他进了对面的办公室,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对白晶说:“那应该不是他本人,是出窍的生魂。” 白晶立时说:“不能够,要是生魂,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的事多了。” 我说了一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扭脸说:“保安早就撤了,大门侧门都关着,就算他没开车,你也别告诉我他是翻墙进来的。” 窦大宝说:“祸祸说,他昨天在电梯里见过齐瞳,可那时候我们都知道,齐瞳一直在医院。要这么说,对面这个齐瞳,真可能只是出窍的生魂。” 他挠了挠头,“可生魂不是不能和活人接触吗?那他昨晚怎么会跟你打招呼?” “想不了这么多了,赶紧行动吧。”我边收拾东西边说,“前头有件事没跟你们说,从上回去王欣凤家开始,我就被脏东西给缠上了,那时候我不能说话,就是因为那东西。现在那东西不知道去了哪儿,咱们都得小心着点。”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会不会去找老刘和锤子他们?” 白晶和窦大宝同时问道。 “是?。” 我对窦大宝说:“不用担心老刘头他们,这俩人一是局外人,再就是现在已经成了三才阵的阵眼,是阵局的一部分,再凶的邪魅也不会找上他们。我倒是担心杨大哥,还有……” 想到另一个人,我心里越发不踏实,背起一个装纸人的口袋,说: “不管了,马上开始行动,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纸人分散放在不同的楼层和厂房里去。” 白晶拉住我说:“你不怕撞上齐瞳?” “你倒是提醒我了。” 我随手从背包里翻出个密封袋,扯开了,蘸了些粉末抹在额头上。 窦大宝说:“这个我知道,是百草霜,遮住灵台,不管是鬼还是生魂,都看不到我们了。” 三人抹了锅底灰,我拉开门就往外走。 哪知道刚出门,对面办公室的门猛然也打开了,一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正和我打了个照面! 第六十二章 鬼迷心窍(2) 从对面出来的,正是齐瞳。 虽然做了准备,可这么近距离相对,我心还是悬了起来。 但是很快,我就发觉不对。 刚才看到齐瞳的时候,他的眼神十分的阴鹜,而且眉宇间隐约有着戾气,这时再看,他两眼空洞,神色竟一派茫然。 给人的感觉是,他不像是有自主的意识,而像是在梦游一样! 事实上,他也的确像是梦游,根本对我们视而不见,出来后停也没停,就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看他走路的姿势,摇摇晃晃,就跟踩着棉花套子似的,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步伐。 等齐瞳进了电梯,窦大宝才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他像是神不守舍?” 白晶也说:“这倒是符合生魂出窍的样子了。” 我说:“不管了,快点干活。” 窦大宝问:“要不要在这一层放纸人?对了,我觉得孟燕的办公室应该放一个。” 我说:“不用,这一层都是高管,你见过有几个高管夜里加班的?”完事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最不用摆放纸人的,恐怕就是孟燕的办公室了。 为避免旁生枝节,我们决定走楼梯。 白晶说要分头行事,我立刻否决,事儿还没开始办,癞痢头就先没影了,要是再分开,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状况呢。 下到三楼,我也没挨个房间放纸人,就只看哪个办公室没锁门,溜进去,将纸人藏在寻常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 从一间办公室出来,窦大宝先我一步走到下一间办公室外头,突然一缩脖子,蹲下身,冲我和白晶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我和白晶连忙蹲下身,轻手轻脚的挪到跟前,窦大宝又冲我俩打了个手势,示意这屋子里头有状况。 我跟白晶对视了一眼,双双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这间屋子朝向走廊有扇封闭的玻璃窗,里头拉着百叶窗帘,但窗格并没有完全闭合。 屋里没亮灯,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形,我就感觉身边的白晶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这屋里有人,而且这人就是剪短了头发的齐瞳。 他先是在靠近另一侧窗前的位置,不住的来回走动,脚步显得很急促,似乎心事重重。 紧接着,举起两只手,在面前上下比划。他面前明明没有东西,但却比划的十分认真,就好像在度量着什么似的。 最让我和白晶感到震惊的,是他此刻的表情。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露微笑,更多的时候,就像是电影里蓄藏阴谋的科学怪人一样,一脸的专注。 我估计白晶和我一样,没少见识过恐怖的场面,但恰恰这种人类在特殊环境下,所作出的不符合常理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才是最恐怖的。 我手心里也是汗津津的,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齐瞳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就像是闪电在我脑海中划过。虽不通明透彻,却让我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线索。 他在比划过后,突然面朝着窗户跪了下来,继而深深下拜。 看到这场景,我猛然想起,我昨晚爬到假山上,往上看的时候,按照方位,齐瞳似乎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在那扇窗户前! 而且,仔细观察屋中的情形,屋里的陈设虽然陌生,可我怎么就觉得,我之前好像来过这间屋子呢? 见齐瞳长跪不起,再想想昨夜在假山上看到的那洞穴内奇异的景象,我招呼窦大宝和白晶离开。 回到楼梯间,我才对两人说:“不出意外,齐瞳还会在这里规划很久。” 白晶问:“规划?他在规划什么?” 我拧了拧有些发僵的脖子,“规划该怎么弄死他亲爹,才能不被人发现。” 窦大宝和白晶都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白晶低声问:“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我停下脚步,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抬眼看了看,声音有些不自禁的发紧: “那间屋子的窗外,就是楼后的假山。假山是在六年前建造的,是巧山的标志建筑,也是巧山成规模后,最初的展示品。这栋大楼,却是在三年前才落成,在那之前,这里还是国营水泥厂的老楼。而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房间,在改建前,应该是齐瞳的办公室!” 窦大宝和白晶未必完全明白我在说什么,却不约而同的露出细思极恐的神色。 或许是出于律师职业的本能,白晶终究是忍不住问我:“你该不会是想说,那个被浇灌在假山里的死尸,是齐瞳的父亲吧?” 窦大宝的反应比她要慢,问:“齐瞳他爹不是得了老年痴呆,还在医院吗?” 我说这事怨我,其实我在特护病房和老王头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得知,齐瞳并非齐巧山的亲生儿子,他和孟燕一样,都是被人拐子不知道从哪里拐卖到此,齐巧山充其量只能算是他的养父! 我让两人先别再多问,只循层将纸人藏好。沿途仔细寻找,却一直都没找见癞痢头。 从办公楼出来,我把装剩余纸人的麻袋交给白晶,让两人去后面,随意将纸人散布安放。 白晶拉住我问:“你要干嘛去?你就不能一次性把事都说清楚?” 见她有点急眼,我也急了,“我倒是想说,可线索都是打着横来的,说来就来!我哪有机会、哪有时间跟你们说?警方有步话机,随时能互通,我就只有手机,要不要我一有线索,就给你打电话汇报?” 窦大宝忙劝白晶:“别别别,这会儿不是内部商讨的时候,小白,先按祸祸说的办。” “赶紧先去干活,弄好了,就去门卫室汇合。”见白晶兀自瞪着我咬牙,我只能是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黄家为什么不让警方插手这件事。法医才是我的专业,除此之外,就连阴倌也特么是我的兼职!到我这儿,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想要解释?你是不是先该开香堂,给你们黄家的太爷太奶上几桶二锅头,让他们给你说明白?就只把块石头搬到你那儿去,到现在也不见有个帮衬,我特么跟黄家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要解释,谁来跟我解释?!” 窦大宝又要打圆场,我推开他,冲后一指,瞪着白晶说:“赶紧干活去!” 白晶最后狠瞪了我一眼,扛着麻袋往楼后走去。 窦大宝走出两步,回过头对我说:“祸祸啊,你以后说话别那么直接,你要但凡能拿出对小包租婆三分的耐心,我估计,你就得跟yy小说里那些被主角光环笼罩的男主一样,不光万事如有神助,最后还能妻妾成群。” “滚蛋!” 轰走窦大宝,我抹了把汗,急匆匆跑到车前,左右看看,拉开中门,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第六十三章 鬼迷心窍(3) 后备箱里一阵悉索,探出一人说:“没事。” 我松了口气,“现在计划有些变动,你还是出来吧。” 那人掠了下发丝,“他今天不会来?” 我说:“他一定会来,不过,要是按原计划进行,我不能确保你的安全。” 那人一咬贝齿,“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死,只想知道真相。” 见她坚持,我只好拿出一道符箓交给她,“贴身收好。” 关上车门,我走进门卫室,从里屋找了一身保安的制服换上,外面套了大衣,随手从墙上摘下一顶帽子扣在头上。 刚做完这些,忽然就听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 我压低帽檐匆匆走出来,看到按喇叭的车,心中暗骂,哪个不开眼的这当口来搅局? 车灯闪了两下,车窗降下,一人探出头,冲这边挥了挥手。 看到这人的样子,我心里猛一咯噔,居然是齐瞳! 不对啊,他的生魂刚才不还在三楼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难道他本人一直都在附近? 回头看了一眼办公楼,我不禁有些焦急,小雷教给我的三才进宝阵虽然简单,可作为人才的窦大宝还没就位呢。齐瞳这个时候来,不是很快就穿帮了? 齐瞳不耐烦起来,又按了两下喇叭,无奈我只能咬咬牙,按下了电动开关。 车子开过门卫室的时候,速度很慢,车里的人扭脸看向我,眉宇间隐约带着戾气。 我看的分明,这人就是齐瞳,而且确实剪短了头发。 我没刻意低头,只是臊眉耷眼,假装收拾台面。 倒不是说心里发慌,忘了反应,我敢和对方直面相对,是钻印象差的空子。越是熟悉的两个人,彼此的印象越是定型,其中一方猛不丁改变形象,很容易会将自己带入对方的思维盲点。就拿孙屠子做比方,他头一回穿警服的时候,我就一时间没把他认出来。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早习惯了他懒散的形象。当然,这种印象偏差只是极短暂的,要是刻意接触,马上就会拨乱反正。 果然,齐瞳只是愤然的看了我两眼,就加大油门,开了过去。 他没在前头停车,而是径直把车开到了后边。 刚拐过弯,门一开,窦大宝和白晶就溜了进来。 敢情两个人把纸人摆放完,刚到门卫室,就看到有车开过来,所以立刻躲进暗处,等车开进去了才敢进来。 窦大宝急道:“赶的真寸,他还真来了。” 白晶疑惑道:“他的生魂不是在三楼吗?怎么来的这么快?” 我拿出没用过的另一管血样,交给窦大宝,“别多说了,赶紧把它喝下去,然后一起去假山。” 窦大宝吃惊道:“什么玩意儿?你要我喝人血?” 我说:“三才进宝是造势憋宝的阵法,三个童子,一个泄尽浊气,高高在上,是为天;一持阳春新绿,接触地气,是为地;最后一个就要像最初的人一样茹毛饮血。” 窦大宝嘬牙花子道:“你解释的很清楚,可这特么是人血,谁知道这家伙有没有暗病?” “别废话了,再不喝就来不及了!” 窦大宝一咬牙,拔开塞子就要喝血,白晶突然拦住他,指着后方道:“那里怎么会有亮光?”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禁也瞪大了眼睛,办公楼的后方,竟然露出一蓬幽异的暗红色光彩。 那绝不是厂房又或楼里的灯光,而是一种似有似无、时隐时现的特殊光芒。 我仔细看了看光彩透出的方位,再想想小雷在电话里说的话,眼睛瞪得更圆,“三才阵发动了!宝光乍现,难道这假山里真有宝贝?” 窦大宝咽了口唾沫,问:“那我还要不要喝血啊?” 我把血样夺了过来,“不用了,三才阵启,有人代替了你的位置。要是再多一个饮生血的阵眼,阵法反倒会被破坏。” 窦大宝奇道:“我们就这几个人,是哪个替我的?” 我和他、和白晶面面相觑,同时道:“癞痢头!” 窦大宝双手捂嘴,憋笑道:“我还情有可原,没想到他那么大年纪,居然也是……嘿嘿嘿嘿……” 我也是强忍着笑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进里屋把衣服换上。制服只有两套,也不适合白晶,索性就让她保持原来的打扮。 换保安服,主要还是为了行动方便,即使正面对上齐瞳或突然闯入的人,还有蒙混的机会。 我和白晶、窦大宝一起溜出保安室,贴着办公楼墙根来到后方,一眼就看见齐瞳的车停在假山旁边。 我暗暗一咬牙,回身冲我停车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白晶问我在干嘛,窦大宝则是“咦”了一声,“刚才的红光怎么不见了?” 我说:“你退后两步再看。” 窦大宝依言退后,果然又见近在咫尺的方位红光隐现。 我解释说:憋宝一门常说开山显宝,并非真是说山会崩开。而通常是以特殊的法门,使某地气势变得独特,从而显露所谓的宝气。我们所看到的红光,就是宝气。之所以退一步能见,进一步则无,乃是因为进入宝气笼罩范围,身在其中而不得见罢了。 现在可以肯定,三才进宝阵已经起了作用,虽然不知道癞痢头为什么会成了三才之一的‘人才’,但从宝气显露的范围判断,他应该还在办公楼里。 正因为这样,才能连同楼顶的锤子,厂房里的老刘头,合力将红色宝气控制在楼后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范围内。 不得不说,羊倌的手段当真奥妙,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就能令宝气显露,若是将阵局收缩,那便更能进一步锁定宝物具体的所在。 我小声叮嘱窦大宝和白晶,一旦深入三才阵,很多事物都可能会变得不同寻常,究竟会是怎么个状况,我也不清楚,必须谨记一条,在这当中,除了我们三个,真正的活人,就只有齐瞳一个。 话音刚落,窦大宝就回过脸看着我问:“你确定来的只有齐瞳一个人?” 第六十四章 鬼迷心窍(4) 窦大宝边说边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依稀就见斜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厂房门口,有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像是在抱团儿抽烟。竖起耳朵仔细听,隐约能听到窃窃私语,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我心里也有点发毛,难不成齐瞳还带了旁人?他要真带着帮手,单是我们三个,动起手来或许还势均力敌,再想干旁的可就无暇分身了。 思索间,猛不丁一抬头,看到一幕景象,我忙低下头,照着窦大宝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能不能别自己吓自己!” 窦大宝愣然道:“我咋了?那里明明有人!” 我说:“你刚才是不是躲懒,把纸人都放在一堆了?” 窦大宝眯眼看看那几个人,也想到了关键,回过头讪然道: “我倒不是故意偷懒,就是最后还剩几个纸人,没处摆了,我就干脆一股脑倒在那门后头了。” “那你还一惊一乍个毛!那些就是你堆那儿的纸人!不信你看上边!” 窦大宝和白晶闻言抬起头,就见上方的办公楼里,每一层都有亮光,隔三差五窗户后头都有人影晃动。 白晶看了看时间说:“这是不是有点过了?都这个钟点了,又是周末,平常能有这么多人加班吗?” 我说:“你要是齐瞳,这当口还会想有谁谁谁加班,要给他们开多少加班费吗?” 话是这么说,我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按照鬼灵术弄的纸人虽然小,但在画上符咒后,就能吸纳周围的阴气,会给普通人造成类似鬼打墙、鬼遮眼的效果。我是头一回用这法子,没想到身入三才阵中,看上去那些纸人幻化的虚影会是那么的真切。 我心中不禁暗想,鬼灵术到底是谁留下的,怎么会如此正邪难辨? 所谓的红光宝气,本来就时隐时现,十分的微弱,身在其中,更是难以察觉。正因为如此,实际的光线并没有真正改变。 三人又贴着墙根往前走,才一拐到楼后,在假山的遮蔽下,更加昏暗难以视物。 窦大宝贴着我小声问要不要上亮子。 我摆摆手,假山后头也就十来米的狭长空间,即便看不清楚,也能感觉出,除了我们三个,这里再没旁人。难道说齐瞳还没有来这后边?真要这样,倒是能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了。 我稍一琢磨,黑暗中四下看看,两只手分别搭上窦大宝和白晶的肩膀,低声对两人说:“正主可能来过了,也可能还没过来,那咱们还按我以前的计划,绕到假山侧面,爬上去躲起来。” 白晶说:“你也说他可能来过了,怎么可能还会再来?” 我说:“这个你别管,我至少有四种法子,能把他引到这里来。” 窦大宝说:“我相信你有法子,可摸着黑怎么往山上爬?” 我说:“你傻啊,我不是让你准备荧光棒了吗?” “嗨,我把这茬给忘了。” 窦大宝边说边从藏在大衣里的挎包里拿出荧光棒,撅亮一根,把另外几根递给我和白晶。 我正要伸手去接,猛不丁浑身就是一哆嗦。 刚才我搭住两人肩膀的时候,感觉有只手搭上了我右边的肩膀,我以为那多半是窦大宝下意识的动作。 可是这会儿,绿色的荧光下,窦大宝的两只手都在前面忙活,白晶也正伸出双手去接荧光棒,然而,那只手却还在我肩膀上搭着! 三个人六只手,除了我的手,另外四只都在我眼巴前,那搭住我肩膀的是谁的手? 心念急转间,我用力将窦大宝和白晶向前一推,同时抢过一根荧光棒,猛地转过身。 就在我转身的前一刻,搭着我的那只手骤然缩了回去,可等到我转过身再看,身后却空无一人。 窦大宝跑回到我身边,小声问:“怎么回事?” 我手里的荧光棒还没撅,他那根可是亮着,借着荧光仔细一看,除了我们仨,哪有旁人? 我忍不住把刚才被搭肩膀的事对窦大宝和白晶说了出来,白晶思索了一下,对我说: “你说过,在三才阵里,事物会发生改变,但除了我们,就只有齐瞳一个真人。现在还没见到齐瞳……” 窦大宝直接说:“你会不会是出现幻觉了?” 我甩了甩头,是不是幻觉我会分不清?可就像白晶说的,除了齐瞳,又有谁会搭我肩膀? 难道是那个人? 不应该,她来这里,可不是针对我的。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挥手让窦大宝掩住光亮,两步走到墙根下,抬眼望上看。 我心下懊恼不已,齐瞳比我预想的早来了一步,到底是把我的心神给打乱了。我只看到他驱车来到后边,巴巴的跟来,却是忘了,楼里还有一个‘齐瞳’呢。 按说我们之前在楼里见到的齐瞳,若只是生魂,正主出现的时候,他就应该神魂归位。可行事诡秘的旁门左道,从来都剑走偏锋,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再度魂魄出窍,回到楼里从上方窥探下面的状况呢?要真是那样,本主多半还在车里,我们却成了跳梁小丑,一举一动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了。 抬眼间,我稍许松了口气,这假山整体趋势是斜向上的,顶端和二楼平齐,间距约莫不到两尺。 人如果在三楼向下观望,从这个角度是很难看到下方的。更主要的是,这会儿不当不正的下起了雾,我贴着墙根往上看,也只能隐约看到三楼的亮光,对方就更难看到我们了。 想到刚才搭我肩膀的那只手,我大脑有些混乱,心说这事还是办岔了。再不抢先行动,别是没算计到某人,反倒把我们几个给套进去了。 我让窦大宝和白晶别再管别的,就沿着侧面往山上爬。 可是刚爬了没几步,窦大宝的一声抱怨,让我和白晶不由的看向了对方。 窦大宝小声说:“这雾来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我和白晶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是啊,这雾来的不是时候,而且也来的太快了。就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和我白晶近在咫尺,居多是也只能看到彼此的面孔,再往远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六十五章 迷失在假山中 窦大宝回过头来让我俩小心点,山是假山,可架不住陡峭,而且脚底下净是坑坑洼洼,一不小心绊了脚,从上边滚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让他别再多说,就只管悄声爬到预先说定的方位,眼看他爬在前面,我和白晶却只能看到他的大衣下的大屁`股,再往上都影绰绰的,心里越发有种不妙的预感。 硬着头皮又爬了一阵,白晶突然拉了我一把,小声说: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怎么两只手使不上劲了?” 我说:“原来不只我有这种感觉。”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头,这一侧的假山,相对还没那么陡峭,可假山是仿照的,为了凸显巍峨气势,斜面仍是十分的夸张。因此,攀爬起来,十分的费力,特别是上肢,每爬一步,都要竭尽力气才能将下半身跟上去。 可是,从刚才开始,忽然就变得不那么费力了。 假山是越往上越陡,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带着疑问,又摸着往上爬了两步,前面的窦大宝突然闷哼一声,加快了速度。 就在他加速的同时,我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窦大宝听了我的话,是真不敢出声了,我这会儿却是憋不住,紧拽着他,压着嗓子喊:“抠住了!调个个儿!” 话说的容易,他又不是猴子,哪能说掉个就掉个。好在白晶也看出了苗头,及时出手,两人合力才硬把窦大宝拉回身边。 窦大宝满头大汗,惊疑不定的小声说:“见鬼了,怎么越往上爬,越像是脱离地球引力了?” 我说:“地球引力个屁!是你把路给带歪了!” 白晶幽幽的说:“刚才是往上,现在是往下了,要不是我俩拉着你,你就倒栽葱栽下去了。” 见窦大宝还没反应过来,我恨不得弹他个大脑奔儿。我对他说:“你刚才是不是越爬越省劲?” 窦大宝说:“是啊,我还奇怪,是不是爬顺手了呢。” “什么爬顺手了,就是方向错了,往上爬费力,往下爬当然松快了,你再爬两步,就能用你的毛脸亲吻大地了!” 我正想继续数落他,白晶忽然拉了我一把,“不对,这假山就这么大,斜面都这么陡,就算因为大雾爬错方向,也不可能造成错觉,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你难道不觉得……不觉得这假山变大了吗?” 我和窦大宝都不禁一哆嗦,窦大宝看看我,“假山变大了?” 白晶也看着我说:“如果不是假山变大,就是我们变小了,要不然,以我们现在的高度,就刚才那一下,窦大宝冲下的脑袋就差不多能看见地面了。” 窦大宝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可能,我看得真真的,离地肯定还远着呢,要不是祸祸硬让我掉个儿,我就能扒住山缝,再往上爬……” 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愣了,“要是往上爬,我怎么会往上掉呢?” 我翻了个白眼,这货是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啊。 白晶还想说话,我忙让她打住,“假山不会变大,我们也不会变小,你就别再自己吓自己了。” 白晶揉了揉鼻子,“那你就说,现在该怎么办?这周围三步开外都看不清,是该下去,还是调头接着往上?” 我立刻说:“下!” 之前谁也没想到会起这么大的雾,这种情况,就算爬到原先预定的位置,也起不到效果。再说了,就这么雾气昭昭的,想装神弄鬼太容易了,也不必再费劲往山上爬。 我这么说,白晶和窦大宝倒是都没反对。 这次换我打头,窦大宝和白晶跟在后边,但是头上脚下顺着爬了一阵,我就停住了。 窦大宝问我:“怎么不下了?” 白晶原地转了个身,正对我,横了我一眼,“别撑着了,快转过来吧。” 我只能是也掉了个个儿,再和两人相对,就只剩干瞪眼的份了。 白晶说:“这是又往上了?” 我脸直发烫,含糊道:“嗯,又往上了。” 见窦大宝兀自稀里糊涂,我也不想拿他遮羞脸,干咳了一声说: “我百分百肯定山没有变大,咱也没变小,可是,不得不说,我们可能迷路了。” 窦大宝说:“扯蛋,这假山能有多大?还能迷路?” 白晶也不跟我较劲了,说:“我认同徐祸的说法,这山没变大,因为石缝的大小,石缝之间的间隙都还是假山原来的模样。可我们真是迷路了,而且真就像是和在真正的山林里一样迷了路。” 我点头,“这个比喻倒是贴切,上着上着就往下,下着下着就往上,就是找不到出山的路。可不就跟真在大山里迷路一样嘛。” 窦大宝好容易弄清状况,咬牙道:“我有个最简单的法子,我打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往下跳。就算咱们现在在假山最高处,充其量也就五米多,只要不磕到石头上,最多也就摔断腿。” 白晶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身体比你好,我先跳!” 她是典型的行动派,说干就干。 见她挺起腰,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忙不迭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白晶蹙眉道:“你又怎么了?要不你先跳?” 我摇头,“都不能跳,真要跳了,我估计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这次白晶和窦大宝一起对着我翻白眼,俩人虽然都没出声,但意思很明显。事实也是摆在那儿,就像窦大宝说的,这假山最高也才两层楼的高度,但凡下头没有棱角磕碰,成年人跳下去绝不至于摔死。 我对两人说:“跳下去是不一定会摔死,但十之八九会被山给夹死。” “你什么意思?”白晶仍是不屑。 我这会儿也是心里没主意,索性就说:“关于憋宝,我以前听说过不止一个传说,其中一个,印象最深。” 早年间有这么个人,姓谁名谁不得而知,就只知道他是个憋宝的老羊倌。 有一天,老羊倌途经一个傍水的村庄,见一个身形瘦弱、穿着破烂的少女在河边捶洗衣服。他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突然点指少女,大声说道: “妖孽,合该你命丧于此!” 第六十六章 宅院红灯 那少女本就只是个村姑,猛不丁听他这一嗓子,再见这人吹胡子瞪眼恶行恶相,当场就吓懵了。 老羊倌几步来到跟前,不由分说,照着少女头顶就是一巴掌。 老羊倌说什么‘妖孽受死’,纯粹是虚张声势,拍少女顶门这一掌,也不是什么驱邪法印,而是旧时拍花子的伎俩。 所谓的拍花子,就是人拐子看到小孩儿,上去一巴掌,先把这孩子给吓懵住,不等孩子来得及哭,就给孩子嘴里抹上迷药。待等孩子要哭,一抿嘴,却是将迷药给化开,立时就变得神志不清,继而被拐走。 拍花子这一招,说起来简单,却是缺德之极。这类的手法,不光是人拐子用,也是一些憋宝的羊倌,以及后世一些打着收旧货的招牌,下乡捡漏的古董贩子惯用的伎俩。 见到落单的小孩儿,而这孩子手边恰好有入眼的事物,就会用这手段把其拍懵,有些心思混账,手法不入流的,甚至就干脆一棍子将孩子打晕,借机将东西拿走。 老羊倌说什么有妖孽,其实是看中了少女捶洗衣服的棒槌。那棒槌看着不起眼,实则是不知道从哪个破庙拆下来的顶梁木,因为常年受香火熏陶,已经有了灵性。 老羊倌的目的是要这根棒槌,可却是没想到,那少女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受哥嫂欺负,身体孱弱的还不如一根枯萎的秫秸秆。他这一拍不要紧,少女却是两眼一翻,一头栽进了河里,脑门磕在卵石上,磕的头破血流。等老羊倌上下观瞧完那木棒槌,把她拉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老羊倌也不是什么正道中人,见出了人命,仗着自己是匆匆过客,见四下无人,便既藏了棒槌离去。 转过年,老羊倌算到一处即将显宝,来到山中,施展憋宝阵法,念念有词间,半山腰骤然开裂出一道石缝。见石缝深处宝光灼灼,老羊倌将顶端裹了松油桐树皮的棒槌引燃,火光闪耀中,就见棒槌里跑出一个穿着水蓝肚兜的小孩儿,周身围绕蓝色火焰,朝着石缝中跑去。 老羊倌一路跟随,入得宝山,眼见遍地金银玉石,正取出口袋要捡。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询问: “杀人要偿命吗?” 老羊倌大半辈子憋宝,也是头一回见如此金光璀璨的宝藏,一时间昏了头,随口就说: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等话音落定,才发觉不对,猛然回过头,就见那小孩儿的肚兜由水蓝变幻成了如血一般的殷红,面孔也变得仇恨无比。 小孩儿冷声说了一句:“话是你说的,命拿来吧。”说完,闪身没了踪影。 老羊倌大惊,洒了财宝,起身要逃,手中的棒槌火把却骤然熄灭。耳听轰鸣震撼,天摇地动,山缝合拢,老羊倌到底是被活活夹死在了山缝里。 …… 窦大宝说:“活该,这就是恶有恶报,不怕来得晚,要的就是正当时!” 白晶摆手说:“这不是重点,徐祸,你到底想说什么?说重点!” 我说:“自古憋宝一行里,就有开山显宝、避水采海的说法。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开山显宝,开山是假,显露宝气是真,可如果开山是真的呢?上着上着,向下;明明是下,下着下着,就转向上了。与其说是我们迷路了,真要把周围的山势形状具体化,或者干脆画在纸上,你能想象那是怎么个情形?憋宝一门,还有一句行话,叫‘入山不离地,探海莫缺水’。意思是进山取宝,双脚不离山石土地;入海采珠,以法避水但身边还就不能缺了水……” 我猛一捶掌心,“唉,我光想着达到目的,胡乱把羊倌的三才进宝阵拿来用,却忘了隔行如隔山,把咱们都给陷进来了。如果‘入山不离地’这话是真的,犯了禁忌,结果会怎样?谁说的清楚?” 我说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憋宝一门看似空手套白狼,干的是无本买卖,但古往今来,多少羊倌都死于非命,传承至今,已是少见。我们到底是该相信老话,还是想当然放手一搏? “我信老理!” 窦大宝和白晶同时道。 却又同时问:“那我们该怎么才能从山上下去?” 见我挠头皮,窦大宝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雷小羊倌?跟他取取经?” 我说:“也只能这样最保险了,可貌似每回遇到这种情况,手机都打不通。” 边说边摸出手机,刚点亮屏幕,窦大宝和白晶突然同时盯着我身后说:“别动!” 我身子一僵,手指快速按熄屏幕,在暗藏荧光的微弱照射下,三人呼吸相闻,接连对了好几次眼色。 最终还是窦大宝颤颤嗦嗦凑过脑袋,贴着我耳边说:“你刚才打亮手机的时候,后边有两盏灯!” 我浑身又是猛一震,屏气半晌,才以极低的声音问:“什么灯?” 白晶也凑了过来,在我耳畔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你打亮手机的时候,我看到你身后不远处,好像是有座大宅院。那宅院门口,有两盏大红灯笼。” 我下意识道:“山是假的,哪来的宅院?又怎么会有灯笼?” 我也是憋狠了,几乎是习惯性的又按了一下手机。 光亮闪起,窦大宝一抽嗓子:“咦,灯和院子怎么不见了?” 我先是一窒,继而声音压到了最低:“别出声,我看见了!” 我面朝着白晶和窦大宝,自然是看不到身后的,对于两人说的宅院和灯笼,更加无法在脑海中具体化。 可当手机屏幕再次点亮,我却立时就明白,两人说的是怎么一种情形了。 因为此刻我分明看到,两人身后不远处,大雾之中,隐隐出现一栋占地面积十分广大的房舍。 而在那房舍的正门上,正吊着两盏火红的大灯笼! 或许是出于出马弟子自身的敏锐,白晶只一滞,立刻就转过了身,双手并用,退到我身边,两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浓雾中大宅突然开始移动。 本来是斜对着我的两盏大灯笼,随着宅院的缓缓移动,变得正朝着我,继而闪了两下…… 第七十一章 极限恐怖 事实上,齐瞳现在处于一种精神极不正常的状态。 先是被追魂炮吓个半死,跟着又见到情`妇的怨魂,再有那么多‘鬼魅’出现,没被吓疯已经算他够狠了。当然,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正因为他的精神不正常,他自以为的小声叨咕,其实声音没那么低。我听见了,孟燕明显也听见了。 孟燕的神色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那个死鬼熊志勇抢道: “齐总,你说什么呢?咱昨个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说你带了好酒给我……酒让机场的工作人员给摔裂缝了……你让我别浪费,我就把那大半瓶酒都喝了。还有,你送那套房子给我,让我监视小孟……你说过,只要她和别的男人有那什么,我就能登堂入室……” 说话间,熊志勇的头顶和周身竟突地冒起了黑烟,却仍是不自知的说道:“你说过,你给我的玉坠,和你是同款,你让我别开灯……她就会以为我……我是你……” 窦大宝听得不住倒抽凉气,“我靠,这特么是人盯人、连环套!这小子长得是人心眼儿吗?” 我也是心底生寒,这个熊志勇,的确是猪油蒙了心。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送给另一个男人玉坠?齐瞳懂得厌胜术,难道那玉坠,就是起火的原因? 我和窦大宝的反应尚且如此强烈,孟燕就更不用说了。再不用深究,单靠这几句话,她也想到当中的蹊跷了。 她脸色发青,浑身哆嗦着向齐瞳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齐瞳竟是一瞪眼:“你听到这废物说的了?你如果没和其他男人有什么,他怎么会去你家?你是我的女人,背叛我,你难道不该死?” 孟燕一呆,缓缓抬眼和我对视了片刻,忽地笑了。笑得那样凄凉,笑得绝望之极的透彻…… 心鬼当中,又有一鬼走向前,沉静的向齐瞳问道:“孩子,那不是意外,对不对?” 我眼皮一跳。看来鬼灵术也不只是勾出心鬼那么简单。 问话的是王胜利,也就是老王头,他竟也是真鬼! 齐瞳再不是刚才那副瑟瑟发抖的惊恐模样,他像是已经适应了眼下的环境,冷然看了老王头片刻,面无表情道: “不是意外,但是你该死,你承认吗?” 老王头默然不语。 齐瞳目光逼人道:“六年前,那个姓凌的来找我,那之后,你对我爸说过什么?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你跟他说‘小瞳的生父今天找上门了,唉,到底不是亲生的,靠不住啊’。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老王头依旧不语,我头皮筋却猛一跳。 姓凌的?怎么又是姓凌的? 齐瞳皮笑肉不笑的说:“老王叔,我和孟燕一样,记事早。我要是没记错,当初我刚到这儿的时候,除了爸妈,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吧?你如果觉得我不是好东西,那时候干嘛不说把我扔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以后,你说我靠不住?你想让爸把我踢开?那我怎么办?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把他们伺候的这么周到,把工厂搞得风生水起,这就都打水漂了?老王叔,话说到这份上,你还觉得你冤吗?” 他忽地指着老王头咬牙道:“我觉得,这么多年你没出意外,才是老天不开眼呢!” 老王头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了两下,从喉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我……我没觉得你不好……你是好孩子……” “现在说漂亮话?”齐瞳一翻眼皮,“晚了,晚了。你要真知道错,那就该觉得……啧,觉得自己死的很舒服,起码你没受多大痛苦对不对?” 老王头像是终于被激发了怒火,双拳一攥,“我是该死,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巧山买你!更不该点头让欣凤跟你!现在我死了,是意外,你满意了?痛快了?现在,我就问一句,就一句……那个凌和平,也就是你的生父,那次你们见过面后,他就再没出现过,他去哪儿了?” “他去哪儿?重要吗?”齐瞳直勾勾看着他道。 老王头和他对视片刻,猛地“哎”一声叫,“畜生!你真把他给害死了!” 齐瞳嘴角缓缓扬起,勾出一抹森然的笑意,“六年前,他跑来告诉我,我被人拐子拐走后,我亲妈疯了、死了;他为了找我,没了工作,变卖了所有家产,二十几年后……他仍然没放弃,他全国各地的找,车票钱都要跟人讨…像叫花子一样跟人讨,你知道不? 我记得他,我说过我记事早!第一眼看见他,我就认出来他是我亲爹了!可你要我怎么办啊?我认了他,我就得是穷光蛋!这些年的打拼,就都白费了!就都特么的是人家的,和我没关系了!你说说,换了你是我,你怎么选?你会怎么办?” 老王头呆滞了半晌,抬眼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死有余辜,我活该……可欣凤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你既然恨我,又何必要娶她呢?” 齐瞳转眼看向王欣凤,竟更加显得平静。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砸了咂嘴,才又用淡然的口气说道: “我本来就不喜欢她,可偏不巧,六年前我送我那个亲爹出门的时候,她正好放假,正好来找我,正好在门口碰了个正着!老王叔,你应该第一眼就认出那是我亲爹了,因为我们长得太像了,对不对?你闺女随你,眼睛也毒,我前脚送走我亲爹,她转过头就问我‘这人谁啊?怎么和你长得像是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老王叔,你说,要是换了你是我,是不是得有防备啊?你是只知道埋头干活,你没我接触的人多,没我更懂得一些事。要想防备一个人,就得跟他走的近,走的越近,越能知道她真实的想法,知道她想干什么、会干什么!你别忘了,是你教给我下象棋的,你教我的时候,就跟我说:下棋和做人一样,千万不能只看眼前,想走得更远,就得多看几步!” 第六十八章 顶仙落煞 我们跳下的位置,仍是假山和办公楼之间,就在昨个见到三足蛤蟆的水池边上。 我大致估算准方位,和窦大宝跳落在水池外,白晶身先士卒,却是径直跳进了水池。 见她狼狈不堪,我咧咧嘴,摊开掌心,把珠子给她看。 窦大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是那三条腿的蛤蟆带我们出来的?那大蛤蟆少了一只眼,这颗难道就是它的眼珠子?” 我说,这的确是蛤蟆的眼珠子,不过却没白晶想象的那么脆弱。眼珠像是已经石化,似乎和普通珍珠的硬度差不多,不会轻易被损毁。 窦大宝啧啧称奇,说没想到那大嘴胖老太居然是蛤蟆精变的,送给我们的灯笼,竟是它一只眼珠。 我虽然大致猜到了这点,但不敢确定,问白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白晶边脱去外衣,边说:“那三足赤蟾的确是有些道行了,要不然,也不能把我们引入到它的意识当中。” 原来诸如七十二路野仙之流,具有灵性是真,也不乏有大成的,却甚少能够真正化为人形,也不可能以人的姿态,过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那些得见狐仙柳怪之类的传说,未必就空穴来风,但却非亲历者真的见到精怪幻化成人,而是多半和我们刚才的经历一样,被事物灵性所慑,在其灵识中见闻异像。 总而言之,我们先前见到的古宅和胖老太,都只存在于我们的大脑中,并不是三足蛤蟆真个变成了老太婆的样子。 白晶本身就是出马弟子,在这方面有着非同寻常的感应。她刚开始看到古宅,也还没摸清状况,等看到胖老太出现,立马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白晶说,三足蛤蟆交给我的灯笼,也就是现如今我手里的这颗珠子,其实是它的右眼珠,也是汇聚了它灵气所在的内丹。 窦大宝同样是见到了古宅和胖老太,听了白晶的解释,感慨说: “那大蛤蟆倒是心善,竟还能分善恶,知道我们是好人,就贡献出内丹来救我们。” 我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白晶幽幽对我说道:“它对你提出条件是真,把蟾珠给了你,也能对你有所帮助。不过,它肯将蟾珠给人,等同是毁掉了多半的灵性,倒也不全是为舍身取义。” 我忍不住接口道:“那是,它交了内丹,保住了一条命,要不然,它这会儿已经被雷劈成标本了!” 见白晶冻得瑟瑟发抖,我只得脱下大衣先给她裹上。 白晶用自己的外套边擦头发边说:“它能蜕去葛衣,周身被红,也是真有灵性了。正因为这样,它也知道,自身还没有渡过天劫的福分。献丹渡劫是真,可你不觉得,它向你提的那个条件,更耐人寻味吗?” 我仔细回味了一下,点点头,“它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让我留那孩子一条活路,那孩子指的莫非是齐瞳?” 白晶说:“多半是了,我不知道它和齐瞳有什么瓜葛,可既然能够聚灵成珠,想要逃得劫难,自行把蟾珠毁去就是,又何必当面把蟾珠交给你?” 窦大宝忽然用力一挥手,“咱先等会儿,我说,咱来这儿是干嘛的?齐瞳呢?他人呢?” 我一拍脑瓜,可不嘛!搞了大半天,正主不见踪影,我们却已是焦头烂额。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白晶拢了拢大衣,刚要说什么,假山侧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心说不妙,三人搞得狼狈不堪,正主却在这时来了。 正想躲藏,脚步声戛然而止,假山外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回公司拿点东西,现在马上赶回来。” 听声音,这人正是齐瞳。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由近及远。 我冲窦大宝和白晶打了个手势,蹑手蹑脚的走到侧边,偷眼间,就见齐瞳一边打电话,一边拉开车门。 我心里都怄透了,敢情这家伙一直都还在车上。 眼看齐瞳上了车,引擎发动,我心里凉了半截。 听语气,电话十有八九是王欣凤打来的,难道他真是心里惦念未婚妻,不再顾及旁的? 要真是这样,我们这大半天可真就白忙活了。 我正想着该怎么想法截住他,猛然间,车子急冲了出去,“砰”一声,竟是斜剌剌撞在了厂房边一堆石料上。 那石料堆积的像是一座小山,车子冲的又急,这一撞,半截车头已经没样了。 我心猛一沉,怎么会莫名其妙撞车? 窦大宝急着问我:“要不要先救人?” 我还没搭腔,驾驶室的车门突然打开了,齐瞳闪身走了出来,竟是径直向这边走来。 他显然撞的不轻,头脸上都是血,但脚下却健步如飞。 不光行动没有妨碍,而且半弓着腰,头往前探着,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 从假山上跳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那遮天蔽月的大雾仍然存在,却只是笼罩在假山上方,下方和周围的地界,都不受影响。 但是,当齐瞳再度下车,以那种诡异的姿势向这边走来的时候,雾气似乎受到牵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天而降,逐渐将他索绕包裹起来。 我只觉不对头,眯起眼,仔细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齐瞳身后,竟影影绰绰有一只硕大无比的黄鼠狼子,两只妖异的眼珠,宛如两点绿色的鬼火,正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窦大宝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低呼一声:“我地个姥姥,原来他也是搬杆子的香童!” 话音未落,白晶就一手一个,将我俩拖到了暗处。 “他可不是香童弟子,充其量也就是个顶仙的傀儡!”白晶的声音冷如冰霜,并且充斥着愤怒。 她要单说顶仙,我或许还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可说到‘傀儡’,我立即就明白,齐瞳走路的姿势为什么会那样古怪了。 正宗的弟子,为仙家效力时,都会有‘坐肩师父’陪同,这坐肩师父有长久的,和弟子把师徒关系坐实了的;也有仙家堂口临时指派的。但无论是真正的师徒,还是临时指派,出马之时,双方都是合作关系。如非必要,‘师父’是不会附身在弟子身上的。 出马,在东北也叫搬杆子、拉香火头子,指的是为正经的仙家效力。但也有一些邪修的精怪,附身在人身上,假借人的名义,做邪恶的行径。 这种被邪物附体的人,不是出马弟子,而像是被控制的傀儡。有些是和精怪谈好了条件,自愿为之,有些则是事后还浑然不知自己做过什么。 这类被邪物附着控制的人,与其说也是‘顶仙’,倒不如另一个称呼来的贴切,那就是——落煞! 第六十九章 追魂炮 白晶是正经的黄家弟子,看到黄家败类为祸,自然火冒三丈,好在她还没丧失理智,咬牙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问她有没有法子把黄皮子从齐瞳身上赶开。 白晶为难的说:“本来很简单,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假山石送到我办公室以后,我和师父,和黄家就联络不上了。” “那就是没招了。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我冲窦大宝一招手:“追魂炮!” 窦大宝立马从包里掏出一捆尺许长的棍状物。 这也是白天我让他准备的,稍微上点岁数的人或许都知道,这些硬纸筒是鞭炮的一种,名曰闪光雷。响动比起二踢脚差点有限,胜在能够连发。因为这玩意儿危险系数偏高,时常憋火把人炸伤,近些年已经很少见了。 白晶虽然知道有这东西,但不知我拿来何用,我也没跟她解释,就让她等着瞧好。 窦大宝掏出打火机,问我要不要开炮。 我说别急,等‘鬼子’进了包围圈再说。 耳听脚步声靠近,我点燃火捻,横着把炮筒伸了出去。 “噗……” 紧跟着“砰”一声炸响。 窦大宝更狠,同时点燃两根,双手各握一根,对着假山外猛轰。 白晶心里憋着火,这会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加入了我们的阵仗。 闪光雷能连着八响,所以又叫八响雷,这么多炮仗一起放,一时间电光闪耀,炮声轰鸣,很有些声势。 一轮放完,窦大宝还要继续点炮,我一把拽住他,将剩下几根同时点着,扬手扔了出去,回过头急着招呼他和白晶隐蔽。 炮声中,白晶还是忍不住问我,这么胡闹有什么用。 我说这可不是胡闹,古代刑场在行刑前,都会有三声追魂炮,一是记时,二是驱散阴煞,辟邪祛秽。任那黄皮子再精似鬼,被这炮声一惊,多半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刚说到这里,就见一个人影踉跄着冲到了假山后,咆哮如雷道: “出来!徐祸,我知道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搞什么鬼?快滚出来!” 我心说:“你倒是还没昏了头,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如我所料,黄皮子到底是畜生,被炮声一吓,果真就舍弃了齐瞳这个傀儡。 单是几根炮仗,对人是构不成大的伤害的,突兀的炸响,却能扰乱心神,引发人本能的恐慌,令魂魄不能抱元守一。 眼下齐瞳就是真被惊着了。不得不说,这小子的脑子也够好使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是我在搞鬼。但他似乎也知道对方不会只用几根炮仗来作弄他,不住的叫嚣,却不敢贸贸然进来。 我算计着时间,觉得差不多够火候了,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符纸,暗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齐瞳像是有所预感,又恶狠狠骂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可才一转身,身侧突然闪起一抹幽绿的光芒,一个女人身影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女人披头散发,脸孔焦黑,眼中流出两行血泪,模样极为可怖。 别说齐瞳方才受炮声惊吓,惊魂未定,就是没那一档子事,乍一看到这样的场面,也得吓个半死。 齐瞳眼睛瞪到了极限,和那黑脸的女鬼对峙了足有十秒钟,才猛然“嗷”的一声惨叫,仓惶的向外逃去。 我从暗处走出来,引燃符纸,随手一挥,“灵符遮月,百鬼夜行!” 眼见纸符烧成了灰,窦大宝惊疑不定的问我:“你真要招来百鬼跟他玩儿?” 我说:“招来一个半个还行,我哪来那么大本事招引百鬼?” 这时,先前那抹绿光已经消失,白晶走到刚才齐瞳所在的位置,盯着闪绿光的方位看了一阵,蓦地回过头:“孟燕没死?” “嘘……” 我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和窦大宝一起走过去,隔着办公楼的后窗玻璃,隐约就见刚才的那个‘女鬼’,仍然还站在窗后。 我冲‘女鬼’打了个手势,‘女鬼’抹了抹眼角,随即消失了身影。 我这才对白晶说,孟燕不是傻子,她和齐瞳的关系非同一般,对齐瞳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昨晚把一些事向我和盘托出后,就觉得心神不宁。 她那房子说是别墅,但因为地处偏僻,也就和自建房差不多,保安不怎么严密。我们走后,她一直坐立不安,偏偏在那个时候,竟有人翻窗进到了她家里。 孟燕一察觉动静,立马就关了灯,躲进了厨房。隔着厨房的玻璃门,认出那人居然是同住一个小区,而且同是巧山石业的一个部门高管。 那家伙像是也喝了不少酒,进来以后,也不开灯,就在屋子里来回的晃悠,像是在找什么人或东西。 见他上了二楼,孟燕才从厨房溜出来,咬着牙,蹑手蹑脚的跟上楼一看,就见那人进了自己的卧室,把衣柜里的衣服,包括一些贴身的私密衣物全都翻了出来,挨件的贴在鼻子上闻。闻着闻着,竟似酒意上头,居然歪在孟燕床上睡了过去。 孟燕本来就心里发慌,这下子哪还敢待在家里。想要报警,对方的身份又有点特殊。她也喝了不少酒,脑子昏昏沉沉,思绪也是混乱,干脆悄悄离开家,到附近的旅馆睡了一晚。 转过天一早,回到家,就发现家里已经被火烧了。而那个醉死的高管,也被烧成了焦尸。 孟燕是真怕了,外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清楚,王欣凤的父亲老王头,作为公司的开朝元老,是最注重生产安全的,怎么就和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同时出了意外? 她是受齐瞳指派接待我们的,可刚和我一起有过一场不寻常的经历,家里就进了‘贼’,房子又莫名其妙着了火。 这每一件事单独看来,似乎都只是意外,可把所有细节串联在一起,那就不像是单纯的意外了…… 孟燕是个心细的女人,要不然也做不了一把手的助理。上午联络到我的时候,她就已经想通了一些事。 那个半夜偷溜进她家,被火烧死的高管,本来作风就很有问题。即便孟燕的身份不一般,他也时常对孟燕进行语言上的挑拨。两人同住一个小区,房子是前后排。那家伙或许是偷窥到我夜半从她家离开,以为有机可乘,才借着酒胆偷摸进她家里的。 第七十章 心中有鬼 从那个高管在孟燕卧室里的变`态行径,就不难想象他的目的。 只是他到死也没想到,便宜没捞着,反倒把命给搭上了。 那时孟燕在电话里问了我一句:“这场火,是意外吗?” 我先是问她:“你觉得王胜利的事,是意外吗?” 随即又将我在王欣凤家的怪异经历说了一遍,又问她:“这是意外吗?” 得知老王头的死讯,我第一时间发信息告诉了她。在两场‘意外’、两条人命的阴影笼罩下,孟燕终于觉出了苗头。她当即给我回了一条短信:你要我怎么做? …… 我对窦大宝和白晶说,有时候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真能改变一个人。如果昨晚齐瞳听说孟燕醉了,哪怕只关切的问上一句,孟燕多半也就不会变成和我们同一阵线的‘女鬼’了。 窦大宝咧嘴说:“要不说呢,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 白晶问我:“她家着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我反问道:“如果我们第一次来巧山,没有发现保险杠里藏着的那截人骨,我们会不会有机会追寻那是否意外?” 我说,那个所谓高管,半夜溜进孟燕家,看上去的确像是偶然。但是以他的身份,以及和孟燕的同事关系,真要占便宜,而且还想着过后平安无事,大可以敲门。毕竟酒后失德和夜闯民宅还是有差别的。爬窗进去,本身不就有点奇怪吗? 孟燕家着火的原因,警方一定能查出来,最后官方公布的真相,是否就是事实,我们无从印证。可如果孟燕没有离开,第二天的新闻就会变成‘某公司男女高管一同被烧死在床上’,这一传出去,谁还会在乎起火的缘由呢? 白晶和窦大宝都露出几分细思极恐的神情,令他们惊恐的,自然不是孟燕的‘鬼魂’,而是某人险恶而又缜密的用心吧。 白晶问我:“你刚才烧的那道符管什么用?” 我说:“纸符不能招来百鬼,但能引出人心里的鬼。现在我们就擎等着看戏吧。” 说着,我又拿出两道事先准备的符箓,分别交给她和窦大宝,“这符和那些纸人上画的一样,现在我们也别偷偷摸摸了,干脆也‘堂堂正正’做一次鬼吧。” 两人刚把符接过去,就听前面传来一个仓惶颤抖的声音: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人,你们别来找我……” 我揉了揉鼻子,大步走出去,一转身,就见齐瞳正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在他身后,乌压压竟跟着十多个身影。 这些身影大多数很朦胧,却也有几个,形象十分的清楚。 窦大宝眯着眼看了一阵,倏然瞪圆了眼睛,“那不是老王头和他闺女王欣凤吗?” 我低声说:“画了符的纸人,能够吸纳周围的阴气。符是用齐瞳的血画的,被纸人凝聚的阴气,会变幻成他的‘心鬼’。所以,这些都不是真的鬼,而是他处心积虑想害死的人。” 见齐瞳越来越近,白晶看向我说: “王欣凤虽然没死,但他想要王欣凤死,王欣凤的‘鬼魂’才会出现。那我们呢?我们在他眼里是什么样?” 我干笑一声:“每个人心里都有怨恨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鬼’。我们……呵,貌似我们和齐瞳第一次见面,他就开始暗算我们了。” 窦大宝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们在他眼里,就还是原来的样,只不过不再是人,而是死鬼。” 说话间,齐瞳已经来到了近前,看到我们,齐瞳神色瞬间一变再变,最后竟咬牙切齿道: “徐祸!谁都不该死,最该死的就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出现,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见他两眼血丝鼓凸交错,我暗暗咋舌,这鬼灵术中的符箓,实在太邪门也太霸道了。看他现在的模样,何止是心鬼被勾出来了,简直是肆无忌惮本性毕露。 我沉声说:“我说过我来这里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找一块合适的石头。” “你放屁!”齐瞳指着我的鼻子恨声道,“要石头你们大可以买,哪用得着冒充平古陵园的人?我从一见到你就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开丧葬铺的,你是警`察!” 我冷声说:“就算我是警`察,你也不至于在我车上藏人骨头。才只见了一面,你就想要我们的命。你,究竟在怕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会那么怕警`察?” 他身后的鬼群中,走出一个问道:“是啊,你为什么会怕警`察?” 白晶和窦大宝同时看向我,眼神都有些古怪。 这不稀奇,因为,附和着我问话的女鬼,就是孟燕! 齐瞳看到孟燕,身子猛一僵,抽筋般的拧了两下脖子,大声道: “不,我不怕警`察,我没有作奸犯科,我不怕警`察!” 见他明显处于一种精神不正常的状态,我忙借机追问:“孟助理是怎么死的?” “她家里着火,她是被火烧死的,和我没关系!”齐瞳反应极快。 孟燕的脸色却是阴沉中透着怨毒,看上去比真正的女鬼还要可怕。 她忽然指着身侧不远处一个身影,厉声问:“熊志勇为什么会死在我家?” 那个身影本来模糊一片,但随着孟燕的指点,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个身形胖大,年约四五十岁的男人。眉眼五官算是粗犷,但浓眉大眼中,却透着一股让人说不上来的厌恶。 我心念一转,小声对窦大宝和白晶说:“这个家伙,就是烧死在孟燕家的那个高管,他是真的!” 这个胖大色`鬼的出现,的确有些意外。他可不是阴气幻化的心鬼,而是真真正正,才死不久的新鬼。而且,眼底发乌,半开半合的嘴里一团乌黑,明显就是被火烧死的火鬼! 齐瞳盯着这胖色`鬼看了一阵,突然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了句什么。 虽然他声音很低,可我还是隐约听到他说的是: “废物就是废物,让你临死做个风流鬼,我也算对得起你了!” 第七十二章 巧山的山 听齐瞳说了这些,许多真相已然是揭开了。 老王头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对我说过,那天他本来是想调节龙骨顶部的某个环节,他带的一个徒弟,也就是后来被卡在龙骨当中那个,照顾他年纪老迈,把这活计给抢了。 那本是极简单的工作,没想到那小徒弟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失去了常性,失足跌进了龙骨里。老王头想拉他,也被牵扯的大头冲下栽了进去。 当时老王头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的景象,但他活了这么大岁数,经历的事多了,本能的就感觉这件事不寻常。 他那时似乎就知道自己熬不过这一关,告诉我说,他怀疑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懂行的人,利用厌胜、圆光之类的障眼法,想要害他的性命。 而这个所谓的行内人,应该就是齐瞳。 因为他上去龙骨之前,无意间听人说,‘齐总上午刚亲自来察看过,而且上过龙骨’。 老王头虽然做了一辈子工人,但心思也算缜密,他被卡在龙骨里,还清醒的时候,就想到这是有人要对自己下毒手。他眼光毒辣,认定我是警察,所以醒来后立时要和我单独见面。 除了以上这些,他还告诉我一个秘密。那就是,齐瞳并非是齐巧山亲生,而是被人拐子不知道从何处拐来的。齐巧山从人拐子手里买孩子这事儿,王胜利不光知道,而且当年还是他通过乡下一个亲戚给牵的线。 据说当时看到齐瞳的时候,他对这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儿是看不上眼的。因为这孩子不光有点大小眼,一只耳朵还缺了一块儿。可当时齐巧山求子心切,他本人觉得这孩子合眼缘,老王头也就没执意反对。最终是花了六千四百块钱,买下了这个孩子。 听老王头说了这些,当时我就问他,既然他愿意把女儿嫁给齐瞳,怎么我头一次见到齐瞳的时候,他显得忧心忡忡,似乎不大满意这门婚事? 老王头说,早先他的确是看不上齐瞳,可后来越来越发现,这孩子十分的懂事,不光聪明伶俐,而且吃苦耐劳。这样的小伙子拿来当女婿,自然是极好的人选,何况他和齐巧山本来就是老兄弟。 王欣凤大学毕业后进了巧山,和齐瞳确立交往关系后,双方家长都是很满意的。可随着两人的婚期提上日程,老王头却想起了一件往事。 六年前,一个形似乞丐的男人,找到了齐瞳。老王头只知道齐瞳是被人拐子拐卖的,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是一和那男人照面,立刻就知道,这人是齐瞳的生父。因为,男人的五官样貌和齐瞳实在太像了。 当时他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齐巧山,齐巧山听完,沉默良久后,深深叹了口气,说时隔多年,人家里还没放弃这个孩子,能找上门也是天意。他虽然早把齐瞳当成亲生儿子,可如果齐瞳能认回亲爹,他也是打心眼里替孩子高兴的。 接下来齐巧山一直在等,等着齐瞳来和自己说这件事。可等来等去,齐瞳也没提这档子事。 老王头说,那次齐瞳让他先出去,在和那‘老乞丐’单独谈话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老乞丐’。就好像,那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又像是在那以后,这人就人间蒸发了。 齐瞳去年年底和王欣凤定下了婚期,老王头不自主的又回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总有个疙瘩。婚期越近,当初的这个疑惑,就越发的让他耿耿于怀。所以那次我才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昨晚在办公楼里那场奇异的经历,多半是灵觉使然,所见所闻,和老王头述说的几乎完全相同。 我甚至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听到了他没有听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齐瞳最后对‘老乞丐’说,让他周天晚上,再来厂里找他…… 两人周日有否见面、见面后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但作为巧山石业标志建筑的那座假山,却正好是在六年前落成的。 而且,事到如今,有限的几个人都知道,这座假山里,浇筑着一个人! 眼下齐瞳和老王头的一番对话,虽然还未点明,但几乎可以肯定,这被浇筑在假山中的死尸,就是当年的那个因为一碗菜饭,重又见到自己孩子的‘老乞丐’,是齐瞳的亲生父亲——凌和平! …… 老王头现下已是亡魂,紧紧盯着齐瞳片刻,涩声问:“孩子,你杀了人,心里害怕吗?” 齐瞳又捏起那个金属瓶子灌了一大口,呲了呲牙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杀过人。” 老王头忽然笑了,“是啊,你从来都没亲口承认杀过人。可是,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知道啊。孩子,你杀了凌和平对不对?” 齐瞳神情一凛:“我没有……” “你有!”老王头猛然打断他,抬手指着假山的方向,“凌和平就在这假山里对不对?!” 齐瞳瞳孔骤然一缩,眼珠缓缓转动间,声音也有些发颤,“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王头惨然一笑,“孩子,你可以不承认,可我得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就不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人藏在假山里的?” 齐瞳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你爹!” 老王头激动的摆着手,“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咱这大楼落成后不到三个月,这座假山就毁了!” 听老王头的鬼魂述说往事,才又揭开了一层真相。 约莫不到三年前,现如今巧山的办公大楼才刚落成不久,没有正式启用,一众员工都还在临时的厂区。有天傍晚下班,齐巧山忽然心血来潮,约老王头一起来看新楼。哪知道看完后,俩人正要走,楼后的假山突然塌了一块。 工厂是他们老辈人毕生的心血,假山又是工厂的标志建筑,虽然当时开始下雨,齐巧山还是头一个跑过去察看。 据老王头说,自己随后赶过去的时候,齐巧山的反应很奇怪。他不让任何人靠近,甚至还大声赶走了包括老王头在内的所有人。 转过天早上,老王头才接到齐巧山的电话,让他带一个工程组和必须的工程材料过去修补假山。 等老王头到了现场,眼前看到的一幕,让他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七十三章 受害者 老王头发现,假山缺损的部位,居然已经封了一层新的水泥。更为奇怪的是,缺失的部位,竟然不见了。 老王头记得清清楚楚,缺损的是假山的主峰,那可是约莫一人多高,重达几十吨的。怎么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呢? 如果说是齐巧山找旁人运走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在假山缺损面上抹水泥呢? 齐巧山似乎是一夜没合眼,又淋了雨,显得极为憔悴。他没给老王头等人询问的机会,只说假山缺损,影响工厂的风水,必须尽快赶工修补好,而且还必须得和原来一模一样。 就这样,在齐巧山的亲自带领下,一个工程组,花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把假山修复了。 但在那之后,参与修复工程的那一组人员,除了老王头以外,竟然都先后离职了! 齐巧山嘱咐老王头,假山损毁过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老王头虽然心里存疑,但一直视齐巧山是亲大哥,对这事也就再绝口不提。 …… 说完这些,老王头又呆呆盯着齐瞳,良久才艰难的说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爸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反常,现在终于明白了。孩子,反常的事你也做过的。就是在凌和平和你见面不久,周一我再来上班的时候,这假山居然已经封顶了,虽然说那只是剩余的工程,可你用一个晚上,一个人又是搅拌水泥,又是浇灌……这难道不奇怪吗? 唉,咱们造的假山,怎么会无缘无故损毁?假山崩塌,不是因为受办公楼地基的影响,而是因为里头藏了人。你急着把人灌在里头,一个晚上的时间,一个人完不成那样大的工程,所以,你又在当中掺了大量的沙子。你一直强调保障施工安全、保证工程质量,却是一手造了那样一个豆腐渣工程。 那天傍晚,假山塌的时候,你爸应该就是发现了假山里隐藏的秘密,所以才赶走了所有人,才会做那些奇怪的事。他发现了你的秘密,也猜到了真相,他是不想你被警`察抓,才昧着良心替你遮掩。但他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从那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或许,他现在得了老年痴呆,想不起这件事,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我和窦大宝、白晶面面相觑,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看到死尸眼中全是沙子,原来竟是这样造成的…… 齐瞳也是听得呆了,好半晌才像是回过魂来,望着老王头喃喃道: “你们辛苦一辈子了,是该好好休息了……” 老王头身边的一人忽然厉声道:“休息?我爸现在死了!” 见这人开口,我和窦大宝、白晶都是猛地一惊。 说话这人,居然是王欣凤! 她不过是阴气汇聚的心鬼,是幻像,怎么能开口说话呢? 难道她也已经死了? 齐瞳对着那金属瓶子猛喝了一口,额头上的青筋猛跳了两下,忽然向着王欣凤和老王头、孟燕等人摊开了双臂: “咳,你们都不是外人,事到如今,你们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我是杀了人。可无论怎么说,你们所有人的死,都只能是意外。如果要怪,那就怪那该死的人拐子,还有买了我的齐巧山和他王胜利吧!” 王欣凤哽咽道:“爸和巧山伯是有错,可他们真的对你很好啊。巧山大伯都已经替你隐藏秘密了,没人知道你杀过人,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们?” 齐瞳抽了抽鼻子,转眼看向我,“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本来,我也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可就是这个徐祸……我肯定他是警`察,一定是!好端端的,警`察怎么会找上门来?而且还鬼鬼祟祟,冒充陵园的工作人员? 你们个个都显得这么无辜,可你们人人心里都有疑问。要是警`察挨个的问你们,一个人说一句,两个人说两句,难保假山的秘密不会被发现!我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我为公司做那么多,我不能什么都落不下,更不能坐牢吃枪子! 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就没人有疑问了。秘密也就真正彻底成了秘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呵呵,如果你们心里还有怨,那就怪这个死警`察吧!如果不是他,我和你王欣凤结了婚,怎么着也能凑合过一辈子。” “你和她结婚?”孟燕像是才从恍然中清醒过来,“你和她过一辈子,那我呢?你说过,你爱的人是我。我们都是被拐卖的苦孩子,你说你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齐瞳没有说话,眼珠却不自觉的斜了熊志勇一眼。 看到他这个小动作,我心底猛地一寒。 癞痢头曾说过,如果我没有出现在巧山,王欣凤就会如期和齐瞳举行婚礼,老王头也不会死。 可如果是那样,孟燕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白晶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一早就把熊志勇安排在孟燕家旁边,还说只要见到别的男人从他家出来,熊志勇就可以登堂入室。你根本就已经安排好了,无论有没有我们出现,她家里都会着火,你都会要她的命对不对?” 齐瞳眼帘低垂,仍是没有出声。但观其面色,无异于是默认了白晶的猜测。 “你一早就想我死?”孟燕仍是不敢相信。 齐瞳猛一咬牙,抬眼看着她道:“你是和我一样,都是被拐卖的。可你除了是个好助理,还能帮我什么?” 孟燕猛地打断他,“对!我只是个助理,买我的人,就只是普通工人,他们太普通了,不像王欣凤,她们家占了公司百分之三十五的干股!所以我就只是个服侍你、供你使唤差遣的工具!是一个你随时可以丢掉、随时可以送给别人、随时能够毁掉的破鞋!” 眼见齐瞳又拿起那个金属瓶,竟是一饮而尽,我是彻底寒了心了。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人拐子,没有之一。可即便是被拐卖,把事做到这种程度,那他还是受害者吗? 金蟾过山阴,猴子穿蜂针…… 癞痢头观人面相的本领,以及通过相学对齐瞳的认定,或许才是对某人的秉性最好的诠释。 第七十四章 一撮毛 白晶忽然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刚想回过头,就见王欣凤摇晃着走向齐瞳,哽咽着问道: “我就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齐瞳像是豁出去了,咬牙说:“你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爱不爱。” 王欣凤本来半隐于昏暗中,此刻走出来,看到她通红的双眼和面颊的晶莹,我心里猛然一动,边急着跑上前边大声提醒道:“小心,她是人!” 话音未落,王欣凤手里猛地翻出一道寒光,朝着齐瞳刺了过去。 所幸我及时赶到,横插到两人之间,劈手将她手里的一把水果刀夺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放开我!”王欣凤拼命捶打着我,歇斯底里的叫道。 “杀人要偿命的,为这样的人抵命,不值得!” 我奋力将她抱到孟燕身边,还没把人放下,忽然就觉身后一阵阴风席卷。 “当心,那东西又来了!”白晶提醒道。 回过头,就见先前散去的迷雾,已经再次聚拢,齐瞳被雾气包裹的严严实实,一时间难辨踪迹。 我把王欣凤推到孟燕身边,“走,赶紧走!” 孟燕到底比王欣凤要理智,一咬牙,拉着她转身就要走,没想到阴风骤然加剧,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间一片笼统,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哪还能走得脱。 我只好按照记忆,护着两个女人躲到墙根,这会儿再想和白晶、窦大宝汇合,却已经不能够了。 猛不丁见混沌中有东西飞过,我顺手抄住,眯眼一看,竟是我让窦大宝准备的其中一个纸人。 我对这纸人十分熟悉,可这会儿拿在手上,感觉却不是味儿。纸人本是集聚了阴气的,怎么感受不到丁点儿阴寒? 正自疑惑间,突然感觉有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以为是窦大宝或者白晶摸了过来,一回头,身后连个鬼影也没有。 我有点毛了,这种被搭肩膀的感觉十分真切,不可能是幻觉,而且类似的情况,貌似之前已经有过一次。要说我也算是有点道行的,三把阳火不比寻常人,普通的鬼魅根本难以靠近。到底是什么东西,冷不丁就给我来这么一下子呢? 我正胡琢磨,忽地感觉又有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这次我没先回头,而是一反手,将从王欣凤手上抢来的水果刀朝着身后砍去。 “靠!你想要我的命啊!” 听到窦大宝的声音,我松了口气。 回头看到他那张毛脸,不禁又起了怀疑,这一阵怪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五步之内绝难视物,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齐瞳顶的是一只大黄皮子,传说这东西最能迷惑人,难道面前的窦大宝是那黄皮子使妖法幻化出来的? 我正想试探一下,窦大宝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白骨精让你把这酒喝了,能喝多少喝多少!” 我一看那东西,疑惑立刻打消。那是白晶随身的小红葫芦,是黄家的信物。头回见这葫芦的时候,我就想,以这玩意的造型和包浆,拿到文玩市场上,绝对能卖大价钱。什么都能造假,这黄家的酒器却是造不得假的。 我接过葫芦,问窦大宝:“白晶呢?” 窦大宝说:“她把我领到这边,人就没影了。她让你赶紧把酒喝了,最好一滴也别剩。” “这个节骨眼喝什么酒?” 话虽然这么说,可也知道,白晶这么做必然有用意。虽然知道黄家的酒不是那么好喝的,但这一阵狂风大作,已经让我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事到临头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一咬牙,拔开塞子将葫芦里的酒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这葫芦里最多不超过二两酒,闻着没酒味,可是一喝进喉咙里,就跟吞了把烧红的刀子似的,从上到下透着火辣。 我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用力抹了把眼睛,却见窦大宝连同孟燕和王欣凤,都瞪大眼睛盯着我。 我以为身后有什么,急着转头去看,目光所及,仍是一片混沌。 这时我耳畔猛不丁传来一个声音:“你小子还真够凶的,要不是喝了我家的酒,我还真近不得你身!” 我是真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窦大宝等人看的不是后边,而是我的肩膀。 斜眼一瞄,又是大吃一惊,在我右边的肩膀上,居然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黄皮子! 这黄皮子体型不算大,通体金黄,头顶生了一撮白毛,此刻就人立在我肩膀上,一双幽绿的眼睛斜向下和我对望。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我大脑有点懵,倒是窦大宝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问:“这是黄家的仙儿?是白晶找来助阵的?” 我分辨不出,刚才说话的是不是就是这只黄皮子,但隐约听出,它并非才出现,而像是已经跟了我有一阵了。之前两次被搭肩膀,难道都是这黄皮子搞的鬼? 见那黄皮子居高临下斜睨着我,我忍不住试探着问:“尊驾是黄家哪位上仙?” 见黄皮子无动于衷,我还想再问,如意扳指中的静海突然嘘声道: “别问了,这是串窍的仙家,你要是问清了它的来历,它就成了你的坐肩师父,你就真变成黄家的出堂弟子了!” 我赶忙捂住了嘴,这几年遇到的邪乎事够让我焦头烂额了,我可不想再跟黄家扯上瓜葛。 我是不敢言语了,那‘一撮毛’的黄皮子却像是焦躁起来,也不见它张口,就听刚才那个声音道: “这丫头也忒慢了,耽误了时辰,可不是闹着玩的。” 窦大宝对什么都好奇,忍不住问:“那丫头干嘛去了?” 黄皮子不与我搭腔,竟是很给他面子,仍是肩不摇,口不动道:“她和她师父去找千里火了,有了千里火,才能定住这阴风。要是找不到,那就只能是……” 它没继续说下去,听到‘阴风’二字,我心里却砰然一动。小心翼翼的取下背包,从夹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大小的事物,拔掉盖子,凑到嘴边轻吹了两下,立时就亮起了一抹赤红色的光焰。 “嘶……你身上有这东西,为什么不早说?”‘一撮毛’竟向我抱怨道。 我不敢跟它搭话,只在心里说道:白晶是黄家弟子,都还摸不清状况。我又怎么知道你要这火种?如果不是提到‘阴风’,我还想不起来包里有这么个东西呢! 第七十五章 迷雾山巅 我拿来照亮的,其实就是一枚老式的火折子。说到这火折子的来历,倒还真不一般。 当初为了找活死人肉救瞎子,我曾拜托藏阴一脉的臧志强帮忙寻找墓穴。那个盗墓贼,压根跟我不是一条心,只把我带到三义园里,都没找到真正的墓穴,就要和我分道扬镳。最初分手前,就给了我两根火折子来打发我。盗墓贼用的火折子又称火眼,看似和普通的火折子没区别,实则有着能穿透阴阳的作用。 我本来只是想到包里有这么个东西,哪知引燃之后,虽然只有星点火光,周围的阴风却明显有了减弱的迹象。 我心里存着事,寻思再这么缄口不言也不是法子,必要的交流还得有,只别再问对方的来历就是。 打定主意刚要开口,猛不丁就见削弱的风势中,有两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等这俩人来到跟前,才见当先一个是白晶,另一个被她连拖带拽的,竟然是癞痢头! 而此时白晶的右肩上,居然也蹲坐着一只黄皮子。 这只黄皮子体型和‘一撮毛’相仿,不过看上去要顺眼一些。 我是真不大敢跟黄皮子搭腔,就先问癞痢头,他刚才去哪儿了? 癞痢头显得有些神不守舍,问他话,也像是没听见。 白晶也不管我肩上的一撮毛,径直对我说:“他在一楼的楼梯间昏倒了。” 我奇道:“怎么会昏倒的?” 白晶不带好气的说:“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师父带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醒呢。” 癞痢头本来像是失了魂一样,这时突然猛地一抬头,满脸惊悚道:“兄弟,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 我问:“你看见什么了?” 癞痢头长叹一声:“唉,一言难尽啊……” 我恨得咬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犯老毛病?” 癞痢头忙说:“不不,我是一时间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这一急,说话倒是简练了许多。原来之前他和白晶分工察看楼里的状况,从二楼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无意间抬头一看,头顶上竟然吊着个人影。 那人没有腿,就只悬在那里,低头看着他。 癞痢头不过是个看相算命的,乍看到这一幕,吓得脚一软,整个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滚下去以后,他还是清醒的,觉得手背发热,还黏糊糊的,立马就想到自己是摔下来的时候擦伤了。他被那没腿的人吓得够呛,但还没忘了自己晕血,因为怕见血,情急生智,干脆直接把伤口怼到了嘴上。 哪知就在他做这自欺欺人的举动时,那个悬在半空的无腿人,竟径直向他扑了过来。这一来,才将他吓得彻底昏死过去。 我听得张口结舌,怪不得没有窦大宝这个‘人才’,三才阵也能发动呢。原来这癞痢头不但站对了方位,还喝了生血。只不过他喝的是自己的血…… 想通这点,我又有点来气,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他却故弄玄虚,说什么都看到了。 话说回来,他看到那人没有腿,难道那是…… 我刚想再询问,白晶突然抬手一指,“别多说了,快去拦着齐瞳,再晚就来不及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我和窦大宝都吓了一跳。 此刻阴风已然平息,原本笼罩在假山上端的迷雾,也变得淡薄了些。透过朦胧的雾气,赫然就见,假山的最顶峰,竟还盘踞着一只宛如成年人身形大小的黄皮子! 这黄皮子虽然显得虚实难辨,但神色却无比的妖异。四足着地趴在假山巅峰,低着头,像是在俯视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白晶急着说:“你现在什么都别问,就赶快上去,把它打下来!” 我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摸她脑门,“你没发烧吧?那么高,我怎么上去?就算上去,实打实的,我也干不过它啊?” “所以我才让你喝黄家的酒!”白晶目光一转,看向我肩上的一撮毛。 我更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你为什么不去?你才是黄家的弟子!” 白晶贝齿一咬,脸色涨红道:“我倒是想去,可我……我今天不方便。” 我差点没当场吐血,她说的不方便,指的多半是女性每个月那几天。仙家不粘污物,这我是知道的,可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今天? 白晶目光转回,瞪着我道:“你现在是知道真相了,可这事还没完!你不能甩手不管!现在我就问你一句,你去还是不去?” “去!”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不吗? 一个‘去’字刚出口,我就觉得浑身猛地剧震。不等反应过来,就听一撮毛的声音缥缈响起: “老十一,这小子根骨太正,又有先天鬼手,我只能动用他的身子,没法占据他的灵台!” 一直蹲踞在白晶肩上的黄皮子终于开口道:“别去管他,就只把那妖灵打下来!” 话音一落,我就觉得身子跟自己较劲。起初还有那么点抗衡的能力,但不过一呼一吸间,身体就变得不受控制。眼前只一恍惚,人就如离弦之箭,猛地弹了起来。再等眼神重又聚焦,却发现人已经攀附在了假山上,而且还在以一种超乎人体自然动作的姿势,迅速的向上攀爬。 我脑子还是清醒的,身体也还有清晰的感觉,就是不受控制。随着猛烈的动作,只觉得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快速的伸张收缩,那种被撕裂全身的痛楚,实在是比传说中十八层地狱的酷刑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一撮毛说的没错,它能控制我的身体,但没法占据我的灵台。可这个当口,我倒宁愿完全成为无知无觉的傀儡,也不想承担这撕裂般的痛苦。 眨眼间,我已经爬到了假山顶上。眼前看到的一幕,立时让我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从下边看,就只看到山顶的雾气中盘踞着一只硕大的黄皮子。可到达巅峰,又是另一幕截然不同的景象。 山巅切切实实被迷雾笼罩,先前的大黄皮子却又哪里还是黄皮子,分明是一个大活人,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看背影,这人就是齐瞳。只不过,此刻的齐瞳,不知何时蜕去了全身的衣衫,整个后背上透出一副暗红色的怪异图案。 看到他背上的图案,我蓦地想起了王欣凤后腰的纹身。同时也想起杜汉钟对我说过的,人皮刺青的事。 难道齐瞳背后的图案,竟也是用鬼血纹的? 第七十六章 再向山中行 我被齐瞳背上的图案吸引,身体却仍不受控制。不等细看,人已经不由自主的纵身扑了过去。 齐瞳像是浑然不觉,可就在我快要扑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像是有所感应,猛地回过了头。 我和他并没有真正肢体上的接触,但在他回头的瞬间,眼中陡地射出两道血光。和他目光接触,我就像是被一面森寒的冰墙迎面拍中,人还在半空,就硬生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拍了回来。如果不是及时手脚并用抠住地面,非从山顶摔下去不可。 “还真有点棘手啊。”一撮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我仍是身不由主,再一次飞身纵起,猛扑了过去。 如此接连扑了三次,但每次都会被拍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能真正碰到齐瞳。 感觉四肢肌肉收缩,我知道这又是再一次冲锋的前兆。只是没想到,再一次飞身到半空的时候,突然看到,齐瞳背后的图案竟似发生了变化。 图案本是暗红色,有些发乌,这时竟变得越发鲜亮,而且就像是活人的血脉一样,开始流动了起来。 这一次的飞扑,仍然被阻挡回来,并且比前三次更加的惨烈。 我几乎连稳住脚步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拍下了山巅。好在占据我肉身的一撮毛反应神速,及时吊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块,不然真直坠下去,少不得骨断筋离。 我正想配合往上攀爬,没想到耳边再次传来一撮毛的声音: “不成了,你根骨太凶,我抵受不住了。你且自顾自身,我先上去和它拼个死活!”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它是什么意思,可下一秒钟,感觉浑身一松,差点没张口骂娘。 那一撮毛的黄皮子,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弃我而走。 我才刚刚有些适应被附身后的痛苦,它这一走,身体的疼痛骤然增加了何止十倍。就差没一松手,直接从上头掉下去。 我一边在心里骂街,一边还想竭尽全力爬上去,可脑子里边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那一撮毛可说是够刚猛了,有它在,我尚且不能靠近齐瞳,现在没了它,我就算爬上去,又能管什么用? 要说之前印证齐瞳所做的那些事,都还在我掌控之中,现如今的局面,却是始料未及,早已让我失去了头绪。 直觉告诉我,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即便我使尽浑身解数,哪怕是不惜使用鬼灵禁术,也难以起到实质性的作用了。 撇开这一切都别提,我现在正悬在假山巅峰最高的位置,向下就是个大斜面,两脚无从借力,单凭手臂残存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再爬上去。 可要是就这么打退堂鼓,那也是需要冒险的。硬是松手,万一掉下去咯在水池边上,摔断腿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我正犹豫不决,下方突然传来“咕哇”一声怪叫。 我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到这叫声了,是那只三条腿的蛤蟆! 那三足红蟾两次出现,还懂得舍丹渡劫,分明是通了人性。它这当口突然现身,不可能没原因吧? 心里想着,蛤蟆又再叫了几声,而且一次比一次急促。伴随着叫声,还不断有扑腾水的声音。 我心念一动,难道它是知道我的窘况,在指点我方位? 事实也容不得我再考虑了,感觉双臂麻木,手指渐渐松脱,我只能是全凭一厢认为,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扭身子,朝着蛤蟆叫声的位置落了下去。 感觉直坠水中,心道万幸,等过了今儿个,以后再也不吃田鸡了,连牛蛙也不吃。 我挣扎着往外爬,感觉被一只手扯住,顺势翻出水池。 拉我的是窦大宝,他和白晶,以及癞痢头、孟燕、王欣凤居然都已经到了假山内面。 我浑身透湿,又冷又疼,忍不住向白晶抱怨:“你来大姨妈而已,又不是残废?还一点用都没有了?” “还有你,窦大胡子,你他娘的只顾在下头看热闹,就不能上去帮老子一把?” 白晶面色涨红,欲言又止。 我越想越窝火,正要破口大骂,癞痢头忽然拉住我说: “兄弟,你别怪他们。这件事由你而起,就必须得由你而终。别人插不上手的!” “你脑子坏了?我就是来帮忙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看孟燕跟王欣凤,硬是把后面的话强咽了回去,心里却仍是不忿。 是,或许我没有一时抖机灵,来到巧山,王欣凤明个就能和齐瞳如期举行婚礼,老王头也不会死。可说到底,是白晶找的我,不能惊动官方,我又能怎么办? 窦大宝一咬牙,“你浑身都在抖,先歇会儿,我上去帮忙!” 癞痢头一把拽住他,“不行,你上去只会坏事!” 他转向我,无比郑重的说:“兄弟,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你就听我一句,再撑撑,上去!这件事除了你……就算是黄家太爷太奶来了,也回天乏术!” 我刚才只是一时义愤,并非完全昏了头。见他从未有过的严肃,也很快恢复了冷静。 “行,我就听你一回。看来你真知道不少,这事过后,你必须得给我一板一眼的说清楚!” 湿衣服糊在身上着实难受,我索性扒掉上衣,左右观望,还是决定从我和白晶、窦大宝第一次上山的位置爬上去。 脚下一挪步,猛不丁想起一件事,我回过头问孟燕:“你怕蛤蟆?” 孟燕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是齐瞳怕蛤蟆。他的耳朵好像就是被蛤蟆咬的,所以他每年一开春,就让我找人把这里的蛤蟆清除干净。” 我点点头,“明白了。” 多数人都有过体力透支的体验,现如今我就是如此。逐渐稀薄的雾气,已经不能够再成为阻碍,可每往上爬一步,都要使尽全身的力量加以配合。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挤出一些时间在脑子里整理一些事。 再一次爬上山巅,看到的又是另一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诡异景象。 齐瞳仍然跪在那里,而且几乎是五体投地,整个上身都爬伏在地面。 先前以他为中心的迷雾,却转移到了他身后不远处。 周遭的雾气淡薄,唯独这一团迷雾十分的浓烈。雾中一团黄白交错的光芒,和另一团阴暗的黄光,快速的闪烁,竟像是在进行激烈的缠斗。 我心说得,这是那一撮毛,和原先附在齐瞳身上那位干上了。 想到危难关头,一撮毛舍我而去,我忍不住就想说两句风凉话。 哪知道这个时候,齐瞳突然挺直了身子。 他这一起来不要紧,我本来就手软脚软,本能的想要退后防御,却不想脚下根本不受控制,竟然不退反进,踉跄着向前跨了两步。 也就是这个当口,齐瞳双臂高举,虔诚的向我拜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一根油条 阴差阳错受齐瞳这一拜,我只觉浑身剧震,灵台内的三魂七魄像是被一股巨力猛地掀了一下,强烈的震颤过后,回归原位,脑海中却骤然闪过一些古老的画面。 这些画面十分凌乱,就像是用十倍的速度播放录像,只有一小部分勉强能看清,绝大多数都是一闪而过难以分辨。 即便是这样,我内心受到的冲击也已经达到了极致。 “我怎么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呢?” 静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我从震撼中惊醒。 定神一看,只见齐瞳已经长身而起,步伐僵硬的迎面向我走来。 此刻他浑身一丝不挂,一脸的麻木不仁,但眼睛里却透着极度的惊恐。 见此情形,再结合刚才那一拜,细想之下,我不禁一阵骇然。 眼下在凌冽的寒风中走来的,哪里还是齐瞳,分明是有凶魂厉鬼附到了他身上。看他的眼神,明显还有着清醒的意识,只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我越发心惊肉跳,这根本不是单纯的附身,而是冤魂夺舍! 齐瞳的动作虽然僵硬,但仍在不断向我靠近。我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发生变化。 突然,他张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怪叫。 那叫声像是地穴中的蛤蟆,又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鬼啸。 我被他这一下,吓得顶门骨都快炸开了。 静海感受到了我的恐惧,也意识到我在害怕什么,尖着嗓子叫道: “千万不能让他开口!你受了那附身的魂灵一拜,若让他开口,他说什么,你就都要竭力完成,否则就是坏了阴阳之间的规矩!” 其实不等他提醒,我已经纵身上前,猛地将齐瞳扑倒在地。 做了那么久的阴倌,我哪能不知道,人拜鬼无事,鬼拜人祸及三代的道理。 那恶鬼多半是还没能将齐瞳本主的魂魄挤兑走,所以口不能言,要是等到彻底控制了齐瞳的身子,就凭它五体投地那一拜,它要是让我去死,那都算轻的。如果开口说要我三代福泽,就算把它打的魂飞魄散,包括我在内上下三代人,都是要倒一辈子血霉的。 我将齐瞳扑倒,第一时间就想捂住他的嘴。可还没行动,就见他眼底瞬间再次变得血红。这一次并非是像之前那样被黄皮子附身显露凶光,而是眼底极速充血。很快,他的双眼、双耳和口鼻之中,就都汩汩的冒出血来。 我硬着头皮,仍是捂住了他的嘴,心说:事到如今,你死总比我死好。怪只怪你齐瞳作恶多端,活该咎由自取,却是怨不得我心狠手毒。 我是铁了心,哪怕是把齐瞳活活憋死,也不让那附身的鬼魅有开口的机会。 哪知道手刚贴上齐瞳的嘴,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那吸力十分的猛烈,竟好似要将我浑身的血气精元抽走一样。 “糟糕,再这样下去,咱爷俩可就都玩完了!” 静海惊呼的同时,我感觉右手以如意扳指为中心,一阵急剧的震颤。 我一下便想到这震颤的缘由,静海这去了势的老秃驴,知道有杀身之祸,这是想脚底抹油,独自开溜啊。 不过那吸力来的邪异,我捂齐瞳的嘴用的虽然是左手,静海却也无法逃脱。 吸力并没有加剧的趋势,但我想抽回手也是无法做到。感觉身体一阵阵发虚,越发颤抖的厉害,我急着对静海说: “大师,别再想着跑了!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玩完了,你也跑不了!赶紧想想法子,怎么才能全身而退吧!” 静海似乎在短时间内,比我虚的更厉害,有气无力道: “法子倒是有,但你绝不会做。那凶灵不过是想要夺舍,你随便抓起块石头,把他脑浆子砸出来,那孙子不就没戏唱了?但那样一来,咱家是捡了条命,徐老板你可要给这坏种偿命了!” 我只觉心下惨淡不已,老和尚这招虽然损之又损,但何尝不是摆脱绝境的唯一办法?可真要那么做了,我固然还是逃不过一死,却要落得一个杀人凶手的污名,到了奈何桥,心里也还是要堵着一口冤气。 好嘛,左右是死,那还不如放手一搏,死的惨烈,总比死后还背负恶名要好。 心念到此,我立刻就弯曲右手手指,想要把扳指脱下来。哪知道那如意扳指像是长在了我手上,越是用力扒拉,箍的就越紧。 “行了,别白费力了。你不想咱家和你一起赴死,这好心佛爷心领了,可咱现在不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是一个炸锅里的油条,两股绞在一块儿,除非油锅倒了,不然谁他娘的也跑不掉!” 听着静海绝望的口气,我心里也是凉透了,可我越想越不甘心。我是被白晶硬拉来帮忙的,现在她黄家仙堂来了人马,我怎么就要挂了呢? 我和白晶的关系,也仅仅只限于是她口中的恶鬼丈夫,可真要按她想的那样,最起码让我跟这美女律师睡一个晚上,多少也算是捞回来点,现在我可是净可着老本儿往里搭呢! 我越想越憋屈,再看齐瞳,嘴被我捂着,虽已是满面血污,却仍是鼓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和他四目相对,我心里忽地打了个突。 他眼底仍是充血的赤红,但眼神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透着惊恐了。而是变得有些浑然空洞,懵懂中,却又透着几分疑惑,似乎还有几分求之不得的渴望。 靠,老子和静海和尚都快被你吸光榨干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一个阳世恶鬼,外加一个几百年的老太监,难不成还想我们俩拧成的这根油条,先回油锅,再蘸上面酱送到你口中,你才肯安心受用? 靠,做鬼还不知道知足,要真是让你夺舍为人,那指不定还要祸害多少人呢。既然如此,我倒不如拼着跟齐瞳一命抵一命,除了你这祸害来得痛快。 静海似乎和我心意相通,我才起了杀心,如意扳指中就弹出一枚尖锐的簧片,随着牙关的咬紧,右手猛地抬到了半空…… 第七十八章 口封 我抱着一命抵一命的心思,正想将扳指刺下,蓦地就见‘齐瞳’原本盯着我的血目,眼珠猛然向上一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一阵卷着骚臭的阴风迎面横扫而来。 抬眼一看,我真是惊散了大半魂魄。只见那原本缠斗在一起的雾气中,陡然蹿出一只红眼的大黄皮子,直朝我扑了过来。 这黄皮子正是先前附在齐瞳身上那只,见它来势汹汹,我不敢正面迎敌,本能的想要抽身,无奈左手还和齐瞳的面颊口鼻粘合在一起,拖着一个和我体重相仿的成年人,一时间怎都闪避不开。 好在就当这大黄皮子迎面扑下的时候,另一股黄白相间的怪雾及时赶到,一撮毛在雾中现出本相原形,横下里硬是将大黄皮子顶了出去。 那妖邪的黄皮子像是突然间疯了,被顶出数米,身子刚一落地,一个翻滚,就不管不顾的再次向我扑了过来,完全无视‘一撮毛’这个敌对的存在。 ‘一撮毛’也似狂性大发,不断对它追击拦截。但奔跳纵跃间,却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嗨呀,这黄家仙堂也是不靠谱的很,怎么就不能派个大辈儿的来?这头顶一撮白毛的大仙,可是……” 听静海出言抱怨,我心里头皮筋猛然一跳,大声截住他话头: “黄家上仙,收拾个把本门的旁门左道,还不是三根手指捏田螺,手到擒来!对不对,九千岁?” 静海一窒,随即也是抬高了声音,尖声尖气道: “对啊!黄家上仙到此,那个剥皮卖肉也还不能换两斗米的黄毛畜生,哪还能为非作歹?还不快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本来已经再次飞身而起,作势欲扑的巨大黄皮子,半空之中,身形竟陡然缩小了数倍,变得比大号的老鼠大点有限,却是比普通的家猫又小了一圈。 这黄皮子也是灵性十足,一觉自身起了变化,身子在半空一扭,就想斜剌剌逃遁而去。 ‘一撮毛’已然是发了狂,怎可能放过它,同样是凌空一扭身躯,四足齐下,愣是把那缩小的黄皮子踩踏在了足底,紧跟着张开尖嘴,利齿一合,脖颈一甩,就把那黄皮子的顶门盖给掀开了。 我看的心惊肉寒,腾出胳膊抹了把额头冷汗,“佛爷,你余威犹在,以后可不能随便说话了。” 静海也是声音直打颤,“阿弥陀了个佛,咱家到底是未能超然物外,一时心急,倒把这讨口封的事给忘了。万幸徐老板神宽智广,一声当头棒喝,总算能让咱家悬崖勒马。” 我和老和尚一唱一和,听上去有些滑稽。但两人均知道,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实在是经历了相当的凶险。 我被‘齐瞳’紧紧吸着,魂魄不能集聚灵台,要是被那妖异的大黄皮子直面冲撞了,身体发肤受损还在其次,若被那畜生侵入灵台,后果就真是不可设想了。 静海僧只是因为恐慌,随口埋怨,但他口舌一贯伶俐,说话一贯尖酸到位,反倒是给了我提醒。 但凡山精野怪,道行再深,也要以天道为基础根本。生来是畜生,想要成就大道,就必须先从畜生道迈入人间道,过了这一关卡,才能更进一步。 就只说过关斩将,三界六道,想要迈过任一关坎,那就必须得到这一阶层的肯定接纳。 由畜生道修成人间道,必须经历的一项就是——讨口封。 讨口封的传说异闻实在举不胜举,就单说一个小故事举例。 民国年间,军阀混战。山东济南府有两大督军为抢夺地盘,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竟各自请来术士斗法。 两大督军约在映月楼见面,其中一人帐下术士作法,楼下古井中骤然蹿出一条双爪四趾、头顶独角的黄蟒,欲要出其不意,直将军阀对头吞噬。 这军阀的对头除了豪狠,其它都是酒囊饭包,请来的所谓术士,其实一窍不通,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蒙古大夫’。 这老骗子沾酒则醉,是混一天算一天、得快活一时且快活的主。黄蟒出现时,他已经是喝得五迷三道,两眼迷离不能看清事物。 旁人眼见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金龙’飞腾天际,他却是勃然大怒,醉眼间把酒杯一摔,手指黄蟒,对请他来的督军道: “你自许我想吃甚吃甚,想喝甚喝甚,而今道爷我肠胃大开,想吃烂蒜膳背,你还不叫人把这吃污泥的大鳝鱼给我抓来炒了!” 那黄蟒本来是已经修出角爪的蛟龙,因对方术士许诺,只要在席间吞吃了对头,作为一方土皇帝的督军就能给予其口封,只说‘此乃真龙也’,它便能化为龙形,真个一飞冲天。 哪知道这混吃混喝的‘王前燕’嘴快,以其‘皇前贵客’的身份,喧宾夺主,直指着蛟龙说要吃鳝鱼。 这一嗓子出来,那修行了不知道千百年的黄蟒,浑身道行一朝散尽,从天空落下,连回到井里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井台上摔得骨断筋离,一道本该成龙的冤魂重又游进了畜生道的轮回…… 静海和尚或许是在假的望乡石镜前看到过往,至今还没能完全恢复机巧的心思。和我一起被齐瞳吸附,万念俱灰间抱怨黄家办事不地道。 我是真的不甘心,也是情急生智,一听他提起黄家,又说到‘大仙’,一下就想到了讨口封一说。 要知道静海和尚可不是一般的僧侣,早年间的九千岁,何止是显赫一时,即便在后世学者看来,在某个时段,他都是无冕之皇。 寻常的畜生借有善缘的人讨了口封,就能更进一阶,那一撮毛借他九千岁的‘金口玉言’,被封了‘上仙’,说是一步登天那叫夸张。可原本附身在齐瞳身上的黄皮子,真就是野路子。被静海直呼旁门左道的畜生,立刻就损了八分修行,还不立马让新封‘上仙’的一撮毛给撕吧了。 作怪的黄皮子被黄家正主给毁了去了,我倒也没真指望一撮毛能救命。 在两者最终一搏间,我也蓦地想到了一件事,赶紧趁着人没完全脱力,大半个身子还能活动的时候,反手拉开背包,摸出一样东西凑到了‘齐瞳’眼前。 第七十九章 偷龙转凤 我拿出那东西有拇指大小,乍看像是颗黯淡无光,外表不怎么平滑的珠子,仔细观瞧,却是一个小巧的‘鼎’。这迷你的‘鼎’,正是我昨晚按照瞎子的指示,从那假山石穴的诡庙中盗出的香炉! 方才一撮毛收拾那黄皮子的时候,我蓦地想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凶灵夺舍是需要人的元阳精气不假,我这阳世恶鬼身上的阴气远比阳气浓重,静海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死鬼。那夺舍的凶灵怎么就反其道行之,吸着我俩不放呢? 再仔细一感受,就觉出‘齐瞳’并非是真正要吸收我和静海的气脉,而是有一道难以形容的暗流,正以我的身体为媒介,缓慢导入齐瞳的口中。 有了这个发现,我立刻就想到,这夺舍的凶灵哪是要吸干我和静海,它想要的,根本是那诡庙中香炉里的香火供奉! 果然,我只把香炉在‘齐瞳’眼前一晃,他立刻就松了口气,仰面大张口鼻,不住的猛吸。 我心说你是真想瞎了心了,老子好歹是个阴倌,不说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可也容不得你违背天道,夺活人的舍! “你想要,那就给你!” 我作势要将那香炉往他嘴里扔,暗中却是手指快速一翻,来了个偷龙转凤,将另一颗浑圆的暗红色珠子丢进了齐瞳口中。 ‘齐瞳’本来还欣喜若狂,可珠子一入口,立时觉出不对,想要吐出来,我却已经再次捂住了他的口鼻。 “香火供奉你就甭想了,这三足红蟾的内丹,倒是可以送给你享用!” ‘齐瞳’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更加疯狂的想要挣脱。 我又哪里肯功亏一篑,只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死死地捂着他口鼻不撒手。感觉他挣扎的力道越来越猛,索性一咬牙,将那香炉朝着‘一撮毛’抛了过去。 ‘一撮毛’反应极快,没等香炉落地,一个纵身便张口将香炉囫囵吞了下去。跟着半空中一个旋身,就蹿下了假山,消失的无影无踪。 ‘齐瞳’在头一次被我捂住嘴后,末了看眼神,已经明显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此刻被我强行喂入蟾珠,挣扎无果,又见香炉被‘一撮毛’吞了,也不知是不是气急攻心,身子剧烈的抽搐了两下,两眼翻白,竟没了动静。 我担心齐瞳本人真被捂死,不得已小心翼翼松了手。 哪知刚一撤手,齐瞳的眼珠又翻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我,竟是惨然一笑,哑声道: “好二哥,你当真是一条活路都不给我啊。” 听他开口说话,我吓得魂都快飞出来了,哪还顾得上他说的是什么,急忙又要去捂他的嘴。 这一次,不等我碰到他,他就浑身猛烈的抽了起来,同时口吐白沫,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我见势不对,稍一犹豫,快速念诵法诀,右手二指并拢,在他双肩和头顶各拍了一下。见他阳火显露,虽然虚弱缥缈,却无阴火之相,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齐瞳终于止住了抽搐,眼睛也恢复了常色,但瞳孔明显有些涣散,身子仍不住的颤抖,同时口中不断含糊的叫着: “蛤蟆,好多蛤蟆,爸,我害怕,蛤蟆咬我,我害怕……” 静海的声音幽幽传来道:“徐老板,你也真够可以了。明知道他害怕蛤蟆,却将那红蟾内丹喂给他。他受了惊吓,神魂所发出的力量,固然能令那夺舍的凶煞不能得逞。但那蟾珠本是三足红蟾经年修行所得,此刻融入他的灵台,恐怕他穷其一生,脑海中都会一直显现三足红蟾的过往经历了。这人……废了。” 我明白老和尚说的‘废了’是指怎样一种状况,见齐瞳抖如筛糠,精神濒临崩溃边缘,咬牙捏住他颈间动脉。只不消片刻,齐瞳就因血脉阻断,晕死了过去。 我颓然坐在假山顶上,大口喘了一阵,刚要招呼窦大宝上来帮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回头一看,愕然发现癞痢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爬到了假山上。 见他神色与平常截然不同,我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你就是凌和平?” 静海也在这时说道:“他被脏东西附身了,那东西,应该就是先前附在你身上的那个?!” ‘癞痢头’只是呆呆望着地上的齐瞳,片刻,身子一动。 我下意识的提起了防备,不料‘癞痢头’却是动作僵硬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走到齐瞳身边,小心翼翼的替他穿在身上。 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等到替齐瞳扣上最后一粒扣子,上半身猛地向前一栽,但随即就又挺了起来,眼神快速的转动间,如大梦初醒般看向我:“那家伙走了?” 等把齐瞳从假山上弄下来,癞痢头才告诉我们,他在楼梯间昏迷的时候,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看不到那人的样子,但却通过那人的目光,看到了齐瞳。他看到‘自己’跟着齐瞳,来到还没有竣工的假山旁,跟着齐瞳上了脚手架。 据癞痢头说,他那时虽然有些意识混沌,却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人的一切感受。跟随齐瞳爬上脚手架时,甚至已经感觉到,齐瞳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然而,他没有做任何的抵抗,并没有感受到恐惧,也没有心灰意冷,只是有一种疲惫已久,终于找到寄托和归属的安稳。 癞痢头先前说,‘他什么都看到了’,最终还是指,他亲眼目睹,又或者说是亲身遭遇了齐瞳的亲生父亲,凌和平的经历。 六年前那个周日的晚上,凌和平按照约定,再度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寻觅了二十几年的孩子,却最终被齐瞳亲手谋害,浇筑在了假山里。 癞痢头说这些的时候,很是一反常态,从头到尾竟没有半句废话。三言五语把话一交代,居然丢下所有人不管,拔脚就跑了。 白晶冷眼看着他溜走,回头问我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先把齐瞳送去医院? 我苦笑不跌,问她除此之外,是否还有更好的主意? 等一行人上了车,我刚着急忙慌的换回自己的衣服,癞痢头忽然打来电话,急着问了我一个他自认为关乎自身的问题后,又告诉我了一件事…… 第八十章 仍然没有答案 癞痢头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刚才又看过齐瞳的面相,发现他的命格有了更改,让我大可不必担心,只管把他送去医院,后续自会有着落。 相比这些,他最初问的问题,更耐人寻味一些。 他问的是:白律师的师父还在不在? 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捧着手机看向白晶,见她眉宇间透着愤恨,顿时有所醒悟。 那‘一撮毛’仅有的几次开口中,曾管白晶的坐肩师父叫‘老十一’……敢情那看上去颇为温顺的黄皮子,居然就是黄十一娘。 难怪癞痢头最后会抱头鼠窜呢,那黄十一娘可是他还没过门的老婆! 齐瞳的身体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害,在将他送进诊疗室后,我问王欣凤,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工厂里? 王欣凤神色惨淡的说,她也不是傻子,在自家天台经历了那样一桩怪事,心里早已起了怀疑。因为天台上的假山,就是齐瞳布置的。 父亲死亡后,她虽然悲痛欲绝,但对齐瞳的一言一行也更加起疑。见他借口离去,就忍不住尾随他,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瞒着自己。结果就发现,齐瞳抛下老丈人的丧事不管,居然第一时间跑去剪了头发。 她随后暗中跟着齐瞳来到工厂,才终于发现齐瞳隐藏至深的秘密。 王欣凤和孟燕有个共同点,或者说,和大多数女人一样,一旦对一个男人死了心,就会在绝决后变得更坚强。 王欣凤对我说,齐瞳做了那么多恶事,还残害了自己的生父和她的父亲,必须报警处理,让警`察将其绳之于法。 我和白晶相视一眼,犹豫了一下,对王欣凤和孟燕说: “我对某人有过许诺,不会让官方参与这件事。现在我还想看看齐瞳醒来后会是怎么个情况,如果可能,还想问他一些事。等我们做完该做的,离开后,你们再报警吧。” 出乎意料,齐瞳在被转入病房后,苏醒过来,竟然和之前的老王头一样,要和我单独见面。 再见到他,我和静海都更觉的意外。要按老和尚的说法,齐瞳吞了蟾珠,等同是有了三足赤蟾的记忆,那对一个从骨子里惧怕蛤蟆的人来说,无疑是会把人逼疯的。 可齐瞳非但没有疯,还显得从接触他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平静。他甚至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 等我坐下后,他看着我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了吧?” 我说:“我是法医,不过现在被停职了。除此之外,我还兼职做阴倌。” 齐瞳“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法医也是警`察吧?难怪你会调查我呢。” 我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转而问道:“你的邪术,都是顶仙的那只黄皮子教授的?” “什么黄皮子?”齐瞳竟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恍惚,不过却道:“我没见过什么黄皮子,就只记得,你喂了我一颗珠子。在那之后,我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蛤蟆,一直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忽然有一天,有一帮人,在我原本生活的地方,修起了一座假山。我那时已经有感应,那地方不适合我再继续待了。可是没等我离开,忽然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推到了还没完工的假山里,跟着假山被封死。 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逃脱,和那人一起被封在了假山中。或许是天意吧,那人脚下有一方空隙,刚好能容我存身。以后的几年,我就和那人在一起,倚靠舔`食他脚底的血肉活了下来。直到三年后,那人的一双腿脚,连皮带骨被我舔`舐精光,忽然有一天,假山就塌了。我也才借那次机会,重又见到天日。” 齐瞳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忽地长长吐了口气,“我杀了人,杀了我的生父,可我一直都不认为我做错了。可在梦里这三年,我作为一只蛤蟆,一直和父亲……和爸待在一起。他被我杀了,可是我每天都能听到,他在念叨。一开始我听不清他念叨的是什么,渐渐的,才听出……听出他居然每天都在为我祈祷,请求漫天神佛,保佑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保佑我一世平安,不被绳之于法。” 我听得心里发堵,干咳了一声说:“你爸真的很疼你,不但由始至终没怪过你,直到我开始参与这件事,他还以?的方式,想要杀了我这个阴倌,替你保守秘密。” 齐瞳拭了拭眼角:“我知道,知道他一直在保护我。他,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是??” 我说:“人死为鬼,鬼亡为魙。魙是人最后的执念,当执念变为凶念,就是?。现在真相大白,或者说,他看到你最终保住了小命。凶念和执念都已经不复存在,他也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齐瞳呆了呆,恍然的问我:“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做了鬼,怎么能杀死自己?如果我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爸爸?” 我摇头,“不会,你也不应该这么想。事实是,那只三足蟾蜍在把蟾珠给我的时候,提出过一个要求。它让我放你一条生路。我想,那也是它感受到你生父最终的期望和请求。” 齐瞳点点头,“能不能帮我报警?我害死了爸爸,也害另一个爸爸为我遮掩,终日提心吊胆,积郁成疾成了老年痴呆。我害死了老王叔,害了太多人……我要自首。” 我说:“等下会有人帮你报警。在那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一,放在我们车上的人骨;王胜利和他徒弟的那次意外;王欣凤家天台上的望乡石镜……这些邪术,都是谁教给你的?” 齐瞳又显得有些迷惑起来:“人骨和那次意外,都是我用了厌胜术。很多老工匠都懂这些。欣凤家的石镜,的确是我布置的,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怎么会造出那样一座假山,也想不起来造那假山有什么目的。我记得那假山弄好的时候,我好像还对欣凤本人做过什么,可我同样想不起来曾对她做过什么了。” 我凝视他半晌,确定他没有撒谎,于是又问: “第二个问题,工厂那座假山顶上,石洞里的小庙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一章 祭品 齐瞳说,他从不知道什么小庙,也不知道有什么红色石人。 在害死生父后,他表面虽然平静,但一想起父亲被浇筑在假山里的情景,就寝食难安。 新的办公楼落成后,他将自己的办公室选在假山正上方,把先前老楼办公室的位置空出来作为他本人的模型室,为的就是尽可能的让假山保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会出意外变化。 可尽管那样,他每天做梦,都还会梦到当日害死父亲的情景,每每梦到生父,能做的,就只有跪地忏悔。 我还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背后的纹身是怎么回事,我能不能看看那纹身,这个时候静海却说: “别问了,再问也是白搭。咱家倒是想到些眉目,回头说给你听听罢了。” 和齐瞳待在一起,我也感觉压抑,听老和尚这么说,当即就想离开。 齐瞳忽然对我说:“你刚才说什么黄皮子,倒是提醒我了。我在做蛤蟆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假山崩塌那回,当天晚上,我看到爸爸……是我的养父做了一些怪事。那天夜里下着雨,我看到他买来很多酒,还点了香和蜡烛,他把所有的酒都倒在了一个大石缸里,然后……然后没过多久,缸沿上就陆续出现了几只绿眼睛的东西,再然后,装酒的石缸和崩塌的那截假山,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我虽然心中疑惑,但没再说什么。出了病房,对王欣凤和孟燕交代了两句,正准备离开,老古收到癞痢头的消息,赶了过来。 白晶和王欣凤接触的时间虽不长,但已经成了朋友,当下说要留在王欣凤身边,一方面帮她处理后事,另一方面等警`察来了,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窦大宝也留在医院守着潘颖,我和老古出了门,开车找到癞痢头,见两人都无困意,干脆就在一个通宵营业的排挡上打包了一些饭菜,一路跑到猪鼻巷瞎子的家里宵夜。 老古显得精神头十足,刚坐下就说:“今天彤彤可是帮了大忙了,要不是她引导齐巧山发号施令,你们也不能进行的那么顺利。不过彤彤对齐巧山施展的手段,可能劲头太大了,在她离开后,齐巧山意外的还说了一些事。” 原来老古之前说要等救兵,等的就是林彤。林彤本来就懂催眠,目前又有魇婆协助,很轻易就引导痴呆的齐巧山亲自给公司打电话,勒令全部人员撤离。 但估计林彤本人也没想到,在她离开后,齐巧山还一直保持着被催眠,或者说是思维清晰的状态。 齐巧山对着窗口发了会儿呆,之后突然把老伴打发了出去,继而口气沉重的向老古问道: “我儿子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 老古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心下觉得奇怪,就干脆下猛药说: “是,假山里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齐巧山显得比他还奇怪,反问:“在哪里发现的?” 老古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人老成精,干脆就打马虎眼说: “目前警方还在调查,暂时不方便透露。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非同寻常,是某些常人不能理解的力量,带我们找到藏尸的假山的。” 齐巧山似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黄大仙显灵了,也就是说,我儿子真是劫数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老古就一直用些半真半假的言语套他的话…… 老古喝了口酒,眨巴着眼对我和癞痢头说:“原来齐巧山年轻的时候,也和黄家有过一段奇异的遭遇。那次可以说是黄家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后来假山崩塌,齐巧山发现里面藏有尸体,就委托黄家将尸体运走,也算是了结了这笔债务。不过,要知道和仙家打交道,必须得是毫厘分明,得失间绝不能有任何欠缺的。或许也就是因为当初那件事,齐巧山才一直不能生育子女吧。” 我说,要这么看,有些细节倒是能对上了。只是仍然不能确定,附身在齐瞳身上的那只黄皮子,是不是和当初齐巧山的经历有关系。 “肯定没关系!”一个身着皮衣的光头突然闪现在沙发一角。 老古和癞痢头都被他吓了一跳。 等我介绍了静海的身份,老古这老橡皮猴子,真还就不怵,就只好奇的说,和尚死后不是应该去见佛祖嘛,怎么会还在阳世徘徊? 癞痢头却是比老古反应要强烈的多,他先是盯着静海上下打量了一阵,突地直起身,像是要向静海跪倒,继而像是也醒悟这么着不合适,干脆左手捧着右手,将右手拇指上下弯曲了三下,“看老法师的面相,实乃人中龙凤。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也就不向您行大礼了。” “人中龙凤?”老古眼皮一跳,盯着静海看了一会儿,倒吸了一口冷气:“据说清朝的顺治帝曾假死出家,莫非你就是……” 我斜眼看着癞痢头,一时间也不愿意跟着掺和了。我只说静海是个鬼和尚,可没说他以前的身份,这癞痢头是真眼毒,居然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他这张嘴,实在是惹祸的根,凡事经他的口一说,势必造成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静海自然是不会对别人承认自己的身份,老和尚初始还是一副得道高僧打哑谜的模样,可两杯酒下肚,才说了没几句,老古就指着他的鼻子说:“原来你是那位!” 放下这些不提,静海开始总结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老和尚一语惊人的说,他相信齐瞳后来跟我说的,都是真话,对于一些事,他的确是不清楚,那是因为,他本身只是一件祭品而已。 听老和尚仔细一说,我也有了五分认同。 自上古以来,出于各种目的的祭祀就从未间断过。不说僧道佛法,就说邪门妖人想要达成某个目的,也是要进行祭祀的。只不过法门不同,祭祀的对象、方法,以及祭品都有所不同。 现在回过头看,我所见到的那诡庙石人,以及后来发生的种种,不正像是一种长久的祭典嘛。 只不过,这场祭祀的最终目的,是要那凶灵夺舍还阳,而齐瞳作为祭品,奉上的不光是肉身,还有他整个的灵魂。 第八十二章 三长两短 单就祭品的不同,古代祭祀就分许多种。最常见的祭品,无外乎是三牲供、五宗大供,以及佛道两家的阴阳二水十四斋全素供。 但对于旁门左道而言,单是这些,已经不能够令他们达到某些邪恶的目的了。有人拿童男童女上供,也有拿处子少女上供,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那些邪魔外道做不出的。 静海就他所知的祭祀方式,举出了几个例子。我听的直反胃,最后终于跑去厕所昏天黑地吐了一回。回到客厅的时候,瘫在沙发里,都不能动了。 这时就见老古点头说:“听你们详细一说,倒真像是邪门妖人将齐瞳作为祭品,以求凶灵夺舍还阳。” 静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嗯,正是如此。祭祀要么是选良辰吉时,要么是终年不能间断。昨夜和今晚,我和徐老板都曾见到齐瞳回到那大楼里,想来见到的就是他的生魂。早先他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但咱家…… 咳咳,佛爷大胆猜测,近年来,他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到了时辰,生魂就会回到楼里,进行祭祀仪式。或许是出于本性的自责,他每每都会很虔诚。可对方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他的心魔,将他的魂灵逐渐泯灭。最终得到一副‘纯净’的躯壳。” 老和尚忽然向我一甩兰花指,“要说那幕后黑手经营了这么久,怎都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够阻止的。偏偏咱徐老板剑走偏锋,直接把那凡人难求的宝贝蟾珠诳齐瞳吃了下去。这一来倒是令他三魂七魄皆惊,本能的恐惧令他硬生生把灵台躯壳给夺回来了!” 老古垂着眼皮思索片刻,抬眼道:“我现在就想知道,那想要夺舍的凶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齐瞳又怎么会惹上它呢?” 静海看着我眨巴眨巴眼,“从上到那假山上,我就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徐老板,你莫要怪咱家多想,那夺舍恶鬼见大势已去时,曾叫你二哥。我记得你曾说过,狮虎山一行,那血鬼也是想要夺舍重生,同样也称呼你二哥。你猜,两者会否是同一个人呢?” 癞痢头这时也说道:“兄弟,有件事我说了,你可别怨我。当时你一个人爬到假山上,我觉得不放心,就用了相语术。那时候你眼前出现了一些画面,好像是……是古时候的一些场面。那些画面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你眼前,你好好想想,那是不是和这件事,又或者狮虎山的事有牵连?要不然,黄家怎么会千方百计让你出面去处理这件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吐过,还是被一撮毛折腾那一阵的缘故,我现在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压根不想开口说话。 关键是,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听上去都像是有些道理,可翻来覆去,尽是些车轱辘话,怎么都触碰不到我想要的重点。 见老古也看向我,我勉强直了直身子,说:“我被那一撮白毛的黄皮……黄大仙儿折腾的骨头都快散了,要不,咱今儿就到这儿吧?” 癞痢头说:“我看你红光满面,不像是疲累的样子啊?” 静海突地嘿嘿一笑,“他哪是累了,是暂时虚不受补而已。” “虚不受补?”老古一扬眉毛,“他补什么了?食补还是药补?” 静海又是笑笑:“他阴差阳错受那夺舍恶鬼一拜,却未让其有开口的机会,那恶鬼错过了机缘,攒下的福荫可全归了他了。还有,那恶鬼吸住我们,本是想要那珊瑚香炉中的香火,现在想来,那香炉中所纳的可不是普通的香火供奉,而是齐瞳作为祭品,用魂魄凝聚的半世福荫啊。 我和徐老板虽然作为媒介,但我是鬼,徐老板是阳世恶鬼,那香火福荫倒是被我俩受用了大半,传递给那夺舍鬼的,最多也就仅存一二。被一撮毛吞纳之时,剩余的也不会超过两分。所以啊,那珊瑚炉鼎中的福荫,倒是多数被我俩受用了。嘿嘿,徐老板你到底还是凡人躯壳,想要受用,可得是先排尽体内的污物。您刚才不光吐了,还拉了吧?” 我得承认,这是好消息,可听这老和尚说来,怎么就有点恶心呢? 我说:“大师你这趟算是受我牵累,不过得了那炉鼎中的福荫,也算捞回了本钱。我跟古教授、杨大哥都算是黄家找来的,虽然还有一些疑问,但这件事总还算是圆满解决了。其它再多想,也是庸人自扰,不如就这么了结吧。” “嘿嘿,是啊,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咱是该去歇着咯……” 静海本来还笑嘻嘻的,突然将端到嘴边的酒杯猛地顿在桌上,侧目看着门口,面色阴鹜道:“咱家也想歇着了,可有些人不想让咱安生啊。” 他沉下脸的同时,我的右手也骤然传来警兆,不等他话音落定,已经抓过背包,翻出阴阳刀,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我们四个在客厅喝酒,大门本是关着的。 我才一反应,外面已然传来敲门声。 先是“咚~咚~咚~”三下,跟着又急促的拍了两下。 老古神色一变,再看我的架势,也长然起身,低声道:“三长两短,难道是那夺舍的凶灵心有不甘,找上门了?” “也未必。”静海眼珠转了两转,“不过为防万一,你们两位大活人还是先暂时回避一下吧。” 我也冲老古和癞痢头一招手,“去里屋。” 敲门的人似乎一直在倾听屋里的动静,老古和癞痢头刚进里屋,外头就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徐祸,是我。” 我不由得一愣,和静海对视一眼,老和尚却无回避的意思,只冲我一摆手:“开门吧!” 我走过去将门打开,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禁又是一呆。 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年纪三十来岁不到四十的丰`腴少`妇。 另一个,却是身披黑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孔的怪人。 单看怪人的打扮,我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一身僧人装束,却不似中土僧衣的怪人,竟然是和我有过几次照面的鬼僧无道! 然而乍见这妖异的日本鬼僧,我的意识却完全集中不到他身上,而是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少`妇。 这妇人我也是认得的,她是杜汉钟的老婆郝向柔。 可刚才隔着门发出的那个声音,却不是她本人,而是属于一个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人。 郝向柔和我对视了一阵,轻启朱唇道: “杜老板让我来,把一样东西交给你。他说这是你们约定好的,不过他担心周一有变,所以提前让我把东西送来。” 我和杜汉钟上次在鬼楼会面,他的确是说,周一会将某样事物交给我。 对于时间的提前,我并没有太大意外。 然而,眼前郝向柔所发出的声音…… 郝向柔眼中露出一抹苦涩,竟伸手抚上我的脸颊,缓缓道:“是我,杜老板……把我接到鬼山去了。” (本卷完) 第一章 夜遇醉鬼 和郝向柔四目相对,一股怒火猛地直蹿顶门。 我将她拉到身后,横刀面向无道,一时间只恨得咬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道仍是惯常那副诡异的打扮,只是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不再是骷髅,而是有着皮肉,但白惨惨的没有半分血色,倒像是蜡人一般,比起骷髅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无道手里捧着一方木盒,站在那里没任何反应。 反倒是郝向柔握了握我的手,把一部接通的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手机,凑到耳边,听筒里立刻传来杜汉钟的声音: “别动怒,先听我说三句话。一,我接走徐洁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让她见你;二,她半身瘫痪,是因为魂魄受损,我可以治好她。” 听到后边一句,我本来的冲动稍许克制了些,转眼看了一眼静海,直接点了免提。 只听杜汉钟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三,你回去以后,会看到一件怪事。记住,看破别说破,不然的话,我也未必能保护得了徐洁。"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仍然压制不住怒意,“想要挟我?” 杜汉钟放缓了语速,平静的说:“是的话,我现在应该向你提条件了对不对?” 他话锋一转:“就算我有恶意,也只是针对我那位老兄弟。你应该早知道徐洁的身世了,不是吗?相信我,祸不及妻儿,我不会伤害徐洁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只是暂时接她到我身边,你想要见她,随时可以来找我。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在哪儿,不是吗?” 杜汉钟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作为一个商人,我也绝不会做没好处的买卖。我知道现在你手上有一块尸玉,我替你治好徐洁,那枚玉钱你得给我。” 我找出三足赤蟾给我的玉钱,“如果我说不呢?” 杜汉钟缓缓道:“我相信你有能耐把徐洁留下,也可以把她送回自己的肉身,但那样做,绝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你先把玉钱交给她,然后回家去看看,如果还认为这么做合适,随时来找我,我立马将她和玉钱一同还给你。” 静海在我身后道:“好,那就暂且按他说的办。” 见我还有些犹豫,老和尚语调骤然转冷:“倘若他有半句假话,佛爷和你徐老板并肩子上,绝对让他在阳世阴间都再无立锥之地!” 我和静海对视一眼,见他冲我点头,稍一迟疑,将那枚刻有‘碧蟾’二字的玉钱交给了郝向柔。 这时,电话里再次传来杜汉钟的声音:“萧静我提前交给你了,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奇。另外,和萧静一起给你的,还有两张照片,连同我先前给你那两张拼起来,你应该就知道,我不会害你和你身边的人了。” 他说完径直挂了电话。 郝向柔忽然身子微微一震,放开了拉着我的手,掠了下头发,边把玉钱收进皮包边偏过头,对门口的鬼僧说: “好了,把东西交给他吧。” 同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我手上,“这个是我先生给你的。” 见她这时的神情和口气,已经和先前判若两人,我心里又一阵发堵,不去接无道递过的木盒,凝视她一字一顿道: “照顾好我爱人,她少一根头发,我保证你们夫妻俩连鬼都做不成。” 郝向柔和我对视,“一切都看我先生的决定。” 静海走到无道面前,将木盒接了过来,肩膀忽然不自然的抖了一下,继而目光灼灼的和鬼僧对峙,似乎是想要透过斗笠,看清他原本的模样。 郝向柔也是干脆,见东西全都交接完毕,立时招呼无道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对我说: “对了,我先生还有句话让我转告你,想要让徐洁的躯壳不出状况,必须得是一物克一物。如果有需要,你就来找我,我会把克制她的物件交给你。” 癞痢头忽地叹息一声:“这位太太,我有句忠告,听不听在你。殊不知富贵向来不逼人,贪念终是夺命刀。你好自为之吧。” 郝向柔转眼看向他,神色间若有所思。 她和鬼僧离开后,老古和癞痢头还想问我话,静海却是果断一摆手,“立刻回平古!” 老古说他有件私事要请癞痢头帮忙,我心乱如麻,只说要他二人商量,便既匆匆赶奔城河街。 夜半凌晨,当真是下起了大雾。一路心急火燎回到平古,也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车还没开进城河街,猛不丁路边上斜剌剌蹿出一个人。 大雾本就阻碍视线,这人又是突如其来冒出,即便我及时踩死了刹车,也还是将对方顶了出去。 我心里直骂娘,这特么才真是月黑又逢鬼遮眼呢。 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急着下车察看,才到跟前,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诶,哥们儿,没事吧?” 嘴上这么问,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这明显是个宿醉的酒鬼,可之前在瞎子家,我也是喝了酒的。虽然喝得不多,可要是招来警`察,也难免会通报到局里,那可就不是暂时停职了。 我先检查了一下那人的手脚,见没有骨折的迹象,才试着把他翻了过来。 看清对方的样貌,我差点没直接啐他一口。 这人居然是大双! 见他呼吸粗重,胸口却起伏均匀,我长出了口气。 得亏刹车及时,他穿得又厚,人倒是没大伤着,却是直接醉死过去了。 “靠,你小子不是从来不沾酒吗,怎么喝成这个熊样?”我边抱怨边把大双搀起来。 已经是这样了,怎么说也得先送他去医院检查检查。 连拉带拽把大双弄上车,刚坐进驾驶座,突然间,一双手从后座伸出来,一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吓了一跳,一边掰他手指,一边透过倒车镜向后看,却见掐住我的居然就是大双。 他此刻就像是变了个人,不光面孔扭曲狰狞,眼睛竟也变得赤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居然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向我脸上咬了过来。 第二章 破书的玄机 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静海突然现身在副驾驶座上。 老和尚大喊一声“阿弥佗嘞个佛!”单掌立于胸前,另一只手一掌直拍在大双的顶门上。 随着他这一拍,只见一道虚影从大双背上闪了出来,一下跌进了后座里。 看到鬼影,再看看已经恢复常态,再次昏睡过去的大双,才知他刚才竟是被鬼附身了。 可鬼咬人从来都是鬼片里杜撰的桥段,即便大双被附身,又怎么会想咬我呢? “妈的,你也是瞎了心了,连我兄弟都敢……” 我心里本就窝火,见状就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立时拍散那鬼。但刚捏起法印,那鬼已经完全显了形,看清他的模样,手下便是一顿。 “怎么是你?” 这附身的并非是什么恶鬼,居然是城河镇的那个青头鬼陆小龙! 看这青头鬼兀自呲牙咧嘴,就知道静海那一下拍的不轻。 我一把揪住他:“陆小龙,你这是要造反啊?居然敢害人?” 陆小龙吓得缩成一团,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没想害人!我就是在这里等你,我……我快等不了了,不得已才找个醉鬼,想要吸点阳气,多撑一会儿。没想到……没想到我根本弄不了他,不光没吸到阳气,他居然还要咬人!” 事实上,我一抓住陆小龙,就觉出他十分虚弱。 见他不似说谎,再看看大双竟然打起了呼噜,我烦躁的摆了摆手,把车开进城河街停了下来。 我找出窦大宝给我的备用钥匙,从他铺子里拿了些香烛元宝,点燃香,念着陆小龙的名字烧了冥纸,这青头鬼才总算缓过来点。 这时静海对我说:“你这驿站的管家可不简单,他非是普通人,而是超然六道之外的僵尸。若非这小鬼是个青头,换了旁个,即便他烂醉如泥,也近不了他的身。纵使是附了他的身,也难以驾驭这幅躯壳,只会令他本性毕露。” 我把最后一沓冥纸丢进火堆,刚要问陆小龙找我干什么,他就抢先道: “徐大哥,你快救救我们吧,那鬼轿子又出现了!你再不出手,城河镇的阴气就全被吸光了,老镇长他们就都……” 我头皮筋儿猛一蹦,阴轿又出现了? 之前在城河镇的时候我曾答应过老镇长,只要阴轿再出现,就立刻通知我。怪不得陆小龙会在这里等我呢。 见他急着求我救命,看看时间,我只得说:“今天来不及了,我只能是先暂时护住老镇长他们的周全。” 见大双还没醒,我担心他受暗伤,又分身乏术,只得打电话给孙禄,让他赶过来帮忙。 挂了电话,从窦大宝的铺子里找出三张大幅的黄表纸,叠在一起,折了个纸船。又用黄纸撕了五个姿态各不相同的纸人,用香灰和着朱砂,分别在上面各画了一道符箓。跟着又用符纸裹了两根香,点燃后,边低声念诀,边用香头在纸人的头部烧出两只‘眼睛’。 静海忽地“咦”了一声,“徐老板,你这法门是得的谁的传授?” 我随口说:“没谁传授,是从半本手抄的破书上学的。按照书上的说法,用这个法子,能够在短时间内集聚大量的阴气。这本来是吸引凶煞恶鬼现身的法子,当务之急,只能先用来保住城河镇上的居民了。” 静海盯着我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侧过脸的同时,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大清楚,依稀只听到他说什么“真要是这么回事,那咱家可就抱定你的大腿了”。 我把五个丑怪的纸人,小心翼翼的用朱砂黏在纸船上,又在船中央堆了一小堆黄米,捧着纸船来到河边。 点燃五支短香,插到黄米堆里,然后将纸船放进了河中。 见我起身,静海诧异的问我:“这就完了?” 我说还没。眼望着纸船随波飘到河中间,我双手骤然合拍一下,“木镜行恶风!” “火镜行热毒!” “金镜注气!” “水镜恶毒!” “土镜恶痈!” 连喊五声,也连拍了五下。再看那河中纸船上的五个纸人,竟如烛火般亮起了光芒。 “成了。”我长吁了口气,“这法子我还真没用过,但看纸人眼中透光,肯定是管用了。” 陆小龙忙点头说:“是起作用了,我能感觉出,没有先前那股子乏劲儿了。” 回过头,却见静海又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半晌问我道:“你真认为这法子只是用来勾引鬼魂使的?” 我说:“书上是这么说的,但那书里有些法门诀窍,我问过很多行当里的人,都说从来没听说过。我也琢磨不透,就只死记硬背下来了。” 静海咽了口唾沫,“是呢,咱家刚才听出你是死记硬背了。” 我奇道:“这你都能听出来?” 静海斜睨我说:“当然能听出了,即便你说的不是官话,当地口音也不会将法诀念成那样。” 他眼珠滴溜一转,忽然压低声音念叨道:“东方青瘟刘元达,南方赤瘟张元伯,西方赵公明,北方钟士季……” 我起初还云里雾里,只听他念叨出第二句,头就“嗡”一下大了。 老和尚念叨的并非什么法诀咒语,而是五瘟神的名号。 五瘟神,又称五瘟使,世间对这五位另有一个称呼,叫做五鬼! 这五位可是阴曹赫赫有名的阴神差官,据说钟馗圣君本尊的五宝伞所差使的,就是这五位! 当时在破书上看到这段的时候,我的确请教过很多人,他们也当真说不出子丑寅卯,甚至有个白胡子老道直接说,这根本就不是法诀咒语。 听静海和尚这一嘀咕,可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东方青瘟刘元达,乃木之精;南方赤瘟张元伯,乃火之精…… 破书上的咒语都极为简短,将‘精’字写成了‘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偏生念出来,又不会妨碍效力。但如果不是静海说起,谁又能想到这当中的关窍呢? 我眼皮控制不住的发跳,试着问静海:“你是想说,这勾引鬼的法门,和五瘟使有关?” 静海翻了个白眼,“我的爷,你怎么还以为这法子是勾鬼的呢?这根本就是五鬼开阴门,把阴司的气息给放出来了!” 第三章 活肉 “五鬼开阴门?”静海的话让我不明觉厉。 陆小龙忽然叫到:“不好,那该死的轿子来了!” 我一激灵,转头一看,透过河面的雾气,隐约就见对岸的墓园中飘出一乘白色的轿子。那轿子并不沿路而行,而是径直贴着河面,朝着这边飘浮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河中的纸船像是装了高速马达,以不低于六十迈的速度,直朝着轿子追了过去。 那轿子像是有所感应,竟也骤然加速,未等纸船靠近,已经飘过了河面,在一栋房屋前隐没了踪影。 纸船虽然有符法加持,但到底是黄表纸做的,追击到近前,已然是强弩之末。在水中打了几个旋,跟着便散了。 陆小龙大叫糟糕,说没了纸船,城河镇又要遭殃了。 静海一摆手:“别杞人忧天了,五鬼叩阴门虽只昙花一现,从阴司释放出的阴气,足以令这方圆十里之内,二十年内都是幽魂鬼魅的安乐所在。你先回去,等我们处理完手头的事,再去找你。” 陆小龙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我却哪里还有心思管他,那阴轿隐遁的所在,根本就是我家! 我只挥了挥手,让他按静海说的办,继而拔腿就往家跑。 跑出没几步,静海突然拦在我面前,“你先等等!” 我急道:“还等什么,我怕……” 静海猛地打断我说:“徐洁又不在家,你怕什么?” 接着又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她的肉身,但直觉告诉我,她的躯壳多半早就出了状况了。你现在赶回去,非但于事无补,还会耽搁另一件大事啊!” “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我心急如焚。 静海说:“别忘了你背囊里还有个木盒。你是一直都心不在焉,我从那妖僧手上接过木盒的时候,却已经感觉出,那盒中装的并非死鬼,而是生魂!” “生魂?” “对啊!”静海点头,“就快要到五更天了,你若不把那生魂安置妥当,它可就要变成死鬼了。” 我拿出木盒说:“大师,你佛法无边,先替我安置她吧。” 静海说:“我也是个死鬼,哪有能耐照料生魂?徐老板,你还是冷静些吧,有些事不急于一时,有些事却是迫在眉睫啊!这样吧,你先去把盒中的生魂安置好,咱家替你回去察看一下状况。” 我知他说的是事实,稍一犹豫,不得不打消了先回家的念头。目光一转,眼见驿站古楼已经耸立在眼前,咬了咬牙,迈步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里本来空无一人,可我前脚才一进门,柜台旁就闪现出一道倩影。 季雅云只一怔,便说:“徐祸,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这儿?” 我本来还心乱如麻,看到她不知怎地,瞬间平定了许多。 走到柜台后,放下木盒,靠进椅子里,顿感浑身酸软疲惫。 季雅云端来一杯新沏的茶水,放到柜台上,转眼看到木盒,轻声问:“这是什么?” 我懒得动弹,便说:“你帮我把它打开。” 季雅云虽然对我改了称呼,但仍对我言听计从,闻言又仔细端详了一眼木盒,随即揭开了盒盖。 “啊!这是什么啊?!” 她突然一声惊呼,急慌慌躲到我身后。 盒盖随之再次闭合。 我不禁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季雅云惊疑不定的和我对视了一会儿,说:“我……我也说不清是什么,你还是自己打开看看吧。” 见她花容惨淡,我开始意识到不寻常。 事实上当郝向柔找上我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乱了。盒子是静海从无道手上接过来的,我接手后,直接放进了背包,并没有仔细察看。 这时囫囵观看,木盒十分的普通,虽然是实木打造,用的却是现代工艺,比上世纪九十年代常见的小型密码箱还要小一点。 见季雅云形容不出看到了什么,我只得直了直身子,伸手揭开了盒盖。 盒子一打开,季雅云又是一声低呼,下意识的往我身边挨了挨。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我也锁紧了眉心。 那居然是一团粉红色的肉团! 肉团表面并没有血水,却有一层半透明的黏液。 感觉到季雅云身体发抖,我安慰她说:“别怕,只是……” 话才出口,季雅云陡然道:“它在动!” 我知她胆小,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因为我也看到那肉团在轻微的颤动。这绝非是外界的力量造成的,我能清晰的感觉出,肉团本身竟似有着生命。 这肉团竟然是活的! “你应该听说过赵奇和萧静的事。这东西,是杜汉钟交给我的,他说这就是萧静。” 我边说边拿出一副一次性胶皮手套戴上,转眼看向季雅云,“你可以怕,但拜托你别再一惊一乍了,要不然,我都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季雅云拽了拽我的胳膊,颤声说:“你小心点,别……别乱来啊。”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换了旁人,即便胆大,也会被这会动的肉团吓一跳,然而作为法医,我是没多大感觉。毕竟在学校那会儿,我就亲手做过切去牛蛙头,剥掉外皮,观察神经反射的试验。 被剥了皮的牛蛙尽管没脑袋,还会蹬着腿做各种动作,比起那场面,眼前真算是小儿科了。 我这么说虽然有些残忍,但医学上容不得半点马虎,那些被用作实验的小动物,也只能算是为医学的发展做贡献吧。毕竟不可能用活人做实验对不对? 因为我先前只是胡乱把盒子塞进背包,盒内又有一定的空间,这一路颠簸,那团肉已经以卷曲的姿态缩在了盒子的一角。 虽然我事先叮嘱过季雅云别咋呼,可当我尝试把肉团展开的时候,她还是一把掐住了我的胳膊。 “这到底是什么啊?怎么会有那么多只眼睛?” “嘶……你先松手,疼!” 我仔细看了看她所说的那些‘眼睛’,其实是肉团一侧十多个拇指大的环状体。又再小心翼翼将微微抖动的肉团翻动了一下,等完全看清内侧表面,也不由的心头起疑。 我对季雅云说:“别怕,那不是眼睛,是胎盘膈。” “胎盘?”季雅云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我忙说:“不是人的胎盘,看上去,倒像是羊一类动物的。” 第四章 李十二 我摘下手套,一屁股坐进椅子,心中一阵恼火。 刚开始我的心思都在徐洁身上,根本就没把萧静的事放在心上。杜汉钟说是要把萧静交给我,盒子里却装了这么个东西。 如果真有生魂或鬼魅,身在驿站,又是这么近的距离,我绝不会感觉不到。 眼下看来,这明明就是一块才从动物身上取下的胎盘。 他这何止是在骗我,分明是拿人当猴耍,拿这么个东西恶心我! 我越想越气,就想把胎盘连同盒子一起扔到外面的河里去。 刚一起身,静海突然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 见他神色紧张,我心跟着一紧,纵身跳过柜台,几步迎了上去,“是不是徐洁出事了?” 静海拉住我,惊魂未定道:“她没事,还很好呢!” “什么叫很好?”我没反应过来,“你这么慌干什么?” 静海斜眼望着我,可怜巴巴的说:“我只想着替你看家,忘了你家里还有两个小祖宗了!正巧撞上她们出来遛弯,她们说什么虫子没我好玩,非要拉我跟她们作伴,我能不慌吗?” 我愣是被他说的哭笑不得,茶茶和阴月两个小家伙,还真是不好糊弄,硬是认出这老和尚才是俩人曾经的‘玩意儿’。 静海虽然借助地精再世为鬼,但在两个小家伙手上没少吃苦头,难怪会把个老和尚吓成这怂样了。 我问静海:“徐洁怎么样了?” 静海总算是缓过劲来,臊眉耷眼的说:“她不光没事,还真的很好。能走能蹦,连轮椅都用不着了。” 我听得疑窦丛生,徐洁能走路?莫非这老和尚被两个小鬼吓糊涂了? “总之你放心,她暂且没事就对了。” 不等我开口,静海就拉着我问:“那生魂怎么样了?” 我一听这话,又勾起了火头子,没好气的说:“我们都让那帮狗东西给耍了!” 静海一怔,几步走到柜台前,低头往盒子里一看,顿时“哎哟”一声怪叫。 我心知这老和尚平时虽然阴阳怪气,脾气一上来也不是闹着玩的。我以为他也是动了肝火,没想到他却直勾勾盯了那盒子里的‘活肉’片刻,啧啧有声的赞叹道: “没想到世间还真有这奇巧的手段,咱家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上前又仔细看了看那胎盘,忍不住说: “这就是一块动物的胎盘,有什么稀奇的?” 静海说:“徐老板,我看你是急昏头了,你以为那姓杜的拿这么个东西就只是为了恶心你?嘿哟,你也不想想,你们现在是和尚老道斗法,神仙窝里打架,他至于那么干嘛。” 我说:“话是这么说,可我实在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特别。” 静海说:“这借胎养魂的法子本就来自东瀛,你不懂这当中的门道,也不稀奇。这样,趁着还有时间,你先去找件家什,盛些河水把这东西养上,咱家再慢慢说给你听。” 其实就像静海说的,我的确是昏了头,听他一言点醒,再一细想,就算杜汉钟居心不良,单是以他的年纪,又怎么会存粹为恶心人做这种事。 窦大宝爱喝酒,过年那段时间,也不知道听哪个卖野药的跟他说,用蛇泡酒大补。所以一过完年,就买了两个大玻璃瓶子,准备照野方子泡补酒。 一听静海说要找家什,我立刻就想到了他那两个酒坛子。 跑到他铺子里,一进后头的厨屋,就看见两个玻璃坛子摆在柜子顶上。两个坛子居然都已经装满了酒,其中一个里头浸的是些参茸枸杞之类,另一个里面还真盘着一条蛇。 我气得直翻白眼,早就告诉他,用蛇泡酒至多能缓解风湿,而且得是用毒蛇,那就和用黄蜂、蚂蚁泡酒差不多一个意思。这货倒好,一魔道起来不听劝不说,泡的居然还是乡下最常见的草花蛇。 见两个坛子都被占用,我心说得了,可惜了这一坛子烧酒了。 当下抱下泡蛇的酒坛,揭了封盖,把酒一股脑倒进了下水道,死蛇扔进了垃圾桶。跑到河边,用河水把坛子涮了涮,装了大半坛河水。 回到驿站,静海亲自动手,将一整坨胎盘小心翼翼的放进坛子里。 初春的河水还很清澈,但正因为这样,见胎盘在水中舒展开,我和季雅云都忍不住直犯恶心。 静海把盖子封好,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这才对我说: “这的确是人的魂魄,而且是生魂。只是用特殊的法门将养起来,你才感应不到人魂的存在。咱家是鬼,这方面倒是比你要强些的。” 我说:“大师,我现在真的很乱,你就别扯闲篇儿了。你刚才说什么?把人的生魂养在动物胎盘里……是日本人的法子?” 静海点点头,“东瀛虽然是弹丸之地,但也不乏邪术妖人。这种用赤羊胚胎将养人魂的法子,我只是听说,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到。” 他像是想了想,继而说道:“有些事还真不好解释,这么地吧,我举个例子,你大概就能明白这是怎么个道道了。” 静海说,早先有一帮头上长犄角的东瀛矮骡子来到中国挑衅,私设擂台,放狂言说谁要能打败他们的力士,就可得黄金十两,明珠一颗。输了,要么留下性命,要么就要向日本力士三拜九叩,照样可得十两白银。 老百姓中不乏练家子,有的是冲黄金明珠,也有真咽不下这口恶气的。刚开始每天都有人去和力士较量,但都落得惨败。这当中有那么一两个下作的,为免一死,就向那日本力士下跪讨饶。其余打败的,竟当真被那力士活活打死在台上。 因为事先签了生死文书,白纸黑字,官府也不能问罪。 接连死了十多个人,之后也就逐渐没人敢去挑战了,那帮东瀛浪人,也就更加猖狂跋扈。 终于有一天,有个叫李十二的青年,又再挑战那日本力士。但也只苦撑了一炷香的时间,也败下了阵。 李十二二话不说,向那力士屈膝下拜。 在围观人的唾骂声中,李十二也没拿银子,下了擂台,拐弯抹角来到一处民宅。 那民宅中早已有几人等候,不等李十二开口,为首一人就说: “休要啰唣,只说对方实力如何。” 李十二沉声道:“没甚实力。只不过一力降十会。” 首脑一翻眼皮:“哟,照你这么说,那岂非就只是个蛮夫?既如此,你怎么还会向他磕头呢?” 李十二面无表情道:“对方充其量只会些撂跤的套路,却力大无比,而且,血脉逆行,不畏击杀。即便是喉咙、百汇、后股这些部位,也都攻之无用。孩儿仔细看过他的眼睛,此人并非有甚内力。眼透凶色,瞳仁却散而不聚,倒像是服食了药物,又或受了邪法妖术。想要除之不难,只需探清他受得是何种法门,便能将其击杀台上。” 说完这些,李十二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向那首脑连磕八个响头,第八个头磕下去,人却是再也没能起身。 第五章 东瀛邪术 旁边的人过去一拍李十二肩膀,李十二倒地,众人这才发现,他已经磕碎了天灵盖气绝身亡。 首领闭目仰天,只说道:“我儿忍辱负重,不失体面,厚葬。” 另有人道:“我今晚就去行馆探查。” 首领猛然睁开眼:“查!咱家和你一起去!” 众人均大惊失色,“这……” “这什么这?”首领蓦地尖声道:“我十二孩儿死了,咱家要那些矮骡子全都给他陪葬!” 当天夜里,这首领只带了两人,来到那伙东瀛浪人居住的行馆。 三人偷偷潜入行馆,却见虽是夜半,一帮浪人还在前厢饮酒作乐。 一人留守望风,首领和另一人找到那力士的房间,见房里点了灯,透过窗户纸,里面竟似有个女子,而且看身形,那女子居然还是个怀胎孕妇。 首领当即问随从的人:“你怎没说,他们还带了家眷?” 随从急忙单膝跪地,“是小的疏忽,小的罪该万死。” “啧,也不看是什么时候,赶紧起来说话!” 随从连忙起身,小声道:“小的明明探的清楚,连带厨子,他们总共是二十一人,当中并无女子随行啊。” 首领冷哼一声:“那咱家这是见到鬼了?”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讯号,二人急忙隐入暗处。 随着一阵“踢踢踏踏”声响,就见一个身材巨胖如肥猪般的日本浪人,沿着回廊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 待到来人进了房间,随从才小声道:“这便是那力士了。” 首领也不言语,左右一探,闪身出来,用唾沫濡湿指头,在窗纸上穿了个洞,凑眼一看,除了那日本力士,里面果然还有个东瀛装束的女子。 两人在房中说话,用的都是日语。 那首领哪能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察言观色带揣摩口气,就在心中责怪手下人办事不力。官面上只是二十一人,难道还不容对方乔装改扮么?这分明就是一对夫妻嘛。 日本力士又对那女子说了几句什么,看神态很是凝重严肃。然而女子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无比,大喊大叫着起身就往外跑。 日本力士一把将她掼在地上,抽出一把短刀,竟是一刀划开了女子隆起的腹部。 首领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接下来看到的一幕,也让他的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当晚三人出了行馆,只匆匆走出几步,首领就对随行二人说: “立刻调集人手,明个儿晌午,这些矮骡子前脚出门,后脚就给我把行馆封了,一个也不许放走。小八子,明个儿你去打擂,把能用的阴招都用上,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先前负责把风那人脸色涨红道:“爹,这么做只怕老十二死不瞑目。” 首领急道:“啧,你以为我不想光明磊落?那得分跟谁!十二说错了,那头蠢猪不是中了妖法,他根本就不是人!他……他居然活吃胎儿!” 被唤作小八子的人神色一凛。 另一个随从冲他点点头,声音发抖道:“他……他肯定是妖邪,我看到……看到他从那孕妇肚中取出胎儿,就那么生啃……直到他把胎儿吃净了,那女的才闭眼。” …… 静海说到这里,仰面闭上眼睛,长长吁了口气。 我和季雅云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就是那个首领?你真的看到那日本力士吃人?” 静海猛地睁开眼,“那还有假!” 季雅云问:“那后来呢?” 静海说:“东瀛倭人,从来都是表里不一,遵小礼丧大义。咱家早料到即便真有人打死那头肥猪,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事先命人在他们的茶水中下了药。拢共二十九人,都被关进了东厂的大牢里。” 季雅云问:“不是一共二十一个吗?那力士死了,怎么还有二十九个?他们……他们还带了别的孕妇?” 静海摇头,“孕妇只带了两个,我看到的是第二个。他们是只有二十一人,但行馆中的杂役,和给他们提供擂台场地的人,事后难免会多嘴多舌。还有……” 他猛地抬高了声调:“哪个说死人就不用坐牢了?!连害了我两个孩儿的性命,就是死了、烂了、生蛆了,他也只能待在大牢里!” 见他面孔扭曲,我和季雅云都不寒而栗。 我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说:“你没把那伙矮骡子就地格杀,过后肯定从他们当中逼问出了那力士战无不胜的秘密。” “呵,就是帮外强中干的杂碎,哪用得着逼问。才只给一个串了蝴蝶,其余的就都磕头如捣蒜了。” 见季雅云忍不住想要发问,我忙小声给她解释:“串蝴蝶就是穿琵琶骨,把人吊起来。” “那死肥猪虽非魔怪,也和魔怪差不多了。我第八孩儿虽然出奇招要了他的命,最终也还是落得玉石俱焚。” 静海叹息一声,摆了摆手,“行了,都过去了,不提这些了。就说那帮矮骡子里,有一个自认是懂得术法,怕受刑罚,就利诱我说,他有个方子,能够令我恢复男儿身。我去他娘的蛋,他还以为咱家是糊涂车子,好糊弄呢。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个倭人,咱家才知道,世间还有一种叫做胎补的邪术。” 季雅云到底是没忍住,弱弱的问道:“你怎么会有孩子呢?你不是……” “哎呀,你别多嘴了!”我瞪了她一眼。 纵览历史,哪个把持过朝政的太监不是义子干儿成群?这女人当着静海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嘛? 额……我好像也没少当着静海的面骂死秃子。 静海也不在意,只翻了个白眼,说道: “那个所谓的力士,在如今也不过是个相扑的扑手,之所以看似铜皮铁骨,金铁不入,是因为活吃了人胎。那孕妇怀胎前后,一直都被喂食秘制的邪药。所怀胎儿,其实一直都是死胎,不过是被用邪法附着了另一人的生魂在上头。即便能落生,也只是生魂死孩儿,要想其存活,就只能喂之血食。那力士吃了胎儿,就好似咱们说的神打之术。生魂因其而泯灭,怨念煞气附着在他身上,致使他犹如行尸走肉。如果不是对胎儿施法的人能够操控他,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多半都会遭殃了。” 我本来还在琢磨他话里表达的意思,闻言不由一怔,“你说什么?胎儿不受控制?会伤人?” 说话间,我和季雅云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个泡着胎盘的坛子…… 第六章 同门 静海忽然说:“徐老板,你用黄纸折船,纸人勾引鬼魅的法子可真不错啊。” “大师,我又没得罪您,用得着臊我嘛。” 我脸有些发烫。五鬼叩阴门乃是大法阵,我却一直以为那是引诱鬼魅的旁门左道,虽说是受破书误导,可想起来也怪丢人的。 静海嘿嘿一笑:“我只是想说,人分善恶,法却不论正邪。以胎养魂虽是旁门左道,但是魂胎如今在你手上,你若不以其为恶,那又有何妨?这和你用五鬼法门吸聚阴气,将养一片鬼域,何尝不是一个道理?” 我点头称是,又忍不住问:“对方把生魂养在……养在羊胎里,目的是什么?” 静海说:“这个你算问对人了,当初那个杀千刀的矮骡子,为了让我饶他狗命,把他所知道的各种门道全都跟我说了。要说这羊胎可是不一般,你们仔细看看。” 他指着瓶中的胎盘说:“徐老板是学医的,应该能看出,此乃一胎三胞之相。” 我说是,刚才我已经看出,胚胎上孕育了三个胎体雏形。 静海说,这并非是普通的羊胎,而是番邦外国的一种野羊,名为赤羊。赤羊本就少见,一胎三崽,更是难遇。 当初那个东瀛妖人曾说过,只要找到怀三胎的赤羊,将人的七魄散去,三魂分别养在三个羊胎里。便会令人的七魄重聚完整,重聚的七魄为新魄,那就等同是此人经历了一次轮回。等到三魂复苏,七魄新生,再找一具适合的肉身,便又可脱身还阳。 那个东瀛妖人跟静海说这法门的目的,是为了讨好静海。他以为静海听了,必定会利用这法子‘重获新生’,恢复男儿身,却没想到静海当时虽然把持朝野,却并不昏庸,根本不相信世间有这样的奇术。最终他非但没能逃过一死,反倒是死的最惨的一个。 我听到最后有些恍然,“你的意思是,萧静还能活?” 静海说:“她生魂离体那么久,三魂七魄早已受损,按说是没有活路的。现如今三道主魂被将养起来,真就有了重活的可能。只是七魄新生,等同是再世为人,对于以前的事,怕是再也记不得了。” 我点点头,“这样也好,不管怎么说,萧静从来都是无辜的。” 季雅云忽然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一怔,看看窗外仍是昏昏沉沉,可要按钟点,怎么都过了五更天了,怎么一直都没听到徐荣华打更报时呢? 静海嘻嘻一笑,“你引来的幽冥阴气,足以令此间方圆十里,十年内都是游魂野鬼善居的所在。阴阳调和,不再受日月交替的约束,咱这驿站也就不用打烊了。” 季雅云看向我,“也就是说,我们白天也可以来驿站了?” “没事老来这儿干嘛?”我摇摇头,说:“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了。” 静海忽然叹了口气,“咱家相信,你只要见到你惦念的人,会更加头疼。倒不如暂且留下,先好好歇一歇吧。” 我对老和尚的话绝非言听计从,但此刻也隐约感应到了些什么。听他一说,倦意又起,略一犹豫,就说:“那行吧,我进里屋歇会儿。” 倦是倦了,进了账房,在罗汉床上来回烙了阵烧饼,却怎都睡不着。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干脆起身来到桌边。 我本来只想着察看杜汉钟给我的照片,可打开背包,忽然冒出个荒诞的想法。 我倒是忘了,包里还有条被琴弦串了糖葫芦的死蛇。倒了窦大宝的蛇酒,要不,把那死蛇赔给他? 可当我翻出装死蛇的塑封袋,一看之下,顿时呆若木鸡。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明明是一条赤红色的毒蛇,怎么眼下变成一根皮条了? 从袋子里掏出来,还是一条两米来长,小拇指粗细的皮绳,仔细看,皮绳两端,还隐约可见那根琴弦的痕迹,中段有个不规则的突起,多半是断弦连接的所在。 “蛇怎么会变成皮绳了?” 这会儿我也没心思琢磨这个,随手将皮绳放在桌上,把昨晚郝向柔交给我的信封,连同杜汉钟先前给我的照片拿了出来。 信封里同样是两张彩色照片,连同之前的两张,刚好能拼起来。 看到四张照片拼接的图案,我只觉脑子一阵阵发炸。 四张照片整拼接出一栋建筑的样子,这建筑的模样绝不属于现代,然而我却十分的眼熟。我能肯定,我绝对到过这个地方,即便没有后边两张照片,我当时也有这种感觉。可是一时半会儿偏偏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哪里。 我正搜肠刮肚的努力回想,猛然间,就觉面前多了个人影。 我下意识将照片打乱翻了过来,抬眼看时,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身着绿色旗袍的窈窕女子。 看了一眼多宝架顶上的五宝伞,再看看面前的‘绿旗袍’,我心中陡一激灵。照片里的建筑,莫非是…… 心念电转间,我舒了口气,向绿旗袍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有事?” 狄金莲秀眉紧蹙,沉默了片刻,才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心神不定。” 在她沉默这段时间,我已经暗暗做出了某个决定,当即浑若无事的问:“怎么个心神不宁法?” 狄金莲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好像发生了些什么。” 我扫了一眼反转的照片,心里又一咯噔,再次抬眼看着她说:“潘颖出事了。” 听我把潘颖的状况一说,狄金莲思索片刻,说道:“潘潘是我们狄家的后人,我有责任照顾她。带我去见她吧。” 我说:“那最好,你们之间有着血亲,有你在,会更容易找回她的魂魄。” 狄金莲明显还是有些浮躁,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问我:“罗刹和魇婆怎么样了?” 我拿过背包,顺势放在照片上,取出里面的两块灵牌,“魇婆现在和我的一个朋友在一起,白长生在灵牌里。” 狄金莲点点头,“白长生现在还很不稳定,还是暂时先把他禁锢在里面吧。等到他情绪稳定下来,以罗刹的身份,他自然就能够自己出来了。” 我顺手将两块灵牌摆到多宝架上,见狄金莲还在原地,想了想说: “季雅云现在医院照看潘潘,要不,你跟她一起先去看看?” 狄金莲真的完全不似平常的冷静,闻言说声‘好’,便快步走了出去。 我跟着走到门口,眼看她和季雅云同时消失,转身回到桌旁,拿开了背包。 刚才我只是出于本能,把照片翻了过来,却不料一张照片背面,有着一行字: 我们是同门,我又怎会害你——杜汉钟。 第七章 画中开花 如果是在别处看到这行字,又或者杜汉钟当面亲口对我说,我都会认为那是荒天下之大谬。 可在看过照片中的图案后,不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至少也是信了五分。 我刚才急着支走狄金莲,就是因为照片中的图案。 在见到她出现的时候,我蓦地想起,图案中的建筑,不正像极了泥螺山中的狄家老宅吗? 狄金莲之所以找到我,最终目的,还是想找到当年那个毒害她狄家满门、却在她记忆中消失的那个男人。 我对那男人的印象,是一袭月白长衫。事实是,我得到的第一套月白长衫,就是属于那个毒男的。 在徐荣华最初留给我的黑白照片里,三名男子的身份已然全部明了。他们分别是徐洁的师父……或者说是生父老三;我的祖父徐天明;老大则是杜汉钟。。 除了老三,另外两人都穿着浅色的长衫。现在,杜汉钟又刻意给我这四张照片,而照片里显示的建筑,居然是狄家老宅…… 再加上照片背面杜汉钟的留言,有些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按照年代推算,徐天明和杜汉钟都不可能是毒害狄家的月白长衫,但如果说,杜汉钟看出我惯用的鬼灵术是得自狄家,才说和我是同门,那他就极有可能和毒害狄家的月白长衫有关系,甚至他本人就是那毒男的后人。 真要细想,鬼灵术暗藏于百鬼谱中,狄家本身或许也未尝见过,可如果鬼灵术和所谓的狄家秘术是同出一道,那或多或少都有着相似的痕迹。这么想,也就说的通了。 狄金莲一直都在找寻害她全家的那人,现在总算是有了蛛丝马迹。但是偏偏现如今徐洁在杜汉钟手上…… 我不确定狄金莲所表现出的异常,是否和照片有关,可眼下要是告诉她这些,多半会生出事端…… 我越想越是心烦意乱,干脆唤来了静海。 听我把担忧一说,静海想都没想,“这事儿先搁着,别说!” 老和尚绝对比我要果断,说现在我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要顾也是爱人第一、活人第二。旁的不说,正好潘颖出事,狄金莲能帮得上忙,那就让她先跟着忙活。 静海陡地“咦”了一声,指着桌面呼吸急促道:“那是什么?” 顺着他手指一看,我拿起那段红皮条,“这就是那晚在假山上拿回来的那条蛇,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皮条了。” “嗨呀,这哪是蛇啊,根本就是样宝贝!”静海口中说着,人却不向前。 我心里有些画魂儿,老和尚生前便贪宝,死了也还是贪欲不灭,怎么口里说是宝贝,人却敬而远之呢? 我假装要将皮绳丢向静海,哪知老和尚比猴还精,看出我的用意,只是侧着肩膀说: “你也不用吓我,这绝对是样宝贝,可现如今佛爷到底是鬼身,还是不碰的好。” 静海接着对我讲了这‘皮绳’的来历。 我一听之下,只觉得头脑更加发懵,然而却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原来现在我手上的,居然是一条蛟龙的大筋。 据说蛟和龙只一线之隔,如能渡过天劫,讨得口封,便能入云探海,化身为龙。可要是得不到口封,渡劫不过,便千年道行毁于一旦,最后多半落个魂归阴曹,再入凡尘的下场。 静海说,古往今来,能够真正渡劫成龙的蛟龙并不多,然生有异相的巨蛇大蟒却时常为世人得见。那些为人所见,看似能吞日月,却残喘不久便僵死的‘蟒蛇’,就是未能渡劫的蛟龙。 即便看到蛟龙的死尸躯壳,以普通老百姓的迷信思想,也是不敢亵渎的。这些蛟龙尸骸在被凡人得见以后,过不久便会离奇消失,更让人生出诸般奇异的揣测。 事实是,死蛟巨蟒已然失去灵性道行,绝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之所以转日不见了踪影,实是被有修行的人私藏起来,另做他用。 单说这蛟龙大筋,如若被旁门左道所得,多半会利用蛟龙残灵做文章,使其幻化成毒蛇怪蟒,或为护法、或作为行事邪恶之事的工具。 要是蛟筋为正道中人所得,用处更大。 静海只用一句话形容了蛟筋的用途—— “蛟龙大筋,非但能驱邪避凶,若是加持符法,可是比‘捆仙索’还要好使地!” 说到这里的时候,静海张开双臂,拉大了身段,想要用肢体语言加强对蛟筋用途的形容。 然而,我却像是木偶般的呆立当场。 静海收起架势,张了张口,但立刻也看出异样,身子一顿,转过头顺着我凝住的目光一看,顿时也瞪圆了双眼,“呀!这画怎么还开花了呢?” 在账房中,正对桌子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古画。 画中是一个身着罗裙,体态曼妙,却没有脸孔的古装女子。 单看身姿,令人想入非非,可一看到那张白惨惨没有五官的脸,却让人打心眼里瘆得慌。 对这幅画,我谈不上陌生,但也不算熟悉。 当初瞎子出事,我们从他猪鼻巷的院子角落里挖出一个鬼瓶。这幅没有脸的‘仕女图’,就是从那瓶子里取出的。 我除了当时有些好奇,过后就只把画挂在账房的墙上,权当看西洋景了。甚至瞎子平安回来后,我都没想起有这么一幅画。 可眼下,我,还有静海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幅画所吸引。 因为,画,变了。 画里的女子,原本是挺直站着,长裙飘逸,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时再看,画中女子虽仍是超凡脱俗,却变得朝前弓下了腰,并且朝着正面伸出了一只手。 女子仍然没有五官,面孔部位一片空白,但奇异的是,原本斜插在她鬓角的一支簪子,竟然盛开了一朵花! 按说在王欣凤家的天台上,看过门后那幅‘鬼画’后,再看到画中有任何的变化,我都不至于如此震惊。 可事实是,眼前画中所盛开的花朵,并非是在画中,而是凸显到了画的表面,是实实在在的,开出了一朵真实的洁白莲花! 第八章 抖三斤 “画怎么会开出真花呢?” 静海纵然见多识广,也是看傻了眼。 我从恍然中惊醒,下意识道:“我见过这个女人。” 静海知道画的来历,眼珠一转,讶然道:“你见过画中人?” 我肯定的点点头,却又有些茫然,“在假山上的时候,我和当时的齐瞳第一次照面,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些古代的画面。当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能记得……能看清的不多,可我记得,有一个穿古装的女人,就对着我,弯着腰,冲我勾手指……就和现在画里的姿势一模一样!” 静海眼珠一转:“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看不清,那些画面中的人物,我一个都看不清楚。” 我说的是实话。假山之巅,齐瞳骤然回眸,目露红光。那一刹那,我看到了诸多人物场景。但是,其中所有人都只具形态,看不清面孔。所有人的脸部都是白茫茫一片,现在想来,倒是和眼前画中的女子极度相似。 静海眼珠又是左右一转,摇头道:“画中生花,我也是闻所未闻。可要按你说的,这整件事肯定另有隐情,绝不像何老道最初说的那样。看来,咱家得找他好好谈谈了。” 我虽然心思混乱,也还是听出了苗头,“什么叫另有隐情?何老道?老何?何尚生?他说过什么?” 静海凝视我道:“还记不记得,你曾元神出窍,化身红鬼?老何说,你……” 我正竖着耳朵听,猛然间,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头晕目眩间,直直的看着静海,他还是刚才那副神色,口唇开合说着什么,我却是已然完全听不到了。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没过多久,便全然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个粗嗓门喊道: “啧,不是说了不让你下来,你看看……这要是摔坏了,我怎么跟祸祸交代?” 另一个声音急切道:“我没事儿,没事儿!他怎么样了?!” 听到后一个声音,我猛然睁开眼,硬是直挺挺坐了起来,“徐洁!” 这时我发现,我方才竟是睡在自己家楼下的长椅上,顺着声音看向楼梯的方向,正见孙禄把徐洁扶进轮椅。 “你没事儿吧?”徐洁急着过来,握住我的手问。 我恍惚的摇摇头。面前的女人的确是徐洁,可她不是被杜汉钟带走了吗? 徐洁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关切,然而我却突然有种陌生感。 她不是徐洁——我很快在心里认定。 但是我又有种怪异的感觉,那就是,此刻我看到的眼神,并不是头一次出现。貌似在某段时期,徐洁每每看我的目光,就和现在一样。要是在平常,很难察觉这细微的差别。可是现如今,我却是事先知道,徐洁的魂魄在杜汉钟的手上。 面前的女人并非徐洁,她又是什么人,乘虚而入占据了徐洁的躯壳呢? 孙禄说:“祸祸,你可真够可以的,还记得昨个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我欲言又止,稍一迟疑,摇了摇头。 孙禄翻了个白眼:“是你打电话给我,说大双喝躺了,让我来帮忙。他是喝瞎了,你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车门没锁,大宝铺子的门也没锁,大双在车上‘躺尸’,你更狠,直接睡野地里了。” 听他说我才知道,他接到我的电话,连夜赶过来,在车上找到了酣睡的大双。把大双安置好以后,打我手机一直都没人接。本来是想试着敲我家的门,没曾想却看到我睡在31号和28号之间的那片荒地上。 孙禄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是大双有心事,还是你想不开啊?你俩怎么都喝成这熊样了?” 我也顾不上跟他解释,正想转眼再去看徐洁,却见他暗暗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当即会意,感觉身体没什么不对付,就对徐洁说:“我出去抽根烟。” 徐洁一把拉住我,蹙眉道:“你才刚醒,抽什么烟啊?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单只这一句话,我更加认定她是另一个人。 徐洁是谁?那是和我睡同一个被窝的女人。这种情况下,我这么说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认为我真的是想抽烟,也断然不会拦阻。 想到面前占据徐洁肉身的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祟鬼魅,我只觉一阵恶心,但到底还有几分清醒,不轻不重的推开她的手说:“昨个喝多了,就出去冒一根儿,顺便透透气。” 徐洁看样子还想说什么,但似乎也清楚我的脾气,最终只能是摆了摆手,“那你赶紧回来,外边冷。” 她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可看到她的手心,我却心头骤然一震。 和孙禄出门来到河边,我从烟盒抖出一根,递向孙禄。 孙禄头一偏,“你喝傻了?忘了我戒烟了?” 我自顾点上一根,刚抽一口,孙禄忽然就低声对我说:“我觉得徐洁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 孙禄说:“我知道她腿脚不灵便,把你背回家的时候,是用你的钥匙开的门。进门的时候,我听得清清楚楚,楼上有脚步声!” 见我垂目不语,孙禄显得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更加放低了声音说: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搬弄是非。可徐洁明明不能走路,楼上哪儿来的脚步声?一听说是我背你回来的,她就急着要下楼,愣是不等我上去帮忙,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了。祸祸……” “你的意思是,楼上还有别人?”我狠抽了口烟。 孙禄摇摇头,“这话不是我能说的,可我觉得吧,徐洁本人真就不对头。” 我问:“怎么个意思?” 孙禄盯着我看了一阵,把手伸进领口,将胸前的野猪牙取了出来,“以前我看到徐洁没什么感觉,可是这次一见到她,这东西居然就有反应。我能感觉出,这东西很暴躁,似乎是在发火。它居然还想控制我!好在哥们儿也不是吃素的,硬是咬牙把它给挡驾了。我感觉很清晰,这东西是因为见到徐洁才有反应的。” 我弹了弹烟灰,就手掂起那颗野猪牙,点头道: “你的感觉没错,这猪牙里的乌鬼,的确有暴走的理由。因为,它和占据了徐洁身子的那个家伙,真是有深仇大恨。” “徐洁的身子被人占了?”孙禄眼珠快速一转,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和乌鬼有仇?是……抖三斤?” 第九章 磕头虫 见我点头,孙禄问:“你确定?” 我说:“在活死人墓里的时候,一直有一个女鬼在帮我。那时那个女鬼为了阻止我,想要搭我肩膀,被我右肩的阳火灼伤了。” 孙禄眼皮一翻:“徐洁的右手心里那片红色的印记……” “她的右手以前绝没那块印记。”我肯定的说:“在三义园楼上,我曾通过灵觉,看到了一些事。原来抖三斤很早以前就和毛小雨……和徐洁认识,她们还曾被一同关在那个房间里。” 我朝对岸看了一眼,再看看自家的大门,“头一次在附近见到阴轿的时候,那段时间徐洁变得很不对劲,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从三义园回来后,抖三斤被老三带走,徐洁就又变得正常了。昨天夜里阴轿又出现了,而且还消失在我家里……” 种种细节加在一起,某些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孙禄问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看了看他胸口的野猪牙,“你确定你能控制这东西吗?” “能!”孙禄笃定的说,“要是连个死鬼也拿不住,那我就甭叫屠子了,改叫绵羊还差不多!” 我说:“抖三斤多半是老三的爪牙,乌鬼和她是死仇。有乌鬼在,就能牵制她,让她不敢放肆。” 孙禄点点头:“那行,这段时间我就只上白班,晚上来这边,住大双或者大宝那儿,好看着她。那徐洁本人……” “旁的你不用管,就只晚上待在附近,这样她多半就不敢放出那阴轿作祟了。” 回到家,徐洁立刻迎上来问我,要不要再去楼上睡会儿。 看着她熟悉的面孔,想着这躯壳中盛载的是另一个灵魂,我心里直犯恶心。 当初桑岚跟我说‘徐洁’并没有瘫痪,能够走动的时候,我还对桑岚恶语相向。现在想来,桑岚并未说谎,那时的徐洁十有八九已经出了状况。我相信徐洁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或许,她从来都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都没逃脱过老三的掌控,就像她不知道老三和她真正的关系一样。 我很想当面质问眼前的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甚至恨不得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她薅出来给灭了。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以老三和徐洁的关系,他要找到徐洁,实在太容易了。与其现在把话挑明,倒不如将计就计。在徐洁回来前,暂且让对方以为她还在控制之中。或许这样更能对徐洁的肉身和魂魄起到保障。 我正想敷衍着说几句,窦大宝忽然打电话来说:潘颖醒了。我刚好以此为借口,说要赶去市里。 把徐洁抱上楼,她有意缠着我不放。看着她幽怨如孩童般的眼神,我不自禁的有些心软,但最终还是果断推开了她。 下了楼,一眼瞥见龛位上的泥娃娃,稍一迟疑,郑重其事的给泥娃娃上了六炷香,对着泥娃娃低声说了几句…… 去市区的路上,我想来想去,还是拨通了赵奇的电话。 我告诉赵奇,萧静现在在我这里。 赵奇的第一反应让我心为之一寒,没等我说完,他就冷冷的问:“你想让我怎么样?” 我暗暗叹了口气,“赵哥,你越走越远了。” 听对方沉默不语,我索性把萧静此刻的状况如实说了一遍。 又是片刻的默然后,就听赵奇说:“先替我照顾她,这份情,我记住了。” 我跟他再无话可说,刚要挂电话,听筒里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听上去不怎么真着,而且只说了半句话,然后电话就断了。 尽管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我还是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因为他说话的方式,实在太特殊了。 我心里越发沉甸甸的,原来赵奇从鬼山笼络走的,那个能掐会算的能人,竟然是他…… 车开到医院附近,肚子突然咕噜噜一声打雷,我才想起,昨晚上吐下泻完,直到现在也还水米未进。 我把车插空停在路边,迈步走进一家饭馆子,要了两屉包子,一碗小米粥。 我是眼馋肚子饱,只吃了一屉便吃不下了。上了桌的吃食不能退,只得让老板娘帮忙打包。 突然门帘子一掀开,从外头进来一人。 还没看清模样,来人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响头。 我和这人对了个正着,吓了一跳,赶忙跳到一边,心说这人是神经病吧?怎么一进来就胡磕乱拜呢? 老板娘刚把打包好的包子递给我,见状立即蹙紧了眉头,往其余桌上扫了一眼,不耐烦的对那‘磕头虫’说: “这点儿当不当正不正的,没东西给你,快走!” ‘磕头虫’也不搭话,站起身,转身就走了出去。 我觉得奇怪,就问老板娘:“这人是干嘛的啊?”我看他穿戴虽然有些寒酸,可也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啊。 老板娘没好气的说:“还能是干嘛的,就是个要饭的哑巴。他不会说话,一进来就磕头。头回来的时候,可是把我们给吓一跳。后来有客人试着给了他几个生煎包,他冲那人磕三个头,拿了包子就走,才知道他是来要饭的。 第二回来的时候,我觉得他可怜,就给了他一屉包子、五块钱,也是磕了头,拿了包子和钱就走。哪知道他像是尝到甜头了,居然每天都来。 小弟你给评评理,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他来这么一次两次还没什么,天天来不分时候的来,谁能受得了?也就是现在还没上客,要是正当午,胆小的客人见了,还不得让他吓跑了?我们这买卖还怎么干啊?” 老板娘还在唠唠叨叨抱怨,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出了饭馆,正要上车,忽然就见刚才的‘磕头虫’一个踉跄,从邻家一个商铺的门帘里倒跌了出来。 紧跟着出来一个穿着毛衫,外头套着羽绒马甲的黄毛胖子,拎着根拉卷帘门的铁钩子就往‘磕头虫’身上招呼。边打还边骂: “我尼玛的,你娘的不会说话,还没长耳朵了?让你别来你还来,这是摆明挑事啊?” 我抬头一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一家美发美容店,隔着玻璃橱窗,还有两个头上顶着发卷的中年妇女正往外看。 这一比较,包子馆的老板娘可算是不错了。话说回来,饭馆子还没什么,这‘磕头虫’跑到美发店里,进门就“咚咚咚”的磕头,那可是真让人猜不到来历,还不把客人吓毁了? 第十章 医闹 虽然说做买卖的都不容易,可那黄毛胖子也是欺人太甚。 ‘磕头虫’并不还手,只双手抱头,蜷在地上吭也不吭。黄毛胖子却是越打越起劲,变着法玩着花的用钩子往他身上抽。 这黄毛又高又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纵使有看不过眼的,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本来也没想管闲事,但是看到黄毛胖子贱笑着,用钩子头去钩‘磕头虫’的后股,终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钩子夺了过来。 “你想干啥?!”黄毛冲我瞪起牛眼。 我把钩子在手里掂了掂,一声不吭的握住了钩子一头,死死地盯着黄毛的眼睛,把钩子像是打高尔夫球似的使劲抡了两下。 黄毛一哆嗦,还要硬挺,这时美发店里又跑出个青年。那青年似乎也知道黄毛有些过分,上前只是打圆场。黄毛本就被我盯得发毛,赶紧借坡下驴,没底气的骂了句‘神经病’,就赶忙回店里去了。 我随手把钩子还给后出来的青年,过去把‘磕头虫’拉起来。见他灰头土脸一副可怜相,掏出钱包,抽出几张散钱,连同打包的包子一块儿递了过去。 ‘磕头虫’没接,而是利索的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又冲我磕起了头。 我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拿着包子和钱,都没来得及拉他,三个倍儿脆生的响头已经磕完了。 ‘磕头虫’这才爬起来,看也不看我,接过钱和包子,转过身便走。 我见他后股裤子被勾破了个洞,走路也是一条腿直打颤,回头再看看那家美发店,虽然恼那黄毛缺德冒烟,却也只能是到此为止。 到了医院,见到窦大宝,他已经没了电话里那股激动劲儿,往病房门扫了一眼,臊眉耷眼的对我说:“不是潘潘,是金莲。” 我说,现在我还没想到找回潘颖的法子,狄金莲怎么也算是大背头的祖宗,有她帮忙,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正说着,病房的门一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走了出来。 我本以为是季雅云又或桑岚,看清对方的脸,下巴颏差点没掉下来。 出来这人,居然是潘颖! 潘颖一贯是梳着标志性的大背头,穿戴也比较中性,多数情况下,都会令不相熟的人难辨雌雄。 此刻再看,大背头不再是大背头,虽然短,却是自然飘逸的偏分。不光显出几分女人味,合身时髦的女款裙装,更是将她原本姣好的身材彰显无疑。 “先生,是我。”潘颖冲我微微点头。 “昂。”我反应过来,自觉有些尴尬,“这……这身打扮挺好。” 窦大宝“咕嘟”咽了口唾沫,见我看向他,也有些讪然,忙说:“挺好看,挺好看。” 潘颖是没心没肺的假小子,而她这个祖宗,却是绝对的大家闺秀。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狄金莲现在附身在潘颖身上,这么打扮也不出奇。 我往病房里看了看,就只见季雅云跟了出来。 季雅云对我说:“我让岚岚先回去了。” 我有些诧异,“她这么听话?” 潘颖……狄金莲……潘金莲……算了,还是潘颖吧。 潘颖浅浅一笑,声音柔和的说:“我以前跟在先生身畔,也知道桑岚的脾气怎样。她对潘潘虽好,但一定不能理解先生的良苦用心。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假装潘潘欺骗了她。” 季雅云说:“岚岚也是真担心这个姐妹,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了。见潘潘醒了,她是真撑不住了。” 我说:“这样最好。”真要让桑岚知道我找了个鬼附在大背头身上,她可不会管狄金莲是什么人,不说开鬼堂出马诛邪,最低限度也得把我臭骂一顿。 我试着问潘颖:“你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潘颖怔了怔,忽然伸手摸了摸平滑的小腹,“我感觉有点饿。” 我险些跌倒,想来她失魂后就躺在医院里,单靠输液那点营养,也是真饿了。 窦大宝明知道眼前的潘颖很可能也是他以后的‘祖宗’,也还是心疼潘颖本人的小身板,急着说去买饭。 潘颖揉了揉鼻子,摇头说:“我都醒了,为何不去堂食?” 我和窦大宝、季雅云都看的一愣,窦大宝忙说:“行行行,那就去外面下馆子。” 他像小太监伺候老佛爷似的,陪着‘潘颖’走在前头。 我和季雅云跟在后面,等两人走出几步,季雅云忽然小声跟我说: “她刚才揉鼻子的动作,可不像是大家闺秀。潘潘本人就老是那样揉鼻子。按照那本医书上的说法,这就证明,潘潘的三魂七魄并没有完全散去,而是还有些残留。” 我说:“这样最好,她和潘潘有血缘关系,对潘潘的感应,绝对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来到前面的门诊楼,窦大宝急着抢过钥匙,说去把车开过来。 我和季雅云陪着潘颖等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刚要出去,一个穿着黑呢子大衣的秃顶男人,突然从季雅云和潘颖中间穿过,促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急着便往外走。 我刚一皱眉,俩人中间又穿过一人,几步赶上黑呢子大衣,挡住他的去路,跪在地上就是不住的磕头。 “磕头虫!”我这回真是半天没合拢嘴。 去饭馆子要饭无可厚非,去美发店讨钱也说得过去,跑医院里来乞讨,可就有点不讲规矩了吧? 黑呢子大衣一跺脚,转身往一边走,‘磕头虫’跪着连挪几步,拦在他面前;呢子大衣往右走,‘磕头虫’又追着赶上去,也不吭声,就只冲他磕响头。 两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周围的人自然‘给足面子’,发挥爱看热闹的本色,快速的围拢过来。 黑呢子大衣满脸涨红,连连跺脚:“你也太能胡闹了!你……你这就是变相的医闹!” 见季雅云下意识往我身边挨,我知道她胆小,忙低声解释说:“磕头的是个哑巴。” “他这是要干嘛?”季雅云问。 潘颖忽然突兀的说道:“我不知道他最终的目的,只知道屈膝于人,必有所求。对方要是再不肯答应他的请求,怕是立时便要有血光之灾了!” 话音刚落,‘磕头虫’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直起了身子。 先前他挺身而起,不过是下一次磕头的前奏,但是这一次,我看他眼神就觉不对。 眼见他眼角抽搐,眼神发直,我急道:“小心!” 话才出口,陡地就见‘磕头虫’伸手入怀,同时踉跄起身,向呢子大衣扑了过去! 第十一章 命给你 呢子大衣反应倒是不慢,一觉察不对,往后急退的同时,竟然把离他最近的潘颖,当做挡箭牌向磕头虫甩了过去。 这时磕头虫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眼看一个女人迎着刀锋过来,也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却是杵在原地忘了反应。 好在我先一步看出苗头,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潘颖的同时,一掌切在磕头虫持刀的腕子上。 磕头虫亮出刀子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已然炸了窝。 这会儿刀子被我打落,两个医院保安立刻攥着警棍围了过来。 磕头虫虽然骨架大,但身板很虚,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把他制住。但我实在恼那拿女人做挡箭牌的呢子大衣,只是将水果刀踢开,就回头狠狠的瞪向他。 磕头虫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蓦地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低吼,双手抱头,直朝大门跑去。 保安虽说也不是摆设,但毕竟极少遇到这样的事,也是心里忌惮,竟没有拦阻,眼巴巴看着磕头虫跑出去,才想起掏手机报警。 我到底是没压住火,走到黑呢子大衣面前,劈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呢子大衣慌道:“你想干什么?!” “你他妈刚才干了什么,心里没数?!” “我……我是医院的专家,你快放手!”呢子大衣像个被卡住脖子的王八似的,连连冲保安挥手:“快把这神经病弄开!” 估摸着俩保安也看到了他刚才的行径,双双背过身,各自对着手机“喂喂喂”,愣是来个假装没看见。 我揪着呢子大衣,用力甩了个个儿,“你这样的算特么什么狗屁专家,要不是怕脏了手,老子非抽你丫挺的……” 话音没落,就见白生生一只手掌横插过来,紧跟着“啪”的一声脆响。 呢子大衣被打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头胀脸的刚要‘咬人’,又被一巴掌抽在了嘴上。 这回周围的人倒是反应的比他快,有几个好事的,纷纷大声叫起好来。 就这‘专家’的揍性,我要削了丫,丫铁定跟我扯皮。可抽他嘴巴的却是季雅云。面对这么个‘歹徒’,他就是脸皮再厚,也呲不起牙来。末了只能是在人群的吵嚷声中,灰溜溜的往后边去了。 我斜眼看着季雅云,“你抽人的功夫是新练的,还是把早年间的能耐又拾回来了?” 季雅云兀自气鼓鼓道:“他难道不该抽?就那样的人,连医生都不配做!” “嗡……嗡……”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挂掉以后,招呼俩女的走人。 出了大门,窦大宝已经把车开到门口,却是坐在驾驶座上,冲我使了个眼色。 隔着车窗一看,后座上居然斜躺着一个人。 我回头往大门里看了一眼,示意窦大宝别吭声。让潘颖坐副驾驶,拉开中门,跟季雅云先后上了后座。 车开出医院,季雅云才说:“是刚才那个哑巴,他怎么晕过去了?” 窦大宝“啊”了一声,“晕过去了?特么的,早知道他晕了,我就反抗了!我还以为他手里有家伙呢!” “他怎么在你车上?”我边问边检查磕头虫的状况。 窦大宝说:“刚才我正往这边开呢,这家伙迎头就过来了。起先我以为是碰瓷的,没想到丫直接拉开门上来了。怎么着,你们认识他?” 季雅云说:“不认识,不过看样子也是个可怜人。” “小雅同志,别滥用你的同情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嘴上说着,也忍不住暗暗叹息,“他上午刚挨了顿揍,又逢人就磕头,这是愣把自己磕晕过去了。” 窦大宝问:“那咋办?要不还把他送医院?” 我说:“他刚才在医院里亮了刀子,现在送他回去,一准儿被警`察逮走。” 我从兜里摸出白花油,在磕头虫的鼻端抹了一些。他猛一抽搐,一下挺身坐了起来。 见他满眼惊恐,我冷声说:“你是不会说话,脑子还管用吧。” 我朝前指了指,让窦大宝靠边。 磕头虫反应过来,居然又把手往怀里伸。 我一皱眉,刚一抬手,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本子和一个铅笔头。 他唰唰唰在本子上写了一阵,把本子亮给我看。 还没看清内容,我就为之一愣。 人常说‘字如其人’,这回可是完全颠覆了我对这话的认知。 本子是打印过的a4纸裁剪装订的,铅笔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的,这一笔字写的可真叫一个漂亮。工笔楷体,四棱分明,笔锋苍劲,说是堪比大家书法绝不为过。 我忍不住又仔细扫量了‘磕头虫’两眼,他的年纪约莫三四十岁,中等身材,虽然瘦削,但骨架很大。撇开脸上的灰土肮脏,五官倒也周正硬朗。只是正脑门子上一层暗灰色带暴皮的硬茧子,着实让人看着膈应。 这家伙,得是每天磕多少头,才能把脑门磨出茧子来…… 季雅云挨在我身后,看到磕头虫写的字,也很是惊讶,“他脚崴了,想让咱送他回家。” 我和季雅云对视一眼,问磕头虫:“家在哪儿?” 我把他写的地址报给窦大宝,让他先把人送回去。 见磕头虫连连呲牙皱眉,显得十分痛苦,我低眼看向他脚下,才发现他右脚踝肿的像猪蹄子一样。 我虽然不会给人治病,但作为法医,对人体结构却比一般人要熟悉。一望便知,他这是踝骨错位了。 刚巧路过一个药房,我让窦大宝靠边,趁窦大宝下车去买正骨药油的空档,替磕头虫把关节复了位。 窦大宝上车后把药油递给我,冲磕头虫一抬下巴,“我说哥们儿,你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还把脚给崴了呢?” 我说:“他先前让一胖子用铁钩子把波棱盖敲了,刚才跑的急,就给崴了呗。” 搓药油的过程可是比正骨要难受,我让磕头虫忍着点疼,他也是硬气,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等我接过季雅云递来的湿纸巾擦手的时候,磕头虫忽然在破本子上写了几笔,亮到我眼前 ——你是大夫?救救我爱人,我的命给你。 第十二章 废屋 我看了他写的内容,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大夫。” ‘磕头虫’眼神一急,居然不顾脚伤,翻身到地上跪了下来。一个头没磕到底,却是正被前头的椅子背和后座卡住了身板儿。 他骨架大,肩膀更是比一般人要宽,这一下竟是卡得上下不得,挣扎了两下,只能是抬起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让窦大宝把座位往前挪了挪,将磕头虫扥了出来,硬把他摁进座位,没再吭声。 先前听‘呢子大衣’说出‘医闹’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大致想到了磕头虫所面临的境遇。这十有八九是家里有病人,倾家荡产却仍看不起病的主。 有些病,是人作出来的;有些病,是命。 即便是有钱人,也难用钱买命,普通人得了顽固不化的重疾,那也等同是塌了天了。 我就是个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又怎能胡乱给人希望。 磕头虫给的地址,离医院并不太远,是城市一角的一个城中村。 眼看以他现在的腿脚,真是寸步难行,我只能是送佛送到西,让窦大宝和潘颖在车上等,下车背上磕头虫往回送。 虽然是大冷天,背这一路,我头上也还是见了汗。 季雅云拿出纸巾要替我擦汗,被我给‘怼’了。一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么矫情。 开玩笑,要不是昨晚上吐下泻,我会这么虚? 又走了一阵,我是腿肚子真有点抖了。 季雅云忍不住向磕头虫问道:“你家还有多远啊?” 按照磕头虫比划的,约莫又走了十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眼前却是一栋紧挨着高楼后方,窗棂和门框都拆了的破旧房屋。 见季雅云疑惑的看向我,我默默的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话。 这房子摆明是要拆了,真要是户主,光是拆迁款就够乐得冒鼻涕泡了,哪会是磕头虫这幅模样。 他这多半是带着家人来此看病,没钱租房,暂居在此。 我刚看了一眼遮着窗户的红蓝塑料布,背上的磕头虫忽然挣扎着下了地,又掏出铅笔头和破本子,快速的写了一阵,递到我眼前 ——大夫,别吓着我的孩子。 见我点头,他匆匆收起纸笔,单脚蹦到同样挂着塑料布的门口,一手掀开塑料布,一手冲我挥了挥,然后就扎头蹦了进去。 “我们还要进去吗?”季雅云的声音很是沉重。 我摇摇头,摸出钱包,只抽出里头的红张,走到窗边,顺着塑料布的缝隙填了进去。 回过身刚要离开,猛然间,只听屋子里传来小孩儿“啊”的一声嚎哭。 季雅云自打到了磕头虫‘家’门口,眉头就一直没舒展开,听到哭声,几乎就是本能的快步到门口,一撩塑料布迈了进去。 “喂……” 我一把没拉住她,嘬牙冲里头喊道:“走吧!赶紧的!”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我对这话深以为然。可是,但凡有过些遭遇的人,都知道,善,并不意味着能够解决问题。 有些时候,盲目的善良,真就只会给人带来困扰,而且这种生自良心的‘困扰’,只会给心存善意的人带来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拮据。 没听见屋里有动静,我又皱着眉喊了一声,“走吧!别多事了!” 这一次仍没得到回应。 我脑子没来由的猛一紧绷,两步走到门口,一把撩起了塑料布。 看到屋里的情形,我只觉如坠冰窖,浑身的血瞬间都冻结了。 屋内一派凌乱,季雅云仰面朝天,蜷着双腿双手,像个虾米似的弓在地上。 那个磕头虫,正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攥着根生锈的钢筋,瞪着眼咬着牙,一下一下往季雅云身上戳! “我干你大爷!” 我狂骂一声,直冲进去,只恨不得一脚就把‘磕头虫’给踢死。 可是,慌乱之下,一只脚踏进去,却觉脚底一虚,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斜栽了进去。 我眼前发黑,牙关都快咬出血了,没发出半点声音,就只一门心思想弄死那逢人便狂磕头的疯子。 感觉被一双手扶住肋下,稳住身形,本能的就是一转身,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在我想来,屋里居多不会超过三个人。 啼哭的孩子无罪,季雅云惨遭屠杀,有能力接触我的就只有‘磕头虫’。 然而等眼前恢复清明,却见被我卡住脖子的,竟然是季雅云! “呃……放手……快放手……” 我猛一阵恍然,赶忙撒手。 “咳咳咳……” 季雅云一手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另一只手却指向我身后。 我来不及多想,直上前扶住她,骤然转身。眼前看到的一幕,却又令我立时呆立当场。 刚才虽然隔着塑料布,看不到屋里的状况,可仅凭想象,就只认为这待拆的破屋里是如何凌乱。 然而,只在这短短一瞬间,定睛看时,只觉无比恍然。 仍然是独立的一个房间,可房间里绝不似想象中的荒乱。非但不是遍地狼藉,还相当的整洁。地上铺着素色洁净的瓷砖,靠墙的一侧,是一张崭新温适的砖砌火炕。 回头间,原本只被塑料布遮挡的门户,居然多了一扇足够给人安全感的实木门;而先前被塑料布遮住的窗户,塑料布没了,不光多了窗棂,透过擦的透亮的窗户玻璃,更是能看到外面一望无垠的碧绿田野。 “老板,我们这好像是又着了道了。”季雅云看向我,“不过……我倒是希望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和她呼吸相闻,感受到她口鼻的气息,下意识的长长松了口气。 经历多了,反应也没那么迟钝了。关切的重点,也从最初的懵懂,变得瞬间清晰。 我本来以为磕头虫多半是神经有问题,是个真正的疯子,以为季雅云一进来,就遭了他的毒手。 可是现下可以肯定,季雅云还活着,而且就在我身边。 能够确认这一点,真是比别的任何任何任何的一切…都令人宽慰了。 炕上有人,不止一个。 我和季雅云相互挨着,粗一眼看去,包括之前的‘磕头虫’在内,大炕上,男女老幼,围着炕桌其乐融融,竟是有一家八口之多。 这八口人围着的炕桌上,摆着几样冰冷的菜蔬,中间一个黄铜的碳锅里却不住扑簌簌的冒着热气。 ‘磕头虫’捏着一双竹筷,从铜锅里捞出一坨东西,放在身畔一个和他年纪相仿有些病恹恹的女人碗里,而后微笑着冲女人微微一点头,扭过脸时,看向我的目光中却透出几分阴冷…… 第十三章 火虫 我这会儿已经看出磕头虫不是普通人,想到刚才那一幕,对他仅有的几分怜悯一扫而空。 我对季雅云说:“我们走。” 那个病恹恹的女人忽然说:“大夫,求求你们,先别走。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说着,就急匆匆把碗里的东西往嘴里扒拉。 刚才我没仔细看,这会儿就看见,那东西黑乎乎的,竟像是绞在一起的头发。 病女人刚把那东西咽下去,磕头虫就又从铜锅里捞了一团。 病女人刚想再吃,我耳边突然响起静海尖声尖气的声音: “别再让她吃了,除非想她死!” 我虽然对进门时的遭遇耿耿于怀,但本着人命大于天的想法,对磕头虫说:“别让她吃了!” 磕头虫似乎有些犹豫,病女人却突然一侧身,伏在炕沿呕吐起来。 才吞吃下去的那团东西被囫囵个的吐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臭鱼烂虾般的腥臭。 女人本来就显得很虚弱,这一吐出来,立刻仰面倒在炕上,大张着嘴,一副难以呼吸的样子。 磕头虫急着想替她捋顺胸口,静海忽然又对我说道:“快把炭火灭了,快!用水泼!” 静海很少用这样焦急的语气对我说话,我也顾不上多想,左右看看,见一旁有个塑料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将铜锅端下来,拎起水桶,把里头的半桶水直接浇在了炉膛里。 季雅云这时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跑到炕边,猛地打开了磕头虫的手:“别碰她!离她远点!” 磕头虫起先显得有些愤怒,可季雅云实在很少这样辞严色厉。他和季雅云一对眼神,像是被季雅云的气势所慑,不得不急着想要下炕。 可是才一起身,那原本崭新的火炕骤然塌了一角。磕头虫一条腿本就使不上劲,这一下竟是背向下,手脚向天,从坍塌的角落陷了下去。 “都别喘气,别出声!” 季雅云忽然又冒出这么一句,跟着自顾捂住了口鼻。 我压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见季雅云捂着嘴冲我直跺脚,只好也学她一样闭住了气。 季雅云又冲炕上其他人打手势,那些人老的有七八十岁,小的才五六岁,哪能明白她的意思。 见季雅云急得跳脚,我虽然一头雾水,还是上前把她拉开。 刚要示意她没必要那么做,猛然间就听到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顺着声音一看,我大脑也是‘嗡’地一下,一把夹起季雅云,几步就退到了门口。 季雅云本来还在挣扎,等看清我看到的状况,另一只手也捂住了口鼻,惊恐的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抖。 病女人大张的口中,居然先后飞出数十只火红色的虫子。那些虫子就只有米粒大小,一从女人嘴里飞出来,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下乱撞。 这情形,就好似女人刚吞了块烧着的木炭,直从她嘴里往外迸火星子一样。 我从没想过这废屋里会发生这样诡异恐怖的事,想带着季雅云跑路,一时间却又好奇心使然,挪不动步。 好在那些‘火虫’只在极短的时间内胡乱游蹿,没等我下定决心逃走,就快速的集聚到了一起,紧接着向一蓬凌空的火焰,直朝着地上的铜锅飞去。 那铜锅的碳火被我用水灌灭,还在‘嘶嘶’的散发蒸汽。 火虫到了跟前,顿也不顿,全都一头扎进了冷水热汤混合的锅子里。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人嘴里怎么会飞出那样邪门的虫子来呢? 我不是没想到我先前的房东老陈,可我并没有丧失基本的判断能力。 老陈压根就不是普通人,‘死’在石料厂的时候,从他口中飞出的尸僵虫,和眼下所见的火虫绝非是一个概念。 眼看火虫不再从女人口中飞出,那病女人的状况也似好转一些,才又听到静海说:“成了,撒手吧,别把自个儿憋死了。” 我放开季雅云,打掉她捂嘴的手,重又走到炕边,先是看了一下病女人的状况,见她呼吸恢复顺畅,又蹬上炕去察看磕头虫。 他后背冲下,手脚向上,像虾米一样卡在坍塌的炕洞里,面红耳赤,五官都扭曲的不行了。 这样子绝不好看,甚至还有些滑稽。我却是没半分嘲讽他的工夫,只心急火燎的将他往外拽,同时急道:“用不着憋气儿了!” 磕头虫闻言终于撒了口气,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长串痛苦的低嚎。 等我费劲巴拉将他拽出来的时候,他却只冲我一点头,紧绷着嘴推开我,急着脱下破外套的同时,硬是向蜷缩到对面炕角的一众男女老幼挤出一丝笑。 然后,他从里边的衣服怀里,摸出一个塑料兜,颤颤巍巍打开,放在了炕桌上,冲那几个吓坏了的老弱招了招手,“呃……呃呃!” 我这会儿还在炕上,轻易就看清了塑料兜里的东西。 那塑料兜就是上午我打包包子的那个,里头除了包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吃食。因为磕头虫的动作,已经全都被压得烂兮兮的,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从人胃里呕吐出来的一样。 我跳下火炕,走回到季雅云身边。 季雅云还在哆嗦,却是对我说:“那些东西怎么能吃呢?我们去外边买点儿好的吧?” 我本来只想早点离开,这时只叹了口气:“能吃,杂烩……香。” 那一包烂唧唧的吃食,十成十都是磕头虫给人磕响头乞讨来的。换了普通人,可能连看一眼都觉恶心。 可是,那些被吓坏的老弱,就只是吓得缩到了角落,一双双眼睛却都紧紧的盯着吃食。 季雅云实在看不过去,上前一步,冲一个最小的女孩儿招了招手,轻声说:“别怕,过来吃吧。” 那小女孩儿居多也就五六岁,许是饿狠了,又见季雅云温和无害,终于忍不住,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 她这一爬不要紧,随着她的动作,小脑袋瓜竟然一下从腔子上掉了下来! 那小脑袋上黄发稀疏,直滚下炕,滚到季雅云脚边,却还忽闪着眼睛,吐着小舌头舔着嘴唇…… 第十四章 救命 季雅云哪能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眼看小孩儿头滚到脚畔,一双眼睛只瞪大到了极限,就跟病女人刚才一样,半张着嘴,呼吸困难,却又颤颤嗦嗦的侧过身,抖着向我伸出手。 “唉……” 我叹息一声,扶住她的同时,弯腰用另一只手捡起小女孩儿的头,递给跟在女孩儿身后的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头,替小女孩儿安上,扭脸冲我讪然点头。 其余人也像是感觉出我没恶意,彼此对望一眼,才纷纷挪到炕桌前,对着那袋吃食一阵猛吸。 再后来,便都面露满足神色,逐一消失了踪影。 …… 季雅云到底也算是经过事了,好在没被当场吓晕。眼见屋里就只剩我俩和磕头虫,以及病女人,嗓子里‘嗝’了一声,颤声问我:“刚才那些……那些都是鬼?” “是,不过都是些可怜鬼,伤不了人。” 我嘴里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磕头虫,右手快速的连续翻变几个法印,猛地上前,指节叩在炕桌上。 “砰”一声响过后,再看屋子里的情形,已经全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透亮的玻璃窗和厚重的大门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片随风飘摇的红蓝塑料布。 所有居家过日子的物件也都变得破败,原本崭新的火炕,就只是大半截半砖半泥的土炕,上面盖着一层三合板,还塌了一角。 刚才的病女人终于缓了过来,急着撑起身子,扶住磕头虫,哭道: “你咋样?疼不?咱还有点钱,你赶紧的,去诊所看看吧……” 磕头虫握住她的手,咬着嘴皮子使劲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指向我,眼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我只觉压抑的很,摸出根烟叼在嘴上,也没去点,含糊道: “我不是大夫,我是阴倌。刚才你那一大家子人,我全看见了。” 见他浑身发颤,我说:“我不知道你们家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去外头替你买瓶烫伤膏。” 炕虽然是破炕,但底下的确烧着火。 磕头虫漏进炕洞的时候,听到了季雅云‘别喘气’的提醒,愣是憋着气没敢吭声。虽然没直接被火燎到,后背也被缝隙透出的火热烤焦了衣服,灼伤了皮肉。 我说要去买药膏,便已抬脚往外走。 磕头虫急着扯过刚才被火燎穿的外套,像是想找纸笔,那病女人却突然叹息一声: “敏哥,别这样了。我也累了,你,更累。咱就这么吧,活一天算一天,等我也走了,你……你……你……” 病女人连说三个‘你’字,已然是泣不成声。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季雅云终是忍不住问道。 她这一问出口,我也就只有叹气的份了。 我先前犹豫要不要离开,顶多算是好奇害死猫。季雅云却是被当前面临的景况,激得同情心泛滥了。 见她还想上前,我拉住她,缓缓的说: “这屋里的活人就四个,除了咱俩,就只有他俩。刚才看到的那些人,全都是死鬼。” 我扭脸看了看,拉着季雅云走到门口,指着塑料布的内面说:“我不知道你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进来以后,就看见你被人用钢筋捅。那些恐怖的幻像,应该就是这道血符造成的。” 季雅云看着我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大家人围坐在炕上……然后你就冲进来,就掐住我的脖子……” 看到塑料布背面猩红色的巨大符文,她终究是说不下去了。 我虽然已经看破了端倪,可面对这一扇门那么大的鲜红符箓,也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这符文绝对是用人血画的,根据颜色和特定环境下的凝固状态判断,符文最近一次被描绘绝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 这么大一道符,得用多少血? 磕头虫盯着我看了一阵,猛然转头看向病女人。 病女人本来还期期艾艾,和他眼神一对,闭上泪目摇了摇头,转向我,睁开眼问: “你们真是阴倌?” 我看着她不说话。 病女人又道:“您别想岔了。门后的符箓,是我丈夫画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我们一家。如果是心存恶念的人,又或是鬼魅邪祟,进来后,就会魔由心生,看到一些异相。你也看到我们家的环境了,我丈夫整天在外求医问药,我身体又不好,还要照看家人……不得已,我们只能如此。” 我打断她说:“行了,你们不用跟我解释。你们的事,和我没任何关系。我施给你丈夫一屉包子,给了那些钱,已经对得起良心了!” 病女人和我的目光同时斜向窗台下方,此时屋里已经恢复正常,那下头正洒落着我先前隔窗填进来的几张红票。 或许是经历的事太多,对于很多邪门的事,只要不伤及自身和我所关心的人,我都不求甚解。 因此,一句话说完,我已决心要走。 然而,这时静海和尚突然出声道:“先别急着走!” 我皱眉:“你别多事!” 静海又显得有些着急起来,“徐老板,有些事我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就只一句,走可以,但你还得马上回来!” “你越来越比刘瞎子还烦人了!” 我说了一句,硬拽着季雅云走了出去。 出了城中村,上了车。 窦大宝扭脸问我:“完事了?我刚还想打给你,问你要不要钱呢。我……我刚听潘潘说了医院的事,那家伙也是个求医求破产的吧?哎,祸祸,咱兜里都还算宽裕,要不,我再去提款机提点钱,咱再给他点?” “开车!”不等他说完,我就冷声道,“就近找家药房,买点烫伤膏。” 静海本来自打出门后,就再没了言语,这时忽然‘嘿嘿’一笑,“咱家算是看出来了,您徐老板可真个是面冷心热,话不多,心里却什么都装着。您是阴倌不假,可您也是看出来,那人一家境况惨淡了。嘿,既然您定下主意要接济他们点儿,那咱就别只买烫伤膏了。不如……咱多买两样东西,先把那病婆娘的砍头疮给治治,先保住她一条命?” 第十五章 偏方 我脱口道:“砍头疮?” “砍头疮是啥玩意儿啊?”窦大宝问。 我说:“砍头疮是民间的说法,中医叫做对口疮,也叫脑疽。因为病发于颈部,看上去就跟古代砍头留下的痕迹似的,所以叫砍头疮。” 我对医学也非一窍不通,可听静海说病女人得的是砍头疮,也觉得有些疑惑。 老和尚从头至尾都没现身,那女人又穿着高领的毛衣,压根看不见脖子,他怎么就认定,女人得的是砍头疮呢? 再就是,就算搁在以前,砍头疮也并非是不能看好的绝症,更别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那女人要得的真是砍头疮,随便找家三甲医院,多半就能治好,又怎么会为了求医,落得现在的地步? 静海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那女子得的是砍头疮不假,但这家人十有八九还有别的事儿。旁的咱先不管,医者父母心,单就举手之劳,把她的疮病医好就是。” 按说寻医问药起码得是去药房,静海却让我们就近找一个菜市。 刚停下车,潘颖就坐不住了。我见她在身上摸索,问她要干嘛。 她脸微微有些发红,“我是真有点饿了,我……我身上没钱。” 我一拍脑瓜,“嗨,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行了,你跟我来吧。” 带潘颖出来就是吃饭的,但这会儿她却没了下馆子的兴致,只对着菜场门口的一个烧饼摊直咽唾沫。 那摊子卖的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吊炉烧饼,刚出炉的烧饼外酥里宣,别说狄金莲这长久没食人间烟火的女鬼了,连季雅云都看馋了。 我让老板给我来五个,这头刚给了钱,潘颖就从筐里抓起个烧饼张口就咬,烫的呼哧呼哧吸溜气,却也不舍得撒手。 我只看的好笑,对季雅云说:“吃过正经的吊炉烧饼吗?” 季雅云白了我一眼,“我们家小区外头也有卖的,不就是芝麻盐儿烧饼嘛,还有什么正不正经的?” “嘿嘿,单就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我接过烧饼,招呼俩女人来到旁边一个熟食摊,“老板,给我夹十块钱的牛肉渣。” 当地的烧牛肉也是一绝,腌透的牛肉卤出来,切成大块在温油里小火一炸,咬上一口,真就齿颊留香。要说有什么不足,就是牛肉烧的太酥,切的时候外头一层直往下掉肉渣。小半天卖下来,盛肉的笸箩里就是一底子酥香的牛肉渣。 我小时候每回跟着姥爷赶集,但逢看到卖吊炉烧饼的就磨份着不走,缠磨姥爷买上俩,拿到旁边的牛肉摊,把烧饼割开了,夹上五毛钱的肉渣,那滋味儿就甭提多美了。 季雅云接过一个夹了牛肉渣的烧饼,说:“这种吃法还真没试过。” 结果这大美女咬了一口,接着就完全不顾矜持了。潘颖那更是没吃相,几次都差点咬到自己的手指头。只不大会儿的工夫,五个烧饼就被我们仨给吃完了。 见我又回到烧饼摊,季雅云忙说:“我吃饱了。” 我笑笑:“你吃饱了,就不管大宝了?” 静海忽然出声道:“我说徐老板,你别光顾着吃啊,咱正事还没办呢。” 我脸一热,暗中问他要买什么。 静海说:“旁的先不说,你就直接跟老板说,买个烧饼,得是能治疽疮的。” 要换了旁人说这话,我一准儿以为对方是拿我开涮,吃个烧饼就能治病,那不是扯淡嘛。 我却知道静海不会搞这样的恶作剧,稍一犹豫,就把他的原话对烧饼摊老板说了。 卖烧饼的也是上了年纪了,只看了我一眼,就抄起了捅炉膛的火钩子,“呵,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还知道这土方子?我说小兄弟,这法子不是不能用,可真要是严重,那还是得去医院。” 他嘴里说着,手底下可也没闲着。先是从炉膛里戗了一大块炉灰疙疤,用火钩子敲碎了,竟是和着面团,做了个碗口那么大的‘烧饼’。只是这烧饼没用火烤,只是一块和了炉灰的油面饼子。 老板把生面饼用塑料袋装了,递给我说: “这是治病的,就不收钱了。不过我这儿可没香油,我跟你说,你就顺着这头往里走,去华子油磨坊。你就跟他说,买的香油不是吃的,是治病的,‘老滑头’就知道拿什么给你了。” 离开烧饼摊,季雅云终于忍不住问:“我怎么没听过生面团还能治病?香油又管什么用?” 我说:“你没听过的多了。关键你买菜都是去超市,你知道菜市场门往哪边开吗?”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斜眼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呗,用得着跟我这儿装吗?” 我说:“还真不是装,我还真听说过这治疽疮的土方子,就是没亲眼见过。” 说话的工夫,就找到了烧饼老板说的磨坊。不过这作坊大门敞着,里头却已经清空了大半,也没见有什么油磨铁锅,就只胡乱堆着几个塑料油桶。 才刚看清状况,里头一个围着皮兜子的小老头就冲我们摆手说:“别看啦,不干啦,去别家吧。” 这老头年纪可是得有六七十了,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偏偏一张脸圆乎乎红通通的,不光没多少皱纹,还生了一双和高胖子同款的硬币圆眼,看上去很有点滑稽。 我心说,怪不得烧饼老板说他是老滑头呢,还真是名符其实啊。 现磨香油的作坊现在不是没有,但也很少见了。我生怕去别地儿买一是费事,再就是买来的香油不对路,就试着对老头说: “大爷,我们买香油是治病的,就买一点儿。您这儿……” “哟,你这是要治疽疮啊?”没等我说完,老滑头就在皮兜子上蹭了蹭手,“我这店里的油上午都处理完了,家里倒还有点,要不,你们跟我回家拿一趟?我家离这儿不远,也不要你们的钱,就劳驾你们帮个忙,帮我把油桶捎回去就行。” 听老头说的实在,我当即就同意了。 只不过,等老滑头锁了门,拎着几个油桶往市场外头走的时候,潘颖忽然冷冷说了一句: “这老头可不是什么好人。” 第十六章 香油 我问潘颖:“怎么个意思?” “没什么,就觉得他面相不善,不像好人。” “你还会看相?”我奇道。 潘颖摇摇头,“我们狄家虽然有着自成一门的秘术,但不精于相学。只是,我对这人的第一感觉就不怎么好。我看人还从来没看错过呢。” 她要不说后边的话,我说不准就还得追问她是什么感觉,一说后头一句,我就麻溜闭嘴了。 也不知道这狄金莲是不是先前迷失久了,真把一些事给忘却了。没看错过人?要是没看错人,怎么会引狼入室,被月白长衫灭了满门呢? 上了车,听老滑头一嘴东北口音,我也拉着尾音没话找话,“大爷,好好的买卖,咋就给关了呢?” “嘿呦,你没看我多大年纪了啊?磨了大半辈子香油,干不动咯。这不,我家大小子年后刚给我添了个大孙子。把这头处理处理,我就回老家带孙子去咯。” 老滑头租住的房子确实不远,到了地方,家里也着实正在归置。 见他提了一塑料桶约莫至少十斤的香油出来,我忙说用不了这么多。 没想到老滑头冲我挤了挤眼,“嘿嘿,我这后个儿就回老家了,这也带不走啊。还不如就全给你呢,除了治疽疮,你家里总得开伙做饭吧?我这可是实打实上好的小磨香油,放又放不坏,你就拿回去慢慢使呗。” 这一路唠下来,怎么都有点熟了,听他这么说,我只好掏出钱包。 见我要给钱,老滑头忙摆手说:“哎哎,说了不收钱的,你这孩子咋这样呢。” 末了却又加了一句,“我这可是上好的香油,跟店里卖的瓶装的不一样,真材实料,平常一斤可就卖六十多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再看老滑头嘴上说不要钱,眼睛却一直往我钱包里斜,心说得,怪不得叫‘老滑头’呢,这尼玛愣是把平常最多三十来块的香油,翻了个翻儿硬卖给我了。 提着油回到车上,窦大宝边啃夹肉烧饼边探头看了一眼,“我去,咋给这一大桶啊,这可不老少钱呢。还别说,这油味儿还真正,隔老远我就闻到香味儿了。” 我悻悻的说:“香不香搁一边,不老少钱可是真的。就这一桶油,花了老子整六百!” 我转向潘颖,见她似笑非笑,也忍不住扑哧一乐,“你倒是真说对了,那老滑头可不是什么好老头,不显山不漏水的就把我给套路了。” “娘蛋的,这是把咱当冤大头了。”窦大宝跟着笑骂了一句,“算球,看他年纪这么大,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正油不瞎就行,咱用不了,我就直接把多的给我老爹送去,开饭铺的少不了用。” 话音未落,同时传来两声冷哼。 一个是静海,另一个却是潘颖。 潘颖冷冷的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油。” 静海也道:“从刚才他一把油桶拿出来,我就闻出不对味了。这香油里可是掺了人骨油了!” “人骨油?” 我吓了一跳,连忙凑到桶口去闻。芝麻香油味道最重,却哪能闻出别的味儿来。 潘颖说:“人骨油味道很淡,普通人是闻不出来的,鬼却能轻易就能感受到。早年间东北的萨满巫医,就常用人骨油来替人驱邪治病。在我狄家秘术当中,也有类似利用人骨油的法门。” 季雅云刚才已被吓得脸色发白,这时却忍不住说:“萨满才不会用这吓人的东西呢!” 我说:“萨满也分好多种,你对于萨满巫术的了解,是得自娟子的传承,她那一门应该算是正统,所以你才不知道有这样的邪术。” 我问静海,能不能分辨出,这香油中的人骨油是活人还是死人的。 静海笃定的说,这只是死人枯骨压榨出的油脂。要说香油里掺人骨油,也不是什么害人的勾当。掺了人骨油的香油,会比一般香油更具香味。而且人吃的多了,普通的游魂野鬼都不敢近身。 我听得直恶心,不过也稍稍松了口气。 用人骨油驱邪我是不敢苟同,可那老滑头要真是为了多卖油杀了人,那就不能不管了。 我问静海:“这油还能治病吗?” 静海说:“这油知道内情的人是不会吃的,但拿来治疽疮却是再好不过。而且这东西治疗烫伤,可是比一般的药油要管用。只是替那女子医治前,你最好是先将那些老少魂灵安置好,不然被他们闻到气味,可是要跟着遭殃的。” 回到城中村的时候,潘颖貌似吃撑了,居然靠在椅子里睡着了。窦大宝对她一刻也舍不下,只能照旧是我和季雅云带着东西步行前去磕头虫的‘家’。 到了废屋,我让季雅云先在外头看着油桶。 先前一进门就着了道,所以这趟我多了个心眼,事先用牙关咬住了舌`尖。 虽然有准备,可进门后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屋里的炕没了,却多出一个杀猪卖肉用的大案板。案板上堆着一大堆血淋淋的肉骨,一个赤着上身,浑身横肉,面目凶悍的大汉,正手拿一把斧头在剁肉。 我知道这是幻像,赶忙用力一咬舌`尖,血腥的场面随着疼痛消失在眼前,房里又变回了先前的景象。 磕头虫似乎也知道我看到了异像,抱歉的冲我点头,病女人则支撑着身子再次向我道歉,说门口的布置就只是为了防备有人驱赶他们一家。 我心说这一家人也真是有点门道,只在塑料布上画一道符,就能让人看到不同的景象。这一来,一间待拆的破屋,愣是被弄成鬼屋了,谁还敢撵他们走? 对磕头虫的身份,我并非不好奇,但似乎也没太大必要刨根问底。本是好心而来,那就莫问前程,但行好事,只管送佛送到西便是。 我对病女人说,我可以试着替她医治,但不一定能治得好。治病的东西带来了,但在那之前,我要先见见其他人。 这话任何外人听来,都会觉得奇怪,因为空荡荡的破屋里,现下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磕头虫却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稍一犹豫,就翻身下炕,一瘸一拐走到火炕一头,拖出个破旧的行李箱。 见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许惶恐,我叹了口气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但只要他们不害人,我就不会伤害他们。” 病女人忙说:“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从来都没害过人的。” 我以为箱子里顶多装着灵牌之类,但箱子一打开,就看的呆住了。 那破烂的箱子里头,竟然是满满一箱子的骨灰盒! 第十七章 砍头疮 第一次进来的时候,炕上总共是八口人,除去磕头虫两口子,还有六个男女老幼。这会儿再看,偌大的旧箱子里,骨灰盒可不止六个。 我看的心里麻应,心说这些骨灰盒看上去起码有十来个,要真都是磕头虫的血亲,那得是几辈人?老话讲入土为安,这两口子居然把死人骨灰装在箱子里随身携带,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静海忽然说:“带我过去看看。” 我暗暗皱眉,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这一靠近不要紧,立马就看出不对了。 箱子里这些骨灰盒,和普通的骨灰盒不一样。一般骨灰盒都是方正的,这些骨灰盒,顶面都是斜的。这哪是骨灰盒啊,根本就是缩小了的棺材! 我越看越觉的不对头,得到磕头虫和病女人的允许,拿了其中一个仔细观瞧。这一看更是头皮猛一紧。 我问磕头虫:“你养鬼?” 病女人替他回答道:“不是他,是我。这些老房,都是我做的。” “你做的?”我眉头皱得更紧:“这些小棺材里头,真是你们的亲人?” 女人说是。 我声音转冷:“我看未必!你说这些小棺材是你做的,当然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用槐木、柳木、桑木做十二元,棺材脸上铆铁钉,你这不但是养鬼,还想让它们永不超生啊?” 棺材又叫寿材、老房、十大块、十页瓦,早先一般都是用柏木、松木、楠木等不易腐烂的木料制造,也有用铜和石料的,但那只是极少数。 眼下见到的小棺材,主体大多用的是柳木。按说要纯是柳木,倒还没什么。有句老话说‘生在扬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葬在徽州’,死在柳州,就是说柳州的柳木棺材好。 早年普通老百姓家置办的棺材最多就十大块,而这些小棺材,都是用十二块板材拼接榫合,俗称十二元。棺材盖为天,底为地,两边为墙,两头为日月,又叫棺材脸。小棺材的天地两墙主体用的是柳木不假,但棺材盖上却拼接了槐木,棺材脸更是用桑木做的。 在民间柳、桑、槐、杨被称为四大鬼树,单说槐木木质最松,桑木易遭虫蛀,就是再穷的人家,也不会用这两样木料打棺材。 棺材脸也是有讲究的,两头刻字,男的用寿,女的用福,最不济就是光板,这些小棺材的棺材脸上,却各钉了一枚伞盖铁钉,而且还上了黑漆。 类似的棺材我曾在以前一个‘客户’家中见到过一次,后来得知,给他家打棺材的木工跟他家有仇,故意陷害他们。用这样的棺材殓葬死者,这等同是说,死者棺材里头,不见日月,上下不达,永世不得超生啊! 我还待质疑,静海却说:“先不管这些棺材了,将它们封了,先替那女子治病吧。” 乍见这么多小棺材,我本来还道要费些事,现在看出棺材中的玄机,倒是省工夫了。 只把皮箱盖好,用朱砂黄符封口便了。 我把季雅云叫了进来,拿过先前被浇灭的铜锅,这时再看,里头飘着一团团像是头发的黑色絮状物,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米粒大小,蛆虫卵一样的颗粒。 我也不管那是什么,把锅清了,重又点了碳火,把带来的香油倒了一些进去。 我是没跟季雅云说大话,早先我确实是听说过用香油治疗疽疮的法子,只是觉得那太不靠谱,等读了医科,就更觉荒诞。现在静海言之凿凿说这方法管用,也只能是姑且一试了。 万事俱备,静海却突然对我说:“要治那女子的病,还需一味药引……” 听静海说完,我有些为难的看向季雅云。 她先是一怔,跟着问我:“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 我说:“要你的头发。” “要多少?” 我咬了咬牙,“起码要一半。” 季雅云虽然性格略有些懦弱,却一直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又是心地极好,知道是为救人,只稍一犹豫,就问我要了小刀,把及腰的长发沿着肩膀上沿割了下来。 她手上是没犹豫,可这一头青丝美发割下,眼里也是包着泪了。 事已至此,我也懒得管后果了,只把头发剪碎一半,混进了已经开始冒烟的香油。 我让病女人把毛衣领子翻下来,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的后脖子里,粘着一层薄薄的纱布,纱布一揭开,顿时就见小孩儿巴掌般大的一片烂肉。那肉是真烂了,不光往外流腐水,里头还有白色的蛆虫蠕动。 这哪还是砍头疮啊,根本都局部坏死了。 我冲磕头虫怒目相向:“是医生不肯给她治,还是你们迷信偏方?!” 病女人叹了口气,“医生起初肯治,可真的治不好。” 静海淡淡的说:“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徐老板,油开了,动手吧。” 或许是出于所学专业,以人为本,我便暂时没再计较旁的,按照静海的说法,将烧饼摊老板给的生面团扯平了,敷在病女人颈后的烂疮上。 见铜锅中的香油已经滚沸,我看了季雅云一眼,用她余下的头发当成刷子,蘸了香油淋在面团上。 按照静海的说法,这些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滚烫的香油淋在面团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同时散发出一股油面香味。 这种情况下,香味绝勾不起人的食欲,而且很快,我就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原本平滑的面团表面,在香油的浇淋下,逐渐生出一些细密的孔洞。 当我再一次按照静海的指示,把香油淋上去的时候,猛然间,几个孔洞里同时钻出几只褐红色,像是蚂蚁一样的虫子。 和先前从病女人嘴里飞出的火虫不同,这几只虫子没有翅膀,颜色也不似那般火红,如蚂蚁一般大小,形貌却又和蚂蚁不同,很像是飞虫结茧前的形态。 这几只怪虫一钻出来,立刻就弹起攀附住上方蘸了香油的头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快速的沿着头发向上攀爬。 我起初是真吓了一跳,生怕怪虫爬到我手上,好在怪虫只向上爬了一截,就像是燃着的火药一样,‘呲’的冒出一星火化,随之被灼成了灰烬。 我并没有松懈,反而浑身的神经绷的更紧。 因为,随着头先几只怪虫的焚灭,更多的怪虫从面团的细孔中蜂拥了出来! 第十八章 无力回天 从伤口面团下钻出的怪虫,不说成千上万,至少也有数百只,即便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见到这样的场面,也禁不住心中发麻,浑身发抖。 眼看成群结队的怪虫纷纷弹上发丝,迅捷无比的向上攀爬,我是真差点就把头发给扔了。万幸这些怪虫的生命力不似那么顽强,最迅猛的也只爬到三分之一,便焚烧成了星火。 我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些怪虫,忽然感觉后边伸出两只拔凉的人手。与此同时,身背后传来一阵尖细的怪笑。 我大惊失色,来不及回头,那双手就猛然掐住了我的脖子。 冰冷的人手力大无比,瞬间收紧,掐得我连翻白眼,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怪笑声一直都没停止,反倒越来越近,听上去,就好似在我头顶上发出似的。 我挣扎不脱,唯有在心里大骂:静海你个老秃驴,关键时候又没动静了。还有季雅云,就算你手无缚鸡之力,眼看我被人掐着,好歹也抄家伙给对方来一下。哪怕是挠他胳肢窝,我也有两分脱身的机会。 头发本就是易燃之物,上头又蘸了香油,怪虫冒出的虽然只是星星之火,但数量众多,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头发终究还是被引燃了。 鼻子里闻着焦臭味,我心里这个恨啊。 先前病女人说,正门塑料布上画的符箓,只是为了防备一家人被驱逐。只有心存恶念的人,才会因为符箓看到骇人的幻像。 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对磕头虫一家多少都带着防备,可防备是本能,我至多只是世态炎凉见得多了,不愿意多管闲事而已。 在静海和季雅云的撺掇下,这闲事我还是管了,难道真是好心没好报,到头来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不成? 这变故实在来的太快了,我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感觉快要窒息,无力间手一松,着火的头发便脱手下落。 病女人本来一直低着头,火光闪过,她似乎也惊觉不对,骤然把头抬了起来。 看到我的状况,她先是一惊,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紧跟着,伸手从腰里掏出一样事物,对准了我身后。 “嘭”的一声闷响,那管状的物体顶端,骤然喷出一股白色气雾。 响声不算大,白雾的冲击力却是极强。 我就觉得头皮连同头盖骨都快被强烈的气流掀开了,但也正是因为这道气流,掐着我脖子的手也撒开了。 我怨气冲顶,只一摆脱困境,立时就转过身,不管不顾的反掐住对方的脖颈,硬生生将其推倒在地。 我心说好心反遭毒手,我掐死你都不多。可是和这人一照面,立时惊得目瞪口呆。 身后这人不是旁人,就是磕头虫! 要按我当下心里的怨念,真就想活掐死他。可定睛一看,就见对方两眼之中竟然没有眼仁,而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绿黄色油蜡。偏生这两个没有眼仁的鼻涕色眼泡子,还十分灵动的在眼眶里打转。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磕头虫因为被我掐住脖子,不得不半张开了嘴。 我看到他嘴里,似乎是含着什么东西。忍不住凑近一看,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他嘴里含着的,竟然是一只躯干如鸽子蛋大小,红头绿眼的大虫子! 那虫子复眼如豆,肉眼可见背生两对肉翅,像是也受到了刚才的冲击,趴在磕头虫舌根的部位时不时扇动翅膀。 没扇动一下,就发出“嘎”一下似铁片交击的声响。 我多听了几下,蓦地反应过来,刚才听到那阵‘嘎嘎嘎’尖细的‘笑声’,竟是这怪虫振翅所发出的! 静海突然叫道:“快把母虫掏出来!用右手,快!” 病女人也在这时哭喊道:“你放了他吧,他不是有心的!” 我对静海绝不是言听计从,可刚才被掐得半死,这会儿也是火气冲顶。再加上强迫症犯了,也就暂时忘了恐惧,伸手就想把那会笑的怪虫从磕头虫嘴里抠出来。 可是我才刚伸出手,那怪虫居然‘嘎’的一声,倒退进了磕头虫的喉咙深处。 除非是用手术刀把磕头虫的喉管切开,否则单凭空手,是怎么都不可能把它弄出来了。 事实是,以我现在的冲动,真就是想不顾一切的把虫子弄出来。甚至是一只手已经打开了腰间军刀的皮套,想要完成这个在我看来绝非那么可怖的‘小手术’。 但我左手还掐着磕头虫的脖子,手指传递的触感,明确的告诉我,虫子钻进去不假,但他喉咙部位并没有明显的异`物感,更没有活物拱动的触感。 早先在上实验课的时候,专门有一堂课,是教授怎么清理尸体腐肉内的蛆虫和埋葬虫之类,埋葬虫就是寻常意义上的尸虫,虽然比不了所见怪虫那么大,但最大的体长也有三厘米多,在皮肉下蹿动,是完全能够凭手感捉摸到的。 然而这会儿我压根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好像是……那‘会笑’的怪虫一退进磕头虫的喉嗓,便即消失了一样。 “出什么事了?” 门帘一掀,季雅云风风火火跑了进来。紧跟着一手撑腰,一手捂着胸口,埋头就是一阵干呕。 笑虫消失的瞬间,磕头虫的眼睛就恢复了正常,同时就听静海说:“晚了,来不及了。” “这特么叫什么破事儿!” 看到磕头虫眼中流露出惊恐,我甩脱他,起身退了几步,不带好气的问季雅云:“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季雅云大喘着气说:“那些虫子太吓人了,我受不了……出去吐了,呕……” 见她原本秀美的长发现如今变得如狗啃一样,神态更是狼狈,我有火没处发。 再看磕头虫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暗骂一声:“我信了你的邪!” 走回炕边,我让病女人低头,小心翼翼的将已经不再有虫子爬出的面团揭了下来。 这时再看伤口处,虽然仍散发着淡淡腥臭,却竟然已经稍许有了愈合的迹象。 我勉强压了口气,让病女人别动,忍着点疼。掏出军刀,试探着贴边将那片坏死的腐肉剜了下来。 眼见伤口处几乎深可见骨,我心底发凉,且不管那偏方是否管用,她伤成这样,多半也是撑不了太久了。 病女人宛然不知痛楚,只侧眼看着地上的磕头虫,哀声问:“先生,我没得救了,对不对?” 我深吸一口气说:“老话说见黑能活,出黄即死。你的疽疮里可没见黄。” 病女人却是清醒的很,惨然一笑道:“我这病根是除了,可也活不成了。我知道的,知道的。先生,您技高德兴大,我谢您了。只是,还想再求您一件事。” “说。” “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和我丈夫,单独说几句话。” 第十九章 最后一程 出了屋子,季雅云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你脖子怎么了?" 我打开手机摄像照了照,忍不住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磕头虫真是下了死手了,要不是病女人出手及时,我指定真让他给掐死了。 一眼看到手上的扳指,我气不打一处来,“大师,你刚才干嘛呢?可别告诉我,你连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 “诶呦,这您可冤枉咱家了,实话跟你说,我刚才没现身,一是为了想确认某人的身份,再就是……你现在还认为这一家是普通人?别说我现在是鬼了,即便还是人,也没对付那家伙的能耐啊。” 我问:“你知道这两口子的出身来历?” 不等老和尚开口,我就一摆手:“算了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别介啊!”静海急着说了一句,竟然现身出来,“这个时候撒手不管,前头不是白费劲了嘛。” 我说:“这事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静海抖着手叹了口气,“唉,咱家看你啊,才是真丢了魂了呢。算了,咱家就直说吧。你以为咱家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咱家才没那闲心管别人的死活呢。我让你帮他们,还不是为了救那假小子!” 我心里一动,“他们能救潘颖?” “不然呢?”静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背着手看天儿。 我心中骂道:“少了男人那物件就是小性。” 事关大背头的生死,我还得拉下脸去求他:“大师,刚才是我不对,我口气不好,现在跟你说声对不起。” 静海这才扭过脸,“嗨,也不能怪你。咱家只想提醒你,家里有事不假,但越是事大,咱越得冷静。你得知道,多少人巴望着你昏头呢。你一昏头,那些魑魅魍魉可就趁虚而入啦。” “是,您说的是。”这次我是发自肺腑向他道谢。 事实上,得知徐洁被带到了鬼山,我心就已经乱了,再发现她肉身被占据,而且还不是头一次,心头更是压了一口无名邪火。 这时,屋里传来病女人的声音:“先生,你们进来吧。” 静海示意我先别多问,先进屋看看情况如何。 再次进入废屋,倒是没看见怪象,但看清屋内的情形,我还是不由得一呆。 磕头虫已然恢复了正常,病女人也没了先前病恹恹的样子,虽然脸色还苍白,神色间却无痛楚。 耳听季雅云呼吸粗重,我回过神,走到夫妻俩面前,低声道:“对不起,到头来还是没能帮到你们。” “先生说的哪里话,您治好了我的疮伤,已经是对我有再造之恩了。”女人说着,向磕头虫怀抱的女子看了一眼。 那女子和她一模一样,闭着双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季雅云走到我身旁,小声问我:“她这是……” “她死了。”先前看那女子的创口,我就知道虽然治好了她的疽疮,她也撑不了多久,只没想到她早已油尽灯枯,会走的这么快。 磕头虫忽然放下女人的尸身,顺着炕沿跪了下去。 我一把架住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 女人新死的魂魄在旁说道:“应该的,先生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感念您一辈子。” 磕头虫见头是磕不了了,一声不吭的抹了抹眼睛,从炕角拿过一捆绳子,抬起女人的尸体从后方穿了过去。 不光是我,连季雅云都看出他想干什么了,急道:“我帮你们叫车。” 磕头虫看了女人的新魂一眼,女人像是和他心意相通,对我们说: “我们不是为了省钱,我和敏哥从小就认识,结婚也二十年了,就让他亲自送我最后一程吧。” 季雅云还想阻止,被我给拦了下来,我对磕头虫说:“送她到巷口,我们的车在那儿。” 我帮磕头虫将女人的尸身捆到他背上,他忽然从旁拿起一个掉了漆皮的破皮包递给我。 我默默的接过来,顺手从墙边拿起一根木棍递给他。 磕头虫拄着棍子,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仍坐在炕上的女人,终于是流下了两行浊泪。 女人也显得十分伤感,却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他点了点头。 静海这会儿又已回到了如意扳指内,也是叹息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唉,徐老板,行个方便,替他们把其余家当带上吧。他应该不会再回来这儿了。” 我把提包交给季雅云,拎起那个装满小棺材,也是唯一能算是家当的皮箱,出了屋,立刻拉着季雅云快步往前走。 我不是不想帮忙,却是知道,这是两夫妻能够共同走过的最后一段路了。 到了停车的地方,远远的就看到后车门敞着,窦大宝正皱着眉,从后厢里拎出一样东西,看样子是想扔掉。 我心里正压抑的很,却觉右手忽然一颤,跟着就见静海居然现身出来,边急着往跟前跑边尖声道: “哎哟我的小佛爷、小祖宗哎,这东西可是宝贝,可不能扔啊!” 我走近一看,窦大宝拎在手上的居然是个油乎乎的筛子。 窦大宝拧着眉道:“这不就是个油筛子嘛,都烂成这样了,还都是油,算啥宝贝啊?” 我也觉得静海有点夸张,“这筛子该是卖油的老滑头落下的,怎么着,你还想让我给他送回去?” 静海说:“可不能送回去,听我的,先放车上,回头我再跟你们解释。” 我是真觉得老和尚越来越神叨,只好让窦大宝先把筛子留下。 换了旁人,怎么都不会让自家的车拉陌生人的尸体,窦大宝不光好心,而且开的就是丧葬铺,也是百无禁忌。 我先是让他开车去了早先干过临时工的那家医院,找相熟的医生替女人开了死亡证明。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女人的名字叫做侯金花,磕头虫叫狄福生。 狄福生现在是孤身一人,或许是有过太多生死诀别的经历,也不要求什么仪式,到了火葬场,只把尸体移交给了工作人员。 我和窦大宝一边一个搀着狄福生,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的发颤。 我们都知道,这对曾经相濡以沫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夫妻,终于是缘尽至此,再见到时,已经是一个立着,一个在盒里了。 眼看尸体被推走,狄福生突然悲声哭道:“孩儿他娘,你一路走好!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 我和窦大宝都有些愣住了,他居然会说话! 第二十章 魑螕冥蛊 侯金花的骨灰并没有放进那样的小棺材,而是由狄福生倾尽所有,临时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骨灰坛。 他就只在尸体被送进焚化间的时候,哭了那么一嗓子,过后就又变成了‘哑巴’。 等领了骨灰,又用那截铅笔头在本子上写给我看:我没钱了,您能不能先借我一些,我想给金花在这儿租一个龛位。这些年她跟着我四处奔波,她累了。 办完手续,安放好骨灰,窦大宝长出了口气,退后两步小声对我说: “我看咱还是好人做到底,把他……” 话没说完,狄福生忽然转过身,冲着我‘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掏出本子,撕下一页递到了我手上。 我一看,那正是他最初求我救人时写的 ——救救我爱人,我把命给你。 我犹豫了一下,把纸条收进口袋,拉起他说:“去吃豆腐饭吧。” 婴儿落生满月,要摆满月酒。人死如灯灭,要吃豆腐饭。 实际到了这会儿,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谁也没吃饭的心思。最后还是窦大宝提议,我们还去刘瞎子那儿,由他下厨掂把几个菜。 窦大宝是窦家饭铺的少掌柜,本身又是个吃货,手艺可不是盖的。从买菜到成席,总共用了也就一个半来钟头。 我一直在厨房跟着忙活,等上完菜,回到正屋,就见狄福生正两眼一瞬不瞬的直勾勾盯着潘颖。 我这才想起来,静海先前说的话。 我给他倒了杯酒,等他自己转过头来,就试着问他:“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狄福生又用纸笔写给我看 ——不是本主,她失了魂,而且魂魄散了。 我心里猛一动,还真让静海和尚说对了。 我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见他一饮而尽,也只好一口喝干。 刚好窦大宝进来,我便试探着问狄福生:“我这朋友是误遭算计,因为在假的望乡台上看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才会失了魂魄。我帮你是心甘情愿,并不求回报,但既然您一眼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那我还是得问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她?” 狄福生拿起笔头写道:能,但有风险。 窦大宝急道:“有法子就成,有什么风险我担!” 狄福生默默的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抬眼看向我。 我一看他写的内容,顿时蹙紧了眉头。 窦大宝拿起本子看了又看,转脸急着问我:“追魂要用冥虫?什么是冥虫?” 我虽然也不知道何谓冥虫,但一看到‘虫’字,立马就想到了先前从病女人创口中钻出的那些怪虫。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狄福生的嘴,想到他身体里有那么一只大虫子,忍不住又一阵反胃。 这时扳指里的静海突然对我说: “他说的冥虫,实乃是一种名为魑螕的蛊虫。先前他给那女子喂那吃食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是这东西了。传说魑螕是来自幽冥地狱的鬼虫,是受刑的人身上掉下的皮肉所化,所以才又称之为冥虫。 以魑螕为蛊,只需对一人下母虫。被下了母虫的人,自身便成为了人蛊,人蛊本身看上去和普通人没区别,但只要母虫不被取出,他就永远都不会死,寿命甚至比一般人还要长许多。唉,这魑螕冥虫,实在是蛊降中最阴毒之至的。” 静海似乎不愿意过于显露形迹,让我去外头细说。 我借口抽烟,到了院里,迫不及待问静海:“冥虫真能找到大背头的魂魄?” “一定能!”静海笃定的说:“我刚才说冥虫最为恶毒,绝非夸大其词。被下了母虫的人蛊不会死,可但凡与其有血亲的人,却都会遭受毒手。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和人蛊没有接触,也会因为人蛊内的母虫,在体内生出幽冥而来的魑螕。 事实上那侯金花就是中了魑螕冥蛊,才会出现类似砍头疮的症状。要说起来,她也就是命好遇到了你。换了旁人,即便懂得治砍头疮的法子,可若没有阴身女子的太阳精气为饵,也不能勾出冥虫蛊毒。” 我这才明白他先前为什么非要用季雅云的头发,问道:“你的意思是,冥虫就和蚂蚁一样,人蛊内的母虫等同是蚁后,有了母虫,即便魂魄游离再远,‘工蚁’也会有感应?” 静海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一想不对:“就说咱现在能有法子治砍头疮,可潘颖跟狄福生并没有血缘关系啊。” 静海说:“诶哟,真要有血亲关系,那还找什么啊?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用柳槐桑十二元的棺材盛敛骨灰吗?那是因为冥虫蛊毒不光能把活人害死,母虫不除,就是人死了,魂魄也还是要遭虫噬之苦,根本就无法入轮回的!就因为这样,你虽没救得回侯金花的命,可也给了她解脱,避免她承受蛊毒之苦,所以狄福生才感激你,说他的命是你的!” 我听得心惊肉跳,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恶毒的蛊,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静海说:“咱先不管他是怎么被人种了母虫成为人蛊,利用魑螕能找到假小子可是真的。只要让假小子的肉身喝了人蛊的血,中了魑螕蛊毒,无论她的魂魄身在何处,遭受何种处境,人蛊都能通过母虫感应到。唉,想那狄福生,虽然独活于世,可先前他死去的亲人,生前身后所遭受的痛苦,他都能感同身受。这才是我说魑螕冥虫恶毒的所在啊!” 我光是听就头皮发麻,想了想问道:“你确定这法子行得通?” …… 回到屋里,我把刚才静海说的话对潘颖和窦大宝大致说了说。 窦大宝说:“事到如今,是法子就得试试。” 被狄金莲附身的潘颖却显得有些犹豫,侧目看着狄福生道:“按说这法子是行得通的,可那样一来,不等于是你说什么,我们都要听你的?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对我们别无居心呢?” 话一出口,再看狄福生的脸色,我就猜到要坏事。 果然,狄福生一把抓起酒杯,张口喝干杯中酒,猛然间将玻璃杯磕碎,将手中残留的的碎杯子照着右手的拇指就砍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九叶客栈 好在我早有预料,一把攥住了狄福生的手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从他指间捏过破杯子,同时责怪的斜了潘颖一眼。 我能感受到,狄福生这下绝非做戏给谁看,而是真下了力道。要不是他身子本来就虚,我未必就能拦得住他。 潘颖本人是没心没肺,狄金莲可不一样。要说起来,她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和狄福生认识才不过大半天,对他的身份来历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把找潘颖魂魄的事交托给他,不光潘颖的躯壳要承受风险,我跟窦大宝都要听他调派。 狄福生是说过他的命是我的,可萍水相逢,仅凭这一句话,真能完全信任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狄福生两眼发红,只是直直的盯着我,没有出声,也没再动纸笔。 我和他对视片刻,转向窦大宝和潘颖说:“我相信他。” 随即沉声道:“都忙活半天了,先吃饭吧。” 静海暗中对我说:“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事有点太巧了。咱们刚要找‘人’,就碰上这么个难得一寻的丧主人蛊。可话说回来,就算他居心叵测,咱现在也得借助他追寻假小子散去的魂魄。至于这当中的风险,也只能是加倍小心,见招拆招了。” 对静海的话我还是比较信服的,老和尚岁数比我们在座所有人加起来都大,吃的盐真就比我们吃的米多。他要说什么,我对狄福生有大恩、他应当不会恩将仇报、要不然也不会想要断指以表忠心之类,我未必听得入耳。但老和尚说的谨慎,倒是深得我心。 饭吃得差不多,我正想开口,静海忽然再度出声,对我耳语了一阵。 我听得皱眉,可是听老和尚说完,就当机立决做出了决定。 我对狄福生说:“我知道有个法子,或许能让你其余的家人得到解脱。” 狄福生浑身一震,抬眼看向我。 “七宝陀罗经被。”我缓缓的说,“一般的往生符咒,都不能令中了冥虫蛊毒的人魂往生,但我知道,有一件由某朝天子御赐,三十六位高僧加持过的陀罗经被,可以超度你的亲人。” 狄福生一把抓过纸笔,写道:你知道东西在哪儿?还是有这样的经被? “我不要你的命,帮我找到我朋友,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拍碎了一个酒杯,拈起一片碎玻璃放到他面前,“谢了。” …… 见潘颖喝下杯中鲜血,窦大宝急忙去扒她后衣领子。 “你干嘛!”潘颖蹙着眉推开他。 窦大宝急道:“中了冥虫会得砍头疮的嘛,你让我看看,有没有生疮……遭了,那桶香油忘了带回来了,面团也没了,我得赶紧找去。” 生面团和香油随处可得,要说难得…… 我看了一眼季雅云不久前才在巷口美发店修剪过的短发,只能是暗暗苦笑。 我让窦大宝先别乱,转向狄福生,看他有什么反应。 狄福生除去左手掌新包了纱布,没有任何异样,就只是坐在那里愣神。 好一会儿,他才拧着眉摇了摇头,伸手拿过先前在破屋里给我的皮包,又像是想起什么,拿过纸笔快速的写下一行字。 我接过来一看,不禁一怔。 ‘金花临走前把这些给了你,我能不能暂借一用?’ 我说:“我不要你们的东西。” 狄福生坚决的摇了摇头,只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就把包硬塞到了我怀里。 他拿出的是一个海碗大的金属器皿,有点像电影里和尚化缘用的钵盂,但通体黯淡无光,也不知道是铜是铁。 他将那器皿往桌上一放,当中汤盆里的一把汤勺‘锃’的一声,一下吸附在了器皿外壁上。 我这才看出来,这黑不黑青不青的‘钵盂’,竟似是用磁石原矿打造的。 狄福生将季雅云喝剩的大半杯清水倒进器皿,又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撮头发,点燃后投了进去,然后就低着头,两眼死死地盯着水面。 季雅云小声问我:“他在干什么?” “嘘,这应该是圆光术的一种,将清水注入特殊的器皿中,施展法诀,就能从水面上看到影像。” 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圆光术之所以在民间流传甚广,是因为传说能够作法显像,让人看到想看要寻找的人和事物。 但时至今日,我所接触的圆光术,都只是利用歪门邪法制造幻像来迷惑人心。 所以,这会儿见狄福生施展圆光术,我心中不禁就起了怀疑,也下意识的凑过头低眼看向那器皿之中。 器皿不大,里头的水也只有浅浅一层,水面除了些许燃尽的发灰,就只有狄福生的倒影隐约可见,又哪来的什么玄光影像。 我想向狄福生询问,冷不丁窦大宝一把扒开了我,同时推开了狄福生,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水面,浑身止不住的打哆嗦。 我觉出异常,试着小声问窦大宝:“你看到什么了?” 窦大宝似完全失去了常性,只是本能的颤声回答:“一间老屋子,很破,潘潘……潘潘挂在门头上,一边啃鸡骨头,一边哭……” “什么玩意儿?”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挂在门头上,还边哭边啃鸡骨头? 季雅云突然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往一边看。 转过头,就见狄福生被窦大宝推开后,居然没再上前,而是从桌上抓了根羊棒骨,一边像饿了八百年没吃饭似的使劲唆着,一边眼泪哗哗往下掉。 见他表情动作完全不对,我意识到不寻常,恰在这时,静海提醒我道: “甭管他,小佛爷救人心切,所言所为才信得过。” 老和尚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抬眼看看窦大宝,转念一想,拿过狄福生写字的纸笔快速的画了几笔。 但也只画了几笔,心中就焦躁起来,“什么叫挂在门头上啃鸡骨头?大宝,你冷静点,说仔细了,我好画出来!” 窦大宝虽然激动,但还没完全丧失理智,耳闻间,仍是直盯着水面,断断续续的说: “她就挂在门头上,好像被困住,下不来了。门头下有块招牌……写的是……九叶客栈。” 第二十二章 三闯关东 我一边快速的在纸上写画,一边急着问窦大宝: “还有呢?你别老看大背头,周围还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标志?客栈?那客栈有没有门牌?” “没有门牌,那里在下雪,下大雪,整条街都没几个人……” “你别特么看没用的!”我是真急了,“找标志!标志!我们得知道她在哪儿,才能去找她!” “在看,我在看啊!”窦大宝都快哭了,忽然抬高了声音道:“有车!有大车!前档有牌子,有牌子!” “什么车?牌子上写的什么……” 我还待追问,突然觉得眼前一暗,抬眼间,就见窦大宝瞪着空洞的两眼,迎面栽了过来。 尽管我及时扶住了他,吃饭的桌子还是被他压得倾斜,桌上的杯碗盏碟顿时滑到地上,摔碎了大半。那磁石器皿虽然被潘颖接住,里头的水却全然洒了出来。 我把窦大宝拖进沙发,见他两眼瞪得溜圆,眼珠子一动不动,眉心间的疤痕却是汩汩往外流血。 “大宝!大宝!” 我是真慌了,只说赶紧送他去医院,却不料他眼珠子猛一动,像诈尸似的挺了起来,用力抓住我说: “我看见了,看见了!牌子一头写的是——四方镇!” 我担心窦大宝安危,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急着摸出手机查询。 好在这时静海幽幽道:“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小佛爷这也算因祸得福,佛眼玄目终于洞开,可喜可贺啊。徐老板,你不必担心,他可活泛着呢。” 我咬了咬牙,重又捡过纸笔,问窦大宝车是什么样的。 没过一根烟的工夫,窦大宝就撂下手机,哭丧着脸骂道:“娘的,哪儿有这么个地方啊……” 我已然是混乱不堪,左右看看,被狄金莲附身的潘颖端着那‘钵盂’凝目望着我,狄福生靠在椅子里,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嘴角挂着油腻,手里还攥着那根棒骨。 “大宝,先别乱,冷静点。”我无力的歪进椅子,一只手缓缓将本子递给他。 窦大宝接过去一看,立时惊呼:“我去!就是这儿!祸祸,你去过这里?还是你也看到了?” “你先别问,先说说,大背头挂在门头上……那是怎么个挂法?” 窦大宝形容不出,灵机一动,也用笔在我所画的图中写画。 我接过来一看,就差没让他把那‘钵盂’拿出去砸了。 窦大宝的画工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也差不了多少,但心之所系,画的倒十分传神。 可你要是画的合理一点,哪怕是在门框底下画个老吊爷,我都给你打九十分。你把个头发梳的跟狗舔的一样的小人,画的贴在门脸上,嘴里还咬着根鸡爪子…… 画师也就是转世投胎了,要不然,他看了这画作,非得和你窦大胡子同归于尽不可! 窦大宝使劲抹了把眼睛,问我:“祸祸,你画的和我看见的一模一样,你是不是知道四方镇在哪儿?” 我一并点了两根烟,递给他一根,自己狠吸了一口,“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在哪儿?” 我看了一眼狄福生,转而注视着潘颖:“你没坐过飞机吧?” ‘潘颖’摇头,“可以试试。” 我点点头,拿过手机的同时,对窦大宝说:“收拾收拾,咱们再奔关外去一趟吧。” 前不久,我和窦大宝同时梦到了雪山。 梦,绝不能作为实质依据。 然而,这次狄福生施展圆光术,窦大宝却看到了一些在我们而言,绝对未曾有过交集的地点和场所。 我利用画匠留给我的奇术,按照他断续描述的,画出了一幅画。 画里,似乎是一个古老的雪乡小镇。 按照窦大宝说的,我们要找的大背头,就‘挂’在镇上一家客栈的招牌上方。 世界很大,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都难,何况是找一个散落的魂魄。 线索很单一,甚至荒诞的令人难以置信。可真要说起来,大背头因为假的望乡石镜‘惊魂千里’,到了东北,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窦大宝曾很‘绝情’的告诉她:‘我在东北废矿坑那次,已经死了。’ 大背头魂魄流浪于千里之外,会不会就是因为在望乡石镜前看到了窦大宝的死状,去找他了呢…… 因为是突然决定的‘旅程’,虽然效率高,但当中还是临时出了意外。 一是狄福生怎么都不肯搁下他唯一的家当——那个装满小棺材的皮箱。所以他上不了飞机。 再就是,潘颖的祖宗虽然有着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精神,精神可嘉,但一到机场,隔着落地玻璃看着起飞的航班,立马就怂了。 寻找潘颖,这两人缺一不可。 万般无奈,只能是由窦大宝陪着二人,改坐火车。 我和一心牵挂大背头的季雅云,则按原定计划,凳上飞机,率先开启了这趟的东北之行…… 下飞机的前一刻,季雅云睁开眼睛,梦呓似的对我说: “老板,这一觉睡得可真好。” 我一路没合眼,刚有些瞌睡,闻言干笑: “醒了就动动,我胳膊都被你压麻了。” 话音刚落,前排座忽然探出一个脑袋:“哟,我说听声音这么耳熟呢,原来是你啊。” 这人年纪约莫四十来岁,没见身板儿,单看脸孔硬是吓我一跳。 探头这男人的脸,显得有点长,说方正不方正,就从耳朵中间的位置,两边往里凹,乍一看,一张脸像马又不像马,倒像是整个一油葫芦(我们老家夏天常见的草虫,比蟋蟀大,黑豆眼睛,马蜂肚子灰翅膀,总在路灯下飞来飞去恶心人)。 季雅云见到这人,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就冷下脸来淡淡的说:“哦,是你啊。” 因为要下飞机,两人就只简短打了个招呼。 等航班上的乘客下的差不多了,我才懒懒拧了拧脖子,起身从行李架上拽下背包。 我在前面走,季雅云在我身后低声说道: “那人叫张旭,是我高中同学。” 我没吭声,继续往前走。 季雅云扯了扯我的背包,“他本来长得还行,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越长越难看了。” 我冲空中小姐点了点头,走出机舱。 接驳通道上,季雅云紧赶两步到我跟前,抬脸看着我说: “他现在长得是不好看,可他人挺好的。” 我扭过脸看后边再没旁人,这才低头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是你看出了什么?” 季雅云猛一哆嗦,抬脸说道:“你也看到他那半张怪脸了?” 第二十三章 老黑熊酱骨头 我不答反问:“怎么个怪法?” 季雅云小声说:“我就看到他左边的脸上全是黑气,其余就看不清了。” 我问:“你和这个老同学关系怎么样?” 季雅云犹豫了一下说:“高中毕业那会儿,我和他谈过一阵子恋爱。” “诶哟,原来是老情人啊!”我是真有点意外,“你眼光挺特别,口味挺重啊。” “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了?谁还没有个十七十八了?” 季雅云瞪了我一眼,“说是恋爱,其实也就是看过两场电影,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一天,他就不再跟我联系了。” 我小声问:“在那之前,你们没发生点什么吧?” “啧,你找打是不是!” 见季雅云真有些恼了,我赶忙举手投降,随即正色对她说: “我们这趟来还不知道要多久、能不能找到潘颖呢,如果只是普通的老同学,就别节外生枝了。” 季雅云停下脚步,咬着嘴唇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地,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幽怨。半晌也没再说什么,就只默默的转过身往前走去。 刚一出来,就见张旭迎了上来,“雅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季雅云只礼貌的冲他点了点头。 张旭看向我,嘴里问道:“这位是……” “我老板。” “我是她弟弟。” 季雅云和我同时道。 张旭露出古怪的表情,随即笑道:“呵呵,不管是老板还是弟弟,咱们老同学这么多年不见,怎么都得一起吃顿饭,好好叙叙旧。我的司机在外面,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 看着他那张油葫芦脸,我不禁暗皱眉头。我好歹也算见识过不少怪事,可从来没见过有人会生出这副怪相。 我不想多事,正要婉拒,张旭却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不由分说拉过季雅云的皮箱,大步向外走去。 我看了一眼手机,示意季雅云先出去再说。 出了航站楼,张旭就殷勤的招呼司机把季雅云的箱子搬上车。 “呵,张先生,谢谢您了,不过我们的车已经来了。” 我微笑着冲他点点头,顺手拿过行李箱,招呼另一辆车上的司机过来帮忙。 张旭看着那辆车,有点愣怔,那应该是因为,两辆车的档次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这趟急于来东北,为的是找大背头,方便起见,也顾不得给人添麻烦,按照静海的意思,直接联络了王希真,让他安排当地人给我们提供代步。王希真向来派头十足,这次也不例外,虽然早先跟他说了一切从简,也还是派了一辆价格不菲的房车前来。 开车的是个三十多岁,外表十分精干,身形绷的笔挺的男人,自我介绍说叫汤易,是当地人。 等把行李放上车,季雅云又和张旭说了几句才过来上了车。 我们没有在市里多待,直接乘车到达了一个叫东口子的县城。 在这之前,我和窦大宝一样,对四方镇这个在地图上搜寻不到的小镇,也是一无所知。但静海一听说四方镇,就阴沉的说,他知道在哪儿。 我并不觉得奇怪,老和尚活了那么久,要我估摸,国内可能还真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然而静海紧接着说了一句让我大感意外的话。 他说:“佛爷这些年来存下来的那些宝贝,可大半都在那里搁着呢。” 我一听就暗暗拍手,说那正好。 我这么说,绝不是想贪图老和尚所谓的宝贝,而是他最初说七宝陀罗经被可以帮狄福生的时候,就说过,这七宝陀罗经被,正是他早年搜寻到的宝贝之一。 这趟来,真要是顺带用陀罗经被了了狄福生的心愿,再由他帮忙找回大背头,那真就一举两得,省老鼻子劲了。 “到了,就这儿。” 汤易利索的停好车,回过头抱歉的说:“徐老板,东口子就是个小县城,没啥大的酒店。这间宾馆算是这儿最好的了,而且紧挨着省道,方便咱们去临县接你那俩朋友。” 我忙说:“汤哥,你把我们送到这儿就成了。然后,这车……” 汤易笑笑,露出一嘴白牙,“这车就停这儿了,按希真说的,我得留下。徐老板,我不知道您以前有没有来过这边,咱这疙瘩两面挨着山,路上到处是斜坡。这几天又一直下雪没停过,您要想自己开车……嘿嘿。” 我一下听出了苗头,“您和王希真是……” “朋友。”汤易哈哈一笑,“怎么着?本来以为我是他手底下的人呢吧?哈,他王希真就是再有钱,还能把买卖做到这穷山旮旯来?” 我见他性子豪爽,也知道他前头说的是实话,也就没再扭捏,“那行吧汤大哥,这回就麻烦您了。” 刚下车,远远的就见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开了过来。 我斜眼看着季雅云,“是你跟‘油葫芦脸’说,我们要住这儿的?” 季雅云说:“没有啊,我就只跟他互相留了电话。” 眼看商务车停在跟前,我含糊的说:“我就不信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看来他这是想跟你重拾旧情啊,有心了。” 我对张旭倒谈不上有什么恶感,只是不想多生枝节,眼看他追着季雅云说话,也不好拦着,只能是对季雅云说,让他们先聊,我先回房收拾一下。 刚一进屋,静海就现了身,急吼吼的说道: “赶紧的,打发姓汤的去买酱骨头,记住,一定得是向阳路西头老黑熊家的棒骨!佛爷上回吃他们家酱骨头的时候,还是人呢,现如今做了鬼,还惦记着这口,您说,他们家的骨头算不算一绝?” 我笑道:“大师,要我说,您才是一绝呢。别的鬼最爱元宝香烛,你倒好,不光喝酒吃肉,还挑嘴儿。” 静海翻了个白眼:“佛爷是贪嘴儿不假,可也是为了徐老板你啊。咱这趟来,你就得有得吃就往死了吃,只有吃饱了,才能应付外面的天寒地冻。要是饿着肚子,出门让风一蹿,身上的热气儿存不住,别说找人了,你自己个儿就得先冻病咯!” 我说:“得得得,你也别白话了,我正好想出去溜达溜达,顺道给你买回来就是。” 静海忽然道:“对了,以你的眼力,应该看到那姓张的半边脸上的蛇皮了。趁早跟季雅云说,让她收起好心,离那小子远点儿。” “你知道姓张的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在飞机上头一次照面,我被吓一跳,不光是因为张旭的油葫芦脸,还因为看到他的左脸皮底下,似乎还有另一层皮。 那第二层皮是黑灰色的,上头布满了细密的鳞片,看上去极为可怖。但是以季雅云的眼力,却只能看到他半边脸被黑气笼罩。 静海冷哼一声,“他可不是中邪,而是和咱前不久见过的齐瞳一样,也是顶了仙了。瞧他那模样,也知道他顶的那位不是什么善类。季雅云和他接触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赶忙掏出手机,刚要打给季雅云,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门一开,正见季雅云在外头,张旭陪在她身边,朗声对我说: “我听雅云说,你们是初来乍到。眼看到吃饭的点了,走,我带你们去吃这儿最出名的黑熊酱骨头去。” 听静海说那番话,此刻再看他那半边左脸,黑乎乎的,可不就是一层蛇皮嘛。不仅如此,就连他左边的眼睛,也在正常的眼底下透着一抹幽绿。 我拉过季雅云,柔声对她说:“今天可是你吃素的第二十六天,怎么,想开荤了?” 季雅云反应倒也不慢,立刻说:“哪儿有。” 完事往我怀中斜靠了靠,回头对张旭说:“张旭,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会儿,就不出去了。” “嘿嘿,是我没考虑周全。”张旭挠了挠头,“那行吧,你们先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他不失礼貌的冲我点点头,转身便走。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嘴角明显耷拉下来,左眼之中的瞳仁,竟倏然变得竖直,倏然斜向后方,满是阴冷的瞪了我一眼。 他前脚走,静海后脚就又现身出来,吸溜着鼻子说: “先别关门,有人送酱骨头来了。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眼看汤易出现在走廊一头,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我心说老和尚的鼻子可是真尖啊。 汤易把提兜交给我,“兄弟,你都喊我哥了,我也就不跟你矫情了哈。你们舟车劳顿,咱就不去外边吃了,这是东口子最出名的酱骨头,赶紧趁热吃吧。” 我忙说:“赶紧进来,咱一块儿。” 汤易说:“不了,希真把你们这趟来的目的都跟我说了,天气预报说,过两天雪还得大,我得赶紧去准备准备,不能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儿。” 汤易风风火火的走后,静海迫不及待的把提兜抢了过去。 我关上门,把之前静海说的对季雅云说了一遍。 季雅云竟不觉意外,“他刚才已经跟我说了。” “跟你说了?” “嗯。”季雅云点头,“原来他现在在做木材生意,分部和仓库就在这县里。他说当地人拜大仙的挺多,为了生意能顺风顺水,也为了从大流,他也在住的地方供了常仙。” 静海冷哼一声,却因为嘴里已经塞了根骨头,没有说话。 我轻轻点了点季雅云的太阳穴,“赶紧让你的脑子活动活动吧,他说你就信?连我这个外行都知道,做木材生意,要供也得是供灰家。再说了,你看他那张脸,像是只供奉大仙儿的吗?” 第二十四章 冀中一门候 汤易不光豪爽,更是细心。不单买了两大盒子起码十来斤的酱骨头,还送来几样素菜和两瓶度数适中的烧酒。 眨眼功夫,静海和尚已经啃了四五根半拉的棒骨,喝下小半瓶酒,这会儿正‘呲溜呲溜’的用吸管吸骨髓呢。 我说:“大师,你可真是活佛啊。我一直都想不通,您老现在可是鬼,怎么还能吃喝活人的酒肉?” 静海捧着骨头斜了我一眼,等把里头的骨髓吸完,才咂吧咂吧嘴说: “且不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单说咱家本就是人中龙凤,又活了这些个年头,怎么就还不能有点特权了?” ‘还人中龙凤,老丫出门带脸吗?’ 我心里骂了一句,看他那吃相,却也食指大动。 刚招呼季雅云先吃饭,静海突然说道:“你们先别忙着吃,先前还没怎么,可是到了这儿,咱家这心里头就有点不怎么踏实。旁的不说,就那姓张的小子,怎么看怎么不对路。佛爷看他眼底子透着下流,肯定还要纠缠这妮子的。防备须尽早,徐老板,你这就拿两样物`事给她傍身吧。” 我愣然:“拿什么给她?” “啧,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静海一指季雅云的皮箱,“就是侯金花死前交给你的那包东西!” 侯金花就是狄福生的妻子,在她死后,狄福生把一个皮包交给了我,事后才告诉我,那是侯金花给我的酬谢。 这趟来东北,从议定到出发,满打满算准备的时间不足半个下午。我一向轻装简行惯了,也不愿回家见到不想见的人,所以就只临时买了几样里外的衣服。 那皮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极多,我也没细看,除了磁石‘钵盂’交给了狄福生和窦大宝他们,其余就都一股脑装进一个简行袋。临时归置在季雅云的箱子里。 此时听了静海的话,把简行袋里的东西逐一取出来,待到拿出一根金属管,不由的愣了一愣。 静海嘻嘻一笑,“看着眼熟吧?” 我说:“你这是明知故问。在那间废屋里的时候,狄福生从后头掐我脖子,当时侯金花用来弄住他的,就是这根管子。” 我仔细把划着看了看那东西,只有普通的水笔长短。事实上这东西除了和食指差不多粗,外形真就十足像是一支圆珠笔,尖端有个细孔,后头还有个按簧。 见我不住摆弄,静海急道:“诶哟,你可别乱来。真要是拆开,你铁定装不回去,那这宝贝可就废了!” 我说:“这是不是宝贝我不知道,你就说,当时狄福生掐我,管子里喷出来的那一蓬白气是什么吧。” 静海许是吃饱了,抹了抹嘴,却是说道:“你知道现在你手上戴的扳指,是何人所创吗?呵,这扳指的图纸是我从一个盗贼手上得到的不假,那图纸上头,可是有着设计此物之人的名号——冀中一门候!” 季雅云对如意扳指的来历也有所了解,又大致知道静海的‘光辉历史’,闻言忍不住问: “你是说,如意扳指的设计者,是冀中的一位侯爷?” 我说:“不是侯爷,是姓候。” 静海奇道:“怎么,你也知道冀中侯家?” 我点点头,“刘炳的寻龙尺,就是出自侯家的手笔。原来侯金花是机关侯家的后人。” 我对季雅云解释说,机关门也是外八行之一,擅长打造机关销器。瞎子曾说过,他的寻龙尺,就是他师父当年花了两百七十二块钱,找冀中侯家的人订制的。 为什么是两百七十二,瞎子也说过。打造寻龙尺那会儿,虽然已是解放后,他师父却是用了两百七十二块袁大头,也就是银元为代价,请侯家的人打造的。 就是放到现在,两百七十二块袁大头的价格也以百万计,更别提当年了。 静海说:“你或许早已发现,你手上这枚如意扳指,可是不同寻常贼偷所用的。早年间,我也曾因为好奇这扳指图纸的来历,和冀中侯家的人有过一次接触。那时佛爷已经当了和尚,和侯家一个老人儿结为良友,在他庄上住了数日,总算是对这‘一门候’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把握着手里的金属管,想起侯金花说过,那些柳槐桑十二元是她所造,忍不住问静海: “据说冀中一门候不光擅长机关销器,还专有人替阴司打造刑具,这是真的?” 静海挥了挥手,“活人铸造阴器是有的,一门候曾打造过一样特殊事物,后来被阴司所用也是真的,可那就是偶然中的偶然。活人手艺再高明,没有灵冥之材,又怎么能走阴差到这个份上?” 老和尚话锋一转:“不过,侯家所打造的器物,的确不是一般机关门的人所及,这倒是真的。那是因为,侯家先祖,曾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三页鲁班书。习鲁班书者,必定遭五弊三缺,是以鲁班书又为人称作缺一门。 那位侯家先祖也算是智慧过人,为了后代子孙免遭果报,硬是把三页书纸从中一分为二,和族中另外两房兄弟,各自取了其中的两个半张。并立下誓言,三兄弟一旦学成书中内容,立即就将其毁去,对子孙后代,只言传口授书中内容,更不允许后人间相互传授彼此的技艺。 正因为侯家的人遵循祖训,所以侯家才未受天谴,繁盛传承了近三百年。也因此三房后人,得到了一门候的贺号。后来时局动荡,几经战火,侯家后人也不得不各自扬镳,分奔天涯。可即便如此,冀中一门候的手艺,直至今时今日,也无人能够超越。 因为,鲁班书早已失传了……” 说到这里,老和尚陡地两眼放光,“徐老板,你这一下子得了侯家这么多销器儿,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我把那金属管放在桌上,摇了摇头,“要照你说的,这些我鼓弄不懂的玩意,真得算是宝贝。可惜,侯金花死了,她和狄福生的儿女也……她这一门的技艺,恐怕是越来越没落,天长日久,终究是要失传了。” 第二十五章 郎君,如意 静海虽然贪宝,闻言也是有些唏嘘,指了指桌上的金属管,说: “看到这东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侯金花的来路,当时没有出手救你的驾,就是想要印证,这是否就是冀中一门候所传的菩萨笔。” “菩萨笔?”我再次拿起那金属管。 静海忽然挠了挠头,“咱家昨个趁你睡着,已经将这些事物逐一看了个遍。这的确就是侯家大房,也就是最初得到三页鲁班书的那位侯家先祖,最引以为傲的菩萨笔。据说这真是一支笔,但咱家研究了半宿,也没能弄清它作为笔的用法。这么地吧,现如今也不是研究这东西的时候,你就把这菩萨笔,还有袋中的那条链子,一并交给季雅云,让她拿去防身吧。” 我忽然想到,老和尚说这么半天,确实让人开了耳不假,可到底还是没说菩萨笔里为什么能喷出白雾,又为何能将失去常性的狄福生给镇住啊。 静海本就七窍玲珑,又和我相处久了,只一对眼就看出我的想法,慢条斯理道: “菩萨笔,又有一个别名,叫镇魂笔。只消在其中注入无根水,触动机璜喷发,就能将恶念深重的人魂暂时定住。” 我有些不可置信:“那些镇住狄福生的白雾,就只是水汽?” “是,但想要镇魂,必须得是无根水。” 不待我发问,静海就一摆手,“关于菩萨笔,休要再多问,因为,咱家就只知道这些。” 老和尚面色一改,又使劲挠了挠头皮:“其实咱家比谁都想知道这些宝贝的妙处从何而来,我当年也不是没让人搜寻过鲁班书的下落,可流传在民间的那些手录,根本全是假的啊。” 我问季雅云:“知道什么是无根水吧?” “知道啊,没落地的雨雪嘛。” “那就成。”我把菩萨笔往她手里一拍,“等会儿接雪水装进去,遇到危险就用它。再不济……你还能用尖头戳人。” 静海“哎哟”一声,“造孽啊,你这可是暴殄天物咯!” 我索性将简行袋里剩余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见其中果然有一条链子。 这链子酷似项链,串联了一个八角星坠物。但是两者虽然看似金属,却黯淡无光,没有丝毫金属光泽。 我以为这东西和‘钵盂’一样,也是磁石打造,掏出钥匙环试了试,却非以然。 我把链子在季雅云脖子里比了比,“当项链有点儿长,倒也能凑合,就是怕这链子太结实,保不齐挂哪儿,再把你给勒死。” “你巴着我死呢?”季雅云狠瞪了我一眼。 我转脸问静海:“这东西叫什么?有什么用?” 静海翘起兰花指说:“这东西叫什么咱家也不知道,不过咱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郎君!” “郎君?”我和季雅云异口同声奇道。 “嗯,就叫郎君。”静海蹙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态。 我早习惯了老和尚瞬息万变的表情,只问他这东西管什么用。 静海“哎”的短叹一声,指着季雅云说:“你试试对着它其中一个角吹一下。” 不等季雅云开口,我就说:“吹什么啊?我刚看过,这八角星连同链子都是实心的。” 静海一翻眼皮,“那你让不让她吹呢?” 我知道他这是又犯小性了,随手把链子递给季雅云,“吹吹吹吹吹。” 我抽出根烟,刚打着火机,拇指上的如意扳指中猛然弹出一枚簧片。 那枚簧片一侧边沿极其锋利,我嘴唇没有任何感觉,就愣是把叼在嘴里的烟拦腰削成了两段。 我冷汗都下来了,“老秃驴,你这贼扳指是西贝货吧?” 这特么得亏是我手快,一感觉到震动就急着把手往外送,要是慢上百分之一秒,这要不把我喉管割开,起码也得在下巴颏上开个‘地漏’。 再看静海,两只本来不怎么大的眼睛,这会儿瞪得像两个小灯泡,口中喃喃道: “郎君原来真有如此奇特的作用,这到底是怎么个道理?这东西又究竟是用何种材料打造的呢?” 我顺着老和尚惊异的目光一看,也不禁瞪圆了眼睛。 季雅云手里正捏着那枚八角星链坠,唇间含着其中一角,看着我发愣。 “你再换一个角试试。”静海几步走到她身旁,声音发颤道。 季雅云似乎已觉察出不寻常,抿了抿嘴,对我说: “你把扳指拿远些,别伤到自己。” 她把那八角星换了个角度,对着其中一角嘬唇轻轻一吹。就听‘锃’一声,如意扳指中又自发弹出一枚簧片。 季雅云在静海的授意下,连吹了八个角,再看如意扳指,已然变成‘刺猬’了。 “怎么会这样?”我只觉呼吸都快停止了。 刚才的一切,都已经无法用我所认知的任何原理来表达。根本是只有在魔幻又或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情形。 无论从外形还是手感,我都能认定,那八角星绝对是实心的,而且绝没有任何隐蔽的细孔。 可季雅云每变换一个角,只轻吹一下,扳指中立刻就弹出一枚不同的簧片! 静海从愕然中回过神来,抖楞着手说:“冀中一门候,果然是巧夺天工啊!” 等老和尚平静下来,才向我们说出了一个细节。 原来他当初从盗贼手中得到的那张图纸,只有半张。其中详细的标画出了如意扳指的用料以及各个部件的形状构造,却在一旁,又画了一条坠饰八角星的颈链。 因为图纸只有一半,并未注解八角星链的名称,但却注释: 瑞星八角,各执一方;如意当通意,盗者且甚行;八簧不控,瑞星焚消,主星主逝,盗者当逃。 静海说道:“这番注解,观其便知其意,是说这‘郎君’和如意扳指是能够连通的。咱家借助侯家那段时日,虽然不好明着问,但酒酣之时,多次以暗语相激,总算也问出些门道。侯家确有一门技艺,是能够令两者相通,以此来确定方位的。就比如这‘郎君’和‘如意’,只消一方鼓吹一角,如意便立时会有反应。唉……咱家要是知道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奇术奇技,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蠢事!” 见老和尚说到最后捶胸顿足,我心里突然有种沉重的感觉,试着问道:“和你结交的那位侯家家长,后来怎么样了?” 静海眼珠快速的转了两转,不自觉的放低声音道: “咱家走的那天,先送了他一程。” 第二十九章 四方镇(3) 见来人慌慌张张,一屋子人都是一愣。 但是随即邻桌就有人拿起半拉啃剩下的大葱屁`股,朝他拽了过去,“你个熊玩意儿,赶点来就赶点来,瞎咋呼啥!” 我乍一看来人,觉得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人就是我们刚进镇上的时候,我隔着窗户跟他打听道儿的那位。 用葱屁`股拽他那位笑着说:“猛子,快别整你那一出了,你就说你带烟没、带酒没,要是啥都没带,麻溜的出门左拐,滚蛋!” 那叫猛子的仍是显得有些惊慌,却是探着头挨桌子瞟了一眼,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招呼他那人旁边。 “三哥,俺这回说的可是真的,俺可是真看见大白脸子了!” 猛子嘴里说着,从怀里掏出包烟往桌上一扔,顺手抄起一双筷子,夹了一筷子拌猪耳朵丝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俺本来还给几个哥哥带了瓶好酒,这不,让那吓人的玩意儿一撵,酒都不知道掉哪儿了!” “少来这套,你他娘的糊弄鬼呢!”那叫三哥的笑骂一句,顺手把烟拆开,边散给其他人边笑道:“看见了吧,一包四块五的红梅,就又让这小子蹭炖吃喝!” 另一桌一个人抬嗓子道:“三哥,你可得品品,他那烟可别是用干树叶子自己卷的!” 除了我们这一桌,其余人都是相熟,闻言都一阵大笑。 窦大宝喷着酒气小声对我说:“嘿嘿,敢情这位就是个专门蹭吃蹭喝的主儿。” 我说:“你给我少喝点儿,可别把正事耽搁了。” 刚好那三哥看向这边,笑着说了句‘别嫌俺们的烟孬’,隔着桌把烟递了过来。 我抽出两根,道了声谢,递给窦大宝一根,借机向猛子问道:“啥是大白脸子?能把你吓成这样?” 猛子向季雅云和潘颖瞄了一眼,坏笑道:“俺看兄弟你也成家了,女的大白脸子,你还能没见过?”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三哥倒算是稳重,搡了他一把,半认真的数落道:“别嘴里没个边儿的瞎咧咧。” 季雅云小声问我:“你见过大白脸子?那是什么?” 我正哭笑不得,闻言小声说:“什么大白脸子,他说荤话呢。” 见季雅云还是一脸疑惑,我只得侧过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季雅云反应过来,红着脸啐了一口。 这时,有个岁数大点的人问:“哎,猛子,你真看见大白脸子了?” 季雅云蹙眉道:“这都是什么人啊,还没完了?” 我说:“这帮老爷们儿扎堆在一起,除了荤话还能说啥?” 我刚想说,要不就挪后边吃去,忽然就听那个猛子说: “狗叔,要是换别人问,俺铁定咬死口说俺真看见了。可您问,俺就不能说瞎话。是不是大白脸子俺不知道,可刚才俺是真吓得不轻。” “你胆儿不小啊,怎么,还真吓着了?你看见啥玩意儿了?”三哥问。 “俺来之前,想去草窝扛两捆子草秸,结果刚拢了一捆,草垛里头就露出一张人脸!” 猛子放下筷子,使劲抹了把脑门子,“你们也知道俺胆儿大,俺当时还以为,那是别疙的人,喝晕了,被冻僵在那儿了呢。俺就想把他扒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救。结果刚扒拉了两下,就觉得有东西在头顶上晃荡。俺抬头一看……你们猜,俺看见啥了?” “看见啥了?”有人问道。 “俺看见房梁上,挂着个老吊爷!” 猛子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呲着牙说:“那老吊爷的鞋底子都快蹭到俺头皮了,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待了,打好捆的草秸也没拿,就赶紧跑回家了。” 他回过头,对最初问话的狗叔说:“叔,俺可不敢跟你瞎说,俺可是真看见草垛里有张脸,房梁上挂着个老吊爷了!” 他说起来只有三言五语,但所有人都感觉出他说话时的紧张,一时间包括我们在内,所有人全都静了下来。 半晌,狗叔才阴沉着脸说:“我说啥?你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啊?” 猛子忙说:“俺没忘叔你说的话,过了晌午就不能去草窝子。这不是……这不是……” 三哥插口说:“狗叔,这还真不能怪他。就今儿上午,俺家那俩混蛋小子,跟他家小子捣蛋,瞒着家大人在外头生火烤地瓜,哄着他家小子,把他家引火用的草秸全拿出去烧了。我还说先让他上我们家搬点,先凑合着使……你也知道猛子这人,除了嘴上没溜、爱凑个热闹、人还抠搜,旁的他也不爱麻烦人,这不就……” 狗叔眉心拧着疙瘩,把根旱烟管在桌沿上磕了磕,“行了,人没事就行。你们以后都记住了,草窝子那边,不出日头不去,过晌午也千万不能去!” 包括猛子和三哥在内,多数人连忙附声称是。 可也有个年轻的问:“狗爷,咱这儿还真闹大白脸子啊?” 狗叔瞪了他一眼,“你爹没跟你说啊?” 年轻的一拨楞脑袋,“我早些年不都在县里上学,今年才在家嘛。你也知道我爸妈胆小,就光跟我说,过了中午不能去草窝子,也没跟我说大白脸子是啥啊。” 狗叔又点了一锅烟,抽了一口,对那个三哥说:“三儿,这就是你们当大人的不对了哈,咋就没跟他说草窝子的事儿呢?” “那谁还专门跟他说这个呢……”三哥抓了抓头皮,“行了叔,今儿借这个机会,俺们就好好跟他说说。” 听到这会儿,我和窦大宝等人面面相觑,都被吊起胃口,等着往下听。 张旭本来还时不时劝酒,现下也放下了酒杯,看看季雅云,抬高声音说道: “老少爷们儿,我插一嘴哈。前头我来过咱这儿,可能有人知道我,我就是磨牙沟山场子办木材的。我来的少,但以后肯定得常来,借今天这个机会,跟咱当地的老少爷们儿交道交道。今天这顿,我请了哈。我可不是摆阔,就是觉得咱这儿的人好,能交!除了……” “天冷!”他身边那个女人接口说道。 张旭这番话本来多少有点不尴不尬,可这女人一接口,气氛立马就变了。 猛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妹子,你咋净说大实话呢?韦家嫂子把你那屋烧热没?要是不热,俺晚上帮你暖暖去?” 第三十章 骡子卵 猛子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顿时不对了。 跟一个外来的陌生女人开这种玩笑,实在是有些过了。 之前张旭已经给我们介绍过,跟他一起的那个叫阿穆的男人,是他随身的司机。女的叫岑芳,是他在这边的助理。 我们本来以为岑芳会翻脸,却不料她眼睛一斜,看着猛子忽然露出一抹媚笑:“行啊,我就住西屋,靠北角那间。” 猛子是个不分轻重的主,看样子是还想蹬鼻子上脸,口上讨便宜,却被狗叔喝叱道: “你行了!管好你那张臭嘴,再瞎咧咧,就给老子滚出去!” 张旭哈哈一笑:“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叔你别动气,这兄弟就是开玩笑。” 跟着转头招呼韦家嫂子,“大姐,今天我请客,给大家伙多上硬菜,上好酒!” “好嘞!”韦家嫂子喜笑颜开的应了一声,转身奔后厨去了。 张旭冲猛子一扬下巴,“兄弟,我也想知道,啥是大白脸子,你给说说呗?” 猛子脸皮也是够糙,刚挨了训也不当回事,端起酒杯干了一个,抹了抹嘴说: “说起这大白脸子,还真就没人比俺清楚。这说之前吧,俺先问问您老几位,听说过啥是戴雪帽子不?” 张旭笑着摇头,“你就别卖关子啦,赶紧说来听听,也让我长长见识。” 阿穆见他向自己使眼色,立刻会意,掏出两包烟拆开了,一个桌上放了一包。 不得不说阿穆很会办事,知道猛子刚才挨了训,刻意给猛子单独递了一根,并且替他点上了火。 猛子挣回了面子,也不再墨迹,抽了口烟,吐着烟圈说:“说起大白脸子,就不得不说后山洼的草窝子……” 镇上人说的草窝子,其实是指镇东边不到五里地,后山洼子里的几间屋子。 那里原先住的是一户姓蔡的人家,户主姑且就叫做老蔡。老蔡的婆娘死的早,就他一个鳏夫,平常靠上山打猎和采山菌草药,拉扯着一个整天嘴上挂着大鼻涕的傻闺女。 老蔡这人不爱说话,镇上的人大多也都不愿意搭理他。那是因为,有人说,亲眼看见过老蔡大白天在屋里,和傻闺女双双脱的光溜溜的,干那为人不齿的勾当。 这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老蔡和谁都处不来是真的。不过也有例外,他见谁都不言语,就一见猛子,立马就堆出笑脸,变成了话篓子。 那是因为,猛子家是镇上唯一一家烟酒杂货店。 东北山里的爷们儿大多离不开烟和酒,老蔡平常不短钱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到猛子店里打酒买烟叶。三九寒天断了收入,就找猛子赊账。正因为这样,他才对猛子另行对待。 约莫三年前,镇上忽然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照两人自己说,他们是两口子,而且都是画家,到四方镇是来采风的,得住上一段时间。 两人起先是住在韦大拿家,后来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就赁了老蔡家的屋子。 镇上也不是没好心人劝他们,可这俩人像是鬼迷了心窍,非说那里的风景独树一帜,更能捕捉灵感。见小两口吃了秤砣铁了心,旁人也就不再阻拦。 镇上的人就是再闲,也有自己的生计,一开始还时不时谈起这对夫妻,过了几个月,就只偶尔几个大老爷们儿喝得五迷三道的时候,才提起那个城里来的年轻小媳妇儿。 因为啥? 因为那小媳妇儿太水灵了,细皮嫩肉,一掐都能掐出水儿来,哪是镇上那些糙老娘们儿能比的。 单说这天半下午,猛子正打算关了门,去韦大拿家的饭馆子,外头忽然夹风带雪的进来一人。 猛子一看,来的是老蔡,立马就打着哈哈说:“哟,大爷,下这么大的雪,还来照顾俺家生意,您真是俺的活财神啊!” 嘴里说着,顺手从柜台下拿了包粗烟丝扔在柜台上,跟着向老蔡伸出了手,“拿来吧!” 他倒不是问老蔡要钱,是管老蔡要那个不知道装过几百斤酒的塑料桶。 这老蔡一个月往他这儿跑十来回,来买什么都成惯例了。 可这回老蔡偏偏没带装酒的塑料桶,也没看那烟丝,而是掏出一卷皱巴巴的钞票,往柜台上一丢,“前头赊的帐结了,再给我拿两包红塔山、四瓶大曲。” “诶哟,老蔡,你还真让财神爷的聚宝盆给砸脑袋了?” “别废话,赶紧的!”老蔡粗声粗气的说道。 猛子眨巴眨巴眼,“行,给您。” 要说镇上的人不爱钱,那是放屁。钱这东西,到哪儿都比别的物`事美丽动人。 眼看老蔡给的钱不光够抵赊账,而且有多不少,还没要找钱的意思,猛子这还不麻溜的把东西给他。 等老蔡踹了烟,抱着酒出了门,猛子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要说这老蔡,也不是没长处,但凡手里有钱,肯定就是现钱现货,绝不赊账。就因为这样,他几个月头里可是把收来那点房租,全都折了去年累的账了。 猛子存粹是那种闲得没事的人,而且整天守在店里,脑子也曲里拐弯的。 他就觉得老蔡今天有点奇怪,这老鳏夫,就是夏天疯打野物狂采蘑菇的时候,喝的不也是散酒,抽的不也是掺了树叶子草根的破烟丝儿嘛。怎么着,今天他这还真让运财童子撒的金元宝给砸着了?改抽红塔山,喝大曲了?还一要就是四瓶? 猛子又一想,昨个刚拿半袋掺树叶的亚布力烟蹭了狗叔一顿砂锅肉丸子,今天估计去韦大拿家也逮不着大荤。 老蔡今天这又是好烟又是好酒的…… 猛子忽然一拍大腿,“这老鳏夫,可别是在雪窝子里掏到大棒槌(人参)了吧!” 东北一带多有走山客采到大棒槌一夜暴富的传闻,猛子这根脑筋儿一搭上,就彻底断了去韦大拿那儿的心思。 跟着三哥狗叔他们最多是混个嘴宽胃欢实,跟着大财主子才能捡着银珠子金沫子呢! 想到这儿,猛子也顾不得跟自家婆娘招呼,只关了门,顶风冒雪的就往后山洼蹦跳着走。 为什么蹦跳着走?雪深,一脚下去陷到波棱盖儿,不蹦拔不出脚。 按猛子的原话说,老天爷爷就爱跟穷人较劲。 从镇上到后山洼虽然只有约莫两公里,可那种环境下靠两条腿走,也是真费劲。 猛子生怕赶不上捡‘财神爷的漏’,这一路蹦跶的那叫一个紧啊。 眼看雪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暗,猛子再次加紧了脚步,可是一蹦一蹿,再落下去,猛然间,腰以下半截身子就都扎进了雪里。 猛子先是一愣怔,跟着反应过来,差点没哭出来,“哎妈,俺咋就昏了头了?咋就忘了这地儿有骡子卵了呢!媳妇儿!你爷们儿走啦!你改嫁行,可别让咱家小子跟你新爷们儿姓啊!” 第三十一章 人死山死 猛子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发白,浑身不自主的有些哆嗦。 季雅云小声问我,知不知道骡子卵是什么。 我说我倒是听说过骡子卵,你只要知道,那是延边一带一种特殊的地泡子,不小心踩上,就能把人给陷进去就行了。 我是没打算具体跟她解释,可窦大宝酒喝多了,再加上被勾起了好奇,憋不住就问:“啥是骡子卵啊?” 有个年纪轻,没什么眼力价的立马大着嗓子说: “在俺们这边有一种梭面面草,骡马驴子最爱吃那玩意儿,不把那片梭面面吃完,你就是用刀子扎它腚,它也不走道。吃了梭面面的牲口,当时就得拉,边吃边拉,梭面面吃完了,肚里也拉空啦。” “哎!你这熊孩子,咋恁没眼力劲啊,没看这都正吃饭了嘛。”三哥训他道,“你就说骡子卵能陷人不就得了。” 季雅云吐了吐舌头,问我:“我还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啊?” 我只得小声对她说:“那梭面面草按咱的话说,就和巴豆差不多,但邪性就邪性在,它就只长在骡马驴子的排泄物里。今儿一头驴把梭面面吃完了,肚子也排空了,没过几天,这儿就又长出新的梭面面来。转天来头骡子,又接着吃、接着……关键吃了梭面面的牲口,排出来的东西不管天再冷都冻不硬实。时间一长,同一个地方全积的是骡马粪。不下雪的时候,人还能通过表面的梭面面草看出来,可要一下雪,人不小心踩上去就得陷下去。” 窦大宝竖起耳朵听我说完,瓮声瓮气的问:“大活人还能让粪给淹死啊?” “啧,你是真喝多了,别再喝了!”我横了他一眼,“那是不至于把人整个陷进去,可要是单独一个人陷进去半截,没人帮忙可爬不出来。你不是没来过东北,人在雪地里走着热乎,可只要一停下来,没几分钟,身上的热气就都跑没了。那不得活活冻死?至于为什么把那叫做骡子卵,那我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我让窦大宝别再跟着打岔,就老老实实听猛子说。 猛子直大口的抽完一根烟,又猛喝了一口酒,才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他满脑子都想着沾光发财,不曾想却失足陷进了骡子卵。回头看时,已经看不见镇子的影了,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是真完了。除非老天爷爷开眼,要不然他再被人发现的时候,能留个囫囵个的尸首,不被山里的野兽给啃了,都算是万幸了。 就在猛子绝望的时候,忽然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一下可把他高兴坏了,可是四下张望,却没见到附近有人。 “有人吗?俺是猛子!俺踩骡子卵了!快来救救俺!” 猛子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便想,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正当他再次绝望的时候,那个说话声再度响起。 这次他听得真真切切,那人说的是“阿弥陀佛”,而且这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他眼巴前传来的。 可猛子看的真着,面前压根就没人啊,难道是撞见鬼了?还是…… 不对,鬼哪能念佛呢?难道是大慈大悲的佛爷显灵了? 一想到这儿猛子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对着面前的空气嚎啕大哭:“哎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弥勒佛、如来佛啊,俺可是好人,啥坏事也没干过,佛祖保佑,救救俺吧!” 说来也怪,他这一哭求,立马就觉得后腰像是被人给托住了。 他正想再说些求佛祖保佑的好话,却不料刚才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我救你的命,你也得去救人。出来以后,你立刻去后山洼,无论在那里看到什么,都不要现身,只须在外面喊一声‘人死山死’,然后你就想办法躲起来,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这番话说完,猛子就觉得腰间的力道猛然增大,一下将他从骡子卵里拔了出来。 紧跟着就听那声音急道:“快走!” 猛子死中得活,认定是佛祖保佑自己,哪还敢耽搁,当即避开其余两处骡子卵,拼了命的往后山洼跑。 等到了后山洼,他才觉得这事古怪。忍不住绕到老蔡家屋后,扒着窗户朝里一看,纵使他自认胆大,也差点没吓得尿裤子…… 说到这里,猛子大着舌头冲柜台后喊道:“大拿嫂子,再给来壶酒!” “哎呀我去,这货比说书的还能勾人腮帮子呢。” 窦大宝急得抓耳挠腮,“我说,猛子,你赶紧往下说啊,你看见什么了?” 其余人虽然多数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听到关键处断了篇儿,也都纷纷骂猛子不厚道,催他赶紧继续往下说。 猛子又点上一根烟,边吐烟圈边说:“俺当时就看见,那城里来的小媳妇儿喝醉了,浑身丁点儿衣服都没有,就那么精光精光的歪在炕头上。身子那个白、那个细啊……” “哎哎哎,打住!”我拿起桌上的半壶酒,走过去替他倒上,同时冲他使了个眼色,“猛哥,改明有机会,我请你单喝,有些话咱再单唠。今天可有点不大方便。这不,有娘们儿在嘛。” 猛子嘿嘿一笑:“俺也不是故意的,这不就顺嘴子一提嘛。俺是真看见那小媳妇儿没穿衣服,可俺还不至于让一光腚娘们儿吓尿。兄弟,你猜猜,俺是看见啥了,才能吓成那样?” 我问:“你还看见啥了?”心里忍不住暗骂,你这样的,也就只能是一辈子在这四方镇混了,到了外头不出三天就得让人打死。 猛子吱溜了一口酒,“俺跟你说,当时俺确实是看见那小媳妇儿光着腚呢,那屋里还有俩人,一个是老蔡家的傻闺女,还有老蔡和那个城里来的画家。那老蔡就背对着窗户,知道他干啥呢不?他他娘的正给那小媳妇儿的男人、给那个画家带雪帽子呢!” 我见他明显是喝多了,急着问:“你看清楚了?那你喊没喊救你那人让你喊的话?” 猛子一拍大腿,“诶,俺当时是吓着了,可俺也没忘了佛祖交代俺的事儿。俺当时一反应过来,立马就扯着嗓子朝屋里喊‘人死山死’!老蔡被俺吓了一跳,手一松,帽子掉下来,俺就看见那蒙着一脸雪的大白脸子。” 第三十三章 大白脸子(2) 狼鞭可不是狼的那玩意儿,而是一种特殊的皮鞭。 指望用鞭子打狼根本不现实,狼一出没,那都是成群的,别说是鞭子了,就是手里有杆儿炮散弹也没用。 狼鞭的鞭稍上通常绑着个铁哨,一甩起来能发出如虎啸般的响动。打不了狼,却能令狼群闻声而逃。 三哥的这根狼鞭还和寻常的狼鞭不同,他这鞭子是祖上传下来的,用的是蟒筋绞着蟒皮,鞭稍拴的是虎骨哨。别说是狼了,就是碰上雪豹,听到鞭响也是要闻风丧胆的。 三哥手里有狼鞭,也就有了胆气,一手抖开狼鞭攥着,猫着腰往炕洞里看去,里头的火烧的正旺,但是在紧里面,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顺手抄起根捅火棍,想去拨拉看那是什么,眼看就快要捅着了,猛然间,就见那东西下面骤然伸出一只黑漆漆的手,把捅火棍的另一头给攥住了。 就是胆子再大的人,猛不丁看到这一幕,也得吓够呛。三哥是真惊着了,一时间竟忘了撒手。 那东西一抓住捅火棍,立马就顺着棍子往外爬,眨眼之间就从炕洞里钻出来半截。 这时三哥才看清,那像是个被烧焦了的人! 他反应过来,赶忙松手撒开捅火棍,也就是在同一时间,那人又已经往外钻出了一截,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三哥和这‘人’一照面,好悬没当场吓得背过气去。这家伙居然没有五官,而是只有一张和雪一样白的光板儿大脸! 大白脸虽然没有眼睛,可像是也知道面前有生人,抬起脸的同时,伸出一只焦黑的手就向着三哥抓了过来。 三哥本来有所防备,可怎么都没想到炕洞里会钻出这么个东西,慌乱之下本能的挥起狼鞭就打,却因为失了方寸,没使上力道。 三哥手上的狼鞭到底不是凡物,虽然都没听见响,可鞭稍到底还是在那张大白脸上扫了一下。 就这一下,那大白脸浑身猛一抽搐,竟然又快速的缩回了炕洞里。 三哥是真吓坏了,也不管外头刮白毛风了,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三哥说到这里,端起酒盅冲对桌的狗叔隔空敬了敬,一饮而尽后放下酒盅说: “要是没有您狗叔,我这条命那天晚上已经交代了。” 原来头天下午刮起白毛风以后,三哥的媳妇儿和闺女见他没回家,也没在韦大拿的店里,料到他是被风雪给截了道,赶忙就去狗叔家找狗叔帮忙。 别人不敢在刮白毛风的时候进山,但狗叔却是个例外。 他之所以被人叫做狗叔,是因为他不光懂得相狗,还有一手训狗的独门功夫。 狗能捕猎寻物,全仗着鼻子。可是一遇上白毛风,无论再好的猎狗,也都得迷了鼻子,和人一样不辨方向。但狗叔养的狗与众不同,能逆风闻十里! 镇上和周边的人多以打猎和采山货为生,保不齐在山里遇上点什么事,所以但凡有人在山里出了状况,就都来找狗叔帮忙。 那天也是不巧,正碰上狗叔家里来了亲戚,三哥媳妇到狗叔家的时候,他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 只等到半夜狗叔醒过酒来,听家里人一说,立马就叫了村里五六个青壮年,互相在腰间连了绳子,带着两条大狗连夜进山找人。 三哥连惊带吓,从草窝子跑出来被寒风一激,整个人就浑身发冷,脑子也一阵阵的犯迷糊。狗叔带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面朝下栽在雪地里了。 等三哥醒来,把事一说,狗叔立刻带人去了草窝子,却也没见到三哥说的大白脸。 但在那以后,又有两人先后在草窝子附近,看到一个浑身漆黑,有着一张大白脸的人影。 这一来,人们不禁又都想起了老蔡的事。开始有人传言,当初猛子没看错,老蔡的确是把那两口子给害了。大白脸子就是那个城里来的画家,他是被老蔡灌醉以后,戴雪帽子害死的,所以才会是那样一张大白脸。 至于身上为什么是黑的,那是因为,老蔡发现事情败露,把他和小媳妇儿都填进炕洞给烧了。所以猛子带人去的时候,才找不到两人的尸体。 反正打那以后,狗叔和几个老人立了规矩,只要过了正中午,任何人都不准接近草窝子,更不能进去搬草秸。 我没想到在这苦寒的延边小镇上,能听到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听到后来,又觉这当间有很大水分。 别的不说,火炕又不是焚尸炉,怎么就在一个钟头内把两个成年人给烧没了? 就算没烧干净,用柴火给掩上了,可烧人能没味儿吗? 窦大宝含糊的问我:“真有大白脸子的鬼吗?” 我说:“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窦大宝忽然一吸鼻子,“啥玩意儿这么香啊?” 我也闻到一股鲜香的味道,转眼一看,就见韦大拿和他媳妇儿正一人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从后厨出来。 砂锅一上桌,张旭就笑着说:“今天的主菜终于上来了。咱本地的老少爷们儿先别说话,先让我这几个朋友猜猜这是什么。” 跟着冲我眨了眨眼,问季雅云:“雅云,你尝尝看,能猜出这里头有什么吗?” 见季雅云往砂锅里看了看,又看向我,我稍稍一顿,说: “把鸡脯肉和去了皮的猪五花砸成泥,加蛋清老汤挤成丸子。冬笋、冻梨、火腿切象眼片,吊老汤一起煮,文火滚三滚,下丸子。丸子下锅,不等熟就得上桌,砂锅蹲炭炉上,先吃冻梨、冬笋,后吃火腿。这会儿丸子也差不多汆熟了。只要丸子一浮起来,那就得赶紧往外捞,不然过了火候,可就没那么鲜了。” 嘴上说着,我手底下也没闲着,拿过季雅云的筷子,冻梨、笋片、火腿各帮她夹了一片。 张旭显得有点意外,但却不动声色。 窦大宝愣然的说:“要按你说的,这不就是高汤汆丸子吗?可我怎么闻着这么香呢?” 邻桌的狗叔笑道:“这位兄弟说的是没错,可你少说了一样东西啊。” 我同样笑道:“大叔,我不是没闻出来,可说出来之前,我得先跟我……跟我媳妇儿单说那是什么。” 我放低声音对季雅云说:“你吃雪蛤吗?” “吃啊,雪蛤可是补脑子的,还能美容呢。” “那就行。” 我抬脸笑着问韦大拿:“掌柜的,我要是没猜错,你这高汤是用哈士蟆吊的吧?” 第三十四章 二楼 韦大拿咧嘴一笑:“兄弟还真是吃过见过,没错,这汤就是蛤士蟆吊的。” 说话的工夫,韦家嫂子给另两桌也上了砂锅。 三哥笑道:“他韦大拿烧的蛤士蟆可是咱这儿的一绝,平常哪能吃得到。这回可是沾了你们这些个大豪客的光了。” 张旭和两桌人客套,季雅云小声问我什么是蛤士蟆? 我说蛤士蟆就是东北当地生长在山林里的一种林蛙,和熊掌、猴头、飞龙合称长白山四大山珍。平常所说的雪蛤,就是蛤士蟆油。 我问季雅云:“这东西可和青蛙不一样,吃的是山林子里的野果子,是真的补。你不会知道是什么就不吃了吧?” 季雅云说:“哪能啊,这可是好东西,我平常也没少吃木瓜雪蛤,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而已。” 窦大宝捞了一个刚烫熟的肉丸,刚要往嘴里塞,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我: “祸祸,你一个吃惯了食堂的主,嘴那么糙,怎么知道这道菜?” “吃你的吧。” 我心说我哪有那本事,只靠鼻子就知道这砂锅的做法。要说吃过见过,估摸还没谁能比得过静海。砂锅刚一端进来,老和尚就食指大动,开始在我耳边念馋经了。 季雅云问我:“你怎么不吃啊?” 我说:“前阵子齐瞳那件事的时候,我对一癞蛤蟆起誓,说我以后再不吃它的小伙伴了。说话得算数,可不能吃了吐。” 张旭只随便吃了几筷子,就推说不胜酒力,和手下两人去了后边。 我让季雅云等人接着吃,端了酒杯,来到狗叔那一桌。 当地人本就没什么扭捏可讲,再加上又都喝了不少酒,没聊几句就都混了个半熟。 我又向狗叔敬了杯酒,借机问他: “叔,跟您打听个事,您知道这十里八乡哪儿还有客栈不?” 狗叔一怔:“客栈?这儿不就是吗?” 我说:“不是这家,我干脆就直说吧。我们到这儿来,其实是为了找一个朋友。那朋友进山之前给我打电话,说她来了咱这附近,可能要住在一家叫九叶的客栈里。” “九叶?”狗叔眉头微微蹙起,抬脸问对桌:“老三,你知道咱这周边有这么家九叶客栈吗?” 三哥等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三哥说:“咱这儿不就大拿他们一家客栈嘛,鸹舌头那边也没有啊。再往东就进山了,开客栈谁住啊?” 我想了想,索性拿出所画的图纸给狗叔等人看,问他们对画中的地方有没有印象。 没想到狗叔一看到图纸,脸色顿时猛一变。 我心一动,“您知道这是哪儿?” 狗叔眼珠缓缓转动了两下,忽然抬高声音冲一边喊: “大拿,你楼上烧火了不?” 韦大拿从柜台后站起身,“烧了,咋?您喝高了,上去偎会儿?” 狗叔起身说:“正喝到兴头上,就是嘴吃腻了,你给我单起个锅子,我上楼上涮菜去。老三,你也跟我上来。” 见他冲我使眼色,我忙跟着起身,过去和窦大宝等人打了个招呼,跟着上了二楼。 二楼不能烧炕,只通烟筒点了个煤球炉子,门窗封严实了,倒也还算暖和,只是堆放些杂物还可以,晚上却不能住人。 韦大拿端来涮锅和一筐素菜,拿来两壶烫酒以后,也在炉边坐了下来。 他挨个给倒了酒,端起杯和狗叔碰了碰,“啥事儿啊?” 狗叔让我把图纸拿给他和三哥看,跟着问我: “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来这儿是干啥的?” 看他的反应,我就知道有了眉目,我心知瞎话换不来真话,稍一犹豫,就说: “我真是来找人的,要找的人,就住在这家叫九叶的客栈里。” 狗叔看着我:“还有呢?” 我一咬牙:“其实我要找的那位朋友,她本人也跟着来了,就在楼下。我是个阴倌,要找的,是她的魂儿。” 狗叔一拍巴掌,“我说什么来着,从见到你们几个人,我就觉得不对路。” 韦大拿把图纸交给三哥,向我问道:“你真就只是来找人的?” 我说就是。 看他的神态,不免有些奇怪,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在防备我什么似的?防什么?防我偷他厨屋里那些干货肉食? 三哥问我:“你说你是阴倌,你真能摆弄那些鬼东西吗?” 见三人都看着我,我想了想,说: “我这趟来要找的人,就是跟我们那一桌,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吃的最多那女的。她魂儿丢了,这趟跟着来的,是她祖宗。” 韦大拿打了个嗝:“哎妈,连人祖宗都请来了?我说兄弟,我咋觉得你比俺还能白话呢?” 狗叔摆摆手:“我相信他说的,打从一进你这店,我就闻出来了,他们这几个人身上的味儿都不怎么对。特别是他说的那妮子,别看能吃能喝的,身上那股子味儿,就和我年轻的时候在和尚坡干活那会儿,闻到的味儿一模一样,阴惨惨的!” 我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风问: “您老年轻的时候是干啥的?和尚坡是啥味儿啊?” 狗叔像是想了想,对我说:“你要是铁了心要去找你那位朋友,那过不了几天,你就知道和尚坡是啥味儿了。因为你要去的地方,必须得路过和尚坡。” 我心中一喜:“您知道九叶客栈在哪儿?” 不料狗叔却摇摇头,“不知道。这么跟你说吧,你画的这个地方,我二十出头那会儿,也就是在和尚坡干活那会儿去过,可我没见到那里有什么客栈。” 我点点头,“知道在哪儿就行,您也说那是您二十来岁的时候去的,这都多少年了,新开了客栈也说不定。” “新开客栈?” 狗叔和三哥、韦大拿都各自露出一副怪异的神情。 片刻,韦大拿问狗叔:“你确定这就是你当初去过的地方?是四灵镇?” “确定!”回答他的却是三哥。 三哥站起身,说声“等我一会儿。”随即下了楼。 约莫一根烟的工夫,三哥回到楼上,把带来的一幅卷轴展开,挂在了一旁的墙上。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又是背对着这边,一时间我看不到画上是什么,却突然感觉,这情景貌似有点不怎么对劲。 或许是因为法医职业的缘故,每到一个新的场合地点,我都会下意识的观察环境。 韦大拿家靠街的这栋二层楼,是最常见的筒子楼,楼下一间,楼上也没隔间,刚才还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以三哥所站的那面墙为参照,我怎么就觉得,楼上比楼下小这么多呢? 第三十五章 宝气 这个疑问我并没有问出口,因为这时三哥已经展开了那幅画,转过了身。 看到画中的情形,我一时间呆住了。 这画绝不是什么名家手笔,甚至可以说很是粗陋,就只用单一的水墨勾勒线条,连落款也没有。 画中俨然是一个雪乡小镇的模样,比我画的那张要多了近四分之三的房舍,然而,我却一眼就在其中看到了和我手绘图纸中相同的情景。 同样的街道,两侧的房舍也几乎相同,就只是少了那么一间客栈,和一辆现代的汽车。 狗叔对韦大拿说:“我跟你说过,从那里回来后,我和老三他爹说起那件吓人的事,他当时就给我看了这幅画。这画可是老三他爷亲手画的,画里就是咱们的老根儿——四灵镇。” “四灵镇?”我刚才就听他提到过这个地方,可汤易找来的地图上,就只有四方镇,没有四灵镇啊? 我正待询问,三哥忽然凑到狗叔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狗叔神色一凛,“你说的是真的?那老东西人呢?” 三哥摇头,“我回家拿画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个背影,看上去就是他。等撵上去的时候,人就没了。要真是他,看方向,那就是去草窝子了。” 狗叔眉心拧起,揉着拳头喃喃道:“我就说猛子咋又在草窝子碰上妖蛾子了,这是到时候了,要出大事啦。” 他像是忽然做出了什么决定,抬手指着墙上的画,问我:“你确定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确定。” 狗叔点点头,“我跟你说,这画里的地方,叫做四灵镇。是我们这些人的老根儿。不过早在解放前,因为四灵山雪崩,把整个镇给埋了。当时发生了一件怪事,那就是雪崩的前三个晚上,每一晚、镇上每一个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全都梦见了雪崩。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时镇上几个老人一合计,都说那是山神爷显灵,托梦要救镇上的居民。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在老人儿的带领下,镇上大多数人都暂时迁出了四灵镇。前脚刚迈出山岗子,后脚就崩了,整个镇都没影了。” 他的语速很快,可虽然语说简短,我还是听得惊心动魄。 狗叔继续说道:“四灵镇是不知道多少祖辈老人,走山伐山聚集到一起才有了当时的规模。想要重建根本不可能,只能是选靠近外边的地方重建家园。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四方镇、鸹舌头。” 他指了指三哥,“当时他爷是四灵镇上最年轻、也是唯一一个教书先生,迂腐的很,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是几个人绑了他这先生,用抬猪的杠子硬给抬出山的。雪崩以后,他爷就有点半疯,整天魔魔叨叨的,最后就按照镇上原来的样子,画了这么幅画。你说的那家客栈,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既然你确定要去的是四灵镇,我倒是能想法子试着帮你。因为,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去过一次。我只能说,按照当时我去那里的情形,照葫芦画瓢试一试,但不能保证行得通。那压根就不是活人待的地方啊!” 韦大拿舔了舔嘴皮子说:“狗叔把话说到这儿就行了,剩下的换我说吧。兄弟,咱不谈旁的,就说住店得给店钱,吃饭得给饭钱。狗叔说帮你,那可是豁出他的老命了。他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四方镇的安宁,为了我们所有人。咱有一说一,狗叔说出去的话就是铁板上钉钉,可这个忙不能白帮。你也得帮我们。” 从刚才三哥和狗叔耳语,我就看出了蹊跷,当即道:“您说吧,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韦大拿说:“明儿,明个就是三年前,猛子看到老蔡杀人的日子。” 三哥说:“我刚才回家拿画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看背影,好像就是老蔡。” 韦大拿一拍巴掌,“他回来就对了,天网恢恢,杀人偿命,只是死他一个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咱乡里乡亲。” 这三人此时说起话来,都是一句赶一句,可比在楼下喝酒时干脆的多。好在我没怎么喝多,脑子总算能跟得上趟。 我沉吟着说:“如果三年前老蔡真杀了人,那明天就是被杀那人的三年忌日。一朝阳间仇,三冬论果报。真要是冤死鬼,倒是真有可能出来闹腾。不过……” 我抬眼看了看三人,“我怎么就觉得,你们说的那个大白脸子,有点不……不怎么经得起推敲呢?” 三哥一怔,忽地脸色涨红,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没啥经不起推敲的,我没说瞎话,当初我是真看见那大白脸子了,这狼鞭就是证据!” “三哥,你先别动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接过狼鞭,仔细一看,也是暗暗心惊。 那鞭稍连着的虎骨哨,竟变得像是黑色的腐玉一般,不光通体漆黑,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子臭气。 三哥说:“我当时就是用这鞭子抽到了那大白脸子,虎骨哨就是沾了鬼气儿,才变成这样的。” “沾你奶奶个撮儿!”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骂街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暗问静海:“你发什么神经?” “切,佛爷是骂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他这劳什鞭子哪是沾了什么鬼气,根本就是沾了宝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面前三人的影响,还是真气到了,老和尚说话也是又快又急。 听他把一番话说完,先前一些疑问顿时茅塞顿开,不过同时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我对狗叔等人说:“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草窝子的事,我替你们办。” 三人对视了一眼,狗叔说:“你尽力而为吧,也别硬撑,真要为这事儿搭上小命,划不来。” 我对三哥说:“这趟我们要进山找人,你这狼鞭能不能借我用用?” “行,只要你能办事,鞭子送给你都行!”他嘴上这么说,眼中却很有些不舍。 我笑笑,“就只借用一下,不出意外,还给你的时候,鞭子沾染的‘鬼气儿’也该消了。” 狗叔说:“那就这么说了,今天太晚了,又都喝了酒,就都早点歇了吧。明儿一早,我和老三……再带几个人,和你一块儿去。” 我点点头,“就这么定了。” 正要下楼,韦大拿忽然拉住我,“兄弟,你真只是为了找人来的?” 我回头在屋里扫了一眼,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的?” 韦大拿眼神闪了两闪,放开我,却压低了声音说: “不是我多心,从过了中午,我右眼皮子就一个劲的跳,总感觉要出什么事儿。明天的事,咱明天再说。我看你那几个朋友吃喝可都不少,你夜里睡觉可得警醒着点。我们全都指望你呢,你们的人,可别出什么意外。” 第三十六章 惊变 窦大宝是真喝多了,我下楼的时候,他竟还比手画脚的要跟汤易接着喝。 我上去照着后脑勺给了他一耳刮子,“喝个屁,赶紧滚后头睡觉去!” 和汤易把他架进屋,见他躺在炕尾就打起了呼噜,我恨得直咬牙。 这窦大胡子以前也没这么不着调啊,明知道是来办正事的,还这么山吃海喝。 拢共这几个人,除了静海,有些事我也只能和他商量,这倒好,喝成这熊样,明天能不能起得来都两说。 季雅云问我在楼上和狗叔他们说什么了。 我说好歹也算打探到一点眉目,不过我答应狗叔,要帮他们把大白脸子的事给处理了。 下午说跟她一屋睡,那是做给张旭看的,且不能真跟他一屋睡。 潘颖的祖宗狄金莲也是不着调,你说她一个附身的死鬼,不光贪吃,还贪喝,比起窦大宝来好点,但也只是好那么一点。 我隔着窗户往对面看了看,见都门户紧闭,就让季雅云她俩赶紧回屋睡觉,夜里头一定把门插好。 两人回屋后,我想起一事,又再来到前边,问韦家嫂子要了一桶菜油。 韦大拿就在旁边看着,也没问我要油干什么用。 我心说这一趟可没白来,还没找到地方呢,就已经这么热闹了。看样子此地不光是闹大白脸子,这韦大拿指不定也有点什么猫腻。 回到屋里,我问狄福生要来那个磁石钵盂,将菜油倒进去,又将三哥的狼鞭浸在里面。 这法子是静海教的,老和尚说的清楚,虎骨哨变黑,并非是沾染了什么阴祟邪气,而是吸收了‘宝气’。这宝气可不是真正的宝气,而是显宝的征兆之气,也算一种特殊的晦气,想要狼鞭虎哨恢复以前的效用,必须得用菜油浸洗。 也许是真不适应这冰包火的居住环境,夜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好容易有点迷糊,窦大宝一翻身,又炸起了呼噜。 就这么翻来覆去,折腾到快后半夜才终于又来了一波睡意。就在似睡不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哭声。听上去,这声音就在屋里,而且就是从炕另一边传来的。 这回我是真炸毛了,坐起身顺着声音一看,仨人都躺着呢,呜呜咽咽的哭声还在继续,是从炕头那边传来的。 我火一下子消了大半,炕头睡的是狄福生,我冲谁发火都行,可唯独冲他发不起火来。 换了是谁,刚死了老婆,还随身带着一家子人的骨灰,不得做梦哭醒? 我心说得了,怎么都得睡会儿,要不然短了精气神,明天还逮什么大白脸子。 心里这么想,我就想伸手拿炕尾的皮帽子把头蒙上。 窦大宝从被弄回屋就躺在炕尾,我不舍得离开暖被窝,就只能越过他拿帽子。 我抬起上半身,一只手从他身上越过去,正摸索帽子呢,猛不丁和他一照面,不禁吓了一跳。 这货平躺在那儿,只有半张脸露在被子外头,这会儿他居然圆瞪着两只眼睛,正盯着我呢! “我去,你狗日的找死啊?一声不吭,想吓死老子?”我低声骂道。 窦大宝就那么眼望着我,昏暗中俩眼珠子乱转,就是不吭气。 我恼他没起子喝那么多酒,胡乱抓过衣服帽子的同时,照着他脑袋上就是狠狠一个脑奔儿。 窦大宝疼的一呲牙,可仍然没发出任何声音,除了挤眉弄眼,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屋里没点灯,可俩人离得太近,我还是看出了不对头。 窦大宝可不是黑张飞,睁眼睡觉,他这是醒着呢。虽然没出声,可眼神中分明透着慌乱。可不像是因为挨打才这样的。 “你怎么了?”我小声问。 他还是不吭气,就只眼珠子快速的转了转。 我越发觉出不妙,赶紧从枕头底下掏出上炕前放的手电。镇上虽然有发电机,但那也只在傍黑到临睡前有限的时间供电,夜里照明还得靠点灯。以防万一,我事先把电筒放在了趁手的地方。 我打着手电照了照窦大宝的脸,他眼睛一眯,头却不动。 “你怎么回事?!” 我翻身下了炕,过去点燃了油灯。 窦大宝还是那幅‘死不瞑目’的模样,狄福生也还在断断续续闭着眼哭,就连汤易都没动静。 “狄福生!” “汤易!” 我喊了两声,过去在窦大宝腮帮子上使劲掐了一把。 这一下把窦大宝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可他就是不动。 我只觉出了岔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问静海,居然连这老和尚都没反应。 “这特么是真见鬼了,可这屋里也没别的什么东西啊?这三人怎么都像是被鬼压床了呢?” 这屋三个出了状况,那隔壁…… “糟了!” 我头皮猛一炸,顾不得穿衣服,拉开门拔脚就往隔壁跑。 见隔壁屋子房门紧闭,稍稍松了口气,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右手拇指的如意扳指突然同时弹出了两枚簧片。 如意扳指构造独特,不触动机璜是不会自己弹出来的,除非是某人吹了那八角星链。 心念到处,我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踹门。 虽然是平房,为了御寒,门十分的厚重,连踹三脚才把门踹开。 打着电筒往里一看,炕上并排躺着两人,一人拢着一条被子。 我刚才踹门那么大动静,整个院里都能听见,屋里这俩人却都没起身。看来也是和窦大宝他们一样,都出事了。 “季雅云!” 我刚要过去察看,右手掌沿猛然一疼,低头一看,扳指中竟又弹出一枚簧片。我事先没防备,那簧片边缘又极为锋利,只把我手掌割出一个大口子。 “别吹了!来啦来啦!” 我又惊又急,两步来到跟前,借着电光一看,只见季雅云和潘颖全都大睁着双眼。 潘颖的眼中满满都是怒不可遏,季雅云眼中却透着十分的着急,嘴里头含着的,正是那个和如意扳指同出冀中一门候的八角星。 我本来是想掀她的被子,可和她目光一对,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有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稍一犹豫,就感觉头顶隐隐有一股凉意,同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钻进了鼻孔。 下意识的举起手电一照,赫然就见一条上臂粗的蟒蛇,从房梁上探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夜变 那蟒蛇通体漆黑,体长近丈余,三角形的脑袋比普通的毒蛇都要狰狞丑陋。尾半截盘在房梁上,前身`下探,看样子竟是想要偷袭。 畏惧强光几乎是所有动物的天性,我拿的电筒虽小,放射的光芒却是强烈。 我往上一照,那蟒蛇本能的扭动蛇身想要避过电光。 想到今晚发生的邪事多半是这蟒蛇作怪,我不由的恶向胆边生,就想借右手的扳指将它除了。 哪知道心念刚一动,突然之间,季雅云身上的被子竟鼓了起来。被子下头,竟也弹出一条体型还要巨大,通体长满鳞片的怪蟒! 我越发吃惊,敢情季雅云连着吹那八角星,是想给我提醒。可无论她再怎么吹,我又哪能想到,她被窝里头藏着这么大一条蟒蛇。 眼见这怪蟒来的凶猛,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了头顶了,右手一扬,没头没脑的朝着怪蟒峥嵘的脑袋刺去。 要是换了别的物件,未必就能起到作用,可季雅云为了提醒我有危险,连着触发出三枚簧片;乍遇上下夹击,我也是存了拼命之心,挥手迎敌的同时,再度触动机璜,一时间扳指内几乎所有簧片都弹了出来。 那怪蟒显然是想要一击即中,来的极为迅猛,待到发觉即将撞上枪口,才急忙想要闪避。 扳指内的簧片要么尖利,要么薄而锋刃,炸的跟个铁刺猬一样。纵使怪蟒反应快疾,避免了首当其冲,也还是被一枚簧片扫到了左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就在怪蟒被簧片所伤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一声男人的惨叫。 想到头顶还有一条蟒蛇,我只觉进退两难。 往后躲避多半能全身而退,可床`上的两个女人难免就要遭殃。特别是季雅云,那怪蟒可是半边蟒身还在她身畔盘着呢。 电光火石间,我就决定铤而走险,与其被动,不如主动,纵使两败俱伤,至少也出了心口堵的恶气。 心念到处,我再不管头顶那条蟒蛇,右手平伸一划,借着怪蟒闪避的机会,一个翻身到了炕上,单手揽住季雅云,右手又是连挥两下,直搂着她翻滚到了火炕角落。 待到稳住身形,定睛一看,那怪蟒还在炕上扭曲翻腾,梁上的蟒蛇竟然失了踪迹。 这可让我心里发毛到家了,人怕蛇虫鼠类,一是怕它们行动迅疾,再就是这类东西最擅长隐于暗处偷袭。 要是直面正对还好,这一没了影,我心里可就真没底了。 慌归慌,好在脑子没乱,反正一开始就抱了拼命的心思,小的藏起来了,不还有一条大的嘛。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稳赚!恨只恨我才从被窝出来,又上了别人的炕,浑身上下除了一条裤衩,就只右手的扳指赖以伤敌。 “百醅玄注,七液虚充,火铃交换,灭祟除凶,律令,敕……” 我口中大声念出鬼灵术中的降祟法诀,放下季雅云,便要扑向怪蟒。 哪知‘敕’字出口,‘令’字还在嘴里,外面突然传来一男一女两声同时叫嚷。 男的喊的是:“出什么事了?!” 我到底还是为外界妨碍,身形微微一滞,但只这一滞的工夫,眨眼之间再看,那炕上的怪蟒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男人疾步走了进来。 他步履虽然急,但进屋的时候,两只手一直在揉眼睛。 虽然没能看清他的面孔,可借着撂在地上的手电光亮,我还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人就是张旭的司机,阿穆! 紧跟着他后头又进来一人,却是张旭的助理岑芳。 她也拿了手电,刚要抬手往炕上照看,我就出言喝止道: “放下,我媳妇儿没穿衣服!” 岑芳哪肯听我的话,强光迎面射来,我本能两眼眯成一条线,但仍是注视着门口,厉声道: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岑芳神色不变,冷声说:“我们听见这屋有动静,才过来看看。徐老板,我要是没记错,您和您身后的季女士才是夫妻,哦,不,是情侣关系吧?怎么房里还多了一位?” 我随着她的目光转动,看向一旁,就见不久前还‘挺尸’的潘颖,这会儿居然拢着被子坐了起来。 看她半露在外的肩膀,不难想象,现在她里头穿的很少,又或者压根没穿。 季雅云本来也是不能动弹,但是在怪蟒消失的那一刻,已经自行坐起身,藏到了我身后,一只手撑着炕,一手搭在我肩膀上。 “啥事儿啊?大半夜的瞎吵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随着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一个人从门外探进半边身子。 看到此人,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真是长松了口气,整个人往后一软,靠在季雅云身上,“韦大拿,你这店没连着派出所吧?怎么地?半夜还查房?” 韦大拿往炕上扫了一眼,赶忙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哎哟……大兄弟,你这也……也动静忒大了点儿吧。” 继而在岑芳眼前一挥手,“妹子,还有那哥们儿,别看了。你俩不都是跟班儿嘛,跟班的,哪能管人家大老板呢?走走走,都走!各回各屋,各找各妈,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只当给我个老脸,权当没听见!” 阿穆从进屋就一直在揉眼睛,闻言转身就往外走,岑芳却是无动于衷。 韦大拿拢了拢身上披的皮袄,忽地探过头,朝她身前斜了一眼,“哟,我说大妹子,你这衣衫不整的,不觉得寒碜啊?也就是我年岁大了,脑子里不存那些歪门邪道,要换了旁人,看你现在这穿戴,铁定扯着风说雨,保不齐就说你夜里头私会谁家的老爷们儿去了呢!” 岑芳本来还一脸仇视的瞪着我,闻言像是反应过来,低眼往身上一看,随即抬起脸,冷冷对我说: “徐老板,劝您一句,别玩太花哨了。这穷乡僻壤不比你们大城市,一张床`上睡仨行,动静太大,影响不好。” 我左右看看炕上两个女人,舔了舔嘴皮子,探着头问: “那照你的意思,睡四个?加上你?” 我猛一抬头,“韦大拿,关门!老子今晚来兴致了,把她给我留下!” 第三十八章 虺 岑芳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韦大拿斜眼看着她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这大冷天的,穿那么少,知道的这是听见动静刚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去谁家偷男人,让人本家婆娘给打出来了呢。” “时候不早了,别再折腾了,赶紧睡吧,可别耽误了正事。”韦大拿说了一句,顺手掩上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前脚走,窦大宝后脚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潘潘,你没事吧?” “出去,快出去!”潘颖缩在被子里急道。 我扭脸看看季雅云,她倒是穿的还算厚实,就说让两人先整理一下,然后到隔壁说话。 回到屋里一看,汤易和狄福生也都醒了。 狄福生两眼红通通的坐在炕头,见我进来,拿起纸笔写道: 刚才我们都被魇了,好在我家三妮发现不对,借我的身子哭了那一通,看来总算是帮到你了。 我看了一眼他放在一旁的皮箱,转向汤易。 汤易说:“其实刚才你喊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可那会儿就像是被鬼压床一样,不光动不了,眼皮也睁不开。” 过不大会儿,季雅云和潘颖走了进来。 我问两人:“说说看,你们刚才是怎么个情况?” “我本来睡的很实,突然感觉有妖气,立时就醒了,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潘颖看着我强调说:“不光是身子,我本人也不能动。” 我暗暗咋舌,狄金莲可说是‘老鬼’了,而且自身又拥有法力,她竟也中招了? 我问季雅云:“你呢?” “我前半夜睡得还好,可后半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不踏实起来,就再睡不着了。我本来想起来喝点水,谁知道刚一起身,就看见从外边进来一个人!” “进来个人?你们没锁门?”窦大宝问。 我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子,“走点脑子行不行?我让你喝、让你喝!” “我也不知道怎么地,打从到了这儿,就觉得心里特压得慌……”窦大宝委屈道,“我和潘潘差不多,一感觉不对劲就醒了,可就是不能动。我想喊你,连声都出不了。” 我又瞪了他一眼,让季雅云接着说。 季雅云说:“门当然反锁了,我看到的就是个黑影,看不到长相,但能看出,那是个男人。我想喊人,可一看到他,我就倒回床上不能动了。好在倒回床上的时候,八角星落在了嘴边,我想起它和如意扳指有感应,就赶忙吹了一下。那个影子本来都来到炕边了,听到你在外面踹门,忽然就变成了蛇,钻到了我被子里!” 她明显还在后怕,看着我颤声道:“那时我才发现,房梁上还有一条蛇,所以就不断的吹八角星,想提醒你……” 我一边包扎被簧片划破的伤口,边含糊的问:“影子也有辨识度的,看出来那是谁了吗?” 季雅云点点头,没说话,只把眼睛斜向了窗户。 潘颖问我:“那一男一女进去前,你听到了没?” 我说:“听到了。男的故意喊那么大声,其实是在为女的打掩护。岑芳说了什么,我没听太清楚,但那应该是咒语法诀之类。她刚念完,那条怪蟒就不见了。” 潘颖接口道:“还有,房梁上那条蟒蛇被你用手电晃了眼,那个叫阿穆的进来时,可是不断的在揉眼睛。” 窦大宝虽然还有点犯迷糊,却也听出了蹊跷,咬牙道: “原来是对门那仨狗日的在作妖,老子这就去弄死他们!” “你给我消停点!”我靠在门上,瞪眼道:“你弄死谁啊?你觉得他们会承认吗?” 我对一干人说:“得了,时候不早了,今晚就都在这间屋挤一挤吧。有什么,等天亮再说。” 狄福生突然向我勾了勾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跟前问:“三妮是?” 狄福生在纸上写道:我最小的女儿,就是在废屋里,你们看到她脑袋掉下来的那个。 紧跟着又写了一行字:她晕车,今天一天都在睡觉。 我觉得奇怪:“你想说什么?” 狄福生写道:我一家人,就她没吃东西,其余都到后厨找过吃食。其他人都和我们一样不能动,就只有她不受影响。 窦大宝也看到他所写的内容,一挑眉毛道:“难道是韦大拿家的饭有问题?” 我说:“应该不会。” 潘颖问:“何以见得?他赶到隔壁的时候,衣服可是穿得整整齐齐的。你不觉得有问题?” 我摇摇头,“直觉吧,我觉得这人不会害我们。” “不是他害咱们,但祸头在他身上!”静海突然出声道,“徐老板,这次你莫要怪咱家不出手,我和他们一样,也都中招了。唉,这都是贪嘴惹的祸啊。那蛤士蟆吊汤的砂锅,实在是太鲜美了,咱家到底是没忍住,沾你的光,跟着吸食了不少。这不就中招了嘛。” “蛤士蟆吊的汤?!”我心里一动。 静海说:“可不就是嘛!那汤本身绝无问题,可你别忘了,万物相生相克,有些东西天生就是死敌。蛤士蟆也是蛤蟆,是蛤蟆就都怕蛇。两者旗鼓相当,或许还有得搏,可如果实力悬殊太大,小蛤蟆一闻到妖蟒的气息,就会被震慑的不能动弹。咱们这次,就是因为吃了蛤士蟆,所以才会被那妖蟒气息震慑……好在你徐老板对那三足赤蟾言而有信,没有吃那砂锅,要不然,她季雅云这趟可真就遭殃大了。” 我让其余人先睡,拉了季雅云来到角落,小声对着扳指问: “大师,你是说,对方的目标是季雅云?” “对!”静海笃定道,“你难道忘了,她是阴女而且还是完璧之身?她体内贮存着的那一丝太阳精气,你徐老板不肯受用,邪修的魑魅魍魉可是都惦记得很呢。 那姓张的助纣为虐的妖邪并非凡物,你白日里虽然做足了戏,可他却能看出,季雅云还是完璧之身,又怎么会相信你的鬼话?这不就迫不及待的想把她占为己有了嘛!” 我问:“我有一点不明白,常家不是最畏寒吗?姓张的既然顶的是常家的邪物,怎么还能在这大冷天的这么强悍?单是散发出的气息,就能让吃了蛤士蟆的人不能动?” “嘿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哪门子的想法,是哪个告诉你,常家都会猫冬的?怎么,你觉得有道行的仙家也会像一般长虫一样冬眠吗?” 静海说道:“那姓张的顶的虽不是什么正统仙家,可也非是一般邪修的妖孽。咱家刚才虽然不能动,但看得分明,那可是一条妖虺!” 第三十九章 草窝子 我心中一凛,怎么会是那东西呢…… 静海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回避季雅云,是以季雅云胆战心惊之余,忍不住问虺是什么? 我说:“按照南朝《述异记》中的记载,虺五百年成为蛟,蛟千年化龙,继五百年为角龙,再千年为应龙。要算起来,虺虽然不是正统的仙家,道行也比常家仙班差不了太多。我只是偶然间看过这么个说法,没想到世上居然真有虺这种妖物。” 我低声问静海:“大师,你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克制这东西吗?” “妖虺非比寻常,就算是合咱二人之力,即便能将其诛杀,也得大费周章。好在它现在阴差阳错被你所伤,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能作怪。照我看,咱就不必去招惹它,只管办完咱自己的事,尽早远离此地便是。那姓张的要真是阴魂不散,到时候再收了那妖虺也不迟!” 我说:“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我看那妖虺未必有多犀利,要不然也不会一照面就被我给伤了。” 静海“哎呀”一声,“我的爷,你这脑子可得好好拧拧了。你真以为单靠这扳指,就能伤到妖虺?您可歇了吧!这次能伤到那妖虺,凭借的可不是扳指,而是你这阳世恶鬼的血啊!” 我一怔。之前季雅云用八角星令如意扳指内的簧片弹出,那扳指上的确是沾了我伤口中的血。可真要是我的血能克制虺,那出点血不是也值得? 静海轻易就看透了我的心思,闷哼一声说: “别异想天开了,那妖虺能被你所伤,一是你出其不意,但主要还是因为,它一门心思的想要季雅云体内的太阳精气,而那姓张的,多半也想借机要季雅云的身子。常莽蛇虺本是冷血之物,生性奇淫,也只有在性起之时,精阳鼎盛,才会与阴气相冲,被你的鬼血所伤。要在平常,它一旦现出原形,鬼血即便有些效用,就凭你这身板,怕是把血放干了也对付不了它啊!” 听静海这一席话,我彻底绝了念想。只好宽慰自己和季雅云,说我们这趟来本就只是为了找潘颖的魂魄,张旭和他所顶仙的妖虺虽然觊觎季雅云,但既然没讨得好去,也就暂且作罢。只要他们不再来招惹我们,那便相安无事。若要再来,别说是放血了,豁出一条命,我也要那两男一女连同妖虺长眠在这雪山之中。 折腾这一阵子,我是真困了,再一躺下,就真真无梦沉眠,直睡到近中午才醒过来。 洗漱完,韦大拿过来叫我,说狗叔一干人早在前面等着了。 见我时不时看向对面屋子,他干笑一声对我说: “别看了,天一亮那仨人就走了,说是赶着要去山场子看木料。他们把你们的店钱和饭钱都付了,那领头的还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话?” 韦大拿一字一顿道:“山~水~有~相~逢!” 我点点头,“那就是这事儿还没完了。” 韦大拿嘿嘿一笑:“你们之间有啥事儿,我不问。可我觉得有两件事还是得给你说一声。一个,那姓张的走的时候,左眼伤了,要我看那是白瞎了。还有一件事,猛子病了。” “猛子?”我愣了愣,“怎么个意思?” 韦大拿含糊的说:“我和狗叔才去看过他,那憨货病得可不轻,一个劲的跟我们说,昨个跟姓张的来那女的,夜里找他去了。说那娘们儿是真来劲,猛子媳妇儿就在旁边睡着,她就敢脱衣服上炕。可俩人才掏腾了一个来回,那女的忽然跳下炕急慌慌的跑了。啧,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发梦呢?人家城里来的女人,能看上他?还大半夜去找他……嘿嘿,我看他就是失心疯了!” 我点了点头,难怪岑芳昨晚赶来的时候,会那样衣衫不整呢。敢情张旭和他带的那俩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要说猛子多少也有点活该,要不是昨天吃饭的时候,借着喝点马尿嘴没个把门的,岑芳又怎么会单找他呢? 岑芳要真是感应到张旭出了事,才匆匆赶回来,那可就等于是猛子白捡回一条命了。 见韦大拿转身要走,我拉住他说:“掌柜的,帮我准备点东西呗。” “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看我的眼神突然多出一丝警惕。 我稍一迟疑,临时改了话锋:“料理完大白脸子以后,我们就得去四灵镇。听狗叔和三哥说那地方挺远,您得替我们多准备点口粮和烧酒。” 韦大拿神色一松,“那不叫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来的不光是狗叔和三哥,其他脸生脸熟的,来了十好几个,都是青壮年,手里也都各自带着猎叉、标枪等家伙,三哥更是背了一杆土制的杆儿炮。 狗叔说:“但凡能帮上手的爷们儿,我都给叫来了,你看旁的还短点什么,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我说:“其实不用去这么多人……” 关于大白脸子,除了昨天听猛子、三哥等人说,主要还是静海私下跟我说的一番话,让我给这事定了性。 话说两面,要是静海说的对,去这么些人只能是鸡多了不下蛋,人多了只添乱。 要是静海想错了,大白脸子真是什么邪祟,这些人去了也帮不上忙。 看到三哥背着的杆儿炮,我心思一动,说: “这事人多了未必能帮上忙,不如这么着,我们这头去仨人,你们也去仨,咱就六个人去草窝子。其余人也跟着,但别进后山洼。都在那里等着,听到枪响再过去接应。” 三哥说:“行,听你的。我,狗叔……” 狗叔接口说:“再加上大豆包,就咱仨!” 见三哥点头,我说事不宜迟,我回屋拿点东西,咱立马出发。 一回屋,窦大宝就问我:“走吗?” 我说:“你留下,这事用不上你。” 窦大宝说:“为啥啊?你一个人去我可不放心。” “你去我还不放心呢!”我一把将他搡在炕上,“昨个喝那么多酒,今天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屋醒酒!季雅云,汤大哥,就你们俩跟我走一趟吧,其余人都留下。” 窦大宝自知理亏,眉宇间显得很委屈,但也没再反对,只让我们自己小心。 我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要说起来,汤易和这件事才叫没关系呢,真要说合适的人选,那必定得是潘颖。 如果说静海想错了,那大白脸子真是什么狠角色,老和尚可是一贯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主,我哪回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能及时助阵啊?反倒是附在潘颖身上的狄金莲能帮上忙。 可我要让潘颖去,窦大胡子那说什么都得跟着。他要不养足精气神,后头去四灵镇,我可就真没个靠膀子的了。 第四十章 大豆包 出了屋,我低声问汤易:“汤大哥,照你看,就三哥那样的体格,手里要是有家伙,你一个人能对付几个?" 汤易一怔:“我是当兵出身,他那样的……就是手里有杆儿炮,打仨应该没问题。但那前提得是近身肉搏,不能给他们开枪的机会。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我摇头:“我就是拿他打个比方。叫您跟着,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打从和汤易一照面,我就看出他有底子,是个练家子。这趟窦大宝帮不上忙,带上他也是无奈之举。 汤易点头,“明白,有时候人心可是比什么鬼啊怪的要坏的多。放心吧,我和希真就是不打不成交,别看他早年间跟人动手狠,就他那样的,空着手我能一个打他俩。对了,你应该没见过王希真跟人动手吧?” 我忍不住笑:“真没见过,但我跟他认识那会儿,可是让他用刀把我肚皮给挑破了。” 季雅云拉了拉我:“我要准备什么吗?” 我咧咧嘴,“你就保持跟我五步之内,旁的什么都不用准备。还有,能用喊的,就尽量别吹你那个八角星。多吹几回,我这只手就废了。” “对不起。”季雅云掠了掠短发,幽幽道:“这趟来我不光没帮上忙,还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知道,你要我跟着,还是怕张旭……” 我说:“打住。你得知道两件事,一,麻烦是你惹的不假,可那怪不了你。你是我朋友,我就得护着你。二,姓张的走之前,可是让人给我捎话了,说我们俩没完。记住,男人之间结仇,甭管因为什么,那都是男人自己作的,这已经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我把缠着纱布的右手在季雅云眼前晃了晃,“他记恨我,我还记恨他呢。旁的不敢说,出了四方镇往东,他要再敢出现、再敢作妖,那我就在这雪山里给他们送终!” 汤易在一旁淡淡道:“这个我肯定能帮上忙。” 来到前头,我左右看看,问三哥:“豆包是哪位?咱过过脸?” “是大豆包。” 三哥强调了一句,转眼看向狗叔。 狗叔少有的咧嘴一笑,“咱甭管那狗东西,它是随叫随到。” 我、汤易、季雅云,连同狗叔、三哥先一批出发。 按照路程和时间计划,一个钟头后,其余人再启程去草窝子,只在后山洼边上接应,以枪声为号,一听到搂杆儿炮,再赶去草窝子。 出门没走多远,汤易就忍不住问:“咋没套辆车啊?” 狗叔和三哥都是一愣,三哥有些讪然的说:“我……我这不是怕打草惊蛇嘛,所以就……” 我说算了,满打满算也就几里路,就当是体验体验了。 汤易笑着问:“你说你以前来过东北,都去过哪儿?” 我也笑着回答:“放心吧哥哥,不算小时候,我这趟算是第三回来关外。就单说第一趟来,哥几个那也是在兴安岭里顶风冒雪怼了回命。” “噢?那次带向导了吗?”汤易问。 我摇头,“就我们几个人,当间有个懂风水的瞎子,勉强算是向导吧。” 狗叔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有点诧异,“看你年纪也没多大啊,可没说大话?真在雪天进过深山老林?” 我知道当地人说话直,也不以为意,点头道: “这个没必要说瞎话。要说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关内来的,没见过多大世面,可是叔,没经历咱不能瞎说。咱东北的老林子可是吃人的,要是在这儿瞎吹牛皮,那不是自己坑自己吗?” 狗叔点点头,“是个实在孩子。”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噗”的一声。 回头一看,正见季雅云揸着两手两脚,大字型的栽进雪地里。 我赶紧过去把她拉起来,“姑奶奶,你可真给我长脸。哪怕等我话晾凉了,你再亲吻大地也不晚啊。” 狗叔哈哈一笑:“你说的话我信,可这姑娘肯定没在这么大的雪里蹚过!” 说话间,他把一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眨眼之间,近旁的树林子里就跑出一条通体黄灿灿的大狗。 更奇的是,这黄狗的身后竟还拖着一驾雪爬犁。 三哥冲黄狗一扬下巴,“这就是大豆包!” 乍见这黄狗跑来,我确实是愣怔了一下,但随即就想起了狗叔这称号的由来。敢情大豆包不是人名绰号,而是一条猎狗。 黄狗转眼来到跟前,不叫不蹿,就只仰脸看着狗叔慢悠悠的摇着尾巴。 季雅云盯着大黄狗愣愣的问:“这是什么品种?怎么脑袋那么大啊?” “嘿嘿,就是山里头最见怪不怪的猎狗。”三哥笑道:“它那头不是天生长得大,是这狗东西忒没记性。我记得真真的,狗叔把它带回镇上的时候,这家伙就是因为惹炸了野蜂窝,让野蜂子蛰的脑袋瓜比身子还大。那时候它才多大?最多也就刚出满月吧!咱狗叔训狗那叫一绝,是把它给训好了,可这狗东西从头一回起,就跟野蜂子记上了仇,但凡发现有蜂窝,非得给捅干净不行,就连树丫上的也不放过。这不,次数多了,脑袋瓜就被蛰成这么大,怎么都消不下去了。” 狗叔也笑:“我从山里给它带回去的时候还没咋地,可回回它都让蜂子蛰成大脑壳。弄的我一看见它,就想吃粘豆包,这不就干脆管它叫大豆包了嘛。” 说罢冲季雅云招手道:“行啦闺女,你也别硬撑了,我早看出你不是腿脚利索的人。赶紧的,上爬犁,让老大拉着你走。” 季雅云脸红的都快滴出血了,“不用了大叔……走路暖和……” 我咧了她一眼:“得了吧你,一共就这几里路,要你靠11路,三五步一栽歪,没等身上出热气就让雪地给拍凉了。赶紧上去,让豆包拉你,那还省点时间。” 要说在东北老林子里,好的猎狗那是真顶人用,甚至从某个角度而言,比缺少走山经验的人还要管用。 季雅云也算有自知之明,最后瞪了我一眼,还是上了爬犁。 大豆包似乎对她不怎么待见,又或是知道因为拉了她,被限制了自由不能放开了跑,这一路上很有点蔫头耷拉脑袋,一步三晃,提不起太大兴致的模样。 三哥对我说:“狗叔养狗和别家不一样,别人家养狗是为了看家护院和狩猎,狗叔完全是放养。大小豆包见天都不着家,可只要狗叔一吹口哨,立马就都赶过来了。今儿也就是事先狗叔有交代,给它套了爬犁,要不然,它才不拉人呢。嘿嘿,这狗东西,野着呢……” 话音未落,大豆包突然之间停在了原地,眼望着前方,支棱起两个耳朵,嘴角似新生菱角般的犬牙全都呲了起来。 我心中陡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伸手就想去拽季雅云。 与此同时,狗叔急着大叫道:“快下来!死人啦!” 可惜我虽然反应不算慢,但相比行动惯于服从本能的猎犬也还是差太多。 狗叔的话喊了半截,我的手也才堪堪碰到季雅云的大氅,大豆包就骤然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拖着爬犁冲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 小媳妇儿 我急着喊季雅云,让她快从爬犁上下来,可那大黄狗身高体壮,就像是突然发了狂,只一蹿就蹿出去十多米。等我喊出声的时候,声音全都被风雪迎面卷了回来,怎都传不到季雅云耳朵里了。 季雅云本身就没什么运动细胞,估计也是被吓懵了,就只紧紧抓着扶手不放。 狗叔连着打呼哨,大豆包全然不为所动。急得狗叔直跺脚:“这狗东西,今个咋不听话了呢。” 汤易反应最快,一把抢过三哥的杆儿炮就要瞄准,却被三哥和狗叔同时阻拦。 汤易一脚蹬开了三哥,狗叔却是用胸口堵住枪口,红着眼说:“要杀俺的狗,就先打死俺!” 只这一耽搁,大豆包已经拖着季雅云跑的没影了。 我急着想追,可是在齐膝深的雪地里,人跑不快不说,每迈出一步,都比平常要多花费数倍的力气,只勉强追出去四五十米,就不得不慢了下来。 汤易赶上来说:“别意气用事,在雪地里这么个跑法,一会儿就跑脱力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等狗叔和三哥赶来,向狗叔问道:“你刚才说死人了是什么意思?” 狗叔气喘吁吁的说:“大豆包铁定是发现有人快死了,它这是闻到生死气儿,赶着救人去了。我平常就是这么训练它的,四条腿怎么都比两条腿快,我也是想着人命关天啊。可不知道怎么地,这狗东西今天咋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呢?” 我问:“这里离后山洼还有多远?” 三哥说:“没多远了,也就二里地的路。看样子是草窝子那边出事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在顺着爬犁印子往前走了。 翻过一个矮岗,果然就见一片山洼里矗立着几间屋子。 加紧脚步赶到跟前,那狗拉的爬犁就歪在一间屋的墙根底下,季雅云和拉爬犁的大豆包却不见踪影。 汤易绕到一边看了看,回过头说:“狗子进屋去了,可怎么没看见人的脚印呢?” 我也看出,除了沿着墙根有一串狗爪印,周围并没有明显的人脚印。 狗叔和三哥跟着汤易去前头察看,我还在屋檐底下四处巡视。爬犁的印记到这里截然而止,除了我们几个新增的脚印,真还就没有季雅云的蛛丝马迹。难不成她凭空消失了? “她在这儿!”汤易忽然喊道。 我猛一激灵,急着跑到前头,进屋一看,不由的大吃一惊。 房梁上,居然吊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乍看到白花花的女人身体,我着实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看出,那背影发型根本不是季雅云。 汤易割断绳子把人放下来,“她身子还热乎,她还活着!” 我正想上前,猛不丁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低头一看,见绊到我的,竟然是草秸下伸出的一只人手。 我赶紧把那人拖了出来,却是个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和胡子纠结成一团的老头子。 狗叔一看这老头,不由惊道:“老蔡!”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三哥也是惊声道:“这女的……这不是那个城里来的小媳妇儿吗?” 我没去管那女人,就只仔细检查被从草秸下拖出来的老蔡。 见他胸口搭着个皮帽子,脸孔没半点血色,头发胡子都湿乎乎的。狗叔拿起帽子反过来看了看,说道: “看样子,他这是被戴了雪帽子了……难道他真的害死了那个城里来的画家,现如今正好三年,那画家怨鬼变成的大白脸子,找他寻仇来了?” 我没搭腔,起身走到汤易身旁,仔细打量被放平在炕上的那个女子。 汤易说:“看样子才吊上去不久,应该还有救。” 我抬头看了看房梁,又低头扫视了一眼地面,喃喃的说:“老蔡也还有口气……” “发不发信号?先救人吧!”三哥边问,边脱`下棉袄,想把那女人包上。 我拦住他说:“发信号可以,衣服你还是留着吧,我是比较喜欢看女人光腚。” 估摸着是因为出发前我拿三哥打比方,引起了汤易的警惕,所以他夺走三哥的杆儿炮后,就一直没还给三哥。 我挡开三哥,问汤易要过杆儿炮,在手里把划了一下,说:“这土铳子倒是不用担心炸膛。” 说着猛然将枪口对准女人的顶门,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女人竟“啊”的尖叫一声,坐了起来。 我自顾低头退了弹壳,咧嘴道:“土铳就是土铳,离这么近竟然都打不准。” 三哥和狗叔都愣了,三哥问:“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狗叔则愣怔着四下观望,“我才想起来,俺家大豆包呢?” 我说:“您的鼻子不是很灵吗?没闻出什么?” 狗叔摇头,“我到底是个人,这一路来鼻子早冻木了。” 汤易虽然也满心疑惑,却还是对我说:“你在屋里搂枪,山洼子外头未必能听到。” “老蔡虽然还有口气,可就算是现在人在医院,也是救不活了。” 我再次端起杆儿炮,又一次对准了女人的正脸,“旁的人来不来无所谓,我就想知道,我的人去了哪儿。”说着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一次,子弹擦着女人的右耳呼啸而过,女人的头发都被气浪掀得飘起来了。 半晌,女人像是猛地反应过来,坐在炕上攥着双手厉声嚎叫道: “金坷垃,事发了!快出来!” 我还是没管她,退出弹壳,再次将枪口瞄准了她的眉心,“我一定不会三次都打不中,一定不会。” 女人哭道:“疯子,你就是个疯子!金坷垃,快出来,救命……” 声音未落,炕洞里突然传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汤易和三哥等人赶忙猫腰往炕洞里观望,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炕洞的时候,炕尾却传来了一下轻微的响动。 一听到动静,我立刻调转枪口,对着那边儿搂了一枪。 我看的真真的,炕尾角落里的破烂苇席,本已经向上鼓凸出来,随着这一下枪响,就又缩了下去。 那光身子的女人是真急了,“你神经病啊?你得让他出来,才能说话啊!” 我边换子弹边眼皮也不抬的说:“他爱出来不出来,我只要我的人平安无事。” “没事,她没事!一定没事!” 女人扯着嗓子哭喊道:“谁都不能死,死了人,我们这三年就都白熬了!” 第四十二章 金坷垃、银坷垃 女人说话的工夫,炕角的苇席又是一动,这一次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就有一人从下头冒了出来。 三哥和狗叔看到这人,双双都是一愣,“是你!” 我换好子弹,瞄准那人,口中问道:“他是谁啊?” “就是三年前来这儿的那个画家。”三哥咽了口唾沫,“没错,他是胖了,可我认得,就是他!” 我偏着头看向这人钻出的那个方位,对方翻身跳出来,掀掉那角苇席,将上面凝着一层土坯的活板来回晃了晃,淡淡道: “这边的人都很讲究,就算屋子没人住,一般也不会拆人家的炕,何况这土炕也没拆的价值。” 我这才抽眼打量这人,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个头不高,身形微胖,面皮白净,倒显得有几分斯文。 见他一副悠然的模样,完全不似女人那般慌张,我食指搭上扳`机,瞄着他问:“你好像认定我不会开枪?” “如果你再开一枪,我保证你的人一定会死。”对方露齿一笑,一字一顿道,“不管你有没有打中,她都会死!” 我放下姿势,顺手将杆儿炮递给汤易,看了一眼女人,向男人问道:“金坷垃?” “是绰号。”男人点头,抬手一指女人,“银坷垃。” 银坷垃眼泪还没干,蹬着腿的骂道:“别他妈废话,赶紧给我拿衣服,冷!” 话音未落,我又把杆儿炮从汤易手里拿了过来,两手端着,枪口往下,指了指她脐下:“有手艺,兰花门?” 银坷垃眼睛一转,“同道中人?” 我再次把杆儿炮递给汤易,摇摇头,“你先穿上衣服再说。” 金坷垃环视了一眼,目光转回到我身上,“既然同是外八行,那就好说话了,你身边这位当过兵,但不在公门。看你的作风,也不是公门中人。你们来这儿,目的是什么?” 我一拧眉:“我问你话了吗?” 金坷垃嘴角刚一动,枪声就响了。 子弹紧贴着他的头皮,直接打进了墙里。 汤易舔了舔嘴皮子,“这土铳是不好使,准星得好好校一下。” 见金坷垃面色死灰,冷汗都下来了,我摊摊手,“我可没开枪。” 狗叔和三哥虽然也都一头雾水,可谁也不傻,看出我是想一面倒的压死对方,立刻也都做出了反应。 狗叔直接把猎叉顶到了金坷垃嗓子眼,瞪红着眼问:“我的狗呢?!” 银坷垃是真吓坏了,再次眼泪吧嚓的看向我,哆嗦着问:“能先给我件衣服吗,我冷……” 我说:“再稍等会儿。” 扭脸问三哥:“其他人应该能听见信号了吧?” 三哥看我的眼神多少也有点慌,点头道:“铁定听到了,这都几响了,他们又不是聋子。” 我冲银坷垃点点头,“听见了?很快就有人来给你送衣服了。” 金坷垃被狗叔用猎叉顶着不敢动,闻言也是头上冒汗:“你到底想干嘛?要是想分一份,就直说!用不着玩这么大吧?!” “谁他妈要跟你分?”我瞪眼道,“我问你,老蔡这三年是不是一直被你关在炕下头?” “是!”银坷垃抢着回答道,“这老色`鬼一直在地窨子里……” “我没问你!”我猛地打断她,接着问金坷垃,“傻闺女呢?” 金坷垃脸色越发难看,再没了刚一出来时的自信,本来还紧抿着嘴唇,瞄见汤易的枪口和抠着扳`机的手,立时道: “我们留着老蔡,是因为怕人死山死!怕放他走,他会向人报信!那傻妮子留着没什么用……银坷垃给了她一包糖,让她一粒一粒的吃,边吃边往东走,要她吃完了才回来!” “吃糖?”汤易疑惑的看向我。 我抬手把他的枪管挪向银坷垃,不等开口,银坷垃就大哭道:“法子是我想的,可用白砂糖的主意是他出的!” “什么白砂糖?” 这次不光汤易,三哥和狗叔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牙都快咬碎了,“妈`的,一个傻姑娘,拿着一包白砂糖,一边往雪山里走,一边一粒一粒的吃,吃完了才能往回走……她就算不被野兽给吃了,也得活活冻死……” “你妈`的!”不等我说完,三哥就冲上前,一把扯住了银坷垃的头发,“你们这么糟践一个傻孩子,就不怕遭雷劈吗?!!!” 狗叔也是眼睛都快瞪出血了,直接就用猎叉狠劲在金坷垃腿上捅了一下。 金坷垃疼的嗷嗷叫唤,抱着伤腿滚到炕上,挣扎着抬眼看着我: “你到底想干嘛?说出个价码来,咱还价啊?非得整死我们?” 我摇头,“我说过,我只要我的人平安无事。” 金坷垃猛一捶炕:“我他妈没见过你的人!我都不知道那是男是女……” 我上前一步,右手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左手解下他两脚的鞋带。 金坷垃猛然一怔,斜眼盯着我右手拇指道:“如意扳指!你也是盗门中人,咱们是同行、是同门……” 我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扭按在炕上,扯着他双手,快速的用鞋带将他两个拇指绑在一块儿。 调过身边绑银坷垃边冷冷道:“你一开始就说错了,我虽然是为私事来的,可我还真就是公门中人。” 金坷垃趴在炕上,眼珠快速一转,猛地翻过身,仰面看着我:“就算你是警`察,你也得问我啊?你问我,问我什么,我都说!” “我的人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问完了。”我将绑好的银坷垃用力甩到他身上。 这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转向三哥,不等他和狗叔开口,就说:“让人把他们带回镇上,女的可以穿衣服,但我绑的拇指拷别松。先找地儿搁着,等我回去处理。交代完事,你们俩还留下。” 赶来的‘援兵’,说是乌合之众有点过,但也都是为了‘大白脸子’的事、为了镇上居民的安定跟着来帮忙的。 乍一见到光腚的‘小媳妇儿’,真是控制不住的嘈杂喧闹了一阵。好在狗叔发了话——谁也别动她,这女人,比屎壳郎都脏。 第四十三章 老滑头 一帮人闹闹哄哄的把金坷垃、银坷垃,连同老蔡带走后,汤易终于忍不住问我: “这俩人是真吓坏了,应该没撒谎,可他们要是没说谎,那季雅云去哪儿了呢?” 狗叔也讷讷的问:“我家大豆包咋不见了呢?” 话音刚落,头顶上突然传来“咔”一声响,不等我们抬头,就有一样东西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狗叔一愣之下,随即发出一声悲嚎:“哎呀……咋回事啊?这是咋回事啊……” 从房上掉下来的,赫然就是那条叫豆包的大黄狗。此刻狗眼翻白,狗嘴边全是血沫子,已然是气绝身亡了。 我向汤易使了个眼色,汤易会意,立刻抱着杆儿炮跑了出去。 我这才抬头往上看,就见大梁正上方的屋顶,竟连带扎顶的秸秆,掀开了一块翻板。 隔着大梁,我没法彻底看清翻板上头的情形,但是能够感觉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下方。 我沉声问:“我的人呢?” 房顶那人道:“怎么上来的,还怎么下去了。” 话音一落,汤易就走了回来,怀中抱着一人,双目紧闭,正是季雅云。 “在屋顶上呢。”汤易把季雅云放在炕上,冲我一点头,就又从肩上摘下杆儿炮想要往外走。 房顶那人道:“别费事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既然露面了,还能跑不成?我跑得了吗?” 说话间,上方垂下一条牛皮绳,一个裹着翻皮大袄的人顺着绳子滑了下来。 在狗叔看来,大豆包和他亲儿子也差不多,乍见爱犬惨死,又见凶手现身,立时就要上前拼命。 可是等那人下到地面,他却蓦地僵立当场。 “老蔡!”三哥使劲揉了揉眼睛,惊愕道:“怎么会有两个老蔡?” 房上下来这人,个头不高,身形有些佝偻,面上皱纹沟壑堆累,一双三角眼中浆着疵麻糊(眼屎),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老头。 但仔细一看,这人竟和刚被抬走的老蔡长得有八分相似,要是黏上胡子,头发再长点,那简直就一模一样。 汤易素来果决,虽然也是一愣怔,但随即就端起了杆儿炮。 老蔡嘿嘿一笑,笑声中,原本挂在屋顶上的那根牛皮绳突然落了下来。 老蔡一抖腕子,落在半空的另一端就像是活了一样,灵蛇般的向汤易卷了过去。 汤易就是反应再快,也没想到绳子会从上席卷而来,没等应变,已然被皮绳卷住了杆儿炮枪身。 那皮绳真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光卷住了枪身,绳头还迅猛的在他握枪那只手的麻骨上啄了一下。 汤易手一麻,杆儿炮已经被皮绳卷向了老蔡。 眼看杆儿炮就要落到老蔡手上,老蔡却突然闷·哼一声,皮绳跟着一软,杆儿炮顿时失了牵引,落到了地上。 所谓的杆儿炮,就是土制的猎铳,没有保险,落到地上竟走了火。 “砰”一声枪响,一旁的狗叔顿时一声惨叫,蜷着一条腿歪在了地上。 杆儿炮走火,子弹正打中他一条小腿,所幸铅弹威力有限,要是换了正经的枪药,这一下非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汤易就地一滚,再次把杆儿炮抢在手上。 他还想抢那牛皮绳,可一拽之下才发现,皮绳的另一端似乎是绑在老蔡的手腕上。 老蔡随着他的拉扯一栽歪,勉强稳住身形,扭脸看向我。 看着他逐渐舒展开的眉眼,我的瞳孔也跟着骤然放大,“怎么就能是你呢?” 老蔡在看向我的时候,脸上还是皱纹交叠,但是在短时间内,大部分的皱纹就都舒展了开来,原本粘着疵麻糊的三角眼也倏然瞪圆。 再看此人,哪还是老蔡的模样,竟然是我们动身前,高价卖给我香油的那个老滑头! 老滑头耷拉下眼皮,咧了咧嘴,“爷们儿,下手忒狠了点儿吧?” 我右手捏住他左臂的肩胛,左手腕在他小·腹前微微一转,冲着炕上努了努嘴。 老滑头勉强一笑:“我没想到在这儿会碰上熟面孔,她不是跟你一块儿找我买的香油吗?我认出她了,咋还会要她的命啊?” 我手腕又是一转,老滑头疼的直抽冷气,“没事儿!她没事儿!被我拽上房顶的时候,鼻尖儿上抹了迷·药,你用雪替她搓搓鼻头,过一会儿就醒了!” 我和他对了个眼神,点点头,“我相信你。” 回头对汤易说:“汤哥,你松手吧。” 说着左手向后一撤,跟着血光一闪,染着血的军刀刚拔`出来,就又刺入了老滑头的右肩胛。 老滑头的右手绑着皮绳,本来被汤易牵制,汤易一撒手,我也跟着抽刀退回了炕边。 老滑头右肩一塌,左手捂了捂肚子,抬起染血的手看了看,抬眼看向我: “爷们儿,咱有啥深仇大恨?一上来就动刀子?” “没啥仇,就是方便说话。” 我边说边查看季雅云的状况,见她颈间有一道浅浅的勒痕,呼吸倒还匀畅,就让三哥帮忙去外面弄捧雪。 老滑头倒是没说谎,用雪一搓季雅云的鼻子,不大会儿她就哆嗦两下,睁开了眼。 我问季雅云:“刚才怎么回事啊?” 季雅云揉着脖子说:“我被大豆包拉着一直跑到山岗上,远远的就看到屋顶上有个人。我以为会撞墙,大豆包跑到屋子边上,忽然停了下来。我从爬犁上下来,刚想看看房上是什么人,一抬头就……” 我看看老滑头垂在地上的皮绳,“一抬头就被勒住脖子提到房顶上去了?” “嗯,然后他在我鼻子上抹了一下,我眼睛就睁不开了,人也不能动了。” 季雅云忽然道,“可我能听得见。你们在下面说的话,发生的事,我都听见了。” 我点点头:“知道了,他给你用的,是兰花门的秘药‘活扒皮’。” 老滑头见我看向他,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个塑料药瓶抛了过来,“我就这些存货了,全交给你。你可别再想当然,一声不吭就动手了。” 说着又拿出个玻璃瓶,却是一瓶白药,咬开瓶塞,吞了止血的保险子,又撩开衣服将白药敷在伤口上。只敷了肚子上的伤口就抬起头疑惑的看向我: “你到底是干哪一行的?这刀子也下得太准了吧?就差里边一层皮没捅穿?” 第四十四章 老滑头(2) 狗叔刚才完全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这会儿反应过来,看到地上的狗尸,不禁悲从中来,挣扎着起身,跛着腿上前揪住老滑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的狗?” 老滑头身形瘦小,倒是硬气,肩胛伤口牵扯,疼的呲牙,却是阴不阴阳不阳的说: “我杀我自己的狗,关你什么事?” 狗叔一怔:“你的狗?” “不然呢?”老滑头搡开他,“不然你以为天上会掉馅儿饼,虎头金这样的名种,无缘无故能落在你手上?别想美事了,实话跟你说,我就是听说你老狗头训狗有一手,三年前才刻意把这狗崽子留下的。” “大豆包确实是我在这附近捡的,它是你养的?” 狗叔喃喃说了一句,忽地又对老滑头怒目相向,“都这么些年了,它还认你这个主人,连我的话都不听……它对你这么忠心,你为什么要杀它?它可是好狗啊!” “屁!” 老滑头往地上狠啐了一口,“它要真是好狗,那我让它把人拉到别地儿去,它咋不听?非把人拉到我眼皮子底下来,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忠心又怎么样?它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样儿,我留它干什么?!” 汤易冷笑:“就因为这样,你就把它给宰了?” 老滑头一拨楞脑袋:“那不至于,主要是为了防你们。我不把它弄上房,它老往上瞅,你们铁定就发现我了。就是把它迷晕了,可狗喘气的动静比人大多了,难保你们不会听见动静。反正留着它也没用,倒不如干脆点结果了它。” “你简直连狗都不如!” 狗叔还想上前撕扯,三哥将他拉到一边,喘着粗气问我: “兄弟,这到底是咋回事?能给俺说明白不?” 我不动声色的看向老滑头。 老滑头闷哼一声:“还有啥好说的?我就是个羊倌,憋宝的。三年前我带着两个徒弟来,眼看着就要显宝了,却被猛子那小子坏了好事。” 我接口道:“你关了油坊,说是要回老家带孙子,其实是三年期限到了,赶来开山取宝。” “对。” “金坷垃和银坷垃一直在这儿?他们不知道你回来?”我问。 老滑头边解前襟的衣服边说:“知道,但他俩不知道我在上头。” “上头……”我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向房顶。 老滑头说:“早年发现这里有宝贝的时候,我就留上心了。有一回老蔡要补屋顶,我把那个酒晕子工匠给灌躺了,借他的身份,在房顶子上设了暗格。你也不是外行,该知道这里进出不方便,得了宝贝未必能立马带出去。我弄这暗格,为的是藏宝。 炕底下的地窨子可不是我弄的,是原来就有的。金坷垃和银坷垃这三年就躲在地窨子里,为的是看守宝气脉络。我这回来,发现宝脉是没变,人却变了。这俩小兔崽子,居然背地里商量,等拿到宝贝就结果了我。” 我说:“所以你就瞒着他们,藏在房顶上,等宝贝一出世,就先结果了他们。” 老滑头竟是大摇其头,边往肩膀上敷白药边说:“不能够。等显了宝,他们一准儿不能杀我。我留着他们,也还有用。这点我百分百肯定。金坷垃是我一手拉拔大的,银坷垃虽然是裱子出身,满脑子都是钱,可越是这样的人,越能用钱勾着她干活。要不是这样,她哪能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 “兰花门……那不就是技女?”汤易忍不住问我:“你之前是怎么看出银坷垃是兰花门的?” 我说:兰花门可和现在夜场里的那些女人不是一个概念,真正兰花门的人有一门特殊的技能,能在脐下三寸和两腿里侧的位置,练出两块蜈蚣状细长多‘足’的活肉。有这两块‘宝肉’,既能让男人欲仙欲死,也能真个将男人榨的精元不止,虚脱而亡。 我之所以认定银坷垃是兰花门,就是因为她脐下有着两条蜈蚣宝肉。 当然,这种秘术在兰花门中,也只有少数人掌握。比较起来,老滑头迷倒季雅云的‘活扒皮’就流传的要相对广一些。 在我看来,活扒皮其实就是一种麻痹神经的药物。能使人不得动弹,大脑却保持清醒,能够明确的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即便是在麻痹中被剥皮,不知痛楚,却能清晰的感触到。 这种秘药,早年多是兰花门中人,用来残害良家妇女,逼良为用的。我一直以为是传言过于夸大其实,没想到今天竟亲眼见到活扒皮这种邪药。 汤易听我说完,吐了吐舌头,有点含糊的小声对我说: “这老家伙好像有点干脆的过头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这么痛快的不打自招,得小心他玩儿花样啊。” 他声音虽然小,但老滑头的耳音却是极其灵敏,立刻道: “你以为我还能玩什么花样?我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嘛,一上来就二话不说,先给我开了膛,再又把我肩胛骨给剔了。这位小爷,您出手利落干净,可没彻底废了我这条膀子,这份情,我承了。能不能得到宝贝两说,就只这一点,您问什么,我说什么,这叫上道!” 三哥壮着胆子说:“你别扯那些有得没得,你就说,当年猛子看见老蔡给人戴雪帽是咋回事?” “真事儿!”老滑头转动着圆眼道:“三年前去镇上买酒买烟的是我,我身形和脸盘子跟老蔡差不离,撮起腮帮子黏了眼角,头上身上裹严实了,学他口音,猛子愣没认出来! 酒买回来,是银坷垃、金坷垃一个色`诱,一个灌酒,把老蔡给放倒的。戴雪帽子的是我,因为我怕两个小徒弟手生留下蛛丝马迹。被戴雪帽子的是老蔡,弄死他,跟着我就得弄死那傻丫头,因为这俩人不光没用了还碍事! 后来正弄着人呢,猛子忽然在外头喊了一声‘人死山死’。我听出是那小子,就知道那天成不了事了。我没去追他,就让金坷垃、银坷垃带着老蔡藏进了地窨子里。你们来的时候,傻丫头就是傻丫头,光着腚的那个男的,是我!” 第四十五章 老滑头(3) 狗叔和三哥听得呆如木鸡,半晌,狗叔问道:“你当时不是说,画家两口子……金坷垃银坷垃搭车走了吗?那跑货的司机也说他俩走了……” 老滑头不屑道:“给够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三哥问:“那大白脸子呢?” 老滑头更是嗤之以鼻:“切,爷们儿,不吓唬吓唬你们,你们还真把这儿当成储草秸的库房了?人人都说来就来,那金坷垃银坷垃还真就吃喝拉撒都在地窨子里,不见光了?” 他随手丢掉白药瓶子,边拢衣服边问我:“爷们儿,要说金坷垃和银坷垃的点子不错啊。他们听见狗叫,就知道有人来了。反正三年期限到了,留着老蔡也没用,那老鳏夫只剩一口气,也不怕他跟人说什么。 把老蔡抬出来,给他弄的像是被戴了雪帽子似的;再由银坷垃这个城里来的‘小媳妇’故布疑阵,甭管谁看了这阵势都得犯眯瞪。就算看出老蔡没救,也得想法救‘小媳妇’,毕竟人命大于天。我是想不通,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定银坷垃是装的了?” “我没认定什么,就只是怀疑。我说的话你在上头也听见了,我就只要我的人没事,其他人都可以不管。” 我嘴上这么说,心中却道:要是连真上吊假上吊都看不出来,老子这法医就不用当了。 “那现在怎么着?”老滑头眼睛一转,“宝贝怎么弄?还要不要了?要的话,怎么分?” 见他眼珠转向狗叔和三哥,我就隐约觉得要坏事。 果然,三哥和狗叔眼中同时散发出光彩:“什么宝贝?” 老滑头露出一抹老狐狸般的笑容,“啧,你们还没听明白?你们以为我带着金坷垃银坷垃在这儿磨份了三年,是因为啥?我告诉你们,这草窝子底下,有宝贝!” “你闭嘴!”汤易喝叱道。 他能和王希真结交,除了磊落耿直,也是不乏世故的,所以立即就听出了话头。三哥和狗叔却没他那样的心眼。 贪婪本就是埋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三哥和狗叔虽然本性淳朴,但若有机会一夜暴富,又有谁会甘心一辈子窝在山沟里呢? 狗叔还算是矜持,只挨到一边,斜坐在炕上,撕下里头的衣服,包扎腿上的伤口。 三哥则从腰间摸出几颗子弹,冲汤易晃了晃,“你子弹打完了吧?那炮儿是我的。” 汤易脸色铁青,转眼看向我,眼神中传递的信息很明显:确实没子弹了。 我咧咧嘴:“都什么年代了?这东西本来就该上缴……” 话音没落,汤易已经快速的将杆儿炮拆解,最终将木质的枪托撅断。 三哥神色一变再变,等到汤易把拆散的零件一股脑扔进草秸堆,他低声骂了一句,退后一步就要去抓猎叉。 “你给我消停点儿!” 狗叔抢过猎叉,犹豫了一下,居然抬手把猎叉抛给了汤易。 “狗叔!” “我让你消停点儿!” 狗叔狠瞪了三哥一眼,“你忘了人家是因为啥来的?要不是闹大白脸子,要不是为了咱镇上的人,人家用得着蹚这趟浑水?人家姑娘能让人吊到房顶上去?” 汤易哈哈一笑:“狗叔是明白人,姜还是老的……” 没等他说完,狗叔忽然对我说:“我本来是要亲自带你们去四灵镇的,可眼下你也看见了,我这腿伤了,要想进山……那根本不可能。” 我暗暗叹了口气,看向老滑头,就见他嘴角挂笑,也正看着我。 我得承认,无论狗叔还是三哥,本性都是好的。 可是我也没忘了一句话——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狗叔表面似乎很抱歉,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了——只有他去过四灵镇,如果他不能分一份好处,那我们就别想知道四灵镇在哪儿。 我吐了口气,冲老滑头一抬下巴,“你的伤没事吧?” 老滑头这会儿已经收起了牛皮绳,冲我抱了抱拳:“没事,多亏爷们儿手下留情。” “那行,不耽搁你取宝就行。”我扭过脸问季雅云:“能走吗?” “能。” “行!汤哥,大白脸子的事了结了,回!” “昂,走!”汤易松了松肩膀,跟着走到门口,用肩膀扛了我一下,“这么急回去干嘛啊?” 我笑道:“哥,答应人家的事,咱办完了,剩下的事没必要多管。要说我也是凡人一个,我还是个爷们儿呢,这一趟浑身都紧了叭嚓的,我这不得赶紧回去,找银坷垃给我松快松快?我跟你说,那娘们儿腿盘儿当间那两块蜈蚣肉,才叫做宝贝呢。关键我还有法子,保证让她服服帖帖的伺候我,不能够把我给夹死!” “请留步!”老滑头沉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外走。 蓦地,后方陡然卷来风声。 那暗啸风声本来是直勾向我左肩,我猛一转脸,随着一声叹息,就立刻缩了回去。 等我回过身,老滑头正自看着我,向我挥了挥左手。 一旁的三哥急道:“他左边的袖口里也有一条绳子,刚才就是那条绳子……" 不等他说完,老滑头就说:“你真要走?那你是不知道这地儿有宝?” 我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向老滑头抱了抱拳: “能把绳技练到这么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且练的是双手,按说就这份本事,我也应该尊称你一声前辈。可我看不上你的为人,礼节也就只能到这儿了。一句话,我对你说的宝贝没兴趣;这趟来,也是为了私事。所以,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我走,你别拦我。不然耽搁了我的事,咱就翻脸。” “看出来了,你是真没想掺和事。唉,我要是早看出来,又何至于给这俩人心眼上下套?” 老滑头露出无奈的表情,摇着头道:“行了爷们儿,我服了!我喊您一声小爷,您留步,咱爷们儿再说道说道?” 汤易也不是一味的厚道,闻言眼皮一耷拉,看着他的肚皮道: “说道什么啊?你可别说,你也有两条蜈蚣肉。” 老滑头并不理会他的‘恶趣味’,只面向我道: “我错了,我惹的祸,我扛。咱俩之间,单说!你听我说完。我刚才确实是想挑拨事,可那是因为,我从你们话头里听出苗头了。听那老狗说,你们要去四灵镇,我就以为你们和我一样,是奔那宝贝来的。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要是为宝贝来的,眼下就绝不会离开!” 我皱眉:“别拐弯儿,我急着回去找银坷垃享受呢。” 老滑头一摆手:“都到这份上了,咱都别来虚的了。话挑明了,就你这架势劲头,就是她银坷垃镶了钻,你也看不上。” 他突地竖起一根手指,“就一句话,实在话。你帮我这一回,我带你去四灵镇。我保证,一定带到地方!而且,只有我,能把你们带到那地方!” 第四十六章 黑羊之地 我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老滑头:“憋宝有憋宝的规矩,你们把老蔡关起来,还害死了他闺女,已经是在砸明火了。凭什么让我相信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你错了,我对这样宝贝志在必得,但绝不会坏了行里的规矩。” 老滑头加重语气说:“一,是金坷垃和银坷垃给了傻姑娘一包糖,并没有动手害她性命。老蔡对银坷垃动了歪心眼,在我还没决定怎么处置他之前,他还真就给金坷垃、银坷垃下了药,真就占了银坷垃的便宜,所以,他该死。二,这山洼子里是藏了一样东西,但并非我想要的宝贝。所以我在这里干什么,都不算坏规矩。” “你真知道怎么去四灵镇?”我对所谓的宝贝没兴趣,老滑头刚才的话却是捏准了我的心尖子。 老滑头笃定的说:“不但知道,等拿到这里的东西,我立刻就要去四灵镇。因为真正的宝贝,就在那里,既然同路,我还怎么骗你?” 我看了一眼狗叔和三哥,“你要找人帮忙,只要给够好处,多的是人帮你,干嘛非得找我?” 老滑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刚才拿话挑拨,就只想让你们翻脸。真要干正事,别说他俩不行,就算你把金坷垃银坷垃放回来,也不顶用了。你很懂杀人诛心的道理,他们被你那几枪吓没了胆,已经废了。” 我说:“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找我做你的帮手。” 老滑头干笑一声:“没错,我挑唆你们翻脸,为的就是这个。可小爷您不但不为所动,还水火不侵、油盐不近,我就真没辙了。好在让我知道咱是同路,那这事不就有商量了?爷,成与不成,给句痛快话呗?” “那还说什么?定了。你憋你的宝,我找我的人,只同路,其余两不相干。” 话说到这份上,的确没再犹豫的必要了。狗叔只说去过一趟四灵镇,由他带路,或许能找到原先四灵镇的遗迹所在,未必就能达到我们的真正目的。相比之下,利益为先的老滑头,更适合做向导。 潘颖必须找,在那之前,就算明知道是与虎谋皮,也说不得要去做。 这会儿狗叔和三哥的脸色都难看的不行了,三哥索性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 “我也听说过世上有憋宝的羊倌,既然是无主的宝贝,还出在我们四方镇,那就得见者有份。除非你们把我们爷俩给整死,要不然,单是老蔡的事,就能把你这个老东西送进苦牢!” 我皱了皱眉,看向狗叔。 狗叔虽然没说话,但看表情就知道,他也和三哥转的是一个心思。 我叹了口气,从包里找出纱布白药,对狗叔说: “你们愿意留下那就留下,我先替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狗叔老脸一红,嘴皮子动了动,但到底也没说出什么。 汤易说:“这趟可真他娘的有点意思,我还真想见识见识憋宝相灵的手段。” 他冲老滑头一扬下巴,“你打算什么时候取这里的东西?” 老滑头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天,说:“等这位小爷忙活完,咱们就动手。” 替狗叔上了白药,重新包扎好伤口,我也走到门口,四下看了看,问老滑头: “按照地相分,这山洼子得算是孤、薄、恶、俗占全了,要按你们的行话说,这得算‘黑羊’吧?” “没错。你既然懂得这些,那就应该知道,我没跟你扯谎。黑羊之地鲜有天灵地宝,所以我要找的那样东西,就只是一件能够引出宝物的物件,本身并不值钱。” 说着话,老滑头走回到屋里,左手一扬,一条牛皮绳就像是活了似的,从他皮袄袖子里钻了出来,直蹿上了屋顶的暗格。 等到落下时,前端竟卷着一个老旧的帆布口袋。 我不禁暗暗咋舌,这老东西,竟然把绳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我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他:“你绳子玩的这么高明,知不知道神仙索是怎么个门道?” “小爷,您这可真就太高看我了,实不相瞒,我这两下子,是早年间跟一个密宗的喇嘛学的,我不敢说这是雕虫小技,但和红手绢的奇巧幻术却有天壤之别,根本不是一个门路。嘿嘿,我要是真会神仙索的本事,搭班子卖艺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哪还用得着憋宝啊?” 老滑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细长的竹筒,给我和汤易一人一根,末了也给了三哥一根,不咸不淡的对三哥说: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想发财,得干活。” 我见竹筒一头有塞子,没拔塞子,只把鼻子凑上去一闻,就说:“黑狗血?” 老滑头点点头,“是黑狗血粉,里头掺了雄黄。” 我问:“你要找的那东西是阴物?” 老滑头显得也有些疑惑,“其实我他娘的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观天有相,地却是黑羊之地,那就绝非是地生的宝贝。要我想,那就算不是阴物鬼祟,也多半是山中的物件修成的精怪,不然也不会应天相而无地势。”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古怪。 憋宝一门,讲究的是观天、相地、踩龙、盘口。 通俗的说,天要是有异相,那地上势必也会相对应的显露异常。怎么会应天无地呢? 我们这一问一答不要紧,三哥可是吓得脸都白了,“你们说啥?你们要找的是鬼?山精野怪?” 老滑头嘿嘿一笑:“是啥我不知道,可既然你跟着出了力,那就铁定少不了你一份。要是值钱的宝贝,你拿大头,我拿小头,要是鬼怪山精,男的尽管让它找我,要是个漂亮姑娘,那你领走!” 三哥闻言,脸色由白转为涨红,咬着嘴皮子没再吭声。 他是见得世面少,可再怎么也听出来,老滑头是在玩儿人呢。或者说,从刚才受了挑唆,要跟我和汤易翻脸开始,老滑头就没再把他跟狗叔当人。 我问老滑头,具体要我们做什么。 老滑头说:“就咱们这几个人,分别把住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见到有什么怪东西出现,就用竹筒里的狗血雄黄撒它。我占西边,其余三面你们自己选。” 说着又向三哥挤眉弄眼,“你是选东边还是南边啊?” 我心说这老东西真是坏到骨子里了,说我杀人诛心,他这才真是把人往死了挤兑呢。外头刮的是西北风,西边是上风口,东南是下风口,狗血雄黄磨成的粉,顶风头哪能撒的出去。 这件事上三哥和狗叔是有些不厚道,可那只是人性使然,我实在看不得老滑头这么糟践人,就说:“我守东边,汤哥就在南边吧。” 老滑头察言观色,也看出我不耐烦他,赶忙收敛说: “那就这么着,这位三爷就在北边。话得先说明,我占上风口可不是偷奸耍滑,而是想要那东西显象,必须得借助风势。” 话一出口,他也没再多说,径直走了出去。 狗叔伤了腿,只能是在屋里待着,见他一副惶恐的样子,我只好拿出一道符纸给他,交代他如果看到什么怪事怪物也别害怕,只要将符纸贴身收好,任何妖魔邪祟都能阻挡一阵。 季雅云不肯待在屋里,我也不放心她离我太远,就让她按照原先说的,跟在我五步之内。 出了屋,按照老滑头的交代,我跟季雅云一起,和汤易、三哥以房屋为中心,分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各自走出去七七四十九步。 季雅云边跟着走边问我:“要你看,老滑头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我说:“是什么,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季雅云又问我:“你真打算和他一起去四灵镇?” 我数到四十九步,站定了回过头对季雅云说: “我倒是相信他是真要去四灵镇,就做向导来说,他应该比狗叔更靠谱。” 不等季雅云再开口,我就眯眼看着西边低声说:“这老小子再怎么巧言令色,也还是掩盖不了骨头缝里的坏。带着狗叔,还得负责把狗叔安全的带回来。让这老东西带路,就没这层顾忌了。” 季雅云神色一凛,“你打算……” 我淡淡道:“要真按他说的,老蔡是有点死有余辜,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那么害一个傻丫头。我是懒得费事把他交给官家,那就省点劲,瞅机会把他留在四灵镇,也算是给傻闺女抵命了。” 季雅云刚想说什么,忽然抽了抽鼻子,“哪来的香味儿啊?” 我也闻到了味道,顶着风往西边看了一眼,说:“是檀香的味道。嘶……要是能用檀香引出来的,那就不应该是阴物鬼魅,难道还真是有道行的山精野怪?” 闻着檀香味越来越浓,我脑子里的神经突然猛一紧,“他妈的,还是让那老狗日的给算计了。” 季雅云忙问我怎么了? “香味是从上风口传过来的,那东西要真是被香味吸引,一旦出现,他只要把香味源头截断,那东西就只能是顺着风向往东南跑,所以西边和北边都他娘的是安全的,就只有咱们和汤易首当其冲。香味能被风吹散,但却能附到人身上……” 我话还没说完,猛然间就见,离我和季雅云约莫二十步开外的位置,地上的雪突然拱了起来。而且还在不断快速的朝着这边移动,就好像是有什么活物正遁地而来。 我心里发紧,拔掉竹筒的塞子,把竹筒交给季雅云,让她躲在我身后,只要看见那东西现身,就按照老滑头说的,抽冷子把狗血雄黄撒到对方身上。 我也来不及掏出阴阳刀了,只左手捏了法印,右手触动扳指机璜,弹出一枚锋利的簧片。 堪堪做完这些,那东西已经拱着雪来到了面前。 我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等那怪物现身,就法印扳指一起往它身上招呼,却不料脚脖子蓦地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那只手的力道奇大,只往下一拉,我就身不由己的往下陷落。 我本来膝盖以下就已经埋在雪里,这一陷落,竟硬是被直接埋没到了肚脐眼朝上的位置。 更为可怖的是,陷落的同时,我还感觉抓着我的手又多了一只。 两只手抓着我的身子衣服,倒腾着向上,下陷的势头刚一顿,面前的雪地里,猛然就冒出一张没有五官的大白脸,直顺着下巴鼻尖,贴到了我的脸前! 第四十七章 大白脸子 那雪遁前来的怪物,是攀着我的身子冒出来的,一现身,脸孔就夹着雪,往我脸上贴了过来。 虽然只电光火石一瞬之间,我还是大致看清了怪物的样貌。 这东西通体漆黑,就像是被火烧过的焦尸一样,一张大脸却是煞白如雪,而且脸上没有眉眼口鼻,甚至没有任何凹凸,就只是一张白生生的大脸。 我手上是真没闲着,这大白脸子一现身,捏了法印的左手和右手扳指就同时招呼了上去。 然而我却发觉一个最为恐怖的状况,那就是我的两只手都碰触到了对方的身躯,右手扳指更是朝着对方的脖子要害去的,我能感觉的到,面前的白脸怪物不像是有实体,但两只手一碰触到它,就被一股极其强烈如漩涡般的怪力,硬生生给卷进了它的身体里。 我拼命挣扎,却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怪力强悍如龙卷风,根本不是我能够对抗的。 而且,怪物的体内如火一般滚烫,我不但拔不出手,还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封闭的火窑,只觉两只手都快要被熔化了。 我是真吓坏了,也是真疼狠了,想要喊救命,那张大白脸却真真是正对着紧贴在我脸上。 我到底也是个阴倌,心知无论是阴魂鬼物还是山魈精怪,都会吸人的阳气精元。真要是喊出声,怕是一发不可收拾,要被这怪物吸尽阳气而亡。 是以我不光不敢喊,还强制闭住了呼吸,只能是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巴望着季雅云又或其他人过来援手。 然而季雅云就贴在我身后,到现在也没动静,多半也是自身难保。隔着中间的房屋,最可能发现我遇险的,也只有南边的汤易了。 可是就别说他能不能隔着风雪看到这边的状况,就算能看见,我和他之间的直线距离,也远不止四十九步,而是接近一百多米,想要蹚着雪过来,除非踩雪橇,不然最少也得七八分钟才能到跟前。我特么就是职业潜水运动员,拿过世界冠军,也憋不到那个时候。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是把希望寄托在季雅云身上了。 这位祖奶奶哪怕是和我一样陷下来,也别吓没了魂儿,别把竹管撒手扔了。我求您冷静冷静,无论如何先抽手把狗血雄黄撒到怪物身上。等我先脱离了危难,咱俩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心里这么想着,但下一秒钟,我就彻底绝望了。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跟着两条腿也从后边盘到了我身上。 我大半截身子都在雪里种着,这双手是在雪里摸索着抱住我的。抱住我的同时,一只手中还有一件硬物抵在了我肚皮上。 我就是看不见,也知道抵住我的多半是老滑头给的竹筒,而抱着我的人,十成十就是季雅云。 季雅云比一般女性都要高一些,可就她现在的动作和攀附抱住我的位置,不难想象她比我陷得更深,甚至是遭受了灭顶之灾,只有抓着我,才不至于继续陷落。 我心道这回是真完犊子了,不光我要丧命于此,如意扳指内静海的阴魂受了这等灼烧,怕也是难以脱身,凶多吉少。 还找什么大背头,这他娘的是出师未捷,先被团灭了啊。 身后的季雅云倒是一直没放弃,我能感觉到,她在不停的尝试,想要攀着我的身体向上爬。 可她不是大白脸子怪物,在雪底下就和在水里一样,行动不能自如,还比在水里更加难用上力气。 她充其量就是个平面模特,还是以先天优势在网上‘骗’大妈们买衣服的那种,指望她自救,倒不如指望耶稣坐飞机来救命。 指望她救命是不成了,可我还是盼着她能独个逃脱升天。 然而,紧撵着希望的似乎永远是失望和更加倒霉。 我刚在心里念了声神佛庇佑,就觉攀着我的手脚猛地向下滑去。 ‘抓住啊!千万别再往下了!’我在心里呐喊。 就季雅云的个头和现在的姿势,她至少得是快被埋到头顶了,要再往下陷,就算我能憋气撑到汤易赶来,她也得被雪地埋没憋死。 或许是临时抱佛脚,在心底的许愿感动了上苍。季雅云还真就没让我失望,再一次奋力的攀紧了我。 可是我却因为她抓住了某根不该抓住的东西,连惊带疼,再也憋不住气,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 气息外泄,我彻底绝望了。然而,这个世界似乎永远也不缺乏意外。 我能感觉的出,贴着我的大白脸子,虽然像是一个大雪饼子,质地却坚硬如磐石,不像冰那么冷,反倒有几分玉石般的温润。 我只当这一憋不住呼吸,对方就会趁虚而入,借机吸干我的阳气。 却没想到,才一张嘴吐气,那大白脸子竟像是被我的气息软化,竟又整体向前贴了一些。 它这一贴近不要紧,我张开的嘴皮子是再也合不上了,鼻子更是整个陷入了对方的‘脸’里。 随着我不能自控的呼吸,大白脸竟越来越软,直至将我的整张脸,连同半边耳廓都包裹了起来。 再一次的呼吸困难,带来的是再一次极度的绝望。 要说之前还是为了活命自己憋气,现在就真是被堵住了口鼻,不能够呼吸了。 再这么下去,也不用太久,只消不到一分钟,我就得憋晕过去,想要再次呼吸空气,就只有等再世为人了。 我能做的,就只有等死,可绝望之际,脸上的压力突然一松。 脸上是感觉松了,我却是像戴了个面罩,不能说全然无法呼吸,但总归是能稍许透气。本来就睁着的眼,也像是透过一层半透明的白色隔膜,能够看到事物了。 “放开他,有种你他娘的冲我来!”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我不由一呆,居然是三哥? 下一秒钟,我被怪力吸绞住的双手,也恢复了自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耳畔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我去,祸祸!怎么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四十八章 寒玉 乍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心中就是一喜。 来人竟是窦大宝!这个货到底还是没听我的话,偷摸的跟来了,他来的倒正是时候,有他在,我和季雅云的命算是保住了。 可稍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什么叫‘你回来了’? 我可顾不上多想,一感觉手能动,立马就在脸上扒拉。 那层阻隔的‘白膜’,倒也不是紧黏在我脸上,只一扒拉就整个的掉了下来。 这会儿再看,正看见那大白脸的怪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掉了个个儿,一头扎进了雪地里。 没等我做出反应,风雪中就见两个人影跑了过来。 三哥头一个跑到跟前,“兄弟,你没事吧?” “没事,快把我拉出来!” 我已经看清,另一个跑来的是老滑头。这老东西口奸舌滑,心黑手辣,我现在行动受制,对上他心里可不踏实。 三哥干旁的或许没经验,可是从雪地里往外拔人却是驾轻就熟。 他摘下腰间的麻绳,在我肋下绕了两圈,另一端缠在自己腰上,转过身把麻绳往肩上一背,猫着腰猛往前蹿。 他本来就是个体格壮硕的东北大汉,这一蹿又是使足了劲,绳子猛然绷紧,我也被他的沖势带的往外冒出一截。 这时老滑头到底是到了跟前,他还要往前来,不曾想随着一声呼啸,一把猎叉从天而降,斜剌剌的正插在他身前脚下。 原来汤易也终于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他和我一样,一直对老滑头有防备,人来不及赶到,便将猎叉当做标枪掷过来,愣是阻住了老滑头的脚步。 汤易赶到,和三哥合力终于把我从雪地里拉了出来。从后头抓着我的果真是季雅云,好在她刚才那一抓,也觉出不对劲,摸索着改为抓住了我的皮带。她要真是抓着我的‘炮兵小组’被拖出来,我往后也只能练葵花宝典了。 见她安然无恙,我才想起察看双手,却哪里有半点灼烧过的痕迹。 我问季雅云,刚才她是怎么回事。 季雅云的情况和我差不多,正紧握竹筒严阵以待,冷不丁脚下一塌就陷进了雪里。她比我陷得更快、更深,好在还知道我就在她前头,及时摸索着抓住了我,才没有继续陷落。 季雅云问:“刚才怎么会突然陷下去?难道是骡子卵?” 我摇头,“不像。” 我虽然没亲眼见过骡子卵,可在站定以后,第一时间做的就是确认脚踏实地。刚才突然下陷,绝不像是地壳塌陷,而像是下方原本坚实的积雪,遭受到外力,短时间内变得松软造成的。 老滑头绕过猎叉,走到陷坑前看了看,猫腰捡起一样东西。 那东西洁白如玉,只有薄薄的一层,看上去有着明显的五官轮廓,乍看像是一张面具,却是刚才我从脸上扒掉的那一层‘面罩’。 “娘的,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滑头蹙着眉头叨咕了一句,走过来,把‘面罩’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也不禁一呆。 这‘面罩’是大白脸子贴在我脸上时留下的,上面的五官形象自然和我一样,看上去活脱脱就像是用我的脸倒模做的面具一样。我本来以为这可能是什么邪物,又或者干脆就是冰。 这时再看,这‘面具’刚接触是有些冰凉,可时间稍长,就能感受到其中透出的温润。其质地属性,竟像是玉石一般。 老滑头仍是一副凝神思索的样子,片刻,眼睛斜向我问:“小爷,依你看,什么精怪才能生出此等寒玉?” “这真是玉?” 老滑头点了点头,“真是玉,而且可说是完美无瑕。只是虽是寒玉,却是新生之物,值不了几个钱。嘶……关键老子走山踏水了半辈子,也没听说什么东西能够从脸上长出寒玉的啊?” 我一下听出了蹊跷:“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是那怪物脸上长出来的?” 三哥最先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把‘面具’从脸上揭下来了,估摸就连季雅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大白脸子的脸,贴在我脸上留下的。老滑头比三哥还晚了几步,他怎么就认定这东西是从大白脸子的脸上‘长’出来的? 老滑头圆眼一转,突地咧嘴一笑,“我都看见了。” 我看了他一阵,再扭头看了看那几间屋子,终于反应过来。 敢情这老东西在西边放出香味后,立马就跑回去上了房了。他虽然被我刺伤了两处,但都没伤及要害,凭着出神入化的绳技,蹿高上房不在话下。居高临下,又是顺风观望,自然把我这边的状况看了个清清楚楚。 老滑头说:“刚开始我看小爷您陷下去,本来是想赶来帮忙来着,可后来越看我就越觉得摸不清头脑。那东西好像没想害你,它就那么跟你顶牛,就像是……像是它也想弄清楚你到底是个啥!” 我没再理他,冲三哥点了点头,“谢了。” 三哥忙摆手,面皮微微发红道:“我本来是怕……怕你们几个扔下我跑了,所以就时不时探头朝这边看……” 我笑笑,“我只知道你救了我一回。” 三哥摇摇头,却说:“我就看了那东西一眼,就看见半身儿,我怎么觉得,那像是我早先见过的大白脸子呢?” 他说是以前在草窝子里见过大白脸子,而我遇上的那怪物,就像是焦尸一样,还顶着一张大白脸,可不就和他形容的一样嘛。 本来还以为那是老滑头等人搞鬼,目的是不想让人靠近草窝子,现在看来,还真有个大白脸子的怪物啊。 我看看手里的‘面具’,寒玉寻常意义上来说,就是生于酷寒极地的一种玉石,除非特殊,其质地和价值远不如翡翠白玉,甚至还不及成色好些的青玉、瞿石。 要说起来,一些年代久远的动植物能孕育宝石明珠之类,倒也不算稀奇,可什么精怪能够在脸上生出寒玉来呢? 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刚才我好像听见窦大宝的声音了。难道是生死一线的时候,出现了幻觉? 我正想着,三哥突然一惊一乍的说:“那大白脸子怪物,该不会是玉石成精了吧?!” 第四十九章 腐鼠 老滑头干笑一声,阴阳怪调的对三哥说: “对,就是玉石成了精,等找到它,你就用你的血喂它,那大白脸的玉石精,就会变成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一辈子跟定你了!” 我不耐烦道:“别废话了,你现在见到那怪物了,应该知道东西藏在哪儿了吧?” 我边说边在头发上抹了一把,将沾染的些许红色粉末给他看。 老滑头嘿嘿一笑,“就知道瞒不过小爷您,我一看到那东西现身,立马就把掺了雄黄的黑狗血撒出去了。甭管那是什么,只要沾上狗血雄黄,就保证它无所遁形!”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根儿臂粗的竹筒,拔掉塞子,将口对着掌心,不大会儿的工夫,就见一个比成人拇指大点有限,生有白底暗金纹路的小东西从里头钻了出来。 这东西看似刚足月的老鼠幼崽,却没有尾巴,鼻子像猪一样向上翻着,毛绒绒的,很有点可爱的意味。只是一对眼睛黏连在一起,不能够张开,而且还时不时的往外渗出些明黄色的黏液。 季雅云讶然道:“这是仓鼠?” 见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那东西,我一把将她的手打开,“不知道是什么就别乱碰!” 我同样没见过这种奇怪的‘老鼠’,可一旦知晓了老滑头的底细,立即就想到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腐鼠。 据说这腐鼠是生长在地下深处,常年不见日月天光,专门以腐烂的动物或人的腐尸为食。 这东西的繁殖能力不像老鼠那么强大,也不像普通的老鼠那样群居,深藏在地下,只要一发现人或动物的腐尸,就整个的寄居在腐肉里,将腐肉烂液啃噬完了,还会把骸骨啃穿,钻进骨头里吸吮骨髓。所以又被称作跗骨鼠。 寻常人看来,腐鼠肮脏不堪,唯恐避之不及,但对于憋宝相灵的羊倌来说,却是难求的宝物。 这东西眼睛看不见东西,但嗅觉却比猎狗要灵敏十倍百倍,据说连深入地下数十米,埋藏千百年的尸骸味道都能闻的出来。 憋宝人所求的天灵地宝,说是天地孕育,实际还是或生于虫豸、或结于动物体内,就比如千百年的蜈蚣体内有定风珠,有道行的狐狸生有火云丹,最不济狗生狗宝,牛生牛黄,蚌里生珠等等,都是这个道理。 憋宝人就是利用腐鼠贪食明辨腐尸血骨的属性,凭借腐鼠来确定宝物的具体所在。 认出腐鼠来历,我想起了一件事。出发前我向老滑头买的那一桶香油,说是掺了人骨油。那些用来炼油的人骨,该不会就是他利用腐鼠找来的吧? 老滑头摸出一卷红色丝线,将一头绑在腐鼠的后腿上,随即将腐鼠丢进了雪地。 腐鼠不畏酷寒,但贪食腐肉是天性,老滑头的狗血粉里,除了雄黄,多半还掺了类似枯骨粉末之类的东西,是以腐鼠一落地,就立时顺着气味钻进了雪中。 听我说了什么是腐鼠,季雅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汤易虽然也是一脸嫌恶,可还是忍不住问:“丝线这么细,那腐鼠真要钻的深了,不就把线给扯断了?” 我示意他先别多问,指了指老滑头。 老滑头这时一只手缓缓绕着放长丝线,另一只手除了拇指,四根手指都搭在丝线上,双眼微闭,看上去倒有几分像中医替人把脉时的样子。 事实上,他也真是在把脉。不过不是给人把脉,而是在窥探把握地脉。 这种‘悬丝诊脉’的手段,在憋宝行当里有个特别的称呼,叫做谛听之术。 传说中,谛听是伏在地藏菩萨经案下的通灵神兽,可以通过倾听来辨认世间万物。西游记里真假美猴王的章节中,第一个认出假猴王来历的,就是这谛听。 此手段以谛听为名,足见其神乎其技。 我忽然想,同为羊倌,已逝的顾羊倌会不会也会这谛听绝技? 细想起来,顾羊倌的手段应该不逊于老滑头,只是老滑头探寻地脉倚仗的是这腐鼠;而顾羊倌则更加剑走偏锋,拿我的一缕灵识去炼就了小草头仙。 都说牵羊憋宝乃是万盗之长,诡盗之尊,可再怎么富有传奇色彩,也不能脱离一个‘盗’字。外八行内,盗门之中,好人委实不多。当然,也不能一杆子全打`倒,话不能说满,就还得分人吧。 眼见丝线至少放出五六十米,就快要到了尽头,老滑头突地圆睁开双眼,急着摸出一样东西,往原先盛放腐鼠的竹管里一丢。 我们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也没闻到任何味道,就只见方才那只腐鼠去而复返,如闪电般的钻回了竹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屋子的方向陡然传来“啊”的一声大叫。 “不好,是狗叔!” 三哥一跺脚,急着就往回跑。 老滑头也是一蹦老高,“娘的,敢情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间屋子里头!” 三哥担心狗叔安危,第一个跑过去,却和正急慌慌从屋里出来的狗叔撞了个满怀。 我跟着上前扶住狗叔,往屋里察看,不见有什么异状。 狗叔惊魂未定道:“是大白脸子!我看见大白脸子了!” 听狗叔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他刚才正在炕上盘着,忽然间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像是有一股子阴风打着旋的往衣服里钻。 狗叔先前听了我和老滑头的对话,一觉那阴冷出奇,立时就想到了可能是什么鬼魅精怪之类要现身。惊恐之下,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只好挣扎着想要下炕往外跑。 哪知道一条腿才下去炕沿,猛不丁一低头,就看见炕洞里头钻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就像是一具烧焦的干尸,似乎也察觉有人在看它,猛然间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脸扭向了狗叔。 这时狗叔就看到一张白惨惨,没有五官的大脸! 狗叔本来就受了伤,这一来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竟当场吓晕了过去。 等到缓醒过来,虽然不见了大白脸子,却仍是恐慌下发出一声呼喊,哆嗦着想要往外跑,却被急着赶来救驾的三哥撞了个正着。 老滑头面容显得有些扭曲,瞪着硬币似的圆眼,咬牙切齿道: “他娘x的,害老子白耗了三年多,那东西原来一直就在老子的眼皮底下!” 第五十章 地窨子 看得出来,老滑头是真有些火气冲顶。 他一指火炕,连着跳脚了两下,“那东西就他娘的在这下头!” 我这会儿也琢磨过味儿来了。 他要找的那东西,原来就是大白脸子。 实际上那大白脸子早在两年多前,就已经现身过,还被躲避白毛风的三哥亲眼得见。 只不过有关闹大白脸子的事,只在四方镇上流传,老滑头身在外地,金坷垃和银坷垃也都是见不得光的。或许他们躲在地窨子里,知道三哥曾在这里发生过点事,可那时三哥是独自一人,就算看到可怕的景象,也不会自言自语述说看到了什么。 后来镇上的人有说见到大白脸子的,那多半是金坷垃银坷垃装神弄鬼的吓人,因为三哥有言在先说见到了大白脸子,所以其余的人未必就看清草窝子里的是什么‘鬼怪’,就只一味附和说是闹大白脸子! 到头来,闹大白脸子的事镇上几乎老少皆知,就只有老滑头和他的两个徒弟不知道。 至于为什么师徒三人非要三年后才再次有所行动,那多半就和憋宝行当中所流传的,开山显宝的年限时辰一说有关了。 我见狗叔脸色惨白,脑门子上却尽是豆大的冷汗,我心说那大白脸子是没伤他性命,可经这一吓,他多半是要惊出病来,在炕上养一阵子了。 我正想劝他和三哥先回去,两人却先一步异口同声的说:“俺不要宝贝了!” 汤易叹了口气:“我本来也不信这里能有什么宝贝,就算有,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搭上性命,那能划得来吗?走吧,赶紧回镇上去。” 三哥背着狗叔踉跄离开后,老滑头立马就上了炕,掀开之前金坷垃爬出来的暗门翻板,急不可耐的钻了下去。 我和汤易对了个眼色,汤易低声说: “我和季雅云在上头照应,有需要,喊我。” 我点点头,跳上炕,掀开翻板,却见下方的深度仅仅只有炕本身的高度。 “下来,往右,下头有亮子!”老滑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我当即下到里头,才发现一侧另有一道比炕洞大点有限,被铁板所隔的暗门。 推开虚掩的暗门,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这才恍然大悟,这地窨子不光挖在火炕底下,还和炕洞炉膛是连着的。这一来不光解决了通气问题,而且等同是有两个进出的门户。 三哥来那回,生了炕火,见到从炕洞里爬出来的,那是真的大白脸子。后来镇上的人也有说见到炕洞里钻出怪物的,多半就是金坷垃银坷垃唬人的伎俩了。 暗门后另有一条向下的通道,估摸着金坷垃出去头里下面就点着灯,所以照明不是问题。 我顺着一侧卯在墙上的铁锔子简易阶梯,下到底,细看之下,这不到十平米的地窨子里头,倒真是床铺被褥应有尽有,空气虽不短缺,却弥漫着一股子淫`糜的气息。 想来金坷垃和银坷垃在这地窨子里一藏就是三年,旁的也没什么事干,就只师兄妹俩人光着腚在底下‘撂跤’了。 看到角落里的一个马桶,和旁边钉在墙上的两根木桩与一道铁链,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怜老蔡这三年来,就一直被囚禁在马桶边上,苟延残喘闻屎闻尿不说,贪色惹祸,到头来每每受尽折磨,还要看那对男女当面颠`鸾倒`凤,当真是生不如死。 紧挨着床铺边上,是一个土台,上面都是些罐头之类的速食品,和一些零碎的日常用品。 见老滑头站在土台前发愣,我走到跟前,本来是想催他赶紧动手,不料却无意间发现一个细节。 老滑头忽然转过脸问我:“照你看,这里是什么人造的?是用来派什么用场的?” “那你只能是问这里的主人了。” 老滑头摆摆手,“你以为我没问过?那个老色`鬼自己都不知道炕底下有这么个地窨子。” 说着他转向一旁,蹲下身从床板底下拖出一个大口袋。 借着这个机会,我快速的将土台上的一样东西藏进了兜里。 再仔细上下打量面前的土台,也觉得有些怪异。 地窨子在北方比较常见,河北华北一带,都会在地下挖深坑,冬天用来储存土豆白菜之类。东北早先地窨子最多,但那多数是穷困人家为了躲避严寒,用来居住的。 因为条件限制,地窨子一般都不大,居家应用的东西也都摆放的十分紧凑,尽可能的将有限的空间合理化利用。夯土搭台当桌子使最普遍,可眼巴前这土台子,比一般的五斗柜还高。它也不是五斗柜,里头能装东西,修这么个实心的土台子,那不是白占地方吗? 我心里一动,用扳指在土台面上轻轻叩了叩。 老滑头走回来,阴着脸将一把折叠镐递给我,“你那不行,得用这个。” 我手里把划着折叠镐,斜眼看着他问:“那东西就在这土坯里头?” 老滑头点点头,一股脑的将台面上的东西扒拉到地上,着手拧开了一个大号的保温杯。 杯盖一拧开,我立刻闻到一股子蹿鼻子的气味儿。 老滑头一言不发的将保温杯里的液体淋了一些在台面上。 我没问他那是什么,实际上今天来之前,我最初想让韦大拿帮我准备的,就是这东西。 这也不是什么难求的玩意,就是生姜水。 这里天寒地冻,地面都冻得比石头还硬,用电镐风钻也得费很大力气才能将冻土之类挖开。但是天生万物,一物克一物,就只用生姜榨汁一淋,冻土就变得相对松软,能够轻易开挖了。 我最终没向韦大拿提出这个要求,一来是觉得他不像是一般的客栈掌柜,貌似他一直都在怀疑我们这些人来四方镇的意图。要是他碰巧知道生姜汁的这个用途,保不齐就会更往歪了想。再就是我和静海合计之下,也想到了三年前那对‘画家’夫妻的真实来历,这两人说是采风,其实就是憋宝的羊倌。要是冰天雪地中取宝,那就少不了生姜汁,我们也就不必费劲,只管捡现成的就是。 果不其然,生姜汁淋上去没多久,土台表面就明显起了变化。 看样子老滑头这几个人准备的姜汁里,应该还掺了别的料,竟把个土台表面蚀出一些阵眼大小的孔洞。 老滑头是真窝了一肚子火,见姜汁奏效,当即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抄起另一把镐头就要往土台上敲。 就在他镐头即将落下的前一刻,猛然间,我脑子里蹿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念头。 这么高的土台子,怎么都不像是寻常住地窨子的人家拿来摆放日用品的。 我怎么就越看越觉得,这土台像是我家里一楼供奉泥娃娃的龛台呢? 第五十一章 玉石面骨 “快拦着他!” 静海突然喊了一嗓子。 我吓了一跳,赶忙想要拦住老滑头。 老滑头苦候了三年,却不想朝思暮想苦苦寻觅的‘宝贝’,就在眼皮子底下,心里边压着火,这一镐头下去可是真下了大力气。 我听到静海提醒,已经晚了,只能是急中生智,在他右肩推了一把。他先前刚被我刺伤,被我一推,吃痛之下镐头不由得偏了一些。 可尽管如此,那已经被姜汁浸透了的土台,还是被砸塌了半边。 我似乎听到一声破碎的声音,再看老滑头就变得有些朦朦胧胧的。 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之所以看不清楚,不是因为我眼花,而是土台被砸塌,有一些粉末飘散到了空中,弥漫在昏暗的汽油灯下阻碍了视线。 我不禁有些吃惊,这土台也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受上方的炕火烘烤,早变得比一般的砖还要夯实,事先又浇了姜汁,怎么会一下散出这么多的粉末? 常听说蕴生宝物之地,多伴有毒虫毒瘴,这些粉尘可别是有毒吧? 我再次看向老滑头,却见他借着我刚才那一推之势,竟然已经退到了角落,而且不知何时戴上了一个模样古怪的面罩。 我回过味来,心里这个恨啊。就刚才我推他那一把,用的力气最多是推他个趔趄,老丫这是一早就有防备,借机避开了可能面临的危险,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小爷,你没事儿吧?”老滑头瓮声瓮气的问。 我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说:“没事儿,就是被扬起的土灰呛了一下。” 老滑头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了回来,目光闪烁道:“我得好好看看,耗了我三年时间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要按我的意思,把他引过来后,就想给他再来一刀,报这一箭之仇。 但静海却暗中对我说:“咱家知道你心里恼他,这暗箭之仇自然是要报的,可也不急于一时。你只管让他取了那东西,等到了四灵镇,再跟他一块儿算总账也不迟。” 老和尚说的不无道理,可我虽然打消了对老滑头下手的念头,心中却是疑惑之极。 因为,一时的惊魂过后,老滑头过来之前,我已经闻出那粉尘是什么了。 老滑头似乎也担心我从他身后下黑手,警惕的望了我一眼,从一旁墙上摘下煤油灯,又回头问我: “小爷,您不过来长长眼,看这里头是什么?” 我摇摇头,摊开双手后退了几步。 老滑头露在外面的眼睛里虽然透着狐疑,但那土台中毕竟是他寻觅多年的东西。稍一犹豫,也就没再管我,提着油灯就去照看那土台。 哪知道油灯刚凑过去,土台中陡地蹿出一道火光,紧跟着“嘭”一声闷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扩散的火舌直接舔到了老滑头的脸上。 火光闪过,地窨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就只听到老滑头的呻`吟声。 汤易在上面听到动静,急着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打亮了刚刚就已经攥在手里的手电。 借着电光,只见老滑头跌坐在地上,脸上还戴着面罩,上半边脸却插了好几块玻璃碴子,右眼更是血流不止。 老滑头也是真硬气,只哼哼了几声,就摸索着把眼角的碎玻璃硬拔了下来: “呵……呵呵,小爷,真是好手段,老头子这辈子没服过谁,这回是真服了。是我先拿你当炮灰的,您计胜一筹,我不怨您,咱两厢抵了。我就问一句,您是怎么看出这里头有机关的?” 我走上前,蹲下身,用手电往他脸上照了照,“还好,没伤到眼珠子。” “那也是栽跟头了。”老滑头虽然没伤到眼球,右眼也已经睁不开了,一只左眼斜向我,眼中倒是没什么恨意,只有些许疑惑。 我说:“这里头压根就没机关,是你太心急,忘了规矩,提前上了明火。” 老滑头怔了怔,随即重重的往地上捶了一拳,“他娘x的,这回可是真怨不得人了。” 他缓了两口气,边从脸上拔其它玻璃碴子,边问我:“刚才那烟儿没毒?还是你有什么避毒的灵药?” 我拿出剩下的半瓶白药递给他,“不是毒瘴,是骨灰。” “骨灰?” 我没再说话,只把药瓶塞到了他手里。 打从他下镐头前,我就觉得这土台子有点怪,等到一稿头下去粉尘四散,我还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闻出来,那并非是什么瘴气毒雾,而是弥漫的骨灰。 土台里十有八九是装了骨灰坛子之类,最初他下镐时那一下碎裂的声响,就是他把骨灰坛给砸开了。 吸入少量的骨灰最多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不会有其它伤害。 老滑头下镐头的时候,我推了他一把,镐头偏了一些。那土台又是只在中间有一部分中空,一镐头下去,只凿塌了小半边,露出的缝隙很是有限。 早在我没上大学前,就已经从网上看过相关粉尘爆炸的新闻了。骨灰虽然被气流卷出来一部分,但大多还留在土台内部。一遇到明火,那还不炸? 老滑头未必就不知道这一点,可或许是熬了三年,太过于心急想要得到里头的东西,也可能是把心思大多放在了算计人身上,结果却犯了个最低级的错误。半张脸被炸开的煤油灯罩崩成了花瓜,还险些变成独眼龙。 老滑头摘下面罩,使劲抹了把脸,也不上药,只管把面罩连同我给他的白药收起,就又去察看那土台子。 这场小型爆炸的威力也算不小,三分之二的土台都崩塌了。 老滑头也不照亮,只把上半身探进去,很快就又缩了回来,手上却已多了一件白生生的东西。 “走,咱先出去,再好好看这是啥!” 见我站着不动,老滑头索性把那东西往我手里一塞,当先爬了上去。 我把那东西接在手上,只看了一眼,心中疑惑更甚。当即二话不说,也跟着爬了出去。 “你没事吧?”季雅云和汤易同时问我。 我摇摇头,把老滑头交给我的物件轻轻放在炕上,同时眉心也拧成了疙瘩。 老滑头从土台子里头掏出来的,竟然是一块玉石雕琢的人面骨! 第五十二章 一锅端 汤易只扫了那人面骨一眼,就抬眼问老滑头:“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转向我时,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自然是看出老滑头在下面吃了亏。 “应该就是它了。” 老滑头点了点头,也不碰那面骨,而是沉吟着问我: “小爷,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我之前用檀香引这东西现身,是因为知道这东西深具佛性。恕我眼拙,依您看,这到底是佛门中的信物,还是……” 我也没去碰那面骨,只说:“是真的死人面骨,只是年代久远,再加上特殊的环境,表面玉化了。” 老滑头微微点头,“那就对了,那就对了。” 他拿起面骨递向我:“咱不说闲话,既然东西到手,那咱们休整一晚,明儿上午就启程去四灵镇。东西你先拿回去,明儿再带过来。” 我说:“没那个必要,就搁你这儿吧。” 老滑头眼皮一挑:“你不怕我跑了?” 我摇头,“我相信你是聪明人。” 说罢便招呼汤易和季雅云离开。 老滑头在身后说道:“爷,劳您驾,明天来的时候,再给我多带点白药。除了随身的衣服,就只多带干粮,其余的家什,我这儿都有。” 出了门,季雅云问我:“不带他一起回去?” “带他回四方镇?”我咧了咧嘴,“你觉得镇上那帮糙老爷们儿能饶得了他吗?” 回到镇上韦大拿的店里,就只见三哥和韦大拿一桌,脸对脸的小声说着什么。 一见我们进来,韦大拿立刻起身,问:“事办完了?都又累又饿吧?等着,我这就给你们端砂锅去。” 我忙说:“掌柜的,我们是真有点累了,能不能劳烦你给我们端屋里吃去?” 韦大拿的嘴角莫名的牵扯了两下,“诶哟,屋里吃也不是不行,可只能在小屋吃,您住那间大屋……可能有点不大方便。” 我奇怪道:“怎么不方便啊?” 韦大拿干笑道:“跟你们同来的那三位,都喝高了,吐的一屋子都是。这不,您本家不回来,我们两口子也不好进屋收拾不是?” 我一听就火了,“那仨人又喝酒了?” 韦大拿瘪着嘴点点头。 溜溜折腾了快一天,我肚子里是真打鼓,就说:“还是麻烦您,把饭菜送小屋去吧。” 匆匆来到后头,一进大屋,我差点没熏晕过去。 炕桌倒是清理的干干净净,挪到了一边,地上却是左一滩右一滩污`秽。满屋子呕吐物的臭味混杂着酒气,都快不能进人了。 半间屋子大的炕上,炕头躺着狄福生,炕尾窦大宝和潘颖卷在一个被窝里,脸对着脸,嘴都快贴到一块儿了。 “我……” 我火气上头,就想过去把窦大宝揪起来。 汤易赶忙拉住我,把我硬拽到隔壁小屋,又去喊韦家嫂子去大屋帮忙打扫。 我心里有气,肚子更是不争气,见韦大拿端了砂锅进来,索性让汤易和季雅云别去管隔壁那仨货,自顾填饱肚子。 饭吃一半,敲门声响起,三哥和韦大拿先后走了进来。 我招呼两人坐,问三哥狗叔的伤怎么样了;老蔡状况如何;金坷垃和银坷垃又是怎么安排的。 三哥显得很是颓丧,蔫头耷脑的说,老蔡倒是没那么严重,请镇上的大夫看过,就只是营养不良,虚脱狠了;几个人本来要想法送狗叔去县里的医院,可狗叔说什么都不肯去,就只让大夫处理了枪伤,就在家里关上门,谁也不让进。 韦大拿接过话头,说:“狗叔让人把那一男一女扔进了他家的地窖,说是要等你回来发落。我说兄弟,看不出来,你出手还真够狠的。你用鞋带把那俩人绑那么紧,等他们被带回咱四方镇,俩人、四个大拇指,鞠血加挨冻,可是都废了。” 我看向三哥:“你没跟人说那俩人办的那事儿?” 韦大拿说:“说了,都跟我说了。我这不是怕,等把他们送到公`安手里,怕他们再反咬你一口,说你蓄意伤人嘛。” 我说:“没事儿,就先把他俩在地窖里关着,每天往里倒两铲子雪,等我们从四灵镇回来,就找辆车,把两人送到山里去。不用远,过后山洼子,再往东十里地就行。” 听我这么说,韦大拿连同汤易都是神色一凛,三哥更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韦大拿左右看看,放低声音说: “兄弟,这是不是有点忒狠了?每天只吃雪,等你们从四灵镇回来,那俩人可就连半条命都不到了,再给他们扔山里,他俩还都没大拇哥,什么东西都拿不住……那就真没活路了。” 我扒拉完碗里剩下的米饭,拈下嘴角沾着的一个米粒,在他眼前晃了晃,“老蔡家的傻闺女是一粒一粒的数着砂糖进的山!咱能让他俩囫囵个的离开四方镇,已经算是仁慈了!怎么着?要不然,咱还替他们叫辆车,伺候着他们回城里?” 汤易一手搭住韦大拿的肩膀捏了捏,“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韦大拿咽了口唾沫,“其实吧,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就是……就是……唉,我这不是当良民当惯了嘛。” 一直没开口的季雅云竟在这时说道: “傻闺女进了山,尸体也找不到,就算老蔡能活过来指证他们,又能把他们怎么样?这样的畜生,就不如把他们扔进山里,把他们喂狼!” 韦大拿身子往后一仰,看看她,又看看我,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向我和她同时竖起了两根拇指。 “那大白脸子的事整太平了,其它我也就不多问了。”韦大拿端起汤易的酒杯吱溜了一口,抬眼皮看着我说:“你们要去四灵镇,什么时候启程?” 我说:“明天上午去草窝子,最晚中午出发。” 韦大拿眼睛往旁边的墙一斜:“隔壁那三位……” “自己没出息,死在山里活该!”我是真恨得咬牙。 韦大拿忙摆手,“可别可别!咱有什么说什么,在雪山老林子里可不能意气用事!我说句话你别见怪,今儿下午那仨人喝的正顺的时候,我老着脸过去蹭了两杯酒。我可是听出来了,这仨人当中,有俩都是全家都死干净了;就属那个大胡子最正常,他就抓着那女的手眼泪叭嚓一个劲的说‘你可不能死啊’、‘我不能没有你啊’,可过一会儿就又跟精神分裂似的,还是抓着那女的手说‘祖宗丈母娘,我们家是开饭铺的,钱没多少,但也算有点家底,我这就给您磕一个,您行行好,就做主把你、你妹、你侄女、你外甥女、你外甥孙女嫁给我吧!” 韦大拿放下酒杯,一抖楞手,“要不我说他最正常来着,可他也是真有点过了,咱掰着手指头数,她、她妹、她侄女……咱国家可是早就实行一夫一妻了……哪怕他是别国的人,他能说这酒话,那也……嘿嘿……也算他妈够爷们儿了。这他娘的是想把人家里的女眷一锅端啊!” 第五十三章 舅公镖 听韦大拿一说,我也憋不住乐了。心里却又有些奇怪,窦大宝是好吃好喝,但平常也算是有分寸,怎么这回这么不着四六?转念一想,又不禁暗暗叹了口气。情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这小子,是真的对潘颖动了情了,潘颖魂魄不知所踪,也就难怪他牵肠挂肚,借酒浇愁。 韦大拿喝了口酒,话锋突然一转:“敢情三年前来镇上买好酒好烟的那个老蔡是个冒牌货,听说他是个憋宝的羊倌?难道咱这四方镇上真有宝贝?” 我说:“他是要寻宝不假,但按他的说法,宝物并不在四方镇,而是在四灵镇。" 汤易似笑非笑的看着韦大拿:“咋地?韦掌柜的也对宝贝感兴趣?” 韦大拿连忙摆手:“不不,我可没那心思。常言道知足常乐,不知足常衰,我们两口子开这小店过的挺滋润,可是不敢妄想奢求。我也就是对羊倌这个行当有点好奇,所以多嘴一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一说,一旁的三哥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三哥起身`下炕,迟疑了一下,对我说:“既然你们决定了,明儿一早,我套辆车送你们进山。” 说罢就低着头闷声走了。 韦大拿问我,还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我早就想好了,当下就给他列了个清单。韦大拿看完以后,只说包在他身上。 等韦大拿出了门,汤易摸着下巴对我说:“我怎么就觉得,这个韦大掌柜总像是防着咱们似的?” 我拿起酒盅跟他碰了碰,却是岔开话题说:“大哥,明儿您和三哥一起,把我们送过后山洼子,然后就回吧。” 汤易眉头一皱,“咋地?嫌我碍事?” 不等我开口,他又和我碰了碰杯,仰脖喝干了酒,抹抹嘴笑着说: “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要是有什么避讳就直说,旁的别矫情。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一是蹚雪山你肯定没我熟,二是你呼啦抄带这几个人,看上去可真没有多靠谱的。我跟着你,一方面有什么事,你也算有个靠膀子的,遇上什么事咱并肩子上;再就是,人人都有猎奇心,我也不例外。嘿嘿,我这不是还想着,要真有什么宝贝,我也能分一杯羹嘛。” 我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当下也不再多说,就只和他讨论进山的细节。 聊了一阵,汤易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要出去办点事。 他前脚出去,季雅云后脚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潘颖和狄金莲到底算是什么辈分啊?” 我被问愣了。 很多事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能被绕腾进去。 我被季雅云冷不丁一问,也有点犯迷瞪,俩人正掰着手指头算辈分,门一开,窦大宝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我一看见他就又来了气,哪知还没等开口,窦大宝就使劲揉了揉眼,瞪着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恶作剧心起,不咸不淡的说:“不早不晚,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你向潘颖她祖宗求亲,完事儿就看见你的嘴和她的嘴就怼一块儿了。” “真的?”窦大宝脸不红气不喘,就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我刚要说话,他却一抹搭心口,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恩哟,那还行。不管再怎么喝多……那好歹是潘潘的身子、是她本人的嘴。那……那什么,金莲奶奶和我差着辈儿呢,她肯定不会怪我。” “哎哟我去!” 我伸手过去一把揪住他耳朵,把他扯到炕上,“我说你这趟出门不光没带脑子,也没带脸吧?” 窦大宝拨楞脑袋挣脱我,单腿盘在炕沿愣了会儿神,忽然转向我说:“祸祸,我觉得我真死了。” 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在他眼前比出俩手指头,“俩事儿,一,这趟回去你跟我找林彤去,我得让她给你看看脑子。二,回去以后,说什么都得带我去见见你那个师父。” 我真没开玩笑,我是觉得,窦大宝是真落下病了。而他的病根,似乎就是他那个寡`妇师父的一句话。 窦大宝又愣怔了一会儿,问我:“你真没对我干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真有病了?怎么就东一句西一句的?要真特么这么着,咱还进什么山、找什么人?趁早回吧!” 见我动了真火,季雅云赶忙拽了我一把,这才好悬没叫我一巴掌落在窦大宝后脑瓜子上。 “你别动气,先听我说完啊。”窦大宝挠挠头,一副很是困扰的模样,“喝酒这事是赖我,我认……行了,我也不解释了,总之我就是心里特难受。那什么,我记得我喝多以后,好像真是亲了潘潘了,还亲得特紧,可完事儿……完事儿我特么吓了一大跳!” 我气乐了,“想起亲的是人家祖宗了?” 窦大宝眼睛斜向我,神情很有点怪异,好半天才含糊的说: “隔辈儿亲亲不可怕,我吓着是因为,等亲完仔细一看,发现脸前头的人是你!” 我愣愣的看着他那张毛嘴,闻着他嘴里的酒臭味,反应过来狠狠一脚把他蹬了下去,“滚!” 窦大宝确实是还晕着呢,一屁`股坐在地上,过不大会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直愣愣的说: “我去照顾潘潘了,晚上……晚上我就跟她一块睡了,你睡这屋吧。” 说完居然就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我去……” 我正想把他拉回来,静海突然出声道:“由他去吧。” 关键是季雅云知道我的脾气,怕我着急起来真跟这不争气的家伙动手,硬是把我给拽住了。 我定了定心思,正想询问静海对草窝子这趟怪事的看法,汤易突然兴冲冲走了进来。一进屋就把一包东西拍在炕桌上,颇有些激动的说: “还真是没想到,这趟会有意外收获!” 他拍在桌上的是一个式样很有点怪异的皮囊,我乍见这皮囊,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犹豫着问他:“这是什么啊?” “是刚找来的家伙事!” 汤易揉了揉鼻子,将长条状的皮囊摊开。我这才看清,那是一挂牛皮所制的长条状镖囊,分隔间插着七把黯淡无光的铁镖。 看清这七把飞镖的模样,我惊疑的问:“汤大哥,这东西哪来的?” “花钱跟韦大拿买的!” 汤易随口说着,从镖囊中抽出一支,甩手打出。 约五寸长的铁镖看似蠢钝无锋,汤易只手腕一抖,镖身竟是直穿透了墙边八仙桌子的桌腿。 汤易绝没有显摆的意思,走过去将铁镖从桌腿内侧拔了出来,回身小心翼翼的插回镖囊,这才对我说: “兄弟,跟你说实话,我打小练过,不说百步穿杨,也还算有点准头。平常安安定定的没啥,可这回咱去草窝子,我就觉得手里头要没趁手的家伙事,我这心里头就不安生。这不,我刚才就想着,看能不能找样合手的东西使,哪知道就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我跟韦大拿一说,他说刚好,他家里藏着这么件物`事,我给了他五百,他麻溜的就把这套玩意儿给我了!” 说到得意处,汤易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也是脑子转筋,捋顺了一下思路,才明白汤易是手里有真把式,有着一手飞镖绝技。 我拈起一支样式稍显怪异的‘铁镖’看了看,心中不禁疑窦丛生,问汤易: “这些真是韦大拿给你的?” “是他卖给我的!”汤易强调说。 他突然嘿嘿一笑,也拈起一支镖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些事,我也不是一点没见识。这七支舅公钉,我花了钱了!甭管它们本主是谁、从何而来…我挺直腰杆掏兜,真金白银花出去,现下,这就是我的!” 他向前凑了凑,放低声音对我说:“兄弟,我知道你通阴阳行当,问一句,这舅公钉,真能打鬼魅邪祟吗?” 我迟疑了一下,拿过他手上的铁镖,连同我手上的这支一起插回镖囊,向他问道: “你知道这是舅公镖,可你知道用这东西的禁忌吗?” 汤易挠挠头,“多少知道点,不就是……要沾手用这东西,就得倒霉三年嘛。还有,要是用这舅公镖伤了人命,又或者伤了鬼魅邪祟,就得用自个儿的阳寿做为代价。这些……都是真事儿?” 我点点头,“是真事儿。” 汤易眼珠微微转动,冷不丁抓过镖囊,掀开大氅,将镖囊绑在腰上,“哈哈,这玩意儿合手,更合我心意,我留下了!” “大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有点急了,伸手搭他肩膀。 这一搭不要紧,我可是真真吓了一跳。 我是用右手搭的他左肩。手指才一触碰到他的肩头,立马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灼烧火`热。 我下意识猛地缩回手,再看他时,双肩头顶竟已然蹿起了近乎两尺的阳火赤焰! 我彻底愣了。 舅公镖可不是什么武侠小说里的独门暗器,而是阴阳行当里,对某种事物的特定称呼。 说是镖,其实就是七支棺材钉。 而且,这棺材钉还不属于同一副棺材! 盖棺入殓一般都要钉七根棺材钉,又名子孙钉。尸体、殉葬放妥,盖棺时子孙回避,孝子贤孙在外‘躲钉’,怕的是见不得阴阳相隔,心窄难受。 七根钉单有一根是不能钉死的,最后必须得是长子长孙亲自送终,可要是娘家有舅舅,这封棺的活就得是舅家的人来做,也就是老话说的——天下以舅公为大。 舅公钉,说的就是这第七根棺材钉。 第五十四章 黑鸦子 棺材钉本身就有着镇煞的能力,所以又叫做镇钉。 所谓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比起普通的棺材钉,舅公钉更是有着非同寻常的能力,能够当做法器,用来直接钉鬼或僵尸等邪祟。 可这东西毕竟是从已经入殓的棺材上起下来的,能辟邪不假,却不是一般人能够随便用的。寻常人别说随身携带了,就是放在家里,也会因为舅公钉本身阴气太重,使得本家人阳气削弱,从而招灾惹祸。 我把这一截跟汤易说了,汤易显得满不在乎,说自己从小就命硬,现如今也还是孤身一人,不怕惹祸,就怕事到临头没个趁手的家伙,那可是要误大事的。 汤易是说一不二的主,我见他执意将七支舅公钉当做飞镖带在身边,也只能作罢。心中却又不禁有些质疑,即便汤易正值壮年,将舅公钉带在身上,也多半会受影响,怎么就感觉,镖囊一上身,他身上的阳气反倒比之前更旺盛了呢? 还有,一口棺材上也就只有一枚舅公钉,要凑满七支舅公镖,那就得有七口已经入殓下葬的棺材。韦大拿这一整副舅公镖,究竟是得自何处?又怎么会这么巧,汤易正寻摸家伙事,他就拿出这么件东西来? 窦大宝执意要跟潘颖睡在一起,我除了佩服他的没皮没脸,也无可奈何。昨晚我实在是没睡安生,为了明天能有充足的精力赶路,也就顺水推舟,留宿在季雅云的房间里。 季雅云倒是对我放心,只是汤易离开后,她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有没有觉出窦大宝不对劲? 我说何止不对劲,简直是大`大的不对头。 其实从窦大宝酒醒后进来,听他话头我脑筋儿就直蹦个不停。在后山洼,我跟那大白脸子来了个脸对脸的超亲密接触,我清楚的记得,在和大白脸子分开后,曾听到窦大宝说“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事后我还以为是当时出现了幻听,听窦大宝一说,就觉这当中颇有些怪异。 我本来是想问问静海,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可老和尚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对我不理不睬。 和季雅云孤男寡女共居一室,是会令人不自觉的忘掉一些事。要说没点胡思乱想,那是放屁,可也就是想想而已,断然不会有越轨的行径。 次日天明,三哥赶了驴车来到店里,韦大拿也已将一应事物准备妥当。略一打点,正准备出发,狗叔突然赶来。 要说起来,狗叔得算是四方镇上最有权威的老人,也正因为这样,昨个在草窝子里贪图‘宝贝’,丢了颜面,老脸比三哥更无处安放。 狗叔拄着棍子,一瘸一拐来到跟前,抓住我胳膊用力捏了捏,最终还是开口道: “我答应过要带你们去四灵镇,可眼下是真不成了。腿伤倒是不要紧,可就像老蔡……像那个羊倌说的一样,我胆气没了,脸也没了。” “狗叔,你别多想,其实……” 狗叔摆摆手,示意我不用多说,左右看看,忽地反手将小指伸`进嘴里打了声唿哨。 不大会儿的工夫,远处的雪地中就出现一个小黄点,眨眼来到跟前,却是一条半大不小的黄狗。 我就只有养土狗的经验,但乍一见这黄狗的模样,也知道非是凡物。 比起大豆包,这狗的体型至少小了三分之一,看那摇头摆尾上蹿下跳的欢腾劲儿,就知道年岁大不了。可就是这么条疑似土狗的家伙,四个狗爪子竟比常见的德牧还要显得粗壮。两只耳朵虽然趴在脑袋上,可那看人的眼神,竟似有几分人类才有的灵动。要是忽略它的外形,单看眼睛,还以为这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呢。 狗叔把黄狗唤到跟前,颤颤巍巍的蹲下`身,捧着狗头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即起身指了指我,大声说道: “跟他去吧,可别丢了你爷的脸!” 说罢再不多言,转身拄着棍`子走了。 驴车是三哥送来的,但替我们赶车的却是韦大拿。 出发没多久,韦大拿就告诉我们说,人在山林子里行走,可以没有干粮,没有杆儿炮猎叉,但不能没有狗。这黄狗叫小豆包,和大豆包一样,是狗叔的心头肉。平常狗叔可是从不让人碰小豆包,这趟把小豆包借给我们,那就等同是把命交给我们了。 韦大拿抄着手坐在车辕上,叹了口气,扭脸对我说: “兄弟,我得托付你件事,尽量把小豆包带回来吧,要不然……要不然狗叔多半是熬不到化雪了。” 我说:“放心吧,只要人全乎,就一定把它带回来。” 老滑头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我们到草窝子的时候,他正哈欠连天睡眼惺忪的从地窨子里钻出来。 老家伙右眼角受伤,眼睛还睁不开,可一见到小豆包,顿时独眼放光,连说:“他娘x的,这才叫好狗呢。” 说也奇怪,小豆包这一路都跑的欢实,可是一见到老滑头,立马就转了个圈,夹着尾巴躲到了我身后。 老滑头嘴角一耷拉,“娘的,原来就是个样子货。” 我把一些白药和纱布交给他,“把眼睛包上,马上出发。” 老滑头说:“先赶路,车上包!小爷,我右膀子着了您一刀,吃不上劲,劳烦您几位搭把手,把东西搬上车。” 从草窝子再次启程,足足赶了大半天的路,老滑头也在车里睡了大半天。 过了一个山沟,韦大拿吆喝停车,跳下车,扶了扶狗皮帽子,抬脸对我说: “行了兄弟,我就送到这儿了。按狗叔的说法,从这儿去四灵镇,来回最少得三天,还不包括你们办事的工夫。咱就说好,三天后,我每天这个钟点,就在这儿等你们!” 我刚要说好,老滑头猛不丁从车厢里探出头来,耸了耸鼻子,神色一变道: “别哔哔,赶紧上车,加鞭子往东北方向跑!迟一步,别说我们这些人没命回去,你也得让黑鸦子拍死!“ 韦大拿竟也神色一凛,硬是把我迈下车的一条腿架回车上,跟着跳上车,右手一旋,赶驴鞭狠狠抽在驴臀上,几乎是扯着嗓子眼儿大喊了一声:“驾!” 那通体黑亮只有鼻头和四蹄是白色的健驴,这一路走来本是平稳的很,此刻吃了他这一鞭,顿时如火灼体肤,竟发疯般的狂奔起来。 起初我和韦大拿还能勉强扒着车辕待在外头,后来黑驴越跑越急,四蹄扬起的雪花冰碴直如天上降下的琉璃雨迎面裹来。我和韦大拿实在受不住了,只能挤进车厢躲避。 “啥是黑鸦子?!”汤易瞪眼问道。 我心一沉,汤易可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居然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是黑鸦子? 韦大拿也不知道是不是让冰碴飞雪打了眼,两个眼珠子直瞪得通红,连喘了一阵粗气,听汤易追问的紧了,才抬手向后方一指:“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和汤易对视一眼,同时挤到车厢后头,撩开皮帘子一看,就只见西南方的天空一片乌黑,不闻风动,却明显能够感应到,似乎有一股极其猛烈的气流,正朝着这边急卷而来…… 第五十五章 黑鸦子(2) 我是头回听说‘黑鸦子’,可是一看天相,再看看周围的环境,立时也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那拉车的黑驴跑的更如风驰电掣,即便是还有些犯晕呼的窦大宝也看出了蹊跷:“驴惊了!这车失控了!” 一句话没说完,就猛地被巅起来,脑袋砰的撞到了顶棚。 “趴下!都趴下!”老滑头喊了一声,陡地扯过他那个大帆布口袋,居然一脑袋钻了进去。 汤易着实是老道,处惊不变,两把脱`下大氅,招呼我帮忙。 我刚抓过大氅一角,想和汤易一起遮挡顶棚,韦大拿就火急火燎道:“别费那劲了!黑鸦子一下来,牛皮也顶不住!都趴下,把包顶头上!”说完也就势趴在了车厢里。 窦大宝还要说话,被我和汤易同时按倒。 狄福生虽然没出声,反应却是不慢,将身上的大氅从后掀起,人斜下里一歪,把大氅卷成一团,挡住了头脸。 驴车的车厢本就空间有限,这四个人一放平,几乎就没地儿了。 汤易冲我使个眼色,把潘颖推倒在窦大宝身上,跟着压上去,却是把脑袋硬拱到了老滑头身`下。 老滑头脑袋在口袋里扎的紧了,身子也没地方挪动,只能是闷`哼两声,表示抗`议。 我心说汤易也是真够损的,这个时候还没忘了拿不对付的人垫背。 眼见车厢里是真没地儿了,我只好拽开大氅下摆,掐住尚未反应过来的季雅云的后脖子,将她的脑袋按到怀里,同时脚蹬手扒,退到车厢一角,后脑勺贴在车厢壁上,将背包顶在头上。 刚做完这一连贯的动作,“呼”一声,车厢后头厚重的皮帘子就被风鼓开了。 “妈的,这是真要命了!” 我骂了一句,刚想去按住,汤易忽地喊了一声:“起开!” 我急忙往回缩手,电光火石间,就见他脑袋仍扎在老滑头身`下,单手向后一扬,两枚舅公镖便倏然钉入了后车窗,直把皮帘子的两角钉得死死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车顶蓬上开始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好像有数不尽的乌鸦正俯冲下来砸落在车顶。 我靠在车厢角落,身体无法切实固定,被颠簸的狠了,只能是将两腿岔开,分别蹬住一边的车厢壁,后脑勺死顶着,以此来保持身体的稳定。 那拉车的黑驴是真炸了毛了,硬是把两个轮子的板儿车拉出了火车般风驰电掣的感觉,只是远没有火车平稳。 这种情况下,时间和空间都已经不再是人能考虑到的东西,我只觉自身犹如瀚海波涛中的孤舟,又似飓风龙卷中的树叶,完全受形势所迫随波逐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头顶重物砸落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几乎是连成了片。 我下意识的紧搂住季雅云,心中哀叹……完犊子了。 猛然间,车身忽地一顿。 韦大拿似乎是喊了句什么,可我压根也没听清楚,本能的感觉不妙,一手揽住季雅云的后背,两腿一收,将她盘了个结实,另一只手紧紧的扒住了后窗的窗沿。 也就是手指才刚抠住窗沿,就觉蓦然间天旋地转,整个车厢连带底盘车架被腾空甩了出去。 失去重力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然而我却觉得宛如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等到后背一沉,在一直处于顶级戒备的大脑高速反应下,我放开了窗沿,顺着翻转的势头,单腿一蹬,朝着正前方车帘子的方向扑了过去。 我怀抱着季雅云扑出车厢,紧跟着就落入雪地,在眩晕中不由自主的向前翻滚。 浑然不知滚了多久,才在一声轰然巨响中止住了势头,一头撞在了一团软绵温热的事`物上。 …… 良久,季雅云从我怀中钻出,愣怔了一阵,抬手捧住我的脸,急着问:“你怎么样?!” “还活着……呕……” 只说了半句,我就控制不住的一偏头,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 季雅云一手捂着嘴,时不时干呕,但却一直替我捋着后背。 等我吐完,勉强定了定眼神,看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脸色煞白,眼中透露着恐惧,直勾勾的看着我身体一侧。 我扭脸一看,哽嗓又是猛一发堵,赶忙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揽进怀里。 “徐祸!” 听到喊声,回头一看,汤易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提着老滑头的大口袋,正蹚着雪过来。 等他走到近前,我才好似还魂,干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样?” 汤易摇摇头,“没事儿,后腰被树墩子顶了一下。” 他朝我身边看看,和我再度对视,彼此眼中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我和季雅云之所以没有受严重的创伤,那是因为,我搂着她跌出车厢,滚下斜坡的时候,恰巧撞在了那头拉车的黑驴身上。 然而,不久前还‘疯狂’飞奔的黑驴,此刻,已经变作了一具没有脑袋,只有半截脖子往外飚着殷红的驴尸。驴腔子里的血染红了大片的雪白,看上去无比的触目惊心。 汤易缓了一阵,才涩声道:“这黑鸦子……还真他妈就是黑鸦子,咱们……咱们好歹是捡回了命了。” “其他人呢?”我同样是从嗓子眼里挤着问道。 汤易偏了偏头,“就老滑头伤得狠了点,其他人没大事儿。” 三人互相搀扶着起身,转眼之间,就见斜下方横七竖八的歪着窦大宝等人。 赶过去一看,潘颖、狄福生都还没怎么样,老滑头却是侧身歪在雪地里,单手捂着侧胯,圆睁着左眼,紧咬着嘴唇,鼻子里头直哼哼唧唧。 我左右看看,见窦大宝正往这边来,咬了咬牙,蹲下`身,挪开老滑头的手,一看之下,忍不住使劲闭了闭眼。 老滑头侧目看向我,从鼻腔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盘……废了……” 随即又咬牙切齿道:“小爷,这时候你丢下我……我不怪你。可是要去四灵镇,就只有……只有我知道怎么走!” 他手一挪开,虽是隔着棉裤,可也能看到胯骨部`位有三根手指攒起来那么大的血窟窿。 我本来正贯注察看他伤口,闻言抬起眼皮看着他道:“我不是一定要去四灵镇的,所以,你别跟我嘴硬,更别戗我的火头子!” 老滑头和我眼神一对,神色顿然一凛,偏过头不再吭声。 见窦大宝跑过来,和潘颖挨到了一起,我环顾四周问:“韦大拿呢?” “这儿呢!” 随着一声答应,不远处一截粗壮的树桩后,猛地冒出一颗驴头。 紧跟着,韦大拿从俩驴耳朵中间冒出了脑袋。 他勉强一笑,下巴贴着驴脑壳,冲这边问道:“爷们儿几个,这回知道啥是黑鸦子了吧?”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黑鸦子,刘瞎子尽管算是见闻广博,也从未提起过。 这次,我还真就不用听谁说,‘轻易’就懂得了这个名词。 黑鸦子,其实就是东北某些地区,在特定的时节,一种特别的气候,更明确点说,是一种风。 和打卷儿的白毛风不同,黑鸦子不是从西北刮来的,而是自东南席卷前来,风势远不如白毛风大。 但是,老林子里的雪树,受惯了西北风,堆积在树枝上的积雪,日经月累,都已经凝结成冰。西北风是常态,可一旦风向反过来,无论是树枝的承受力,还是积雪的附着力,都是难以逆向承受的。 南风卷来,树枝折断,枝头上的冰溜子,更是如尖刀利刃般飞落,其威力与人畜而言,非是经历,难以想象。 给我们拉车的黑驴,虽然有着本能的感知,将我们带离了密林,自身却难逃劫难,在脱离危机的前一刻,被从天而落,夹带着冰溜子的树枝,硬生生刺穿甚至截断了驴头…… 第五十六章 就差一个 东北的深山老林,不怕雪大,就怕刮风。我本来以为白毛风就够要人命了,没想到竟还有黑鸦子这种更加可怕的自然现象。 一行人虽然狼狈不堪,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只是驴车散了架,拉车的黑驴也被树上飞落的冰溜子和树枝硬生生削断了脖子。 见其他人没大碍,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老滑头的伤口。伸手抬起他伤处一侧的腿,老滑头立刻疼的连连吸气。 我放开手说:“知道疼那就没伤到神经,估摸着是胯骨裂了,得去医院接骨才行。” 韦大拿走过来,苦笑着说:“现在别说是去医院了,没有了驴车,一时半会我都回不去了。” 我先替老滑头简单包扎了伤口,随后看看周围。这一大片斜坡上有不少砍伐过的痕迹,也正因为及时赶到了这相对空旷的所在,我们才躲过了一劫。 我问老滑头:“这附近有山场子?” 老滑头说:“对,再往东不到五里,就有一个山场子。” 我说:“今天太晚了,没了驴车,也只能是先去山场子过一宿了。” 韦大拿神色微微一变,问老滑头:“你说的是马鞭沟?” 老滑头干笑一声:“除了那儿,哪还有过夜的地方?” 韦大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一摆手,“也只能是这样了,来俩人,跟我去把东西捡回来归置归置。” 我们这趟进山,目的是为了找大背头的魂魄,所以除了食物,就只带了少许我和汤易认为能用上的物品。我更是磨破嘴皮子,说服狄福生将他那个装满了小棺材的箱子留在了旅馆。 老滑头的东西倒是不少,除了之前一直没离身的那个帆布口袋,还有一个装着折叠镐、铲子钻头等各种工具的大背包。 要按窦大宝的想法,除了我们自己的东西,其它就都不带,那样还能行进便利些。 我没同意,一来山林中环境复杂,往后指不定还会遇上怎样的凶险,带上这些工具虽然费点劲,但过后保不齐就能派上用场。 关键是,我看出老滑头虽然受了重伤,但对他所追寻的宝物还没死心。要是把他的东西都撇下,那就等同是告诉他,我们现在就只是利用他,而非事先说好的合作关系。 别看这老家伙外表就是个糟老头子,心可狠着呢,而且本来干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搏命勾当。对这样的人,我可不认为,能够用性命要挟他。 汤易找回了先前打出去的两支舅公镖,又和韦大拿一起,用零散的驴车部件拼凑了一副简易的雪橇车。把老滑头抬到车上,将从驴车顶棚拆下的帆布将他裹了个严实。 就这样,我们几个男人两两一组,轮换着拉着老滑头,按照他所指的方向开始在雪山中徒步跋涉。 说是只有五里地,但山中地势高低起伏不断,雪地徒步又是异常艰难,行进实在是缓慢。等老滑头颤颤巍巍的说‘翻过前边一个山岗就是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正准备一鼓作气赶赴目的地,和我一组的韦大拿忽然喊道: “我不成了,拉不动了!换人!” 窦大宝和狄福生过来接过捆`绑雪橇车的绳子,韦大拿一把拉住我,“走,咱哥俩先去前头探探路!”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 俩人率先爬上山岗,果然就见下方的山坳里有一排桦木土坯混建的房舍。 我看着有点不对劲,就问韦大拿:“掌柜的,这山场子今年还没开伐?” 我这么问是因为站得高看的远,在这山岗子上,对下头的房舍以及周围的环境一览无遗。放眼望去,那排房屋周围,可没有明显的人畜活动过的痕迹,而房舍本身也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韦大拿低声说:“我喊你过来,不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嘛。下面这片儿叫马鞭沟,东头那一大片平地,其实是一条支流的河道,叫马尾河。就因为这里不能通车,又挨着河,方便放排,所以这山场子一直保留到现在。但是,去年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马鞭沟山场子发生了一件怪事。怪到什么程度?怪到地方林业部门,直接就把这山场子给弃了!” “弃了?”我眼皮没来由一跳,“去年发生什么怪事了?” 韦大拿眼珠转了转,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闹鬼!” “怎么个闹法?”我越发被勾起了好奇。 韦大拿嘴角抽`动了一下,说:“老山场子的人勤快痛快,干活利落的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该干的活,都早早的干完了,所以这个时节不存在你说的开伐。多数人都急着回家,搂着媳妇儿睡热炕去啦,就留下十来个精壮的光棍儿,擎等着东家来验货,然后就等开河放排……” 韦大拿说,这一系列的程序,在这边的老山场子里就是惯例。他两口子开的旅馆,是方圆百里最近的一个落脚点,四方镇也是出山的必经之路。所以每年这个时段,旅馆生意都是最火的。 去年这个时候,两口子和往年一样,储备了大批的佐料吃食,就等着生意上门。可是从初一等到十五,再从十五等到月末,就只等来了一个住店的客人。 韦大拿本来就爱白话,又是开旅店的,见这年异于往常,就和这人借酒聊了起来。 把这唯一的客人灌多几杯,韦大拿就问他,怎么着,你们马鞭沟也要荒了?我记得你们那儿溜直的好松木不是海了去了嘛,咋地?没老板肯收了?今年没伐?不放排了? 那客人也不是头一回住店,韦大拿知道他是个多喝两杯就嘴没把门的主,可这回无论韦大拿怎么问,对方就是不肯开口。 最后韦大拿使尽浑身解数,嘴皮子连同舌`头根都快长出花来了,那人才说了一句:“马鞭沟出事了。” 说完站起身就往后走,走到后门口,一手挑开帘子,却又回过头冲韦大拿一笑:“我没喝够,要不咱哥俩到后头屋里,接着喝?” 旅馆这阵子生意差的出奇,韦大拿早就上火的厉害,再加上被对方那句‘马鞭沟出事了’勾起了好奇,当下也就不假思索,让自己的婆娘点了个铜锅子,又拿了瓶大曲自己亲自送到了那客人住的房间,也就是前天晚上我和窦大宝等人睡的那间大通铺。 进屋后,那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像是喝大了,开始口若悬河,拉着韦大拿说个不停,却都说些山野轶事,又或谁家小媳妇儿二嫂子偷男人之类的荤话。 韦大拿是当地人,又是开店的,哪能不知道这里男人的揍性,刚开始还敷衍着说,没喝几杯,就真被对方说的那些大姑娘的腿、小媳妇儿的腚给勾住了腮帮子。后来就真喝多了,韦家嫂子来喊了几回都被他撵了出去。 不过韦大拿总归还是有酒底子的,不至于完全喝昏了头,看看差不多快到后半夜了,就推了酒杯,说要回屋休息。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那人一把叼住他的腕子,压着嗓子说: “马鞭沟出大事了!” 这一下又把韦大拿甩到脑后的疑问给勾回来了,当即就问: “山场子里能出啥大事?” 那人盯着韦大拿的眼睛,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却是冷然一笑,从牙缝里迸道: “就差一个了,你替我吧。等到了那头,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韦大拿喝了不少酒,迷迷瞪瞪的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刚想插科打诨两句,猛不丁却发现,对方的脸起了变化。 这人本来是一张十分周正的四方大脸,不知道怎么着,一下就撮起了双腮、鼓出了眼泡,变得似猢狲一般,并且双唇不断开合,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韦大拿到底是此地土生土长,大惊之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当即将另一只手伸`进脖领子,翻出一样东西,圆瞪双目高声冲对方喝道: “你一个桃脸儿红屁`股的缺德猴子,也敢来俺们这疙逞凶作怪!莫不是要作死吗!”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从他胸前射出,直传入了对方的眉心顶门。 那人被金光射中,立刻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咧开的口中,竟长满了野兽般的獠牙。 韦大拿借机挣脱,顺手抄起炕桌上的酒壶,刚要冲这人顶门砸落,却不曾想,对方突然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向韦大拿伸出,哀求道: “救我……救命……” 韦大拿浑然愣住,不等反应过来,那人脸孔的其它部`位,乃至全身也都开始快速的收缩,直至萎缩的犹如七八岁的小孩儿一般,才侧歪在炕上,完全没了动静。 这时韦大拿壮着胆子上前察看,就见对方已然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 说到这里,韦大拿身子猛地一颤,边把一双手拢在嘴边哈着气,边盯着我说: “我当时只看出,那人是个顶仙儿的,以为是邪修的猢狲借他的身子作怪害人,哪知道他……他最后竟然变成了干尸。这人的后事如何就不用多说了,就说这事过后不久,就有一批城里来的人打四方镇路过。他们从山里回来的时候,在我店里住了一晚上,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是林业的人和官家派来的调查小组。进山的目的,就是去马鞭沟。原因是,去年到马鞭沟干活的,除了到我店里的那个顶了猢狲的家伙,总共二十四口人,全都没了!” 第五十七章 鼠窝 我说:“这事儿要是真的,可真是够邪性了。后来怎么样了?那二十四个伐木工,就一直没找着?” “可不嘛。”韦大拿呲了呲牙,“总共二十五人,就那个顶了猢狲的家伙算是有着落,不过也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其余二十四个,到了也没找着。要搁以前,这不叫事儿,这深山老林,哪年不得吃些个人啊?现如今是新社会了,人是没影了,官方也怕再出类似的事,这不就把这马鞭沟山场子给弃了嘛。兄弟,你懂阴阳行当,你给说说,这事是不是鬼闹的?” 我说:“是不是鬼闹的不敢说,可这事儿还是得跟其他人说一声,好让他们都警醒着点。” 汇集了其他人,下山岗来到那排屋子前。 汤易虽然也早看出蹊跷,但见所有屋子的门都关着,也还是冲里头喊:“有人吗?” 连喊几声,没听到回应,汤易就想上前推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这时我不经意间,目光扫过老滑头,就见他半张脸缩在帆布里,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中竟透着一股幸灾乐祸。 我一把拉住汤易,往后退了两步,低着眼皮一言不发的看着老滑头。 老滑头被我看的不自在,嘿嘿干笑两声说: “小爷,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我本来想作弄作弄这位汤爷的,要不是他把脑袋拱到我身子底下,我也不至于伤成这样不是?嘿,算了算了,算是我心眼窄了。赶紧的,都躲到屋西头去。” 我笑笑,拉起雪橇招呼其他人往西走。 韦大拿小声问我:“这屋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没吭声,只带一帮人来到西侧的土坯墙后头。 老滑头忽然叹息一声:“唉,本来还想着今晚能安生的睡一觉,看来多半是要泡汤了。” 汤易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冷冷的说:“爷们儿,你要是心里不宣忿就冲我来,甭管使什么招,姓汤的接着就是。这个时候还磨磨唧唧,你是想拿捏谁呢?” 老滑头眼神转冷,“哟,脾气还不小。呵,这么牛气,你倒是过去把门开开啊?” 汤易脸一沉,拔脚就往外走,可走出两步,立刻转回了身,冲老滑头呲牙一笑: “我这人特尊老爱幼,您这一路冻得不轻吧?我先给您安置好了?” 老滑头针锋相对,不冷不热道:“成啊,您倒是动手啊。” 我正想插口,突然有人拉了我一把,回头一看,却是狄福生。 他打手势示意我们再退后一点,跟着指了指季雅云和潘颖,做了个遮挡眼睛的动作。 这时老滑头又想开口,我和狄福生眼神一对,立马猛一挥手,“别出声!” 我心里虽然也觉疑惑,但老滑头摆明想拿捏人,我也不可能示弱。当即扯下季雅云的帽檐,又冲窦大宝打手势,让他如法炮制遮住潘颖的眼睛。 潘颖却是挡开窦大宝的手,很有些傲然的说:“我也算见过些场面,就不必劳烦了。” 见她坚持,狄福生也不再迟疑,斜向前走了几步,面朝着屋子蹲在地上,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却是捏住自己的下颚,猛然间一仰头,发出一声如野兽般凄厉的怪啸! 这啸声太过突兀,又是尖利之极,震得人耳鼓直发胀,众人都不得已捂住耳朵,本能的蹲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屋顶的一大片积雪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拍在我脑袋上。 我被砸的一激灵,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可本能使然下,还是立马拉住季雅云,招呼其余人离屋墙再远点。 走出几步,还没等转身,身后骤然传来一阵滚滚如闷雷般的响动。 “这是哪地儿雪崩了?” 窦大宝第一个回过头,刚问了一句,突然和潘颖同时蹦起,双双怪叫一声。脚一落地,窦大宝立马就大喊:“跑!快跑!” 我本来还想转身,听他这一嗓子,干脆就头也不回的拽着季雅云直往前奔。 直跑出十多米,才敢停下脚步,回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 那七八间屋子的屋顶,原本一片雪白,这时却变得黑压压的,不断有活物钻出积雪在房顶上乱蹿,却是无数只灰毛长尾巴的老鼠。 这些老鼠有大有小,更有互相咬着尾巴连成串儿的,一眼望去,怕是至少有成千上万。 老鼠这种恶心的东西,几乎无人不识,可又有谁同时见到这么多老鼠? 汤易算是胆儿大的了,见到这铺天盖地的鼠群,也是两腿发软,一个趔趄仰面跌进了雪地里。 这时我想再往远了跑,却也是浑身发僵发寒,根本挪不动步了。 所幸鼠群虽然像是炸了窝般蜂拥而出,但大部分都朝着东南方逃窜。屋顶上前沿的老鼠起初还能顺着墙壁房橼向下爬,可架不住鼠群数量众多,被后边的一撵一撞,全都跟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房顶上的老鼠还没跑完,只听连着轰然几声,几间屋子的门接连散裂,更多的老鼠从屋中涌出,互相碾压着竞相奔逃。 一时间老鼠“吱吱”的叫声,鼠爪扒拉雪地房屋的声音,夹着众人无法自抑的粗重呼吸连成一片,所形成的特殊压力几乎令人崩溃。我只觉得浑身麻痒的不行,就好像皮肤在不断胀裂,里头的身子受不住这种视觉和听觉带来的冲击,急于想要穿破皮肤独自逃脱似的。 这种场面直持续了近五分钟,周围才趋于平静。那几间原本还看似坚固的屋子,却已然是千疮百孔。 “我地个乖乖,这该不会是到了灰家老仙儿的香堂了吧?”韦大拿面无人色的喃喃道。 狄福生看向这边,冲我点了点头,示意鼠群已然散去。 我勉强吞了口唾沫,在原地又缓了好一阵,才像脚底下踩着棉花套子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 我们二次撤退的时候,谁都没顾上老滑头。此时走到雪橇边,只见他就像个大粽子似的,整个人都缩在帆布里团成了一团。 汤易弯下腰,一把扯开他头顶的帆布,却猛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物,脸上的肌肉狠抽了两下,一屁股坐进了雪地里。 第五十八章 困局 我看清帆布下的情景,也不由连连倒吸冷气,急忙制止正往这边走的窦大宝等人。 那帆布下头,老滑头一只眼瞪得血红,嘴里竟然咬着一只近半尺长的黑毛老鼠。 那老鼠被咬得血肉模糊,早已绝了性命,但老滑头眼中的狠色和嘴角殷红的血迹,却使得他看上去比地狱中的恶鬼还要狰狞可怖。 老滑头“噗”的吐掉死老鼠,舔了舔嘴角,盯着汤易道:“咱俩扯平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二次撤退的时候,虽然没带上老滑头,汤易却在临撤离前,扯过帆布替他包了头脸。 鼠群虽是往东南逃窜,但慌乱中偏离方向的也为数不少,惊惶间更是遇到阻拦张嘴就啃。 老滑头被帆布裹住,总算是保住了老命,没被老鼠啃死,但百密一疏,也还是有只大耗子钻进了帆布里,却被他发起狠来,活活给咬死了! 那一排屋子门户大都散裂,却也还有两间勉强算是完好。虽然里头满是呛鼻子的老鼠臭味,房顶也千疮百孔,但迫于形势,也不得不在此歇息。 我和汤易把一间屋子稍许清理了一下,把老滑头抬了进去。窦大宝从角落拣了个火盆,生起火,温热的熏陶下,众人才都稍稍松弛了些。 想起不久前的恐怖一幕,我问韦大拿:以前可曾听说过山里会发生这样群鼠聚集的情形? 韦大拿苦笑连连,说他自小生在四方镇,长在四方镇,进山的次数不多,但所开的客店就相当于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情报站’。关于老林深山里的奇闻怪事所知所闻那得是论屋算,但绝没听过如此骇人的事情,更加未亲眼见过。 老滑头咳嗽了一声,“别说他了,我大半辈子走山探海,这样的场面也是头一回见。”转向汤易说:“大兄弟,我起先真就是想作弄作弄你,我闻出味儿不对了,可也没想到,这屋里头的耗子有那么老些个。你老哥哥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汤易见他说话转了风头,笑道:“怎么着?您这是不记恨我了?” 老滑头干笑:“我说了,你能在危难中不忘替我护住头脸,咱俩的帐就算抵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记恨不记恨的,要是那么小心眼儿,老头子也活不到现在。 您和徐小爷都是心思剔透,也都想到,我事先磨磨蹭蹭,就是想拿你们一把,让你们觉得我这老东西还有用,那样才不至于把我扔在这雪山里。唉,现在看来,是我想多咯。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几个人,每一个都深藏不露,各有各的绝活。就算没我带路,你们还是能找到四灵镇。现在我只能是豁出老脸,恳求你们诸位,千万别把我撇下,给我老头子留条活路,我多少还能帮上点忙。” 汤易呵呵一笑:“行了,别装可怜了。你就说说,你认为这么些个老鼠是怎么回事吧。” 老滑头单眉一挑,“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么些个小脚大仙汇聚在此,就只能是说,此地若非有妖孽作祟,便是有宝物显露之相!” “又是宝贝?”汤易看向我。 “有宝贝也和咱没关系。” 我站起身,让季雅云和潘颖背过脸去,并让汤易帮忙,把老滑头里外的裤子都扒下来。 老滑头倒是处变不惊,“小爷要替我治伤?” “我没那么大能耐,只能先临时替你处理一下伤口,免得你死。” 我替老滑头重新清理了伤口,在创口处敷了一整瓶白药,包了纱布后,找出一个瓶子,瞅准了,对着伤口周围一阵狂喷。 窦大宝讶然道:“发泡胶?这玩意儿还能治伤?” “这玩意儿不能治伤,但能起到固定伤骨的作用。”我将整整两瓶泡沫填缝剂喷在老滑头胯骨周围,等稍稍凝固,又用胶带缠了个扎实。 我对窦大宝说:“这些都是我让韦掌柜帮忙准备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谁的骨头断了,用这个办法临时应急一下,至少能缓解疼痛。要不然,疼起来一会儿一身冷汗,走不出几里地,就得冻死。” 汤易帮老滑头套上裤子,老滑头稍微一抬腿,“咦”了一声,“这东西真管用!好像疼的没原先那么厉害了!” “这东西可没有止疼的作用。”我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在白药里掺了‘活扒皮’,就是你给我的那瓶,可以起到止疼的作用。可我不确定这东西有没有副作用。” 老滑头一怔,随即冲我抱了抱拳,“服了,服了。小爷您可是让我知道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了。说实话,我把‘活扒皮’给你的时候,还真想着给你加点料。那东西说是没大用,可拿来迷大姑娘小媳妇儿真是百试百灵。 您一照面就给我开了膛,还废了我右手大半的功夫,我得记仇。您想啊,我给‘活扒皮’里加点料,您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对哪家的闺女用上。您本来就是想泄泄火,却要了人家的命。到时候你被送官法办,我这不是什么仇都报了吗?” 说着使劲一抹脑门子,脸上不自觉的显露出后怕,“得亏是一念之差啊,要不然,老子就把自己给玩儿死了。” 这时韦大拿从火堆里抄了一根木柴,起身说道: “我去其它几间屋看看,有没有能用到的家什。你们谁跟我去?” 窦大宝抬脸问:“这些屋子里除了老鼠屎,还有啥啊?” 韦大拿跺着脚说:“爷、祖宗,算是我求您了,别这么没心没肺行不行?本来我给你们准备的干粮,那是足够七天的,可眼下就是你们不去四灵镇,现在就往回走,想囫囵个的回到四方镇,那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我这会儿也回不去了,回不去,咱就得吃、就得喝!干粮不够,除非宰人吃,要不然咱都得饿死!” “怎么要那么久?”汤易问。 韦大拿叹了口气,“你们以为那黑鸦子为啥叫黑鸦子?那可不止一阵啊。南风是停了,可来路那片老林子的树,和树上的冰溜子都被刮松了。那冰溜子可比刀子还快呢,现在要是往回走,猛不丁掉下个冰溜子把人给砸了……你们看见那驴没?咱谁的脖子、谁的皮有那犟驴硬?这黑鸦子就和老鸦一样,它特么能把人活活耗死,专吃腐食!要不然你们以为我吃饱了撑得,为啥还费劲巴拉的去把驴头拖回来?” 第五十九章 将军巡山 听韦大拿一说,我们都不明觉厉。 别的都还好说,食物可是最大的问题。都说东北山林遍地是宝,说出门只要拿个棒子,就能打到傻狍子这样的憨货,那是以前,搁到现在就是扯淡。 韦大拿是开旅店的,我们这几个人也没什么狩猎经验,真断了粮,可不就得饿死嘛。关键我们也没带什么狩猎的家伙、捕兽的套子啊。 汤易当即起身,说他跟韦大拿一起去。 韦大拿临出门前说,让我们把驴头拆了,先吃驴头,便携的干粮留着。 窦大宝不是屠夫,却是个吃货,拆驴头对他来说不叫事。 我借这个机会,把到达马鞭沟前韦大拿跟我说的话对其他人说了一遍。韦大拿跟我说的时候就十分简言,我复述出来更只三言五语,就怕说的太多,把两个女人吓得不能安生休息。 等我说完,潘颖沉吟了一下,说: “要按你说的,那个住到韦大拿旅馆里的人,倒像是被吸干了精元了。他能离开马鞭沟,多半是因为所顶的‘仙家’庇佑,可到后来还是丢了性命。其余那二十四个伐木工,想来也和他的结果差不多,只是不知道被吸干了的身躯最终是被鸟兽所食,还是其它下场。” 我看向老滑头,“你怎么看?” 老滑头倚在塌了大半的土炕边,抬手抠了抠鼻翼,摇头说: “去年这时候,我还在卖香油呢。再说了,我是羊倌,又不是阴倌,这种事可不敢瞎说。” 我刚要再开口,屋门一开,随着一阵烈风卷入,汤易走了进来。 我问:“找到什么没?” 汤易摇摇头。 我见他独身一人,又问:“韦掌柜呢?” “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了。” 汤易说了一句,忽然抽了抽鼻子,两眼放光道:“真香啊!” 我也闻见了香味,扭脸一看,窦大宝正用树枝穿着一块驴肉,在火盆上烤着呢。 驴肉烤的‘滋滋啦啦’直往外冒油,窦大宝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也被火映得忽闪忽闪的。 从上午出发到现在,我们也就吃了一顿,刚才没先吃东西,是因为想起那些老鼠就犯恶心。这会儿切切实实闻到烤肉的香味,都不禁肚子咕咕作响起来。 老滑头手脚并用,第一个爬到窦大宝身边,不顾火灼,撕下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就往嘴里塞。 又过了一会儿,窦大宝和潘颖,连同狄福生也都忍不住了,都开始分食烤驴肉。 我因为跌出车外,滚下斜坡时头脑眩晕,胃里吐得精光,真是比谁都饿得厉害,见状再也不顾矜持,直接把穿肉的树枝从窦大宝手里抢了过来。 刚想直接啃,无意间看到的一幕让我为之一愣。 我和窦大宝是隔着火盆脸对脸,老滑头为了吃肉,不顾伤痛的爬到了窦大宝身边,这会儿正背对着窦大宝,侧着脸狼吞虎咽呢。 隔着火盆,我就看见老滑头背着这边的另一侧,似乎是还有一个人。 看动作这个人并没有在吃肉,而是紧挨在老滑头身边,脸都快贴到他脸上了。 我本来一门心思都在烤驴肉上,乍一看这情景,不免觉得奇怪。 老滑头别说和我们这帮人不对付,就是和韦大拿也不挨着啊。谁会跟他这么亲近呢? 兴许是先前饿得狠了,一闻到肉香脑子就有点犯迷糊,但是虽然饿的前心贴后背,我也还是没对老滑头放松戒备。这老家伙,可是打骨子里头透着坏呢。 心里一犯疑,送到嘴边的肉就下意识放下了。 刚好这个时候,身边一人冷不丁就把肉抢了过去。 我也顾不上看那抢肉的‘饿死鬼’是谁,就撑着身子,偏过头……等大致看清楚挨着老滑头那人的半边脸,我后脊梁骨猛然一僵。 和老滑头贴在一起的那张脸,居然是季雅云! 要是换了旁人,哪怕是换了潘颖,和老滑头这么亲密,我多半还不会立时有反应。可一看到这人是季雅云,还和老滑头贴这么紧,当时就无名火起,直接抬起脚,一脚就把火盆子蹬翻在了老滑头身上。 老滑头被烫的“嗷”一嗓子,急着拨开火盆在身上扒拉,“谁?这是干啥呢?” 他这一慌,把身边那人给让了出来。 我再借着散落的火光一看,那的确像是季雅云,可火盆翻倒,火星炭渣也溅了她一身,她怎么就没反应,而是就那么阴沉着脸,直勾勾看着我,就像是我跟她有仇似的呢? “你怎么了?”身边一人向我问道。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怎么就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我刚说了一句,蓦地脑筋儿一蹦,扭脸一看,问我话的人居然就是季雅云! 我是真迷糊了,恍惚想到,季雅云从进屋就一直挨着我,她什么时候跑到老滑头身边去了? 现在她还在我身边,那老滑头身后的又是谁? 我大脑越发混乱,隐约意识到这种混乱极其的不正常,但却是像被某种力量别住了一部分脑细胞,无论思维和行动都无法拨乱反正,就只是傻愣愣待在原地,除了疑惑,还是疑惑,完全做不出别的反应。 “砰”! 房门骤然打开,寒风卷着积雪扑了进来。 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转脸一看,就见韦大拿来到身边,急吼吼对我说: “不好了!汤爷着道了!他……他死了!” 闻言我头皮一下就炸开了,混乱的思维瞬间拧在一起,指使着我的目光转向另一侧。 汤易不就在那里啃驴肉吗? 韦大拿说他死了,那不是扯淡吗? “你听见我说的没?汤易死了……” 韦大拿狠狠拨拉了我一下,似乎也觉出不对,一愣过后,把手伸进脖领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他双手紧捂着那东西,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猛地腾出一手,“啪”的在我头顶拍了一下。 随着他这一拍,我像是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又像是收回了云游太虚的魂魄,脑子一下清亮起来。 猛然起身,定睛再看时,汤易不见了,挨着老滑头的季雅云也不见了。 角落里,窦大宝正抱着刚剥了皮的驴头睡得正酣,潘颖、狄福生,也都各自紧闭双目歪在地上。 再一转头,季雅云还在我身边脚畔,只不过看上去也是睡着了,手上并没有什么树枝烤肉。 要说这些人当中,还真有一个醒着的,那就是老滑头。 老家伙就斜坐在我对面,刚才被我蹬翻的火盆也的确就在他旁边。 老滑头最后扑打了一阵身上的炭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惊恐的看向我说:“干了!中招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再看看一脸惊慌失措的韦大拿,我终于也反应过来。 一咬牙,急着后退到墙角,扯开大氅,从腰间抽出一样事物,猛然在空中一甩:“将军巡山,妖邪退避!” 第六十章 厨屋 我从腰里抽出来的,正是三哥家传的那根狼鞭。 这狼鞭在三哥遇上大白脸子那回,失去了威风,我按照静海教的法子,将鞭子浸在装满清油的磁钵盂里,一天两夜的工夫,不光鞭稍的虎骨哨煞气消褪,蟒皮绞制的鞭身也更加柔韧坚实。 这狼鞭的确不是凡物,鞭稍的响哨是用老虎的顶门骨磨制的。虎乃山中之王,向来被人们作为山神的象征,故此有着虎威将军的封号。在苍茫的山林之中,即便是狐黄白柳灰五大家,见其也要退避三舍。以顶门王字骨作哨,虎哨一响,各路阴魂邪祟都会闻风丧胆。 我将鞭子抖开了,鞭身在半空一旋,立时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声响直入人的耳鼓。 窦大宝第一个被惊醒,猛不丁坐了起来,“啥情况?出什么事了?” 紧跟着,潘颖、狄福生和季雅云也先后醒了过来。 我顾不上跟众人多说,急着问韦大拿:“汤易呢?” 韦大拿一跺脚,“快跟我来!” “大宝,把鬼拍手拿出来,照顾其他人!” 我对窦大宝喊了一句,急匆匆跟着韦大拿出了屋。 我们待的这间屋子在东头,跟着韦大拿来到西边的一间屋,还没进门,我心中就猛然一凛。 这间屋子的门窗,已经被鼠群毁掉了,站在门外朝里看,借着雪地的微弱反光,就见里面影绰绰的竟然有一二十个人。 这些人穿着各色的衣服,围成一圈坐在地上,一个个低着头,看不清脸,也没半点声音。乍一看,都跟没脑袋似的。 韦大拿明显被吓到了,一手拽着我,蹑手蹑脚的就想往后退。 我心知这会儿天色已晚,绝不会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些人来,心里担忧汤易安危,一咬牙,抖手将狼鞭向离门最近的一个人甩了过去。 可我忽略了一件事,这鞭子虽然具有驱邪的法力,但本来的作用却是用来驱赶狼群。 鞭子迎风一抖,虎骨哨立时就发出了声响。 那些人被响动所惊,立即朝着各个角落抱头鼠窜。只一眨眼的工夫,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韦大拿是真吓毛了,“乖乖,那些难道都是成精的耗子?” “嘘!” 我赶紧示意他别出声。 因为我恍惚看见,原先屋里的那些人并没有完全消失,在紧里头的角落,貌似还蹲着一个。 我本来以为是汤易,可仔细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汤易是典型的东北大汉,五大三粗,腰杆挺直,举手投足都还留有当过兵的痕迹。 角落这人肩膀往下耷拉,身板比汤易窄了可不止一点半点。而且他身上的衣服,不光和汤易不一样,和刚才所见的那些‘人’也不怎么相同。 韦大拿也看到了这人,小声问我:“有亮子吗?” 屋里昏暗,我实在看不真着,就眼盯着那人,伸手到兜里摸手电。 就在我拿出手电,打亮的前一刻,蹲着那人忽然抬起头,一只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等我打亮电筒,电光照处,他就和先前那些人一样,也消失了。 我问韦大拿:“汤易人呢?” 韦大拿往屋里看了看,也急了,“他刚才明明就在这间屋里的,怎么没了?” 我让他先别急,仔细说说两人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韦大拿说,先前屋里蹿出那么多老鼠,他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干粮吃食,就和汤易逐间屋子寻找,希望能拣些狩猎的家什。 两人倒是找到了一把两尖鱼叉和一个捕捉獐鼠小兽的‘皮口袋’。想要尽量再多搜寻些有用的东西,却不料到了这间屋里就出了变故。 这会儿借着电光,我也看清了屋里的状况。这是一间厨屋,因为才荒废了一年,土灶台也还完好,挨着灶台的一个粗陋碗柜竟没遭到老鼠的破坏。 韦大拿说,他一看到这是厨屋,心里就是一喜,山里人平常打了猎物,吃不了的都会晾晒熏制成肉脯,寻常的老鼠对加了大盐的肉干不感兴趣,说不定在这里能有意外收获。 于是乎,韦大拿一进来先奔碗柜去了。 结果却发现,里头是有些碗碟瓷缸子,就是没吃食。 韦大拿颓丧的回过头,想招呼汤易离开,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地,汤易竟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过去一探,发现汤易两眼紧闭,脸面冰冷,居然没有了气息。 韦大拿知道我和汤易的交情,于是就急着去向我报信,却不料我们那边也出了状况。等来到这里,看到那般诡异的场景不说,汤易的尸体竟然还不见了。 “要不……咱去别处找找?”韦大拿问。 我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去年在马鞭沟失踪的伐木工是二十四个?” 韦大拿一愣,随即瞪圆了眼睛,“你该不是想说,刚才咱们看见的那些人,就是那二十四个伐木工吧?” 我说:“他们多半早在一年前就死了,不过看衣着打扮,应该就是。” 想起最后那个举止很有点奇怪的家伙,我走到他最后消失的地方,看向印象中他所指点的位置,立时看出些蹊跷。 韦大拿走过来说:“这些柴草应该是先前这里的人储备的。” “为什么没被老鼠啃?”我把手电转向另一个角落的碗柜,“还有这柜子。门窗和房顶的木头都被老鼠啃得千疮百孔,为什么这屋子里的柴草和这柜子都没有被啃过?” 啮齿类动物,可不单单只为了进食才啃东西,多数时候为了磨牙,但凡能咬得动的,即便不是食物,也会啃噬的一塌糊涂。 鼠群的数量多的难以计数,也就我们待的那间屋,门框门扇上钉了不少白铁皮,才能勉强支撑不倒,这屋里的碗柜就是没细刨的桦树板子拼钉的,柴草更是普通,怎么会一丁点被啃噬过的痕迹都没有? 韦大拿眼珠转了转,忽地说: “兔子不吃窝边草,山里的耗子也他娘的一样,这下头该不会是老鼠洞吧?” “什么扒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心知现在不是细琢磨的时候,最后消失的那个怪人不会无缘无故指向这里。不管是陷阱还是别的什么,总要看个明白才干休。 那一堆柴草大概是用来引火用的,堆放的十分松散。我和韦大拿将柴草搬到一边,眼看就快清理干净,冷不防草堆里猛然伸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并非普通的人手,而是表面裹了一层黄白色的黏液。勉强能看出是人手的样子,却更像是被腐蚀液体浸泡过的人手骨。 我虽然看不清这只手的具体状况,可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只手的主人是汤易。 因为,这只手里攥着一根舅公镖! 第六十一章 仙肉 “汤大哥!” 我大惊之下,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汤易拉出来。 可就在我把手伸过去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暴喝:“离它远点儿!” 我听出那是老滑头的声音,一愣之下刚要转头看,冷不防反被那只黏糊糊的手一把攥住,猛地向柴草堆里拽去。 这时耳边再次传来老滑头的声音:“闭住气,马上往下去!往下……” 老滑头似乎还喊了一句‘都站着别动’,后头再说什么,我就听不到了。 被那只怪手一接触,我就觉出了不对,那不是什么被腐蚀的人手,甚至不属于人类。给我的感觉就是没有骨架,像是软体动物的触角一般,只一碰触,就紧紧的卷住了我的手腕。 那不知是何物的鬼东西,力量出奇的大,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都没有机会发出喊声,就被它大头冲下拉进了草堆里。 我本以为按这势头,接下来必定是头顶撞击地面,既然无力改变局势,就只好本能的闭住呼吸,希望能以此来缓解碰撞带来的疼痛,不至于当场怼晕。 可万万没想到,最终却像是一脑袋扎进了浓稠的浆糊里,并且被迅速的淹没了全身。 这种突然从实地被拽进液体所激起的本能恐惧,实在难以用语言描述。 我感觉像是沉陷入了沼泽,更像是被投入了一个盛满浆糊的巨大容器里。被拽下来的时候本能的闭上了眼,这时再想张开眼皮也是绝不能够。 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像在游泳池里一样轻易调整姿势。好在那只拉我下来的无骨怪手,一将我拽下来,就像是溶入其中,对我没有了牵制力。 我是头冲下被拽下来的,无法调转身子,实际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身在这‘浆糊坛子’里,就和脱离了地心引力也差不多,根本不能清晰的判定上下方向。 无奈之下,想起下来前老滑头的喊话,只能是一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老滑头虽然心黑手狠奸猾似鬼,可我要是死在这儿,不说旁的,窦大宝单只为了泄愤就能活剥了他的皮。 虽然接触的时间短,我也看出老滑头不光对人狠、对自己狠,也是个十分决断的人。 他既没有理由害我,那就不妨按他说的办。 我不再犹豫,也没有犹豫的余地,就只拼命的手扒脚蹬,顺着下来的方向一直向前。 可是没游两下,右手就摸到了一样硬物。 一摸到这东西,我浑身的血顿时又凉了几分。 虽然目不能视物,可单凭手感,我还是想到那是什么了。 硬邦邦的,表面有着一层皱皮,再外头还有着毛发。 这他娘的就是颗干瘪的人脑袋! 我如此迅速的做出判断,是因为我所学的专业。 但同样是专业的判断,带来的恐惧也更加强烈。 我差点一口气没憋住把嘴张开,可内心深处明白的很,这不是游泳池,要是一张嘴,绝不是呛两口水的事。包裹我的这些果冻状不明物,一但吸进口鼻,根本连排出的可能都没有。 我只能是紧咬着牙关,拨开那疑似干尸头颅的东西,继续往下游。 匆忙间闭住的一口气绝支撑不了太久,这一动一吓之间,就快要耗尽。 我不禁开始想:还是着了老滑头的道了,他让我往下,难道这未知是何物的‘浆糊’,不存在液体的特性,会在下方留有空隙吗? 明知道那老家伙单靠嘴皮子就能要人命,我却还是上了他的当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身后传来一股暗涌的压力。 不等我做出反应,就觉脚脖子倏地一紧,像是被绳索之类给缠住了。 下一秒钟,一股更大、更具有实质的冲击力猛然施加在我的脚底板,似乎是有人同时用双手在我的两个脚底狠推了一把。 我本来已经快要力竭,被这股力道一推,或者说干脆是猛地向下一压,立马又往下沉了一截。 这一下头脑脸面竟像是猛然脱离了束缚,变得呼吸顺畅起来。 我来不及睁眼,本能的张开口鼻,大口大口的吸气。 随着空气涌入胸腔,头脑也开始恢复了清明。可还没等细想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只手一把薅住了头发,紧跟着又有一只手拽住了我肩膀的衣服,猛地将我向下拖去。 我依旧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没等睁开眼,就感觉周身一轻,身体竟似脱离了‘浆糊池子’,接触到了实地。 后背重重跌落,就听一个声音问:“兄弟,你没事吧?” 虽然脑子还有点混沌,乍一听到这声音,还是猛一激灵。 睁开眼,借着黯淡的光亮,依稀就见正上方有一张人脸正倒着俯瞰着我。 “汤哥!” 汤易一点头,“先闭上眼,等会儿再睁开。” 我和汤易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他却是十分的信任。 闻言合上眼帘,任凭他把我抬起、搬正,跟着隔着眼皮,就觉外界光亮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汤易的声音才又响起:“慢慢睁开眼吧。” 我依言眨动眼皮,先将眼睛眯起一条缝,等到适应了光线,才一点点睁大。 眼巴前这人,可不就是汤易嘛。 我脑子到底没糊涂,不等他开口,就想到了一件事,俯下身察看自己的脚脖子,见上面缠着两道牛皮绳,立即道: “帮忙!拽!” 汤易永远是行动比话快,虽然不明状况,也还是立即和我一起,抓住缠着我脚脖子的牛皮绳,可劲的和我一起拉扯。 说实话,我到这会儿也还没完全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使尽了力气拽着牛皮绳,倒腾了好几把后,直把一人从光线照射不到的斜上方拽落下来,就见这人正是老滑头。 汤易看着我,干笑着问:“谁跟我说说,这是啥地儿啊?” 我回过劲来,也只能是干笑:“你比我先下来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呵,不管怎么说,你还活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老滑头保持着从上方落下来的姿势,闭着眼睛缓缓吐纳了一阵,开口道: “甭琢磨了,咱们这是让仙肉给吞了!” 第六十三章 仙肉(3) 十里八乡都说老曲疯了,却不知他是被人心所害、谣言所杀。那始作俑的老接生婆竟还对人说,他这是亏了心,被仙家惩戒所致。 时隔数月,村里来了个游方的道士。这道士乃是性情中人,虽然年轻,却是有大阅历、大见识的。听说了此事,顿时就火冒三丈。 道士找到曲家,让曲家上下,连同半疯的老曲跟他一起来到出事的河边。 村里人以为是曲家人找他来替冤死的小孙女做法事,都跑来看热闹。 没想到道士既不搭法台,也不摆道场,就只拔出随身的佩剑,将带来的猪牛羊三牲直接砍了脑袋。 村民见过杀猪宰羊,也有见过杀牛的,却何曾见过这般凶狠的道人,竟生生把个活牛脑袋给劈下来的。 惊吓之余,却见道士手持染血的宝剑直指着河中央,掷地有声道: “吾予你三日期限,只待你替那女娃报了杀身之仇、替曲某某洗去冤屈,再来给你一个好死。如若不然,天尊无量,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道士怒发冲冠的喊完话,便即独自拉了半疯老曲离去。 说也奇怪,当天晚上,村里的不少人,竟都带着肉食瓜果,甚至是香烛纸钱到河边跪拜。互相询问起来,都说是曲家的小孙女实在可怜,大家不忍她的魂魄在河中遭受寒苦,前来乞求河神恩典,让那女娃早日超脱。等到第二天夜晚,来的人更多,居然连临近几个村子都有人前来供奉烧纸。 这还不算太怪,更怪的事发生在第三天的早上。 出事的这条河是活水,本来一眼望去,都能看到水波走向,常年也甚少有浮萍滋生。前一晚人们来河边叩拜的时候,河水也还没什么异相,哪知转过天一早再看,一夜之间,河面上竟长满了水葫芦。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着了,眼下已是秋末,可不是水葫芦疯长的时候。这才只一个晚上,怎么就生出这么多水葫芦,把整个河面都覆满了不说,而且藤蔓还堪比地生的葫芦一般大? 河中生出异相,十里八乡可都慌了。就说第三天晚上,比前两晚前来拜祭供奉的人加起来都多,直把三面河沿占的满满的。从远了看去,挑灯通明,比周遭最大的集市还要热闹。 人们正拜的起劲呢,突然之间,由河面卷起了一阵阴惨惨的狂风。 时值秋末,天干物燥,这阴风从河面卷上岸,带起飞沙落叶,顿时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这当中也有几个机灵的,乍一看到风势走向,就赶忙用衣衫手绢蒙住了头脸。 这些人透过遮挡空隙,骇然就看到,阴风之中,河面的水葫芦底下,竟然钻出一个绿色的巨大怪物,随着风势直往岸上来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想要逃窜,但一来腿软迈不开步,二则这怪物随风便长,眨眼间变得像是身高数丈的巨人,只一步就跨过河沿,直朝着村里去了。 也就只有半盏茶的工夫,怪物去而复返,重又下到河里,很快便消失了踪迹。这时人们再看,河面上那些水葫芦竟也都像遭了霜打冻灾,短瞬之间全都枯萎了。 正当所有人惶然间议论纷纷的时候,村里突然跑来几个人。 这些人一跑到河边,立刻就抢天哭地,嚎叫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动静。 大多人都认得,这是本村老接生婆的家里人。有好事的拉住接生婆的大儿子问发生了什么事。大儿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说,他一家人正关门闭户,围坐一桌烫火锅呢,突然就从门缝里挤进一团烂肉般的东西。那东西一涌进屋,就化作一条大鱼般的怪物,只一张嘴,就把自己的老娘给吞了。然后破门而出,直来到了河边,遁入了河里。 这时,就有‘明白人’冷声说道:“要不是你老娘神神叨叨搬弄口舌,曲家即便失了孙女,老曲头也不会落得身残疯癫的下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是河神爷可怜他老曲家,奉了法旨,来捉拿罪魁祸首了!” 撇下众人的议论不说,就说到了第四天早上。 那年轻道人又带着老曲出现在河边,这回道士完全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意思,连宝剑都没带,就手指着河面破口大骂: “我要你替那女娃和她爷报仇,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道爷慈悲,给你一线生机。你怎么就没把那些搬弄是非的口舌拔尽?!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别怪道爷辣手无情了!” 说罢一撩道袍,竟然从袍子下头翻出一个连着九股筋棕麻绳的大铁钩子,骤然咬破舌`尖,朝着钩身喷洒热血,随即冲到河边,猛然将铁钩子朝着一个方向扔去。 那钩子看似生铁打造,沉重无比,可是一落入河中,竟似游鱼一般,不但不下沉,还在已经枯萎的水葫芦之中乱窜。 岸上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直到那铁钩游蹿到一处,猛然下沉,道士就只把手中那九股筋麻绳向老曲一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老曲似乎没有先前那般疯癫,更像是早有准备,一接过绳头,立即在腰间缠绕两圈,随将麻绳背在肩上,背转身咬着牙,弓着腰奋力拉拽。 那铁钩子浑似勾住了某个庞然大物,老曲用尽了浑身力气,麻绳将腰里肩膀都箍出血来了,也才只迈出两步。 所有人都知道老曲是疯子,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一见这架势,先是本村的人上前帮忙,后来但凡有把子力气的,就都上去帮忙拖拽。 众人一起使尽全力,终于是从河里拖上一物。定睛观瞧,却是一团表面满是绿色水藻苔藓,如小山一般的腐肉。 那年轻道人全程没有伸手相助,这时径直走到那绿色的肉山旁,二指并拢,点指间中气十足道: “虽说邪修亦不断仙缘,尔即为仙肉,却存了害人之心,伤了无辜之人的性命。不单如此,既奉了道爷我的法旨,却又姑息那些个嚼舌根之人的性命。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莫要怪道爷辣手,也别说道爷阴毒。我只予你两条路,一则魂灵不灭,找我报仇。道爷我出师昆仑山,立足苏州府,你随时随地可来寻我!呵呵,若是还有些自知之明,那便散去你的道行,只把修为化作惩戒,去纠缠那些只知图口舌痛快的混账之辈吧。” 第六十四章 仙肉(4) 那道人一番正义凛然的话出口,原本如一摊死肉的怪物竟浑身瑟瑟发抖。 片刻后,突听肉山中传出一声苦叹,随即就见肉山似土崩瓦解,渐渐蜕去表面的绿色,并且开始像被腐蚀一般开始溃烂。一块块烂肉脱落下来,顺着河沿落入水中,立时招来大片的鱼群争相蚕食。 所有人都被这情景惊呆了,等到怪物身上的‘肉’尽皆落入河中,人们又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肉山不复存在,河滩上却留下一副白森森的鱼骨。那鱼骨比普通的卡车头还大,单看一张偌大的巨口,就能把活人吞下去。在这鱼骨腔子里头,堆满了零散的骨骸,当中有猪牛羊等畜生的骨头,更有数个大小不一的人头骨! 人们胆战心惊之余,很快就发现,在这些骨骸的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道人只是冷眼旁观,他不言语,自然也没人敢凑近了观瞧。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人排众而出,大叫一声:“三阳师尊护体,妖孽,还我母亲的命来!” 这人正是老接生婆的大儿子,他和老接生婆一样信奉三阳道,起先吓得缩在后方,此刻见怪物伏诛,便壮着胆子跑来泄愤。 他嘴里高喊着‘师尊师母保佑’,张牙舞爪的跑到鱼骨跟前,见那满嘴参差尖立的鱼牙触目惊心,胆气顿时散去七分。可再怎么狠话已经喊出去了,这时候打退堂鼓那就真没脸面对父老乡亲了。于是只能是硬着头皮,用家里带来的三阳法宝(其实就是一根经过灼烤,前端弯成麻花状的一根罗汉竹),去挑鱼腔里的骸骨。 才挑了没几下,猛然间,骸骨堆里蓦地探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了竹竿。不等大儿子撒手,就有一个人形的怪物从骨骸中钻出,顺着竹竿爬到了他面前,张开没有上下嘴皮子的两排牙齿,咔嚓咬住了大儿子的脖子。 围观的人吓得四散奔逃,也有胆大的,仗着那道士在,没有逃走,跑远一些,再度往这边观望。 大儿子被咬断脖子当场身亡,这时也有人认出了那‘怪物’的身份。 怪物有手足脑袋,浑身满是腥臭的黏液,头脸被腐蚀的如同烂肉,身上却还留有褴褛的衣服碎片。看衣着,这不就是昨晚被‘河神’吞噬的老接生婆吗! 老接生婆咬死了自己的儿子以后,便不再动弹,没过一会儿,身体的腐液流尽,连同大儿子一起变作两具不堪睹目的干尸。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那年轻道人却仍然冷口冷面的站在一旁,就好像这事从来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又过了一阵,忽听有人一阵癫狂的大笑,随即口中高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该死的都死了,我们都太平了!” 谁都没想到,喊话这人居然是老接生婆的二儿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了刺激,后来却从这个‘疯子’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闻之悚然的阴谋。 原来两年前老接生婆的大儿媳病亡,大儿子就惦记上了老曲家的儿媳妇儿。这娘俩不光信奉三阳道,更都是心术不正之人。老曲家小孙女是‘雌彪子’转世一说,就是老接生婆故意传出去的,目的是要老曲家家宅不宁,最终达到抢占人妻的目的。 小孙女被河中‘仙肉’吞噬的前一晚,老接生婆更是偷偷在河边摆了香烛供奉,打着三阳道师母的名义,乞求河神相助,要老曲家妻离子散。 那游方的道人虽然年轻,却独具慧眼,更深谙人心,不但看出了河中怪物的来历,也瞧出了这事的蹊跷。这才仗义出手,替老曲家平冤。 年轻道士最终也没再多说一句有关仙肉的事,只说此间事了,要继续云游四海。老曲经过这件事,头脑似乎恢复了清醒,却是看透了人心险恶,不顾家人反对,跟着道士游历不知所踪。 据说这件事过后不久,当地就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饥荒,颗粒不收,所有树皮都被啃尽了,可就是没人敢去捕捉河里的鱼。 因为所有人都记得道士说过的话,那仙肉自知不是道士的对手,最终是将修为散去,化为了对世人的惩戒。河里的鱼吃了散落的仙肉,已经不再是鱼,而是一只只专拔人舌根的厉鬼凶煞。要是不亏心的人,吃了这些鱼不会有事。可要是曾经嚼过舌根,吃了这河里的鱼,舌头烂掉不说,还会得瘟病而死…… 关于这个故事,是我读中学的时候,一次回董家庄,偶然间听一个走村串乡的老货郎说的。 那时候我还是十足的年少气盛,先是气愤无比,听到结果就觉痛快淋漓。但也只当这是个乡野间流传的鬼怪故事,就和白蛇传、聊斋之类一样,都是虚构的。 后来认识了瞎子,有次说起这件事,瞎子就说,他虽然没听师父说过仙肉,却认为这故事多半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结局存在理想化的杜撰。 瞎子对于仙肉的说法是,那本是物久成精的一条大鱼,不等应天劫,先遭横祸冤死。死后神魂不灭,怨念增生,导致尸身非但没有腐坏,反而成为了类似太岁般的存在。太岁乃是天地造化所出,仙肉却是因怨毒所生,会吸食人畜的精血。 瞎子除了切实听他师父说教的那些,其余一贯都是大胆假设,绝不负责。所以我当时听了他的判断,也只当做耳旁风。 等到我在莲塘镇倒缸子底下,见到那逆天的鬼鲶,才初始相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无怪不生,有那样巨大的鲶鱼,因鱼怪所生的仙肉,又怎能武断说是不存在呢? 汤易听我说完,咋舌道:“那黏糊糊的东西,就是仙肉?乖乖,我刚才该不会是鱼怪体内过了一遭吧?” 老滑头斜了他一眼,“你脑子长屁`股里了?这马鞭沟是挨着河不假,可你见过哪家的鱼不在河里,而是生在地下的?”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在有所行动前,必须先弄清一些疑问。 我问汤易:“韦大拿说你进了厨屋后,突然就躺在地上没气了,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下到这里的?” 汤易竟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是韦大拿让我装死的吗?” “韦大拿让你装死?” “是啊!”汤易眼中疑色更浓,“我本来想看看厨屋里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家什,再不济就搬些柴草去咱那屋。是韦大拿忽然急着跟我说,让我立马躺在地上装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那么说,可本能的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就没敢问,赶忙照做了。结果我一躺下,就更不对了。” “怎么个不对法?”我瞬间脑子转了几十转,也没理出头绪。 汤易说:“我才一闭住气,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贴到了我脸上。我是没经历过鬼压床,只觉得那东西冰凉的很,一贴上来,我不光不能呼吸,身子也不能动了。” “后来呢?”我问,“你是怎么下来的?” 汤易眼中闪过迷茫,片刻瞳孔骤然一缩,“不对,要我装死那人不是韦大拿!” 汤易说,他听到有人让他装死,本能的就认为那是韦大拿,因为进厨屋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是他被‘鬼压床’,‘假死’的那段时间,好像听到韦大拿说话。 那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真死了一样,灵魂被关在躯体深处,虽然听出那是韦大拿的声音,可瓮声瓮气的,没听清韦大拿说的是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听到一个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那时因为‘假死’时间太长,他脑子已经开始有些迷糊了。只知道这人很是清楚,而且十分急促的在他耳边说: “不行了,你身上阳气太盛,我遮不住,还是被那妖婆娘给发现了。你记住了,等会儿千万憋住气,别呼吸!她抓住你,你别挣,也挣不脱,就还装死人!等她把你拉下去,你就赶紧往下!记住,是往下!只有往下,才能保住你的命!” 汤易说,听完这番话,他就发现自己能动了,也能喘气了。哪知道才刚吸了口气,还没睁眼,就被一个软趴趴的东西缠住了脖子。 他第一反应就是从腰里摸出一枚舅公镖,可没等反击,就被那东西拽进了一个像是盛满大鼻涕的池子里。 这时候他根本睁不开眼,想到‘韦大拿’说的那番怪话,只能是紧闭呼吸,顺着方向往下手刨脚蹬。最终在气竭的前一秒钟,脑袋率先冲破了‘大鼻涕’的包围,继而奋尽全力,整个人落到了现如今我们所在的地洞。 “这事实在太突然,也太奇怪了,我一直以为跟我说话的是韦大拿,除了他也没旁人啊?可是你这一问,我也想起来了,韦大拿口音重,说话有点含糊,跟我说话那人却是口齿清楚,字正腔圆,回想起来,那声音虽然急,但特别文气,可不像是韦大拿。” 听汤易这一说,我似乎隐约捕捉到一点眉目,又好像更加没有头绪。 混乱之下,却听老滑头疑惑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我怎么闻不出这仙肉到底是什么妖物所化呢……娘x的,这一股子半死不活的宝气,又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正在琢磨汤易的话,听他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宝气’,不禁有些烦躁,刚要转脸与他说话,不料抬眼之间,就见洞道的深处有一双怪异的眼睛正窥视着这边! 第六十六章 毒誓 我脸一热,“这个时候您就别捧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要是换了别人,特别是瞎子那样的大白话,这么啰里啰嗦我早该烦了。可老滑头连着说了一大堆,任你琢磨他哪一句,还真都不是白说的。 我是打心里越来越佩服这老东西了,人够狠,脑子也是真快,说起话来更是有他独特的一套,不管从哪儿打头,总能勾起人的腮帮子,让人竖着耳朵听他说。 老滑头伸手在洞壁上摸了一把,把手举到我面前,“潮的。这就说明,仙肉原先就待在这下头,它是闻到活人的气味了,才苏醒过来,顺着人气儿上去作怪的。 你得承认,这位汤爷是咱爷们儿里头阳气最旺的。仙肉醒的这么快,他可是得‘记头等功’。可刚才你也听他说了,前头他可是有段时间在装死! 他装死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就是咱们这几个人围着火盆子抢驴肉的那段时间?你琢磨,你细琢磨!” 我仔细一想,还真像是这么回事。 老滑头一拍手,“咱现在先甭管给汤爷支招的那位是谁,就说汤爷终于憋不住气了,他一喘气,就被仙肉给扥了下来。那以后,小爷您和韦大拿跟着来到这儿,那仙肉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怕了?甚至是有所顾忌似的,没直接冲您下手,而是拿着汤爷的棺材钉子,把您给诈下来的?” 我使劲甩了甩脑袋,“等等,我觉得咱必须得先捋顺一下。就当你说的都对,那你先说说,汤哥假死的那段时间,仙肉为什么谁都不找,单找你?” 老滑头独眼一翻:“是您说不让我捧您的,那就别怪我损您了。您好好动动脑子,眼皮子耷拉耷拉,看看您自己个儿。捂着心口问,您是普通人吗?您喘的气是热的不假,可那是阳间的气儿,还是阴间的气儿,别人不知道,您自己还能不知道? 反正没当着外人,我就直说了,我把您当爷,就是看出您老不是普通人,甚至都不能算是活人!你阴气比阳气重的不是一点半点,那仙肉不是二愣子,它找你干嘛?找阎王爷对嘴儿——找死? 再说和您交好的那个大胡子,我说句实话您可别不爱听,问您一句:他是人吗?要说是人,我怎么就从头到尾闻不到他身上有人味儿呢?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比旁的不敢说,比鼻子上的功夫,我认二叔公,四方镇的那老狗头就得认孙沫子!我都闻不出大胡子身上有人味儿,仙肉招他干嘛?” 兴许是胯`间被胶带缠着不舒服,他使劲挠了挠肚皮,接着掰手指头说道: “跟您一起那个姓狄的,是个正常人不假,可他那衰样,简直能气死一个城的衰鬼。我一早就想问您一句,他特么是不是全家都死光了,才会是那个德性?就这么位爷台,稍有眼力劲的活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仙肉找他干啥?找倒霉啊? 小爷,那俩女的还用我说吗?您不说我也早闻出来了,和你相好的那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阴女,和大胡子眉来眼去那个,干脆就是个顶了活人皮囊的死鬼吧?还是个老鬼? 您就这么满打满算,咱这八个人里头,就只有我这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东西,还有韦大拿能凑一双,算是正常人。可他韦大拿胸口透着宝光,他身上一定有着辟邪的宝物! 这么一算下来,您总该知道,那妖婆娘为什么会对我下手了吧?嘿哟,我这个冤呐,敢情一帮年轻力壮的都他娘的有阎王爷给撑腰,就我一糟老头子是后娘养的,跟你们在一块儿就是当炮灰的命!” 我本来浑身绷着劲,听了他这蜂鸣流水炮的一嘟噜连挖苦带抱怨,浑身就都不自禁的松快了许多。 “爷们儿,您老家不是东北的吧?哪儿人啊?” 老滑头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九河下梢土生土长的。” 汤易再次忍不住点头道:“听出来了,这么能吊人胃口,您这张嘴,得算是津门第一吧?” “你给我闭嘴!” 老滑头猛地往前一探身,甩手间竟狠狠给了他一个嘴巴,“你嫌我们死的慢,非要舔阎王爷他闺女的腮帮子?” 汤易眼中透出一丝狠色,但很快一闪而过,拱了拱腮帮子把脸转向一旁,打着电筒照向刚才打出飞镖的位置。 老滑头冲我呲了呲牙,指了指自己的胯骨,“小爷,我还真就是想借机出口恶气,要不是他姓汤的拱到我肚皮底下,老子他妈的不至于伤成这样,更不至于跟你们谁谁谁这么低声下气!” 他冲我一扬下巴,“小爷,您能理解吗?” 我点头,“能理解,您赏我哥这一巴掌,回头我替他十倍还给您。” “够磊落!”老滑头一挑大拇哥,“哈哈哈,您什么时候结账,我随时兑现。可您得承认,这一耳刮子要是不抽,老子这心里可就一直不宣忿啊。这一巴掌抽下去,现在咱们哥仨也好,爷仨也罢,可就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咯!”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老滑头不光嘴皮子利索,会拿捏人的心眼子,更是个正经八百的青皮(京津一带对流`氓的称呼,也叫混星子)。 “咱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老滑头冲我一挑眉毛。 “继续吧。” 老滑头点了点头,“还是那句话,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这仙肉到底是神马玩意儿变的。可我看出它道行的高低了,也看出来,它特么是个母的!我让您遮住汤爷的阳火,可不是挟私报复他,您得想啊,仙肉生在地下,怎么会留给咱现在这么个立身的所在?那是因为,它还没完全醒过来呢!上头,和咱下头的阳气差不离一样,它迷迷瞪瞪的,还不知道该先从哪头下手呢!” “您有心了。”我在他的点拨下,已经想通了一些事,发自肺腑道:“现在我们都听你指挥,你怎么说,我们绝不二话。” “好!” 老滑头神色一凛,伸出一根食指,在面前画了半圈,正视我说: “你的意思我明白,这句话一出口,就是把所有人的命都撂到我身上了。短了谁,我都得死。这么地,咱就把腔子敞开了说,我保证你们一个个都活着,你也得给我打包票,你们这七个人,谁都不能动我!” 说着头一偏,独目瞅着汤易。 汤易头也没回,反手在我眼前比了个‘ok’的手势。 我转向老滑头,竖起三根手指:“用我起誓吗?” 老滑头看着我冷岑岑道:“那就烦劳您了。” 我当即毫不犹豫的对着灯火起了誓,不光保证我们这一行七人不会再伤他,更主动承诺,即便其他人又或山中的妖魔邪祟对他不利,只要我有命在,就一定会先保他平安。 “如果违背誓言,你会怎么地?”老滑头从牙缝里迸道。 “那就让我徐祸被黑鸦子万刃分尸!” 第六十七章 贪吃蛇 老滑头明显长出了口气,“小爷,别怪我。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没人想死。” 接着又转向汤易说:“汤爷,咱小爷是发誓了,可他替你记着仇呢。呵,也就这样吧,等活着出了山,你们想怎么着,都随便吧。” 我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老滑头冲我一招手,“您先过来看看,得大概齐知道这仙肉是怎么个状态。” 我的手电下来的时候遗失了,汤易闻言,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手电塞到我手上,同时暗暗向我递了个眼色。 我一看那手电,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这手电和我原先那个大小差不多,灯头上有着两个金属尖头。这可不光是手电筒,还是个小电棒。我在局里也见过收缴上来类似的东西,别看个头小,一按开关,可是能瞬间产生十几万伏的电压,虽然不至于要人命,但怼到普通成年人身上,绝对能把人电晕过去。 老滑头那眼睛多贼啊,明明看出了端倪,也只是轻蔑一笑,假装没看见。 我把划了两下,打亮电筒,小心翼翼的挪到刚才落下的那个洞口察看。只看了两眼,就觉得心口直犯恶心。 下来的时候身在其中,闭着眼睛还没什么,这会儿借着手电的强光往上看,就见那洞口内似灌满了果冻状的深绿色粘`稠物。要说那像是肉,绝对牵强的很,汤易形容说这是大鼻涕倒是更为贴切。 关键这东西不是完全不透光的,汤易给我这手电发出的光亮,简直能媲美军用的狼眼,在强光的照射下,自下而上,依稀就能看见仙肉中似乎裹夹着一些残尸人骨! 我想去触碰仙肉,手伸出一半,犹豫了一下,斜眼看向老滑头。 老滑头笑笑:“甭害怕,咱们没下来前,上头所有人的阳气加起来比汤爷旺,小爷您虽然是天赋异禀,但到底还是活人,又是首当其冲,这不就被拽下来了嘛。现在汤爷的顶门阳火盖住了,我也给自己使了点手段,所以现如今,上头的阳气还是比下面要旺。不用担心仙肉会对咱下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缩了回来,转头问老滑头:“上头的阳气比下面旺,大宝他们不是很危险?” “甭担心,我下来之前已经让他们退回了咱原先那间屋。按照人头数、距离等等因素加起来,上下虽然有差距,也只差一线,他们应该也不会出大事。” “咱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你准备怎么出去?” 我可没敢问该怎么才能把这仙肉给毁了,那是因为除了早年间听来的故事,和刘瞎子不负责任的判断,我对仙肉真是缺乏了解。要是太理想化了,难免露怯不说,还可能因为盲目自大令自身更加陷入绝地。 老滑头看着我,郑重的问:“小爷,您真信我吗?” “真信!” “那就行。” 老滑头干脆的说:“咱得先明确三点,一,仙肉它能‘吃人’!二,这仙肉生于地下,眼神不好,只会循着阳气走。三,我现在还弄不清这仙肉是什么精怪所出,也就没法子对付它。既然对付不了,那就先明哲保身,先想法离开这地洞,到了上头再另行打算。” 他转向我问:“小爷,我说这三点,您都听明白了吗?” “接着说。” 老滑头点点头,突然一甩右手,从袖子里甩出一捆皮绳,仍是盯着我说: “您可听清楚了,咱们现在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这儿出去。怎么才能出去,我就一个法子……” 听他话音一顿,我咬着牙关忍着没问。 老滑头眼珠子在我眼前头转了转,才缓缓吐出三个字:“爬出去。” 我闻言是真想直接把电棒怼到他脸上给他来一下子,但事实也只是强吞了口气,在周遭折射的电筒光芒下一言不发的和他对视。 老滑头像是也有些为难,迟疑片刻,一咬牙说:“咱先把话往后撂,先干!” 两手分别指向我和汤易:“你俩先调个个儿!” 我和汤易谁都没犹豫,像两只地洞里的土鳖似的,脸对脸硬挤着换了方位。跟着汤易在老滑头的示意下,又越过老滑头,挪到了离上方洞口最近的位置。 这时老滑头把皮绳丢给汤易,说:“把绳头绑自己身上,打死扣,能多死就多死。记住,有多结实绑多结实,不然松脱了,谁也救不了你的命。” 汤易一言不发的找出绳头,在腰间缠了两圈,随意打了个结,把皮绳抛回给老滑头。 老滑头看看他,又看看我,突地叹了口气,把皮绳抖开了,中段在自己腰间缠了两圈,把另一头丢给我。 这时才缓缓说道:“咱就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边将皮绳绑在腰间,边道:“该说重点了。” 老滑头‘嗯’了一声,却是蹙着眉头喃喃的说: “我一直在想仙肉到底是何种精怪所出,可到现在也无法判断明了。能在地底下打洞的,到底是什么呢……” 汤易眼神一闪,似乎是想开口,我赶忙冲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随即试探着对老滑头说:“先前这里聚集了那么多大耗子……” 没等我继续往下说老滑头就猛一摆手,“不能够!” 接着更是低声骂道:“就是他妈的灰家堂口,也容不得那些个没丁点儿灵性的耗子盘踞。” 我没再吭气,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家伙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一直都在转呢。而且因为‘职业’不同,他想的比我更多、更深入。或许从最初来到这里时,见到铺天盖地似的老鼠从这里蜂拥出去,他的大脑就一直没有停止过运转。 “我还真没见过活在地底下见不到日月天光的东西能成精……这地洞肯定也不是‘小脚大仙’们挖的,不是它们,又会是什么东西?这仙肉到底是什么东西所生……又怎么会在这儿、在地下呢……” 老滑头耷拉着眼皮,似自言自语般的喃喃叨咕了几句,忽地抬起头拧了拧脖子,转向我说: “这么说吧,我让汤爷在后头,就是让他做饵。小爷,您懂我的意思吗?” 我和汤易换位置的时候,还真是摸不着头脑,这会儿连贯起来一想,倒也隐约想到了其中关窍。 我左右看看洞道两边,试着问老滑头: “你不知道仙肉到底是什么物种的‘杰作’、不知道这地洞是怎么出现的?可你认定,这洞穴不止一个通向地面的出入口?这地洞,是仙肉本身的活动范围,可它没有完全充斥这里……就和早先诺基亚手机的贪吃蛇游戏一样,你是想让汤大哥做饵,引着仙肉在后头追他,然后咱们就从仙肉因为移动腾出的范围钻出去?” 第六十八章 贪吃蛇(2) 这回老滑头没耍嘴,伸手拉了拉他和汤易之间的皮绳,说: “小爷,老头子是草莽出身不假,可盗亦有道,我绝不会背信弃义,坏了咱外八行的规矩。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借机报复汤爷,您心里明白,我腿脚不便,是死是活,全在您二位呢。” 老家伙确实善于抓住重点,我刚才就在担心,他会因为私仇借机报复汤易。 他一手绳技绝活出神入化,随身的皮绳也非是寻常的物件,我绝对相信,哪怕我和汤易把绳子绑的再死,他只要一抖手,就能把我们俩解开。要是那样,作为诱饵的汤易势必首当其冲遭受横祸。 但老滑头说的明白,他下半截行动不便,要想出去,只能是靠我和汤易。这一来,三人真还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了。 老滑头见话已点透,一挥手说:“走吧,劳烦小爷您打头阵,可得步步小心。” 对于这时的处境,虽然还不完全明了,但只这一会儿的工夫,我已经觉得呼吸开始变得不如先前顺畅。心里清楚,下面的空气委实不够三人呼吸太久,只能是瞎子摸象,先走一步算一步。 见汤易在后头打手势,我会意之余再次示意他别出声,回头打着电筒边往洞道深处察看,边低声对老滑头说: “刚才我看到那边有双眼睛在偷看咱们,你认为那会是什么?” “不知道,不敢说,也不能瞎说。”老滑头紧了紧腰间的皮绳,“您只管前头探路,自己多加小心,要真有什么妖魔邪祟,我一定会抽手帮你。” “好。” 这洞道并不宽敞,为了避免多费力气,我没有选择蹲行,而是跪爬向前。 “汤爷,从现在开始,你先尽量减轻呼吸,之后听我号令行事。”老滑头说道。 他下盘行动不便,只能靠双臂攀爬,好在他手上功夫了得,我插`他右肩那一刀,也留了余地,因此爬行起来倒也不算困难。 汤易当真就没再说话,而且听上去的确像是刻意控制了呼吸的频率。 我打着电筒,向前爬了约莫有五六米,就见地上丢着汤易之前打出去的那支舅公镖。 我正愁手上没家伙事,随手就捡了起来。为了行动方便,也顾不得埋汰了,直接把舅公镖横咬在了嘴里。 先前我就看出,这洞道不像是人工开凿,爬了一阵,就更加确认这一点。心里不禁更加存疑,要说我们来到这里后,最先看到的就是大群的老鼠。但我绝不认为这洞道是老鼠打出来的,一则老鼠打洞只是躲避危险的本能,一般的鼠类不会把洞穴打这么深;再就是,这洞要真是老鼠打的,那他妈得是多大个的耗子?要是真有跟人一般大的老鼠,万一碰上了,不把人咬死,也得活活把人吓死! 老滑头是羊倌,大半生相灵憋宝,也还说不清此间这团仙肉的起源物种,我想也是白想,索性就只管按照有限的常识,努力判定每行进一步所处的大概方位。可是又爬了一会儿,我先前的一些判断就彻底被推翻了。 其实老滑头的意思很明白,仙肉所存在的空间不是整体的,而是贯穿交错的地下洞道。包括我们现在寄身的洞道,都是仙肉在地下的活动范围,但仙肉的体积不足以完全充斥所有区域。 我们下来的位置,理论上应该是一个相对直上直下的洞道分支,又或是仙肉通往地面的出入口之一。既是直上直下,从那个洞口爬出去,想来绝不容易。就只能是另找别的出入口。 我跟着韦大拿来到厨屋的时候,先后看出两处疑点。一是角落里的柴草堆,二是灶台边的那个碗柜。按韦大拿的说法,山里的耗子也有着不吃窝边草的习性,那就大致能够判定,碗柜或许就和柴草堆一样,下边也是一处洞口。 可那是根据老鼠的习性来判断的,这洞道既然不像是老鼠挖的,那这一判定就未必能成立。 我心里的疑惑也就在这儿,从地表测算,柴草堆和碗柜之间的直线距离,最多不超过五米,我们前行的速度虽然缓慢,可怎么着也行进了得有近二十米了。厨屋才多大?怎么还没发现别的出入口?甚至也没有分支岔路? 我终于忍不住取下口中的舅公镖,低声问道:“老爷子,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头啊?” 老滑头有些气喘吁吁道:“看出来了,咱这是一直都在绕圈子呢!” “绕圈子?”我干脆停了下来,“不是吧?我们可是一直都在向前啊?” 老滑头闷哼一声:“那是你的感觉,你以为是在向前,实际上不是向前,是在绕圈,而且是向下绕圈。” 我一阵迷惑,下意识的将手里的舅公镖在地上画了个圈,蓦地反应过来,“这地洞是螺丝转儿的?” 老滑头说:“没错!就是打着旋儿往下走的!”老滑头靠在洞壁上,使劲抹了抹脸上的虚汗。 汤易一路时不时憋气,比起我俩最为辛苦,这时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说:“要是这样,咱不是离地面越来越远了吗?” 老滑头这回没让他闭嘴,沉默间独目打了个转,陡地弯下腰,两手撑地道:“实在不行,就只有拼一拼了。” 我和汤易同时问:“怎么个意思?” “汤爷,从现在开始,你就扯着嗓子喊,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的喊!” 老滑头说了一句,随即冲我一扬下巴,“小爷,您就什么也别管,只管向前爬。从汤爷喊头一嗓子开始,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往前爬!老头子能不能活命,就全靠您二位了!” 他的话虽然不清不楚,但我听出他话里悲壮中透着七分底气,心知他多半是想到了一些关窍,只是现如今不方便细说。 这时我已经觉得,哽嗓胸口像是堵了棉花,知道这地下洞道空间虽然不小,但浑浊的气流绝不能够再支撑我们三人的呼吸太久。当即便不再多问,也是咬紧牙关,双手抓地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我回头隔着老滑头看向汤易,就见汤易狠吸了几口气,蓦地扯着喉咙大喊道: “老滑头你个狗日的,老子干你八辈儿祖宗!” 我听他猛不丁来这么一嗓子,忍不住想笑,可还没笑出声,就感觉四壁猛然间传来一阵颤动…… 第六十九章 贪吃蛇(3) 突如其来的颤动虽然轻微,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让人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似乎正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离我们极近的位置移动。 我感觉不妙,再也不顾旁的,铆足了劲开始拼命往前爬。 “老滑头,别让老子追上你,追上你,老子扒你的皮!” 后方传来汤易的咆哮声,听上去绝不似做作,而是真正狂怒之极所发出的终极警告。 汤易本来就人壮嗓门大,再加上洞道中回音来往冲击,我听了他的咆哮都觉得心直发慌。 老滑头不知道是不是也被他给吓得,之前本来还时不时靠我拖拽,这时我就觉得我俩之间的皮绳一直都没绷紧,老特么打我脚后跟。可想而知这老家伙爬的有多快。 这会儿我是彻底相信老滑头的判断了,我们仨爬的飞快,但仙肉的追击似乎更快,而且我能清楚的感应到,它一直就在我们头顶上方盘旋前进。 我怎么都想不通,如老滑头所说,这地洞的确是螺丝状的,感觉向前,只是地下缺乏参照物所造成的错觉。可要真是这么着,三人越往前,不就是越往下了吗? 汤易从第一嗓子开始,矛头就都指向老滑头,这一会儿的光景,老滑头祖宗十八代的女眷男亲,可都遭了殃。 这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之间断了。 我心一沉,这一路我都没敢回头看后方的情况,难不成仙肉追了上来,把他给裹进去了? 跟在我后面的老滑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声嘶力竭的喊道: “他没事儿!仙肉倒是真追上来了!爬!赶紧的爬!” 他声音急切之极,可我到底还是因为担心汤易,稍许放慢了些速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借着手电散乱的光芒,我突然发现侧面洞壁上竟有一条支路。 不由得身子一滞,抬起电筒往里看去。隐约竟看到,洞道深处似乎是蹲着一个人! 这仙肉活跃的地界,怎么会有人呢? 就这一犹豫的工夫,老滑头一头就顶在了我屁股上。 “哎哟我的爷,你停下来干嘛?再不快点,咱们就都没命了!” 我急着说:“这里有岔路!” 老滑头却道:“除了往前,都是死路!快走!” 这时我抽眼向后看了一眼,才完全意识到危机与我们的距离。 汤易身后的洞道,已经被仙肉给完全堵死了。 仙肉中伸出好几只像是被腐蚀的人手,看距离都快抓到他的后脚脖子了。 或许真是老滑头说的那样,仙肉是循着人的阳气追逐前来,汤易预感到危机,彻底闭住了呼吸,这才使得仙肉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做了愚蠢的举动,赶忙拨乱反正,不再管那岔路中的情形,只拼了命的沿着主通道往前爬。 也不知道是不是巨大的危机令人的神经变得格外灵敏起来,急着又爬出了二十多米,我就开始感觉,所爬过的通道不再是向下,而是开始往上倾斜。 等确定了这一点,我终于明白,原来有两个并行的螺丝转地洞。方才不知不觉间,我们或许已经到达了第一个地洞的底部,通过下头连接的通道,到达了另一个螺丝转通道里。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我觉得喜悦,不说在狭窄的空间中极速爬行有多耗费体力,单是呼吸就是最大的障碍。 这地洞也不知道尘封了多久,能够有可供人呼吸的空气已经是奇迹了。然而这一阵玩儿命的急行军下来,三人已经把本来就质量不高,且体积有限的空气呼吸殆尽。到了这会儿,我已经只能靠两只手中的电棒和舅公镖扎着地面,借力往前爬了。 越是艰难的时候,越是出现意外。 我正死命往前爬,偏偏这个时候,前方竟又出现了岔路。 这次和先前不同,两条岔路从正前方斜分开来,一左一右,表面看上去几乎完全相同。 这个时候本不该犹豫,可我是真的无法在一时间做出选择。 老滑头跟在我后边,也看到了这一幕,稍一迟疑,就道:“右边有活气,走右边!快!” 我本来马上就想按他说的爬向右侧,可不知道怎么,脑子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说:“走左边!左边才是活路!” 我完全没有时间去想这‘声音’的来源,但本能的更倾向于来自大脑内部的提示。当下不顾老滑头的阻止,奋力往左侧的通道内爬去。 老滑头本来还想拉住我,可这会儿空气已经即将耗尽,他最后喊那一声,更令他彻底失却了力气。他本来就身受重伤,这一泄力,竟是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 感觉两人间的皮绳绷紧,我心更是一路直沉谷底。 勉强拖着老滑头又往上爬了一段,终于到达了一处相对平缓的所在。 我依稀看到了出口,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绝望。 或许我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这一个出口,就是在碗柜底下。我们爬行了这么远的距离,是因为下头是两个并行的螺丝转。 除了我半途看到里边有人的那个岔口,两个螺丝转洞道唯一的不同,就是这边这个有两条岔路。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选了左边,却万没想到,两边的洞道构造,竟相似到这种地步。 出口是到了,可那他妈和我们下来的通道一样,是直上直下的! 以我现在的状态,想要爬上去根本就不可能,更别说还得拖着老滑头了。 老滑头恍惚间也看清了处境,残喘道:“小爷,咱完了……” 我打着电筒往上方照看,更是欲哭无泪,难道我真的选错了?或许按照老滑头说的,走右边的岔路才是对的。现如今却是想要折返回去也不能够了,因为回头看时,汤易身后的洞道,已然被追逐前来的仙肉堵死了。 汤易的脸已经因为憋气成了紫茄子色,却勉强支撑着冲我做了个切割的手势。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我截断皮绳,那样或许我独自一人,还有逃脱升天的机会。 可真要是那么做了,老滑头倒是死不足惜,汤易葬身此间,我又怎能活得安生…… 我冲汤易摇了摇头,也不必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话,只在心中暗暗琢磨,怎么才能在临死前让那该死的仙肉吃些苦头,这样至少我心里能平衡些。 汤易似乎和我打的是相同的主意,见我不肯截断绳子,也是转头看向后方。 因为他的闭气,仙肉和他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之前那些仙肉中伸出的怪手竟都缩了回去。 然而当汤易转过头的时候,表面本已经变得平滑的仙肉中,突然之间冒出一张脸来。 这张脸被青鼻涕似的仙肉包裹,看不清长相,紧跟着又伸出两只手,张牙舞爪,似乎是想要扑向汤易。 我看的触目惊心,却在绝望之中,陡地冒出一个十分怪异,甚至是无比荒诞的想法。 我又打着电筒,朝向上的洞道中仔细照看了一阵,这个想法就越发的强烈起来。 “别管它,都到我这边来!” 我压着嗓子说了一句,双手紧倒腾,把老滑头拉到身边。 汤易到底没彻底丧失理智,听出我话音有异,毫不迟疑的爬了过来。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着站起身,却是又尽量半弯下腰,双臂拢住了后脑,“汤哥,玩儿过贪吃蛇吗?能不能最后通关,只能靠赌了!” 汤易这会儿也是憋气到了极限,猛一吸气,“你……你想说啥……” 他才发出声音,那活肉就猛地向前扑了过来。活肉中的人形怪物,更是从中探出了大半截。看身形,竟似一个女子的模样。 老滑头本来已经奄奄一息,这时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猛然张开了半闭的左眼,蓦地大骂一声: “姓汤的,我入你祖宗!” 汤易本是呼吸困难,冷不丁被他一骂,浓眉立刻竖了起来,“老狗日的,我先掐死你……” 他暴怒起来,我就看到他双肩骤然闪起两道火焰,头顶竟然也随着他奋张的头发,窜出一蓬火红的光芒。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的阳火会强盛到这种地步,明明是强弩之末,被怒气一激,竟还能冲破鬼血的遮蔽。 汤易真是打心眼里恨老滑头,狠话出口,就真伸出手过来掐他的脖子。 老滑头却是身子猛地缩成一团,“小爷,咱走吧!” 声音未落,那活肉中的人形怪物已然冲到近前,伸出的手几乎就要抓住汤易的后襟。 然而同一时刻,只听上方传来“嘭”一声沉闷的响动。下一秒钟,一股巨大如龙卷风般的吸力,将三人直吸进了上方的洞口! 第七十章 二探妖巢 我已经预想到了最终的结果,一被吸力卷入,立刻把头部护的更紧,几乎蜷缩成了一个球状。 只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工夫,后肩背部就撞击到了硬物。 随着“咔嚓”一下碎裂声,就觉得浑身像是被撞得散了架,身体的诸多部位同时传来刺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耳畔传来老滑头的声音:“别停,跑啊!” 我被撞的五内翻腾,但也没忘了眼下还未脱离危机,睁开眼的瞬间,只见我下方的老滑头左袖中抖出一根皮绳。慌乱间还没看清皮绳的走向,就被一股强大的拉力平着向前拽得飞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比起刚才的突兀不遑多让,我先是感觉后肩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衣服,继而后背一凉,凉意快速的漫延到了全身,没等回过神,人已经重重的跌入了雪地里。 “徐祸!” “徐祸!”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条件反射的坐起身,抖掉身上的雪,抬头间,就见季雅云等人正向着这边跑来。 看看近在不远处的汤易和老滑头先后挣扎起身,才恍然意识到,三人不但逃离了仙肉的老巢,竟还跌出了厨屋。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老滑头突然发出一阵疯癫般的狂笑,嘴角挂着血丝,转向我说:“小爷,你比我强,运气也比我好,哈……咳咳咳咳……” 我见他脸色赤红煞白相间,完全不像是正常人,愣怔过后,再看汤易。 汤易冲我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随即仰面朝天又躺回了雪地中。 看两人的模样状态,又看看那间坍塌了半边墙的厨屋,我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从下面往上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真正的出口,而是看到上方也似有着仙肉躯体。本来已经彻底绝望,可看到下面追逐而来的仙肉中探出的那人形怪物,突然就想到,仙肉既然是精怪躯体所化,那就应该有首有尾。能生在深山地穴中的,总不能是八爪鱼吧? 如果说在后头追的是脑袋,那上方堵着的,就必定是尾巴。脑袋向前冲,尾巴就得跟着走! 我当时只是模模糊糊想到了这一层,危急关头,便做出了豁出去赌上一把的决定。 事实是,三人在地洞中被仙肉追击,那情形用‘贪吃蛇’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两个螺丝转的洞道看似平行,中间却应该不止最下方一处连通。我们在前头逃,仙肉在后面追,似流状体的妖身将所过之处无不充斥的严丝合缝。这一来,就把我们唯一能够逃生的通道堵截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汤易因为暴怒激发的阳气,最终引得仙肉进击到身前,但也就是那个时候,仙肉有限的体积终于完全沿着我们行进的线路,进入了地下最深层,把上面的出口给让了出来。 我们三人就好比是原本在一个两头堵死的注射器里,仙肉的‘尾巴’一抽离,后方追逐的压力立刻有了突破口,硬是把我们仨从‘注射器’里给挤了出来! 老滑头的反应绝非常人可比,最后关头,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刚一从地穴中被喷出,就立即打出皮绳,缠住了某个固定物。倚靠皮绳的拉力,将连在一起的三人彻底拽离了洞口上方。 只能说,无论是反应能力还是手法,老滑头都到了超人的境地,只是他到底还是个人,匆忙间的判断和行动并非全无漏洞。 厨屋的门窗早已被之前蜂拥而出的老鼠撞没了,他是找到了借力点,却忘了他是我们这三只相连的‘蚂蚱’里,当中的一个。 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和汤易在皮绳的拉扯下,一个从门里出来,一个从窗口飞出,中间的老滑头却硬是怼在了门窗之间的墙上。 也得亏是土坯墙,又被鼠群霸占了那么久,蛀啃的不甚牢固,硬是被他给撞得塌了。这要是换了砖石结构,单这一下,就把他给活活撞死了…… 想清楚这一切,我涩声问他:“爷们儿,还撑得住吗?” 老滑头一摆手:“死不了……咳咳,你还是先看好你自己个儿吧。” 这时季雅云等一干人都已经来到了跟前,韦大拿猛拍大腿说了句‘可毁了,可毁了’,跟着就从后边架住我两侧肋下,招呼狄福生帮忙抬人。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上身的大氅连带里头的衣服全没了,不光赤着上身,好几个地方还疼得厉害,尤其后背,火辣辣钻心的疼。 敢情我从地洞里被喷出的时候,硬碰硬撞散了上头的碗柜,虽然没伤到头脸,后背等多处却都被碎木碗碟划破了许多伤口。从门里弹出来的时候,又被残缺的门框上沿勾住了后脖领子。大氅和里面的衣服本已经千疮百孔,这一下没止住沖势,竟是被挂的四分五裂,将我上身扒了个干净。 “我没事。” 我反手推开韦大拿,“赶紧先去把老滑头抬到屋里去。” 见季雅云和狄福生都要脱大氅,我更是心中烦躁,“都他妈别管我!赶紧的,先回屋!” 等回到东头原先的屋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伤得不轻。勾住我的门框上,应该是镶嵌了铁皮或扒锔子(用来固定木质结构的双头铁钩)之类,不光把我衣服撕裂,还沿着脊椎从后脖子到腰间挂出一大条伤痕。 我们这三个人当中,倒是汤易受伤最轻。老滑头也是真皮实,原本的伤口虽然迸裂,却没受太重的内伤。 借季雅云和潘颖替我敷药的空,我问老滑头:“下一步怎么办?” 老滑头半闭着眼含糊的说:“先甭担心,我差不离看出来了,那仙肉好像不是什么山里的‘仙家’,而是他娘的人变得。既然不是山中物,修行又不够,才苏醒不久,又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它他娘的也得缓口气。我估摸着得等明天晌午它才能缓过来,到那时候咱已经上路了,还管它个蛋。” 我点点头,刚松了口气,忽然就听潘颖说:“大宝呢?你们谁看见他了?” 我不由一愣:“他没跟你们在一起?” 韦大拿说:“老滑头临下去前,让我们回这边,他本来是跟我们在一块儿的。可后来他说不放心你们,要过去看看,这一去就……” 不等他往下说,我就截断他插口道:“他什么时候回去厨屋的?” 季雅云道:“得有个十多分钟了。” 我一下蹿了起来,“坏了!” 我在洞穴最下方支路洞内所看到的那个人,难道就是窦大宝?! 第七十一章 飞天蚂蟥 窦大宝虽然打从前几天就有点不正常,可他跟我之间的哥们儿情义绝对没话说。 把两人换个位置,如果今天下到地穴中的是他,我绝不会什么也不做就只干等着。 我们这些人里,真正了解仙肉的,就只有老滑头一人。当时老滑头为了救我(确切的说是自救),只让其余人退回到现在这间屋,并没有过多说明仙肉的出处来历。 以窦大宝的性子,多半会不放心过去查探,最关键的是,他是亲眼看到老滑头施展绳技追入地穴的。按照他一贯的作风,肯定会想,别人能下去的地方,他照葫芦画瓢也一定能下去! 老滑头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睁开眼说:“小爷,你在下头看到的那条岔道,我也看见了,那里头好像是有个人。” 汤易未必就看到那条岔路,但反应绝对超快,“不对!就算是有人,也不该是大宝。时间对不上!” “能对上!”老滑头耷拉下眼皮道,“想必小爷也已经看透那仙肉的门道了,它也是有首有尾的。只不过仙肉的首尾,是针对妖魂的所在而言。魂之所至,便是首。我们之前能下去,就是因为仙肉才刚苏醒,妖魂的意识还处于混沌之中。 按照时间算,大胡子去找咱们的时候,正好就是咱仨开始行动那会儿。大胡子是咱们这些人当中最没人气儿的一个,仙肉不会对他感兴趣,但仙肉本身的移动,十有八九会让他失去方向感。两个螺丝转之间上面也是有连通的,他很可能……” 他虽然没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窦大宝极有可能是为了救我,也下了地穴,却被仙肉的移动扰乱了方向感,最终通过两个螺丝转上方的连接,转到了另一侧,继而下到了底部。 我更加心急如焚。那仙肉可是半流质的,我和汤易、老滑头逃出来之前,仙肉已经回到了地底,除非那岔路另有出口,要不然就算仙肉没有充斥到那里,窦大宝也会因为没有足够的空气被憋死在里头。 汤易看了老滑头一眼,对我说:“我跟你下去。” “不用。” “可别!” 我和老滑头同时道。 老滑头呲牙咧嘴的对汤易说:“你可千万不能再下去了,否则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把小爷给拖累死。” 我不让汤易跟着,其实是不放心老滑头和其他人待在上头。他现在虽然伤的厉害,可手上的功夫还在。真要动了歪念,除了汤易,其他人未必就能对付得了他。 狄福生过来,对着我打了个手势。 我明白他是想要跟我一起下去,心里却觉得不怎么妥当。 老滑头又咳了一阵,使劲一摆手:“除了小爷,你们谁下去,都只会帮倒忙……” 汤易想说什么,他却猛然抬高了声音:“都他妈闭嘴,听我说!” 我示意汤易先别说话,老滑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缓了好一会儿才语速急切的说道: “要说起来,我倒是想再下去一趟,因为我之前在下头闻到一股宝气,那地穴中很可能有什么古怪的宝物。可眼下你们也都看见了,我是心有余力不足了。要想下去救人,就只能是小爷一个人去,因为他身上的阴气比阳气重,仙肉对他的兴趣不大。 仙肉这会儿也在休养生息,但过不了一时三刻,就会卷土重来,所以小爷的时间并不多。其他人留在这里,一来聚在一起有个照应,能避免仙肉的妖魂伺机而动迷惑咱们。再一个,等仙肉缓过劲来,势必还会循着阳气行动。我们在这里吸引着它,就能替小爷多争取些时间。” 我问:“你说那仙肉的本体是人?” 老滑头摇了摇头,“看着像是个人,可人哪有那么大的妖性?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先前被迷惑的时候,可是切切实实的闻到一股肉香的,普通的人又怎么能用气味迷惑人呢? 不管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防患未然是必须的。这么地吧,你把先前从那大白脸子身上脱落的寒玉戴在脸上,那不但能遮掩你的呼吸人气,还能起到避毒的作用。” 我拉开背包,拿出寒玉面具,试着戴在脸上。 这从大白脸子脸上脱落下的面皮,本来就是贴着我的脸生成的,戴上去倒是严丝合缝,可眼睛的部位却没开口。 我见那只有薄薄的两片,就想用军刀给捅两个眼。 老滑头忙阻止道:“别别别,我的祖宗哎,你要真捅穿了,这宝贝就毁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就带上它,等下去之前把它戴在脸上,到时候自然就知道它的奇妙之处了。” 我只好先把面具放在一边,又从包里找出个金属手环套戴在手上。 “飞天蚂蟥!”老滑头低呼一声。 我瞟了他一眼,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个极不易察觉的细节,脑子里的某根神经顿时就跟着一跳。 季雅云对我说:“我先帮你把背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吧。” 我说:“还是算了,那东西黏糊糊的,包再好也得被扯开,不如就这么着来的利落。” 我将阴阳刀反扣在手中,拿了面具,让季雅云跟我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出了屋,我拉着她闪到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 “你回去以后偷偷告诉汤易,让他防着点狄福生。” “狄福生?”季雅云愕然,“为什么是他?” “汤大哥那么精明,不用说他也会看着老滑头。至于狄福生……你先别问了,就跟汤易说,老滑头很可能早就和狄福生认识。” 一直以来,我对狄福生都全无防备,甚至在遭遇黑鸦子的时候,还觉得对他有些愧疚,毕竟他和我们只是萍水之交,跟这事没关系。 可是刚才我从包里拿东西的时候,不经意间却发现一个细节。那就是在我拿出金属手环的时候,老滑头诧异的同时,不自觉的向狄福生看了一眼。 那手环是出自冀中一门候的飞天蚂蟥,以老滑头的见识,认得此物不算奇怪。飞天蚂蟥连同菩萨笔、磁石钵盂等物,是狄福生的老婆去轮回前,让狄福生交给我的。老滑头见到飞天蚂蟥,为什么会看狄福生?难道他知道狄福生和冀中一门候有关系? 第七十二章 怪物 我叮嘱季雅云,务必把我的话转达给汤易,以汤易的精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独自一人来到厨屋外,打着电筒照看四周,没发现通往别处的脚印痕迹,更加认定窦大宝也下到了地穴里。 厨屋里,碗柜已经四分五裂,下面连同柴草堆底下那个洞口全都显露在外面。 我探着脖子往碗柜底下的洞口里看了看,看到距离洞口不到一米处堆积的绿色胶状物,心里不禁又开始发紧。 主要是,这东西太他娘的恶心了。按照老滑头的说法,仙肉本来就是山里的‘野仙’,也就是有道行的动物横死所留下的尸体。之所以变得这么庞大,是因为裹挟了那些个人和动物的尸骸,而且估摸着还和某些个菌类相融合导致。 我干的是解剖尸体的行当,可要让我在腐化变质成这种状态的‘尸体’中游走……还真是需要相当的勇气。 仙肉是从这头追上来的,我可不敢从这里下去。 转身来到原先柴草下的洞口,打着手电往下一看,就见直上直下的洞道约莫有一丈多深都是空的。这就证明了老滑头的判断,仙肉的体积是不足以充斥全部地下空间的。 我试着往侧面照看,却发现洞壁似乎能吸收光线,压根就看不清侧面的状况。 窦大宝生死未卜,我也不敢多犹豫,冀中一门候的飞天蚂蟥虽然奇巧,可我从前只是听闻,没有真正用过,将其带在身边只是为防万一。当即只将阴阳刀别在腰间,把一捆带来的尼龙绳绑在固定物上。 刚想下去,突然间记起了老滑头的话,从一旁拿起寒玉面具,又有点嘬牙花子。 这玩意说是有避毒的功用,可就这么戴在脸上,下到洞里,我不是就和瞎子一样了? 面具质地坚硬,我赤着上身,无处安放,想起‘听人劝吃饱饭’的老话,为了能腾出手,干脆就将面具扣在了头顶上。 顺着绳子下滑的过程中,我又试着用手电照看四壁,看出这段洞道就如同是一个上下一般窄,中间鼓凸的坛子似的,周围有着一定的空间。可无论怎么凝聚目光,也还是不能看清洞壁的情形。更看不出其间是否有和另一侧相连的通道。 这种特异的状况,让我不禁生出一个想法。这段接近地面的洞道内不能够让人看明,多半是有着一些妖物所生出的气蕴。或许这一部分的空间,才是仙肉主要的活动范围。 因为仙肉之前的活动,此刻洞内重又引入了空气,所以呼吸并无障碍。可按照老滑头的说法,仙肉现在处于相对静止状态,是在休养生息,很快就会再度活动起来。 时间紧迫,一下到洞底,我就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径直沿着螺旋状的通道一路向下爬行。 约莫爬了有十多米,亮光所照,突然看到前方地上有一个白乎乎的东西。 我心莫名的向下一沉,爬到跟前一看,就觉眼前一阵发黑,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那居然是一只白生生的人手! 人手齐腕而断,血迹还未干,手背上汗毛浓重,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片云朵状的白色痕迹。这一片斑痕,其实是一块陈年的疤痕。窦大宝对我说过,他小时候看西游记,见红孩儿能操控三味真火,于是就异想天开,想要学那控火的本领。结果被燃烧的油纸粘在了手背上,留下这么个疤痕。这是窦大宝的手! 我捡起断手,断口处参差不齐,竟像是被啮齿类动物生生啃断似的。 “大宝……” 我喊了一声,却连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微不可闻。 然而喊声出口,洞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心猛一跳,赶忙手脚并用的快速向前爬去。很快,手电筒的照射下,就看到前面蜷缩着一个人,看模样正是窦大宝! “大宝!” 我爬到跟前,窦大宝看着我嘴角抽搐了两下,低头看向自己身前。 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露着白森森骨头碴的断臂,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我实在找不出东西帮他处理伤处,只能是问:“你还能走吗?” 窦大宝疼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勉强点了点头。 “行行……回……赶紧的,先离开这里再说。” 在这狭窄的洞道里,除非是趴在地上背着他匍匐前进,不然怎么也无法并行。我见他虽然断了一只手,伤口处的血却已经止住,只能招呼他先撑着爬出去。 我担心仙肉追来,就和他掉了个儿,让他在前面,我垫后。 窦大宝单靠一只手攀爬,每前进一步都十分的艰难。我想帮忙,但根本无从使力。 几十米的距离,两人足足爬了有一刻钟,好赖到了出口下方,我赶紧挪过去,“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我将他背在身上,抓住绳子倒手往上爬。他的手断面伤成那样,是决计接不上了,我只盼着赶紧爬上去,替他包扎伤口,然后立时就往回赶。若是能及时把他送到医院,那至少能保住他的命。如若不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多半会…… 我奋力往上爬了一截,就感觉窦大宝胳膊在我脖子里勒的越来越紧。我觉得呼吸困难,可也不敢让他放松,生怕他气力耗尽,攀附不住我,那想上去就更难了。 咬着牙又往上爬了一阵,突然就觉得不对劲。 窦大宝的身子怎么好像变沉了? 而且,他的嘴好像贴到了我后背上,似乎正对着我背上的伤口在用力吸我的血! “大宝,你干什么呢?”我艰难的问道。 窦大宝没动静,仍然使劲嘬着我的伤口。 我以为他这是疼迷糊了,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不敢停歇,仍是坚持往上爬。 这时,突然有一条冰凉的东西,猛不丁从下方蹿进了裤腿,一下卷住了我的脚脖子。 我头皮一炸,浑身的汗毛都支棱起来了,低头向下一看,就见下方的绳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浑身布满青灰色鳞片的东西。这东西脑袋的前半部分钻在我裤腿里,就只露出一对反光铜片似的眼睛盯着我。 我被这不知是何物的怪东西吓得浑身颤栗,想用另一只脚将它蹬开,但是在行动的瞬间,猛然发现的一个细节,更让我陷入了极度恐怖的深渊…… 第七十三章 宝光 恐怖的来源并非是下方那不知名的青鳞怪物,而是不经意间看到了窦大宝勒在我身前的手。 他的一只手齐腕而断,此刻另一只手和断了手的胳膊,都勒在我脖子底下。 我忽然想起来,窦大宝被火烫的旧伤是右手,眼下他虽然一只手断了,可勒着我的这只完好的手,竟然也是右手! 因为认定断手接不上了,便没有把手带上来,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只断手明明是右手啊! 两只都是右手?! 刚才乍一看到窦大宝断了手,我整个人都懵了。此时发现蹊跷,被悲愤冲昏的头脑立时清醒过来。 一个人不可能长两只右手,而且低眼仔细观瞧,勒着我的这只右手也没有伤痕。 老天爷,我从下头背上来的哪里是窦大宝,分明是妖物,要不然他怎么会趴在我伤口上吸血呢? 我腾出一只手,想去拔腰间的阴阳刀。然而这时,兴许是低头的动作造成头顶的寒玉面具松脱。眼看面具掉落,我本能的伸手抄住。 我急着拔刀自救,顺手将面具扣在脸上,想再次去拔刀,却突然觉得眼前闪耀起了一片绿色的光芒。 我以为那是别在腰里的手电光芒照在玉石上折射造成的,仔细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 那面具的眼睛部位本来是两片薄薄的玉片,不能够看清事物,然而此时绿光闪烁中,竟然变得通透起来。 透过绿光,原本怎么都看不清楚的洞壁变得清晰可见。一眼望去,洞壁上像是蜂巢一般,有数十个大小近似的洞窟。此刻,每一个洞窟里,都有一具被绿色包裹的尸骸,以一种怪异的姿态爬将出来。 我吓得狠了,急忙拔出阴阳刀,朝着身后就是一刀。但是刀子扎下去,竟仿佛泥牛入海,没有明显的受力感。 虽然如此,身后那妖物也像是被阴阳刀的威势所慑,松脱了我,竟沿着绳子缓慢的向上爬去。 我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凭借这时身背后传来的感觉,也想到那是什么了。 刚才那妖物化作窦大宝的模样,和人一样从后头攀附在我身上,此刻却像是软体动物似的,贴着我的背部往上爬。这种和身体接触的感觉,就和我第一次被仙肉中伸出的怪手拉下去的时候有七成相似! 我又连着往后方刺了几刀,那东西却像是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仍是一点一点的向上挪动。 我生怕它还在通过伤口吸我的血,再看洞壁上那些往外爬的诡异尸骸,一咬牙,松手向下滑去。 刚才那缠住我脚脖子的青鳞怪物,不知何时没了踪迹。随着极速的滑落,粘附在我身上的那片东西终于彻底和我分离。 滑落洞底,抬头看时,就见那东西还盘踞在绳子上方。却哪里是人的模样,而是如我所想,根本就是一块和人体积差不多大小的仙肉! 原来这仙肉居然能够分离开来单独活动! 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更加惊怒不已。 那是我先前丢弃的断手,此刻绿光索绕下,早已不再是之前那般新鲜的模样,而是一只漆黑干瘪的残肢。 我竟然被这分离的仙肉,利用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断手给骗了! 洞口被仙肉堵住,想要出去未必就不能够,但势必要费一番手脚。 心念转动,我还是再次向着洞道前方爬去。 窦大宝和我情同手足,我怎么都不会把他丢下。但凡有一线可能,哪怕是尸首,我也一定将其带回老家! 不知道是不是被仙肉吸了血气的缘故,我往前爬了一阵,开始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急着又爬了一会儿,非但没有生出一点暖意,反倒冷的浑身止不住打摆子。 不过这时我也已经觉察到,感觉冷并不是因为我自身虚弱,而是洞中的气温在急剧的下降。 还有,自从我把面具戴到脸上,视线非但没受阻碍,反倒比以前看的更通透了。只是无论看什么,都被绿色的光芒索绕。 我滑到洞底,再度往深处爬的时候,绿光还很淡。随着气温的下降,此刻眼前所见,竟都已成了浓重的惨绿色。 对此我也不是没有一点头绪。老滑头让我把面具戴上,说等下到妖洞里,自然就会发现还有其它妙用。 现在想来,他没来得及解释的功用,应该就是寒玉面具本身,能够辨识妖邪之物所透出的气蕴。平时隔着面具看不清东西,但身处妖雾缭绕的地穴`内,反倒能起到类似夜视镜、又或照妖镜的效果。 眼见洞内的绿光越发幽深,那十有八九是仙肉的妖气变得浓重起来,使得地下的气温急速下降。 我心说这回进山,可算是步步惊心。在四方镇和草窝子的遭遇就甭提了,一进山就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黑鸦子。失了代步的工具不说,到了这马鞭沟,就又生出这些个事端。找大背头的事八字还没一撇,窦大宝却又生死未明…… 我越想越觉愤懑,对仙肉的恐惧也转化成了怨恨。 心说只要让我找到窦大胡子,他安然无恙也还作罢,但凡有个损伤,不管这妖肉生前是人还是野畜,老子怎都要将你从地下揪出来,不说碎尸万段,也要让你永世不得超脱! 心里正发狠,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隐约透出一线金光。 虽然这光芒不甚强烈,但和绿色的妖蕴对比起来,却十分的明显。 我心里一动,绿光是妖气,这金光难道代表着别样的气蕴? 我对憋宝一门所知有限,但也听说过,在独具慧眼的憋宝人眼中,不同的宝物会散发出不同色彩的光芒。 金子会发黄光,银子发白光,铜钱绽青芒,宝石显异彩。 眼下我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就只想,静海一直都把窦大宝叫小佛爷,此刻所看到的金光,可别是窦大宝身上透出的佛光吧! 念头一生出,我顿时忘记了寒冷,急着爬过去,果然就见到了上次下来时看到的支路。 然而,凝神观望,里边金光闪耀,和外面的惨绿如同是两个隔绝的世界不假,那个原先所见的人影却不见了! 这次我看的更加清楚仔细,这条分支洞穴并非深不见底,而是一眼就能够看到尽头。估算起来,深度约莫不到二十米,直径大约三尺见方,刚好能容一个人蹲身在里面。 “窦大宝原先就躲在这洞里头……现在怎么不见了?他去哪儿了?” 我喃喃自问,想要再去别处寻找,却在一种莫名的潜意识牵制下,没有移动。 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还等什么?进去啊!进去就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这绝不是静海在对我说话,那老丫,从来都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从昨个夜里开始,他就一直没动静。 同样出自脑海内的指引,貌似前不久才出现过一次。 那时是我和汤易、老滑头连在一起,遇到两条并行的岔路。老滑头说往右,这个声音却让我往左。我当时选了左边,虽然凶险万分,却在最后关头奇幻般的逃脱出了险境。 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个声音,犹豫过后,这会儿我也已经决定先钻进这条分支洞道。 倒不是说贪宝,而是爬了这一阵子,下头的温度已经低的都不行了。 靠近洞口,能够感觉到里面透出温热的气息。这更印证了我对寒玉面具属性的判断,人的确能够透过面具,看到不同物体所散发出的光彩。 这闪耀金光的洞里不一定真有我看得上眼的宝贝,但金光和绿光分界明确,就说明里头是妖邪阴煞无法涉及的地界。 我现在上身精光,进到里头,起码能缓一缓,让身上有点暖气,也不至于窦大宝找不着,自己先冻僵在下面。 无从选择之下,我矮身钻进了洞口。 一进去,顿时就觉得温暖了许多。 随着体温的恢复,我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这条地洞和外边泾渭分明,不受妖蕴侵袭,是不是就意味着,这里不是仙肉的活动范围? 如果是这样,窦大宝起先躲在这里,那还真就有可能逃过一劫! 想到这里,我精神为之一振,不顾伤口疼痛,尽量大幅度的活动着手脚,想尽快折腾的暖和了,赶紧去找窦大宝。 我翻了个身,刚想做几个俯卧撑,猛不丁就看见,地洞深处,紧贴着地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这边。 这双眼睛彼此距离很近,被手电的光芒照应,就跟两个小铜片儿似的,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我刚松弛一点的神经一下就又绷紧了。 算上这回,我可是第三次看到这双眼睛了。就在不久前,它还大半个脑袋都钻进了我的裤管里。 我并不认为,这身披鳞甲的怪物和仙肉有关系。 第一次出现,被汤易一镖给打跑了。 第二次,钻进我裤腿里,虽然不知道用什么缠住了我的脚脖子,但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回想起来,倒像是想提醒我,正遭遇危险似的。 关键是这家伙现如今出没的地界,不是仙肉的地盘。 能够在仙肉的妖洞下另辟出一片天地……难道说,这也是什么有道行的精怪? 我稍一犹豫,把面具掀起来扣在头顶,再看时,除了手电发出的白光,周围都已经恢复了正常。而那双铜片似的小眼睛,还趴在那里看着我。 我心中奇怪之极,心想反正是要攒热气,不如就看看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虽然说不认为这怪里怪气的家伙会主动袭击我,可还是多少有些戒备,收起了阴阳刀,只把电棒拿在手上。 小心翼翼的爬过去,越靠近,心里的疑惑就越深。 这旁边的地面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像是新刨出来的土啊? 快到跟前的时候,那家伙倏然消失了踪影。 这回我看的明明白白,它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缩到地底下去了! 加紧几步到了跟前,终于看清了状况。 先前的诸多疑问,刹那间都得到了解答,但所受的震撼,也是绝难用语言来描述的…… 第七十四章 十轮不动秘藏妖甲 在这条地洞深处,还有一个向下的洞。这洞明显是刚挖的,不是很深,面积却很大。 就在这地坑里,盘着一个浑身布满金色鳞片的庞然大物。 这东西蜷缩成球状,占据了整个地坑,脑袋埋藏在腹部,看不清全貌。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一只堪称巨大的穿山鲮鲤甲。 只是这只穿山甲体型大的忒有些离谱,而且浑身的鳞片散发着金属光泽,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活物,还是人为用黄金打造的象形死物。 之前我被分离的仙肉迷惑,悬吊在绳索上的时候,那有着一双铜片般小眼睛的怪物曾钻入我的裤管。 当时我压根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它是用一截黏糊糊皮绳一样的东西缠着我的脚脖子。现在想来,那东西就是一只鲮鲤甲,那皮绳似的东西,就是它的舌头。 鲮鲤甲金属般厚实的鳞片从头覆至尾,也就难怪汤易打出的舅公镖,会发出类似撞击石头上的声响了。 可让我想不通的是,这鲮鲤甲的个头也太大了,它要真是活物,身子展开了,至少得有两米多,前头我们下来的时候,它若是一直暗中跟随我们,怎么可能不被察觉?关键刚才缠住我脚脖子的那只鲮鲤甲,看着可比这只小得多。 我是真被这遍体金鳞的家伙给惊呆了,正神不守舍,忽然之间,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我本能的以为是窦大宝去而复返,心中一喜,刚要转头,猛不丁就听那人一声怪叫‘阿弥陀咱家的佛’,竟纵身朝着坑中的金鳞鲮鲤甲扑了过去。 从叫声听出,这人并非窦大宝,居然是静海。 不等我反应过来,老和尚已经扑到了那金甲之上,哪知却又像是遭到了强烈的电击,居然被猛地从坑中弹了上来! 静海被弹上来后,脚下不稳,摔了个四仰八叉。挣扎着坐起身,两眼直愣愣看着坑中,就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半晌也没言语。 好半天才沮丧的带着哭音喃喃道: “坑爷的佛啊,咱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跟咱家开这种玩笑……” 见老和尚突然现身,行事又似癫狂,倒是让我瞬间解开了一个谜题。 能让老丫这么失常的,就只有他常挂在嘴边的‘宝贝’。 眼下坑里的穿山鲮鲤甲若是死物,那多半是黄金打造;要是活物,生得如此异相,也绝对算得上是宝物。 和静海和尚同样‘贪宝’的家伙,我身上也有一个,那就是顾羊倌用我的灵识炼制的小草头仙! 看如今的情形,前后两次在我脑中做出指引的那个声音,必定是小草头仙无疑! 见静海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我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去搀他,就蹲在他身边,手搭凉棚左右看了看,揶揄道: “也没见太阳打西边出来啊,怎么就把大师您给惊动了?” 静海臊眉耷眼的瞟了我一眼,眼神突然一闪,却又叹了口气,“唉,罢了罢了,这虽然不是我梦想的宝物,但也还是件宝贝。我要它无用,就只能便宜徐老板你了。” 我有些好奇:“你认得这东西?” 静海突然一翻身爬了起来,“时间紧迫,快取了宝贝,赶紧离开这里,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禁皱眉,“别惦记宝贝了,先找到大宝再说。” “不行!”静海在我身上扫了一眼,忽然问我:“你还带了别的御寒的衣服?” 我愣道:“没有啊。” 静海一翻白眼,“那你想怎么着?是让季雅云又或哪个把衣服借给你?还是想就这么赤条条的去四灵镇?” 我心说这还真是个问题,先前担心窦大宝的安危,没来得及想到这一截。这趟来别说没有多余的御寒衣物了,就是里头替换的内衣裤也都留在了旅馆里。这一时半会儿急火攻心还没觉得怎样,真要是就这么在山里赶路,走不出二里地我就得冻死。 我问静海:“这东西又不能当衣服穿,我拿它干什么?” “唉呀,你都没看这到底是怎么个物件,就和我矫情个什么劲啊!” 听他这么说,再加上心里或多或少也被勾起了好奇,当下我便小心翼翼的用电筒去拨坑中的金鳞。 只轻轻拨了一下,那些原本抱合的鳞片,竟在瞬时间全都无声的张开了。同时有一股怪异的气味,从开启的鳞甲下迅速的飘散出来。 “快后退!”静海大叫一声,人已经退到了一丈开外。 “你个老秃驴!”我心中骂了一句,急忙也往后退。 只前后脚的工夫,那坑中就飞出一蓬像是剪碎的羽毛棉絮般,有着实质的东西。 这些不知名的东西飘散到空中,很快就变得更加破碎,最后纷纷如尘埃般落定。 等到完全消散,静海哼了一声,“还不快去取宝!” 我担心那气味还没散尽,怕有毒,赶忙将寒玉面具戴上,才小心翼翼的挪了过去。 这时再看,惊讶的发现,庞大的金鳞鲮鲤甲已然不见了,留在坑里的,就只有一部分连在一起的鳞片。 静海跟过来说:“还愣着干什么?现成的衣服,还不去拿来穿上?” 我虽然时常不耐烦老和尚,但必须承认,只要这见闻广博的老太监在身边,我心里就会很踏实。 我也没再跟他啰嗦,伸手把鳞甲捡了起来,讶然发现,这连接在一起的金鳞,竟然像极了一件金属片编制的马甲。 我心想老这么光着也不是事儿,抱着聊胜于无的想法将这特殊的马甲套在身上。才刚套上,随着一阵铁叶子刮擦似的声音,马甲前面的部分竟自动收紧,在我胸前闭合了起来。 乍见这东西竟不受控制,我不免有些心慌,看向静海,却见老和尚目光幽幽的看着我说: “唉,这都是命啊。这下不管你是活鬼还是死鬼,总之是没丁点儿的人味了。” “什么意思?” 我嘴上问着,就想往地坑中跳。因为我拿起鳞甲的时候就看到,那下边还有一个碗口般大小的洞口,看上去十分的幽深。 静海像是知道我的意图,一把拉住我,“别去管它了,现如今这十轮不动秘藏妖甲认你做了主子,还怕它不跟着你吗?走,快去找小佛爷去!” 第七十五章 十轮不动秘藏妖甲(2) 静海虽然说的不明不白,但也让我记起了这趟下来的初衷。当即放弃了察看那坑中暗穴的念头,转身和静海一起钻回了主洞道。 说来奇怪,那怪异的马甲套在身上,就像是自身的皮肤一般贴合,坚硬如金属般的鳞片,丝毫阻碍不到我的行动。 起初我还担心,这马甲该不会就这么长在我身上,再也扒不下来了吧?但见静海看我的眼神中透着些许妒意,就想到情况未必像我想的那么坏。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老和尚,这鳞甲到底是何物? 静海瓮声瓮气的说:“这就是穿山鲮鲤甲的甲壳。” “就这么简单?”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静海终于不甘情愿的告诉我,这的确就是鲮鲤甲的鳞甲,只是这鲮鲤甲非是一般的穿山甲,而是单有个名目,叫做十轮地藏佛陀引。 我说我以前倒是听瞎子说过,盗墓门中会驯养一种穿山穴陵甲,不知道和这地藏佛陀引是否类似。 静海说,两者的确有相似之处,只不过喂饲穿山穴陵甲用的是特制秘药,而佛陀引却是自小用天灵地宝喂养。 说到这里,老和尚忍不住又叹息一声,“穿山穴陵甲是为盗所生,佛陀引虽然也非正途所用,却是真正世间难得的宝物。先不说驯养佛陀引的人是什么目的,就说喂食鲮鲤甲的天灵地宝,必须得是净宝,也就是植物所生的精华宝物。你就想吧,鲮鲤甲打从娘胎出来,就只喂它人参、灵芝、首乌之类,能养到这么大个,那得耗费多少净宝?” “我去,用那么多大补之物养一只穿山甲,是为了最后杀了吃肉进补?” “呸呸呸!要是那样,真就是暴殄天物了!” 静海激动过后,又显得有些懊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穿山鲮鲤甲一身鳞甲就和龙鳞一般,虽不是龙,却有着地生龙穴的称号。 我说这个称呼我倒是听瞎子说起过,穿山甲除了鳞甲似龙鳞披挂,还有一样怪异之处,那就是舌根生在腹腔内,平常舌头缩在体内,捕食的时候,伸出来几乎比自身的体长还要长。卷食虫蚁宛如灵蛇出洞、蛟龙探海,所以被佛家和一些道家流派称作地生龙穴。 静海说:盗墓人驯养穴陵甲,是为了打盗洞;而佛陀引却是专门为邪修的野仙所饲养的佛衣。穴陵甲可说是驯养所得,佛陀引却得用‘炼制’来形容才更贴切。 炼制佛陀引的鲮鲤甲,必须得是胎里素。也就是说,打从在娘胎里,母鲮鲤甲就只被喂食净宝。等到幼崽出生,继续以各种净宝喂养,绝不让其沾染凡尘中的任何污`秽。 要按这么说,多数人都会以为,这小鲮鲤甲打从娘胎出来就是来享福的。事实并非如此。 要想成为真正的佛陀引,就得和地藏菩萨一样,经历十轮苦难艰辛。也就是要遭受十次凡人凡物难以承受的巨大劫难。水淹火灼、极寒绝烈……乃至最终的雷击电噬。最终能够活下来的,才能被称之为十轮地藏佛陀引。 然而这些个苦难,绝非是佛陀引自身的修行,而是被旁物炼制,最终目的是为他人做嫁衣。 没有什么活物是能经历这些劫难不受损伤的,炼制佛陀引的人,其实要的就只是它这一身千锤百炼的鳞甲。 据说要得到真正具有效用的佛陀引鳞甲,必须得等佛陀引寿终正寝,肉身自然羽化消散,所遗留的鳞甲,就是十轮不动秘藏佛衣。野仙精怪将佛衣加身,就能够免去修行之苦、轮回之苦,直接脱离六道成为真正的仙家。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看到的,从鳞甲中飞散出来的那些,竟是佛陀引羽化的肉身。 虽然觉得有点不大合适,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大师,佛衣对鬼也管用?” 静海闷哼一声:“即为佛衣,便是佛宝,一般的游魂野鬼无福消受,佛爷一心向佛,真要得了十轮不动秘藏佛衣,那可真就是如有神助,一步登天了。可惜啊,这只鲮鲤甲虽然经历了十轮灾劫,最终却犯了忌讳,吃了人的血肉。佛与魔本就一念之间、一线之隔,这一来,没能成为真正的佛陀引,虽然羽化,鳞甲却残缺不全,没能成为佛衣,倒是变成了十轮不动秘藏的妖甲了!” “什么?这东西吃人?”我惊出一头冷汗。 “切,你就不好好动动脑子,普通的鲮鲤甲都以虫蚁为食,它们连牙都没有,怎么能够吃活人?” 静海不屑的白了我一眼,“要我说,这只和佛陀引只一步之遥的鲮鲤甲,多半是迫于无奈,舔食了被妖物害死之人的残肢血肉。” 他突然停下来,问我:“你就没想过,这鲮鲤甲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心猛一动,“难道说,它和上面的仙肉有关联?” 静海连连摇头,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啊,脑子平常倒还好使,就是一意气用事,就变成一团浆糊了。那仙肉之前为了追击你们,不惜显露出了妖魂,你难道没看出来,那是个女人的模样?仙肉只能是野仙所出,人又怎么能成为仙肉呢?” 在老和尚的数落声中,我脑子转的也是飞快,“你是说……仙肉的本体,是人不假,但是能成为仙肉,却是野仙的缘故……仙肉的本体是个顶仙的人?” “嘿哟,你总算是想明白咯。” 我暗暗点头,“知道它是什么,就好办多了。” 静海又翻了个白眼,“看吧,我就说你是扶不上墙的阿斗。甭管那是什么玩意儿,你要是有能耐对付它,先前还能让它撵的像狗一样?仙肉可比你想象的难对付,咱家劝你还是趁早死了硬碰硬的心思,赶紧找到小佛爷,带着这一帮人麻溜的脚底抹油,远离这是非之地吧……啊……” 话音未落,老和尚调门陡地一转,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怪叫。 他和我是一前一后,我在后边,看的清清楚楚,他之所以忽然没了人腔,是因为前方上端洞壁内,突然钻出一颗腐烂的人头! 第七十六章 岔路 那人头并非是干尸残骸,而是半腐烂状态,外面包裹了一层绿色的黏液,眼皮和周围的肌肉都烂没了,一只眼眶里却还有个因为腐败胀的大了一圈的眼珠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人头没半点征兆的从上方冒出来,和静海来了个脸对脸,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即便老和尚是鬼,也被吓得差点没魂飞魄散。 惊吓过后,静海身子向下一矮,居然从人头下方快速的钻了过去,嘴里招呼道:“别去碰它,快走!”一嗓子喊完,人已经蹿出了一大截。 我到现在也还不了解仙肉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见那人头虽然烂的没了模样,却咬牙切齿,似乎正在挣扎着想要钻出来,心里立时有种不妙的预感。不敢去触碰它,只学静海的模样从下面快速的通过。 哪知道上半身刚爬过去,蓦地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爬到了我的后腰上。 我是真吓得不轻,以为是那人头探出手想要抓我,更加拼了命的往前蹿去。 就这么一口气往前爬出五六米,那东西竟然还在我身上。 我一咬牙,把阴阳刀握在手中,想着不管那是什么,先一刀把它砍了再说。 静海兴许是觉出反常,停下来扭脸往后一看,立时怪叫一声:“别伤它!” 我本来是看都没看,反手挥刀,听他声音急切,赶忙硬生生刹住动作。 “千万别弄伤了它,咱家这辈子就指着这宝贝了。”静海说话都走音了,不过这次不是吓得,而是激动的。 我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头似尖锥,身披青鳞的活物正趴在我腰上。 再次看到那对能够反光像铜片似的小眼睛,我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一只活的鲮鲤甲。 比起肉身羽化的那只,这只鲮鲤甲个头要小得多,连同尾巴也只有两尺多长。 静海爬了回来,两只眼珠子里的贪婪之色简直比鲮鲤甲的眼睛还亮,就差没流哈喇子了。 看他的模样,我隐约猜到一种可能,低声问:“这小家伙难道是佛陀引的小崽子?” “十成是了!要不然,它怎么会跟着你?” 静海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摸那小鲮鲤甲,稍一迟疑,又把手缩了回去,有点鬼头鬼脑的凑到我耳畔说:“它应该是把你当成它老娘了,你现在别惊动它,更别伤到它。” 虽然老和尚是鬼,可一想到他本来的身份,和他贴近了我就觉得不自在。 我往后缩了半步,说:“那起码得先把它弄下来啊,我总不能就这么一直驮着它吧?” 静海眼珠转了转,脸色突然又是一变,“你还真得驮着它,不把它带出去,不但它会没命,你的小命也保不住。行了,别多说了,快走!” 见老和尚话说半截就掉转头,跟只地老鼠似的嗖嗖往前爬,我感觉不对,回头一看,就见刚才那颗腐烂的人头,整个身体都已经从洞壁中爬了出来。 这家伙单看脑袋,还有几分人样,上半身躯干也和人差不多,却在身体的两侧以及后方长了不下七八对的手脚。然而这些手脚的腐烂程度并不相同,有的皮包着骨头,有的干脆就是白骨,有的更像是动物的干瘪的残肢。 我立时就想到,这绝非是它本来的模样,这些个手脚,怕不是仙肉中那些人和动物的尸骸拼凑到一起的。 这尸骨拼凑的怪物,一钻出来,所有对生的手脚立刻都反关节的支撑开,就像是妖化的巨大蜈蚣一样,向着这边追了过来。 “你大`爷的老秃驴!”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静海这老东西,真是又奸又滑,你哪怕是多说一句,我也不用耽搁这一下子。 我可不觉得阴阳刀会对这怪物起到作用,更不想用阴阳刀接触这恶心的东西,只能是手脚并用,玩儿了命的奔逃。 很快就到了之前见过的并行岔路,静海之前藏在如意扳指里,也算是跟着下来过,当即就钻进了左边的岔路。 我却有些犹豫,这会儿仙肉明显是生出了我所不了解的变化,可先前这边的通道一直被仙肉占据,窦大宝如果之前就躲在发现鲮鲤甲的洞道里,多半是不能够在这段时间内从这个通道出去。 到现在也还没见到他的人,难道他爬进了右边的岔路? 我稍一迟疑的工夫,静海不知怎么,竟去而复返。我刚想问他怎么回事,老丫居然就那么直么愣登向我冲了过来,没半点刹车的意思,嘴里尖声喊道:“这边来了个更狠的!” 喊声未落,人就化作一缕青烟,竟然直接回到了如意扳指里。 我就差没问候他十八代祖宗了,关键时候就变缩头乌龟,这已经不是道德问题了,而是摆明了耍王八蛋。 一直没找到窦大宝,我越来越着急上火,心说就这么被前堵后追下去绝不是办法,不如干脆硬碰硬,和这名为仙肉实则妖邪的怪物拼了。 刚生出这个念头,前方左边的岔路中陡然一暗,我以为来的是什么狰狞恐怖的怪物,抬眼一看,却不禁一愣。 从这个洞道中爬过来的,竟然是一个一丝不挂的长发女子。 这女子看样貌不是别人,赫然是季雅云的模样。 愣怔过后,立时就又觉出不对。季雅云的头发已经剪短,这女子虽然和季雅云五官相似,却是长头发。 想起之前在东边的屋子里和老滑头等人一起被迷惑,便即想到,这女人多半就是仙肉的本体妖魂。 我是真不想和身后追来的,那半人半蜈蚣般的怪物正面冲突,相比起来,这女人的形象我倒是能够接受。打定主意取其首脑,立刻挥刀刺了过去。 哪知一刀刺过去,女人的脸突然就变了,不是单纯的变了模样,而是五官迅速消失,变成了一个平面,而且变得惨绿半透明起来。 我心一寒,赶忙抽刀后退。 这女子的确是妖魂不假,但本质还是仙肉。这一刀下去未必就能伤到它的要害,反倒有可能会被仙肉裹进去。到那个时候,我就算有孙猴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了。 女子化为仙肉后,行动变得十分缓慢,但身后却又传来了刺耳的刮擦洞壁的声音。 我从刚才就以这指甲挠水泥地似的声音作为参照,来判断后方追击怪物和我之间的距离,知道这是那怪物追上来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将至,无奈之下,只能是迅速做出判断,咬牙爬进了右侧的岔道。 刚爬进去没多久,就听后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那怪物爬行所发出的声音本来十分急促,随着这一下像是空气抽离似的闷响,竟然没了动静。 第七十七章 素和尚 我到底是没忍住,回头打着电筒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那半人半蜈蚣似的怪物,竟然被仙肉吞下去一半,看起来,它绝非是心甘情愿被仙肉吞并,露在外面的后半截身子还在拼命的挣扎。 这怪物难道和仙肉不是一起的? 可要说它和仙肉不是同生的妖物,身上又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和仙肉分离的痕迹?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身边有人说道:“我说这仙肉怎么这么邪性呢,原来是二妖并骨合生的!” 我见静海悄无声息的又再现身,又被勾起了火气,一把揪住老丫的皮衣领子,骂道: “你个老缩头乌龟,和那老滑头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一个说这破面具能隔绝生气,一个说妖甲能遮蔽声息,我现在穿着妖甲,戴着面具,仙肉怎么还追我?” “他们不是追你,追的是……”老和尚眼睛向我身后一斜。 我一怔,反应过来,反手把爬在后腰的小鲮鲤甲逮在手中。 这小东西竟不像它的同类那样,遇到危险就蜷缩成球,而是就那么松散着身子,圆睁着一双金底乌瞳的眼睛看着我。 这次我是真愣住了,“穿山甲不都是睁眼瞎吗?它怎么好像能看见似的?” “要不说它是宝贝呢!”静海见我动作粗暴,急道:“我的祖宗,你轻点儿,可别把它弄伤了。” 本来一听静海说,仙肉追着我不放,目标其实就是这鲮鲤甲,我就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祸胎扔出去。可看着小家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而且还像是对我十分依赖,这哪还下得了手。 我只得把它放在地上,心说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总之别再连累我。要是再跟着我,卖萌也不行,逼急了我还得把你交出去。 哪知道小东西瞅了我一眼,竟然又爬到我腰上去了。 静海老谋深算,多半是猜到我的想法,忙对我说: “咱来的时候没见到小佛爷,他也不可能从左边出去,那就多半是进了这条通道。趁着仙肉中的二妖自相残杀,咱们赶紧去找他吧。” 我知道他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更着急找到窦大宝,当下不再废话,边往前爬边低声问老和尚:“你看出仙肉的门道了?” “看出来了,它不是单独一个妖物所化,而是双棒!” “去你大`爷的,妖怪还有双胞胎的?” 静海跟在我后头说:“你想岔了,我说的双棒,可不是指双胞胎。而是说,这仙肉并非是一个横死的妖体所化,而是由两个人共生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两人是一男一女,都是顶仙的。男的貌似是顶了吴(蜈)家,那女的是什么邪祟,我暂且还没看出来。” 我说:“这可奇了怪了,都死了还窝里斗,难不成这俩人顶的仙本来就是冤家对头?男的是蜈蚣精,女的是鸡精?” 静海“切”了一声,“蜈蚣还怕生石灰呢,你怎么不说那女的是石灰精附身?” 我说:“别废话了,你说他们追着我不放,到底是为了这小鲮鲤甲,还是想要我身上这件马甲?” “当然是为了小家伙了。能够被妖物利用的,只有十轮不动秘藏佛衣,而你身上这甲壳的本主,生前破了戒,吃了死人血肉,羽化后已然成为了妖甲。妖邪鬼魅本就得之无用,而且现如今妖甲吸收了你这活鬼的血,已经和你合为一体了,除非你死了,把你的皮剥下来,否则别个谁也甭想把妖甲得了去。” 我大吃一惊,“什么?妖甲长在我身上了?” “确是如此,不过你不用担心,妖甲加身,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骂道:“放你个狗臭屁,套这么一身鳞片,睡觉都睡不安生!” 静海哎哟一声,“现在说也没用,等找到小佛爷,离开这儿,咱家再好好跟你说这妖甲的好处。” 我心想也只能先这么地了,又问静海:“这小鲮鲤甲又有什么用处?” 听我一问,静海又忍不住声音中透出兴奋,“我不是跟你说过,佛陀引都得是胎里素吗?这小家伙的老娘最终吸食了人的血肉,多半就是为了养活这小崽子。甭管大的吃什么,小的吃的却只是奶·水,所以还得算是个‘素和尚’。 想那大鲮鲤甲,自幼被喂食地生净宝,渡过十轮劫难,已然成为了佛陀引。这小崽子乃是佛陀引破戒之前所生,虽然未曾亲身经历过十劫,却也已是天生的灵物,要渡劫,比其它的鲮鲤甲要容易的多。咱把它带回去,用净宝喂养,再让它渡过十劫,待到它寿终正寝,肉身羽化消散,那不就是实打实的十轮不动秘藏佛衣嘛。” 我听完鼻子差点没气歪,这死老秃驴也太想当然了。我是不知道鲮鲤甲的寿命有多长,可要我用人参首乌之类的名贵药材喂它,不用三年五载,就三五个月,我就得破产! 我说:“你先接着做梦,我就问一句,仙肉要它有什么用?总不能搜罗净宝把它养大吧?” 静海说“仙肉当然不会养它,可这‘素和尚’对妖物来说,可是大补之物,能够提升道行修为。先前仙肉没发觉它的存在,应该是因为它老娘虽然死了,魂灵却不肯散去,留在这里护着它。畜生死后,魂魄最多只能在阳世待一年,就会消散。按时间算,也算是到日子了。没了老娘的庇佑,仙肉的妖魂还不追着要把它给吞了?那可是比吸食二三十个阳气旺盛的男子还补呢!”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暗自感慨,天生万物各自不同,唯独母性一样。真要比起来,那些个生而不养的人,可是还比不上畜生呢。 和静海说话间,已经爬出了数十米的距离。 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大对头,用手电照着,眯着眼往前看,这洞道前方竟有些通透,却又跟没有尽头一样。 我问静海:“这洞不像是螺丝转的,而是直来直去的,这是通哪儿的啊?” “我又不会掐算,哪知道通哪儿?你就一直往前爬,到头不就知道了?嘿哟,我的小和尚、小宝贝儿哎,咱家怎么就越瞅你越爱的不行呢?” 我听这老和尚嘴里念叨的都是宝贝,忍不住来气,停下来就要回头给他来一脚。 可是刚一回头,我就呆住了。 在静海的身后,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第七十八章 冰道 乍看见多出一个人,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仙肉中的妖魂追上来了,可仔细一看,就看出了蹊跷。 跟在静海身后的,是一个光身子的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鬼。 以我现在的眼力,除非是法力高超的厉鬼凶煞,否则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脸上戴着的寒玉面具,更是能够将妖邪又或宝物散发出来的气势,以不同的光彩显露出来。 这女人是鬼不假,但鬼气却不强盛,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怎么看都不像是妖魂幻化出来的。 我不禁疑惑,怎么会凭空冒出个女鬼来?难道是被仙肉害死之人的魂魄,有幸逃脱躲在这里? 静海终于也觉得不对,回头一看,也很诧异。 面对我和静海的目光,女鬼的反应很有点奇怪,大多数女人,哪怕是生性放`荡的,光溜溜的被陌生男人看到,第一时间都会本能的遮挡身体,鬼也一样知道羞耻。这女鬼虽然显得十分害怕,却没做出任何遮挡的动作,就只是侧着眼神斜视着我们瑟瑟发抖。 我刚想问女鬼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静海突然“呔”的一声暴喝,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女鬼的手腕。 我不免有些吃惊,这老和尚怎么这么大反应?难道他不光喝酒吃肉,还想犯色`戒?不对啊,他没那功能啊? 静海紧抓着那个女鬼,单掌立于胸前,冷然道: “死了都还作妖害人,竟然还敢跟着我们,真以为佛爷是吃素的,不敢灭了你吗?” 女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连连摇头,“别杀我,我……我是害了人,可没想害你们,我只想离开这里!” 静海神色更加冷酷,“要佛爷饶了你也行,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假话,佛爷立时就……” 一句话没说完,老和尚突然脸色一变,一个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眼瞅着一道青烟飞过来,转眼没了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丫这是又回到扳指里去了。 静海是闻宝而出,遇到危险就望风而逃,这次溜的这么干脆,是又嗅到危险的气息了啊。难道这女鬼并非表面上看来这么虚弱,而是老和尚都惹不起的凶煞? 我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一阵“嚓嚓嚓”,像是指甲挠水泥地的声音,顿时恍然大悟,这八成是那半人半蜈蚣的怪物追上来了! 那女鬼竟也露出慌张之色,急道:“快跑吧,你对付不了他的!” 我想到那怪物就头皮发麻,这会儿更是琢磨过味来了,静海活了几百年,普通的妖物鬼魅哪能吓得到他,老和尚对仙肉都闻风而逃,我又怎是仙肉的对手。 听声音越来越近,也顾不上管那女鬼了,调过身就往前逃窜。 从进入这条岔道,到这会儿已经爬了超过五六十米,又一阵紧倒腾,终于看到前方有亮光。 我心中大喜,有光就代表有出口,既然这条通道也有向外的出口,窦大宝多半也已经逃出去了。 心里想着,就更加快了速度。 可等到了跟前,却是傻眼了。 洞道似乎是真的到了尽头,然而这尽头并非是出口,而是连着另一条洞道。 不同的是这条洞道并非土石坑穴,而是四壁全都是厚厚的冰。之前看到的光亮,实则是冰层折射手电的光造成的。这是一条冰道! 女鬼似乎比我还要惧怕仙肉,见我停下来,急着催我继续跑。 我被催的急了,骂道:“催个毛,你想害死老子啊!” 这冰道不但不比刚才通过的洞道宽敞,反倒还窄了许多。要想通过,就得比刚才趴的还要低。 刚才手足并用爬了这一阵,我身上已经出汗了。要是穿着衣服还好说,现如今身上就只有一个马甲,胳膊肩膀都在外头露着,真要碰到冰面,立马就得黏在上面。就算忍着疼撕下一块皮,流出的血又会再把人黏在零下几十度的寒冰上,那就算不被仙肉追上来给吞了,也得被冻死在冰道中。 我是真上火上大了,耳听仙肉越来越近,心说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跟这妖物拼了,拼死一搏,总好过冻死。 突然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蹿到了我面前,却是那素和尚鲮鲤甲。 见它小眼睛滴溜溜的,我只能是苦笑:“我不是你老娘,现在自身难保,也没法照顾你了,你就自己逃命吧。” 小东西竟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摇摇晃晃的向着冰道中爬去,才爬进冰道中,却又回过头,冲我摇了摇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凉透了,脑子就变得好使起来,见它回头看我,我竟一下想到了活命的法子。 本来还想这法子未必就行得通,可转眼之间,已然见那仙肉追了上来。仍是那半人半蜈蚣的腐尸形象,身上却又多出了数对包裹绿色黏液的手足,看上去竟似一条庞大无比,体型比巨蟒还长的大蜈蚣似的。 这特么别说是用小刀了,就是手榴弹也不能一下就把它炸死。 既然不能与之抗衡,再是荒诞的法子,也只能一试了。 我翻身躺在地上,两腿一蹬,半截身子就蹭到了冰面上。一只手攥着阴阳刀垂在身前,双肩尽量往前缩,不至于碰触到冰面,另一只手把电筒插在皮带里,抓住了鲮鲤甲的尾巴。 “跑!” 我确认素和尚鲮鲤甲具有非凡的灵性,一个‘跑’字出口,它就立时向前爬去。 只是这小家伙实在太小,而且行动本来就不以迅速见长,虽然我背部的妖甲和冰面接触大大减小了摩擦力,加上两腿不断用力蹬着,也还是像小马拉大车似的,一点一点的往前蹭。 那跟在我后头的女鬼,这时似乎也明白过来我的顾虑,忽然过来抬起我的两条腿往自己肩上一搭,竟像是推车一样,推着我向前爬。 我又惊又喜,又特么的哭笑不得。 惊的是,这看似虚弱的女鬼,竟然能碰触到我;喜的是,有她帮忙,速度真就快了不少。哭笑不得是因为,拉着我的是穿山甲,推着我的女鬼浑身没半点衣服…… 这也就是没人观瞻,真有人看见,拍下视频传到网上去,我绝对得比‘掏粪男孩儿’还红。 有女鬼帮忙,速度是快了一些,但仙肉化身的怪物速度更快,我们这个奇异的组合才勉强前进了不到十米,对方就已经追到了冰道和土洞的连接处。 我再次绝望起来,再这么下去,也就眨巴眼的工夫就被追上了,与其一块儿死,不如只死我一个。 我松脱了鲮鲤甲的尾巴,低头对女鬼说:“你走吧,别管我了。” 第七十九章 冰道(2) 冰道中冰层的温度极低,但或许是白日里多遭阳光折射,内部反倒十分的温暖。 正因为如此,折腾这一阵,我身上的汗非但没消,身体表面反倒更潮了。 眼看仙肉追至,我就让素和尚和女鬼自行逃命。 女鬼似乎也知道这样下去只能是一并被仙肉吞噬,犹豫了一下,便既贴着我调转到了我身后。 我翻身坐起,将阴阳刀横在身前,只等仙肉靠近,便不顾一切的先在它丑怪的腐尸首脑上砍刺几刀。 我本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哪知道仙肉急着向前一蹿,眼看着到了跟前,再向前半米,最前端的一双枯骨手爪就能够到我了,突然间却不再上前,停顿在了原地。 我可没想过它会真的旨在素和尚鲮鲤甲,从而放过我,正要先下手为强,就听那女鬼在我身后喜道:“他被冻住了!” 我脑瓜猛一激灵,赶忙两腿蹬地往后挪,倒退个三四米,定睛再看,那巨大蜈蚣似的怪物果然没再向前,而是所有能够看到的手爪对足都蹬着四壁,看样子在苦苦挣扎,那张腐烂了一半的脸上,更是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我终于反应过来,仙肉本身就是腐尸和菌类相结合的产物,说是肉,其实更接近胶状物。 仙肉之前活动的范围是在地下,相对地面上的温度,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所以仙肉自身也有着一定的‘体温’。 它虽然在妖魂的引领下化作蜈蚣怪,但周身仍是包裹着惨绿色的黏液。猛不丁这么一蹿,倒是能够进来一些,却立时就被冰层表面给冻住了。 “来啊!过来啊!” 我一边挑衅,一边蹬着腿后退。实在是被追得狼狈,借此发泄心里的恨意。 仙肉的腐尸脑袋似乎能够听懂人言,更显得暴怒不已,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反倒因为挣扎,身体和冰面黏连的更瓷实了。 然而乐极生悲这话是绝对有道理的,我是撒了气了,那仙肉也是恼怒到了极点,突然之间,腐尸头颅的嘴一张,竟撕裂到了耳根,从大张的口中喷出一道绿色的气雾。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急着后退,却不曾想慌乱中身体失去平衡,左半边胳膊一下倾斜在了冰面上。 慌忙挣扎起来,却已然在疼痛不觉的情况下,被撕下了一长条表面的皮肤。 所幸我总算没完全得意忘形,过嘴瘾的时候一直都没忘了往后退。毒雾虽然猛,喷射的距离到底有限,总算在离我不到两米的位置堪堪而止。 尽管如此,我还是吓得不轻,赶忙把为了方便说话抬上去的寒玉面具扒拉下来摁瓷实在脸上。 这毒气似乎是仙肉垂死一击,见毒雾似源源不断,我生怕面具不起作用,就准备继续逃亡之路。 不料才刚一挪动身子,毒雾便开始迅速减弱。待到几近消失,却见那腐尸裂开的嘴里,竟先后滚落出两颗乒乓球大小的浑圆珠子。 珠子一落地,无论是腐尸还是仙肉都完全停止了动作。 我虽然不完全了解仙肉的属性,但也知道它既然是精怪横死所化,自然有着内丹之类。 那两颗颜色不同的珠子多半就是妖魂的内丹,一旦吐出来,仙肉妖魂多半都同时灭亡了。 眼见仙肉僵死,静海突然现身出来,手脚紧倒腾着爬过去,把两颗珠子捡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阵,爬回来,把珠子往我手里一塞,抬眼看着我身后,阴不阴阳不阳的说: “原来你顶的是常家仙,难怪斗不过那蜈蚣精呢。” 我看了那两颗珠子两眼,一颗赤红如血,另一颗却像是死鱼眼一样黯淡无光。 闻言转头一看,那女鬼竟然还没有离开。 我略一思索就回过味来,“两颗内丹一颗是定风珠,一颗是龙抱卵,也就是说,这并骨所生的仙肉,其中一妖是蛇。” 静海点点头,“二妖虽是并骨,但还是各自修行。平常没什么,一看到素和尚这大补之物,就开始窝里斗。当下这马鞭沟的河水都还没化冻,长虫畏寒,自然是斗不过蜈蚣的。仙肉终究是被那成精的蜈蚣占据主体,另一方所修的内丹也被它给吞了。这女人就是生前顶了常家仙的那位,本家的内丹一失,她不光没了修行,也没了存身之所。再留在仙肉中,就只能是和其它枉死的冤魂一样,没了自主的意识,最终沦为仙肉的一部分。” 我左臂的皮肤撕裂的时候,还没感觉太疼,这会儿是真疼的不行了。也顾不上管那女鬼,就问静海,现在该怎么离开这里。最重要的还是,窦大宝究竟去了哪儿? 女鬼忽然说:“我们现在马尾河下面,再往前去,就能去到河面了。” “你倒是对这里很清楚。”我心中起疑,延边山林虽然寒冷,但一年当中也还有温暖开河的时候。这河下的冰层中,怎么会有这么一条冰道呢? 假设仙肉寄身的洞道可能是仙肉本身挖掘渗透,下方的螺丝转地洞,看痕迹就应该是那羽化的鲮鲤甲生前所挖。可鲮鲤甲这种动物,也不是苦寒之地所生,怎么可能开挖出这么长一条冰道? 女鬼沉默了片刻,说:“你跟我来吧,等一下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心里还是记挂窦大宝,见女鬼也不具杀伤力,就和静海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女鬼前头带路。 歇这一会儿,身上的汗总算勉强消下去了,在裤子上撕下布条,包了双手,勉强算是能够爬行。 不过只爬了两步,我就赶紧对女鬼说:“你!退后边去!” 这女鬼可是一丝不挂,在冰道内,她也只能是跪着爬行,除非我闭上眼,要不然跟在她后头……再特么多爬两步,别说燥热出汗了,鼻血都得往外飚。 撑着往前又爬了一大截,就见前面光亮了许多,这次看到的可不是冰层折射的电光,而是切切实实有着光源。 我心说难道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折腾了整整一宿,外面的天都已经亮了? 等爬到跟前,我却是完全惊的呆了。 的确是有光不假,却根本不是什么出口,也不是天亮了,亮光的所在,单只是一侧的冰层,而光源是从上方射入,却也是手电的光芒。 透过冰层往上看,一个歪戴皮帽子的大胡子,正用镐头可劲往下凿呢,却不是窦大宝又是哪个? 而他凿冰的目的一眼便知,因为他所凿的冰层下,有着一具赤条条的女尸! 第八十章 马尾河上 看到窦大宝在上面,我心中大喜,等到看清冰层中女尸的模样,却是吃惊不小。 这女尸并没有腐化的迹象,洁白的身体在电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玉般晶莹的光泽,她的样貌,居然和跟着我们的女鬼一模一样! 静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怒道:“小贱人,居然敢骗咱家!” 我闻言急忙转头,只见女鬼当着我的面消失了踪影,下一秒钟,冰层中女尸原本闭着的双眼,倏然间就睁开了! 静海更加勃然:“我们都上当了,那颗龙抱卵是假的!” 我掏出两颗珠子,仔细看了看,没有明显的变化。 静海说我们被骗了,我却丝毫没感觉。老和尚这回没把仙肉吐出的内丹据为己有,而是交给了我。 放在以前,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两颗珠子的出处,我肯定以为那是谁家熊孩子丢弃的玻璃球。可是随着和小草头仙的逐渐融合,珠子一入手,脑海中立时就有个声音告知我珠子的宝贵之处。 抬眼间,冰层中那女尸忽然将两只手按在了我眼前的冰面上。 确定我看到了她,女尸冲我眨了眨眼,抬起一只手往上指了指。 我这才恍然发觉,她并非是处身在坚实的冰块内,冰层之中,竟有着一部分空间并没有被冰冻。女尸就像是一个标本一样,被浸泡在这奇异的水泡里。 女鬼消失不见,冰层中的女尸突然行动,这说明女鬼十之八九是回归到了躯壳当中,但是两颗珠子并没有变化。静海说女鬼把我们都给骗了,我却是怎么都想不出,她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女尸在冰层后又冲我比划了两下,我顺着她的手势抬起头,隔着上方的冰面,就见窦大宝也似乎发现了我们,正眯着眼睛,打着手电看向我。 我举起电筒,想用闪烁电光的方式和他交流,没曾想窦大宝突然瞪圆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景象,却又咬紧牙,更加拼命的用折叠镐挖凿冰面。 冰面本来已经被他凿的像狗啃的一样,这一来,没几下就被他给凿穿了。只是他凿穿的,是女尸所在的位置,和我、静海所在的冰道,还隔着一面冰墙。 看到窦大宝接下来的动作,我心不由的一沉。他趴在冰面上,把一只手伸进水泡子,像是想把女尸拉上去。 我这时才开始意识到,静海为什么说我们都被骗了。从冰道深处带出来的女鬼,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柔弱,很可能从出现时,就一直在利用某种方法掩盖了自身的强大。 我和静海都已知晓,她是仙肉并生的两个妖魂之一,窦大宝和其他人可不知道。现如今她明显是在窦大宝的帮助下,要先我们一步脱离出去。真要是包藏了祸心,窦大宝和其他人猝不及防,十有八九是要被算计的。 我心急如焚,冲窦大宝连着闪电光打手势。 可是窦大胡子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的邪,看他刚才的样子还有些慌张,可这会儿我越是急得张牙舞爪,他反倒像是平定下来。明明是看到我了,就那么趴在冰面上,一只手伸到水里跟摸鱼似的想要抓住女尸,另一方面却是冲我挤眉弄眼,非但不着急,反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靠,这家伙脑子让驴踢了?!” “我看也是。”静海眯着眼向上看了一会儿,扭脸看向我:“看他的口型,好像是在骂咱们!” 那女尸本来已经游了上去,这时不知道为什么,又游了下来,隔着冰层连连冲我比划。 我和静海同时一愣,静海一跺脚,“嗨哟!面具!面具!” 我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赶忙将脸上的寒玉面具摘了下来。 再一抬眼,就见窦大宝明显一愣,紧跟着伸手拽过折叠镐,猛地轮到水下,朝我面前的冰墙砸来。 冰道与女尸所在的水泡,相隔的冰墙并非想象中那么厚实,窦大宝使足力气一阵猛凿,冰层就生出了龟裂。 我左右一看,把素和尚鲮鲤甲抱在怀中,静海更是连招呼也不打就遁回到了如意扳指内。 下一秒钟,冰墙破碎,水泡中的水流倾泻而下。好在我提前预判断出形势,抱着素和尚躲到了冰道相对地势较高的另一侧。 待到积水顺着斜坡尽数灌进来时的通道,就听窦大宝在上面喊问: “祸祸,你怎么在河里?” “少废话,赶紧把我拉上去!” 在窦大宝的帮助下,我和女尸先后被拉了出去。左右环顾,周围一片平川似的皑皑白雪,看地势,正是马鞭沟东侧的马尾河面。 “我去,难怪小家伙带我来这儿呢,敢情这下面和厨屋里的地洞是通着的!” 随着窦大宝的大呼小叫,一只半大不小的黄狗来到跟前,上蹿下跳的冲我直摇尾巴。 “小豆包!”骤然遭遇黑鸦子的时候,各人都自顾保命,过后我是真把这条狗叔的爱犬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这狗东西不光逃脱了性命,还追随来到了这里。 我瞪眼问窦大宝:“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让那怪手给拉进了厨屋里的地洞,老滑头跟着下去之前,让我们全都回原先的屋子。我把季雅云她们送回去以后,不放心你,就想去厨屋下地洞帮忙。可刚一出门,就看到了小豆包。它咬着我的裤腿儿,硬是把我给拽到这里来了。它到了这儿就开始刨雪地,我寻思着它是狗叔养的‘神犬’,拉我来肯定有原因,就也跟着它刨。” 窦大宝使劲揉了揉鼻子,瞪大眼睛看向一边,“刚把河面上的积雪刨开,我就看到冰下面有一个女人!” 我看了看一旁的女尸,咬着牙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凿冰啊!”窦大宝理所当然道,“我不是没想过回去帮你,可是老滑头下去前说,让我们谁都别靠近厨屋。我寻思着他虽然是个坏种,手底下可是有真功夫,他要不诚心帮你,我铁定把他碎尸万段。有他帮忙,还有静海老秃驴跟你在一块儿,你多半不会有危险。关键吧,我一看见这河底下有人,就想起来你说的金坷垃、银坷垃办的那点子事了。” 他指了指女尸,神色古怪的小声问我:“她该不会就是后山洼老蔡家的傻闺女吧?她没死?” 第八十一章 仙树 “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一把揪住窦大宝的领子,“你刚才明明看到我在下头,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凿冰?” 窦大宝抬眼看看我扣在头顶的面具,又往我身上看了看,讪讪道: “你戴着这么个玩意儿,身上又画了这么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我……我还以为你是大白脸子鬼呢……” 我一时没听出他话里不对头的地方,只惊险过后怒气难消,辨明方向,抱着素和尚就往回走。 “你怀里抱的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跟个铁球似的?”窦大宝追在后头问,“我看这女的不像傻子,她谁啊?要不要先给她穿上衣服?” 我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瞪着他问:“你是从哪边过来的?” 窦大宝被我的眼神吓得原地一蹦,“我……我从屋后头绕过来的,是小豆包带我来的……” “你大爷!” 敢情他窦大胡子从头到尾就没下过地穴,也压根没见到过仙肉。没发现他去别处的脚印,是因为丫出了门就从另一边绕到屋后去了! 二下妖洞说是有惊无险,可其中的艰辛与狼狈,除了静海和尚又有谁知道;被穿山甲拉着、女鬼推小车似的推着在冰道中仓惶逃命,和死亡只一线之隔,到头来,却特么的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关键这事我还谁都不能说,就是说出去谁特么又能信啊…… 好赖回到林场废屋,我把素和尚鲮鲤甲往季雅云怀里一塞,不顾任何人的询问,从窦大宝包里翻出一壶烧酒,咕嘟咕嘟连喝了三大口,才觉得又有了一口`活气儿。 老滑头本来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这时睁开眼,咳嗽了两声,左右看看,转向我说: “从刚才我就再没闻到妖气,想来那仙肉是让小爷您给灭了。好本事,佩服,佩服……” 他本来还有些惺忪,突然目光一定,使劲揉了揉独眼:“这难道是……是十轮不动秘藏妖甲?!” 我没去理他,又灌了口烈酒,转向跟着我和窦大宝前来的女尸:“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话音未落,韦大拿突然“啊”的一声,“她……她……我认识她!她是去年跟张老板一起的那个女的!” 我这会儿脑子反应出奇的快,“张旭?!” 韦大拿连连点头。 女尸这会儿已经裹了窦大宝脱·下的大氅,将所有人扫视一遍,最终对我说: “我叫庆美子,和石秀峰……就是先前你在下面见到的那个,都是张旭的手下。去年我们跟他一起来到马鞭沟,出了一些事。如果你了解张旭这个人,那你应该大致能想到发生了什么。” “说。”我一屁`股坐到重新点起的火盆旁,撕下一块烤好的驴头肉狠咬了一口,“一气儿把你知道的都说完,然后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这个自称庆美子的女人,自然已不再是活人,而是一具在妖邪之力支配下回到本体躯壳内的行尸。 她倒是干脆,似乎也清楚自己所处的形势,不用威逼利诱,就自行把一些事说了出来。 她是朝鲜族,和石秀峰,也就是仙肉内的另一个妖魂,原本都是张旭的手下,也和张旭一样,都是顶了仙的。 张旭这个人,原本真就是做木材生意的,起初因为自身是外地人,再加上其它一些因素,不光没多少收益,还赔的相当惨重。 有一次,张旭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盆造型奇特的树根盆景。 他告诉当时还是普通职员的庆美子等人,那是一棵仙树,只要摆在办事处的北屋里,每天每人三炷香的供奉,生意就会有好转。 庆美子等人本来就都是打工的,虽然觉得荒唐,可老板要供盆景,也只能都跟着敷衍照做。 说也奇怪,自从这盆景被搬到当地办事处,公司的生意竟扶摇直上,只不到短短一年,每个人就都得到了较为可观的奖金分红。 现代人,没有不向钱看的。除了岑芳是跟老板张旭一起从关内来的,庆美子等当地人,能在经济相对落后的地区得到如此丰厚的薪酬,那还不铁了心跟定了张旭。 起初跟着老板给盆景上香的时候,多数人还都是敷衍了事,随着得到的实惠越来越多,就真开始相信,那盆景就是仙树。 连着两年,公司的业务飞速发展,办事处扩展,庆美子等几个元老也都成了小领`导。 当然,拜仙树这种常人看来难以理解的古怪行径,也就只有包括张旭在内,少数几个人私下里进行。 庆美子本来出身贫寒,职高毕业以后,也没期盼有什么大`发展。跟随张旭拜仙树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可是让她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标,在尝到金钱能够给予的好处后,更是使虚荣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只是,这几个因拜仙树而‘飞黄腾达’的人,谁也没想到,仙树在满足他们的愿望,给予他们利益的同时,还给每个人带来了不一样的人生。 庆美子说,她是在第二年的年底得到分红后,开始察觉不对劲的。 那时候她已经用自己的工资收入在当地县城买了房,有一天本来是计划要出差的,临时改变行程,回到家里,发现自己处了几年的男朋友和别的女人,在自己的床`上鬼混。 庆美子不是肯吃亏的女人,当时就从厨房拿了把菜刀,不光吓唬赶走了那个小妖精,还差点把那个住自己房子的软饭男友砍成残废。 她那个男朋友是真渣,从医院出来,还打着绷带就跑来求她复合,说自己只是一时昏头做错了事,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庆美子放不下这份感情,给了他机会,可没过多久,就又在这渣男的手机和电脑聊天软件里发现了他背叛的证据。 这回庆美子是真火了,当时就在枕头底下、门后的鞋柜里藏好了剪刀、菜刀,只等男友回来,就和他同归于尽。(这是庆美子的原话,她想杀那软饭男,是因为恶心;想和他一起死,是放不下五年零四个月的感情。) 她是真不甘心自己被一次次欺骗,不甘心渣男用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给别的女人买高级化妆品、名牌衣服…… 所以,这天她特意让自己在外地的闺蜜,登录自己的社交软件账号,给男友转发了两条语音信息。 大致内容是说,公司临时需要,她早上到公司就和老板一起去了外地出差,现在人已经住进了宾馆。 看完闺蜜转达来的讯息,庆美子换上了新买的最新款的衣服,喝下一整瓶国外亲戚带给她的低度烧酒,就坐在沙发上,安静的等着男友回来…… 第八十二章 毒梦 或许是低估了棒`子国勾兑烧酒的酒劲,又或者得知男友又一次背叛,精神已然崩溃,庆美子只觉得身心俱疲,等了没多久,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开门声惊醒,听到玄关处传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庆美子暗暗冷笑,把手伸`进靠垫下面握紧了水果刀。 可是当来人走进客厅,她一下就愣住了。 来的是三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男朋友阿东,另外两个却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阿东像是和两人很熟稔,一进来就招呼两人坐。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瘦高个戴眼镜的,看起来还算斯文,另一个小平头一脸横呲肉,看上去十分的凶恶。 两人并不理会阿东的招呼,就只左顾右盼,时不时随手拿起眼前的摆设把弄,看上去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随便。 庆美子完全被弄懵了,俗话说捉奸捉双,没有证据,又当着两个陌生男子,再怎么也不可能对阿东亮刀子。 庆美子只好放弃了原先的念头,见两个陌生人没丁点礼貌可言,就想问阿东他们是谁。 哪知道这时庆美子突然发现,自己像是被魇了一样,不光不能说话,还连动都不能动了。更让她感到莫名恐怖的是,自己明明就坐在沙发上,包括阿东在内的三个男人,却都像是看不到自己一样。 阿东从厨房里拿出半打啤酒和一瓶白酒,又拆了两包花生,三个男人这才坐进沙发,边喝酒边说起了话。 这时,庆美子已经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因为阿东由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而且这会儿阿东就坐在她脚畔的位置,却仍是像没她这个人一样,只顾和两人喝酒。 没过多久,庆美子开始认定这就是在梦里,而且还是一场噩梦。 眼前的三个男人,就只是喝酒谈话,可是谈话的内容,却让庆美子感到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最先切入正题的似乎是平头男子,他用一对三角眼再次在屋里扫了一眼说: “这房子还行,两室两厅,要是手续齐全,抵押出去能值点钱。” 阿东是那种一喝酒就张狂的人,当即“啧”一声道: “干啥抵押啊?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就不打算在这儿待了。等把房卖了,连本带利还了你的钱,我就去海南投奔我堂哥去。” 小平头一挑眉毛:“你真确定要这么干?” “那可不!”阿东把酒杯一顿,冲那个四眼一噘嘴,“就只看这哥们办事利不利索了。” 四眼咧了咧嘴,嘿嘿一笑:“利不利索,你很快就知道了。不过我得说一句,你他妈可是比我还不是个东西呢。” 平头拍了拍阿东的肩膀,笑道: “这叫啥话啊,没听人说,男人不狠江山不稳啊?四弟你是真豪杰,咱东哥也是正儿八经的爷们儿!” 他对两人吹捧两句,又问阿东:“东哥,确定了?准备啥时候动手?” 阿东抽了口烟,吐着烟圈说: “也就这半个月的事。这不,那傻x娘们儿陪她老板去外地出差了,等她回来,就按之前说好的,去民政局把证给扯了。过后缓上一个礼拜,就能动手了。” 平头问:“你肯定那傻娘们儿一死,这房子准能落到你名下?” 阿东一瞪眼:“扯了证我就是她爷们儿,别说她就一个瘸腿老爹住在山旮旯里,就是有兄弟姐妹又怎么地?我是她老公,是第一继承人!” 平头扭脸冲四眼一抬下巴,还没开口,四眼却先说道: “就这么定了,但别拖太久,最迟不过月底,我就得去俄罗斯。还有,你们也知道我因为什么出国,跑路得用钱,到了老``毛子的地界,更得花钱。我要六万,一分不能少。” 阿东和平头同时皱眉,平头斜着一只眼问:“不是说好五万吗?怎么还坐地起价了?” 四眼抬手指了指墙上一幅放大的照片,“这就是那女的吧?我就把话说明白了,这娘们儿太丑,我看不上眼。不合心意,硬上,就得加钱!” 阿东骂道:“麻痹的,老子让你要她的命,咋地,这他妈还看长相啊?” 四眼笑道:“命得要,人我也要,我这人就这习惯,能吃的从来不浪费。” 阿东刚要开口,四眼神色骤然一冷,一口喝干了二两白酒,舔了舔嘴唇,盯着阿东说: “你刚才骂了我一句,骂一句,五千,现在我要六万五。” “我去尼玛……” “七万!”四眼再次露出笑容,但目光中已然透出狠色。 阿东不但是个吃软饭的,还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和四眼目光一对,吓得一哆嗦,赶忙求助的看向平头。 平头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对四眼说:“给我个面儿,就六万吧。” 四眼扶了扶眼镜:“行。” 见四眼神色缓和,阿东错了错下颚,“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事你最好办的干干净净,别他妈……别给我惹麻烦。” 平头扑哧一笑,“把心搁肚里吧,四弟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条``子能通缉他四年都没逮到他一根毛?哈哈哈哈……” 三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了‘正事’,开始更加肆无忌惮的喝酒。 庆美子在沙发里越缩越紧,起初还攥着刀,到后来连握刀的手都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三个男人的对话,她听的毫无遗漏。 原来阿东不光对自己不忠,还在外头赌`博,欠了一大笔钱。 那小平头就是当地一个所谓道上混的,也是阿东的债主。 四眼看上去斯文,却是个身上背了两条人命的流`氓杀人犯。 三人这次凑在一起,是为了把原先商议的一些事板上钉钉。密谋的中心,就是在庆美子和阿东领证后,由四眼入室抢劫强`x,要了庆美子的命。之后四眼潜逃出国,而庆美子新买不久的房子,以及名下所有存款,就都顺理成章由她的‘丈夫’继承! 庆美子认定自己是在做梦,极度渴望醒来,好脱离这令人寒彻透骨的噩梦。 然而,掌管梦境的神人并没有满足她的愿望,而像是铁了心,要将她抛诸于绝望的深渊。 三个男人喝得酒气熏天,平头突然回过头看着沙发上方的艺术照说: “这x娘们儿的身条看着还不孬啊……” 阿东这会儿已经喝了不少酒,闻言头也不抬的边抽烟边含糊的说: “喜欢啊?要是有兴趣,提前打个招呼就行。这娘们儿平时好喝点酒,你提前跟我说,我把她灌趴下,给你留门。到时候,咱哥俩……” 抬眼间见四眼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阿东口风一变,邪笑道:“哥仨一起亲近`亲近也行,反正她没几天活头了,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抱歉,今日就一更 近几天拔牙,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第八十三章 照片中的女人 三个男人喝得五迷三道,说的话也越来越下作,最后阿东提议,不如去找个‘场子’消费消费。三人一拍即合,随即离开。 庆美子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绝望,仿佛天都塌下来了。 当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要报警,可是拿起电话,又陷入了极度的疑惑。 她刚才明明就在屋里,三个男人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够看见自己,怎么会当着自己的面,谈论针对自己的阴谋? 庆美子不禁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刚才的一切,真就只是一场梦。 “砰砰砰!” 听到敲门声,庆美子吓得猛一哆嗦,以为阿东等人去而复返,当即就想不顾一切的打报警电话。可电话还没拨出去,忽然间,就听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庆美子猛然转过头,惊愕的发现,一旁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露肩的紫色纱裙,头上蒙着一层薄纱。隔着面纱,庆美子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瞬间的错愕过后,她竟对这突然出现的女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和对方认识了很久一样。 没等庆美子询问,那女子就开口说:“刚才他们说的,你都听见了。我就想问你,你现在想怎么做?” 庆美子想都没想,咬牙切齿道:“我想杀了他们!” “好。” 女子只说了一个字,随即就抬手揭开了面纱。 看清她的样子,庆美子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对方的样子看起来很普通,可怎么就感觉,她的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呢? 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庆美子,抬起手,斜向上指了指。 庆美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瞬时间惊呆了。 沙发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照片。看看照片,再看看面前女子的脸孔,庆美子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女子的长相熟悉了。她的模样竟然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照片是庆美子本人的一张艺术照,刚才那三个男人,后来那些下作的话题,几乎就全都围绕着照片中青春靓丽的女人。而眼前这个透着极度神秘的女子,居然和庆美子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衣服,竟也和照片中完全相同! …… 庆美子述说到这里,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看着我说:“我当时认定那个女人就是我,是从照片里走出来的,另一个我。她让我别害怕,说她可以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那时我才肯定,我不是在做梦。 在那之前,我真的已经答应阿东,要和他结婚。他还托人替我买了一份保险。后来我如他所愿,和他登了记。再后来,有一天,他说要介绍两个朋友给我认识,一个是小平头,另一个,是四眼。” 庆美子微微一笑,“那天我喝了很多酒,然后被他们带到了宾馆房间。在那里,他们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我没有觉得痛苦,反倒很享受,直到三个男人全都精疲力尽,我才回了家。那天晚上,我把爸从乡下带来的烧酒全都喝光了,呵,那酒,本来是爸带给他女婿的。” 窦大宝起初还义愤填膺,这时忍不住紧皱眉头说: “是他们要害你,你又何必这么糟践自己?” 汤易忽然插口说:“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开宾馆的,他跟我说过一件挺邪乎的事。说是一天夜里,三个男人在他的宾馆开了房间。那三个人的举动很奇怪,明明就只有三个人,其中的两个,却好像还架着一个人似的。那三人进了房,两天两夜都没出来。我那个朋友担心出事,就让人用后备房卡开了房门。那三个男人还在,不过是三具光着身子的干尸。” 汤易说,这件事在当地很是疯传了一阵子。不光是因为,其中一名死者是道上小有名气的一个混子;还因为当中有一个,是网上追逃了很久的杀人犯。三人的死相当离奇,最终相关部门也只能不了了之。 庆美子对我说:“你应该想到是怎么回事了,没错,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顶仙的。后来渐渐知道,石秀峰、阿穆,和其他一些公司的‘元老’,也和我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我们把这些告诉了张旭,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告诉我们,我们所顶的仙家,都是仙树赐予我们的。只要仙树在,仙家就会一直保佑我们。不光有大把的分红,还能让我们所有人心~想~事~成!” “代价呢?”我冷眼看着她。 庆美子耸耸肩,“没所谓代价不代价,男`欢`女`爱本来就是人的天性。后来我是和不少男人那什么过,他们的结果,也都和阿东一样。不过他们要真是正人君子,没歪心眼,也不会被仙家惩戒,所以说,他们都是死有余辜。” “你是顶仙的?去年你们和张老板来过马鞭沟?过后这山场子里的二十四个人就都失踪了……不,是二十五个,还有一个……”韦大拿终于回过味儿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惊恐的看着庆美子,“那二十五个人,都是你们害死的?” 庆美子本来还一副淡然的表情,闻言竟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明显打了个寒颤,喃喃的说: “是我害死他们的,可他们也害死了我。不……不,是张旭杀了我,仙树……仙树不是仙树,那根本就是棵妖树。这本来就是个阴谋,一直都是!” 我放下酒瓶,深吸了口气,问她:“去年马鞭沟发生了什么?” 庆美子垂下眼帘,似乎回想了一阵,才说: “我拜仙树,仙树带给我的守护仙是蛇仙。我恨所有男人,可我还以为,我和其他家里供野仙的人是一样的。我以为,张旭带我们来马鞭沟,就真是为了生意。可是我没想到,我们来马鞭沟的第一个晚上,这里所有的人,就都疯了。我们一起来的明明有两个女人,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岑芳?为什么都只找我?为什么……” 第八十四章 仙树之死 庆美子说,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和岑芳、石秀峰一起跟着张旭,来马鞭沟看木料。 山里实在太冷了,到了晚上,她实在抵受不住,就想随便找个人,补充一些阳气,这也是她所顶仙家的意思。 她要做的,就是找个隐秘的地方等着,自然就会有仙家带人来。 当时庆美子趁同屋的岑芳睡着,偷偷溜到了厨房,没过多久,就有一个满身酒气的伐木工走了进来。 庆美子对迷惑男人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但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就只想吸他一些元阳,没想要对方的命。 可是渐渐的,她就发觉不对劲。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被惊动了,都约好了似的排着队来啊? 让庆美子觉得恐怖的是,她最初还算游刃有余,后来就觉得疲于应付,再后来她突然反应过来,一直‘庇佑’自己的仙家,似乎竟脱离了自己! 按照庆美子的话说,那些白天还热情好客的伐木工人,到了夜里竟都像是莫名其妙的发了疯,变成了没有理智的禽兽。 护体的仙家不在,庆美子根本难以应付,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找了个空档,支撑着从后窗爬了出去。 她本来是想绕回和岑芳的那间屋的,可是在经过一间屋子的后窗时,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话。 她知道这是张旭住的房间,可她听得分明,除了张旭,另一个说话的女人,竟然是岑芳。 庆美子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就彻底惊呆了。 东北所说的仙家,多是指狐黄白柳灰为首的野仙。正经搬杆子顶香堂的弟马,是替仙家效力,给老百姓平事。一般人在家里供奉野仙,为的是寻求庇佑。 庆美子等人顶了仙,却不是真正的出马弟子。想要得到仙家的庇佑,就得反过来供所顶的仙家驱使,为仙家寻求好处。 这所谓的好处,就是活人的阳气精血! 庆美子等人先前已经从张旭口中得知,他们各自的守护仙,都是仙树带给他们的,也就是说,他们之所以有今天,都是拜仙树所赐。 可是现如今听张旭和岑芳说,仙树居然在不久前,已经枯死了! 这趟张旭等人进山,说是看木材,其实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只有找到那样东西,才能令仙树死而复生。如此一来,仙树才能继续保佑公司顺风顺水,也才能够让诸人所顶的仙家有所依托。 庆美子在外头偷听到两人说,他们想找的那件东西还没有眉目,两人所顶的仙家却都已经支撑不住,隐隐有了反噬其主的迹象。要想阻止这种反噬,除非令仙树复活,否则就只能是在山中先替仙家建造一处道场。 庆美子并没有听两人说,这所谓的道场是怎样一种存在,却听出,要想建道场,就必须得牺牲两个低等的野仙,而且这两个野仙的宿主,也同样得作为祭品埋藏在道场里! 算起来,庆美子顶仙也有三年的光景了。听屋里的两人这么说,哪还不明白自己现如今的处境。 仙树是张旭带回来的,岑芳是张旭的心腹。同来的四人当中,就只有自己和石秀峰是小喽啰。那么拿来当祭品的,就只能是自己和石秀峰! 难怪今晚这么不正常呢,原来他们不光要这山场子里的人‘献祭’,还要把庆美子和石秀峰埋葬于此。 得知真相,庆美子哪还敢再回去。 石秀峰本来和张旭一间屋,一直没听到他出声,多半已经是被两人给弄死了。庆美子虽然是顶了仙,可此时仙家已经不在其位,她一个女流之辈,还赤·身裸`体,就算是能够逃脱两人的魔爪,也还是要冻死在这雪山老林子里。 庆美子是真怕了,心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和阿东同归于尽,倒还能落个干净。不过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含冤莫白的死在这里,心想反正都要死,离开这对魔鬼般的男女,或许还能够有万分之一的生机。 想到这里,庆美子再没犹豫,当即就想趁夜往山外跑。可是刚跑出没多远,夜色下,就见前面的一个树墩子上蹲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庆美子当时以为那就是积雪折射出来的幻象,等到了跟前,才发现那居然是个人。 不光是真人,庆美子竟然还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似的。 这人也看到了庆美子,竟是焦急的对她说:你这么跑,不光跑不掉,死了还会连鬼都做不成。要想有再世轮回的机会,就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庆美子虽然觉得这人可疑,但直觉告诉她,比起张旭和岑芳,这人似乎更靠谱。起码他没用利益诱`惑自己,只说能让自己有机会托生转世,不至于万劫不复。 庆美子是真没主意了,既然难逃一死,不如就听信了他。于是就问他,自己该怎么做。 那人告诉她,她眼下已经不是活人了,而是一具没有生气的行尸!要想将来能有托生的机会,那就还得往东。 那人说的并不清楚,似乎是说,他也是受人所托在这里等庆美子,就只让庆美子往东跑,等到了马尾河上,自然就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了。 庆美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按他说的,转身绕开山场子,一路往东仓惶奔逃。 等到了马尾河上,她并没有见到那人说的指引者,反倒失足落入了一个冰窟窿里。 当时庆美子并没有觉得冰水寒冷,相反竟觉得十分畅意舒适。也许她是真累了,再没有任何逃生的念头,最后竟跟睡着了似的,渐渐失去了知觉。 …… 庆美子说:“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和石秀峰一起成为了另一种形态。我感觉自己像是还活着,但行动一直都不受控制。好在这段时间,我都觉得浑浑噩噩的,那感觉也和半梦半醒差不多。直到你们来了这儿,我才突然清醒过来。” 我本来已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听她说到这里,也觉得这事不是一般的离奇。 老滑头突然问:“之前到这屋里,靠近我的,是你?” 庆美子点点头,“是,已经很久没有活人来过这儿了。我不想死,也不想一直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待在这里,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我不能离开这里,但只要地下能够相通的所在,我就能以魂魄的形式现身。你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奇怪,我看来看去,也就只有你最容易对付了。” 第八十五章 无止境的混乱 老滑头苦笑:“我就说吧,咱这帮人里,就只有我是他娘的炮灰的命。” 我看了看季雅云,问庆美子:“这肉身是你的,你本来就是这副模样,之前为什么要变成我朋友的样子?” 庆美子舔了舔嘴唇,低声说:“她好看。” 我一时无语。 窦大宝说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现在也不算人,问我该怎么处置她。 我让他先别急,问庆美子:“你说当初是遇到一个人,受他指引才去马尾河的。你见过那人?他是谁?” 庆美子也显得有些疑惑,目光扫视一周,最终竟落在了韦大拿身上。 韦大拿急了,“姑娘,这玩笑可不能开。我是见过你,但那是你们住店的时候,我又不走山,可没在山里头见过你。” 庆美子摇摇头,说:“那人不是你,不过我肯定,我是在四方镇见过那人。” “四方镇的人?”韦大拿奇道,“你给我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庆美子再次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好像也只见过他一两面。我本来就脸盲,除非再见到他,也说不出他长什么样。” “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窦大宝打了个哈欠,又问我该怎么处置庆美子。 我说,我们和她本来就素昧平生。当初指引她的人说她还有托生的可能,时隔一年,她还能回到自己的肉身,何尝不是应了那人的话?既然如此,那就两不相干,只要她不祸害我们,何去何从就由她自己决定。 庆美子苦笑说,现如今她所顶的仙家已经彻底灭亡,她一具行尸走肉,又能去哪里?不如就跟我们在一起,多享受几天久违了的人味儿。等我们什么时候厌烦了她,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就是。 老滑头眼珠一转,问我:“你们说的那个张旭,这趟是不是也进山了?” 他倒是提醒我了,我说是,张旭的确先我们一步进了山,目的如何但不可知。 老滑头一拍巴掌,有些神秘的说:“我是不知道那仙树有什么门道,但时隔一年他又来了这儿,十有八九也是奔四灵镇的宝物去的。既然是这样,咱就把这娘们儿带在身边,知己知彼,总好过毫无防备。” 要算起来,我和庆美子也曾共患难,不觉得她有什么威胁,也就是无所谓让她跟着。 老滑头大致问了问我二次下到妖洞中的经过,听说仙肉被冻毙在冰道内,直说是天意使然。又说难怪先前这里会聚集了那么多老鼠,除去此处可供鼠辈避风御寒,还因双妖并生的仙肉虽然能够伤害人畜性命,对惯钻地穴的肮脏鼠辈却无兴趣。再加上蛇鼠本是天敌,仙肉由蛇精灭亡所生,自然就吸引了大批老鼠来此驻扎,这正应了相克相生的道理。 整整折腾了一晚,我是真支持不住了,又吃了一些酒肉,就昏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接二连三的做了好几个怪梦。 似乎先是梦到和汤易、老滑头在仙肉寄居的妖洞中喝酒闲谈,没聊几句,老滑头就和汤易打起嘴仗,继而动上了手。 我自然是想帮汤易,可刚一上前,场景就变化成为了一条五光迷离的冰道。那冰道并不像我之前所经历的那般狭窄,行走在其中,宛如置身梦幻魔境。一路往前,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人。追上去一看,这人竟然是窦大宝。 我恍惚想到,我下来妖洞就是为了找他,既然找到了,那就赶紧设法离开。我对窦大宝说,一直往前走,看到冰壁中的女尸,就能破冰而出。窦大宝却只是微笑不语,一副从未有过的古怪模样。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着他往前走。没多久,竟又看到前面走着一人。看清这人的背影,我又惊又喜,这头发油光锃亮的家伙,不就是我们要找的大背头嘛! 见窦大宝无动于衷,我搡了他一把,急着上前搭住潘颖的肩膀。对方转过身,发型和脸孔却在转瞬间起了变化。先是变成了季雅云的模样,后来又变成了庆美子。 接下来,场景再度转变,似乎是回到了地面,置身于山场子里的那间厨屋。庆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全身衣服,走到角落的草垛斜躺下来。跟着就见一个又一个粗糙的汉子接连和她做出不齿于言的污`秽勾当。 后来庆美子从后窗钻了出去,我跟着来到后墙下,并没有见到她停留,而是跟着她一路向着山外的方向奔逃。跑到一片被砍伐的树林边缘,远远的就见,一个树墩子上蹲着一个人。 跟着庆美子来到这人跟前,无论怎样我都看不清这人的脸,就只看出他双肩瘦削,还有点耷拉肩膀。他和庆美子说着什么,我丝毫听不清。 然后一转眼,就又跟着庆美子来到了冰封积雪的河面上。庆美子是真的在仓惶逃命,然而等她跑到河中间的时候,在她身前不远处,竟又骤然闪现出一个白色半透明的人影。 看到这个人影,我心里莫名的猛一颤动。我同样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却觉得我不光认得此人,而且关系还相当密切。 我急于想要确认这人的身份,可是还没跑到近前,脚下陡然塌陷,我和庆美子双双陷落。等待我的并非是刺骨的冰水,反而是干爽的温暖。 定神再看,竟是到了一间暖色调的客厅里。我歪在沙发里,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不能言语,更不能动弹,但却听得到、看得见。 三个从外形直龌蹉肮脏到骨子里的男人,就坐在近前,一边喝酒,一边污言秽语的商讨着针对女人的阴谋。我听得真切,内心更是感受到恐惧、委屈、愤恨……等等各种复杂感情交织的绝望。 眼看三个男人对着墙上女人的照片指手画脚,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我忍耐到了极限,终于冲破了自身的禁锢,勃然而起,抡起拳头朝着离我最近,也是最让我痛恨的那个男人脸上砸去。 没想到那眼圈乌黑,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渣男竟反应迅速,抬掌握住了我的拳头。 我想要挣扎,却猛然间发现,对方的脸变了。虽然仍是瘦削中显露颓废,眼神中却透露着更多的悲哀。 我不由脱口惊呼:“狄福生!” 第八十六章 异变 我错愕之极,狄福生怎么会在庆美子的家里?难道他就是庆美子的男朋友?不对啊,那个渣男明明叫阿东。狄福生是跟我们一起进山的,他老婆是我眼睁睁看着死去的啊。 我大脑无比的混乱,突然间,狄福生伸出另一只手,将一把锈迹斑驳的匕首猛地向着我的胸口刺了过来。 我大吃一惊,来不及闪避,只能是一把攥住了匕首的刀刃。这时狄福生忽然露出一抹邪异的笑容,竟然快速的从匕首尾部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锥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我的眼睛刺了过来。 “啊!” 我没想到他的匕首中藏有机关,一时间两只手也都腾不出来,感觉到眼睛被刺破传来的剧痛,忍不住一声惨叫惊醒过来。 “徐祸,没事吧?” “祸祸,你咋了?” “兄弟,做恶梦了?” 几个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我连惊带吓,大脑更是纷乱如麻,连连挥手让所有人噤声,一只手却是本能的捂住梦里被刺伤的眼睛。 我急着用一只眼睛扫视四周,目光落在狄福生身上,却见他离得我最远。 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因为我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我的左眼竟真真切切的感到疼痛。 过了一会儿,季雅云小心的问我:“你眼睛怎么了?” 我勉强摇摇头,感觉疼痛缓解,试着放下手,睁开了左眼,对着她问:“你看我的眼睛怎么样了?” 季雅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看不出什么啊。” 她当然不会骗我,然而我却看到她身上有些不寻常。 山里实在太冷了,尽管屋里点着火盆,各人也都裹得严严实实。 透过季雅云的大氅,我竟看到她胸前似乎透出一道淡淡的乌金色光芒。 季雅云被我看的不自在,当着这么些个人,也只能是白了我一眼,把身子侧了侧。 我也觉出这么盯着她的胸口不合适,随口问:“我睡了多久?” 虽然转开了目光,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季雅云说:“你这一觉可睡得真实在,都差不多睡了一天一夜了。” 汤易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缓过劲来了没?要是缓过来,咱就出发吧。” 听说睡了这么久,我有点吃惊,刚要回应他,突然发现,他腰间的位置环绕着一些黑气。 汤易上下看了我一眼,“你这么着可不行。”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大氅。 这时我惊讶的发现,我所看到的黑气,竟然是从他腰间系着的镖囊中发出来的。 黑气是舅公镖散发出的?那季雅云…… 我转过头,向季雅云伸出手,见她向后躲才惊觉这么做实在是冒失了。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转而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看到拇指如意扳指竟也隐隐透出乌金之色,猛然间反应过来。 眼睛的刺痛是真实的,但绝不是被狄福生所伤。难道说,异常的刺痛带来的结果是,使得我的左眼能够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汤易腰里的黑气代表着舅公镖,那本来就是钉棺材的钉子;季雅云胸前的乌金光芒,多半是佩戴的八角星链所发出的…… 心念转动间,我看向其他人,窦大宝、潘颖和老滑头倒没什么异样。韦大拿的胸前却透着一道极其强盛的青芒,而狄福生右边小腿的外侧,居然隐隐透出和如意扳指、八角星链相似的乌金光彩。 我犹豫了一下,没去管狄福生,向韦大拿一扬下巴,问:“掌柜的,能让我看看你脖子里戴的是什么宝贝不?” 韦大拿很是干脆的把颈间的挂饰掏了出来,我仔细一看,就只是用一根皮绳穿着的三颗像是佛珠般的木头珠子。而那强盛的青芒,恰恰就是珠子发出的。 韦大拿嘿嘿一笑,说这三颗珠子可是大有来头,这是有一年一个游方的和尚来到四方镇送给他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神微微有些闪烁。 我看出他有点不尽不实,但也没多想。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我的左眼的确是莫名的能够看出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景象。 韦大拿的木珠得算是宝贝,昨晚,不,应该是前晚,我和老滑头等人被妖魂迷惑的时候,就是他手握这三颗珠子,当头棒喝将我唤醒的。 珠子散发出青芒,那狄福生小腿所发出的乌金光彩,是否就意味着,他那个部位暗藏了和如意扳指、八角星链材质相同的东西? 想到梦中最后的结局,我不禁有些恍惚,他该不会真藏了一把暗含机关的匕首吧? 这时汤易已经把里头的一件毛衫脱了下来,递给我说:“咱都没带多余的衣服,就只能先凑合凑合了。” 我这才发现,身上裹着的是狄福生的大氅。 没衣服穿是事实,这也不是谦让客气的时候。我接过毛衫,扯下大氅,让汤易还给狄福生。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我身上。 窦大宝瞪眼看着我说:“从河底上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你啥时候画了这一身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啊?” 我被问的莫名其妙,低头一看,见胸口肋下竟满是像用金色的笔画上去的鳞片。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听老滑头闷哼一声: “小爷,您这回可是撞了大运了。先前咱从妖洞下出来的时候,您被挂伤了后背,这十轮不动秘藏妖甲,喝了您的血,等同是认了主,长在你身上了!” 我这才想起二下妖洞时,带出的那件佛陀引羽化所遗留的甲壳。当时我听静海的,把它当马甲穿在身上,目的只是为了御寒,没想到睡着的这段时间,这甲壳竟然像是和我融为了一体,没有丝毫穿着异`物的感觉,只在身体表面留下这些鳞片状的花纹。 这还真特么是妖甲,居然能长在人身上。静海啊静海,你倒是把这一截跟我说清楚啊。现在倒好,妖甲长在了我身上,我这到底算是人,还是算特么的怪物啊。 老滑头双手撑着挪了过来,我这才看见,他身子下头,居然多了一副轻便的滑撬。 老滑头指了指狄福生,干笑着对我说:“这兄弟的手艺不错,居然能用这里乱七八糟的废品,拼凑出这么个东西。虽然说还不怎么灵便,但有了这东西,老头子怎么都能少拖点小爷您的后腿。” 我刚要接茬,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我:“小爷,您是得了这十轮不动秘藏妖甲了,可您没发现,还少了点什么东西吗?” 第八十七章 藏骨沟 我一怔,问:“少了什么?” 老滑头没说话,独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啧”一声: “小爷,现如今咱也算是共患难,同生共死过一回,您,能给我透个实底吗?” “什么意思?” 老滑头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问:“您是外八行的人,这点保准不假,可您身上有一股公门中人的味道。您说您是阴倌,可您不光有冀中一门候的销器飞天蚂蟥,还戴着盗门里的如意扳指!还有……” 他似乎有意拉了个长音,我听出他明显是有意试探,便说:“有什么话就直说。” 老滑头点了点头,“憋宝相灵的行当有南北之分,我是北方人不假,但师承的是南派手艺,悬丝探地脉,靠的是宝鼠。我可是听说过,北派中有的羊倌,单有一门绝技,就是能利用异术把人的灵识炼成能够观气识宝的小草头仙!”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挤着说似的:“恕我眼窄,小草头仙的神通我倒是见识过一回,可我是真没听过,有人利用自身养草头仙的!我要是没老眼昏花,小爷您身上,应该就藏着这么个小家伙吧?” 我对老滑头这个人实在没好感,但对他的眼力也是由衷的佩服,见他也算坦诚,便说: “老爷子,真是好眼力。我除了是阴倌,还是仵作,也算得上公门中人。冀中一门候的销器是前不久偶然所得,说起来只能算是临时替人保管吧。至于这扳指……” 我把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一个长辈赠予的,我戴着应手,就舍不得摘了。” “那小草头仙是怎么回事?”老滑头目光闪烁的问。 “您是怎么看出来我带着小草头仙的?”我是真好奇,小草头仙本来就只是一股灵识,被我收回后,对旁人而言更是无形无质。老滑头就是眼力再好,又怎么能看出这点的? 老滑头干笑一声,“嘿嘿,小草头仙和宝鼠不同,若没有观识阴阳的本事,多数是看不到的。但小草头仙有一个与众非凡的特点,只要是内行人,就能轻易通过这个属性辨识出来。” 我问:“什么属性?” 老滑头独眼一转,“要炼制小草头仙,必须得是将先天通灵之人的灵识,打小浸淫在极阴的环境当中。据我所知,北派羊倌最惯用的法门,就是找来九个百年以上的女鬼,布设九阴之局,将灵识环伺其中。被炼制的灵识因为打小就没接触过阳气,保留了轮回之前所带的幽冥阴气。所以一旦灵智开化,就有了窥视天精地华的本事。 小草头仙一旦炼成,能够凭借自身观日月精奇。北派羊倌便是凭借这点,来辨识天灵地宝的所在。但是小草头仙也不是不死不灭,能够长存于世的。您得知道,它存在的根本就是幽冥的气息,炼成之后,寻灵觅宝的同时,接触的俗世气息多了,自然也就逐渐消亡了。一个羊倌炼制一个小草头仙,少则十多年,多则数十年,要是这样,那不就得不偿失? 所以,就有人根据小草头仙的本性,想出一个为其‘续命’的法子,那就是专门找来上等纯净的玉石来供养它。美玉本是天地所生,其自身蕴含的日精月华、天地精气,相比其它事物,都是最为精纯的。小草头仙只要吸食了玉中的月华地气,不光能够长盛不衰,更能增加识宝辨宝的能力。只是被吸取了精髓的玉石,最终也就和普通的顽石没什么两样了。” 我起初听得有些入神,等听到小草头仙以玉为食,猛然间想到一件事,左右寻摸了一阵,问其他人:“面具呢?” 窦大宝愕然的说:“你是说那张大白脸子?你不是从回来就一直扣在脑门上嘛。” 季雅云说:“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就在你身边。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东西好像……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疑惑的看向老滑头,这会儿总算是知道,他说少的一样东西是什么了。 老滑头舔了舔嘴皮子,说:“那寒玉面具是怎么来的,小爷您是亲眼所见。我是看出那不是凡物,知其有着隔绝气息,能令凡人辨识宝光的能力。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小爷您身上竟带着小草头仙这样的异宝。您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那小草头仙可是也吃饱喝足了。” “你是说,那面具让他给吃了?”我疑道。 老滑头一翻白眼,“小爷,小草头仙是您的灵识,它有什么变化,您可别说您没感觉到。” 跟着扭过脸去,低声叨咕了一句:“就您刚才看人那眼神,只要不是瞎子,谁还能看不出不对劲儿啊。” 屋里一干人从刚才就都在听他说话,所以他声音虽然低,但都还是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汤易摸着下巴说:“听他这么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兄弟,你刚才往我腰里瞄的时候,我还奇怪呢,怎么你那眼神……就跟刚落生的小奶娃似的。怎么说呢,就是……” 潘颖接口说:“特别干净,一尘不染的样子。” 季雅云和韦大拿也都点头称是,过后季雅云更是私下对我说,她当时离我最近,看的也最真切。我那时看她的眼神,真就纯净无暇的很,要不然,我想伸手探她胸口的时候,她早拿大耳刮子抽我了。 虽然被一连串毫无逻辑的怪梦搞得心神不宁,可睡了这么一觉,精神头是真养回来了。 我也懒得再管身上的妖甲和小草头仙如何如何,确认老滑头还能行动,就让所有人简单打点一下,准备再度出发。 我本来以为我上半身的衣服是全毁了,没想到狄福生闷声不吭的把我撕裂的衣服捡了回来,拼拼凑凑,缝缝补补,竟又拼出三件百衲衣似的衣服。 我本来就不惯穿长宽的大衣,也不喜欢穿着厚重累赘,既然妖甲打底,那就干脆只穿了汤易匀给我的毛衫,外边套了狄福生用大氅拼接改短的袄。 庆美子决定要和我们同行,说实话,这个女人原本的身世还是相当令人同情的。真要按她说的那样,马鞭沟二十五条人命倒也不能完全算在她头上。在冰道中,她到底算是帮过我,她不肯独自离开,也不可能真把她怎么样。 她算是赤`条条而来,但好在她本就早已成了行尸,不畏冷热,在这些人有限的衣服里,匀给她两件衣裤,能够遮蔽身体就已足够。 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才知道,我睡着的这段时间,狄福生是真没少忙活。不光缝补衣服、替老滑头做了个滑撬,竟还搜罗了所有屋子里能够用的上的东西,在汤易等人的协助下,拼凑了一辆能够在雪地滑行的板儿车。 没有拉车的牲口,这四不像的板儿车是不能成为主要代步工具的,但用来拉载一些物品,以及老滑头这样的老弱伤病,倒是还凑合。 在行进的过程中,我主动和庆美子聊了两回,目的是向她更多的了解张旭和岑芳等人。 张旭对季雅云而言,不过是许久没见的老同学,最多也就算季雅云的初恋。可一来他在四方镇的时候,不光对季雅云有所觊觎,而且真正付诸了行动。 再就是,老滑头这个坏老头,触觉那是相当的敏锐。一听说庆美子的遭遇,以及张旭等人的来历,立时就揣测说,这一干人打着做木材生意的幌子进山,说是为了仙树复苏,更真实的目的,怕是十有八九也和四灵镇近期将要显露的宝物有关。道不同目的却是一样,那就不得不有所防备。 我是不怎么认可老滑头后边的说法,我们这些人进山是为了找大背头,可不是寻求什么宝贝。不过我伤了张旭一只眼,这仇已经是作下了。且不说观人观相,张旭看起来就不是善茬,就单单他离开四方镇前,让韦大拿捎给我的那话,就等同是在宣告,下次再见,不死不休。 没有现代的代步工具,在雪山中行路的艰辛决计是没经历过的人想象不到的。 我确信老滑头以前的确到过四灵镇,也肯定他在达到目的前,绝不会伤害我们当中的任何人。 因为,就算是四方镇土生土长的韦大拿、有过走山经历的汤易,随着逐渐的深入,对山林中复杂环境的判断也越来越不清晰。如果不是老滑头指引,有好几次我们都险些出状况。 最险之又险的一次是,狄福生和韦大拿爬到一处山岗上探路,还没爬到顶,小豆包就狂吠起来。 正在板儿车上小憩的老滑头被惊醒,二话没说,一扬手,从袖子里抖出近二十多米的皮绳,竟硬是将走在前头的韦大拿缠住脚脖子拽了回来。 他虽然加了巧劲,但也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把韦大拿往后拽了一大截。 也就是这千钧一发间,原本看似平缓的山岗,陡然间塌陷了下去。 我和汤易等人急着唤回狄福生的同时,一起帮忙把前半身悬在外头的韦大拿拉到安全地界。 过后老滑头让我自己过去,看看塌落的下方是什么所在。 我小心翼翼匍匐过去,探头向下一看,脑门子立刻渗出了一层的黄豆汗珠子。 那根本不是可以逾越的山岗,而是一处十分险峻的山崖。因为被积雪掩盖,从侧面根本看不出来。 山崖看起来并不太高,十几米的高度,下面又有积雪,未必就真能把人摔死。 可让人后脊生寒的是,山崖下方,竟堆满了数之不尽,各种人和动物的尸骸! 第八十八章 藏骨沟(2) 堆积如山的尸骸当中,多数是森森白骨。这在初时我和汤易等人看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这雪山深处积雪常年不化,无论人和动物,都不应该腐化的如此彻底。 但是,老滑头后来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不明觉厉。 他告诉我们,这处山崖虽然荒野无名,但在憋宝行当里却单有一个称号,叫做藏骨沟。 因为特殊的地势,不管人和野兽,往往都会被表面迷惑,失足坠下山崖,未必就能摔死,但崖下堆积的白骨多数参差林立,如果没有天大的运气,落下山崖,十之八九会被骨骸刺穿身体。到那个时候,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活活等死的份。 去四灵镇本来不用经过这藏骨沟,但我们这一行人物资短缺,他不得不带我们绕到来这儿补充物资。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还觉得十分不解,可按照他说的,从侧面下到山崖下,看明状况,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心思。 藏骨沟里的骨骸的确堆积如山,但看表面,绝不是腐烂导致,而是有着明显啃咬过的痕迹。 想来最初被这大自然所设的陷阱陷入绝境的生灵,或许当时只是重伤未死,却招引来了山中其它的野兽,被啃噬殆尽,最终只剩下光秃秃的骨骸。 相似的情形在这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周而复始,被啃光的尸骸成为了‘陷阱’的一部分,任何后来的人畜跌落,都被刺的肠穿肚烂,又成为了其余野兽的果腹之物。 我们下来的时候,这尸骨山上还有着几只像是才跌落下来不久的野兽。大多已经被雪掩盖了多半,尸体冻得和坚冰也差不离。 老滑头让我们绕道来这藏骨沟,为的就是不用刻意狩猎,就能得到这陷死的野兽尸体作为补充体力的吃食。 韦大拿替我们准备的干粮最开始还算充裕,但遭遇黑鸦子的时候,已经损失了一部分。而且在寒冷的雪山中行进,所耗费的体力远比平常所需的更多食物来补充,所以像食腐的野兽一样,在这尸骨山上觅食,听起来虽然恶心,却是不得已为之。 我和窦大宝互相帮衬着爬到尸骨山顶端,居然意外的发现一只还没断气的青羊。 那青羊被两根竖直的兽骨刺穿了脖颈和肚腹,惨状就甭提了。就算不会说话,单看眼神中透出的哀色,就能觉出它如今只想求得尽快一死。 我们帮着解脱了那苟延残喘的青羊,下去前,又顺手捎带了一只同样倒霉的稚鸡。等下到沟底,就见接应的汤易手里竟多了一把铁片大刀。 那刀的样式十分古朴,绝不像是现代和近代的产物,而且或许是气候的原因,竟然没怎么生锈。 汤易说,这是他等在下面的时候,无意间从骨骸堆中发现的。 老滑头似乎对刀不感兴趣,只看了两眼,就说这刀有些年头了,多半是被哪个倒霉的地老鼠(盗墓贼)从坟里刨出来的陪葬。能陪葬这样的宝刀,墓里应该还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但那地老鼠没有发横财的命,没等把东西带出去,就陷死在了藏骨沟里。 窦大宝一听就有些来劲,说宝刀埋藏不深,那倒霉盗墓贼倒斗来的其余冥器应该也在这附近。不如仔细找找,找到了拿回去转手一卖,我们哥俩也能买房置地,当上吃瓦片(收房租)的土财主了。 我差点没把他头皮拧出血筋来,这小子平常不怎么着调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发横财。老滑头是憋宝的羊倌,同属盗门,却有着‘牵羊不倒斗’的禁忌。我不认为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可他都没见财起意,那就说明即便尸骨山下头有值钱的东西,也不是轻易白得的。 汤易能得到这么一把大刀已经是运气不赖,他窦大胡子居然还惦记冥器……照老滑头的话说,他这就是跟阎王爷对着瞪眼,还拧阎王爷的鼻子挑事儿。 青羊的个头不算大,被从尸骨山上抛下来后,还没断气。 老滑头对刀不感兴趣,看到这青羊却是独目放光。抽冷子甩出皮绳,直把青羊拖到跟前,张口便咬在青羊脖子里,嘬着腮帮子使劲吸起了血。 一干人看的直恶心,我却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热乎的野羊血更能令他快速的得到补充。 但是,在他吸羊血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一个其余人都没注意到的细节。那就是我们这支杂牌队伍里,正有一双眼睛暗中仇视着老滑头不断鼓动的喉咙! 过后老滑头让我们把羊分割扒皮,羊皮作衣御寒,羊肉只捡肥厚的带上。他单把那只稚鸡要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包好了不说,竟还塞进了自己的皮袄里。 我当时还以为他只是贪婪护食,后来才知道,他打从马鞭沟再度出发,所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巨细,都别有用意。 绕道藏骨沟的时候,已经是进山的第五天,眼见天色渐晚,老滑头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不断催我们加快速度。 正好轮换窦大宝拉着他,被催的急了,就想翻脸。 我赶紧拦住他,边接过拉绳边揽住窦大宝的肩膀,低声叮嘱他别犯浑。不说后头还要指望这老爷子,单就现在我们同坐一条船,那就得不抛弃不放弃,更不能对队友恶语相向。 老滑头听在耳朵里,直说还是小爷明事理。说他也不想急着催我们,可这两天两夜,我们不是在雪窝子里歇脚,就是在树洞子山拢子里过夜,吃不好睡不暖,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他知道前面有一处所在,能够遮风避雪。要是天黑前能赶到那里,我们就能好好休整一番,可要是赶不到,天一擦黑,就只能是在雪中扎营了。 这么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老滑头说的地方。上到一处高岗,放眼望去,下方的山坳里,居然孤零零矗立着一间屋子。 窦大宝‘嗷’一声欢呼,当先撒丫子跑了下去。 我想拦他,老滑头却笑着对我说:“没事儿,让他先过去打点打点也好。” 我扭脸问他:“这地方怎么会有房子?” 话音未落,就听身旁一人喃喃的说:“我怎么好像来过这儿似的……” 第八十九章 棒槌窝 “你来过?”老滑头诧异的问。 我转向汤易,就见他眼看下方,神情间透着十分的茫然。 汤易回过神来,看了老滑头一眼,对我说: “我肯定是没到过这么深的地方,就是吧……就是乍一看到这下头的屋子,觉得有点熟悉,就好像梦里到过这儿似的。” 我反应过来,笑道:“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到过这里呢。” 汤易说的这种情形,其实不难理解。 多数人都有类似的经历,就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莫名觉得似曾相识,或者干脆就感觉,梦里头见过相同的场景。 对此有一种说法是,人上辈子的记忆不可能完全磨灭,会出现这种感觉,是因为前世曾到过此地,所以才会感觉熟悉。 早在上学那会儿,我初始接触阴倌行当,我就觉得这说法站不住脚。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有一回学校搞卫生,我和张喜、孙屠子自告奋勇打扫公共浴室。一进女澡堂子,我就有汤易所说的这种感觉,像是很熟悉那里似的。 可事实是,我们那片校区,是在我十三岁那年才建成的,在那之前就是老百货公司、老纺织厂等等早期县里国营单位的家属院,就算以前真有澡堂子,味道也不一样。 对于这个细节,我们谁都没放在心上。我到底是担心窦大宝冒失闯祸,把老滑头交给汤易照看,跟着滑下山岗,去追窦大宝。 事实是打从马鞭沟出发,我和汤易就达成了默契。不管遇到任何情形,必须保证,老滑头在我们俩其中一个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是在藏骨沟,也都是如此。 说白了就是对老滑头从没放松过警惕,这是必然,也是必须。 因为老丫是我至今为止,所见到过最坏,而且是坏的最直接的那种人。 我丝毫不怀疑老滑头的杀伤力,也坚决认为,只要有足够他所认可的利益,不说他会对我们动手,至少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们撇开。 这趟进山,汤易比其他人,甚至比窦大宝更让我信赖。这绝不是说我和窦大宝有嫌隙,而是特定的环境下,特定的事更应该交托给特定的人。 让汤易垫后,等同是季雅云等人的安全有了保障。我就能放下心,单纯的面对另一个所面临的未知。 我滑下山岗,连着几个翻滚,爬起来紧跑几步追上窦大宝,“你给我消停点儿!” 窦大宝挠挠头,“其实我不是没觉得蹊跷,这深山老林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哪来这么间屋子?可是……可是……” 他连着说了两个‘可是’,把食指竖在我眼前说:“第六感告诉我,这里很安全!” “第六感不好用,我还是比较信任杜`蕾·斯。” 我斜了他一眼,仔细打量前面的屋子,越看越觉得狐疑。 早年间这里有没有住过人家我不敢说,可即便有人家,那也得是根据周边的环境选择居所。 山场子虽然深,但必须得挨着河道支流; 猎屋子(进山打猎的人自发建造,用来临时避风歇脚的房舍),得建在类似夹皮沟那种三面背风的地方,周围的大树灌木,必须得砍伐干净,一是为了好辨认,再就是视野开阔,有野兽夜袭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就说是早年间的金窝子,那也不能孤零零建这么一栋屋子啊? 窦大宝凑近我问:“照你看,这屋子是干嘛的?” 我摇摇头,没吭声。 他忽然又说:“诶,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一座庙啊?”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就觉得这是庙的?” 窦大宝拨楞了两下脑袋,说:“就觉得像。你再好好看看,屋子前头、那一片低洼里的三棵大树,像不像是三炷香?” 那片山坳里的洼地,连同他所指的三棵树我也早就看见了,听他这么一说,脑子里不由的猛一激灵,一拍大腿说: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窦大宝奇道:“你知道?那你说,这是谁家的产业?” 我翻了个白眼,“别唧唧歪歪说没用的了,这趟我要是出不去,这特么就该是我临时落脚的地方。” 我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而是真正看出了这屋子是怎样一处所在。 阴倌这一行,说是行走阴阳,其实对于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地域习惯,都或多或少要有所涉猎。 原因很简单,你知道作妖的鬼魅老家是哪儿的? 就说要是从东北边`境流窜来一个俄罗斯的老`毛子鬼,你想拿符箓镇住它,它知道你上面画的啥啊? 不过眼前这栋土木结构的屋子,和地域民俗的关系倒真不是很大。我之所以判定出它原来的用途,却是因为和刘瞎子接触多了,从听他说过的那些风水建筑格局中得出了结论。 我没跟窦大宝明说,那是因为知道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对他说不要紧,他要嘴大说出来,那铁定有人待不安生。 稍一耽搁,汤易已经带着老滑头等人赶了过来。 老滑头斜眼看看我,咧嘴一笑:“甭寻思了,我以前到过这儿,这就是间供走山的人歇脚的棒槌窝。”边说边暗暗冲我递了个眼色。 我点点头,招呼其他人过去,同时反手暗暗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都说人老成精,除了静海,这老滑头真就是我所见过的人当中,心思最剔透的。单说言谈处事,恐怕连三清正宗的老何,比他差得都不是一点半点。 庆美子或许是跟我们在一起久了,逐渐恢复了些人的本性,竟比季雅云还好奇,问我这荒山野岭,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间屋子。 我就按照老滑头的话头往下接,说这就是个棒槌窝。 棒槌就是人参,传说地生之物中,最具灵性,生长年代久远的老山参,不光能长成人形,而且能听懂人的话。 参客要是说‘我发现个大人参,在什么什么地方’,被它听见,不等开挖,它就卷铺盖卷跑路了。所以在东北采参的人,都管这地生素宝叫棒槌。 所谓的棒槌窝,就和猎屋子差不多,是供参客歇脚用的地方。 我顺着老滑头的话头编瞎话,也是无奈之举。 我相信老滑头真来过这儿,但我和他都心知肚明,这里并非是什么棒槌窝。 按照刘瞎子的说法,‘五岳环一拢,百里只一间,门前地为炉,参天三炷香’…… 能造在这种地方的屋子,哪是给活人歇脚居住的,而是黄泉路上一驿站,专供停尸的义庄…… 第九十章 义庄 一行人到了屋子跟前,发现这土木结构的建筑竟保留的十分完好,不光门户完整,所有的窗户都还用没有打磨过的原树皮木板钉着。 老滑头谎说义庄是棒槌窝,倒是让我少了些顾虑。他为人滴水不漏,能这么说,那必定是知道屋子里没有棺材之类的。 我长出了口气,正想对一干人说,今晚总算能安生的睡一觉了,小豆包突然对着那屋子叫了两声,跟着咬住我的裤脚使劲往后拽。 我心一提,看向老滑头,只见他鼻翼翕动了两下,神情间也透着些许疑惑。 他冲小豆包挥了挥手,小豆包立马就松开了我,也不叫了,就是尾巴往下垂着,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我早就发现了这个很有点怪异的现象了,那就是小豆包跟谁都能撒欢,唯独对老滑头像是十分的惧怕。来的路上老滑头还说,这狗东西比大豆包贴合他心意。我当时只是心里冷笑,任你老奸巨猾,也还是有看走眼的时候。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的报应恐怕将来就要应在这狗东西身上。 老滑头冲我一抬下巴,“小爷,劳您驾,先进去打扫打扫呗。” 我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这是让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当下就让所有人先等在外边,想要进屋察看。 我本来以为房门只是虚掩,没想到一推竟然没能推动,这对开的大门居然像是从里头插上了。 老滑头咳嗽一声,“呵,小爷,您往外拉,使上点劲儿,这门里头可能有皮条。” 我脸一热,心说这回真是露怯了。光知道这屋子年代久远,却忘了早先的人一点不比现代人笨。为了防风挡雪,避免屋里的暖和气往外泄,老早就有在门扇上加弹簧皮条的习惯。 门环早脱落了,我只能是弯下腰,抠住下沿往外扳,果然就感觉到一股弹力,再一用力,一边的门扇就往外开了一道缝。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我打亮电筒,顺着门缝往里照看了两眼,随即拉开门走了进去。四下照了照,发现除了几条残旧的长凳,屋子的一角竟然还有一座支好的帆布帐篷。 又仔细看了看四周,确认没其它状况,就招呼其余人进来。见小豆包夹着尾巴跟进屋,心里也不免还有点犯嘀咕,这屋里也没别的啊,小家伙刚才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窦大宝奇道:“这屋里怎么会有顶帐篷呢?” 我说:“那还用问嘛,这趟在咱前头进山的还有谁?” “你是说,这帐篷是那油葫芦头留下的?” “除了他们,我想不到还有别人。” 刚才我就看清楚了,那帐篷是专业户外宿营用的。惯常走山的人很少会用,也不太可能有‘驴友’昏了头,往这深山老林子里钻。唯一可能的,就只有张旭等一干人曾在这里落过脚。 我让窦大宝拾掇拾掇点火取暖,简单归置了一下东西,招呼汤易一起来到老滑头跟前。 两人蹲下身,我小声问老滑头:“这儿离四灵镇还有多远?” “啧,都有屋子了,还能有多远?再往东南边有二十里,翻过一座山就到了。” 汤易和我对视了一眼,“那起码还得走两天,姓张的那几个人要真是也去四灵镇,在这里落过脚,怎么把帐篷留下了?” 我说:“我估摸着是想轻装简行吧,帐篷是不大,勉强睡三个人也还成。” 老滑头咧了咧嘴,低声说:“我觉得不像是这么回事。您二位刚才也看见了,那狗东西不会没来由的不让咱进来。我也奇怪呢,三年没来这儿,难不成这里出变化了?” 他忽然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那只先前裹得严严实实的稚鸡,“汤爷,劳您的驾,去这屋子外头,往东南走二十步,把这鸡血放了,再把这鸡脑袋、鸡爪子、鸡翅膀别到腔子里,找个家伙事,把鸡摆在那儿。” 我一听觉得不对,“你这是给谁上供呢?” 老滑头‘啧’一声,“汤爷是明眼人,多半也看出门道了,我也就不用瞒着他了。这里原先是义庄不假,可多半四灵镇遭雪灾废毁的时候,就荒废了。你们得想啊,屋子没活人打理,也没丧主落脚,那还不得让别的什么给占了啊?” 他边说边把稚鸡塞给汤易,两只手在身前比划了个看上去有点怪异的手势。 他这手势虽怪,但却十分的形象,我和汤易立马就看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我隔空点了点老滑头的鼻子,压着嗓子说:“你到了这会儿要还这么不老实,那咱就趁早分道扬镳吧。”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嘛。”老滑头忙向我和汤易作揖,“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别跟我糟老头子见识,你们要是把我扔这儿,那我不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知道这样你还想害人?!” 我狠瞪了他一眼,把稚鸡从汤易手里接过来,招呼他跟我一起出去。 出了门,我带着汤易绕到屋后,用脚步丈量,只往北边走了九步,就停了下来。 这时汤易才问我:“刚才那老家伙又搞什么鬼?他这是打算跟咱们翻脸了?” “他不是想跟咱们翻脸,就是记恨你一个人,想借这个机会整死你。” “咋个整法?” 我说“我相信他说这义庄被什么给占了是真的,用鸡来供奉求平安也是真的。可他说的那法子就他妈是坑人,真要按他说的法子把这野鸡那么着供,其他人未必有事,杀鸡放血的人就算能躲过今晚,过后也别想从山里走出去了。” 我边跟汤易解释,边把包裹解开。那稚鸡被老滑头包的严实,又用体温暖了一路,非但没僵硬,竟还有点热乎。 这稚鸡和青羊不同,没被骨骸刺伤,而是落下来时,刚好掉进了一具不知是鹿是狍的尸骸胸腔里,被肋骨拢住脱身不得,活活困死的,所以并没有外伤。 我没让汤易宰鸡放血,就只把鸡脖子扭断成三截,鸡头朝下,鸡脚冲上倒插进了雪堆里。 刚做完这一切,汤易突然就捅了捅`我,示意我往前方看。 只抬头看了一眼,我浑身就是一哆嗦,只见距离我们约莫三四十米的地方,贴着雪地,十几双绿豆鬼火般的小眼睛,正往这边看呢。 汤易下意识的握紧了长刀,另一只手就往腰间摸,我赶忙阻止他,抓起一捧雪使劲搓干净手,双手合十朝着那一双双眼睛拜了拜。 汤易也不敢多问,连忙有样学样。 拜完以后,我拉起他边往回走边小声对他说: “早先我也不信这东西有传说中那么邪门,可这次进山实在是不顺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别去招惹它们。” 见汤易还有疑问,我声音压得更低,“看来这义庄真是被黄皮子给占了,你要按老滑头说的办,跑到东南边上供,那就拜的不是黄大仙,而是建造这义庄的人家。再就是,黄皮子压根就只喝鸡血不吃肉,你把鸡血放了,那还供奉什么啊?那就等同是故意挑衅、是和黄家作上仇了。真要是有黄家的灵仙儿在此,非得把放鸡血的人活活整死不可。” 汤易咬着牙点点头,“行,这笔账我给那老东西记上了。” 他想回头,我赶紧让他别往回看,黄皮子这东西最能认人,咱只路过此地,该有的礼数有了,就尽量别跟它们照面为好。 回到屋里,已经点起了火堆,窦大宝正用树枝穿了几块分割好的青羊肉架在火上烤。 赶了一整天的路,我也又累又饿,可是想起小豆包先前的反应,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正琢磨呢,季雅云过来问我:“那帐篷咱能用吗?” 帐篷的帘儿敞着,我刚才就只远远的朝里看了几眼,听季雅云问,就起身跟她一起走了过去。 才刚到跟前,就闻到一股子形容不上来的怪味。 季雅云捂住鼻子,蹙着眉头说:“什么味儿,怎么这么恶心啊?” 我小声问她:“你真没闻过这味儿?” 季雅云说真没闻过。 我往后仰了仰身子,上下打量着她。 “你看什么啊?” 我摇摇头,没回应她,扭过脸又用手电照着察看帐篷里面。 季雅云在我身后瓮声瓮气的说:“这味道也太难闻了,你能不能把睡袋拿出去晾晾。咱回头把这些带上,还能用呢。” 我仔细看过帐篷里的情形,把里头的睡袋拖出来,走回火盆旁,直接丢给了老滑头。 季雅云对老滑头也没好感,小声问我干嘛把睡袋给他? 老滑头的耳力不是一般人可比,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干笑着说: “姑娘,你可别以为咱小爷不疼你,他这是怕你被这脏东西给弄埋汰了。我老头子倒是不嫌弃这骚哄哄的洋被窝,得嘞,这不光今晚能睡个安生觉,也算多了件保暖御寒的衣裳。” 见季雅云兀自不解,我只好跟她说:“这睡袋确实脏的不能要了,你就就和一下,裹着大氅睡吧。” 潘颖走过来问我:“那帐篷里头还算干净吗?” 我说:“还行,晚上你们三个女人就睡帐篷里吧。” 潘颖蹙了蹙眉,“行吧,现如今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只能将就将就了。”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不光我和老滑头闻出睡袋是什么味,她多半也闻出来了。那根本就是男女苟合的淫``糜气味。 第九十一章 小脚女人 季雅云和潘颖去整理帐篷,我掏出烟,蹲下身,递给老滑头一根。 我替他把烟点上,朝他怀抱的睡袋努努嘴:“这事你怎么看?” 老滑头眯着眼吸了口烟,说:“小爷,您年富力强,火力壮,就说眼下有合适的条件,您有心思和您那位办男女那点子事吗?” 我知道她指的是季雅云,皱眉道:“别瞎打比方。” 老滑头摆摆手:“行行,不说这个。爷,我就给您透个实底吧,我行走江湖,靠的是鼻子。可这山里实在太他娘的冷了,我要身子骨还灵便,能活动,那或许还能闻出点什么,现在不说鼻子冻聋了,也闻不出太多味道了。我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说得清这里发生过什么?就只能是说,觉得不对头,这儿好像前不久才起了什么变故似的。这么着吧,保险起见,夜里轮着守夜吧。” 他狠抽了口烟,从帆布袋里掏出个酒囊递给我:“喝两口吧,去去寒。您放心,我是和汤爷不对眼,但是真想交小爷您这个朋友,不会在酒里下毒的。” 我说:“酒我还是习惯喝自己的。” 抬眼见窦大宝侧身对着这边,正扭着脸往这边瞄,我甩掉烟头,起身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窦大宝翻眼皮看了看我,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酒瓶塞进我手里。 “靠,瞅你这点出息,还学会偷喝酒了?”我挨着他身边坐下,气不打一处来,“大宝,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了?在四方镇就喝得五迷三道,到这儿了还死喝。你究竟想干嘛啊?” 窦大宝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心里难受。白天赶路还好,到了晚上,越冷清越觉得揪心,难受的不行不行的。” “你难受啥啊?因为潘潘?咱这不就是来找她的嘛?怎么,你觉得这趟咱找不着她……” “呸呸呸,别瞎说,赶紧吐唾沫重说!” 我见他眼圈都急红了,只好往地上啐了一口,看他可怜兮兮的,叹了口气,把酒瓶递给他:“少喝两口,有点暖和气就行了。” 和汤易等人商量了守夜的事,我和窦大宝站第一班岗,其他人吃饱喝足都先后睡了过去。 我没敢让窦大宝多喝,夺过酒瓶灌了一口,跟他说,现在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让他别总胡思乱想,真要心里别扭,就逗弄逗弄小豆包,再不行就和小鲮鲤甲多亲近`亲近,那家伙是个真正的素和尚,可是和他这个小佛爷同宗同门。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看着面前摇曳的火光,我多少有点恍惚。窦大宝忽然说了一句‘我去外面撒`尿’,起身就往外走。 我不放心他这么晚去外面,但这里到底是义庄,也不好让他在屋里解决,只能和他一起去。 两人是前后脚出的屋,可等到我出去的时候,窦大宝居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急着绕到屋后,就见他蹲在后墙根那儿,背对着我,低着头肩膀一动一动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可不会蹲着撒`尿,看样子,倒像是在啃什么东西。 这小子,该不会打着放尿的名义,跑这儿来偷喝酒了吧? 我火气上来,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肩膀。他慢慢的回过头,两人一对脸,我吓了一跳。就见他半张脸上全都沾满了血,呲着两排牙,嘴里头使劲的嚼着什么东西。再往他手里一看,更是头皮发炸,那居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我心里凉透了,想用力把他拽起来,整个身子突然一晃,清醒了过来。 左右一看,我还在屋里头,窦大宝仍然在我身边,盘着腿,低着脑袋发出轻微的鼾声。 靠,还数落他呢,我自己不也半斤八两,没喝两口马尿就眯瞪了嘛。 我甩了甩头,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见帐篷边上的火堆也有些微弱,拣了几根树枝劈柴,起身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帐篷是支在靠门一侧的墙角,到了跟前,我正蹲着身往里添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 进来后我看过,门里头的确拉了方便闭合的牛皮筋,所以这下我听得真真的,的确是有人开门。 我起初也没当回事,这毕竟不是做梦,窦大宝再馋也不可能真去啃人头,多半是哪个醒了,想去外头方便。 我是背对着门蹲在火堆边的,不管怎么地,听到动静,也还是扭脸看了一眼。 哪知这一看不要紧,只一看,眼睛就直了。 门确实是开了一扇,但是没人出去,而是有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俩人,那绝不是行山赶路的老客,而是两个盘着头,穿着老年间衣服的年轻妇人! 这两个妇人一个穿着红袄,一个穿着绿袄,裹了小脚,模样都还挺不错。领口胸前的扣子都没扣严实,看上去很有几分风尘意味。 我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别说这深山老林荒无人烟,就是有,现在哪他妈还有裹小脚的?这不是做梦,那这两个女人,就指不定是什么邪祟精怪变得呢! 两个小脚妇人像是没留意墙角有人,进来以后朝着另一边的火堆旁扫了一眼,就迈着小碎步走过去,一左一右挨着窦大宝身边坐了下来。 我暗暗握住了插在腰间的狼鞭,刚想起身冲过去,猛然间就觉得有人在我耳朵边上吹气。 扭脸一看,季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正贴着我,冲我使眼色呢。看那意思,竟像是让我别轻举妄动。 她这会儿没穿大氅,又是刚睡醒,离我这么近,女人自身的体味就直往我鼻子里钻。 这让我多少有些熏熏然的迷醉感,但还不至于色令智昏。 我低眼往她胸前瞄了一眼,再扭脸偷偷看看那俩妇人,决定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季雅云在我耳边吐气如兰的小声说了句什么,或许是怕被那俩小脚女人听见,她的声音特别低,跟梦呓似的,我压根就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我没去管她,仍是偷眼往回看。 那两个小脚女人紧贴在窦大宝身边,先是隔着窦大宝对了个脸,然后就一边一个,把嘴凑到窦大宝耳边,像是在低声对他说着什么。 这时候就见窦大宝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左右看看,接着竟然就蹑手蹑脚的站起身,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向外走去。 我见他明显像是被迷惑了,正想着该怎么动手,猛不丁就见火堆另一边的汤易忽然翻身坐了起来,猛地朝着其中一个女人一抖手。 与此同时,火光中,还有一根皮绳像是蛇一样,悄无声息的卷向另一个穿绿衣服的小脚女人。 我知道老滑头也警醒过来,便立刻展开了行动。我并没有冲过去,而是一掏出狼鞭,即刻用双手挽了个套,直接朝着身边的季雅云脖子里套去! 第九十二章 黄仙姑 刚看到季雅云的时候,我就觉出了不对劲。 外面虽然山风呼啸,屋里到底静的多。 看见小脚女人进来,我下意识的闭住了气,真要有人能悄无声息的靠我那么近,我也就甭出来混了。 关键还有两点,一是我的左眼并没有看到‘季雅云’胸前透出宝光,也就说明身边人并没有佩戴八角星链;还有就是,再是美女,但凡吃的是五谷杂粮,一觉醒来,也多少会有反上来的口气。贴到我身边的季雅云不光没口气,还口吐芬芳,那要是没鬼才怪了! 见汤易和老滑头同对两个小脚女人下手,我也立刻想不管身边的是什么,先把它制住再说。 然而,这时屋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这笑声像是小孩儿和女人发出的,而且不止一个,像是外面围满了女人和孩子,同时所发出的一样。 我被笑声惊到,手下只稍稍一窒,就见身边的‘季雅云’,骤然化作一团金色的影子,如闪电般的蹿了出去。 我甩起狼鞭就打,但我不惯使鞭子,没有老滑头的准头,虎哨声中,鞭梢擦着影子抽在地上,激起一蓬浮尘,不等我抽回鞭子,影子已经不见了。 但就在白影消失的同时,一道土黄色的影子直朝着我这边冲了过来。 同样是疾如闪电,还没到跟前,就猛然腾身而起,竟是跃起近两米的高度,扑到墙上,把一个金灿灿的东西从上方的窗口拽了下来! 这黄影子正是小豆包,定睛一看,被它咬着后腿拖下来的,居然是一只浑身毛发如金色缎子般的大黄皮子! 那黄皮子体型都快和小豆包一般大了,刚开始还挣扎了几下,不大会儿的工夫,就不动弹了。 这时老滑头也已经坐了起来,他虽然只有左眼能够视物,但那夜猫子似的眼神极为锐利,只朝这边看了一眼就厉声道:“狗崽子,别撒嘴!小爷,把那黄仙姑给捆了!” 我也知道黄皮子会装死,不等老滑头话音落定,就一个箭步到了跟前,掏出军刀,快速的在黄皮子一前一后两条腿的腿根狠割了两刀。 那大黄皮子果然是在装死,被刀一割,疼得再装不下去,睁开眼在地上翻滚了两下,再次停止挣扎,却是侧着身,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竟真像是女人低声饮泣一样。 我看看上方的窗户,暗道好险。本来钉死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穿了一个洞,迷惑我的这只黄皮子,多半是从这洞里钻进来的。 这东西也是油滑之极,没被狼鞭抽中,竟然反其道而行,利用人的视觉盲点和条件反射不退反进。它或许打从开始就没想从门户逃窜,扬尘中绕到我侧面后方,在我看来可不就跟突然消失了一样嘛。只是它迷惑了我,却始终没能逃脱小豆包这天敌的追击。 我走到窦大宝身边,见那两个小脚女人已然现了原形,却是两只皮毛斑秃的老黄皮子,头顶各自顶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人的头盖骨。 其中一只被汤易打出的舅公镖射穿了肚腹,而且直接钉在了地上,还在苟延残喘。 另一只被老滑头用皮绳卷住后足,竟是直接被甩在地上,摔得脑浆迸裂,早已没了生息。 窦大宝还杵在原地,睁着眼,却像是失了魂,不光眼里没有神采,竟还不住的流眼泪。 其他人就算没被刚才的响动所惊,这时也都被外面连成片的哭声惊醒过来,就只有窦大宝无动于衷。 我拿出出发前让韦大拿准备的硝石,用军刀磕了两下,凑到窦大宝鼻端。 窦大宝打了冷颤,像是被从梦中惊醒,恍惚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韦大拿看到两只死伤的老黄皮子,腿当时就软了,“哎呦我的天爷,你们咋把黄大仙给伤了呢?” 老滑头冷哼一声,对汤易说:“汤爷,借你的宝刀一用。” 接过汤易递上的大刀,一反手就将那只被钉住黄皮子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紧跟着大声道:“外边那些相好的,要还想你们家长活命,就都他娘的给老子消停点儿!”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外面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竟齐刷刷戛然而止。 我对窦大宝和其他人说了刚才的状况。汤易从黄皮子的死尸上拔出舅公镖,顺手在它皮毛上蹭了几下,起身说: “打从门一开我就听见了,咱不是给黄大仙上过供了嘛,它们怎么还来找茬?” 老滑头把刀还给他,扬手之间射出皮绳,将被我割伤了两条腿的黄仙姑像拖死狗似的拽到近前,看了看黄仙姑的伤势,抬眼看向我说: “小爷您可是手够黑的,直接废了它两条腿,就算它还能修行,也难改伤残之身了。” 我指指两只惨死的老黄皮子:“你还不是一样?” 老滑头冷哼一声:“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要是不给它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咱们怕了它们呢!” 我听外头没了动静,缓步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一看,只一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隔着门缝,就见外面的雪地上,竟乌泱泱有着不下数百只黄皮子,那一双双散发绿色的小眼睛,就跟鬼火一样,光芒连成一片,把屋子周围映得一片惨绿! 汤易从后窗边转过头来,表情也是凝重万分:“妈的,咱这是到了黄皮子的老窝了。” “那又如何?”老滑头鼻子眼出气,“畜生就是畜生,既然不上道,不讲礼数,那就尽管放马过来。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让它们给吓到?” 说话间,把皮绳当做鞭子,狠狠的在黄仙姑身上抽了两下。 那黄仙姑疼的惨叫几声,目光转动间,竟又落到我身上,居然像是知道这当中除了老滑头,就只有我能主张放过它似的。两只眼里透出的悲哀,再加上一身的闪缎,看上去就真像是受难的贵妇一样! 老滑头见我看向他,咧了咧嘴说: “怎么?小爷您该不是还在怀疑,我对您诸位隐瞒了什么吧?” 我摇头:“没有,我就想知道,咱们一没招它们,二没惹它们,它们为什么会这么反常。还有,闹到这个地步,该怎么收拾残局。” 第九十三章 轮回牒 老滑头低眼思索了一下,忽然又用皮绳在黄仙姑身上狠抽了一下,眼中透着狠色道: “没什么好作难的,谁挑的事,就他娘的谁扛!” 说着又连连抽打黄仙姑。 潘颖实在看不下去了,蹙眉道:“你也说它只是个畜`生,打它两下解解气也就算了,何必这么折磨它?” 老滑头冷笑:“你倒是好心,那你倒是想法子,把外头那些畜`生养的给驱散了啊!” 听他一嘴一个畜`生,再看看那目光酷似人类的黄仙姑,我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老滑头绝对是翻脸不认人的主,不管谁先惹得谁,他一个憋宝相灵的羊倌,今天把事做得这么绝,十有八九是对四灵镇的所谓宝物志在必得,而后金盆洗手,再不干憋宝的勾当。但就算是这样,他这么不留后路,也有点说不过去。 不管他因为什么撒狠,我们这些人可不能跟着他这么折腾。且不说我跟老独叔关系亲密、和白晶结交,也算是和黄家打过些交道。就说真要找到大背头,我们这一行人走了,汤易可还得在东三省混呢。真把仇作死了,那就是给他惹了大`麻烦了。 想到此处,我刚要开口替黄仙姑求情,外头忽然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见老滑头向我使眼色,我走到门口,顺门缝往外看,不光没见到人,原来那数百只的黄皮子竟也都不见了。 我稍一犹豫,将门推开一道缝。这时我突然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没等细想,低眼间,就见门口雪地里透出白光,蹲身一扒拉,竟扒出一尊巴掌大小,晶莹通透的玉佛。 “门外有什么?”老滑头在屋里问。 “是一尊玉佛像。” “玉佛像?”老滑头犹豫都没犹豫,“关门,想用区区一尊玉佛换取性命,这帮畜`生也是想瞎了心了。” 我当即放下玉佛,退回屋关上房门,抬眼间看到拉门的牛皮筋,心里又莫名打了个突。 没过多会儿,外面又再次传来敲门声。 这次我反应算快了,没等敲门声落定就推开了门,仍然没见到黄皮子的踪影,却见雪地里多了一样散发着青色光晕的事物。拿起来一看,竟是一个生满了铜锈的青铜香炉! 我放下香炉,退回屋里,关上门,边顺着门缝往外看,边问老滑头: “它们是想用宝贝换黄仙姑的命啊,你说,咱得要点什么,才肯放了黄仙姑?” 说话间,就见门外的雪地上,一道奇异的光芒快速的向这边移动。转眼来到跟前,才见是一只黄毛白肚的老黄皮子。那奇怪的光晕,就是从它口中发出来的。 老黄皮子像是察觉到门后有人窥视,只把口中的东西放下,又人立起来,抱着前爪朝着这边作了两个揖,随即转身跑走。 我被光彩吸引,一时间没有挪开目光,但听身后传来老滑头咽口水的声音:“这帮畜`生,藏的宝贝还真不少。这宝珠……我收了。” 我知道他有辨识宝物的绝技,见他竟似隔着门就认出黄皮子献来的是什么物件,也不禁有些惊奇。 不过我并没有打开门,还是头也不回的问:“怎么着?按你的意思,收了东西,咱就放人?” “放人?这他娘的算是人?这就他妈是只畜`生!” 老滑头又抽了黄仙姑一下,狞笑道:“宝珠我收了,但那可不够换它一条命的。” 被抽打的皮`开肉`绽的黄仙姑,居然像是听懂了他的话,骤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叫声。 “你叫什么?还不服?”老滑头厉声道,“汤爷,再借你宝刀一用。” “差不多就得了。”汤易这回可没把刀给他。 我转过身问老滑头:“你就直说,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老滑头错了错下颚,从皮囊中翻出一块本色的木头片子,丢在黄仙姑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把木片丢过去的时候,我似乎就看到,那黄仙姑竟像是人一样脸色猛地一变。 老滑头阴沉着脸,再没说话,只是冷冷看着黄仙姑。 黄仙姑也抬头看了他一阵,转头又看看我,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突然把被我割伤的那只前爪伸到嘴里,颤抖着将脚掌咬断一个趾头,把断趾贴在木片上缓缓移动,竟用自己的血在上面画了一道像是符箓般的印记。 老滑头将木片收回,仔细端详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却将木片丢了给我,“小爷,你把这东西收好,有了这黄仙姑亲笔落定的轮回牒,它那些徒子徒孙不光不敢惹咱们,还得一路保着咱们呢!” “轮回牒!”我眼皮猛一跳。 窦大宝也是一惊,“这就是轮回牒?” 我赶忙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有关轮回牒,我和窦大宝也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才听曾是出马弟子的老独提到过。 精魅修行到一定程度,只要没有作过太大的恶,就可以说是脱离了畜`生道。即便这辈子修为不再提升,下一世也能转投人胎。 这轮回牒,就相当于精魅投生过关的通关文牒,若是甘愿把轮回牒交到人手上,那别说是再修行了,如果轮回牒一毁,死后就连畜`生也不能够转生。 我总算是明白老滑头最终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了,这黄仙姑显然是这一带黄皮子的首脑。有了它‘亲笔’的轮回牒,就算单为了自保,它也绝不敢再把我们这一干人怎么样。 老滑头见我收好轮回牒,指了指黄仙姑,对我说:“可以放它走了。” 我过去松脱了捆`绑,抱起黄仙姑往外走,临出门,老滑头不忘叮嘱我把门口的宝贝捡回来。 我另有打算,没有管那三样东西,而是抱着黄仙姑绕到屋后。 之前黄仙姑看我的眼神中只有哀求,可自从交了轮回牒,就只剩仇恨。 我把它放在雪地里,左右看看,低声对它: “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得告诉你,我和你们黄家的列祖列宗算是有点交情,伤你是情非得已,但不一定非得要你的命。保险起见,你的轮回牒我先收着。可看在黄家先祖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话音没落,身边已经多了一人。 静海双手拢在怀里,斜眼瞅着我说:“徐老板,你真是好算计啊。” 我陪笑道:“大师,不,九千岁,既然你知道我的用意,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劳驾了。” 静海低下眼皮,看着黄仙姑,单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喃喃自语道: “该封你个什么好呢……太大的,我封了也不作数啊……” 第九十四章 金安汤 静海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阵,眼睛猛一亮,清了清嗓子说: “想到了,咳咳,朕就封你为……” 我赶紧从后头捂住他的嘴……好嘛,老丫还真把自己当成菜了! 看来虽然过了几百年,在他潜意识里,一直还都没忘当初的辉煌,以及想‘更上一层楼’的伟大抱负啊。 居然自称‘朕’…… 我真怕静海一时头脑发热,把这件事弄的更加混乱,急着对静海说: “我看这位仙姑眉宇间雍容华贵,虽然手脚受了伤,但肯定能够痊愈。若是一心向善,黄家仙堂多半有她一席之地啊!” 跟着压低声音道:“你别真当自己是皇上啊,九千~岁,量力而行啊!” 我边说边冲静海猛打眼色,哪知话音刚落,忽然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婉转动人的女人声音: “多谢先生厚赐,先生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世不忘。” 我吃了一惊,回头看时,那黄仙姑仍是黄皮子的模样,被割伤的腿脚却似已经不受影响。非但如此,毛绒绒的脸上,竟隐隐透出一个女子的面容形象,虽然诡异,但依稀看来,俨然艳丽不凡。 我目瞪口呆。静海斜了我一眼,幽幽叹了口气:“徐老板,你这次也忒大方了点。” “我……我怎么了?” 我只是怕静海忘了轻重,胡说出来难以收场,要按学历和身份地位,在古代我顶多就算个在衙门口当差的书生秀才,怎么听黄仙姑的意思,倒像是她受了我的封赏? 静海闷哼一声,很是傲然的低眼看着黄仙姑说: “你不知天高地厚,被人所伤是必然,徐老板宅心仁厚,将这莫大的好处恩赐于你,有什么仇怨,也算相抵了!” “那是自然!之前的确是小女子无知冒犯了先生!” 这次我确认,真是那黄仙姑口吐人言。 静海连翻了两个白眼,又莫名其妙瞪了我一眼,昂首向天,像是自言自语般含糊的说: “想位列黄家仙班谈何容易,换了我,肯定得想点实际的好处。” 黄仙姑竟人立起来,向他作了个揖,跟着像是人一样跪拜匍匐在雪地里,“小女子自知在尘世所欠的孽债今生难以偿还,能得到徐先生恩赐,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静海“哼”了一声。 黄仙姑眼珠灵动一转,身子趴伏的更低: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小女子非是贪得无厌之人,但既为人,也难以脱俗。既然苍天眷顾,让小女子连遇两位贵人,那小女子就厚着脸皮,斗胆再求一个封赐。” 静海眉毛一拧,“鞥?!你胆子倒是真不小,居然还不知足?” 我在旁边算是听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黄仙姑明显是在这短短时间内有了巨大的变化。而且它的变化,似乎竟是拜我所赐,和静海和尚没大关系。 静海老丫刚才得意忘形,刚想过把皇帝瘾,却让我给拦下了,他这是又犯了小性,装腔作势的,非得让黄仙姑再拜求他一回啊! 我忍不住对黄仙姑说:“万事都要适可而止,贪心不足多半会适得其反啊。” 黄仙姑竟似冲我递了个眼色,随即又低下头,声音几近谄媚的对静海说: “小女子不敢过望奢求,就只恳求大师,赐我一个名姓吧!” “哦?”静海眯起了眼睛,“就只求名姓?” “对!就只求一个名姓!” 静海绝对是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一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摇头晃脑了一阵,忽然指着义庄的后墙问: “咱家且问你,你可知这义庄是何人所建?建造这义庄的人,现如今可还有子嗣后人留存于世?” 黄仙姑忙答道:“小女子在此修行近百年,就只知这义庄原本是四灵镇一个卸甲归田的将军所建,名为汤家义庄。至于汤家有没有后人留存,小女子实在不知。” “汤家义庄……” 静海沉吟片刻,眼皮一翻,又垂眼看了黄仙姑一会儿,拿腔拿调的说: “听你所言,并没有位列黄家香堂的奢求,若要取名,那便不能够姓黄。咱家看你毛发锦绣,似皇室金缎一般,鞥……就赐姓你‘金’吧。名字嘛……” 老和尚忽然看向我,眼中透出些许狡黠,转而又对黄仙姑说: “你占据的既是汤家的产业,那名字中有个‘汤’字理所当然。你得徐老板赏赐在先,咱家就做主,从他本姓大名中取一个字给你。这么地,从今而后,你就叫金安汤;自此义庄往西一百里、往东二十里、南北相间百里之内,就都是你金氏草头仙的所辖之地了!” 黄仙姑大喜若狂,连连冲静海叩拜:“多谢大师封赏,大师万……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这时还没能完全了解静海的用意,事实上,连这臭不要脸又小心眼到家的老丫自己都没想到,我们两个各自给这黄仙姑的封赏,非但在不久后得到了胜于十倍的还报,还使得静海‘信口’划分给黄仙姑……不,是赏给金安汤的这片领地,在百年之内,成为了长白兴安山脉中长盛不衰的福地…… 金安汤再三拜`谢过静海,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身,朝着我放低声音说: “先生,我们拿来那三件珍宝,那老匹夫定然要虚让给你。你一定要听我的,千千万万一件也不能要!”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金安汤这会儿虽然还是黄皮子的模样,但言行都已和人差不多,她冲我摆摆手,又指了指义庄后墙,竟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紧跟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再度压低声音对我说: “先你们两天,来过三个人,那当中,有一个已经被我所杀,成了行尸走肉,为我所控。先生此去必定遭遇诸多凶险,你可以把他带上,关键时候,他定能助先生一臂之力。” 我从刚才就一直如坠梦幻,这时闻言,脑筋儿陡然一蹦,终于活泛过来一点,“谁?男的女的?” 金安汤抿嘴一笑,更十足像极了人样,抬起一只前爪向上指了指。 我抬脸一看,好悬没吓得调头就跑。 义庄的屋子比普通的单独民居要大得多,高度自然也逾越不少。 我从绕到屋后,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黄仙姑和现身出来的静海身上,此时抬头间,才发现头顶屋檐上居然蹲踞着一个人,正瞪着两只黄皮子似的绿眼睛,向下张望…… 第九十五章 伥鬼 金安汤呼唤一声,房顶那人立刻纵身跳了下来,我一看,这人就是张旭的那个司机跟班阿穆。 离近了看,他的眼睛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就是一股子邪异的幽绿光彩。 我问金安汤:“你把他杀了?” “是吧,要不是死透了,咱家怎么会没发觉他在上头?”回答我的是静海。 我更觉得奇怪,阿穆下来以后就冲我咧嘴一笑,虽然没说话,但嘴里哈出的寒气可是真的,能喘气又怎么会是死人呢? 静海跟我说,他人还活着,但意识已经消亡,也就是丧失了魂魄,那就等同是死了。 我仍是不解,人没了魂魄,就算活着,也只能像植物人一样,不能行动言语。远的不说,这趟潘颖出事,在没被她祖宗狄金莲附身前,就是如此。如果说阿穆真丧失了魂魄,怎么还能行动,还对着我笑呢? 静海摆摆手,示意等下再给我解释,问金安汤:“你和他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害他性命?” “我本和他无冤无仇,可是他和他的两个同伴,明知这义庄是我修行的所在,在此大肆宣淫,辱我家宅不说,还害了我五个儿郎的性命,食其脑髓和心肝!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虽然对付不了另外那对男女,也还是借机取了这人的性命!”金安汤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心中满是狐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不过见到阿穆,总算是解开了先前的一个疑问。 之前两只老黄皮子顶着头盖骨,幻化成小脚女人的样子进到屋里,走的可是正门。义庄的门是向外开的,十分的厚重,里头又拉了三股牛筋皮条,人想从外头开门,还得费点力气。黄皮子再邪性,个头总是有限,又怎么能轻易把门打开,自身却没发出动静呢? 现在看来,替那两只老黄皮子开门的,多半是阿穆了。 金安汤对我说,张旭三人和她五个儿郎的杀身之仇不共戴天,现下她将阿穆送给我,一是为了答谢封赏之恩;再就是先前她已躲藏在附近,偷听到我们和张旭一行之间有宿怨,阿穆对另两人知根知底,多半对我们有所帮助,协助我们肃清了那两个顶仙的妖人。 我心说黄皮子果然邪性,居然能记仇到这种地步,难怪在东北有宁惹七路仙,不惹黄家人儿的说道。可是听金安汤说这话,我怎么就觉得别扭呢?把阿穆送给我?说的就像是阿穆不是人,而是一件为人所拥有的东西一样。 见静海向我递眼色,我没再纠结别的,最后问金安汤,张旭等三人可以说是跟黄家结了仇,我们来到这儿以后,不光没招惹她金安汤,还按照礼数进献了供奉,她带领两只老黄皮子幻化迷惑我们,又是因为什么? 本以为金安汤出于感激,会做出解释,没想到她想也没想的回答说,她迷惑我们是真,但原因却不能说明,一旦说出来,就是泄露了天机,即便得了封赏,也还是要遭天劫的。 我带她来到屋后,本来就是想借静海的‘金口’化解和一干黄皮子的恩怨,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吃了吐,再把给她的好处要回来。见她不肯吐露缘由,也就没坚持追问。 金安汤临走前又说了一番听上去有些奇怪的话,说是让我们这一路上,大可不必为干粮补给担心,若有物品遗失,最终也会回到我手上。 最后她再次以人的姿态向我和静海拜`谢了一回,转身遁入了雪山之中。 这时我终于憋不住满脑子的疑问,问静海:“明明是要你封赏黄仙姑,怎么金安汤倒像是更感激我一些?” “你虽然是阴阳驿站的老板,但不说这里不是驿站管辖范围,就算是,你也没有封赏野仙精怪的资格。不过,那黄仙姑却是真正从你这里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静海一边像打量什么新鲜事物一样的端详着阿穆,一边跟我解释说:“你可还没忘了齐瞳那件事吧?那次你算是以外人的身份,帮了黄家一个不大不小的忙。当时我就想,黄家仙堂恩怨分明,不肯白受人恩惠,日后你若有所请求,他们肯定是要做出偿还的。 你啊,自打到了这屋后,就口口声声仙姑长、仙姑短的,说那黄皮子像足个华贵的妇人。那黄家仙堂的仙长,都是精明中透着九分邪气之辈,听你这么说,那还不借机‘报答’你,直接把个没成大气候的本家子弟竖立了仙根人位!” 我想了一阵,总算琢磨过味来了,心说这哪是‘报答’,分明就是黄家仙堂的那帮家伙狡猾刁钻,自说自话、自欺欺人,把我当二傻子给糊弄了! 见阿穆低眉顺眼的站在面前,我试着问他:“喂,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阿穆竟开口说道:“从今天起,你是主人,我是仆从。” “什么?” 我怀疑我听错了,更怀疑金安汤遗传了黄家一贯的狡猾,糊弄了我。 静海嘿嘿一笑,说:“咱这次闯关东山,虽然步步艰险,但徐老板你可是好处不断啊。先是得了那绝好的寒玉,让小草头仙彻底融合归位于你,现如今又收了这么一个对你忠贞不二的仆从……呵呵,咱家都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你把话说明白,这到底怎么个情况?”我别扭的不行,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主人仆人的? “你可曾听说过摄魂大法?” “没听过,吸星大法倒是听过!”我没好气的说。 静海也不觉得没趣,说道:“野仙当中,能够摄人魂魄的不乏少数,更有一些,是能够利用摄魂之术,将人或其它异类,变成它们的傀儡仆从的。我这么说你可能还不明白,说起伥鬼,你总该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吧?” “伥鬼?”我下意识的点点头,“这个我倒是听说过。” 有个成语叫‘为虎作伥’,在一般人理解,就是形容给恶人帮凶的意思。 可据我所知,这个词另有一个特别的出处说法。 老虎吃人,这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可鲜有人知,有了道行修行的老虎,不光吃人,还能令所吃之人的魂魄,幻化成鬼,供其使唤奴隶。 这种被虎控制的鬼,就叫做伥鬼,能够以人的形态出现,迷惑勾引更多的人,为虎所食。 第九十六章 借壳 伥鬼只是传说,我并没有亲眼见到过,也不认为真有这样损人不利己的鬼魂存在。 然而静海却说,此种解释的为虎作伥确有其事,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当中,更有许多类似的手段。 但是,要说起摄人魂魄,最凌厉绝顶的,那就得算是黄家。 伥鬼只是魂魄被驱使,成了精的黄皮子,是真能把人变成傀儡。 金安汤说她杀了阿穆,其实就是令阿穆的魂魄完全消亡,却保留了他活生生的肉身。阿穆没了魂,还能说话行走,是因为被黄家的独门摄魂术控制所致。 静海给我解释了半天,我总算勉强明白了一些。 他的解释是真不好理解,但换个说法,可能就更容易让人听明白。 有这么一个为多数人所知的小故事,说是某某机构做过一个特别的试验。把一个身体健康的人,蒙上双眼,捆绑固定住。然后利用语言和虚假的行为,让他相信自己被割腕。被试验的人,听着人为设置的水滴声,以为真是自己的血在不断往外流,最终身体发肤没有丝毫损伤,却因为‘血液流尽、失血过多’真死了。 在我想来,黄家的摄魂术,大概就能达到类似这样诛杀人心的效果。 阿穆就是被金安汤用摄魂术,令其魂魄于无形中消亡。更通俗点说,就是利用自我催眠,让魂魄自认为死亡。 听静海解说,和自我理解,也不能真正说明那是怎样一种状态。或许,被黄家施加了此种摄魂术的人,魂魄并没有真正消失,但想要再次唤醒,也不是人类科学和术法能够做到的吧。 人,都有意识,就算是傻子,没傻到份上,就也不例外。 这种主导人言行的意识,用俗话说,就是人的主心骨。 多数人都听过传说故事中相似的说法,就是一个人没了主心骨,失魂落魄,最后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引导其作出一些事。 按照静海的解释和我的理解,姑妄言之,阿穆应该就是魂魄被黄仙姑金安汤导入了一种,不能够人为唤醒的‘死亡’状态,但身体以及大脑,被强加了一个主心骨,那就是金安汤导入给他的思维。 金安汤在临走前,曾和阿穆对视了片刻。过后阿穆就变得对我毕恭毕敬,而且言听计从。细想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金安汤把主导阿穆意识的权力转交到了我身上。 对阿穆而言,现在,我,就是他的主心骨,是他的主导。 我虽然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动脑子,但牵扯到一个‘大活人’,我还是很谨慎的,跟静海说了我个人的理解。 其实静海对黄家这种‘至强摄魂大法’的理解,也是道听途说,和根据他这么多年的经历见闻所总结出来的。让他自己说,也不能认定就是他所想的那样。 听了我的理解,静海斜瞅着阿穆,喃喃说道: “以别人的言行做主心骨,这弥佗佛他娘的……也是个事儿啊。” “你想什么呢?”我是硬把自己给分析乱了,感觉我都找不到主心骨……不,是弄不清这件事的重点是什么了。 静海眼珠忽然一转,指着我,对着阿穆说:“小子,是不是现在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阿穆看着他似笑非笑,没回应。 见静海对我使眼色,我又把静海的话重复问了一遍。 这时阿穆才毕恭毕敬对我说:“是。” 静海一副想通了关键的模样,点着头说:“成了,咱家知道眼下该怎么做了。” 我问他想到什么了。 静海反问我,身上有没有火种? 我知道他多半是打定了某个鬼主意,在身上摸索一番,掏出打火机。 静海让我打着煤油火机,跟着朝一旁的雪地上努了努嘴。 我顺着一看,就只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静海就垂眼看着我的影子问:“小子,想不想再有机会投胎做人啊?” 话音刚落,就见影子一改姿势,急着连连冲他点头哈腰。 这时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我的影子只要被明火映照,行为就能和我不同步,是因为当中寄附了朱安斌的残魂。静海这么说,那是因为…… “嘿嘿,你原先是怎么个人儿,咱家是不知道,可你跟了徐老板这么久,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吧?”静海对着我的影子……不,是对着朱安斌的残魂越笑越邪。 眼见影子点头如捣蒜,就差没跪下磕头了,静海笑意更浓,“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影子点头。 “想不想活?” 影子点头的频率已经晃花了我的眼。 静海“咳咳”两声,仰面朝天,似自言自语道: “权力之所以令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自有它独特的魅力。同是生而为人,能够控制别人,那是多么的畅快啊。可权力不同于权利,就算有权力,想得利,还是得费力。得到的越多,花费的精力和力气就越大,这是定律。想省力,就只一个办法……” 他忽然低头看向我,表情很是‘纯真’的问: “徐老板,您说,天下之大,为什么就只归皇帝一个人啊?” 我不是傻子,可是看他这副表面像是提点我,其实又梦回当初,满脑子的细胞都围绕权力二字运转的样子,实在是反感的很。 我皱了皱眉,思索片刻,低头对自己的影子说: “阿穆的魂魄‘死了’,躯壳大脑里的记忆还在,这等于是说,他的灵台是半空虚状态。我给你个机会,照看他的躯壳,你入住他的灵台,就会得到他以前的所有记忆,等同是再世为人。听好,是等同,不是真正!你知道我来这里为的是什么,跟了我这么久,更清楚我的为人……” 我顿了顿,最后说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你自己的想法,到时再决定给不给你机会。” 话音落定,二指并拢,隔空对着影子虚画了一道符箓,反手将指间按在了阿穆眉心之上、额头正中: “混元本不清,一身难双生;躯壳暂予你,原神听我令——借壳!” 第九十七章 煎饼山 阿穆的身子陡然一震,我移开手指,再看他的眼神,已然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他的神色显得无比迷茫,愣了好一阵子,才恍然的问我:“我活回来了?” “暂时是。” 我知道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阿穆留下的记忆,便只叮嘱他几句注意事项,其余没再多说。 回到屋里,见我身边多了一个人,一干人都很惊讶。这当中尤其是庆美子的反应最强烈。 “阿穆?!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和阿穆同为一个老板打工,又是一同拜的仙树,自然是熟悉的。 阿穆看了我一眼,干咳了一声,却是对庆美子苦笑道: “美子,我是跟老板一块儿来的。我们仗着仙家庇护,惹了黄皮子,被它们报复。我道行浅,被黄皮子迷惑住……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地窨子里。再赶回到这里,就正好遇到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暗暗点头,这具身体的大脑里,果然保留了阿穆曾经的记忆。朱安斌先前虽是个败家子,但不是个傻子,能这么快判断清楚状况,做出应对,也算不容易了。 汤易朝我眨眨眼,斜着一努嘴。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老滑头正摆弄先前黄皮子送来的三样东西,一副爱不释手,沉迷其中的模样。 老滑头感觉到我在看他,抬起头嘿嘿一笑:“小爷,您这是跟那黄仙姑谈妥了?” “你觉得呢?” “嘿嘿,小爷您办事滴水不漏,这么大半天没回来,那肯定是跟黄仙姑聊天去了。您一准儿是不会把轮回牒还给它的,多半只答应它,等我们平安出山之时,才把轮回牒赐还。这样也好,我先前为了讨它的度牒,态度是强硬了些,那也是不得已为之。好在有小爷您在,咱们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恩威并施,定然是将此事圆满解决了。” 老滑头顿了顿,在面前一划拉,连带手捧的明珠一起给我看,“小爷您瞧瞧,这三样东西,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啊。尤其是这宝珠,啧啧,要是碰上识货的,单这一颗珠子,就能换个千八百万!” 那珠子熠熠生辉,着实外行看了也知其不凡,可金安汤说过,让我千万别沾手这三样东西,所以我干脆就不去管它们。我对老滑头说,这趟我们进山的目的是找人,对宝物没兴趣。东西是他和黄皮子谈判得来的,那理应由他所得,旁人谁也不会染指。 说完我没再理他,对其他人说,我已经和黄皮子说好,出山之前,它们不会再来骚扰我们。眼看又已是后半夜,让所有人赶紧都睡觉,养足精神才好赶路。 没了黄皮子的滋扰,这一晚我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天亮再次上路,走出义庄所在的山坳,我回头观望,心里突然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眼见汤易也停下来看着义庄,我忍不住问他:“还是觉得这里熟悉?” 汤易瘪着嘴点点头,“也是邪了门了,咱就只在这儿待了一晚,可我就觉得,早先我就住在这里似的。” 我觉得怪异,就是回想起了一件事,金安汤说,这义庄原本就叫汤家义庄。汤易自从到这里,就说感觉对这里很熟悉,他姓汤,难道和这义庄有什么关联? 我没把这事告诉汤易,因为这种揣测实在没什么根据,说出来也只会徒增困扰。 又接连跋涉了两天,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到达了一座看似不怎么高大,却很是宏伟壮阔的山岭下。 这个时候,又下起了大雪。山里的雪和印象中的下雪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没有什么雪粒子雪花,一下下来就成片成片的,就跟在天地间拉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白色幕帐似的。 不光是我,连老滑头都有些急了。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今天就要翻过面前的山岭,直达目的地四灵镇的。可老滑头行走不便,大大拖慢了脚程,眼看天色黯淡下来,又下起这么大的雪,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是绝难翻山越岭的。 这趟来关东,我们最初的目的地是四灵镇,并没有想过还会深入,所以准备的并不充足,也不可能在四方镇筹备更多合适所需的物资。除了韦大拿帮忙准备的两顶土帐篷,就只有从义庄带的那顶野营帐篷。 别说三顶帐篷根本不够十个人住,就算是能挤得下,挨不到转天早上,帐篷就得被暴雪压塌,把我们给活埋了。 老滑头嘬着牙花子对我说:“小爷,这附近是真没有能扎营避雪的地方,要我说,眼下咱们就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连夜赶路!” “扯淡!别说你腿脚不灵便了,就是能走,夜里翻山,十有八九也会在山里迷了方向,那咱不让野兽给吃了,也得冻死耗死!” “绝不能赶夜路!” 韦大拿和汤易也都坚决反对。 都说望山跑死马,何况还是置身雪山当中。单是二十里地我们就走了两天,要翻过面前的雪山,一个白昼都未必够,夜里翻山越岭,就算不迷失在山中,一旦力竭停下来,顷刻间就得被冻僵而死。 老滑头是真急眼了,说:“各位爷,咱是没得选了!要按你们说的,连夜进山是死,在这里扎营,也他妈是死。既然都是死,那就不如拼上一拼!你们听我说,我先前到过四灵镇,咱眼巴前的这座煎饼山,就只是个单独的山岭,山上没有什么险峻的地势。只要保持直线,不走偏了,上到山顶,咱就能从另一边滑下去,直达四灵镇了!” “那也行,不过前提是都得轻装上阵,不能带累赘!”韦大拿也是真火了,指着老滑头的鼻子,就差没直接说把他丢下了。 我脑子里的某根弦忽然一跳,示意所有人都打住,走到老滑头面前问:“你说这山是什么山?” “我不知道找多少人打听过,这山就叫煎饼山!小爷,你听我说……” 我没再继续听老滑头后面的话,垂眼小声念叨: “煎饼山……煎饼山……监兵山……” “监兵山!”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雪山,“我知道哪里能扎营了!” 第九十八章 四灵之地 老滑头心急不假,但主张连夜翻山也是出于无奈。听我说知道该在何处扎营,立时就冷静下来,问我: “您知道这附近有安营的所在?” 我本来想说不确定,可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为了不动摇军心,只能是咬着牙点点头,“都再加把劲,咱们现在转往南走,不出十里地,一定有能落脚的地方!” 我没给任何人再开口的机会,说罢就从窦大宝手里接过滑车的拉绳,招呼阿穆和我一起拉车赶路。 韦大拿追上来问我:“兄弟,你咋知道南边有地方落脚啊?” “你先跟我说,你知道四灵镇为啥叫四灵镇不?” “四灵镇……”韦大拿隔着帽子挠了挠头,“我听狗叔说过一回,好像是说……说四灵镇被四座山围在中间,那四座山被称为四灵,所以才叫四灵镇……” “那就对了!”我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所谓的四灵,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面前这座山,说是煎饼山,其实多半是老百姓走了谐音。这山真正的名字,应该叫监兵山!青龙孟章,白虎监兵,朱雀陵光,玄武执明……监兵山,就是白虎岗! 我听一个朋友说过些风水地势的门道,我记得不多,但还记得,四灵皆是以东方青龙为尊。其中主地相的玄武、白虎首尾相连;而主天势的朱雀直朝青龙,与西方白虎却是反向相对。在风水学中,这种朱雀白虎交集的位置,被称作雀立虎梢。这种格局风卷难至,雨雪不侵,绝对是安营的最佳去处!” 韦大拿听的一愣一愣的,最后说:“我是不懂什么风水,可我信你!” 后边的老滑头忽然一扥绳子,“小爷,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先前也是急蒙圈了,忘了这四灵镇的由来了。要按照四灵方位计算,北边不也应该有块虎声罩地方的宝地吗?同样是扎营,北边不是更近?” “我就往南,你要往北,我不拦着。” 老滑头还想说什么,但见其余人没有接他茬的,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我对风水的了解,十之八九都是听瞎子白话的。老滑头说的没错,北方同样有一块可避风雪的地势,按照瞎子的说法,那是虎息玄岗的格局。虎息是指,这块地正好在虎口的位置,玄岗是说玄武龟甲之下。 单由风水来说,虎息玄岗和雀立虎梢同样是两处极为难求的阴宅葬地。不同之处是,虎口处煞气深重,非是能够气吞八方的大人物,绝不能镇住那里的格局。 反观雀立虎梢,虽然也是葬地不假,但却是取了雀足虎尾的双灵之地。如果有墓葬,埋的十之八九是有大智慧的贤人。 要按老滑头说的,去北方最近,但要是那里葬着什么王侯将相,经历这些个年月,多半已经被觊觎陪葬物品的盗墓贼倒翻了斗。或许我们能找到盗洞,不费吹灰之力借墓穴躲藏。可越是大人物,死后的戾气就越重,到那样集结凶煞的地方躲避,指不定会出什么妖蛾子呢。 相比起来,智者贤人的墓葬一来受人敬仰,再则多半没那么大的规格,也没多少陪葬,比较不会引起地老鼠盗墓贼的惦记。 我们只求找到一处能躲避风雪的地方,还是此地较为稳妥。 急行军了一阵,眼见天色擦黑,我心里越发焦急。 我和汤易、窦大宝倒还好说,韦大拿本不是走山猎户,他一个做买卖开店的,安逸惯了,体力已然不支。躯壳被朱安斌占据的阿穆,估计早先就是个贪淫好`色之徒,身子骨远不如外表看来那么强健,到目前也是因为惧怕我,咬着牙硬撑。 庆美子是行尸,不知疲倦,季雅云和潘颖真是体力已经耗尽,就快要撑不住了。 要是再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营生火,就算把两个女人搁在滑车上拖拉,她们也得被寒风嗖干汗水,活活冻死。 汤易一手一个,拉拽着两个女人,紧走了几步,喘着粗气大声问我:“兄弟,你估摸着还有多远?” 我牙都快咬碎了,正想胡诌两句,给众人鼓鼓气,小豆包突然无声的蹿进了风雪之中,转瞬跑的没了踪影。 我眯着眼睛看着它消失在视线中,心中蓦地一喜,“到了!” 小豆包再是渺小,也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出我的视线,之所以不见踪影,肯定是绕到了什么遮挡物后方。 我们现在是沿着山脚往西南行进,一旦发现前方有凹陷的山壁,能够遮挡西北风雪,那就算是达到目的了。 果然又往前走了不到五分钟,小豆包重又现身出来。 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竟然有个如鬼魅般的人影,跟在小豆包后边飘了过来! 汤易放开季雅云和潘颖,紧跑两步来到近前,把身后的大刀抽了出来。 我让他别轻举妄动,来者的身形动作虽然古怪,但未必就包藏祸心。最主要的是,真要是什么鬼魅,对狗都有一定的惧怕,又怎么会紧追着小豆包而来呢。 随着小豆包的靠近,那古怪的身影也穿破风雪,即将来到跟前。 我看清状况,大喜过望,“是人……” 一句话没喊完,那人身子陡然一绊,竟凌空向我扑了过来。 汤易本能的挥刀要砍,被我一把推倒在雪地里。 只这一耽搁,我便躲避不及,被那人凌空而下扑了个正着,两人一同变作滚地葫芦,连着在雪地中翻滚出七八米才勉强停了下来。 “狗日的……摔……摔死老子了!”那人还未起身便骂道。 我本来也七荤八素,听到对方的声音,就跟身子底下装了弹簧似的,抡拳头将他劈肩砸开,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靠,老子是来救人的,尼玛……” “救你妹!是你老子我来了!” 不等对方骂完,我就上去又给了他一脚。 那人被我一脚放翻,想起身反抗,却因为脚上套了雪橇,一时半会站不起来。挣扎了好一阵,才想起把挡着眼的皮帽子捋起来察看‘敌情’。 两人四目一对,对方指着我骂道:“徐祸祸,我都跑到这山旮旯了,你狗日的居然还追着来祸祸我!” 第九十九章 根 我只想带众人找到雀立虎梢的宝地,躲避风雪,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活人,而且这人还和我、和窦大宝最为相熟。 窦大宝看清对方的样貌,一蹦三尺高:“瞎炳,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他一起把瞎子拽起来,看着瞎子脚踩的雪橇,忍不住奚落道: “就你那平衡感,走路都栽歪,还猪鼻子插葱,装像(象)个什么劲。” 瞎子扫了一眼其余人,边脱雪橇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的,先跟我回营地。” 就如我先前所想,转过一道横插出来的山壁,后方果然有一处可避风雪的凹陷。瞎子所指的营地,还真有些规模。四座庞大坚固的帐篷连在一起,就跟一排房子似的,再大的雪也不怕。 瞎子把我们带进一座营帐,中`央的火堆燃烧正旺,一侧另有一个便携式瓦斯炉,座着一口铝锅,里头扑簌簌往外直冒香气。 一路饥寒交迫,苦不堪言,这时候什么也都抛诸脑后,只管先行取暖和填饱肚子。 我见锅里是加了白菜和午餐肉煮的挂面,赶忙卸了背包,招呼其他人分食。 众人都是几天没粘过热汤水,只不大会儿的工夫,就把锅给清空了。不等瞎子再烧水煮面,就又拿出携带的干粮生肉在火上烘烤。 瞎子挨到我身边,把一包饼干塞给我,朝汤易等人努了努嘴,问我: “你来这儿我不觉得意外,你就说说,你这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一队杂牌军的?” 我刚要说话,账帘一挑,进来两人。 见到瞎子的时候,我就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跟随官方的调研队行动,因为之前瞎子就说过,他早就先我之前跟随调研队来了东北。 我以为来人是调研队的成员,可看清来人样貌,就觉得不像是那么回事。 这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和我们差不多,身形挺拔,一脸英气,倒还像是个户外工作者;可那女孩儿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怎么看也不像是参加了工作的。 瞎子指指两人,给我介绍说:“汤飞凡,我哥们儿;咱妹妹,汤佳宁。” “噗!” 汤易正仰脖子喝酒,不知道怎么,一下全喷了出来。 他本来是背对着门口的,一扭脸,进来那对男女同时惊呼道:“二叔!怎么是你啊?” 我怎么都没想到双方会认识,愣神的工夫,汤易已经起身,虎着脸走到两人面前。低声交谈几句,回过头皱着眉看向瞎子: “这俩是我侄子侄女,他俩都还是孩子,要说替公家办事还说得过去,可是现在我听飞凡说,调研队都已经撤了,你把他俩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先前已经粗略替瞎子做过介绍,见汤易动了火气,赶忙说:“汤哥,刘炳是咱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咱慢慢说。” 说完我才回过味来,转向瞎子:“调研队撤了?” “撤了!”瞎子点了根烟,冲汤易抬了抬下巴,“汤哥是吧,先别动气,有些话不是三言五语能说清的。我让飞凡和佳宁跟来,和让他们留下的原因,都跟他们说的很清楚了。咱一样话两头说,你先跟他们好好聊聊,完事咱哥们儿再喝酒。” 刘瞎子嘴里喊的是哥,但态度真不敢恭维。事实是,或许是出于职业原因,以及他在风水行当中的地位,不管跟谁说话,包括跟我和窦大宝,都是牛气哄哄的。也就是汤易老成持重,又给我几分薄面,要不然就凭瞎子这态度,就得抡刀砍了他。 汤易和侄子侄女去到一旁,窦大宝提着两个酒壶,和季雅云、潘颖过来,跟我和瞎子凑成一堆。 我深知瞎子的臭脾性,怕多耽误时间,就先把这趟来东北的原因,以及进山的目的和经过说了一遍。期间把汤易、老滑头等人的来历都低声跟他说了一遍。 瞎子听得直狠咽唾沫,“靠,你特么是真够能折腾的!只知道个四方镇,就敢拉队伍过来,还特么是徒步?也就是你徐祸祸,再加上他窦大宝,换了旁人,非特么死在道上不可!” 窦大宝一贯听不惯他说话的方式,当即顶道:“不徒步过来,你还想怎么地?开车啊?” 瞎子把一只手在头顶绕圈,翻着白眼说:“听说过直升机没?” 我打断他说:“别废话了,知道你们公家办事方便,那你跟我说说,调研队撤了是怎么回事?” “能是怎么回事?道不同不相为谋呗。”瞎子摊摊手,“你看哈,经过我和其他人的研究调查,一致认定,这里有一个被埋没的古镇。可是到了这儿,直升机只在天上绕了两圈,就有三分之一的决策者说,就算有古镇,也没有挖掘的价值。 我特么磨破了嘴皮子,说服了另外三分之二的人,在这里安营扎寨。可就只在这儿待了两天,那帮养尊处优的孙子就都熬不住了。嘿嘿,经过‘深入讨论’,就他娘的直接把调研组给撤销了!哎呀,也就是他们还算给我留面子,把营帐物资给留下了。不然我还真没咒念了。” “你才进调研队几天啊?有那么大面子?”窦大宝问。 瞎子弹了弹烟灰:“甭管是当官的还是小兵,我都挨个替他们家看过风水,转过运势,得了便宜,还能连这点好处都不给我?” 我说:“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是什么?还有,调研组都撤了,那‘二汤’怎么还肯跟你留下来?” 瞎子眼神骤然一闪,“你也说了,他们姓汤。” 我心跟着一跳:“也姓汤……” 汤易姓汤,瞎子来这儿,也带了两个姓汤的,双方居然还是亲叔侄关系。这听起来像是巧合,可怎么就有点巧合的过头了? 这时,汤易走了过来。 瞎子把一个酒壶递给他,又拿起一个酒壶,和汤易碰了碰,喝了一口,把酒壶递给我的同时,问汤易:“聊过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跟他们说的,都是经过考证的?”汤易满脸狐疑。 瞎子不答反问:“你就说,你们汤家这两辈的人,是不是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的?” 汤易看看我,默然的点了点头。 我有些吃惊,开始觉得这件事不是巧合那么简单,联想到之前的汤家义庄,甚至有些感觉,这当中的一些事,充满了宿命的意味。 瞎子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汤易说: “汤哥,我承认,这次我是刻意找到你这个刚毕业没多久,在市文物局工作的侄子,并且让他带上佳宁妹子一起跟来的。可这当中我是真没跟他们说半句瞎话,不光没骗他们任何事,还真就是为了帮他们、救他们!你是徐祸祸的朋友,那咱们就是兄弟。这么着,旁的先不说,我就冒昧问你一句,你跟徐祸祸来的路上,心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汤易本来就为人干脆,闻言只略一思索,就斜看着我说: “有!特别是到前晚那间义庄的时候,我一瞅见那地方,就觉得特别熟悉。从那时候再出发,越往前,我越是看什么都眼熟。” “那就对了!” 瞎子一拍大腿,“你觉得熟悉,是因为你本来就该是四灵镇的人,这里,是你们汤家的根!” 第一百章 汤家 瞎子忽然转向我,抬高声音问:“你没告诉他,你们经过的义庄就是汤家义庄?” 我摇摇头,“没有。” 虽然当时没对汤易说明的目的,是因为我以为汤家义庄和他姓汤,只是一个巧合,可这会儿被瞎子点破,我多少有点因为不尽不实所衍生的惭愧。 汤易愣怔片刻,忽然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弟,我知道你办事稳当,所以才没跟我说这事。可你要是早说了,我这一路上也不用这么七上八下了。” 他随后对我们说,在义庄遭遇黄仙姑后,后半夜睡觉的时候,他一直在重复做一个梦。 梦里头,依然是在义庄。但除了他本人,我们这一干人全都不见了。而义庄里,却多出了十几口的大棺材。 他在梦里口不能言,也不能行动,就只觉昏暗的房间里飘忽着数十个虚实难辨的身影,一直在向他质问同一句话。 “既建义庄,为何又无人看守?我们有家难归,只能做孤魂野鬼,你汤家就该活命吗?”汤易把梦到被质问的话学了出来。 虽然几个人围在一起,我还是觉得后脊梁有些发寒。 汤易对我说,他醒来后就觉得这件事不寻常,但不能确定那是因为特殊环境引发的梦境,还是真有别的什么,为了怕我分心,就没把这事跟我说。 我惭愧的同时,看向瞎子,“你好像查到了很多事?” 瞎子点点头:“查到了一些,但还是很有限……” 他突然挠头问我和汤易:“你们在路上是不是还遇到了别的事?特别是你,汤哥,你都干过些什么?” “你问的重点是什么?”汤易反问。 瞎子眼中疑惑更浓,朝着一边的汤飞凡和汤佳宁看了一眼,又盯着汤易看了一阵,缓缓说道: “首先我得声明,我带飞凡和佳宁来这儿,并不是全无私心,可主要还是为了帮他们。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就看出他们虽非短命之相,却也难以长寿。我把他们的生辰八字发给了我的前女友,她当时就断定,这兄妹两人,绝对活不过一个甲子,也就是活不过五十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一早醒来,我再看兄妹俩的面相,似乎是出现了变化。貌似他们的寿命延长了……包括汤哥你,从你们叔侄相认,我就更觉得古怪了,我虽然不精通看相,但你的面相实在太明显了,你分明就是百岁之相……” “打住!”我拦了他一把。 瞎子一震之下反应过来,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又对汤易说: “你别多想,为人看相算命,可以断运势、看前程,但数年轮断命纲是行中大忌。我说你是百岁之相,并不是断言你能活到一百岁,只是……只是说你能长寿,不会死在五十岁之前,你懂我的意思吗?” 汤易点头,“懂,懂,懂。” 眼看两人不知不觉都已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我讶然的同时,忍不住看着瞎子,暗暗叹了口气。 刘瞎子虽然是风水大家,但在相学上或多或少也是经他那神仙似的师父传授过的。看旁的未必准,但若是说出‘百岁之相’四个字,那就不是信口而出的。 我看出他是真的心存疑惑,脱口而出,这话的可信度就更高了。 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寿命,其实算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即便有百岁高龄,活到九十七八,就开始数日子算计,滋味绝不好受。 以汤易的心胸,未必就把这放在心上,但瞎子张口就说他有‘百岁之相’,那可就真是犯了金典一门的忌讳了。 信数年轮,妄断生死,已是泄露天机,道出确凿年岁,更是不该。 瞎子虽是无心之语,但只这一句话,怕是要给他带来一次大劫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窦大宝又喝的晕晕乎乎的,见瞎子和汤易半晌相对无言,喷着酒气插口说: “汤哥,我算听明白了,敢情你们家之前都没有能活过五十岁的。我跟你说,瞎炳虽然平时说话不着四六的遭人恨,但他给人看相还算可以哈。呃,他说你能活到一百岁,说你侄子侄女也能长寿,那就是真的。对了,汤哥,问一句,你们家现在还有几口人啊?瞎炳说,你俩侄子侄女的面相一夜之间改了,要不,等回头有机会,让他给你其他家里人看看,他们的寿命有多长,是不是也改了?” 我听他说话都大舌头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刚要弹他脑瓜子,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幽幽道: “徐老板,不枉咱俩人一番折腾,这姓汤的,从今而后,怕是要拿你当亲爹般供着了。” 乍听静海开口,我按照惯例被吓得一哆嗦,但随即就像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想起了一个前不久才发生的细节。 我深吸了口气,点着根烟,却是叼在嘴上,半天也没抽一口。 瞎子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看看他,再看看汤易,嘴唇翕动两下,最终摇了摇头,“没,就是累了,有点走神。” 事实是,我已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要说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本来也没什么,但静海的提醒却让我感觉有些刺耳。 这次来东北,通过王希真得到了汤易的帮助,这老大哥对我们真是没话说。我事先并不知道他的家族‘秘事’,要是知道他家人短命,过后多半也是会想方设法帮他的。 现如今,他汤家的命运真要是被我和静海改写,对我来说,那只是无心之举,既如此,又何必说出来,让本是结交不错的老哥对我感恩?那还处什么兄弟啊…… 汤易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瞎子说:“事说清楚了就行,虽然不知道你把我俩孩子带来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可你是徐祸的哥们儿,就是我兄弟,我信你。一句话,前头无论刀山火海,只要用得上,哥哥我都打头阵。我死了,再让我俩孩子补上!总归要把这趟的事办的圆满无缺!” “哎呀,你们是不是都让瞎炳给传染了?怎么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行了,都少白话两句,来来来,喝酒,都喝酒!” 窦大宝这是又快喝迷糊了。 然而,挨在一起的季雅云和潘颖却是不断转动眼神,瞅着我和瞎子、汤易等三人,似乎是从我们的对话当中,听出了更多的讯息。 我们这一行人是真累了,我就只和瞎子大概齐说了后续的打算和明确了目的,就放松下来,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其他人说话。 汤易本来正和侄子侄女说话,猛不丁突然回过头向着我问: “弟,咱这一路上,碰上过姓金的吗?” 我这会儿也有点犯迷糊,随口就说:“有吧,前两天遇到的黄仙姑,不就叫金安汤嘛。” 第一百零一章 营地生变 话一出口,随即醒悟说漏了嘴。 汤易一手一个,拉起汤飞凡和汤佳宁来到跟前,指着我郑重的对两人说: “你俩给我记住,徐祸是咱老汤家的大恩人,知恩图报的道理,不用我给你们说了吧!” 汤飞凡和汤佳宁面面相觑,汤易一脚踹在汤飞凡腿弯上,“还愣着干啥?还不给恩人磕头!”说着当先就要屈膝下跪。 我和瞎子、窦大宝赶紧分别拦住三人。 “汤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汤易咧嘴一笑,“嘿,兄弟,其实我还有件事没对你说,不是有意瞒你,是起先我真没琢磨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听他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义庄那晚,他后半夜先是梦到十数个怨魂对他横加指责,那些怨魂口气越来越凌厉,大有有怨报怨,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意味。 可就在怨魂想要动手的前一刻,一个身着黄色裙衫的华贵女子翩然而至。那女子将一干怨魂拦下,厉声对它们说: 从今而后,汤家之前的债,全算在我金安汤身上。你们若还想有轮回的机会,就撤回怨念鬼咒,只待我小有所成,便超度了你们。若还是执迷不悔,记仇不记恩,那便永世留在这金家沟,给我做仆从吧! 按照汤易的话说,从住进义庄,他就浑身不自在,正因为前头睡不踏实,所以才轻易惊觉到‘小脚女人’进屋。后来在梦里见到怨鬼讨债,那就跟被魇了一样,浑身难受的不行,但明知是在做梦,就是醒不过来。可是听黄衣女子厉声说完那番话,顿时就通体畅快,神清气爽起来,那滋味仿佛脱胎换骨似的舒服。 汤易对我说:“当晚你带那黄仙姑出去,小半天才回来,过后黄皮子就没再滋扰咱们。当时我就想到,兄弟你本性良善,势必不会像老滑头那样对它们变本加厉,多半是跟它们好言相商,达成了协议。 后来梦醒之后,我也有点怀疑,那威风凛凛的黄衫女子和黄仙姑有关,可我琢磨不透,她如果是黄家的人,怎么会自称姓金呢?在咱东北,可没有这么个姓的仙家。” 说话间,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我本来以为那就只是个梦,敢情兄弟你早知道有金安汤这么个人。我要是没记错,兄弟你说过,你的本名当中就有个‘安’字吧?金安汤、金安汤……这是明摆着要安佑我汤家啊。弟,你瞒的我好苦啊,你和那黄仙姑,到底说了什么?她竟肯出面,替我们汤家解开了这些年的咒怨?” 以汤易的精明,既然诈出了一句,便即想到了大概。 我见状也不想再矫情,直接把当晚在义庄后和黄仙姑的对话说了一遍。 我对汤易直言,当时我就只想少惹麻烦,才拜托一位长辈出面调解,是那位长辈开金口给黄仙姑起的名字。我当时绝没想到这名字的含义,所以即便要谢,也是感谢那位长辈。 这可是大实话,我以为‘金安汤’这名字只是静海和尚信手拈来,哪想到这其中的含义。看来老和尚这回又是不声不吭的,把我给蒙了。 汤易认定了的事是不会多纠缠的,他并没有问我指的长辈是哪位,就只让汤飞凡和汤佳宁记住,我是他们汤家的恩人。之后连向我敬了三次酒,没有给我再开口辩驳的机会。 我本来吃饱喝足,有些熏熏然,这一来又变得清醒起来。 见瞎子仰脸晒蛋的歪靠一边,忍不住又问他:“调研队都散了,你还坚持留下,到底是有什么发现?” 窦大宝这会儿已经喝得五迷三道,也跟着凑过来问:“哎,瞎炳,我才想起一件事。你刚才说啥来着?” 他指指汤飞凡和汤佳宁,“你说你把他俩的生辰八字拿给谁算的来着?前女友?你还有前女友?是哪个?” 瞎子斜了他一眼,侧过脸装没听见。 窦大宝还想追问,被我一把夺下酒壶,给轰一边去了。 他所提的这个细节,我并不是没留意到,但当时瞎子说的时候,已经暗中冲我递了个眼色。 我当即反应过来,段佳音身为铁算盘的传人,自然也有着六禁上三的禁忌,是不能够替自身和家人卜算的。 以瞎子的揍性,除非拿大把的钱去砸,不然绝难招女人待见,好容易有个‘瞎了眼’的段四毛找上他,他哪肯跟人分手。 前女友一说,十有八九是他钻金典祖师爷的空子,和段佳音合谋自欺欺人。 至于这分手撇清关系的法子,我倒认为是段佳音想出来的。她肯为瞎子甘冒奇险,连命都豁出去,瞎子这趟进雪山犯险,她重伤初愈不能跟随,那就只能是走歪门左道,替瞎子卜算,以此来替瞎子降低风险了。 对于我再三提出的问题,瞎子似乎有刻意逃避的嫌疑,听我再次追问他来此的目的,他仍是拿汤易等人搪塞。 “根据我掌握的资料,打从有四灵镇这么个地方的时候,就有他们汤家。作为镇上的大户,打此向西,二十里外的义庄,就是汤家所建。后来四灵镇遭毁灭,汤家和其他人一起逃离,义庄虽然保留了下来,却再无人看守。活人是走了,义庄里的棺材尸首可都还在。无人看守,被毁是必然的。正因为这样,他们汤家才会被那些亡灵诅咒,没人能够活过五十岁。” 瞎子冲汤易眨了眨眼,“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们汤家最后居住在四灵镇的先人,在搬离后没多久,就亡故了。所以,并没有给你们留下有关四灵镇的太多讯息。你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老根就是四灵镇,更不知道短命的诅咒是因为汤家义庄而起。我这次带飞凡和佳宁妹子来,为的就是帮他们破除诅咒。现在徐祸祸替你们把这事办了,你们要一走了之,理所应当。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留下那么一两个,替我们把这里的事给办了。” “刘哥,你这不是埋汰人吗?”汤飞凡和汤易是一个性子,闻言浓眉紧皱,却只用力挥了挥手,“一块儿来的一块儿走,刀山火海一起蹚,旁的都别扯了!” 瞎子笑道:“傻小子,逗你玩呢,不说哪来的乐呢。行了,太晚了,都早点休息吧。这场雪还得下一阵子呢,等雪停了,咱就出发去四灵镇!” 我是真想把这货的头拧下来,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藏着掖着……可是他摆明打马虎眼不肯明说,我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盘算着外边的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一行人短期内未必能够有所行动,就想等转过天,找机会单独向他询问。 我是睡不惯睡袋,从瞎子他们所带的物资中找出身冲锋衣替换了,拿了条羊毛毡准备打铺休息。 见汤易独自凑了过来,以为他又想说金安汤的事,刚要让他别再提,他却摇着头对我说:“兄弟,我觉得这事不大对头。” 我一怔:“你是说哪方面?” 汤易低声说:“咱兄弟俩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你也该了解我的为人了。我们汤家以前是不是大户我不知道,可我敢保证,我们一家子从上到下,无论男女,就没一个不负责任的!要说义庄真是我们家建的,即便当时迫不得已离开,过后只要有一个人活着,肯定就得安排人回去打理,断不会让那些尸骸受野兽损毁。事办成这样……我怎么就觉得不应该呢?” 我一时无语,半晌才对他说,这件事发生了那么久,当时的情形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既然诅咒的事已经解决,就别再多想了。 暴雪天不用担心野兽侵袭,也就不必安排人守夜。这一天是都赶得累了,又难得热吃热喝,住在温暖隔风的营帐里。躺下没多久,我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在我鼻子和嘴上来回的搔动。稍微清醒一点,还没睁眼,心脏就有种因为恐惧,快要炸开了的感觉。 因为我不光觉出脸前真有什么东西在撩拨我,还觉出,有一股热气哈着我的左手,同时有些尖锐的东西,抵住了我的手掌和手背。 这种感觉单靠语言是不能够贴切形容的,但我一下就想到,这是有什么野兽正在咬我的手! 那咬我的东西还没有发力,但我的半拉手掌,已经在它嘴里了,感受到的热气,就是它的呼吸! 我可没敢睁眼,但在辨明面临的状况后,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快速的将手腕一转,握紧了拳头。 这么做是因为,我感觉出那东西的嘴并不算太大,否则也不能只包住我半拉手掌。我不敢低估动物的咬合力,更有自知之明,不会跟它比拼反应速度。或许对方还在试探,要是贸贸然抽手,不等手抽出来,它至少得先一步咬掉我几根手指头! 我把拳头攥起来,再一翻转,正好撑住了对方的上下颚,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伤害。 一计得逞,这才猛然睁开眼,翻身坐起的同时,弹开右手扳指机璜,循着方向刺了过去。 可是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我就生生收回了动作。 确实有个东西含着我的拳头,可那并非是山林中觅食的野兽,而是狗叔养的小豆包! 第一百零二章 开山显宝 我当场就愣住了,随即又是哭笑不得,又有些恼火。 小豆包并没有真咬我,就算我坐了起来,它也只是含着我的拳头,卧在那儿,翻着狗眼看着我。 我心说,这狗东西也是吃饱喝足了,居然有心思跟我逗闷子。但是,下一秒钟,就感觉出不对劲。 刚才扫我口鼻的,是小豆包的尾巴,这会儿我坐起来了,它还把尾巴像扇扇子似的在我脸前头扫来扫去。看它的动作,完全不像平时的灵巧,倒像是用尽全部力量唯一能够做出的举动。而且一双狗眼也没有之前那般灵动,虽然竭力翻着眼皮,但还是透着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我把手从它嘴里抽出来,它的嘴立马合上了,发出“嗒”一声牙齿碰撞的声音。 这下就更不对了,嘴和獠牙是犬科动物最强悍的武器,怎么它现在像是连控制咬合的力气都没了,连牙齿都不受自主的撞击发出声音了?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赶忙捂住了口鼻,“瞎子!汤易!大宝……” 连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没听到回应。 我捂着口鼻起身来到离得最近的瞎子和窦大宝跟前,各踢了两人一脚,竟都叫不醒他们。 下意识的扭脸看向地上的小豆包,居然已经合上狗眼,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遭了,莫非是给人下了迷药了?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我赶忙四顾着清点人数。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并没有分开宿营,而是所有人都在一个帐篷里。 仔细一数,就发现果然少了一个人,少了的这人,居然是狄福生! 感觉再憋不住呼吸,我不得不先跑出营帐。大口的呼吸了几口,不经意间看见门外的雪地里有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根金属吹管。用手扇风一闻,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钻入鼻腔,立时就有些头昏脑涨。 我赶紧抓了一把雪,使劲的搓了搓脸,缓过劲来,怒意已然是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狄福生和我绝对算是素昧平生,虽然跟着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可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帮过他老婆,并且承诺会尽力帮他的家人解脱,是他自愿跟随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和他无冤无仇,他会在这个时候摆我一道。 吹管的材质和一干冀中一门候的销器相似,让我更无怀疑,是他用迷香迷昏了所有人。 得亏是小豆包通人性,替我遮挡了迷香,又把我唤醒,不然我现在也和瞎子等人一样睡死了。 我没再回帐篷里,察看雪地上的脚印,发现当中有一排新脚印,是朝着营帐后方去了,当即翻开军刀的刀刃,反握在手里,顺着脚印跟了过去。 傍晚我曾察看过这里的地势,两面十数丈的山壁形成一个夹角,营帐搭建在中间,但不在最里头,因为从第四个帐篷再往里,山壁间的空隙已经容不下搭帐篷了。 走到最后一个帐篷旁边,我稍稍有些迟疑,因为地势,从这儿再往里,已经逐渐没了积雪,但是往里还有近四十米的深度。不光不能再追踪脚印,我急着出来透气,也没带手电筒。就兜里有个打火机,也早没油了。关键没了积雪的反光,山缝深处漆黑一片,三步开外是真看不清东西。 我实在是恨极了人前背后两张脸的人,略一犹豫,就决定不往回返,径直追上去。不管怎么地,我都要当面问问狄福生,他在这个时候把我们迷晕,究竟目的何在。 随着亦步亦趋的向前,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再走几步,心中不由的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事实上从最后一顶帐篷再往里,已经逐渐在收窄,这会儿中间的距离也就相当于一个三尺宽的小胡同。黑暗中行走其间,只要不往后看,就给人一种这里是密封的感觉。然而,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我并不觉得有丝毫的压抑。 我依稀记得,大约再有二十来米就到头了,便摒弃杂念,集中精神提高了警惕。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突然闪起一道明亮的火光。 那光亮并不耀眼,但十分的通透,竟只凭一点光源,将我面前照的所有事物都清晰可辨。 借着光亮,看到一个身影,我不由的一呆。看背影,这人可不是狄福生! 我依稀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但除了狄福生,实在想不到还会是什么人。 一咬牙,心说不管是谁,总是要看个究竟的。 我也没刻意隐藏,只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到跟前一看,心里所有的疑惑刹那间又被怒火所代替。 这人并非是狄福生,而是老滑头! 老滑头举着亮光,似乎在专注的看着什么,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我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直接用军刀的刀尖抵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 “老前辈,你的演技还真高明啊。” 老滑头猛一哆嗦,缓缓转过眼,刚想咽吐沫,刀尖已经戳进了他的皮肉里。 “小爷,别……别动手!” “您这胯骨……您是有什么续骨疗伤的宝贝,还是……” “没没没,我承认,我是受伤了,可没伤到骨头,这一路上我都是装的!” “目的呢?” “小爷,能放下刀说话吗?” “可以啊……” “别别别……您就这么顶着吧,刀一挪开,指不定就插`我哪儿了呢!” 老滑头到底是摸清了我的性子,急着说了一句,把两只手都平伸出去,以示他不会反抗。 我本来绝不会因为他的动作放松警惕,可随着他手中光源向前挪移,眼角余光一瞥,下意识的和老滑头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有了,有了!终于找到了!”老滑头兴奋的身子发颤,竟连颈间的疼痛也不顾了。 我也不自主的跟着打颤,使劲吞了口唾沫,低声问:“你来这儿的目的,真是为了寻宝?眼下这是……开山了?” 老滑头扭过脸,“小爷,您亲眼看见的,还会有假吗?” 我和他对视一眼,撤回刀子,往后退了两步。 老滑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小爷,我重伤的确是装的,可我要是不装,您和汤爷能对我这么放心吗?你们对我有怀疑,咱还能这么顺利的来到这儿吗? 眼下已经开山显宝,我对这宝物志在必得,除非您这就要了我的命,否则我就得进去。时间有限,您要对我还有半点相信,那就跟着来,咱们边走边说,要是铁了心跟我对着干,那咱现在就好好比划比划吧。” 说着,一甩左袖,这次并非是抖出他惯用的皮绳,而是手中多了一把锈迹斑驳的匕首。 看到这匕首,我眼皮就是一跳。 再看看面前,火光映照下,原本的山缝尽头,魔幻般生出的一条阶梯道路,心念电转间便有了计较。 第一百零三章 开山显宝(2) 憋宝的行当里,单有个说法,叫做开山显宝。 有关开山显宝的传说,我是听过的。据说羊倌能利用特殊的手段,令山石开裂,从而进入其中取得天灵地宝。如果在取宝的过程中犯了禁忌,或者出了差错,宝山就会闭合,将憋宝人挤死在里头。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这说法百分百是杜撰的,除非爆破,否则怎么可能令山岭开裂?所谓开山显宝,多半是对憋宝人手段的一种形容罢了。 然而眼前所见,却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我傍晚过来察看的时候,这山缝的尽头明明是死路,可此时火光映照下,山缝之间,竟出现了一条通道! 见老滑头缓步走向通道,我立即跟了上去。 老滑头头也不回的说:“小爷,有您跟着,我心里踏实多了。您不必担心,我给您各位下的就只是普通的迷药,不消两个钟头,药劲就过了。” “嘿嘿,我信,只求老前辈您别再寒碜我就行了。” “哎哟,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哪儿敢寒碜您呢。” “唉,行了,您老手段高明,我算是彻底服了。”这句话真是由衷而发。 遭遇黑鸦子是意外,能借助意外假装重伤,一路来都滴水不漏,单是这份能耐,恐怕静海再生也有所不及。 我自嘲的说:“先前您说西边是煎饼山,就是在告诉我,那是监兵白虎所在。说往北去虎息之地,是知道我对您还有所怀疑,您说往北,我一定往南。您真正的目的,应该不是四灵镇,而是这雀立虎尾的双灵宝地。您老人家不露声色却左右了所有人的行动……我要是再夜郎自大,那就真是活该死在这儿了。” “嘘!” 老滑头急慌慌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小爷,您说的都对,但有一点,我和你们本来就风马牛不相及,可从来没想过要害你们。要是那样,我当初就不会下那妖洞!我骗您那是情非得已,要不然猜忌来猜疑去,心不齐哪能到得了这儿? 现下行了,甭管怎么说,咱爷们儿总算是有惊无险到这儿了。既然到了,我就跟您透个实底。咱头回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我要退休了,要回老家照看孙子,那是真话!我这么说,小爷您肯定又不相信。你肯定想,一个憋宝的羊倌,哪能娶妻生子啊?” 我说:“你要不提,我真没想起来。” 老滑头斜眼看着我,“是真事儿!都说羊倌不能娶妻生子,我就不信那个邪!敢于逆天而行,那才叫真爷们儿!” “说的是。” “可您得知道,敢做和敢当,那不是一个概念!”老滑头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无比,“我是娶妻生子了,可儿子生下来,媳妇儿就死了。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好容易盼到他娶媳妇儿,给我生了个孙子,哪知道……唉,我是逆天而行痛快了,可报应却还没完。祖师爷知道我横、我狠,不敢找我,却要祸害我那小孙子!他刚落生还好好的,虽然说开口晚点,但到了三岁,总算会叫妈妈爸爸,会叫爷爷了。可无缘无故一场大病,小命保住了,孩子成傻子了!” 老滑头说着,独眼当中竟落下一滴浊泪。 他抹了抹眼角,顺手将右眼的纱布扯了下来,指着右眼给我看,“得亏没伤到眼珠子,经这么一阵,也算养得七七八八了。右肩的伤也没大碍了,就是肚子上的伤……小爷,我这么说可不是记恨您,要真记恨您,我不会说出来! 这么说吧,我那小孙子遭了报应成了傻子,要想让他恢复灵智,就得用上这山里的一件东西!现在这虎雀双灵之地的山是开了,但为了万无一失,我得请小爷您出手帮忙!我跟您推心置腹、我发誓,只要您帮我得了那宝贝,我一定帮您找到您要找的人!” 我和他对视,“我和你不大一样,有什么话不习惯搁在肚子里。我想问一句,让后山洼老蔡家的傻闺女数砂糖粒子进山,是金坷垃银坷垃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我大概提了个醒,事儿是他们办的!”老滑头坦然承认,“小爷,打从一见面我就知道您身正形正,可这都几年过去了,人早……早那什么了,您还至于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在这个时候跟我翻脸吗?” “至于。”我点头,“不过你放心,我发过誓,出山之前我不会要你的命,那就一定算数。” “那成,您说,我信!”老滑头也点头,盯着我道:“那咱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进山取宝?” 见我点头,他忽然压低声音说:“小爷,现在还没什么,可是等进了山,您可就不能多说了哈,特别是一些丧气的话跟字眼,说了,犯忌。” “一定。”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通道前。 我正惊疑的打量通道内的情形,老滑头解下贴身的帆布袋,从里边掏出一把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就觉得满手油腻,仔细一看,是一把极薄的竹篾皮子,每一根上面都沾满了油,拿在手上说不出的膈应。 老滑头忽然冲我眨了眨眼,“小爷,您是不是觉得,花大几百买我那桶香油不值啊?我还跟您说,值!不过前提是,您没把我留给您那油筛子给扔喽!” 我反应过来,“这些竹篾是筛子上拆下来的?有什么讲究?” 问话的同时,我才发现,老滑头手里点火的光源,似乎就是一根竹篾。 老滑头告诉我说,竹篾的确是从油筛子上拆下来的,这筛子从一开始就筛香油用,传到如今,至少用了几十甚至上百年,早就被浸透变质了。用这老油筛点的火,单有一个名称,叫做千里火! 香油是供人食用,最具凡人气息,这千里火一点燃,那就等同是烧着了千万人的生气,就能引得山开宝现! 我看看手里的竹篾,“您把这些给我……” “等于是把命交给你了!”老滑头将手里烧了半截的竹篾也交到我手上,“记住,不等灭,就赶紧续上火,一根根点。万一要是接不上,灭了的话,咱们就都……”他用手掌在脖子里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说完,单手抖出一根皮绳,在入口处一个石牙上栓死,率先放着皮绳迈入开山通道,边小心翼翼往前走,边对我说: “您只要看着千里火不灭,旁的就不用担心。万一里头有什么,我能出得来,就保证小爷您也一定能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竖葬铜椁 跟着老滑头越往前走,越觉得匪夷所思。 按说眼见为实,亲眼看到山石开裂,露出一条通往山腹的道路,无论如何我都该相信,憋宝一行的确有开山取宝的手段。 可如果这真是方才裂开的山缝,我们脚下的阶梯又是怎么回事? 自然而生的类似阶梯状的道路不是没有,可那都是巧合之极的产物,并且多少有人类刻意营造的成分在内。就譬如一些山间小道,错落似阶梯状,其实是人或动物长期通过造成的。之所以成为‘阶梯’,是为了缓和陡坡,方便踏脚。 我们现下所经过的通道却非如此,脚下的石阶一级连着一级,都像是人工开凿一样,十分的规整。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除了刚开始有限的一段是直的,到了后来,就变得蜿蜒曲折起来,越往里走,拐弯处越多,有些甚至像是常见的楼梯拐角一样,得调转身体往侧后方走。 渐渐的,我开始认定,这绝非是山谷开裂,自然形成的通道。或许最初山石真的裂开,露出一条道路,但那多半只是显现出入口,而通道本身,是早已暗藏其中,由人开凿挖掘出来的。 既然是人挖出来的,通道尽头就不太可能藏着什么天灵地宝,若有所为的宝物,多半也是陪葬的冥器之类。 这条通道,根本就是墓葬里的墓道! 我本来想把这个想法告诉老滑头,可看到他手里的皮绳,下意识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路放长皮绳,是为了标记路径,另外也是为了万一遇到危险,能够借助超凡的绳技即时逃离。 一路来脚步丈量,我们起码深入了得有三十多米了,他袖中暗藏的皮绳竟然有这么长,而且似乎还有相当的余地。如果这个长度,老滑头还能灵巧运用绳技,那么传说中的神仙索和他的手段比起来,不说小巫见大巫,也得算是旗鼓相当了。 单说本领和城府之深,我真是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要是个良善人,我不说卑躬屈膝,也会对他有几分尊重,但凡有不懂的、不理解的,都会放下身段向他请教。 可是从开始崭露身份,种种言行都表明,这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都有好胜心,我也不例外,既然从一开始就是对头,我就绝不会在他面前露怯,更不会示弱。 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他向我示好的时候,重又提起傻闺女的事,以此来表明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立场。 老滑头忽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在身前做着动作,同时低声对我说: “小爷,我的老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你可得看好了,无论如何都别让千里火灭了。” 他似乎整个人顿了一下,跟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缓缓回过头时,我多少被吓了一下。 他刚才那一下动作,竟是将一件白色如玉石般的事物扣在了天灵盖上。这东西我是认得的,并非像被小草头仙‘吃掉’的面具一样,是寒玉,而是我俩从草窝子下的地窨子里取出的人面骨! 我以为这是到了紧要关头,他要向我嘱咐什么注意事项,没想到他却很是沉重的对我说: “小爷,要是早个几年,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怵。可眼下我老了,腿脚是真不利索了。我求小爷您一件事,我有信心,无论如何都会拿到宝物,可我实在不能保证我能回得去。如果我要真是折在这四灵之地、雪山之中,求小爷您大发慈悲,无论怎样,都要将宝物带回去,交给我的儿孙。我来世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紧跟着,他向我说出一个地址。 说真的,时至今日,对老滑头说的话,我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信,可听他言辞恳切,也多少能体惜到一些老人对子孙的疼爱之意。 我只对他说:地址我记下了。 老滑头点点头,竟又说:“我临来的时候有过交代,你只要把宝物送到我家里,自然会得到回报。往大了不敢说,这辈子衣食无忧是一定的。”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我口中催促,心里却打着小九九。 老滑头刚才背对着我,不光是把人面骨扣在脑门上,还在顺进来的皮绳上又接了一股,显然是他一只手所藏的皮绳,长度已经不够了。 他虽然说的情真意切,可这个时候说这些,未免有点累赘了,他就不担心我手上这些竹篾有烧完的时候吗? 心里想着,猛不丁打了个突。 好嘛,险些又着了老家伙的道了。 这一阵七拐八绕,我早就有些晕头转向,即便来路只有一条,想退回去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我手上的千里火是唯一的光源,如果灭了,往回走就得摸黑。而老滑头一路来皮绳就没离手,现在又接上一根,没有了光,黑暗中皮绳就是他的参照物,行动可比我灵便的多。旁的不说,他要是先我一步出去,趁我不能视物给我下绊子,那可是一来一个准儿。 说到底,我还是有点不相信山会裂开,相比手里的光源,倒是老滑头这循绳引路的法子更稳妥。而且,这会儿他两只眼睛的视力都是正常的,我绝对相信,同样是在黑暗里,他那双夜猫子眼绝对占优势。 老滑头本来想扭脸往前走,这时察言观色,似乎看穿了我的顾虑,轻叹一声,手腕一抖,竟然将刚连接好的皮绳解开了。 “小爷,现在你总该打消顾虑了吧?” 老滑头说了一句,转身继续向前。 我脸有些发烫,但也顾不得了,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是面对老滑头这样的人。 见竹篾又快要燃尽,换上一根,刚要往前,猛不丁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侧的洞壁上,竟然多了个人的影子! 这人影看起来有些瘦削,但绝对是个人的模样,有手有脚,就跟在我的影子后头! 我一震之下,停住脚步,猛然回头,却不见有人。 我心下疑惑,朱安斌已经借壳成为了阿穆,我的影子不该再出现异象。可要是真有什么跟着我,看不见还罢了,怎么会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正犯疑,洞壁上那个人影,忽然转了个身,竟面对我,双手连着比划了几个动作。 我起初没能理解,等他手脚并用,做出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猛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见老滑头离得远了,我忍不住小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问完我就差点没给自己一个嘴巴,甭管他是谁,眼下是以影子的形态出现,又怎么能够说话? 果然,影子没回答我,而是又冲我做了个赶快走的手势。 与此同时,老滑头也扭过脸来低声招呼我上前。 我不再理会那影子,快步赶上老滑头,侧眼再看,那影子没再跟上来。 “小爷,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把宝物送交我儿,能保我沈家香火,沈穹山对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老滑头再次对我做出恳求,继而紧走几步,身形一闪没了踪影。 我这次倒是有些相信他先前的嘱托是出自真心,不是因为他道出了真名实姓,而是刚才通过影子的指点,我已经知晓,这里并非是什么天造地设的宝局,而是如我先前猜测的一样,是一座墓葬! 憋宝不倒斗,老滑头寻求的宝物要真是这墓中陪葬,那就是犯了最大的禁忌,若真有报应,他这趟怕是也难逃脱了。 手中的千里火竹篾剩下不到一半,我再没多想的余地,走出几步,通道已经到了尽头,眼前所在,赫然是一间墓室。 老滑头自然不会凭空消失,之所以一时无影无踪,是因为来时的通道处在墓室一侧的半悬空,他直接跳下去了。 我本来还想先观察一下墓室中的情形,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通透的千里火,到了这里,变得有些朦胧。我身在上方,只能隐约看出这是一间普通客厅大小的石室,别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我估算了一下高度,觉得再爬上来并不困难,一咬牙,跟着跳了下去。 确实,千里火到了此地,光芒大幅度减弱,下到其中,也不过能够勉强看清楚老滑头的背影。 老滑头仰着头站在前方,本来一动不动,我刚一挪步,他似乎才听到动静,头也不回的冲我招手,“小爷,你……你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听他语气奇怪,不由的提起小心,缓步走到他背后,目光所及,如遭电噬般浑身剧震。 因为影子的指点,我下意识认为这是一间墓室,但在上面的时候,并没有在昏暗中看到有棺椁的迹象。但等下到其中,走到老滑头立身的所在,才发现这里头并非没有棺椁。 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棺椁,一是因为千里火照明范围锐减,再就是,这里的棺椁并非平放,而是靠着一侧墙壁,竖立着一口巨大青乌色棺材! “走!快走!”我急着招呼老滑头道。 作为阴倌,我虽然少有主事丧葬的经验,却听瞎子说过: 在墓葬中,素来有四凶之说,这四凶乃是指——窨子棺、青铜椁、匣子坟、竖葬坑。 打死我也没想到,这墓室中的棺椁是竖葬的。棺椁本身透着青乌铜锈,分明是一副铜棺材。 四凶墓葬连顶级的盗墓贼都要退避三舍,我和老滑头都不是行内人,却在这山缝之中,见到了集双凶一体的竖葬铜椁! 第一百零五章 秦武安君 我说什么都不敢招惹这墓葬的主人,连连招呼老滑头逃离,老滑头却像是中了魔障,不但不走,反而拉住我,再次颤声说: “小爷,你快帮我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直到这会儿我才知道,老滑头隐藏到了什么程度。他的力气决计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大,一只手就像只老虎钳子一样紧握住我的手腕,虽说并非不能挣脱,可也是要花费大力气的。 我不愿和他动手,只想尽快离开,又见他神色极不寻常,便强压着震撼抬头观望。 只见铜椁上方,竟悬着一块青石描黑的阴刻匾额。 看清匾额上的内容,我当即呆若木鸡。 “秦武安君……” 听我喃喃念出这四个字,老滑头浑身猛一震,脚步踉跄后退两步,“不可能,不可能!这里明明是虎雀双灵之地,埋葬的应该是智者贤能才对,怎么会是竖葬凶煞呢?” “秦武安君……” 我又将这四个字重复念了一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头。 秦武安君,那不是战国时期,白起的封号吗? 长平之战中,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国降兵,可谓是古今杀降第一人,被后世冠以杀神的称号。 我对历史虽不怎么了解,可也知道,那时的秦国是指陕西一带,白起是秦国名将,这杀神的墓葬,怎么会在长白山脉? 我本来还想赶紧逃离这铜椁竖葬的墓穴,这时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 “不对,不对,不对……” 我不是瞎子,不知道战国时期用的是纂字还是别的字体,但可以肯定,那绝不是我能够一眼就能看懂的。 眼前上方匾额上,四个大字就只是繁体,而且工整之极,这绝不是古老流传下来的。 老滑头突然爆笑起来,我被突如其来的笑声所惊,转眼间,见他神态癫狂,指着面前的铜椁,就只是笑个不停。 刚开始我只是被他突兀的笑声给吓一跳,可是没大会儿,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的,耳鼓也开始隐隐作痛。 转念间,回头看了一眼半悬空来时的通道,登时反应过来,上前挥手给了他一巴掌,“别笑了!” 要在平常,笑声再大也不至于让人身体不适,可是这墓室近乎封闭不说,通道内又是曲折迂回,回音碰壁反射回来,放大了何止十倍,再任他笑下去,耳朵不被震聋,也得被震晕过去不可。 老滑头挨了一巴掌,像是清醒过来,止住了笑声,把头顶的人面骨向上扶了扶,转向我时,眼中却透着狡诈: “嘿嘿,小爷,您以为我疯了?可不是那样,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您一定被吓着了吧?这可是白起的墓葬,眼巴前的青铜棺椁里,盛敛的可是杀神!” 我见他夜猫子眼毫不浑浊,说话间更是刻意压低了嗓门,知道他并非发巅,而是看出了门道。 “现在不是絮叨的时候,想到什么就赶紧说。” 老滑头又是一阵坏笑,“您别急啊,听我跟你说。雀立虎梢,只适宜埋葬智者贤能,这里四壁平整,还方方正正,那他娘就不是智者所在。您是不是以为我又在说胡话了?可不是! 这么跟你说吧,自古以来,墓葬中多有防盗机关。但墓主不同,所设的机关也大不相同。凡夫俗子只求安固其身,至多是利用机关令盗墓者难以进入;凶悍之辈虽死却余凶犹存,所布设的多是毒辣的销器陷阱。 单有那不求名不求利,智慧超人却不能免俗的,虽然为了防止死后被人搅扰,也会布设机关,但相比其它,那得算是文明的多!就说咱眼巴前看见这个,啧啧,秦武安君、白起,古今第一杀神!别说他凶名昭著了,普通的盗墓贼,一见到这竖葬铜椁,那还不抱头鼠窜? 哎呀,不怕你笑话,刚才我也是被吓到了。嘿嘿,可我不得不说一句,这墓主或许是有大智慧的,但一个人再有大才,也难保有一窍不通!他就没推敲推敲、研究研究历史,秦始皇化铜铸造十二金人,在当时那得算是倾国之力的大工程。莫说在他之前的白起最终不得好死,就算是蒙天恩厚葬,又哪来这么大的铜棺盛敛? 这竖葬的铜椁,根本就是假的!是真正的墓主,想要以白起之名,吓退那些盗墓贼罢了!哈哈哈……” 说到得意处,老滑头又想放声大笑。我见状作势又要抽他,他也配合的假装躲闪。 他这把年纪,扮起样子逗乐起来,那真是发噱的很。 我见他像只老猴子一样抱头缩脑,也是忍俊不禁,哪还能真抽他。 可就在两人相视而笑的刹那,突然之间,前方传来‘吱呀呀’一阵怪响。 两人同时一惊,转眼去看,顿时不约而同的急急后退。 竖立在前方的那副青铜棺,居然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了! 厚重的棺盖先是平移了少许,随即夹带风声,直朝着正前方砸落。 虽然两人见机的快,没被砸到,我的脸也被夹带的劲风刮的生疼。 等到尘埃落定,眯起眼睛再看,就见棺材里头,赫然矗立着一个身高愈丈、金盔金甲的古代将军! 这将军盔甲依旧鲜明,但尸体已然被阴干,虽未腐烂,露在外面的脸孔也已成为了黑漆漆皮包骨头的骷髅模样。 老滑头吓得不轻,眼睛斜视着棺中竖立的尸身,蹑手蹑脚的挨到我身边,‘咕嘟’吞了口唾沫, “小爷,这怎么和咱想的有点不一样啊?” 虽然我也同样受惊匪浅,也还是急着纠正他:“先前都是你自说自话,你说的,可不是我想的……” 话音未落,铜棺中的杀神凶尸,深陷的眼窝中,突然闪出两点暗红。 乍见尸体睁眼,老滑头再大的胆子也都吓没了,怪叫一声,单手一甩,向来路洞口射出皮绳,紧跟着一跃而起,借助皮绳的拉扯弹力飞身跳向洞道。 他身在半空,杀神凶尸已然爆发,单手虚握,迎头向他抡了过去。 也合该老滑头倒霉,凶尸虽然才踏出棺材,但举手投足都夹带劲风,展臂一抡,虚握的拳头离老滑头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但老滑头纵使绳技高明,也是仓惶而逃,本来就偏了准头,受拳风一扫,本能的偏头侧身,就更加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愣是横着撞在洞口下方的石壁上。 他匆忙间射出的皮绳并没有牢固固定,这一来整个人随之坠落,‘砰’一声摔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居然就此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鬼吹灯 老滑头都没真正跟凶尸对上,就先摔晕了过去。 比起他来,我也好受不到哪里去。那杀神凶尸的声势实在惊人,虽然还没有向我发动攻击,但举手投足间带出的风声,就像是闷雷一样,连番的在我耳边轰炸,震得我脑袋嗡嗡作响,胸口一阵阵的犯恶心想吐。 “娘的,真以为我怕了你了?!” 我难受之极,心里骂了一句,反手亮出军刀,强忍着震撼带来的痛苦,矮身朝着凶尸扑了过去。 谁知巨人般的凶尸身形虽大,却一点也不蠢笨,我本意是想钻空子偷袭,可还没欺身近前,就被他抬脚踢中小腿。 腿骨传来剧痛,我心跟着直往下沉,照这个疼法,胫骨就算没折,十有八九也骨裂了。刚才还有可能借机纵向出口,这会儿是再没了逃走的机会。 我想和凶尸拼命,可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了,我倒是在地上翻滚着,抽冷子向他下盘砍刺了几刀,可他身上披挂的铠甲坚如磐石,刀子每每砍中,都迸出火花了,也难伤他分毫。 眼见凶尸又再一脚向我踏来,赶紧就地一滚,躲开了他的踩踏,心中却是一阵绝望。 接二连三的躲避中,老滑头给我的那些竹篾已经散落,这一下翻滚,手中最后一根燃烧的千里火也被劲风刮的熄灭了。 火光一灭,角落里立时就传来一声惊呼:“不好!” 听到这个声音,我肺差点没气炸。老滑头根本就是在假装昏迷,目的是避其锋芒,让我独自对付凶尸。眼见千里火熄灭,他才沉不住气喊了出来。 我翻身滚到了杀神凶尸背后,耳朵已然被风声鼓啸灌满,勉强听到老滑头的惊叫,就不得不双手捂住耳朵。这时我已经认识到,凭一己之力绝没可能和凶尸周旋,恍惚间见老滑头跳起来,凶尸转向他扑去,干脆一推六二五,只管捂着双耳往后退缩。 老滑头刚才绝对是装算,被凶尸追击,闪躲灵巧不说,时不时还能抽冷子反击,虽然还击不能奏效,他却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老滑头被逼的急了,对我破口大骂:“你个鸡贼的小王八蛋,留了后手也不告诉我!” 我抱头抬眼看向半悬空通道口的火光,心中不禁大感快意。 我是不相信山会裂开,可畏惧黑暗是本能。所以下来之前,刻意将两根竹篾连在一起,引燃了留在了通道里。 那千里火是斜挨着一侧洞壁放置的,墓室里本来就不怎么透光,下面有亮光的时候,很难留意到上面还有光源,这会儿我手里的千里火灭了,上面的光亮就凸显了出来。 要按老滑头的想法,多半是装死坐山观虎斗,眼下被熄灭的千里火所惊,心机败露,亮光之下,首当其冲,反倒成了凶尸的目标。 老滑头边躲边骂,到后来也像是抵受不住音波的冲击,两手抱头,再次避开凶尸横击的同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我本来还在艰难的往后缩,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脸上突然感觉一阵夹着腥气的湿·热。 这让我顿时一激灵。我和老滑头中间隔着凶尸庞大的身体,老滑头怎么能把血喷到我脸上? 难不成眼前的杀神凶尸,根本不是实体,而是生出的幻像? 犹疑间不经意抬眼一瞥,不由的又是一惊。上方通道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从通道内往墓室中看不清楚,可现下墓室里没了光源,往上看却看的清楚。那人影是出现在放置光源一侧的洞壁上,看形状,就是前不久现身指点我的那个。 我一直不知道这影子的来历,但直觉认为,它对我们并无恶意。可是影子再次出现,却做出一个令我怎么都没想到的动作,看到它这个动作,真把我吓得险些魂飞胆丧。 它居然蹲到火光旁,作势想要将火光吹灭! 那可是我们唯一的光源了,千里火要真是灭了,来时的通道会不会真的合拢?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我和老滑头就再也别想离开这里了。 影子似乎也知道我正看着它,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冲着我打了个手势。 按说在这个距离,再加上影子自身的特殊性,我是绝难看懂它那手势的含义。但或许是人急生智,我竟第一时间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让我们噤声! “老滑头,别再出声了!”我喊了一声。 这个过程当中,我仍然没有停止后退。就在我想暂停包括呼吸在内的所有行动时,后脑勺像是撞到了一处坚硬的棱角。 因为退的急,这一下撞的十分猛烈,剧痛传来,忍不住惨呼出口。 然而与此同时,老滑头反应迅速,像个老猢狲似的一跃到了斜对的角落,隐入黑暗中,再没发出丁点动静。 那杀神凶尸早狂暴的不能自已,一听到我的惨叫,立刻改变了攻击目标,骤然转身,抡起胳膊躬身向我挥了过来。 我强忍疼痛,仓惶的滚向一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方的火光一阵恍惚,继而熄灭了。 因为后脑受到撞击,想一时半会儿闭住气也变得不可能。但是在光源逝去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分明看到,攻向我的杀神凶尸,竟也随着光亮的覆灭骤然消失了! 我不敢出声,等疼痛缓解一些,定睛察看,发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按说没了光源,墓室当中应该是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可在我看来,就在我的斜对面,竟有好几点色彩各自不同的微弱光芒。 惊奇过后,很快就反应过来。那里是老滑头藏身的位置,我看到的,并不是普通的光亮,多半是他随身携带了什么事物,所发出的宝光! 刚想到这一点,突然就见其中一点光亮暴涨,居然朝着我这边滚了过来。 我心中大骂:这个杀千刀的老狗日,这是又要将我暴露出来,充当炮灰了! 果然,滚到我身前的是一颗鸽子蛋大的滚圆珠子,并非是在黄家义庄,黄皮子们为了换回黄仙姑进献的那颗,却能够发出冷森幽蓝光芒的夜明珠。 光亮中,我并没有再看到杀神凶尸的身影,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赶紧将明珠抄在手中,塞进了怀里。 黑暗中屏息凝神了片刻,仍是没再察觉到动静,却见几点光影朝着这边无声的移了过来。 “狗日的,还他妈想陷害老子。” 我这次是真直接骂出了口,并且把夜明珠亮了出来。 珠光映照下,果然就见老滑头手里攥着那把生锈的匕首,正在往这边走。 老滑头停下脚步,不自然的冲我咧了咧嘴,“嘿,嘿嘿,小爷,没事了,刚才咱看到的都是幻觉,咱那是着了墓主的道了。” 说着冲我一旁努了努嘴。 我没转脸,就直勾勾的盯着他。 老滑头也知道他连着几件事都办的不厚道,干笑两声,径直走到了所示意的位置。 这时我才跟随他的行动转眼观看,愕然发现,原先竖立棺椁的位置,并没有什么青铜棺材,而是仅有着一方不到一米高的土坯泥台! 第一百零七章 杀神之迷 见珠光下杀神凶尸没再出现,我也没第一时间去管其余改变。 刚才后脑勺多半是被土台上沿撞到,好在土台虽硬,倒也没撞破,只鼓了个大包。再察看方才被‘凶尸’踢到的小腿,能感觉出那是切切实实受到了撞击,八成戗破了皮,但还没到骨裂的程度。 这一来我总算定了心,却又不免狐疑,既然凶尸是幻像,又怎么会对人造成真实创伤呢? 目光所及,终于有些明白过来。 青铜椁是不存在的,但土台前的地面上,的确有一样看似铜制的事物。 那是一个长约一米五,宽约一尺,有着十多公分厚度的铜匣子。 看样子,铜匣本来应该是立在土台上的,或许是由于我们触发了机关,铜匣翻落在地,在我和老滑头的眼中,就看到铜椁棺盖迎面倒地。 铜匣落地,匣盖翻开,和匣子本身有着一定角度的斜立在那儿,我腿上的伤,多半就是这匣子盖造成的。 老滑头盯着铜匣看了一阵,再看看面前的土台,猛一拍大腿,“他娘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抬脸看向我说:“小爷,您还记得咱来时经过的藏骨沟吗?” 我冷眼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老滑头指了指铜匣:“这是刀匣,但里头没有刀,要是我没猜错,之前已经有盗墓的地老鼠到过这儿。刀被当做冥器顺了出去,但那些地老鼠并没有来得及倒手,匣子里原本的宝刀,现如今应该就在咱汤爷手里!” 我对老滑头是恨之入骨,但也知道现在绝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感觉行动没有大碍,便起身走了过去。 细看之下,果然就和他说的一样,铜匣内的木质衬垫有着刀状凹槽,看形状和汤易从藏骨沟底得到的那把大刀极为相似。 我说:“盗墓的能来到这儿,那这就不是山裂开的缝。” “就算是这么地吧,可猫有猫路,鼠有鼠径,咱要出去,还得用这千里火。”老滑头边说边把散落的竹篾收集起来,却又说:“我只说千里火能轻易带咱来这儿,可没想到,惹祸的也是它们啊。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见我没吭声,老滑头自觉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 “事到如今,我就跟小爷您明说了吧。要说山石能够开裂,那任谁都不信。但这千里火,的确能够起到以人的生息,探照路途的作用。这么说吧,道路本身就存在,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够被发现。点燃这千里火,就等同是有千万人同时探路,一双眼睛瞧不出的,在千万人瞩目之下,就变得无所遁形了。 小爷,您回想一下,咱来时的路,看起来可是不窄,但真正走起来,每走一步,你就只能用一个固定的姿势。这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平坦的路,咱们所经过的通道,其实就是这山中的缝隙!这双灵之地的山腹内,就跟蚂蚁窝似的,到处是孔洞支路,千里火能起的作用,就是在这当中选择正确的通路,让我们直达这儿!” 我阴着脸说:“所以你还是坑了我。” “没有!”老滑头忙摆手,“咱一路过来,千里火是真不能灭。你想啊,咱从外头进到这里,就好比是走迷宫。再是聪明的人,也得是从入口出发,才能做出精准的参照判断。要是打从一开始,就把咱搁在当间儿,就是有千里火,咱还不得抓瞎,最后被困死在迷宫里?” “没了千里火你也不怕,你不是一路顺了皮绳嘛。” 我没心情和他再讨论这个,主要是我发觉,他说的这些憋宝人的门道,对任何不知情的人来说都是有相当吸引力的,真要深入其中,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我走到土台前,仔细看了看土台的构造,隐约想到些眉目。 这土台并非是实心的,而是从上到下有着无数镂空。把手里的夜明珠凑到一个孔洞上,经过折射,都会有一到三个,甚至更多的其它孔洞透出光亮。 老滑头也是感慨,“小爷哎,咱原先谁都没猜错,这里的主家,真是有大智慧的。单凭这一方土台,就让咱看了一场免费电影啊。” 他这一说,我也彻底反应过来。 我们打着千里火来到这里,从一进墓室,所看到的一切,就都是由土台中的镂空折射光线营造的幻像。 虽然不明原理,但不难想象,我们所感受到那杀神凶尸的杀伤力,多半也是像全息立体电影一样,是由我们所发出声音的环绕放大造成的错觉。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举起夜明珠,朝着来时的通道照看,有限的光亮中,并没有看到那个两次为我指点对策的神秘影子。 老滑头应该是不知道影子的存在的,把眼睛挨个凑到土台的几个孔洞上,专注的看了一会儿,又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猛一提气,“没错,就是这儿!” 说话间把捡回来的竹篾往我手里一塞,抱起地上的青铜刀匣,狠狠朝着土台上撞去。 土台并不是用夯土法筑造,再加上全是镂空,只撞了没几下,就塌了一半。再撞几下,全然倒塌,竟然在后方露出一个和土台横截面相等的暗门。 这可是正经八百的门户,虽然比一般的门小,却有着对开的门板,这让我不由的想起了当初在后街31号,老何的铺子后头,所到过的那座阴缘庙。 见门户显露,老滑头大喜过望,忙不迭伸手去推。 连着推了两下,纹丝不动,他像是想起什么,蓦地一拍脑门。 我也想到,这暗门多半也和义庄的大门一样,不是往里,而是往外开的。 但与此同时,我突然生出一种暗藏的危机感。 门上没有门环,老滑头心急之下,用匕首刀尖就去撬门扇。 随着他的动作,门扇果然松动。 然而,这时我所感受到的危险感觉更加清晰,来不及细想,直接伸腿一脚将他蹬了出去,同时向着后方急退。 没退两步,就听面前轰然一声闷响。 等尘埃散尽,借着珠光一看,我和老滑头相顾间都骇然无比。 竖葬铜椁是假的,但上方刻有‘秦武安君’的石匾却是真的。 乍一发现暗藏玄机,两人都忘了石匾的存在。然而就在老滑头试图开门的时候,机关牵动,石匾竟从上面落了下来,正砸在门口的位置…… 第一百零八章 金冠盗人 惊魂过后,老滑头冲我抱拳,深深作了个揖:“爷,谢了。” 我受之无愧,石匾至少得有百十斤重,真要砸在他身上,老滑头就变成老汤豆腐脑了。 我小心察看了一下四周,确定再没有可夺人性命的机关,就和老滑头一起搬开了石匾。仍是由老滑头打开了那道暗门。 门一开,里头立刻散出一股尘封的气息。 我提鼻子一闻,向老滑头问道:“尸气这么重,这应该就是真正的主墓室了。牵羊不倒斗,你真要犯忌吗?” 老滑头一咬牙,“我娶妻生子已经犯了忌讳,不在乎再多犯一次。为了我大孙子,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说着一猫腰钻进了门里。 我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跟着进入了暗门。 前脚才进去,跟着就听到前头的老滑头,发出一声鬼哭狼嚎的怪叫。 我耳鼓前头已经被刺激的狠了,乍听他喊,就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一脚。 可是,当我直起身的时候,就被眼前所见的情形惊呆了。 这的确是主墓室,空间和外面差不多,但里头并没有棺材,而是在正中一方没经雕琢的青石上,盘膝坐着一具古尸。 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尸体的年代,甚至不能够确认这是古尸。 因为,那尸体身上穿的是一件陈旧的藏青色道袍,虽然长发披散,头顶却绑着紫金道冠。 墓室中虽然有着尘封已久的气味,同时也弥漫着浓重的尸气,但尸体本身并没有丝毫腐朽的迹象,反倒栩栩如生。 这是一具做披发道人打扮的男尸,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身形中等偏瘦削,丹凤目自然低垂闭合,下颚三柳长须,除了脸色有些青灰,竟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滑头怪叫过后,又像之前看到竖葬铜椁和秦武安君的石匾时,变得呆若木鸡。 我也被眼前尸体的异状惊得呆了,回过神来,借着明珠的光亮,发现青石正面中间的位置,像是刻有字迹。 见除此之外,墓室里再没有别的事物异相,就把老滑头搡到一边,举着明珠半蹲在青石前察看。 那上面确实有一片打磨过的平滑,也的确刻有字迹,虽非现代人的手笔,但看上去年代也并非久远的难以想象。 我刚看了两行,老滑头就发癔障似的喃喃问道:“这人是谁?” “世诩诡盗之尊,实乃生计所迫;生前留下盗名,死后不衬香火;盗爷虽非道爷,道也非是无门;由盗入道艰辛,誓言不受蛊惑。” 我没有回答,也不能够一时间回答老滑头的问题,只能是下意识的将石刻的文字读了出来,“金冠盗人——凌四平留。” 读完最后一句,转眼看向老滑头,只见他嘴角不住抽搐,突然冲过来,五体投地的拜伏在古尸坐化的青石下,脸埋在双掌间,口中却发出一阵比哭还难听的怪笑: “嘿嘿……哈……哈哈哈……盗爷……老祖宗……你这个玩笑,开的也忒大了!沈穹山是坏了咱这行的规矩,可您老人家既然已经一心求道,超脱了凡尘,又怎能还以憋宝盗门尊长的身份惩戒我?嘿嘿……嘿嘿嘿……爷,我的爷,我的祖宗哎。沈穹山是犯了禁忌,沈家先辈也的确有愧于四灵镇、有愧于汤家的信任嘱托,可我大孙子是无辜的。您……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饶了我那可怜的孙儿吧。沈穹山愿以身偿还,自愿舍弃轮回的机会,长伴盗爷您左右侍奉……替我沈家先人赎罪,只求您饶了我的孙子吧!” 我在一旁听的惊疑不定,老滑头本名沈穹山看来不假,这金冠盗人又是何方神圣? 老滑头身为羊倌,娶妻生子的确是犯了门中大忌,可听他言语间,竟是早先就和四灵镇有瓜葛,而且还说什么有愧于汤家…… 提到汤家,我自然就想到了汤易。按照瞎子的说法,汤易的祖上就是四灵镇的大户,可老滑头和汤家有什么关系? 我越琢磨越是理不清这当中的关系,见老滑头跪趴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说话又有些颠三倒四,真怕他失去理智,崩溃死在这儿。 我想去扶他,事实也是真这么做了,可当我的手刚挨到他的胳膊,忽然就觉得头顶一暗。 再看地上,竟是显出一个人的影子! 我和老滑头都被笼罩在这阴影之下,老滑头恍若未觉,只是由先前的怪笑转为了悲泣的哀求。 可是,我却清晰的感觉出,头顶上方,正有一双眼睛低垂俯瞰着我们! 我的左小腿虽然没有骨裂,但还是因为疼痛,不能够向平常那么便利快捷的做出反应。 这种状态下,如此近的距离,阴影的主人一旦扑击下来,我可不认为能够躲避开。 一时间心念电转,却想不出脱身的法子。 但奇怪的是,上方那东西似乎也没想要伤害我和老滑头的意思。 地上的阴影是切实存在的,虽然被笼罩其中,不能窥视全貌,但依稀能够分辨出,那是一个方向跟我和老滑头相反,正对着我们的一个人的半身影子。 金冠盗人!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可以肯定,阴影应该就是金冠盗人的。可即便诈了尸,他能够动弹,影子的形成却是离不开光的。 眼下我们唯一赖以照明的,就是我手上的夜明珠,可是看阴影的投射范围,绝不能够是夜明珠发出的光造成的…… 我越想越是混乱,毫无头绪之下,再看老滑头,就觉得他像个废物一样,越看越可恨。 我不敢吭声,大气都不敢出,就伸手在他胳膊上使尽全力拧了一下。 老滑头吃痛之下浑身猛一哆嗦,终于停下了鬼念咒般的念叨。 他似乎也在瞬间清醒过来,哆嗦之中,身子明显剧烈颤动了一下。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清醒过来以后,竟然又在第一时间做出了下三滥的勾当。 短暂的愣怔过后,他又再哭求起来,念叨的和前头差不多是重复的。 可是这次念叨起来,他却是一边哀哀啼啼,一边手脚并用的往后缩! 只能说这老家伙是有真功夫的,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脑门猛地在地面上一顶,同时双手双脚发力,就跟个老蛤蟆似的,倏地倒蹿出一米多!直接脱离了上方阴影的笼罩范围! 第一百零九章 金冠盗人(2) 我就差没忍住骂他祖宗十八代了。 这老家伙,简直是职业出卖队友! 我本以为老滑头脱离险境之后会第一时间独自脱逃,没想到他倒蹿出阴影笼罩范围后,仍是又再跪趴在地,却是翻着眼皮冲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金冠盗爷是外八行里老祖级别的人物,同是外八行,顾念情分,他老人家是不会伤你的。小爷,你现在听我说,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你……你赶紧给盗爷老祖跪下,赶紧的!” “没那习惯!”我气愤交加。 “啧,小爷你听我的……” 老滑头还想再说,猛然间,我就听上方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我浑身一震,也是被老滑头气得昏了头,闻言明知是上方古尸所发出,也还是一拧脖子,硬是把头抬了起来。 这一抬头不要紧,就跟一张披头散发,脸色青灰的死人脸,口鼻距离不到十公分,硬是来了个正面相对。 俯瞰的‘阴影’,和最后发话的,的确就是巨石上坐化的金冠盗人。 此刻他已然睁开了眼睛,两个眼珠透出的死灰,让我从专业角度认定,这绝对是个死人。 然而,四目相对间,我却从这死尸的眼睛里,看到了绝难想象到的情景。 我所看到的,或者说是脑海中感受到的,是一幅幅似静止而非静止的画面。 这些画面并非是一贯衔接下来的,跳跃的程度,足能够令最理智的人变得混乱无比。 画面中,先是五个古代幼童一起玩耍。 接着,这几个孩童长大成为少年,虽然各自的穿戴有着差异,但相顾间,每个人的脸上都还带着无邪的笑容。 再接下来闪现的画面,就变得相对十分错乱。 无论场景还是各人的衣着神态,全然不是能用一两句话、用正常的逻辑能够说明的。 我印象当中最深的,就是其中一幅画面中,一个身穿皂袍的人冷眼顾望,侧前方有三人跪在地上,脸面埋于双掌间,身子均是颤抖不止。 另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站在皂袍人的身边,像是在对他耳语着什么…… “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我浑身一震,醒过神来。 定睛再看,那金冠盗人的尸体,居然已经恢复原样,正襟闭目盘膝坐直在了青石上。 我精神恍惚的很,强制镇定心神,却因为混乱,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重点。 “你究竟是谁?” 问完我就更乱了。我是没少见过鬼,可和死尸用言语交流,似乎还是头一次。 事实是,金冠盗人身形不动,口鼻未张,却真有一个声音似悠远而又似近在咫尺般传导进我的耳朵: “老五凌四平,给二哥见礼了。多年未见,二哥不但风采依旧,更是赤子之心未变丝毫。有您这个表率,四平总算大彻大悟,不说得偿夙愿,总是剔透明白了。” 我越听越纠结,想要再问,对方却道:“二哥,凡人脱壳自是不易,皆因尘缘不了。四平不能免俗,今虽离去,却仍有一事托二哥照料。” “你在说什么?” “二哥,四平七岁为道家所开蒙,十三载却沦落盗门,后来更不知天高地厚,得了金冠盗人的封号,却又难禁私欲,违背门中禁忌,娶妻生子,为的是替我凌家留下香火传承。二哥,我不似你和大哥那般分明,我错了,但对己身而言,我不认错! 这次再见到二哥,我看出您和我的后人是有过几段交集的。您从来都是立场分明,更加能堪透阴阳。您应该看出,我凌四平逆天而行,生出的孩子,并不坏!二哥,我今日必须要离开了,求您,念在咱兄弟之情,照顾下他们吧!” 我更懵了。但恍惚间,似乎又隐约想到些关节。 正待上前追问,老滑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身,从后头拉了我一把,在我耳边低声道: “盗爷真正入道了,不管因为什么,他现下尊你为兄台长辈,他要走了,你就给他句话吧!” 老滑头说的急切,还冲我连连打眼色。 按说我对老滑头印象极坏,绝对是他说什么,我都会不论对错反着干,可就在他拉住我的同时,在我身体的左侧,竟又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 这人并不是静海,而是一个年龄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这人的个头算是不矮,但身形很是瘦削,两个肩膀还有些耷拉。 我发誓,绝对是头一次见到这人的样子,但第一眼就认出他是‘什么人’了。单是耷拉肩膀这个特征,就能证明,他就是来时指点我的那个影子! 不光如此,离得近了,我更想起了他前头还曾出现过。 那就是在马鞭沟山场子的时候,我在厨屋外头,看到那些伐木工的鬼影消散后,最后留下给我指点妖洞入口的那个家伙! 还是那句话,我确定是头一回看到这人的样貌,可我怎么就觉得,他的五官长相有点熟悉呢? 这人一出现,立即就跪在地上,竟是急着向金冠盗人的遗体连着磕了八个响头。 紧接着,竟然跪着一转身,就要向我下拜。 他虽然前后帮过我两次,可我知道他并不是普通人,多半是这山间的游魂。身为活人,我可不敢受鬼魅的叩拜,于是急忙闪身到一边。 “有什么话起来说!” 哪知道这看上去很有些斯文的家伙,居然是个一根筋,我闪到一边,他竟也跟着转了过来。我再闪,他还跟着转。 我被逼得急了,只得大声说:“起来!你要是拜下去,就什么话也别提了!” 他这才勉强打消了跪拜的念头,爬起身的同时,却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竖在摊开的左手背上,对着我快速的屈伸了三次。 他这是以另一种方式向我施大礼,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再阻止了。 “你是什么人?”这似乎是我今晚说的最多的对白之一。 这人没回答我,斜眼看了一眼金冠盗人的遗体,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却是低着头,带着哭音对我说: “二老祖,您是我的二老祖!眼下我家先祖就要真正坐化了,恳请二老祖……您就了了他老人家的心愿,顺便……顺便再替他说句好话吧!” 第一百一十章 金冠道人 我心里一动,“你是凌家后人?” 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刚才我是一时完全懵了,这会儿多少回过点味来。金冠盗人的大名叫凌四平,他叫我二哥,说我和他的后人有过交集,还托付我照顾他的后代…… 难道说,这个凌四平,竟是史胖子、凌红等一应凌家人的先祖?! 我还想再追问对方的身份,不料他和老滑头同时发出惊呼。 “老祖宗……” “盗爷!” 我眼皮猛一跳,忙转头观望,就见金冠盗人尸体的眼中,竟然留下两行血泪,而且尸身竟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 老滑头又贴近我,急着低声对我说: “小爷,您好歹赏句话吧,若再迟了,盗爷的修行就要一朝丧尽,怕是想要轮回都不能够了!” 我到现在也还是没能弄清状况,但是从金冠盗人遗体的变化上,多少看出些端倪。 这凌四平生前必然是有了道家的修行,不知道何年何月在此坐化,但在我看来,他竟然是魂灵一直都未曾散去! 我和老何闲聊的时候,曾听他说过,道门中单有一门虽非正统,却也不算外道的修行法门,就是死后魂魄仍聚守在尸身当中,将本身的尸首修炼为法身。 阴倌是野路子,我对道门的种种奥义和法门不甚了解,按照个人理解,老何说的这种状况,似乎就和佛门高僧圆寂后,会将一部分修行留存于尸骨,若是将尸骨焚化,便得舍利;若是修行更高,尸骸便水火不侵,成为千年不朽的佛门金身! 虽然不知道金冠盗人的来历和坐化的年代,但时至今日,他的尸体仍能光鲜如新死,确然是已经有了大造化的。 现在尸体开始腐朽,多半是因为他真正‘大限将至’,却又有尘缘心愿不曾了结。 我和他素昧平生,就连‘盗爷’的名号也是头回听说,却也不忍心见他经年道行一朝散尽。 更主要的是,现如今现身出来的‘影子’,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是已经表明他是凌家后人。他对我有过两次指点之恩,单就这点,也不能不回报。 这时,‘影子’似乎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状况,又要向我下拜哭求。 我直接架住他,抬眼对着金冠盗人的遗体说: “我的确曾和凌家的人打过交道,旁人不提,有一个本姓凌的胖子曾经救过我的命。单这一点,我都会对他有所回报!另外还有一个姓凌的,和你一样,也是个道士。我和他没曾真正接触过,但却对他的至情至性很是钦佩。总之……我对这两个姓凌的……印象都还不坏。我不能以偏概全,只能说,如果再有事牵扯到这两个凌姓之人,又或牵扯到他们的至亲,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加以照顾!” 我说这番话的同时,之前闪过的那些画面,又有一些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重现,我稍一迟疑,放缓了语速,又对金冠盗人说: “我一直都不怎么认同盗亦有道的说法,贼就是贼,如果不是起了贼心,又怎么会做贼?不过在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之间,我也从来只信奉前者。没有人生来就是贼骨头,既然你说你已由盗入道,而且绝不受蛊惑,不走歪门邪道,那就一定能道有所成。我不知道所谓的正果是怎样,但我相信,如果真的身正形正,不用靠别人,单就你金冠道人自身的福缘,就能令子孙得到庇佑福荫!”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打定了某个主意,话音一落,立刻就翻开军刀,想在石台上刻画。 我也是昏了头了,军刀虽然锋利,但哪能比的上刻刀? 划拉了两下,也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白印。 还好老滑头见机的快,把他那柄生锈的匕首递了过来。 匕首虽然锈迹斑斑,竟是锋锐无比。 我只在旁边试了试,就一咬牙,在金冠盗人的‘盗’字上画了个圈,又在圈里打了个叉,然后在旁边一笔一划的刻了个‘道’字。 最后一笔刻完,石台上骤然传来一阵朗笑: “哈哈哈哈……二哥,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谨小慎微。” 又是一阵笑声后,声调却变得有些悲怆,似乎还透着些许悠然神往:“哥,我是真想和你,和大哥再好好喝一回酒啊……” 这是金冠盗人,不,是金冠道人最后一句话。 话音落定之前,尸体已经停止了腐烂。话语落下,却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暖风,风吹之中,金冠道人的道袍和尸骸,竟然都在瞬间化作羽毛飞絮般飘散,继而又化作尘埃。最终随着‘当啷’一下声响,尘埃落定,空剩一座刻有字迹的石台,以及落在石台上的紫金道冠! 我呆了片刻,甩甩头,扭脸问‘影子’:“你也是凌家的人?您……大名是?” ‘影子’本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闻言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茫然,“我姓凌……我的大名叫什么来着……” 老滑头拉了我一把,“小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 他拉的是我的右手,也是握着匕首的手。从上往下一顺,将匕首从我手里顺了回去。 我没有多想,这地方也不是多想的所在,深吸了口气,刚要说回去,猛然间就见‘影子’原本茫然的眼神中显出一丝惊恐! 我立刻想到一种可能,侧身闪避的同时,看也不看,抬起左脚向老滑头的方向踹去。 眼看才被老滑头拿回的匕首贴着我的下颚闪过,他也被我踹中下`腹,平着飞了出去。 我怒不可遏:“你找死!” 然而老滑头明显是起了绝杀的心思,根本就不打岔,甚至被我踹出去后,没等身子落地,就骤然一抬左手,直指向上方,射出了皮绳。 我本来是想不管不顾,冲过去先制住他,甚至是不追寻他突然袭击我的理由,直接把他给办了。 哪知道才一迈步,脖子就猛然被一股从上而下的皮绳绞住,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硬生生拽得双脚离地,向上飞去。 老滑头誓要置我于死地,他自身重量不如我,只一得逞,竟也是双脚离地,左手紧握皮绳的另一端,右手匕首直指我心口,迎面向我荡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路 我被勒着脖子,吊在半空避无可避,也来不及掏军刀,情急之下,只能触动如意扳指的机璜应了上去。 扳指倏然弹出数枚簧片,硬生生卡住了刀刃。 老滑头面目狰狞,咬着牙关,仍是拼尽全力把匕首往前送。 我实在借不上力,眼见匕首尖端已经抵到了胸口的衣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心念电转间,将左手握着的夜明珠迎面向老滑头脸上扔去。 老滑头是一手扯着皮绳,动作比我灵活的多,只一偏脑袋,明珠就贴着他鼻尖飞过。 然而,这时我的左手已然摸索到他那柄匕首的尾端,触碰到一个扁平的菱形部件,顺手向外一抽,从匕首的手柄中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锥刺。 等老滑头再扭过脸的时候,锥刺已然到了跟前,直刺入了他的右眼! “啊!” 老滑头一声惨叫,松开皮绳坠落在地,我也随之脱困,落到地上,赶忙解开了颈间绳套。 咳嗽一阵,吐出两口夹着血丝的唾沫,先是过去把夜明珠捡了起来,跟着又捡起老滑头脱手的匕首。 老滑头哀嚎过后,捂着右眼缩在地上往后急退。 “我说过,出山之前,我不会要你的命。”我冷冷说了一句,将锥刺在衣服上抹了抹,重又插入匕首内。 “子母刀!”老滑头像是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这里头有机关?” “刀子是狄福生给你的?”我不答反问,表面镇定,心中却暗呼好险。 之前在马鞭沟,我做了一个极度混乱漫长的梦,梦的最后,狄福生就是用这么一把藏有锥刺的匕首对付我。 我本来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但在进来前,老滑头向我亮出刀子的时候,发现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那真的是一场梦,却是灵觉结合了现实,不光让我体会到了庆美子的遭遇,还带给我一些预兆。 老滑头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独目盯着我看了一阵,颤颤巍巍的爬起身,却又随即跪在地上,‘砰砰砰’连着冲我磕响头,“谢小爷不杀之恩,谢小爷不杀之恩……” 我心中暗骂:你以为老子不想杀你这狗东西吗?我那是被勒着脖子,使不上劲!要是稍微能再加上半分力气,只要锥刺刺进去一半,哪还容你活到现在! 见皮绳兀自挂在那里,我抬头一看,顿时看出些蹊跷。 进到这间墓室后,我的注意力就一直被金冠盗人的遗体吸引,这时才发现,正对着坐化遗体的上方,墓室的穹顶之上,有着一个三尺见方的圆形凹陷,而在凹陷内,竟倒嵌着一块嶙峋硕大的水晶原石! 老滑头射出的皮绳,就是勾住了原石的其中一个横枝! 我看着晶莹剔透的透明水晶,再低头看看手中明珠,不禁又想到一个细节。之前我手里拿着明珠,察看青石上刻的文字,金冠盗人遗体俯瞰下来的阴影,将我和老滑头罩在下面,敢情就是因为上方的水晶反射珠光导致的。 只能说这番遭遇太过离奇,让我把除了金冠盗人外所有的细节都忽略了。 我抽下皮绳,打成捆挂在腰间,问老滑头:“为什么要杀我?你可别告诉我,只是为了凌盗爷留下的道冠。” 那紫金道冠应该是古物,虽然价值不菲,但我不认为老滑头是见财起意对我下手。 老滑头现下是真瞎了一只眼,见我没想要他的命,忙不迭说道: “小爷,我知道错了,可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千里火开山显宝,只能是在子时,中夜一过,山势闭合,我们就出不去了!你相信我,等出去以后,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火镰子丢给了我。 我看向一旁像是被吓傻了的‘影子’,他竟也说:“快走吧,不然就真出不去了!” 我可以不相信老滑头的话,对‘影子’的话却不得不信,不再管老滑头,径直走到外间,助跑两步,攀上了来时的通道。 老滑头跟了出来,急着对我说:“小爷,我肚子的伤还没好,眼睛又……您好歹把绳子还给我,不然我爬不上去啊!” “刚才动手的时候,你力气可是比我还大呢。” 我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仔细打量眼前,愕然看到,来时的道路消失不见,置身的所在,竟似乎只是一块山壁中凹陷的平台。 “只有用千里火才能出去!”老滑头提醒我说,“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把其余的光源给灭咯!” 我把夜明珠收入怀中,摸索着打着火镰,点燃千里火,这时再看,来时的阶梯道路居然真的再次重现出来。 我边打量这奇诡绝伦的通道,边不咸不淡的对老滑头说:“我没要你的命是因为发过誓,能不能跟着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有了老滑头对开山显宝的解释,这趟出去,我刻意感受了一下细节。果然更清楚的感觉到,道路虽宽,但因为角度和阶梯自身的倾斜坡度,想要踩踏通过,就只能在不知不觉中用一种特定的姿势。 出于好奇,刚开始我故意改变姿势,甚至将迈出的腿收回来,换另一条腿先迈出,立时就感觉,身体的周围受到压迫,根本不能将动作继续下去。 这种压迫在我看来是无形的,但是感受,分明和在勉强能够容人通过的缝隙中,以不恰当的姿势硬挤一样。 这让我充分领略了憋宝一门的神奇,也不敢再盲目乱来,只是抓紧时间,顺着通道向前。 我没有刻意加快速度,也没有回头察看老滑头有没有跟上来。目前为止,我还不完全清楚他想要我命的动机,但就算他还有隐藏的实力,这个时候还要对我动手,撇去得手的概率高低不说,弄灭了千里火,很可能两人都会困死在山缝中。除非他本心就只是想要我的命,不在乎和我同归于尽,不然不会蠢到做出这种错误的决定。 走到老滑头留下皮绳的位置,却诧异的发现,皮绳竟然并非是贯穿在道路中,而是从石壁中露出两尺长那么一截。 我没有仔细探究,那是否是幻像,只是肯定,千里火的确有‘开山显宝’的作用。出去和进来,非是同一条路,用长绳做标记,未必就不能够出去,但相信那多半是要费些力气的。 眼看又一根竹篾即将燃尽,我赶紧往怀里摸,一摸之下,心不由一沉。老滑头给我的竹篾数量本来不少,但在受杀神幻像攻击的时候,散落满地,估计老滑头并没有完全捡回来。一路走来我只是大半心思好奇千里火映出的道路,不知不觉,竟只剩下一根竹篾了。 “小爷,该不会没火了吧?”后方居然响起了老滑头急切的问询,听上去他和我之间应该有着三到五米的距离。 见我不回应,他加紧脚步的同时急着说:“快走!我说的是真的,火灭了,我们就出不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路(2) 直到手中的竹篾快烧到手,我才引燃了最后一根,心中不禁暗暗后悔,不该好奇误事。 千里火映出的道路,看似平整,但综合各种因素,根本不能够过度加快速度。眼见竹篾越烧越短,也只有空着急的份。 到了后来,老滑头已经都快贴到我的后背了,但我决计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偷袭我,因为他在千里火这件事上真没藏猫腻! 我强作镇定,心算按照来时的距离,应该就快要到出口了。 这时猛不丁听老滑头大声叫道:“外边的人,把所有亮子都熄了!” 他几乎是在我耳边吼出声的,我耳朵震得生疼,却不能去怪他。因为在他吼这一嗓子前,我已经看到,前方的道路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我虽然没有明确想到关键,但也下意识的跟着叫道:“瞎子!大宝!把火灭了,手电关了!” 这一声喊出去,很快,眼看濒临消失的通道竟又变得清晰起来。 这让我彻底明白,用千里火照路,是不能够被其它光源阻碍的。 或许老滑头就只想独自一人进到墓中拿取宝物,给我们下的迷香效力有限。 这个时候瞎子等人多半已经醒来,顺着脚印找到这里,却因为持有光源影响到了千里火的功用! 又往前走了一阵,竹篾又快烧尽,我赶紧拔出匕首,将竹篾尾端穿刺在刀尖上。 当我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眼前竟恍惚看到好几个人影。 然而,这时老滑头却近似哭喊道:“毁了!别亮刀子……” 我并没想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惊觉大事不妙,眼见前方人影晃动,赶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不料脚下冷不丁一空,失去平衡,斜向地面栽去。 我并没有栽倒在地,而是被两双手同时扶住。 扶住我的是汤易和阿穆,不止一个声音惊讶的问我: “你刚才去哪儿了?”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顾不上回答任何问题,见千里火还没熄灭,赶忙回身照看,却看到了让人绝想不到的一幕。 通道已然消失不见,山壁上却露出一个人的半截身子。 这人正是老滑头,他腰部以上都露在外头,下半截身子却似被种在了山壁里。 他被刺瞎的右眼还在往外流污血,整张脸都被血水染的污`秽不堪,看上去形似恶鬼,剩下一只左眼也变得黯淡无光,却还没有丧命,仰面朝上,嘴里还在不断的喃喃说着什么。 我走上前,才听到他是重复在说:“别亮刀子,别亮刀子……” 我低眼看看穿着竹篾的匕首,终于反应过来。匕首虽然生了锈,但还有没生锈的地方。我用匕首穿刺竹篾,本意是想使竹篾尽可能烧的更久一些,却没想到,千里火的火光被刀刃反射,反倒是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令通道提前闭合了。 我在最后关头先一步冲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老滑头却被合拢的山势夹在了里头。 “好嘛,还以为你去哪儿了,敢情是跟这老头一起干起了憋宝的勾当!”瞎子说着,打亮了头灯。 这时千里火已经再无作用,其余人也都先后打亮了光源。 我顺手拿过一把强光手电,仔细照看,才发现老滑头并不是真的被种在石壁当中,而是下半身卡在一个不到一尺宽的山缝里。 那山缝差不多正好有一人高,要是换个合适的角度,勉强能够挤进去,可老滑头最后明显是想飞身扑出来,反倒半身被卡在了里头。 要是换了之前,还真难把他弄出来,好在瞎子这趟是随‘大部队’来的,带了不少应用物资,从营帐内拿来风镐,折腾了足足一个多钟头,总算把老滑头给弄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窦大宝也没闲着。 他在相距不远的另一个看似没多深的山缝里,发现了老滑头先前留下的皮绳。 这憨货得知我之前就是从那里进到山腹中,并且山里还有座憋宝前辈的墓葬,按捺不住的顺着皮绳想往里钻。可他身板本来就宽厚,倒是硬往里挤了一段距离,最后还是季雅云提醒他,别像老滑头似的卡在里头,他才灰头土脸的退了出来。 老滑头被抬回营帐的时候已然昏迷不醒,我翻开他左眼一看,瞳孔竟涣散异常。 我说:“除了眼睛,他身体倒是没受什么损伤,但看样子,精神绝对是受了刺激了。” “受刺激?呵,那他妈是轻的!谁都别拦我,老子可没发什么誓,我他妈弄死丫!”窦大宝咆哮道。 这时所有人都听我说了事情经过,瞎子皱着眉头把窦大宝甩到一边,训斥道: “你是没发誓,可祸祸发了!杀了这老家伙,你我都痛快了,可誓言要是应验在祸祸身上呢?” 我走到狄福生面前,把匕首递给他。 他怔了怔,接过去插在靴子里,拿出随身的纸笔,写道: 我也晕了,醒来后,在他的睡袋里;刀是我的,不见了。 我又拿出先前在帐外捡的吹管,他看了一眼,耸了耸鼻子,又写道: 不是侯家的,不算销器,里头的迷药特别,能迷魂。 我点点头,他刻意说吹管中的迷药能迷魂,倒不是多余。要说我们这队人当中,阿穆现在总算是个人,潘颖却是被她祖宗狄金莲附身主导,还有庆美子,根本就是行尸。 这两者也同样中了迷香,那只能是说,老滑头的迷香也非一般,但凡是拥有魂魄,无论人鬼,都能起作用。 对于狄福生给出的解释,我没有往细了琢磨,不管他的说法经不经得起推敲,找潘颖还得借助他。 窦大宝知道我差点被老滑头扎死,那是恨疯了老滑头,不敢对他下手,就把他随身的东西翻了个遍。 为了泄愤,竟把憋宝人的至宝——老滑头赖以探听地脉的那只腐鼠给扔到火里烧了。 或许是受到感应,腐鼠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的时候,老滑头惊醒了过来。然而,不等他开口,所有人就都看出,他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老滑头,疯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坐婆 我拦住想要上前教训老滑头的窦大宝,看着目光呆滞,嘴角不断往下流着哈喇子的老滑头,半晌,咧嘴笑了笑。 “你真相信他疯了?”窦大宝恨恨的问。 “信!”我笑意更浓,“我说过不会要他的命,一定算数。等咱们出山的时候,就给他一包白砂糖,让他去找老蔡家的傻闺女吧。” 我让窦大宝别再对一个老疯子撒狠,见瞎子在一旁发愣,我刚想过去,不经意间,看到正卧在他身边摇尾巴的小豆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转向正冲盹的韦大拿,问道:“韦掌柜,三哥姓什么?” 韦大拿清醒过来,反应了一下,说:“老三?老三姓凌啊,好像是叫……叫凌剑锋吧。嗨,我们喊他老三喊惯了,都快忘了他叫啥了。诶,你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我没回答他,而是又问:“他姓凌……对了,当初四灵镇被埋毁的时候,他爷最后怎么地了?” 韦大拿揉了揉眼,“他爷……我就是听狗叔说过,他爷是前清的秀才,是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所有人都梦到镇子会被雪埋,他也梦见了,可那是个老迂腐,说什么都不肯信,怎么都不肯搬。后来被几个人抬着离开四灵镇,前脚刚出来,后脚山就崩了。从那以后,老头精神就变得不正常,有点半疯。再后来,他画的那幅老四灵镇的画你不是看过了嘛,画好没多久,人好像就死了。” “你想起什么了?”瞎子抬头问我。 “跟老滑头进到山里的时候,有一个‘影子’帮了我两回,我就觉得吧,他和普通的鬼不大一样,还觉得……觉得他有点眼熟。” 我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没接他递给我的酒壶,抚`摸着小豆包的狗头说: “看到小豆包,想起四方镇,我就有点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我觉得像是见过他,是因为他和三哥长得很像!” “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三哥的爷。当年亲眼目睹四灵镇被埋没,说是吓疯了,其实是被吓得意识出窍,甚至可能是魂魄不全,死后因为被失去的意识魂魄吸引,成了山里的游魂……”瞎子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姓凌……凌四平……金冠盗爷,这就对了。” 这会儿汤易等人也都没了睡意,特别是汤飞凡和汤佳宁两个人,像是十分热衷于听瞎子白话,纷纷围拢过来,问金冠盗爷是何方神圣。 瞎子也像是来了兴致,似乎是想了想,抬眼问我:“知道什么是坐婆吗?” 我知道他又犯了老`毛病,开始故弄玄虚,没好气的说: “金冠盗人是憋宝的羊倌,和坐婆有什么关系?” 坐婆,可不是现在所说的,某些地区那种专门供婴幼儿坐的椅子。而是指古代针对女性的一种特殊职业,和接生的稳婆有相似之处,但又有所区别。 事实上,在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坐婆、稳婆,和仵作都算是‘同行’。 古代封建社会,是很讲究礼法的,就连衙门口的验尸官也不例外。 检验寻常的尸体,是由仵作(也叫行人、团头)来完成,但如果死尸是女性,并且有必要检验私`密部`位,那就必须也得由女性来检验。这种工作通常就是由坐婆或稳婆来完成。 坐婆和稳婆都是产婆,不同之处在于,稳婆是民间市井的接生婆,坐婆却是属于半公差性质的。 坐婆最早是在封建王宫里应职的,比如皇帝娶老婆,那必须得是黄花大闺女,要确保应选的妃子是完璧,就得由女官检验。 皇帝的老婆生孩子,那必须也是大事。太医院有专门的妇科大夫,但身为男性,他们最多只能是替怀孕的皇妃悬丝诊脉,在生产的时候听候在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真正替皇帝家的女眷接生的,还得是女官。 总之,这种专门替皇家女性服务的婆子,就叫坐婆。 后来一些有一定规模的地区辖制衙门,也会和固定的坐婆有联系,会按月给她们发饷银。目的就是发生命案,又或者牵涉到男女关系的风`流案件时,能够驱使办公。 瞎子之所以提到坐婆这个职业,是因为,相传这金冠盗人的出身很有点传奇的意味,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供职衙门口的坐婆。 据说当时某地,接连发生了数起离奇命案。被害人都是年轻女性,且生前都曾遭受侵`犯,死后却又查验不出死因。 县官迫于压力,责令公差仵作限期破案,受命的这批人当中,就有这么一个四十来岁、五十不到,姓魏的坐婆。 公门办事,向来都是一级压一级,县官这一定期,可是苦了最底层的一干人。 公差实在查不到线索,就只能从仵作和坐婆那里寻求突破点。 那仵作姓谁名谁瞎子没说,只说仵作提出一个在当时人们听来,并不算荒诞离奇的想法,说他早就开始怀疑,这一连串的案子不是普通人犯的,而是邪修的妖人利用女性进行采`补之术,甚至是有妖邪精`怪作祟。要想破案,必须得引蛇出洞,引得凶徒再次出手。 引蛇出洞,必须得有诱饵。仵作说,他之前已经看过所有被害女性的户籍资料,发现她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被害人,都是阴时出生,尚未出阁的处`子。要想缉拿真凶,必须得有符合同样条件的人做诱饵。 公差们倒是同意他的方法,却也犯难,阴时生的黄花闺女不难找,可别说是家境好的人家了,就算是要饭的家里的闺女,也不肯出来做这要命的差事啊。 那仵作眼珠一转,指着魏婆子说: “我要没记错,你不就是阴月阴时生人吗?” 魏婆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听就指着他鼻子骂开了。 这可不怪魏婆子发火,有句老话,叫‘人生七十古来稀’。古代人可没现代人那么长寿,男的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和现在的半截老头差不离了。女的到了魏婆子那个岁数,那就真是到了不能乱开玩笑的年纪。 魏婆子的确是阴月阴时出生,但她不光嫁过人,而且老早死了丈夫,是个寡`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仵作缉凶 也就是一干人都知道仵作素来还算稳重,要不然单就他指着魏婆子说这番话,就得让魏婆子拿菜刀把脑袋给劈成瓢。 好歹等魏婆子撒了气,仵作无奈的对众人说,让魏婆子当诱饵,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不能在限期内将凶手缉拿归案,县官老爷发起淫`威,一天一顿板子,在座的谁也逃不掉。几个公人倒还罢了,他和魏婆子又能挨得起几顿? 接着他又郑重的对魏婆子说: 你是坐婆,应该能有法子伪装成处`子。那凶徒即便不是精`怪,多半也是邪修的妖人,很可能只是循着气味选择下手目标,未必就管你是多大年岁。所以,这个方法还是可行的。 其他公差一听,也都纷纷央求魏婆子配合。 魏婆子说是半个公门中人,却是矬子里头最矬的,干坐婆的行当为的是养家糊口,不光要仰仗县官老爷,单是这些正经的公差,她也不敢得罪啊。 好在这些公差平常也不欺她,关系倒是都不错,这一来,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就更难推辞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做一回诱饵。 就说她应承做诱饵后,由公差引着,去找了几家清贫人家未出嫁的闺女,利用特殊的方法,‘恢复’了完璧之身。 这时仵作又提到一点,那就是经查所有被害女子,在被害的当天,都去过当地的一条河边。 于是魏婆子就假装浣洗衣服,也到那河边耽了一阵。 话说当天魏婆子回到家里,先是托公差送走了年迈的公婆,之后便独自一人在正房中等待。公差连同仵作,就都在房前屋后躲藏守候。 魏婆子起初还有些提心吊胆,有床不敢躺,有椅子不敢坐,就只攥了把剪刀躲在桌围子下面。可是到了后半夜,她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被一阵冷风吹醒的时候,就发现屋里的油灯已经燃尽熄灭了。这时她是又乏又困,心想都这个钟点了,想来今晚也不会再有什么,就想到床上接着睡。 可刚一撩桌围子,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就见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魏婆子想要呼喊,但就在喊出声的前一刻,那挤进屋里的人影,把身子转了过来,而且快速的变得切实起来。 看清这人的模样,魏婆子到了嘴边的呼救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她看出,来的并非旁人,而是她死了十多年的死鬼丈夫! 单说一干公差守了半夜,也都是精神头不济,倒是那仵作一直没放松警惕。 他和两个差人一同躲在柴房里,轮流隔着门缝向外守望。估摸着又快轮换到自己了,仵作轻手轻脚抻了个懒腰,过去轻轻拍了拍门口差人的肩膀。 一拍没动静,再一拍,那公差身子猛一颤,紧跟着弹起身就想拔刀。 仵作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竟然贴着门缝睡着了,这是梦里头被自己一拍给惊着了。 见他睡眼惺忪,仵作只觉得大事不妙,一咬牙,打开门跑到院里,见正屋的门关的严严实实,门口却有一滩水迹,一直延续到院子里的水井边上。 “不好!” 仵作大叫一声,赶紧招呼公差们现身出来,一马当先踹开正屋房门冲了进去。 跑到卧房门口往里一看,更是睚呲欲裂,却对跟进来的公差喊道:“别进来,去守住水井!” 喊完这一嗓子,他人也已经冲进卧房,来到了床边。隔着半掩半敞的窗帘,看的更真切,一男一女正在魏婆子的床上翻`云`覆`雨,女的正是魏婆子,男的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光头。 仵作是真的火冲顶门,让魏婆子做诱饵是他的主意,眼见魏婆子被玷·污,他心里那个恨就甭提了。当即拔出自己用来验尸的小刀,直接就朝着光头刺了过去! 剖尸的小刀并不能对一个壮年男子一击造成严重的伤害,仵作恨极了光头,直接下了死手,用小刀刺向光头的脖颈。 然而,眼看就要得手,光头似乎有所察觉,蓦地把脸转了过来。 他转脸的姿势十分的诡异,并不是像一般人一样只扭脸,而是脖子向后缩了一下,连带肩膀一起动作,像是软体动物一样把头转了过来。 这一来本是刺向他脖子的小刀,竟然一下刺入了他的眼眶! 光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不等仵作把刀拔`出来,就将他掀翻在地,跳下床,拼了命的向外跑去。 等仵作爬起来,人已经跑的没了影。 仵作追出屋,却见一干公人全都站在院里,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 仵作抢过一个公差的火把,来到井边往里一看,就见水波激荡,像是刚有什么重物投入井中似的。 他问公差,那光头凶徒是否投入了井中。众公差却说并没有见到旁人从屋里出来。 仵作稍一琢磨,让公差们立刻去找县里的渔户征借渔网鱼叉,然后到白天魏婆子洗衣服的河边集合。 公差们虽然没见到什么光头凶徒,却看到了院中的水迹,以及井下的异相,知道事非寻常,赶忙照做。 等公差们离开,仵作重又回到魏婆子的卧房里。这时魏婆子已然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边发呆。 魏婆子见他进来,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仵作便狠狠一跺脚,离开了魏婆子的家。 时至凌晨,众公差在河边聚齐,仵作一声令下,公人们便将大网撒入河中。 头两网并没有捞上来什么东西,第三网下去,像是捞到了什么庞然大物,七八个公人合力竟都拉不上来。 无奈之下,只好又去征调了一些百姓,折腾到天明,终于将网拉了上来,察看之下,所有人无不大惊。 网中裹挟的,竟然是一条体长三丈三,身披青鳞的怪物。 这怪物形似巨蟒,却生有四爪,头颅像是枯瘦的马头一样,一只眼睛外头,还露出半截刀柄,已然是没了生息。 有胆小的人说,这是把河里的龙王给捞上来了。 仵作只是冷笑,旁人不认得这是何物,他却认得。 这怪物的确像是龙,但头顶并没有龙角。 这哪是什么河龙王,根本就是一条恶修的虬龙!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祸起四灵镇 严格来说,此物虽以龙为名,却非是真龙。 蟒蛇五百年成虺,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才能化龙。 从河里打捞上来的这条没有角的‘妖龙’,实则是比虺略高一级的虬龙! 相传神仙才能够品尝的龙肝,指的就是蛟龙又或鱼龙的肝,虬龙比起虺,虽然略高了一点,但还不入仙圣法眼,仍属不入流的常妖。 传说龙性最淫。这虬龙显然是有些道行的,但未成真龙,却先有了龙的淫`性。寻常女子哪能承受得了这淫`龙侵占,那些被害的女子,都是被这虬龙祸害,最终汲干了精元阳气而亡。 而魏婆子之所以没有丧命,一方面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假处·子,再就是仵作及时闯入,重伤了虬龙,这才保住她一条性命…… 瞎子说到这里,又点了根烟,慢悠悠的抽了起来。 汤飞凡是急性子,和汤佳宁一起追问他后续如何,魏婆子清白被毁,又是怎样的下场? 而被狄金莲附身主导的潘颖,却是问他: “仵作第二次回到卧房的时候,魏婆子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瞎子一拍巴掌,“总算是有人问到正点子上了。魏婆子当时对仵作说了什么,除了她本人和仵作,旁人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可以想象,魏婆子从一开始见到的,就是她的死鬼丈夫。要我说,她本来就是虎狼之年,又守了那么久的寡…… 咳咳,这么说吧,要我想,她肯定多少也知道事情不对头,但因为思念丈夫,明知多半是被妖邪迷惑,但也心甘情愿受迷惑。这就好比是掩耳盗铃……或者说是思夫成疾,哪怕明知是假,也当成真的,算是有一份慰藉。 仵作是替她不忿,替她惋惜,也是自责害了她。但魏婆子未必和他想的一样。要我想,她多半是对仵作说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这让仵作无言相对,再加上事态紧急,仵作才扬长离去。” “我说瞎炳,这么久不见,你他娘的怎么没一点长进啊?又是到了关键时候就卡壳?”窦大宝悻然道,“你倒是说说,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瞎子弹了弹烟灰,“还能怎么样?虬龙眼睛里的刀,就是证据,证明那妖龙就是元凶!魏婆子说是婆子,但那个年代可没什么避`孕观念,和虬龙幻化的‘鬼丈夫’一番云雨,珠胎暗结,被公婆所不容,只有离开了当地,后来生下一子,就是祸祸所说的金冠盗人!” “你呀……”我连连摇头,这货侃侃而谈这么一大通,这才算是说回到正题了。 瞎子一别脑袋,斜眼看着我:“你以为我故意绕弯子,吊你们胃口?那你就想错了,关于金冠盗人的来历,咱等会儿再说。我就问一句,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仵作后来怎么样了?” 我转向汤易,“汤哥,你那刀借我用用!” 瞎子翻了个白眼,“切,你还甭跟我来这套。就只两句话,你听我说完,保管你下巴颏掉下来,不用手掰都合不上!” “锃!” 汤易直接把大刀抽出来,架在他肩膀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瞎子吓得一缩脖子,连带半边脸明显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忙说: “引蛇出洞的主意是仵作出的,魏婆子没怪他,但他出于自责,辞去了公职,他是和魏婆子一起离开的!” 说到这儿,他竟又是一顿,在我身上来回的瞄。 汤易把刀收回,摇头苦笑:“我是真拿这兄弟没辙了。” 没曾想刀撤了,瞎子反倒正经起来,但言辞间吐字很是有点含糊:“那贪淫的妖龙虽然说是个下三滥,可到底也还是有道行的。那把仵作的刀,不光刺瞎了它的一只眼,还直接刺破了它的‘龙抱卵’,也就是它集聚了全部修为的内丹! 那个仵作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且能降伏虬龙,也是天赋异禀,并且通晓些道术的。小刀是妖龙行凶的证据,但在从龙目中拔出后,刀身变得赤红如血。眼见刀生异相,仵作就知道,那小刀是吸聚了虬龙的内丹修为! 打那之后,仵作辞去公职,一方面照顾魏婆子和她儿子,另一方面,就着重研习道法修行,炼制那柄屠`杀了妖龙的小刀,令其完全吸收了虬龙修为,变得能够断识阴阳,成为了古往今来仵作这一行当中,最为特别的一把刀!” “阴阳刀!” 季雅云和窦大宝同时脱口惊呼。 瞎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话锋一转: “再说魏婆子,哪怕明知是自欺欺人,她也宁可欺骗自己到底。她的死鬼老公本姓凌,生下一个儿子,就当是和自己的死鬼老公生的,随姓凌。又因为后来她和仵作隐居的那个山村,是四灵环绕之地相,便由那仵作为孩子起名叫做——凌四平!意为四灵齐保一子平安!” “四灵环绕?”韦大拿和所有视线没有固定目标的人对视了一遍,最终目光转回到瞎子身上,“你说的该不会就是四灵镇吧?” 瞎子没有回应他,夸张的抻了个懒腰,打着哈哈转向我,凝视我片刻,开口道: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来这儿吗?现在我告诉你,从看到你那九枚压口钱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些事。这段日子,不光竭力讨好那些所谓的专家,借他们的便利,翻查了不下二十本地方志,还找到另外一处和狮虎山格局相似的所在。” 他话锋又再忽然一转,凑到我耳边说: “那个仵作姓谁名谁我是没查到,可我查到,经他的手,调`教出来一个在当时最为出色的阴倌仵作,名字叫做徐魁星!徐魁星打小结拜了四个仁兄弟,其中就有凌四平!另外我还查到,其余三个拜把兄弟当中,一个姓元,另一个,姓杜!” “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无法形容此刻内心所受的震撼。 瞎子咧咧嘴,“兄弟,你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心思跟你玩笑吗?实话跟你说吧,起先,要是冲你,我未必能这么下心思查这件事!但是后来不行了,我发现你这人就是个扫把星啊。 你还记得我被人下降头那回吧?那是老阴和猜霸找到我,要我选择,是害你,还是……害你!我特么就是和你抢马子,也不至于使阴招啊。所以我没答应跟丫们同流合污,就让猜霸那狗日的给我下了降头了。 我一看,这还了得?这样下去不行,得尽快把这事的根儿给除了!怎么除啊?我还在犯愁,你倒是先把狮虎山的鬼门给关了。你是不懂风水格局,但你这是给我线索了啊。我这不就是一路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把你的老根,给找着了嘛! 你,徐祸祸,还有你那些个擦不干净屁`股的破事,源头,就在这四灵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绝地求生 我最后问瞎子:“你确定你没逗我?” 瞎子没回应,转过身向其他人挥手:“都睡去吧,那边那个真瞎了一只眼的二傻子,擦擦你的哈喇子,也赶紧睡去!天一亮,咱们立刻出发,兵发四灵镇!” 这一晚,窦大宝没再喝酒。 他和瞎子一度想要睡觉,却被我一次次揪起来,纠`缠着要跟他们喝酒。 汤易本来还陪着我喝了一会儿,后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光自己不跟我喝,还用大片儿刀撵着汤飞凡和汤佳宁去睡。 被朱安斌附身的阿穆,或许是迫于我的‘淫`威’,勉强和我喝了一会儿,但这货纯粹是个虚蛋,还没怎么地呢,就喝躺了。 老滑头倒是精神头十足,但即便他没疯,我也没有跟他喝酒的兴致。 跟潘颖、庆美子没法喝,因为我从来没有跟女人对酒的习惯。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是拉着季雅云……我一边喝酒,一边拉着她的手说: “是这么回事……我是这么想的……你帮我分析分析……” 我并没有让她喝酒,她也真跟个没主见又疼人的小媳妇似的,就只是听我胡嘞嘞。 可她没架住困,后来我见她一直冲盹,就转而拉住小豆包的一只前爪,跟这狗东西念叨了半天。 再后来,我还想打开一直由窦大宝背着的那个,从马鞭沟拾来的破箩筐,想跟一直待在里头的素和尚、小鲮鲤甲唠嗑,但是刚一生出这个念头,正要付诸行动,就被一只手把脑袋勾进了温热柔`软的怀抱。 再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瞎炳!这么下去不行,得赶紧把祸祸叫醒!” “你他妈喊的醒他,你喊!” “我……” “别他妈白费力气了,他且醒不了呢!得得得,别担心,我看过,他那身妖甲是a货,能护住心脉,他保管没事。” 听到这一系列的对话,我终于清醒了许多。 感觉身体发麻,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身,就眼也不睁的喊着问: “瞎子!你前头不是给公家办事吗?就他妈没想着跟他们要无人机、卫星勘测器啥的?这雪还没停呢,就非得赶路,四灵镇有你小媳妇儿还是咋的?” “别他妈扯蛋了,醒了就赶紧活动活动腿脚,下来自己走!”瞎子骂道,“我是真后悔跟你说那么些,可他妈要是不说,你脑子肯定得跟和楞浆糊似的!这一来倒好,你是养足精神了,这他妈两天一夜,老子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我大致能想象到,现在我正躺在先前为了方便拖拉物资和老滑头,拼凑的那辆滑撬板车上,而且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正被人拖拉着向前。 可气温实在太低,我四肢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完全回血。 “到哪儿了?”我闭着眼大声问。 “别他妈废话了,你丫赶紧起来!”瞎子骂道。 “雅云不行了!” 听到潘颖惊呼,我猛一激灵,双手一撑坐了起来。 却正见一人迎面倒向我,直栽到了我怀里。 我扶正季雅云冻得发青的脸,见她双眼紧闭,就想拿东西把她包上。 “别费劲了!”瞎子丢掉拉绳跑了过来,喷着寒气道:“都他妈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得歇了!” 窦大宝告诉我说:你喝多了,喝醉了。这一醉,就是两天一夜。 在我喝醉的当天早上,瞎子坚持赶路。老滑头瞎了一只眼,但腰伤是假的,能自己走,瞎子就坚持把我放在板儿车上,和几个男人轮流拉着我赶路。 翻山越岭,特别是爬野山,从来都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容易,何况暴雪未停,我们翻的是雪山。 在这两天一夜,没人合眼,更没有人敢说停下暂歇。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停下来,就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冰棍儿’。 季雅云是最先撑不住的一个,我意识到危机,强撑着下了板车,但也不敢把她换到车上,只能硬架着她,像是小猫拖大耗子一样,拖着她走。 这个时候,是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我一只手插进季雅云的大氅里,隔着里头的衣服,不断揉搓着她的心口,边往前走,边打量四周,“瞎子,有这么远吗?” “废话!”瞎子捂了捂皮帽子,把风镜捋上去,回头瞪着我,“我前头还真他妈坐直升机看过地形,这四灵镇就是个‘盆儿’!咱现在走的虎雀岗,是雀喙指向、虎尾巴中间打的那个弯儿,是他妈最近的路了!要我看,咱再加把劲,用不了半天,就能上到顶了。到那时候,咱就真能缓口气了!” “那你就别哔哔了!赶紧的!” 我催促一声,眼看季雅云脚步再也挪不动,只能猛吸一口气,嘴对嘴的往她嘴里哈热气。 也只有这样,能让濒临脱力昏迷的她蓄上一丝力量。 韦大拿看到这一幕,咧着满是裂纹又沾着雪的嘴干笑: “兄弟,知道俺们关东人为啥这么豪放了不?冷啊!得活命啊!你们城里人咋说来着?摩擦生热!运动才能发热!兄弟,我跟你说,你要是现在能跟她那什么,保管她就能活过来!” “别哔哔了!我他妈总算知道,为啥都管你叫大拿了!你自己觉得你这主意馊不馊?” 我嘴上和他打屁,眼珠子却是快要瞪出血了。 在雪山里最怕的就是季雅云这种状况。 就她现在这样,要是能有间避风遮雪的屋子,哪怕只是个山洞,不间断的给她嘴里灌热水,让她保温的睡上一两个小时,她都能缓过来。 可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她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最终被风雪耗死! 脚下一滑,连带季雅云一起扑倒在雪地里。 潘颖在庆美子的搀扶下赶了上来,帮着扶起季雅云,看她面色,随即抬眼看向我: “不行了,她撑不住了。” 我支撑起身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处,咬牙道:“她撑得住!” 说话间,猛然纵起身,直扑到老滑头身上,将他压倒在雪地里,红着眼瞪着他道: “不好意思,我破誓了,我得要你的血,才能保住我在乎的人!” 说着,弹开扳指簧片,朝着他颈间动脉刺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棒槌娃 季雅云危在旦夕,我是真动了杀心。 要想她活下去,就得给她补充热量,恶劣的环境下不可能生火烧水,要说有什么现成的热‘汤水’,似乎就只有活物的鲜血了。 老滑头最不是东西,所以我没有选择小豆包,而是直接对他下了手。 老滑头神智混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要做什么,被扑倒在地,只是口齿不清的喊肚子疼。 我没有丝毫犹豫,一咬牙就要用簧片刺穿他的动脉。猛然间却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用力拖向后方。 我挣脱出来,见阻止我的人竟然是窦大宝,不免有些意外,“你不是早就想弄死他了吗?” 窦大宝扶了扶帽子,摇摇头,神情显得有几分恍然。 “耶!那里怎么会有个孩子?!”庆美子忽然叫道。 “什么?” 我转过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见距离我们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一个胖嘟嘟的光屁`股小孩儿,正挨着一棵大树,像是在往这边张望。 其余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奇怪,这深山里怎么会有小孩儿呢? 我心里猛然一动,“汤哥……” 刚喊了汤易一声,瞎子已经无声的向那孩子跑了过去。 “你个傻叉!”我暗骂一声,只能是跟着跑过去,同时从腰间抽出了狼鞭。 两人刚跑到一半,那小孩儿就一闪身,消失在了树后。 “瞎子!”我强忍着才没有骂脏话。 瞎子也显得有些沮丧,却不明白我为什么冲他发火,喷着哈气对我说:“那……那十有八九是个大棒槌!” “是!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早先就常听人说,山里的棒槌(人参),天长日久,不但会生出手脚,长成人的形状。更有那成了精的老棒槌,幻化成小孩儿的模样在山中游走。 这里人迹罕至,绝不可能有人家,更不可能有光身子的小孩儿出现。在我想来,这个传说当真属实,那突然出现的孩子,十有八九就是野山参成了精! 要是有这么一棵大棒槌,季雅云就算是有救了,老滑头也就不用死了。 瞎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一来他可能因为疲惫脑子变得迟钝,再就是他对汤易还不完全了解。 我喊汤易,是想让他放出舅公镖,把大棒槌给钉住,瞎子率先行动起来,横插在我们和大棒槌娃之间,反倒成了阻碍。 听我把这节一说,瞎子满心懊悔,“要不……咱还是过去看看,说不定那小家伙短心眼,没走远呢?” “得了吧!”我闷头往回走。 其实瞎子也知道,一旦棒槌娃觉察到自身被人觊觎,顷刻间就会遁逃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这么通灵气,又怎么可能长到能幻化成人的地步? 我刚走出两步,瞎子突然一把拉住我,小声让我回头看。 我一扭脸,居然看到那个小孩儿又从树后探出了半截身子! “难道这真是个缺心眼的棒槌娃?”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没再飞跑,而是蹑手蹑脚的一步步靠近。 这次棒槌娃没再躲闪,它像是也对我们感到好奇,只是忽闪着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这边。 离得近了,我看得更真切。小家伙真是又白又胖,浑身上下就只穿了一条红肚兜,头顶还用红绳子扎了个朝天小辫。 看距离差不多了,我一抖手,将狼鞭朝着棒槌娃甩了过去。 小家伙还真是够迟钝的,像是一直没反应过来我们要干什么,直到鞭梢虎哨到了头顶,才露出恐惧的表情。这时再想躲避,却是再不能够了。 棒槌娃被虎哨正中顶门,惨叫一声扑倒在雪地里。 听叫声我觉得不对头,和瞎子赶过去一看,倒在雪地中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孩儿,而是一只两尺来长,毛都发白了的大黄皮子! “怎么会是这东西呢?”瞎子疑惑的看向我。 我愣了片刻,狠狠一跺脚,“操蛋,这回怕是误伤友军了!” 我蹲下身察看,那大黄皮子被虎哨砸中顶门,已然是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我伸手将它拎起,就见它身子下头,赫然有一个比成年人巴掌大点有限,中间系着红绸子的葫芦! 瞎子拿起葫芦,晃了晃,拔开塞子,凑到鼻端一闻,大喜道:“是酒!人参酒!” 两人赶紧带着葫芦回到队伍中,我先是试着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果然有着浓郁的参味,只一小口下去,就觉得犹如吞了一块燃烧的火炭,顷刻间浑身都被熏烤的暖洋洋的。 我赶紧让潘颖和汤佳宁帮忙,把小半葫芦参酒给季雅云喂了下去。眼见她惨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知道她这口气总算是吊回来了。 窦大宝惊奇不已,“知道黄家好喝酒,可就算是成了精的黄皮子,也不能真像人一样,随身带着酒葫芦啊?还是人参泡的酒,啧,我隔这么远都闻见香味了。” 我叹息一声,“那黄皮子还不至于成`精为怪,有了灵性不假,却是知道咱们精力耗尽,专门给咱们送这参酒来了。” 在汤家义庄的时候,我和静海一同口封了金安汤,那时有了名号的黄仙姑就说,让我们这一路不用担心补给的问题。 这只老黄皮子多半是金安汤有所算计,专门派来给我们送参酒的。幻化成小孩儿模样,是为了吸引我们过去,而我却误以为那是山里的棒槌娃,将这送酒的黄家……不,应该是金家后辈给伤了性命。要是换了普通的鞭子,那黄皮子未必就不能躲开,三哥家传的狼鞭绑了虎哨,那黄皮子却是被虎啸所镇,没有闪避的余地…… 听我说明缘由,众人都唏嘘不已。 瞎子斜眼瞅着老滑头,说黄皮子可是比某些人还有人味。 汤易对我说了几句宽心话,又说时间不早了,既然季雅云性命无碍,那就得尽快继续赶路。 我说不妥,黄皮子送酒是恩,却被我误伤性命,过后再到义庄,我一定得当面向金安汤请罪。眼下也不能让那黄皮子曝尸雪地,任鸟兽啄食,好歹得把它给埋了。 窦大宝心眼实在,连说就该这么办。 两人当即拿了折叠镐和一把折叠铲,重又回到黄皮子丧生的那棵树底下。 窦大宝四下看了看,说:“这事有点不好办啊,总不能就只把它埋在雪里吧?那不还得让别的家伙给刨出来嘛。”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边脱冲锋衣边说:“现在不能耗时间挖动,就用衣服把它包严实了,先安置在树上,等回程的时候,直接把它带回义庄。” 窦大宝说也只能这么办了。 眼前的大树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一面又挂了雪,不能够攀爬。 窦大宝围着树干转了一圈,在背风一面扶着树干蹲了下来,“你踩着我,我把你顶上去。” 我用冲锋衣把黄皮子的尸首包裹好,爬到了窦大宝肩上。 见我踩得稳了,窦大宝低喝一声:“起!” 他本来是想慢慢站起来的,哪知道随着这一个‘起’字,才一用力,我和他两人却同时向着地面陷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睡娘娘庙 我和窦大宝本打算将被误伤的黄皮子尸首暂时安置在树上,正准备搭人梯上去,哪知道地面突然塌陷。 我们在雪山里走了这么久,只一感觉到陷落,就都大叫不好。 普通的雪地纵然浮松,踩上去也绝不会是这个状态。两人下坠的趋势速度之快,就像是突然地面露出个窟窿,根本不容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我心说毁了,这下面可别是和藏骨沟一样要人命的所在。 两人来不及呼救,窦大宝就已经整个人都陷得没了影。 我下半截身子陷进去的时候,总算‘贼起飞智’,胡乱摸到了原本想用来挖坑的折叠镐。可雪地根本不着横劲,即便一抓到镐把立时就将镐头钉入雪里,也只是稍稍减缓了下陷的速度。 好在陷到肩膀的时候,镐头像是勾住了什么实在的物件,终于固定住,令我不再往下陷。 然而,脚下的感觉却让我一阵身心俱寒。 我脚底下空了,这说明窦大宝已经陷入了更深的地步。如果这下面真是空的,是另一处藏骨沟,那窦大宝真就…… 这时瞎子和汤易等人终于赶了过来,费了番力气,总算是将我拉了出来。 赶紧再往塌陷的位置看,愕然的同时,倒是松了口气。 我和窦大宝陷落的位置,并不是被积雪掩盖的山崖,而是一个连同积雪层,约莫近两丈深的地坑。 从上头往下看,能看到窦大宝这会儿就跟个大虾米一样,蜷着手脚、弯着腰侧躺在下面呢。 “大宝!” “大宝!” 我和瞎子等人连喊几声,窦大宝都没回应。 我从腰间解下收缴老滑头的皮绳,迅速绑在树干上,想要下去察看状况。 哪知道拉着绳子,一只脚刚探进坑中,另一只脚下的雪地竟又塌了一大片。 汤易眼疾手快,一猫腰将正翻个的折叠镐攥住。几人面面相觑,都是一阵后怕。 窦大宝陷进地坑,多半是摔晕了,即便受伤也不会伤及性命。 这钢镐要是翻落下去,砸在他脑袋上,那非得给他脑浆子砸出来不可。 “祸祸,你先别急着下去!”瞎子拉住我,“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时不用他说,我也已经看到了一处怪异的情形。 先前我是感觉镐头突然勾住了某个坚硬的物体,才没和窦大宝一起陷到底。这会儿随着雪地再一次的坍塌,我终于知道刚才勾住的是什么了。 那竟然是一块被掩埋的石碑! 瞎子稍一迟疑,对汤易说:“汤哥,你赶紧回去,把所有人都带过来!眼看着天就快黑了,今儿是说什么也赶不动路了,咱们晚上就在这里扎营过夜!” 汤易走后,瞎子拽了拽绑在树上的皮绳,对我说: “你先下去看看大宝怎么样,顺便看看,这底下是不是个地窨子!” “地窨子?” “对!刚才我是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才看出来,这不是一般的地儿。先别说了,赶紧下去,大宝没一点动静,可别是把脖子给挝了!” 我也不敢再耽搁,顺着皮绳往下滑,只滑了半截,就见随着二次塌陷,一侧的洞壁上,竟已然显露出了石碑的一面。 见上面似乎有字,我忍不住拂了拂上面沾着的雪,仔细一看,愕然片刻,抬头道:“不是地窨子!好像是一座庙!” “庙?那就对了!”瞎子在上头一拍巴掌,“碑上有字?是什么庙?” “上面写的是……睡娘娘庙!” “睡娘娘庙?”瞎子明显也觉错愕。 我没再琢磨石碑,下到底,赶忙察看窦大宝的状况,一看之下差点没劈头给他两个大耳贴子。 这家伙浑身上下连点擦伤也没有,呼吸均匀,还时不时发出鼾声。他这哪是摔晕了,根本是睡着了! 我也知道这两天除了我,其余人都不眠不休的赶路,身心都到了极限,可这家伙未免也太心宽了,就只借着掉下来的势头寸劲,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大宝!醒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我想把窦大宝叫醒,可试了一次就放弃了。 一来他这一睡过去,那真不是轻易能叫醒的,再就是,地坑里比起外面的寒风大雪,绝对是温暖的避风港,也没有必须叫醒他的必要。 我把窦大宝的情况跟上面的瞎子说了,瞎子催促说: “那就先别管他,快看看,下头有别的地儿不?” 我四下看了看,感觉一面墙似乎有些不同,扒拉掉上面的灰土雪花,发现那竟然是一扇极其陈旧的木门!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瞎子的同时,伸手推门,虽然费了些力气,但还是将门推开了一尺宽的缝隙,然后就再也推不动了。 这时其他人也都被汤易带了过来,在上方围了一片。 我往上喊:“瞎子,门后头好像有什么东西顶着,只能开一巴掌,人进不去!” “那八成是让灰土给堵了,你试试看,能不能把手伸进去,把挡门的东西扒拉开!” “不成!手没那么长!” 嘴上这么说,我还是按瞎子说的尝试了一下。不出瞎子所料,顶住门的应该是积灰落土,但我也只能勉强扒开离得近的一部分。 “不行,还是开不了……” 我刚说了一句,猛然间,就觉得伸在门里的手,蓦地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攥住了腕子! 我怎么都没想到门后头会有活物,更想不到里头会有人。这一被攥紧手腕,可是吓得浑身发炸,一时间连喊都喊不出来。 “怎么了?”瞎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 我被门内的那只手攥着,勉强定了定心神,正想先不回应他,先把手拽出来再说,没想到里头的人竟然说话了! “徐二哥,别来无恙啊!” 这次我浑身的汗毛是真的全都戗起来了,“什么人?!” 那只手突然松开了我,紧跟着里面的人嘿嘿两声怪笑: “莫要害怕,咱家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听对方再度开口,我一愣之下,差点没直接踹门。 实际我真有想把门后那人挫骨扬灰的冲动,这不阴不阳的声音,除了静海还能是谁? 老和尚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现了身,还躲在门后头吓我。 不过静海这一出现,倒是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老和尚是鬼,不受门户限制,而且丫和一般的鬼还不一样,是能够碰到活人所能触碰到的物品的。 静海也知道这个‘玩笑’有点过头,边嬉笑着赔不是,边挪开了门后的遮挡。 木门打开,看到老和尚嬉皮笑脸的模样,我也是没了脾气,但还是苦笑着对他说: “大师,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了。就算想开,也别提‘二哥’这个字眼,现在我对这个称谓真是……” 静海本来还笑嘻嘻的,闻言先是变得狐疑,跟着竟也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他往身后看了看,接着像是见了鬼一样,一个箭步蹿了出来,贴到我身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 “除了刚才表明身份……我可没说旁的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睡娘娘庙(2) 听静海这么说,我又是一激灵,看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他是否在恶作剧。 忽然感觉头顶一暗,原来是瞎子心里焦急,也跟着下来了。 地坑里空间本来就有限,地上还躺着个窦大宝,他这一下来,就真没落脚的地方了。 瞎子下来前,我问静海,门内有什么。 静海犹豫着说:“看布局,里头像是一所佛堂家庙之类的所在。” 事实上这会儿门已经开了,只是里头太黑,一时间看不清状况。 我心说今晚反正必须要歇宿在这里,甭管刚才是什么人在说话,还是得先进去察看一下。 我本来想拿手电,转念一想,还是拿出一根早先臧志强给我的火眼,擦着了,举在门内照看了一下,见火光没有变化,知道里面有充足的空气,随即迈步走了进去。 瞎子下到底,在身后骂了一句:“这小子是猪啊,怎么说睡就能睡着?”接着问我:“里头有什么?” “你自己看吧。”我侧身让开。 火眼的光亮虽然不算强烈,但仍能将门内的状况照得一览无遗,这实在是因为,此处空间十分狭小,充其量也就跟四方镇后山洼,火炕下面的那个地窨子差不多。 但要说起来,这间藏于地下的‘屋子’,可是比一般的地窨子‘富丽堂皇’。 我这么说,一是因为这里头十分的方正规整,再就是上顶打了木橼屋梁。除了是在地下,就真和普通的房屋结构差不多。 正对着门的一面墙下立着一座神台,泥塑的雕像塌了大半,看不出原先供奉的是哪位。神台前有个普通圆桌大小、约一米高的树墩子,看起来原本是做为供桌使用的。 除此之外,屋里头再没别的什么东西。 有供桌神台,还有塌了的神像,倒真像是庙宇的模样。只是按照规模和陈设的简陋来看,更像是静海所形容的,早年富户在家中建造的佛堂家庙。 瞎子粗打量了几眼,说让其他人都下来吧,这里虽然小了点,也比在露天搭帐篷要好一万倍。 虽然我对刚才那个奇怪的声音还耿耿于怀,但也知道,除了我,一干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必须尽快补充体力和睡眠。 我心想,就算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架不住我们人多,也不怕它会作祟。 汤易到底还是老练的多,听到瞎子招呼,没有即刻下来,而是带着汤飞凡和阿穆,先将地坑周围的积雪铲除了一部分,确保短时间内洞口不会被风雪掩埋。然后放下调研队留下的绳梯,叫我上去背下季雅云,又让阿穆照看着把老滑头带下来,这才和其余人相继下到坑底。 刚才还不怎么明显,等到所有人全都下来,底下可就乱成一锅粥了。 从四方镇出发,我们这支杂牌军一直在壮大,在和瞎子汇合后,总共是十三个人,这还不算再次遁入进扳指里的静海和尚。外带一条狗和一只素和尚鲮鲤甲。 这庙堂似的屋子也就和普通人家的客厅差不多大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那还不显得乱? 窦大宝是叫不醒了,为了腾地方,我只好和汤飞凡把他抬到了神台上,让他和毁了的神像挤一挤。 这个时候瞎子则带着汤佳宁,连同韦大拿在地坑里点起便携式瓦斯炉,架上铝锅烧起了热水。 等不及水烧开,不少人就已昏昏入睡。 我和汤易商量这么着不行,反正季雅云的命已经算是保住了,那就把剩下的半葫芦参酒先分给众人喝了。不然饥寒交加,真要睡着了,那就很可能在睡梦中丧命。 汤易为人最是公道,没有多喝多占,也没偏向他侄子侄女,甚至还留了一口酒给老滑头。 季雅云虽然性命无碍,但是和窦大宝一样,这一躺下,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了。 一队人当中,就我精力饱满,于是将她交给潘颖和汤佳宁照看,和韦大拿一起到外头的地坑里热饭。 和瞎子汇合后,我们的伙食可是改善多了,但这个节骨眼上,谁也没心思精工细作,就只把速食面和午餐肉、火腿肠等一块烩进锅里煮。 我进屋拿了点东西,再出来的时候,锅已然扑出来了,我赶紧过去掀开锅盖。 韦大拿也反应过来,“诶哟诶哟……这话怎么说的……” 我说:“没事,就是扑出来点汤。你这一路也累得狠了……没事,没事。” 韦大拿干笑着摇摇头,在锅里搅合了两下,忽然对我说: “那黄大仙送来的参酒,的确是有神效,我就喝了一口,这会儿还真就不觉得困了。不过刚才我确实是走神了……” 他顿了顿,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兄弟,我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按照石碑上刻的,就说这是座庙吧,可我怎么就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呢?” “你觉得哪里奇怪?”我又被勾起了先前的狐疑。 韦大拿朝着我身后半掩的门指了指,“说这是庙,也就比一般的地窨子规整一点。就说吧,里头的房橼横梁都可以从外面运下来,神台是土夯的,就连那神像,也有可能是建这庙的人,在底下现打土坯和泥塑造的。可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单扇的庙门就只有这么大,那用作供桌的大树墩子,是怎么弄到里头去的?难不成还是这地下长出来的?” 话不说不透,灯不点不亮。原本我就觉得这睡娘娘庙透着怪异,听韦大拿这一说,就更觉得有太多的细节想不通了。 恰好瞎子出来看饭做好没有,我趁机和他捋顺掰扯。 首先,就算因为地域环境因素,早先有拿地窨子当庙堂的,这荒山野岭,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座深藏于地底下的小庙? 还有,娘娘庙我听过见过,可那石碑上刻得明明白白,多了个‘睡’字……这睡娘娘庙是何方神圣?我也没听过,上下五千年,华夏民间有和修普诺斯一样司职的仙圣啊?(修普诺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睡神) 对于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瞎子立马做出了回复。 他先是说我少见多怪,又说我不学无术。跟着解释说,此地本是虎雀双灵之地,何谓双灵?那可不是单指朱雀白虎,而是说,此宝地有着两种用途。 一是将虎尾之下作为阴宅,埋葬圣贤智者,可以福荫百里; 另外,如果在雀足之下建造庙宇,庙堂内供奉的神圣就是坐骑白虎,肩架朱雀之相,那这庙宇对前来朝拜的人来说,会是极为灵验的。 双灵之地有庙堂存在,实是不足为怪。瞎子就是后知后觉到了这一点,才断定塌陷之处有供落脚歇息的所在。 对第一个问题连带的问题,瞎子也回答不上来。世上的娘娘庙多了去了,天仙娘娘、送子娘娘、九天玄女娘娘……他比起我可谓见多识广,却也没听过睡娘娘一说。 这时韦大拿忽然呲牙一笑:“我倒是想起这睡娘娘的出处了。” 我和瞎子都觉惊奇,想到他本就是四灵镇的后裔,极有可能是真知道这庙宇的由来,就双双追问他,睡娘娘的来历。 韦大拿眼珠子转了两转,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却是压着嗓子一字一顿的说: “要劫劫皇纲,要睡……睡娘娘!” 第一百二十章 三根烟 我本是对这名为睡娘娘的庙宇好奇之至,正聚精会神等韦大拿道出睡娘娘是何方神圣。没想到他神神秘秘,却是说出这么一句话。 瞎子先是一愣,继而点指韦大拿哈哈一笑,却也没再有所表示。 我知道他也是真累了,但还是问出了方才由韦大拿提出的疑问: 那要三人手牵手才能勉强合抱的树墩子,是怎么弄到这庙堂里的? 这个问题压根没得到回复,因为刚问完,锅里的吃食就熟了。即便我睡的饱了,闻到混合的熟食香味也还食指大动,更何况瞎子等人又累又饿。当下也没谁有心思想那树墩子的问题了,就只把锅子端进屋,将那供桌改了餐桌。 一干人吃饱喝足后,包括老滑头在内,都相继睡了过去。 这当中除了我,却还有两个人没睡。 一个是庆美子,她现下是行尸,吃喝拉撒睡对她来说都是浮云。 另外一个,就是阿穆。 我问他怎么不困? 他苦笑着回答我说,他不是不困,是不想睡,也不敢睡。 常有人说,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拥有的珍贵,他如今就深有感触。 作为朱安斌,他本是典型的富二代、纨绔子弟,早先那可真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主,一直都认为有钱便无所不能。 但等觉察即将死亡,到后街向我求助的时候,那时便已经恐惧到了麻木的程度。 朱安斌后来的经历就不用详述了,身为残魂,他本来想轮回都难。 任谁都没想到,这次他以影子的身份跟随我三闯关东山,机缘巧合下,竟有了重活的机会。 这真是应了段乘风的一句话,他当真有一线生机! 在死亡的这段时间里,朱安斌被动所经历的诡事也是不少,这大大改变了他的心态。现如今他虽然重活过来,但阿穆的身体对他来说还是完全陌生,这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生怕眼下只是一场梦,一旦睡着了,美梦惊醒,却又要继续另一个噩梦般的‘真实’。 朱安斌……我还是比较愿意称其为阿穆。阿穆和我诉说完自己的感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低声问我: “照你看,那个老滑头,是不是真的疯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是想,他要是真疯了,他那一袋子东西,是不是就都归咱们了?”阿穆目光落定在老滑头身边的帆布袋上面。 我和老滑头从金冠盗人坐化的山腹中`出来后,窦大宝大怒之下烧了腐鼠,还想进一步破坏其它属于老滑头的东西,被我和瞎子阻止。老滑头是真疯还是假疯两说,但我和瞎子都是不主张毁物件泄愤的。行程艰难,既然老滑头只是疯了,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那帆布袋就还由他携带。 我看着阿穆,眼神转冷,没有说话。 阿穆像是没察觉到我的不快,自顾说: “当时作为你的影子,我也看到了黄皮子献给咱们的那三样东西。你也知道,我先前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也不管,但是对于鉴赏古董,我还是有点眼力的。那珠子是宝贝,可我认不出来历。但是黄皮子第一次送上的玉佛,还有第二次送来的那个香炉,可都是价值连城啊。” 说到这里,他才留意到我脸色不善,愣怔了一下,像是醒悟过来,摇着头说: “别误会,我可不是见财起意,想趁机将宝贝占为己有。我算是死过一回了,钱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那你这么说的意思是……” 阿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一会儿,问我: “我能不能先把那香炉借过来看看?” “去吧。” 他蹑手蹑脚走到老滑头旁边,翻出香炉,却没有走回来,而是走到树墩子前,借着充电灯的光,低着头像是在察看什么。 半晌,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跟前,他用手朝着树墩子上的一处指了指。 看到他所指的方位,我微微一怔。 这座地窨子般的睡娘娘庙,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建造,虽然先前处于封闭的状态,但因为自然因素,大结构没怎么变化,里头也有部分损毁。 先前神台和树墩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土,我们拿供桌当饭桌,虽然只是简单清扫了一下,但也已能看到树墩的表面。 阿穆手指的地方,是树墩上正对神台泥塑的位置,那里明显有着呈三角形排列的三个浅坑。 我看清状况,和阿穆对视片刻,冲他手中努了努嘴。 阿穆会意,将手里的香炉小心翼翼的放在树墩上,香炉的鼎立三足,不偏不倚正好分别占据了一个坑印! 这时我和他两人都已明白,那些黄皮子为了换回金安汤所进献的香炉,竟然就是这睡娘娘庙里的! “这香炉不是中原的款式,应该是宋代或者更早,关外辽地的。如果这香炉从来都属于这儿,那这座庙,很可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朱安斌忽然小声问我,“既然香炉是属于这儿的,那尊玉佛,会不会也是这里的?” 我摇头:“应该不会,这又不是博物馆,也不是关帝庙,哪有在佛前供佛的道理?” 眼看香炉归属原位,我不禁又想起那个老问题,“这当做供桌的树墩,是怎么运进来的……” 听我喃喃自语,阿穆惊讶道:“你也想到这一点了?” 见我点头,他搓着下巴说:“其实除了树墩子,还有一点我一直都想不通。” 我现在不说对他刮目相看,也觉得这时能有这么个人跟着商讨有利无害,当即让他把想到的说来听。 阿穆说,他活过来以后,就特别怕死。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想的也比旁人多点。 当他得知下面有庙堂可供容身的时候,就因为怕死而想到,下面被积雪掩埋了不知道多久,乍一打开,一时半会儿能有足够人呼吸的空气吗? 按他的话说,他因为怕死,所以才更怕我。我和汤易等人都让下来,他虽然忧心忡忡,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下来。结果下来以后,发现呼吸没半点阻碍。 阿穆问我:“你上过大学,比我有文化,你说,这里尘封了这么久,会才一打开,就有足够的新鲜空气吗?” 我边琢磨边随口问:“你没上过大学?” “还真没有,阿穆是职高毕业,我本人倒是有一个国外大学的文凭,可那是我爸花钱替我买的。” “你爸真疼你。” “我爸他……唉……” 见他神色有些黯然,想到朱飞鹏的惨死,我心里也多少有点不好受,吐了口气,环顾四周,看到门后被静海挪开的一片积土,心里蓦地一动。 “要是真一直被埋在地下,别说上千年了,就只十年二十年,空气也浑浊不堪了。我打着火眼,没有一点阻碍……不说这点,要真是一直都空气不流通,那这四壁的墙皮怎么会脱落的这么厉害?而且……门一边的积灰比其它三面都多,把门都给堵住了……” 阿穆抬头观望:“有别的透气口!” “这么大个树墩子能进得来,恐怕就不是通气孔那么简单。” 我嘴里说着,心里突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一件事。去门旁捧了一大捧土填进香炉里,摸出烟盒,抽出三根烟一并点上。 双手捏着点燃的烟卷,朝着残存的泥塑拜了拜,把烟插进了香炉里。 烟刚插下去,猛然间就听正前方响起一个含混的声音: “徐二哥,还是你对我好。不说了,我赶紧抽两口,被我老娘发现,那就不得了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奇门 我点这三根烟,说穿了目的很简单。 综合种种疑点,我和阿穆都怀疑,这地下小庙除了进来那扇门,还有别的通风口,甚至是有别的,能容庞大的树墩子搬进来的通道。 其实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就这么大间屋子,一座神台、半拉泥塑、一个用作供桌的树墩,连同我们摆在上头的香炉,总共也才四样物·事。眼下光源又是充足,要是有暗门之类,哪能不被发现? 可疑惑解不开,总不是事。 我们在山里走了这么久,身体对气流的感觉已经麻木了,我点烟,就是想观察烟雾的走向,通过判断气流的走向,从而确定有没有我们所猜想的通风口的存在。 哪知道烟刚插到香炉里,立马就有人搭腔了! 乍一听有人说话,我和阿穆本能的都往后退了一步。 等到分辨清楚声音的来源,两人不约而同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嗤笑。 两人刚开始是真吓一跳,但很快就看到,神台上,泥塑旁边躺着的一个家伙,嘴巴还在动。 窦大宝睡得跟死猪一样,被抬进来后,就被放在神台上没挪过地方。 说巧不巧,他早不吭声晚不吭声,就在我点上烟的时候,居然说起了梦话! 阿穆笑是为了缓解尴尬。 我刚开始哭笑不得,接着发自内心的露出笑意,那是因为,我忽然想起,我和窦大宝最初相识的经历。 我和窦大胡子两次偶遇,都是在医院。 第二次遇到他的时候,他躲着老娘,把我拉进楼梯间,跟我要了三根烟。 那时我看着他脚后跟不沾地的离开,跟着又看到一具大胡子尸体被医护推着经过,还误以为向我要烟的是他的鬼魂呢! 现下我才点了三根烟,他就说起了和当天相似的梦话,回想过往,我能不感慨时光的流逝,和哥俩感情的转变嘛。 我是真想过去把他踹醒,甚至想直接喊一声:‘你老娘来了!’ 事实上我也真打算这么试试,但是话到了嘴边,猛然间就觉出了不对劲。 我和窦大宝从来都是彼此喊对方的名字,他怎么会在梦里叫我徐二哥呢?! 这时,阿穆突然拍我的手臂,我转向他,就见他抬着头,另一只手指着斜上方,神态间显得紧张急切。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的也是瞪圆了眼睛。 在充电灯白色灯光的照耀下,香炉里那三支烟所散发出的烟雾,竟然犹如三条暗红火色的细蛇,袅袅的盘旋而上。直升腾到了穹顶,烟雾四下散开,但那烟火般的暗红光芒却更加强盛,如佛光普照般的照向神台后方的墙壁! 我之前早已看过,那不过是普通的土坯墙,表面很是斑驳残旧。 然而,在光芒照射下,神台向上约五尺的高度,墙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对开的朱漆红门! 阿穆恍然的问:“那门……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庆美子从我和阿穆私下交头接耳,就开始刻意回避,这时看到墙上出现门户,终于忍不住也凑了过来,仰望间喃喃道:“明明是土墙石壁,怎么可能会有门,应该只是幻像吧……” 就只她说话的短暂工夫,我们所目睹的场景,变得更加离奇。 先是那半空墙壁上的大门缓缓开启,继而流光闪耀间,竟有一道阶梯从门内延续下来,径直落到了神台上,落在那残存泥塑的一侧! 那阶梯看来有些陡峭,但没有人怀疑,如果那是真实的,人只要先登上神台,就能通过阶梯进入墙上开启的奇门。 庆美子本来说门是假的,眼见阶梯落下,也是目瞪口呆。 阿穆忽然扒拉着我,艰难的低声说道:“这……这门开在庙堂神像的上方,也太……太怪了。这该不会是……是仙门吧?凡人要是能迈入仙门,那是不是就……就永远不会死了?” “错,这非是仙门,而是佛门!”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静海现身出来,斜瞅着阿穆道:“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只要迈过仙门,不,是迈入佛门,你就永远不会死了。还等什么?快上去吧!” 要是换了汤飞凡和汤佳宁,乃至换了韦大拿,他这一冷不丁出来,都得被吓个半死。 但是朱安斌曾以影子的身份跟随我许久,是知道静海的存在的;庆美子还在光屁`股的时候,就曾在冰道内见过静海,所以两人都还不算太震惊。 阿穆反应过来,有些局促,甚至是有些忐忑的小声说: “我就是听人说过有仙门这档子事……我也不相信什么永生不死,我不是真要……” 不等他说完,静海就斜睨着我问:“徐老板,对于这扇门,你怎么看?” “先不管这是仙门还是佛门,我就只想知道,这门后头有什么!” 说话间,我已经纵身上了树墩,继而踏上神台。 我并没有理会那看似实体的阶梯,站在神台上抬眼看了看,招呼阿穆上来帮忙。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身为死过一次的朱安斌,再度以另一个身份重活,他怕死。 基于这点,他更畏惧给予他‘二次生命’的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上到了神台上,看看我,然后双手扶墙蹲了下去。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踩你,你也看到了,这神台宽度不够,没法助跑,我上不去啊。” “没事,上来吧!” 沟通过后,我踩上他的肩膀,没等他起身,已经轻易够到了墙上的门户。 双臂一使力,爬到门内,四下看了看,转身冲下方道: “帮个忙,拿捆绳梯过来!” “哟,还真是有门儿啊!徐老板,劳您驾,先拉我上去!”静海夸张的说道,同时也跳上了神台。 我忍不住吐槽:“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是个鬼,居然比一般人还怕鬼;别的鬼都飞天遁地,这么点高度你都要人拉?!” 老和尚从来都是有问有答,一边借着我伸下的手往上爬,一边喋喋不休: “如果真是无所不能,那做人还有什么乐趣呢?咱家也是后来才想到,原来咱家一直以来所享受的,只不过是向上爬的过程,等到了顶峰,那就真是高处不胜寒,完全没有意义了……哎呀,你小子能不能配合一下,别这么轻松好不好?你就把咱家当成是活人,活人是有分量的,你要表现的吃力一点……再吃力一点……对对对,五官要扭曲……”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别有洞天 我把静海拉上来,又搭了绳梯。 “门里有什么?”庆美子在下面问,看神态很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 我让她自己上来看,转向阿穆,却见他显得犹豫不决,半晌才抬头对我说: “把烟盒给我,我在下面帮你照看,不然烟灭了,这门……” 我虽然想到他在担心什么,可见他表情惶恐,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掏出烟盒,摸出一根叼在嘴上,静海道:“给我也来一根儿,提提神!” 两人点上烟,我并没有把烟盒给阿穆,而是喷了口烟,在面前扇了扇风: “不用再管那香炉了,这门是真的。先前没被发现,是因为光影折射造成的假象。” “假象?”阿穆疑道。 这时庆美子也已经爬了上来,转头往穹顶看了看,先是‘咦’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上顶和房橼上嵌了水晶,刚才我们看不到门,是因为水晶反射灯光的缘故!” 我点点头,"这庙本来就是个地窨子,要想看得见东西,必须得有光。这些水晶体积虽然不大,但应该做过特殊处理,有些通透,有些就像镜子一样,而且,似乎只是对固定的光谱光线起作用。” 庆美子显然也想到了关键,“我明白了,这门洞一直都在!只有在香炉摆放的位置点香,才能让门户显露出来,否则的话,能够看到的,就只是光影折射出的,别地儿的墙面!下方的阶梯,还有这门扇,才都是假的!” 听她这么说,阿穆便没再犹豫,也沿着绳梯爬了上来。 这墙上的门洞比一般的对开大门自然要小一些,但是足够把下头的大树敦子运进来,四个人待在门洞里,虽然不能完全直着身站起来,但空间还是有富裕的。 阿穆上来后,看清门洞内的景象,不由的低呼一声,“这难道真是仙门?不,是佛门?” 他这么说,是因为门洞另一侧的情形,看起来更加诡奇具有迷幻色彩。 身在门洞内,并不能看清另一边有什么,甚至有无出口,就只能看到面前是一片流动的五光溢彩所组成,犹如光影漩涡般的存在,看上去,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时空隧道入口一样。 庆美子看看我,又看看静海,说:“烟是朝着庙里飘的,那另一边肯定是通风的。” 她略一思索,恍悟道:“又是水晶折射!” “聪明!”我狠吸了口烟,把半截烟屁塞在静海另一只手里。 静海下意识接过,但立时就反应过来,“小子,你别乱来……” 话音未落,我已经抬脚蹬在他屁`股上,把他蹬进了流光漩涡中。 老和尚“哎呀”一声怪叫,石沉大海般消失在光影中,就再没了动静。 “大师,大师?!” 我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阿穆悚然道:“老和尚该不会……” 不等他说完,我就接口道:“他穿越了,回到明朝伺候他的皇帝老主子去了!” 话音未落,就听静海不忿的尖声道:“做人讲究点行不行?明知道咱家忌讳什么,还来揭人伤疤?” 我说:“对,就你讲究。明明没事,偏不吭声,就等着阴我呢是不是?” 静海“切”一声,“就你机灵,还不快过来!” 判断他声音的方向,是从光影后斜下方传来的,我赶紧说:“你闪开点,我来了。”说完顺着声音向前一跃。 照我的想法,静海肯定是在通过迷惑人的光幕后,落在了下方,哪知道一跳进光幕,并没有朝下,而是顷刻间就脚踏实地。 环境和预估的不一样,用错了劲,脚一落地,身子就不由的向前扑去。 我赶紧用手撑住,抬眼间,就见静海整个人趴在地上,和我打了个对脸,正冲我坏笑。 我哭笑不得,敢情光幕后边是和门洞持平的,这小心眼的老和尚,为了报复我拿他当炮灰,故意爬在地上,嘴对着地皮说话,给我造成前方有错落的假象。 “让你小子不厚道,怎么就不摔你个狗啃屎呢?”老和尚悻然的爬起身。 “就你厚道,也不知道遇到危险就变缩头乌龟的是哪个!”我起身看了看状况,惊奇之余,招呼庆美子和阿穆过来。 事实是,越过光幕,我们还算是身在门洞内。只不过,长约三米的门洞,在靠近睡娘娘庙的一侧,四壁镶嵌了一圈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水晶。 这一点,在越过门洞后,从背面看就很清楚了。 点‘香’寻觅的初衷,只是出于好奇,想要找出通风口,又或是暗藏的洞道之类,可即便奸猾如静海和尚,恐怕也绝没想到,门洞并非是通往外界的通道那么简单,而是背后别有洞天。 ‘门洞’到了尽头,还是有着一米高的落差,放眼看去,这里同样是地窨子般的存在,空间却足足比睡娘娘庙大了两倍有余,而且还只是我们第一时间所看到的‘套间’的大小,实际空间尚不知有多大。 阿穆和庆美子穿越光幕,跟着跳下‘门洞’,进入房间,庆美子只回头看了一眼,就惊奇不已:“这门洞下面,怎么会有炉膛?” 静海四下打量,嘴里却也没闲着:“切,这还用问嘛,单有炉膛没有灶,那就不是造饭用的。要我说,这门洞是门洞不假,也还是一个大火炕!” 我本来也在打量着这里的情形,闻言道: “那应该真是个大炕,这里有桌椅板凳,有火炕……是套间卧房,嘶……什么人会在房间后头建庙呢?那水晶光影的机关,又有什么作用?” “为什么要说,庙在房间后头呢?”静海突然问我。 “后头……你是说,庙是正前,房间在庙后头?这有区别吗?” 静海眼珠转了两转,“在前在后,区别看似不大。但要是细想起来,可是很有点意思啊。” 老和尚忽地嘿嘿一笑。我见他笑得很是邪魅,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静海抠了抠鼻翼,面上笑意更浓,“是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应该不是关键。不过,你既然问了,咱家还是得有问有答。嘿嘿,我是想起了有关和尚庙的一个传闻轶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有洞天(2) 早年间的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子孙后代,不谈孝道,乡亲邻里也是要说闲话的。 有这么一户人家,家境富庶,但家主员外年过四十,也还没有儿女。有一天,员外爷无意间听闻,说五十里开外,山中的一座寺庙很灵验,庙中神佛有求必应。 员外求子心切,当即就让人备了香火供品,带同妻妾前往庙中求子。 庙中主持见有富户布施,自是待若上宾,等问明来意,便说求神问佛,心诚则灵。若要求子,须得让本家求子的女眷沐浴净身,在庙中住上数日,碍于佛门清规,这当中只能吃素,并且夫妇不得同房住。 单说这天晚上,员外夫人沐浴完毕,在佛堂前吃了些茶水,回到房中,只觉浑身燥热,说不出的难耐。 辗转难眠到了子夜,突然听到卧房角落里“吱呀”一声轻响,抬眼间,只见一扇暗门开启,一个不着寸缕的精壮僧人从门内闪身出来…… 就这么着,员外一家在庙里居住了一个月,回到家中不久,一妻一妾竟都双双怀了身孕。 员外不明就里,只当庙里的佛祖当真灵验。等十月足胎,妻妾双双生下两个儿子,更是大肆对外宣扬那寺庙供奉着真灵。 他哪里知道,灵的不是佛祖,而是庙里的和尚‘真灵’。 一转眼过了十余年,员外因病而亡。按照习俗,办白事得有儿子给他摔盆。可到了正日子,一干操办的人,只等瓦盆摔碎,便抬棺去下葬,哪知道大儿子使尽了力气,却怎么也摔不碎瓦盆。 换二儿子,也是一样,那瓦盆每每落地,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托住,落到地上的时候,别说摔碎了,就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丧盆子不碎,不能抬棺,更不能落葬。 问事人经历的多,又是本地的老人,想起员外的两个儿子都是寺庙里求来的,又见瓦盆不碎,心里头可就门清了。 都是乡里乡亲,问事人也不会多嘴,只对丧主本家含糊其辞,说员外爷有心愿未了,不肯‘上路’,必须得找道士来做场法事,才能将其送走。 员外奶奶和二房的妾室也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只好花重金请来一个道人帮忙。 请来的这位,虽然是个不修边幅的火居道人(‘在家’修行,不忌荤腥,能娶妻生子),但是真有几分本领。 道士让所有人回避,就只留下本家主母。他先是在那摔不碎的丧盆子里盛满了无根水,随即做起法术,念念有词间,就见盆中水波激荡之中,呈现出员外爷的模样。 然而生前甚是体面的员外,在盆中看来神情愤怒,衣衫褴褛的连乞丐都不如,只在水中对自己的妻子怒目而视了一眼,跟着就急慌慌逃走了。 再仔细一看,原来后面还有两个光头和尚在追赶他。 静海说到这里,我就赶紧让他打住了。 类似的故事我也听过,静海说的口沫横飞,其实两句话就完事。 一夫一妻没孩子,男女双方都有可能有问题;妻妾都无所出,十有八九就是那员外爷的问题。 丧盆子摔不碎,是因为俩儿子都不是员外的,而是庙里败坏德行的和尚所出。 水浒传里不是有句话嘛——原来但凡这世上的人,唯有和尚色``情最紧。 儿子不是员外的,员外自然也无法享受儿孙福。硬要消受,孩子的亲爹,那两个流`氓和尚肯定不愿意,可不就得揍他嘛。 这故事是我小时候,听村里的一个坏老头,当荤段子说的。貌似故事中的员外妻妾,因为亏心,还被那同样居心不良的火居道人占了便宜。不过故事的结局还算圆满,那就是,该死的都死了。 “我说,大师,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我觉得静海很有点像董家庄那几个坏老头子的翻版。 不想静海却皱起眉头,摆出了一副沉思的模样,片刻后,摇着头说: “这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庙,要不然也不会叫‘睡娘娘庙’,庙名都这么不正经,那肯定就不会有正经人家的女眷来上香求拜。可是徐老板,咱们都必须得承认,这睡娘娘庙,真是很‘灵’的!” 阿穆说:“大师,您能说明白点吗?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庆美子这会儿应该也觉察出他的身份有问题,但身为行尸,阿穆究竟是什么人,对她而言已经没什么利害关系了,闻言笑道: “你看到墙上出现门和阶梯的时候,不还说那是仙门吗?试想一下,但凡有人来庙里上香,香一点燃,门就出现了。仙门也好,佛门也好,老百姓总会根据自己听闻的传说,把这异相想象成自己理解的样子。看到门出现,却登不上阶梯,进不去,就会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是没有仙缘或者佛缘。流传开了,这拥有仙门的小庙,还不成了仙佛显灵的所在?” “哎呀,这女娃娃,还真机灵!”静海一拍巴掌,“咱家是越看你越觉得喜欢,不如这样,咱家今天就收你做个徒弟吧!”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庆美子却像是真的因为经历看淡了一切,真就立马跪下给老和尚磕起了头,叫起了师父。 我和阿穆面面相觑,两人的下巴颏都快掉下来了。 这俩人,未免也太率性而为了吧? 也就知道静海的本尊来历,庆美子又是行尸,要不然,还真以为这会是另一个流`氓和尚的故事翻版呢。 阿穆瞠目结舌了半晌,等庆美子拜完师起身,才使劲咽了口唾沫,问我: “咱们是去外间看看,还是把其他人叫起来?” 我说:“都累了这些天了,哪能叫得醒……” 话音未落,突然就听身后有人大吼一声: “要劫劫皇纲,要睡睡娘娘!” 连同静海在内,所有人都被吓一跳。 回过头,却见那和暗门相结合的火炕上,正有个大胡子跳下来。 “我靠,你又发哪门子巅?想吓死人啊?” 见窦大宝脚下踉跄,我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等看清他的模样,却是愣住了。 这家伙肯定也是顺着绳梯进了门洞,继而跟来这里,可他这会儿两只眼睛还闭着呢。脸蛋子红通通的,脸上的肌肉却有那么一点生硬。刚才是吼了一嗓子不假,这时再看,呼吸平稳,说是醒着,倒像是睡着了…… “大宝?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见他没反应,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这家伙该不会在梦游吧? 窦大宝忽然转过脸,仍然闭着眼,却冲我咧嘴一笑: “徐二哥,你又来看我了。你可是好久都没来了,可把兄弟我给想死了!” 说话间,闭着的双眼之中,突然蜿蜒而下两条黑线。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两行血泪!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千年一宴 “大宝!” 眼看窦大宝眼中流下血泪,我就想不顾一切把他叫醒。 静海突然拉住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是一时冲动,担心窦大宝眼睛受伤,见静海冲我比比划划,顿时也反应过来。 窦大宝说的话不但奇怪,而且很诡异。但看他的模样,就真像是睡着了梦游一样。 梦游的人一旦被外界的事物惊醒,那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静海看样子是想把我拉到一边,窦大宝却双手握住我另一只手不放,豪迈中透着十分的激动,大声对我说: “大雪封山,那狗皇帝这几天定然是不会来了。咱哥俩正好痛快喝酒,二哥,你这趟来,可不准说走就走,怎么着也得在我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 他突然又是极其怪异的一笑,拉着我就走,“来来来,我可是留了好东西,就专门等着你来呢!” 他一直都没睁眼,但却像是比我还看得清楚,绕开桌椅,拉着我来到了外间。 我回头看向静海,就见他先是示意庆美子和阿穆别吭声,跟着抬眼看我和窦大宝出来的门户。转向我时,眼中露出了无比的诧异。 我自然想到他为什么会是这幅表情了,因为窦大宝拉着我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松开我,在身前一探,又一摆,那分明是一个挑帘子的动作! 门上没有门板,连门框也没有,但门户上沿,两边各有一个手指粗的窟窿。不难想象,在很久以前,那里是真的挂有幕帘的。 如果说,这看似民居的所在,和前面的睡娘娘庙一样,按照阿穆的判断,是千百年前就存在的。早先的幕帘化为尘埃是必然,可窦大宝在梦游中又怎么会做出挑帘子的动作呢? 之前看到里屋的陈设,直觉判断,这里是人为挖掘建造的,用作居住的地窨子屋。可是到了外间,就觉得多少和想象有点不一样。 外间的空间不小,却不像是完全由人为造设,而像是原本就是个天然的山洞,后又经过改造布置一样。 外屋的陈设同样简陋,但是所有居家过日子的家什大致都有。紧挨着一侧的墙壁,是一个由土石堆砌的地锅灶台,旁边还有两口三分之二埋于地下的大水缸。 再往旁边,墙上竟还挂着一些风干的肉类和菜干。但或许是时间太久,更多的肉干菜干都掉落在地,被覆上了尘土,只在墙上留下那许多钉钉子挂肉的痕迹。 这间和厨屋一体的‘客厅’里,最引人瞩目的,要数和灶台相对的另一侧墙下,一个偌大的树墩子。 窦大宝直接把我拉到这大树敦子旁边,硬把我摁坐在另一个用作凳子的小树墩上,“你等着,我这就去生火造饭!” “诶……” 我想喊他,静海却又向我打手势,意思是由他去。 眼看窦大宝屁颠屁颠的奔向灶台,老和尚干脆扶起我旁边一个树墩凳子,挨着我坐了下来。 “看出点什么没?”静海小声问我。 “大宝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何止是熟悉!”静海声音压得更低,“你难道还没想到,咱们这一路来要找的假小子,散魂之后为什么别的地方都不去,非要来这儿?” “你是说……”我一时间惊疑到了极限,想到一个可能,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静海几乎是贴着我耳朵说道:“因为,这里很可能是大胡子的老窝……而前头的睡娘娘庙,就是小佛爷的道场!” 只这一句,就震得我如五雷轰顶。 静海朝窦大宝的背影看了看,冲他新收的女弟子庆美子一努嘴。 庆美子当真也机灵,只看他眼色,就会意过来,先是把阿穆拉到我俩身边,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到了窦大宝身后。 她似乎是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这边,连着打了几个手势。 她的动作很奇怪,我压根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静海却像是看懂了,小声对我说: “灶台还能用,锅也是好的……” 说话间,只听“咔咔”几下石头碰撞的声音,再看那不知道荒废了多久的灶台下,竟然已经迸出了火苗子。 窦大宝虽然一直背对着这边,但是看动作,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事实是,他可不光是假比划,而是或虚或实,做出了一连贯生火做饭的动作。 实,是指他真揭开一口水缸的盖子;虚,却只是把手伸到墙边,做了个抄家什的动作,然后作势从缸里蒯起什么,泼进了锅里。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庆美子像是一下子着急起来,左右看看,最后冲阿穆一招手。 “快去帮她!”我和静海同时低声道。 阿穆赶紧跑过去,但不等跑到跟前,就被庆美子迎上来,拽着他跑进了里屋。 大约莫过了半根烟的工夫,庆美子跑回来,竟是怀抱一大团凝结成块的雪团,躲过窦大宝,蓄进了锅里。 这时谁也不用抖机灵,但凡长眼睛的人,都看出窦大宝真是在做饭。 生火、舀水……就差没放油,用葱姜炝锅了。 他忙的不亦乐乎,庆美子和阿穆可是比他还忙上十倍。 这屋里的东西说是挺全乎,可过了那么久,太多东西都已经因为腐朽而不复存在了。 窦大宝的动作看似虚虚实实,但步骤是固定的,一看就是在这儿居住惯了。 他从缸里往锅里舀水,那缸盖虽然没有腐朽,但哪儿来的水? 得是庆美子抱来雪团,替他融水涮锅。 墙上挂的肉干菜干倒还在,窦大宝却只拣菜干……洗菜的活又是庆美子给他干。 那菜干也不知道挂在那里多少个年头了,洗?别说洗了,手一碰着就变成灰了! 就这,庆美子也只能配合。 要单用嘴说,这真不算忙活,但事实上,窦大宝的动作是连贯的,要配合他,庆美子和阿穆就得像是田径运动场上,最优秀的接力跑运动员一样,不断的通过里屋的门洞暗道,往这边运输和配合使用我们所带来的一应事物。 庆美子是行尸,不知疲倦。阿穆最后是真不行了。 他本来就是‘半死不活’,一路劳累,是怕死,不敢睡。 这一阵忙活运输,等到把一大包由调研队提供的蔬菜干抱过来,再要往回跑,刚跑到里外间的门口,就再也撑不住,眼睛一翻,后背靠着墙出溜下去,睡着了…… 庆美子眼见如此,一咬牙,就想过去‘接力’。 不料这时,正在捅火膛的窦大宝突然回过头来,笑着向这边问道: “徐二哥,你一向守规矩,你肯来,肯定也说动了大哥,让他一起来吧?怎么地,他还恼我上次冲撞了他,不愿和我见面?嘿嘿,二哥,您就跟他说,我上次说的那话,到现在也不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 徐二哥,我是敬重你,也敬重他汤守祖,可越是兄弟,话越是得敞开了说!你们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可他凌四平行走江湖,镜中取宝、玄光盗天……他靠的是手艺!” 说话间,他话锋陡地一转,猛地抬高了嗓门:“可是他汤守祖,身为咱弟兄们的大哥,虽身在公门,也不能只顾仕途,非得把四平法办!二哥,你来,我欢迎。可是他要是来,那就必须得当面锣对面鼓,先跟我说清楚,他为什么非得办了老五!” 我听得一阵阵打激灵,和静海相对间正捉摸不定,忽然就听里屋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睡和尚,我来了,你能奈我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神仙肉 听到这个声音,我浑身一震,转脸就见一人`大步从里屋迈了出来。 我和静海,连同正忙活的庆美子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走出来的这人,居然是汤易! 汤易本来就身形魁梧,浓眉大眼,这会儿龙行虎步间,更是透着英姿飒爽。 窦大宝一直闭着眼,自然是看不到旁人的,但庆美子和阿穆来来回回的折腾,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动静。但是梦游中的窦大宝,似乎只知道我一个人的存在,对于其它响动,都是听而不闻。 然而,汤易忽然走出来,窦大宝的反应却出奇的大。只见他原地一蹦三尺高,仍是闭着眼,却准确无误的指着汤易,大声道:“姓汤的,你还真敢来!” 汤易脸一沉:“我为什么不敢来?” 窦大宝看样子还要叫嚣,汤易猛然抬高了嗓门:“你睡多了?昏头了?忘了自己俗家姓谁名谁了?!” 就只这一句,窦大宝立马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他嘴角抽搐了两下,竟然双手一抱,冲汤易一躬到底,口中却还有点悻悻然的说: “我本来是不欢迎你的,可你既然说是以俗家身份前来,那就坐吧。” 我被这两人的对话给弄愣了,静海小声对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姓汤的和先前有点不一样了?” 我刚要说是有那么一点感觉,就见汤易冲我一拱手,“二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我又是一愣,下意识的也向他回了一礼,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汤易转而用一根手指点了点我,神色间透着些许感怀的模样,眼神中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和他四目相对,我的感觉更加清晰。眼前的人,看模样的确是汤易,但我所认识的汤易,从来都是个直爽的汉子,何曾有过这种纠结的神色? 这让我心中不由的升起一个念头:难道他被鬼附身了?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天灵盖,带着疑问看向静海。静海微微摇头,“他没被附身,但是他肯定不是原来的他了。” 汤易并没有落座,而是径直走到灶台旁,探着头,挑起一边的眉毛,往锅里看了看,“和尚,你就请我们哥俩吃这些?这都是什么啊,能上得了台面嘛。” 窦大宝闷`哼一声:“爱吃就吃,不爱吃滚!” 汤易并没有生气,却假装怒意勃然,拿腔拿调的说:“这些日子不见,不会说人话了,还不会办人事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这会儿的窦大宝,在汤易跟前就像个顽劣的孩子,嘴里不带好气,可对方一发火,他就立马怂了。头一低,瓮声瓮气的说:“来了就坐着去,做什么就吃什么。” 他怂也是有‘底线’的,汤易看他一副滚刀肉的样子,也是无奈,问: “我们哥俩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能就这么让我们干坐着吧?酒呢?” “哎呀,你咋恁烦人呢!” 窦大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走到另一口水缸前,掀开盖子,却是从里头拿出两个葫芦。 汤易舔了舔嘴皮子,“啧,别那么小气,这哪够喝的啊。” 说着居然兀自弯腰从缸里拿出两个葫芦,“诶,这下头怎么还有个坛子?莫非你还藏私了别的好酒?” “行啦,别唧唧歪歪了,赶紧的,坐着去!”窦大宝这回像是真急了,直接把汤易轰到了桌边。 汤易哈哈大笑,先是把四个葫芦放在桌上,随即拿起其中的两个,递了一个给我,却是朝着静海眨眨眼,做了一个很有些古怪的手势。 这下别说是我了,即便是静海也彻底懵圈了。 汤易这手势虽怪,但意思还是很明显的,他是让静海别出声,同时示意,葫芦里的酒,静海不能喝。 他对着静海的时候,刹那间,我从他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他透出原先的熟悉感觉,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等他再转向我的时候,就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别愣着了,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汤易扒开葫芦塞子,和我手中的葫芦轻轻一碰,嘴对嘴长流水的喝了一大口,抹着嘴角连说好酒。 闻到酒香,我心里的古怪感觉已经到了极点。 打从葫芦一拿出来,我就看出,这些个葫芦,竟和之前黄皮子送给我们的那个有点像。再闻到酒气中夹杂的浓郁参香,更是打了个突……敢情那黄皮子送给我们的酒,是从这睡娘娘庙里偷出去的? 不知不觉,我已经下意识开始认定,这所地窨子‘民宅’,是睡娘娘庙的后厢。 因为,这里一应事物都有,或者说都曾经俱全,但打从来到这屋我就没看到有通往外界的门户。 这就又回到了原先那个老问题上,要是没有足够大的‘后门’,前厢庙里的、还有我们眼巴前的这两个大树敦子,是怎么弄进来的? 眨眼的工夫,灶台上的锅里已经沸腾起来。 窦大宝还是闭着眼,却像睁着眼似的,探头往锅里看了看,忽然有些鬼鬼祟祟的,又揭开拿酒葫芦的那个缸盖,从里头抱出个两尺来高,密封的大肚坛子。 他回过头,似贼兮兮向这边看了一眼,背过身打开封口,从坛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沿着锅边放进了烧开的锅里。 同样的动作连着做了好几次,庆美子一直就在附近,看了一阵,突然表情惊恐的跑了回来。 我小声问她,坛子里是什么,她说是腌肉,却没说是什么肉。 我心想,腌过的肉的确不好分辨,可就算她是行尸,不吃喝,也不至于看到一坛腌肉会惧怕啊? 这短时间内,离奇的事太多了,我也没细琢磨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窦大宝把坛子里的腌肉蓄进锅里,顷刻间,就散发出奇异的肉香。 他立马回头招呼道:“做得了,赶紧过来吃!” 我虽然不怎么饿,但那香味实在诱`人,当即狠狠吞了口口水,起身抱着树墩跑了过去。 等回过头拿酒葫芦的时候,就见静海还在原地,看表情很是臊眉耷眼。 我心说不应该啊,这老和尚平时最贪吃贪喝,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我故意逗他,问他不过去吃点?反正窦大宝也看不见他。 老和尚摇摇头,竟然双手掩面,腔调古怪的说:“那不是我的菜。” 我自问不算是个贪嘴的人,但一来这次进山,经历的时间太长,这让热汤热水对我的诱`惑倍增,再就是,窦大宝煮的这锅,很可能是腌制了千年的老存货,味道实在诱`人。 汤易也不算贪吃,但动作比我还要快,捞了一筷子肉,吹了吹,迫不及待的咬下一块。看样子,他是准备甩开腮帮子大嚼特嚼的,但嘴巴只动了两下,就显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我受肉香勾`引,也不管他了,有样学样捞起块肉,着实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动物野兽所腌制,也顾不上分辨,咬了一口下来,只觉满口生香,却还没等细嚼,就含化咽进了喉咙里。 我和汤易都是等一大块肉下了肚,才不约而同的问窦大宝:“这是什么肉?” 窦大宝嘿嘿一笑:“就知道你们吃不出来是什么,我就直说了吧,这锅里的,是千载难得的神仙肉!吃了以后啊,就能做神仙!” 第一百二十六章 睡和尚 汤易一挑眉毛,劈手揪住窦大宝的衣襟,“你小子,少跟我卖关子,赶紧说,这是什么!” 窦大宝这回倒是没受他淫`威要挟,摊了摊手:“我说了,这就是神仙肉。要是不信,就多吃两块,看能不能做神仙?” 那肉实在香滑的很,入口即化,齿颊留香,我是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只两人一问一回,就又吃了一大块。 汤易也觉出再向窦大宝追问是浪费工夫,只又问窦大宝一句‘你怎么不吃’,然后就和我争相抢食,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尊长大哥的风范。 那锅里下的肉本来不少,但肉虽经过腌制,却仍然缩水的厉害,不大会儿的工夫,就被我和汤易吃得一干二净。 我和汤易都意犹未尽,但也是真吃不下去了。彼此互相一看,都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肉太香了,还是喝了参酒的缘故,两人这会儿脸上的汗,都像是瀑布一样,哗哗往下淌。 我觉得浑身都是热的,但不是那种燥热,而是一种形容不出的舒畅温暖。那感觉,倒真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 “你怎么不吃啊?”我才想起来,窦大宝是从头到尾一口都没吃。 窦大宝憨笑:“我说了,这是给二哥你留的。” 汤易鼻子眼出气,“这么说我还是沾了二弟的光了。” 听他俩一问一答,再看窦大宝脸上带笑,却仍是闭着眼,我蓦地像是回魂一般,醒过味来。这一大堆的问号还在脑子里头排着队呢,怎么就先山吃海喝上了? 这时,窦大宝忽然长出了口气,抹了抹嘴角,说: “要是二妮还在,和尚我铁定是要跟你们抢这肉吃的,呵呵,眼下二妮不在,我吃这肉却是自寻烦恼。不吃也罢,不吃也罢了。” 汤易本来还面带笑意,闻言脸一下沉了下来,一只手搭住窦大宝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你这傻小子,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就还想不开呢?弟弟,咱收了那妄念心思,好好过日子不成吗?” 窦大宝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膀子甩开他,“妄念?什么叫妄念?汤守祖,你知道我为什么待见二哥,不待见你吗?是,你和二哥都是公门中人,二哥身正,你比他也不差。但是,二哥有人情味,你汤守祖没有! 你和二哥治老三跟老四的罪,这我没话说,因为他两人的确做了人神共愤的勾当!可老五干什么了?他就算行差踏错,也是因为太看重兄弟情义,才被那两个狗东西蛊惑! 还有,你说妄念,呵呵,我还得问问你,什么是妄念?二妮是我的未婚妻,她被那狗皇帝抢去做了妃子。我想着她就是妄念?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想杀那狗皇帝,在你眼里,就是妄念?! 好嘛,你说是妄念,那就是吧。反正我就是个凡夫俗子,是乡野间一草民。我被皇帝老儿抢了妻子,决计咽不下这口气,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我可不像你,为了高官厚禄,明知凌四平冤枉,还要砍他的头;为了讨那狗皇帝的欢心,宁可把自己的妹妹双手奉上……” “住口!”汤易重重一掌拍在灶台上。 “我说错了?”窦大宝嘴角带着讥笑,“汤守祖,我的大舅爷,难道二妮不是你亲妹子?!” “啪!” 汤易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你个混账东西,你知道个屁!” 见他还要动手,我赶忙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我本来是怕他惊醒了窦大宝,可没想到,才一握住他的手腕,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后,视线恢复,眼前的景象竟然起了变化。 同样的地点,同样弥漫着残留的肉香,然而却少了之前那些许尘埃弥漫的味道。灶台等一应事物,全都焕然一新,就连眼前的窦大宝和汤易也都换了模样。 窦大宝本来头发浓密,这会儿竟变成了光头。眉眼五官似乎和原来没多大变化,可满脸的大胡子却都不见了。更重要的是,他此刻脸上因血泪抹擦的血污不复存在,非但睁开了眼,而且还一袭僧衣,完全是一副僧人的模样。 再看汤易,变化比他还要大,无论衣着还是样貌,都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汤易,而是变成了一个身着古代袍服,头顶斜竖发髻,形貌威武的古代人模样。 我回头看看,静海、庆美子,连同倚着门墙睡着的阿穆都已不在,即刻醒悟,这是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灵觉的世界。 汤易仍是被我攥着手腕,神态极为愤怒,以至于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因为震怒而颤抖。 他忽然用力甩开我,却又朝向我,神情凝重的说道: “二弟,我知道你对这混账小子的心意,可有些话,当下我已经不得不向他说明。皆因我已经接到皇命,明日便既启程奔赴疆场。今朝一聚,恐你我兄弟再无聚首之日。汤守祖一生磊落,不想战死之后还要留下骂名,更不能让这混账的莽和尚一直诟病于我!” 窦大宝本来也是怒气冲冲,闻言一愣,“咋地?大舅子,你真要去打仗啦?” 汤易一声冷哼,手指他说: “你给我听好了,我知道四平是受了老三老四的蛊惑,但他终究还是犯了朝纲律法!没错,当初我的确是想将他和杜往生、元逢灵一起法办,好在你徐二哥明察秋毫,连验了七七四十九具尸骨,证明这当中无一人是被四平杀害。 都说法不容情,但我们既然和四平义结金兰,他又是蒙受冤屈,那我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含冤而死!你以为凌四平和那两个狗东西一样被砍了头?其实是,我和你二哥瞒天过海,用一具新死的尸体李代桃僵!” 窦大宝瞳孔骤然一缩:“五哥没死?!” 汤易用力闭了闭双眼,再睁眼时,人也随之而起,横向走了两步,转过头看着窦大宝,一阵默然后,声音极其低沉的说道: “你心疼你五哥,是因为他和你二哥联手,替你在这庙中打造下机关。可他们哥俩的良苦用心,你所知怕是不足万一。你出家为僧是假,为的是守在此处,借机行刺皇上。可是除了你这自以为然的脑壳,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认为那是荒天下之大谬! 老五施展浑身解数,为你在庙中造设‘仙门’。你以为,有人来拜求佛祖,得见仙门却无法进入,就会认为庙中会有真灵渡世?你自称睡和尚,终日沉睡在佛后,为的是有朝一日,那皇帝老小子慕名前来,你就有了刺杀他的机会? 你难道就不能动动脑子吗?布设下的机关是真,可你二哥为你这庙宇立名‘睡娘娘’,那他娘的,哪个正经人家还会来此拜佛? 由始至终,你所见到的那些信徒,就全是老五故意散播出去、为了躲避官非律法、前来此处避祸的绿林草贼!他们烧香供奉是为保一己之安,谁又会替你这破庙扬名?!” 第一百二十七章 睡和尚(2) 窦大宝愣怔半晌,缓缓的转眼看向我。 我虽然才只听出半点眉目,却仍是和他直面相对,下意识含混的说: “是你自己总说‘要睡睡娘娘的’嘛。” 窦大宝双手合十,低垂眼帘,急急念起了‘阿弥陀佛’。 他虽然闭着眼,眼睫毛却不住的颤抖,显然是无法控制内心剧烈的波动。 过了好一阵,他仍然没睁眼,却是高念一声佛号: “弥佗佛!二哥,你和汤守祖……和大哥……和我大舅子……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见汤易嘴唇翕动,我神经猛一跳,虽然说不清缘由,但还是想第一时间阻止他再说下去。 但汤易……应该说是汤守祖,身高体型比汤易还要大了一圈,我又是动作匆忙,才只一站起来,就被他大手一挥,拨拉到了一边。 还没等站稳脚步,就听他缓缓对窦大宝说道: “瞒着你?不瞒你,能行吗?你傻,别人不傻。要救四平,就得找个和他长相身形相似之人……” “你是说……”窦大宝蓦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震惊,“替凌四平的,是二哥的亲弟弟……徐碧蟾?!” “碧蟾?”我脑子嗡的一下,只觉这两个字像是在哪里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听闻。 恍然抬眼,只见汤易……汤守祖微微一颔首,“徐碧蟾和你二哥虽然是一母同胞,但他为人心术不正,和你二哥截然不同。正因如此,当初我们五兄弟结拜,才没有把他算在内。老三和老四所犯的案子,他才是主谋。但他为人不光狠辣,更和你二哥一样精明,没有留下任何不利于他的证据。倒是你二哥,用蒸骨验尸的法子,认定他和此案相关。 可惜,你二哥的仵作手段虽然高明,但世上无此先例,衙门不能以此论断,给徐碧蟾定罪……你二哥是什么样人,你是知道的。他本来还想再找寻其它证据,将徐碧蟾绳之于法,但上头传命,要将四平等人斩立决……唉……” 汤守祖转向我,长叹一声,苦笑:“二弟,你这半辈子都没做错过,那次,也不能算是错,却是将一世英名与前程给毁了。” “还有呢?”窦大宝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抬脸看着我俩,眼中尽是说不出的惶然:“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一定有!一定有!” 汤守祖再次闭了闭眼,睁开眼时,迈步而行,口中一字一顿道: “傻小子,你二哥和五哥是存心骗你,但他们都是为你好。以你一己之力,杀不了皇帝。而且,杀得了,也无意义。因为,他们都知道,二妮在去中京大定府的路上,已然吞金而亡了!” 他并没有走向里屋,而是走到一个角落,忽然转过身,冲我微微一笑,朝着一个位置指了指。 他虽然仍是汤守祖的模样,可我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熟悉。 这种熟识的感觉同样是一闪即逝,看样子,他是想去触碰那个位置。 窦大宝忽然叫道:“大哥,留步!你和二哥稍等片刻,我有东西要给你俩。” 说着急匆匆挑开幕帘,进了里屋。 汤守祖表情沉重的走回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 “这憨货,现如今知道真相,怕是要想不开寻短见了。二弟,明日我便要启程,只能是你多费心思,照看好我这傻兄弟了。” 我忍不住问:“你真是汤守祖?” 汤守祖一怔,“二弟,我又不似你那般有个孪生兄弟,怎么,你还以为我是假冒的?” 话音未落,就听里间猛然传来“哎呀”一声怪叫。 两人都是一惊,“不好!”汤守祖率先朝里屋奔去。 我也是心里一阵阵发紧,虽然和‘睡和尚’是头一次见面,但他的性子和窦大宝完全一样。 汤守祖所说的两件事,对他而言无一不是天大的打击。这家伙,该不会承受不住,假借拿东西的名义,躲着我们寻短见了吧! 我正急着进屋察看,不料走在前面的汤守祖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停下来,差点没收住脚步,撞在他身上。 我刚要催他快走,他却转过身,愣愣的看着我,没等我开口,猛然间双手搭住了我的肩膀,厚实的嘴唇连同全身颤抖不止,蓦地爆发出豪迈的大笑: “哈哈哈哈……二弟,果真是你回来了!真没想到,我汤守祖此生还能再见到你,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洪亮之极,震得我耳膜一阵生疼,然而他本人却在笑声中渐渐改变了模样,又变回了汤易的样子。笑声兀自在耳边回响,他却两眼一闭,萎顿了下去。 我连忙扶住他,看清他身上的衣着,再看看已然重现在门墙边的阿穆,顿时醒悟过来,这是从灵觉回到现实了。 见汤易呼吸匀畅,我稍稍松了口气,把他放在阿穆身边,急着迈进已然没了幕帘的门内。只见里屋一如原先,窦大宝长出了头发,变回了原来的穿戴,呈大字仰躺在地上。 乍见他满脸血污,我是真吓得不轻,等察看完状况,又有股想骂街的冲动。 这小子脸上的血,是原先眼中流出的血泪,翻开眼皮看,一对眼珠子倒是没大碍。胸口起伏有序,还打着鼾,居然和汤易一样,又睡着了! 静海和庆美子跟了进来,静海紧走两步到跟前,低头看了看,“咦”了一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顺势一看,就见窦大宝左手自然虚握,右手中却像是紧握着什么东西。 静海看了庆美子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既然你是我徒弟,有什么需要动手的,你就得代劳。 要说庆美子不是没眼力劲,但看他眼色,却是连连摇头,而且还往后退了两步,“师父,这东西,我不能碰。” 我脑子早就乱成浆糊了,伸手就要去掰窦大宝的右手,可还没等碰到他,他就突然一骨碌坐了起来,把右手伸到我面前,口中却是“哎呀呀”又一声怪叫,“天杀的!哪个不开眼的小贼,竟然偷到佛爷的头上来了!” 说话间,他右手展开,掌心中居然是一枚形状颇有些奇异的骨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分水擒虎珠 窦大宝似乎又开始梦游,把那骨钱捧到我面前,带着哭音说: “二哥,我被贼给偷了,给大哥的宝珠不见了……还好,留给你的东西还在。” 见他睡梦中还和平常一样率性,我既好笑又感动,可是下一秒钟,就觉出不对劲。 窦大宝二次‘梦游’,眼里又一次流出了血泪。这次并非像是之前那样两道血线,而是汩汩的往外冒,冒出来的血,竟然都是黑色的,并且散发出一股腥臭难闻的气味。 他哭着对我说道:“二哥,我知道你和五哥骗我,是为了我好。可二妮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你为了保住五哥,害了徐碧蟾的性命。你和他是同胞兄弟,而且同样通阴阳,应该知道,以他的阴毒,后世必定要与你为敌。 我没有你和阴司互通的能耐,只求来世真能入佛门修行,生生世世为二哥你祈福,报答你的大恩。这份礼物不算贵重,也是难得,你把他收下,替我多迎娶几个嫂子,也好让徐家香火繁盛、人丁兴旺……” 他说话颠三倒四,却是情真意切,我听得鼻子发酸,知道果然还是汤守祖了解他。他这是知道爱人亡故,万念俱灰,已经生了死念了。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分不清哪是真实,哪是虚幻,只知道窦大宝虽然是在‘梦里’,但求死之心不灭,也会因为心死而亡。 见他眼睛血流不止,我一咬牙,附在他耳边说: “大哥是骗你的,二妮没死!” “你说什么?!”窦大宝浑身剧震。 “我说二妮没死!不光没死,眼下她还已经回了四灵镇!我这趟来,就是要带你去找她的!” 窦大宝又是一震,愣怔片刻,把骨钱往我手里一拍,‘噌’的跳了起来: “狗日的汤守祖,佛爷就知道你不`厚道!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我非扒了你的皮!就算你是我大舅爷,老子也不开面儿!哈哈哈哈……” 见他形似癫狂,我赶忙扭脸看向门口,没见汤易进来,再回过头,窦大宝还在大笑,眼睛却睁开了! 两人一对上眼,他立马不笑了,“诶?祸祸,你醒了?” “呵,呵呵,是啊,醒了。” 我只能是敷衍着干笑,但随即想到一件事,让我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静海最初见到窦大宝,就说他是小佛爷,后来我更是通过阴阳驿站里的那面照骨镜,看到窦大宝的前世,证明他很可能真的是九世佛陀。 如果真是那样,那在他九世为僧前,会不会就是浑不楞的睡和尚? 事实上,这个问题已经不能算是问题了。 如果他不是睡和尚,怎么会对这里的一切这么熟悉?况且灵觉也证实了这一点。 关键看他醒来后似乎又成为了以前的窦大宝,我猛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大背头潘颖虽然来过两次东北,但从来没到过延边,更没到过四灵镇。她被假的望乡石镜惊散的魂魄,为什么会来了这儿? 事实证明,我和窦大宝,以及新结识不久的汤易,都和这个被雪崩埋没的小镇有着渊源。 甚至于,在灵觉中,我还听汤守祖和睡和尚,提到凌、杜、元,三个在我而言敏`感之极的姓氏。 那么,大背头惊魂千里来了四灵镇,是否就说明,她也和这古镇有牵扯呢? 我对窦大宝……对睡和尚说汤守祖骗了他,说汤二妮没死,是怕他因为心死,在睡梦中真的死去。可大背头为什么会来这儿?她该不会真是窦大宝出家以前的未婚妻、被皇帝老儿抢走的那个汤娘娘吧? 窦大宝揉了揉眼睛,看到手上的血,吓了一跳,“耶!我怎么淌血了?靠,怎么还是臭的?!” 静海没来由的叹了口气,“知道是臭的,那还不赶紧擦洗干净?” “有道理。”窦大宝原地转了个圈,“哎呀,这是哪儿啊?我们原先不是在庙里吗?” 我试探着问:“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怎么来这儿的?” 窦大宝挠挠头,“想不起来了,我……我喝多了,断片儿了?” 我把那枚骨钱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瞪着眼泡问我:“这是啥玩意儿?” 我只觉得他的眼睛和先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光没受损伤,而且似乎更清澈明亮了许多。 静海朝着庆美子一努嘴,“先别说了,快带他去把脸洗了,特别是脑门子,洗干净点儿!” 庆美子领着窦大宝通过洞道回了睡娘娘庙。 两人前脚刚走,静海后脚就幽幽的说: “哎呀,这才是世间难求的好宝贝啊,可惜,对咱家而言,却是废物一件。” 我也知道他支开两人,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可是这不大会儿的工夫,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而且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不但一时间难消化,而且更是随之而来了无数的疑问。 我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见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斜瞅着我手里的骨钱,神情很有点幽怨,就问他:“你认识这骨钱?” “认得。”静海臊眉耷眼的说,“你虽然不认得,可你刚刚才吃了这骨钱本主的肉。” “你是说,那坛子腌肉?”想起那肉的鲜美,我居然又有点饿了。 “知道为什么我不吃那肉吗?”静海问道,随即自问自答:“是因为,那是锦龙的肉!” “锦龙?!” 关于锦龙,我倒是听瞎子白话过。传说是一种远古时期便存在的妖`龙,实际是一种特殊的蚺类。因为浑身披挂锦鳞,后股有双足,因此得名锦鳞蚺,也被称作锦龙。蚺为蛇之最大,其性最淫,锦鳞蚺不光能够绞杀吞噬人畜,而且还会纠`缠妇女,极尽淫``邪,至死方休。 静海说:“锦龙本非凡物,世间早已绝迹。小佛爷能在千百年前得此妖蚺,也算是莫大的福分。单单是锦龙的肉,于男子而言都是赛过雪鹿初茸的大补之物,说是‘神仙肉’,绝不为过。成了形的妖蚺,更生有两件世人难求的至宝。一是头骨中所生的分水宝珠,再就是你手上的如意钩了。 分水珠自是有避水之能,而男子若将这如意钩含在口中,那便能日御十女,真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猛’。唉……徐老板,小佛爷对你这二哥是真够意思了。他之所以出家,那是真有佛根佛缘的。将如意钩给你,必定是看出,你是难舍红尘之人。他想送给那汤守祖的,恐怕就是同样得自那锦鳞妖蚺的分水擒虎珠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灯台 我对静海说,分水珠和如意钩我听说过,可没听过分水珠还有他所说的这样一个称呼。 静海干笑两声,问我是否为得到如意钩,有了‘超人’的能力而兴奋冲动? 随即笑道:“咱家也曾是个爷们儿,这方面的事,也不用给咱家迸着了。好了,不说闲话,先说这如意钩,你可别以为它只有那方面的功用。你手上这如意钩,若是和那分水擒虎宝珠同出一身,你将它带在身边,山中百兽见了你,可都是要望风而逃滴! 你想必也猜到,那汤守祖当年应当是员武将。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是武将,自然是要沙场征战的。小佛爷打算将分水擒虎珠送给他,实在是嘴上没好话,心里却顾念他大舅爷的安危的。 ‘锦龙二宝’固然难求,但寻常的锦鳞蚺,所生分水珠,也不过只有令凡人短暂避水的功效。然而能被称之为分水擒虎珠的,是说那锦鳞蚺已然有了道行,曾经将百兽之王的猛虎引入水中绞杀吞噬!蚺已成妖,所生的宝珠,对武将而言,就等于是一道护身符。不光能在敌人来袭前发出征兆,更能在厮杀间放射宝光,护卫其主!” 我问:“你才只见了如意钩,就认定本主的锦鳞蚺捕杀过猛虎?” 静海笑道:“嘿嘿,你都想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没错,黄皮子拿来换黄仙姑的那颗宝珠,就是和你手中如意钩同出一身的分水擒虎珠!金安汤说过,让你千万莫要染指那宝珠,是因为那虽是宝物,也是煞物。没有足够的凶杀气焰,不但镇不住宝珠,还有可能会被珠中的虎蚺煞气反噬,实在是有百害无一利啊。” 他突然‘诶’一声,兰花指指向我说:“咱家要是没记错,你那背囊里尚有一条蛟筋吧?” 我点头称是,巧山石业的假山上,所得的蛟筋的确还在我包里。 静海又再感慨说,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天意。他让我用蛟筋把如意钩穿了贴身佩戴,以后便会得知两者结合后的更多妙用。 我倒不是太关心这个,毕竟分水珠和如意钩,甚至就连锦鳞蚺都只是传说,两者的效用……貌似如意钩最直接的功用倒是还真挺吸引人的…… 我把如意钩穿好,戴在脖子里,忽然想起件事,问静海:“你刚才也进入灵觉了?” 静海说:“算是吧,咱家本来是没那份能耐的,但或许是跟你贴身太久,沾了你的光,虽然进入了灵觉世界,却还没有现身和其中的灵识沟通的能力。 你通过灵觉看到和听到的,我都知道了。汤、徐、杜、元、凌……唉,这一趟真没白来。你长久以来总是被邪事纠缠,以及和其他三姓纠扯不清的原因,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对了,小佛爷最早是在这庙里出的家,他那一世,和汤家先祖是亲戚,这点毋庸置疑。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汤易才能够镇得住那七支舅公钉,他家先祖……早先还真就是小佛爷的大舅子啊。” 静海话音一顿,盯着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邪异,“咱先不提小佛爷的事,在灵觉中,汤守祖和睡和尚还提到一个人,你可觉得有点熟悉?” “你是说……徐碧蟾?” “对咯,你想想,好好想想,在哪里听过又或见过‘碧蟾’二字?” “想到了!”见老和尚眼睛在我胸前徘徊,我猛一拍巴掌,“是那枚尸玉玉钱!” 在齐瞳那件事中,三足赤蟾曾给了我一枚玉钱,上面所刻的就是‘碧蟾’二字。之后杜汉钟派人来,将玉钱要了去,所以我对这事印象有点模糊。刚才静海让我用蛟筋把如意钩穿上的时候,我就隐约想到些苗头,这时再看静海的眼神,哪还能想不起来。 静海盯着我点头道:“为了把兄弟,把自己的亲弟弟给杀了,徐老板,你也是够可以了!” “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虽然经历了太多的阴阳诡事,可一旦着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有点难接受前世今生这种事。 静海哈哈一笑:“是啊,想当然从来都是坏毛病。可是徐老板,狮虎山中的血鬼、假山之巅的邪灵,都叫你二哥,这不假吧?更有一点,你可别忘了,狮虎山中,那血鬼差点就能夺舍还阳。旁人或许没看到,你可是看见了,他和你,可是长得很像、很像啊……” 静海说的是实话,这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对静海说:“如果我真是当年的徐魁星,结交的,是大宝和汤易这样性情的人,而他们又都评价徐碧蟾品行低劣,并且徐碧蟾真的犯了王法,伤天害理……那我不后悔杀他。” “看出来了。”静海点头,“好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相信更多的疑问,很快就会得到答案了。现在,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一前一后两个大树墩子是怎么弄进来的。” 来到外间,汤易和阿穆还在沉睡。 我刚看向静海,静海就抢先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个情况。等他醒了,直接问他吧。” 两人走到灵觉中汤守祖所指点的那个角落,只见墙壁上的一个凹槽里,立着一盏铸铁的油灯灯台。 静海捋了捋袖子,一把握住了灯台中间,看样子像是想用力扳动,但没使多大劲,就把仅有半尺高的灯台给拿了起来。 见老和尚一脸尴尬,我忍着笑把灯台接了过来。 估计老丫以前当权的时候,没少设机关害人,可这回他是想错了,灯台底下压根没连接任何机璜,自然也就不会出现,机关被触动,门户大开这种电影里才会有的桥段。 灯台里早没了灯油,连灯芯都腐朽成了尘埃。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异,只能是又去看放灯台的凹槽。 这一来,我和静海同时发现,除了敞开的一面,和放置灯台的底部,凹槽内的另外几面,都各有一个手指粗细的窟窿。 我和静海对视,不约而同道:“点灯!” 第一百三十章 托梦 静海也进入了灵觉,和我一同看到,汤守祖曾走到这个角落,特意指着油灯给我看。 那时候他显然是要离开,但他并没有打算原路返回的意思……睡和尚在那个时候,也叫他‘留步’。 既然没想从原路离开,那就肯定有另一条路,而这盏油灯,应该就是关键。 静海对我说:“这里是你和凌四平联手替小佛爷打造的,凌四平擅长利用光影制造幻像,这么高明的手段,他应该不会只用一次。” 我和他抱的是同一个想法,点点头,掏出插在兜里的手电,往灯槽内的孔洞中逐一照看,却发现这些孔洞比我想象的要深,根本看不到底。 静海说:“电光应该没用,还是拿煤油来,把灯点着试试吧。” “要是只有火光管用,也用不着灯油。”我掏出打火机,里面已经重新加了瞎子他们携带的煤油。 我迟疑了一下,问静海:“凌四平是憋宝的行家,就算学过机关门的手艺,又怎么会精通到这个地步?” 静海说:“咱家知道你在想什么,刘炳那小子,拐过来绕过去,认定了一些事,但关于金冠盗人的事迹却是一点没说。要说凌四平,我也是才听说这个名字,但咱家活了这把年纪,对金冠盗人还是有所耳闻的。 传闻金冠盗人乃是古今憋宝第一人,憋宝相灵被誉为盗门之尊,而他本人就被那些羊倌尊为二祖师。之所以享此盛誉,皆因为普通的羊倌,开山取宝、分水采珠已然是绝顶的手段了。然而金冠盗人却有一门独门神技,名为‘玄光盗天’! 据说那金冠盗人,随身携带一面玄光宝镜,显宝之时,对着宝镜念诵法诀,易得之物,只要把手伸`进镜子里,就能拿到;难得之物,便整个人进入镜中,不受开山分水时间限`制,囫囵个进去,就能完整无缺的出来! 咱家原先以为,金冠盗人能行此诡盗之法,多半是能够通阴阳,懂得术法的。现在看来,入镜取宝是假,实乃是利用幻术迷惑人而已。” 我点点头,金冠盗人这么做的原因倒不难理解。如果是一人取宝,那就没必要用这种障眼法。但若是有旁人在,难免会见财起意,为了独得宝物杀害憋宝人。 金冠盗人能够进到镜子里,一是能隐藏真实的形迹,再就是,此法在常人看来,不亚于是通天彻地的能耐,金冠盗爷有这样高深的本事,谁还敢害他? 我把灯台放回原位,拆开煤油打火机,将浸透煤油的棉芯放在灯台里,拿出火眼晃着,在凑向棉芯的前一刻,莫名的犹豫了一下。 静海也在这时喃喃道:“我怎么就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头呢……” 两人再次对视,静海咬咬牙说:“不管了,先把灯点着再说。” 我刚要把火眼凑上前,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大吼:“别乱来!千万别点灯!” 瞎子几乎是从里间飞奔出来的,到了跟前,劈手就把火眼抢了过去,看到油灯没被点燃,竟是长出了口大气。 他显然是还没睡醒,使劲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盯着油灯看了一会儿,像是确认灯真的没点着,这才说道: “得亏没点着,要是点着了,恐怕就算能到达四灵镇,咱们也再回不去了。” 我和静海都觉得奇怪,他才醒过来,就算和窦大宝,和庆美子有过交流,也不该一进来就阻止我们点灯。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问了一句,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忍不住把鼻子凑过去,在他身上使劲闻了闻,确定气味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瞎子显得有些焦躁,一把推开我,灭了火眼,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回走,同时再次叮嘱我:“千万别点灯!” 看着他走回里屋,静海低声对我说:“他醒来的有点巧啊。” 紧跟着更加压低声音问我:“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有。” 静海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诡笑:“呵,看来某人身上还藏了好宝贝啊。” “你指的是……” “疯了的那个。”静海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先别去识破他,等到他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说。” 说话间,瞎子又匆匆走了回来,不光拿了罗盘,竟还拿来了寻龙尺。 他先是看了一阵罗盘,然后用寻龙尺比划测量。 看他往复做着相似的动作,我和静海都没敢打搅他。 足足过了半个钟点,瞎子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一些,却又摇头自语:“四灵镇是找到了,但手头缺东西啊……” 这时我才敢问:“缺什么?” 瞎子不答反问:“你确定老疯子的千里火都用完了?” 我说:“这个应该能确定。” 老滑头再奸猾,也不至于到了料事如神的地步。我和他从山缝中`出来前,他就算想到我可能会报复他,有了应付的对策,也不至于在那时有所藏私。 他被卡在山缝里出不来是真的,我要是不管他,任由他卡在里头,不到天明他就得冻死,我也不算违背誓言。基于这点,他也不能够还暗藏有千里火。 静海问瞎子:“你要千里火干什么?难不成这油灯只有用千里火才能点?” 瞎子点头:“倒未必非得用千里火,但除了千里火还有可能得到,旁的一时半会就更难得了。” 我问:“瞎子,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瞎子揉`捏着眉心说:“这里果真是四灵之地啊。” 我听他驴唇不对马嘴,也是没了脾气。 反倒是他抬头间又冲我瞪眼:“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莽撞了?你能发现这儿,那就该先叫醒我,跟我商量一下再行动!要不是我师父给我托梦,把我叫醒,等你俩把这灯点着,别说找大背头了,咱们这帮人都有可能一个也活不了!” “你师父给你托梦?”我忍着郁闷问。 瞎子点头,“要不说这里是四灵之地呢。我刚才正睡着,忽然就梦到了师父。你和静海的所作所为,都是他老人家在梦里跟我说的。他还告诉我一些有关四灵镇的事,然后就叫我赶紧过来阻止你们点灯了。” 我不禁目瞪口呆,却听静海冷笑一声: “要咱家说,给你托梦那人,恐怕是居心叵测的混账东西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点灯 瞎子勃然大怒:“老秃驴,你再敢满嘴喷粪,老子活劈了你!”说着,抡起寻龙尺就要打。 静海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我都觉得相当过分。事实上瞎子的身世比我还坎坷,他父母死的早,姑父姑母说是养活他,却是占了他家的房产后,对他非打即骂,要说比起流浪的孤儿,最多也只算是勉强有顿饱饭。直到遇到他师父,才算脱离了苦海。 真正意义上讲,瞎子是被他师父带大的,他对师父的感情,比起对亲生父亲也有过之无不及。静海明目张胆的骂他师父,那他还不炸毛? 我拦住瞎子,让他先消消火,回头对静海说: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张口就先骂人。” 静海冷哼一声:“咱家说的是事实,虽不知他师父是何时仙逝,但若是没有犯过大的过错,那就早该去投胎了,又怎么还会给他托梦?” 瞎子更加恼火,“我自己的亲人还会认错?要不是他老人家,还有谁能告诉我这里的风水如何?要不是他老人家让我阻止你们,现在咱这一帮人,全都他妈死球了!” 静海又要开口,我忙抢先对他说:“大师,有话还是说明白点,咱都是自己人,尽量别因为误会闹矛盾。” 静海“嗯”了一声,斜眼瞅着瞎子问:“小子,你可曾听你师父说过,世间有一门盗梦的奇术?” 瞎子一怔,“盗梦?” 随即又道:“你是说……世上真有盗梦骨香?” 我说:“刚才你出来的时候,我的确是闻到你身上有股怪味。” 瞎子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么说,我真是被人给算计了?” 静海这会儿也正经起来,说:“那还有假,不过也算不上是算计,给你‘托梦’的人,多半是看出些门道。如果真是用普通的煤油点灯,会给咱们带来灭顶之祸,那么那人把你叫醒,倒真是救了咱的命。当然了,他自己的命也是保全了。” 瞎子绝非是傻子,听到这里,也想到了眉目,回头朝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头冲我和静海干张嘴不出声的说了三个字。 我和静海双双点头。 瞎子小声骂了一句,但很快又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这老东西,还算是有点门道。” 这时我又问他,看出或是想到了什么,为什么非得用千里火点这油灯? 瞎子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必须得尽快找到千里火,要不然就到不了四灵镇了!” 他这话很让人窝火,但比起和他斗气,找潘颖当然更重要。 静海嘿嘿一笑:“那老家伙除了随身的物件,其它都被小佛爷翻遍了,铁定是没有存货的。不过嘛,咱们自个儿倒是有现成的!” 我点头,对瞎子说:“大宝包里带着个油筛子,也是千里火。” “啧,那你不早说?”瞎子边说边又往里屋跑,“我发现你徐祸祸现在是越来越没脑子了,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这么不分轻重。” 我没吭气,现在已经知道,他那次中降头是因为我,单是这份情义,让他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静海又在我身边嘀咕说:“这是小孩儿刚一哭,奶妈子就来了。麦芒掉进针眼里——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我说:“我越来越觉得老滑头有意思了,你说,他是不是能掐会算啊?一早就知道咱们会找他买香油,还算到咱们这趟要来东北,会用到千里火?” 静海呵呵一笑:“他铁定不会卜算,不然也不能被夹在山缝里,但保不齐背后有个神算,而且是专门算计你的那种。” 我问:“你猜那人是谁?” 静海摇摇头,“想知道是谁,你得问那俩人去,我可不知道。” 说话的工夫,瞎子又跑了回来,这趟窦大宝和庆美子也都跟来了。 窦大宝问:“瞎炳说这儿还有后门?怎么个情况?” 见瞎子只顾拆油筛子,我便跟窦大宝大致说了状况。可以肯定,他醒来后,脑子里是真半点没有睡和尚的记忆。 不过,他的眼睛是真比先前变得明亮清澈了许多。而且我还发现,他擦洗掉脸上的血污后,额头上的伤疤,竟变得十分艳红。 他那是上次跟静海来东北,在废矿坑里被阴佛磕出的疤痕,模样本就有点奇怪,这会儿再看,就像是眉心当中又多了一只红色眼珠的眼睛一样! 瞎子显得有点心急火燎,直把油筛子全部拆散成竹篾,才对我们说: “千里火一点燃,咱们应该就能到四灵镇了。先说好,咱们不能都去,必须得有人留下来,看着千里火,不能让它灭了!一旦灯火灭了,咱们就回不了这儿了。” 窦大宝皱眉:“你怎么还是这个熊样啊?就不能先说清楚,到底是咋回事吗?” 瞎子瞪了他一眼,“你还想不想找大背头了?” 窦大宝立马不吭气了。 我也觉得瞎子有点太着急了,最起码应该等其他人养足精神,醒来后再说。但是也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失常’。 我想了想,走到汤易和阿穆身边。 刚走过去,汤易就似乎有所察觉,睁开了眼睛。 我想问他之前是怎么回事,是否和窦大宝一样没有任何印象。他也好像是要对我说什么,但瞎子是真有点不大对头,一个劲的催我们。 汤易问清状况,当机立断对我说:“我留下看着灯火,你们先去,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话刚说完,瞎子就拿起灯台,将一根浸透了香油的竹篾插进了灯台里。 这时我和静海才看出,那灯台中间有着一个极细的小孔,似乎是贯穿了整个灯台。只是铁铸的灯台黑乎乎又锈迹斑驳,不仔细看真是难以发现。 瞎子把剩余的竹篾交给汤易,又对他叮嘱了几句。 我则对庆美子说,让她留下一起照看。 汤易最后小声对我说:“你放心,有我看着,灯绝不会灭。还有老滑头那老小子,也不能作妖。” 我忙说:“可别!他要是跟你装疯卖傻,那就是想跟来,你就装糊涂,让他跟着。” 话音还没落呢,就听里屋传来声音: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随着这个声音,就见老滑头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一只手半抬在一侧,像是拉着个人儿似的,又唱了两句儿歌,就对那不存在的小人儿说: “乖孙子,走咯,跟爷爷回家咯!”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盗梦骨香 见老滑头出来,众人互相对了个眼色,都没去理他。 事到如今,彼此心知肚明,老滑头就是装疯。或许他在被山石‘合拢’夹住的瞬间,确实受到了惊吓,但一个大半生憋宝牵羊的羊倌,什么场面没见识过,怎么可能心理素质差到被吓疯的地步? 无论在我们还是老滑头看来,他装疯都是必须的。金冠盗人遗体羽化的时候,他突然向我痛下杀手,即便没有得逞,反被我伤了一只眼,囫囵个的出来后,我不去计较,窦大宝等人也饶不了他。 老东西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借装疯来回避。 眼下他继续装,我们也不去点破,这纯属是因为彼此都还有利用价值,真要是揭穿他,不说动手,总归是免不了因嫌隙而分散心思精力。 不过我倒是真佩服这老家伙,我只想他为了达到自身的目的,一定会想方设法跟去,哪知道他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装疯卖傻到这个份上,脸不红心不跳,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见瞎子掏出打火机,我想起一件事,猛一拍脑瓜,“先等等,咱们得把潘颖带上!” 我们来就是为了找大背头散落的魂魄,如果能找到,自然是立马让狄金莲把肉身让出来,把真正的潘颖魂归本体,那才是最保险的。 不料瞎子却说:“这趟不用她去!” 我是真有点看不透他,这货平常故弄玄虚的时候真很招人烦,现在是变得干脆了,却干脆的过了头,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还徒增心火。 瞎子相当的坚定,只说了一句,就点燃了油灯。 我本来还想提醒他,点千里火之前必须灭掉其它光源,但想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油灯一被点着,我就觉得要坏菜。先前跟老滑头开山取宝的时候,所点的千里火和普通的火颜色差不多,只是要通透些,照亮范围更广。然而看似相同的竹篾,被瞎子点燃后,居然是蓝幽幽的莹莹之火。那火苗子只比黄豆大点有限,最多就只能照亮灯槽外不到两尺的范围。 我正想说点火的方式不对,可是没想到,话刚到嘴边,脚底板就感觉到地面一阵微微颤抖,同时听到一阵深沉如闷雷的滚滚之声。 这声响先是从油灯后的石壁中传出,很快扩散到了四面八方,听上去,竟好像有不止一只的庞然大物,在山壁以及地下缓慢的向四周爬动一样。 一干人都骇然失色,难道这地底下和山壁里,竟有着什么巨大的活物? 我正感震惊,忽然感觉有个人偷偷挨到了我身边。不用回头,也知道靠近我的是老滑头。他连番受伤,又被我刺瞎一只眼,身上全是白药的味道。 这时只听静海对我说:“甭管他,他是想拿回他的绳子。” 老滑头在我身边磨份了不到几秒钟,就又偷偷摸摸到一边去了。 我垂眼一看,腰间挂着的那捆皮绳果然不见了。 奇怪的是,裤兜里面似乎还多了一样东西。 老滑头唱着儿歌走出来的时候,静海已经遁去了身影,这时就听老和尚坏笑着对我说: “这小滑头,贼偷的手段还没到家啊。只顾偷别人了,却忘了保管好自己的物件。” 我反应过来,一时间啼笑皆非,还以为是老滑头拿走皮绳的同时,在我兜里塞了什么东西,没想到是静海这鬼和尚,借机行那鬼盗之事,反倒把老滑头给偷了。 我很好奇,静海到底从他身上拿了什么。 静海和我心有灵犀,又是两声坏笑,才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骨~香!” 我心里一动,先前我们都已经确定,瞎子被‘托梦’,实是老滑头使了手段。 传闻世上有一种奇异的香薰,是用特殊的香料和人的骨粉混合调配所制。将熏香给正在睡梦中的人闻,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好比咱们平常睡觉,如果有说梦话的习惯,旁人在旁低声询问一些事,睡着的人很可能就会在意识迷糊的状态下给出回答。 当然,这种情形虽然属实,但人在梦里意识本来就不清楚,所以多数是答非所问,且含糊的让人难以听懂。 可如果这人闻了骨香,就会有问必答。 这骨香另有一种奇效,那就是,旁人对闻了骨香的人说话,无论说什么,都会以梦境的形式,展现在这人的思维当中。 那就等同是,人为的给人制造梦境。 因此,外八行内称这种奇香为——盗梦骨香,或者盗梦迷香。 据说骨香本是外八行中红手绢一门所有,后来八行短暂结合,就流落到了其它行当的人手上。 瞎子说是他师父托梦给他,实则就是老滑头用骨香所导致。 我一直认为,所谓的盗梦骨香,多半是一种麻木迷幻人意识的药物,现在也还如此认为。只是静海和尚能见缝插针,这么快就把这奇香弄到了手,倒是我绝想不到的。 瞎子的神色一直都十分的凝重,但他没有守在油灯前,而是点燃油灯后不久,就打手势让汤易过去看着灯火,转而走到了一侧的墙壁前。 那地底山中的无形巨兽,似乎是由近处向远方行进。这时人的耳膜还在微微震颤,但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股能令地动山摇的力量,已经和我们有了相当的距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瞎子所面对的那面石壁,就像是一扇推拉门一样,轰然间横移开启,露出一道偌大的‘门户’! 看到‘门’后的情形,所有人都惊得呆了。 那并非是真正的门,确切的说,更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 开启之后,也不是什么暗道洞窟,而是竟直通外面的世界。 站在洞口,无需远眺,轻易就能看到,下方是一座被群山环绕的村镇。 站在上方,可以俯瞰整个村镇全貌,那些错落中有着一定格局的民居建筑,竟都还保存的十分完好。 比之更奇的,是漫天闪耀的星斗。 深蓝色的夜空中,漫天繁星闪烁,此消彼长,璀璨的让人忍不住有种想大喊大叫,以此来抒发激动心境的冲动。 但按捺下激动,又让人不得不心中起疑。 我们发现睡娘娘庙的时候,天还下着大雪。这才不到小半天的工夫,天怎么就放晴了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人 星空璀璨迷人,但村镇房舍仍被积雪覆盖,星光照耀下,显得如梦幻世界般,透着另类的诡异。 窦大宝奇道:“这镇子不是被雪崩给埋了吗?我看着怎么不像是那么回事啊?” 瞎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说了声‘走’,人已经跑了出去。 “大孙子,跟爷回家咯!”老滑头一声欢呼,紧随其后。 窦大宝破口大骂:“老龟孙,装傻还不忘占你爷爷们的便宜!” 我让他别只顾争纠口舌之快,最后和汤易交流了一个眼神,拉着他迈出了洞口。 发现并进入睡娘娘庙算是偶然,但也不排除是那送参酒给我们的黄皮子刻意引导。但谁都没想到,睡娘娘庙的‘后门’,居然在山巅背面,竟直通四灵镇。 地上虽然仍有厚厚的积雪,但夜空晴朗无风,又是下山路,几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到了山下,来到村镇边缘。 窦大宝故意落后几步,狠盯着老滑头的背影低声对我说: “我越看这老小子越不顺眼,要不咱还是找个机会,把他给弄了吧!放心,不用你动手。事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有报应,也不会报应到你身上!” 我忍不住蹙眉:“大宝,我最后跟你说一次,别再动这心思了!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不是绿林盗匪,真要是杀了人,就算不受法律追究,你以后能睡安稳吗?” 我这话是发自内心。说到杀人,我干过。同样是在关外,猜霸就是被我亲手一枪爆头。 我不想辩解说什么,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单说为了生存,我算是够能屈能伸,有所为有所不为了,可即便没有猜霸化为冤魂后对我的报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会时不时梦到他血肉横飞的场面,每每都会被恐怖的梦境惊醒,裹着一身冷汗,辗转难眠到天亮,那滋味没体会过的人是绝不能感受的。 窦大宝嘴上狠,实际也能干出杀人害命的事,但他本性纯良,真要杀了人,肯定比我要备受煎熬。 走在最前头的瞎子忽然停下脚步,老滑头的动作几乎是和他同步。 见两人都像是警觉到了什么,我赶紧冲窦大宝使了个眼色。绕过老滑头,来到瞎子身旁。 瞎子拧着眉毛看了一周,拿出罗盘对照了片刻,开始缓步向镇里走去。 他一直显得很焦躁,这时放慢脚步,我倒有点不适应。 他似乎也知道我有太多疑问,边走边说: “我这回可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时间有限,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尽快弄清楚这镇上的地理形势。” 我说:“我不是把那幅画给你了吗?” 三哥家传的那幅画,就是他爷所画的没被埋没前的四灵镇。原件不可能给我,但临出发前,我已经让韦大拿用手机翻拍,并且利用四方镇仅有的一部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下山前我就在心里对比过,除了过于夸张的星空,俯瞰古镇格局,和画中如出一辙。 “那画没有用!”瞎子突然问我:“你觉得那些千里火能烧多久?” 这个实在不好计算,但我还是仔细想了想,说:“不出意外的话,撑到天明应该没问题。” “不可能!”瞎子摇头,“白天千里火根本不起作用!” 他猛然抬高了声音,“你们带来的油筛子,年份比咱们爷爷辈的年纪都大,已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千里火,而是能照映出风水局势的千里灯了!千里火只能在子时开山显宝,千里灯映出的局势,虽然不那么短,却也撑不过日月交替。只要天一亮,就不起做用了!” 我知道他这话有故意说给老滑头听的成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瞎子的急躁带动了情绪,还是处身的环境带来的压抑,我也有些不自禁的烦躁。忍不住就想回头,让老滑头别再装疯卖傻,只有共同商榷,集思广益,才能最终达到目的。 可是不等我扭脸,窦大宝就骂道:“狗日的,居然溜了!” 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老滑头已经不知所踪。 窦大宝恨恨的说:“我本来一直瞅着他的,可这里……这里实在太邪门了。我一边看两边,一边听你俩说话,一个不留神,让丫给跑了!” “由他去!” 瞎子真正是罗盘再不离手,低头察看罗盘和抬眼看路的动作不断交替,并且频率越来越高。 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这种凝重的神态,没敢再跟他说话,也不敢像窦大宝那样分心观看周围,就只跟在瞎子身边闷声不吭的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距离,瞎子再次看向罗盘,却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大宝,你走左边!” “为什么要分头走?”我已经看出,前面是三条岔路。 瞎子没回答我,又指向右侧岔道:“祸祸,你走这条路。先什么都别问,就只按我说的去做。回头我会跟你们解释清楚。时间有限,现在咱们只能兵分三路!记住,以各自的脚印做参照,自己把握时间、判断方向,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这镇子的最中心汇合!” “瞎炳!”窦大宝终于忍不住大吼道:“我忍你很久了,你什么都不明说,还跟催命鬼似的,就只催催催……现在还这样……我特么又没来过这儿,也没看过什么画和地图,我哪儿知道去什么地方汇合?!” 我看了瞎子一眼,转对他说:“按瞎子说的办,你就只看自己的脚印,别出镇,尽量别重复、别走回头路,从外圈往里绕,绕到最后不就是中心点?!” 窦大宝愣了愣:“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我还是想问,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见我和瞎子都看着他,他翻了个白眼,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得得得,知道哥哥们都不会害我,都是为我好就成了。我不问了。你们自己都小心点哈!” 说完这句,又和我俩对了个眼神,就转身朝着瞎子所指的左侧岔路跑去。 我只道这时候问什么瞎子都不会说,也转身往右边的岔路走,哪知道没走两步,瞎子就跟了上来,用低沉到极致的声音对我说:“我故意让他撂单的。” “为什么?”我心里一悚。 瞎子转向我,眼神显得极为阴鹜,半晌才一字一顿道: “因为,活人不可能来到这儿,他,是死人!” 今天更新不了 抱歉,家中有事,今日无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初窥四灵镇 我一把揪住瞎子的前襟,“你在胡说什么?只有死人能来这儿?你和我算什么?” “你是什么体质,还用我说吗?”瞎子岔开二指点了点我的双眼:“你能看到我的阳火吗?” 我一愣,二指一并,抵住他眉心,仔细一看,他头顶和双肩竟真的没有阳火。 我一把拽下他的皮帽,却没有任何发现。 瞎子把帽子拿回去戴在头上:“我又不是阴倌,不懂用符咒遮蔽阳气。” 见我发怔,他脖子往前一伸,张大嘴“哈”的喷了一口气。 感觉温热扑面,我更加错愕。 瞎子哈哈一笑:“你以为我死了?以为我和庆美子一样,变成了行尸?” 我回头看了看,窦大宝已然跑的没了影,不由急道: “这个时候你还卖关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急什么?就你拿窦大胡子当兄弟?我不是?”瞎子又正了正帽子,慢悠悠的说:“你别忘了,我可是在三尸木柜子里‘冬眠’过好一阵子呢。” “那又怎样?”我问。 瞎子被猜霸鬼下降那次,遍体生出刀割般的伤口,而且不能够愈合。为了保住他的命,只能是将他安置在城河街14号的三尸木柜里。他的确在柜子里面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但我实在想不出,那和他没有阳火有什么关系,难道…… 瞎子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和你那个管家一样,也变成僵尸了?嘿,可别,我可是正常人。” “那你能不能说人话?”我揪住他的领子大声道。 这家伙先前一副火急火燎催命鬼的样子,现在倒真是变回我原本认识的刘瞎子了,可丫的老毛病也跟着回来了。 “我是活人,不是僵尸,没有阳火,是因为在那柜子里待久了,吸收了太多的尸气。”瞎子打开我的手,“也正因为这样,我这趟才能跟你来这儿。” “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活人不能来这儿,大宝又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为什么窦大宝是‘死人’。 死人是什么? 没有呼吸,没有灵魂…… 要说窦大宝和庆美子一样,是行尸,他能吃能喝,会喘气,三把阳火都在!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窦大宝都是我从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饭铺少东家,可偏偏连他自己都说,他早在废矿坑那次就已经死了。 我无论怎么绞尽脑汁,能想到的,矿坑那次,他也就是被阴佛像磕破了脑门。 跟窦大宝说他死了的,是他那个寡`妇师父。我老早就想找他师父问个究竟,可始终都未能谋面。现在瞎子居然也这么说…… 瞎子揽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往前走,对我说道: “你现在不说大致了解了一些事,起码也算是知道,这四灵镇和你、和汤易、和窦大宝,还和另外许多人有很大的牵连了!祸祸,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脾气。是,你性子急,总觉得我卖弄、显摆、老不把话说明……” 他陡地一抽手,手心拍手背,拍的啪啪响:“我倒是想两三句话就说清楚,可这就好比你替人驱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你能跟事主说清楚、讲明白吗?” 见他又要搭我肩膀,我反手打开他的手,“你现在就还是犯老毛病!道理谁都懂,但是你特么有话得说啊,逮着机会说两句、说几句中用的、直点主题的话?” 瞎子两手一抄,斜眼看着我:“你跟我说这么一句,要是落实在笔头上,是不是得加三个顿号?你这不就是废话?你就不如说‘有话明说’,啧,就四个字,那不更直接,还不耽误工夫?” “我靠……” 我总算是看出来,丫是存心跟我逗闷子了。 “你不是说时间有限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我看着他问。 情绪是会传染的,发自内心的喜怒哀乐,轻易就能被身边的人体会到,并且受到带动。 我本来还纠结担心窦大宝,可是见瞎子一副悠然的样子,绷紧的神经也就渐渐放松了些。毕竟他说的在理。他,和我一样,和窦大胡子,是兄弟。 瞎子说:“我不是不急,时间也的确有限,但是在大部分情况不能够一时间说明的时候,我就得先给你宽宽心,先让你觉得事态没那么严重,对不对?” 看着他那张欠揍的脸,我是真想甩手给他一巴掌,却又忍不住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三尸木不光能遮蔽阳火,还能提高口才能力?” “嘿嘿,我前女友教育的好。” 瞎子涎皮赖脸一笑,跟着却神色一整,端起罗盘端详。 “大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忍不住追问。 瞎子蓦地一挥手,手指头差点戳到我脸上,抬眼间缓缓说道: “都是兄弟,你担心他我也担心他。但是,现在不是说他事的时候。” 见他双眉倒立,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处,我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虽然我一直想不通,都说四灵镇被雪崩埋没了,为什么我们眼见的和传言不符。 可是,进入四灵镇,沿街走了这一段路,打量周围,没有任何被大雪掩埋,又或看到房屋有化雪后被积水冲刷浸泡的痕迹。 真要说感受,走在两侧有着商铺民居的街巷上,感觉就如同是,深更半夜,在四方镇那样的雪国小镇中穿行。 两侧的房舍大多半新不旧,门户上下没有积雪的痕迹。 让人惊奇不已的是,我居然看到,一家商铺的门板上,竟还糊着个用雪拿捏造型成的小王八! 而瞎子紧盯着的,就是这间门板上糊着王八的建筑。 瞎子用肩膀扛了扛我:“诶,你经历的事可是不少了,也知道说话问问题耽误正事吧?” “这特么拿话挤兑话也是段四毛教你的?” 瞎子脸不红气不喘的用力点了点头,“说正经的,咱现在,可能要害人。” 不等我开口,他就扭脸看着我说:“伤害的,还是个无辜的人。” 我侧眼看着他不说话,实在是有脾气不知道该从哪儿发。 瞎子莫名的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收起罗盘,走上前,直接要卸门板。 我没话找话:“没上锁。要说这真是百年前的四灵镇……那时候的人,还是都挺朴实,没有孬种坏蛋的,要不然也不会夜不闭户。” 那房舍的确没上锁,我话音未落,瞎子已经把一扇门板卸了下来。 然而,当门板搬开的那一瞬间,两人就都因为惊恐,慌不迭的急往后退。 沿街有着连片门板的,十成十是商铺。 可是我……连同瞎子,都没想到,门板一卸下来,一尺宽的门洞里,半当中居然卡着一颗同样一尺见方,龇牙瞪眼的惨白大脸!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徐家祠堂 我和瞎子都被门后这张大脸吓了一跳,等看清以后,都觉啼笑皆非。 那门板后头的不是什么活人,当然,活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脑袋。那也并非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纸人! 纸人有手有脚,身子和普通的成年人差不多大小,唯独脑袋大的出奇。白纸裱糊的大脸上,眼睛鼻子嘴全都有,龇眉瞪眼,神态很是狰狞凶恶。 瞎子和我对了个眼神,过去把纸人挪开,侧身走了进去。 我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打亮了头灯。借着灯光,就见屋里还有一些个纸人纸马和纸扎的房子。一旁的货架上,摆的都是香烛元宝之类。 这居然是一间丧葬铺子! 瞎子回头看了一眼先前挡门的大头纸人,干笑着对我说: “那时候的人也不傻,虽然没上锁,却把这么个怪模样的东西立在门后,要是真有蟊贼上门,胆小的,还不得活活被吓死。” 我也已经看出大头纸人的用途了,其它纸人都很正常,唯独就这么一个‘怪胎’,还被摆放在门后,那就是用来防盗的手段。即便不能将蟊贼吓退,乍一看到这么张大脸,多半也会吓得发出声音。贼偷也有贼偷的规矩,入户偷盗,被本家发现,就是往死了打也不能出声,一出声,那就成了砸明火了。会不会惊醒本家主人两说,也已经坏了贼行的规矩了。 我问瞎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都不知道这家人是干什么的,来这儿干嘛?” 说这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压着嗓子,感觉就真跟做贼一样。 瞎子也是低声说:“其实进哪一家都无所谓,我这不是看门板上糊着个王八挺有意思,那就选这家呗。” 听他又单说不中用的,我一皱眉毛,刚想再问,就听“吱呀”一声,店铺的后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我和瞎子做贼心虚,瞎子扭头就往外跑,我则一个翻身,越过柜台,蹲身躲藏起来。 等到藏好了,才觉得大大的不对劲。 按照狗叔等人的说法,这四灵镇百年前就已经被埋没了,怎么会这么完整如新的又出现了? 就算是时过境迁,古镇重新显露出来,都过了一百多年了,这里的房舍以及店铺里的东西,怎么都还保持的如此完好? 而且,这丧葬铺子里,竟然还有人! 后门打开,随着昏黄的光亮透入,一个人走了进来。 透过柜台下的缝隙,我看到,那是一个披着翻皮长袄,趿着老棉鞋的男人。 因为光亮和角度的缘故,我只能看到这人的侧脸,具体容貌看不清楚。但是他的头发很有特点,明明是男的,却披着长发。 这人手里端着一盏油灯,进来以后,把灯放在柜台上,然后就开始在店里来回踱步。奇怪的是,瞎子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上门板。这人看上去十之八九是本家主人,门户敞开,他居然像是压根没发现似的。 这人来回走了至少得十来趟,然后又走到后门口,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说道: “不对头,这天晴的也太敞亮了,不对头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天生异相,怕是要出大事了。” 后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他的口气中透着极度的不安。 就那么念叨了一会儿,他忽然走了出去。我想趁这个机会溜走,可是对方并没有关门。 我正犹豫要不要冒险开溜,那人已经又走了进来,而且还搬了一把木质的梯子。 他把梯子架在正对大门的位置,看样子是想爬上去。可才刚上了一级,门外突然闪进一个人影。 来人两个箭步就到了他身后,抡起家伙,重重的砸在他脑袋上,当场就把他给砸的晕过去了。 “你干什么?” 我赶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因为进来砸晕本家的,就是瞎子! 瞎子把打晕那人的寻龙尺在我眼前晃了晃,冲萎顿在地的长发男人一努嘴:“带他走!” “你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急了。 偷入别人店里,还把人本家主人给打了,这特么真成明火执仗了。 瞎子似乎也有点激动,“我也不想这么干,可如果没有四灵镇的人做向导,我们绝对找不到大背头。不光找不到人,大宝也走不了了!” 说着,他已经把那人拉起来背在了背上。 一听他说窦大宝也走不了,我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即也不再问,就想上前帮忙。 这时我下意识的顺着梯子往上看了一眼,那上面居然是一个高阁龛位。 瞎子也发现了这点,低声快速的对我说: “上去看看,是神位还是祖宗牌位,是牌位的话,记住本家先祖的名姓。” 我爬梯子上去看了看,“是牌位,先翁沈鹤。” 瞎子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低声而坚决道: “直接把灵牌带走!” “我信了你的邪了!” 我拿下灵牌,下了梯子,瞎子已经背着长毛男人走了出去。 我赶紧把灵牌往怀里一揣,上去帮忙。 我知道问也是白搭,干脆不吭声,按照瞎子的意思,直接把长毛男人抬出镇子,抬到我们最初进来的地方。 瞎子掏出携带的尼龙绳,边把长毛男人捆绑住,边头也不抬的对我说: “你去镇子的中心,和大宝汇合,然后把他带回来。记住,你再见到他,他可能会有点不正常。旁的你都别管,就只顺中间的路直接带他回来,当间无论听到后面有什么声音,都别让他回头看。要是回了头,他这趟就真要没命了。” 我听他说的郑重,不敢耽搁,赶忙又往镇子里跑。 到了岔路,直接走中间一条。边走边打量两边的房屋,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我竟然觉得,这地方有点熟悉,但又很是陌生。 正百思不得其解,抬眼间,就见一座比别的房舍门头都高的建筑前,站着一个人。 我一眼看出这人就是窦大宝,赶忙走了过去,却见他正对着那间房舍的门头发愣。 我喊了他两声,他就像傻了似的,没反应。 我顺着他呆滞的目光抬眼一看,不禁也是一怔。 那并不是民居的样子,虽然门户不大,却是工整对称的古旧房型。对开大门紧闭,门头之上,挂着一方匾额,上面写了四个字——徐家祠堂!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骨 再次进入四灵镇的时候,我就有种模糊的古怪感觉,隐约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却又有种矛盾的陌生感。 这时看到窦大宝呆呆注视的,居然是一座祠堂,而且祠堂的匾额上所写的姓氏,居然和我相同。这让我难免有种诡异的感觉,但同时也认定,我对这镇子似曾相识,只不过是一种错觉,因为在我看来,这祠堂绝对是陌生的。 想起瞎子的叮嘱,我不敢耽搁,也不管窦大宝答应不答应,拉着他的手就走。 窦大宝就像是失了魂,既不反抗,也不说话,就那么任由我拉着往前走。 我记着瞎子的话,一直斜眼看着窦大宝,甚至是改为右手搭在他后脖子上,生怕他回头。 这个时候,天空中的星辰已经不比先前那般闪亮。我没有瞎子掐点儿的本事,但也大致能判断出时辰,知道离天亮已经没多久了。 然而,这时两边的房舍中,竟不断有灯火点起。透过窗户纸,可以看到,但凡亮灯的人家,屋里都有人影晃动。 这未免让我疑惑到极限的同时,觉得心惊肉跳。 看来不光是那丧葬铺有人住,而是整个镇子,每家每户都有人。 要说一个两个,哪怕是十个八个,还有可能是行山的猎户,在四灵镇重又现世后,在这里过着隐居似的生活。但不断亮起的灯光证明,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镇,而且是‘活的’! 又走了一段,几乎家家户户都亮了灯,并且逐渐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我虽然又惊又疑,但是担心窦大宝出事,就只管按照瞎子说的,想要尽快带着窦大宝去和瞎子汇合。 眼看就要走到道路分岔的地方了,忽然间,身背后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听到哭声,我不禁就是一震。这声音听上去,分明就是大背头啊。 窦大宝显然也听到了哭声,浑身猛一颤,再不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张嘴喊了一声‘潘潘’,当即就想回头。 好在我还没忘了瞎子的叮嘱,赶紧掐住他后脖颈,不让他扭脸。 窦大宝这会儿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挣扎道: “祸祸,你干嘛掐着我?你没听见有人在哭?是潘潘!我肯定是她!” “没听见,是你听错了!” 我嘴上撒谎,心里却也犯嘀咕,这声音实在太像大背头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窦大宝说,潘颖一定会找到,但不是现在。这镇子不对头的很,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和瞎子碰头后再做商议。 窦大宝还是很听我话的,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听话,闻言竟真的不再挣扎,只是忽然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声念诵了四个字——“阿弥陀佛!” 我心里一激灵,看向他时,他竟又变得和先前一样木讷呆滞。 身后的哭声越来越悲哀,到了后来,竟是哭着喊了一声:“大宝,别走,别丢下我……” 她这一开口,我更是打了个突。 刚才我还觉得,这是潘颖的声音,但对方一说话,就觉得不怎么像了。 这声音的确和潘颖很像,但是口音不对。 记得瞎子好像只是说不能让窦大宝回头,没说过我不能回头。既然这样,与其干想,何不回头看上一眼? 想到这里,我仍是搭着窦大宝的后颈,放慢脚步,侧脸偷眼看向身后。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吓得我直接喊出声。 在我和窦大宝的身后,竟然跟着一具白骨! 那女人的声音听上去,跟我们有段距离,然而这人骨头架子,就跟在我们身后,只要一抬手,那白森森没有皮肉的手骨,就能碰到我俩的肩膀了! 关键是,我这一回头,白骨立刻起了变化。 女人的哭声不见了,那骷髅原本黑森森的两个眼窝子里,突然闪现出两点猩红的光彩。 那两点红光和人的眼珠子完全不同,我却从这骷髅的‘眼睛’里,看出了怨恨的情绪。 随着‘眼睛睁开’,白骨也有了别的动作。 它本来只是跟在我和窦大宝后边,这时竟抬起双臂,像是要朝我扑过来。 我心一紧,就想先下手为强,但是旁边一间屋子的门突然打开了。 门一开,一男一女,连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白骨竟似乎惧怕这三人,本来抬起一半的手一滞过后,竟然又放下了。 紧跟着,我绝想象不到的诡事发生了。 那人骨头架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它发出的,并不是先前和大背头相似的女人声音,而是一个阴恻恻的男人声音: “我只问一句,你究竟是徐魁星,还是徐碧蟾?!” 它的声音不大,却有种咬牙切齿,愤恨中带着阴毒的感觉。所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脑子里。 刹那间,我竟有种遭到实锤重击的感受,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这时,又有几间房屋的门相继打开,不断有形形色色的人走到了街上。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却全都是一脸惶惶然的神色,显得很惊慌。 那人骨架没有逃走,奇的是,那些穿着明显不是现代服装的人,明明就在附近,却像是对我和窦大宝,以及这恐怖的白骨视而不见。 白骨仍然盯着我,又一字一顿的问了一句:“你是徐魁星,还是徐碧蟾!” 它再次询问,却已经不再是疑问的腔调,而是透着明显的讥笑。 我本来浑身僵硬,大脑混乱,然而听到它又问了一次,竟觉出了阴谋的味道。 不对!它根本不是想得到答案,而是在拖延时间! 虽然不知道它最终的目的,但可以肯定,如果天亮前我们还不能离开四灵镇,不能回到睡娘娘庙里,十有八九就会有灭顶之灾。 脑子惊醒,人也不再僵持。当即冷冷道:“我是徐福安!” 那白骨本是没有皮肉的,我偏偏通过它那双‘眼睛’,看出它‘神色一变’。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大步走过。他也无视我们的存在,甚至直接朝着白骨走去。 眼看两者就要有所接触,那白骨忽然一阵颤抖,居然散了架。骨骼落地,竟然在短时间内全都消失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灵墟之地 白骨散架,继而消失。 差点撞上白骨的人,好像没任何感觉,仍是向这边走来。 眼看就要撞上,我赶忙拉着窦大宝闪到旁边。 这时我才留意到此人的样貌,看清他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这人的长相,居然跟汤易有七分相似! 见这人行色匆匆,眉宇间带有忧色,我模模糊糊想到些什么。见周围人越来越多,赶紧又拉着窦大宝往回走。 那个和汤易像的男人,跟我们的方向相同。我在后边跟着,越看越觉得奇怪。 我最先想的是,他和汤易这么像,难道跟汤易沾亲戚? 但是,很快就觉得不对头。 要说街上这些人穿的,都是当地人最常穿的老棉袄,单看衣服是不大能看出异常的。但一路往前走,又见到几个和那丧葬铺掌柜一样留着长头发的人。 这会儿各家都掌了灯,更有许多人是提着灯笼出来的。因此我看的很清楚,这几个留长发的男人,前脑门的头发都特别短,分明就是电影里,满清被推翻以后,剪去发辫的模样。 这时再看前头那个和汤易相像的男人,同样是老棉袄,脚上穿的竟然是一双老年间款式的军靴。 刚才那模糊的想法顿时变得清晰起来,我们的确是到了四灵镇,可是,我们所见到的一切,并非是因为自然原因重又现世的四灵镇,而很可能是,百年前,尚未被埋没的四灵镇。 街上的这些人,更可能是原本镇上的居民,是一百年前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和汤易长得像的男人,就不单是汤易的亲戚,而可能是他的祖辈了! 时空跨越,回到过去?那怎么可能! 难道说,这和之前我们到过的七河口一样,又是到了蜃市鬼域? 后者倒真是比较相似,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男人到了岔路口,转而走向一边,也就是我和瞎子第一次走的那条岔路。 我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一丝冰凉落在脸上。抬头间,就见天空不再晴朗,而是开始零星的飘落雪花。 低下头再看,周围的一切建筑和人,竟都开始变得笼统模糊起来。 我暗道糟糕,难不成这四灵镇真是鬼域蜃景,连同之前晴朗的星空都是假象。假使日月交替,天亮以后,蜃景消失,这镇子不复存在,那我和窦大宝会不会被困在里面? 我不敢再细想,拉着窦大宝加快了脚步。 远远的,看到瞎子冲这边招手,我开始不顾一切的狂奔。 眼看就要跑到瞎子跟前,猛然感觉身后有一股狂暴无比的压力袭来。 瞎子大叫:“跑!快跑!” 嘴里喊着,他也背起之前被打晕的长发男子,转过身往前跑。 窦大宝完全是被我拉着往前跑,根本跑不快。反倒是瞎子这货,也不知道是打了鸡血还是吃了兴奋剂,背着个人居然还跑的飞快。 眼看就要跑到山坡下,背后的压力骤然暴增,我和窦大宝竟被一股实体的力量,狠狠拍倒在地。 这时我已经知道压力的出处了,因为我和窦大宝都被雪埋了起来。 好在埋的不深,费了点力气就爬了出来。 我刚一冒头,窦大宝就像土拨鼠一样也钻了出来,“怎么个情况?咋让雪给埋了呢?” 我看他恢复了神智,急着说:“别废话,赶紧回去!” 我仍然不敢让他回头,爬出雪窝,跑到瞎子跟前,就见他抬头看着半山腰发愣。 顺着他目光一看,我瞳孔也是骤然一缩,睡娘娘庙的‘后门’居然已经关闭了! “难道是千里火灭了?” 瞎子说:“灭是肯定灭了。但按照估算,肯定不能够是烧完了。难不成……汤易他们出了状况?” “我靠,四灵镇呢?怎么没了?”窦大宝怪叫道。 这时我才留意到,他已经转头看向了后方。 瞎子对我说:“能出来就没事了。” 我也回头看向来路,一看之下,不禁头皮一阵发炸,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板直透顶门心。 身后是一马平川的雪地,却哪里还有什么村镇。 窦大宝忽然嘿嘿一笑,我正后怕,随口问他笑什么。 窦大宝说:“咱们是出来了,那老家伙还在镇子里呢。镇子被雪埋了,他不是也被埋在里边了?这下好了,你也不用管起的誓了,不用咱动手,老天爷就把他给收了。” “未必!”瞎子说道。 我下意识点头,只说瞎子和我想的一样,老滑头老奸巨猾,又懂得千里火的重要性。我们出了镇,他未必就不能出来。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旮旯里猫着,甚至就在附近偷窥呢。 没想到瞎子把背着的人往地上一丢,指着那人道:“你们看看,这是谁。” 先前在丧葬铺,我还没看清长发男人的模样,就让瞎子把他给打晕了,这时和窦大宝一看他的样貌,不禁同时惊呼出口:“老滑头!” 这人十足就是老滑头的模样,只不过发型和老滑头不一样,眼睛也都完好,而且看年纪,比老滑头还要年轻一些。 瞎子看着我说:“敢情那老家伙原先也是四灵镇的人,这个长毛,十有八九是他爷爷辈儿的。” “我们刚才到过的,真是没被埋没前的四灵镇?那些人,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我呼吸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 瞎子点点头,“的确是,不过不是你以前经历过的蜃市鬼域,而是四灵地相变动,使得当年的四灵镇重现了出来。” 我说:“你是说,那镇子和镇上的人,都是真实的?只不过都是百年前的?那怎么可能?” 要按他说的,不就真成穿越时空了嘛。 瞎子说:“四灵镇和镇上的人是真的,但也不是真的。你还记得三义园吗?在那里,你不是也见到过你年轻时候的老爹?” “残留意识?” “对。”瞎子点头。 窦大宝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指着长发男人说:“你们的意思是,这人是老滑头的祖宗?他还不是活人,只是一股意识?” 我也又开始犯迷糊,在特定的环境下,意识会脱离本体,遗留在某地,这是我亲身经历,并亲眼见过不止一次的。 可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更不能够理解,意识到底只是虚幻的,怎么会被瞎子打晕,像背死狗一样的背出早已埋没了的古镇? 瞎子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问,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不能够用语言解释了,特别是关于风水的。简单说吧,刚才我们看到的四灵镇,是被埋没前的四灵镇。所看到的人,的确是百年前镇上的居民。因为同时梦到雪崩,人们恐怖的意识凝聚成一个强烈的气场,继而形成一个特殊的‘世界’,被保留了下来。只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不是我们寻常认知的,也不是你们阴阳行当所认识的阴间。而是……” “异度空间?”窦大宝插口道。 瞎子笑笑:“要这么说也行,但具体点说,人们因为恐惧等情绪形成的意识世界,如果没有特定的环境,是不能长久留存的。四灵镇之所以被保留下来,还是因为这里的风水气势与众不同。” 他忽然问我:“祸祸,你灵觉比寻常人要强烈,照你说,灵觉是什么?” “你是说,这种特殊的‘意识世界’,和灵觉相似?甚至本质相同?” 换了以前,我不会这么反问。但是前不久,我才对灵觉有了新的认识。以前通过灵觉,只能看到一些东西,并不能参与进去。而最近一次进入灵觉,不但见到了睡和尚、汤守祖,更和他俩一起喝酒吃肉。 最诡奇的是,据我所知,这两人,都是千年以前的古人! 瞎子说:“对于灵觉,我只听说,没真正经历过。要是按想的,两者只能说是相似,不能说相同。灵觉只有你本人,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能够进入,可以说是基于你本人的一个‘小世界’。 而四灵镇,则是百年前形成的意识境界,是一直存在的。但凡有人掌握方法,就能够进去。在风水学上,对这种特定位置的特殊存在,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灵墟之地。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还难以理解。那就换个说法,昆仑山,又叫昆仑墟,那是因为,传说中,昆仑是龙脉之祖,是黄帝、西王母众仙所在之地。而在西方,也有类似的存在,就比如,古希腊的奥林匹斯山,传说就是众神之地。 四灵镇,同样是一处灵墟之地,存在着可能不止一个的灵墟世界。我们之前所进入的,就是其中之一。呵呵,要按这么说,大宝说它是异度空间、平行世界也无不可,对不对?” 窦大宝使劲甩甩脑袋:“哎呀,我越听越糊涂。这么着,咱先不管什么灵墟、空虚,你就说,这老头是意识还是真人吧!” 不得不说,他问到我心眼里去了。 对于瞎子说的灵墟之地,我也不完全理解。但我怎么也无法想象,能把灵墟世界的人带到现实中来,更加不能够相信,真会在不同的世界里,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瞎子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被撂在地上的长毛忽然动了一下,呻`吟道: “好汉们,你们找错人了,我就是个给人招呼白事的,不是财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沈万三 长毛本来是侧身歪在地上,这会儿再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面朝下,撅着屁`股,把脸埋在雪里跪在那儿。 窦大宝想揪他起来,他却拼命挣扎,“别别别,各位好汉,你们真找错人了。我知道规矩,一看到好汉们的脸,我就活不成了!” “给我起来吧你!” 窦大宝一把将他甩到一边,他却仍是紧紧闭着眼。 见他这幅样子,瞎子扑哧一乐,“别装了,刚才把你撂下前,你就已经醒了。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还装什么蒜!” 长毛“诶呦”一声,“可是冤枉哟,我真是刚醒,后脑瓜子还火辣辣的呢……” 窦大宝见他说什么也不肯睁眼,也不禁笑道:“这老丫的,绝对是老滑头的祖宗,爷俩不光跟一个模子抠出来似的,还一个德性!” 他的笑容突然凝聚在脸上,瞳孔收缩的同时,眼睛却瞪圆了,“我去,这是知道咱绑了镇上的人,追上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长毛陡地睁开眼,挣扎着坐起身张望。 这时我和瞎子都觉出窦大宝反应异常,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双双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原本四灵镇的方向,竟有乌泱泱百十号男女老少,正在往这边行进。 四灵镇早已被雪原替代,这些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各自提着大包小包,扶老携幼的往这边走,完全是一副集体逃难的样子。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窦大宝突然双手合十,眼帘低垂的诵了声佛号。 我刚一愣,就听瞎子干笑道:“佳音……我前女友没算错,这趟咱没白来!” 这时我已经看到,‘逃难’的人群中,为首那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那个和汤易相像的男人。 反应过来,有些恍惚道:“他们这是要弃镇了?我们看到的,是百年前,四灵镇的居民迁移的样子?” 瞎子凑到我身边,示意我看窦大宝,同时低声在我耳边说: “所有的居民同时做同一个梦,不可能是偶然。如果说,当初有位佛门高僧的灵魂不散,借梦境普度众人,是不是就能说得过去了?” 我浑身剧震,“大宝真是当初四灵镇的睡和尚?” 瞎子说:“你想啊,他夜里在镇上绕了个遍,然后所有人就都醒了,现在又开始了迁移……呵,我们想不承认他的身份都不行了。” 我仔细一想,他说的似乎有道理,但又有点欠缺根据。 瞎子忽然又对我说:“你不觉得大宝的脑子一直有点浑吗?” 我下意识的摇头,想说他挺好,但实际上,也不得不承认,大宝各方面性格都不错,就是有时候过于浑浊闷楞。要不然,也不会从小被莲塘镇的人,叫傻子叫了十几年。 瞎子说:“无论是道是佛,都讲求因果循环。如果当初真是睡和尚不灭的魂灵救了镇上的居民,于当地人而言,他是救命恩人,但难免有逆天而行的嫌疑,未必就不会遭受果报。我要是没猜错,他后来投胎转世成了窦大宝,却有相当一部分的意识灵智,因为救人而留在了这里。我让他在镇上转一遍,等同是让他‘故地重游’。灵墟世界中,镇上的居民,果然又一次受到感应,这次,真是要离开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找到大宝的时候,他怪里怪气的呢……” 我想起一件事,问瞎子:“要照你这么说,灵墟世界里,四灵镇的居民迁移走了,那四灵镇就真正不复存在了,大宝缺失的灵识是不是也就能回归他的本体了?” 瞎子翻翻眼皮,“你看他像变聪明了吗?” “不像……”我忍不住挠头,“我见过睡和尚,他当年……当年好像也就这德性啊。” 瞎子也跟着挠头皮,“本性改变不了,但……但架不住他当了多少世和尚,修出智慧来了呢。对,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转这一圈,肯定多少收回了一些灵识,只是所收回的,是佛家的大智慧、大慈悲,表面上体现不出来!” 他还想往下说,长毛突然挣扎着跳起来,边往迎面而来的人群中跑,边大叫: “汤爷,救命!我他妈被疯子给绑了票了!” 他这一下猝不及防,离他最近的窦大宝又是‘入定’状态,没能及时逮住他。等我和瞎子想追的时候,老丫已经跑到人群跟前了。 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来的人似乎并不能看到他,任凭他怎么求救,没有一个人肯搭理他。 甚至于,当他想朝为首的‘汤爷’扑过去的时候,两者居然穿插而过,根本不能有所交集。 瞎子反应过来,吐了口气,“这些人,这次是真要离开了。” 人群来到跟前,同样不能和我们交集。 眼见这些人从身边走过,我和瞎子都有种真假难辨的迷惑。我有些怀疑,彼此双方,究竟谁才是真实存在的,谁又是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念意识…… “愚昧!愚不可及!”一个声音突然怪叫,“你们把我放下,放下!” 扭脸一看,正见四个大小伙子,抬着一根木头椽子。木橼上像捆猪一样绑着个人,正在不断叫骂。 看清这人的样子,奇异的感觉更家强烈。 这不就是那个几次指点我的‘影子’嘛,他是四方镇三哥的祖辈,那个不肯相信梦境离开避祸的教书先生,他,是凌家的人…… 人群走的匆忙,不消片刻就全部经过。 这时留在原地发愣的长毛,才像是陡然惊醒,一蹦三尺高的边追上来边喊:“要走一起走!” 结果我们谁都没想到,他跑到我们身边,居然噗通就跪下了,“是我错怪你们了,原以为您几位是绿林好汉,没想到你们竟然是阴司的差官。我不知道这镇上的百姓犯了何等弥天大过,阴司要将他们全部拘走。我凭一己之力,也斗不过你们。既然如此,我也不逃了,你们就把我也一块儿带走吧!”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都是哭笑不得。 这老丫,嘴上说的铿锵有力,一对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显然在打着小九九。 我们都相信他虽然听到了一些对话,但还没弄清形势。一见情势对自己不利,就先下跪服软……老滑头这一家子,还真是祖上传承的奸猾。 瞎子忍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毛立时大声回答:“回阴差大老爷,小的姓沈,名万三!”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徐城隍 “姓沈……万三……” “沈万三!”我和瞎子都大跌眼镜。 “回大老爷,小的就叫沈万三!”长毛又说了一遍。 瞎子失笑:“你是明朝首富?你的聚宝盆呢?” 长毛一怔:“什么明朝首富?什么聚宝盆?我这名儿是我爹取的,从小就叫这个。” “他们都走了。”窦大宝忽然说了一句,随即大眼珠子一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凑过来对我和瞎子说:“咱现在咋办啊?后门堵上了,回不去了啊。” 瞎子蹙了蹙眉:“后门堵上,不代表回不去,但现在天色还没大亮,千里火也不可能烧完,后门怎么会关了,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走吧,我看这些人和咱走的是一个方向,咱就先跟着他们,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我当即赞同。窦大宝指着自称沈万三的长毛说:“怎么处理他?” 没等我跟瞎子开口,长毛就跳了起来,一挺胸脯说: “就这么绑着我,不用松开,你们去哪儿,我跟着!” 来时的后门关闭,要回去,只能是从我们最初发现的睡娘娘庙进入。 这会儿我也顾不上和瞎子说什么了,只打了个招呼,就先加快脚步,赶到了人群前头。 这种情形的怪异就不用说了,在我看来,身边这些人,都像是六d全息投影电影,我能看到他们,能听到他们说话,甚至能听到他们喘气的声音,就是不能有所碰触。 经过被抬着的那人时,我稍微放慢了速度。这家伙,完全就是个老迂腐,无论旁边的人怎么跟他解释,说就算是迷信,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出去躲避几天,真要没事,再回来就是了。他是完全听不进去,只一个劲的破口大骂。 我听了几句就觉得没趣,这话说的,就跟孔子孟子和你很熟似的。 赶到汤爷身边,这会儿可以肯定,他和汤易有着深厚的渊源,而且明显是镇上说得上话的人。 只听旁边一人对他说:“老汤,咱真不回来了?” 汤爷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离开,但就算咱没做那个梦,您老几位也看出来了,这几天的天气,实在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四灵镇,恐怕真是待不下去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反正树挪死,人挪活,咱爷们儿都不缺力气,到哪儿不能再安家啊!” 另一个年纪大的人说:“嘿哟,咱这趟走的匆忙,可是忘了件大事。” “什么事?”汤爷问。 那人手心拍手背道:“咱忘了去祠堂烧香了!城隍老爷不会怪罪咱们吧?” 我听的迷糊,那祠堂我是见过了,怎么又跑出个城隍老爷来? 恰好另一个看着有些愣的年轻人上前两步,瓮声瓮气的说: “哎呀叔,这都啥时候了,你咋还想着这个啊。我就一直想不通了,咱镇上没一个姓徐的,咋就非得弄那么个徐家的祠堂?完事里头供个徐家的牌位也就算了,还非说他是城隍爷,你们这不是瞎胡闹嘛……” “啪!” 话没说完,那人就给了他一个耳贴子,“闭嘴!你知道个啥?再瞎说,我把舌头给你拔`出来!” 汤爷拦了这人一把,沉声说道:“算了,他年纪轻,又一直在外求学,不知道这当中的事情有可原,你别跟他计较。” 接着又对那愣头青说:“祠堂里供的,是咱们四灵镇的老祖宗之一。据说魁星翁他老人家,是早年间的仵作,不但在阳世的衙门当差,还能断阴间的案子。当年如果不是他老人家舍身取义,咱们四灵镇早就毁了,又哪来的你我? 我们尊魁星翁为城隍,一是为了感恩于他,也是求他老人家保佑。咱是镇,以前更只是个小村落,不能建城隍庙,所以,就只把徐家原本的老宅改了祠堂,实则供奉的是徐城隍。” 汤爷叹了口气,“唉,祖辈传下的规矩,本是该遵守的,可眼下有可能大难临头,时间紧迫,咱们也不可能将城隍爷带走,只能是先顾活人了。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怪咱们吧。” 另有一人说:“我醒来以后,越想越不对劲,汤大哥,你说,咱们全村人都做同一个梦,会不会就是魁星翁他老人家显圣,要救咱们?” 汤爷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看得出,作为主事的人,在舍弃祠堂这件事上,汤爷也很纠结。但他显然和汤易性格相似,有着当机立断的魄力。 众人沉默了一阵,汤爷忽然问身边的人:“有谁见着沈老三了吗?” 一干人都说没见着。 汤爷眉心紧皱,“我刚去店里找过他,没见着人。估摸着,可能是去义庄找他儿子去了。他家值钱的东西,我都给带出来了,等见到他人,除了他自己的东西,我再给他一笔钱。祠堂可以不管,可义庄里那些客死他乡的尸首,既然带不走,就得有人看守。” 一人道:“义庄离得这么远,应该不会被殃及。我说大哥,你对沈老三他们家可是够好的了,他本来是你家的下人,不光背地里偷钱偷粮,还想对小嫂子不恭……要是我,早把他扒光了捆上,扔山沟里去了。你倒好,不但既往不咎,还给本钱让他做买卖。他也就只能干死人生意,要不然咱谁会找他啊。看守义庄是他家的本分,东西带给他就行了,还给他留啥钱啊?” …… 我在旁边听着这几人的对话,心里直打激灵转圈。 沈老三十有八九就是长毛,他居然是汤易家的下人,而且还负责看守义庄! 汤易曾对我提出疑问,那就是,他坚信汤家家风严谨,绝不会出不负责任的人。他断言当初汤家离开四灵镇,必定派人看守义庄。没想到这话竟在此时得到了印证。 看守义庄的是沈老三的儿子,老滑头又和长毛沈老三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我依稀还记得,在开山取宝的时候,老滑头曾说过,他叫沈……沈穹山。 他竟真是四灵镇的人,而他的祖辈,就是负责看守义庄的沈老三一家! 第一百四十章 被擒 我正有些恍然,不经意间发现,身边人的身影似乎都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原来不知不觉,我已经跟着他们爬上了山岗,而这时,东方也已经渐渐泛起了白色。 眼看周围的人身影越来越淡,我猛不丁想起一件事,忙寻觅找到了被抬着的‘影子’。 这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也被放在了地上,似乎是挣扎的疲倦,也骂累了,正闭着眼喘粗气。 我从兜里摸出一个扁平的小铁盒,将盖子推开少许,里头是一些混不透明的膏状物。 我将铁盒凑到他鼻端,同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刚说完,他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再看周围,汤爷在内,其余人也都在天亮的这一刻,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瞎子和窦大宝带着长毛赶了过来,窦大宝问我:“你刚才跟那人说什么呢?他能听见你说话?” 我把已经盖上的铁盒给他看,告诉他,这是静海从老滑头身上偷来的盗梦骨香。 我已然得知,‘影子’不光是三哥的爷,还是凌家的后人。他因为见证了四灵镇的埋没,惊吓过度,意识不清,死后更成了迷失在这雪山中的游魂。 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但如果骨香真有传说中的奇效,他和一干人在灵墟的世界消失以后,意识会回到或是今生、或是后世的身体里,那或许也能够让他不再迷失,前去轮回吧。 “哎呀我的妈啊,咋都没影了呢?”长毛悲呼声中连连跳脚。 “他怎么没有走?”我和窦大宝同时问。 瞎子摊摊手,“他是被我们从灵墟中绑来的,记得咱们打晕他的时候,他可还没睡呢。没有睡着,又怎么会做和其他人一样的梦?所以啊,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脱离灵墟,和咱们是同一个世界了。” “那他到底是活人还是啥啊?”窦大宝问出了我想问的。 要说有什么怪异,那就是,百十号人都消失了,雪地中却没有留下他们的脚印。 而长毛一路跟来,也和我们几个一样,一步一个坑。能说话,能和我们接触,还不能被同是一个时代、一个镇上的人看到…… 这人的诡奇程度,怕是能和静海相比了。 瞎子多半也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解释清楚的,最后就只是说:“先当他是活人吧,最终会怎样……再说吧。” 不见了认识的人,长毛像是真没了主心骨,失魂落魄一阵后,畏畏缩缩的问我们: “几位老爷,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哪儿去?还是说,你们找我有别的事啊?” 我没搭理他,事实证明,汤家离开四灵镇的时候,的确交托过他留守义庄,但他们沈家显然没有照做。 瞎子忽然把一个纸片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心里就是一咯噔。 纸片上只写了一个字——虺! “嘶……”我猛一吸气。 瞎子面色阴沉道:“这是我在后门附近的雪地里捡到的,应该是后门关闭前,我们的人向我们发出的警示。” “是狄福生。”我认得这是狄福生的笔迹,也看出纸片是从他随身那个破本子上撕下来的。 “虺……”瞎子问我:“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是张旭。” “是油葫芦头!” 我和窦大宝同声道。 和瞎子会师对我来说是意外,一路上发生的事太多,我并没有详细跟他说张旭等人的事。 听我把我所知道的张旭等人的身份,和其所作所为说完,瞎子脸色更加难看。 见他不说话,我急道:“赶紧回去吧,我担心季雅云……” 瞎子一点头,却拉住我说:“汤易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飞凡和佳宁也有家传的把式……” “不光他们,你别忘了,现在的潘颖,可是狄金莲!” “那就更邪门了。要是照你说的,对方只有一男一女,他们不会轻易把咱们的人制住。” 我和瞎子对视。 窦大宝急着说:“别他妈墨迹了,光说有什么用?赶紧回去,真要伤了咱们的人,咱就跟丫们拼了!” 瞎子咬牙道:“计划不如变化快,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希望不会功亏一篑……我靠,妈的!” “怎么了?” “已经功亏一篑了!”瞎子都快气疯了,“那长毛老东西跑了!” 听他一说,我和窦大宝才发现,长毛居然趁我们分神的时候逃走了。 这个节骨眼上,也管不了他了,三人只能是心急火燎的往回赶。 眼看不远处就是最初发现睡娘娘庙的那棵大树,突然间,四下的雪地鼓起,四五个人同时从雪中蹿了出来。 等我们反应过来,已经被枪口围着指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 窦大宝刚问了一句,就被人用枪托在后肩狠砸了一下。我和瞎子没出声,却也遭到了相同的待遇。 这五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服装不同,也并非是什么壮汉,一个个瘦的跟猴一样,细眼稀眉。攻击我们的部位虽不致命,但都是最疼的地方。 瞎子倒在我旁边,快速的低声说:“别反抗,这他妈都是对面来的!” 我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里地处延边,过了长白山的另一边,就是另一个国`家。 那个国`家的领`导`人不可谓不风光,但一味的扩充军力,导致老百姓普遍连年饥荒。 信仰他的大有人在,但也少不了有为了生存叛逃的。 这帮细眼的瘦皮猴,下手又狠又准,还都带枪,多半是‘对面的’,而且是当兵出身。 三人被暴打一顿,直到疼的不能起身,才被像拖死狗一样的拖到树下,直接被丢进了我们先前挖的深坑里。 我正跌的七荤八素,就听一个声音笑嘻嘻的说: “哎哟,小爷,这是咋回事啊?咋就弄的这么狼狈呢?” 我本是第二个被摔下来的,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狠劲,一个翻身,人没起来,脚一蹬,直接朝着那人的身前撞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我连滚带爬压到他身上,掐住他脖子,却是俯身在他脸前,低声快速的说: “你是不是真有个孙子?沈老三托我照顾他!” 第一百四十一章 活埋 被我压住的正是老滑头,听我说了这么一句,他神情一窒,突然在我左肋用力捏了一把。 我本能的斜向前一侧身,后脑立时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 我被砸的眼冒金星,但也反应过来,要不是老滑头做这么个小动作,让我卸开了一部分力量,这一下砸实了,不把我砸死也得砸傻。 老滑头将我推开,翻身而起,照着我肚子上就是一脚。 我没看清背后袭击我的是谁,但知道对方是下了死手,那么些人,手上还都有枪,根本没法反抗,我只能是强忍疼痛,借机装死。 “妈巴子的,劲儿还真不小。”老滑头骂了一句,跟着就有人将我双手反剪捆了起来。 感觉手腕刀割般疼痛,我心中暗骂:这帮狗东西真够狠的,居然直接用铁丝! 我不敢睁眼,听动静,瞎子和窦大宝的遭遇多半也和我一样。 只听窦大宝骂道:“老王八蛋,你和你祖宗沈万三一样不是东西……啊!” 老滑头像是往他身上狠招呼了一下,跟着我的背包就被人扒了去。 听声音,拉链被拉开,接着就听老滑头低呼一声。 继而就又听他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一样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 “完事了?还短不短人?”斜上方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 是岑芳! 果然是冤家路窄。 敢情他们的目的地果真也是四灵镇。去山场子是假,但除了阿穆,还暗中带了诸多帮凶。 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们明明在我们之前出发,我们在马鞭沟耽搁许久,怎么反倒被他们从后边给抄上了? 还有,老滑头明明跟我们一起下山,怎么会跟他们搞在一起,难道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一个也不短!” 老滑头回了一句,忽然狞笑道:“姑娘,听说你爷们儿的眼也是被这小崽子给弄瞎的。这趟开山取宝,不能伤人命,否则人死山死,咱们都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是不能杀,不过仇老子一定得报!” 岑芳问:“你想怎么报仇?” 老滑头又是一阵狞笑,突然揪着头发把我拽了起来。 我的眼皮被连带拉扯,张开一道缝,只见寒光一闪,眼前骤然一黑,跟着双眼一阵刺痛。 我疼的一声惨叫,在地上翻滚了两下,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耳听岑芳说:“你可真够狠的,这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老滑头咬牙切齿道:“我这只眼也是他弄瞎的,双倍奉还,理所当然!” 岑芳说:“行了,别耽搁了,按原计划行事!” 老滑头哈哈大笑,却是对我说道: “小崽子,老子发过誓,不会要你们任何人的命。不过,嘿嘿,你们要是自个儿扛不住,被憋死了,这笔账可不能算在我沈南珠的头上!”说罢,又在我胸前狠踢两脚,“撤!”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又过半晌,猛然间传来一声巨响。 我趴在地上,只觉地动山摇,无数大小不一的重物砸在身上。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只听一人带着哭音道:“他们把出口炸了,这是把咱活埋了啊!” 另一个人道:“你没真瞎吧?没事就别装死了!” 我耳朵被刚才的巨响震得发蒙,但还能听出,后一个说话的是瞎子。 知道暂时脱离危险,赶忙触动如意扳指,弹出簧片,锯开捆绑的铁丝。 翻身坐起,一抹眼睛,扣下两块事物的同时,满手都是鲜血。 我心有余悸,“老滑头没真想弄瞎我,他手快,下刀前先甩出两块烂肉,封住了我的眼睛,只割破了我的下眼皮。” 瞎子说:“我是没看清他使了什么手法,但他要真对你下狠手,你就算不能反抗,也不会不躲。” 我说:“这两块烂肉上面全是白药味儿,多半是从他肚皮的伤口上抠下来的。我他妈是真服了他了,得亏是他下手又快又准,不然我这双招子就真废了。” “我他妈是服了你俩了。一个敢下手,一个敢挨!”瞎子挣扎起身,“赶紧的,把我松开。” 我替他松了绑,过去察看窦大宝,只见他歪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却是被打晕过去了。 瞎子长出了口气,“得亏是晕过去了,不然照他的性子,非得跟老滑头拼命不可。末了多半得让那帮小眯缝眼给整死!” 我边用力掐窦大宝的人中,边转眼察看状况,才发现除了刚才说话的韦大拿,其他人都不在。 窦大宝猛一抽搐醒了过来,睁开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一把抱住我,大哭道:“你没事就好……” 我鼻子发酸,用力拍了拍他后背,把事跟他解释清楚后,说道: “看来老滑头和张旭他们不是一伙的。先前他跟我说过,他来四灵镇,目的是取一样东西,救治他的孙子。咱们根本没反抗的余地,我就只能暗暗用这点来警醒他。后来你骂他的时候提到沈万三,他就更相信我们真见过他‘祖宗’了。呵呵,这么说来,得是你救了我,帮我保住了这对眼睛。” “要真是那样,他还不至于完全相信。”瞎子朝旁边一努嘴。 我顺势看去,就见我的背包丢在那里,里面露出半截事物,正是瞎子让我从丧葬铺带出来的,那块刻有‘先翁沈鹤’的牌位。 我捡回背包,仍旧将牌位放在包里,这才过去解开韦大拿。 “其他人呢?”我并非不担心其余人的安危,但对方行动狠辣迅猛,如果真有人出事,现在也是来不及抢救了。 韦大拿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我是被人踹醒的,醒来后,其他人就都不在了。” 他指向神台,“那帮人都是从那里进出的,其他人会不会都在那墙后边?” 这会儿香炉里的雪早化了,没了火源,墙壁上的‘仙门’已然消失,但绳梯还在。看上去,绳梯就像是钉在墙里似的,这就难免让他说话没底气。 “人怎么会到墙里去呢?”我‘随口’问道。 “那墙里肯定有夹层,我家二楼……”韦大拿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改口,“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那后头铁定有能容人的地方。对了,那帮孙子进去以后,就没再出来……那后头肯定有别的出口!” 这时候也没有再在香炉里点香的必要了,四人稍许缓了缓伤痛,便沿着绳梯进入了暗藏的门户。 到了另一头,第一眼看到的情形,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洞道和炕相结合的下方,地上竟躺着一个一丝不挂,奄奄一息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涅槃 我慌忙跳下地,将女子抱在怀中,“庆美子,庆美子,你怎么样?” 瞎子捡过一旁被扯烂的衣服,替她盖在身上,阴沉着脸不说话。 庆美子缓缓睁开眼,冲我凄然一笑: “是张旭……他本来是要吸季雅云的元阳,老滑头……老滑头说人死山死,说季雅云不能碰。他就只能找我……呵呵,不过没关系,我早就不干净了、早就该死,能多活这几天,都是……都是……” 韦大拿急道:“她是行尸……尸体哪里来的阳气啊?那天杀的,怎么会对她下手?” 瞎子涩声道:“万事万物皆是相克相生,她是行尸,但肉身在冰中封冻一年,不但没有僵硬,还在短时间内能够像常人一样活动,是因为极寒汲取了地生阳火。阴魂不耗元阳,她身体的阳气,比一般的活人还要纯净旺盛。眼下她元阳被吸尽,不光肉身即将被毁,恐怕连魂魄也……” “我这就超度她!”我把庆美子交到瞎子怀里,急着翻背包。 刚找出朱砂黄纸,却见窦大宝突然盘膝而坐,一只手轻轻抚在庆美子头顶,单掌立于胸前,垂下眼帘,低声诵念起了佛经。 我到底是阴倌出身,很快就听出他诵念的是‘大般涅槃经’。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既不敢出声打搅窦大宝,心中又都深感惊疑不定。 佛家始于燃灯,但传入汉土的时间,和本土道家无可比性。时至今朝,所谓佛门,更是利益当先,缺失正统流传。 …… 这些都不提,大般涅槃经艰涩难记,而且也不是往生超度的经文,窦大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念起这个来了? 窦大宝本来就有点拙嘴笨腮,有时候说话急了,还有点小结巴,这时却将经文诵念的如行云流水。虽然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绝无半点含糊。 韦大拿本来还是各种焦虑绝望,只听窦大宝一开口,立时就似傻愣在原地,没过一会儿,竟也是盘膝而坐,虽然没念经,却双手合十,一副肃穆庄严神色。 窦大宝足足念经念了有三根烟的工夫,骤然抬起眼皮,仍是手抚庆美子的顶门心,却是说了句大白话: “走吧,下辈子不会再受苦了,但也别再走偏门邪路了。” “多谢大师。” 庆美子只勉强说了一句,就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窦大宝缓缓抬起手掌。 七色魂灵相继从庆美子头顶蹿出,汇聚于窦大宝的掌心,随即糅合成一团白色光影。 窦大宝抬高声音,诵声‘弥佗佛’,单手一扬,那白光的便四散开来,转瞬没了踪迹。 我和瞎子本来都看的呆了,还是我最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才猛然醒悟,将庆美子的尸体从瞎子怀中抢过来,平整的放在地上。 转瞬再看,原本栩栩如生人的尸体,已然腐朽,继而干枯成了灰黑的干尸。 “她走了?”瞎子瞪眼看着我小声问。 我还没答话,窦大宝就哆嗦了一下,蓦地睁开眼:“走了?散了?遍地生花了?” 我和瞎子同时看向他:“什么情况?” “她走了。这一世的苦,留在了这一世。” 说话的是韦大拿,他同样睁开了眼睛。 在我和瞎子看来,此时的他,倒是比窦大宝更有佛相:“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阿弥陀佛,她虽然一生坎坷,现如今,却是真正皈依佛门,落得清净了。” 话音才一落,窦大宝就蹿了起来,大叫道:“潘潘!”接着就撒丫子往外跑。 我和瞎子再次相对无言,但是默契的将庆美子干枯的尸首抬起,各自脱下衣衫替她穿戴。 韦大拿这会儿也像是恢复了‘正常’,直接脱下外面的裤子替干尸套上。 三人一番忙活,总算是将尸体穿戴的‘周正’了,这才相顾之后,来到外面的‘屋子’…… 我们这一支‘队伍’,除了老滑头,果真全都在这儿。 忽略抱着潘颖嚎啕大哭的窦大宝……我和瞎子、韦大拿,各自利用工具,替所有人松了绑。 汤易刚一被松开,立时就翻身而起,一手指着我,另一只手却是捂住心口: “弟,我……噗……” 一句囫囵个的话都没说出,口中就已狂喷鲜血。 我和瞎子一边一个架住他。被解开的汤飞凡和汤佳宁也跑了过来。 汤易显然遭受了重虐,脸已经不似人形了,又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一把拽住我脖领子说: “老滑头扭脸工夫就回来了,一回来就用皮绳套住了我的脖子……咳咳……他想吹灯灭火,我拦不住,打狠了……老东西……藏的太深,手底下把式真硬……我弄不住他……咳咳……” “行了!你别说话了!”我和瞎子齐声大吼,但都手足无措。 他伤的实在太严重了,不光头脸被打,肚子上还有两个血窟窿。 “听我说完!” 汤易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咳咳……姓张的那伙妖人,原先是到了另一边,到了你说的虎息之地。他们人多,阳气重,惊醒了我们汤家老祖……老祖没管他们,留存的意识附到了我身上……兄弟,我和你一样,咱们和睡和尚一起…吃了一顿肉! 那帮人要吹灯,我拦着……我知道就我和飞凡打不过他们。我让飞凡装死……咱们是兄弟,你的死活,我不能不顾,我不能装!我让那拨人打狠了,我尽力了,我护着灯火,可我没想到,你的人,把灯给吹灭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那个放置油灯的灯槽。 我随眼看去,铸铁的油灯灯台已然不在。 汤易忽地一把揪住我说: “是希真让我帮你的,可他没说这里头有那么多事。弟弟,我现在知道是啥状况了,可你哥我……我得走了……” “起他娘的!”我只能是向天大骂。 因为,汤易的伤势实在太重,绝无挽回余地。 “你给我听着!” 汤易猛地扳住我肩膀,硬是艰难的抬起上身,凑到我耳边说:“放他们走吧……别再让仇恨延续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判官 “不可能。”我立刻道,“他们连下辈子也没了。” 汤易浑身剧震,猛地推开我,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的看着我。半晌,用不可置信的口吻道:“你……你不是二弟,你是……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嘴角忽然浮现出笑意,“我不管你是谁,只知道,姓汤的不会看错人,兄弟,若有来生,咱们得早点认识,这辈子,咱哥俩没好够……” 话音一落,他握住我的手向下一坠,已然是双目闭合,没有了气息。 “阿弥陀佛……”窦大宝再次盘膝端坐在他面前,诵念起了经文。 汤飞凡和汤佳宁呆愣片刻,才如大梦初醒,双双跪倒嚎啕痛哭。 汤佳宁忽然一把揪住我,哭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你答应他,他就不会死了!!” 显然,汤易最终那番话虽是附耳之言,但他油尽灯枯,已经把握不住声线,旁边几人全都听见他对我说的话了。 汤佳宁一边痛哭,一边狠狠捶打着我,甚至是直接给了我两个耳光。最后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看着瞎子和汤飞凡将她安置到一旁,我跪在汤易的遗体前,涩声道:“哥,如果咱俩掉个个儿,你会放过他们吗……” 汤易走了,在被窦大宝用佛经超度后,尸体并没有像庆美子那样腐败干枯。栩栩如生,却是遍体伤痕累累。 我和瞎子、窦大宝替他整理了衣服。 将他安放在里屋的炕上后,我回头问瞎子:“你不是说,他是百岁之相吗?” 我并不是逼问,也不是拿他撒筏子泄愤,只是单纯的想说点什么。 “相学祖师再世,也难定人的生死。” 瞎子缓缓摇头,“说当下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扫视众人,“阿穆呢?” 汤飞凡红着眼睛说:“灯是他吹灭的。” “是我让他吹的。”一人插口道。 我和瞎子同时转脸,见说话的竟是狄福生。 “你不是哑巴?!”瞎子对于我和狄福生相识的过程并不完全了解,一直都认为他是真哑巴。 狄福生走到我面前,“汤易太狠了,我就是怕他被打死,才让阿穆去吹灭油灯的。对方以为他是‘自己人’,只有他能做到。但我这个决定做出的太迟了,已经无力回天。” 我问:“你不装哑巴了?” 狄福生摇头:“从来都不是装,祸从口出,我一开口,总会有人死。现在注定要血流成河,我就没有缄口的必要了。阿穆是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对方当他是原来的阿穆,带他一起走了。如果他对你够忠心,我们算是有了个内应。” 我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 “有。”狄福生缓缓道:“我碰到你,不是偶然,是有人刻意安排。老滑头也是一样,我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那个人是谁?” “刘阿生,他是千门中人,我和老滑头最初跟你相识,就是他专门给你做的局。我和老滑头,是在牢里和他认识的。老滑头和他关系怎么样我不清楚,只知道那时我急于出狱,回去照顾我老婆孩子,是刘阿生联系外面,替我找的律师。他很聪明,也是真的很有主意,上诉后不到一个月,我就被放出来了。我,欠他的情。” 瞎子终于忍不住插口说:“你们设局接近徐祸,目的是要他来这里?” 狄福生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本来是这么想的,因为刘阿生要我们找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只能是阳世恶鬼才能得到。但是利用圆光术所看到的,是真的。无论刘阿生,还是他背后的人,应该都没想到,你们要找的人,就在他们做局,想要让徐祸去的地方。” 我问:“除了你和老滑头,一伙的还有谁来了?” 狄福生说:“就我俩。你也见识过老滑头的本事了,我们俩里应外合,对付你们这帮人,够了。至少,刘阿生和他背后的人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出现的意外实在太多了,他们就是再能掐会算,也没想到这边接应你们的人是汤易。你和汤易才认识,但那种默契……彻底把老滑头给弄懵了、把他给镇住了、把他压得死死的,十分之一的能耐都使不出来! 还有,最大的一个意外……我爱人的死,是意料之中,但我没想到,萍水相逢,你们这帮人竟然会替她料理后事。或许你还以为,我这趟来,是你许诺说你能够找到七宝陀罗经被,解开我家人的毒咒。你错了,夫妻本是同命鸟,你们帮忙送她那一程,是发自内心,没求回报。单此一点,我就一定会兑现诺言——我的命,是你的。” 瞎子问:“他们要你和老滑头找的是什么东西?” 狄福生摇头:“老滑头知道,我不知道。刘阿生,和他背后那人,都很聪明,他们知道我能替他们做什么,也知道我不肯做什么。相比起来,他们更看重老滑头。” 瞎子沉思片刻,看向我:“刘阿生,千门地八仙之首?他现在好像是赵奇的人。” 我深吸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先想办法出去。” 狄福生却道:“能借一下你的毛笔朱砂吗?最好还要黄纸。” 韦大拿忍不住插口说:“那些竹篾都被他们拿走了……你用朱砂黄纸,就能把我们带出去?” 狄福生看着我,面沉似水道:“黄纸可有可无,朱砂笔是必须的。我没有办法打开出路,但是有能力,先让徐祸顺一口气。只有他的气顺了,才能带我们出去。” 我拿出他所需的东西,将黄纸摊开在树墩上。 狄福生用毛笔蘸了朱砂,缓慢却有力的写下两个字——张旭。 他继而又写下了岑芳的名字,抬眼间,却是眉头紧锁。 “除了这两个人,其余人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啊。” “我知道!”汤飞凡忽然道:“我懂那帮人的语言,他们互相喊的时候,我记住了两个人的名字。” 他将那两个名字说出,狄福生依次书写出来。 狄福生提起笔锋,垂眼默然片刻,猛然间再次落笔,在其中一个人名上勾了一笔。 说也奇怪,那本是真切落实在纸上的名字,被他这一勾,竟然瞬间消失了!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耳边却是传来一声惊呼,只听附身潘颖的狄金莲道: “落笔勾魂……他是阳世判官!”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判官(2) 我和瞎子都是一惊,瞎子不可置信道:“世上真有阳判!” 狄福生露出了自从我认识他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家中祖辈七世走阴,替区区不才换来了这个文职差事。” 说话间,又在另一个名字上勾了一笔,那人的名字同样瞬间消失于纸上。 他像是沉思片刻,再次提笔,却是在张旭和岑芳的名字旁边,各自写下一行小字。 岑芳旁边写的是——生生世世,随了它吧。 而张旭旁边则只是五个字——不容于天地。 写完这些,他又犹豫了一下,抬眼问我:“老滑头真名叫什么?” 瞎子说:“刚才他自己说,他叫沈南珠。” 我摇头,“进去金冠盗人陵墓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叫沈穹山,并且以这个名字发过誓。” 狄福生微微蹙眉,“不能确定真名实姓,我也是有法子整治他的,只是徐恩公,不知你想要他怎样?” 我琢磨过来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说:“我说过,我们这些人,出山前不会要他的命。人无信不立,就别去管他了。” 窦大宝瓮声瓮气的说:“光是他害了汤大哥,我说什么也都该活剥了他的。可他保住了祸祸的眼睛,我不能不记住。反正……反正我相信他做过什么坏事,就会有什么报应。你……你就别写他的名字了。” 狄福生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先不管他了。对了,徐恩公,张旭和岑芳这两人,已经步入魔道,人``兽难分了。我只是行走在阳间的一个文判,不能涉及畜生道,就是不能够要他们的性命。 不过,既是生而为人,总归还是有些法子的。张旭只此一生,便是终了,而后,再不容于天地。我这么写,非是夹私。而是单单他对庆美子的所作所为,就该有此下场。 岑芳是女子,我未曾亲眼见她作恶,不能妄判。只是她既然此生和妖邪蛇虫为伍,那往后的生生世世,就随了她所信奉供养的异类,别再做人了吧。” 说罢,他重又拿过一张黄表纸,将朱笔卷起,对我说: “恩公,我能做的,暂时只能是这么多。如果可以,这支笔可否暂借于我。” “你……你拿着吧。” 我已然被震撼到了无可形容的程度。 之前他说,单是他和老滑头两人联手,就足够对付我们这些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多少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他何止是没有说大话,朱笔一落就能勾人性命…… 狄福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悸,缓缓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瞒了恩公。我姓狄不假,却不叫福生。我的真名,叫做狄敏。福生这个名字,是刘阿生让我用的。这样做的用意是,你贵名福安,我为福生,可以让我们在无形当中更加亲近。 此外,我在阳世替阴司办差的身份,他们是不知道的。即便有精通卜算之人,也是算不出来的。他们找我来,只是因为我懂得其它一些术法手段。还有就是,我爱人家传的候门销器,也是此行能够用到的。” 听他说完这番话,不光是我,瞎子、窦大宝,乃至狄金莲等,所有人都已经全然无语了。 传说阴司有判官,手执判官笔、生死簿,司职掌管三道六畜的寿命。 阳世判官,顾名思义,没有阴判的大权,却在阳世行使相类似的职责。 对于狄福生的遭遇,不,是狄敏。最初相识,他爱人弥留之际,就曾叫他‘敏哥’…… 对狄敏全家的遭遇,我一直都难以想通,他们和什么人结了仇,会落得死后都还要遭受无尽痛苦的地步? 现在想来,也不必去追究,是什么人用魑螕冥虫那样歹毒的事物迫害他们一家了。 因为,以凡人之躯,行使阴司职务,后世轮回才可能会得到福报。这一世,却是无论如何都难逃天谴的。 祖辈七辈走阴,换来阳世行走一判官,这又值不值得呢…… 有件事,我倒是很快就想通了。 狄敏受刘阿生指使,给我设局,是因为他要报刘阿生的恩。刘阿生这千门之首,连替人改名字,都暗含深意,其心机之深,恐怕静海和尚加上老滑头,也比不上他。但是我之前对于狄敏的后怕,也有点杞人忧天了。如果他真是善恶不分,只为私利就随意勾人性命,那报应的,就不只是今世了。阴司也是不容他今生作恶的。 汤易身死带来的悲痛,狄敏开口后所作所为带来的震撼,一切的一切过后,我们不得不正视眼前。 韦大拿绝望道:“前门被炸塌了,后门封死了,竹篾子一根都没剩下……咱们出不去了。” 窦大宝突发奇想:“对了,咱不是还有只穿山甲吗?咱能不能让它挖条通道?” 瞎子气得翻白眼:“这只鲮鲤甲还特么没成年呢!再说了,你以为穿山甲真能穿山?这山里都是石头,就是它能在当中刨出个洞来,除非你是老鼠它儿子,不然也别想钻出去!” 窦大宝大怒:“别跟我提老鼠,在马鞭沟看到那么些大老鼠,我现在想起来还犯恶心呢!你要再跟我提你爷爷,别怪我翻脸!” 尽管还沉浸在悲痛中,但闻言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瞎子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对我说:“你看吧,我就说上趟四灵镇没白去,他肯定是把灵识收回来了,都特么会拐弯骂他爹了!” 我使劲咧了咧嘴,勉强憋住笑:“他拐弯骂人,你也没饶了他啊!” 窦大宝说让素和尚鲮鲤甲打洞出去,那肯定不现实。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我们队伍中的另一个成员。 我四下看了看,问:“小豆包呢?” 一直没开口的季雅云回答道:“从老滑头回来以后,小豆包就变得很反常。它本来像是很怕老滑头,但老滑头再回来,它就一直摇着尾巴围着老滑头打转。” 潘颖接口说:“张旭那帮人,是从前边的庙里下来的。我们猝不及防,根本反抗不了。那个时候小豆包就‘叛变’了……要我想,它未必就真的叛离了咱们。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这一路来,我就老觉得小豆包憋着要把老滑头给弄死似的。它不过是一条狗……” 我说:“狗是最通人性的,有些人未必就比狗强。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怎么就那么轻易被捆上了呢?” 我是真觉得奇怪,现在的潘颖,可不是原来那个没心没肺的大背头。附在她身上的狄金莲,可是个百年老鬼。怎么她就没丝毫反抗过的痕迹呢? 潘颖脸一红。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却是狄敏: “老滑头所表现出来的本事,最多也不过五分之一。对于阴阳一道,他也是有些精通的。他进来以后,没有直接对汤易下手,而是先对潘颖下手。在义庄的时候,黄皮子送来三样东西,老滑头是利用其中的那颗明珠,让潘颖束手就擒的。她根本没反抗的余地。” “明珠!” 不知怎么,听到这两个字,我眼皮就猛一跳。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海明珠 老滑头和张旭一帮人联手偷袭,除了当时的混乱,眼下多数人还沉浸在汤易身亡的悲痛中,这当中反倒是狄敏最冷静。 我看了看原先放油灯的灯槽,向他问道: “那帮人是从‘后门’离开的,也就是说,后门开启过第二次?” 狄敏点点头:“是,他们开门用的,还是千里火。等到所有人都撤出去,老滑头就用绳技勾走了油灯。我们所有人都被捆着,没法动弹,就只有小豆包跟出去了。” 瞎子在灯槽附近找了一阵,直嘬牙花子,“娘的,一根都没留下,这还真没法出去了。” 我心里越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面对一个线团,找不到线头在哪儿似的。 我问瞎子:“除了千里火,还有什么能让出口打开?” 瞎子连连摇头,“是有东西能够代替,但那比千里火还难得。咱们现在被困在这儿,说了也是白说。” “啧,你特么倒是说,那是什么啊!”我窝火道。这个货,卖关子的臭毛病已经扎根在骨子里了。 瞎子拉下脸道:“行,我说。比起千里火,南海蚌珠更管用。来来来,你去给我找一个来?” “南海蚌珠……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瞎子没好气道。 “我笑是因为……呵呵,我是真佩服老滑头这个人。他可比你干脆多了,也聪明多了。” 瞎子一瞪眼:“你什么意思?” 窦大宝忙打圆场道:“我说二位哥哥,这可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咱能都心平气和点吗?”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瞎子,“咱刚才不是还在讨论,老滑头真名叫什么吗?现在好像有答案了。” 窦大宝问:“叫什么?” “沈穹山。这是不是他的真名,也还不能确定,但他说的另一个名字,铁定就是假名。沈南珠……沈南珠……瞎炳,你要是特么没那么多弯弯绕,早把话说出来,咱这会儿就已经出去了。” 说话间,我从怀里掏出一颗熠熠生辉的珠子,掌托到瞎子眼前。 瞎子目瞪口呆,“你身上怎么会有南珠?” 我说:“我和老滑头开山探宝的时候,只是用千里火照路。进到山腹里,就熄了千里火。我是没准备光源,所以老滑头当时就拿出这么颗珠子照亮。 后来他忽然袭击我,现在想来,他有可能是觉得我知道的太多,而且再没有利用价值。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吓坏了。他是沈家的人,本来是负责看守义庄的。得了汤家的财物,却没有忠人之事,本来就亏着心,再见到憋宝的二祖师羽化,他是真怕遭报应啊,也怕真相传开,遭受义庄中阴灵诅咒的汤家后人不会放过他。 不过也正因为他太害怕了,没有完全施展出本事,更没想到,他从狄敏那儿偷的匕首,是暗含机关的子母剑。总之他没能要我的命,反倒瞎了一只眼。我发过誓,出山前不会要他的命,不过嘛,犯错误是要付出代价滴。这颗珠子我就没收了。” “靠!”瞎子猛一拍大`腿,“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我刚要让他别废话,问他该怎么利用夜明珠离开这里,突然间,就见手中的明珠光华骤然暴涨。 我一时间被晃得睁不开眼,等到逐渐适应,眯缝着把眼睛睁开时,竟然看到了许多非同寻常的画面。 良久,光华消失,明珠恢复如常,我却还在呆愣之中。 瞎子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大概他是骂了句口头禅。 但另一个声音传进耳朵,却让我如遭电噬般浑身剧震。 “这颗珠子……本来就是凌家的……是金冠盗人的……”说话的是季雅云。 我僵硬的转向她,就见她的表情里糅合着极度的震撼和迷惘。 “你也看到了?”我声音有些发颤。 季雅云点点头,“看到了。” 窦大宝吐槽道:“你还说人家瞎炳呢,你……你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转眼四周,“你们刚才没看到这珠子有异相?” 狄敏道:“没有,拿出来是什么样,一直是什么样。” 瞎子看出苗头,“你……和云姐,你们俩看见什么了?” 我回魂般的连吸了好几口气,才说: “是灵觉,应该是这颗南珠触发了灵觉,让我……和雅云看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看到了这南珠的来历,还有它最终归属何人的过程。” 瞎子眼神一闪:“这南珠是金冠盗人的?” “是。” 我口气有些不自信,那实在是因为,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我所看到的画面过于震撼。 又过了好一阵,我才勉强又平复了一些情绪,眼看着瞎子说: “金冠盗爷凌四平,果然是有着盗天的本事。三下南海斗珠母,硬是从龟眠之地、鬼蚌珠母之中得到了这颗珠子……” “龟眠之地……南海珠母……”瞎子的呼吸也不自觉的粗重起来。 我声音发紧:“哥哥,这事儿……我说起来就两句,可是那就跟亲身经历……我形容不出来那是怎么个……怎么个……” “你也参与了,你真的在场!”季雅云的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 我愕然看向她。 她同样是呼吸急促:“前头两次下海都是他一个人,第三次是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你!是你杀了珠母,他趁机拿了三颗珍珠!你……你穿的是古装,但是……但你杀珠母用的就是阴阳刀!还有……” “还有什么?”我听出,同样是进入灵觉,她看到的似乎比我更多。 季雅云似乎有些犹豫。 我实在沉不住气,不自觉的抬高了声音:“你还看到什么了?” 季雅云像是也急了,“拿到三颗珍珠,你们上船以后……我听到他说……他说‘徐碧蟾,这番探海采珠,你功不可没,三枚南珠,我只取一枚,其余两枚,都归了你。另外,回去以后,务必立刻将此阴阳刀归还于二哥,且不得再用其杀生害命’!” “然后呢?”我有些木然。 季雅云望着我道:“那个真是你,你是徐……” “然后!”我大声道。 季雅云急得原地打转,“后来你手上这颗珠子,就被凌四平传给了后人,最后传到了凌风道人手上。他把这颗珠子,交给了患有眼疾的童小秋……再然后,林富偷走了珠子,把它卖给了一个富商。再……再再然后,老滑头杀了那个富商的儿子,不但得了南珠,还骗取了那富商的儿媳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灯台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汤佳宁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亲人丧命,她自是悲痛不已。但一来年轻,难免好奇。再就是,她虽然怪我没有在汤易临终前答应他最后的要求,但她和汤飞凡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对害死汤易的人更是同仇敌忾。一切的变化实在来的太过突然,这让包括她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得不集中在了我和季雅云的身上。 窦大宝嘴快,抢着把千工拔步床,以及凌风道人和童小秋的事迹说了一遍。跟着看看我,再看看季雅云: “我要是没记错,当初是你们俩跟凌风合伙,骗童小秋去转世的吧?现在又只你们俩看到……这珠子真是千年以前,金冠盗人凌四平留下的?是苏州那个睁眼瞎童老板拿来照明……被林富偷走的那一颗?” 瞎子猛一摆手:“你起一边儿去,说来说去没一句是重点!” 或许是因为处于封闭的环境中,各人都未知是否能出去,所以除了季雅云,每个人的脾气和情绪多少都有些失去把握。 窦大宝当即就扯着嗓门道:“那你特么跟我说,重点是什么?!” 瞎子又是一拍大腿,指着我大声说: “重点就是,没有直接或间接交集的人,就算通过灵觉,也不能够看到和自己不相关的东西!他徐祸祸看到了,那就等同是说,这珠子真是他参与过、是他和凌四平一起从南海拿回来的!” 说到后来,他也是急了,直接冲我大吼: “重点就是,凌四平没有喊你二哥,而是叫你徐碧蟾!” 我身子微微一颤,呆愣了一会儿,使劲闭了闭眼,睁开眼后,默默的走进里屋,在汤易的遗体前跪了下来。 我向这今生才相识不久,便已肝胆相照的异姓哥哥磕了个头,起身回到外屋。 瞎子和窦大宝还在互相发射嘴炮。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到两人都觉得气氛不对,同时看向我时,才缓缓开口道: “从刚才我就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想明白了。不是缺了小豆包,不是缺了阿穆,也不是庆美子……我们缺了大哥。” 瞎子和窦大宝相对默然,同时低下了头。 汤飞凡眼圈再次泛红,汤佳宁更是嘤嘤哭了起来。 我说:“咱斗嘴、斗气,说到底,还是心里难受。现在,咱还难受,但是,都他妈别耍王八蛋了。刚才,我,和季雅云,俩人通过灵觉,看到了什么,并不重要,但也不是不必面对。 我所看到的,是凌四平三下南海,探海取珠。雅云看到的,比我要多一些。不必去纠结疑问,我,是谁。这一世,父辈给我起名叫徐福安;我自己去户籍办改的名字,叫徐祸。 南珠有三颗,其中之二,下落不明,也和我们没有牵连。第三颗,几经辗转,现在,在我们手上。凌风道人和童小秋、童老板之间的感情,我们有感动的份儿,但不会因为看了一段‘电影’,就影响到自己的情绪、生活。” “知道了。”季雅云抹了抹眼泪,“你最后这话就是对我说的嘛。” 我点头,“知道就好,我也不想废话,可谁让你多愁善感,情绪最重呢?关键送走童老板那回,咱俩好像亲过嘴儿,我得对你负责。” “滚!”季雅云果断回答我道。 我再次从口袋里掏出南珠,走到瞎子面前,交到他手上,侧过身,冲他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请开始你的表演。” 瞎子斜眼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你是越活越明白,知道咱们少了主心骨。不过吧,我还是得说一句……你他妈要充当大辈儿、当大哥,前头说的那话还算行。后头你特么就去调戏妇女去了,你这让我们看着就那什么……” “滚!” 我一脚把他蹬出老远,“该干嘛就赶紧干嘛!” 我这倒不是玩笑。张旭和老滑头等人离开后,直接炸毁了前头的出口。 地脉震动,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尘埃落定。 汤易的死,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所有人因为悲痛,都忽略了好些应该立时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已经拖沓的太久了,再拖下去,单是呼吸问题,就足以威胁每个人的生命。 本以为瞎子早已成竹在胸,拥有了南珠,立刻就能带我们脱离。 没想到,这个货,被我踹到灯槽前,愣怔片刻,脸又垮了下来。 窦大宝刚一皱眉,我就直接抄起一个用作板凳的小树墩子朝他扔了过去。 窦大宝吓得连忙闪开。 “再说不中用的,我跟瞎炳、跟狄敏,我们仨合起伙来揍你!”我虽然想到了一些关键,但是到底没有当‘老大’的经验,说话少了底气。关键真要开打,我……我未必就真打得过窦大胡子…… 狄敏看看窦大宝,又和我对了个眼神,像是沉吟了一下,向瞎子问道: “缺了灯台不能开启机关?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吗?” 他身份虽然迷离,但终究是冀中一门候家的姑爷,一句话就切入了重点。 瞎子苦笑:“没错,南珠是宝,但经凡人之手,便会沾染污浊。灯台必须有,但谁也别想用器具代替。凌四平和徐魁星……” 他迟疑了一下,干脆说道: “金冠盗人和徐祸,当年联手打造了这里,真是煞费心机。那灯台,不是凡铁铸造,而是天降之物。说白了,就是陨铁。凡物都污浊,唯有陨铁来自夜星,虽落凡尘,但却隔绝凡浊。祸祸,大宝,这回,我真不是故弄玄虚。有南珠,没灯台,没用。” “那你特么刚才……” 窦大宝刚想大放厥词,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我想了想,对瞎子说: “我大体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这里的机关,除了用千里火,就只能用不沾染凡尘浊息的珠光开启。光有南珠不行,还得有个‘灯台’。” 瞎子点头,“是。” 狄敏见我看向背囊,立时道:“冀中一门候的销器都是人为打造,应该不能用。” “没有物`事,那人呢?”潘颖突然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和瞎子同时看向她。 第一百四十七章 掌灯之人 “你想说什么?”我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这是因为,当初三义园带给我的阴影至今未能磨灭,她一提到用人做灯台,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尸体残缺,被点了‘天灯’的抖三斤。 潘颖是不知道这一点的,继续说道: “都说人是万物之灵,除去我不算,咱们这么多人,当中难道就没有灵性充盈,适合掌灯的人?” 我也觉得她这话有道理,不过还是问瞎子:“可不可行?如果可行,那作为灯台的人,会不会受损伤?” 瞎子是听过我在三义园的经历的,闻言摇头道:“只是掌灯而已,人是不会损伤的,只不过……” 见他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逐一打转,我还是有些担心,转向狄敏问:“照你看,这开启门户机关的原理是什么?” 我这么问,是之前开启‘后门’的时候,受到的震撼太大了。这山石地壳中,分明似有着什么庞大的活物。 狄敏自打开口,只言片语就都十分谨慎,这时只是摇头,“我爱人也都没继承多少侯家的手艺,对于机关,我不能说一窍不通,但也不能断定牵连机关的是什么。” 瞎子走到我面前,但立时就摇了摇头,“你肯定不行。” 狄敏问:“以人掌灯,需要什么条件?” 瞎子说:“我也说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最纯净、最具灵性的人,才能执掌南珠,令其发挥应有的作用。” 话音一落,我和他、乃至季雅云、潘颖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了窦大宝身上。 我半开玩笑的对窦大宝说:“来吧,小佛爷,试试看呗。” “试就试。”窦大宝也不矫情,走过来随意的接过南珠,大步走到灯槽前,把南珠托举在灯槽内,“是不是要这样?” 瞎子吁了口气,“他不合适。” 见他神色难看,我对其他人说:“挨个试试。” 要说起来,窦大宝九世佛陀的身份已然可以肯定,连他都不能掌灯,其余人做为‘灯台’的可能性就渺茫的可以忽略不计了。不过,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哪怕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还是要尝试的。 一圈人轮流试下来,都不管用。 轮到狄敏的时候,他直接说:“别浪费时间了,想其它办法吧。” 我只能是点头,他是阳世判官不假,但也是个十足‘害己害人’的倒霉蛋。 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最后一个没尝试过的人身上。 韦大拿错愕过后,咧嘴干笑:“你们都不行,我就更不用说了。” 瞎子叹息一声,“实在不行,咱还是从前头开挖吧,只是不知道这里的氧气能不能支撑到出口被挖开。”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看到韦大拿的时候,就好像脑子里有根筋被别住似的。我没去理会瞎子,拿过南珠,走过去递向韦大拿,“去试试。” 韦大拿搓着手说:“兄弟,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这辈子连四方镇都没出去过几回。还有,我跟我老婆不说每天……我们……总之我们都是俗人,还是最俗的那种……” “试试。”我坚持道。 韦大拿“唉”了一声,到底还是把珠子接了过去。 他刚把南珠接手,我耳边就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叹息声。 静海叹道:“唉呀,怪不得人都说蔫葫芦最坏呢。你小子,看来是早就看出苗头了啊。” 话音未落,就觉一阵清新冰冷的气流卷来。 转眼看去,本已关闭的‘后门’,此刻竟已无声的开启了,只是没有之前那样完全洞开,不过两尺宽的缝隙,足可以让人出去了。 “怎么会这样?”瞎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韦大拿。 南珠在韦大拿手上,并没有过于明显的变化,但仔细看,里头的光晕竟似在缓缓流动。 我问瞎子:“你所说的纯净、灵性,换句话说,是不是说掌灯的人,更要与天地日月接近,能营造出和孕育天灵地宝相类似的环境?” “是吧……”瞎子恍然的点点头。 “那现在找到了。赶紧收拾东西,先离开这里!” 汤飞凡问我,汤易和庆美子的遗体该如何处理。 我正色对他说:遗体先放在庙里吧。毕竟人死如灯灭,灵魂往生,剩下的不过是没有生命的躯壳皮囊。 汤佳宁不忿:“你既然是法医,就该知道遗体和活人一样,应该得到尊重。” 我冷冷道:“那你自己想办法。” 我往外看了看,问瞎子:“四灵镇是真被埋没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你有多大把握找到大背头?” 瞎子说:“即便只有一成把握,也要当是十成,不找到她,咱不回去。” 继而又沉吟着说:“眼下虽然有了‘灯台’,但也只能起到开启门户的作用。只有到了子时,才有可能引发灵墟之地的变化。要我说,咱们先透透气,然后把门关上,留在这儿反倒最安全,等到了晚上,再行动也不迟。” “那就由你安排,照顾好所有人。” 我转向狄敏。狄敏像是早有预料,毫不迟疑的把他那柄匕首交给我,似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你要去哪儿?”汤飞凡和汤佳宁同时觉出苗头不对。 “乖乖待在这儿,听瞎子安排。”我边说边往外走。 “你这是要去找那帮人算账?”韦大拿急道:“你不能去!兄弟,你听我一句,仇咱得报,但不是这个报法,他们人多势众,还有枪,咱这么去就是送死……你们都别愣着啊,拦着他啊……” 狄敏淡淡道:“我能耐有限,他的气没顺,不能堵着。” 窦大宝摩拳擦掌:“我跟你一起去!” 瞎子拦在他面前,“你不能去,能不能找到潘潘,还得靠你。” 窦大宝还待争纠,狄敏忽然一记掌刀,横砍在他后颈,窦大宝一声没吭就晕了过去。 瞎子到底还是追了出来,先是跟我商量了一些后续细节,之后还是忍不住问我: “韦大拿是怎么回事啊?我想破头皮也想不通,为什么他能掌灯?” 我低眼看了看手上的如意扳指,含糊的说: “别人的秘密,我暂时还不能透露。就只能说,一个人长年累月生活在‘宝库’里,再是俗人,也被宝光、宝气熏染了,对不对?”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雪中行 瞎子顺着我目光看了一眼,顿时若有所悟,低声骂了句脏话,却是笑道:“看来人生处处有惊喜,这句话是对的。” 笑容一敛,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兵分两路我不反对,各自小心,我等你喝酒。” 这时昨夜见到的四灵镇,已然踪迹全无。大雪也已经将昨晚我们留下的痕迹覆盖。张旭和老滑头一行人多势众,又离开不久,留下的脚印痕迹还没埋没。 和瞎子分别,一路沿着脚印,顶风冒雪向前。 我走的并不快,那主要是因为,我需要时间,去消化一些不能倚靠别人来消解的情绪。 我们回来以后,被老滑头等人制住的时候,只有瞎子没反抗。这并不是说他怂,而是他和我们的思路从来都不大相同。 或者说,相比我和窦大宝,他更擅长用大脑去处理事。 按照他对风水地相的理解,以及对老滑头行事作风的了解,他已经想到,对方下一步会作何行动。 而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双方的目的同与不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之间,已然对立,都成为了对方达到目的最大的阻碍。 还有就是,另一个和我们相竞赛的——是时间。 正因为如此,他需要更充裕的时间去考虑该怎么做。所以,他才会同意我们兵分两路…… 走了约莫一个钟头,在雪地里连着发现了两具死尸。即使不看穿戴样貌,也知道这是被狄敏勾了魂魄的,张旭的两个手下。 我很仔细的搜查了第一具死尸,并没有发现任何新近的外伤。从医学角度看来,只能说这人像是突发心脑血管疾病猝死。又或者,干脆就说他是被冻死的。 我本来想在这具尸体身上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但在翻查期间,却察觉了一丝不正常…… 第一具尸体一无所获,第二具死尸身上,却是意外的,在他皮靴里翻出一枚土制雷炮。 我暗暗嘬牙花子,这他娘还真是一帮亡命徒。这土制的雷`管,威力大小不说,光是稳定性就是‘两面杀’,稍不小心引爆,就特么把自己个儿给炸成包子馅儿了。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下动静,我急忙侧身往前一蹿,人在半空,就见原先我身后的位置,一个雪堆骤然开裂,一道人影直朝我扑了过来。 因为事先有了防备,及时躲闪开后,人一落地,就将还没完全僵硬的死尸奋力向偷袭的人蹬了过去。 那死尸本来就瘦,我又是用了大力气,直接就把尸体蹬得离地,迎面和偷袭那人相撞在一起。 我怎么都没想到,那人被死尸砸中,倒地之后,竟然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啊……杀人啦!杀人啦……” 我是真吓了一跳,赶忙扑到跟前,隔着死尸就是狠狠一脚。 这一脚虽然垫着个人,但力量还是着实落在下面那人的胸口,顿时将他踹的一阵咳嗽。 我趁机又一脚踩住对方手腕,将他手里的凶器抢了下来。 那是一把早已被淘汰了的军`刺,虽然锈迹斑驳,尖端却磨得锃亮。真要被这玩意捅进后背,还真是一刀两洞,在这种环境下想活命都不能够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偷袭那人刚一缓过来,立时推开死尸,翻身跪倒,连连求饶。 夺下凶器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了这人的身份,这时看他跟个磕头虫似的,心里怪异的感觉就甭提了。 这人不是旁人,而是昨晚被我和瞎子从四灵镇绑出来,那个自称沈万三的长毛! “你抬起头我看看。”我实在忍不住好奇。 要说这长毛算是老滑头的家长,虽不能算做古人,也是百年前的人。阴魂鬼魅我见多了,可我怎么看,这老长毛都比活人还像活人呢! 长毛仍是撅在地上不肯抬头,“好汉饶命,我懂规矩,我可没福分看您老的虎躯龙颜……” “少放屁了,你早看出我是谁了。再装蒜,我直接送你去见沈家的祖宗!”我又好气又好笑。 难怪老滑头奸猾到那个份上呢,敢情是家传。这老东西,别说我踹他的时候就打了照面,就说两具死尸相隔也不到一百米,他猫在雪里,多半一早就看到我了,现在却又来装傻充愣。 长毛也知道装不下去了,小心翼翼的抬起脸朝我看了看,似乎看出我没有凶杀气焰,竟硬是挤出一副又惊又喜的嘴脸: “哎呀,我地个娘啊,咋是您老啊?这话怎么说的,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你刚才想杀我?”我忍着笑问。 长毛连连摆手:“别误会,别误会……” 他眼珠一转,忽然一咬牙,“爷,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我承认,刚才就是想给你来一下子,不过我没想害您的命。你说我一个平头百姓,您就是借我个豹子胆,我也不敢杀人啊!一句话,我就是饿疯了、逼急了!那两个死人身上真是没半点吃的,我想不管怎么地,撒狠就撒狠一回吧,能从您身上抢点吃食,总比饿死强是不是?说实话,我刚才真没瞧出是大爷您,要不然……”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走了过去,随手一甩,将从他手上抢来的凶刺钉在死尸身上,随即蹲下身,拔出凶刺,却又将其贴着死尸的脸颊,缓缓割下一块肉。 我用刀尖挑着,把肉送到长毛面前,“饿了?现成的肉,为什么不吃?” 长毛早吓得直了眼,立时连连后退,磕头如捣蒜的哭爹喊娘起来。 我厉声道:“你给我闭嘴!再嗷嗷的,我先拿你开膛,正好吃热乎的!” 张旭等人虽不见踪影,但在空旷的雪地中,声音传递的范围实在不好判断,真要是惊动了对方,那就是自己送上门找死了。 切割尸体对我来说不叫事,何况我对某些人恨之入骨,也不怕有‘鞭尸’的嫌疑。 不过最关键的是,我也看出来了,这长毛未必就比老滑头狠辣,奸猾却实有一拼,先前只一疏忽,就让他给跑了,这时要不给他来点狠的,指不定就要反过来吃他的亏。 长毛是真吓破了胆,跪趴在地抖如筛糠,不过,这种状况持续了没多久,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突兀的抬起头,一对三角眼滴溜溜的看着我,试探着问: “爷,您一个人来这儿,是想跟头先过去的那帮人……” 他朝地上的死尸努努嘴,“就是跟他们一伙的那帮人玩儿命?” “在山上的时候,你没跑远吧?看见我们让他们给弄了,那还不知道我们结梁子了?” 长毛一骨碌坐起来,比划着说: “爷,灯不点不明,话不说不透。说开了,就都好办了。瞧您这架势,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是摆明要把他们全都放挺在这儿。您只要点头,我沈三愿意给您搭把手,保准那帮龟孙子一个也活不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四灵镇往事 我把扎着肉的凶刀丢在长毛面前:“最后问你一次,你真名叫什么?” 长毛吓得又一哆嗦,“沈三!沈三!先前我以为你们是阴差,我不敢报真名!我就叫沈三!我老爹老娘生了我一个,他们想多生几个,所以给我起名叫沈三!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我一阵无语…… “你现在不怕我勾你的魂了?” 长毛沈三嘴角抽搐两下,强笑道: “我想明白了,真是阴差勾魂,你们能不知道我叫什么嘛。镇上那么多人都没了,镇子都没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啥意思了。想通了,我还怕什么?” 见他说到后来,眼神又有些闪烁不定,我忍不住笑: “镇子是没了,镇上的人也没了,你俩儿子可没在镇上。” 沈三浑身一震,神色惊恐间,眼神中竟闪过一缕寒光: “大爷,您见过我那两个不争气的犬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然将那凶刀捡了起来。 我冷笑:“你有一点倒是没说错,还真是不争气的犬子。不过,貌似你孙子更不是东西。” 沈三一愣,随即手一抖,凶刀落地,涎笑道: “就知道爷您是跟我玩笑,就说我沈三年轻的时候干过不露脸的事、我就再不是个东西、就说您是另一头的差爷,我孩子可是好孩子,祸不及妻儿,您肯定不会对俩孩子怎么着!” 见他翻脸跟翻书一样,我越发觉得有点意思,“你说的对,我没把你儿子怎么着,可是你孙子那是真不厚道,我多少给了他点儿教训。” 沈三仍是一副涎皮赖脸模样,“爷,您玩笑,您还逗我呢。嘿嘿嘿,实不相瞒,我年轻的时候真干过不要脸的事,家安在四灵镇,但镇上没几个人看得上我们家,谁又会把闺女给我们家小子?嘿,我们一家三口,就是老小仨光棍儿。真要有孙子,那得是……” 我忍不住截断他:“你有个孙子辈儿,他叫沈~穹~山!” 我一字一顿,听似斩钉截铁,实际就是好奇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没想到沈三闻言一呆,接着竟跪着向后退了两步,连着冲我磕了三个头。 我反倒被他弄愣了,见他神色郑重,试探着问:“你真有个孙子……” 话说半截,我就觉出毛病来了。 沈三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不说,但可以肯定,他是百年前四灵镇的人。真要这个时候老滑头就已经出生了,那老滑头得多大岁数? 沈三磕完头,再次拿起凶刀,将刀尖的肉蹭掉,又将刀身在尸体衣服上抹了抹,藏进怀里,才正色对我说: “我现在还不知道大爷您是何方神圣,但您刚才说教训过我孙儿,我是信的。旁的不说,真要我孙儿得罪了大爷您,沈三在此替他跟您老赔个不是,只求您老手下开恩,别对他太狠了。” “为什么?”我好奇到了极点。 沈三忽然露出苦笑:“我说过,我年轻的时候做过不露脸的事。” 我说:“大致了解,你本来是汤家的仆人,后来欺负了姨太太嘛。” 沈三一窒,紧接着脸一红,“看来您真是高人,连我这点破事都了如指掌。” 他叹了口气,“说真的,我是不是东西,是下三滥,可一个巴掌也拍不响不是?咱就单说,这件事败露以后,要按镇上老人的意思,那就得把我活活打死。可主家汤爷仁义宽厚,不但保住我一条贱命,还成全了我和我老伴儿。他老人家煞费心机,资助我开了那么间铺子,就是真给了我们一家一条活路啊。 话又说回来,汤爷肯放我一马,可四灵镇就这么大,我留住了命,却是没了脸了。我大小子出生的时候,本来是想着,找镇上的教书先生求个名儿的。可凌先生眼里不揉沙子,是答应给我儿子起名,还给我们沈家排了辈儿。爷,您知道他给排的什么辈儿吗?四个字——贱、穷、女昌、贼!” 我只能是干笑,他说的凌先生,也不知道是四方镇三哥的爷还是祖爷,但这四个字的辈分排的,可说是损到家了。 沈三说的眼圈泛红,“我是办了不是人的事,可那干我刚出生的孩子什么关系?可镇上的人都对我一家看不上眼,说我是活该。我也没能力拖家带口的搬走,就只能是应了。 可……可后来汤爷听说了这事,就把镇上的人都召集起来,他把那些笑话我们家的人挨个数落了一顿,然后……然后替我们家又重排了一回辈分。这次的四个字是——俭、穹、荣、盛!” 沈三揉了揉眼睛,冲我一抖楞肩膀,“你要说别的,我还真就当你胡说八道,可你提到穹山,除非您和汤爷有深交情,不然那您就是大罗金仙、有大能耐的高人啊! 咱还说回当初,徐家祠堂,城隍爷魁星翁面前,汤爷替我家排了辈儿,所有人都走了,他老人家把我带到家里,不光又帮补了我一笔钱,还请我喝酒,给我宽心。 他老人家好喝酒,他是真爷们儿、大好人!他怕我想不开,劝我多喝少想,后来他自己也喝多了。俩人都迷糊了,他就跟我说,只要我对我媳妇儿好,就比什么都强。他巴望着我能开枝散叶。单给我大儿起了个名字,叫沈俭持,还开玩笑说,等将来这孩子生了儿子,就叫他沈穹山!” 我只听得呆愣当场,一时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直到沈三泪眼朦胧的看着我,问出一句话,我才如梦初醒。 他问的是:“爷,您是什么人,我不敢问,我只问一句‘四灵镇没了,汤爷一家怎么样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你特么还有脸问?汤家对你多大的恩,你心里有数,汤爷让你看守义庄,你们可有忠人之事?!你可知道,就因为你沈家背信弃义,害他们汤家后人遭受诅咒,人人短命!” 沈三呆立半晌,抬起眼皮,疑惑的看着我:“您,究竟是什么人?” 见我不说话,他身子晃了两晃,忽又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事到如今,那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这两天都觉得心神不定,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昨儿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寻思着,真要出啥大事,可不能让我沈家断了根。我昨个已经打定主意,连夜出山赶去义庄,让俩孩子赶紧走。但是,我受了汤爷的恩,绝不会做白眼狼。我让孩子走,我留下,我不死,义庄就一定有人看守!” 第一百五十章 非是一人 见沈三说的斩钉截铁,我突然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昨晚我和瞎子进到他铺子里之前,瞎子曾说‘这趟我们要害人,而且还是害无辜的人’。 当时我并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可是照现在看来,沈三显然没有和汤爷等一众四灵镇的居民一起撤退。 按照沈三自己的说法,他是有所预感,想连夜去义庄,通知自己的两个儿子离开。但在他行动之前,我和瞎子就把他给‘绑了票’! 我到现在也不了解,如今的沈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可是,现在我面前的沈三是那么的真实,在近距离内,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难道说,瞎子说的‘害人’,真就是害人、是害一个百年前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因为门板上被顽童用雪团糊的‘王八’,随性的选了一户人家,却正巧选中的是,汤家指派看守义庄的沈三一家。而沈三如今所说,又全都是发自肺腑,他真打算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坚守义庄……那会否是因为我和瞎子的所作所为,改变了他的初衷? 甚至是说,由于我和瞎子去到了百年前的四灵镇,从中带出了沈三,最终导致后续发生变化,导致汤家义庄无人看守……那样的话,汤家的短命毒咒,岂非是我们造成的? “爷,您琢磨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问道。 我猛一激灵,转脸就见,沈三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 我是真吓了一跳,这老家伙,可是老滑头的‘祖宗’。他怀里可是揣着凶器,要是趁我失神,给我来这么一下子…… 沈三离我实在太近了,我都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喷出的气息,这不禁又让我再次陷入了迷惘。 沈三倒是一副无害的样子,只对我显得很好奇:“爷,您是汤爷的兄弟?” 我大脑还因为刚才的想法而混乱,勉强平定了一下,索性对他说:“你口中的汤爷,应该算是我的一位长辈。” 沈三表情有些古怪,像是自言自语道: “就算是汤爷的晚辈,也和他亲儿子差不多了,要不然,他也不能把我那些破事跟一个孩子说啊……” “你别乱想,汤家的人如何宽厚,你比我清楚,你那些事……是我一位通晓卜算的朋友,算出以后告诉我的。” 我没法跟他说明,事实是,关于他那点事,我还真是听汤爷说的。具体点,该说是在汤爷带着四灵镇的百姓撤退的时候,我跟在旁边,听汤爷身边的人说的。至于沈穹山……那就完全是个意外。 沈三若有所思,斜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对我说: “爷,一件事两头说。汤爷对我有再造之恩,如果您是汤爷的好友,或者是他爱惜的晚辈,我替你卖命,就是报答汤爷。反过来,就算您和汤爷没深关系,您的朋友能算到过去将来,那您也是高人。我沈三也还是愿意为您效力,不为别的,就只为您能说出‘沈穹山’这个名字!” 他这话并不难懂,而且不光没半点偷奸耍滑的嫌疑,还说的很明确。 汤爷的大恩,他没齿难忘,誓要还报;他沈三本是为人唾弃之人,得知真有后代,欣慰之余,也愿为‘高人’效命,为的则是福荫子孙。 见他神情肃穆,我只能是感叹说: “沈穹山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时至今时今日,表现出来的,也只是自私自利。你们爷孙俩一样又奸又滑,但是……某些方面,他不如你。” 沈三一愣之后,先是显得有些沮丧,但随即就露出惯有的涎笑: “甭管怎么说,我一个本该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人,也算是有了后代延续……就算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也比断了香火强。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刚要点头,他突然抬高声音向我问道:“我重孙子叫什么?” “你重孙子?你是说沈荣先?”我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见沈三盯着我,露出一副诡异神色,我蓦地反应过来。 靠,这老家伙,真不愧是老滑头的‘祖宗’,这是趁我不备,又套我的话呢。 要换了之前,他冷不丁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真反应不过来。 可是这会儿,我满脑子都是汤爷、沈三、沈三的儿子、孙子…… 关键是,在虎雀双灵之地开山显宝,入山的时候,老滑头曾特别庄重的托付我说:如果他这趟丢了命,就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他的忙,去某地找某人,将这趟所得的宝物交给对方。到时候他那傻孙子就有救了,我也会得到相当可观的回报。 他当时要我找那人的名字,就是沈荣先! 沈三眼圈一红,脸上却带着形容不出的笑意:“你没说瞎话,不然你反应没这么快。原来我不光有孙子,还有了重孙子!” “你不光有重孙子,还有个提溜孙儿呢!”我没好气道。跟这种人打交道,真是每一句话都得防着。 沈三哈哈一笑,抹了把眼睛,“得了,爷,我知道这些就成了。我沈三扪心自问,没有四世同堂的命。您高人教化,让我知道这些,我就死了也值了!” 说话间,他左右看了看,回过头低声对我说: “爷,敢问一句,您这一路来,为的是啥?”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你刚才已经猜对过一次了。” “真要弄人?”沈三眉头微蹙,“你一个?想把那帮人全办了?” “有问题?” “本来是有点难度,现在,没了。”沈三冲我挤眉弄眼,“因为现在,咱有四个人了。” “怎么个意思?”我真觉得智商有点跟不上他。 沈三嘿嘿一笑,伸手入怀,却是拿出两样东西。 其中一样,是一根油腻腻的竹篾。我一眼看出,这是从油筛子上拆下来的千里火。只是,竹篾一头被从中破开,折在两侧。 沈三见我不明所以,又是嘿嘿一笑,蹲下身,把竹篾摆在雪地里。 我顿时恍然大悟,他所摆的,分明是一个箭头的模样。 油灯是阿穆吹灭的,剩余竹篾多半也有可能在他手上,他这是在给我留记号啊。 沈三起身,又把另一样东西捧到我眼前。 那是一块从衣服上撕下来的衬里,还没到跟前,我就先闻到一股浓重的白药味。 沈三盯着我的眼睛,把那块肮脏的破布展开,只见上面似是用血污模糊的写着四个字——青龙之巅!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终仙树 沈三见我看清了破布上的字迹,瘪着嘴冲我点头说: “既然有内应,还不止一个,那么咱们里应外合,还不是三只手指捏田螺!” 看看破布,再看看他那张油滑的脸,我感觉无比怪异,忍不住问:“你看到那帮人了?” “看到了。”沈三说,“我本来是想再回四灵镇看看,好端端的,一个镇子怎么就没了呢?可还没等从山上下来,就看见半山腰露出个山洞,紧跟着那帮家伙就走了出来。好嘛,都快二十来号人了,手上还都有洋枪火铳……” “你是不是看到他们当中有个一只眼的老头?” 沈三怔了怔,“我倒是看到个独眼龙,可那人的年纪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吧,不能算老吧?那是那帮人的头头?” 我只能是点点头。这破布字迹明显是老滑头留下的,沈三可是老滑头板上钉钉的亲爷爷。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百年前的人,见到自己未来的孙子,会是怎样一种情形。而且,要按沈三现在的年纪,老滑头可是比他还大呢…… 沈三说:“对了,爷,您身上有吃的吗?我是真饿了。” 我从包里拿出两块当做干粮的巧克力递给他。 沈三看样子是没见过这‘洋点心’的,不过他倒也不傻,知道拆包装,只咬了一口,就夸张道: “哎呀我地个老娘啊,这是啥东西?咋这么好吃呢?” 我又给了他两块,等他狼吞虎咽吃完,我问他,知不知道青龙之巅在哪儿? 沈三抬手一指,“不就在那儿嘛。”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正东方,矗立着一座险峻的山峰。 我一拍脑门,我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四灵镇之所以叫四灵镇,实是四灵环绕之相,西边是白虎岗,东边不就是青龙山嘛! 沈三说:“看内应留下的标记,那伙人应该是奔青龙山去的。爷,咱也得加紧了,老话说的好,望山跑死马。此去青龙山倒是不算远,可要到青龙巅峰,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就是咱现在马不停蹄的赶路,估摸着要上到顶峰,那也得明天晌午了。” 我说:“那就抓紧时间吧。” 沈三突然问我:“爷,您知道这俩小细眯眼子是咋死的不?” 我随口说:“他们杀了我们的一个大哥,当时留下了名姓,我的一个朋友,把他们的魂给勾了。” 沈三大惊:“您真能勾魂?” 我说:“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判官。” 沈三差点没一个趔趄仰八叉摔地上,“判官跟您是一伙的……那您老岂非是……是阎王老子?!” 我懒得跟他解释,只催他快点赶路。并对他说,别再‘爷、爷’的叫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徐祸便是。 主要是我看出来,沈三虽然为人狡猾,但绝非大奸大恶。关键他就是深山小镇上的一个原住民,虽然早先作风有点问题,但时隔经年,他跟谁都没利害关系,跟我就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恨了。他一口一个‘爷’,未免让我有亵渎先人的嫌疑。 两人贴着山边,一路往东走,沿途又再发现了两根折成箭头状的竹篾。我将其一一收好,以备作不时之需。 差不多快过中午的时候,两人到达了青龙山下。 这时沈三对我说:“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有洋枪,咱可不能跟他们硬拼。这么着,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通到山背后,咱们从后边绕道上山,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点头同意。跟着他找到所谓的小路,通过羊肠曲径,竟真的到达了山峰背面。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知道,这山为什么叫青龙山。 矗立于东,和白虎岗遥望相对。从前方仰望,山峰嶙峋险峻,当真有些龙的模样。 然而,到了山背后,则完全是两副景象。这一侧的地势相对要平缓些,但也拉长了和巅峰之间的距离。关键是,仅仅只是山阴山背之隔,这一侧竟没有积雪覆盖,反而遍山岗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柏。 这一来,这山峰不正像是青背白肚的巨龙嘛! 之前我还在琢磨,该怎么向对方下手,这会儿再看,最艰难的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大半。有浓密茂盛的绿树做掩护,不说找机会挨个下黑手,就是一时打不过,起码也大大增加了周旋的余地。 这时已然快到傍晚,两人找了处背风的所在,分食了一些吃喝。 沈三喝了口我带来的二锅头,呛得满脸涨红,却连夸好酒。 他又喝了几口,忽然压着嗓子问我:“您是高人大能,您能不能跟我说说,这青龙山上是不是真有那无终仙树?” “无终仙树?”我脑子打了个突。 按庆美子的说法,她和张旭等人,就是因为拜了一棵所谓的仙树,才被邪修的妖物利用。而且据她说,在一年前,她们所膜拜的仙树,就已经枯死了。难道说,张旭等人这趟前来,真就是为了找替代的仙树? 我对沈三直言,我只是听人提到过仙树,并没有亲眼见过,更不知道这青龙山上有什么无终仙树。 沈三一听就来了劲,说:“我也是听镇上的老人说的,说是这青龙山里,有一棵仙树,一百年才开花,两百年结果。但凡人吃了仙树的果子,就能长生不老!” 他说的神神秘秘,我听的连连摇头。什么百年开花、两百年结果,还吃了果子就能长生不死。那不是扯淡嘛。那他娘的不就是人参果? 真要有那样的仙树,旁人不说,就说四灵镇的居民,干嘛还忙碌生活,只要找到仙树,吃一颗果子,不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我把这话对沈三说了,沈三说:“您瞧,这是您犯糊涂了不是。都说仙树一百年才开花,两百年才结果子,寻常人也得有那样的机缘啊?”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要照你这么说,不往远了想,就从现在往前倒退三百年,四灵镇那么些个长者先辈,总有人见过仙树,吃过果子吧?你见哪个有活过一百二三十岁的?” 沈三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诡异的色彩,压低声音对我说:“虽然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最长命也不过百岁二三,可我还就得跟您说,吃了仙果不老不死的人,我还真就见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参客 我仍然只当他说笑话,没曾想沈三见我不相信他,竟比划着说: “我敢对天发誓,我真见过这样不老不死的人!” 我假装严肃:“噢?那你单说说,你是怎么看出他吃过仙果,不老不死的?难道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沈三一抖楞手,“你怎么就还是不相信呢?这么说吧,我也是四灵镇土生土长的,打从我记事,那人长什么样,到我活到这把年纪,他就还是什么样!我刚记事,他就三十郎当岁,我今年47,他看着比我还年轻。您说,他是不是没变老?”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照你这么说,这山上还真有‘人参果’?我问你,你说的那个‘仙人’呢?他是不是还在你们镇上?" 他有些急眼,对我说:“四灵镇的确有这么个人,包括汤爷都说,那位老人家是得过仙缘,吃过仙果的。那人早几年还在镇上,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一出山,就再没回来。人都说他是修行够了,成神仙了!你要是还不信,那就施法把我们镇上的其他人招来几个,问问他们是不是有这档子事?” 我不想再跟他掰扯这个,正想岔开话题,没想到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我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沈三之所以较真,还是带着几分奸猾的,到现在他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被人‘绑票’不说,好端端一个镇子,忽然间就没了。他知道镇上的人都不待见他,但是再不遭人待见,也还是一个镇上的乡亲。要是我真有招魂的手段,招来一两个他认识的,他好歹也能有点主心骨。 见我不肯‘施法’,他也泄了劲,臊眉耷眼的嘟囔说: “你爱信不信,反正真有这么个人。我记得真真的,那人早先一直都是看守徐家祠堂的,他也姓徐,叫徐天从。” “你说什么?!”我犹如耳边炸响个霹雳,直接蹦了起来。 沈三吓了一跳,有些畏缩的抬眼看着我,小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人真叫徐天从……” 我胸口发堵,脑子更是乱成了浆糊。徐天从,那不就是我的祖父? 要按时间算,沈三可是比他老人家年岁要大,再说了,沈三到目前也都懵懵懂懂,连我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针对我杜撰出这么一个人出来? 可要说他说的是实话,他口中的徐天从,真就是我的祖父,时间两两相加,那徐天从何止一百多岁?那不成老妖精了嘛! 我还在错愕,沈三忽然猛地一把将我拽倒,随势往我身边一躺,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我就听到,有脚步声正从山上往这边靠近。 翻了个身,微微抬起头偷眼一看,只见两个相似打扮的‘细眯眼’,正各自提着火铳往这边走呢。 两人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边走边说着异国话。 沈三突然又拉了拉我,附在我耳边说: “就是那帮人,没跑了。不过只有他们俩,是他们的东家,派他们从两边绕过来,也就是专门巡山防备的。” 我低声问:“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过了青龙山,再过七十多里地,就是高丽国,四灵镇的人,没几个不懂他们的话的!” 沈三边说边冲我打了个手势,随即从怀里摸出了那把军`刺。 我看懂了他的意思,却有些迟疑。这家伙,难不成还真敢杀人? 我没有犹豫太久,因为时间已经容不得我做太多考虑。 当即冲沈三打了个手势,随即捡起一块两巴掌大小的松树皮,趁对方两人看向别处,快速的朝着我们后方丢了出去。 两个细眯眼听到响动,但或许因为手里有枪,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集中方向,直接向这边走了过来。 眼看距离我们不超过二十米,沈三突然把刺刀往地上一插,双手举高,站了起来! 他连着说了几句对方国`家的话,我听不懂,但是看神态也知道他是在向对方投降。说到后来,两手举得更高,却是朝前走了两步,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这当间我自然也没闲着,也不会真以为他会向对方投降,对我倒戈相向。 我们本来就在一棵半怀抱粗的柏树后头,树干不足以遮挡一个人,但那俩细眯眼只顾端起枪瞄准沈三。我便借机往旁边滚出一段距离,到了另一棵树后边。 对方似乎也被沈三的突然出现给弄懵了,又或许,是被沈三的怪异发型和打扮迷惑,很快就放下些枪口,一同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居然还用不怎么熟练的汉语向沈三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沈三忙回答道:“棒槌!棒槌!我是挖棒槌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之前那人问:“棒槌?人参?” “哎呀!坏了!” 沈三猛一拍大腿,居然无视二人,跪着掉了个向,身子一低,用屁`股对着俩人撅在了那儿,口中急道:“完了完了,可千万别跑了,菩萨保佑,可千万别……” 我躲在树后看的明明白白,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真特么不愧是老滑头的爷。 对方虽然是异国人,但因为地理位置,多半也是知道‘参客’的规矩的。沈三来这么一出,已让对方觉悟,这长毛半大老头真是参客,而且还找到大棒槌了。只是双方一问一答,自己这边坏了规矩,说出了‘人参’二字,怕是要被那大棒槌听到,就地遁走了。 要现在说来,人参似乎也没那么珍贵。但实际是,真正的野山参,而且能够被称为大棒槌的,只那么一颗,也还是价值不菲。 两个细眯眼也是财迷,见状便急着向沈三走来。 两人的目的多半是想看看,大棒槌还在不在,但他们哪里想到,沈三趴着的地方,着实有样东西,却并非是大棒槌,而是一把刺刀! 眼看两个人就要来到身前,沈三突然欢呼一声:“得嘞!谢山神爷疼和!” 对方大致也是懂得些汉语,和参客行话的,知道沈三这是真挖出了大棒槌,更加急着上前。 这时沈三又喊了一声:“哎呀,往左边跑了!” 他这一声就是信号,声音未落,人已经跳了起来。 两个细眯眼全都看向左边,没等回过头,凶刀已经刺进了左边那人的胸口。 与此同时,我手里的子母匕首,也已经刺进了右边那人的后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村姑 我恨疯了这帮人,一击得手,立刻又连补了五六刀,最后一刀横切在对方的喉咙上。 沈三跟我配合的天衣无缝,怕对方死而不僵,也是连补两刀。对方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已毙命。 沈三把脸转向我,正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放开他制住那人,急急后退,同时惊恐的叫道:“蛇!有蛇!” 我是从背后出手,看不见我制住那人的前脸,却见另一个细眯眼倒下的瞬间,大张的口中倏然钻出两条碧绿的小蛇。 两条蛇也就筷子粗细,绿油油的身体半透明,三角脑袋,眼睛都是红色的。 不等沈三再开口,我也觉察到自己这边的状况,赶忙一脚将身前的死尸蹬了出去。尽管反应不慢,但还是迟了半拍。死尸扑倒的同时,我本是掐住对方后勃颈的左手,已然被一股冰凉缠绕。 我急忙用力甩手,这样做只是本能,并非正确的选择。但是没想到,小蛇竟轻易被我甩脱。 那小蛇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幼小,不但没借机反噬,反而像是十分怕人,一落地,就和其余同伴四下逃窜的没了踪影。 这时再看,两个细眯眼的尸首在短短的瞬间,都已经变得漆黑枯干,哪里还像是新死的! 沈三脸都吓白了,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这俩是活人还是怪物?嘴里怎么会钻出蛇来?” 他不怕杀人害命,却明显惧怕蛇虫,何况这绿蛇又是人口中钻出那般诡异。筛糠了一会儿,竟坚定的对我说: “小爷,我虽然命贱,但还不想死。对不住了……我不能再陪着您了。” “呵呵,你怕被毒蛇咬死,难道就不怕我现在就把你弄死?”随着一个阴柔森冷的声音,静海和尚现身出来。 沈三乍见多了个人,而且还是个一脸肃杀的皮衣光头,干脆吓得跪下了。 我刚和他并肩作战完,于心不忍,过去搀起他,“别怕,这是我的一位长辈。” 沈三哆嗦着小声问我:“他是人,还是鬼?” 静海冷哼一声:“你刚才不还喊着,说咱家疼和你吗?怎么见了我老人家,就吓成这德性了!”他口中说着,却是暗中向我挤了挤眼。 沈三反应奇快,立时惊呼:“您是山神爷爷!” 静海神色稍缓,“乖,别怕,爷爷疼你哈。” 我为之语塞,但听静海对我说:“你们该干嘛就干嘛,除了人,我担保在这山里,没有任何蛇虫猛兽能敢伤你们。” 见他瞄向我的胸口,我顿时醒悟,却也一阵后怕。敢情那些从人嘴里钻出来的小蛇,非是胆小怕人,而是畏惧我胸前佩戴的如意钩。 如意钩本来就是得自锦鳞妖蚺,又是用蛟筋串绑,别的走兽是否惧怕未尝得知,但一般蛇虫绝对是要闻风退避的。 我看出沈三迷`信,即便不信静海是什么山神,对他也比毒蛇更惧怕,便不去拆穿老和尚。 我向静海打眼色,意思是问他,从人嘴里钻出来的小蛇是不是蛊降之类的。 静海摇头,“这帮细眼崽子,不过是被利用而已。对方眼看都要达到目的了,还留着他们干什么?呵呵,这些人,多半是跟那姓岑的女子有过苟且的。却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时爽快,命却早已交给人家了。现在看来,那妖女在苟合之时,就已在他二人体内产了卵。你俩了断了他们的性命,已然孵化了的毒蛇没了可吸附的精气,那还不提前出世?” 我擦干净匕首上的血,沉声问沈三:“你现在还要离开?” 沈三急忙摇头,“不了不了,说实话,我这人除了蛇,旁的还真不怕什么,现在有山神爷保佑,那我还怕什么?” 他嘴上这么说,人却是挨到了我旁边,并且斜眼往我胸前瞅了好几眼。 我心中暗叹,这也是个人精。看样子,他多半也是不相信山神保佑了,但察言观色,已经猜到,我身上可能有能够驱赶蛇虫的物件。 我对静海说:“要真是按你这么说,这回可以省老鼻子劲了。” “未必,你得明白,兔死才能狗烹。对方一时没达到最终目的,这帮狗腿子就还有利用价值。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是省了不少麻烦。最起码,佛爷可以替你对付这些小喽啰了。”静海边说边摇晃着肩膀往山上走去。 沈三跟在我旁边,小声问我:“爷,这位也和判官爷爷一样,也是‘那边’的官爷?” 我模棱两可的说:“总之咱们这趟要倚仗他的。” 这是实话,我没愣头青到以为可以单枪匹马跟一伙人怼命的份上,瞎子肯让我独行,也是因为知道事到临头,静海必定出手相助。长期以来,静海是表现的有点‘废物’,可我是一直没忘,他生前可是降头师。对于操控毒虫,还是有门道的。 三人赶了一阵路,天色已然漆黑。不过这背山的所在,和前方所在如是两重世界,虽不能说月明星朗,倒也响晴亮堂。 也不知道沈三是为了故意讨好静海还是怎地,稍微熟络点,居然又向他问起了无终仙树的事。 静海微笑着问他:“你打听这个,莫非也是想吃那树上结的无终仙果,长生不死?” “不不不,我哪儿有那个福分啊。”沈三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是滴溜溜直放光。 静海说:“无终仙树是有的,这两天也正该结果,但是你有没有那个福分,就得看天意了。” 沈三眼睛更加明亮,却听静海又幽幽道:“仙树就在青龙山巅的某个地方,但每次所结果实,不过极数,也就只有九个。” 沈三大惊:“那帮人可不止九个!” 我心说:得。还是老和尚技高一筹,只三两句话,就把他的贪性给勾的显露出来了。 静海没再跟他搭话,但意思很明白:有仙树,而且仙树正好结果子。对方来这儿,就是为了仙果。你有没有长生不死的福分,得看天意,更得看你本人有没有能耐争抢到。 静海突然赶上两步,对我说:“咱家可没信口雌黄,那仙树可真是有的。” 见他神色郑重,我倒分不清他说的是真事还是玩笑。 正要询问,静海突然眼皮一翻。 我以为他发现了敌情,赶忙蹲下身,朝着他所看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一棵大树后面走出一个人。 借着天光,看清这人的模样,我顿时愣了。来人不是‘细眯眼’,也不是张旭又或岑芳,而是一个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傻闺女 那村姑一边往这边走,一边低着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沈三蹲在我旁边,拉了拉我的衣服,我以为他是问我要不要动手,扭脸才发现,他脸色恐慌,却是因为静海隐遁踪影,已然回到了扳指里。 我示意他别慌,转头再看,那村姑几乎来到了近前。 这会儿看的更清楚,那就是个穿戴邋遢,稀疏的头发绑了条小辫,手脸肮脏的女孩儿。看上去绝不会超过二十岁,而且还赤着双足。 看对方的表情,再看她手上拿的一样东西,我顿时惊疑到了极点。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沈三还是谨慎的,见我愣着不动,想到事非寻常,也就没有行动。直到女孩儿来到跟前,才不得不又拉了我一把。 我知道不能耽搁了,稍一犹豫,直接起身上前,右手捏了个法印,二指并拢,直接顶在了女孩儿眉心。 女孩儿像是才发现有人,吓得一哆嗦,抬起头惊恐的看了我一阵,嘴一撇,眼泪跟流水似的涌了出来,还没哭出声,鼻子眼里先喷出俩鼻涕泡。 见她双肩头顶阳火虽不旺盛,却分明是活人,一时间我更傻眼了。也顾不得埋汰了,赶忙一手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蹲了下来。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手上糊了鼻涕,着实难受,见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浑身发抖,再看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就试着慢慢松开了手。 女孩儿像是吓傻了,真没发出太大动静,但也没问我是谁。就是把手上一件肮脏的事物,较劲似的揉来揉去。 我虽然极度疑惑,可看到她这个动作,心里也还是有点发酸。 她手上拿的,是一个装白糖的塑料袋,满脸眼泪鼻涕,倒不全是被吓得,而是看神情,她就不是个智力健全的人。 这种样貌打扮,还有手里的破塑料袋,让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四方镇后山洼,老蔡家的傻闺女! 三年前老滑头连同金坷垃、银坷垃,用一袋白砂糖骗她独自进山,她居然没死?! 我实在怀疑,这是山中的妖物幻化的,甚至是张旭等人害人的手段,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这时傻闺女忽然哆嗦着把手伸进怀里,从褴褛的衣服里掏出一样东西,颤颤巍巍的递到我面前,口齿不清的说:“给……给你吃……” 我一看,那居然是一只冻干的山鼠,而且还被咬了一口,血糊糊的十分恶心。 见我不接,傻闺女又把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递了过来,带着哭音说:“没糖了……我只有肉……” 说着,眼睛望着我,似乎是试探着慢慢把拿山鼠的手缩了回去,快速的送到嘴里,使劲咬了一大口,然后又赶紧把剩下的鼠尸重又递了过来。 沈三也是惊疑不定,小声问我:“这怎么是个傻丫头啊?我先前没看到那帮人当中有她啊?” 我不是轻易相信人的人,但傻闺女的言行实在让我难以忍受,见她分明是饿急了,为保安全,又不得不把视如宝贝的山鼠肉交出来,我哪还能看得下去。一把打掉鼠尸,不等她去捡,就掏出一块巧克力塞到她手上。 女孩儿明显愣了一下,跟着就用嘴咬开包装,只一口就把整块巧克力吞了进去。 见她整个嘴都被塞满,我小心的把包装纸从她嘴角拉出来,一时间再想不到别的,只能是又拿出些肉干之类给她。 “真是个傻丫头……”沈三也看的于心不忍,但还是疑问: “这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啊,听她说话不利索,难不成和那些小眯眼一样,是从对面来的?” 我摇头:“她是四方镇的人。”跟着不忘补充一句,“前提是,她还是人的话。” 这么说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傻闺女的眼睛,她却只是盯着我给她的食物,狼吞虎咽,生怕慢一点就会被人抢了一样。 我开始相信,她真是老蔡家的傻闺女。要是妖邪幻化,能有这样的演技,那他娘的还修行个屁,直接去好莱坞拿小金人得了! 傻闺女吃完东西,又呆呆看向我的背包。 我说:“吃的还有,不过得过一会儿才能给你。” 我确信她是傻闺女,也不知道她多久没吃过饱饭了,真怕一次性给她吃多了,把她给撑死。 “我这儿还有点吃的。”沈三口中说着,突然将一样东西朝着傻闺女身前递去。不过他手中并非是吃的,而是刺`刀。 我并没有阻拦,但见他将刀尖抵住傻闺女的心口,傻闺女仍是看着我的背包,才叹了口气,示意沈三把刀收起来。 “真是个傻子?”沈三试探过后,也只能这么说。 我转眼看着他不说话。 沈三被我盯得有些发毛,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看我干啥?我没想真杀她,就是……就是……” 我眼望着他,从包里又拿出一些食物,交到他手上以后说: “你不用跟我上山了,就留在这里,看着这姑娘,等我下来,就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那怎么行?”沈三慌了,“爷,你知道我怕蛇,不能为了个傻丫头,把我撇下。再说了……我是试探过不假,但也保不齐她能装,是对方派来害咱们的,又或是山精鬼魅……” “如果她要害你,那就是你沈家的果报。”我没想到傻闺女还活着,更加没忘记,是老滑头主使,害了老蔡父女,把这傻丫头骗进山的。 沈三也知道再说无望,只好咬牙说:“那行,我听您的。不过我只答应,在这儿等到明天,等过了明天晌午,您再不回来,我不说撇下她,但也不再等,只带她去白虎岗,把她交给你那些朋友。” 他说的斩钉截铁,我也不能再强迫他,点点头,便要起身赶路。 不料我一站起来,傻闺女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柔声说让她留下,她点头,可我一迈步,她就跟着走,还拉住了我的衣角。 沈三忙趁机说:“她好像认定你对她好,铁了心要跟着你了。既然是这样,那就让她跟着咱们吧,反正咱也不能跟对方直来直去的硬干。快到山顶的时候,再安置她也来得及。” 我深感无奈,比起傻闺女,更不能忘了汤易的仇,最终只好决定把傻闺女带上。 再次启程,沈三似有意无意的含混对我说:“你是个好人,但心有点软。”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什么,随口说:“我不是好人,心也不软,只能说是觉得什么该干,那就不想后果。如果真是因为这个中了别人的计,死了也活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妖树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静海都再没现身,这样反倒让我心里踏实不少。 老和尚才是和我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出现,九成九也是对傻闺女有疑心,在暗中防备策应。 眼看就要到山顶,我四处寻摸,想找地方安置傻闺女,不曾想她反倒拉着我,率先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我不想强行挣脱她,也觉得好奇,就跟着她走到所指的地方,绕过一片山石,竟看到那后边有个山洞。 山洞不大,能容一个人蹲身进去,洞口的地面有着明显的摩擦痕迹。我恍然大悟,这傻闺女一直都没死,难道是因为,误打误撞,来到了青龙山,这洞穴,就是她这三年的栖身之所?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我还是拉开傻闺女的手,对她说:“你先进去藏着,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回四方镇。” 也不知道她听懂没听懂,只眨巴眨巴眼睛,就跪在地上,猫腰往洞里钻。 见她行为就如同是一只大号山鼠,我暗暗叹息一声,心说只要我能平安离开,就一定带你回去四方镇。 正要转身离开,猛然间,就听山洞内传出一声惨叫。 我心一哆嗦,急忙蹲身往洞里看。 那山洞外表口径狭窄,里面却很幽深,打着手电往里照,竟一眼望不到底,更不见傻闺女的踪影。 我喊了两声,里头没人答应,一咬牙,就想往里钻。 沈三一把拉住我,同一时间,静海也再次现身出来。 “别进去了。” “别进去。” 两人异口同声道。 沈三只说了一句,静海却是面色阴沉的对我说: “还说不是心软?这都摆明是圈套了,还要往里钻?” 我和他四目相对,反问:“你说她是活人,还是什么妖邪?” 静海略一迟疑,立刻又斩钉截铁的说:“甭管她是什么,就算是人,也不过是个傻丫头。咱们没必要为了她冒险。” 我点头,“行,下次你出事,我也不会为你冒风险。” 说罢再不顾两人阻拦,弯腰钻进了洞里。 刚往前爬了一段,就听静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唉,咱家跟着你,净干些个地老鼠的勾当。不过咱家这金贵的身份,在这龙势之地钻洞,倒也不算丢面儿。” 接着就听沈三说道:“这洞可有点古怪,前头的,多加小心。” 洞穴确然古怪,其长度大大超乎了我原先想象。直爬行了近二十多米,也还看不到尽头,更没发现傻闺女的身影。 这时我也开始有些犹豫,以傻闺女的身体素质,不可能短时间内爬行这么远的距离,难道说真是有人借她的形貌设了圈套? 静海像是通过行动的拖沓想到了我的疑惑,却是忽然改了口:“照我看,那傻丫头的确是活人,而且还真不是设圈套坑咱。” “您怎么能肯定她没坑咱?”沈三问。 静海突兀的说道:“你们觉得,咱们眼下钻的山洞,像不像是耳朵眼?” 沈三笑了,“谁的耳朵眼有这么深?” 静海也是一笑:“凡人的耳朵眼是没这么深,可如若是真龙,那是不是就能说得过去了?” “别说话!”我低声道,“前面好像有动静。” 一时肃静下来,我把耳朵贴在洞壁上,同时关掉了电筒。 哪知道刚一灭了光亮,立时就听耳边响起一个女子声音:“我在前面等你。” 我惊出一身冷汗,忙又打亮电筒,除了身后的静海和沈三,前后左右又哪有什么女子? 可是刚才听声音含糊不清,分明是傻闺女在对我说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不想别的了,把这事跟静海说了一声,就又继续向前。 约莫又爬了有十来分钟,前面竟逐渐变得阔大起来,虽然不能站直,起码也能弓着腰往前走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透过灯光,就见前面不远处,蹲着一个人影。看背影,居然依稀就是傻闺女! 我正要过去看个究竟,她忽然回过身,眯着眼睛,迎着电光冲我打了个手势。 我没犹豫,按她的意思,灭了手电。到了跟前,才发现她所在的位置前方,赫然已经到了尽头,却非是死路,而是一处更加宽广数倍的山洞。 傻闺女所在的地方,就在山洞上方,没有光亮,我看不清下面的具体状况,只觉得呼吸间很是有股子怪味。 闻到这味道,我心里猛打了个突,下意识的把匕首攥在了手上。 傻闺女再次转过脸,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近距离内,我只能大致看到她的动作,和她的眼睛。 我惊异的发现,这时她的眼睛非但没有了刚才的痴傻懵懂,竟还分外明亮灵动。 我实在忍不住,小声向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下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响动,紧跟着居然亮起了灯光。 这时静海和沈三也都到了跟前,三人和傻闺女一起,见到亮光,第一时间都匍匐在了洞口。 只听一个嘶哑的男声道:“你们要找的,就是这儿了。” 我心里一动,居然是老滑头! 忍不住偷偷探出头往下看,只一眼,就看傻了。 来的确实是老滑头和张旭一行,总共有十二三个人,阿穆也在其中。 相比之下,更让我错愕的是,这偌大的山洞里,别无他物,却在正中间长着一棵枝叶茂盛的树! “真有仙树!”沈三脱口惊道。 好在他声音不大,下面的人也都和我们一样还处于惊愣中,才没被发现。 关键那树的高度都快到穹顶了,我们在上头,能透过树枝空隙看到下面的人,反过来,人在下头,却未必能透过树冠看到上面。 片刻嘈杂过后,只听一人问道:“这就是仙树本尊?” “是了。”回答他的是一个女人。 我立时就听出,问话的是张旭,回答他的是岑芳。心中不禁奇怪,难道张旭也是头一回来这儿?要是这么地,他们之前所拜的仙树,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岑芳才是关键,是她把仙树从这里带出去的? 不对啊,要是那样,她应该熟门熟路,怎么还跟老滑头合作? 张旭听了岑芳的回答,忽然说了一句异国话,跟着就连同所带的手下,全员跪在了树前。 我隐约看到,阿穆也想跟着下跪,却被老滑头拽住,两人偷偷摸摸的闪到了一边。 那仙树看上去和普通的树没多大区别,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诡异莫名,北方的山腹中多是山石,洞中又不见天光,怎么会长出这么棵大树? 感觉身边一阵窸窸窣窣,扭脸一看,沈三居然也朝着洞外的仙树跪了下来。 我下意识想阻拦,不料一只手先我一步,隔着我一把将他揪住。 同时就听一个似魔幻般的女子声音在耳边索绕: “那非是仙树,实为妖树,莫要被迷了心智,如若不然,后悔莫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妖树(2) 沈三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吓得猛一激灵,赶紧又趴回了地上。 我心里更是惊疑,这声音吐字清晰,虽然是警告,但却透着温柔婉转,竟似银铃般悦耳,这绝不能是傻闺女的声音。 事实上,我第一时间转向她,她仍是注视下方,口唇并没有动作。 最奇怪的是,我怎么觉得这警告我们的声音,似乎有点似曾相识呢? 下方张旭等人对‘仙树’的膜拜,不可谓不恭敬,那简直就是三拜九叩之礼。 刚开始还没什么,但随着他们的虔诚叩拜,那树上原本繁茂的叶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绿色变得金黄,继而变成殷红,开始脱落的同时,竟在枝头鼓出了一个个的花`苞! 我忍不住扭脸看向静海,老和尚先前说确有‘仙树’,我还当他只是哄骗沈三,没想到竟真有这么棵怪树。只是他之前说,‘仙树’一次只结九个果子,眼下看花`苞的数量可是远超过九个了。 静海只是冲我翻了个白眼,同时撇撇嘴,就又去看下头了。 不过他的意思我倒是清楚了,他可能听过‘仙树’的存在,但也是头一回见。至于只结果九个云云,就都是为了哄骗沈三前来的瞎话。 树顶花`苞刚鼓出来的时候,就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只一转眼,就变得人头大小。 要说起来,眼前的景象算是很唯美的,可是看在眼里,我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瘆得慌。 关键是我刚开始就闻到一股味道,虽然糅合了别的气味,但我还是分辨出,那当中大多是尸体腐朽的味道!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光,妖异的怪树竟似逾越了三个季节,红叶凋零,花朵盛开,每一朵都有小桌面那么大。因为花枝太过繁茂,竟将我们的视线大部分都隔绝了。 花朵红边蓝蕊,花瓣透着莹白,确实美艳非常。然而,随着开放,我就只见每一朵花`蕊中间,都开始涌出黑色的气蕴。 我又忍不住看向傻闺女,她也正看着我朝我点头,以此证明,这的确是一棵妖树。 她这会儿已经没了之前的傻模样,不过神色却突然一变。 我也察觉到了动静,一扭脸,正和洞口探出的一张人脸打了个照面。 和这人的独眼对视,转念间,我便伸手把他拉了上来。 他一进到洞中,也不管旁人,转身就开始用力往上拉皮绳。我和他一起使力,很快就又拉上来一个人。 后者是阿穆,前者则正是我恨之入骨的老滑头! 老滑头抖手收回皮绳,扭脸想要跟我说话,却是猛不丁浑身一震。 我知道他是看到了傻闺女,顿时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老滑头倒算镇定,只盯着傻闺女看了一会儿,就转向我小声说: “小爷,我知道您肯定得跟来,您放心,这回不用您亲自动手,咱汤爷的仇就报了大半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心里恨不得活剐了他,却也知道,他这是在试探我的心意。眼下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便强压心火,同样是低声对他说: “你把这帮人带来这儿,不会只是为了要他们的命吧?” 老滑头摇头,“当然不是,但是见了这无终仙树真身,就是想救他们,都没门路了。” 跟着朝阿穆努了努嘴,讨好的说:“但是你这兄弟我必须得救啊。” 我沉脸看着他,片刻才缓缓道:“谢了。你放心,不论你做过什么,我发过的誓肯定算数。” 老滑头刚点了点头,就听一个声音狐疑的问道:“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转脸一看,我立时就有一种古怪到极点的感觉。 问话的是沈三,刚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一时把他给忘了。这会儿见他满脸迷茫的看着这边,才想起他的身份。 老滑头侧着脸顺着我的目光斜了一眼,警惕的说: “小爷,我可是相信您是正人君子,您应该不会办后头捅刀子的事吧?” 我更加怪异莫名,静海向来神出鬼没,老滑头上来的时候,老和尚就隐遁了。但沈三却还留在原地,只不过拉阿穆上来的时候,他稍微往里让了一些。 眼下看沈三迷惘的表情,和老滑头的反应,两人竟像是谁也看不见谁! 我忍不住试着问:“咱们现在有几个人?” 沈三明显一哆嗦,左右看了看:“一、二、三……总共四个。” 老滑头再次和我对视:“四个。” 阿穆的表情也显得有点怪异,口中也说是四个,却向我眨了眨眼。 那意思很明显了,他知道我们现在是五个人! 然而我们这些人当中,沈三和老滑头真的是互相看不到对方,而且似乎也听不到对方说话的。 他俩是亲爷孙,没有沈三,那一定就不会有老滑头。彼此意识不到对方的存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不可逆转定律? 突然,下方传来的一声惨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滑头虽然退到了我身后,也还是侧目向下看去。 众人一看之下,除了傻闺女,其余人纷纷忍不住连连倒抽冷气。 仅仅这一会儿的工夫,那些花朵已然衰败凋零,只不过所结出的果实并非是普通的果子,而是一颗颗可怕的头颅! 每一朵妖花凋谢,枝头都长出了一颗脑袋,非是人头,却是各种动物毒虫的样子。这当中为数最多的,都是蛇头的模样,其余也有旁的异类,只是都没有蛇头那般大,相对显得有些营养不良似的。 之所以不说那是果实,实在是因为,那些毒虫兽头都是活的,一生出模样,便开始和邻近的‘同类’互相吞噬。场面不算血腥,却透着妖异的惊心动魄。看到后来,所有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不光是我们,这会儿花凋叶落,已经能再度看到下方的情形。树底下的人全都仰着头,但绝不用担心我们会暴露。因为,除了岑芳,包括张旭在内,所有人都被所看到的情形惊呆了。更有一个细眯眼瘫坐在地,跟傻子似的嘴角直往下流哈喇子,看样子他是承受力太差,直接被吓傻了,那声惨叫多半也是他发出的。 岑芳抬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脸四下张望,脸色很快变得有些恐慌。 张旭到底也不是一般人,发现她的异状,也低下头,和她交头接耳。 我听不见两人说什么,就只见前一秒两人还在说着话,下一秒钟,张旭突然抬头,惊恐的喊了声:“遭了!” 岑芳跟着一抬头,张旭已然快速的退后一步,竟从后边一把抱起她,朝着妖树的树干甩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与敌同行 岑芳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猝不及防被甩向树干,惊骇中透着极度的愤怒,大叫道: “你好狠的心……啊……” 我在上头并不能看的太真切,特别是那些树生的毒虫互相吞噬的惨烈之至,让人有种另类的眩晕感觉。 我就只听到岑芳最后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随之整个人贴在树干上,似乎是挣扎蠕动了几下,跟着就没动静了。 刚才那动人的女声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却是多了几分冷酷: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这时我已经顾不上去看‘傻闺女’了,随着张旭对岑芳的举动,下方已经陷入了混乱。 那些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细眯眼’,此刻都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场景,各自反应出奇的强烈。 这当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个鬓角头发长到遮住耳朵的‘细眯眼’。 当我留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瘫坐在地。就我的角度和距离看去,能够看到他明显在剧烈颤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肢体语言判断,他多半是惊吓到崩溃,已然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刚才吸引我们的那一声惨叫,十有八九就是他最后发出的! ‘细眯眼’中不乏警惕性高的狠人,察觉不对,立刻寻找到根源。一时间,两三个人都抬起枪口对准了张旭,更有一个果断的,当场就搂下了扳机。 子弹打在张旭身上,他似乎并没有受到损伤,反倒行动更加迅疾,一边快步朝着我们所在的方位走来,一边随手抓住挨近身边的‘细眯眼’,像对待岑芳一样,用力甩向树干。 余下的细眯眼终于觉悟,知道不可能跟他对抗,其中一人发一声喊,连同其他同伴急慌慌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同样是喊话这人,跑到那个角落,又是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 “他们来时的路被封死了!”沈三声音发颤的翻译给我听。 我看向他,他使劲冲我点头,“出路被堵死了,他们出不去了!” 两人眼神言语交流,老滑头一只眼就那么斜楞楞盯着我,狐疑中不乏警惕,像是生怕我出手偷袭。 我没去管他,又把目光转向下方。 那个连着两次发声的细眯眼,似乎是这帮人的小头目,和左右两边的手下对了个眼神,像是立时有了决断,同时举枪对准我们所在的洞道下方。 枪声大作,几个人组成三角阵营,朝着这边快速的走了过来。 我们所在的洞道出口,和下方有着一定的倾斜角度。人在上头,根本看不到正下方的情况。 最终,除了被吓瘫在原地的那个,其余细眯眼,都来到下边,脱离了我们的视线范围。 这帮人的反应,让我预感到即将有可怕的事发生,但我又怎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眼见大多人都集聚一起,我拍了拍傻闺女的胳膊,冲她打了个手势。 这时候的傻闺女明显不那么傻,虽然疑惑,但还是第一时间按照我的示意,双手掩住了耳朵。 我掏出来时路上从死尸身上搜刮的土制雷炮,用牙齿咬掉电线头上的橡胶套。 “你要干嘛?!”老滑头大惊之下,劈手就要来夺。 我身子一侧,用肩膀将他顶开,同时将两股电线拧在一起,单手拿着雷炮伸出洞口,一按开关,即时松手。 “娘嘞个……” 老滑头破口大骂的同时,倒是没忘记将阿穆扑倒。 我放手丢下雷炮,也在第一时间转过身,将傻闺女扑倒在洞内。 “轰!” 一声巨响,天摇地动。 洞顶砂石像是密集暴雨,不断砸落;正下方的惨叫声连成一片,瞬间爆发,又在瞬间消逝,仅仅只余下回声。 “妈叉的,你小子疯了!” “娘蛋,你这是干啥呢?!” 老滑头和沈三同时叫骂。 抬眼间,就见两人几乎是挨在一起,双双趴在地上,却又都抬头对我怒目相向。 “你知道我是来干嘛的!”我只和老滑头横眉相对。 老滑头呼吸粗重,唯一的独眼都望着我瞪得通红,“你和姓汤的好像才认识不久!” 我从牙缝里迸道:“我想弄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呵……呵呵……”老滑头冲我比了比大拇哥,表情变得十分怪异,却又阴恻恻道:“你发过誓,不会杀我的!” “对!”我凝视他。 老滑头又和我对视一阵,等到洞道内烟尘又消散了些,一拳头狠砸在地,支起身子喊了声:“此间事了,撤!” “快走!”动人的女声同时传入耳鼓。 我没去管耳边催促,扭转身,探头出去,眯着眼向下观望。 可是,才只看到烟尘弥漫,猛然间,就见下方陡地探出一条生满鳞片,如蛇尾般的物`事。 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东西直接缠住脖子,硬是将我向洞外卷了出去! “给我待着!”耳边传来老滑头暴喝。 我本来已经半截身子出离了洞道,却又被一只手抓住了后腰皮带。这只手的主人,力道强悍之极,竟能和裹挟我的黑鳞怪尾相抗衡。 “他已经不是人了,但是,它只有一条尾巴。”老滑头小半边身子探出洞外,独目低垂和我侧脸相对,“小爷,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汤爷,真不是我杀的。我们哥俩打的昏天黑地,他把式不赖,我也还没老。最后捅他那两下的,是姓张的手下。” “你想我怎么做?”我被勒着脖子,气息不顺,更觉脑袋像是快被从脖腔上生生拔掉似的,但还是冲他呲牙笑了笑。 老滑头神色一凛,陡地叹息一声:“成!小爷,我认栽了!只求小爷您记得,去我家里一趟,照应照应我那傻孙子。” 他猛然间一抬嗓门,大吼道:“张爷!连自己的婆娘都能牺牲,沈穹山佩服您是条汉子!咱们生死两道弯儿,我不过是瞧您那帮钱养的鳖孙不顺眼,炸了他们,不是戗了您逆鳞了吧?!要是还觉得咱爷们儿中用,您高抬贵手,给我留条活路?!我且得对您感恩戴德嘞!” 话音一落,绞缠住我脖颈的黑鳞怪尾竟似犹豫般一颤,紧跟着,居然就缓缓松脱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滑头突然阴恻恻冲我一笑,低声道:“小爷,谁惹的祸,还是得谁来扛!我,只能是给您,打个下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噩梦起始 见老滑头笑得阴险,我直觉要坏菜。 果然,下一秒钟,他竟突然松开了抓着我皮带的手。 我大半个身子悬在外头,他这一撒手,立刻就身不由己的向下栽去。 耳听“哎哟”一声怪叫,我倒真被吓了一跳。敢情刚才不光是老滑头抓住了我,沈三也从另一边拽住了我的后襟。 就像狄敏说的,老滑头的确是隐藏了实力。他单是一只手的力量,就让人难以估量。他这一松手,以沈三的力气,却是怎么都拉不住我了。估摸着他也没想到会突然起变化,猝不及防下,忘了撒手,竟被连带着栽了下来。 我想去拉他,可一来人在半空,难改方向,二来雷炮爆炸,激起烟尘弥漫,根本不能视物。 感觉后腰一紧,我悬在了空中,沈三却又是一声怪叫,随即没有了动静。 我之所以没着地,是因为老滑头及时用皮绳扯住了我,这多少在我意料中。老东西虽坏,但没达到目的前,不会彻底跟我翻脸。关键他和沈三就是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的人,他根本看不见也听不到沈三的存在,所以也就不可能去管他了。 我倒真有些担心沈三,但下方情形不明,不敢出声喊他。心里更有一种古怪想法,沈三是老滑头的爷,他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老滑头是不是会突然间大变活人一样的消失不见? 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逻辑性的错误。 沈三是老滑头的爷爷不假,可这时候沈三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就算沈三死了,老滑头也还是会出生,两者间已经不存在必然的联系了。 土制雷炮的威力不能算大,但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爆破带起的烟尘,浓重的让人一时间难以辨识事物。 我刚开始还防备先前那条黑鳞怪尾,但随即想明白一件事,也就少了些许担心。 老滑头松手前的那番话,明显是说给张旭听的。虽然多少有些漏洞,但却表明了,雷炮是他引爆的,原因是他看那帮细眯眼不顺眼。 目前看来,张旭等人能来到这儿,似乎不是岑芳带路,而是十有八九因为老滑头的指引。老滑头很可能对他还有用,他也很可能还不知道这诡异的山洞里,还有其他人。如是把我当成了老滑头,即便有能力,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再袭击我。 感觉后腰皮绳抖动了两下,我赶紧蜷起了身子,下一刻,牵扯的力量消失,我落向地面。 按照我的想法,在有了防备的情况下,本该无声落地。但就在单手撑住地面的瞬间,手掌按在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上,顿时手滑,整个人摔了个大马趴。 烟尘是向上升腾,我趴在地上,反倒能看清些状况。一时间只觉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想作呕还是应该觉得快意。 我到底不是学化学的,还是低估了雷炮的威力。雷炮正落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引爆之后,多数人都被炸的肢体横飞。 我是因为按上一滩血污滑倒,而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位置,一个没了双臂,脸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人,正对着我苟延残喘。 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眼中透出的恐惧和绝望,甚至能听到他没了下颚的口中,发出重伤野兽般最后的呻`吟。 我一向都认为,自己能够坚守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甚至固执的拒绝了汤易临死前的恳求。 这一刻,我仍然不认为我做错了,但却清楚的认识到,眼前所见,将会是纠缠我下半生的噩梦…… 我没敢再去看那人,转眼四周,其余细眯眼的下场却比他还要惨烈。 我越发心惊肉跳,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只搜寻张旭的身影。 没有找到张旭,也没看到先前缠住我的黑鳞怪尾。倒是不经意间,借着细眯眼们遗落的探照灯,看到一个完整的人跪在我侧后方。 通过特殊的衣着,轻易认出这人是沈三,赶忙贴地爬了过去。 看表面,沈三似乎没有受多大损伤,就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发愣。 我怕他发出动静,到了跟前,索性猛地撑起身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扑倒在地。 沈三身子剧烈一震,像是才回魂似的,眼珠急转了两下,看清我的脸,眼泪即刻长江决堤似的涌了出来。 这让我本就复杂的心绪更加不好受。 老丫是被我和瞎子‘绑`票’过来的,虽然说以前干过不露脸的事,可就他本人而言,这次他招谁惹谁了? 我只能是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到底还算机灵,虽然受了惊吓,却也想到这时发出动静很可能会引发灭顶之灾,就只冲我点点头,抹了把眼泪,示意我松手。 “徐老板,用这个!”静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下意识一转头,正见到老和尚现身出来,朝着一旁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得一皱眉。那居然是一副老式的防毒面具。 这东西应该是细眯眼们携带的,款式是老旧,但这种场合倒是适用。只是那防毒面具被丢弃在一滩猩红的血污里,不到半尺的距离,就是半拉被炸烂的人脸! 静海是最懂我心思的,当即附到我耳边小声说:“甭管怎么着,先戴上,对你只有好处!” 我点点头,挪过去点,捡起面具,也顾不上擦去血污,翻身仰躺在地,将面具戴上。 沈三见状,赶忙四下寻摸,没找到第二个防毒面具,便即咬牙从一截断了的胳膊上捋下袖子,包住了口鼻。 他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我突然就看到他身子触电似的猛一震颤,露在外面的眼睛无比惊恐的看着我身后。 我一扭脸,看清后方状况,立时也吓得不轻。 在我身后头,居然站了好几个‘人’! 透过防毒面具,视线清楚了不少,顺着这些脚后跟离地的人腿抬眼一看,透过正逐渐消散的烟尘,就见这几人都是枯干瘦削,眼睛都又细又长。 我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是那些‘细眯眼’! 就算是横死的人,最少也该三个时辰才能凝聚魂魄出现鬼形,怎么他们才被炸死,立马就现形了? 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在我心里快速升起,左右一看,就见我们原本处身的洞口下方,山壁中有一个四尺见方,深陷进去的凹槽。 我直觉顷刻间就要发生异变,一发现这容身之地,赶忙就拉了沈三,再也不顾掩藏形迹,和静海和尚一起急慌慌赶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古船 一直到三人矮身钻进凹槽,也没见再有任何变化。 沈三这会儿倒算是冷静下来,后背贴着石壁,上下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小声在我耳边说: “刚才那帮人的头头,就是躲在这儿的。我怎么觉得……觉得这‘窟窿’有点邪性啊?好像是人凿出来似的!” 我还是不大敢吭声,只示意他也别再说话。心里却也觉得,这山壁中的凹槽很有些怪异。 就像沈三说的,这凹槽虽然不方正,但也绝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凹槽下方是一整块正方形的青石。 这青石高出地面约莫一尺,有着明显人工雕琢的痕迹,仔细看,上头似乎还有雕刻的花纹。 我见仍是烟尘缭绕,除了那些‘列队’般杵在那儿的新死鬼,也没别的特殊情况,就忍不住蹲下身察看。 拂去表面的积灰石砾,只看了两眼,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青石周围是一圈‘回’字型连接的花纹,正中间,居然是一副一半浮`凸、一半阴刻的八卦太极图! 静海也看到了这些,抬眼间二人四目相对,最终还是老和尚开口道: “这还真不是天造地设的所在,看起来,这里原本该是道家的道场……” 我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用只有石台上的三人才能勉强听到的声音道: “是道场……咱现在待的这凹槽……该不会是早先某个道爷坐化的龛位吧?!”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噗通’一声。 我一扭脸,见是沈三一屁股跌坐在了石台上头。 这响动不算大,但却激起了相当一部分烟尘浮土。 见沈三的模样,就知道他是被吓着了,我不禁懊悔,不该口不择言。我和静海倒还没什么,沈三到底是普通人,而且他既不是现代人,还是个开丧葬铺的。在他看来,活人藏身在龛位中,那就和躺在有主的棺椁里也没多大区别,也就难怪会吓成这样了。 我是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现在我已经觉得他是最无辜的,老滑头虽然是他的后代不假,可他也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诸葛亮,哪能想到将来会有个老滑头这样混世魔头似的孙子? 静海突然拉了我一把,神情很有点怪异的小声对我说:“你坐下试试。” “什么?” “啧,这石台本就是道家打坐用的。你学的是太阴鬼道,也是道门中人!” “那跟我坐不坐下有什么关系?”我实在搞不懂老和尚是怎么个脑回路。 静海像是急了,硬是把我往下摁,“你先坐下,坐下试试……” 我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野药,但和他配合久了,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当即也就没再和他争执,顺势盘腿坐在了石台中间的八卦太极图上。 我是学的鬼道之术,但那特么都是人云亦云,却是何尝打过坐。 好在一时间斗室中难辨事物,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也就装模作样的盘起腿,挺直腰杆,将双手掌心向天分放在两个膝盖上。 才刚摆正姿势,静海就蹲在旁边问:“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瞪了他一眼,刚想说‘有你妹个感觉’,没想到老和尚竟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情形,居然一个趔趄,向后摔了个仰八叉。 见他那狼狈样,我忍不住想笑,可才一咧嘴,就觉得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我以为是哈气模糊了防毒面具的风镜,想抬手去抹,但是没等动作,就觉得意识猛然一沉。像是身下蓦地被抽去了支撑,整个人似从高处急剧下坠…… 这种感觉或许持续了很久,或许只是片刻,总之等我止住‘坠势’,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的场景全然不同了。 处身之地,已经不再是山洞,而是到了一艘颇为阔大的船上。 那绝不是现代的船只,而是十分古老的大型木质帆船。 我仍然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面前却是一张古色古香的条案。 条案上有着几样果蔬肉菜,看上去都不怎么新鲜,倒是铜盏中略显浑浊的液体透着不甚浓郁的酒香。 条案四周围坐四人,都是古代装束,可是一眼看去,四个人里居然有两个样貌都有些熟悉。 没等我弄清楚状况,一个面前摆放盔头的大胡子就粗声粗气的说道: “我老汤是粗人一个,这拿主意的事,还是要徐二弟定夺。” 他一开口,我便立时愣住了,“汤大哥!” 难怪我觉得这人眼熟,这人不就是汤易吗?! 不对,他只是眉眼和汤易有些相似,说话嗓音也有点像,但不是汤易本人。真要说起来,他倒是更像前不久才通过灵觉见到的汤守祖!但是……也仅仅只是有些相像,却又不是汤守祖本人的模样。 就在我愣怔的空档,又有一人开口说: “要我说,既然得了仙树,咱也不必回去见王上了。干脆就直入深海,在广阔天地间寻觅一处所在,咱哥几个自个儿过那神仙般逍遥的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这人一开口,我立马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憎恶感。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仍没开口,却又听一人沉吟着疑问道:“这当真是能令人长生不死的仙树吗?” 另一人哈哈一笑,接口道:“屁个仙树,世间要真有长生不死这回事,我他娘的把脑袋切下来给诸位哥哥下酒!” 这人甚是豪放潇洒,说话间端起酒杯,侧身卧在甲板上,酒盏悬空,一缕酒线如天降甘露般流落口中。 先前那个和汤易相像的大胡子也是哈哈一笑,却冷不丁横腿在他大胯上蹬了一下。这人身子被蹬得一斜,酒水立马灌进了鼻子眼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等他满脸涨红的坐起身,要和大胡子‘撕吧’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他像谁了。 要说起来,我第一眼看到大胡子,就觉得他像极了汤易又或汤守祖。 见到这人,觉得他像是某人,一时间却怎么想不起来他像谁。 见他和大胡子笑闹,我才猛不丁想起来,和这人相像的人,我前不久才有过一面之缘。 之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那是因为,和此人相像的,并非是活人,也不是现代人,而是一具很可能在千年以前就坐化了的古尸。 那就是——金冠盗人,凌四平! 第一百六十章 古船(2) 先前沉吟那人像是有些不耐烦,将酒盏在条桌上顿了顿,“你们俩,能不能别闹了?” 另一个为我所憎恶的人干笑两声,却是朝向我说: “徐二哥,这次能找到仙树,非是你而不能。你当居首功,那便由你来决定咱们兄弟的前程。还是咱当初结义时的那句话,哥哥们说一,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说的慷慨激昂,我却更恶心他,就觉得这人说话实在口不对心的很。 这时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只见一个穿着葛色连身短衣服的女孩儿,低着头,端着个木质托盘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先前沉吟那人眉头一皱,等女孩儿双膝跪地,把托盘上的青铜酒壶放到条桌上。他突然冷不丁抄起原先放在桌上的另一个酒壶,狠狠朝着女孩儿后脑砸去。 那酒壶十分沉重,又有雕花棱角,只一下,女孩儿就鲜血横飞,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扑倒在地,没了气息。 大胡子和像极了凌四平的那人,双双勃然而起,同时喝问: “姓杜的,你因何又滥杀无辜?!” 那姓杜的面无表情,甚至还用刚砸死女孩儿的酒壶,给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了酒,这才缓缓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咱们兄弟间的谈话被她听去,后果会是如何?” 大胡子仍然怒不可遏,看样子顷刻间就要按捺不住上前和他动手,像凌四平那人眼珠一转,侧身挡在他面前,口中不咸不淡道: “人死不能复生,既如此,那就都少说两句吧。” “嘿嘿,就是,一个卑贱的丫鬟,死了也就死了,犯不着让咱兄弟伤和气。”说这话的正是我莫名厌恶那人。 像凌四平之人都没正眼看他,只转身和大胡子对视: “大哥,你我兄弟出海前结义,当时便说,此行乃是二哥主事,无论成败,各自无怨无悔。如今想来,这个决定是对的,但另有些决定却是草率了。这么地吧,一个头磕在地上,那就是亲兄弟。手足相残有违天道……大不了,看不上眼的,咱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老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姓杜的手中酒盏停在了面前,冷眼看着他的背影。 老五蓦地转身,和他正面相向,却是哈哈一笑:“明人不说暗话,看不上你而已。” 姓杜的本来还压制火气,这时听他说的这么直白,也是拍案而起。 他刚一起身,大胡子就上前一大步,和老五并排对他怒目相向。 “怎么?咱这是不打算再做兄弟了?”我憎恶那人也起身站到了姓杜的身旁,低着头,抬起一只脚,用鞋底踩住那横死女孩儿露在外边的白皙手腕,来回的轻轻揉捻。 我从第一眼看到这人,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他。见他这么亵渎尸体,更加怒不可遏。抬手按住桌面,缓慢起身,眼睛直视他的同时,右手忽地反手抽出大胡子腰间佩剑,反转剑身,架在了此人肩头颈间。 此人不为所动,反倒嘿嘿一笑:“二哥,咱们……”他后续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来人!”我抬高调门喊了一声。 很快,船舱内先后快步走出两个,和被杀女孩儿一样穿着的年轻男子。看年纪,两人都不会超过十四五岁,双双低着头,站在近前瑟瑟发抖。 我把古剑抬举到其中一人面前,那人愣了一下,随即抓住胸口衣襟,小心翼翼的揩抹剑身上的血迹。 另一人站在旁边,更是抖若筛糠。 姓杜的低头看了横尸在地那人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看向我: “二哥,结义时发过的誓言,不作数了?” 我发誓,这时我的言行完全不受自身主宰。 但是,从刚才站起来的那一刻,到古剑在那皮笑肉不笑的家伙颈间开出‘红花’,一举一动,无一不深合我心意。 姓杜的话音没落,我手中的古剑剑刃,已然搭在了他肩颈上。 姓杜的猛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二哥……” 那两个被呼唤出来的童子,更是吓得双双跪倒在地,头顶甲板,跟摸着电门似的哆嗦的不能自已。 剑刃紧贴着姓杜的脖子,我和他对视,片刻,开口道: “仙树在底仓,锁匙为大哥所保管。昨夜老四和大哥吃酒入深夜,今朝仙树上的九枚仙果看似灰飞烟灭,其中之一的枝梢却有人为折断的痕迹。” 姓杜的眼神一凛,再次看向死尸,“老四……老四偷吃了仙果?” ‘我’缓缓点头,“狼子野心,即便不是,我也当是他了。如若仙树之果,真能令人长生不死,那么,我便等他还魂归来,找我报仇便是。” 姓杜的见机也是极快,当即抬头对那两个童子说道:“立刻腾出一艘船,单单收敛四爷遗体!” 继而看了我一眼,再看看地上那女孩儿尸首,又道:“再单辟一小舟,将镜儿和今晨为我所杀之人并骨其中……海葬!”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的某根筋,突然诡异的跳了一下。 然而,行动却仍不受控制,缓缓收回古剑,双手捧着交还给了大胡子。 大胡子还剑入鞘,和老五齐齐看了我一阵。 我冲两人摆摆手,迈步走到那女孩儿的尸首前,盘膝坐了下来,双手掌心向上,搁置在双膝上,最后看了女孩儿的面容一眼,缓缓垂下了眼帘。 我的行动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但这一个细节,却让我如遭雷劈电噬,一时间思绪混乱到了极致。 那是因为,这最后的一眼,竟让我发现了第三张熟悉的面孔! 女孩儿从船舱出来的时候,一直是低着头的。而我一直都坐在条案后,一直都没抬眼皮。 这时‘我’盘膝坐在女孩儿尸首前,看样子,是想替她超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清了女孩儿的脸! ‘我’口中开始低声诵念起了经文法诀之类,但我本人的心绪,实在是到了混乱不可承载收敛的地步。 这女孩儿我认识。 她居然是…… 良久,‘我’睁开眼皮。 又沉默了片刻,大胡子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我:“二弟,现如今,我们何去何从?” 我没再看那女孩儿,拢了拢阔大的袍服,缓慢起身,抬眼望向一个方向: “我不会再见王上,但故土难离、狐死首丘……记得早年间游历江野,我曾经在极北之地,见过一处四灵守望的所在。咱们不求大富大贵,不求长生……大哥,老五……三弟。如无异议,我们立时返航,带着这些孩儿回归中土,到那四灵之地,安身立命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底舱的秘密 老五一拍巴掌:“二哥所言,正合我意!” 大胡子点头,感慨道:“是该回家了。” 姓杜的看似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说:“也好,那咱们即刻返航。” 这时,突然有两个童子慌慌张张飞奔前来,一起跪伏在地。 姓杜的眉头一蹙:“何事?” 两个童子齐声道:“不好了……” 姓杜的眉头皱得更紧:“一个个说!” 两个童子吓得更狠,一时间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竟都不敢说话了。 老五叹息一声,迈步到姓杜的身前,将他和两个童子阻隔开,指点其中一个童子,温和道: “我要是没记错,你该当是叫陈平吧。你且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童子甚是惊讶,似乎感觉极为荣耀,胆气也壮了几分,微微昂首,仍是低垂眼皮,恭恭敬敬道: “回五爷,我们按照吩咐,替四爷拾掇船只,在四爷的船舱里发现……发现两个吃人的妖怪!” “胡说八道!”姓杜的厉声道。 这些侍奉的童子似乎都知道他脾气不好,闻言赶紧再次双双跪伏在甲板上。 姓杜的欲言又止,最终和大胡子、老五一起将目光转到了‘我’身上。 “走,去看看。”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率先抄手而行。 两个童子头前带路,踏过跳板,上到另一艘略小的船。 才进船舱,我就闻到一股怪味。 那本是一种在现代看来也极为珍贵难求的熏香,然而,我却闻出当中夹杂了别的味道。 穿过数名夹道跪伏的童子,循着气味来到敞开的底舱隔断旁。 我刚要下去,大胡子和老五同时向前一步。 “二哥,我先下。”老五笑着冲我挤挤眼。 大胡子没说话,只是手握剑柄,横在我身前。 ‘我’见两人一个看似油滑,一个正襟凛然,却都是身先士卒的庇护我,不由心下感动,“大哥,小五,若真是吃人的妖物,这些孩子还会如此‘淡定’吗?” 大胡子沉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摆摆手,不客气的拨拉开老五,抄着双手迈下底舱。 底舱和寻常古代卧房差不多,但糅合了怪味的熏香气息更浓。 老五到底还是凭借身法灵巧,抢先一步跑到最里头一个半敞开的槅门前,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身子猛一哆嗦,迅速的转过身,背靠在门墙上,两个灵动过分的眼珠子快速的在眼眶内打转。 这时姓杜的反倒笑了:“怎么?当真有吃人的妖怪?” 老五不理他,冲‘我’和大胡子眨眨眼,“好像是人。” 大胡子眉头一紧,“你就净爱做这些故弄玄虚的勾当!既然是人,那还不赶紧带出来?!” 老五瘪着嘴摇了摇头,“出不来,要看,你得进去。” 我看出这老五是真有点不着四六,不等大胡子再跟他扯皮,就大步走了过去。 透过槅门往里一看,立时拂袖道:“来人!把这隔间拆了!” “哪用那么麻烦!”大胡子拔剑出鞘,横扫间,重剑已经将木质隔墙劈出裂缝,紧跟着一脚踹出,里面的情形已经一览无遗。 “嘶……” 看清状况,大胡子和姓杜的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里间隔断实在不能算小,但却分外拥挤。 就像老五说的,里边并非是什么妖怪,而是人,并且是两个人。 搭眼丈量,这分隔出的空间怎么也得有个七八平米,但这一男一女两人,就如同是两座并排的肉山,几乎占据了八成面积,很难再有旁人踏足之地。 这两人的体重都至少超过四五百斤,没有衣服蔽体,油脂般白花花的肥肉暴`露在外,就连头发都是白的。 见有人进来,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开口间‘咿咿呀呀’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看上去倒似十分焦急。 姓杜的看的浓眉倒竖:“元老四究竟在搞什么鬼?”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胖子突然脚一蹬。 ‘当啷’一声,从她粗肥的腿底下滚出一样东西,却是一根白森森的骨头。 ‘我’走近她身前,蹲下身,仔细察看那尺许长的棒骨,立时有种头皮快要炸开的感觉。 我不知道现在主导这身躯的主人是怎么个想法,但凭借经验,我本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判断出,那是一根人的大腿骨。 通过外形,我只能大致判断,这腿骨的主人年纪不大。但是,骨骼上那些明显的印记,表明这骨头之所以如此光洁,竟是被人啃咬去肉筋造成的! 大胡子在我身后沉声道:“是死人骨头。” 姓杜的目光在两个巨胖身上扫量,阴沉沉道:“他们当真吃人?!” “吃人的恐怕不是他们。” ‘我’说了一句,伸手想去捡那人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缩了回来,转而抬眼观瞧面前的胖子。 我刚才并没有仔细看这两人的模样,那实在是因为,两人的体型已经足够吸引所有人大多数的注意力。 这时,蹲身在其中一人面前,近距离看清她的模样,我差点没当场一屁股坐倒。 我面前的胖子是女性,虽然胖的不成话,但是看年纪,绝不会超过十五六岁。 我不知道现在主宰身体的这人是怎么个想法,但我却头一眼就认定了这胖女人的身份! 她的脸上肥肉都耷拉着,可是仔细看,仍能瞧出她的五官原本是极清秀的。 除去脸上的肥肉,和白的没有血色的脸色,将眉眼口鼻硬在脑海中拼凑起来……这他娘的不就是,曾在阴阳驿站中‘伺候’过我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小雅! 不等我本人从震惊中缓醒,‘我’已经长身而起,边往外走边对身边的人说: “找衣服给他们穿上,别伤害他们!” 大胡子和姓杜的跟着我上到甲板,姓杜的再也按捺不住惊疑:“二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我厉声道,“只恨我瞎了眼,没能早些看穿那姓元的禽兽不如!” 大胡子抬手搭住我肩膀,“先平静些。你就先说说,底舱那二人是怎么回事?” ‘我’胸口起伏剧烈,“只给他们山吃海喝些肥腻之物,不给他们吃盐,困在暗舱,不经行动,不见天光,久而久之,可不就变成那样了!” “这是元老四办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姓杜的问。 ‘我’猛然转头,横眉瞪眼看着他,盯了他足有半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偏过头躲开我的目光,“二哥,我……我是和老四交好,可是我真不知道他暗地里做何勾当……” “那我就告诉你,他,吃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古船(3) ‘我’凝视姓杜的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老四最擅长的,乃是折割采`补之术。他崇信长生!他用特殊的方法,将人像畜`生一样将养,食其肉、饮其血……” 老五神色从未有过的肃然:“采生邪术我也曾听说,我原以为那是世人危言耸听杜撰出来的……难道说,四哥真是……” ‘我’一摆手:“小五,你下去嘱咐一句,先不要带那二人上来。他们久不见天光,再见日照,势必会伤了眼睛。” “知道。”老五匆匆进入船舱。 抬眼间,见原先那条船的船尾,正有几人将两件麻布包裹的事物搬运到一条小船上,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被姓杜的用酒壶砸死的女孩儿。 姓杜的似乎看出我心思变动,自觉上前一步,躬身肃立,低声对我说: “二哥,此行兹事体大,不容有失。你……你和大哥莫要怪我手狠。这二人是为我所杀,却是出于大局考虑……” 大胡子眼睛一瞪:“何为大局?再大大得过天道?再重可堪人命?你明知镜儿是二弟的贴`身侍婢,只因她端来壶酒,就将她杀害?还有,今晨你我说的尽是闲话,那童儿不过正巧经过,你便将他活活掐死。如此草菅人命,你就不怕遭天谴报应吗?” 姓杜的眼皮也不抬,只是面向我道: “人是我杀的,以其卑贱之身,能有海葬之待遇,对其而言,已是莫大的福分。二哥若还怪我,那我便以死谢罪?可好?” “锃!” 不等他话落,大胡子腰间的佩剑,已然经‘我’的手,笔直的钉在他面前的甲板上。 ‘我’的动作幅度一直都不算很大,这时却是有些夸张的猛一转身,双手抄在阔大的袍袖中,偏着头,斜睨着姓杜的。 “噗通”一声,姓杜的满面仓惶跪伏在地,“二哥!” “你刚才说什么?”‘我’微微躬下`身,缓缓问道。 姓杜的只一抬眼,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二哥,我错了!” “老`二!”大胡子也似被惊到了,一把扳住了我的肩膀。 ‘我’一抖肩膀,一手抬起指着已然被放到小船上的两具死尸,另一手指着钉在姓杜的面前的古剑。 ‘我’并没有再开腔说话,但姓杜的已然是抖如筛糠。就连大胡子按着我肩膀的手,也是微微颤抖,最终缩了回去。 ‘我’再次把双手抄入袖中,抬眼凝望蔚蓝海面,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回吧。” 这时,老五走出船舱,来到跟前对我说: “二哥,那两个胖子已经安置妥当了。就是……就是没合适他俩的衣服,我让人拿被单先给他们裹上了。” ‘我’点点头,“他们也是初始随同我们出海的孩子,多半是受了老四的哄骗,才被困囚于底舱,被当做了‘血食’。老四既死,那就……” 老五接口说:“都还是小孩儿呢,带他们回去吧。” ‘我’再次点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老五忽然上前一步,凑到‘我’耳边说:“你今日宰了老四,我觉得痛快。但有一言,不敢隐瞒。” ‘我’转向他:“说。” 老五眼珠转了转,声音更低:“昨夜老四的确是和大哥吃酒,我却是从头到尾盯着老四。大哥醉了,他也醉了。” “然后呢?” 老五头一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道:“除非他有分`身之术,否则绝无机会偷吃仙树之果!” 话音刚落,对面船上陡地传来一阵嘈杂叫喊。 ‘我’心里烦躁,不自觉抬高了声音:“又怎么了?!” “二爷,尸首动了!” “他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 一时间,好几个稚嫩的声音同时应答道。 ‘我’一转眼,正见那盛载两具童男女死尸的小舟远去,却并没有见到舟中有任何异相。 大胡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往我身边一凑,低声道: “今晨被老三掐死的那个童儿,好像就是昨晚伺候我和老四吃酒的那个!” 我心中一凛,没等琢磨过味,就身不由己的大声道:“把丧船追回来!” 然而,此时陡地刮来一阵疾风。我们所在的船只,被刮的摇晃不停,等到风势过后,站定了再看,那海葬的小舟已然脱离了能够追逐的范围。 最奇的是,那小船明明是在姓杜的提议下,用做海葬一对男女尸身的。此刻远眺间,竟然就见那船上猛然坐起一人,以双掌为浆,顺着风势疾驰向前! 姓杜的同样凝视一阵,忽地挨到我身边,阴不阴阳不阳的说: “二哥,仙树该是仙树,但偷吃仙果的,好像不是四弟。” 我只觉身子一震,但立刻就身不由主的转向他,冷声道:“你在怪我吗?” 姓杜的身子一颤,再次跪倒:“绝无此事!” “那就好。” ‘我’淡淡说了一句,扬手间,风帆转向。 回首时,只见数只古船紧随在后,朝着海葬船只漂行的方向背道而驰。 …… “二哥,我觉得这地方挺好,可就是有点冷。”老五招呼完一拨上岸的男女,袖着手面向我道。 ‘我’同样抄着手,抬眼看着他:“你不想待在此地?” 老五忙摇头,却是冲一旁急急挥了挥手,“新结识一兄弟,给你和大哥引荐引荐!” 随着他的动作,一座‘肉山’在甲板颤动间来到跟前。 ‘我’只随意瞥了这‘肉山’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耳听老五戏谑般道:“嘿哟,我之前倒真没看出来,你们说,这大胖子,是不是和咱二哥长得有些相像?” 大胡子“扑哧”一乐,“你这一说,还真挺像!我说老三,你觉得呢?” 后头几人似乎还有对话,但是我却都没听进去。 因为,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另一个差点将踏板踩断的女胖子身上。 而且,同一时刻,我感觉有些‘魂不附体’,就好像发烧到了人体难以承受的地步,即将昏迷过去一样。 女胖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转过脸,面朝着我。 我觉得浑身都不对劲,眼睛迷离,开始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对我说: “救命之恩,雅儿永铭于心。愿世代为奴,侍奉二爷左右……”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仙果\’ “你是季雅云!”听女胖子向我开口,并且自称雅儿,我心中的某个疑问似乎得到了证实。 然而,这个时候,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我只觉站立不稳,摇晃间,被一只手在肋下扶了一把,随即意识猛一恍惚。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扶住我的,是沈三。 他抓着我一条胳膊使劲摇晃,“爷,你快别神游了!出大事了!” 见他满面仓惶,我直觉不妙,转脸一看,石室中的尘埃已经完全消散,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恐怖残忍的一幕。 之前在上面的时候,我只能看到树冠,并不能完全看清‘仙树’的全貌。这会儿烟雾散去,整个‘仙树’无所遁形,完整的映入了眼帘。 我终于知道,先前岑芳和那两个被张旭甩向树身的细眯眼,为什么顷刻间就没动静了。 两人合抱粗的树干,竟像是铜铁铸造,散发着金属光泽。而主干上面,更是生满了一根根尺许长、儿臂粗细的尖刺。 岑芳和那两个细眯眼的身体,都被钉在树干上,其中一个面朝外的细眯眼,后背贴着树干,胸口透出染血的尖端,还在挣扎蠕`动,然而,身体已经不像正常人那样饱满。眼眶深陷,脸颊和颈间的皮肉都变得干瘪收缩,看上去就像风干了一半的干尸一样。 树冠枝头的花朵已然全部凋零,生出的毒虫兽头也全部消失不见。 诡异的是,随着被钉在树干上那些尸体的持续萎缩,枝头竟又逐渐生出了三个花`苞。 沈三哪见过这种场面,好在他到底有些年岁,不至于被当场吓傻,浑身哆嗦着,带着哭腔对我说: “爷,这根本不是仙树,是妖树!是吃人的妖树!” 一声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哀鸣吸引了我们的目光,随之看去,就见之前被吓瘫在地的、也是唯一还活着的细眯眼,竟身体离地,悬浮着缓缓向树身‘飘’去。 再仔细看,他哪是悬浮在半空,分明是被地下生出的树根细密蜷曲的根茎卷住身体,将他托着卷了过去! 与此同时,更多同样的半透明根茎,从地面滋生出来,但凡接触到断肢残尸,就都席卷向树干;碰触到血迹,就如同嗜血的水蛭般,拼命的蠕`动着吮吸! 静海像是刚回魂一样,又像是也被眼前的恐怖情景吓到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这一切,喃喃道: “真有这么一棵树,但却不是仙树……而是实实在在的妖树啊……” 他忽然像是着了魔障一样,伸出一只手的手指,朝着树干指点,“一、二、三……”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中,那个原本被吓傻的细眯眼,整个人正面趴在了树干上,身体立刻被树根尖刺贯穿。 我感同身受,浑身猛一哆嗦,却听静海又数道:“四!” 仅仅只过了十几秒,地上已经全都是茅草般密密麻麻的半透明根茎。而那最后一个活着的‘细眯眼’,短暂的挣扎后,渐渐不再动弹。 沈三颤抖着拉扯我一把,示意我往树顶看,他所指的方位,树梢上,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生出了一个艳红的花`苞! “只有四个!”静海低呼一声。 我看向他,却见他正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那里原本列队似的站着几个‘细眯眼’,他们都是新死的鬼魂,并非实质性的存在。此刻,却都像是受了魔咒召唤,同时向着树身走去。 鬼本来就没多少重量,脚后跟不着地是最大的特征。现如今地面生满细密根茎,这些细眯眼的鬼踏足在上面,更像是魔幻般,脚踏虚空向前。 “五、六、七、八……九!”静海陡地长吁了口气,如逢大赦般道:“还好,连人带鬼正好九个!咱们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你是说,这吃人的妖树,只能吃九个人?”我终于也大致想到些关键。 静海惶然点点头,“应该是吧,传说中,无终仙树每次只结九枚仙果,那或许正是它吞噬九个灵魂的结晶!” 说话间,那些细眯眼的鬼魂,已经到了妖树旁。他们本来都面无表情,这时也像是突然有了意识,各自露出惊恐无比的表情。 但它们到底是新死鬼,还不能够发出声音。在我们看来,只能见到他们每个人脸上透出的绝望和恐惧,继而就像是他们最后那个活着的同伴一样,整体被一股力量席卷贴附在了树干上。 不同的是,活人被钉在树上,在一定的时间内逐渐被吸榨体`液,变成了干尸,而鬼魂被钉在树上,只是眨眼之间,就像是完全被树身融合,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证了如此诡奇恐怖的一幕,我和沈三、静海都惊骇的再不敢出声,我和沈三更是连气都不敢喘。 树干上,除了四具已经被吸干了的完整尸体,多数也被根茎席卷过去的残肢躯体覆盖,以至于一眼看去,再难看到树干本身的底色模样。 惊惶中,我下意识的再次抬头看向树冠,果然就见上面又长出了好几朵花`苞。仔细一数,正好九个! 就像静海说的,‘仙树’最终要索取的,是九个人魂性命。此刻达到了数目,地上那些触须般半透明的根茎开始迅速萎缩。 眼见地表恢复如常,我这才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 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之前细眯眼们第一时间想逃走的位置,果然有一扇门户,只是门户早已被巨石封闭。 方才的那一刻,除了我和静海、沈三所置身的八卦太极石台,全然都被那魔鬼草似的妖树根茎波及。 很难想象,我们如果没有在这石台上,后果会否和细眯眼们一样。 “花开了!”静海突然道:“就要结仙果了!” 我听老和尚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刚想转头看他,眼角余光却率先瞥见,树顶那些花`苞正迅速壮大,转瞬就绽放出了绚丽的花朵。 我无法形容这些花朵的美艳,只能说,活了这小半辈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璀璨的花。 然而,正如昙花一现,美艳总是转瞬即逝。 眨眼间,娇花凋谢,各自结出一颗果实。 刚开始,那果子只有婴儿拳头般大,还看不出异样。等到又长大了几圈,我的眼睛也随之瞪大到了极限。 这妖树上结出的哪是什么果子,分明是一颗颗的人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封龙 见树生‘人头’同样是短时间内便已壮大,最终变得和真人头颅一般大小,我终于确认,和前一波开花所生出的那些毒虫兽头不一样,这九枚‘人头’,真就如同是植物果实,只不过有着人一样的面孔。 但是,让人脊背发寒的是,仔细看去,这些人头果的面孔长相,竟像极了那些细眯眼。当中更有一颗最大的果实,看模样,分明就是岑芳! 沈三忽然拉了拉我,小声问:“小爷,这次结的,真是仙果?” 我愣了愣,见他两眼放光,反应过来,没好气的说: “是仙果,你去摘吧,我不拦着你。” 沈三连忙一缩头,“这就真是他娘的人参果,我也不要!” 话才刚出口,他眼神就变得十分怪异。 我见他两眼发直,顺着他目光扭脸一看,就见静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的下了石台,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套子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妖树走了过去。 我急道:“前辈,你干什么?快回来!” 我以为老和尚可能是被某种力量迷失了神智,可是没想到,静海居然转过头,阴恻恻冲我一笑: “嘿嘿,在你面前,我哪敢称前辈?您可才真是前辈呢!” 见他眼神中透着嘲讽,我愕然:“你没事?你……你想摘果子?” 静海再次冷笑:“咱家做事,向来有个信条,那就是凡事要敢为人先!这怪树生出的果子,虽然过程邪门,但果实效用如何,不亲口尝尝,又怎么知道?” “你发什么疯?!”我是真想不明白,老和尚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妖里妖气。 静海嘴角笑容一敛,满是鄙夷的对我冷哼一声: “是咱家看走眼了,你不过是一个甘为刀俎鱼肉的蠢货,如今咱家再和你合作,不也成蠢材了?!” 沈三见他忽然和我翻脸,也是不解,小声对我说:“这老和尚莫非是中邪了?” “别过去了!”我只是替静海着急。 和这老和尚相处久了,我对他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眼下他绝不是被迷惑了心智,而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像是突然和我有了嫌隙。 他未必就不知道这妖树所生的人头果非是善果,但他原本就偏向邪门中人,一旦和我不对眼了,那我越不会去做的,他便硬是要和我对着干。 见静海执迷不悟,甚至开始把握树干尖刺,贴着那些残尸向上攀爬,我是真急了,跳下石台,想要跑过去硬把他拉下来。 可是才跑出几步,就见树身背面,树冠上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这人的速度快的非比寻常,仿佛是一下子腾身出现在树顶一样,胸前血肉模糊,半张脸也是稀烂,看上去三分像人,倒有七分更像是出世妖魔。 尽管他面容不清,我还是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张旭!” 刚开始下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找他。只是盘坐在八卦太极台上以后,所见所闻实在太过令人震撼,等醒来后,竟把他给忘了。 这时见到他出现,立刻就想到,他最初就是躲藏在我和沈三现在所待的凹槽石台上,雷炮爆`炸,他也被炸得重伤,却因为顶了‘仙’,没被炸死。 想到雷炮爆`炸后,缠住我脖颈的那条黑鳞怪尾,再看他非人般的迅猛行动,我只觉大事不妙,“老秃子,快回来!” “蠢猪,莫要再和咱家啰唣……” 静海骂了一句,仍旧继续往树上爬。 在这个过程中,张旭已经开始张口吞噬树顶的果实。 那些人头果真就和人的脑袋一般大,可此时的张旭,显然已经不是寻常人的状态,两边的嘴角直咧到耳根,张口间血红的舌头像是蛇一般先卷出一截,只一口就吞掉了一整个人头果。 他的动作快的根本没法想象,我才停下脚步喊静海的时候,他就已经吞下了三颗人头果。 然而,他的动作几乎完全没发出声音,静海老和尚从下往上爬,期间要分散更多的精力避开那些被钉在上面的残尸,竟是压根没发现他的存在。 “大师,树上有人!”我再次大叫,同时也做出决定,甭管老和尚有什么误会,也要先把他弄回来再说。 就在我撒丫子往跟前跑的时候,静海终于有所警觉,抬头间,也看到上方树冠间还有个血糊糊的人! 老和尚面露惊悚,嘴唇发抖。 见他愣在当场忘了行动,我突然有种极其不祥的感觉。 貌似从某个时期开始,我就想叮嘱他一件事,只是雪中行路艰难,又是一件事接连一件事让人不得消停,我到底还是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忘了告诉他了。 这会儿我也算贼起飞智,很快想到遗忘了什么,但却为时已晚…… 我只能是扯着嗓子大喊:“别说话……” 喊声未落,静海已然是脱口惊呼:“弥佗佛!是那个独眼龙!” “我……靠!”这是我这时唯一能够爆发出的‘台词’。 实际上,如果有可能,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两只手伸进老和尚的嘴里,把他那张破嘴撕开。 静海惊呼的同时,人已经撒手摔了下来。 他倒是见机快,仗着自己是鬼身,后脊梁还没落地,就侧身单手一撑,飞蹿到了我身边。 见我睚眦欲裂,老和尚心虚道:“咱家……咱家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也顾不上和他算账了,只是瞪圆眼睛,看着树冠上的情形。 张旭本来已经连吞了六颗人头果,听到静海呼喊,他身子蓦地一僵,随即独眼当中露出狂喜之色。 他倒是两不耽搁,直把剩余三颗人头果吞食完,才身子一挺,矗立在树梢,独眼狰狞的看着这边。 这时我才明白,他的行动为什么那样怪异了。敢情他上半身被炸得稀烂,但还算有人样,腰部以下,却早已不是人的模样,而是血淋淋当中延伸出一条布满黑色鳞片的巨蟒蛇身! 或许‘仙果’真有奇效,吞了九颗果子的张旭,被炸烂的脸和身躯,竟在短时间内复原。只是一只眼睛里缺失的眼珠,再也没有生出来。 张旭被蛇躯托举在树顶,双臂抱怀,却是偏着头,看着我的眼神很有些疑惑。 我反应了一下,先是侧过身,反手斜向上指了指我原先藏身的洞口。 回过身时,一把摘下了防毒面具,指了指两个才结疤不久的下眼皮,“你以为老滑头真心和你合作,弄瞎了我的眼?你想瞎了心了!没错,他的一只眼和你一样,是被老子给废的!但他是我哥们儿的亲孙子,老子是他爷爷辈儿,宰了他都天经地义!姓张的!你就是条蛆,脑子比针眼儿还小。你让我孙子给耍了!” 静海斜眼看着我,闷声含糊道: “你要真是那个人,这话就作数了,可你不是……” 且不说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单说张旭本来就跟我有仇。眼下他上半身的伤势虽然恢复,但心智明显已经失常,暴怒之下猛然仰天狂啸,头脸身躯在啸声中四分五裂。 血雨中,他已然不复人形,而是彻底化为一条独角、独眼的黑龙,朝着我所指的上方洞口飞扑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封龙(2) 眼见张旭化身龙形,我忍不住照着静海光秃的后脑勺就是一大耳贴子: “都是你这张破嘴……你这破嘴!” 静海急得跳脚:“你嘴好!你要是嘴灵,那它现在就该变成蛆了!” 我忽然想起一事,惊恐之下,放弃了和他纠扯,“老滑头……” 喊声才一出口,就听一声女人尖叫,一道身影从上方洞口栽落下来。 好在我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已经往回跑,沈三这时竟也和我心有灵犀,两人双双同时伸出手臂,四手拉扯,硬是将高处跌落那人兜住。 “啊……” 沈三一个趔趄,单膝跪倒,脑门上的冷汗像黄豆般滚滚涌出。 我同样是手臂被牵扯的剧痛,强撑着缓缓将摔下来的傻闺女放在地上,见她眼泪和鼻涕泡连成一片,咧着嘴哭也哭不出声,我心里虽然懊悔,但见她安然无恙,多少也松了口气。 抬眼间,那独角独眼的黑龙,竟是全然钻进了上方洞内。 等了好一阵,没听到再有动静,我才低下眼皮。 沈三还跪在我面前,左膀抱着右臂,满脸痛苦,但咬着牙没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静海凑到我跟前,蹲下身悄声道: “那独眼……那独眼蛆好像顺着上面的洞道出去了!” “滚边儿去!” 我把他搡到一边,直起身,用力甩了甩手臂。 上面的洞口离地面至少三丈,傻闺女虽只是一个人的重量,硬用手臂去接,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还算好,关键时候往下一蹲,卸去了少部分坠力。沈三是硬接,直接把右胳膊给砸脱臼了。 我活动开膀子,对沈三说:那树上好像又长了一个果子。 他一扭脸,这头“咔嚓”一下,我已经把他膀子接回去了。 我看看他,再看看还没缓过来的傻闺女,越来越觉得,这趟的经历,离奇到,即使我们乡下那些死了的‘坏老头’全活过来,也只有听我白话的份。 傻闺女掉下来,差点把我和沈三四条胳膊砸折。她有体重,有体温,哭的时候喷鼻涕泡,她真是活人! 一个傻丫头,被人哄着进到雪山里,长达三年,竟然还活着,这难道不是奇迹? 还有沈三……我刚才为了避免独眼龙……独眼蛆首当其冲追击我,直接拿他孙子老滑头当诱饵。 下一秒钟,作为老滑头素未谋面的亲爷,沈三跟我合作救下了傻闺女…… 这一刻,我不光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更加开始分不清,我到底是活在现实中,还是进入了科幻电影里的另一个平行纪元。 沈三活动了几下肩膀,手拢着棉袄袖子,边替傻闺女擦眼泪鼻涕,边头也不抬的对我说: “爷,你是不是有点忒狠心了?” 见他说话间神色多少有点不自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怎么狠了?” 沈三抿着嘴,直到替傻闺女把脸抹干净,才抬眼看向我: “上头那小兄弟,不是你安插在这帮人里的内应?呵,兔死狗烹?您为了自己个儿活命,这就把他当饵,把自个儿兄弟给卖了?” 我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老滑头、也听不到老滑头说话,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老滑头这个人。他之所以不忿,针对的是阿穆。他这是以为,我为了避祸,把阿穆当做饵,吸引那独眼蛆了。 无论是阿穆,还是朱安斌,我原本都是看不上眼的。可在这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我和两人的‘结合体’接触下来,要说还不把‘阿穆’当回事,那我就该遭雷劈。 可刚才那种情况,实在突然的不能再突然了,我不替自己辩解,所言所为,就只是本能。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沈三解释,但却真开始有些喜欢这个长毛老家伙了。 他和老滑头同样油滑,但除了年轻的时候作风上有问题,迄今为止的表现,还真就是值得结交的那类人。 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静海又凑了过来,先是讨好的冲我笑了笑,又转向沈三,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说: “那个叫阿穆的小子,本来就是和对方是一伙的。只是咱徐老板救过他一条命,他知恩图报,才替咱留下追踪的标记。恩怨果报是一回事,但他害过无辜的人,也是真的。徐老板顾全大局,牺牲他一个人……不光是情有可原,而是……理所应当!” 沈三看看他,又看看我,没说话。 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只要是人,无论好坏,不管活在什么时代,都是有自身的原则底线的。 很明显,在我看来‘随机应变’、‘有所为当作为’的行为,已经触及到沈三这个百年前,四灵镇原住民的底线了。 我深吸了口气,郑重的对沈三说: “对不起,我刚才是真慌了神了。我没想过要拿阿穆和这傻丫头做饵……我压根就把他俩给忘了!” 沈三凝视我片刻,眼珠一转,脑袋忽然往前一探: “爷,您能不能给我透句实话?除了眼巴前咱四个,这一路上,是不是还有第五个我看不见的人跟着咱?” 没等我开口,他声音压得更低:“老滑头是谁?” 我到底还是和静海对了个眼神,这几乎都成本能了。 两人眼神交流,立时有了默契,双双冲沈三点了点头。 沈三的眼睛眯了起来,脖子又往前伸,几乎就快跟我和静海凑到头顶头了: “也就是说,真正做饵的,不是内应的那个小伙儿,而是另一个人。那人我看不见,他外号叫——老滑头。” 我和静海一起点头。 “这老滑头是干嘛地?”沈三问,“我看不见他。他是鬼?还是山精爷爷?” 我和静海同时摆手,又同时各用一只手搭住他一边的肩膀,双双压着嗓子道: “那是咱孙子!” 沈三神色有些茫然:“您二位都骂他,那孙子真这么遭人恨啊?要是这样,让他做饵倒是不亏啊。” 静海嘿嘿一笑:“不亏,绝对不亏!” 我本来既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点觉得愧对沈三,听静海再开口,一下子找到‘火捻子’了。 “你这老秃子!” 我反手一把揪住静海的皮衣领子,将他摁在石壁上,“你刚才发什么神经?知不知道你这破嘴一张,直接给了那独眼龙……呸,是独眼蛆,你给了他口封,直接把他给封龙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镜儿 静海一脸窘相:“咱家不是有心的,是他突然出现,咱家一时口快……” “别岔开话题!”我仍然揪着他,“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得罪你了?” 静海也不反抗,神态却变得十分怪异,“你明知是怎么回事,还问咱家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咱家也看到了。”静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你知道那是谁,也知道自己是谁了,不是嘛。” 我身子微微一震,放开他的同时用力摆了摆手:“那和我没关系。” “切,这话你自己信吗?”静海又透出那种鄙夷的腔调。 回想起之前见到的奇异场景,我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见傻闺女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我,顺手拿下背包,掏出一包被压碎了的饼干给她。 见傻闺女狼吞虎咽的吃着饼干,静海叹了口气: “刚才的事,的确是咱家冲动了。且不说仙果是否真有奇效,单单是你的身份,就够让人难以接受了。” “我能是什么身份?”我莫名烦躁。 “唉,你这是明知故问,自欺欺人。”静海一改刚才的态度,像个慈祥的长者一样搭住我的肩膀,“我知道这件事很难让人接受,但是无论如何,你……你总算是个好人。” 我不得不正视他,重新捋顺道:“你也看到了那支船队?见到了那些人?” 静海点了点头,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虽然有些混乱,但隐约开始觉得,他刚才忽然和我翻脸,似乎是因为某个被忽略的细节。 老和尚长久以来对我亦师亦友,我实在不想和他有嫌隙,衡量轻重,还是把打坐以后所见到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静海的脸色越来越古怪,喃喃道:“不应该啊……”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实在很难再对他有好声气。 静海似乎也想尽快把一些事捋顺清楚,摊着双手说: “我们先确认一个问题,那些是什么人、他们出海的目的是什么,你总该想到了吧?” 我只能是点点头,历史上远航出海的人物不在少数,但我打坐‘入定’后见到的那支船队,实在有着太明显的标志性了。那每一艘船的风帆上,都绣着当时乃至后世都如雷贯耳的国号。 而那几人的对话,更表明了他们出海的目的。 那就是——为当时最高统治者寻求所谓的仙药! 静海凝视我道:“徐祸,你究竟是什么人,还用咱家说出来吗?” 我用力甩了甩头:“我绝不会是那个人。” “噢,为什么?”静海再一次莫名露出嘲讽的神色。 我皱着眉摇头,默然了半晌,和他对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觉得那人不像表面上那么正直。” 静海点点头:“这点我也觉出来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肯定,你是那个人。” “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说车轱辘话了?”我不禁恼火,“总说这个有意思吗?” 静海一耸肩膀:“事实摆在眼前,你不肯面对,咱家也没办法。” 沈三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说:“二位大爷,我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可我觉得,咱是不是得想法子先离开这儿?” 我转眼看了看被封死的门户,再抬头看看上方的洞口,终于也意识到眼下最要紧面对的问题。 沈三拉了拉我:“爷,您还有吃的吗?您别误会,我一顿不吃还饿不死。可是这傻丫头,实在是饿狠了。” 我低头看去,只见傻闺女早把饼干吃完了,这会儿正一下下的舔着饼干的包装袋。 我赶紧拿出两包肉干给她,又掏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沈三一块。 我正想拆包装,猛然想起一件事,随手把自己的饼干也塞到沈三手里,有些手忙脚乱的从背包里翻出一样东西。 那是我后来得到的另一面阴阳照骨镜,如无意外,这面铜镜才是真正的照骨镜。 不过,眼下我把它拿出来,却只是想证实一件事。 可真正面对铜镜,我却有些无从下手。正琢磨不定应该怎么做,原本有些模糊的镜面,居然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个窈窕的身影,由远及近款款来到了跟前。 侍镜身在镜中,美目流转左顾右盼了一下,带着警惕问我: “这次你又想拿什么人充数?” 看着她俏丽的面孔,我忽然开始觉得口干舌燥,“你……你转过身,让我看看。” “你要看什么?”侍镜有些薄怒。 这倒真不怪她对我态度不好,实在是因为,上回我把个章萍交给她,很有点强人所难。 我不禁有些拙嘴笨舌,但还是耐心对她解释: “别误会,我只想看看你的后脑,你……你后脑勺是不是有疤?” 侍镜神色陡然一变,狐疑的盯着我看了一阵,缓缓转过头,单手拨开了一侧的头发。 看到她发间果然有着一块凹陷的疤痕,一时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静海幽幽道:“现在总算是证实了一件事。她,就是当初没眼力劲,端酒上桌,被那杜老三用酒壶砸死的卑女!” 侍镜这时已经转回了头,闻言身子剧震,透过镜子看着我,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迷离。 片刻,她忽然抹了把眼睛,竟跪在了地上,悲声道: “镜儿想起来了,镜儿全都想起来了……您是二爷,是二爷!” “我不是!”我下意识脱口道,“你快起来……” 我想扶她起来,但对着镜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就听静海咳嗽了一声,拿腔拿调的说:“怎么?年头久了,就可以不听你主人的话了?” 侍镜身子又是一震,赶忙起身,再看她那俏丽的脸庞上,已然满是泪水,美目中却又透出明显的惧怕神色。那感觉就像是真的犯了十恶不赦的过错,生怕我挥手间要了她的命一样。 静海到底是个‘老不死’,是经过大场面的,比起我,这时的老和尚头脑要清晰的多。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沉声向侍镜问道:“你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 侍镜连连点头。 静海的声音更加低沉:“那你就说说,是什么人把你变成镜灵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是谁 静海问的是侍镜,我却莫名的浑身猛一激灵。 只听侍镜悲声道:“当初奴婢做了错事,被三爷惩戒。等到魂魄凝聚,已然是漂流在海中。和我一起的,还有侍奉杜三爷的一个童儿。后来我随他到了海外,他出家为僧,诵念的是佛法,背地里却尽是做些害人的勾当。我就是在那时,被他用邪术囚于镜中,成为了侍镜姬。” “侍奉三爷的?”我呼吸不由得变得粗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侍镜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作何称呼,只知他出家以后,替自己起了个法名,叫做——无道!” “鬼僧无道!”我此时受到的震撼,已经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 静海却是阴柔的说道:“俗家的童儿也好,佛门的鬼僧也罢,相比起来,咱家倒是更感兴趣,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还有,当初缺失的那枚仙果,究竟是谁给吃了!” 我勉强说道:“凌老五说……仙果失窃那晚,是那童子伺候汤老大`和元老四喝酒的。” “咱家也听到了,而且还听说,那童儿是被坏脾气的杜老三给活活掐死的。”静海瘪着嘴冲我微微点头,“在当时看来,徐老二是误会了元老四,偷吃了仙果的,貌似是那侍酒的童子,所以在他和镜儿被海葬以后,才能够死而复生。现在想来,当中可是大有玄机啊。姓杜的掐死的人,未必真的就死了……” 我接口道:“无道不是死而复生,是根本没死!真正偷吃了仙果的,是姓杜的!” 静海双手抄进皮衣袖子,摇晃着秃瓢脑袋感慨:“人心啊,无论何时,都险过猛虎豺狼啊。” 见沈三在一旁欲言又止,我吁了口气,对着铜镜说:“侍镜……” “二爷,既已觉醒,奴婢还是想听二爷唤我镜儿。” “镜儿……”我忽然又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之前的侍镜姬,或许是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以及我和静海的提示,由迷失中回归,‘变回’了那个古时因为奉酒不合时宜,被姓杜的用酒壶砸死的镜儿。 可通过镜儿的口,似乎还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当时率领那支古代楼船所组成的船队的,是五个结义兄弟。 单单是从长相,就可以印证,大胡子是老大,姓汤;而那个相对圆滑的老五,应该是凌家一脉的先祖。(不得不说,遗传基因真是件最玄妙的事。无论时隔多久,一个人的后代,总会多少留有先人的样貌特征乃至性格。) 被‘二哥’决断割喉而死的,排行老四。后经其他人的口证实,他本姓元。 姓杜的……那就不用说了。 汤、徐、杜、元、凌…… 原来早在那个现代人只能通过史书和影视‘了解’的时代,五人便已经有着极深的渊源。 非但如此,貌似因为某个人的一言决定,才有了后世的四灵镇…… 要说这些还都不是重点,那重中之重就是,侍镜……不,是镜儿已然认定,我是当初那个杀伐果断,并且一手缔造了四灵镇的徐二哥…… 静海到底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即就看出我在纠结什么。 老和尚眼珠一转,单手指着我,大声说:“你就是那个人!” 我现在最反感的就是这句话,可我也留意到,老和尚这么‘指认’的时候,却暗中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镜儿改了名字,也还是侍镜姬,是玄门中极其强大的存在。 静海是在向我暗示,这个时候先不管其它,就只认定我就是‘徐二’,是镜儿原本的主子,那样就一定能得到侍镜姬的全力协助,甚至是可以指使她去做一些她能力范围内的事。 我没有再正面回应静海的‘指认’,只是发自心底的对他说:“我很累……” 静海凝视我片刻,忽然双手合十,朝我微微一躬身: “阿弥陀佛,方才是咱家鬼迷心窍了。一来贪念使然,咱家是真想以如今的鬼身,尝试传说中的‘仙果’是否真有奇效。再则……再则你原本的身份,也真是让咱家看不上眼。不过现在,咱家是真的知道错了。无论你前生是谁、那一世又是何人,都已不再重要。只消知晓,这一世,你是你,我是我。你值得相交,咱家为人也还过得去,这便足够了。” 我干笑:“这么说,你刚才跟我翻脸,也是因为看不上徐老二?” 静海撇撇嘴,竟第n次露出鄙视的神情,没回应我,转头对镜儿说: “成了,现在暂时没你什么事了,等到咱家和你主子有用到你的时候,自会唤你出来。” 见镜儿对他说的话无动于衷,只是美目流转的看着我,我暗自好笑,老和尚是很会装大尾巴狼,但身为古代人,镜儿作为某人的贴身奴婢,好像只服从她心目中主人的指令。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压根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镜儿眼睛再度转动了一下,突然向我勾了勾手指。 我愣了愣,狐疑的把耳朵凑了过去。 镜儿也把小嘴贴到了镜面上,声音轻柔的对我说: “你身边的三个,一个和无道一样,同为鬼僧。另外两个,却也非是寻常人。一个已然有了仙根,另一个,却早已死去多年了。” 我心中惊疑,表面却不动声色。 只听镜儿继续对我附耳说道:“除去鬼僧,另一个死了的,可说是良善无辜。待有一日,他的尸骨出世,奴婢便将他收了,也算是给他一个善终吧。” 我听的似懂非懂,但镜儿接下来的话,又像是在我耳边炸了个响雷。 “你根本就不是二爷,但我却当你是他。非是因势谄媚于你,而是相伴这段时日,我只觉你比当初的二爷更值得我附从。方才那阴柔狡猾的鬼和尚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无论前世是高低贵贱,单只活在当下,便要明了‘魔由心生、道由心起’,你便是你,我却只是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没有镜像的人 我本来心里迷惘之极,听镜儿说完,立时有种顿悟的感觉。 缩了缩头,刚想再和她交谈,突然听到沈三一声怪叫:“我地个亲娘耶……” 我看了他一眼,等回过头,发现镜儿已经消失在镜中。 而这时,尚未模糊的镜面里,同时映出两个人的面孔。 准确的说,那只是两张面孔,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沈三站在我身后,哆嗦的有些不成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被古镜中的映像吓到了,不得不对他解释说: “这位静海大师,已经作古了,所以他在镜中的形象才会是这样。至于我……” 说实话,第一眼看,我也差点没认出镜子里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月白长衫领口肃整,头发向后梳的一丝不苟,乍一看还以为是大背头潘颖的同胞兄弟。 看来这面阴阳照骨镜,并不像驿站里的那件‘赝品’一样,一下就能照出‘前世今生’那样让人感觉惊悚的能力,而是只映照出人的‘本质身份’。 静海是鬼,照出来的就是个骨头架子。月白长衫千层底,则是身为阴阳驿站老板的标准打扮。 沈三更加惊恐万分,我以为是我解释的不够清楚,又或是静海的身份对普通人来说太过耸人听闻。但是,静海却在这时提醒我了一个细节。 老和尚含糊的对我说:“别费口舌了,你仔细看看,镜子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我按照他说的,再次看向镜面,终于明白沈三为什么害怕了。 或许是出于好奇,在镜儿对我耳语的时候,他悄摸的溜到了我身后。也就是说,现在面对铜镜的,总共是我、静海和他三个人。 然而,我在镜子里的形象至多算是有点诡异(乍看有点像遗照的感觉);静海的骷髅头脑袋虽然吓人,但既然说明了他是鬼,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实际令沈三感到恐慌的,是镜子里只有两个人! 他明明就站在我身后,但镜中根本没有他! 见沈三面无人色,静海忽然‘嘿哟’一跺脚。 沈三已是惊弓之鸟,冷不丁被他这一下子,吓得一蹦三尺高,差点没摔个仰八叉。 静海两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烁烁放光:“沈三,你可真是好福份啊!” 沈三一愣:“什……什么福分?” 静海指着我还没来及收起的铜镜,夸张的说: “实不相瞒,此乃阴司圣器,名为阴阳镜,不但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更能摄人魂魄于无形!事到如今,咱家也不怕对你明说。这位徐老板,实为行走在阴阳之间的差官。咱家以鬼身追随他左右,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成‘正果’,也在阴司谋个差事。唉,可惜咱家福分浅薄,追随徐差爷三生三世,都没能达成愿望。” 他反手指着沈三的鼻子,很有些‘不忿’:“倒是你,你是上辈子积了德,还是这辈子行了大善之事,才跟他几天,就被阴司点卯了?” “点卯?”沈三完全被他给说傻眼了。 静海郑重的点了点头:“阴阳镜只能照出凡人模样,徐老板虽是阴差,却是以阳人之身走阴,所以镜中有他的模样。咱家就不必说了,小鬼一个,在宝镜面前当然无所遁形。你就不同了,镜子照不出你的模样,说明你已经不再是凡人,魂魄已经被阴司点卯,阴差的花名册上多半是有你了!” 沈三露出狂喜之色:“此话当真?” “阿弥陀佛,出家人向来不打诳语!” “那这么说,我做了阴差,我的两个孩子……还有我孙子,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多福荫?能有大好的前程富贵?”沈三这么说的时候,目光朝向了我。 我是真佩服静海说瞎话的本事,虽然知道他撒谎是想‘稳定军心’,可这一阵接触下来,我对沈三的印象不坏,实在不想在这种事上忽悠他。干脆就扭过脸,装作没看见,任由静海发挥。 那所谓的仙树,果实被张旭吞食完以后,像是已经枯萎。树干上钉着的尸体,也完全变成了不含任何体`液的干尸。 静海还想继续跟沈三白话,沈三却是走到我身边,“爷,那帮人进来的门被封死了,上头的洞口那么高,咱们没有长索抓钩,可怎么上去啊?” 我把照骨镜放进背包,顺手拿出一捆登山绳。这是瞎子跟随的调研队所带的装备,看着细,但足够同时承受三个正常成年人的重量。 沈三探头往我包里看,“绳子有了,抓钩有没有?” 静海见我看向他,眼睛一斜说:“你看我也没用,咱家可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 “对,你出门从来就只带一张嘴!”我揶揄他道。 走到先前掉下来的洞口下方,我抬起手腕,对着洞口瞄了瞄。 静海眼睛一亮:“嘿哟,我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 话音没落,一根钢索已经从我腕间那不起眼的‘镯子’上弹射了出去。 不得不再次感叹,冀中一门候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 我不止一次见识过老滑头的绳技,二闯关东山,在废矿坑里也曾见过顾羊倌的徒弟小雷,将飞索机关使的出神入化。 我是头一次试着用‘飞天蚂蟥’,谈不上有任何技巧。射出的钢索,虽然位置出现了偏差,但还是牢牢钉在了洞口上方。 静海突然拉着沈三后退了一步,低声叨咕:“这家伙貌似又要犯蠢。” 第一次运用侯家的销器飞天蚂蟥,我充满好奇,也没细琢磨他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次翻转手腕,触动了机关。 下一秒钟,一股巨大的牵扯力顺着钢索传递而来。 我不由得大骂:好奇害死猫。 飞天蚂蟥收缩发出的力道,足以把一个人拉扯到钩挂的位置。但是我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脚是离地了,人却是先朝着石壁飞了过去。 还没被吊到上头,我已经先整个人正面拍在了墙上…… 放下登山绳,第一个被拉上来的是傻闺女。 沈三爬上来以后,见我嘴上头还残留鼻血,忍俊不禁,却是小声对我说: “爷,看得出,您和汤爷一样是光明磊落的人,不擅长这登高采低的勾当。可不管怎么说,您都比那满嘴跑爬犁的老和尚强多了。” “嘿,小子哎,你敢背后编排你家佛爷!”静海悄然无声的出现在他身后,阴沉着脸道。 沈三这会儿也不怕他了,往我身后一挨,朝着他啐了一口: “呸!说你是鬼,你连墙都上不来;说你是高僧,出门只带一张嘴,嘴一张就没真话。什么阴司点卯、什么花名造册做阴差,你真当我是三岁的毛孩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飞龙岭 见静海被怼的说不出话,我乐不可支。 老和尚早年间显赫一时,这么多年下来,更是自诩人老成精,瞎话顺口拈来,看谁都像二傻子。 可他是没想到,沈三虽然是个普通人,也没多少见识,但架不住他孙子是老滑头! 就算是静海,和老滑头直面交锋,也未必就能以鬼身在老滑头手上讨到便宜。沈三虽然弄不了他,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他糊弄的。 沈三也不是一味想把静海得罪死,眼神一闪,探头望着下方喃喃道: “不知道几百年后,这无终仙树是不是还能再开花结果。” 静海闷哼一声:“就算还能结果,你也看不到了。” 沈三说:“无终仙树……就算真是仙树,吃了仙果能长生不死,活那么久,真有意思吗?看着身边的朋友、亲人,一个个老死、病死,一人独活,那到底是福,还是祸?” 静海本来还想反口报复他,听他这两句话,先是一呆,随即竟露出了黯然的神色。 见沈三转脸之间,眼神微微闪烁,我心中猛一凛然。 他这哪是一时感慨,分明就是通过所经历的事,综合各种细节,隐约猜到了静海非一般的身份。明着是说‘仙树’,实际是在转移静海注意力的同时,还拿话挤兑静海。 他未必就真想到静海的真实身份是谁,但单是自我防御的这份精明,已然不输于老滑头了…… 见我埋头观察洞口痕迹,沈三说: “怪不得您要把那独眼龙……独眼蛆引上来,敢情您知道那小兄弟有和它周旋的能耐啊。” 我再一次无言以对。 我用话把张旭所化的‘独眼蛆’引上来,就是脱口而言,根本就只想保命,没经脑子。就连傻闺女的安危,也是事后才想到的。 好在傻闺女平安无事,沈三却又哪里知道,真正有本事和‘独眼蛆’周旋的,是一个在他看来‘不存在’的人。 静海在洞口张望了一阵,又看了傻闺女一眼,嘴角耷拉的说道: “换了是咱家,见妖物来袭,必定第一时间推一个挡箭牌出去。再借机利用绳技,迅速逃离险地。除此之外,断无活路。那老小子……可真是好手段、好狠的心啊。” 我听得不明觉厉,他口中的挡箭牌,只能是傻闺女了。他所说的‘逃生方法’,似乎也只是唯一的法子。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傻闺女,我为了保命,一句话差点害死她。 可我又能真怪老滑头吗?换了我是老滑头,面对那种情形,又会怎么做? 静海忽然冲我嘿嘿一笑:“蠢货就是蠢货,又想多了吧?” 我皱眉:“我特么就弄不明白,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我是真想不明白,俩人本来相处的算是不错,怎么着现在张口闭口我就是蠢货了? 静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你真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把那独眼蛆诳上来?呵,别‘自作多情’了。就算你一句话不说,那独眼蛆也不会把你我当成第一目标的。” “为什么?”我奇道。最主要是因为,我知道老和尚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撒谎的。 静海干笑道:“一朝成龙,自然是要一飞冲天的。不向上,难道还往地下钻?那不真成蛆了?还有……” 他抬手向我胸前指了指:“咱家是不是跟你说过,和你身上的如意钩同出一路的那枚分水擒虎珠,非是凶焰滔天、霸气凛然的人,是不能够镇得住的?那老小子,毒是够毒,但还不够凶。 他自身的气焰,根本遮蔽不了分水擒虎珠的气势。要知道妖物内丹,本就比天灵地宝还要吸引它们的同类。那独眼蛆初化为……蛆,可还不是真龙呢。想要更上一层楼,那还不急于‘进补’?” 我听他说的有理,可还是忍不住问:“你在宽我的心?” 静海翻了个白眼:“说你蠢就是蠢,真话假话都分不出,那你还活个什么劲?” “你聪明!就你聪明!” 我不耐烦跟他争纠智商问题,最后看了洞中‘仙树’一眼,也没心思再追寻这树的来历,只招呼沈三,带着傻闺女沿来路爬了出去。 重见天光,虽是暗夜中飘零细雨,我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沈三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朝旁边努了努嘴。 原来傻闺女吃得饱了,随着爬出洞口后,也没起身,直接就趴在地上睡着了。 在山洞里难判定时间,只大概想到,这一番折腾,至少已经过了一整天。 沈三说:人身都是肉长的,虽然不饿,可也是真累得不行了。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一阵。 听他一提,我也才感到疲惫不堪。虽然担心瞎子那头的进展,也只能先调整生息。 沈三说他知道离这里不远,有一处能容身的所在能够遮风避雨。 他是本地土著,我自然听他的。 可是背着傻闺女,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忽然想到一件事,停下来愣愣的看着他。 沈三有所察觉,回过头问:“咋不走了?” 我问:“你说的那地方……是山洞还是什么?” “不是山洞。”沈三手指前方:“翻过前边的山头,有一座庙。我们镇上那些猎户,还有走山的参客,错过宿头就都在那儿落脚。” 我心里一咯噔,心说这段路多半是白走了。 我到底还是没忘了,沈三和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按他的逻辑,他还‘活在’一百年以前,那时候存在的庙宇,历经百年,恐怕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沈三哪知道我的想法,催促我说:“别愣着了,你瞅这雨,越来越大,咱们倒还没什么,这傻丫头就是裹着你那没棉花的破‘袄’,她那身子骨能受得住寒吗?快走吧,那地儿不远,从咱脚底下开始算,也就七八里地。” 他说的是事实,青龙山的背面虽然四季常青,但到底还是气温偏寒。傻闺女以前能经的住环境摧残,那是受了太多的罪,皮实了。现在她吃的饱了,又算是有了‘依托’,多半是再遭不起罪了。 “那庙是什么人造的?是石垒土砌,还是木头屋子?”我边走边问。 “半石头半木头的。”沈三加紧了脚步,“啧,爷,我咋觉得你这会儿变得磨磨唧唧的呢?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咋地?我说实话,我是不大待见那位佛爷……也不是不待见,就是觉得他不实在。可您是实在人,汤爷对我恩重如山,您和他老人家有交情,我还能害你咋地?那我成什么了?” 说话间,他已经率先登上了山岗,一手遮阳棚挡雨,一手斜指着下方: “马上到了,这都看见影了。您瞅,这下头就是飞龙岭,那飞龙庙,就在山岭上!” 第一百七十章 龙岭结义 顺着沈三指的方向,果然是一道横峻的山岭,要是从下往上爬,真要费些事,好在我们是自上而下,倒是顺脚。 顺着山岗向下,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见丛`林中显露出一角屋檐。 我心里落定,看来早先的人还是淳朴居多,虽然是在这荒山野岭中建造庙宇,也没偷工减料造豆腐渣工程。 雨势渐大,我不得不加紧脚步。到了跟前,更喜出望外。 这庙虽然不算宏伟,却是用立方计算的硕`大山石筑基,房顶屋檐用的也都是上年头的粗重木料。整间庙堂虽看着陈旧斑驳,但完好整齐,别说临时歇脚了,就是住人也没大问题。 沈三反倒疑惑起来,挠头道:“这咋变得这么破了呢?还连门都没了一扇……” 我暗叹了口气,真要告诉他,现如今已经不是他所在的时代,而是百年之后,他孙子都比他年纪大了,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匆忙进到庙里,安放好还在熟睡的傻闺女,我也快脱力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想起来。 ` 沈三愣在庙堂中间,朝着正面墙直眨巴眼,“常仙像呢?怎么连神像也没了……” 庙里头四下空空如也,连供奉的神台都只剩半拉残迹,比起外表的完整,可以说破败到家了。 见沈三陷入迷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一抖楞手,把静海从如意扳指里‘请了’出来,含糊的小声跟他说: “你反正不用睡觉,接着跟他忽悠去。” 静海“切”的一声,背着手直接走到沈三面前,“咳,佛爷现在就告诉你,现如今,已经不是你所在的那个时代了。四灵镇早已物是人非,这庙里的泥胎无人照看修补,难道还能留存百年?” 沈三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脸连带脖子僵硬的转向他,竟是鼻子眼里出气,说道: “我知道你是鬼,可平生不做亏心事,我就不怕鬼敲门。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尽管掐死我得了。拿这鬼话糊弄我,有意思吗?” 静海转头冲我抖楞手:“看吧,他这本性一显露出来,咱家还真就忽悠不了他了。” 我哭笑不得,腹中饥饿,也懒得想辙生火了,从包里掏出一些干粮和一小皮口袋烧酒,招呼沈三分食。 沈三摇摇头:“夜里到底还是凉,还下着雨……咱们受得了,这傻丫头哪能扛得住?” 说话间,出去外头,就着屋檐找了些半干不湿的树枝柴禾,抱回来在我和傻闺女旁边堆了个堆儿。 他本来穿的是老旧棉袍,这会儿直接扯烂一边的袖口,抽出些棉花套子填进柴禾缝隙里,在身上摸索一番,抬脸问我:“爷,您有火折子吗?” 我从包里拿出一小瓶从瞎子那儿补给备用的煤油,浇在柴禾上,掏出煤油打火机点着了火。 沈三眼睛都看直了,“您这火折子可是有点特别,里头是装了打火石了吧?” 他能考虑到为了傻闺女生火,已经让我对他好感倍增,要不是因为这个煤油火机对我有纪念意义,我都想直接送他了。 我想了想,还是没舍得给他打火机,只从背包夹层里找出一包软盒烟,拆开了抖出两根递到他面前。 见他发愣,静海直接抽出一根,从火堆里抽出根树枝,点着了狠抽了一口。 看着他眯着眼吐烟圈,一副故作陶醉的模样,我都厌性的想抽他后脑瓜子。 沈三的接受能力绝对很强,只一闻味儿,就恍然大悟:“是烟草!” 等他有样学样的点着烟,我自己也点了一根,叼在嘴上,透过烟卷和火堆混合的缭绕,看着眼巴前的俩人,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三有些讪然:“爷,您是不是觉得我特像个土包子?啧,实话跟您说吧,打从我记事,就没离开过咱四灵镇。您这烟卷子,是真够味儿。不过我说实话,这节黄不叽的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多余啊?有这玩意儿,抽着不过瘾啊。” 说着话,他已经把过滤嘴揪了下来,再抽一口,那眯眼吐纳的模样,真他娘的比静海还欠揍呢。 我是乏,但乏极了,反倒少了睡意。主要是觉得在这荒山野岭,凑这么四个人,绝对得算是毕生奇遇中当数一二,也就更不想睡觉了。 一根烟抽完,我又续了一根,把剩下差不多一包软长白山全拍在了沈三手上。 静海虽然除了好`色,其余‘四毒俱全’,但也还知道轻重,没有在这特殊时期跟我们分食有限的口粮。 就这么着,我跟他、跟沈三抽着烟、喝着高度的烧酒,时不时啃上两口压缩饼干…… 这‘小日子’过的……估摸着这庙里原本供奉的神灵,再度归位,看见自己家里这么有‘人味’,也得思凡…… 沈三真是累了,他至多也就是第二回喝这么高度数的酒,三根掐了过滤嘴的烟抽完,人就差不多喝得有点糊涂了。 他使劲嘬了一口烟屁`股,忽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红着眼对我说:“爷,您觉得我怎么样?” 我一愣之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三把我的手攥的更紧,眼睛也更通红: “你就说,我这个人怎么样?我沈三!是不是像镇上那些王八蛋……不,除了汤爷,还有……还有那几个老头儿,其他看不上我的全是王八蛋!那些王八蛋看不上我,那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爷,爷……你就说,你觉得我沈三咋样?我算不算是个人!” 我知道他喝多了,但也想到,他是借机发泄这些年心里压抑的委屈。 见他情绪激动,我虽然多少受到感染,也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才郑重的对他说: “你跟汤爷小媳妇儿的那点事,除了男女当事人,旁人都说不清楚。但是,我信姓汤的为人。说句不好听的,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当初你那事办的,旁人看来绝对是臭不要脸。可汤爷不光没跟你计较,成全了你俩,还出钱让你们安家立户……” 静海终于忍不住接口道:“男女间的事,第三个人都说不清楚。可那汤爷既然成全你俩,必定是一则早看出那小娘们儿有外心,二来,他也认定你沈三为人还是不错的。” 见沈三仍旧盯着我,我毅然使劲点了点头,“汤爷认定的,就是我认定的。” “哎呀!!!” 沈三猛一甩手,竟是热泪滚滚涌出,仰天哭道: “爹、娘!你们儿总算碰上明白人啦!你们在天有灵,探出头来瞅一眼,听上一耳朵……你们儿子不是丢人现世的货!” 我和静海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激动成这样,双双对视,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沈三是个人,是个普通人。 四灵镇,只有那么大。 他做错了一件事,为整个镇上的人唾弃,那位凌姓的先生,更是用天底下最卑贱的字眼替他寄予企盼希冀的子孙排辈…… 将心比心,如果沈三真是恬不知耻的混蛋货,我若是他,便混蛋到底。 反过来,如果本性不坏,那么这些年来,他得受了多少委屈啊…… 沈三仰面向天,由最初的哭喊,渐渐变成默默的流泪。 他突然再次攥住我的手腕,硬把我拉起来,另一只手却是拽起了静海,直把我们俩拉到神台残迹前,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我沈三能遇上你们两位,这辈子就没白活!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咱哥仨,今儿就在这飞龙岭上磕头拜把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龙岭结义(2) 虽然说,人在乏累的时候,喝酒容易上头。可这个时候,我还算是清醒的。 拜把子这回事,放在以前,一个头磕下去,不同姓的人就等同是亲兄弟一样。 虽然说现代人多不重视这个,可我是阴倌,某些事还是比一般人重老理。 欺神骗鬼的事我不是没干过,但我唯独有一点自认的‘好处’,那就是不坑我看得上眼的人。 时至此刻,在我看来,沈三已经不是老滑头的那种油滑,而是骨子里透着为了生存而磨练出的精明。 我乐意和这样的人结交,感情到了份上,一个头磕地上,称兄道弟也不是不可以。 关键是,我还没忘了,他是百年前的人! 拜把子没问题,可万一他要是来一句‘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我特么找谁哭去? 按我的脾气,当断则断,就应该立马拒绝沈三的提议。 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细节,让我下意识的改变了主意。 静海起初也被弄愣了,等反应过来沈三是怎么个意思,脸色立时转冷,眼皮低垂,鄙夷的斜视着跪在地上的沈三: “和咱家结拜,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他这声是从鼻子眼和喉咙眼里发出来的,沈三没听见,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经过这些年的磨练,我从最初眼里揉不得沙子,到如今眼皮能把尖棱的沙砾磨得打滚,可我还是受不了某些人的态度。 我一直都想不通,不知道因为什么,静海和我之间开始有了芥蒂。 但是,既然眼里容不得,那便真是容不得,没必要让自己难受。 我当即横眼看向他,冷声道:“九千岁,就算您曾是万人之上,也还在一人之下呢。” 不等静海反口相向,我就跪在了沈三身旁。 出人意料的事从来都喜欢‘接力赛’,我这头才膝盖着地,另一边静海竟也跪了下来。 我俩隔着中间的沈三侧目相对,静海一字一顿道: “我说过,不管前世,只论今生。无论你早先有多蠢、多卑贱,这一世,爷们儿瞧你瞧得上眼!” “然后呢?”我横眉冷对。 静海像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再抬起眼皮的时候,居然自说自话道: “咱家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结拜可以,我只认作大哥。” “哎……” 我刚故意借口应了半声,沈三突然用肩膀扛了我一下,接着侧过身,朝着静海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大哥在上,请受小弟沈三一拜。” 紧跟着,又一扭身,朝向我磕了头头:“二哥在上,请受三弟沈三一拜。” 我有些错愕,但还没忘了和静海对眼儿。 静海鼻子眼出气:“你瞪我还管什么用?人要面孔树要皮,到了这份上,你我还能不磕这头?” 说完转身朝着残破的神台磕了个头,“魏完吾愿和徐……徐祸、和沈三结为异姓兄弟,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见他抬脸对着神台,眼睛却斜向我,我赶忙绕过沈三的后脑勺,对着他的后脑瓜子捏起个法印。 老狗日的,你要是能把下半句说完了,我这就先送你去见如来! 好在静海又一个头磕下去,却是接道:“既非同生,那就不求共死。咱家只打心里盼着我这两个小兄弟好就是了。” “说的好!”沈三冲他一抱拳,声音竟宛若洪钟:“我沈三也是一样,只盼着两位哥哥好!” 等沈三转向我抱拳施礼的时候,静海已经磕下了第三个头。 我又懵了,但到了眼前地步,能做的,也就只有有样学样、鹦鹉学舌了:“我徐祸、徐福安,愿我兄长、兄弟世代安好。” 每人三个头磕完,沈三还没起身,先把怀里的半包卷烟拿了出来,给我和静海各发了一根,“上香就免了,有福同享是真的,再一人来一根吧!” 沈三是真喝多了,回到火堆旁,一根烟没抽完,人就斜趴在地上睡了过去。 静海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夹着烟卷,直到烟快烧到手指头了,突然猛地把烟屁甩在火堆里,冲我瞪眼道: “咱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次却是在阴沟里翻了船,让人给算计了!” 这会儿我也由冲动中觉悟不少,故意含糊的问他:“谁又算计大哥您了?” 静海气急败坏的指着地上酣睡的沈三: “这小子,当真滑头的紧!他连你我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咱们,一口咬定我是大哥,那是看出咱俩有嫌隙!他是疼和你,让我做大哥,就只能照顾你这二弟!” 我苦笑:“是吧。他自认老三,那甭管咱俩是什么鸟变得,头磕完了,做哥哥的就得照顾小老弟。” 静海和我对眼瞪视片刻,终是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我想明一切,也只能是在心中说道:这沈三,不愧是老滑头的爷爷。酒醉三分醒,倒是替自己上了个‘全险’。 静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我说:“他对你小子还是不错的,要是真不把你当兄弟,喊你声老大,你这蠢货怕是就真要豁出性命照顾他了。” 半清醒半糊涂的拜了一场把子,多了两个不同时代的义兄义弟…… 寻了些柴禾添旺了火堆,和傻闺女头脚相对的躺下,隔着火苗子看着对面沈三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偷偷把右手扳指凑到嘴边,小声说: “和尚,我才发现,咱俩都是实在人。” 静海很快就蔫声回应了一句:“是啊,前头咱占便宜说那‘小滑头’是咱孙子,眼下……咱们真就成那孙子的干爷爷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踏实。 可以说,即便是在和瞎子汇合后,在调研队的营帐里,我也没睡得这么安生。 只不过,在即将醒来的前一刻,我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应该是个女人,很美。 四周仍然烟雾缭绕,我不觉得呛,就见她在烟幕中对着我微笑。 我忽然有些心神不定,准确的说,是突然觉得,我好像忘记了某件不那么紧要……却又本该很重要的事。或者说,是遗忘了某个人…… “徐祸!” 一个老鸹般呱噪的声音传进耳朵,下一秒钟,我被人用力揪着领子和头发拽得坐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可是看到面前揪起我的这人,一下子就张大了口,彻底呆住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赵白脸 我做梦都想不到,把我揪起来的,居然是傻闺女! 眼巴前她不再是先前那副痴傻的模样,而是圆瞪眼睛,眼里包着泪,神情看似惊恐中透着让人心疼的委屈,对我的动作却粗暴的像我是后娘养的一样。 我稍微清醒了些,极力想弄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并且尝试将性情大变的傻闺女,和我醒来前在梦里对着我笑的绝代佳人做对照,可怎么也不能把两者对号。 这时,傻闺女松开了揪我头发的手,两只手同时揪着我的前襟,说了句:“你咋才来呢……”眼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滚落出来。 “是你!" 我本来绝不会想到她为什么会这么粗鲁的对待我,可当我听到她带着哭音,说出的这句怪腔怪调的东北话,差点一下咬到自己的舌头:“大背头!”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有的沉稳,有的跳脱活跃,还有的就喜欢搞怪。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有一个比较特殊,那就是潘颖。 我曾和季雅云、桑岚都聊起过她,季雅云说,她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有点傻乎乎、愣呼呼的,不过挺可爱。 那时我和桑岚的关系还没那么复杂,桑岚对潘颖的评价更直接。就说潘颖绝不是那种故意搞怪来吸引眼球的人,她要想勾人眼球,只需要稍稍打扮一下,就绝不比桑岚逊色。 按照桑岚的说法,潘颖就是天生的‘神经病’,胡闹的性子在她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无论任何情况,她都会本能的做出让人哭笑不得的行径。桑岚还曾说过,除了在学校表演时装扮需要,两人从认识,潘颖就一直爱作男人的打扮,因为这个,桑岚还曾一度怀疑,她某方面的倾向是否出现了偏差…… 总之,单就听对方说出一句勉强算完整的话,我就一下认出,眼前这人,不是旁人,而是我们这趟来要找的大背头! “你怎么在这儿?”我急着爬起来,“你怎么会附到她身上?” ‘傻闺女’眼泪还在往下掉,却是冲我瞪眼: “你还有脸说呢,我一直都在这儿,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们了。旁人也就算了,你可是阴倌,你敢说你看不见我?” “然后呢?”我使劲揉了揉眼睛。 看看所处身的,还是空荡残旧的庙堂,这里根本没任何遮挡物,她要一开始就在这儿,就算只是魂魄,我看不见她也不会没丁点儿感觉啊? ‘傻闺女’一把将我甩开,使劲抹了把眼睛,“然后个屁啊,我喊你,你装听不见,我又碰不到你。我也知道我出状况了,只能是想别的法子提醒你我在这儿,前半夜看你们又抽又喝,又他娘的磕头拜把子,我她娘的是鬼迷张天师,有法也无法了。好在刚才我灵机一动,想试试看能不能附到这小脏妮子身上,没想到还真就成功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又四下张望,潘颖散落的魂魄在这儿,难道这破庙,就是我们要寻找的九叶客栈? 不对啊,那客栈明明是在镇上,怎么会改换到这里了? ‘傻闺女’再次揪住我:“赵白脸那混蛋呢?他敢没跟着来?!” 我又被问愣了:“谁?” “赵白脸啊!”‘傻闺女’眉毛竖的跟眼睛都快成直角了,“他要是真没来,老娘回去以后就骟了他!然后送他去泰`国!” 见她理直气壮,我开始觉得不对劲,“赵白脸是谁?你……你又是谁?” ‘傻闺女’像是气急了,竟扬起手作势要抽我耳光:“你装什么糊涂?赵白脸就是赵白脸,我是谁你不知道?” 我越发感觉不对,当即二指并拢,顶住了她的眉心,同时眯起了眼睛。 仔细看时,就见她双肩和头顶的阳火依旧不温不火,脸还是傻闺女的模样,并没有显露异样。 “魂魄不全!”我愕然中缩回了手。 人的三魂七魄如果有缺失,就等同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但魂魄残缺的人,我不是没见过,能够清楚的说话,那应该不是少了关键的魂魄,可魂魄不齐和缺心眼真不是一回事,这大背头怎么变得跟神经了似的? 我拿开手以后,‘傻闺女’反倒平静了下来。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更古怪。 我还想试着问她,赵白脸是哪一位?但不等开口,她居然先幽幽的叹了口气,“她是魂魄唔齐,但却又融合了那一世的记忆,所以变得有些混乱了。” 我再一次傻眼了,听她的口气,再看神情,这哪还是我熟悉的大背头? 傻闺女也还是原来的模样,眉眼间却多了两分陌生的妩媚。 “你又是谁?” 我刚问了一句,对方突然用两根手指挡在了我嘴边,同时另一只脏兮兮的手掌,在我眼前轻轻划过。 我只觉得眼前一恍惚,等视线恢复,眼前的情景竟然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了。 原本残旧的庙堂,不说变得金碧辉煌,却也不再像先前那么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道,巨幅的黄幔子分在两旁,已然完整如初的神台上,竟还立着一尊身披金甲,却背生双翅,半人半蛇的神像! “这里是飞龙庙,供的是常仙……常家太爷!” 惊愕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顺着声音一看,才见神台前跪伏着一个身着古装的女人。 这女人对着神像低声饮泣了一阵,颤抖着缓缓抬起些身子。 我下意识的斜向前迈了一步,看清这女人的侧脸,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这女人是古装打扮,可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这不就是潘颖……是大背头吗? 这古装女人长得和大背头一模一样,打扮却是很有些风姿绰约,只见她眼含泪水,嘴角却露出一抹悲凉的笑意,双手合十,对着神像低声说: “我要是不去中京,哥哥和镇上的乡邻,势必会遭受屠`杀。我这一去,赵白脸那傻子,多半又要做傻事的。虽然徐二哥和凌五哥对他爱护有加,以他二人的足智多谋,或许能瞒骗那傻小子一时,但终究还是会败露。 我这趟来,只求常仙爷爷,无论如何都要保佑他赵白脸……赵……赵中也,千万要让他活着、好好活着!常仙爷爷保佑他,便是爱护我。二妮无以为报,甘愿死后做花娘,侍奉常仙爷爷左右。” 我只听得浑身剧震。二妮……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是汤二妮? 中京……大定府,貌似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是辽国的国都。 汤二妮被当时的皇帝选做妃子,在去中京的途中吞金而亡。 难道说,我所看到的,是她临行前的情景? 有关汤二妮的一切,都是在睡娘娘庙的后厢中,通过汤守祖和睡和尚的口了解到的。 那时候汤守祖一提起睡和尚的俗家姓名,睡和尚立马就打蔫儿。 赵白脸……赵中也,难道就是睡和尚的俗名?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飞龙簪 那自称二妮的古装女人,本来说的极为哀切,可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让我差点眼珠子掉到脚面上。 只见她揉了揉眼睛,泪痕犹在,却是很有些天真烂漫的对着常仙神像说: “常仙爷爷,我是从小‘过继’给咱常家的。您知道,我说话从来都算数。我说过要做花娘侍奉您老人家,就一定做到。鞥……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其实吧,我不是特别喜欢赵白脸,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那张脸,太白了,胡子都留不起来,一点也不威风。嘿……嘿嘿,我这一去,这辈子怕是再不能和他见面了。要是可以的话,常仙爷爷您能不能动动法力,让他将来变得胡子多一点。对了,就像我哥哥那样,那才威风呢!” 我哭笑不得:“我去……怪不得窦大宝长得跟毛孩儿一样,敢情你这大背头……从这辈子就不着调,硬是跟常仙许愿,把他变成大胡子的!” 我只道这次进入灵觉,不能和汤二妮有交集,没想到话一出口,她竟像是听到了一样,蓦地转过头看向了我。 我正有些不知所措,她却盈盈起身,突然伸手朝着神台下方指了指。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情况,眼前再次一阵恍惚,回到了现实当中。 ‘傻闺女’这时也已经恢复了大背头的‘泼妇’模样,又揪着问我赵白脸来没来。 我这会儿总算弄清了一些事,立马告诉她,赵白脸来了。 ‘傻闺女’听了,立刻急不可耐的要我带她去见‘赵白脸’。 我见外头天色未明,还下着雨,心中暗骂:这货本来就二啦吧唧的,现在魂魄不齐,彻底变成个二愣子了。 见她的脸被鼻涕眼泪的残痕糊的跟花瓜一样,我灵机一动,对她说: “‘赵白脸’既然来了,那肯定得让你见着,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起码你得擦擦脸,洗个手什么的……” 大背头不全的魂魄附在了傻闺女身上,真就像个完全的浑不楞。没等我继续往下说,就急慌慌跑出去了。 我本来还担心她的安危,想跟出去,可不知道怎么地,就觉得能在这里找到她大部分的魂魄,那她暂时就一定不会有事。 想到刚才最后在灵觉中看到的情形,我走到坍塌了大半的神台前。绕过土坷,眯眼一看,就见残存的神台下,居然透出些许奇异的光亮。 我自从和小草头仙融合以后,眼睛就能够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情形,按照静海的说法,就是能够看到宝光之类。 我蹲到神台前,掏出军刀,试着撬动土台。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特殊气候,夯土庙台常年缺少烟火熏陶,质地变得很松散。没捅几下,就又捅塌了一小块。一样金灿灿的事物,随之露出了半截。 试着拔`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支金制的发簪。 这发簪和寻常见到的那些工艺品造型大不相同,整体竟是上半截人身,下半截蛇尾的模样。 “汤二妮说,她自小就被‘过继’给了常家,难道这金簪是她离开四灵镇前,埋藏在神台下的?” 我本来是自言自语,静海忽然出其不意的发声道: “这可真是老天爷疼和可怜人,有了这飞龙簪,咱还怕那独眼龙?!" 我低声问:“这簪子能对付张旭?” 静海笑道:“你应该也猜到这金簪的来历了,要说起来,汤守祖、凌四平、睡和尚赵中也,还有汤二妮等人,应该得是大宋初年,辽国所属人士。这金簪本来就是按照常仙形貌打制,又在常仙庙堂之中埋藏了上千年,那就等同是仙家法器了。那独眼蛆到底不是真龙,非是龙,那就还得受常家家长管束。有了这飞龙簪,对付一条独眼的假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点点头,“你出来,这簪子就交给你保管。等见到独眼蛆,你直接上去跟它干!” 静海哪肯现身,“咱家可是大哥,凡事都是做兄弟的身先士卒才对,哪有老大打前锋的?” “呵,我不管老大老二,我就知道,那独眼蛆是你九千岁‘金口玉言’封的。”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先把金簪收了起来。 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差点没一头栽倒。 来的是傻闺女,不,应该得说是大背头。 我本来以为,现在的潘颖魂魄不齐,又融合了前世的记忆,既然打扮,怎么都得有几分淑女模样,没想到她脸是洗干净了,头发貌似也冲洗过,湿淋淋的头发却又都往后梳成了大背头…… 不过我也发现,傻闺女其实五官长相都算是精致的,只是或许在山里呆的久了,皮肤有些粗糙,而且面黄肌瘦。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愣的,我现在是真有点怕大背头这个缺魂少魄的二愣子。 正想着该怎么糊弄她,把这一宿对付过去,却见她神情和走路的姿势都有点不大对劲。 见她边慢慢往前走,眼珠子边一个劲往后斜,我心里一咯噔,干咳了一声: “你还嫌害这傻丫头害得不够惨?非要逼我破誓杀你?” “嘿嘿,我相信小爷您言而有信,可您手段实在太高,我一见着您吧,腿肚子就有点打哆嗦,就……就非得扶着点什么,要不然,我连走路都困难。嘿嘿嘿……” 随着一阵狞笑,一张独眼的老脸从大背头肩侧露了出来。 见老滑头脸上新添了不少伤痕,我由衷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随即手指一横: “站不住就扶墙去,再吓着她,我只要活着出山,就去你给我的地址!去干什么,你自己想。” 老滑头神色一凛,独眼一闭,将大背头向前一推,随手将一截斜折出尖棱的松枝丢在一旁,“小爷发话,我照办!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我招呼大背头过来,向老滑头问道:“阿穆呢?” “啧,小爷,说实话,我是真怕了您了。您为了给汤爷报仇,单枪匹马的杀来,瞅到机会就扔出那么个‘大`麻雷子’,您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命,我能不怕您吗?汤爷的事,就是个误会。我哪还敢伤您的人呐?” 老滑头一瘸一拐的走到一旁,倚着墙坐在地上,显然也疲惫至极,“不过那怪物实在不一般,小的能力有限,竭尽所能,保住了您兄弟的命,可是没能保住他囫囵个。” 说着,抬手向门外指了指。 我刚要往外走,一个半边身子血淋淋的人突地从外头扒住了门框。 见他同样遍体鳞伤,少了一条胳膊,口唇和脸同样白的没有颜色,我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他。 阿穆扒着门框粗喘了一阵,一步一个血印的蹒跚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附到我耳边说道: “他真没伤我,我这条胳膊,是被那怪物齐根咬断的。” 我吐了口气:“对不起,我当时吓怂了,把你给忘了。” 阿穆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和我挨的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 “做了这么久你的影子,我知道你的为人。换了我是你,情况只会更糟。我不恨你,不怪你,可是,有一天我要杀这老东西,你别拦着我。” 近距离见他眼珠斜向后,眼中满满都是恨意,我大惑不解。 阿穆几乎是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了我身上,虚弱却又咬牙切齿道: “骨头断了,皮肉还连着。他用树枝把连着膀子的皮肉戗断,我疼晕了。后来他告诉我,他帮我上了药,我死不了。那时候,断了的胳膊,已经不见了。他没说,我没问。可他不知道,这当中,我醒过来一回,我看见,他生把我断了的胳膊,给啃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绝命组合 阿穆说完最后一番话,就趴在我身上晕死了过去。 我把他抱到火堆旁,重新给他处理包扎了伤口。 这当中我一言不发,心里却五味杂陈。 死要钱段乘风没算错,朱安斌有一线生机。 朱安斌真的活了,他成为了阿穆,却因为我一时为了自保,自作聪明,丢了半条命。 他昏迷前接近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他会恨我,会借机要我的命。可谎话能骗人,甚至能欺神骗鬼,心却骗不了自己。 他伤成这样,就是明目张胆的给我一刀子…… 我会躲,或许还会反杀他。 可是,最终,他终将会是我永久的噩梦之一。 其实,我在最后替他包扎的时候,并不是一直沉默。 我偷偷的,也是发自内心的对着如意扳指说:我害怕做噩梦。 回应我的,是静海的一声叹息。 ‘二愣子’大背头,倒也不是愣的无可救药。 很明显,她还知道害怕,她被老滑头的出现,以及阿穆的惨状给吓坏了,不敢再跟我犯愣了。 在协助我替阿穆包扎完后,和我斜靠在一起,闭着眼睛直到雨停、直到天亮。 我知道她一直没睡着,她一定也知道,我闭着眼只为养神。但是期间,两个人,几乎都没有任何刻意和非刻意的动作。就那么静静的闭着眼,靠在一起…… “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听到老滑头沙哑的声音,我使劲紧了紧眼皮,睁开眼,正见他蹒跚着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来到跟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我:“爷,有吃的吗?匀给我点儿。” 见他行动是真的拖沓不似伪装,我忍不住问他:“你这趟来,真是为了你孙子?” 老滑头干笑,点头:“小爷,您也看见我现在什么样了。咱就把话挑明了,论手底下的能耐,你们一帮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我!汤爷在,我还真有顾忌,因为你俩实在是绝配。 汤爷不在了,我分分钟能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命,这当中包括把我们的老底兜给你的,那个冀中一门候家的姑爷、那个‘哑巴’!也包括您!” 他面色逐渐严整起来,缓缓道:“我大半辈儿憋宝,或许技艺不精,但看人还成。那个姓狄的,把我们的老底兜给你,我早料到了。他不是真哑巴,也不傻,他跟我一样,都知道认人。 刘阿生许给他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比我形正。比起刘阿生,我明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可我还是更愿意跟您合作。那姓狄的,就更不用说了! 小爷,到了这个份上,咱就真没再多说的必要了。还是那个事儿,这里的事彻底了结了,劳烦您去我家一趟。不能说一定帮我那大孙子,起码,您给我儿子捎个话。跟他说,我‘撂’在哪儿了。” 我和他对视了好一阵,从包里摸出一包压缩饼干递给他,又拿出最后一小皮口袋烧酒,喝了两大口,将皮口袋递给他。 老滑头凑着喝了一小口,抿了抿嘴,对我说: “小爷,我先前报给你的地址,差不多都对,可有一样不对。” “不在九河下梢。” 老滑头点点头:“我年纪大了,知道功夫不比以前,怕撑不了太久。金坷垃和银坷垃,那都不是好料,靠不住。事儿得办,得尽量节省中间倒腾的环节和时间。三年前从四方镇离开后,我就举家迁过来了。所以我说,我退休回老家,真没骗您。” 我说:“行了,赶紧吃点喝点,收拾收拾,出发。” 老滑头喝了口酒,呲牙一笑:“你不问我去哪儿?” 我笑笑:“睡娘娘庙的后厢,我跟人吃肉喝酒的时候,你一直在偷听,所以才能用‘托梦’的法子叫醒瞎子阻止我点灯。在那之前,你可能还想杀我。那之后,你想到四灵镇之行没那么简单,所以才一直没动我。你杀汤易,只是在警告我:要乖。” 老滑头呆了半晌,陡地苦笑摇头:“我错了……” 眼看老滑头蹒跚着走到他原先待的墙角,咬开包装袋,咬牙啃饼干。 刚啃了一口,整个身子就是一滞,把饼干放在腿上,抬手到嘴边,‘噗’的吐出一样东西。 虽然隔得有段距离,可我还是看出,那是一颗牙。 瞎子等人携带的压缩饼干,最实用,也太硬`了…… “我饿了。”大背头终于再也装不下去,起身对我说话的同时,用手爬了爬自己的头发。 沈三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手腿并用挪到我身边,小声说: “爷,不,二哥,实话跟你说,我这一晚上可没真睡哈。旁的事我不多问,就问一句,你刚才跟谁说那一大嘟噜呢?行了,我不管那是人是鬼,可既然咱是兄弟,我就得跟你说,单是听话音,您是不是觉得那人挺有本事,还能够利用?我直话跟你说,你要这么想,你就错了!” “我错哪儿了?”我不由的抬眼看向老滑头,老滑头嘴里咬着饼干,也正看着我,眉宇间难以掩饰疑惑。 沈三警惕的回头看了看,带着疑惑的眼神转回头,声音压得更低,却是坚定的对我说: “弄了他,免得虎大伤人!” 他说的恳切,表情更充满兄弟间的‘关怀’。 我就耳听一声叹息,下意识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和静海同步说道: “那‘虎’,是咱孙子!” 在这庙里耽搁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 主要是,阿穆伤势太重,直等天光大亮,才痛苦的呻`吟一声,苏醒过来。 我把最后两支塑装的葡`萄糖液拧断口,喂他喝下去,等他喉咙不再蠕`动,才问他:“感觉怎么样?” 阿穆勉强冲我笑笑,舔了舔嘴皮子:“你就说,接下来咱该干嘛吧?” “就你这德性,还能怎么样?”老滑头走了过来,单膝跪在我俩身前,突然一把掐住阿穆下颚。 “你想干嘛啊?”我近乎麻木的问。 老滑头冲我一探脖子:“嘿嘿,放心,我绝不敢再动小爷您的人。我就是想吧,他伤得这么狠,肯定是撑不住了。小爷您肯定不能撇下他,要带他走,那必须得给他补补。” 在他说话的同时,我就听见‘噗’一声,像是什么硬物爆裂的声响。 下一秒钟,就见他把另一只手捂在了阿穆张开的嘴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穆呛得半天缓不过来。 我是真麻木了。 废话,都到这份上了,我真正关心的人都关心不过来,还他妈管得了别的? “你给他吃的什么?” “是分水擒虎珠。” 回答我的是静海,“呵,这个小滑头,当真是个滑头。他这是养足了精神,醒过味了。知道那独眼蛆不会放过咱们,而你又不会狠心撇下这‘一只手’。他把擒虎珠喂给‘一只手’,等同是把咱这一众人,都拴在一根绳上,不得不跟独眼蛆死磕到底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重生 一听说老滑头的用意,我心里虽愤然,但也不敢对他做什么。 狄敏没说错,老滑头之前显露的本事,其实都不到三分之一。青龙山‘无终仙洞’里,他才展露真正的实力,单凭一只手,就能把我提在半空,并且和绞缠我的妖虺之尾较力。这会儿他更是用单手之力,将分水擒虎宝珠捏成了粉末。 光是他这份手劲,除非出其不意,正面敌对,我哪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还有那么出神入化的绳技相佐。 眼见阿穆被宝珠粉末呛得面红耳赤,老滑头掏出我给他的皮口袋,将剩余的酒全都给阿穆灌了下去。 阿穆逐渐平静下来,脸色却更红了。不大会儿的光景,两眼陡地瞪圆,脸皮底下的血管,竟全部鼓凸了出来。紫黑色的血管青筋顺着脖子盘虬直下,我就觉得他身子猛地绷紧,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手劲,被抓得生疼,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只能是咬着牙运劲强忍。 沈三一直就待在旁边,对于他来说,老滑头一直都是不存在的。可是比起老滑头,他却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一直跟在我们左右。 先是见阿穆出现可怖的变化,又见我被阿穆攥着手脖子,沈三察言观色,以为阿穆要对我不利,即刻掏出刺刀,喘着粗气问我: “他就剩一只手,等同是废人一个,我……我要不要把他弄了?” “把刀收起来。”我疼的汗都下来了,一边和阿穆较劲,一边死盯着老滑头的一举一动。 沈三的眼力劲也是不一般,他是看不见老滑头,但一看我的眼神,随即就把刀尖调转方向,对准了我目光所在的位置,看样子只要再有不对,他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那个方位刺过去。 老滑头丝毫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听我说‘把刀收起来’,只是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我另一边的‘大背头’。很显然,他不光看不见沈三,甚至看不到沈三所持有的任何事物。 对于阿穆的状况,老滑头似乎也很疑惑,转眼间低头看着他,喃喃道: “不对啊,普通人吃了分水珠,就算短寿,但也会在一时间龙精虎猛,他怎么跟要死了一样?” 我闻言脑子里猛一激灵,“糟了!” 我倒是相信老滑头说的是实话,可有件事他一直都不知道,阿穆根本不是普通人。朱安斌只是占用了阿穆的肉身,而阿穆本人,本来就是顶仙之身! 我想到‘阿穆’现下的强烈反应,可能和他本体顶仙有关,但苦于对顶仙出马不了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滑头又看了一会儿,见阿穆还是老样子,再看看他攥着我的手腕,摇头道: “看样子他是活不成了,既然这样,小爷,那就让他少受点罪吧,您也少挨会儿疼。” 沈三看样子也想说什么,但看了我一眼,最终也没说出口,仍是和我目光一致的盯着前方。 老滑头可不是说说就算的人,而是一言既出,立刻就一翻手腕,五指如钩的扣向阿穆挺起的脖子。 我急忙伸出右手,挡在他要着手的位置,触动机璜,如意扳指中立时弹出一枚尖锐的簧片。 老滑头猛地缩手,而且快速向后退了两步,“嘿,小爷,您这可是错把好心当成……” 话没说完,我身边突然伸出一只皮肤粗糙的手,直抓向阿穆的面门。 我措手不及,想要阻拦,那只手却已经迅疾的在阿穆面前虚抓了一把,跟着向一旁甩去。 这只手的动作实在太快,我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它的动作,也正因为这样,我只顺着这只手甩的方向,看到地上有一道长蛇般的影子,被狠狠甩了出去。 蛇影消失,我就觉得抓着我的手一松。 低头再看,阿穆脸上脖子里的黑色网状青筋竟正在快速的消除,人也跟着松弛了下来。 回过神,只见老滑头神色古怪的看着我身旁,疑惑道: “难道当初是我看走眼了,你居然有徒手擒‘龙’的本事?还是这三年之中,你在这山里有了奇遇?” 我这时也发现,刚才出手的居然是我身边的大背头。 我心里同样狐疑,可傻闺女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大背头’,而且还是个二愣子。估摸着她早看老滑头不顺眼,但愣不是傻,从老滑头出现,她就被对方的气势吓得消停了,这会儿‘鼓足了勇气’,也只说了句‘你管我’,却还是偏过脸,不敢跟老滑头的独眼对视。 从进入‘无终仙洞’的时候,我就觉出傻闺女不同寻常,可这一路摔爬滚打,但凡对我有利无害的,我就下意识不去多琢磨。 即便到了眼下地步,我也还是这样,心里同样对傻闺女,又或‘大背头’的身份起疑,却还是装腔作势的冷冷对老滑头说: “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果断,而且不会做错?是的话,咱就没必要再合作了。” 老滑头本来还偏着头,一脸寻味的样子,闻言脸色猛一变,独眼急转了两下,竟噗通跪了下来,“小爷,我错了,小爷手下留情!我是混蛋,我不是人,可您是君子、是好人!祸不及妻儿,您高抬贵手!” “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还得发个誓,但凡我的人,都不准去你家里?” 这时候我也是真不怕跟他撕破脸了。关键是,这老小子实在比那些‘细眯眼’土制的雷炮还危险,一个把握不住,就会伤及自身。 老滑头无疑是聪明的,但一旦聪明人暴露了自身所顾忌的,那就等同是授人于把柄。 而且,越是聪明人,想的越多。 我先前只是怕他伤了大背头又或傻闺女,才说要去他家报复。照眼下看,他恐怕是想着,我早就为了对付他留了后招。哪怕是他把我弄死,只要我们当中有一个活着出山,都会去找他家人的后账。 “有什么事,好商好量吧。”我低下头,再去看阿穆。 阿穆眼皮眨巴了几下,睁开眼的同时,居然坐了起来。 他左臂的创伤只是经过初步的包扎处理,但这会儿他好像变得跟没事人一样,扭脸看了老滑头一眼,边起身边转向我说: “行了,我没事了,咱们别耽搁了,出发吧。” 我点点头,“好,出发。” 他是背对着老滑头跟我说话的,老滑头看不到他的脸,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说‘出发’的时候,向我暗暗使了个眼色。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眼色,而是他面向我的时候,眼睛真正变了颜色。 眼珠变得碧绿,暗红色的瞳仁,像是枣核般的立了起来,竖直的快速闭合了两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字曰杀 简单收拾行装,离开了破庙,老滑头当先带路,几个人开始回头朝四灵镇的方向走。 走出没多久,静海就暗中对我说:姓朱的小子,这趟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老和尚见多识广,听了他的解释,我才知道,的确像老滑头说的那样,普通人吞服了妖邪内丹,多半要大大缩减阳寿,但在活着的时候,身体却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 阿穆的反应特殊,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普通人。阿穆本身的魂魄,以及他所顶的‘仙’,都只是被金安汤利用独门的摄魂术催眠封印。 照道理,被有大道行的黄皮子催眠,那就真和被摄魂一样,是不大可能被唤醒的。但阿穆顶的是常家仙,分水擒虎珠则是来自锦鳞蚺。两者同属常家,同为妖物,互不相容。分水珠入腹,阿穆本人的魂魄以及控制他的妖魂竟被唤醒了过来。 静海偷摸的暗示我,不说大背头,只说傻闺女,绝对就非同一般。 妖魂复苏,老和尚也束手无策。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朱安斌的残魂被吞噬,阿穆重新成为被妖物控制的傀儡。 可‘大背头’只是用手那么虚抓一下,竟然就将和阿穆魂魄融为一体的妖魂给抓了出来。 静海也不知道那妖魂最终结果如何,只说照他想来,既然是在常仙庙,那常家妖物十之八九是要被常家家长给法办的。 而朱安斌,则真正是因祸得福,独占了阿穆的肉身,‘夺舍’重生了。 就说‘大背头’这单手擒‘龙’的本事,静海活了那么大把年纪,也都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还想继续和我讨论傻闺女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在山里有了奇遇云云。 我打断他,说不管是大背头还是傻闺女,再有本事,总不会害我们。这样的话,当务之急,不如多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毕竟我们这趟进山,已经耽搁太久了。 旁的不说,再多耽一阵子,光是韦大拿的老婆,就该耐不住寂寞改嫁了。到时候韦家旅馆,就该改了别姓了。 一听这话,静海立马就没声了。我估摸着他多半是想到了这件事关乎他的自身利益,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尽快找全大背头的魂魄,然后及早带着韦大拿回四方镇。 沈三喊了声二哥,小声对我说,他还是想回四灵镇去看看,再不济,等他陪我忙完我要做的事,他也得去汤家义庄一趟,看看他两个儿子怎么样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光是因为他的情况特殊,主要是,他跟我说话的同时,老滑头也挨到我身边,同样是低声对我说: “小爷,我觉得有些话,最后我还是得跟您说清楚。” 他和沈三同时开口,彼此是听不到对方声音的,但同时面对两人,我脑子转轴不过来。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虽然沈三‘实际’的年纪比老滑头小,但一则他脑子天生转得快,再就是他已经确认,一直有个他看不见的人和我们同行,而且那人似乎还和我是敌对关系。 于是,沈三再一次察言观色后,给我打眼色,示意我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随后说,先‘一致对外’。 我问老滑头:“你说你要找的东西,能够让你孙子变成正常人,你确定那东西真管用?” “不确定。”老滑头苦笑,“娶媳妇都不包生孩子,况且那只是个传说。不过当爷爷的,为了自己的亲孙子,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豁出命去,我也得试试。” 听他说到‘亲孙子’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我忍不住问:“那……要是干孙子呢?” 老滑头一愣:“干孙子?” 其实我也是真有些话要跟他讨论,特别是在和沈三结拜以后,即便知道那多少有被沈三算计的成分,可我也不敢太把磕头拜把子当闹着玩。 我也不避讳沈三,比划着给老滑头解释: “举个例子,我跟你爷爷是拜把子兄弟,他孙子,也就是我孙子,不过是干的。为了亲孙子,你豁出命去无可厚非。可要是干孙子让他干爷我觉得心里躁的慌,让我特不待见他,我是不是就能要了他的命啊?” 老滑头独眼一翻,“爷,您这可就说笑了,咱有事说事,不带伦`理人的。说句不好听的,再怎么说,我年岁也不小了不是?” “我没玩笑。”我停下脚步,“就算是打比方,你说,换了你是我,该怎么办?” 老滑头眼神一凛,猛然把手掌在我面前做了个横切的动作,“那就宰了他!” “真的?” “真的!”老滑头嘴上说的恳切,眼中却带着几分戏谑,“老话说的好,天高不能压太阳,儿大不能压爹娘,更何况您是爷爷辈儿的。就算是干的,只要当孙子的忤逆不孝,当爷爷的活剐了他,那谁也挑不出理来!” 我用力点头:“你这么说,我心里就亮堂了。” 转向沈三,只见他也停下了脚步,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实在是没忍住,对他说:“你孙子说,他犯的错,够让我活剐了他的。” 沈三同样是愣怔了一下,那神态竟和老滑头刚才发愣的时候如出一辙。 片刻,缓缓的问我:“二哥,我孙子有儿子吗?” 我肯定的说有,不光有儿子,还有孙子。 沈三竟同样把一只手做了个横切的动作,咬牙切齿道: “别给我留面儿,他要真不是个东西,那你就剐了他!” “为什么啊?那可是你亲孙子?” 我突然觉得我很八卦,甚至怀疑,我当初要是出得起学费,该不该去报考哲学系(前提得有伦`理科)。 沈三抖楞着手说:“二哥,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明知道所有人都看不上我,还要去找凌先生给排辈儿吗?我就跟你说,我跟我那死鬼老伴儿,我俩是真好!因为是真好,所以就算汤爷不是个仁义的人,就算有十分之九的机会被发现、被浸猪笼、被乱棍打死,我也还是得跟她相好! 儿孙是什么?儿子是我跟我婆娘养的!是,我是疼儿子不假,可那有一半是替我老伴儿疼的,我是疼我老伴儿!老婆子跟了我十九年,到死都遭人白眼啊! 我非得找有学问的人排辈份,就是想着,将来我们的子孙当中,但凡有一个争气的,能多办人事,让过去那些看不起我们老两口的人,高看我们一眼。那我就是和老婆子在茅房底下并骨,这辈子也他娘的值了!” 他越说越激动,使劲拍着手道:“可要是生个撇咧货,活着净丢人现世,我留着他干啥?我倒不要紧…我跟你说,二哥,自打我跟老婆子相好,这些年让人当面朝脸上吐唾沫都是轻的!往我们家门上泼屎泼尿、画王八什么的……那他妈的我早受够了。 一句话,咱爷们儿的肩膀厚实,背够宽,天上下刀子,人嘴里喷毒汁,我都咬着牙替我老婆子挡着!可是二哥啊,咱爷们儿,也不是铁打的。我怕我有挡不住的时候啊。要是哪一天,我和老太婆并了骨。因为儿孙品行不端正,让人给刨了坟。我只对不起我那老太婆啊。 所以,我真要有那样的儿孙,一个字——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多洛氏法则 听了沈三的话,我有种恍然的感觉。 老滑头小心翼翼的问我:“小爷,您,这是跟谁说话呢?” 我说:“跟你爷,他说只要有后就行,不在乎让我弄死你。” 老滑头一窒,随即苦笑道:“小爷,先前有句话,我应该收回来。” 我问:“哪一句?” “没了汤爷,我也还是没那么轻易能弄您。” 老滑头示意我继续赶路,“唉,爷,有时候我是真看不懂您。就说咱头回见面,您前脚买完香油,一扭身,我就在后头骂您傻叉,就你这种货色,用得着我出手?可是到了后头,我是越来越怕您了。 说您狠,可大多数时候你优柔寡断,连我这个敌人看着都恨得慌。可要说您是菩萨心肠,您毁起人来,我看着瘆得慌。 回想起来,在后山洼的时候,一见面您就先给了我两刀,给了我一个下马威。那不算什么,从您扎第一刀,我就知道您手底下有谱,不会要我的命。 可你是怎么对金坷垃银坷垃的,倒真是把我吓着了。您让人捆了俩人的大拇哥,您不发话,谁也不准替他们松开,这是要废了他俩吧? 单是废了他们还不够,我要是没猜错,等完事了,您还得让人给他俩一人一袋白糖,把他们扔山里去,是不是? 就是你这种让人琢磨不定的性子,才真让人打心眼里害怕啊。对了,小爷,我没怎么念过书,可是我听过有个词,叫什么……人格分裂。” 老滑头忽然又停下来,眼神闪动的看着我。 我问:“你是说,你怕我,是因为觉得我是神经病?” 老滑头反问:“您不觉得,疯子才最可怕吗?” 我点点头,“我正式毕业以后,就没专门去看过心理医生。不过有人说过,如果我真是精神分裂,那我好像是有十八种人格。” 老滑头大吃一惊,“十八种?” “对,十八种。就我了解的,人格分裂超过三种,犯罪概率就超过百分之六十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老滑头,“你说,我这十八种人格,有几个,是赞同我弄你的?” 老滑头苦笑:“行了,不说这个了。您到底还是重信诺的,您只要答应我,出山以后,去我家照看一眼我孙子。您之前发的誓,就可以不作数了。” 我说:“你孙子我一定会照顾,因为那是我滴溜孙儿。发誓不是啃白菜,能吃了吐的。没出山,我还是不会动你。” 顶着大背头的‘傻闺女’跟在后头,忽然小声说了一句:“我看你不是人格分裂,就是个死心眼儿。” 虽然刚下过雨,山路有些泥泞,但远比雪地中行走要容易。说话的工夫,已经回到了青龙山下。 这时老滑头忽然问我,我是怎么知道山前山后有小路相通的? 很显然,他也知道小路的存在,更猜到我是怎么抢在他和张旭一帮人之前到达那‘仙洞’里的。 我这会儿真没占口头便宜的心思,但还是诚恳的对他说,是他爷爷亲自带路,把我领到山后的。 老滑头干脆不吭声了,径直往我来时的小路走去。 大背头凑到我身边,看看前头的老滑头,又看看沈三,挠着头皮小声问我: “这俩人怎么好像谁也看不见谁、谁也听不见谁说话啊?” 见阿穆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我想了想,问两人:“听说过多洛氏不可逆法则吗?” 阿穆把脸扭到一边,没吭声。朱安斌本来就是个纨绔子,有文凭,没文化说的就是他了。 大背头倒是说,她听说过那是一种生物守恒定律。 我说知道是什么就好,沈三,真是老滑头的爷爷,没沈三,就没有老滑头,两人没见过面,除非是通过遗照,那么在任何情况下,爷俩也不可能真正见面。 阿穆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样。也难怪,除了我和瞎子,就连窦大宝恐怕也不完全清楚沈三的来历身份。何况我们还没回到睡娘娘庙,沈三就跑了。阿穆等人就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了。 大背头难改异想天开的毛病,她倒是相信我说的话,可是反驳我说,如果人类真能造出穿梭时空的仪器,理论上当孙子的是可以见到爷爷,甚至是祖宗十八代的。 我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跟她鬼扯了,因为山前山后就像是两个世界,穿过贯通小道一半,气温已经下降了不少于十度。 我的冲锋衣早给了傻闺女,越往前,越觉得冷。 沈三见我打哆嗦,嚷嚷着要把他的棉袄脱给我这个二哥,我哪肯答应。 然而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先前一直没有留意到的细节。 傻闺女先前是光着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脚上居然多了双鞋,而且是崭新的、白底金丝线的老式布鞋…… 走出小道,又再回到了冰天雪地中。 老滑头停下来,四下看看,抽了抽鼻子,回过头一脸狐疑的模样,“小爷!您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我左右看看,摇头,“没觉得有什么。” 老滑头眉头皱得更紧,沉吟了一下,没再说话。 等到他回身再次往前走的时候,沈三突然低声对我说:“二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沈三同样是眉头紧蹙,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这地儿和咱来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了。” 他和老滑头都这么说,我也不由的不警惕起来。 沈三拉了我一把,附耳对我说:“走慢点,让你那个对头先探路。” 我看着他的眼神,心说这老小子也是绝了。明明看不见老滑头,知道有这么个人,就想到要利用他。看来他之前慷慨激昂说了大半天,也还是不相信我跟他说的真是他孙子的事啊。 我真是带着阿穆和大背头、沈三,渐渐的跟老滑头拉开了一些距离。 没多会儿,天空竟又飘起了雪花。 雪刚一下下来,阿穆和沈三竟同时拉着我停下了脚步。 阿穆眼里闪着犹疑的光,不说话。 沈三却是露出了惊悚的表情,大声道:“变天了!快往回跑!” “老滑头!”我喊了一声,虽然不明状况,还是拉着大背头,跟着沈三往回跑。 刚跑出几步,阿穆突然眼睛变色,站定了抬头向上看去。 我下意识跟着抬头,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青龙山的正面,不但山势险峻,而且山壁上粘附着大量的积雪。 这时,积雪纷纷落下,雪幕中,一条独角独眼,通体长着黑色鳞甲的妖龙,正朝着下方飞快的游蹿而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青龙汲水 眼见妖龙独目闪着仇恨的光,飞驰而下,我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猛地上前两步,拉住沈三,另一只手拉着大背头,开始拼命的又折返往回跑。 独眼蛆对凡人而言是可怕,但让我这么恐慌的,却是大自然的可怕。 山壁陡峭,能够粘附的积雪不算多,不足以造成雪崩。可但凡是粘附在上面的雪,都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堆积上去的。表面看着是雪,其实比起冰团子的硬度也差不了多少。只要被砸中,不砸死也得把人砸晕过去。到时候哪还有反抗独眼蛆的机会。 沈三往回跑是出于本能,我却是闪念计算了路径,决定选择最短的路程,先避免被落下的雪块拍着。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开始拉住沈三往回跑的时候,老滑头也在大声招呼我别回去。回去小道的路是上坡,反过来是下坡。我们没跑出多远,就学着老滑头的样子,抱头缩成一团,顺着斜坡向下滚。 以这种方法,短时间内终于避开了妖龙追击所造成的雪灾区域。 阿穆少了一条胳膊,但吞食了分水擒虎珠,行动倒真是矫健。 相比起来,沈三年纪大,穿得长棉袄也拌腿,没开始抱团向下滚的时候就落下了小半截。 等滚落到一处低洼的位置,停下来,我去把他从雪里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到底还是被飞落的雪团拍中,直接给拍的昏死了过去。 老滑头并没有停下来,仍是大声招呼我们继续往前跑。 这时,我也隐约觉得,比起追击而来的独眼龙,似乎还有更大的危机正悄然靠近。根本来不及细想,扛起沈三就跟着老滑头跑。 在积雪中奔跑本来就难,何况还扛着个人。刚开始我还能咬牙撑着,可蹿跳着跑出十多米,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跑!跑……” 我示意大背头别管我。 不过我很郁闷,她居然真的撇下我自个儿跑了。 这让我觉得不大对头,大背头是不着调,却从来都很讲义气,这会儿怎么这么听我的话呢? 难不成魂魄不齐,不光把她变成了二愣子,还缺失了情义的部分? 眼看我快跑不动了,阿穆倒是伸过手,拉着我跑了一程。 可他体力虽然充沛,但少了一条手臂,身体平衡性到底差了些,跑出没多远,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带着我也跟着摔倒,肩上的沈三被甩出老远。 然而,被甩出去的沈三,反倒是幸运的。 在我摔趴下后,终于意识到暗涌而来的危机是什么了。 这一下我摔得极狠,虽然没有摔伤,但一只手却因为本能的想要支撑,深深的插入了雪中。 腿脚在雪里埋得时间长了,感觉迟钝,手这一伸下去,却是立刻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冰凉。 那并不是积雪带来的,而是手掌接触实地造成的。 阿穆爬起来,回身想拉我,我边拼命的想爬起来,边冲他大吼:“别管我,快跑!这下头是河!” 手掌和雪中深层的接触,让我清晰的感觉到,下面并非实地,而是冰面。 我对四灵镇本来的地貌并不熟悉,来的时候,沈三也没告诉我,青龙山的下方是什么。 这时不用旁人提醒,仅仅只是手掌的接触,以及我对风水地势的浅薄了解,也已经想到,这一边乃是青龙汲水之势,青龙山的下方,正是一条河道! 阿穆是‘半文盲’不假,可也没蠢到缺乏最基本的常识认知。 听我喊,一愣之下,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前,也是惊恐道:“雪要化了!那河面……” 我确实也感觉出,积雪有着溶化的迹象,但这时所有的后知后觉都不足以给予我反应的时间。 阿穆一句话没喊完,中途就变了声:“独眼蛆追来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隐藏的危机,竟会和独眼龙‘配合’的那么天衣无缝。 阿穆半途改了话风,但同样是没有喊完,地面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我才刚刚爬起身,脚下就陡然失去了支撑,再次滑倒的同时,下半截身子已然沉入了水里。 眼见阿穆的遭遇和我相同,我只能是最后冲他喊了一句:“下水!” 这个时候,静海说了句什么,我只隐约听到他又提到‘蠢货’两字,人已经猛然朝上伸展双臂,竖直沉入了水中。 “蠢材!龙本就属水,你下到水里,那不是找死吗?!”静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都恨不得活啃了他了,这老和尚,就只想当然的说风凉话。初溶的雪地根本就不受力,河道冰面裂开的速度又快的迅雷不及掩耳。哪是能够爬上去的?与其在上头徒劳挣扎,潜到水里起码多少有点缓和适应的时间。 我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但我却忽略了一件事。我并不是冬泳爱好者,潜入水中,被夹杂着碎冰的河水包围,只几秒钟的时间,我就觉得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静海察觉到了这一点,急道:“快把如意钩含在嘴里!” 我急忙从颈间摸出蛟筋穿着的如意钩,含入口中,竟立刻感觉周身涌起一阵暖意。 看来如意钩的确有奇效,能不能夜御十女尚不可知,这会儿倒是先保住了我的小命。 这时,河面已经大面积迸裂,虽然河水被塌落的积雪冰块搅浑,但天光透下来,我还是很快看到了阿穆的身影。见他冲我招手,赶忙奋力游了过去。 刚到跟前,他突然就一把拽住我,两脚猛一踩水,拉着我向上蹿出一截。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我就觉得脚下竟碰触到了实物。 阿穆松手的同时,随着一股极其狂暴强烈的力量,我竟然直接被接触到的那东西,顶出了水面。 人在半空,我才看清,将我从水里顶出来的,居然就是那狰狞的独眼龙! 我开始相信,我做了错误的决定。静海说的,才是对的。说是风从虎、云从龙,但常莽之类,多是亲水的。独眼龙到了水里,游走起来,竟然连明显的暗流都激不起来。要不是阿穆看到我被妖龙追击,及时拉了我一把,我还不得让这独眼龙给一口吞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龙 我被独眼龙以一飞冲天之势托出水面,惊魂不定间,就听人喊道:“用飞龙簪!” 听声音,喊话的是大背头,我来不及看她和其余人的处境,已经随着独眼龙的下潜,再次落入了河道里。 这次一落水,立时就被一只手拽住,猛地将我横向侧面拉出了十几米。 看清拉我的是阿穆,我吃惊不小,他的水性怎么这么好?他只有一只手,拉着我这百十斤的重量,单靠两脚划水,竟比游鱼还快。 再看他划水的姿势,我很快醒悟过来。那分水珠本来就是妖蚺所出,蚺非龙,却是水生。阿穆吞服了宝珠,下了河不说如鱼得水,但凭借分水擒虎珠的功效,行动起来比在陆地上还要敏捷,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不用换气的。 他把我拉到一旁,冲我摇头。见他也是一脸焦急,我心里明白,他在水里行动再灵活,也还是个人,最多只能观察形势,带我闪避那妖龙的追击,也没办法和独眼龙对抗。 我从怀里掏出飞龙簪,本来想交给他,没想到他却像是见到了极可怕的事物,急着踩水向后退。 静海骂道:“说你蠢是真蠢,再怎么锦鳞蚺也是妖物,对常家法器避之不及,又怎么能运用?” 这次我一直提高警惕,耳听老和尚骂人,眼睛已经瞥见,水中一个庞然大物正朝这边迅速的靠近。 我以为是独眼龙追击前来,心一横,吐掉如意钩,将飞龙簪横咬在口,心说一味躲避终究不是办法,既然躲不掉,不如跟它拼了。 仗着有飞龙簪,拼命的念头一生出来,我不退反进,眯着双眼快速的迎着黑影游了过去。 对方的速度比我要快的多,我才划出一段,两者的间距已经不到五米。 看清对方的形貌,我陡地瞪圆了眼睛。 那根本不是独眼龙,而是聚集在一起的无数条大鱼! 那些青背白肚鱼,最小的起码也有两尺来长,一眼望去,起码有几百上千条。数量众多的大鱼集结在一起,形成鱼阵,体积气势竟比独眼龙不遑多让。 眼见鱼群过来,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可没想到,率先而来的数条大鱼,到了跟前,竟像是刻意般,从我身边绕了过去。 我顷刻间被裹挟到了鱼阵里,心说这倒是齐了,难道我和这四灵镇真有着莫大的渊源,这冰河中的鱼认得我,结成鱼阵是要保护我? 很快,我就发现我想多了。鱼阵并没有停留,还在继续蜂拥向前,对于它们来说,我仅仅只是一个过客,何来保护之说。 鱼群数量虽多,但速度快,鱼群飞快过尽,视线恢复,透过有些被搅浑的河水,我又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暗影。 这次我看的清楚,这真是那条独眼龙。只不过它好像也被鱼阵给弄懵了,居然原地打转,像是极力在寻找目标。 我心说得了,今儿就是今儿了,早晚得是拼,那就先下手为强。 我仗着还有半截气息,快速朝那边游了过去。 快到跟前的时候,独眼龙似乎有所警觉,猛然旋身转过了头。见它独眼中凶光毕露,我激灵灵打个寒颤,从口中取下了飞龙簪。 我多少已经想到些应对的策略,然而,正当两者即将短兵相接的时候,我就觉得背后暗流急涌。 我以为是阿穆赶过来帮手,没想到却见一条白肚大鱼从我头顶游蹿了过去。 那大鱼就像是没头苍蝇,急着游过,竟迎面一头撞进了独眼龙张开的大口中。 下一秒钟,更多的大鱼宛如之前一样,从我身边掠过。一开始的几条,都被独眼龙张口吞了,可鱼群数量实在太多,更多的是没头没脑的撞在了独眼龙身体的各个部位。 那独眼龙身被的鳞甲极其坚硬,大鱼撞上去,多数撞得晕死,立即就白肚翻天。 我本来想借机偷袭,可正因为撞晕的鱼太多,大大阻碍了我的行动。 一时不能上前,单觉得腰间一紧,像是被绳索缠住,随着一股巨力传递,将我向上拽去。 浮出水面,大口的喘着气,才发现老滑头也已经下了水,缠住我把我拉上来的,是他惯用的皮绳。 老滑头踩着水急道:“小爷,咱们斗不过它的,我拉你上去!” “不用!”我吐了口脏水,“必须趁这个机会把它给干了!” 老滑头急眼道:“扯蛋,你以为你真有屠龙的本事?就算要干它,那也得是在岸上!” “你接应我!”我大力一挥手,没再说话,大口大口的吸着气,然后一个猛子,再次潜入水中。 静海在我耳边道:“这次你终于变聪明了,想到龙困浅水的道理了!” 我心中暗骂:“你个老秃驴,就趁我不能还嘴说便宜话吧,回头再跟你算账。” 这次入水,我没管别的,而是一下水就往深处游。 静海有句话倒是没说错,我想到的,就是利用水深对付那独眼蛆。 如果瞎子的风水理论没错,这里是青龙汲水的局势,那这河道就非是龙游之地。单就地势而言,这里也不太可能有大江大河的支流,山坳之处的河道,多半是冰雪融化而成的水潭之类,至多也不过是连着地下水,本身绝不会太深。 常言道‘蛟龙入海恨水浅’,这青龙汲水的水域,又怎么能够让龙施展开,何况独眼蛆不是真龙。相比在陆地上,倒是这‘浅水’更能给它困束。 静海说道:“放心吧,你只管按照计划进行。咱家保证,只要这里还有鱼,就一定会跟上来。” 在我的计划中,鱼群是最不可缺失的部分。但我仍是没想通,那些白肚鱼为什么会有如此怪异的行为。 静海猜到了我的疑问,嘿嘿一笑说:“那些鱼围着你打转,可不是饿狠了,要拿你打牙祭。现如今你身上既带有‘龙筋’,还有‘龙尾’,更紧要的是,你口中含着的飞龙簪是真正的宝贝,等同是龙头!头尾俱全,龙筋贯穿,在那些蠢鱼的眼里,你才是真龙!鱼跃龙门是天性,它们自然是要围着你,借你的福荫了。那独眼蛆不过是假龙一条,又算个屁!” 第一百八十章 屠龙 听了静海的解释,我恍然大悟。 关于鱼跃龙门一说,虽然只是传言,但龙是水族之首,是不争的事实。 静海所指的龙筋,就是我脖子里的蛟筋;龙尾是指蛟筋贯穿的如意钩,那的确是锦鳞蚺的尾巴。 就像静海说的,独眼龙名为龙不假,但本来就是邪祟妖物的化身。相比之下,水族对‘实质’的‘龙’更认可,所以才会围绕着我做出那种奇异的举动。 不管怎么说都好,就当是借老和尚的吉言,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见鱼群果然再次聚集赶来,静海很有些得意的笑道: “说你是真龙,那是高抬你了。要说真的,咱家才是正儿八经的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是你沾了咱家的光罢了。” 我是真想问问老丫的,他是不是出门从来都不带脸啊?说你是九千岁的那些家伙,哪一个不是谗臣奸佞?行,就按你说的,你丫是真龙天子,那他娘的也是条骟龙! 说水浅,那只是相对独眼龙而言。我借着鱼群的推动,以最快的速度潜到水底,也还是用了相当一段时间。估算起来,这里的水深起码也得有近二十米。 当鱼阵第一次从我身旁掠过的时候,水已经变得有些浑浊,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透过河水,看到阿穆也潜了下来,我冲他打手势,让他和我保持距离,首要保证自身的安全。 阿穆本来想上前,看到我的手势,鼓着眼睛,朝我身后指了指。 我扭脸一看,隐隐约约就见独眼龙果真跟了下来。 我赶忙紧划了两把,抠住河底一块凸出的岩石,尽量把身子压低。 鱼群再一次掠过,河底的泥沙被搅起,顷刻间已然是再难辨事物。 我担心达不到效果,憋着气,趴着不敢动。 感觉到鱼群再一次掠过的同时,我气息也即将耗尽,这时恰到时机的腰间再度一紧,又被老滑头的皮绳缠住,把我给拉了上去。 浮出水面,我大口呼吸。 老滑头单手抹了把脸,问道:“你把河水搞浑,是想龙困浅水,把那独眼龙给干了?” 我反问:“你一直没下去?能看到水底的形势?” 老滑头同样没回答我,只是指了指自己的独眼。 我这才想到,他本来就是开山探水的羊倌,那夜猫子的眼睛,视力远超旁人,再加上他本身精准的判断,这才一举将我缠住拽上来的。 老滑头说:“你动作太慢了,既然你铁了心这么做,那我就帮你一把!” 我直觉他要有所行动,赶忙又将飞龙簪咬在嘴里。 下一秒钟,他急着蹬水后退,同一时间,手腕猛然一抖。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透过皮绳传来,我竟猛地被甩上了半空。 这一回,我是彻底认清老滑头的能耐了。 他这一抖手所发出的力量,虽然使了巧劲,但哪是常人能够办到的。也正因为使了巧劲,我是头下脚上被抛到半空的,高度绝计超过了最初被独眼龙顶出水面的高度。 等到落入水中,借着冲击的势头,没费吹灰之力就下潜了七八米。 再次潜到河底,下方的河水依然浑浊。但这对于水生的鱼类是没有阻碍的。 在勉强看到攀附在岩石后的阿穆之前,白肚鱼已经再度结成鱼阵,追随在我身后。 我本来还想再‘翻江倒海’一次,但猛不丁却看到一团暗影正在向阿穆靠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急忙朝着阿穆游了过去。 快要到跟前的时候,他也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猛地横身朝一侧蹿了出去。 下一秒钟,他原本处身的位置,蓦地探出一颗硕大的脑袋,正是独眼龙。 我不禁替阿穆后怕,老滑头给他喂服分水珠,绝非是好心好意。独眼龙和我是死仇,但一来是吞服了‘仙果’的张旭肉身所化,并不是水生真龙,浑浊的河水对我能造成障碍,对于只有一只眼的它阻碍更大。它独眼不能看清事物,只能是倚靠本能,把拥有分水擒虎珠的阿穆当成目标来追击。 也得亏阿穆现下已非吴下阿蒙,要不然,单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又被我的自以为然给坑死了。 这次老滑头并没有松开皮绳,他能够分辨水中的形势,更让我有了信心。眼见独眼龙扑了个空,我没再退避,恰好鱼阵又一次掠过,我便顺着带动的水流,朝着目标潜了过去。 鱼阵经过上一次和独眼龙的撞击后,数量不减反增,似乎是这水域中的所有鱼类都被吸引加入进来。 这次我直奔独眼龙,同样的冲击,对独眼龙来说更加的严重。 河水更加浑浊难以视物,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划水的同时一瞬不瞬,专注的寻找目标。 等鱼阵过尽,终于,在混沌的水中看到一点猩红的暗光。我找的就是它,那就是独眼龙的凶眼! 我猛一踩水,直蹿了过去。 这一蹿的势头并不足以接近目标,然而,就在势头将尽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脚底用力推了一把。 这一下是加助了向前的势头,我却吓得胆儿差点碎了。 推我的只能是阿穆,他是好意,也是看出了我的用意,但却好心办了坏事。 我以独眼龙的凶眼为目标,独眼龙未必能发现我,但却能感知到阿穆的存在。阿穆一绕到我身后,那独眼龙肯定有所察觉。 果然,我才一被推向前,那只凶眼就猛地向上一抬。 我心说阿穆啊阿穆,我无意坑了你一回,你同样是好心坑了我一次,咱们之间总算是扯平了。 这时再想调整动作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是硬着头皮,取下飞龙簪迎了上去。 倒霉的事从来都赶在一块儿,我正想跟独眼龙做最后的死磕,却冷不丁蹿出一条半米长的白肚大鱼。 那大鱼或许刚才和独眼龙碰撞,没被撞昏却撞晕了头,随着鱼阵返回来,不偏不倚,正一头撞在我脸上。 在水里游鱼的冲击力量,非是经历过的人绝难想象,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条鱼。 我被迎面撞上,脸面生疼不说,脑子里都嗡嗡的,不由的一张嘴,立时呛了水。 溺水这种事,绝不存在偶然性,一旦在深水处张了嘴,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竭力想要再次屏住气,奋力的手刨脚蹬,一时间再顾不了旁的,竟脱手将飞龙簪给甩了出去。 然而,转机也在这时来的迅雷不及掩耳。 “嘿嘿,害了佛爷的徒弟,你有得好死吗!” 随着静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身旁突然闪出一条身影。 我只看到那身影闪现,下一秒钟,形势的混乱已经无法形容了。 河水剧烈搅动,鱼阵被搅乱,不断撞击在我身上。 我再难以支持,只想老滑头赶紧拉我上去,但腰间的皮绳却一直没有动静。 就在意识难以坚持的前一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面前游过,我猛然想起那一次在莲塘镇,倒缸子潭底的经历。 匆忙间从腰间掏出狄敏的子母匕首,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的朝着面前的事物刺了过去。 我以为那是大鱼,但从刀锋受到的阻碍感觉并非如想象。好在狄敏的匕首看着锈迹斑驳,实则锋利无比,我也是拼尽了全力,终究是将匕首刺进了那家伙的身体里。 紧跟着,一股巨力向上升腾,我死死的抓着匕首不放,转瞬间,就被带出了水面。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屠龙(2) 空气涌进胸腔,我顿时清醒不少,浑身却像散了架似的疼,仍然拼尽全力抓着匕首不敢松开。 感觉身体还在上升,我用力咳出两口脏水,定神一看,将我驮出水的,赫然就是那独眼妖龙。 抬眼间,就见静海和尚在我的正上方,两腿盘着龙头,一手握着龙角,另一只手中的飞龙簪,已然没入了妖龙的独眼。 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鱼在水中的冲击力实在太强烈了,如果不是有十轮不动秘藏妖甲护体,我早就被撞晕过去,哪里还有逃生的机会。就算独眼龙体型巨大,鳞甲坚硬,先后两次被鱼阵迎头撞击,多半也受了些损伤,不然哪是能这么轻易对付的。 静海到底还是够阴,敢情老丫一直没现身,并不完全是为了明哲保身,而是也憋着仇恨呢。 以我对历史和野史的了解,静海在他最叱咤风云的时代,虽然嚣张跋扈,但绝不是一无是处。据说老太监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最爱收义子干儿,而且最护犊子。庆美子曾拜他为师,没多久就被张旭害得惨死。以静海的小性,怎么可能不记仇? 静海此时虽然也狼狈不堪,但却自带一种另类的豪狠,他的姿势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还是死死夹着龙头,握着飞龙簪的手不断的来回打转,口中更是尖声高叫: “杀我徒儿犹如杀我亲儿,你要我断子绝孙,咱家要你永不超生!!!” 那独眼龙唯一的眼睛也被刺瞎,本已剧痛难当才腾出水面,看静海的动作,分明是把金簪在它脑袋里和楞,那种痛苦,哪是能够忍受的。 独眼龙忍不住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静海尖锐的嗓音却和它不遑多让: “你杀我爱徒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如今的下场,咱家一生喜爱宝贝,可偏偏看你不上!咱家毁了你的内丹,我要你形神俱灭!” 喊话间,竟然松开抓龙角的手,借着独眼龙最终停滞在空中的势头,拔出飞龙簪,跃身扎马站立在了龙头上,喊道:“纳命来!”双手同时握住飞龙簪,再次狠狠戳下,齐根没入了妖龙的天灵之中。 龙吟未绝,已被刺中要害,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最后扭动了几下,重重的落入水中。 我总算稍许缓过点力气,知道这下独眼龙真是连独眼蛆也做不成了,浮沉间深吸了口气,四下观望,想要寻找河岸。没想到这一看之下,顿时就傻了眼。 “别愣着了,赶紧上去!”老滑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身后推了我一把。 我惊疑不定的看向他,见他身后不远处阿穆也冒了出来,既然全都平安脱险,也只好先上岸再说。 我奋力拔出匕首,和老滑头、阿穆一起游到岸上。 静海是鬼身,一击即中,比我们早一步上岸,这会儿手里攥着飞龙簪,脸兀自阴沉的像要下雨一样。 老滑头看着他的模样,多少有些凛然。 静海到底是耍阴谋的行家,由始至终都刻意在他面前隐藏形迹。以老滑头的精明,未必就没察觉。但是,静海对他而言,就好比沈三对他的认知——想到有这么个人,但始终都没见着本尊模样。 静海刚才那副逞凶的模样,我看了都心寒,老滑头本就一路算计我,乍见多出这么个‘凶人’,心里的震撼就更不用说了。 “张旭……他跟独眼蛆,这次真是尸骨无存了。”阿穆指着水面示意我看。 原来独眼龙尸落入水中,并没有马上沉下去。因为元神灭亡,遍体鳞片都张开了。河里的白肚鱼数量众多,冰封河面,都饿得久了。乍一开河,到处寻觅食物,‘龙尸’没了鳞甲庇护,还不立马成了它们争相夺食的对象。 那‘龙尸’没有即刻沉入水中,正是因为争食的鱼太多了,竟将它托浮在了水面上。 这壮观而又血腥的场面,别说是我和阿穆了,就连老滑头恐怕也是生平仅见,一时间也看的呆了。 我看了一会儿,拍了拍阿穆的肩膀:“别瞅了,你没发现,现在还有更不对头的吗?” 阿穆身子一震,扭过脸看看我,眼珠转动间,脸色猛一变:“这是什么地方?” 我苦笑,抬头冲静海晃了晃手:“顺气了吧?顺气了就归位,看看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静海并非故意摆姿态,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老和尚虽然身体有残缺,但到底还是有血性的。 听到我喊他,兀自气淋淋的说了声:“还差一点儿……” 但在下一秒钟,他的反应也和阿穆差不多,一脸震惊的张望四周,仿佛不知道身在何处一样。 事实是,从冰面开裂,到静海屠龙,这当中所用的时间,在我想来最多不会超过一个钟头。 可是等到独眼龙应了阳判狄敏的判定,魂飞湮灭,尸首被鱼群争食……再看周遭的环境,却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冰天雪地,竟不复存在,我们所在的这一侧河岸,和巍峨的青龙山隔河相对,回过头,原本的雪原已经变成了遍地新绿的草地。 再往远了看,有着一片同样才刚萌生绿色的树林。这时天色才刚刚暗下来,透过树木间隙,依稀能看到错落的房舍。 静海环视一周,愕然回过头,看到老滑头正抬眼皮看着自己,面色立马一整,把飞龙簪往我手里一塞,二话不说,隐去踪影,遁回了如意扳指里。 老滑头面色更加不好看,勉强冲我笑笑:“小爷,您还真是深不可测。” “别捧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一个人磨磨唧唧凑过来,却是‘大背头’,“祸祸,我……我也正纳闷儿呢。我前一秒钟还在雪地里待着呢,下一秒,这里就变成这样了。不过我当时就看着你们几个在水里跟长虫打仗了,没留意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见我不说话,她有点讪讪道:“好吧……我承认,刚才不知道怎么,我……我就觉得冷得慌,就不想动弹。算我没义气行吧?可是我有预感,我要是下到水里,肯定就上不来了。” 她现在的身份的确让人怀疑,但我仍然坚持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我本来也没打算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见她完好无事,就又转向了老滑头。 老滑头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抽着鼻子说: “小爷,看来您是真不知道这四灵镇的秘密啊。要我说,这种变化不算意外,要是没猜错,应该是你那帮兄弟有所行动,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说着站起身,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前方,“那儿,就是咱这趟真正的目的地——四灵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因为你轴 老滑头只说远方出现的房舍就是四灵镇,没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特异的变化,转过身,随手从河边捡起一根树枝,瞅准了猛地朝河里一插,插上一尾白肚鱼。也不生火,就那么生撕两半开始啃食。 见我们都看着他,他抹了抹嘴角,“吃饱了才有劲干活,小爷,要我为您效劳吗?”说着朝河里努了努嘴。 大背头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可不吃这河里的鱼,太恶心了。” 阿穆表情肃杀的看了老滑头一眼,背过头去没说话,显然是又想到了自己的那条胳膊。 对于环境的变化,说真的,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关键我和老滑头都心知肚明,我们绝不可能成为朋友,到了这个份上,谁也不会再露怯。 见他生吃鲜血淋漓的鱼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问他:“小豆包呢?” 老滑头连头都没抬,“您甭担心,实话跟您说,我先前倒真打算,那狗东西要是一直跟着我,等到弹尽粮绝,我就拿它填肚子呢。可那狗东西也是鬼机灵,我才刚有这想法,它就好像感觉到了,自个儿跑了!” 我对那些刚争食了‘独眼蛆’尸体的白肚鱼也不感兴趣,沈三昏迷的时候,为了带上他,我把背包交给了大背头,想到包里还有点吃的,就去找大背头要。 可是,当大背头把包递过来的时候,我猛然想起另一个人,“沈三呢?!” 老滑头身子一震:“你说谁?” 大背头愣怔着左右看看,“谁?” 我问:“长毛!那个发型比你还酷的长毛去哪儿了?” “哦哦,我刚才光顾着看你们在水里打仗了,我……我还有点犯迷糊。”大背头用手指耙着头发结结巴巴的说:“他醒了,我好像听他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他去哪儿了,我就不知道了。” “回家……” 我往远方的树林看了一眼,从包里翻出干粮,分给阿穆和大背头,让他们赶紧吃饱了赶路。 我说见怪不怪,是因为我和瞎子、窦大宝已经到过一次四灵镇。对于瞎子说的灵墟之地云云,到现在我也是云里雾里。可是用不理解的概念,去解释不了解的现象,是最好的自我宽慰。 不过,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次远眺到的四灵镇,似乎和我跟瞎子、窦大宝,第一次去的四灵镇有些不大一样。 沈三的家在四灵镇,他自然是想回去的,可如果回的不是我们‘绑票’他出来的四灵镇,那么,后果又会是怎样…… 进发的路上,我仔细观察了四周,没有任何积雪痕迹,完全是一副春夏交织的景象。 阿穆不止一次暗暗对我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发现他……或者说朱安斌本身是个很絮叨的人,老爱围着一件事纠缠来纠缠去。 我先是拿瞎子说的‘灵墟之地’敷衍他,他还追着问。 我被追问烦了,就跟他掰扯平行世界。 一把疑问转到物理和‘科学’的角度,他立马就不吭声了,闪躲的样子,像极了某些被戳中屁`眼的砖家…… 我好不容易打发的阿穆消停下来,老滑头悄无声息的挨到我身边,低声问: “小爷,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阿生没告诉你吗?”我反问。 老滑头摇头,“他就说让我弄你,还不让我弄死你。他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但说真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俩人让我跟着你的目的是什么。” “跟着我?”我停下脚步,扭脸看着他。 “对,跟着你。”老滑头咧咧嘴,“我想通了,刘阿生水儿太深了,或者说,千门老大、地八仙之首领的脑子,不是我能琢磨的。他早想到姓狄的会告诉你一切,也一定想到,我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做什么事!” 我点点头,把背包往上拢了拢,继续往前走的同时说道:“别多说了,盗亦有道……” “屁!”老滑头狠劲啐了一口,“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贼就是贼,谁也甭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特么从十五岁就知道这个道理!爷,我给您表个忠心,从现在起,我就只跟您混了!” “为什么?” “因为你轴!”老滑头看了一眼大背头,对我说:“说白了,你够死心眼!” 我再次停下脚步:“再然后呢?” 老滑头用力摇了摇头:“您甭问了,我都给你说……” 我缓步向前,直到听他说完他要说的,才第三次停下来,翻转眼皮看着天:“你刚才说的很清楚了,他就只是让你跟着我。” “嗯!”老滑头点头。 “你是在牢里认识刘阿生的,你出狱后……也就是三年前你来到这儿,是受刘阿生的指点?” “嗯!” “他就只是要你跟着我,说跟着我,就一定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我蓦地回过头:“赵奇知不知道你家的地址?” “靠,要不是因为他知道,我干嘛要搬家……”老滑头猛地一窒,转脸看向我,随即苦笑:“小爷,您赢了。” 我想笑,但笑不出来,因为我想到了过去的一些细节。 “你最先接触的不是刘阿生?或者说,你是在牢里接触到刘阿生的同时,认识了赵奇?” 见老滑头木着脸不吭声,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狄敏说过,他只是受刘阿生指派,要他负责把我骗到四灵镇;你们最终的目的,他不知道。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他一直接触见面的都是刘阿生,接受的传达指示,也都是来自刘阿生。但是,你,你第一次接受的指示,就是来自三年前的赵奇!” 我凑到老滑头耳边,“其实是你给赵奇和刘阿生牵的线,对吧?” 老滑头呆了一会儿,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我藏的,没你藏的深。” 我摇头:“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无外乎是因为听到了‘沈三’两个字,你知道沈三是谁,觉得我不应该知道沈三是谁,跟我套话,就是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个情况!” 老滑头点头:“所以您顺着我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把刘阿生换成了赵奇,我脑子没转过来,让你给诳了。” 见他嘴角像是抽筋似的向上牵扯,我也嘴角上扬,率先露出了笑容。 老滑头随之嘿嘿一笑,冲我伸出右手:“我知道您看不上我,但这个手我还是得伸。要不是我先认识了赵奇,我一定交你这个小兄弟。” 我搓了搓手,伸右手在他微秃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跟我赁兄弟,你更得死!你也别问了,我说的沈三,就是你爷,他真是我弟弟!” 第一百八十三章 苦婆婆 老滑头阴沉的盯着我半晌,陡地咧嘴一笑:“对啊,要不我从一开始就叫您爷呢。” 我也笑笑,让他别再墨迹,要是误了时间,谁知道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老滑头边走边疑问:“你和你的人约定好时间了?” 我没吭声,心里苦笑,约定个屁啊,我要是有丁点知道这是什么状况,那我就是你孙子了。 到了小树林,看的更真切了,前方果然有一片村镇般的房舍。 老滑头眉头紧锁:“不对啊,还是不对。” 我不去管他,对阿穆和大背头说:“从现在开始都少说话,首要是找沈三。” 老滑头瞪了我一眼,那就真只是‘一眼’,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 走出树林,大背头忽然拉了我一把,“祸祸,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熟悉啊?咱上回来东北的时候,到过这儿?” 我本来正在犯疑,闻言心里打了个突。 从刚才我就觉得不对,这像是个村镇不假,但和之前到过的四灵镇却大相径庭。不光规模小了许多,房屋的建筑风格和布局也多有不同。 大背头一开口,我顿时冒出一个诡奇的想法。 不过,看看走在前面的老滑头,我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毕竟那个想法在我看来,太过匪夷所思了。 老滑头当然是知道他爷爷的名讳的,听我不止一次提到沈三,言语间还颇不恭敬,似乎是真生气了,从一踏足这村镇,就没再回头,没跟任何人说话,并且逐渐和我们拉开了距离。 一路往前走,我心中的疑惑越发达到了极限。 这会儿才刚傍晚,天色还没有全黑。镇上安静的出奇,空气中却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阿穆掂着脚尖朝一户人家的院墙里看了看,终于忍不住小声对我说: “有人做饭,那就应该有动静啊,怎么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话刚说完,他的眼睛就直了。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我和大背头都是一呆。 阿穆刚说没人,我们居然就看到人了。 右前方一户人家堂屋的门敞着,一个浑身黑衣,头上挽着髻的老太太,正倚在门口,隔着篱笆墙往这边看呢。 我们的行动虽然‘诡异’,但毕竟不是做贼,来到人家的地界,被人瞧见了,我和阿穆回过神来,都犹豫着要不要跟人打招呼。 大背头忽然小跑过去,直接推开了那户人家的院门,朝着那老太太问道: “苦婆婆,赵白脸在家不?” 我本来想阻止她冒失,可是听她一开口,先前那种奇异的想法就更强烈了。 苦婆婆? 她居然认识这老太婆? 赵白脸? 那不就是出家前的睡和尚? 潘颖本来就是个大喇叭嗓门,魂魄不齐的附在傻闺女身上,说话就更不着调,好嘛,这一嗓子,要在我们董家庄,非得把整个庄上的狗都招来。 可奇怪的是,她说的这么大声,那老太婆却没有任何反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我朝前边看了一眼,老滑头还在自顾自往前走,根本没停下的意思,也没回头看,像是在专注的找寻他要找寻的东西,旁的都不管不顾一样。 阿穆向我使眼色,意思是要不要叫他,或者不管这黑衣服老太太,直接跟上去。 我示意他先别管老滑头。一来有件事我还耿耿于怀,那就是我二次潜入河底,和独眼蛆缠斗,生死攸关的时候,老滑头并没有及时拉我上去。 虽然事后他看似有意无意的说,那会儿他正好也看见环境发生变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这话我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我相信老滑头对起变化的原因有所知,但不认为他会据实跟我说,又或说了,一时半会我也理解不了。无所求,那就暂时没跟他合作的必要了。 关键进来镇子前,大背头的话还一直在我心里画魂儿。 直觉告诉我,既然到了镇上,跟大背头在一起,似乎比跟着老滑头要靠谱。 见黑衣老太太不动也不说话,大背头回头看了看我,走进院里,走到老太太身边,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苦婆婆?” 老太太仍是无动于衷。潘颖露出悚然的表情,把手伸到老太鼻端,“呼”的长出了口气,“苦婆婆,你怎么也学赵白脸一样逗弄我!” 见老太太从头到尾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我直觉不对,赶紧走过去把她拉开。 近距离观察老太,不必接触,我也能判定她是活人,可她怎么不动呢? 我一手拦着大背头,探头往屋里看了看,屋里没其他人,桌上摆着一副碗筷,一盆炖菜,菜盆里还冒着热气。看样子老太太是正准备吃饭呢。 大背头也觉出了不对劲,畏畏缩缩的问我,苦婆婆这是怎么了。 我反问她:“你知道你是谁吗?” “啧,我跟你好好说话,你跟我耍什么二百五啊?” 我抬高了嗓门:“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潘颖啊。” 我指指老太:“她是谁?” 大背头习惯性的用手指耙着头发:“她是苦婆婆,是赵白脸的干娘。” 我问:“你觉得你应该认识她吗?” 大背头一怔:“我为什么不能认识她啊……” 看她的反应,我一个激灵头皮差点惊的炸开。 潘颖出事前,可是从来没有到过四灵镇,她本人绝不可能对这里感到熟悉,更不可能认识这里的人。 现如今她不光认定来过这里,竟还能说出这老太的身份,这对她本人而言,是绝计不应该的。 现在这种状况,只能是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她在飞龙庙中融合的另一份记忆,熟悉这里的一切! 潘颖那一世是汤守祖的妹妹、赵白脸的情`人汤二妮,而按照大背头的说法,黑衣老太婆竟是赵白脸的干娘。 要按这么说,我们是真的又来到四灵镇了。只不过,上次我和瞎子、窦大宝所到的,是百年前被埋没之前的四灵镇。 而这一次,镇子的规模小了许多,房舍建筑也不一而同…… 这并非是说,这里不是四灵镇。只不过,这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村镇,而是汤守祖、睡和尚等人所生活那个年代的四灵镇! 第一百八十四章 特殊“蜡像馆” “祸祸,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 见我呼吸急促,大背头有些战战兢兢。 我拉着她往外走,随便又推开一户人家的房门,里面果然也有人,同样是在吃饭,却是一对和黑衣老太太年纪差不多,穿着古旧的老头老太。 一看到这两人,大背头就不自禁冷哼了一声。 我问她怎么了。 她冷着脸说:“苦婆婆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这两个坏心眼的老家伙就整天欺负苦婆婆。后来赵白脸来了以后,认苦婆婆做干娘,住到苦婆婆家,才把他们整治的不敢那么嚣张了。” “这么说你也认得他们?”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有些发虚。 “当然认识!”大背头再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是他们怎么也都不动呢?” 事实上,这对老夫妻坐在桌边,各自保持着吃饭的动作,老头甚至嘴里还含着一口米饭。然而两人都和对面的黑衣老太一样,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面对着两个逼真的蜡像,偏偏桌上的饭菜却都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 “他们好像被定格了。”阿穆说道。 我想点头,脖子却有些僵硬,最终还是说,再去别处看看。 又连着进了两家,所有见到的人也都一动不动。这让我不得不认可阿穆所说的,这里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被定格在了某个时刻。甚至于我们现在的这一家,院子里的狗,也处于绝对的静止状态。 这种情形的诡异程度,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认知的了。 见大背头冷汗涔涔而下,我想了想,试探着问她:“现在这种情况,你以前见过没?” “啊?”大背头看我的眼神疑惑中透着迷惘。 我心说:得。果然是魂魄不全,问了也是白问。 事实是,与眼前相类似的情形,我们都见过。七河口一行,那里的村民以及那个凶悍的村屠,最初就是这种‘定格’的状态。 大背头魂魄不齐全,对此印象模糊,我却印象深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瞎子说的话先入为主,我总觉得这种场面和在七河口子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我见三人都没有主意,就说旁的都别管,还是先找沈三。 沈三说要回家,肯定是来了这儿。我无法想象,一个百年前的人,回到千年前自己的故乡,会是怎样一种心情感受。 我对四灵镇不熟悉,对千年前的四灵镇就更不熟了。大背头有着汤二妮的记忆,倒是认路,不过她从刚才就恍恍惚惚的,也是指望不上。 好在镇子并不大,挨街挨户的找起来,也废不了多少时间。 走过两条小街,阿穆声音发涩的说,这里太可怕了。 我为了替他,也是替自己放松,就搭话问他哪里可怕? 阿穆说,他以前除了死,怕的事物不多,但唯独怕两样,一种是蛇之类的软体动物,可是随着朱安斌和阿穆‘合二为一’,那已经不可怕了。 还有一样,就是他很怕去蜡像馆。照他的话说,那些做蜡像的人都是吃饱了撑得。他每次见到蜡像,哪怕是在电视上看到,都会不由的心生恐惧,就感觉蜡像会随时活过来一样。 他还说了一次去蜡像馆的经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蜡像馆。在那之后不久,他一个狐朋狗友就莫名其妙的疯了。 原因是,那家伙在蜡像馆里,掀了一个美女蜡像的裙子,还摸了那个蜡像。而那仿照蜡像的本主,实际是一个当时已经淡出演艺圈的女明星。 在他们参观蜡像馆之前,女明星的丈夫刚意外去世没多久…… 阿穆……当时的朱安斌,就因为这次的经历落下了阴影,从此看到蜡像就觉得害怕。主要是因为,他当时也想摸那女明星蜡像的某个部位来着。 总之,阿穆说他觉得,我们现在就是穿梭在一个规模庞大的蜡像馆中,而且,还是古代题材的那种。 每一次看到定格的古人,他都生怕对方会突然活过来,一把拽住自己。 我胆子本来不小,经历的事也不少,可这种环境下,听他这么一说,也还是有点瘆得慌。 这小半天的,我们不光没找到沈三,连老滑头也没再见着。这让我不禁胡思乱想,这两人可别是像镇上的人一样,变成‘蜡像’了吧…… 大背头一直都恍惚的厉害,忽然眼珠子一骨碌:“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问她怎么了? 她指着一个窄巷说:“那个是不是小时候的肉松?” 我顺势一看,只见巷子里,一条半大的黄狗正晃晃悠悠的往这边走。 “不是肉松,是小豆包!”我赶紧迎上去。 小豆包似乎也和我们一样,有点晕头,刚开始居然都没发现有人。我到了跟前,它是看到我了,却不敢过来,抬着狗头,看我的眼神竟有些陌生。 “小豆包,过来!”我掏出一根火腿肠,冲它晃了晃。 小豆包终于肯过来,可对火腿肠压根视而不见,就凑着鼻子在我身上闻来闻去,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恢复了正常,蹭着我连连摇尾巴。 我心说这小狗崽子怎么也不正常了? 剥了火腿肠,喂给它吃了,忍不住摸着狗头低声询问:“你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我这么问其实连自己都觉得不合理,因为镇子上几乎每家都有人,那些人都会喘气,是活人,但就是不会动。 我还想具体问小豆包,有没有见到会动的人,哪怕是和它一样,会动的狗也行。还没问出口呢,小豆包就咬着我的裤管甩了甩头,转过身示意我跟它走。 我算是发现了,不管是大背头还是汤二妮,都是一根筋粗线条的很。大背头本来一路跟失了魂似的,见到小豆包,立马就想不起别的了,就一个劲跟我说,小豆包长得像肉松小时候。 她的注意力一被转移,对别的就不那么在意了,再见到定格的人,随口就说那是谁谁谁,是做什么营生的,别的就不管也不问了。 跟着小豆包,拐进一条小胡同,小豆包率先跑到胡同中间,转过身冲我摇了摇尾巴,随即居然趴在了地上。 我也养狗,知道这个动作可能意味着什么,赶紧示意大背头和阿穆别出声。 可是大背头从来都是嘴比脑子快,我才打手势,她就‘咦’了一声:“那不是徐二哥家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偷听 “徐二哥?” 我脑子猛一激灵。 大背头看着我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形,“你不就是……”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从现在开始别说话,明白吗?” 大背头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 我冲阿穆打手势,示意让他留在原地,看着大背头,然后独自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我走到巷子中间,看看小豆包,它仍是趴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只是狗眼中竟带着几分疑惑。这时我就听到,旁边一扇关着的窗户里面,居然传来了说话声。 貌似先传来的,是一下碰杯的声音,‘吱溜吱溜’两声,跟着就听一人吸着气说: “哥,这酒真不错,莫不是赵白脸自酿的莲花白?” 另一人道:“对,就是莲花白,中也临走前给我的,也就只剩这一葫芦了。” 先前那人似是又喝了口酒,却是叹了口气:“唉,这个赵白脸啊,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得走呢。他这一走倒好,咱哥几个以后再没好酒喝了。对了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说没说,还回不回来?” 另一人也是叹息一声,只说了句“喝酒吧”。 听上去,屋里的两人也正在吃饭,却不像其他人家一样被定格,而是边吃喝边聊家常。 然而,就是这听似寻常的对话,让我心里惊疑震撼到了极点。 不难想象,屋里的两个人是哥俩,提到的赵白脸、赵中也,就是以后的睡和尚,也是我所认识的窦大宝。 大背头说这是‘徐二哥’家,难道这是徐魁星的家? 五个结义兄弟里,徐魁星排行第二,跟他一起吃饭的人,却喊他哥……徐碧蟾? 我带着疑问,上下左右打量面前的窗户,关的严丝合缝,怎么都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这时又听屋里的人说:“哥,今天是啥日子啊?这鸡鸭鱼肉一大桌子,衙门里破了大案,大老爷给赏钱了?” 另一人“嗯”一声,却问道:“你前阵子上哪儿去了?不知道咱这儿出了什么事?” “我……嘿嘿。” “呵,又去隔壁县里的勾栏院了?我之前给你的那些钱,又都贴给粉头了吧?” “嘿嘿嘿……” “唉,老`二,你什么时候才能有长进啊?整天除了耍钱,就是找粉头,就不能正正经经找个事由,到时候我再给你找人说个婆娘,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 “哥,咱俩是一个娘生的,我啥脾性你还能不知道?就咱村里这些土拉吧唧的娘们儿,我真就看不上眼。再说了,你不也没给我娶嫂子了嘛。说真的,你老是说衙门里事忙,可总这么着,也不是法子啊。一家子,俩光棍儿,这日子不叫日子啊。” 接下来,两人说的,也都是一些家长里短。 我在外头听得分明,两人的确是两兄弟,听说话,老大十分的稳重,而且是在衙门当差的;那老二就有些油嘴滑舌,有点没正形。 我再次四处张望,发现除非把窗户打开,要么就只能是绕到前头去,才有可能有机会看到屋里的情形。 屋里两人的身份,几乎可以确定了,这让我不免有些百爪挠心。无论徐魁星还是徐碧蟾,目前看来,都和我有着难以分割的关联,甭管怎么地,总算是找到这哥俩了,怎么地也得想法子看看他们本人是什么模样啊。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采取些行动,就听屋里头,老大忽然说: “衙门里是刚破了个大案子,而且,这案子还和咱们四灵镇有关。” 老`二“咦”了一声:“和咱们镇子有关?难道说,咱这儿还出了什么江洋大盗?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哈,是东头的焦铁匠?因为朴寡`妇争风吃醋,把北边的大老黑给杀了?还是……” “啧,我说老`二,你有正形没有?” “得得,我不瞎猜了,你还说我没正形,明知道我小一个月都没在家,还给我卖关子,咱哥俩到底谁没正形啊?对了哥,还得给您说个事儿哈,那什么,你这回的赏钱,有富裕没?有就给我点儿呗。” “你啊……唉,小子,咱要不是一个娘生的,我才懒得管你呢。”老大忽然压低了声音,“告诉你,咱镇上确实是出了江洋大盗,而且还不止一个。” “谁?”老`二也提起了兴趣。 老大缓缓道:“杜往生、元逢灵。” 屋内传来拍桌子的声音,紧跟着就听老二说:“我就知道!一早我就看这俩人不是好东西,跟你称兄道弟,却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借给我,我早巴着他们被官府抓去法办了!哈哈……” 老`二明显有着调侃的意味,似乎以为这纯粹只是个玩笑。 我在外面听着,脑门子却是止不住往外冒汗。 徐魁星、徐碧蟾…杜往生、元逢灵……这果真是汤守祖和睡和尚生活的那个时代。 听话音,似乎这个时候,杜、元等人犯下的案子,已经告破了。可为什么,这‘老大’只提到杜往生和元逢灵两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即将生变的感觉。 下一秒钟,就听屋内老大低声问道:“不光是这俩人,凶手还有一个,你猜,是谁?” 短暂的寂静过后,老二突然说道:“是你!” “是你!”老大也在这时同时道。 随即两人同声大笑。 笑声中,老大问道:“你干什么去?” “哈哈,你都说我是江洋大盗了,我还不赶紧跑,难道等着你将我法办啊?”老`二笑道,“等会儿,屋里太闷了……” 我以为他要开窗户,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哪知道却只听到里头像是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暗暗着恼,开窗户就得了,开什么门呐。 然而下一刻,两兄弟同时开口,说出的话,就像是两把榔头,同时在我心房上敲了两下。 只听老大笑声戛然而止,语气肃杀道:“我没有说笑,第三个凶手,真的是你。” 老`二仍是那副调笑的口气,却是说道:“我可是听人说了哈,二妮之所以会被王上选中,大哥您功不可没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更胜一筹 半晌,屋里又再传来两人的大笑声。 然而,此时听来,双方的笑声中,竟都已是暗藏杀意。 “老`二,你怎么也和那些愚夫愚妇一样,开始听信这些谣言?要说我徐魁星卖友求荣,拿兄弟的妹子换取荣华富贵,你相信吗?” 老`二哈哈一笑,竟是说:“信!别人不信,我一定信!都说咱们是一个妈生的,旁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这做弟弟的,还能不清楚?” 老大似乎是喝了一口酒:“噢?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直到这时,两人对话的内容开始变得怪异,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我在外边听着,都觉得有种阴谋即将现形的感觉。 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怎样出人意料的变故。 只听老`二仍是笑嘻嘻的说:“大哥,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我,找到差事了。” “噢?做什么?” “嘿嘿,和你一样,去县衙当仵作。” “你做个屁的仵作。”老大像是听到了最荒诞的事,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老`二嘿嘿一笑:“对了,你不是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隔着窗户,我看不到老大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当老`二再次开口,一股凉气直接冻透了我的后脊梁骨。 就听屋内一人咳嗽了两声,说道:“你徐碧蟾声名狼藉,是个毫无德行的浪荡子。而我徐魁星,但凡认得我的人,哪个不知道我是公义当先,义字当头!” 我听得浑身剧震,这二人果然是徐魁星和徐碧蟾。 但是,让我震惊的,绝非是这后加认证的讯息。 老大似是霍然而起,惊疑道:“你没事学我说话做什么?” 另一人肃声道:“二弟,你莫非喝多了?若是没有喝醉,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屋里的两人虽然是兄弟,但从一开始,各自说话就有着明显的特征。 老大的声音让人听起来便知为人老成持重,而且单是说话的语速,就让人有种莫名的信服力。 老`二说话则一直都不在一个调上,笑声从未间断,倒是很符合浪荡子的特点。 然而,从这一刻起,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竟就此‘消失’了! 在我听来,此刻屋里就好像突然少了老`二,只留下老大一个人,精神分裂般的自答自问一样。 当然,我也听出来,实际是老`二改变了声线和说话方式,开始模仿老大,只是这模仿的也太像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屋里是两个人,绝难想象真实情形会是怎样! 老大似再也笑不出来,声音低沉道:“弟弟,这不好玩,不如坐下来,我们再喝几杯吧。” “啧,老`二,我可不像你那样滥饮无度,我都跟你说了,今日衙门里有要案,若是吃醉了,耽搁了差事,你让我徐魁星还有何脸面面对县老爷,面对汤大哥的信任?” “呵呵,你爱闹,便由得你闹吧。” “呵呵,你爱闹,便由得你闹吧。” 同样的话,像是出自同一人的口,重复了两遍。 但是接下来,第二个‘鹦鹉学舌’的声音就继续说道: “弟弟,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个好菜吗?唉,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你了。我命人做这些你爱吃的菜,是想咱们兄弟到了今时今日,也是该推心置腹一番了。若不然,等你到了阴曹地府,咱爹娘问起,你怕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话这人似乎已经没脾气了,口气中的淡然,让人无法体会到包含有丝毫的感情。 另一人则以同样的声线和语速说:“你也知道,我做惯了仵作这一行当,习惯一丝一线条理有序。既然决定要开诚布公,那你且听我一一对你道来吧。 首先,我得承认,王上知道咱镇上有二妮这么个美人,的确是我托人几番打点,将此讯息传入圣耳的。我和守祖大哥虽只是结义兄弟,但和他之前的感情,比起你也不遑多让。我这么做,是为了他汤家好。 当然,我也承认,这么做并非没有私心。二妮虽然对赵中也心有所属,但她年纪尚幼,一旦得到王上宠幸,享及荣华富贵,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在她看来,我和她亲哥哥一样,等到她想通了,只消在王上面前提及两句,我还会只是县里的小小差官吗? 唉,只是我没想到,这孩子实在太任性了。那都是被她哥哥给惯的啊!好好的去做王妃不好吗?她竟然吞金?简直混账!” 这人说的慷慨激昂,我却是听得肺都快气炸了,忍不住转脸朝着巷口的大背头看了一眼。 先前我还在奇怪,辽国皇帝远在中京,怎么就会想到跑来这穷乡僻壤的山中村镇纳妃子。敢情竟是徐魁星,一己之力促成的。 如果这都是真的,徐魁星又怎么能算是正人君子,卖友求荣,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屋里那真正的老大像是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道:“继续说吧。” “好!” 一个‘好’字出口,就听那人磊落道: “你可还记得,那青龙山上,无终仙树的传说么?现在我就告诉你,那并非传说,而是确有其事! 两兄弟不说二话,我实则已经找到了仙洞,也见到了仙树,只是时日不到,仙树还未曾开花结果。不过,倒也非像传言所说,仙树要三百年才结一次果子。 我上次到得仙洞之中,虽未得到仙果,却寻求到了仙树结果的法子。那就是要找些个生辰八字特别的人,为仙树献祭。虽然得到了方法,可那份记载并不怎么明确,要想得到仙果,就必须得进行尝试。 这些单靠我一人之力是不行的,所以啊,我当机立断,把这件事告诉了老三和老四。当初结义的时候,我早已看出,这二人非是善类,但一个人若是没有私欲,又怎么会供人驱使? 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按照我的计划行事,那必然是会成功的。可是那姓元的私心太重,也忒不是个办大事的人。我要他去杀人,他竟借机行淫`邪之事,还因为一时畅享欢`愉,放走了一个证人。以至于到了最后,我不得不亲自出手,将那人灭口。 要说这些,还都在其次。仍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我千算万算,错算了一件事,错漏了一个人。那人就是你——徐碧蟾。 回想当年,师父嫌你品行不端,只收我一人为徒。殊不知你虽自幼顽劣,却天生爱争强斗胜。师父越是不肯教你,你越要偷学。到头来,世人只知道徐魁星仵作手段高明,却不知你徐碧蟾,具有同样的能耐,而且更胜我一筹!” 第一百八十七章 魁星翁 那浑似老大徐魁星的声音,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按说元逢灵犯了错,还是能够弥补的。我只需将他连同杜往生,以及‘帮凶’凌四平绳之于法,言语诓骗的同时,再使些手段,等把他们三人送上断头台,那时纵使他们醒悟上了当,也已经来不及了。 唉,可惜啊,可惜。我一直忽略了你这个好弟弟啊。 我只忙于仙树之事,怎么都没想到,你曾应凌四平之邀,盗取我的阴阳刀,和他三下南海盗取宝珠,也因此和他生出了情谊。 我以为计划败露,另做打算的时候,哪想到你为了凌老五,竟暗中查验了所有受害人的尸首。不但发现其中一人是为我所杀,而且寻根究源,查到了仙树之事。并且了解到了我所有的计划。” 说到这里,他再度叹息一声:“我的好弟弟啊,你说,你手段如此高明,不去衙门应差事,岂非可惜之极?” 说完这句,屋中再次沉静,我在外头,就只听到房内有一人发出粗重的喘息。 我本来惊疑不定,听了这一番话,疑惑锐减,却是惊得恍惚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吱呀”一声,面前的窗户居然从里头打开了! 我到底没忘了反应,乍一听见响动,立刻本能的缩到了窗户底下。 抬眼间,正见到上方一张面孔。 那人毫无先兆的打开了窗户,将窗户支起来,满面肃然的立在窗前。 从我的角度,无法全然看清楚这人的脸。可是只这么一看,就足以让我呆若木鸡了。 这人的脸型、嘴角的轮廓、低顺的眉眼,竟然和我一模一样! 不同之处,只是这人一袭平民古装打扮,颏下蓄着三绺胡须。 乍见小豆包出现,我就觉得奇怪。小豆包绝对是一条好狗,一条好的猎犬,怎么会有那副呆里呆气的模样? 现在我总算大致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小豆包是好狗,是认人的。狗叔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它就已经认定,我是它暂时的主人。 或许环境大变,四灵镇显露出来的时候,它比所有人都最早来到这镇上。 正因为如此,它在我现在藏身于窗下的这间屋子里,竟看到了一个……又或两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狗到底只是狗,没有人类的智商。况且,乍见到这镇上的诡异情形,我还懵逼呢,小豆包就更不用提了。 一下子看到两个和我长相相同,只是穿戴不一样的‘主人’,它能不犯迷糊嘛。 后来,多半也是通过本能的嗅觉,才认定我是它真正的临时主人的。 我蹲身藏在窗户底下,心里很有些惶恐。不知道被屋里的人发现,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这时,只听屋内有人发出一阵阴笑: “呵呵呵,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明,真高明。” 窗前那人缓缓合上眼帘,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睁开眼的同时,转过身背对着窗口说: “徐魁星,咱是一个娘生的吗?是的话,你怎么会做那么多恶毒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这人已经是变了一副说话的腔调,这让我立时认出,他就是老`二徐碧蟾。 见他背过身,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贴着墙,尽量小心的往旁边移了一些,侧过脸偷眼向房内看去。 只见屋里的桌子上,摆满了一桌子酒菜,桌旁坐着一人,模样长相,乃至穿戴,都和窗前这人极其相似。 说是相似,而非相同,是因为,这时在我看来,那人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的神色,实在无以复加的阴鹜。 这种眼神让我感到极度不适,并且一阵阵的心寒。 这就是徐魁星? 是和汤守祖、睡和尚交好的徐二爷? 如果徐碧蟾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哪是温文尔雅、大义睿智的徐二,分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把人卖了还要人替他数钱的骗子!是个欺世盗名,连千门地八仙都不如的伪君子! 徐魁星面沉似水间,眼珠斜向这边,缓缓道:“说完了吗?” 徐碧蟾点点头:“还差一点点。” “那你接着说吧。” “嗯。”徐碧蟾缓缓点头,“二妮死了,可是你还是要巴着汤守祖。并非是因为他娘的什么兄弟情义,而是因为,你知道他的勇武享誉盛名,终有一日,会得到朝廷重用,奔赴沙场建功立业。他把你当亲弟弟,到了那时,自然会代替二妮,替你争取到你想要的。 所以,在你的新计划中,还是要迎合他的。你和他都知道,杜往生和元逢灵死有余辜,凌四平却是真无辜。凌老五虽然盗名在外,但侠义之名更远播绿林。 汤守祖不会相信他是杜、元二人的帮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枉死。而你,也就一定不会让凌四平死。官府已经有了定断,要想凌四平不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天换日、李代桃僵。 大哥,世上长得相似的人有很多。可我知道,以你的谨慎,是不容许出现漏洞的。所以,代替凌四平被砍头的人,必须得是你有所了解的。只有那样,事后你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那个替死鬼,应该就是我吧?” 徐魁星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唉……” 徐碧蟾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似是疲惫至极。 徐魁星仍是斜视着他:“兄弟,一切都说明了,你见到咱爹娘,知道该怎么说了。你,准备上路吧。” 徐碧蟾苦笑:“徐魁星,徐大仵作,你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只是你不自知。” “哦?什么毛病?” “你太自以为是了。”徐碧蟾摇头,“为什么别人说的话,只要不顺你意的,你都听不进去呢?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师父是不肯收我为徒,只看在你的面上,教授我一些阴阳堪舆的把式。可是,那只是最初的偏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以师父的慧眼,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的秉性? 你当真以为,偷师是那么容易的吗?呵,如果明知道有人在旁觊觎,他只消避开我,偷偷私相传授给你就是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后来教你本事的时候,又何曾回避于我?刚才我说过了,你会的,我都会,而且样样都比你更胜一筹,你怎么就不听呢?” 徐魁星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徐碧蟾再度苦笑:“我记得很清楚,前年缉拿‘采花林’的时候,真凶最终归案,但却是少上缴了一样呈供。我要是没猜错,采花林惯用的迷药‘活扒皮’,当时是为你所私藏,今朝被你用在我身上了吧?” 徐魁星的脸色彻底变了。 徐碧蟾缓缓闭上了眼睛:“仵作须通医理,你知道怎么使用‘活扒皮’、知道怎么解。我也知道。可你不知道,我和凌老五三下南海,除了三颗南珠,我还意外所得一种无形无味的迷药。 这种迷药无需下在酒菜里,也不用接触口鼻,我只要将药粉放置在顺风口,为人所闻,便再也无解了。 哥,我再最后叫你一声哥哥吧。你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喉咙不舒服,不能动,就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着,他转身面向窗外,一只手将窗扇来回扇动透风,另一只手从脖子里取出一枚事物。 我这时已经全然忘了躲藏,好在徐碧蟾也是心有所思,竟对我没有察觉。 看到他取下的那件东西,我脑子里登时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那非是旁物,而是一枚红绳穿着的玉钱,上面浮刻着两个字——碧蟾! 徐碧蟾将玉钱托在掌心,愣愣的看了一阵,转过身,走到桌旁,将玉钱戴在了已经不能够动弹的徐魁星颈间。 这一瞬间,他眉眼间的痞气和犹豫一扫而空,仿佛抬脸间变了一个人。 再开口,又已是徐魁星的口气:“后天开刀问斩,你便和杜往生、元逢灵二人一道共赴黄泉吧。这一来,这次的案子,总算真正告破,所有受害的人,在天有灵,都能够瞑目了。到了那边,你也不用再妄想见到爹娘。我想,他们也不想有你这么个儿子。” 他仔细端详了一阵,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直起身,长吐了口气,“为人不齿的徐碧蟾,终究是快要死了。从今而后,世间就只有徐魁星了。” 真正的徐魁星,面色猛然涨红,“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像是脖颈身子失去支撑,一下栽在桌上。两只眼睛睁着,闪动间透着极度的恐惧。 “怎么会是这样!”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转眼间,就见大背头和阿穆不知何时来到了跟前。大背头眼眶都快瞪得裂开了,神色震惊恍然,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阿穆虽然也是一脸震撼,但没忘了冲我打手势:我拦不住她! 才表达完想要表达的意思,抬眼之间,神色蓦地一变。 我连忙转头,一看之下,也吓了一跳。 徐魁星……不,是徐碧蟾……或许他骗尽当时所有的人,可他的真实身份,在当下我们这三个‘外人’面前,已经再无遮掩。 阿穆之所以脸上变色,是因为徐碧蟾竟再次来到了窗前。 阿穆还算是矮着身,刻意的闪躲,大背头却是直愣愣的,跟徐碧蟾打了个照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因果传承 眼看大背头和徐碧蟾直直打了个对脸,我也吓一跳。 大背头融合了汤二妮的记忆,乍一得知这惊天的秘密,吃惊程度更是可想而知。瞪大眼睛看了徐碧蟾一阵,居然“啊”的一声尖叫,一蹦三尺高,转过身就跑。 “他好像看不见我们!”阿穆匆忙说了一句,赶着去追大背头。 我稍稍定了定心,再看徐碧蟾,一脸沉痛,竟似乎真对我们视而不见。 一眼看到仍然趴在地上的小豆包,我一下子回过味来。 刚才我是躲起来了,可小豆包一直趴在那里没动。 除非是瞎子,不然徐碧蟾第一次站在窗口的时候,就该看见它了,那多少都该有些反应才对。 看来徐碧蟾和沈三一样,到底和我们不是活在一条时间线上的人。至少,只要是和他有交集关系的人,他单方面都是看不到的。 见大背头没跑到巷尾就被阿穆追上了,我就想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有人跑了进来,而且还不止一个。 只听一人低声问道:“二爷,事办妥了?” 徐碧蟾垂眼沉吟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我偷眼观望,见他抬手向着桌上不能动弹的徐魁星指了指,手势看着十分沉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样。 我刚落下的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这顿丰盛的晚饭从一开始就是阴谋,兄弟俩各怀鬼胎,最后以徐碧蟾的得胜告终。 也就是说,代替凌四平被砍头的,实则是徐魁星;后世为人景仰的魁星翁,自今时今日起,其实是老二徐碧蟾假扮的! 这件事即便在我看来,也是隐秘之极,更不用说当时那些当事人是如何被瞒骗了。 眼下竟还有第三者、第四者参与进来? 我实在想不通,徐碧蟾算计的如此周密,难道还觉得不保险?他还找了帮手,留有后手? 如果是这样,那这后头赶来的两个人,下场可就有点悬了。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徐碧蟾,把事做到了这个地步,除非真是能交托性命的兄弟,换了其他人,等事情了结,必定也是要为了保守秘密将其灭口的。 心里想着,我便朝后来的那两个人看去。只一眼,就有点发愣。 这两人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身形板正挺拔,另一个显得有些瘦小,相似的是神态间都透着精明强干。 这两人自然也是属于那个时代的,可我怎么就觉得,那个身形板正的年轻人,看起来面目有点熟悉呢? 我感觉熟悉的那人,也就是最开始问话的人,看了看徐碧蟾,再看看桌上的徐魁星,叹息一声,低声道: “二爷,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可想好了,他……他到底是你亲弟弟。” 从我的角度,能够看到徐碧蟾侧脸嘴角狠劲一抽搐: “一个是我的结义兄弟,虽是盗门中人,却受人敬仰;此案当中,他更是无辜。另一个,是我的亲弟弟,但他终日混迹在赌场、勾栏院…为所有人唾弃。大可,你若是我,该如何选择?” 那人和同来之人对望了一眼,再次双双叹了口气。 徐碧蟾的脸色蓦地坚毅起来,挥手之间说道: “按照原计划进行,立刻连夜将他运至县衙死牢!” 说话间,他第三次转身面向窗外,眼中竟是无声的滚落两行清泪,声音沙哑道: “大可、元夕!这件事过后,我便遂了你二人的心愿,收你二人为徒,将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你们!等到你二人学成之日,便是我徐魁星隐退之时!至于徐碧蟾……你俩若有孝心,就终身莫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了吧。” “师父!” “师父!” 那二人同时悲呼一声,双双跪倒。 我仍是缩在窗下,只觉得冷汗止不住往下淌。 这两个人,并不是徐碧蟾找来的帮手,而是徐魁星的人! 他们之所以叫徐碧蟾‘二爷’,非是因为他在家中的排行,而是介于汤守祖、徐魁星、杜往生、元逢灵和凌四平这五人的结义排行……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徐碧蟾真正代替徐魁星,入驻公门,成为了县衙的仵作! 听徐碧蟾的口气,他已经有了归隐的心念。 可在那之前,他居然还以徐魁星的身份,收了两个徒弟? 而他所收的两人,竟是真正徐魁星的亲信! 我终于认定了一点…… 当两兄弟的对话,在其中一人被药所制,丧失行动和言语能力的那一刻起被终止,无德浪子徐碧蟾已经‘消失了’。 从此以后,世上就只剩下,曾在衙门口立下威德、为兄弟信服、为后世敬仰的——魁星翁! 徐碧蟾……魁星翁新收的两个徒弟,对‘师父’是绝对的忠心。 不过,在两人将全无抵抗之力的替罪羔羊‘徐碧蟾’,套进口袋里以后,那个叫‘大可’的徒弟,抬脸看着师父,忽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又低声问了一句: “师父,您真要这么做吗?” 魁星翁没再言语,只背对着两人,无力的挥了挥手。 那两人同时一咬牙,抬着口袋匆匆走了出去。 “爹,娘,你们二老在天有灵……别怪我!” 魁星翁对着窗外,猛地张开嘴,无声的‘嚎啕’起来…… 半晌,抹干眼泪,脚步沉重的回到饭桌前,拿起酒葫芦一饮而尽。随即坐在原先真正的徐魁星所坐的位置上,将所有的饭菜归置到一个陶盆里,然后无声的、麻木的,一口一口往嘴里扒。 一阵不期而来的风刮至,天空落下细雨的同时,窗户也被风刮的缓缓合拢。 我缩在窗下,抬脸仰望着阴郁昏黑的天空,很久都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彷徨。 “呵呵……”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苦笑。 我眉头倏然一紧。发出声音的可不是静海,而是跟我久违了的另一个‘老家伙’。 我本能的摘下背包,从最底层翻出两块福祸桃符。将刻有‘祸’字的桃符举到眼前: “丁福顺,你发什么神经?怎么突然肯出声了?” ‘祸’字桃符中再次传出苦笑: “徐祸,你难道还没想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福’字桃符中竟也传来一声叹息:“唉……这实在不能怪他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徐祸,这一趟来四灵镇,总算是解开了太多疑惑了。 你别怪老丁感慨,且听我说……那一世的情仇,你大多已经明白了。只是,你忽略了一点。 原来你非是徐魁星,而真正是假魁星翁徐碧蟾的转世!而且,你还假借魁星翁的身份,收了两个徒弟! 这么说吧,那个叫大可的,我不敢说是谁。另一个叫‘元夕’的,应该本姓丁! 是你将阴阳刀传给了他,经过世代相传,阴阳刀,最终落在了丁元夕的后人——丁福顺的手里。 你带着两个‘扫把星’女人去到小桃园村,阴阳刀重又交托到你的手上……这当中的因果纠纷,还用我们细说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跟包爷混 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丁元夕是老丁的……” 丁福顺声音沙哑道:“他是我丁家的先祖。” 我身子又是一震。徐碧蟾代替了徐魁星,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居然是老丁的先祖! 当初我带着季雅云和桑岚去小桃园村,替老丁摔盆,传承了阴阳刀和福祸牌,谁能说这一切不是宿命呢…… 等等! 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张面孔,只觉脑子‘嗡’一声响,下意识问道: “徐碧蟾收了两个徒弟,还有一个是谁?” “大可!”回答我的是老丁,“他姓什么,后世又是什么人,你应该能想到的。” “大可……赵大可……”我瞳孔骤然收缩,“赵奇!” 张安德和老丁双双叹息一声。 张安德感慨说:“阴阳刀不光能断阴阳,还是公义和真相的象征。可如果不是这趟来四灵镇,谁又能知道,阴阳刀本身的来历,竟然包藏着这样一个颠倒乾坤的大秘密。” 老丁干笑:“可笑我当初看不破生死,还想借传承为名,害你徐祸。殊不知冥冥中早已注定,当阴阳刀即将在我手中没落的时候,居然又被他当初花开落定的主人收了回去。徐碧蟾转世成了徐祸,当初其他有牵连的人,又有哪一个能够逃过轮回?命,这都是命啊!” “没证据的事不要乱说!”我对二人说我是徐碧蟾转世,还是持怀疑和抗拒的态度。 张安德说:“你还怀疑什么?虎口洞中、‘巧山’之上,那个不断想找机会重生降世的,除了真正的徐魁星还能有谁?‘碧蟾’玉钱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他叫你徐二哥,一是你在这一世,余生的的确确是以魁星翁的身份活着,大排行你是老`二。还有就是,他对你的恨由始至终有增无减,不甘在地狱中受刑,苦思冥想要回阳世,恐怕最大的原因就是要找你报仇啊!” 老丁失笑道:“可是注定的就是注定的,你尚且混沌未开,但只凭一股子轴劲头,就接二连三的破坏了某人逃脱的计划。谁敢说你兄弟二人不是宿世的对头,你不是他徐魁星命中的克星呢?” 我打断二人:“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既然都肯出声了,那谁能告诉我,现在我应该做什么?” 静海突然开口道:“嘿哟,你可是总算问到点子上了。咱家早就不耐烦了,你现在跟这两个小鬼掰扯来掰扯去,就算全掰扯清楚了,又有什么用?” 老丁怒道:“你说谁是小鬼?” 张安德沉声道:“你是比我们活得久,可既然同是娘生的,又都做了鬼,哪还分大小?” 静海哪有好脾气,“嘿哟,还反了你们了,两个小鬼居然敢和你们祖宗佛爷叫板儿……” 听三人斗嘴,我一个头两个大。正想打圆场,小豆包忽然站起身,咬住我的裤管晃了晃脑袋,转过头朝着巷外走去。 我一看它这架势,心里立马一动,跟着往外走的同时,不忘在后头冲它作揖: “小包爷,还是您明事理,知道当务之急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什么问事、仵作、狗屁九千岁的话我都当是放屁,我就跟包爷你混了!” “诶,我说你小子……” …… 大背头到底是大背头,‘震惊’过后,很快就又恢复了没心没肺。 见她跟在旁边,时不时斜眼瞅我,我故意绷着脸不吭声。 她终于忍不住凑到我跟前,小声说:“原来二哥你是徐老`二啊,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和大哥的嘛。 徐魁星那么坏,死有余辜,我们都理解你的。但是有一点我得说说你哈,你说你冒充徐魁星还没什么,可你一个人把这事埋藏在心里,平常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身边的人骂你,那得多委屈啊?” 我倒不觉得委屈,但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暖融融的。 我扭脸看着她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啧,又来了,潘爷我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我呲牙一笑,点了点她的脑门:“赶紧捋捋脑子吧,再这么下去,你就真该精神分裂了。” 我相信潘颖的爱憎分明,但绝不敢苟同她的说法。 照时间看,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当时汤二妮已经死在了去大定府的路上。 唯一能够述说真相的,只有汤守祖又或凌四平。 我见过凌四平坐化的遗体,通过他羽化前的反应,可以肯定,他并不知道当年救了他的徐魁星是假的。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徐碧蟾,也绝不会把真相告诉汤守祖。一是身为大哥,汤守祖绝不会只听一面之词,而且还是出自一个无形浪子之口。再就是,当时杜、元、凌三人已经快要被处决,即便汤守祖有五分相信所谓的真相,也还是要加以印证,才会有决断。等有了结果,凌四平早被砍头了。黄花菜都凉了,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嘛…… 我仍然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寻找九叶客栈。 可是,这千年以前的四灵镇,规模格局和后世的差太远,根本没有丝毫痕迹可以寻觅。 我们一路跟着小豆包,眼看就快到村镇尽头了,我心里开始画魂儿,这狗东西,究竟要带我们去哪儿? 大背头忽然一声低呼,撒丫子就往前跑。 我一把拽住她,“你又乱来?” 大背头满脸涨红,眼中却透着极度的疑惑,指着村头一栋院子结结巴巴的说: “那……那里好像是我家……” “你家?” 我愣了愣,蓦地反应过来,也加快了脚步,同时稍许抬高声音喊道:“沈三!沈三……” 刚喊两声,就见一个披散头发的长毛从那院子里跑了出来。 沈三一溜小跑到跟前,一手扶住我,气喘吁吁的说: “哎呀二哥,你来了可就好了,你来了,我这心总算是有着落了。你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个情况!” 说着连拖带拽把我拉进了院里。 这时天已经很黑了,进了堂屋,没有灯火,只能看到八仙桌旁影影绰绰围坐着几个人。 沈三明显已经在这屋子里待过一阵子,等所有人连同小豆包进了屋,便既关了房门,点燃了油灯。 我本来以为围坐在一起的是一家子,油灯一点亮,看清楚桌旁的几个人,立时发觉不像是那么回事。待到看清其中一人的样貌,我一下子就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呢…… 第一百九十章 又是‘熟人\’ 沈三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是聪明人。 他在河边苏醒后,撇下所有人来到这里,我并不怪他。 说是拜把子兄弟,他毕竟是我跟瞎子‘绑`票’来的,所有跟我的亲近,带有太多敷衍成分。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他,也会不管不顾的只想尽快回到家,把门关起来,好好消化这段离奇的经历。 他来到这里,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发觉情况不对。换了一般人,多半会变成没头苍蝇。可沈三是四灵镇的人,虽然此四灵镇非是彼四灵镇,但作为原住民,他不可能像我一样,寻摸不到丝毫的踪迹。 人在彷徨的时候,都会想找倚靠。 对于沈三这个老光棍来说,能够倚靠的,恐怕就只有他原先的东家汤爷了。 所以,当大背头说,这里是她家的时候,沈三的出现,在我看来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新的’魁星翁诞生的这一晚,在汤家,我会见到一个怎都无法想象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围坐在饭桌前的,绝不像是一家人。 靠窗的一个,四方大脸浓眉大眼,赫然就是我在睡娘娘庙里,通过灵觉见过的汤守祖。 另外两个,同样是身着古代服饰的中年男人。 这两人的穿着看似平民,却又和之前见到的那些百姓不大一样。穿着类似,可气质难以掩饰。同样是定格不能动弹,这两人的神色间,都透着一股惯走江湖的草莽意味。 “大哥……” 大背头喃喃喊了一声,疑惑的看向我。 沈三“咕嘟”咽了口唾沫,低声对我说: “这里是四灵镇,但不是我住的四灵镇。看服饰,这里全都是古代人……我一发现不对,就想着来汤家,因为汤家真是四灵镇的老人。我寻思就算见不到汤爷,见到……见到他家祖辈,心里也能安生点。呼……你也看见了,这位大爷铁定是汤爷的先人,可是他也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和潘颖先别说话。 脚步沉重的走到我关注的那人身旁,仔细看,他一副面沉似水的模样,面前杯盏酒菜似乎是没动过,只双目低垂,一只手伸在怀里,像是在取什么东西。 大背头和沈三一直都跟在我身后,大背头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小声对我说: “这人我不认识,你猜,他在掏什么呢?我跟你说吧,你还真不一定能猜得着!” 我低声问:“你知道他想掏什么?” 大背头“切”一声:“还能有什么,钱呗!我大哥是公门差官,十次抓到犯人,八次就会有人上门说情。送来的金银财帛,真是什么样的都有。可你也知道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了?最后对方说明来意,就只一个结果,就是被轰出去。” 我摇摇头:“第一,你现在还是该捋捋脑子,认清楚你自己是谁。第二……我跟你打赌,这个人,掏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金银财宝。” 大背头嗤之以鼻:“跟我打赌,你铁定输!你就说,赌什么吧?” 我心里虽然混乱,但却知道,这个时候更要保持冷静。 因此,听她这么说,我下意识的思维进入自我调节状态,突发奇想的对她说: “我跟你赌,如果他掏出来的,不是值钱的东西,那从今以后,你给我把发型改了。” 大背头斜睨着我,手指耙了耙头发,“找茬不是?叫板?跟我叫板?好!我就跟你赌!我要是输了,你说怎么就怎么。可你要是输了呢?” 我耸耸肩,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大背头很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唉,算了吧。你要是踹了徐洁,跟岚岚在一起,那你就不是徐祸祸了。你和岚岚真是有缘无分,别人也不能强求。不如这样……”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指了指我脚畔的小豆包,“你刚才不是喊它包爷,说要跟它混嘛。这么着,你要是赌输了,你就拜它做大哥得了!” 我点头:“好,一言为定!” 沈三急着反对:“别啊!二哥,你要跟这狗崽子拜了把子,那我和大哥不都得跟着饶进去嘛!” 大背头冲他瞪眼:“我们俩打赌,你掺和什么劲!大不了各论各的!”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居然径自把手伸进那人怀里掏摸。 我犹豫了一下,没拦她。因为在意识中,我已经认定,除了徐魁星和徐碧蟾等有限的几个人,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一直处于定格的状态。 可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大背头刚把手伸进那人怀里,对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呼:“大事不好!” “哎呀妈……” 大背头‘做贼心虚’,差点没仰八叉栽过去。 我和沈三、阿穆也都被吓了一跳,阿穆急着蹲到墙角,我拉着大背头和沈三本能后退。 刚退后两步,身前那人竟然也有了动作。 只见他一只手仍是探在怀中,眼睛却是凌厉的逼视着对面的男人,厉声道:“管好你的嘴!” 我刚才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人的身上,并没有留意他对面的人。这时看去,那人除了一袭难掩的江湖气息,实在貌不惊人。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鼻子下方和上嘴唇之间,有一道竖直的疤痕。 兔唇? 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眼珠转动,小声说了句:“三瓣子嘴?" 我声音不大,却是故意说出来的。 对面的人确实像是天生兔唇,后来经过外科医治一样。或许很多人会说,老年间哪会有人做外科手术?那我只能说他孤陋寡闻。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就不说华佗提出给曹阿瞒做开脑手术了,单是行走在乡野间的那些‘野郎中’,对一些表皮的创伤实施‘手术’的例子都举不胜举。 三瓣子嘴忽然开口,并且能够行动,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然而,他才刚说了一句,就遭到了我面前这人的喝叱。 一时间,不光这两人,正坐的汤守祖也从定格中恢复,变得‘正常’起来。 可是,我故意说了声‘三瓣子嘴’,在座的三人,却没有一个有丁点反应。 沈三眼珠转了转,绷着嘴,把一只手伸到桌子中间快速一晃,立刻缩了回来,看了看三人的反应,转向我长吁了口气,“他们压根看不见咱们。”随即苦笑:“二哥,你真是阴差吧?我已经死了?要不然,咋会看到这么邪门的事呢?” 话音没落,就见对面的三瓣子嘴端起酒杯,猛地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在桌上一顿,“向南兄,你精进了?如若不然,你连家伙事都还没掏出来,就能算到我想说什么?” 我面前这人仍是面沉似水,把手从怀中抽出,手里却什么都没有,只凝眉看着三瓣子嘴说: “你我同属金典,为了相同的目的前来。你是想救人,还是想害人?” 三瓣子嘴本来对他很有点不忿,闻言一怔,接着竟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你这破嘴,又要犯老毛病了!” 那个被称作‘向南兄’的男人短叹一声,冲他摇摇头:“算了,少说话。且先让我算一算。” 说话间,再次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随着“哗啦"一声轻响,大背头双手抱住大背头,哀呼一声:“完了,这老瘪犊子,怎么掏出个铁算盘来……” 断更 没错,这个被叫做向南的中年男人,拿出来的,正是一个巴掌大,生铁铸造的算盘。 我虽然早有预料,可看到这熟悉的铁算盘,一时间仍觉百感交集。 对向南这个人,阿穆和大背头或许不熟悉,可在我看来,他的脸孔,活脱脱就是我初次见到段乘风时的模样! 这让我不得不感慨,轮回竟是如此奇妙。 铁算珠拨动,只发出轻微的“啪啪”声,修长的手指覆在算盘上,声音戛然而止。 向南眉心拧出一个疙瘩,脸色阴沉的就好似要下雨一样。 突然,他低垂的眼帘一抬,缓缓转过了头。 我和大背头、沈三都吓了一跳。 见向南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这边,沈三小声说:“他好像……好像看到咱们了。” 大背头举着两只手,夸张的挥了挥,放下手笃定的说:“他肯定看不到咱们,丫眼珠子都不动。” 我没理这不着调的家伙,径自和向南对峙。我可以肯定,他未必就真看到了我们,但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 片刻,向南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眉头渐渐舒展的同时,转向汤守祖,沉声说道: “原来阁下早已有所部署,倒是我哥俩多此一行了。” 汤守祖脸上动容,拱手道:“哪里话。两位果然是金典高人,汤某失敬了。汤某有个不情之请,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向南嘴角一挑,“不必说了,就按你们的计划行事,必定能够成功救下凌五爷。” 说着,和三瓣子嘴同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双双起身向汤守祖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见大背头还在关注汤守祖,我下意识的跟了出去。 走出院子,三瓣子嘴立时低声说:“师兄,咱们这趟来,是为了凌五爷不假。可是你一定也算到,徐二爷出事了。徐魁星虽是公门中人,但和凌五爷一样,同时英明远播,侠义过人。咱们难道见死不救?” 向南停下脚步,像是沉吟了片刻,忽然转过了身。 这一刻,我开始怀疑他能够看到我。因为近距离内,两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三瓣子嘴也向着这边看了看,但明显没看出异样,再次低声问道: “师兄,你改主意了?是不是打算将此事告诉汤守祖?” 向南缓缓摇了摇头,抬起手凌空点指了一下。 我心中剧震,他果然是看到我了! 向南只朝我指了指,便既转身向前走去,边走边沉声说道: “师弟,你虽是铁嘴断言不假,但功力还尚是浅薄。你算的是不错,但对于徐魁星的为人,只是人云亦云。你并没有亲眼见到过他,所以无法施展相语之术。” “怎么?难道徐魁星名不副实?”三瓣子嘴问。 向南点了点头,“何止是名不副实,实乃奸诈阴毒的伪君子也。如无意外,后日午时,便是他命归黄泉之日。至此,牵涉这件凶案的所有案犯,真就全部伏法了。” 三瓣子嘴讶异道:“师兄这样说,难道是指,徐魁星才是此凶案的主谋?”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向南叹息一声,似无意般放慢了脚步,声音却是抬高了一些:“想那徐魁星,是大有来历的。早在秦朝,便已是这四灵之地的缔造真主。这趟他犯下滔天恶行,死后势必会被打入血池地狱受刑。如此一来,这四灵村的气势便会逐渐没落。乃至千百年后,气数败尽,就会被埋没成为死地。” 三瓣子嘴咧了咧嘴:“师兄,你这就未免有泄露天机的嫌疑了。莫说千年了,你我兄弟,能再多活一个甲子都是奢望,谁还能管得了那时候的事。” 向南摆手示意他住口,“你这么说,是因为你算不出那徐魁星的真正身份来历。要说起来,此人实在是有通天彻地手段的不世奇才。我刚才已然算出,他在被人算计以后,曾落下血咒。这一来,不光是四灵村的村民,就连咱兄弟二人,也逃不过诅咒,此其一。 其二,他身死之时,血咒落定,他所替代的金冠盗爷凌四平,必定首当其冲,会被遗祸千年。待到千年以后,凌氏后人,会因为诅咒,成为血池恶鬼利用逃脱的工具。若是被那恶鬼得逞,如今四灵村和咱师兄弟二人的后辈,定然无一幸免成为殉祭的祭品。” 三瓣子嘴脸色大变:“那该如何是好?你可算出,该如何才能破除血咒?” 向南的步伐更加缓慢,“徐魁星身份特别,他施下的血咒,无人能够破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这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像是有些虚弱。 只听他话锋突然一转,对三瓣子嘴说:“师弟,乾坤既定,你我难以扭转局势。你且依我三件事:一,我此番泄露了天机,只剩七七四十九的步履之数,待我死后,你不必将我的尸首带回老家,只焚化了,藏在你所带来的玉佛之中,再将那玉佛置于咱们来时经过的义庄。” “师兄……” “你听我说完!”向南身子摇晃了两下,每踏出一步,竟都变得十分艰难,“第二件事,你回去以后,替我照顾好我的妻儿;第三……第三……你要发下毒誓,千年以后,你一定无论如何要找到今日将徐魁星处置了的那人,到时咱们师兄弟恐怕再难相认,但却一定要辅佐那人,怎都不能让那血池恶鬼脱出!” 说到这里,二人已经走出了村镇。 向南在三瓣子嘴的搀扶下,走到一棵大树下,转过身盘膝而坐。 我本来一直跟在两人后边,这时才发现,短短一段路程,他竟然像是老了几十岁,本来犀利的眼神,也变得浑浊黯淡。 他竟然抬手间再次指向我,声音沙哑道:“本是凡尘一粒沙,怎奈天人踏足过;雄心似火还如浪,反转乾坤千年煞;生来人间做恶鬼,正邪只在一念间;鬼身入道行不易,却又煮海丧道行。你,好自为之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门 几句揭语说完,向南眼中的神采骤然消失。 三瓣子嘴痛哭一番,替他合上眼帘,背起他的尸身,朝着西方走去。 我兀自恍惚,但听身边一人喃喃道:“这里不是四灵镇,是四灵村……千年以后,气数尽了,村子就要覆灭了……” 我蓦然惊醒,回头就见沈三呆呆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神色间透着极度的惘然。 他忽地转向我:“二哥,四灵镇真的毁了?” 我只能是点点头。 沈三浑身剧震,哆嗦着嘴皮子问:“那我儿子呢?他们在义庄……他们会不会受殃及?还有……汤爷呢?我儿子可以死,汤爷一家千万不能有事啊!” 我沉默片刻,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汤爷没事,镇上的人都没事。你儿子也没事。” 回到屋里,我还想着刚才向南说的话。 他和段乘风长得那么像,确定是段乘风的前世无疑。 那三瓣子嘴在向南死后,虽然悲伤,但却没有按照向南要求当场发誓。 相语之术……相语之术…… 我蓦地想起一个人—— “癞痢头!” 难道三瓣子嘴后来真的发了誓,转世成了杨癞痢? 向南曾说他嘴不好,癞痢头一张嘴就得罪人…… 我越想越心惊肉跳,难道这一切真的早已注定,不能够改变? “哎,你也定格了?”大背头试探着在我身上戳了两下。 我猛然回过神,才发现汤守祖居然又定格住了。 阿穆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外面匆匆走进一人,居然是先前将我们撇开的老滑头。 小豆包一看到他,立时跑过去,不住的冲他摇着尾巴。 老滑头进来只说了一句,就抓起桌上一只烧鸡,狠狠咬了一口。 沈三仍然看不到他,但察言观色,也想到先前对他而言的‘隐身人’再度出现了,贴到我耳边小声说道: “我们不能总待在这里,得想法子回到咱们那个时候的四灵镇。这家伙是个坏种,可越是坏种,越是脑子好使。二哥,你可得跟他虚以为蛇,以大局为重啊。” 我被他哈气哈的耳朵痒痒,甩了甩头,很认真的对他说: “你可以说他是坏蛋,但不能说他是坏种。” 沈三一愣:“坏蛋?坏种?有区别吗?” 我也是一怔:“好像……好像区别不大。” 细想起来,坏蛋好像比坏种更狠,直接改蛋孵了…… 老滑头对我‘自言自语’的‘侮辱’已经习以为常,他像是很着急,边啃烧鸡边含糊的说: “小爷,您也甭给我玩儿心理战了。你们也都看出来了,这里可不是咱们要找的四灵镇。实话跟你们说,咱们眼下所见所闻,都是归墟倒映出来的,绝非是真实的世界。不知道小爷你有没有感觉,这归墟中的灵气,正在消退。等到灵气耗尽,归墟倒映不复存在,咱们可真就白来了。” 我说:“你就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老滑头越发显得烦躁,竟直接把吃剩的烧鸡重重的摔在桌上。汤守祖面前的酒杯被砸飞,酒水溅了一脸。 大背头火了,想要上前揪住老滑头。我拦住她,对老滑头说: “你可以不尊重这里的任何人,但是现在,你必须得把这人脸上的酒擦干净,然后给他磕头赔礼。” 老滑头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 “跪下!”我厉声打断他。 老滑头眉头皱得更紧,但不得不说,他和沈三一样能屈能伸。明显不忿,但在犹豫一番后,还是跪在汤守祖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沈三犹疑的问我:“你为啥让他给汤爷……汤祖爷磕头呢?” “这头必须得磕,没有你,就没有他,没有汤祖爷,就没有汤爷,那不就没你了吗?” 这话我自己都觉得绕的慌,但沈三却一下就听懂了,“二哥,咱们已经是兄弟了,你……你可别跟我开玩笑,这人……这人真是我孙子?” 我说:“对啊,所以我才让你别说他是坏种啊。” 老滑头站起身,不耐烦道:“别装了,你就说,你想不想离开这儿吧?” 我说:“跟你二爷爷说话客气点,有屁就放。” 老滑头也是没了脾气,瓮声瓮气道: “成,我直说,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得找到一个点,那个点,就相当于是一扇门,找到‘门’,才能够到达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 我问:“你找遍全村了,没线索?” 老滑头豁出去似的说:“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来找你?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赵奇交代我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我是想通了,只要能找到我想找的东西,其它我一概不在乎了。” 对他的反应,我不觉得奇怪。 整个四灵村,就像是一个古代风格的蜡像馆。我们几个人结伴,走这一路还觉得瘆得慌。 老滑头到底是个人,独自晃荡这一阵子,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那就赶紧出发。”我边说边往外走。 老滑头奇道:“你知道临界点在哪里?” 我没理他,沿着村道一路往回走。 走到一处院子前,心里开始有些打鼓。 按位置判断,这院子就是之前我躲在后窗偷听的那一家,是徐魁星和徐碧蟾的家。 先前在屋后感觉不出来,这时再看,隐约就觉得,这院子似乎就是后来徐家祠堂的所在位置。 我稍一犹豫,推门迈了进去。 屋里的人似乎听到动静,肃杀的问:“谁?” 老滑头吓了一跳,“屋里有能动的人!” 我没吭声,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响起,屋里的人似乎也正朝外边来。 紧走几步来到正屋门口,屋内那人正好跟我打了个照面。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四目相对,对方明显有些犯愣怔。 老滑头和沈三直接看傻了。 沈三走到我左边,看看那人,再看看我,“二哥,这人……怎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老滑头走到我右边,呼吸有些急促,“难怪赵奇要我带你来四灵镇,你前世居然就是这里的人!” 我来这里,是因为直觉。 现在和徐碧蟾,不,应该说是后世口中的魁星翁相对而立,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面前的魁星翁,竟像是没有知觉的游魂一样,变得两眼发直,居然无视我,直接向前迈了出来。 两人隔着门对立,本身就只一步之遥,我来不及躲避,事实上也没有躲避的机会,就只觉得眼前一恍惚,面前的魁星翁就不见了。 而我本人,则是无意识的伸手入怀,将阴阳刀掏了出来,抖手间将三寸小刀在掌心里打了一个极其凌厉的旋儿。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客栈 我只觉得无数零散的画面,在我脑海里闪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应接不暇造成的恍惚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消失,我醒过神来,长长吁了口气。 “二哥,你……你没事吧?”沈三小心的问。 我扭过脸,才发现他和老滑头、大背头、阿穆,全都退到了离我三米开外的地方,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惊惧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我直觉自己有些变化,但说不清是哪里有改变。 老滑头到底是老江湖,嘬了嘬牙花子说: “你是没看到,刚才你的样子有多可怕,那表情……鬼见了都要绕着走。” 我干笑两声:“我那是疼的。” “疼的?”大背头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我,关切道:“你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世上会有九阴煞体这种体质,现在知道了。原来我之前曾在地狱道轮回了九次,真正做过九世的恶鬼。” “九世恶鬼!”老滑头和沈三同时露出相似的惊悚神色。 沈三走了过来,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二哥,我和你虽然结识不久,可我看得出,你和汤爷一样是个好人。你怎么会下地狱?” “因为我杀了一个大人物。” 我再次长吐了口气,冲大背头耸耸肩,“还有件事,你一定不会相信,原来我在很早很早以前,是个胖子。” 大背头饶有兴致的问:“胖子?有多胖?有没有史胖子那么肥?” 我说:“两个……不对,三个史胖子加起来跟我差不多。” 大背头嗤之以鼻:“吹吧你就,火星少年,地球就快容不下你了。” 我唯有苦笑。 那些零散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全都沉淀在了我的脑子里,换句话说,我突然有了许多本不属于我……或者说不属于这一世的我的记忆。 这让我清楚的知道,原来我真是徐碧蟾。 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些,向南临终前所说揭语的意思。 他说千年以后,这段仇恨才可能彻底了结,原因竟是,我身为徐碧蟾,杀了徐魁星取而代之,却是杀了一个于我有恩的大人物。 恩将仇报,骨肉相杀,再加上对方的特殊身份,我竟在地狱道轮回托生了九次…… 另外我还明白了一件事,知道为什么从仙洞中-出来以后,静海忽然会瞧不起我,骂我是蠢货了。 敢情徐魁星的前世,就是那率领船队出海,后一手缔造了四灵镇的人。 我通过灵觉,见到了他的杀伐果断,更看见他带人从元老四的船里救出了两个巨胖。 当时我只留意到女胖子像极了季雅云,可是没看到……也不可能看到另外一个胖子的样子。 我依稀还记得,那个姓凌的下船时似乎说了一句:这大胖子真像二哥。 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何止是像,原来我他妈就是那个肉山一样的男胖子!是一个真正的无名小卒…… 或许是一时接收的信息量太多,我反倒没有什么激动的心劲,除了对地狱道的九世经历有些余悸,心绪出奇的平静。 老滑头看了看我手里的阴阳刀,神色有些恍惚的点着头,喃喃道: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某人一定要我带你来这儿了。” 我四下看了看,“我们还在这儿,难道我想错了?” 老滑头深吸了口气,“你找到了和你有交集的人,还跟他‘合二为一’,那这里就应该是临界点没错了。为什么还在这儿……” 他向我身后指了指。 我转脸看了看,“不是这么邪吧?真是门?迈过这道门槛,就能去到另一个‘世界’?” 老滑头似乎是真怕了我,仍旧不敢上前,只做了个姑且一试的手势。 我冲他笑笑,他却明显打了个寒颤。 我不再理他,带着疑问,迈腿进到了屋里。 一条腿迈进门,屋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另一条腿才一迈进去,猛然间,就听到一阵“哔哔”声。 这声音极其的刺耳,蓦地打破平静,震得我耳鼓有些发疼。 转头一看,不由的一呆。 此刻外边的场景不但发生了巨变,我竟然还看到,一辆蓝色的平头卡车正开过来。 我看的分明,卡车的前挡玻璃一角,有一块手写的牌子,上面写着四方镇——四灵镇! 阿穆已经跟到了门外,老滑头却还留在原地。 听到汽车喇叭声,他急着想跑过来,没想到脚下突然一绊,差点摔倒。 好在他手底下有把式,才一失去重心,跟着便猛一拧腰,一个侧空翻到了路边。即便是这样,也才堪堪和卡车擦边,没被撞正着。 “刚才是什么东西绊的我?”老滑头看着我问,狐疑中透着三分戒备、三分恐惧,明显是在怀疑,刚才那一下是我给他来阴的,甚至是怀疑我,指使那个他一直都看不见的人给他下绊子。 我只是冲他笑笑,说是意外,总不能是鬼绊脚,想让他被卡车撞死。 老滑头明显不相信,但这会儿也是真不敢跟我翻脸了。 当他转过头以后,我斜眼瞄向一旁的小豆包。 卡车头灯虽然晃眼,可我却看的清清楚楚,差点绊倒老滑头的,就是小豆包! 这狗东西,简直都成精了,居然懂得制造‘意外’…… “你们也是来住店的?”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我蓦然转身,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看着陌生,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扎着马尾,一副现代人的打扮,看似普通,身上却有一股我形容不出来的独特气质。 “小小九,认识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我不光看到房间中的变化,竟还看到一桌子的熟人。 “瞎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瞎子冲我招手:“过来说。” 我招呼大背头和阿穆、沈三一起走过去,大致清点了一下,和瞎子汇合后,除了庆美子,所有杂牌军的成员全都不缺。 不过我怎么觉得,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呢? 没等细琢磨,大背头像是刚睡醒似的,一个箭步跳到窦大宝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你是赵白脸?!” 我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头了。我们这趟来,就是来找大背头的,现在她人找着了,最应该激动的窦大宝,怎么跟没事人似的没反应呢? 窦大宝气急败坏的挣脱大背头的‘魔掌’,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你谁啊?” 见季雅云等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疑惑,我猛地反应过来,大背头是找到了,可只是残缺不全的魂魄,而且是附在傻闺女身上的。瞎子等人可不认识傻闺女。 没等我开口,附在正牌潘颖身上的狄金莲,就惊喜的起身拉住大背头,“孩子,终于找到你了。” 窦大宝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你是潘潘!” 我挨近瞎子,小声问:“我怎么觉得,这货有点不对劲呢?” 瞎子同样低声说:“何止有点不对劲,先坐下喝杯茶,吃点东西,我再慢慢给你说。” 我挨着季雅云坐了,见她满眼关切的上下打量我,忍不住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俏脸。 季雅云被我盯得不自在,往后扬了扬脖子,但没能逃脱我的‘魔爪’。 她俏脸泛起红晕,低声问:“你干嘛啊?” 我放下手,靠近她耳边小声说:“原来你可以长得那么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店资 季雅云推开我,狠狠白了我一眼,“我哪有胖过?你才胖呢!” 我说:“你还别不承认,别人没见过你胖了什么样,我还真见过。” 瞎子搡了我一把:“我说你心是不是忒宽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戏妇女?” 窦大宝和大背头都是聒噪的人,再加上汤飞凡和汤佳宁,外带一个爱掺和事的韦大拿,一时间本来就不大的八仙桌子乱成了一锅粥。 我见旁边还有空桌,就冲狄金莲打个手势,示意几个人换张桌子说话。 沈三和老滑头一直都站在一边,一个显得无措,另一个满腹心事的样子。 我招呼两人一起坐过来,瞎子斜眼瞅着沈三,含糊的说:“你脚底下挺快啊,现在怎么着不跑了?” 我忙说:“他现在是自己人,还跑什么劲。” 听说我跟沈三拜了把子,瞎子倒没显得多意外,倒是听我具体说了沈三和老滑头的关系,表情才多少有些古怪。 沈三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我,刚才‘大眼珠子’贼亮,差点撞到人的那大家伙是什么怪物? 我一时无语,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真要说起来,比起其他人,倒是沈三的经历最离奇。 他是百年前四灵镇的人,大半夜莫名其妙被绑`票,先是跟着我上到青龙山,进入传说中的无终仙洞,不但经历了厮杀,还亲眼见到仙树结果。 跟着回到‘四灵镇’,却是到达了更加久远乃至千年前的四灵村。 我虽然还没仔细向瞎子询问,这里是什么所在,但刚才经过的蓝色平头卡车,已经侧面证实了如今是什么年代。 一个百年前丧葬铺的老板,不光回到了过去,现在又来到了对他而言的未来……换了我也早蒙圈了,又怎么能三言五语跟他说的清楚。 我问瞎子,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瞎子说:“我还不知道你的臭脾气?不把姓张的那伙人全干-死,你怎么可能回去。真要等你回去,黄花菜都凉了。我干脆就先带人过来了。” 他朝沈三努努嘴:“不过光有南珠,没有向导,还是废了老鼻子劲了,咱们算是前后脚来的,当间儿也就半顿饭的工夫。” 瞎子叫那个马尾辫女孩儿,给我们再弄些酒菜。 趁这个空档,我刻意走到门外,这时随着大环境的变化,天气也有了转变,房舍屋顶的积雪,相对宽敞的道路,一如我通过窦大宝的描述所画的草图。 抬头再看,面前的建筑,门头上赫然挂着一块招牌——九叶客栈。 回到屋里,酒菜上齐,我低声说:“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客栈,可潘颖的残魂呢?你们来的时候没看见?” 狄金莲说:“我们来的时候,就没看到潘潘。我能感觉到,她还在这儿,但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 见我看向柜台后的女孩儿,瞎子小声对我说: “她说她叫小小九,是这客栈的老板,整间客栈,就只她一个人。我之前趁她准备饭菜的时候,已经寻摸过了,这里楼上楼下,加上后院,总共有十七个房间,现在貌似就只有我们这帮人打尖儿。” 我说:“成,这又是两三天没安生了,那今晚就住这儿得了。” 瞎子奇怪的看了我一会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转性了?你不是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吗?” 我说:“问了有什么用?你能用三句话,说清楚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吗?” 瞎子看我的眼神越发怪异:“你把姓张的那一伙全干-死了?心里落病了?” 我摇头:“炸死大半细眯眼的雷炮是他们自己的,其余人也是自己作死。杀张旭费了点劲,不过他到最后已经入了魔道,不能算是人了。 干-他们不至于有心理阴影,可经历的其它一些事,够我消化一阵子是真的。要说起来,现在我对四灵镇的了解,可能比你还深-入一点。” 瞎子点点头,也没追问我具体经历了什么,大致数了数人头,对那个叫小小九的女孩儿说,我们要住店,让她替我们开六个房间。 小小九缩在柜台后,连头都没抬的说: “店里的规矩,不能混住,不算狗,十五个人,就得开十五间房。” “十五个人?” 我和瞎子都是一愣。 我暗暗盘算了一下,起身走到柜台前。 小小九抬起头,一脸冷若冰霜,“规矩就是规矩,不想住就走人。” 我说:“这里就你一家客栈,当然要住了。我就是想问问,店资怎么算啊?” 小小九往我身前扫了一眼:“除了穿在身上扒不下来的,不是你们带来的,全留下充当店资。” 我和她对视,她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避过我的眼神,说:“不住就走人。” “住!” 我打开背包,将在马鞭沟妖洞中得到的,一枚定风珠和一枚龙抱卵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还有。” 我迟疑了一下,想要从颈间摘下如意钩。 小小九似乎知道我想拿什么,蹙眉道: “你听没听清楚我说什么?不是你们的全留下,是你们的,你们都带走。” 我心里一盘算,蛟筋是我带来的,如意钩是睡和尚留给我的,倒还真不算是无主之物。 我想了想,试探着从包里掏出灵牌,见小小九点头,我看了看瞎子,见他微微点头,便将灵牌也放在了柜台上。 刚一放下,突然间,就听沈三发出一声怒吼。 同一时间,一条皮绳如毒蛇一般卷了过来。 那皮绳灵巧似蛇,快若闪电,不等我反应,已经卷住了灵牌。 然而,皮绳绷直,灵牌却像是钉在了台面上,居然纹丝不动。 小小九冷冷道:“你要不想住店,现在就可以出去。这东西,就算要拿走,也轮不到你来拿!” 沈三看不到老滑头,同样看不到他放出的皮绳,直接慌张的跑了过来,急着对我说: “二哥,这牌位是我爹的,你不能把它给人啊!” 我搭住他肩膀,“你叫我二哥,信不信我会害你?” 沈三摇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可这灵牌……” “那就听我的。”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相信我,我也是开客栈的。先人牌位留在这儿,对你只有好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必占其一 沈三还有些犹豫不决,老滑头也收起皮绳走了过来,阴沉着脸对小小九说: “这是我们沈家太爷的牌位,本来就该是我的。” 小小九仰脸看看他,又看看我:“你家的牌位,怎么会在他身上?” 老滑头没再说话,径自伸手去拿灵牌。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冷冷道:“你倒是还认祖宗,你觉得,你有资格供这牌位吗?” 老滑头仍不言语,颈间手背却已经暴起了青筋。 僵持了一阵,他眼中的诧异越来越浓。 事实上,在这短短时间内,两人之间一直在暗中较劲。老滑头的手段腕力我是见识过的,然而我自己都意外,居然有能力和他对抗。而且,还能‘轻易’的将他压制住。 小小九似乎有些不耐烦,哼了一声:“你撒开他,他想要这东西,就让他拿走,人也滚蛋!” 见她年纪不大,脾气却是不小,我多少有点诧异,稍一迟疑,松开了老滑头。 我是松开了手,老滑头反倒犹豫起来。 这时,沈三突然对我说:“二哥,你帮忙问一句,他屁-股是不是青的,左边的屁-股蛋子上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 我被他说愣了,出于下意识,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老滑头听了,竟立时面色大变,“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一听他的话音,也好奇起来,“你左屁-股上真有胎记?” 老滑头估摸着也正懵圈呢,立刻回答说:“不是左边,是右边!” 我对沈三说:“胎记在右边屁-股上。” 沈三神色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很有点拿腔拿调的对我说: “你跟他说,你是他二爷爷,他要敢不听你的话,你打死他都是应该。” 末了却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我:“二哥,我真有重孙子吗?” 我这几天本来折腾的够呛,见他心眼活泛到这个地步,也忍不住扑哧乐了,“有……有有有,还有个滴溜孙儿呢。” 沈三点点头,脸又一板:“那你该怎么教训他就怎么教训他,我不拦着!” 我忍住笑,抬手指了指老滑头,但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 “啪-啪-啪!” 小小九拍了拍台面,皱眉道:“你们商量好了没?到底住不住了?” 我还没开口,老滑头已经收回了手,“住!”说完就转身回桌上去了。 我忍不住暗暗摇头,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并不是想通和想明白了什么。让他决定放弃牌位的,还是他所想达到的目的。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连祖宗牌位都能不顾,比起沈三,那真是…… 我又想了想,掏出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个红色塑料包装的小袋子,试探性的放在柜台上。 小小九瞪了我一眼,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我心里怦然一动,敢情我原先还真猜对了? 小小九朝窦大宝他们那一桌指了指:“你那口袋里的穿山甲也留下。” 窦大宝这会儿心思全在大背头身上,压根没听见她说的话。 我赶紧走过去,把他脚边的携行袋拿了过来。打开后,那素和尚鲮鲤甲正团成一团,在里头睡觉呢。 小小九到底是年纪小,探头往里看了看,露出了由打我们进来后第一次的笑容,“这小和尚,长得还怪好玩的。” 我说:“鲮鲤甲怕寒,你可得把它照看好了。” 小小九白了我一眼,“用你说?”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我突然发现,不光我的手劲变大了,耳朵似乎也灵敏了很多,我听到她小声说的是“反正我也该回家了。” 一伙人又搜刮找寻了一遍,确定再没有额外的东西了。 见小小九一脸冷淡的看着我,我脑子里的弦一绷,有点错愕的看向沈三。 貌似除了死物和素和尚鲮鲤甲,沈三也在不属于我们‘拥有’的范围内。 小小九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说:“他是属于这儿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留下。” 说着,从柜台底下拿出一把钥匙丢在台面上。 看到这古朴造型的铜钥匙,我心里猛一激灵,这钥匙,居然和当初徐荣华留给我的那把一模一样! 我问:“就只有一把钥匙?” 小小九不冷不热的说:“后院正屋的,其它房间又没锁,哪来的钥匙?” 我拿起钥匙,想了想,趴在柜台上,伸着脖子小声问: “我们还有个朋友,半拉魂魄在你店里吧?” 小小九这回看都没再看我一眼,自顾低下头摆弄手上的东西去了。 这回我是看清楚了,她摆弄的,居然是一部手机。关键她还正玩一个头几年挺火的游戏呢。 感觉怪异的同时,我也把脸皮豁出去了,探头看了一会儿,见小小九愣神,伸手指头在她手机上点了一下。 她愕然抬起头看向我,“这也算植物?” 我说:“啧,当然算了,你没看那帽子上头有个绿叶子嘛。草帽本来就是草编的,还有叶子,不算植物算什么?” 小小九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态度终于好了点,指了指后边说: “付过店资了,我就不招呼你们了哈。后头厨房里该有的都有,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自己弄吧。” 我还想趁机再多跟她套两句话,哪知道她这次是真不跟我搭腔,低下头继续‘找她妹’去了。 回到桌上,老滑头不请自便,就坐在我跟瞎子这一桌。 而沈三,居然就坐在他挨边的一侧。 老滑头有些阴森的问我:“小爷,你怎么知道我有胎记?” “你真有胎记?屁-股蛋子是青的?”我发现这谁也看不见谁的爷俩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子随时都转不过弯儿了。 得承认,沈三的脑子绝对好用。 他由始至终看不见也听不见老滑头的存在,但在经历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以后,再加上我这个二哥时不时对着‘空气’说的话,终于认定,那个‘隐身人’是什么身份了。 沈三听我提到胎记和青屁-股,立马顺着我的眼神,斜楞着眼说: “我是青屁-股,我老婆子左屁-股蛋子上就有块红胎记。老子俩儿子的屁-股一个青的,一个有胎记。他要真是我孙子,怎么都该占一样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卡车 我忍不住追问:“咱哪个儿子屁-股有胎记啊?” 沈三一斜眼:“老`二!” 我一拍桌子,指着老滑头说:“你是你二叔生的。” 整一桌子人,就只有老滑头和沈三看不到对方的存在。他俩说什么,做什么,其他人可都看得见,听得到。 季雅云在桌子底下拉了我一把,小声说:“你糊涂了吧?什么叫他是他二叔生的?” 我承认,我脑瓜子是真短路了,猛一拍脑门,又跟老滑头说: “你爹有俩儿子,不是不是,你爹是兄弟俩,他排行第二,对不对?因为你爷是青屁-股,你奶屁……身上有胎记。所以你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概率会遗传其中之一,胎记的遗传性比青屁-股的遗传概率高十二点七个百分点,所以你也有胎记。” 老滑头本来绝对是个豪狠之极的人物,这会儿却跟个二傻子似的,愣愣的听着我说。 好一会儿,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斜向一边的‘空座’,“真是我爷?” 我还没说话,柜台后头就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我扭脸问:“过关了?” 小小九探出头,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不是,哈哈哈……我是听你们几个说话,贼逗。徐老板,你是怎么着把这一对活宝弄到一起的?哈哈哈哈……” 季雅云算是矜持的,瞎子和狄金莲是早憋不住了,被她笑声感染,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听了小小九的话,我心里却不大不小的打了个突。 或许她之前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知道我姓徐,可她叫我徐老板,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瞎子笑过以后,冲我一抬下巴,又颇意味深长的朝季雅云努了努嘴: “我说徐祸祸,你真够可以的。钱包里随时塞着‘拦精灵’?” 我笑笑,“没那习惯,不过吧,那上边的生产日期倒是真有点意思。” 瞎子问:“哦?怎么个有意思法?” 我说:“去年三月份生产的,还特么是情`趣的。” “哪儿来的?” 我又笑了笑,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老滑头。 老滑头冲我拱了拱手,干笑道:“小爷,不愧是公门中人,我服了,真服了。” 我说:“那东西是在后山洼的地窨子里找到的。要说金坷垃银坷垃这三年一直都躲在那里,没动地方,那他们他妈上哪儿买这东西去?你还有第三个徒弟?” 老滑头咧咧嘴:“是。” 我沉下脸:“孙子哎,还跟你二爷爷说瞎话呢?” 老滑头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凭什么认为我说的是瞎话?” 我冷笑:“我说过,我们是来找人的。为了找到四灵镇,我都快把这附近这一片县市的地图给背下来了。你说让我去找你儿子、孙子,什么路、门牌号,都是真的,唯独地点是假的。 你何止是不住在九河下梢,你他妈是直接把一家子搬到东口子了吧!王家桥路53号,我要是没记错,那就在前街向阳路老黑熊酱骨头的后边儿! 另外,憋宝牵羊不成家,你不会把这门手段教给亲生儿子。可你这一身工夫可是够扎实的,要是不传给的亲儿子,又能传给谁?你儿子是开货车的吧? 偶尔往山里拉货,往来四方镇,每一次都会给金坷垃银坷垃带东西。从进到地窨子里,我就闻到一股子方便面味儿。关键还让我找着一个去年生产的套子。” 老滑头笑了,但是笑得很有点不自然,“得,您是爷,我只能说服。” 我缓缓道:“x——c36a9!” 瞎子眼珠一转:“这车牌号谁的?” 老滑头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我说:“就因为你儿子表面是开货车的,所以三年前,他才能证明,那所谓的画家小两口,是搭他的车离开了四方镇。” 老滑头僵硬的点了点头。 “这么着,问你个事。”我端起酒杯,在他杯子上轻轻碰了碰,“你儿媳妇儿还健在吗?” 老滑头点头:“在。” 见瞎子看我的眼神有点暧`昧,我赶忙摆手,“别误会,我可没想因为谁媳妇儿好看,就跟她男人做朋友。我这么问吧,是因为这孙子许给我,只要把某样东西送到他家,就会有人给我特别丰厚的报酬。他家要是没别人了,只有个傻乎乎的滴溜孙儿,我找谁要钱去啊?” “你什么意思?”老滑头独眼中明显透出一线杀机。 我本来想笑,可看到一脸聚精会神的沈三,忽然笑不出来了。 我迟疑了一下,搭住沈三的肩膀,用力按了按。 沈三拨楞了一下脑袋,有点恍然的说:“哥……哥,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我叹了口气,对老滑头说:“你是真怕赵奇拿你家里人要挟你,所以一早搬了家。也是因为这样,你起码有一段时间没敢回家了吧?你儿子开的是一辆两吨的东风平头、蓝色,对不对?” 我往大门指了指,“刚才我好像看见他的车了,对,就是差点撞死你的那辆。” “噗……” 老滑头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我默然了一阵,拿起一根筷子,扔向邻桌还跟大背头腻味的窦大宝,“别聊了,这桌菜没法吃了,帮忙去后厨再弄点菜吧。” 等换了新菜,老滑头兀自脸色煞白,人是端坐着的,身体却是止不住的发抖。 我替他满了杯酒,缓缓说:“你比我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只能说……节哀顺变吧。” 老滑头没碰酒杯,抄起酒壶,一口气喝光了全部的酒,脸上这才泛起一种病态的红晕,瞪着充血的独眼看着我问: “我把命给你,把不该说的跟你说。我只问你,我儿子……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刚才就隔着车窗看了一眼,他只有半拉脑袋,应该是出车祸。买一送一,我再跟你说件事。不过,这纯属我个人的猜测,你听听就算了。” “爷,您请说。”老滑头似乎已经完全麻木了。 我指了指柜台,“金坷垃和银坷垃在一块儿没羞没臊了三年,用得着‘拦精灵’吗?要说起来,银坷垃样子不错,关键兰花门的那两块宝肉太吸引男人了。您儿子既然能给你生孙子,那肯定具有男性能力。男人都好-色,他能例外吗? 银坷垃心毒到什么份上,你不是不知道,一袋白砂糖,哄一个傻丫头去深山里送死……呵呵,我是这么琢磨的哈。跟金坷垃在一块儿时间忒长了,她可能也想换换‘口味’。 银坷垃要刻意勾搭你儿子,就凭她那两块宝肉,单就一天就能把男人榨的腿软脚软。二月份生产的套子,算起来,四月份才开始化雪,大车才敢进山。雪没彻底化完,一个身体虚的都不行的司机,开车能不出点事吗? 对了,还有,我记得你说过,你憋了半辈子的宝,家底挺厚的。你是收了金坷垃银坷垃当徒弟,可你自己也说了,贼就是贼,能把贼绑在一起的,就只有利益。你是不是打算这件事完了,金坷垃银坷垃也就该领盒饭了? 呵,你猜他们会不会也觉得,先把你儿子给弄了。然后等找到所谓的‘宝贝’,再找机会把你给办了。到时候你家里就剩孤儿寡母,那你家那些金银财宝,天灵地宝,是不是就是他俩的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住之客 老滑头的酒量或许很好,但他只喝了半壶酒就醉了,醉的很彻底,直接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没有人扶他,一时间,除了小小九仍然在‘找她妹’,其余人,包括窦大宝和大背头在内,全都默然的看着我。 “唉,果然是人心险恶,比鬼当诛啊。”静海骤然现身,坐在了老滑头原先的位置上,“都别愣着了,那个小鬼,过来把人给扛屋里去,顺道再拿壶酒,整点硬菜。” 汤飞凡和汤佳宁乍见忽然冒出个光头皮衣‘混混’,都有些傻眼。见静海指着自己,汤飞凡才反应过来,老‘混混’口中的小鬼指的是他。赶紧过来把老滑头背到后头去了。 “老秃,你咋肯出来了呢?”窦大宝这会儿也冷静了不少,拉着大背头一起凑到了这桌。 静海翻了个白眼:“人掌柜的都说了,十五个人,一人一个房间。你满眼打量打量,咱满打满算够十五个吗?咱家不得出来凑数啊?” 说着转向我,竟像是打量陌生人似的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嘿哟,我说二弟,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哈。要搁以前,就算要杀人诛心,你也不会狠到这个份上。何况还当着咱三弟的面呢。” “我说的都是事实,拖拖拉拉没用,他早晚会知道。” “切,跟哥哥我还藏一手呢?”静海嗤之以鼻,“对,你是答应出山前不杀他,可是从汤易死的那一刻,你也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山。” 我默然不语。 静海又再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凝视着我,“嘿嘿,咱家要不是亲眼见证,怎么也不会相信,乌鸦变凤凰这回事。想当初,你不过是一个待宰割的死胖子,无用之极。 同样是胖子,女的为报答救命之恩,誓言要生生世世伺候某人。男的到底是心比天高,感恩是必然的,可感恩的同时,你个死胖子就立誓要成为某人那样杀伐果断、声威显赫的人物。 相信在那以后的上千年里,你不知道经受了多少世的磨难,终于让你得偿夙愿,和某人托生成了双胞兄弟。 呵呵,只是,你和某人都没想到。有一天,你不光更胜其一筹,还亲手断送了某人的性命。 唉,徐碧蟾,徐碧蟾……蛤蟆上天,青出于蓝,你倒是没起错名字啊。” 瞎子终于忍不住问:“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说?” 到了这神秘的九叶客栈,静海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普通人。两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把不住门了。硬是把我和瞎子等人分开后,一系列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张旭死了?”季雅云多少有些震撼。 静海阴阳怪气道:“死了,尸骨无存,要多惨有多惨。” 他再次转向我,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还以为,在那无终仙洞里,咱家真是失口封那独眼龙的?” 我摇头,“大师佛法高深、智慧过人。您封龙不是失口,而是故意。因为只有爬的越高,才会摔得更狠。刚刚封龙,就成鱼食了……我佩服大师您都佩服的不行了。” 静海满意的点点头,“你无耻的样子倒是很有咱家当年的风范啊。” “搞定!” 随着一声欢呼,小小九拿着手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身后居然还拖着一个行李箱。 她收起手机,笑嘻嘻的跟我说: “通关了,我也就没事干了。我该走了,这儿就留给你们啦。” “走?你是这里的掌柜,要去哪儿?”窦大宝愕然的问。 小小九哈哈一笑:“我是临时的,等到了正牌掌柜,那还不让位?行啦行啦,不跟你们废话了,车该调头往回了,我得出发了。” 我虽然疑惑,但瞬间还是想到一个我认为最应该问的问题: “临分别,还不能告诉我们你的家世?” “当然能!”小小九笑笑:“我叫叶九。我爸叫李冒九,我妈叫叶知秋。所以我叫小小九。对了,忘了跟你交接了。你们来之前,这里还一直住着两个客人。后院只有窗户没有门的那两间房,是他俩住的。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去打搅他们。” 我心莫名的一动,“能不能问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小小九捋了下头发,边往外走边脆生生道: “女的叫何玲,我喊她玲姐;男的,叫况风。” 那辆蓝色的卡车果然又一次来到了门口,小小九打开副驾驶的门,上了车。 这时我看到,那司机的脑袋已经恢复了正常。 目送卡车离开,我蓦地想起一件事,“况风?何玲?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名字?” 大背头搡了我一把,“你老年痴呆啊?你难道忘了,后街31号那回了?咱俩从厨房下到地窖,进了那个迷你版的小庙。那里头每间屋里都供着两块灵牌,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间屋里的牌位上,写的就是况风跟何玲!” 我恍然醒悟。 那晚在后街31号的经历再度浮现在脑海。 “那是阴缘庙,是死人和活人配婚的地方,况风……何玲……” 我忽然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从认识季雅云和桑岚开始算,至今也才不到短短三年。 在这三年里,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是大背头提醒,我都把第一次去到阴缘庙的事给忘了。 阴缘庙里不光有诸多灵牌,还有一对对泥娃娃,我位列其中,旁边却只有毛小雨的灵牌,没有了她的泥娃娃。 我还记得,况风跟何玲,是其中之一。赵奇、狄金莲,也赫然在数,只是当时我没看清他们的‘另一半’是谁。 如今回想起来,我反应强烈,是因为还记起了另一件事。 记得有人对我说过,只有和死人结婚的人,才能够进入阴缘庙。 我进去了,可是,和我一起进去的,还有大背头~! 难道说,她和窦大宝……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看向窦大宝和大背头,发愣了很久…… 静海突然阴阳怪气的对我说: “徐老板,你产业倒是不少啊,敢情这儿也是你的地盘?也对,你本来就是四灵镇的人,这儿当然该归你管了。哎呀,不对!” 我问他怎么了,他懊丧的一拍光脑壳: “咱家还以为,是我金口玉言,成全了那黄仙姑。敢情你才是这四灵镇之主,是你成全了金安汤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南柯一梦 听静海这么说,我有点不以为然,更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也可以说,我现在能够感受到,林彤对朱飞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 我终于相信,甚至是见证了轮回转世。可某些个现实,还是让我一时间不大能接受。 就比如,我曾经是个比史胖子还胖的胖子…… 狄金莲说:“原来这客栈是另一间驿站,潘潘她……” “先吃饭。” 我喝完剩下的酒,端过饭盆,把两盘剩菜统统倒进去,慢慢的,一口一口往嘴里扒拉。 吃完了饭,我让各人选各自的房间,自己拿了小小九给我的钥匙,径直来到后院。 汤飞凡跟过来,指了指左边靠前的一个房间,对我说老滑头就在那间屋里。 见房门掩着,我的心忽然莫名一紧,回头间,看到小豆包跟在我脚边,稍稍松了口气。 静海说的没错,发誓是一回事,可我也真没打算让老滑头活着出山。 不过,现在让他死,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觉得替汤易不值。 见汤飞凡欲言又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和汤大哥一样,都是值得相交的豪爽汉子。比起大哥,你更细致一些。” 我这么说可不是跟他客气,事实是,比起汤易,他的确更机灵些。 他是亲眼看到汤易怎么死的,老滑头醉了,他没趁机要老滑头的命,证明他能够隐忍。 他把老滑头搬到后院,是因为看到小小九给我钥匙,并说明钥匙是后院正屋的。把老滑头安置在我附近,就等同是让我决定怎么处置老滑头。 我对他说,老滑头的事不用他管,尽量照顾好其他人就是。 汤飞凡点头回了前头,我站在院里,看向右边,那里果然有两间只有窗户,没有门的房间。 我真很好奇,能在阴缘庙有一席之地的,绝不会是平凡人物。 这两间屋里住的,很可能是一对阴阳相隔的情侣。 我很想知道,他们是怎样一双传奇人物,但又下意识的不敢唐突打搅他们。 这时,瞎子和窦大宝来到后边。 瞎子还没开口,窦大宝就攥着双拳跳到我正面前,咬牙切齿的说: “祸祸,啥时候把潘潘换到她自己身体里去?” “人找着了,你还着什么急啊?” “我能不急吗?”窦大宝额头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气喘如牛道:“我已经欲火焚身了!” 我差点把刚才吃的饭全喷出来,“怎么个意思?” “滚滚滚滚滚!” 瞎子不耐烦的将他轰走,朝那两间奇怪的屋子看了一眼,示意我进屋说话。 我俩没进正屋,而是进了后院最后一间空房。 瞎子关上门,回头问我:“你刚才想什么呢?怎么就不吭气了?” “数人头。” “数人头?” 我点点头,“数来数去,咱这些人不够十五个。” 瞎子垂下眼皮,明显是在心里计数,片刻抬眼一拍巴掌: “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啊,怎么就不够十五个了?” 我说:“要算上静海,和单独算上狄金莲,是十五个。” 瞎子又一拍手:“那不就成了?” 我摇头:“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瞎子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叹息一声:“你现在是不一样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不要行差踏错。” 我笑笑:“放心吧,我是想起了很多事,但我既不是徐胖子,也不是徐碧蟾,我,还是徐祸。” 瞎子点头,转眼打量房间内的陈设:“谁住这间?我?还是季雅云?” 我揽着他的肩膀,边往外走边小声跟他说: “你去前头跟季雅云说,让她过来,今儿晚上我跟她睡这屋。” 瞎子瞪了我一眼,明显欲言又止,末了还是闷着头去前面了。没过多大会儿,就听他在后门口骂街: “姓徐的,你真特么孙子!故意整我是不是?” 我在屋里哈哈大笑,这货也是脑子让门挤了。我平常跟季雅云也开玩笑,但那也只是两人私下里,把握尺度的适当‘调戏’她一下。瞎子真要去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跟她说,让她来后屋跟我睡,季雅云不抽丫才出鬼了。 话说回来,我倒真没想过要住正屋。 小小九说,这客栈本不属于她,真正的老板来了,她便要走。 我也已经意识到,九叶客栈,是又一处类似阴阳驿站的存在。但直觉告诉我,小小九口中的客栈老板,应该不是我。 不说别的,四灵镇和我老家远隔千里,我哪有空在这里开‘买卖’? 瞎子一行所带的物资很充裕,我烧水擦洗了一回,换了里头的衣服,又准备了一套新的冲锋衣。 洗漱干净,什么都不想干,就想美美的睡一觉。 这些天的奔波,实在是让我感受到在屋檐下起居生活有多么的踏实安稳了。 我也是真睡实了,可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之间,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给吵醒了。 我这人本身就有点起床气,一睁眼,就忍不住想骂街。 可是,没等一句脏话骂出口,就被所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屋里本来没点灯,但我一睁开眼,就见到房梁上,居然有着一团朦朦胧胧的光亮。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竟看到房梁上,光亮中居然站着两个人! 这两人身高最多不会超过半尺,都穿着灰黑色的袍子,一个是留着八字胡的小老头,另一个是皱纹横生,可以说十分丑陋的小老太太。 我激灵灵打了个颤,深更半夜哪里来这么一对小人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两个家伙,绝对不能是人! 就这么大点身量,还在房梁上,难道它们是…… 我正暗暗琢磨,那一对老头老太,突然双双抱拳,向我作了个揖。 我赶忙翻身下床,朝二人还了一礼,“两位前辈深夜到访,有何赐教?” 梁上二人冲我微微一笑,同时张开了嘴。 两人并没有出声,但是嘴一张开,立刻就有两样东西从嘴里掉落出来。 那两件东西散发着柔和的光彩,一被二人吐出来,就径直掉落。 我下意识伸手去接,身子却猛地打了个冷颤。 睁开眼,屋里漆黑一片,才知刚才是南柯一梦……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朝拜 我惊醒过来,坐在床上犯愣怔了好半天,越想越觉得不对。 怎么就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呢? 我再没了睡意,拿过床头的充电灯打开,先下床穿了衣服。 提着灯往梦中房梁的位置照看,没见到有什么小老头小老太,却见有什么东西反射着莹莹光芒。 我越发奇怪,也不去找梯子了,只一抖手腕,触动机关,飞天蚂蟥中立时射出钢丝。 借助飞天蚂蟥升上梁头,赫然就见,梁上竟有两颗拇指肚大小的珠子。 我捡起两粒珠子,又仔细察看了一下房梁,心里豁然开朗。 刚才是梦不假,但也是真实发生了一些事。 梁头上并没有什么积灰,但却留下几个极小的脚印。 我心知肚明,那一对小人,十之八九是灰家的‘访客’。 我下到地上,仔细察看了一下两颗珠子。发现这并非什么宝珠之类,只是平平无奇两颗石珠,只不过中间都穿了孔。 “佛珠?” 要是在以前,我不会轻易想到这点,巧合的是,在静海寄身如意扳指前,所寄附的正是一串佛珠。所以一看到两颗珠子中间的孔洞,我立时就想到了这一点。 “灰家给我送这珠子是什么意思?” 我实在摸不着头绪,更加睡意全无。 正琢磨不定,外面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 我抬手看了看从瞎子那儿拿的登山表,微微皱了皱眉。 感觉是睡了很久,可实际才刚过夜里十二点。 我心想会不会是其他人也和我一样,遇到了相同的怪事,也没犹豫,随手收起两粒珠子,提着灯过去打开了门。 只往外看了一眼,我就完全傻眼了。 门外的确有人,但绝不是杂牌军的任何一个成员。 而且,并非是一个人,而是整个院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是成双成对,但形貌个头,乃至身上穿的衣服,都各不相同。 我被这阵势给弄懵了,正反应不过来,忽然就听一旁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 转眼看清发笑这人的模样,瞬间我就瞪圆了眼睛,同时后脊梁骨不自禁的一阵阵发凉。 发笑的是一个女人,穿着金色的古代长裙,模样可以说相当的典雅俏丽。 我并没有真正见过这女人的这幅模样,可是一和她照面,还是立马认出了她的身份。 从而,也想到了这一院子的夜半访客,大致都是何等的‘人物’了。 很明显,刚才敲门的就是面前的黄衫女子。 我缓缓吐了口气,试探着问她:“金安汤?” 女子笑面如花的点点头,眉宇间流露妩媚,但绝不妖艳。 我算是反应不慢了,看了看院里的其他人,放低声音问金安汤: “你的地盘好像只到白虎岗下,你怎么来这儿了?” 还有一句我没敢直接问,那就是,金安汤虽然有道行,但还没到真正能幻化成人形的地步。之前在义庄,她还是人面中透着黄皮子的本相,怎么这短短几天,就能完全变成人样了呢? 金安汤收起笑容,神色间透着恭敬的轻声对我说: “恩公口封于我,然,我这次却是受家长之命前来拜见恩公。” 我恍然大悟,“你已经进了黄家仙堂了!” 金安汤点点头,“是的,如若不然,也不敢擅自来这四灵之地。” 我想起一件事,抱歉道:“先前是你派那黄……‘黄小先生’来指引我们,我失手……” 金安汤微微摇头:“恩公莫要自责,那时我还未入仙堂,四灵之地更是空有四灵躯壳,并无灵气,实是凶煞集结的险恶所在。我派那儿郎来之前,已然算到它有来无回,此生能有恩公送它一程,倒算是因祸得福,来世它就要投生为人了。” 我仍有些自责,金安汤却说: “恩公重掌四灵镇,青龙山那贻害一方的妖树也被恩公气势震慑,已然枯死不能复生。这里又再成为四灵庇护所在,所以我们七十五家才能来面谢恩公。” 七十五? 我心弦一动,见到金安汤,我就猜到,这满院子的人,多半和她一样,都是山中野仙。 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驾临,一如顾羊倌所描述的,我当年出生时的场景。 正因为这样,我才感觉有些恐慌。 可为什么是七十五呢? 对了,貌似刚才灰家已经见过了。 可要是这么算,那也才七十六家啊? 我问金安汤:“你们来……就是为了答谢我毁了那棵树?” 金安汤微笑道:“此其一,还有一件事,我们众人前来,是想把您当年嘱咐我们收藏的一件东西物归原主。” “什么东西?”貌似在我的记忆当中,并没有交托给七十七路仙家什么,徐碧蟾没有,秦朝那个徐胖子就更没有了。 见金安汤笑而不语,我问她:“东西呢?在哪儿?” “东西已经托付于他人,过后自会交到恩公手上。” 金安汤说着,人已经回归了队列。 下一秒钟,上百个人同时拱手弯腰,连着向我作了三个揖,紧跟着,竟化作各色光影,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金安汤也走了,我心里这个郁闷就甭提了。 怎么仙家做事也这么不着调吗?倒是把话说明白了? “诶,徐祸祸,这么晚了不睡觉,傻愣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扭脸一看,就见大背头一手耙着头发,脚尖点地,鬼鬼祟祟的从前屋后门走了过来。 “你怎么还没睡?”我诧异的问,“刚才……你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大背头一脸茫然。 我点点头,看来她是没见着刚才那壮观的场面。 大背头鬼头鬼脑的凑到我身边,朝着对面努了努嘴,“你是不是也想知道,屋里那一对儿是什么人?” 我反应过来,敢情这事儿妈大半夜不睡觉,是惦记着窥探人隐私来了。 我正想说她两句,她忽然抬手轻轻在自己嘴巴上抽了一下。 下一秒钟,脸色的变化可以说是精彩之极。 我就看着,她先是有些错愕;接着,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嗔怪;再然后,嘴角微微扬起,面向我,祥和的脸色中透着些许俏皮: “看来先生是真把我忘了。”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斜眼看着她:“你精神分裂啊?” 大背头掩嘴轻笑,等抬起头时,也是退后一步,双手背到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口中却是一字一顿道: “我知先生今日是对我手下留情,他朝先生若有需求,便来长白飞龙岭找我,灵儿自当舍身相报。” 我倏然瞪圆了眼睛,往事浮上心头,脱口失声道:“你……你是白灵儿!” 第二百章 缺一家 见对方笑着点头,我猛一拍脑瓜。 当初我代替老何在后街看铺子,白天上班,初一十五的夜里超度孤魂野鬼。 身为桑岚的同学,章萍和丁明昊做了一件可谓十恶不赦的事。那就是为了章萍能保持容颜,硬将耍蛇老人赖以为生的白蛇抢了去。 后白蛇被章萍所杀,那耍蛇人却是因为挨了打,行动不便,最后被活活饿死了。 蛇灵复仇,章萍死有余辜。丁明昊一家先是找上了我,后来因为老军的关系,我不得不帮他们度过劫难。 实话实说,我个人觉得丁明昊和章萍一样该死。但且不说,那时候我才通过法医考核不久,就是现在,我也谨记恩师教诲,不会因为私人情感胡乱伤及人命。 最终我还是帮了丁明昊,但那时最主要的目的,却还是替耍蛇人和白蛇不值。 阳间有阳间的法律,阴司有阴司的律令,如果任凭白蛇报仇,那她势必多年道行毁于一旦,会再次轮回入畜生道。 和白灵儿一战,没什么惊险可言,但我确实有手下留情。 她当初离开前,貌似说过我可以来找她,可天长日久,我是真把这事给忘了。以至于到了飞龙岭,还在飞龙庙里过了一夜,竟都没想到这茬。 我感慨了一番,看着白灵儿如今很有点不伦不类的模样,忍不住问: “你早就跟着我了?一直都附在这傻丫头身上?” 白灵儿笑着说:“看来你一直都很忙,把一些事都给忘了。” “忘了什么?” “先生,当日先生的音容灵儿至今都没忘,可弹指间,已经快三年了。” 我猛地想到了重点,“傻丫头是三年前被老滑头他们迫害的,你……” 白灵儿点点头,“那时我恰好回到山中,也是上天可怜,让我遇到了她。” 我深吸一口气,点头:“老天爷疼人,是你救了她。” 白灵儿却是摇头,“我是救了她,但她也救了我。要知道我当时已经死了,魂灵回归故土,已然虚弱不堪,如果不是遇到这先天缺失灵智的女儿,我怕是早已魂飞魄散了。” 我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看来上苍是公平的,你们都是好人,所以老天才会特意照顾你们。” 白灵儿也笑:“是机缘巧合,更是先生成全。” 说话间,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布袋,双手捧着递向我: “受常家家长之命,先生当年托付之物,今日如数物归原主。” 我已经有了预感,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头竟全都是和我在梁头上找到的,一模一样的石头珠子。 我把另外两颗珠子放进去,想了想,问白灵儿: “刚才是七十五路,加上你,再加上灰家两位前辈,还真是七十七路仙家都到齐了。” 没想到白灵儿却是摇头:“全都算上,也只七十六家。” “七十六?” 我倒也没指望七十七路仙家全部到来,我有自知之明,我没那么大的脸。 可白灵儿却忽然正色对我说:“先生且放心,虽只七十六家前来,但七十七颗佛珠一颗也不少。” “七十七颗佛珠……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我总觉得‘帐头’有点不对。 白灵儿看着我说:“您当初坐化之际,七十七颗佛珠,分别交给了七十七家。原本是不会有人私藏的。可是,您现在的肉身,已经被某家的先祖之一觊觎,那家人是不敢来的。 那家人是不敢前来,但东西要还,办法也还是有的。灰家前辈出手,那家人只是掩耳盗铃,视若不见便是了。所以,七十七颗佛珠,如今真个完璧归赵了。” 我终于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也想到她所指的觊觎我肉身的人是谁了。 惦记我的那个家伙,就是——昆仑银四! 银家也就是五路邪仙中的狼,银四在上古时期,就因为暴戾被镇压在昆仑墟里。 因为某件事,我把银四招来了,虽然有惊无险,没被它夺舍,但它临走前放了话,我这身皮囊,只能是它的,旁人谁也不能觊觎。 银四算是野仙中的罪囚,但对于银家,那真是祖宗级别的人物。 估摸着就是现在银家正统的家长,也不敢正面跟它作对。 所以七十七路仙家,最终独缺银家的‘人’不敢前来。 不过,就像白灵儿说的,办法总是有的。 灰家小脚大仙出马,本主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还是把属于银家的那颗佛珠给‘偷’来了。 我系上口袋,问白灵儿:“这佛珠是干什么用的?” 我是真想不起来,某一世曾把这东西交托给野仙。 白灵儿掩口一笑说:“佛珠作何用途,过后先生自会知晓。眼下,先生还是先办另一件事为好。” “诶,我说,你跟瞎子什么关系?怎么就话只说一半了?” 我有点口不择言,实际还是因为,她现在是傻闺女的模样,还顶着个大背头。 话一出口,我还怕白灵儿生气,没曾想她咧了咧嘴,抬手耙着头发,又用那种鬼头鬼脑的神态小声对我说: “不如咱俩一块儿过去看看,那两间屋住的人长啥样?” “我……我靠!” 我有种快要抓狂的感觉,这特么是又切换回没头脑的大背头了! 我拎住她的肩膀衣服,指着前面的门面楼,“窦大宝……赵白脸傍黑跟我说,说他欲火焚身了!你睡不着干嘛不找他去?跟这儿瞎折腾什么?” 大背头甩开我,指着自己的脸说:“我照镜子了,这不是我!我他奶奶的,就是想睡他,也不能让旁的女人占他便宜啊!” 我竟无言相对。 冷静下来,想起她‘变身’前,白灵儿说,眼下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办。 我可不认为,偷窥别人的隐私是什么露脸的事。 目光转动,落在上锁的正屋门上,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把钥匙,稍一迟疑,迈步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第一时间试着掏出钥匙开锁,可奇怪的是,钥匙根本插不进去。 “哎哎哎!” 大背头呲溜溜跑了过来。 “你怎么还不回去睡?”我浮躁道。貌似自从找回了前世的记忆,我不光眼力、耳力和力气有了变化,脾气似乎也见长了不少。 “你知道这屋里有什么啊?得有防备。你一直都是个菜x,没家伙事怎么行?” 大背头说着把背包塞进我手里。 原来她刚才没跟着,竟是跑我屋拿我的包去了。 第二百零一章 镜花水月终有所归 我本来还想,既然小小九给的钥匙开不了锁,那就甭费力气,直接用如意扳指。 可接过背包,我脑子里突然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萌生出一个我自己都觉得怪异之极的想法。 小小九给我的钥匙,是很古老的那种。就和徐荣华死后留给我的钥匙差不多。 正因为我接受过徐荣华的遗物,所以在当时,我翻阅查找了不少古代锁头的图片资料。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放弃了用扳指开锁的想法。 一个念头的萌生,往往都是瞬间的不经意。 可能是刚睡醒一觉,在经历过七十六路仙家的朝拜后,我的脑子开始变得灵光起来。 我问大背头:“你之前跟我说什么?” 大背头愣了愣:“拿家伙啊!” “前头……你干嘛不跟窦大宝,不,干嘛不跟赵白脸睡觉?” 大背头一瞪眼:“我不是说了,这身体不是我的,现在我的身子,我祖宗用着呢!我要睡窦大胡子,那就是让这身子占我男人便宜。可他要是睡我的身子,那他妈就是睡我祖宗,是乱……” “行了行了!”我忙让她打住。 大背头从来说不到重点,但我已经想到关键在哪儿了。 我拉开背包拉锁,对着袋口轻声道:“镜儿,你来试试。” 说着把钥匙塞进了包里。 大背头往后仰着脖子,“神经了?自说自话?”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听“吧嗒”一声。 再看时,那门上的锁竟然已经打开了! 我摘下锁头,朝着大背头晃了晃,“这种锁但凡是想类似的钥匙,可能打不开,但没有塞不进去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锁本身就是反的。” “什么意思?” 我也再懒得搭理这个二愣子娘们儿,白了她一眼,推开了房门。 两人前后脚进了屋,还没看清状况,房门就在身背后自动关上了。 “虾米情况?”大背头吓得挨到了我身上。 我本来就提着充电灯,可进屋后才发现,灯光所能照射的范围,实在小的可怜。 事实是,白色的灯光照射下,我仅仅只能勉强看到大背头挨着我胳膊的脸。 “你就打算这么贴着我?”我扭脸问大背头。 “啧,贴就贴呗,这身子又不是我的,当是便宜你了。” “别鬼扯,起开!” 我推开她,顺手把充电灯交给她,找出以前臧志强给我的火眼。 火光乍现,羸弱的光芒,竟是比现代的充电灯要通透许多。 借着火光,看到正前方桌上有烛台,过去点燃,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 我终于看清了房间内的全貌。 看起来,这就是一间复古的堂屋。 因为姥爷是那种一辈子舍不得换新家当的人,所以我对这屋里的陈设算是比较熟悉的。 中堂条案下,一半没入的八仙桌,两旁各有一把太师椅。 左边还有一道小门,即便是不走进去,我也能想象到,里边应该是本家正主的卧房。 大背头提着已经没甚用处的充电灯,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抬眼望着正前说: “这是画?没内容啊!” 条案上方的墙上,确有一幅卷轴,不过是空白的。 眼见大背头嘴里说着,提着灯就想往前凑,我一把拽住她,“你给我老实点。” 我是真怕这小二逼突发奇想,直接在上面给我画一幅‘小鸡啄米图’。 大背头问我:“咱要不要去里屋看看?” 我没搭理她,盯着空白的中堂卷轴看了一会儿,再次打开背包,将阴阳照骨镜拿了出来。 我得承认,我之所以有今天,有一半都是狄家老屋一行所赐。 鬼灵术我很少用,而且看完当时就给毁了。 可上面的所有记载,都印在了我的脑海当中。 我拿出照骨镜,狠劲咬破了中指,按照鬼灵术中的记载,用血在镜面上画了一道符箓。 “镜儿,同生在世,从无尊卑,你,自由了。” 话落符成,一道光芒宛如流星从镜中飞射而出,直射入画轴。 再看时,本来空白的中堂画幅上,已经多了一个娇俏的古装女子。 大背头看得目瞪口呆。 下一秒,画中人竟一正头脸,面带微笑走出画卷,来到了我们身边。 这从画里走出的古装女子,样貌一如楼船上被‘姓杜的’用酒壶砸死的镜儿。 镜儿此刻再不是先前东瀛女子的打扮,眼含泪水,嘴角却带着笑: “这一世,你是我的恩人。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做奴婢,那我便唤你做老板吧。” 我凝望她一阵,开口说:“我早先跟一个家里有钱的同学,去过一趟风化场所。那时候……那里的‘大闺女’,都喊我老板。这么地,咱们别矫情,都……都……都还是喊我名字吧。” 见镜儿似乎难以启齿,我赶紧说:“你本来姓什么?” 镜儿摇头:“那时的女儿家多是没有名姓的。当初是你……是他给我起名镜儿的。” 我立刻说:“那你还叫镜儿,姓……你当年死在船上,就姓水吧。” “水镜?”大背头到底难改本性,斜眼看着我。 我说:“浮华世界,如镜花水月,唯有镜中方显自我。就叫水镜儿吧。” 镜儿赶忙施礼:“多谢老板……” 我忍不住翻白眼:“我记得当初去xx总会,第一个喊我老板的叫嫣梅,你不是想跟她一样,想跟我拼酒把我灌醉吧?” 后半夜,我都在和水镜,以及大背头聊天。 聊的,都是些有的没的,总之就是聊不到常理中的正点子上。 不过,我乐此不疲。 按照鬼灵术中的载录,无论是华夏的镜灵,还是东瀛的侍镜姬,都是一种很悲催的存在。 她们掌握着一个世界,但自身的归属,永远都是虚幻。 只能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有爱恨情仇,也有心狠和心软的时候。 人们常把理想和一切的不切实际归于虚幻的梦想,我更愿意,每走一步,在适当的时机,将虚幻变成现实。 天色将明,走出正屋的时候,我无限感慨的对大背头说: “我做到了。” 大背头依然是个二愣子,还有点二皮脸:“你……你把人唠的眼泪哗哗的,就差把人抱里屋去,把人给睡了。” 我为之气结:“你跑偏了!我是说,她有家了!从今儿起,她,水镜儿,就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了!” 第二百零二章 佛门至宝 吃早饭的时候,狄金莲私下跟我说了两件事。 一是昨天夜里,她看到了当院发生的情形。 再就是,还有另一个人也看到了。 这家九叶客栈,和城河街的驿站一样,是阴阳交界的所在。 狄金莲是鬼,到了这里,她的直觉分外敏锐。 她说,昨天她在自己的房间躺下不久,感觉到所有人相继入睡,但有一人,偷偷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几乎在客栈里游荡了一整晚。 那个人,就是老滑头。 狄金莲说;:老滑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最终也没找到。他本来还想去后院那两间房子的,事实上,他曾在其中一个房间的窗口窥探过,还在那里停留了一阵子。 狄金莲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是感觉他离开那个窗口后,很有些失魂落魄。 见沈三过来,我示意她打住。 沈三左右看了看,问我:“二哥,我孙子呢?起没起来?” 我摇头。 沈三有些犹豫着问我:“二哥,你……是不是想要他的命?” 我说:“我发过誓,出山之前,我和我的朋友,都不会杀他。” 沈三苦笑:“二哥你想杀人,好像不一定非得动手。” 我说:“别把你孙子想的那么不堪,我昨天说那些话,只是陈述事实,他当时的确有点气急攻心。但还是装喝醉,我们一躺下,他就继续他的计划了。” 沈三眉头一紧:“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把所知的一些事没保留的对沈三说了一遍,然后说: “目前,只知道他想找到某样东西,目的是,治好他的傻孙子。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不清楚。” 沈三狠狠一拍桌子:“他该死!他儿子也该死!他孙子变成傻子,也是报应!” “啧,你这叫什么话?难道他不是你亲生的?” 沈三愤怒道:“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四灵镇是埋没了,可我答应过汤爷,要看守义庄。我可能不在了,可那两个小子,就不该背信弃义。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他们扔茅坑里淹死!”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恰好瞎子过来,我就问瞎子: “如果我们没有绑票他,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瞎子嗤之以鼻,“你以为呢?科幻电影?《蝴蝶效应》?别扯犊子了。对,我们把他从四灵镇带出来,是对他有影响。只因为这四灵之地本身就特殊,所以他此刻对我们而言,是真实的。可事实上,我们带出来的,只是他的灵识。也就是说,我们带他出来,最大的影响无外乎是他缺失了某一段记忆,就好像普通人得失忆症。那前提,还得是他后来活着。” 沈三一摆手:“不能够!” 我和瞎子都是一怔,“什么不能够?” 沈三正色道:“我绝对死了,要不然,义庄不会没人看守!”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我百感交集。 沈三是小人物,小的不能再小了,可他所具有的品德,纵使许多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都是不具备的。 瞎子冲我一抬下巴:“该办正事了。你现在是这里的老板,应该有办法找到潘潘缺失的魂魄吧?” 我说,客栈老板另有其人。奇怪的是,做了老板,也不知道客栈中有残魂这件事。 瞎子压低声音说:“要不,咱去后边那两间屋,问问那里的人,知不知道线索?” 我摇摇头,看着大门口说:“我不想去打搅别人,不过我很好奇,潘颖散了的魂魄,为什么会躲在那招牌后头啃鸡爪子呢?” “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镇上的人,她有自己的家,但因为是残魂,不能回家,也不能进客栈,就只能躲在招牌后头,可怜巴巴的偷店里人吃剩的鸡爪子和鸡屁股。” 我没想到回答我的居然是窦大宝。 见他迷迷糊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我和瞎子都觉得奇怪。 我问窦大宝:“你是怎么想到这点的?” 窦大宝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就当是做梦梦到的吧。” 瞎子含糊的对我说:“你不在的这两天,他越来越不对劲。时不时的就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睡觉,睡醒了就迷糊好一阵子。” 瞎子朝沈三努努嘴,“我找他,本来就是想让他带路的,可大宝每睡醒一次,就好像更熟悉这里,最后反倒是大宝带我们来到这儿的。” 换做以前,我也会觉得奇怪,可听瞎子这么一说,倒是大致想到了一些关窍。 “他熟悉这里不算奇怪,因为他出家前就是这里的人。” 我正想继续跟瞎子说些事,猛不丁听窦大宝说: “我今天早上醒来,身上多了件东西。”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瞎子问他:“什么东西?” 窦大宝挠挠头,从脖子里摘下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你们自己看吧。反正这不是我的,一觉睡醒,就套在我脖子里了。” 我看了那东西一眼,又和瞎子对了个眼色,彼此都疑惑不解。 那看上去,就是一条脏兮兮的绳子。像是用树皮棕榈之类编织的,实在没有什么特别。 正纳闷,就听一个阴柔的声音夸张道:“阿弥陀佛!” 单听声音就知道是静海下来了,可我们都万万没想到,静海来到桌旁,先是双手合十朝着桌上的绳套拜了拜,随即竟是行起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等他站起身,窦大宝终于忍不住问:“老秃,你对着这绳子拜什么劲啊?难道这是你爹上吊用的?” 我和瞎子都不由的皱起了眉头,都觉得他这话有些过分了。 不过,因为事先想到了一些事,我倒也没觉得他说话这么鲁莽是多么不可原谅。 静海居然没生气,反而又向着绳索拜了拜,才慢斯条理的说: “这菩提树皮绞制的绳索,虽然看似普通,却是九世弥陀佩戴之物,实乃佛门至宝也。” 窦大宝一头雾水:“和尚不是戴佛珠吗?就是野和尚,也不会在脖子里套这么个绳圈儿吧?” 他说的含糊,我却是大大的激灵了一下。左右看看,打开了背包,将昨晚野仙齐聚,由白灵儿亲手交给我的那个布袋拿了出来。 第二百零三章 凶杀 布袋一拿出来,静海都显得疑惑不解。 我随手拿起绳子,解开了,从布袋里掏出几粒珠子,穿在上面。 才穿了两颗,静海就怪叫一声“弥佗佛”,又跪在了地上。 等我把七十七粒珠子全穿上,静海居然已经是满脸汗如雨下。 我把珠子的来历对瞎子和窦大宝等人说了,看着穿好的佛珠,却又疑惑不已。 我把静海拉起来,不解的问他:“据我所知,佛珠的颗数是有各种含义的,从来没听说过,佛珠有七十七颗的啊?” 我本来想说,这珠子的数量是不是少了,可事实上,七十七颗珠子穿在一起,绳子已经再没有串联其它珠子的余地了。 静海抹了抹汗,说:“你说的不假,佛珠的数量,是有着各自的含义。可是你有所不知,这七十七之数,乃是介于五十四和一百单八中间。五十四颗佛珠,表示菩萨修行的五十四个阶位,即是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四善根因地。而一百单八,则表示求正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介于两者之间的数量,自佛法起源之时,便已是有了的。仍是以五十四为基准,意为佩戴佛珠者以大乘佛法为修行目标。最初的时候,除了五十四颗大乘佛珠,应该还要加上一百单八的尘世烦恼。每每修为增加,一种尘烦消除,便会减少一粒佛珠。现如今这佛珠只余七十七颗,实乃佛珠的主人,已然将尘凡消除大半,只余二十三种为人之烦……” 他突然又是“哎呀”一声怪叫,居然要向窦大宝磕头,嘴里喊着: “你虽然不是菩萨佛祖,但能有这样的修为,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小佛爷啊。佛爷在上,请受弟子静海朝拜。” 窦大宝就是再没溜,也不可能真让他拜下去。 三人连同沈三,一起把静海拉到桌上。 静海仍是激动不已,说第一眼看到窦大宝,就看出他佛缘极深,却没想到能有这样的修为。或许他最初出家的时候,还空有佛相,没有佛性。但经过九世的修行,做了不知多少大慈悲的善举,才能有今天的成果。 我回过神来,说不对。这佛珠是徐碧蟾坐化之前,交给仙家保管的。当时就已经是七十七颗了,那时的睡和尚我和静海都见过,哪里又算什么高僧。 静海摆手,突然却又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这不奇怪,只能说是你徐老板深谋远虑,在徐碧蟾那一世,已然有了通天彻地的能耐。或许到了后期,你已看出睡和尚真的佛缘至深。 你本就有着行走阴阳的本领,多半是为了小佛爷能够有更高的修为,去到地藏菩萨那里,为他讨来了这七十七颗佛珠。你只将那菩提绳给他,却将佛珠分别给了七十七路仙家,实则是借助仙家灵气,助他修行啊。” 老和尚忽然叹息一声,“必然是这样了。昨个我还奇怪,那徐魁星早先再是大人物,但犯了大奸大恶,被你给杀了,也不至于让你在地狱道受九世轮回之苦。现在想来,你做了九世恶鬼,多半还是那一世身为徐碧蟾,逆天而行,为睡和尚求来佛前法缘的缘故。二弟,你对朋友兄弟如此仁义,姓魏的能和你结拜,实乃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我本来还听得云里雾里,突然间,就觉得似乎有一双充满恶毒的眼睛,正看着这边。 顺着感觉一看,只见老滑头正站在后门口,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只是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眼里的狠色倏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疲惫。 他走过来,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声音沙哑的对我说: “小爷,我昨晚溜溜找了一夜,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看来,关于那样东西的传说,根本就是假的。我放弃了。你们的事办完了吗?办完了的话,咱就回吧。等出了山,请许我回家一趟,给我儿子上个坟,安排好家里的后事,就随便你处置。” 我没回应他,把佛珠递给还在发愣的窦大宝,让他戴上。 窦大宝从到了四方镇,就有些不正常,这会儿更显得木讷迟钝。 可是,当他把佛珠戴在脖子里的时候,突然之间,我不光觉得他本人像是变了个人,就连客栈乃至周围的气势都好像起了明显的变化。 窦大宝眼帘低垂,单掌立于胸前,低声诵念了几句什么。 我正竭力想听清楚他诵念的内容,忽然就看见,一个半虚幻的人影从外面晃晃悠悠的飘了进来。 “是潘潘的残魂!”狄金莲脱口而出,急着起身迎了上去。 下一秒钟,潘颖的残魂消失。狄金莲身子一震,转过身时,我们都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 狄金莲本来是附身支配着潘颖的肉身,这时单看眉眼,已然不再是先前那幅端庄中透着沉稳的样子。而是各种表情齐聚脸上。这让人看上去显得很怪异,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真正的大背头潘颖回来了! 窦大宝反应过来,立马飞跑了过去,那莽撞的样子,哪里有半点高僧的架势。 看状态,窦大宝是想飞扑过去,把潘颖抱在怀里。 可是任谁都没想到,老滑头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抖手腕,射出了皮绳。 这一次,皮绳甩出的一头,居然有一枚闪着寒光的铁镖。 他突如其来这么一下,谁都没防备。 我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挥拳向他的喉结打去,可想要阻拦射出的绳镖已经是来不及了。 眼见绳镖直奔窦大宝的后心,所有人同时发出一声怒吼。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人影,猛地闪了出来。 这人影动作突然,速度竟是比我们任何人都快,闪身出去,正挡在窦大宝前头。 这人的身高没有窦大宝那么高,又是斜剌剌蹿出去的。那绳镖的镖头,竟无情的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 “沈三!” “三弟!” 我和静海同时惊呼。 我的拳头虽然打中了老滑头,却因为这一幕变故,失去了力道也失了准头,只把老滑头打-倒在地,没能要他的命…… 第二百零四章 佛陀金身 谁也没想到,老滑头会突然向窦大宝出手。 更加没想到,替窦大宝挡了这致命一镖的,居然会是沈三! 绳镖刺穿了沈三的喉咙,这一刻,我不知道老滑头眼力看到的是怎样的情形,只发疯似的向他追击。 老滑头明显有些发愣,等到反应过来,想要起身,我已经一脚踹在了他裆里。 他疼的缩成一团,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 我正想不顾一切的要他的命,却听沈三艰难的喊道: “二哥,别杀他……” 我堪堪收回致命的一击,转而狠狠踹断了老滑头的两个脚腕和一双手腕。 跑到沈三跟前,蹲身察看,只见他伤势深重,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沈三一把握住我的手,嘴里涌着血,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二哥,我不让你杀他……不是因为……因为他是我孙子,我是……我是不想你破誓……” 瞎子说的没错,沈三像是真实存在的人,但其实不过是一缕灵识。 沈三死了,死在了静海怀里。 我看着他咽气,想要替他合上眼睛,但手还没碰到他,他就消失了。 我脑海中久久浮现着他最后失去光彩的眼神,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他究竟是通过观察其他人的行为,又或在最后关头看到了什么,才替窦大宝挡了一劫。 “老子杀了你!”窦大宝真是半点佛相也没了,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直接冲向了老滑头。 一人横插过来拦住他,赫然是狄敏:“徐祸发过誓,说不会要他的命。” 我和瞎子走过去,将窦大宝拦在身后,静海瞪着通红的眼睛,向老滑头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小佛爷?” 老滑头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反抗能力,呆呆看了窦大宝一会儿,突然疯了似的哈哈大笑。 笑声中,却是间断着对我说道:“小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来这儿,真是为了我孙子。哈哈哈哈……我要找的,是九转佛陀金身,也就是他这一世留下的肉身。我一直以为金身在四灵镇,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这大胡子……居然一直都在我身边,哈哈哈哈……” 我一直冷眼看着他,等他说完,竟也忍不住笑了: “呵呵,你想不到的事太多了。我先前说的,也都是真的。一直跟着我,和我、和老和尚结拜的三弟,是你爷爷沈三。他最后喊了我一声,救了你的命。但却是你亲手用绳镖打死了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爷,你还想你的子孙有好结果?” 老滑头的笑声戛然而止,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以后可能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没有杀老滑头,并不是为了遵守誓言,而是觉得,现在的他,多活一阵,我就会多舒服一阵子。毕竟看着一个穷凶恶极的人生不如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我们来的目的是找潘颖,目的达到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先去后院正屋,和水镜告了个别。 当然,这只是走个形式。 水镜是留在了这家客栈,因为四灵之地重又恢复了灵气,即便短时间内不会因为有人到来变得繁荣昌盛,但七十七路仙家,也逃不过生老病死,总要有个中转的所在。 而水镜本人,算是在这里安了家,不过她虽然被释放,但依旧是镜灵。只要有镜子,我便能够见到她。 我本来绝对无意去打扰那两间屋子里的奇怪住客,可是从正屋出来,其中一扇窗户里,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们要走了?” “嗯,要走了。” 我没想过对方会主动开口,更没想到,接下来这个叫况风的男人,隔窗对我说的一番话,会让我因为沈三的身死而感受到的悲伤,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我由始至终也没见到况风和何玲长什么样,只在最后祝福他们相守一生。随即清点人数,离开了九叶客栈。 当我们沿着车轮印记,走出四灵镇,到达白虎岗下的时候,回头再看,村镇已然不复存在,又变成了茫茫雪原。 白虎岗上的山洞早已关闭,按照瞎子的说法,之前作为机关动力的,是一种极为少见的妖邪力量。 他大致知道有那样一种存在,却也说不清那是什么。现在他算是大彻大悟,那操控机关的,并非什么庞大的活物,而是对面青龙山无终仙洞中,那棵‘仙树’绵延的根须。 一棵树的树根,能够延伸几十平方里,听上去虽然匪夷所思。 但是,世间有太多事,不是苦苦追寻就一定有答案的。 和凌四平一起打造睡娘娘庙的,并不是我,而是真正的徐魁星,我没有这段记忆,也就更加无从解释机关是怎样布设的了。 登上白虎岗,我停下来,让瞎子把寻龙尺借给我用一下。 瞎子很诧异,问我什么时候学会用寻龙尺的? 我说,徐碧蟾虽只是略懂风水,但偏好奇门玄术,所以会用寻龙尺。 见我用寻龙尺和罗盘对照,已然改为附着在傻闺女身上的狄金莲忍不住问我在找什么。 我摇摇头,又专注的对照了一阵。沿着测出的路线,走到靠近南边下坡的一处所在。 离开四灵镇的时候,我并没有丢下老滑头,而是极力主张带着他。 老滑头这会儿坐在简易的滑撬上,显得很是失魂落魄。 我站定了,招呼瞎子和汤飞凡拿铲子镐头过来。 老滑头终于发现,我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他,干裂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爷,您还想说什么?” 我说:“我想说,这趟来我们的目的达到了。额外的最大收获,就是和你爷爷结拜。既然是兄弟,我就不会让他继续埋骨荒野。你也出点力吧。” 我走过去,拿过他随身的口袋,找出两竹管生姜汁。 圈定位置,挖开表层的积雪,淋下姜汁不久,坚硬的冰层就开始松散软化。 又刨了一阵,我让汤飞凡和瞎子停手,开始独自用手挖。 没过多久,地下便露出一只皮肉完好,但表面青灰的死人手。 尸体终于被挖了出来,看清死尸的样貌,韦大拿和潘颖、窦大宝等人同时惊呼:“是沈三!” 第二百零五章 静海宝藏 临出发前,那个叫况风的男人,让我来这里,把一个‘熟人’一并带走。 没错,从这白虎岗上挖出的死尸,就是沈三。 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他的尸体并没有腐烂,甚至还是我们不久前见到的模样。披散的长毛,连穿的棉袄都还是那件。 我平静的对老滑头说,这就是他爷爷。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并没有和其他四灵镇的居民一样,接受到‘睡和尚’托的梦。 他担心自己的儿子,连夜想赶去义庄。但在经过白虎岗的时候,掉进了骡子卵里。 见老滑头似乎已经完全麻木了,我没再说旁的,只把自己的背包交给季雅云,没让旁人帮手,背着沈三的尸首下了山。 汤家义庄前边的空地上,一把火将沈三的尸体焚化。 我和静海,终是没有屏住,双双掉了眼泪。 我没有征询老滑头的意见,和静海商量,收敛了沈三的骨灰,将其埋葬在义庄的后边。 苍茫雪原,新添孤坟。 老滑头再也忍不住,颤颤巍巍的从滑撬上爬下来,一路爬到坟前,一个头磕下去,长跪不起。 我只听他带着哭音说:“爷,我错了,我错了……这趟回去,只要不死,我一定重新做人,照顾好咱老沈家的根……” 季雅云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似乎有所感应,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刻,老滑头颤抖着抬起了身子。 可是,他的腰才直起一半,猛然间,一直绕着他打转的小豆包忽地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 红的发黑的鲜血泉涌而出,老滑头圆睁的独眼中透着无法形容的惊恐,同时也透着不可置信。 我仍然很平静:“我说过,我发过的誓,一定算数。我没杀你,我的朋友也没有。可是,你杀了大豆包,就不该认为小豆包会真跟你亲近。狗之间也是有感情的,有些时候,它们比人强。” 仍然是我和静海做主,在沈三的坟前挖了个坑,虽然粗糙草率,但还是把老滑头给埋了。 不为别的,就为我们和沈三是兄弟,就不能眼看着我们孙子曝尸荒野。 经过几天几夜的赶路,一行人在即将走出深山的时候,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脚步。 转眼眺望,我似乎看到沈三在远方向我们招手…… 经过后山洼的草窝子,我下意识看向‘傻闺女’。 狄金莲没有表示,却是用另一种不属于她的口气,淡淡的对我说: “她从进山的那一刻,已经和这里了断了。” 因为沈三的离开,我的心情一直都还很低落,直到这时,也提不起精神问白灵儿为什么的要跟着出山。 那便不问吧…… 回到韦大拿的旅馆,韦大拿一个大老爷们儿,当时就一把抱住他媳妇儿,俩人哭成了一团。 在旅馆里,我们见到了一个老熟人,就是瞎子口中的‘前女友’——段佳音。 俩人同样是搂抱在一起,腻味的让人直想让人拿凉水泼他们。 我转身冲季雅云张开双臂,在遭受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后,目光落在狄敏身上,忽然想起了曾经答应过他的事。 我一把拽过静海,另一只手把韦大拿从他老婆身上扯开,连拉带拽的上了二楼。 韦大拿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团,边擦边问我,拉他干什么。 我斜了静海一眼,指着面前的墙,“韦掌柜,那颗南珠当我送给你了。你把暗门打开,我得从这宝库里拿一件东西。” 韦大拿脸色蓦地变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宝库?” 我不客气的拉过静海,让韦大拿好好看看,认不认得这颗光头老脸。 韦大拿看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原来是大师您啊!” 之前静海说过,他之所以知道四方镇,是因为他毕生收藏的宝贝,就收藏在这里。 当第一次狗叔等人把我叫上楼,和韦大拿一起商议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楼上的格局有点不大对头。 后来听韦大拿不经意透露,几次替他挡灾避祸的佛珠,是一个高僧送给他的,那时我心里就已经跟明镜一样了。 在多数人印象中,所谓的宝库,多半是像地宫、山洞那样的所在。 谁又能想到,九千岁穷极一生搜罗的宝贝,会交托给一个山野村夫所开的旅馆,而且是藏在二楼的夹壁墙里。 我倒是很好奇,老和尚究竟给了韦大拿什么利益,能让他看守这么多的财宝不为所动的。 认出了交托的本主,韦大拿自然也就打开了‘机关’。 我承认我蠢了,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机关,其实就是角落里的一个柜子搬开,后头是和墙皮一个颜色的一扇小暗门。 进去以后,我也立马就知道,韦大拿为什么不为宝贝打动生歪念头了。 因为静海所看重的宝贝,多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当中虽然不乏名贵的古董,可韦大拿的眼力又哪能分辨出来哪个值钱哪个不值钱。 就这么着,静海给了他,在他看来相当可观的报酬,他便一直替老和尚看守着所谓的宝库。 静海从上楼就有点臊眉耷眼,见我左翻又翻,怏怏的对我说: “别找了,根本就没有。” “什么?” 静海翻了翻眼皮,含糊的说:“我又不是挖坟掘墓的地老鼠,哪儿来的七宝陀罗经被。” “没有?”我一把揪住了他皮衣的领子。 我们能够来到四方镇,是因为狄敏。 虽然,现在知道,最初狄敏以狄福生的身份和我们结识,不过是针对我的一个局。但不能否认,现在我们的确找回了潘颖。 我曾答应狄敏,只要他帮我们,过后我就一定会帮他找到七宝陀罗经被,之所以敢打包票,是因为静海从一开始就说,这样的陀罗经被,他本人就私藏了一条。 好嘛,现在人找到了,所有尘埃落地,他居然说根本没有七宝陀罗经被,这是摆明了诓人,让我食言而肥啊。 静海脸红脖子涨,狼狈的连连挥手想摆脱我:“哎呀,当初咱家不也是想要大局为重嘛。二弟,你现在也知道,那狄福生、狄敏……” 老和尚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狄敏一开始接近我,的确动机不良。但在寻找潘颖这件事中,起到了很大关键,后续虽然不能说帮了太大的忙,但对我绝对是忠肝义胆。 对这样一个人说谎,恐怕静海自己都拉不下脸来。 第二百零六章 转世 静海瓮声瓮气的说:“那姓狄的既是阳世判官,就合该这一世遭受劫难,咱要是帮了他,那就算是逆天而行……” 我猛地挥手打断他:“逆不逆天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一开始就答应过他,要帮他的家人脱离苦厄!” 静海翻了个白眼:“是你答应,咱家可没直说我有七宝陀罗经被。” 我一时气结,这老秃子,貌似从来都滴水不漏。 静海也知道我的脾性,终是叹了口气,“二弟,这件事,就当是咱家做错了。狄敏的事……咱家答应你,过后再替他想法子就是。” 这一声‘二弟’喊出来,我就是再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四下看了看,发现这老哥的库存真不少,不过在我看来,都是些派不上大用的玩意。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静海:“你搜罗这么些家当,等哪天真正去轮回了,留给谁啊?” 静海竟哈哈大笑:“我的傻兄弟,你怎么还不明白,究竟什么是轮回?你最初也不过是一个作为血食饲养的胖子,说穿了,不过是一团活肉。那时间,某人对你而言,绝对算是仰望而不及。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你不光取而代之,做事比他还要周全? 咱家这么说,只是想告诉你。或者说,是你的经历点醒了我。咱们既然生而为人,那不得有念想吗?既然有念想,那就得经营。人生如用兵,即便不能够运筹帷幄,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咱家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我点点头,转而看向韦大拿。 静海笑着示意我先离开。 下楼的时候,他小声对我说:“我知道你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把偌大的‘家业’交给这么个市井小民。既是兄弟,那也就不瞒你了。想当年,咱家的义子干儿多的自己都数不清。但那只是无知之人自以为然而已,咱家若不能把握每个人的心思性格,又怎么会真肯收他们?” 我心猛地一跳:“你是说,韦掌柜当年是你的……” 静海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在尘世间留下如是多纠葛,时隔千年还要轮回来处置。这韦掌柜,实则是咱家当年最信任的一个干儿子,所留的后人。咱家自夸人中龙凤,非是不知天高地厚,实则,单是这看人的本事,哪个当朝权贵能够比得上?” 我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原来韦大拿并不是这一世偶然才被选中,替他看守宝藏的,而是历代传承下来的护宝人! “这么说,楼上那些玩意儿,不单是你这……这百十年搜罗的?”我嘴里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 静海不客气的一把揪住我:“嘿哟,弥佗佛耶,哥哥今儿可得教导你一句,做人怎样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有贪念啊……” 贪念? 就算有贪念,那能怪我? 刚才看那些破烂玩意儿,实在是没用的居多。可要按老和尚说的,那些大半是他从做九千岁开始就收藏的,那特么随便一个破瓦罐拿到古董市场,换的钱都够我吃一辈儿了…… 直到我们离开四方镇,狗叔连同小豆包都没再露面。 走之前,三哥告诉我,金坷垃和银坷垃的拇指一直没松开,双双都是残废了。金坷垃用自己的裤带上吊了,但是银坷垃,则早在我们回来的三天前,用她自己的法子逃走了。 见三哥和跟他来的几个男人都是一脸羞愧,我只能是暗自叹息。银坷垃是女人,而且是兰花门的人,即便我跟她应对,意念稍有偏差,都未必招架得住她门内独传的本事。 虽然不甘心,但走就走吧。 我还是相信报应一说,但凡亏了心,就算逃到天边,也还是会被老天爷‘念想着’的…… 出了山,回到东口子县,我和静海十分默契的撇开其他人,来到了王家桥路53号。 开门的,是一个眼镜比酒瓶底还厚的中年男人。 我和静海对视一眼,都觉得意外。 ‘酒瓶底’对我们也很有点戒备,只把院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问我:“你们找谁?” 我同样试探着问:“这里……是沈家吗?” ‘酒瓶底’说:“以前是,现在这房子卖给我了。我不知道你们和这里以前的主人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听口音,他像是南方人,而且是南方也鲜有的、很不好相处的那种。 我正踌蹴该说什么,忽然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爸,他们是我家的亲戚!” ‘酒瓶底’愣了愣,回头问:“你认得呀?真是你家的亲戚啊?” “是的呀,你让他们进来好了!”童声稚嫩道。 ‘酒瓶底’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开了门。 我和静海再一次面面相觑,彼此惊疑不定的同时,都有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 进到院里,看到‘请’我们进来的人,我和静海都有些傻眼。 那不过是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男孩儿。 说实话,这孩子长得可不怎么好看,可偏偏一双小眼睛,透着一股惹人疼的灵气。 小孩儿指指‘酒瓶底’,“这是我爸。” 又指指我和静海:“爸,我认得他们的,他们对我可好了,不会害我的。” 紧跟着,小孩儿对‘酒瓶底’说:“你去上班好了,不用担心我哒。” 按说谁家大人也不会有那么心宽,让两个陌生人单独待在自己家,而且家里还有小孩儿。 可‘酒瓶底’却是个例外。 他勾了勾男孩儿的鼻子,神情满是怜爱和自豪:“你个小机灵鬼,还用得着我担心啊?你不把别人卖了都是好的。” 说完,含笑冲我们点点头,居然真提着公文包出门去了。 ‘酒瓶底’前脚出门,男孩儿即刻双手抱拳,朝着我和静海僧跪了下来: “大哥二哥!我想死你们了!” 我和静海面面相觑,猛然间同时醒悟,朝向小孩儿:“你是老三!” 男孩儿歪嘴一笑,冲我俩分别磕了个头,站起身一手搓脑门,一手拍着衣服上的灰土:“哥,我回来了!” 第二百零七章 转世(2) 我们这趟来,是为了照看沈三的后人,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三‘本人’! “大哥二哥,外面冷,咱们进屋,我点个锅子,咱哥仨盘着热炕好好整两盅!” 沈三把我和静海让进屋,炭炉砂锅点上,酒满上,酒杯才端起来,沈三眼泪先下来了。 “两位哥哥,我就知道,等你们出了山,一定先来我这儿!我这两天就等你们呢!” 我说你先别喝酒,先跟我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三抹了抹眼睛,摆手道:“还能是怎么回事,爹死娘嫁人呗!” 他点点自己的鼻头:“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子的孙子!” 接下来他说的话,在旁人听来绝对很混乱。但我和静海都知道他的身份,以及老滑头的事,所以不难听懂。 老滑头的儿子被银坷垃下了套,撞车死在了出山的路上。 老滑头常年不着家,儿媳带着个傻小子,日子怎么都不好过。 那娘们儿也是个狠人,干脆把房给卖了,卷了房款和家里的积蓄,跟一个男人去外地了。 更绝的是,她交接房子的时候,给自己的傻儿子喂了安眠药,把个傻小子给放在房后的地窖里了! 买房的南方人,就是之前见到的‘酒瓶底’,对北方的民房没概念。直到女的走的第三天傍黑,才想起新家貌似有个地窖,这才发现,家里还有个人! 那时候傻小子已经冻迷糊了,送到医院一直昏迷不醒。 ‘酒瓶底’看着不好相处,其实真是个好人。过后他通过周围邻居,也知道了傻小子的身份。想到傻小子是被亲妈狠心抛弃,就向单位请了假,一直在医院照顾傻小子。 傻小子终于醒了过来,跟‘酒瓶底’说了没几句话,‘酒瓶底’惊讶的发现——这孩子不傻啊! 我问沈三:“那时候,你已经回来了?” “可不嘛!其实早两天我就醒了!” 沈三吱溜了一小口酒,呲牙道:“我一睁开眼,就发现待的地方咱没见过啊!被单是白的,褥子铺盖都是白的,那些穿白袍子的男男女`女,也不像阎王小鬼儿啊! 我知道不对劲,心想先继续装睡,等弄明白情况再说。后边两天我算是断断续续整明白了个大概。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硬是饿得受不了了!愣给饿的装不下去了!” 静海道:“你跟那南蛮子怎么凑一块儿了?你怎么还喊他爹啊?” 沈三说道:“他是个好人,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他是因为婆娘死了,承受不住打击,才一个人来东北定居的。我饿醒以后,又在医院待了几天,一来二去,俩人处出感情来了。 都是单个儿一人,他干脆就办了领养手续。我也就认他当爹了。不过巧的很啊,他居然也姓沈!这下好了,改名归改名,不用改姓,我就说我想改叫沈三,他也没反对!” “你这是真碰上好人了!” 静海看向我:“二弟,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说:“应该是狄敏。” 静海点头:“也只有他这阳世判官,能够做到让三弟不经轮回再世为人了!” 我说:“关键还是老三生平没做过什么坏事,不然他也不敢这么办。” 静海叹息一声:“唉,这个人情可是欠下咯。” 我岔开话题,调侃沈三:“老三,你现在可是自己为自己延续香火了。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掰扯不清楚,你是你孙子的孙子,那你算是你自己的滴溜孙还是耷拉孙儿啊?” “行了二哥,你就别提这码事了!” 沈三认真道:“我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个混蛋孙子,别的不说,可是糟践了汤爷给我们老沈家排的字了。” 我问:“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沈三道:“既然喊了爹,那我就得给他养老送终。” 静海道:“你不打算跟我们去关内瞧瞧?” 沈三笑道:“那急个什么劲,我还年轻,不像你……嘿嘿嘿……” 静海在他脑瓜上戳了一指头:“嘿哟,你个小崽子,这是给你两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啊!” 我想起一件事,拉住小沈三的胳膊说: “你孙子的两个徒弟,一男一女,男的死了,女的跑了。” 沈三眼珠快速一转:“二哥是担心她会来这儿?” 我说:“老滑头大半生憋宝,按说应该很有点油水。他未必把底细透给自己的儿媳妇,但以银坷垃的脑子,多半会来打你们家的主意。” 小沈三看向窗外:“那小滑头能把搜刮的宝贝藏哪儿呢?” 我握住他的手腕紧了紧:“就在这房子里,你早晚会找到。兄弟一场,你有什么事,我跟大哥都会帮忙,但我是穷光蛋,唯独钱方面帮不了你。换句话说,你孙子藏的宝贝,将来就是你们沈家的老本!所以找到以后,也别告诉你继父。” 沈三若有所思:“二哥你的意思是……” “听我说完!” 我手指又再加力,“银坷垃是兰花门出身,腿盘有两块宝肉,是男人的销魂窟;老滑头也不是好鸟!” 静海抠着指甲道:“男人都一样,在女人身上使完力气,就跟喝醉酒差不多,嘴把不住门儿的。” “你也有经验?” 我和沈三同时看着他。 静海“哼”的一声:“两个小混蛋,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回头多看看史书,咱家进宫前也是纯爷们儿!” 笑过后,沈三点头道:“我明白二哥的意思,我会防着银坷垃的。” 我摇头:“我不是让你防着她,是要你把她带回四方镇!” 静海叹息:“二弟啊……徐老板,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替你守门的会是睚眦了。你还是忘不了那一包白砂糖,还是要让银坷垃死在她该死的地方啊!” 沈三已经知道傻闺女的事,闻言微微点头:“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三还是我们认识的沈三,只不过小了好几号。 所以,他只是象征性的喝了点酒,我和静海却都喝了不少。 眼看天色渐暗,我没再让沈三往炭炉里加炭。 我晃晃悠悠的下了炕,接过外套搭在手上,回头捏住小沈三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阵。 静海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小沈三眼珠也是转动不定:“二哥,咱们是兄弟,有话不直说,不是爷们儿干的事。” 我松开他,点了根烟,“四灵镇一行,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还是活在当下。但有一件事我很庆幸,就是多了你这么个兄弟!” 小沈三动情道:“二哥、大哥,我知道你们真是拿我当人!不然你们不会到这儿来!我不耍嘴皮子,就一句话……” 他嘴唇颤动片刻,蓦地翻身跪在炕上,“爷们儿不在嘴,这一个头你们懂!” 离开王家桥路,已是华灯初上。 静海忽然停下脚步,斜睨我问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也停下来,抬眼看着路两旁不怎么璀璨的霓虹:“我从来都是我,我是徐祸!”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