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听诊器》 第1章
谁动了我的听诊器 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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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早上七点,舒秦还在洗头,爸爸已经来敲过两回门。 第一回问:“秦秦,起了没?” 没多久又来敲第二回:“礼拜一路上堵,咱们早点出发,第一天去科里报道,可千万别迟到了。” 舒秦顶着满头泡沫,睁眼都有点困难,听爸爸催得急,无奈应道:“爸,我知道啦。” 舒秦是济仁医大七年制本硕连读的学生,读到第五年,马上要进入临床实习,今天是正式到附属一医院报道的日子,爸爸比她还紧张。 她吹干头发,把要带的东西细细整理一遍。 大件行李前几天就已经送去了一院的宿舍,剩下些小的随身物品,全塞在一个大书包里。 收拾好出来,舒连海把一袋热好的菜包子塞女儿手里:“拿着路上吃。” 包子是香菇馅的,一口咬下去,鲜浓的香气顿时溢了满口,舒秦幸福得直眯眼睛:“爸,您这厨艺又见长了。” 舒连海乐了:“周末要是有空回家,爸爸再给你做。” 走到门口,舒秦左右看看:“妈呢?” “昨晚被她们医院叫走了,四点多才回来。”说话时声音下意识压低,显然心疼坏了。 舒秦没言语,妈妈在本市一家小医院肾内科上班,几年前竞聘上了护士长,本该不用再上晚班,可越小的庙事越多,每逢年轻护士镇不住场子的时候,都会把妈妈叫过去帮忙,这些年下来,一家人早都习惯了。 出来上了车,舒连海沉默了十几分钟才再次开口:“秦秦啊,实习不比见习,专业既然固定了,接下来在科室一待就是两年。” 舒秦点点头,从书包里找出见习时做的笔记,一页一页翻着。 “这是个复杂的人生阶段,你一只脚还留在象牙塔,另一只脚却踏入了社会,除了学习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还要正面接触社会了。” 她再点头。笔记上记录了她当时见过的病例,密密麻麻一个本子,一笔一画写得可认真了。 “患者啊、家属啊、科里的老师啊、同门师兄妹啊,你都要学会打交道。医院里人事复杂,不比在学校,遇到问题你得学会自己处理了。 “你不是想提前转博吗,名额有限,竞争那么激烈,要是实习期间表现不好,可就别指望你们科主任推荐你……” 舒秦听得头皮一阵发紧:“爸,第一天呢,能不能别给我那么大压力。” 舒连海嘿嘿笑着,将车慢慢驶向变向车道,路况比他们之前预想得要好,再转一个弯就能看到一院的综合楼了。 舒秦透过车窗玻璃往外张望,老远就看见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往医院门口走,等爸爸停好车,她忙解开安全带:“爸,我好像看到我同学了。” 舒连海本来还有话要嘱咐,只得顺手从后座捞起女儿的背包:“一院电梯出了名的挤,要不要爸爸送你进去?” “行了吧,我都多大了。”舒秦笑着跳下车,“而且这地方可不好停车,一会该抄罚单了。” 她关上车门,紧跑几步,眼看要进大门了,扭头一望,爸爸还坐在车里微笑望着她,晨光照在他日益稀疏的鬓角上,乌发里隐约掺杂了几缕银丝。爸爸头两年还可以潇洒地剃板寸,今年因为家里诊所生意不景气,老了许多。 她跑回车边,趴在车窗上,笑得可甜了:“爸,您刚才说的话我都记得呢,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舒连海一怔,笑眯眯摸摸女儿的头:“周末要是没有班,别待在宿舍里,有什么想吃的,回家爸爸给你做。” 舒秦正要乖巧点头,舒连海突然握紧拳头来一句:“fighting!” 舒秦心里那点感伤顿时一扫而空;“爸您这画风变化也太大了,平时在家少看点韩剧,再这样下去连我都受不了了。”不等爸爸接话,转身往里跑去。 诚如舒连海所言,偌大一个电梯间乌压压挤了上百号人。 大部分是着急上班的本院职工或学生,也有患者家属,因为人流量太大,即便十台电梯同时运行,仍有不堪重负之感。 舒秦好不容易挤上电梯,汗气从身前身后涌上来,熏得人直恶心,她看了又看,始终没能在人堆里找到刚才那两个眼熟的同学。 一院的综合楼足有四十五层楼,手术室在二十五楼,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层层攀升,直至腹地。 终于下了电梯,教研室门口站着三个学生模样的人,一男两女。 舒秦知道他们也是七年制的,因为不是一个班的,彼此认识但也算不上很熟。 男生叫吴墨,长得又白又胖,站在那活像个白面馒头,他目光在舒秦明丽的脸庞上停了一瞬,主动开口:“老师们在里面早交班。” 女生们也在打量舒秦。 高个子的那个叫盛一南,一米七五的纸片身材,短头发配白衬衫,有点像男生。 矮一点的叫王姣姣,平时在年级里就挺活跃,她今天穿了条鲜绿夺目的连衣裙,站在盛一南边上,显得小鸟依人。 舒秦跟他们简单交流几句,复又回归沉默,医学生的通病,再漫长的等待也有十足耐心。 四人各占一边,俨然有四足鼎立之势。 好在没多久侧边的一扇门开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大男生走了出来:“等很久了吧。” 应该是刚交完班,他里面穿着绿色无菌服,外头却套着白大褂。 舒秦记得他叫林景洋,是科里的科教秘书,选专业时她来科里拜访导师,提前就跟这人见过一面。 王姣姣显然是林景洋的同门师妹,连忙迎过去:“林师兄好。” 林景洋笑了笑:“你们带了这么多东西啊,今天暂时没有更衣柜空出来,要不我先带你们找地方放东西。” 他领着大家换好鞋,转了个弯,往左手边的走廊走去,一边走一边耐心解释:“本来今天该由总住院负责接待你们,但白班住院总在准备一台肝移植,夜班住院总要回值班室休息,所以就由我来带你们提前熟悉环境。” 盛一南人高腿长,走起路来比吴墨还快:“林师兄,现在科里谁当住院总?” “白班老总叫刘琳,你们叫她刘师姐或者刘老师就行了,晚班老总么,对了,你们谁是罗主任今年招的学生……” 舒秦举手:“我。” 林景洋笑了:“那现在的夜班老总正好是你师兄,因为他也是罗主任的学生。” 舒秦点点头,她听说过这个师兄,比她高三届,一毕业就因为各方面综合素质出色留了校,前几月这位师兄似乎还在美国做实验,没想到一回国就当了苦逼“老总”。 林景洋笑笑:“夜班老总是个很累的活,女同志干不了,历年来都由男同志担任,前年的晚班老总转氨酶一度飙到150多,去年的晚班老总累出了心肌炎,今年的夜班老总底子总算不错,目前为止身体都没出毛病,就是有点‘内分泌失调’,脾气特别爆,你们乖乖的,没事别惹他。” 说话工夫路过好几扇紧闭的房门,林景洋随手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门禁卡,“滴”的一声刷开一扇门:“你们把书包先放在这个房间,明天我再跟护理部那边的同事要衣柜钥匙。” 门大剌剌打开,几人抬腿就要往里走,谁知里头有两个人在说笑。 其中一个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正坐在长凳上低头看手机。 另一个直挺挺站在衣柜前,离门很近,他上身无菌衣已经脱了,露出整片匀称结实的脊背。 也不知说些什么,这人笑盯着柜门,手懒洋洋地搭在腰间,正要解裤带。 听到开门声,两人一愣,扭头看过来。 舒秦一踮脚,正好对上站着那人的脸。 二十多岁,平心而论长得挺帅,可惜这人一脸“老子不爽”的表情,再盯着看下去她怀疑他能杀人。 果然她刚识趣地挪开视线,那人抬腿踢上门:“草,林景洋你什么毛病。” 门砰的一声,重重在众人眼前关上。 林景洋这才注意到门口的标牌,“男更衣室”。 他转过头来,哭笑不得:“怪我,光顾着跟你们说话,弄错房间了。喏,刚才那个就是我说的,你们的夜班老总,禹明。” 舒秦头顶滚过一个小小的焦雷:“……” 王姣姣红着脸吐吐舌头,她转脸看向舒秦,语气同情之中还掺着一丝艳羡:“乖乖,你的禹师兄脾气可真大。” 第2章 第2章 林景洋领他们到隔壁,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他开门前特意确认了好几眼才刷卡:“你们女生在这放东西换衣服,吴墨跟我去男更衣室,稍后我们到示教室开个会。” 大家点头。 关上门,仨女生依次取下柜子里叠好的消毒无菌服。 盛一南表情复杂:“我认识他。” 舒秦没在意:“林师兄?” “禹总。” 舒秦和王姣姣同时“哈”了一声,刚才那个凶神。 盛一南神色深沉:“他跟我表哥是一个初中的,我以前去他们学校玩的时候见过他好几次。” 王姣姣表情微妙:“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 “能不记得吗。”盛一南抖开无菌服,“我表哥跟他一个班的,关系还不错,而且禹明当时是他们学校校草,卖相可好了,就是老打架旷课,比谁都叛逆。” 舒秦被勾起好奇心了:“那他怎么考进济仁八年制的?”没天理啊。 济仁八年制的分数线跟x清x北差不多,还不招复读生,她当年就是因为差了两分,只能屈居七年制,每一想起这事,她都深悔自己高三时看了太多漫画。 盛一南低头系裤带,腿太长,最大号的女裤到她身上都成了七分裤:“我表哥说他爸妈闹离婚,家里乱糟糟的,他跟匹野马似的,也没人管他。” “初中的时候才十四五岁。”王姣姣表示理解,“年纪那么小,心智还没成熟呢。” 盛一南耸耸肩,本来就像男生,这下更像了。 “反正他当时就使劲折腾自己,抽烟啊打架什么的,统统都干过,我听我表哥说,他还纹过身。” “纹身?“王姣姣夸张地倒抽一口气。 舒秦迅速回忆一遍刚才更衣室的情形,背上、前胸、腹肌她都看到了,光溜溜的,并没有纹身。 所以,究竟纹在哪了? “再后来他家里出事了,我表哥说他妈妈查出了癌症,没多久就去世了。哦,对了,他妈妈也是济仁的医生,还是什么科的副主任,反正走的时候还年轻着呢。” 舒秦若有所思,才十五六岁妈妈就没了,想想怪可怜的。 “后来听说他跟他爸移民去了美国,所以咯,进济仁读书后,我明明见过好几回禹明的名字,也没往他身上想。” “咚咚咚。”有人敲门,吴墨在外面问,“林师兄问你们换好衣服没。” 她们不敢再接着八卦,锁好柜子出来。 林景洋手里拿着张名单:“先去示教室开会。” 四个人随着林景洋往前走,接连路过几个房间,全都空荡荡的。大概因为过了早交班时间,科里老师都进手术间做准备去了。 舒秦边走边感叹,她见习的时候在四院,比起四院的手术麻醉科,这里大了何止一倍。 “你们先坐。”进了示教室,林景洋靠着桌子面对大家,“今年我们麻醉科一共接收了四位七年制的同学,为了欢迎新同学的到来,明天早交班的时候,罗主任会正式向大家介绍你们,不过他未必记得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你们稍后记得把自己的简历统一交给我。” “好。” “罗主任一向很重视硕士博士的培养,为了让你们尽快适应临床,头一个月会尽量安排各自的导师亲自带教,所以,盛一南、吴墨……” “到。”两人起身,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林景洋哭笑不得:“别激动。是这样,你们俩的导师这个月正好都在临床,所以待会你们进手术间以后直接去找两位教授。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们会由自己的老板带教。” 吴墨高兴坏了,胖乎乎的脸蛋绽放着两小团油光。 盛一南也激动地清清嗓子:“好。” 济仁的学生中流传着一句话:不想留附属医院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四个附属医院中,以一院综合实力最强,既然进来了,谁也没打算简简单单混个文凭就走。 导师们见惯了大风大浪,光在复杂病例处理上就比年轻师兄师姐强上百倍。能由导师亲自带教,是再理想不过了。 “舒秦……”舒秦正暗自羡慕,听到自己名字,忙坐正身体。 “罗主任平时主要负责科室管理和科研工作,他的学生一般由科里其他老师带教,不过他前两天在外地开会,昨晚才回来,所以目前还没定下来由谁带你。” “哦,好的。”舒秦微微有些失望,好在她事先就做足了功课,并不十分意外。 “王姣姣……”林景洋最后看向自己师妹,两人都是章副主任的学生,“我们导师这个月在疼痛门诊,下个月才回手术室。” 王姣姣显然早知道这事,语气含着撒娇成分:“那就林师兄带我嘛。” 林景洋挠挠头:“我是科教秘书,最近在搞三甲复审的事,别的师兄师姐呢,也都有带教任务。回头我带你和舒秦去见罗主任,看他对这事怎么安排。” 说着看看表:“刚才罗主任在跟医务部的人商量事情,我估计这会他们差不多该忙完了,走吧。” 舒秦深吸口气。 不久前的同门宴上,她跟罗主任和大部分同门师兄师姐同桌吃过饭,这才几天,马上要再次见到导师,她多少有点紧张。 主任办公室设在走道的尽头,没几步就到了。 隔着门,里面有人在说话。 林景洋敲敲门:“罗主任。” 很快传来“请进”两个字,拧开门,舒秦往里一看,靠窗设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罗主任坐在桌前,端着杯子正要喝茶。 看学生们进来,他露出和蔼的笑容。 舒秦往里走了两步,才发现罗主任的对面坐着禹明。 她原本是目不斜视的,听了之前纹身打架的八卦,这会不免看他几眼。 黑t恤、牛仔裤,白球鞋。 头发不长不短,侧脸嵌在澄灿的阳光里,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堪称完美。 就是坐没坐相,歪靠着椅背还不够,膝盖上还顶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没什么表情。 舒秦随其他人到了桌前,乖巧地半鞠一躬:“罗主任好。” 毕竟是自己新招的学生,罗主任目光第一个落在舒秦身上。 舒秦瞬间感到喉咙干燥。罗主任不但是她今后的导师,还是整个济仁系统最富盛名的专家之一,此时她何止是紧张,简直有种近距离接触偶像的心情。 罗主任笑道:“第一天进科室,还适应吗。”他声线很温和,一开口就舒缓了她的情绪。 她挤出笑容:“嗯,正在努力适应。” 罗主任目光更柔和了,放下茶杯,依次朝其他三个学生看过去:“这个礼拜主要是了解日常工作流程,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老师们提。” 林景洋笑着说:“刚才跟他们说了带教的事,不知道主任打算安排谁带教舒秦和王姣姣。” 罗主任愣了几秒:“哦,王姣姣是老章的学生吧?他这个月在疼痛门诊。” 他敲了敲桌面,看向林景洋:“刘琳检查出怀孕了,白班老总工作量太大,不能再由她来担任了。” “刘琳怀孕了?”林景洋讶笑,“待会得当面恭喜她。” “我和章主任商量了一下,禹明的晚班老总也做了半年了,接下来就由他来接替刘琳的白班老总,晚班老总的工作交给叶戎。这样一来,禹明完全可以兼任带教工作,干脆让他也负责带一个七年制同学吧。”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禹明始终盯着屏幕,应该是在查资料,他神情很专注,听了这话,他一抬眉毛,露出欠扁的表情:“啊?” 罗主任往后一靠,抱着双臂:“怎么了?” 禹明笑起来,语气不软不硬:“主任,实验刚进行到关键阶段,您这时候丢给我一个没接触过临床的新手,我除了当老总,还得分精力来教她们,哪还有时间盯那边。” 罗主任稳如泰山:“临床、科研、教学,这三大块向来是不能分家的,年轻人不能光顾着搞科研和临床,迟早要正式接触教学,这不,舒秦他们进临床,你正好借此机会熟悉教学工作。” 大家异常安静,舒秦默默望着罗主任手里的茶杯。 罗主任的口吻和思路,完全是在培养未来的接班人。可见传闻不假,罗主任真的很欣赏这个学生,难怪禹明在罗主任面前可以那么放肆和随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林景洋师兄的左手本来落在身体一侧,这时突然不大自在地一抬,插到了白大褂兜里。 禹明跟罗主任对视一会,败下阵来:“您说的都对。” 罗主任满意颔首,随手朝舒秦一指,本意是想指定禹明带舒秦,瞥见王姣姣可怜巴巴的眼神,又把手收了回去。 这种小事,就让禹明自己来决定吧。 禹明合拢笔记本,歪头看向舒秦和王姣姣。 舒秦余光看见王姣姣挺直了腰,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当货品挑拣的感觉。 她其实并不想跟这个凶巴巴的禹师兄,但考虑到白班老总工作的特殊性,如果真能由他带教,她可以接触到非常多危急重症病例。 那可是千金难换的临床经验。 想到这,她迎上禹明的目光,绽出这辈子最甜软的笑容。 她机灵勤快肯吃苦,光冲着自己是他嫡亲师妹这一点,他也不能选王姣姣啊。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n秒过去。 这厮还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挑白菜也不用挑这么久吧。 她本该很淡定,一颗心却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第3章 第3章 就在这时候,桌上响起一阵电话铃声。 舒秦偷偷一瞄,禹明手边的手机响了。 禹明接通电话,听对方说完,说:“知道了。” 罗主任问:“怎么了。” 禹明推开椅子:“四十五间来了一台产科急诊,本来是刘琳在准备,她刚才早孕反应有点重,坚持不下去了,我进去看看。” 他这一起身,舒秦的视线随之往上一抬,才发现这位师兄少说有一米八五。 林景洋对禹明说:“你才下晚班,别弄得太辛苦了,要不上午我来代刘琳的白总。” 罗主任拦住林景洋:“医院一直在盯三甲复审的事,资料室随时会找你,还是让禹明进去吧,一来跟刘琳交接白班老总的工作,二来让他正式接手教学任务。” 林景洋还想说什么,禹明已经走到门口,拉开门一回头,看舒秦几个还愣着:“走啊,发什么呆呢。” 四人推推挤挤地跟上。 一院的手术室分为上下两层,从骨科到体外循环,共有五十六个手术间。 路过6手术间和34手术间时,禹明分别把吴墨和盛一南扔给了他们各自的导师。 剩下舒秦和王姣姣没地方安排,他只能任她们跟在他后面。 王姣姣为了能追上禹明的步伐,几乎一路都在小跑。 “禹总,我妈妈是区人民医院的眼科教授,叫陈碧云,不知禹总认识不?” 禹明步子迈得很快,语气依然散漫:“不认识。” 王姣姣一笑,软声说:“自从考进济仁,我理论和临床的学习一向是齐头并进的,每到寒暑假,我都会让我妈妈安排我去她们医院见习,几年下来,我也算积累了一些粗浅的经验。” 舒秦暗暗咝了一声。 王姣姣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禹明之所以还没决定带她还是带王姣姣,分明是想看她俩谁带起来比较顺手。 他是白班老总,本来就忙得要死,为了给自己省点心,必然不想弄个菜鸟在身边。 王姣姣无非在暗示禹明,她王姣姣不是菜鸟,禹明选她就对了。 舒秦左右看看,顺势转移话题:“禹师兄,遇到这种产科急诊病人,是优先考虑全身麻醉还是腰硬联合麻醉?” 禹明既没理王姣姣,也没理舒秦,走到四十五间,抬脚一踩感应门。 手术间里有几个穿无菌服的人正忙着。 台子空着,病人还没送进来。 一个年纪大的护士正在开无菌包,一看禹明就说:“刘琳刚才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这种状态还怎么坚持工作?只能给你们打电话了。” 话音未落手术门再次开了,几个医护人员匆匆推着一名年轻产妇进来。 产科医生显然认识禹明:“孕35w+3,胎盘早剥,b超怀疑胎盘部分粘连,新生儿科马上到场。” “病人有没有既往史?”禹明帮着搬动病人,“出了多少血?刚才在急诊测的生命体征怎么样?血色素多少?胎心呢?” “孕期在我们医院建的卡,没有既往史,急诊室产检的时候保守估计有800ml,血色素8.8g,血压刚才量的时候是107/68mmhg,hr104次/分,胎心正常。” 两人一问一答配合默契,难得语速这么快的同时,思路还能这么清晰。 舒秦受了这种紧张氛围的感染,上前拿了袖带给病人量血压,岂料王姣姣往前一挤,先她一步把袖带夺了过去。 舒秦恨不得踹上王姣姣一脚,可毕竟现在是特殊时刻,只得退到一边找“中心静脉穿刺包”。 她想起见习时一例类似的手术,产妇目前出血已经超过了800ml,禹明稍后很有可能会给病人做穿刺,得提前做准备。 王姣姣给病人量好血压,大声说:“禹总,病人现在血压是100/58mmhg。” 禹明早已给病人上好心电监护,正在翻病历,边看边问病人最后一次的进食时间。 为了安抚病人的焦虑情绪,他语气低沉温和。 王姣姣这一吼,他没什么反应,跟患者又交流了几句才看向这边,目光分明透着不耐烦。意思很明显,“老子又不瞎。” 舒秦差点忘记这位师兄脾气有多爆了,她决定不去主动招惹他,默默安好呼吸管道,又拿出消毒过的喉镜。 安装好镜片,再找全麻包。 王姣姣也看出禹明打算做全麻了,她跑到抽药台边上:“禹总,我帮你抽药吧。” 然而,没等她动手,禹明已经掰开一个安瓿,以极快的速度抽了一管药。接下来,是第二管、第三管。 王姣姣看得目瞪口呆。舒秦心口也是一阵乱跳。 原来来急诊的时候,一个人为了缩短准备过程,抽药速度可以达到这么快。 王姣姣终于意识到自己帮不上忙了,讪讪退回到麻醉机边上。 看舒秦摆弄中心静脉穿刺包,她露出惊讶表情:“你拆中心静脉包做什么?” 周围一默。 禹明也拧眉看过来。 舒秦再有底气也难免紧张:“给禹师兄穿刺做准备啊。” 王姣姣嗓音一提:“你没看病历吗,产妇是因为胎盘早剥入的院,凝血功能没准已经出现了异常,中心静脉操作也许会导致严重血肿。” “可是产妇出血已经达到8、900ml了,还怀疑胎盘粘连。”舒秦看一眼聚在患者周围的几名护士。 产妇血管条件不好,急诊室费了很多工夫才在左臂建立了一条静脉通道,现在手术室的护士老师正试图在产妇右臂上进行穿刺。 “万一术中出血,我们需要有快速输血的通道。” 王姣姣声音有意压低:“围产期出血1000ml左右是不需要补充血容量的,你作为临床医生,怎么能没有前瞻思维呢。还有禹总都没发话,你擅自拆开中心静脉穿刺包,万一一会用不上了,岂不是浪费?” 句句似乎都很在理,声调也柔和,仔细一琢磨,还有种谆谆教诲的意味。 禹明朝这边走过来了,舒秦明明很冷静,这一刻突然底气全无,一院毕竟不是她见习时待过的四院,禹明也跟她以前见过的师兄师姐完全不同。 他究竟会怎么做,还真不好说。 万一臭骂她一顿就好看了。 “那个……”禹明终于开口了。 舒秦头皮一紧,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你是叫王小姣对吧。”他抬手扯了扯口罩,不耐地看着王姣姣。 “王姣姣,不是王小姣啦。”王姣姣有点好笑,轻声纠正。 “王姣姣。”禹明点点头,笑了,目光里毫无情绪,“你去47间吧,让隔壁的潘老师带你。” 第4章 第4章 王姣姣眼里还漾着笑,像是没听懂禹明的话,一下子呆在那里。 禹明没再理她,径直走到穿刺包前面:“来帮忙。” 舒秦背上早沁出一层汗,意识到禹明是在跟她说话,忙将手边一副无菌手套递给他。 她猜得没错,禹明跟四院那位教授思路一样,对这种术中可能出现大出血的病理性胎盘产妇,他选择提前建立有效的静脉通道。孰轻孰重,他们心中有数。 护士递过来一张化验单:“病人血色素7.7g。” 刚才在急诊的时候还有8.8g,产妇的血色素果然在持续下降。 王姣姣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舒秦没顾得上再管她,因为禹明要开始给病人做颈内静脉穿刺了。 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她一面辅助禹明,一面盯紧着他的动作,唯恐错过了什么关键步骤。 可是他实在太快了,她甚至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在产妇颈部定位的,操作就结束了。 禹明紧接着拆开一套“自体血回输”设备,本来要丢给巡回护士,看一眼舒秦,总算肯搭理她了:“会安装这个吗?” 舒秦忙点头:“会!见习时跟四院的老师学习过。” 何止见过,她事后对着四院的教学视频,不知练习过多少遍呢。认真说起来,“自体血回输机”是临床所有仪器里原理最简单的一种了。 “那你先跟巡回老师一起安装,有什么问题问我。”禹明低头做麻醉前准备,争分夺秒,无法两头兼顾。 舒秦快步走到机器前面,镇定一番,开机、安装管道、挂上护士递给她的冲洗袋。 她的手微微在抖,可是每一步都做得又快又正确。 禹明时不时看看这边,看她做得不错:“盯好自体血回输。” 舒秦:“好。” 禹明看向产科医生:“我开始诱导了。” 产科医生正麻利铺单,立即予以回应:“ok。” 他们的对话简短有力,思路也很合拍。 随着禹明将几管麻醉药依次推入留置针,病人意识慢慢丧失,产科医生提起刀,定位、切皮。 没多久,“哇哇”一声啼哭,胎儿顺利娩出了。 舒秦觉得自己的心脏刺激得要爆了,从产妇进来到胎儿娩出,这才几分钟时间。 她之前看过一篇文献,文章报道了医院五分钟剖宫产的数十例病例。当时她看完只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却亲眼见证了几分钟娩出胎儿的实例。 接下来的手术过程,产妇情况几次出现变化,均被一一妥善处理。 禹明该输血的时候输血、该补充凝血因子的时候补充凝血因子、该器官保护的时候器官保护,每一项决定都异常果断。 一个小时后,病人情况终于稳定了。 送产妇去术后恢复室(pacu)时,舒秦还直发懵,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似的,走路都有些发飘。 她刚才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是亲眼看着病人在大家的努力下转危为安,她也有种小小的成就感。 禹明口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不是别的科室找他去会诊,就是有临时的急诊手术。 他边接电话边往走廊另一头走。 舒秦寸步不离跟着他,看他挂掉断电话,喊他一句:“禹师兄。” “干吗?” 舒秦期待脸:“是不是又有急诊手术了?需要我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见识过刚才禹明处理那台麻醉,她知道只要好好跟着他,能学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没有。”他随手推开一扇门。 舒秦有点失望:“那禹师兄……” “你别跟着我。” 啊?舒秦一愣。她硬跟着他挤进那扇门,笑得很无辜:“可是禹师兄你负责带教我,你不安排我,我没地方去呀。” 禹明脚步一停:“我什么时候答应带教你了。” 她笑眯眯迎着他的视线。明明就有,不是发配了王姣姣,把她留下了么。 禹明面无表情望着舒秦,刚才还觉得这丫头挺安静老实,这会看也挺能顺杆儿爬的。 他扯下口罩,下巴一抬:“你叫什么,舒秦是吧?” 她忙也摘下口罩,一笑两个酒窝:“舒服的舒,秦始皇的秦。” 秦始皇?呵呵,缠人精还差不多。 他抬手往后一指身后房间的门牌,意味不明笑笑:“就算我负责带教你,不至于上厕所也要带着你吧。” 舒秦目光往上一飘,这才发现他要去的地方是男厕所。 她保持笑容,连退三步:“对不起,师兄,我到外面等你。” 禹明这才冷哼一声,回身进了卫生间。 舒秦在走廊等了一会禹明才出来。 经过她的时候,他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无视她了,斜斜看她一眼,依旧没说话。 舒秦微笑着要开口,被禹明打断:“行了,这会没你什么事,你别跟着我了,自己到楼下食堂吃饭去吧。” 舒秦一怔,才十一点就吃饭? 禹明:“手术室没有午休概念,从十一点到一点,你可以任挑一个时间,跟你的带教师兄……也就是我,轮流去吃饭,但吃饭时间限定在十五分钟以内。” 舒秦秒懂,病人只要进了手术室,是一刻都离不开医护人员的。假如医生有什么事要临时离开病人,必须提前跟同事交接班。 她环顾四周,一院的手术室实在太大了:“那个,禹师兄,食堂在几楼?我才来第一天,还不太熟呢。” 受母亲影响,舒秦说话轻声细语,即便情绪激动时声音也不大。 比如之前那件事,她明明在理,可论起嗓音来就是高不过王姣姣。 禹明一皱眉要说话,电话响了,他按了接通键,对着舒秦,漠然地指指自己口罩。 舒秦顺着他的动作抬起手来,琢磨了一会,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的嘴。 意思很明白,“鼻子下面是嘴”,要她自己去问。 舒秦深吸口气,维持住脸上的微笑。 冷静,才第一天,还指望他好好教她呢。 禹明接电话时不忘盯着舒秦,虽然她藏得好,毕竟道行浅了点,他一眼就看出她目光里不小心流露出的那点委屈。 他扬了扬眉。这丫头什么意思,带个教而已,去个食堂还得他亲自带着她去? 舒秦眉头一跳,为了表明自己绝对没那个意思,忙要摆手,这时候隔壁一个手术间门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人从里头出来。 是林景洋和王姣姣,他们一出来就径直往另一边走去,没朝这边看。 林景洋说:“既然派你跟潘老师,你就好好学吧,潘老师特别严格,往后你能学的东西多着呢。刚才罗主任说,下午两点半要给你们搞一次摸底考试,你们吃完饭不用再进手术室了,直接去示教室。” 王姣姣:“可是我还不知道食堂在哪呢。” 巧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然而,同人不同命,就听林景洋回:“正好我也要吃饭,你办了饭卡没?一会用师兄的饭卡吧,回头记得补办一张就行了。” 王姣姣娇滴滴说:“这怎么好意思,林师兄。” 舒秦欷歔,暗暗瞟向禹明,他也正看着她。 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但完全不为所动。 透过口罩,舒秦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冷笑。 她笑笑:“那师兄,我去吃饭啦。” 撇下那尊神,她打算追上林景洋和王姣姣,既然他们也去食堂,她正好蹭个路。 刚要跑,被禹明叫住。 他从后面的裤兜里拿出一样东西,很不耐烦地说:“记得还给我。” 舒秦愣了愣,乖巧接过师兄的宝贝饭卡,双手合十:“谢谢师兄。” 第5章 第5章 食堂跟手术室不在同一层,要不是有林景洋带路,还真不好找。 打饭时舒秦默默盘算,禹明每次只给她十五分钟时间吃饭,可是她刚才算了一下,光从楼上下来就花了几分钟,再加上排队打菜,少说要二十分钟。 不知他这“十五分钟”的标准从哪得来的。 林景洋人缘挺好,领着她们找到张空桌子,还没坐下就有人喊他,原来是邻桌医生叫他过去。 他起身时笑着对王姣姣和舒秦说:“一会你们记得办饭卡。” 他走以后,王姣姣和舒秦互望一眼就各自低下头吃饭。 经过刚才一事,目前两人显然无话可聊。 气氛微妙而尴尬。 好在这时候吴墨和盛一南结伴来了餐厅,看到她俩,端着餐盘就过来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吴墨扯下口罩,“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王姣姣懒懒的:“好消息。” “吃完饭我们不用进手术室了,下午也许还有时间休息!” 吴墨说话时一直望着舒秦和王姣姣,满心以为这话说出来她们会觉得惊喜,谁知两人都毫无波澜。 盛一南在旁疑惑:“你们知道这事了?” 王姣姣淡淡接过话头:“坏消息是下午要进行第一次摸底考试对吧?” “没劲,居然知道了。”盛一南大剌剌坐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像男生。 吴墨跟她同坐一张长凳,很快就像个小媳妇似的被她挤到一边。 他对此并不在意,斯斯文文吃了口菜:“不知道老师们怎么想的,我们七年制进科之前没有临床麻醉基础,刚进科就搞摸底考试,意义何在呢?” 盛一南瞄瞄他习惯性翘起的兰花指,本来有话要接,看到隔壁桌全是本院老师和同学,声音又低了下去:“反正两点半才考试,中午我们也没地方去,吃完饭我们干脆找个地方看书吧。” “行啊。“舒秦正揣摩下午到底考什么范围,“问题是我们去哪看书?” 科里他们目前还不熟,又不敢擅自去别的地方。 盛一南想了想:“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很安静,绝对适合我们看书。” 一顿饭吃下来,四人俨然成为了一个小集体。一齐到之前换衣服的地方找出笔记和书,很低调地出了科。 盛一南果然对综合楼很熟,先是带他们下楼买了四杯奶茶,接着就带他们乘电梯到顶楼。 上到天台,推开门,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抬头就能看见碧蓝天空。 视野开阔了,心境也随之豁然。 盛一南张开双臂做迎风状:“怎么样,不错吧?” 舒秦神清气爽:“棒极了!” 吴墨咬着吸管环顾四周:“盛一南你怎么对一院这么熟。” 盛一南笑得张扬:“我家就在附近,我没事就到这来玩。” 王姣姣找到一块干净的角落,自顾自铺好几张纸巾,坐下,捧着本书看起来。 三人互望一眼,也跟着找地儿看书。 没安静多久,吴墨开口了:“舒秦,今天禹总带你做的什么手术。” 舒秦的平均成绩在他们四人当中排名第一,期末报一院麻醉时,她顺理成章成为罗主任的学生,对此他既羡慕又佩服,进科之前就格外关注舒秦。 舒秦还没搭腔,盛一南先在一旁问他:“你跟你们导师做的什么。” “食道癌全麻。”吴墨回味着上午的手术,“我看得眼花缭乱的,导师跟我讲解了很久,可惜我很多地方没听懂。” 他有些激动的样子,目光亮亮的。 “王姣姣你呢。”盛一南又问。 王姣姣没好气地说:“胆结石。” 盛一南头枕胳膊,背靠着墙:“我跟我们导师做了台髋关节置换麻醉,到现在我还心潮澎湃。真希望能够早点上手,以后肝移植、心肺移植、体外循环,样样都能拿得下。” 她想起舒秦:“你跟禹总做的急诊吧?” 舒秦起初没接话,上午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亲眼看到病人的血色素是怎样被调整回升,生命体征又是如何回复平稳。 对于禹明的思路和处理,一部分她能说出道理,更多的,只能通过漫长的学习来领悟和消化。 她整理着思路,还没开口,吴墨突然举起自己胖胖的手:“真怪,我觉得我们导师跟我的手没什么不同,可是眼看她管理病人,我总觉得她的手跟魔术师的手一样,有种蕴藏无限风云的感觉。” 大家第一天进科室,所见所闻委实有限,但跟见习时旁观不同,他们这一回接触到的,是即将成为他们终身职业的一门专业。 每个人似乎都有所触动,就连王姣姣也盯着笔记半天没动。 吴墨发呆片刻,像是压不住越来越悸动的情绪,霍然起身,奔到天台边缘:“啊……我导师太牛逼了,我吴墨,也要做一个像我导师那样牛逼的医生!” 盛一南愣住了,笑骂:“吴墨你发什么疯。” 谁知舒秦也起身:“我舒秦,要做牛逼的医生+1!”那股在胸膛乱窜的气息随风远远送出,瞬间舒服极了。 王姣姣撇嘴。盛一南没理她,起身奔到舒秦和吴墨边上,干脆也吼一句:“我盛一南要留附一!” 话一说出来,三人都看向她。 画风好像有点不一样。 盛一南回眼看他们:“怎么了。” 大家默然片刻,集体笑起来。 吴墨挠挠头:“盛一南,你要不要这么实诚。” 下午的考试涉及到很多麻醉学的基础知识,范围很广,题目很活。 考完都五点多了。 林景洋替他们办好了门禁卡和更衣室钥匙,又带他们在科室的小图书馆参观一圈,最后告知他们以后可以来这借书,就让他们回各自宿舍。 一院宿舍床位有限,舒秦数月前经过一番激烈争夺才抢到了名额,期间她跟爸爸过来放过行李,但一直不知道同宿舍的人是谁,直到这刻几个人同去宿舍,她才知道自己跟盛一南一个房间。 王姣姣跟耳鼻喉科的一个博士做舍友,就在隔壁。 简单收拾一番,七点半了,舒秦洗完澡,坐到桌前看书。 盛一南盘腿吃了半个西瓜,休息片刻,在自己的小床上做起仰卧起坐来:“下午的题太变态了,尼玛,真不知道出卷人脑回路怎么长的。” 舒秦也在琢磨这事,题目角度太刁钻,蒙都蒙不上来。 借着台灯的暖黄光线,她翻开一页《麻醉设备学》,觉得不对。拿起《麻醉药理学》,也不对。最后回身从床头搬起厚厚的《病理生理学》,还是不对。 盛一南想起什么,突然说:“哎,王姣姣怎么一整天都丧着脸,是不是因为早上禹总不肯带她的事不高兴呢?” 舒秦很淡然:“不知道。” “也难怪,禹总是下一任白班老总,光冲他负责科里的大排班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巴结了。” “哟。”舒秦扭头看她,“这话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各科室的择期手术会提前一天发通知给科里,白班老总就根据每天的手术进行安排。假如你特别想学习什么麻醉,只要跟白班老总说说好话,要是他心情好人也nice,就会多派你去你想去的手术间。” 舒秦想起今天跟禹明打交道的情形,显然,这人不怎么nice。 “再过一段时间,科里会派我们跟白班和晚班,每个月30天,摊到每个人头上未必公平。他要是手松,少给你派一个晚班,手紧,多派你一个晚班。让你累到什么程度,可全在老总一念之间。以禹总、林景洋他们的智商,表面上还会做得特别公平,到时候你苦不堪言,找谁哭去。” 舒秦表示鄙夷:“要是弄得太不公平,就不怕有人到罗主任那里告状?” “告状?”盛一南翻身坐起,“就算排班稍不公平,他也可以说是为了磨练某同学的技术,再不就是说下个月再调整,反正有话应对你。 “而且上午我听我导师说,禹明读博的时候就以罗主任的名义申请了‘国字号’项目,如今除了“麻醉”这块,他还有“疼痛”那边的‘国字号’‘省字号’项目,一说起来,都知道他临床科研样样出色,不止罗主任,连济仁系统的几个院长都很喜欢他。” 这个舒秦也早知道,禹明发的sci不仅多,“影响因子”还特别高。 “只要禹明不走歪路,三十岁之前聘副教授啊,以后顺理成章接任罗主任的位置,再往后,当个济仁系统的院长乃至校长都不是不可能。他狂,是有资本滴。” 舒秦似笑非笑指指盛一南的嘴角:“擦擦口水。” 盛一南还真就顺势做了个擦口水的动作,往床上一倒:“你说都是济仁出来的,为什么有的人那么牛逼呢,想想我读初中时见过的那个禹明,跟现在这个,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舒秦把桌上的书全翻了一遍,没能找到下午题目的来源,目光胡乱一扫,发现钱包上面躺着一张卡,顿时像被雷劈过似的。 中午那阵太乱,她居然忘记把饭卡还给禹明了。八点了,禹明这时候估计早不在科里了。完了,明天等着挨骂吧。 盛一南看她站起来发呆,奇怪道:“怎么了?” 算了骂就骂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我到科里借书,要不要一起去?”科里大部头著作那么多,她不信翻不到出题范围。 “太晚了吧。”盛一南看看时间,灵机一动,一拍大腿,“哎,我觉得我已经猜到出题人是谁了。” 舒秦没接话,梳了梳大波浪长发,随便找条连衣裙穿上。 不论她和盛一南猜的对不对,反正如果下次还是这人出题,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她拉开门:“我走了。” 第6章 第6章 住院部离宿舍楼不远,几分钟就走到了。 舒秦穿过大厅,上到二十五楼。 手术室分前门和后门,前门供患者出入及家属等候,后门则是职工和学生上下班的通道。 舒秦直接走的后门,她拿出白天新办的门禁卡刷了一下,门一推就开。 科里很安静,大部分老师都下班了。 医生办公室和示教室没人,阅览室位于东边走廊尽头。 她慢慢走过,尽量小声。 阅览室有人说话,舒秦有些惊讶,都这么晚了,难道还有别的老师同学来科里看书。 走到门前,她敲了敲门。 “请进请进……” 声音很陌生,语气也随意。 舒秦打开门,大长桌尽头远远坐着个人,是禹明。 他面前摊着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她刚进来时他似乎没认出她,上下扫她两眼才看回屏幕。 长桌旁边有张沙发,有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歪靠在上面,手里也翻着本书。 看到舒秦,这人立刻坐直:“禹明,这是你们科新来的学妹?” 刚才说“请进”的也是他,二十多岁,笑眯眯的,身上有种懒散的气质。 舒秦早上见过这人一面,当时他跟禹明都在男更衣室,只不过被她们撞见的时候,他不像禹明还半裸着,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她猜他也是一院某个科的医生,而且跟禹明关系很不错,便甜甜一笑:“老师好。” 那人乐了:“别老师不老师的,我叫顾飞宇,你研究生还是来规培进修的?才进科?” “我是新来的研究生,才进科呢。” 顾飞宇性格很随和,笑笑:“你导师是谁?” “罗主任。” 顾飞宇:“卧槽,禹明,这你师妹啊。” 禹明没反应。 舒秦有点忐忑,这位师兄看上去脸色不好,不会真饿了两顿吧。 摸摸钱包,那张烫手的饭卡就在里面。 她微笑走过去,拿出饭卡,小心翼翼放到他手边:“禹师兄,我中午忙着准备考试,忘记还你饭卡了,对不起。” 禹明不接:“饿都饿完了,对不起有什么用?” 他语气很重,舒秦早料到如此,故意作出惭愧的样子准备挨训,顾飞宇看不过去了,嗤笑:“禹明你能不能别玩了,欺负你自己师妹你忍心吗?” 又对舒秦说:“别听他的,中午和晚上他都吃饭了,吃得比我还多。” 舒秦不让自己流露出鄙视的神色,她看见禹明手边全是核心期刊,屏幕上打开的网页也是某外文资料网站。 难怪这人不肯带教,脾气还那么坏。白天都那么累了,晚上还有一堆事要忙。 想起盛一南刚才的感慨,真想让她过来看看,光躺在宿舍当咸鱼有什么用,人家牛逼是有原因的。 “你来干什么的啊?”禹明见舒秦不动,皱了皱眉。 “我来借本书,这就走。”她乖乖走到那高列着的书架前,打开玻璃门。 从低到高,逐一扫过几排大部头的厚书,最后目光落在一本《现代麻醉学》上。 第三版,不算新,但也够她看一阵了。 她踮起脚尖,要拿下那本书,顾飞宇起了身了,从后头替她拿下来,体贴地递给她:“书这么重,小心别砸到自己了。” “谢谢。” 顾飞宇低头笑着看舒秦:“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禹明盯着屏幕:“顾飞宇你不是约了要去会诊吗,怎么还不走。” “关你屁事。” 舒秦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接过书,再次向顾飞宇道了谢,就往门口走去。 眼看要拉开门,又停下来,试探着问:“禹师兄,以后科里是不是还会定期考试?” 禹明起初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敲了敲键盘:“是,每月考一次。” 舒秦头顶一轰,一次就够折磨人了,居然还每个月都要考。 禹明紧接着又补一刀:“提前转博或者选拔人才,这些考试成绩都会被科里拿来做参考。” 舒秦脸色微变,顾飞宇哈哈一笑:“他们科变态吧?”。 变态,太尼玛变态了,冲动之下,舒秦紧张地问:“禹师兄,出题人是你吗?” 他仍在写东西:“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还是不是,给句痛快话啊。 他抬眼看她,反问:“谁告诉你是我出的题?” 直觉,放眼整个科室,只有你才会把题目玩这么复杂。 对峙一阵,看禹明鸟都不鸟她,舒秦低眉顺眼说句:“师兄晚安。” 关上门,她轻吁口气。禹明题目出得再变态又如何,这是科里的惯例,既然想转博,就得接受这里的游戏规则。 第二天一早,罗主任正式跟大家介绍新来的四个同学。 科里在读博士硕士不少,上级医生约有七八十人,再加上规培的学生、进修的医生,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人。 刘琳怀孕休假,禹明正式接手白班老总,早上的交班工作由他主持。 时间一到,他开口:“交班。” 众人依次汇报自己头晚访视过的病人,不包括急诊手术,每天光择期手术就有两三百台。 交完班进手术室,舒秦跟昨天一样跟着禹明接收急诊。 然而,不知她运气太坏还是太好,等到十点都没来一台急诊手术。 期间禹明排班、会诊,一刻都没消停。舒秦跟着他跑上跑下:“禹师兄,什么时候来手术。” “不知道。” 她看他手里一堆会诊单:“我能帮着做些什么吗。” “闭嘴不说话。” 跑到后面舒秦都有点羡慕王姣姣了,虽然听说王姣姣跟的那位潘老师特别喜欢骂学生,但至少人家踏踏实实在手术间跟手术呢。 过了十点,终于接到电话,要来一台肠梗阻。 患者二十七岁,拟行腹腔镜下探查,被安排在五十间。 舒秦一进手术间就对禹明说:“师兄,我来做麻醉前准备吧。” 病人还没送来,禹明盯着舒秦抽完药,算算时间还够,就到电脑前调出病人的化验单和既往史。 大致评估一番病人的情况,回头一看,舒秦还在拆全麻包。 “你这什么蜗牛速度?”他走到她身后。 舒秦闷头加把劲,拆完全麻包又拆呼吸管道包。 跟他比起来她是很慢,可是在他们四个人里,她速度已经排第一了。才进科第二天,不得一步一步来嘛。 他在一旁看着她,越看越不耐烦:“我给你示范一遍。” 刚要拿过她手里的管道,他裤兜里电话响了,一接起,是心内科有个病人要紧急插管。 禹明看病人还没来,只得撇下舒秦:“我让刘教授先带你做麻醉。” 舒秦点头,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每天科里都会有一个教授级别的上级老师待命,今天的上级老师就是刘教授。 禹明一走,刘教授马上就进来了,一进来就骂:“怎么回事?不是有急诊吗?病人呢?” 舒秦心中咯噔一声,想起早上路上听盛一南说起过,科里有个快退休的老教授,脾气特别凶。 这位教授的凶法跟禹明的凶法还不一样,他信奉“严师出高徒”,骂起学生来毫不留情面。火气压不住的时候,甚至不惜对学生进行“体罚”。 以前就有师兄师姐因为操作不规范,被他恶狠狠地打过手背。 曾经有位进修医生因为挨了打,一怒之下投诉到医务部,然而,这位教授被扣了一个月的奖金之后,依然故我。 她朝这人看去,五六十岁了,满脸褶子,个头矮小,嗓门却奇高。无论年纪还是眼下的表现,都跟传闻中那位教授很相符。 刘教授检查完麻醉机,回身怒问:“药抽好了吗?” 舒秦速速将托盘送到他眼前:“抽好了。” 刘教授低头检查一遍,看剂量丝毫不差,药管也摆得非常整洁,这才看她一眼:“你才进科?谁的学生?” 这时病人送进来了,舒秦急忙帮着搬动病人:“我才进科,我叫舒秦,刘教授好。” 刘教授看她还算机灵乖巧,上监护的操作也还规范,总算没再找她麻烦,给病人听完心肺,安抚几句就到外面找家属谈话。 回来紧接着给病人做诱导,等病人安然睡着后,他冲舒秦喝道:“过来学习做呼吸。” 舒秦早就等这一句话,忙坐到病人头端,轻轻帮病人托起下颌。 谁知刚一托好,手背就重重挨了一下:“托起来了吗?托起来了吗?照你这个托法,呼吸做得进去?病人胸廓起得来吗?” 虽然隔着手套,但刘教授这一下打得太重,舒秦只觉得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见习时她在急诊学过托下颌,但是练习机会少,这个病人下颌又特别短,托起来远不如想的那么容易。 她镇定片刻,马上重新调整动作。 岂料“啪……”又是一下,刘教授:“什么玩意!” 说这一把推开她:“一边去!” 他单手托起病人的下颌,接连做了好几下呼吸:“这才是正确的托下颌动作!看清楚没?” 他连吼带喝,舒秦顾不上紧张和手背的疼,连连点头:“看清楚了。” “再给你一次动手的机会。” 舒秦忙坐下,冷静下来,依照刘教授刚才的动作,重新提起病人的下颌角。 这回大有进步,呼吸终于做进去了。 然而,没坚持两秒,她的手指一滑,病人下颌角一松,动作又不规范了。 刘教授恨铁不成钢:“‘托下颌’是麻醉医生最重要的基础技能,要是连这个技能都掌握不了,干脆回家算了,不打不长记性!不打不长记性!” “啪啪啪啪啪……”这次打了起码五下。手术室门一开,禹明正好从外头进来,看到这情形,怔了一怔。 “滚蛋!”刘教授骂完就把舒秦推开,再不肯给她动手机会了,自己坐下给病人做呼吸插管。 舒秦默默站在一边,比手背更疼的,是自尊。 禹明挂掉电话,走近对刘教授说:“刘教授,隔壁还有一台急诊要来,我带这学生出去了。” 刘教授摆摆手:“带她走带她走。” 禹明看向舒秦,她还执着地望着那边,眼睛一眨不眨,分明舍不得错过刘教授的每一步操作,仔细一打量,她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肤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走吧。” 舒秦脱下弄污的手套,低头跟着他出了手术室。 出来以后,他回头扫一眼,她皮肤太白,手背红彤彤一片。 “挨打了?” 舒秦没言语。 “连个下颌都托不好,该。” 舒秦气塞胸膛,强忍住了才平静地说:“没人教我。” 她眼圈都红了,禹明略带讽意:“还哭了?刚进临床的时候谁没挨过骂?” 那你还说风凉话。 他看她一会,淡淡说:“走吧。” 舒秦无处可去,只得跟上。走着走着,才发现到禹明领她到了pacu旁边的小教室,那里面有很多教学设备。 禹明径直到一个工具箱前面,从里面取出一个插管用的人像模型,看着她:“过来练。” 舒秦走了过去,望着那模型。 “做一遍刚才的动作给我看。” 竟然是要教她? 她既惊又喜,忙点点头,站到模型头端,当着他的面托了一遍下颌。 “你就这么托?”禹明露出嘲讽的表情。 舒秦早就已经倍受打击,声音很轻:“我知道我的动作是错误的。”所以才要学嘛。 禹明鼻子里哼一声,起身走过来,从后面握住她的手指,帮她从错误的位置移到正确的位置上,轻蔑地看着她:“今天要是学不会托下颌,以后你别说是我师妹。” 第7章 第7章 “提起下颌角,将下排牙扣过上排牙,然后张开虎口,用你的食指和拇指扣住面罩的骨性部分。” 禹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速比平时稍慢。 舒秦全神贯注听着,边听边点头。 纠正完她的动作,禹明并没有马上松手:“为什么要扣面罩的骨性部分,而不是气囊边缘?” 舒秦想了一想:“如果病人还处于清醒状态,挤压气囊边缘有明显的压迫感,这会让他们产生焦虑和恐惧情绪。” 禹明拿起一个面罩,顺手扣在人体模型的脸上:“理论知识倒是马马虎虎,就是一操作就废。” 舒秦不吭声。 “重点都告诉你了,你自己再托一次。” 舒秦嗯了一声。大概因为这回面对的是模型,又或者禹明难得如此耐心,总之禹明一捏呼吸囊,人体模型的胸廓就缓缓隆起。 禹明换了一个稍大的面部模型,让她再试。 接连做了几次,舒秦都托得稳稳当当。 一旦要领掌握,几乎百试百灵。 禹明看出她脸色明显好转,瞅着她,讽笑:“是不是觉得这项操作可简单了,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舒秦的确刚松口了气,但这话一听就知道暗藏陷阱,忙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我知道难着呢。” 禹明看看时间,那台急诊差不多要来了,起身:“走吧,别在这对着模型练了。” 舒秦将教学用具收回柜子,一溜小跑跟上禹明。 进了手术间,舒秦一看就知道刚才禹明为什么问得古怪了。 这位患者少说有300斤,躺在床上活像一座肉山,幸亏51间的手术床是特制的,不然患者连躺都躺不下来。 禹明起先没说话,带舒秦做好麻醉,这才开口:“你再试一试。” 舒秦硬着头皮去托,患者的脸足有脸盆那么大,不用上手也知道难度有多大了。 她按照刚才掌握的要领试了一回,可是以她手指的长度,根本不足以托起病人下颌。 禹明看她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行了,我来吧。” 他一接过去,很轻松就托起了下颌不说,关键还只用了一只手。 舒秦暗暗比对自己和他的手指长度。 禹明一哂:“你是不是觉得托不起下颌是因为手指不够长?” 这人怎么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她忙否认:“当然不是。” 临床上那么多麻醉教授,又不是个个都像他一样1米85。比如刚才那个刘教授,就比她还矮,遇到这种300斤的病人,他们不也一样做麻醉? “过来仔细看。” 她弯腰揣摩他的动作要领,有点开窍了。 “这位患者的脂肪层虽厚,面部骨骼却跟正常人无异,只要将他的上下两排牙齿错合成‘地包天’状态,托起下颌不算多难,最关键的是要认真进行术前评估。” “再试一次。” 她按照他的办法试了一遍,这一次终于能双手托起下颌了,可因为病人的面部范围实在太‘广’,她还是没办法使用单手法。 即便这样她也有些激动,因为如果连三百斤的患者她都能托好,意味着这项操作她已经基本掌握要领了。 “还行吧,不算太蠢。”禹明看她争气,让她退到一边,自己给病人插了管。 她在旁给他递工具:“师兄,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单手托下颌。” “病人多少斤?”他半蹲下去,认真检查麻醉机的挥发罐。 “三百啊。” “再看看你的手。” 她举起自己的手:“怎么了?” 他起身,尽情地损她:“300斤的患者,就你那双手,还能强求单手法?” 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的,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分明占据了性别上的先天优势。 她很不服气:“可是师兄你刚才还说跟手指长度无关。” “那不也得分具体情况吗?” 说来说去,存心逗她玩呢。她对着他的背影恶狠狠一龇牙。 “你想什么呢?”他突然回头。 “认真领悟师兄教的每一句话。”她双手合十,乖巧地垂下睫毛。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巡回护士出去领东西。 走廊上有个女医生本来已经走过了,往里一看,又倒退三步撤回来:“艾玛,我不是眼花了吧,禹大帅哥居然在搞带教工作。” 舒秦转脸看门口,女医生脸上戴着口罩,但能看出眉毛很长,眼睛黑亮,说话嗓音极有辨识度,带点沙哑的味道。好像是第一天进科时,那位跟禹明一起抢救产妇的产科医生。 女医生笑嘻嘻地扒着门:“这师妹是不是昨天才来?你们罗主任招学生是不是专门看颜值啊。” 禹明盯着舒秦抽了一管药,走到电脑前,调出麻醉记录,回头看那女医生还没走:“你今天没手术吗,居然有闲工夫到处乱逛。” 他话音未落朱医生身上电话响了,女医生脸色微变:“我才闲下来五分钟……禹明你真.乌鸦嘴。” 她恨恨掏出手机,风一样消失在门口。 禹明时不时被叫走,一忙起来就有点不耐烦,但比起头一天总算耐心不少,一天下来也正经带了舒秦四台手术。 患者有胖有瘦,有长有幼,操作起来难度各异。禹明除了教她托下颌,慢慢也让她试着气管插管了。 舒秦越来越熟练。 做完最后一台急诊手术,已经八点多了,禹明本来要走了,不知为何又撤回来。 他领着舒秦到小教室,让她拿出模型当着他的面再做一次,名曰:“验收。” 舒秦一怔,想起他那句“学不好就不认她这个师妹”,难为他还记得。 郁闷归郁闷,她拿出最认真的劲头做了一遍,完事后禹明面无表情望着她。 她正要问他验收成果如何,还认不认她这个师妹,禹明电话又响了,从裤兜掏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按了免提,音乐声倾泻而出,有人说:“禹明你小子干吗呢,今天可是我过生日,吃饭耽误不了你几分钟,赶紧滚过来。” 是昨天那个顾飞宇,禹明的好哥们。 旁边有个女人说话:“他怎么还在科里?磨蹭什么呢。” “别废话。”禹明接起电话,“你们在哪啊。” 边接电话就走了。 他一走,舒秦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扎扎实实又练了一个多小时才走。 练完可满足了,回去时脚步轻快,心情愉悦,一路都哼着歌,到宿舍推开门,盛一南翘着二郎腿在看书。定睛一看,是昨晚借回来那本《现代麻醉学》。 “卧槽你终于回来了。”盛一南腾地坐起来,“干嘛去了,搞这么晚。” “在科里看手术呢。”舒秦放下包,到卫生间洗手。 “才第二天就这么拼?”盛一南下床趿拖鞋,递她一杯奶茶,“你看看还能不能喝。” 舒秦接过喝一口,眯眯笑:“能啊,好好喝啊。” 盛一南笑了,退回床边:“本来给你和王姣姣带的,结果冰块都化了你俩还没回。” “谢谢啦。”舒秦扎好头发准备洗澡,刚才在手术室和科里,她就没看到王姣姣。 洗完澡出来,盛一南已经睡着了,她轻声轻脚从盛一南枕头边搬回那本书,缩到床上看了起来。 早上比昨天起得略迟,舒秦和盛一南一起出来,半路遇到吴墨。 三人一到科里就发现氛围不对。 罗主任站在中间:“下周要举办麻醉年会了,科里每年会尽量安排学生去学习,但是名额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去,按照科里历年的规矩,每回都是根据学生的表现来分配指标,博士有固定名单,今年就剩硕士没定了。” 舒秦仔细听着,麻醉年会是全国性的学术盛会,除了各大院校专家,还有很多国际专家讲课,如果能去参会,可以见识到很多尖端技术和前沿信息。 然而,大会注册费用高昂,科里还得留人上班,学生当中最多能去上一两个。 罗主任旁边站着一个微胖的中年人,他戴副金丝边眼镜:“昨天我听科里老同志说,某些学生动手能力太差,连托下颌都不肯好好练,像这样的学生,成绩再好有什么用。” 舒秦心里一咯噔,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说话这人是科里的副主任,人称章主任,是林景洋师兄和王姣姣的导师。 章主任的身后还站着王姣姣,王姣姣正跟林景洋和几个师兄师姐说话,大概心情不错,笑得很甜。 有位教授接话:“如果一个人没接触过临床就什么操作都会,那不叫人才,那叫天才。我在临床待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才。” 章主任笑呵呵的:“一个学生是不是真心热爱一门学科,只需看两样东西就够了……成绩和动手能力。摸底考试成绩还没出来,那就看技能操作。罗主任,既然要讲公平,我的意见是让他们现场做个操作,正好各位教授都在,大家根据表现依次给打个分,最后选出来操作最好的那几个学生,直接安排去年会,这样大家都没话讲。” 罗主任看看手表:“大会催我几次了,因为科里名额没定,机票迟迟未订,就剩几天了,今天必须定下来。” 他不经意看看舒秦这边:“这样吧,作为科主任,我重申一遍,机会人人都有,但只留给最努力的人,今年错过没关系,明年加把劲,一样有机会。” 章主任:“罗主任,不如趁这会大家都在,马上搞一次操作吧。” 罗主任没接话,但看得出并不反对这个提议,林景洋笑着看向身后:“王姣姣,去把教学用具拿过来。” 王姣姣哎了一声,快步走了。 盛一南极小声地说道:“这什么科室,怎么说考就考,真尼玛想哭。” 吴墨悄悄抓了抓裤腿,似乎也很紧张。 舒秦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禹明都要下班了,突然又杀回来逼她练一回。 她心跳加快,抬头找到禹明,他盯着手里的排班表,面色平静。 第8章 第8章 王姣姣很快就抱着教学用具回来了,当着众人的面,她先是打开盒盖,然后将里面的模型、面罩和呼吸囊一一取出,放到了桌面上。 罗主任看看时间:“不早了,这就开始吧。” 他这一发话,章副主任马上朝周围看去:“怎么就看到王姣姣一个,其他几个七年制的学生呢?都到这边来吧。” 舒秦几个依次从人堆里挤出,慢慢走到桌前。 吴墨的导师看出自己的学生有些紧张,她安慰他道:“好好表现,但也别太有压力,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 罗主任喝口茶:“为了公平起见,几位导师就不参与打分了,顾教授、潘教授,操作技能考试一向是你们两位在主持,就由你们当评委吧。” 比赛正式开始,每人只有三分钟时间,王姣姣第一个上去。 托下颌、扣面罩、挤压呼吸囊。 操作很规范,流程一步不差。 就是从双手换到单手时,表现得有点不熟练,二十次呼吸中,有两次属于“无效呼吸”,因此被扣了两分。 接下来是吴墨。 比起王姣姣,吴墨明显有些生疏,别说单手法,连双手法也出现了好几次无效呼吸,尽管最后理论题全答对了,累计下来还是被扣了十分。 然后是盛一南。 大概是人高手长,她托起下颌来意外的轻松,双手法单手法轮番上阵,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二十次做下来,每一次都是有效呼吸。 本来是要得满分的,可惜在顾教授和潘教授问到最后一道理论题时,她不小心答错一个数据,被扣一分。 就剩舒秦了。 有了之前的练习基础,舒秦起初是不紧张的,然而当大家目光都朝她扫过来时,还是觉得喉咙发干。 她走到桌前,快速回想一遍昨天的练习重点,摆好模型,谨慎操作。 双手法完成得很好,紧接着换单手法。 正所谓熟能生巧,整个过程异常顺利,二十次呼吸全部有效。 操作完毕,顾教授问出一题:“遇到全麻手术交接班,你作为接班者,要判断患者的管道是否弯折或移位,第一眼先看监护仪上的哪个指标?” 这是一道充满陷阱的题目,一不小心就会被绕进去。作为临床医生,永远不要过度依赖监护仪。 舒秦回:“第一眼先检查病人口腔管道连接是否稳固,第二步用听诊器确认管腔的位置。因为就算再尖端的监护仪,记录数据时都会有几秒钟的延迟。” 顾教授满意点点头,看向潘教授:“潘教授什么意见?” 潘教授很严格,思考两秒说:“她刚才单手做呼吸的时候,有一次潮气量超过了上限,按照要求理应扣一分。” 这么一算,名次出来了,舒秦和盛一南并列第一。 王姣姣排第三,吴墨第四。 罗主任本来只给七年制一个名额,由于心情不错,临时又加个指标,最后做总结:“优秀人才都是被打磨出来的,既然考进了一院,就不要抱有混文凭的想法,类似这样的考试,往后科里还会随机举行。当然考试只是一种手段,最终目的还是帮助你们快速成长。” 到更衣室换衣服时,盛一南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我妈以前总嫌我长太高,现在看来,一米七五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嘛,哎,舒秦,刚才顾教授问那道理论题,如果是问我,我肯定会回‘看血氧饱和度’,还是你猛。” 不等舒秦回答,她又感叹:“妈耶,做梦都想不到可以去参加年会。舒秦,我们白天开完会,晚上能不能到处逛逛?” 舒秦笑:“我也不知道,别忘了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年会。” 盛一南乐陶陶地畅想一番:“不行不行,等晚上下了班,我得做做攻略。禹总和林景洋他们手里有课题,必然会去参会。还有我老板他们、博士那几个师兄师姐,再加上我和你,去的人不少,想想就热闹。” 两人说话的时候,王姣姣始终不见进来。 从更衣室出来,舒秦跑到四十五间去找禹明,谁知他不在,绕着手术室找了一大圈,找到pacu才看到禹明,他两条长腿搭在办公桌上,膝盖上摊着笔记本。 他身边坐着顾飞宇,两人正说话。 舒秦朝他走过去,刚才那场操作来得突然,她莫名其妙就被推到幕前,如果事先没有苦练,就算不考最后一名,多半也会错失参加麻醉年会的机会。 她是罗主任今年招的唯一一个硕士,要是表现得太糟糕,第一个被打脸的就是罗主任,而禹明作为负责带教的上级医生,也会相应地被质疑教学能力。 说来说去,她只是一颗用来“将军”的卒子。 罗主任已经是株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禹明却还是棵易折易断的青苗。 将谁的军,不言而喻。 她含笑喊禹明:“师兄。” 屏幕上是关于国内外临床麻醉新进展的ppt,页面和内容都很高大上,应该是要拿到麻醉年会上讲课用的,就不知道是罗主任讲还是禹明自己讲。 舒秦猜是前者,毕竟禹明还太年轻。 禹明鼠标刚落到一行字上,扭头看是舒秦,很快转脸看回屏幕:“怎么还不进手术间?” 舒秦:“来问问师兄安排我去哪。” “去四十五间,先做准备,我这就来。” 她笑吟吟地:“谢谢师兄。”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帮她,就冲禹明替她争取到了一个年会名额,她都要向他表达谢意。 “谢什么?”他一副“老子很忙”的样子。 舒秦想了想要接话,顾飞宇笑望她:“舒师妹,你别跟这凶巴巴的家伙了,跳科来跟顾师兄吧。” 能跳科么,太不现实了。舒秦笑笑没接话,一溜烟跑了。 顾飞宇望着舒秦的背影,意犹未尽:“你这师妹真带劲,你要不追,我可上了。” “你不是上个月才交了一个吗。” “早分了。” “草。”禹明嗤笑,“换女朋友换得真够勤的。” “问你话呢,这师妹你到底追不追。” “不追。” “你昨晚不是教她教挺晚的吗?” “我教她又不是为了她。” “骗谁呢。” “骗你这二逼有意思吗。” “你才二逼。我看你小子从高中起就没正眼看过女人了,行了知道你没兴趣了,把她电话给我。” “没有。” “玩我呢?你是科里老总,会没有研究生的电话?” “真没有。” “滚蛋。”顾飞宇起身,“她不就在45间吗,我自己去要。” 第9章 第9章 舒秦刚把药抽好,门一开,一个男医生进来了。 “哎?顾师兄?” 望望他身后,没看见禹明:“来找禹师兄么。” 顾飞宇笑眯眯:“找你。” “找我?” 这时门再次打开,禹明过来了,他接完电话,对顾飞宇说:“你们科那台膝关节镜手术取消了。” 顾飞宇一愣,旋即露出雷劈的表情:“凭什么啊?” 禹明翻着即将送来的急诊患者的病历,没接话。 “说取消就取消,你小子倒是给个说法啊。”顾飞宇作势要踹禹明,“我那患者可八十了啊,为了她,我礼拜一就给你们发会诊单,你们科后面来访视会诊,不都挺顺利的吗?” 禹明随手将病历搁到桌上,抬脚就踹回去:“老太太早上背着家属偷偷吃了一大盒酸奶,禁食不知道啊?” 舒秦听得一怔,怕术中出现呕吐和误吸,患者术前必须禁食。 尤其这种高龄患者,胃排空时间本来就延迟,为了保障围术期安全,麻醉医生有权取消手术。 顾飞宇一拍脑门:“我的老奶奶,亏我昨晚还跟她说千万别吃东西,饿都饿了一晚上了,就差这一碗酸奶?别告诉我今天做不成了,年纪这么大,哪经得起折腾。” “挪第二台了。”禹明到电脑前点开记录系统,回头看顾飞宇不走,“草,还发呆,回头老太太又吃东西了。” 顾飞宇精神一振,拔腿就走:“我让组里进修医生守在床边,不信看不住一个老太太。” 又冲舒秦说:“舒小妹,晚上我再来找你。” 说完就走了,像来时一样突然。 舒秦还愣着,禹明已经调出一张空白的麻醉记录单:“过来学写麻醉记录。” 她哪还记得顾飞宇,忙过去认真看屏幕。 白天的急诊一台接着一台,禹明只负责带教,大部分琐碎的工作都留给舒秦来做。 她除了学东西,还得送苏醒患者回病房,这么一趟一趟跑下来,别说喝水,连上厕所都得掐时间。 当然忙也是有收获的,许多进科前看书看不懂的理论知识,一旦跟实践相结合,马上如拨云见日,一一明白过来。 近中午时来一台急诊,禹明接她下去吃饭。 她惦记着要学操作,饭端到手边,恨不得直接倒进肚子里。 吃完一看,从下去到上来,刚好十五分钟。 本来要回四十五间,她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到厕所一看,来大姨妈了。 等她再次回到手术间,吓一跳,满满当当站了半屋子人。 除了几个规培学生,盛一南他们也来了。 再一看明白了,这台手术跟上午那几台不同,要打“腰硬联合麻醉”,俗称“半麻”。 一院这样的大型综合医院,全麻比例多,腰麻比例少,来科里这几天,舒秦还是第一次遇到腰麻。 如此难得的学习机会,大家显然都是冲着学习腰麻来的。 病人已经躺在床上了,禹明在做麻醉前准备。 盛一南看舒秦进来,朝她眨眨眼。王姣姣和吴墨也站在边上,正全神贯注看禹明的操作。 病人是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牙已经掉光了,瘪着嘴。 顾飞宇站在老奶奶身前,正帮她弯曲身体。 舒秦想起早上那事,意识到这位老奶奶就是顾飞宇的患者。 腰麻包已经拆开了,舒秦这几天跟着禹明,深知多做少说的道理,她试着走到他边上,果然,他接过巡回老师递来的皮肤消毒液:“一边去。” 她只得挨盛一南站着。 禹明给老奶奶消完毒,铺上无菌巾。 老奶奶忽然抬头:“哎,你们把我孙子弄哪去了,我不在这待着,我要回家。” 顾飞宇龇牙咧嘴地:“奶奶,您孙子正抱着您呢,您可别再动了,孙子我快坚持不住了。” 又低声说:“禹明你他妈快点行不行。” 禹明开始给患者打皮丘,有意偏移脊柱几厘米。皮丘迅速鼓了起来,又快又准确。 老奶奶微微动了动,似乎没什么痛感。 接下来是正式穿刺。盛一南几个看得大气不敢出,可禹明操作起来实在太稳,还没看明白他究竟怎么定位的,穿刺结束了。 麻醉平面非常理想,病人生命体征也未出现明显波动。 手术开始后,老奶奶抓着禹明的手不放,要跟他聊天:“你是我孙子吧?怎么又长高了呢?我要吃酸奶。” “回去就给买。” 他盯着舒秦配镇静药。 药缓慢推入静脉,病人很快睡着,手术过程平稳。 一下午舒秦惦记着这台麻醉,跟在禹明身后:“师兄,明天能不能排我去打腰麻的手术间。” 禹明忙着写会诊记录,眼睛就没离开过屏幕:“今天全麻插管六次,你成功了几次?” 舒秦垂下头:“一次。” “所以现在又想学腰麻了?” 如果是平时,她多半会笑嘻嘻的,今天也许是生理期的缘故,她实在没心情搭腔,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还得去访视明天的病人,于是很痛快地走开了。 那位产科的朱医生正好进来,看舒秦鸟都不鸟禹明,尽情嘲笑他:“哟,禹总也有吃瘪的时候,看来你们科小姑娘也不都迷你嘛。” 禹明往后靠着椅背:“好不容易清净一点,你跟顾飞宇轮着班地来烦我。” “顾飞宇烦你什么了?” 禹明手机响了,一条微信进来,他目光落到屏幕上。 “神马,你师妹走了?不是让你帮我盯着吗,你他妈还是不是兄弟了?” 禹明删除该微信,顺便屏蔽联系人。 第10章 第10章 舒秦访完病人回来,到更衣室换衣服,正好碰到盛一南和王姣姣,她们也才下班。 因为年会名额的事,盛一南一整天都很兴奋,看到舒秦,本来有一堆计划要跟她商量,因有王姣姣在,没一句说得出口。 王姣姣倒是表现得很平静,主动跟她们打招呼不说,换完了衣服,还跟她们俩一起出来。 九点了,周围本来一片寂静,路过主任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忽然有人说:“疼痛门诊既然是我负责,就得按照我的思路来,禹明,你小子别不知天高地厚。” 三人吓一跳,仔细一听,是章副主任的声音。 没听到禹明接话,倒是罗主任的声音响了起来。但因为隔着一扇门,音量也不高,隐隐约约透出几句,听也听不明白。 王姣姣马上驻足,似乎很想听下去,盛一南和舒秦一对眼,正要拽走王姣姣,谁知这时候门一开,林景洋从里面出来了,看到她们,怔了怔:“你们怎么在这。” 三人忙笑:“正要下班,林师兄我们走了。” 回到宿舍楼,各自回房间。 盛一南一放下书包就说:“唉,刚才章主任怎么发那么大火?” 舒秦也觉得奇怪:“不知道。” 还没报一院时她就听到过几句八卦,聘主任的时候章主任跟罗主任是竞争对手,可惜章主任各方面实力输罗主任一截,最后只聘上了副主任,这些年两人一直都不对盘。 盛一南到洗手间洗手,试着分析:“林景洋师兄跟禹总是同一届八年制,当年一起考进来的,一个读了罗主任的博,一个读的章副主任的博,章副主任在所有学生里最器重林师兄,可是林师兄自从进科就处处都被禹总压一头,章副主任这人又特别好强,看罗主任有意栽培禹总,难免……” 两人手机同时进来一条消息,提醒她们:出票成功,后天早上出行。 盛一南马上将刚才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打开app,嘿嘿笑着:“我看看天气预报,我已经列了一大堆美食攻略,等后天到那我们晚上去找吃的。” 舒秦高兴答应了一句,想想去年会毕竟是好事,就给家里打电话,要告诉爸妈这事,谁知刚拿起手机,一个陌生号码进来了。 接通电话,是个男的,语气还很熟络:“舒秦,是我。” 舒秦一愣:“吴墨?” 她没存他的号码,电话里吴墨嗓音又没平时那么娘,所以她一开始没听出来。 吴墨似乎有点腼腆:“你还没睡吧,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啊这么隆重。”她忍不住笑。 “你们去参加年会,可不可以顺便帮我带份年会光盘回来。” 光盘收录了年会每一堂教授讲课的课件,是难得的学习资料。 舒秦弯腰换鞋:“行,没问题。” “我听说禹总会在“疼痛分会场”讲课,光盘上只录了ppt,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录一下“疼痛分会场”几堂课的现场视频。” “禹总会在年会上讲课?”舒秦注意力放在第一句。 盛一南刚从床头拿出一袋零食,听了这话,扭脸朝她看过来。 “嗯。”吴墨的语气很笃定。 舒秦拨了拨刘海,早上她看到禹明笔记本上的课件是“国内外临床麻醉新进展”,怎么到了吴墨嘴里,又变成“疼痛”了。 他的消息准确么。 “我老板家里有事,今年不去参加年会。”吴墨接着往下说,“我师姐说她兴趣主要在“麻醉超声”这一块,也不大可能去“疼痛会场”,但是我自己对疼痛还挺感兴趣的,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年会有很多分会场,例如“小儿麻醉”会场、“产科麻醉”会场、“危重症”会场、“疼痛”会场、“超声”会场等等。 参会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提前制定听课计划。 “行。”不管禹明到时候讲什么内容,她给吴墨录一份不就得了,“就是怕到时候会场人太多,我这手机录出来的效果未必好。” “能录就行,拜托了。”吴墨声音软软的。 “okok。” 挂掉电话,盛一南歪倒在床上看书:“禹总牛逼啊。” 济仁本来就人才济济,舒秦找出睡衣准备洗澡:“我在四院见习的时候,见过好几个科研临床都出色的牛人,算起来也都不比禹总大多少。” 盛一南啧啧不已:“这些人通常都不属于人类范畴,时间全用在业务上,一年到头连起码的娱乐项目都没有。比如我们禹总,我听说他当年一考上济仁就常去一院,从很早以前就确定要学麻醉。你想想,加上高中三年,他已经提前努力十几年了,就算能力再拔尖也正常,林景洋师兄也是生不逢时,偏巧赶上跟禹总一届……” 舒秦想起进科听盛一南说过的八卦:“禹总高中受什么刺激了,读书这么玩命。” 济仁八年制特别没人性,分数在全国高校里都属于top级别,而且不招复读生,能考上的无一不是真学霸。 “这个我也不知道。”盛一南随手翻开一页书,“不过我猜跟他妈有关系。别忘了他妈得癌症去世前也是一院的医生,还是某科副主任。” 舒秦露出思索的表情:“是不是因为他妈妈走得早,这些年他缺乏母爱,所以才变得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盛一南讶笑,“你见过几个当老总脾气好的?等以后我们当老总了,肯定也会觉得烦。” 舒秦在脑海中搜刮一遍见习时的见闻,还真是,转了那么多科室,除了一两个特别佛系的,老总们基本都属于暴躁型。 想起白天他怼她的情形,她叹息着关上浴室门:“幸亏老总只当一年,不然这位仁兄注孤生了。” “注孤生?”盛一南一弹,“卧槽,你别看禹总整天泡在医院里,喜欢他的妹子可多了,早上我还看到一个女医生给他带早餐呢。” 舒秦正好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呼啦撒落下来,瞬间挡住了外间的声音。 禹明说到做到,第二天继续让舒秦待在四十五间。 一上午过去,全麻、全麻、还是全麻。 即便如此舒秦还是很满足,因为她的插管技术越来越熟练了,除了第一台患者因为龅牙较为困难,其余两台都成功了。 送走第三台病人,手术间暂且空置下来,舒秦瞄瞄禹明,他站在电脑前弄病历,无风无浪,面色平静。 掐指一算,他已经十多分钟没接到各种急救电话了。 她姑且当他此时心情不错,便笑着凑过去:“禹师兄,下个礼拜可不可以派我去腰麻手术间转转。” 他刚对比完两份病历,低头敲出一行字:“行啊,礼拜一之前你插管成功率达到95%,我就带你做腰麻。” 礼拜一?明天他们就去年会了,周末才回来,按照他的要求,她必须在今天之内达到这个这个标准。 可是她早上三台插管已经失败了一次……而且插管有95%成功率这一说么? 说来说去,这位师兄又在逗她玩呢。 她瞅着他,他转过身,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也许是气愤给了她勇气,她居然没有立刻挪开视线。 他看她一会,一扯口罩:“这么想学腰麻啊。” 她忙换了一副眼巴巴的眼神,冲他点头:“嗯,特别想。” “要不今晚你去疼痛病房待一晚?”他换了个建议,“周一我就带你做腰麻。” 舒秦起先没接话,疼痛病房清一色全是晚期癌痛患者,为了晚间能安然入睡,几乎每个病人都配有镇痛泵。 但因为每个人对药量的需求不同,晚上患者会不时要求补药,然后麻醉医生就得根据每个病人的情况开医嘱,一晚上都守着,别想消停。 换作平时,她肯定马上点头答应,可是她想起明天一早要赶飞机,又正好生理期…… 打开另一份病历,他低头敲打键盘,语含讽意:“所以,又要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又不肯吃苦,我凭什么答应你。” 不是,究竟谁在提古怪要求啊。 她急了,摆摆手:“师兄,我不是不能吃苦……” 电话响了,他拿起来看一眼屏幕,并没有接。 舒秦只觉得奇怪,他身为科里老总,必须24小时oncall,居然也有不接电话的时候。 更怪的是,没多久她的电话也响起来了。 平时她是不带电话进来的,可是她昨晚本想给爸妈说去年会的事,结果打了三遍都没人接。怕爸妈上午找她,就顺手把电话带进来了。 看禹明没有反对她接电话的意思,她走到一边按了通话键。 是个男人的声音,含着笑意:“舒小妹。” 顾飞宇?他怎么会有她电话,舒秦纳闷看禹明一眼,笑了笑:“顾师兄你好。” “你们禹总不接我电话,我只好直接打你手机上了。”顾飞宇笑得张扬,“明早不是要去x市吗,我们科正好也要去那边开学术会议,海边城市可美了,我之前去过好几回,你们要出去玩么。” 第11章 第11章 听了这话,舒秦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顾飞宇一骨科医生,平时也挺忙的,怎么会闲到主动给人当“导游”。 这么想着,她警惕地看向禹明,他刚好将手机收回裤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慎重地想了两秒,她笑着说:“顾师兄,我们科还有好几个同学一起去,到时候可能会……” “可以叫她们一起啊。”顾飞宇话接得很快,隔着电话都能想象他笑出一口白牙的模样,“不论你们想吃什么玩什么,顾师兄负责买单。” 舒秦一呆,平生头一次见到这么直接的追人方式,正盘算着怎么接话,手术门一开,有护士在外头说:“禹总,有一台口腔外科急诊二十分钟左右送来。” 禹明抬眼看过去,舒秦还握着手机发愣。 他皱眉提醒她:“行了啊,上班期间打电话不能超过一分钟。” 舒秦顺势挂掉电话:“那个,顾师兄,要来手术了,我得忙去了。” 顾飞宇显然听到了禹明的声音,舒秦这边一撂,他马上给禹明打过来。 难得这次禹明居然走到手术间外头接了。 “你小子又他妈玩我。” “我玩你什么了?” “还装呢。”顾飞宇应该是在食堂吃饭,背景很嘈杂,“刚才我都听到你说话了,说吧,你小子什么意思?之前死活不肯给我她电话,现在我自己弄到了,你又给我瞎捣乱。” 护士递来一份病历,禹明随手接过。 “说话啊,你他妈还是我哥们不?” “哥们就得帮你祸害良家小姑娘啊?” 顾飞宇似乎愣了愣:“不是,什么祸害不祸害的,我这回是认真的。” “滚滚滚,老子正在忙。”禹明挂掉电话。 等他回到手术间,舒秦已经抽好了药。 她对刚才顾飞宇那通电话有点好奇,但看出他压根没有置评的兴趣,也就没开口问。 果然他翻着病历,一进来就说:“患者车祸致口腔畸形,张口困难,你去把纤支镜推来,一会准备清醒插管。” 纤支镜?还清醒插管!这是临床上较复杂的一种麻醉插管方式,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 “好的师兄。”她拔腿就往外跑,“我马上就来。” 忙到晚上,她送完最后一台病人,回来照例要向禹明请示一句,电梯里碰到导师罗主任。 罗主任是麻醉年会主委,提前一天出发,正要去机场。 难得跟导师同乘一部电梯,舒秦有点紧张,清清嗓子,笑得很甜:“导师好。” 罗主任笑了,这孩子每天跟在禹明身后跑来跑去,勤奋好学有目共睹,他温声说:“明天去年会,你禹师兄事情多,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在旁边帮着他打打杂,顺便可以学学东西。” 舒秦忙说:“哎!” 可等她回来,一连找了好几个地方禹明都不在。 一问才知禹明去疼痛病房了。 舒秦只得又将白大褂套上,接着去访视明天的手术病人。 路上想起中午禹明让她去疼痛病房的事,疼痛病房不归白班老总管,有事也不该找禹明,都这么晚了,他去疼痛病房做什么。 回来都快九点了,路过阅览室,门半掩着,里头亮着灯。 往里一看,禹明面前摊着他那台黑色笔记本,还在忙。 她本来打算悄悄离开,想了想又推开门:“师兄,我下班了?” 禹明盯着屏幕,摸着下巴,似在思索,过片刻才嗯了一声。 当晚舒秦闹生理痛,睡得不怎么好,但因为头一次参加年会,第二天六点多就醒了。 盛一南也起了。 两人都有点兴奋,找出衣服,好好拾掇了一番。 舒秦穿了条连衣裙,裙子颜色是柔和的牛仔蓝,长度在膝盖上。盛一南则换上崭新的t恤和牛仔裤,力求比平时更像男生。 到了机场,两人办好登机牌就去候机大厅找科里老师。 隔老远就看见了禹明,用盛一南的话来说:“没办法,禹总这颜值,搁哪都鹤立鸡群。” 他正跟几个其他医院的教授和同辈说笑,林景洋等人也在。 舒秦惦记着昨天罗主任的嘱咐,主动走过去,依次先跟认识的老师问好,然后站到禹明后面:“师兄。” 几个人朝她看过来,这姑娘黑色大卷发,雪肤明眸、未语先笑。 问禹明:“这位是……” 舒秦料定他不会有兴趣介绍她是谁,自己要开口,禹明面无波澜接过话头:“哦,舒秦,我师妹。” 上了飞机,舒秦跟禹明邻座,周围全是参加年会的博士师兄师姐。 机舱很热闹,乘客大部分是出发去度假的,拖家带口,气氛欢乐。 后排两个小朋友拿着玩具在打架。 舒秦忙着跟盛一南几个说话分零食,叽叽喳喳,静不下来。 “一会你睡不睡?”正说得热闹,身后有人问。 她扭过头,禹明闭着眼,眉头皱着。 “我不睡。”她往口里塞颗柠檬片,借由窗口的明亮光线打量他,发现他皮肤和眉毛都很干净,高直的鼻梁上有个小小的凸起,像险峻山岭上的一座峰。 她问:“师兄要补眠吗。” 昨晚她下班时他还在科里,她猜他很晚才走。 路上三个小时,足以睡上一觉。 他依然闭着眼睛,顺手却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她:“万一我睡着了,帮我拿一会。” 笔记本又薄又轻,封套也是黑色的。 她忙坐直身体,慎重接过这宝贝。 起飞之前他摆弄电脑时她无意中扫过一眼屏幕,“癌痛”两个字夺人眼球,此外他还是大会秘书,除了这份癌痛年会课件,电脑里应该有很多重要的大会资料。 禹明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累,她接过笔记本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机舱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乘客有了困意,舒秦怀抱笔记本,慢慢翻看一本杂志。 盛一南不知何处借到一本年会手册,从头到尾翻一遍,推推舒秦,低声说:“来了好多外国专家,罗主任上午第一堂讲课,禹总第四堂,你看,都在明天。” 舒秦正要接来看,后排那两个小朋友突然开始吵嘴,其中一个孩子打闹声中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手里的巧克力饮料一不小心就泼溅下来。 年会手册顿时被淋了个透,舒秦和盛一南的手也难逃一劫。 舒秦抖了抖手,忙用湿巾擦拭,擦来擦去,指缝黏糊糊的。 家长把两匹野马拴回来,盛一南心疼那本年会手册,冲舒秦无声做了个口型:“熊孩子。” 舒秦擦完手和胳膊,低头一看,虽然关键时刻有她身体做遮挡,笔记本的封套还是溅到了一点饮料。 她看看禹明,他脸庞安静,没被吵醒。 她用湿巾擦了又擦,黑色并不耐脏,纸巾费掉好几张,最后还是留下一小点深色的污渍,好在范围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下午了,禹明一醒来就从她手里拿回电脑。 电话一个接一个,有罗主任打来的,还有大会工作人员,禹明忙着接电话,没工夫理舒秦。 出了机场,舒秦停下来,环视一圈。这城市四面环海,空气里满是海风和鲜花的味道,一阵阵拂到脸上,轻如雪纱。 教授们被出租车送往下榻宾馆,禹明和林景洋几个直接去会场中心。 舒秦、盛一南,加上两位博士师兄,四人同乘一车,也提前去会场凑热闹。 路上某师兄接到电话,挂断以后,他古怪看着屏幕,好一阵没说话。 盛一南正跟司机侃大山,望着镜子:“怎么了王师兄。” “怕我们几个饿着,居然给安排了晚上吃饭的地方。” “有这种好事?”刘姓师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谁安排的?” “不知道,估计是林景洋师兄,要么是罗主任。” 反正不可能是禹总。大家附议。 到了会场门口,王师兄看见那座庞大的建筑物,边解安全带边啧啧称奇:“太帅了这地方,真希望过两年我也能像禹总他们一样在年会上露脸。” 盛一南兴奋得大嚷:“都让开,我要吟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禹明几个站在门口,在跟工作人员说话。 舒秦看过去的那一瞬间,禹明正好抬眼看向会场中心的尖顶。 阳光炽目,他眯了眯眼。 第12章 第12章 行李已经跟其他教授的一道送往酒店了。四人空着手在庞大的会场转了一圈,眼看傍晚了,王师兄打开短信看地址:“订的饭馆不远,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舒秦忙说好,她怕晚上罗主任叫她给禹明打杂,早就惦记着吃饭。 上了出租车,盛一南拉着舒秦研究附近的小吃。 其实飞机上已经聊过一回了,聊来聊去,舒秦最感兴趣的还是海鲜。 到那一看,还真是家海鲜菜馆,门面不大,装修也老旧,然而一搜app上的风评,该店在当地居然名气不小。 服务员领他们去包厢,菜品没多久就呈了上来。 舒秦一吃,正要大夸美味,猛地想起昨天的事,后面顾飞宇没再给他打过电话,不知这位仁兄到底来没来开会。手机电量剩最后一格了,得赶快回酒店充电。 吃完可满足了,一问服务员,居然提前买过单了,这下大家更奇怪了。 从包厢出来,外面电视某小鲜肉在唱歌,前台一个圆脸小服务员一手托腮,听得如痴如醉。 王师兄找了一圈老板不在,干脆问前台:“你好,请问刚才谁给订的‘青山绿水’包厢。” 小圆脸服务员明显是该鲜肉‘粉丝’,目光始终没离开电视上那张脸,她随口漫应道:“一个男的。” “年纪大不大。” “不大。”她想了想,抿嘴一笑,“声音还挺好听哒。” 刘师兄恍然大悟:“我就说是林景洋师兄吧。” 舒秦她们也纷纷点头。 订的快捷酒店就在会场附近,专家们住的丽华酒店也不远。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到丽华酒店转转。 到了丽华,大厅刚好有一行人入驻,举目一望,群星璀璨,来了好多业界大拿。 人太多,他们找了一圈才找到科里教授。 罗主任正跟某医院院长含笑畅谈,章副主任几个也在跟外国几位教授寒暄。 禹明眼前站着一人,由于这人照片在核心期刊上登载过,舒秦很快就认出是旧金山某家医院中心的william。该教授不但是疼痛方面的专家,目前还担任美国某本麻醉前沿杂志主编。 根据年会手册上的安排,william似乎只在这里待一晚,明天听完“疼痛专场”的讲课,就要启程回国。 四人忙要过去露个脸,林景洋从大厅一侧出来,盛一南刹住脚,嘿嘿笑着:“谢谢林师兄招待咱们海鲜。” 林景洋露出茫然的神色:“海鲜?” william和禹明一行人边说笑边往外走,似乎要离开了,舒秦过去:“罗主任。” 罗主任刚跟william握手告完别,正要回大厅,扭脸一看,笑了:“我这边还有事,你跟你师兄送一送william他们。” 丽华酒店客房数量有限,只住下了一部分参会者,还有不少参会者住在大洲酒店,两家酒店相距只有几分钟车程。 她忙应道:“好的。”追到酒店门口,除了禹明,还有好些其他医院的前辈。 正是出租车交接班的时候,会方另外安排了商务车。车还没来,大家边等车边聊天。 她站到禹明身后。 william是美籍意大利人,口音有点怪,舒秦得全神贯注听才能跟上他的语速。 别人都在聊麻醉超声之类的新热点,william和禹明的谈话却始终围绕着古老的癌痛话题。 william提到一种皮下泵,说这种泵不仅缓解癌痛效果显著,导管也是“永久性”的,配好后癌痛患者可以带回家自行使用,家属定期来医院补药即可。 禹明说这种泵目前国内几家大型医院都在试用,但是导管价格高昂,药费也不低廉,而且为了方便管理病患,科室需要投入大量人力,所以推广起来有困难。 william又顺势提出了其他几种方案,比如微创治疗和新研发的药物。 聊了一会,禹明问william今年可还有赴中国的打算,说科里想请william所在的医学中心与一院进行一次针对癌痛的国际项目合作。 舒秦听得入神,这种大型国际项目需要提前申报,必须事先做大量的工作。禹明既然能发出这样的邀请,至少已经征得了医院和罗主任的支持。 william沉吟片刻,说今年的学术安排已经满了,但是如果这个项目会产生积极影响,他可以考虑cancel一两个行程,又问禹明项目的具体细节。 禹明指了指手里的笔记本,笑着说资料都在里面,假如william有兴趣,一会到酒店可以好好讨论。 舒秦在旁看着他,他口吻随意,眼神却很认真。 william似乎没想到禹明准备得如此充分,体会到他的诚意,便欣然同意。 旁边有人接了电话,对禹明说:“william教授的房间在2705,你的在3328。” 车来了,司机装好william等人的行李,大家依次上车。 舒秦也想跟着上去,一数座位不够,她抬眼看禹明,禹明也正看着她。 她很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笑说:“各位老师再见。” 禹明:“明早别睡懒觉,罗主任和章主任会让人在会场门口点名。” 舒秦一惊,两位主任这教学手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说抽查就抽查。 “哦。”她擦擦冷汗,看着禹明上车。 车启动,她回身往酒店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禹明手里笔记本那封套左下角干干净净,那块酱色污渍不见了。 她边走边感叹,下飞机时他忙着接电话,她没机会跟他说这事,多半是他自己发现了,抽空做了清洗。这么小的污点都不能忍,可见此人甚是洁癖,幸亏他太忙,不然非损她一顿不可。 回到大厅,人依然很多,章副主任和林景洋师徒俩在大堂沙发上跟别院专家说话。 他们一会聊当地的天气,一会聊明天的议程,非常地放纵。 舒秦挪开视线,慢慢穿过大厅,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拿出了手机,要给禹明打电话。 翻了一通联系人,正要拨通,手机没电了。 她找了一圈,要跟同事借手机,正好碰到刘师兄回来,她松了口气:“刘师兄,电话借我一下。” 刘师兄拿出手机:“怎么了?” “我有件事问问我师兄。”舒秦笑笑,谁知拨了几遍都没通。禹明对william的癌痛项目如此重视,她猜他为了接下来能够谈得顺利,有意将手机设了静音。 她拔腿就往外跑,正好赶上交接班,一连等了几分钟,连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酒店保安摇头说:“这时间我们也没办法帮客人叫到车。” 她踮脚往前看,隔着几幢高楼大厦,大洲酒店的招牌清晰可见。反正不远,干脆过去一趟吧。 刚跑几步,盛一南几个恰好这时候出来,在她后面喊:“哎,舒秦,你去哪啊。” “给我师兄送点东西。”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大概是知道禹明接下来要跟william谈课题,又或者记挂着主任昨天的嘱托,明明穿着凉鞋,跑起来却飞快。 城市太热,耳边有阵阵潮热的风掠过,再转一个街角,马上就能看见大洲酒店了。她想起阅览室里每晚亮着的那盏固执的灯,还有飞机上那张疲倦的睡颜。她心无旁骛,越跑越快。 “禹总跟我们不一样,他目标明确,已经提前努力了十几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她只知道,这样的一份付出,不应该被辜负。 到了大洲,她到前台一问,客人们已经办好入住手续了。 走前有位老师说过房间号码,william住2705,禹明在3328,她擦擦汗,决定先去3328。 到了33楼,酒店走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她顺着标牌指引一路找到走廊尽头,扇扇汗,抬手按门铃。 等了一会没动静,她正要去2705,门开了。 禹明换了件衬衣,要出门的样子,看到她,明显愣了一愣:“舒秦?” 上下看她两眼:“你怎么来了。” 刚才跑得太猛,到现在气都没喘匀,她指指他身后:“来看看你的电脑。” “电脑?” 她越过他身畔,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端详,封套果然一点污渍都无,心不由一跳:“师兄,赶快检查一下你的电脑。” 他有些纳闷,但还是马上检查一遍,桌面、文档里,所有的重要文件都在。 她松了口气:“下午有人帮你拿过电脑吗?” “会场太忙,我让朋友帮我拿了一会。”他打量着她,“怎么了?” 朋友?她一呆,想想也是,他电脑从不离身,理应不会随便交给不可靠的人保管。难怪刚才让他检查时,他那么有底气。 不过他这位朋友简直强迫症加洁癖,保管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还帮他擦洗封套。 她左右一看,他的手机正在床头柜充电:“上午坐飞机的时候我弄脏了你的封套,没来及告诉你。刚才想给你打电话,没打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随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给她:“你就为了这事?” “对啊,你晚上不是可能跟william他们谈课题吗?” 她脸颊上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胸脯到现在还在微微起伏,可见刚才跑过来时,她是真的很急,他打量着她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有点挪不开视线了:“可也不用跑成这样。”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是我师兄啊,而且这课题你不是做了很长时间准备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难为她这么在意他课题的事,他心中五味杂陈。 舒秦喝口水,下意识摸了摸腰,本来就生理期第三天,刚才又一阵狂跑,现在又酸又痛的。 禹明还看着她,好一阵没说话。 她怕自己又挨训,瞅瞅他,忙往外走:“师兄,我走了,明天年会加油。” 他跟上她:“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太晚?才七点。“不用不用,师兄你休息吧,而且酒店也不远。” 说着快步走到门口,舒秦刚要拉开门,突然被禹明拉住胳膊,一把拽了回去。 哎?什么情况? 他表情古怪:“你裙子脏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脑中一轰,艾玛,裙摆上面一片暗红的血渍。 “我,你。”她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禹明似乎也丧失了语言能力,目光在房间搜索了一阵,突然回过神来,打开旁边的衣柜,拿出自己一件t恤:“要不你用我的衣服先挡一下。” 她犹豫着没接,不换姨妈巾的话,回去的路上他t恤也难逃一劫,万一染上一点,不巧再碰上酒店里的教授师兄们,还是会当众出一回丑。 不过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她讪讪地接过:“万一弄脏你的衣服,我只能明天洗了还你了,师兄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不过他看她起初不接,意识到她有别的顾虑。 女孩子的生理期他很清楚原理,但从来没了解过细节,研究了一下,想起超市里的姨妈巾,拉开门说:“行了,你在房里等我一会。” 第13章 第13章 舒秦意识到禹明要干什么,受宠若惊之余没能拦住他,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在他房里等。 等了一会不见他回来,她转身再次打量他的房间。进科第一天她就听说禹明的母亲去世了,父亲不在国内。而且根据盛一南那天的说法,禹明和他父亲似乎关系不大好,否则不会父亲去了国外,儿子却留了下来。 可他工作起来那么拼,要是国内没有别的亲人,他平时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这么一想愈发好奇,他的房间非常整洁,除了电脑和几瓶矿泉水,所有私人物品都放在该放的地方。 再看卫生间,更是一目了然,洗手台上竖着一把牙刷,靠近镜面的杂物盒上扔着把剃须刀,除此之外别无杂物。 打量一圈,最后她目光落在水龙头上,盯着看了几秒,临时冒出个念头,要不先把裙角洗干净,再用吹风给吹干? 酒店那么多教授和同学,如果她真系着他的t恤回去,让人看见太不体面。 趁他还没回,她果断进卫生间脱下裙子,打开水龙头,正要拆开肥皂盒,外头“滴……”的刷卡声,禹明回来了。 舒秦隔着门忙说:“师兄,不好意思,我在里面洗裙子,很快就好。” 禹明正奇怪舒秦跑哪去了,听她在里面,咳了一声,皱眉说:“不用这么麻烦,我随便买了件,你凑合用一下。” 舒秦纳闷地从门缝里伸出一条胳膊,一看纸袋愣住了,里面除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姨妈巾,居然还有一条裙子。大概他也觉得她系个男生t恤回去不合适。 她目瞪口呆,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不用了,我这裙子一洗就干净了,麻烦师兄帮我看看房间吹风机在哪,我吹吹就好。” 禹明哪有工夫找吹风机。 刚才他在楼下碰到william的助教,助教说william行李已经安置完毕,只要再休息几分钟,就可以约谈课题的事。 他走到床边,打开手机查看短信和邮箱:“我约了谈事情,马上得出去。” 言下之意要她快点。 舒秦一惊,哪敢再耽误:“那我这就出来。” 快速收拾一番,将脏裙子收到纸袋里,拿起那条新裙子看了看,是条无袖的白色荷叶边无袖洋裙,裙摆不长,款式也简洁。 翻了翻没找到价格标签,她胡乱套上裙子,顾不上整理就拉开门。 她出来禹明正仰脖喝水,似乎怔了一下,盯着她上下看了好几眼,这才放下水瓶。 “这裙子多少钱。“她拉了拉裙边,“一会我转给师兄。” “不用。”他把手机放回裤兜,拿起笔记本就往外走。 舒秦一呆:“不用?” “没多少钱。” 她快步跟上他:“没多少钱也有个价格啊,不然我怎么转账。” 他还真就没注意具体价格,一楼女装店随便让店员拿了一条,只求速战速决,走的时候连小票都没拿。 听她还要问,他看看时间:“行了啊。” 按下电梯按钮:“挺晚了,我先送你下去。” 舒秦看他有些不耐烦,暗想算了,不如明天等他闲下来再问:“我自己下去就行,师兄你忙你的。” 可是他已经按了一楼键钮,电梯门迅速合拢。 舒秦挨着他站着,两人刚好对着镜子般的电梯门。 他没开口,她也不好说话,闷声站了一会,她无意间一抬眼,才发现他穿衬衣和西裤跟平时不太一样,更加挺拔英气。 再瞄瞄旁边,自己身上这裙子不止剪裁得体,还非常抬肤色,荷叶边大肩领,胳膊全露在外头,虽然并不算暴露,但若抬手撩头发,隐约可见雪莹圆润的肩头。 她越看越不安,这不会大几千块吧,男同志都是这么大手大脚,她爸爸有时候也这样,买东西的时候根本不看价钱。 她一个学生,要是价格太贵了可…… 她再次要问他价格,岂料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是在打量她的头发,还是她的脸颊。 目光一碰他马上挪开视线,关掉手机屏幕,盯着电梯门说:“已经给你叫了车,到了就发条短信报个平安,我没空接电话。” “已经够麻烦师兄了。”她实在忐忑,刚到酒店叫的车就来了,上车后她对禹明挥挥手,“师兄我走了,加油。” 到了快捷酒店,正好赶上盛一南他们回来,几个师兄一看到舒秦就说:“刚才你去哪了,正要找你去吃宵夜呢。” 她笑着岔开话题:“我手机没电了,得赶紧回房充电,打算去哪吃宵夜?” 回到房间,盛一南拉开行李箱的拉链,东西摊了一地,她正要蹲下身找睡衣,突然摸着下巴,面露思索:“不对啊,你这裙子新买的?早上不是这颜色啊,” 舒秦给禹明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拿着那纸袋进了卫生间:“生理期弄脏了裙子,怕在教授们面前出丑,只好临时买了条裙子应急。” “啊?妈耶,怎么搞的,不过这裙子穿你身上真好看,我看看,咦,不便宜吧。” “也……不是很贵。”舒秦含糊其辞,确切的说她也不知道价钱,看看手机,禹明果然没回那条短信。 盛一南往床上一倒,摆弄起手机来:“我刚找到一个吃早餐的地方,据说齐集本地各类小吃,反正离这不远,不如明早我们去那转一转,等吃完早餐再去会场。” 舒秦想起禹明说明早两位主任点名的事:“行了吧,好不容易来了年会,这么难得的学习机会,第一天不好迟到吧,要是明早你不肯去,我拽也得拽你去。” 早上果然有位老师在一楼大厅集合,一到七点五十就集体出发去会场,一位师兄因为睡过了头,当场被记了名字。 盛一南暗呼侥幸:“幸亏你拦着我,不然我真跑到外面吃小吃去了。” 会场川流不息,开幕式会场爆满。 几位专家致开幕辞,现场沸腾不已。 罗主任第一堂课,果然是禹明之前准备的关于‘临床麻醉最新进展’的课件,盛一南站在后排踮脚拍照,舒秦不忘帮吴墨领了一份年会手册及光盘。 找了一圈没看到禹明,不知昨晚的谈话进行得是否顺利。 中午她们在会场吃盒饭,盛一南比舒秦还急,不断催她:“下午第一堂就是禹总,我们得提前去占位置。” 好不容易吃完,他们赶往疼痛分会场,疼痛现场乌压压满是人头,过道水泄不通,后续还不断有人涌入。 禹明站在台上,穿件白衬衣,五官比平时更加夺目,神态依然张扬。 舒秦莫名有些紧张,记起吴墨的嘱托,打开手机,调出摄像模式。 前面有个人低声道:“又让这臭小子在咱们三个当中抢了第一。” 舒秦这才注意到前面站着的两人很面熟,仔细一看,一个是顾飞宇,另一个是产科那位姓朱的女医生。 朱医生也举着手机在拍照,表示不服:“我虽然比你们大一届,可也没得老年痴呆,初中禹明什么时候得过第一?” “打架第一啊,那时候这小子那么野,有人打得过他吗。” “尼玛。”朱医生抬头就拍了顾飞宇脑袋一下,“我还以为你说别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有五天年假,本来打算好好玩几天,结果昨天给禹明打杂,今天下午又被你拉到会场中心,这么搞下去,我还能不能愉快度假了?我问你,你跑来除了看禹明讲课,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顾飞宇身子靠着墙,用目光在会场找了一圈,起初没说话,不经意一扭头,脸色一亮:“舒秦。” 舒秦笑笑:“顾师兄。” 朱医生回头看她一眼:“你是禹明那个师妹吧。” 舒秦点头:“朱师姐好。” 顾飞宇笑问舒秦:“怎么样,昨晚那顿饭吃得还满意吗?” 昨晚?舒秦和盛一南一对眼:“原来昨晚那顿海鲜是顾师兄请的。” “海鲜么。”顾飞宇愣了愣,“我只让禹明帮你和你的小伙伴订饭馆,是不是海鲜我就不知道,还行吗,味道如何。” 这时有人从身边挤过,舒秦脚上凉鞋不知被谁踩到一脚,还没来得及躲开,脚突然一轻,低头一看,鞋带整个断了。 我去。 “什么意思啊。”她这两天简直流年不利,昨天她猛跑的时候就预感凉鞋撑不了多久了,可怎么也该等开完会再坏啊。 盛一南蹲下身看了看:“完了,这可怎么办,得赶紧换双鞋。” 顾飞宇摸摸下巴:“朱雯,你不是昨天才逛了免税店吗,这附近有没有商场?” 朱雯看看舒秦,笑问顾飞宇:“你问商场干吗,要去买鞋?” 顾飞宇指了指舒秦的脚,顺理成章地说:“这凉鞋质量太菜了,这也穿不了了啊,舒秦,我带你去商场看看,顾师兄帮你买双鞋凑合对付一下?” 舒秦摆摆手笑道:“谢谢顾师兄的好意,不过我答应了要帮同学录视频,只能等禹师兄讲完课再想办法了,等散场了,我跟我同学去附近买双拖鞋就行。” 第14章 第14章 “各位前辈、同仁,下午好。” 讲课正式开始了,会场迅速安静下来,舒秦踮起脚,将手机镜头对准禹明及他身后的放映屏。 “癌性神经病理性疼痛(malignantneuropathicpain)简称mnp,是困扰肿瘤患者的一种常见症状。”禹明的嗓音不高不低,简单一句开场白,直接进入主题。 “这种病理性疼痛与单纯的神经病理疼痛(np)不同……原发病因更复杂,发病部位分散,混合性疼痛多见,而且因为癌症患者体质虚弱,生存期短,对介入治疗耐受性差。 “针对这一情况,数十年来,业界前辈们进行了广泛的临床及基础研究,随着癌痛治疗的深入开展,mnp常见的临床治疗措施已由传统的三阶梯药物治疗转为了多模式镇痛,治疗理念中也添加了更多针对终末癌痛患者的人性化关怀措施,譬如椎管内镇痛药物输注港植入术、羟考酮美沙酮等新型药物的应用、志愿者床旁慰问等。在此,我想跟各位聊聊这两年多模式镇痛在我院癌痛患者中的一些诊疗经验。” 十分钟的讲课,现场悄然无声。 大量的样本,严谨的分析,客观的总结,合理的展望。 身为同行大家心里都清楚,若非对这个领域有极大兴趣,并为此投入大量的精力,绝不可能做出这样一份跨度长达两年的临床研究报告。 william是疼痛分会场的特邀嘉宾,禹明一讲完,第一个在座位上鼓起掌来,他既是今天课件的点评人也是该领域的专家,他的认可,立刻带动了会场的氛围。 掌声中,盛一南与有荣焉:“禹总这气势没谁了。” 舒秦忙着摄像没办法鼓掌,但眼看william对禹明比了个手势,暗猜那份中美合作项目接下来会进行得很顺利。 顾飞宇和朱雯低声商量:“这小子今天出尽风头,晚上必须让他请洗浴一条龙。” “洗浴一条龙?”朱雯一抬手又拍一下顾飞宇的脑袋,“俗不俗啊,净出馊主意,不如去逛免税店,让禹明帮我们买单。” 顾飞宇:“到底谁在出馊主意?免税店也就你们女的爱逛,对男的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舒秦后头听着,发现他们两人跟禹明关系真的很好,明明自己工作也忙,遇到朋友的事,会特意赶来全程陪着。 昨天禹明应该是把笔记本交给了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保管,所以才会那么放心。 就不知道是顾飞宇还是朱雯。 她猜是朱雯,因为连封套都做了清洁,顾飞宇多半没这个耐心。 顾飞宇突然转脸看舒秦,低声问她:“你们师兄的课录完了,要不要现在去买鞋?” 舒秦指指摄像机:“不行呢,我答应了帮同学录分会场的所有讲课。” 禹明讲完课并没有离场,因为罗主任几个来了。 他们一坐下就跟william含笑打招呼,显然是为课题合作的事而来。 四堂课听完都五点半了,录到中途的时候,舒秦的手机差点没电,问了一圈才借到一个充电宝。 等最后一堂课讲完,舒秦心满意足把手机收回包里:“好了,总算完成吴墨交代的任务了。” “没见过你这么较真的人。”盛一南随着人潮出来,用百度地图一搜,“离这最近的商场是大洲酒店一楼,既然没事了,我们这就走吧。” 舒秦脚步一停,大洲酒店?那地方会不会全是精品店,她本来就在猜疑那裙子的价格,就要摇头,顾飞宇已经接过了话头:“行啊,我这就叫车。” 这时罗主任和william从里面出来了,william今晚的航班飞北京,要赶去酒店拿行李,罗主任一直送到会场门口,跟william互相握手,相谈甚欢。 导师都没走,舒秦和盛一南不好擅自离开,只好默默跟在后头。 等william上了车,罗主任等人显然还有其他事要忙,站在车边,微笑着跟william挥手告别,禹明却跟william一起离开,大概是要确认接下来合作项目的细节。 眼看罗主任他们走了,舒秦拿过盛一南的手机:“这附近有没有运动用品商店?要不我去买双运动鞋吧。” 比拖鞋体面,还没凉鞋那么容易坏。 这时顾飞宇电话响了:“我喊的车到了,走吧舒小妹,先去买鞋再去吃饭。” 舒秦还在犹豫,盛一南催她:“今天罗主任和禹总的讲课反响那么好,万一一会科里搞个聚餐什么的,你这一瘸一拐的也不好去啊,既然车来了,就先走吧,赶紧买双鞋算了。” 再纠结就矫情了,舒秦扶着盛一南的胳膊往外跳,笑道:“那就谢谢顾师兄了。” 朱雯笑眯眯的,从头到尾没说话。 很快就到了大洲酒店,一楼全是精品店,顾飞宇一下车就往里走,大有主动买单的意思,舒秦明知自己消费不起,当然不肯进去。 顾飞宇倒也没非拉着舒秦,好在旁边还有几家耐克安踏之类的运动商店,进了一家店,舒秦挑了一双300左右的球鞋,一付完钱就换上了。 她身上还穿着那条白连衣裙,裙子的款式又特别文静淑女,球鞋穿上脚,明显没有细跟凉鞋那么搭,好在鞋身是白色的,看着也算顺眼。 她为了感谢顾飞宇和朱雯,一出来就到旁边果汁店给大家买果汁。 这时候顾飞宇电话响了,他一听就骂道:“亏你小子还记得我们,我们在哪?就在你酒店下面,赶紧给我滚过来。” “他忙完了?”朱雯问。 “忙完了。”顾飞宇挂掉电话,“要我们在这乖乖等他,跟个大爷似的。” 盛一南嘿嘿一笑:“刚才禹总讲课的时候,会场也基本没人说话,我总觉得,禹总身上自带那种‘老子要发言了,都给我闭嘴’的气场。” 舒秦买完四杯果汁回来,听了这话其实蛮认同,但还是辩驳了一句:“不过刚才那堂课真讲的好,后面三堂虽然也精彩,但还是没第一堂那么下功夫。” 不对比也就算了,一对比就高下立现。 朱雯接过舒秦递过来的果汁:“你想想你们禹总连女朋友都没时间找,平时功夫都用在哪了。” 盛一南一惊:“不会吧,禹总没谈过恋爱?” 顾飞宇仰脖喝完果汁,把瓶子扔到垃圾桶里:“听说过你们禹总一句经典名言么,‘谈恋爱耽误老子时间’。” 他松松衬衣的衣领:“哎,这也太热了,别站在街上啊,酒店有空调,我们进去等吧。” 进大堂果然凉爽多了,不一会禹明出来了。 他路过前台时说了几句话,然后朝这边看过来,好像提前知道舒秦和盛一南也在,看到她们时并没露出惊讶的表情。 尽管这样,等他过来时,盛一南还是说了一句:“舒秦的鞋坏了,我们过来买鞋。” 禹明目光落在舒秦的脚上,是双新鞋没错。 他点点头要说话,朱雯一拍掌:“恭喜今天禹帅哥大放光彩,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今晚给你个好好表现的机会,吃海鲜、买东西、洗浴一条龙,顾飞宇都提前订好馆子了,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替你省钱。” “谢谢啊。” “应该的应该的。”朱雯谦虚地搓搓手。 禹明一抬眼,顾飞宇跟舒秦说得热闹:“你小子别光顾着说话,订的哪家啊。” 顾飞宇理都不理禹明,借花献佛做得极其熟练:“西诺亚,一家米其林海底餐厅,吃饭的时候旁边有各种游来游去的水底生物,你和你的小同学肯定喜欢。” 盛一南眼睛一亮,还没出发的时候她就跟舒秦说起过这餐厅,只恨非会员得提前半个月订位置,而且价格太贵,不然这餐厅早在她的美食计划里了。 舒秦这才反应过来,顾飞宇目的性太强,他们几个朋友又难得聚会一次,她和盛一南不好再跟下去。 这两天她习惯了帮禹明跑腿,照例请示一句:“师兄,没什么事的话,我和盛一南自由活动去了。” 禹明没接话。 顾飞宇忙对禹明一使眼色,意思很明显,要他别装死。 禹明只得说:“这两天你跟盛一南也辛苦了,师兄请你们吃顿饭吧。” “耶!”盛一南又惊又喜,一跳老高,“禹总人太好了。” 说着一拽舒秦:“走啊,禹总都发话了。” 舒秦想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得跟着往外走。 看盛一南这么高兴,她边走边找出app,笑着查这家店到底在哪。 穿过大堂,眼看要走到门口了,朱雯忽然来一句:“咦,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啊?” 几个人停下来,旁边一家店一个模特身上穿的裙子跟舒秦的一模一样。 盛一南看看模特,又看看舒秦:“哇,原来你这裙子在这买的啊。” 抬头一看这店的名字,不对吧,这里的裙子不得五六千啊。 几个人的视线一齐扫了过来,舒秦舌头直打结,承认自己在这买的吧,刚才连买鞋都不敢进来。不承认是在这买的吧,别人眼睛可都不瞎,最后干脆来一句:“我这是仿版,在附近的小店里买的。” 盛一南仍在对比,来回看了几轮,服气地说:“妈耶,现在这仿版出来得够快的。” 朱雯没说话了,禹明一看屏幕,催大家走:“车来了,走吧。” 路上舒秦看看禹明的侧脸,他心无旁骛看手机。 她越琢磨越想哭,禹明不可能去买仿版,这裙子必然是在楼下商店买的,价格这么贵,她拿什么还?这位师兄怎么动不动就抛个难题给她,年会上出的这道题,简直比他出的考卷上的题目还难。 到了餐厅,大家往里走,顾飞宇将禹明拽到一边:“你特么什么意思?不是没时间谈恋爱吗?” “我怎么了。” “裙子你给买的?” 禹明望着顾飞宇,裙子的事太复杂,跟顾飞宇说不明白,干脆说:“不是。” “真不是?” “真不是。” “你就嘴硬吧。” “我嘴硬什么了?” 顾飞宇眯着眼打量他:“你自己说过你不追,哥们面前可得说实话啊。” “我这不帮你约她吃饭了吗,还不够哥们?” “但我总觉得你今天看我不顺眼。” “我哪天看你顺眼过?”禹明拔步就往前走。 “也是。”顾飞宇想了想,追上他,“我也每天都看你不顺眼。” 第二天年会一切顺利。 闭幕仪式后,众人休息一晚,赶次晨九点的飞机。 早上起来,盛一南想起这两天老看到顾飞宇,洗脸的时候问她:“哎,你怎么想的。” 舒秦刚将买好的特产收进箱子,正整理手机这两天的照片,翻着翻着,就翻到一张她穿着白裙子的照片。 她盯着照片里那条裙子,摇头叹息。 盛一南出来看舒秦丧着脸:“问你呢,顾飞宇是不是在追你啊,你什么感觉。” 舒秦收好手机,认真想了几秒:“没感觉,唔,至少目前没感觉。” “一看就知道你是慢热型,我觉得顾师兄人不错,也许你跟他多交往几次就有感觉了。” “是吗?”舒秦漫应着,想起顾飞宇,人挺帅的,说话也不讨厌,可是一摸胸膛,好像一点悸动的感觉都没有,而且她总觉得顾飞宇的追求带点开玩笑的性质。 盛一南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顾师兄年纪不大,各方面条件也都好,错过了好像有点可惜,你要不烦他,就试着处处呗。” “你这语气跟我妈真像。”舒秦妈妈也因为的学习和工作环境过于封闭,老担心她因为读书耽误恋爱。 到了候机大厅,除了禹明临时被罗主任叫走了,科里人都在。 顾飞宇和朱雯跟他们订的一趟航班,正跟科里几位老师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顾飞宇看到舒秦,冲她招手:“舒秦。” 舒秦只得走过去,笑笑:“顾师兄,朱师姐。” 时间到了,大家依次登机。 顾飞宇跟舒秦并排往里走,嘘寒问暖十分殷勤。 有人说:“禹总呢?还没回来啊?” 顾飞宇接话说:“早回来了,刚才在那边打电话呢。” 舒秦无意间一回头,禹明刚好将手机放到裤兜里,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她看过去的时候,他正皱眉盯着顾飞宇的后脑勺。 第15章 第15章 当天是周末,舒秦不用去科里报道,下了飞机就忙着给家里打电话。 顾飞宇一旁听着,颇有点蠢蠢欲动,可是已经下午了,何况并不顺路。 他今晚要上晚班,过不多久就得往医院赶,怕堵在路上影响交接班,也就没执意送舒秦。 舒秦本来就不想欠他的人情,跟科里老师们一一告了别,自行坐地铁回家。 顾飞宇跟禹明朱雯一趟车,临上车前,他也不管舒秦听不听得到,冲她背影笑嘻嘻喊一句:“明天顾师兄出班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舒秦出了地铁站,打辆车,眼看到自家小区了,老远就看见爸爸妈妈,像是知道她要到家了,正在小区门口等她。 “爸爸,妈妈。”她挥挥手,忙让司机停车。 爸爸笑着走过来:“我们家舒大医生回来了。”在外头弹了弹车窗,到车后拿后备箱的行李。 舒秦推门下车:“妈,今天医院没事情啊。” “哪能天天有事情。”拉过她上下看了看,含笑点点头,“晒黑了点。” “是吧。”舒秦整理背包肩带,“那里天天大太阳呢。” 一家三口推着行李箱往里走,爸爸揽过女儿的肩膀:“第一次参加年会,收获如何?” “收获特别多。”舒秦高高举起手机,给爸妈看这两天的照片,“听了很多课,学了不少新知识,吃了很多好吃的。” 爸爸头往后微仰,眯着眼看屏幕:“不错,长见识,增阅历,还见了不少专家吧。” “那当然,我还买了特产回来,有一种糖又酥又脆,你们肯定爱吃,就在包里,我拿给你们尝尝。” 妈妈拦住她:“哎哟,急什么,先回家,你爸爸做了好吃的。” 舒秦重新拉上拉链,纳闷地说:“这几天你们怎么电话总打不通,那天我一得到年会的名额就想给你们打电话,结果打了几遍都没接。” 说话时无意中往前一看,爸爸的口腔诊所关着门。 “哎,今天诊所不开张啊?”诊所开在两家小区相邻的地方,规模不大,主要客源是附近居民,生意马马虎虎。 爸爸妈妈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都有点不自然。 舒秦满腹狐疑:“怎么了。” 妈妈理了理头发:“你爸爸身体有点不舒服,这两天妈妈陪你爸在医院检查呢,今天知道你回来,你爸爸正好有点累,就没开诊所。” 舒秦心里咯噔一声,爸爸为了诊所的生意,一年到头几乎从不打烊,如果不是身体很不舒服,绝不会放着生意不管。 学医的好像都有点悲观主义,她瞬间担心得迈不动脚:“您哪不舒服?”仔细一看,爸爸脸色确实不太好。 “没哪不舒服。”爸爸笑得很轻松,“就是前几天胃口有点不好,你妈妈大惊小怪的,非要拉我去他们医院检查。” “胃口不好?”舒秦越发忐忑,“都检查了哪些项目?结果怎么样?” “都挺好的。”到门口了,爸爸用门禁卡开门,“就血脂稍微高了点。” 进屋妈妈把检查单递给舒秦:“喏,你自己也都看得懂,你看看爸爸的检查结果。” 舒秦翻着单子:“癌胚抗原、甲胎蛋白没做呀,b超呢。” “有几项结果还没出来。”妈妈把行李箱推到舒秦卧室,“我们医院肝胆科主任看了说问题不是很大,约了下周去做核磁共振。” 爸爸把菜端出来,看舒秦脸色难看,脚步一顿:“怎么吓成这样?都说了没事,你看看,爸爸像有病的样子吗?来来来,先吃饭。” 周末两天舒秦都待在家里,爸爸每天七点钟都拉她绕小区跑上几圈,名曰锻炼身体,目标是三个月后血脂恢复正常。 舒秦观察了两天,发现爸爸确实能吃能喝能睡,心里的担忧略消散了些,可一想到爸妈前两天的表现,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周日晚上回一院宿舍,爸妈一起送她。 下车前她一再嘱咐:“下周结果出来记得告诉我,还有核磁共振。” “知道,知道。”爸爸露出头痛表情,“这两天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你呀,安心读你的书。”妈妈指了指舒秦身后那栋直达云端的综合大楼,“在科里好好表现,争取提前转博。” 再说下去该轮到舒秦头疼了:“好了那我进去了,爸爸,记得坚持锻炼,别半途而废。” 周一早交班,罗主任春风满面:“这次年会大家都辛苦了,去参加年会的同志表现优秀,留在科里上班的更是辛苦,不论哪拨同志,都值得好好表扬。” 大家笑了:“应该的。” “我们科青年人才辈出,禹明在年会上的讲课反响很不错,有几家医院的主任听了课,在会后表示要来我院参观疼痛病房,旧金山乔治医学中心的麻醉专家william更是当场答应了我们发出的学术合作邀请。” 舒秦跟着大家鼓掌,如她所料,项目很顺利。 “此外,林景洋申请的关于‘缺血预处理对围术期缺血再灌注心肌基因表达的影响’的课题,也顺利批下了国字号。” 掌声持续不断,林景洋冲大家点点头,笑得谦虚又温和,章副主任抱着胳膊,脸上挂着一抹笑意。 而两人身后的王姣姣,大概是看自己的“嫡系”师兄表现出色,也微微笑着。 罗主任喝口茶润润嗓:“作为科室管理者,我非常希望能看到百花齐放的景象,这两年科里科研成果斐然,我感到很欣慰,自豪之余我想提醒大家,这几个项目医院领导非常关注,过两天就会正式启动,如果禹明和林景洋几个课题负责人向大家收集数据或者样本,大家尽量配合。” “当然。”纷纷点头。 一位姓吴教授跟罗主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罗主任咳了一声:“七年制学生进科时举行了第一次理论考试,校本部刚才把成绩发过来了。吴教授,你公布一下。” 舒秦深吸口气,那次题目那么难,她早有不好的预感,拖了几天,成绩终于还是出来了。 眼看躲不过去,盛一南微微动了动脚,吴墨擦擦汗,几人都提心吊胆。 “舒秦。”四个人中舒秦学号排第一,吴教授第一个报的就是她的成绩。 “69分。” 舒秦头皮一麻,丢人,好低的分数,明知不能怪禹明出题太难,但想到自己很可能是四个人里最后一名,她满脸羞惭之余,不忘抬眼瞥瞥禹明。 他排着班,脸上没什么表情。想想也是,他只负责出题,他们四个考成什么样,关他屁事。 “吴墨,60分。” 吴墨涨红了脸,微微低下头。 “王姣姣,60分。” 王姣姣咬住唇,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盛一南。” 盛一南紧张得干咳一声,自己吓了一跳,忙捂住嘴。 “64分。” 听完报分,罗主任笑容微微收敛:“怎么没一个上70的?” 没人敢说话。 “我们学校的硕士提前转博制度你们都很清楚,校本部只看英语考试成绩,可我们科还会定期举办理论和操作考试,理论考试由四个附属医院轮流出题,操作考试则会随机举行,两项考试的比例各占50%,到年底敲定转博名额时,只有几次考试平均排名第一的学生才有机会提前转博。 好了,时间不早了,都进手术间吧。” 吴教授把四个人召集起来,他分管研究生教学,看看手里的花名册说:“加上前几天的操作考试,目前舒秦排第一,盛一南第二,王姣姣第三,吴墨你要加油了,舒秦也别骄傲,你们四个差距目前拉得不大。对了,你们尽快跟自己导师确定硕士课题,月底之前交上来。” 从示教室出来,四人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眼看走到更衣室,吴墨叫住舒秦,软糯糯地说:“舒秦,你发的邮件我收到了,中午让我请你吃食堂好不好。” “好啊,我要吃红烧蹄膀。”舒秦满脑子都是罗主任和吴教授的话。 进了手术间,她去找禹明,问了一圈,才知道他因为那个中美项目的事到科教科去了,白班老总的工作暂由别人代管。 一上午过去,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散养状态”,不是跟着这个师兄蹭蹭,就是跟着那个师姐学学,她这才意识到,禹明虽然脾气不好,带教时还真给了她不少动手机会。 好在他下午回来了,一进手术间就把两叠资料递给她:“下班以后去疼痛病房收集资料。” 舒秦接过来一看,一份是患者名单,一份是“疼痛”评估表。很明显,他的中美项目正式启动了。 不知道评估一个患者要多长时间,科里对转博要求那么严格,其实她惦记着晚上回去看书,平时下班够晚了,要是再在疼痛病房耗上一两个小时,恐怕没什么时间看书了。 “怎么了?”他看着她。 她笑眯眯接过,顺势开口:“师兄,那裙子……” 禹明盯着手里的学生名单,转身又出去了,到了各手术间,依次抓了十来个学生帮他收集资料。 这些人都乖乖接了,一来本身就不敢违抗“老总”,二来主任早上那番话起了作用。 等禹明布置完任务回来,手术间没手术,舒秦看他心情不错,本想再次提起裙子的事,谁知这时候禹明手机响了,她只好到一边去做术前准备。 是顾飞宇的短信。 “晚上让你师妹早点下班,我请她看电影。” 禹明只看了一眼就放回裤兜。 手机马上又响了。 “别装死,你手底下那么多学生,别光逮着她一个人干活。她在你身边吧,哎,要是不忙,我这就给她打个电话,处了几天了,她对我有没有感觉,一试就出来了。” 他抬眼看了看她,她正低头抽药,脸有口罩遮挡,脖颈和双手却都露在外头,皮肤细腻白皙得不可思议。 她神态专注,每抽好一支药,长长的睫毛一眨,又去拿下一支。 不一会,她电话果然响了。 舒秦一看是爸爸打来的,心里一惊,忘了跟禹明打招呼,忙走到外面接电话,非常急切。 第16章 第16章 “爸爸,没什么事吧。” 显然在很嘈杂的地方,信号不好,但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又做了几项检查,都没问题。” 舒秦接连找了几个地方接电话,声音断断续续的,怕耽误舒秦工作,爸爸干脆挂断了电话:“爸爸回头再给你打。” 尽管听到了“没问题”这几个字,舒秦还是有些不安,手术间暂时没有手术,她站在门口看禹明,他根本懒得理她,于是又偷偷到外头给爸爸打电话。 这回电话接通了,爸爸在那头笑得很开心,说:“放心啊秦秦,没事了。” 禹明余光看舒秦进进出出,等了几分钟她都没回来,他拿出手机,下意识找到那串熟悉的号码,盯着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打了过去。 顾飞宇很快就接了:“正要找你呢,刚才你师妹电话怎么打不通啊。” 看他老半天不接话,顾飞宇在那头骂:“发什么呆呢,说话啊!” 禹明望着电脑屏幕,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这才镇定地说:“哦,不小心拨错了。” 挂掉电话,他脑中有些茫然。 草,刚才什么毛病。 舒秦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周三的b超和核磁共振也没问题,一家人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这么想着进了手术间,看到禹明的背影,猛地反应过来,刚才她在外面打了这么久电话,这人居然没想起来训她,打量他侧脸,他表情很平静。 换钠石灰时她得出结论,估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课题的事,根本没空找她麻烦。 她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禹明忙完手术室的事,马上到电脑上派明天的班,等科里的事忙完了,他又拿着各科发来的会诊单一一去会诊。 回来都八点半了,禹明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旧金山乔治医学中心打来电话了,只得又去接电话。 舒秦穿上白大褂自行去访视明天的病人,电梯里遇到盛一南和吴墨,两人都哭丧着个脸,一问才知他们被章副主任抓去给林景洋师兄干活。 吴墨软声叹息:“我的成绩是四个人里最差的,本来打算晚上回去好好看书呢,这可怎么好,等忙完回去,起码十点多了。” 盛一南挠挠头:“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医,舒秦你看到隔壁王姣姣那个室友没,耳鼻喉科博士,大好年华就秃了头,这段时间霸王洗发水不知道用了多少瓶,也没看她长出多少新头发来。还有……” 她越说越气愤:“林景洋师兄只顾着笑呵呵给我们分派任务,一回身就把王姣姣放走了,章副主任看我们不积极,大有要批评我们的意思,说科里学生有义务参与课题组工作,不应该推三阻四。那王姣姣也是学生,你们倒是让她跑腿打杂啊。” 舒秦先是挑眉,接着便露出鄙夷的表情:“看看人家的师兄。” 她的师兄一有什么需要打杂的项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这时候电梯到了,三人分道扬镳。 舒秦数了数手里的疼痛量表,分给她两个病人,多倒是不算多,但是晚上新的治疗上了以后,必须马上做两轮疼痛评估。 如果够快的话,两个病人做下来,最多一个小时。 速战速决吧。 刚回到更衣室喝水,有人在后面推门进来:“看到oa上出的通知没,院里又要选‘青年后备人才’了,怎么样,你今年打算报名吗?” 青年后备人才?舒秦一愣,这个关系到年轻医生评职称和竞聘职位,一旦选上,对以后的发展大有优势。 她扭头一看,是两位女老师,大概是觉得够晚了,更衣室里又只有舒秦一个学生,两人说话非常随意。 “我现在没课题,报了也没用,再说我们科今年还能有谁?也就看禹明了吧,罗主任的爱将,院里领导也都器重他。” 前头那人说:“林景洋不是也批下来国字号了吗,如果他也报名,章副主任在院里又不是完全没影响力,到时候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就看这次国际合作顺不顺利了。” 舒秦听了这番话,看看手里的量表,从衣柜里翻出个崭新的文件夹,把资料妥善装进去,推开门去疼痛病房。 疼痛病房共有二十五张床位,晚班医生早已经查完房了,一名夜班护士正在护士站整理病历夹。 舒秦含笑跟对方打声招呼,到病历车前找出那两份病历。 第一位患者在9床,是一名八岁的男孩,骨肉瘤,已经做过患肢根治术,还在放疗,因为原发部位持续性剧烈疼痛,患儿生活质量差,在家属的强力要求下,特地从骨科转来疼痛病房做治疗。 舒秦洗完手才走到床边,男孩已经睡着了。小小的一张脸掩映在雪白的病房床单里,表情很安恬。 男孩的母亲穿着无菌衣坐在床旁,脸上有一种麻木的疲倦,看她过去,男孩母亲悄声说:“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踏实觉了。” 舒秦先是弯腰端详了男孩一阵,然后极轻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她翻看病禹明的治疗方案,发现因为孩子的疼痛部位在下肢,禹明给患儿放置了一种镇痛泵。导管和套件都是进口的,药物则用极低浓度的吗啡在维持。 而且禹明没有选保守的“硬膜外腔”,直接将导管放入“蛛网膜下腔”。 由于吗啡几乎可以达到全脊髓麻醉,效果几乎立竿见影,首次剂量输注后,患儿很快便安然入睡。 根据今天的查房记录,孩子目前一切平稳,只要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带着“镇痛泵”回家了。 舒秦认真记录孩子的生命体征。 孩子的母亲这些天显然累坏了,没多久就半靠在床边打起盹来。 舒秦轻手轻脚离开,去看下一位患者。 第二位患者住15床,姓周,48岁,乳腺癌,根治术一年后复发,目前已经广泛转移,体质非常虚弱。 听到脚步声,患者睁开眼睛,注视着舒秦。 舒秦知道这位患者跟9床的小男孩不同,生存期不会很长了,以她目前的从业经验和心理素质,还做不到跟患者平静对视,于是笑了笑,温声说:“您好,我是给您做疼痛评估的麻醉医生,我叫舒秦。” 患者极轻地点头。 舒秦开始做评估,手里的病历格外厚重。 这位患者治疗起来远比9床小男孩要棘手,病灶太分散太广,如果使用同样的镇痛方式,不但效果不确切,还会出现呼吸困难等并发症。 禹明在15床患者身上倾注了大量的精力,先后进行过好几次评估和观察,最后用的静脉输注“舒芬太尼+羟考酮”的方案。 根据头几次的查房记录,效果很不错。 舒秦越看越奇怪,癌痛一向不属于麻醉的热门领域,禹明手里明明发过“麻醉超声在体外循环中的应用”这样的新热点sci,为什么暂时放着那边不管,花大量精力来搞癌痛。 然而等她把一本病历翻完,眼看随着疼痛评分降低,患者的睡眠和饮食也跟着大有好转,又有点明白禹明为什么这么执着了。 15床不久也睡着了,舒秦掐准时间,来回共给两位患者记录了两轮数据。 填最后几栏数字的时候,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舒秦只当是护士老师来巡视,也没在意。 女同事抬脸看是禹明,莞尔:“禹总。” 禹明点点头,抬起腕表一看,十点了。 刚才忙别的事去了,本来还想进病房瞄一眼,既然已经过了最后一轮评估时间,只能回去了。 想起白天的事,他从裤兜拿出手机,看着屏幕,要不要给顾飞宇打个电话,可是打通以后跟这二逼说什么。 这时某病房里有走动的声音,他本来都打算走了,又退回去往里一看,15床边上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手里端着份病历,对着监护仪上写着什么。 “舒秦?” 舒秦一看:“禹师兄?” 她记录下最后一个数字,关上门出来。 禹明表情有些不自在:“你怎么这么晚还没走?” 舒秦莫名其妙,不是你要我来这干活的吗。 揉了揉肩,她把手里的资料递给禹明:“今天的做好记录了,是现在就给师兄呢,还是回头一起交?” 禹明接过来翻了几页,包括患者症状在内,每一栏都记录得一丝不苟。 他早上跟旧金山那边落实项目细节,乔治医学中心对于临床数据的采集有自己的一套系统,可舒秦做的这份记录,就算严苛如william,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好像永远这么较真,无论是笔记封套上的一块小小污渍,还是旁人托付她的事,其实她只是一个样本收集者,这个项目太过庞大,最后根本不会写她的名字,所以白天布置了那么多学生来疼痛病房,也就她一个人完成得这么用心。 想起上次她那句“你是我师兄”,他默默打量她,她眼睛没有早上水亮,颊边落着一缕头发,明显有些困倦了。 舒秦还惦记着回去看书,看他老半天不发话,打算先撤了:“没事了?没事我先回去了。” 第17章 第17章 禹明跟上她:“正好我也要回科里。” 舒秦没停步,这意思是顺路? 她哦了一声,抬手按摩后颈,回去洗个澡清醒清醒,勉强还能看一个小时书。 出来到电梯间,禹明按了按钮。 空气一阵安静,他忍不住瞥瞥她,她眼皮耷拉着,目光都有些发直了。 说来她也是为了课题的事搞到这么晚,正好他没吃晚饭,要不要顺便请她吃点东西?就不知女孩子都爱吃什么。 他皱眉:“你……” 电梯门一开,里头一胖一瘦两个人,是盛一南和吴墨。 两人刚从icu回来,本来在打呵欠,看到他们一惊:“禹总,舒秦。” 禹明只得将“饿不饿”三个字咽了回去。 吴墨和盛一南往后挪了挪,等禹明和舒秦进来,两人小声问舒秦:“你怎么也搞到这么晚。” 舒秦下班时虽然遇到了他们俩,但没来得及交代自己要来疼痛病房的事,听他们这么问,就瞟了瞟禹明的背影。 意思很明显,给这位“金角大王”干活来着。 盛一南和吴墨今晚本就跟她同病相怜,当下心领神会,互相用目光默契地交流起来。 电梯四面光滑如镜,照得人影影绰绰,禹明翻了翻手机里的邮件,突然一抬眼,差不多得了,当他瞎的么。 三个人吓了一跳,禹总这第六感也太牛了,舒秦忙咳嗽一声:“那个,你们样本采集顺利吗?” “还行,九点钟搞完了,后来我们看他们icu示教室没人,就在里面看了会书。” 舒秦羡慕:“那里很安静吧?” 盛一南心满意足:“至少比在宿舍看书效率高点,回宿舍我总惦记着玩电脑吃零食。” 吴墨软绵绵地抱怨:“可是这也不够呢,满打满算也才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希望明天别再抓我们干活了,吴教授还催我们早点把硕士选题交上去。” 舒秦仰头叹息,知足吧,她这连一个小时都捞不到呢。 盛一南:“对了,舒秦你那本《现代麻醉学》还在我床头,你今晚要看吧?回去我拿给你。” 还是前几天从科里借的,舒秦想了想说:“你拿着看吧,我手里那本书还剩一半没啃完,等我啃完了,我去科里借《米勒麻醉学》看。” “哇,《米勒》?”吴墨双手在胸前交握,“麻醉教科书圣经啊,我怎么没想起来看这本。” 三个人嘀嘀咕咕,禹明一副懒得理他们的样子,电梯门一开就走了。 舒秦回到宿舍,洗完澡就把书搬出来,看到十二点,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眼皮直打架,盛一南早在床上抱着那本厚厚的教材睡着了。 她把书塞到书包里,打算明天带到科里去,这两天禹明为了项目的事正忙,未必有时间带她,万一碰上好说话的师兄师姐,中午吃饭时也许可以在食堂看看书。 次日早上雨还没停,舒秦看天气预报app,才知道往后两天还有暴雨。 到了科里,早交班结束,吴教授扬声说:“七年制的硕士课题不能拖了,今早就王姣姣一个人交了,其他三位同学争取快点定下来。” 舒秦头皮一紧,一看王姣姣果然气色甚佳,其实样本采集也就一个月,但只要课题方向一确定,接下来就可以安心看书,何况人家压根不用熬夜,一个月下来,王姣姣与他们的差距会迅速拉大。 盛一南的不满瞬间到达了顶点:“王姣姣的妈妈是区人民医院的副教授,她自己老说家里跟一院哪些老师都熟,看来她这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了?不行,我这就跟我老板商量去,我不给林师兄他们打杂了,我要退组。” 吴墨也很焦急,一出来就去找自己导师。 舒秦跑到主任办公室,一问才知道罗主任又去外地开会了。再去找禹明,他正忙着接电话,看样子还要出去,而且就算跟他商量,他多半也不同意这事。 舒秦郁闷地进了手术间,自我安慰地想,就当关怀癌痛患者吧,再不济还能积累科研经验。 门开了,一个五年制实习生探头进来:“舒秦师姐,到pacu来一下。” 她过去一看,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了,都是昨天被禹明抓去干活的同学。 正纳闷什么事,禹明进来了,边走边翻手里的资料:“昨天布置了十个人去病房采集样本,结果这都什么玩意。” 他嗓音并不高,然而话一说出来,整个房间空气仿佛都冰冻住了。 禹明嗤笑:“你们是不是觉得随便捏几个数据我看不出来啊?” 众人不安地挪了挪脚,昨天都想着早点开溜,差点忘了禹明常做这方面的课题,样本质量好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交上来的资料里,就一个人的样本完全达到标准。从今天开始,舒秦当你们的小组长,你们每天晚上做完采集,先把资料交给舒秦。”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看向舒秦,有人当场就撇了撇嘴,目光闪闪烁烁,就差把“凭什么”三个字写到脸上了。 “不服是吧。”禹明冷笑,把东西丢到桌上,“样本都在这,你们自己做对比。” 大家挤过去看舒秦采集的样本资料,一看就服气了。 无论是患者前后疼痛级别对比,还是两次生命体征记录,又或者是当日小结,每一项都堪比教科书上的范例。 没人说话了。 舒秦就这么突然荣升“小组长”,也不知是祸是福,跟在禹明身后出了pacu,本想确认一下自己的职责范围,可禹明又为了项目的事去卫健委了,好在这回跟前几次不同,他临走之前跟一位姓顾的教授交了班。 这位顾教授不怎么爱说话,为人非常严肃,但和那位动辄打人手背的刘教授相比,几乎算得上慈眉善目了。 舒秦踏踏实实跟了一天手术,到六点的时候,组里好几个人来找她这“小组长”商量。 疼痛病房的病人轮转特别快,有些患者甚至隔天就出院,根据项目要求,每天都得提交资料。 舒秦不敢慢怠,整理了一下思路,笑着说:“做完顺手给我,反正我晚上就在病房待着。” 到了那,正逢交接班,她在医生办公室老老实实等了一会,时间还早,组里好多人在床旁做评估。 有了舒秦的范本,没人敢含糊。 眼看半个小时过去,没人过来交资料,舒秦想起疼痛病房也有个小示教室,要不干脆到那看书吧。 她跟那几个还在做评估的同学打声招呼,跑回科里,把那本《麻醉生理学》捧过来。 在小教室看了十来分钟,有人把资料交过来了,舒秦提前整理了一个文件夹,就搁在手边:“辛苦了,都放在这吧。” “那我们先下班了。” 接下来几个小时,陆陆续续有人来做评估,大部分人八点之前完成了任务,剩下一两个,也都在十点前把样本交给了她。 整理好最后一个人交过来的资料,她起身看看时间,从六点到十点,一晃好几个小时过去,不知不觉要把手里这本书啃完了。 她喜忧参半,不知道这个“小组长”能当多久,但至少今晚的书看得相当扎实,回去以后还有时间查文献,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起码不用愁选课题的事了。 琢磨了一下,出于感激,她找出禹明的号码,给他打电话。 响了几声,禹明接了,应该在忙:“什么事?” 舒秦甜甜地说:“今晚的样本采集完了,跟师兄您汇报一声。” 第18章 第18章 隔着电话都能听出舒秦心情不错,禹明推开阅览室的门,本来还有几句话要跟舒秦说,谁知一抬头,里面早有两个人,顾飞宇和朱雯。 禹明挂了电话:“明早统一交给我。” 将笔记本搁到桌上,他拉开一把椅子,问两人:“都这么晚了,你们跑这来干什么,不回家睡觉啊。” 顾飞宇歪在长沙发上:“别提了,白天一下收了十来个新病人,临下班前又做一台急诊,本来还想约舒小妹看电影,这下全泡汤了。” 朱雯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宝贝:“我今天晚班,特意过来蹭蹭你们科的‘黄金宵夜’,艾玛,太香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碗方便面,禹明下意识往椅背上一靠,他晚上吃没吃饭?一忙起来忘了,算了,干脆忙完再吃。 他打开电脑,开始收发邮件。 “你小子这两天忙起来简直没影。”顾飞宇睁开眼睛,“你那个癌痛项目启动了?” 禹明盯着旧金山邮件发来的病例模型:“差不多了。” 双方办事效率都很高,几轮沟通下来,唯一问题在于疼痛评估量表带有主观性,乔治医学中心担心这边的数据采集系统是否完善,为此william让自己的助教反复跟他进行核对。早上他本来想把舒秦做的样本拍照发过去,可那边要求至少采集十个患者。 要是接下来两天交上来的样本都能像昨天舒秦做的那么标准,后面的合作会顺利很多。 顾飞宇又说:“医院要搞‘青年后备人才’竞选了,我看你这几天一门心思忙这个,提醒你一句,马上要是截止日期了,你别忘了把个人材料交上去。” 朱雯问顾飞宇:“你自己呢,今年不参加竞选?” “我手里的课题不够格,再说我最近又要上班又要追舒小妹的,哪有时间再去弄这个,就算要准备材料,怎么也得等下一次了。” 朱雯:“下一次可就是后年了,难怪你们家老头子经常因为业务的事骂你,你这么不积极,他老人家真没骂错。而且你别张口舒小妹闭口舒小妹的,人家挺好一姑娘,你态度能不能认真点。” 顾飞宇坐起身:“我可是101个真心,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她冲我一笑,卧槽我心都要化了。” 他冲禹明一抬下巴:“她昨天是不是给你抓到项目组干活去了,你不是答应了早点放她走吗。” “她得帮我盯着样本,我怎么放她走。” “你小子真能瞎扯,要讲究样本质量,你自己往病房一坐,组里人敢随便应付吗?” “什么馊主意,我现在哪有时间在病房坐着?” “你随便立个小组长不就行了,没必要非盯着她。” 禹明盯着屏幕:“样本采集主观性太强,别人没她那么认真。” 顾飞宇似笑非笑:“我说过什么来着?上次开年会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小子明明对她有点想法,无非就是嘴硬。” 禹明的鼠标不动了,表情一瞬间有点茫然,不过他很快点开发件箱:“没空搭理你这二逼。” 朱雯对顾飞宇嗤之以鼻:“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见着个漂亮点的就有想法?” 顾飞宇不干了:“我总共就谈了四次恋爱,每次还都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和平分的手,怎么到了你们俩的口里,我顾飞宇成了花心大萝卜了?” 朱雯正端碗喝汤,猛地呛了一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提起顾帅哥的伤心事了。” 顾飞宇笑嘻嘻看着禹明:“我不管啊,我先追的,这么冰雪聪明的小姑娘,肯定能感觉到我一片真心,反正接下来我一有空就给她打电话。” 朱雯放下碗:“行了行了,禹明在这块花了这么多精力,好不容易要启动了,正是需要人干活的时候,你就别捣乱了。” 顾飞宇起身拉开门:“我这不叫捣乱,叫直觉。追之前我问过他,结果他这两天净给我搞破坏,禹明你之前说过什么来着,现在给我咬死了。” 到了周二,小雨变成了大雨,早交班的时候舒秦靠窗而站,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有种站在瀑布下的感觉。 罗主任没回来,交班由章副主任主持,禹明和林景洋没在科里,一大早就因为课题的事去了卫健委。 舒秦仍由顾教授带教,中午食堂吃完饭,她到女更衣室喝水,走廊上来了不少人,有个中年人说话:“吴教授,正好你在这,你们科昨天交上来的“核心制度”不太完善,科里这一块的负责人在吗,眼看要复审了,有些缺漏的环节我们再跟他当面说说。” 她看了看那边,应该是医务科为了“三甲复审”的事来找林景洋。 吴教授:“林景洋为了课题的事去了卫健委,估计这会还回不来,核心制度的资料都锁在资料室,要不我去拿出来?” 副科长说:“那就麻烦吴教授了。” 这时,有位博士师姐路过,吴教授对她说:“小于,你现在没事吧。” 于师姐:“正要回校本部,吴教授,您什么事。” 吴教授把手里的一叠资料递给她:“这是科里参加‘青年后备人才’的个人资料,最近年轻人出去开会和做实验的不少,科里平时手术又多,中午我才收齐所有人的资料,今天最后一天,你赶紧帮我交到校本部的科研办,千万别漏了。” 于师姐慎重接过:“好咧。” 舒秦好奇地看着那叠资料,早交班的时候就听说科里有七八个年轻医生参选,参选者先提交个人履历和课题,然后由科研组的专家进行函审,最后根据每个人的科研成果和临床能力筛选出初试名单。 眼看于师姐匆匆离去,她想起上面还有手术,就推门进了女更衣室。 下午的急诊手术空前的少,舒秦所在的48手术间三点多就空了下来。 舒秦见暂时不忙,就跟顾教授请假,说想到楼下打“选题报告”的模版,顾教授这两天带教舒秦,本来就蛮喜欢她的认真劲,也知道她不会耽误工作,就同意了。 舒秦跑到楼下,吴教授还在跟医务科的人讨论“核心制度”的事。 她进了医生办公室,里面有台打印,刚摸到电脑旁的鼠标,就听见隔壁房间电话响了。 有人接起,是吴教授的声音:“你好……哦,是小于啊,怎么样,资料送过去了吗。” 舒秦没在意,禹明应该是很早就提交好了资料,可是她隐约有种感觉,比起参加竞选,他更关注“课题”本身。 她移动鼠标点了打印,吴教授嗓门突然一高:“啊?这都几点了?那我马上给禹明打电话。” 舒秦心瞬间提了起来,凝神听下去,老半天没听到吴教授说话,难道没打通禹明的手机。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三点多了,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要是材料提交不上去,很有可能会影响‘青年后备人才’的竞选,禹明业务能力这么出色,如果因为材料问题错过了竞选,实在太可惜了。现在她暂时没事,要不去问问吴教授能不能帮什么忙? 这么想着她急忙收好打印完的选题报告,一出来就碰到了吴教授。 吴教授满脸焦虑,正要找人的样子,一看到她就说:“咦,舒秦,正好,有件事你得跑一趟。你师兄在跟卫健委的领导汇报项目的事,电话打不通。校本部刚才来通知,说你师兄的资料添了份“下乡挂钩计划”,他们觉得有点问题,得重新到科教科盖章,平时你师兄的课题资料都在他自己那,我现在这边还要忙三甲复审的事,要不这样,你现在赶紧到卫健委去找他,我这边再想想别的办法。都怪我,没早点把资料交到校本部去。” 舒秦心噗噗直跳,忙点头:“好。” 吴教授又叫住她:“今天带你的是顾教授吧,我这就替你跟他请个假。” 舒秦彻底放心了,最快速度跑到女更衣室换衣服,直接坐电梯下楼。卫健委不算太远,要是能顺利打到车,二十分钟左右就能赶到。 为了节省时间,还在电梯时她就用app叫了车,到了一楼大厅,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叫车的人太多,车最快也得半个小时才能过来。 等了二十多分钟,车不见踪影,舒秦焦虑地在门口走来走去,重新摸出手机,打算趁这功夫再给禹明打个电话,没等她拨过去,电话响了,是吴教授打来的:“舒秦,刚才联系到你师兄了,他还在卫健委办公室,这时候赶不回来,但他的资料提前在我们医院科教科备了份,我已经到科教科重新盖好章了,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找你。” 舒秦紧张地说:“我在急诊门口等车。” 没多久吴教授果然出现了,他本来就胖,刚才这么跑上跑下的,有点喘吁吁的,一来就把重新盖了章的个人资料递给舒秦:“这个就拜托你了,三甲复审的人还在科里等我,我这就得回去了,五点半之前你得替你把你师兄的资料送到校本部。” 舒秦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又等了一会,车终于来了,虽然司机特意停在过道旁边,但因为雨太大,舒秦又忘了拿伞,奔过去上车的时候,她头发和衣服淋湿了不少,好在资料有塑料袋保护,一滴雨点都没有溅到。 路上花了一个多小时,等她赶到了校本部科研部办公室,已经五点多。 她紧赶慢赶爬上楼,幸亏办公室的人没下班,她喘匀了呼吸,友好地敲敲门:“您好,我是来给一院麻醉科禹明来提交资料的。” 那几个人本来在商量什么事,听到声音一齐看向门口:“哦,禹明的资料啊,怎么样,重新盖章了吗?” “盖好了。”舒秦走过去,把资料小心地放到了一个主任模样的人面前。 几个人轮流核对资料,舒秦敛声屏息地等着,唯恐又出什么问题,等了足足几分钟,就听那个主任说:“好了,这回没问题了。” 舒秦吁了口气:“好的,谢谢各位老师。”又等了一会,没见他们提别的要求,她打声招呼出来。 天气本就糟糕,这时间又赶上出租车交班,这回叫了车,一直等到快六点才上去。 路上比来时还要堵,等她赶回一院时都七点多了,换好衣服去访视第二天的病人,怕耽误收样本,随便在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就去疼痛病房。 路上就吃完了,到了医生办公室,她坐下来用纸巾擦了擦湿发,好在衣服没怎么太湿,头发应该很快就能干。 几个同学结伴来了,进去收样本之前,特意过来跟舒秦打声招呼,舒秦是小组长,不必像其他组员那样在床旁守着,接下来几个小时,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办公室看书。 想到这舒秦心满意足地打开教材,就听到外面有人笑说:“禹总?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了。” 她翻了两页书往门口一看,还真是禹明,应该是才从卫健委回来,满脸疲色的样子,身上的衬衣很干净,头发也没淋到。舒秦一想就明白了,他应该是自己开车出去的。 禹明进来时望着她说:“下午是你帮我送的材料?”态度有点不自在,语气也比平时柔和。 舒秦点点头:“师兄放心吧,校本部的人都说这回资料没问题了。” 禹明沉默地打量她,校本部来电话的时候都下午了,要过去送资料只能打车,外面雨这么大,难免会淋到雨,她湿黑的头发贴在白皙的皮肤上,脚上的球鞋也湿了。突然想起上次年会时她也是这样,就因为担心他的中美合作是否顺利,明明跟她关系不大,也跑得满头大汗。 舒秦说了那句话就又低下头专心看书,可是禹明的视线还在她的头发上打转,在门口站了一站,他到她身边拿起资料盒摆弄着,说:“你这样会感冒的,今晚样本我来收,你回宿舍休息吧。” 舒秦一愕,然而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在她边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样本,转眼瞥她,她还没动,他忍不住问:“有伞吗。” 舒秦忙起身:“有。”看来他是真打算放她走了,想到一整晚都可以待在宿舍里看书,连身上湿哒哒的感觉都减轻了不少。盛一南她们还在科里,她可以跟她们共伞回去。 禹明没再看她,点点头,走到对面坐下,随手打开第一份评估表,果然,一旦树立起一个好榜样,样本质量马上得到提高,回头再跟组里其他负责人整合一下,很快就能发给william了。 舒秦收拾好东西,含笑说:“师兄,那我走啦。” 禹明翻着手里的纸页,眉头微蹙,嗯了一声。 舒秦背上包走到门口,心里默默盘算着回宿舍给爸妈打电话,明天爸爸就要做检查了,她只要想起这事就有点担心。 眼看要出去了,禹明突然在后面说了句:“谢谢。” 她有点惊讶,扭头看过去,他已经挪开了视线。她理了理背包的肩带,微微一笑:“不客气。” 第二天是周三,舒秦爸爸做检查,约的号子是下午,她一早起来就给家里打电话,反复叮嘱他们,一有结果就告诉她。 禹明的项目正处于启动阶段,一大早过来露了个面又走了,舒秦忙到中午才喘口气,吃饭时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被告知爸妈刚从家里出发。 妈妈在旁说:“你安心上班,到时候我们就给你打电话。” 下午三点多禹明才回来,一进手术间就召集组里人开会,说:“这两天的样本质量很不错,我整合了一遍,刚才已经发到乔治医院中心去了,以后你们都按照这个标准做,每天晚上舒秦在病房监督质量,第二天早上把资料汇总给我。” 舒秦心里踏实了,看来她这“小组长”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禹明宣布散会,出来时瞥见舒秦眼睛里淡淡的笑意,她好像常常为了一点小事感到满足,就因为能继续当小组长,也能高兴成这样。 他望着她的侧脸,脑子一抽,停下来对她说:“明天你去24间吧。” 他记得之前她为了学腰麻缠过他好几次,24间是专门做产科的手术间,要想学硬膜外麻醉或者腰硬联合,必须去那轮转。 他满以为舒秦会更高兴,可舒秦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哦,谢谢师兄,我回手术间了。” 爸妈还没来电话,快四点了,怎么都该进去做检查了,她满脑子都是这事,哪还顾得上管禹明,说完这话就把他撇到原地,回到48间,房间空着,巡回老师告诉她,当天急诊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舒秦说知道了,这两天真是奇怪了,急诊手术这么少,出来马上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没接,再拨给妈妈,这回接了:“你爸爸进去做检查了。” 舒秦在走廊里徘徊,心里既忐忑又盼望,巴不得下一秒爸妈就告诉她没问题。 等了几分钟,她再次拿出手机,顾飞宇的电话来了。 她怕耽误爸妈打进来,急忙接起,不耐地说:“顾师兄什么事。” 顾飞宇还没说话,禹明回来了,听到她嘴里的“顾师兄”,看她一眼,进了手术间。 顾飞宇:“我在你们科,你忙吗?” “忙,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顾飞宇很识趣,笑着说:“那等你有空再给你打。” 禹明打开电脑派班,眼看过了几分钟她还没进来,他下意识看看手机,用不着拨过去,刚才听着了,这回就是顾飞宇。前天晚上顾飞宇就说要约舒秦出去吃饭看电影,这两天顾飞宇估计没少给她打电话。 班派不下去了,他突然有点心烦,起身时舒秦回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耀眼,一进来就跟他说:“师兄,能不能商量一下,我晚上想请两个小时的假。”爸妈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检查没问题,爸爸激动之余,当下就说在电话里要回家做好吃的,妈妈高兴地问她晚上还要不要加班,如果不用就抽空回家一趟,权当庆祝一家人劫后余生。 换作别的事他早就答应了,可是他想起刚才顾飞宇打给她的那通电话,看着她:“刚干两天就要请假了?” 就知道这人不好说话,舒秦试着说:“家里有点事,临时想回家一趟,最多两个小时就赶回来。” 吃顿饭或看场电影差不多就是一两个小时,他下意识就说:“不行。” 说着擦过她身畔往外走,她忙追上他:“不是,师兄,我真的有点急事。”特别想回家看爸爸一眼。 急事?顾飞宇的约会到她嘴里成“急事”了。 他越听越心塞,站了一会,忍不住扭头看她,她藏不住满脸的喜悦,眼睛亮极了。 舒秦还以为他态度有了松动,马上双手合十向他保证:“我知道师兄你很重视这个项目,现在才不到五点,这个手术间没手术了,我先赶回家一趟,回来的时候不会耽误晚上的样本收集,拜托拜托,求求师兄答应我。” 他心里烦透了,这丫头第一次低声下气请假居然是为了顾飞宇。 “你想什么呢?有了这一次是不是还有下一次?” 他口吻近乎嘲讽,舒秦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答应就不答应,用得着这么发散性思维吗?她忍住气:“不是的师兄,是今天家里真有点事。” 他不为所动,铁了心不给她放这个假。 “那好吧。”原来她刚才理解错了,他不可能同意这事,转身出了手术间,大不了今天让盛一南和吴墨帮她访视明天的病人,明天她再替他们访视回来,如此一来正好可以空出一两个小时回家吃饭,完全不必向他请假。 她正要找盛一南和吴墨商量这事,他也出来了,在她后面淡淡来一句:“自己的病人自己访视。”说完就朝走廊另一头走。 她回身瞪向他的背影,瞬间气极了,凭什么啊,眼下她所在的手术间没有急诊手术,利用的还是下班后的自由时间。 她扯下口罩,不干了:“无非就请两个小时假,师兄你用得着这么刁难我吗?”她还偏就要回家一趟了。 禹明看着前头冷笑,为了谈个恋爱至于这样?走了两步,他回过头看她,舒秦刚好转过身,一瞥之下,她眼圈都红了,他心里突然没底了,难道她家里真有什么事。 舒秦匆匆找到盛一南所在的手术间,跟盛一南商量完访视病人的事,就到更衣室换衣服。 出来在走道里刚好碰到顾飞宇。 “舒秦?”顾飞宇猛地刹住脚,“你这是要去哪啊?” 她漫不经心点头:“顾师兄好,我回家一趟。” “回家?”顾飞宇上下打量她,看她脸色有些不对,“你家住哪?远不远?我送你啊。” 舒秦出于本能就想说不用,一想现在这时间根本打不到车,地铁站离这也挺远的,回来爸爸可以送她,然而毕竟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顾飞宇看出她犹豫,笑道:“行了,不用这么防着顾师兄,我正好要出去给我们主任送个东西,不麻烦。” 这么一说她倒不好意思了:“那好吧,谢谢顾师兄了。” 刚要走,禹明突然出来了,顾飞宇背对着那边没看着,舒秦倒是一眼看见了,可她只当禹明是空气,推开门就出去了。 到了停车场,顾飞宇带着舒秦找自己的车,路过禹明的车时,顾飞宇忍不住摇头:“你师兄那么好一辆车,一年到头开不了几回,放在那都落了厚厚一层灰了。” 舒秦不想接关于禹明的任何话题,两人穿过停车场,又走了一大圈,终于到了顾飞宇车前,顾飞宇电话响了,一看屏幕,是禹明。 顾飞宇让舒秦在车里等他,自己走到一边接电话,听了几句,他眉头先是一皱,紧接着慢慢松开,用舌头抵住一侧口腔,把头一扭,笑了笑:“你小子不是没时间吗,而且我凭什么把送她的机会让给你?来来来,你说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第19章 第19章 顾飞宇等了一会不见禹明回答,嗓音陡然拔高:“说啊,我凭什么把机会让给你?” 禹明默了默:“我刚才不知道她家有事,做得有点过火。” “行啊,这么好一个小丫头都能被气成这样,你可真有本事,说吧,你都干什么坏事了?” 禹明不答,快步穿过停车场,用目光找寻顾飞宇的车,不耐地问:“你们在哪?” “不肯说是吧。”顾飞宇拔腿就往车边走,“得了,我这就送她回去。” 停车场车辆太多,这话一说完,远处随之传来车启动的声音,禹明下意识朝那个方向一看,冲口而出:“我他妈刚才不让她回家。” 顾飞宇怒了:“这是人干的事吗?你小子又不是没给手底下学生批过假,以前也没这么变态啊,今天抽什么风,凭什么不让人家舒秦回家?” 禹明脚步一缓,今天的事好像有点乱,他得从头到尾理一理。 “所以你现在要干什么?” “我向她道歉,顺便送她回家。” “这可够顺便的。“顾飞宇往前方看了看,”再说道个歉用得着专门送回家?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她不接我电话。” “她敢接你电话吗,不怕又被你骂一顿?” 禹明不再跟他废话,穿过一排排停车区,找到顾飞宇的车,径直朝这边走来。 顾飞宇也看到了禹明,笑得更坏了:“我告诉你啊,追她之前我问过你,现在我们俩可是公平竞争关系,我这就当你的面问问舒秦,看她是愿意让你送,还是愿意让我送?” 他走到车边,将胳膊搁在驾驶室窗户上:“舒小妹,你师兄说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听他的意思是想向你道个歉,而且他也有车,可以顺便送送你,你愿意让他送吗。” 禹明向她道歉?舒秦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禹明满脑子都是课题的事,能和她说什么啊,道歉更是不可能,最多在她面前解释几句样本的重要性,目的无非要她赶紧回来干活。刚吵完一架她感到很累,此刻非常不想见到这位师兄。 这段时间她负荷过重,白天上班晚上看书,梦里都在牵挂着爸爸的身体,现在松懈下来,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爸爸妈妈,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在路上。 她摇摇头,恳切地笑着说:“顾师兄,我晚上还得回疼痛病房,麻烦你了,我们早点走吧。” 禹明刚好走到车边,看见副驾驶室那个摇头的小动作,后脑勺某部位顿时抽痛了一下,顾飞宇胜利地对他一龇牙,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眼前车影一晃,留下一串灰色的汽车尾气。 禹明在原地站了一站,掉头就往电梯间走,顾飞宇说得没错,他今天的确有点抽风,现在冷静下来了,该干吗干吗去。 什么舒秦不舒秦的,他首先得记得自己是谁,手里千头万绪一堆事,哪有时间去哄个女孩。 回去后他感到非常轻松,先是派好明天的班,接着便去去各科会诊,工作的时候条理清楚,游刃有余,比起前几天,效率不知高多少倍。 冷静一分析,无非是身边少了个跟班,他不用再分神回答她的问题,更不用再盯着她的操作。 会诊完回到科里,项目组的同事们一见他就说:“旧金山那边回了邮件,他们对下午我们发过去的十个样本很满意,马上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 他并不惊讶,但心里瞬间更踏实几分,几个同事商量了一会,他回到阅览室回复邮件。 桌子上几本教材,应该是学生看完以后忘了收回去,零零散散摆放着。 他拉开椅子坐下,刚打开电脑,有人推门进来了,他抬眼一看,王小姣。 王姣姣冲他嫣然一笑:“禹总。” 他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同样是笑,为什么有的人笑起来像清风拂面,有的人腻腻乎乎。 王姣姣走到书架前站了一会,回头往桌上一扫:“呀,原来《米勒麻醉学》在桌上。” 米勒?前几天好像听到有人要借这本书回去看,王姣姣刚要搬动他手边这本教材,他突然伸手按住,盯着屏幕,淡淡道:“抱歉,这本我要用。” 王姣姣只得缩回手:“哦,好的。”漫无目的地找了几本,全都不合心意,最后随便找了几本期刊走了。 回完邮件,禹明把对方发过来的一封新邮件打印出来,出来到办公室去跟同事讨论。 长长的走廊本来很安静,禹明走了几步,后头有人跟上来了,脚步声莫名熟悉,这段时间天天伴随他左右,他下意识扭头一看,原来是个粗壮的五年制实习生。 他视线一移,目光凝在这学生的脚上,暗想,一个男的是怎么走出如此轻快的脚步声的? 学生不知道禹明为什么盯着自己的脚,怪异之余,慢腾腾挪步:“禹总,这个是我刚刚采集的样本。”他昨天跟夜班,今天很早就过来采集样本,不到八点就做完了。 禹明回过神:“辛苦了。”翻了翻这份新样本,依然保持了第一天范例样本的严谨,如果风格延续下去,样本合格率会提高很多。 “舒师姐不在病房,所以只好来找禹总了。” 禹明眉头皱起,差点忘记这事了,既然舒秦动不动就跟他闹罢工,明天干脆换一个小组长。 舒秦在楼下跟顾飞宇再三道谢,上楼回到家。 爸爸正在厨房挥汗如雨地炒菜,妈妈端着菜进进出出。 她抱着爸爸端详一会,出来又搂着妈妈亲了一大口,吃饭的时候她不时看时间,禹明的课题虽然启动了,但听他这两天接打电话,似乎还在等旧金山那边的评估,前面他费了那么大心血,样本的采集这阶段绝对不能出差错。 她猛吃一口饭:“爸爸,路上不堵的对吧?” 爸爸想了想:“这个时间不算堵了,不过还是早点出发的好。” 一顿饭勉强吃饭,眼看七点多了,她只得背着包又和爸妈出来,正要叮嘱爸爸坚持跑步,手机响了。 一看是禹明,她只得接起:“喂。”没像以前那样叫“师兄”,因为暂时不太想叫。 禹明起先没说话,过了会才很冷淡地说:“今天晚上你在家待着吧,不用赶过来了。” 第20章 第20章 舒秦琢磨了一下,这意思是让她晚上在家待着?可禹明自己都是工作狂,怎会主动给手下人放假?尤其是项目处于刚启动的阶段,各方面的不确定因素那么多。 她昨天才刚上任,要是只当一天就被撤,恐怕是史上任期最短的小组长了。她急了:“可我已经在路上了。” 他嗓音微微提高:“你家里不是有事吗?” “办完了,很快就来。”她火速下楼上车,催着爸爸往一院赶。 挂断电话他看着手机,随她吧,这样一来他今晚不必在这耗着,完全可以腾出时间做别的事。 他刚查完房,本来跟同事交接几句就打算回科里,出来抬眼看门口,时间不算晚,在走廊站了一会,陆续有人从外面进来。 他想起几个病人的治疗方案值得再商榷,又回到病房,先到15床跟同事讨论几句,接着便去检查14床前列腺癌患者的tci泵。 一号病房里有几个学生正在采集数据,看禹明突然杀回来都有些纳闷,互相看了一眼,只当他提醒他们认真采集样本,也没人敢开口问。 舒秦跑到科里时后背都汗湿了,时间刚好八点过十分,到办公室喝口水散散汗,穿上白大褂就往病房去。 路过阅览室时她猛地刹住脚,小组长的任期也许不长了,她得珍惜每一次看书机会。 这么想着她推门进去,到书柜前找《米勒麻醉学》。 上上下下找了好几轮都没找到,估计被别人借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舒秦随便拿了本别的书,关上门出来。 到了疼痛中心,舒秦快步沿着走廊往里走,依次路过几间病房,里面都有人在采集样本。 她探身进去跟几个同组的打了招呼,抱着资料盒进了医生办公室,里面有个人坐在桌前,电脑屏幕的光线淡淡照映着这人英挺的五官,听到脚步声他也毫无反应。 舒秦走过去,把资料盒摆到桌上,很平淡地打声招呼:“师兄。” 禹明看都没看她,嗯了一声。 舒秦观察他一会,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挪开一把椅子,坐到对桌,无意中一瞟,米勒麻醉学?这书不是在科里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书就放在禹明手边,得起身过去拿。 舒秦瞥瞥禹明,多半是别的同学拿来的,以他的业务水平,米勒这种经典麻醉教材想必早已烂熟于心。 尽管这样,等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是淡淡问了一句:“师兄,这本书你要用吗。” “不用。”禹明点开一篇文献,蹙着眉。 舒秦把书从他手边搬开,仍旧坐到对面。 有他在这看着,夜班同事到隔壁房间查资料去了,医生办公室只有他和她,他看着文献的标题,余光看见她坐下后先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什么玩意,用这东西把一头黑色大波浪头发高高束起,然后轻轻推开椅子,起身走到饮水机边上。 耳畔全是她搞出的动静,他盯着标题看了半天,始终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这样下去还怎么工作,他淡淡看她一眼,她在接水,白皙的脖颈飘落几缕发丝,侧脸线条柔美得不可思议。 好在她喝完水终于消停了,看书也很专注,就是翻书的时候还有些动静。 过了没多久,有人来送样本,舒秦瞄瞄禹明,他面色如常,好像没有不让她继续当小组长的意思。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接过那份样本,笑着说:“辛苦了。” 等最后一份样本送来时,那个男同学说:“咦,禹总还没下班啊,舒秦,这是15床的样本。” 禹明往椅背上一靠,问那个学生:“15床睡着了吗?” “睡着了,呼吸频率和血氧饱和度都很稳定。” 舒秦翻看手里的资料,是15床那个乳腺癌患者。 “舒芬太尼”方案出现了快速耐药性,下午患者的疼痛指数又上来了。 这是最麻烦的一种情况,病人是“受体三阴性”乳腺癌,复发后转移得非常快,到了这个阶段,很多治疗措施都已经用不上了。 禹明过来查房后,先是减低了舒芬太尼用量,然后加入吗啡和地塞米松,在慢慢撤换药物方案的同时,又给病人做了胸壁神经阻滞。 效果很理想,舒秦对比着样本上的数据,病人疼痛指数迅速降了下来,可她知道,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每隔几天就得调整方案。 男同学送完样本没走,看禹明在忙,低声问舒秦:“舒秦我可以加你微信吗,周末我们偶尔搞搞活动,到时候一起出来玩啊。” 男同学脸有些红,舒秦为难地微笑着,其实加个微信也没什么,就怕没事被拉着聊天,她又不好意思屏蔽对方,万一被发现可就尴尬了。 男同学看舒秦没答应,忙又说:“你是小组长,加个微信方便点,要是我的样本有问题,我们可以及时沟通。” “她明天可能就不是小组长了。”禹明把自己手机扔到桌上,“你加我微信吧。” 舒秦听了这话呆了一下,虽然来前有心理准备,可刚才一点兆头都没有,怎么他说把她撤了就撤了。 男同学也吃了一惊,眼看禹明的手机已经解好锁了,只得硬着头皮加了他的微信,笑着说:“谢谢禹总,以后多指教。” 男同学一走,舒秦盯着眼前的书,一页都看不下去了,这事完全符合禹明的作风,就算商量也未必用,不过她还是打算抢救一下。 “师兄,能给我一个撤换小组长的理由么。” 他抬眼看她,她表情很平静,仔细一打量,脸都急红了,因为皮肤白透,所以特别显眼。 他心里突然不好受:“我有说……” 他兜里电话响了,是急救科打来的,他是白班老总,这种晚间的急诊电话照理应该打给晚班老总。 多半是有特殊病人,他不得不把话先咽回去,接通电话:“什么事。” 舒秦冷静想了想,算了,大不了挤时间熬夜看书,选题的事可以等罗主任回来再商量。 她把样本一一收好,来回核对了几遍,收好了。然后把米勒麻醉学塞到书包,抱着资料盒在旁等禹明接电话。 急诊科果然打错了,他手机刚一放下,又一个电话进来,是朱雯:“顾飞宇下班太晚了,说懒得开车回家了,他反正有你家钥匙,就直接去了你家。他还买了点宵夜,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舒秦看到朱雯的名字,知道应该不是急事,就把资料盒放到他身边:“今晚的样本都在这了。” 禹明拿起资料盒,推开椅子,对电话那头说:“我不一定,你们自己吃吧。” 追到电梯间,她在看手机。 他看她一眼,盯着电梯门:“我也没说要撤你的小组长啊。” 第21章 第21章 舒秦本来在给爸妈发短信,听了这话顿住了。他刚才亲口说的要撤小组长,怎么说法又变了。 这段时间她算摸清他的性格作风了,知道他对人对己都很严苛,可就算再不好相处,不带这么耍人的吧。 她心里很气,近乎麻木地“哦”了一声。 没什么好高兴的,也许明早他对她这个小组长又不满意了,与其白白高兴一晚,还不如一开始对他不抱任何期待。 空气再一次冻住。 禹明佯装随意翻着手里的资料:“今天晚上的样本质量也还不错。” 没反应。 他瞟她一眼,放下盒子:“所以以后小组长就都不换了。” 这下有反应了,她手指停在屏幕上。 他没话找话:“因为交接起来也麻烦。” 电梯门开了,她先他一步进去。 他顺手按了楼层按钮,语气有些不自在:“只要能保证样本质量,那就给你当呗,多大点事。” 她终于朝他看过来了:“师兄这回不变了?”再变可就是神经病了。 他斜斜看着她:“你就这么喜欢当这个小组长啊?” 她绷着脸点点头,这段时间学业负担太重了,这份工作可以让她晚上看书,对她来说就像及时雨。 他把手机放回裤兜,一锤定音:“以后都不换了,别人未必有你这个耐心。” 看来应该不会变了,她松了口气,电梯门一开,两人往外走,时间够晚,科里同事多数都下班了。 从更衣室换衣服出来,禹明已经在外面等电梯了。 他盯着电梯:“你住宿舍?” “对。”她整理背包的肩带,“师兄回家么?”他应该就住在附近,因为他每天早上都来得很早。有几天她甚至怀疑他就睡在值班室。 他看着手机:“哦,那正好顺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到了一楼,急诊大厅好些夜间来就诊的患者,宿舍在一院后门,出来后路过一家水果店,舒秦突然停下来,对禹明说:“等一下,师兄,我请你喝杯果汁。” 说着跑进去给自己点了一杯百香果汁,又问禹明:“想喝什么口味的。” 禹明自从六岁起就没喝过这种玩意了,站在门口打量这家店,平时也经常路过,基本都来去匆匆,这回看她诚心诚意请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苹果的吧。” 她耐心地在里面等着,不一会端着两杯果汁出来,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禹明接过喝了一口,皱眉暗想,怎么会有人爱喝这种东西。 舒秦就猜他不喜欢喝,走了一截,拿出手机说:“对了。师兄,你加我一下微信。” “加微信?”不过还是立刻就把手机取了出来递给她。 舒秦接过来扫二维码:“请教问题。”其实是为了还那条裙子的钱,年会回来以后他从来没提过,不知是忘了还是根本不当回事,可毕竟那么贵,她总不能赖着不还。怕他又拒绝,所以一开始没正面回答。 加好后,她微笑说:“好了。” 接过手机时他盯着她看,哪怕这么晚了,她的眼睛也又黑又亮,两人并肩而行,他本来想把手机直接收回裤兜,余光见她低头专心致志看手机,又把手机屏幕横过来一看。 微信名字就叫舒秦,头像是张照片,应该是她自己拍的,清澈的蓝天上飘着几缕白云,干干净净。 他仰脖喝完果汁,锁了屏幕,收好手机。 就这么走到宿舍楼,还没靠近就看见楼中灯火通明,宿舍里多半人都还没睡,要么在看书,要么在瞎聊。 宿管阿姨出来倒垃圾,看到舒秦:“小舒回来了。”她对舒秦印象蛮不错,爱笑还有礼貌,每次进出都不忘跟她打招呼。 舒秦笑了笑:“王阿姨。” 宿管阿姨视线一挪,自然而然落到舒秦身畔那人身上,是个年轻男人,高高帅帅的,看上去有点面熟。 宿管阿姨抬起镜架眯眼打量一会:“咦,这不禹明么。”禹明妈妈也是一院的医生,长得还特别漂亮,当时宿管阿姨在食堂上班,妹妹是禹明妈妈科室的护士,都在一个院里,一来二去就这样认识了,后来禹明妈妈早早走了,她为此惋惜了很久。 禹明像是在打量舒秦的鞋,听到这声音一抬头,脸色本来很不错,认出她以后瞬间淡了几分,站住了:“王阿姨。” 王阿姨想起禹明母亲,转眼十一年过去了,听说禹明爸爸已经不在国内了,没想到禹明竟然还认得她。 她看出他脸色没刚才那么好,估计是想起了自己母亲心里不舒服,她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慈祥地问他:“工作很忙吧,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今天怎么到这边来了。” “不算太忙,正好路过。”禹明插着裤兜淡淡点头,“王阿姨,我得回家了,先走了。” 说着看舒秦一眼,没等舒秦跟他说再见,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宿管阿姨看着他的背影:“长高了这么多,要不是见过照片,都快认不出来了。” 舒秦正觉得禹明刚才的态度奇怪,像是急于结束谈话的样子,一想也隐约明白了:“王阿姨以前认得禹师兄?” 王阿姨感慨:“认得,禹明小时候跟他妈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时候一院还在老院址,禹明经常跟着他妈妈上班,白天没人管他了,他就领着一帮孩子在院里疯跑。” 橘黄色的灯光铺在台阶上,两人一起进楼。 “还有个跟禹明一样大的男孩子,也是医院职工的子弟,叫顾飞宇,这两个孩子是一堆孩子里最皮的。” 舒秦暗自点头,难怪禹明和顾飞宇关系这么铁,原来是从小建立起来的友谊。 “后来一院搬到了新院址,我管着女生宿舍,很少再见到他们,也就是院报表彰科研杰出人才时登了禹明的照片,我才知道他现在这么有出息。” 舒秦翻出禹明的微信,他的头像用的阿斯科勒庇俄斯的斩蛇之仗,没什么私人信息,也不发朋友圈。 禹明回到家,顾飞宇和朱雯已经把夜宵扫荡光了,还觉得不够,接着又在大吃禹明冰箱里的东西,客厅电视在放球赛,茶几上堆放着一堆零食。 听到玄关门响,朱雯差点弹起来:“你可终于回来了,再不回顾飞宇就要把你家的东西吃光了。” “我家能有什么啊。”禹明将钥匙搁到玄关上,插着裤兜往里走,“我自己都不在家吃饭。” “也对。”朱雯幸灾乐祸哈哈大笑,“顾飞宇你赶紧看看你刚才吃的那盒饼干,可千万别是过期产品。” 顾飞宇随意地调动遥控器:“那包饼干可是刚才雯姐你拿给我吃的,而且他们家阿姨不会看保质期啊。” 禹明终于进来了,而且脸色还不错,朱雯继续歪在沙发上:“你小子刚才干什么去了,下个班用不了这么久。” “问他估计他也不知道,这小子这两天净抽疯了。” 禹明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到另一边沙发上坐下:“我抽什么疯了?” “舒秦呗,要不要我把白天的事说出来给雯姐分析分析?不过我可告诉你啊,你现在在舒秦那印象分就是负值,第一局就会被淘汰。” 朱雯看着禹明,往嘴里塞了块薯片:“你师妹那条裙子是不是你给买的,那是刚出的新款,仿版没这么快。” 顾飞宇跳起来,抬腿就要踹禹明:“草,我就说吧,你小子还在我面前装。” “我都说了不是。”禹明抬脚踹回去,“而且一条裙子她自己买不起啊。” “六千块钱的裙子她一小姑娘买得起?” “怎么就一定买不起?” 说着话,禹明手机响了,一条微信进来。 他拿着手机,起身就往卧室走:“我先洗个脸,回来再听你们瞎扯,限定十分钟,明天罗主任回来,我还要到院里做报告。” 顾飞宇冲他背影喊:“你防着点你们科那个章副主任,晚上我跟我主任去院长那看到他了,他也在提项目的事。” 禹明脚步一停:“他都说什么了。” 舒秦跟爸爸那提前预支了六千块钱,给禹明转过去。 “师兄,这是裙子的钱,上次的事谢谢你。”后面跟着个微笑表情。 发完就开始查课题相关的文献。 不一会禹明回了。 “不用。” 她看着他的头像,早猜到他懒得收,要不明天当面再跟他说吧,怎么都得把这钱还了。 这么想着就没再回微信。 禹明从浴室出来,用浴巾擦了擦头发,拿起手机一看,没有新信息。 第22章 第22章 舒秦还在查文献,盛一南回来了,她把书包扔到椅子上,到卫生间洗手:“刚才你跟禹总一起回来的?” “对,正好赶上一起下班,你看到我们了?” “我去科里还书,回来的路上看到你们在水果店买东西,当时我手里抱了一堆东西,隔得又有点远,所以就没过去打招呼。” “哦,我请我师兄喝果汁来着。” “白天你和你师兄不是还吵了一架吗,这么快和好了?” 舒秦用笔敲着下巴,目光在桌上搜索:“就因为伤了和气,所以要修复修复关系。” 盛一南擦擦手出来:“我以为禹总谈恋爱了,吓了一大跳,后来那女孩从店里出来,我才认出是你。” 舒秦一怔:“就算谈恋爱也不用吓一跳吧,我师兄说起来也26、7岁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单下去,早该找个女朋友了。” “问题他不是别人,他是禹明啊。”盛一南到床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换鞋,“正所谓济仁年轻医生里的风云人物,没毕业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倒追他,他要是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不早谈恋爱了?” 舒秦点头感慨:“可他要是很早就谈恋爱,也许就没有现在这个禹明了。”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这个时候谈恋爱嘛,他目前应该是最忙的阶段,今天学校网站公布了‘青年后备人才’名单,济仁系统各附属医院科室都在上面,一院麻醉科有两个人入选,一个禹总,一个林景洋师兄。” “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盛一南把新借的书搁到床头:“我听导师说,禹总是业务副院长和罗主任一早就定下来的,但是林景洋师兄这次准备也很充分。” 舒秦没接话。 盛一南摸着下巴说:“我总觉得,林景洋师兄虽然也很优秀,但他们俩好像不太一样。禹总有种心无旁骛的感觉,林师兄可能还会停下来看看沿途风景,所以禹总步子迈得大,走起来也快,林师兄难免落后一点。” 舒秦用笔勾了几个题目:“不管禹总还是林景师兄,说起业务能力,我们现阶段都差他们太远了。” 盛一南泄气了:“也是,骑马都不一定追得上。” 舒秦挑挑眉:“未必吧。” 盛一南一讶:“看不出来啊,舒秦你挺有志向的。不过说实话,确实有点难,至少禹总离我们太遥远。但是我发誓禹总初中的时候真不这样,我表哥说他特别会玩。” 舒秦想起那枚纹身:“他妈妈当年得的什么癌症?” “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妈妈都去世一段时间了,要不回头我问问我表哥?” 舒秦想了想:“算了,都多久的事了,我也就随便问问,你今天没被林师兄抓去干活?” “我才不给王姣姣当垫背的呢,吴墨也退组了,今天下午我忙着跟我导师商量选题的事来着。”盛一南把书放在桌上,“咦,米勒?你这么快看完《麻醉生理学》了。” 舒秦不好说自己这两天专心待在疼痛病房看书,只得说:“那本书比较浅,后面我就翻了翻。” 第二天早交班,罗主任回来了,散会后,舒秦拿着选题报告去主任办公室。 她结合罗主任的研究方向和自己的兴趣,大致选了三个课题,最后到底研究哪个,还得导师拿主意。 主任办公室开着门,禹明也在里面。 他应该有事要出去,虽然穿着白大褂,但里头是件颜色很新的衬衣,难得还配了条领带,脚上的皮鞋也很亮。 舒秦脑子里突然冒出四个字:衣冠楚楚。 他歪靠着椅背,正在接电话。 舒秦敲了敲门。 罗主任一抬眼:“舒秦?” 马上含笑冲她招手:“进来吧,什么事。” 舒秦笑着走近:“想跟您商量选课题的事。” 罗主任接过她手里的选题报告,一共三个题目,列得清清楚楚。 他一看就满意地唔了一声:“这几个题目都不错,但麻醉学的范围很广,不要急着定下来,首先得考虑你自己最感兴趣的方向,这样吧,上午院里项目汇报,下午青年后备人才第一次演讲,等明天我回来再定。” 舒秦含笑说:“好的,那我进手术间了。”本来还想跟禹明确认自己今天是不是去学腰麻的24间,看他忙着接电话,只得先出去了。 罗主任喝口茶,目光落在舒秦刚才交来的那份选题报告上:“这几天你带舒秦,觉得她怎么样?” 禹明刚挂电话,正回复别的科室的会诊信息:“还挺认真的,疼痛那边第一个范例样本就是她采集的,我看她做得很不错,就让她当了小组长。” 罗主任点点头:“七年制报我的学生很多,最后之所以选了她,除了因为她综合成绩第一,她的个人简历也是做得最像模像样的,这孩子很努力,也很踏实。” 禹明放下手机,起身走到桌边,拿起她的选题报告,在手里翻了起来。 “自从四个学生进科,每天都有人向我反映他们的表现,大家普遍都对舒秦评价不错,但学生们目前都还没定型,路还长得很。过几天科里随机考一次’全麻插管’操作,看看他们基本功练得怎么样了。 考全麻插管?禹明动作一顿,今天才派舒秦去腰麻手术间。 “还有,我这段时间经常出去开会,如果舒秦遇到什么课题上的问题,你就教教她。” “行吧。”禹明翻到最后一页,“带都带了,也不差选个题。” 罗主任板起脸:“别不耐烦,带教不只学生受益,你作为上级医生,也会在带教过程中发现自己业务上的薄弱环节。” “我不教得挺好吗。”禹明笑了笑,把选题报告放到罗主任桌面上显眼的位置,“而且我哪来的薄弱环节啊。” 罗主任放下茶杯,瞪他:“别的都好,就是太狂。刚才话说到一半,卫计委对这个中美癌痛项目的合作细节提出了一些建议。” “他们不同意这个项目跟下乡挂钩?” “william那边提供的耗材造价太高,到了基层医院未必能推广应用,而且农村癌痛患者就诊率远低于大城市,很少有基层医院的麻醉科另外开设了疼痛病房,就算开设了,前来就诊的病人也不多。” 禹明:“反正我整理了一份去年部分基层医院癌痛药物应用的报告,发您邮箱了。” “你就是太急了,这涉及到整个行业的现状,哪是说普及就普及的。” 话虽这么说,还是拿起手机看邮件。 外头有人敲门,禹明回头一看,是章副主任和林景洋。 章副主任脸上挂着笑容:“罗主任,是不是该走了?” 下班的时候,舒秦要替盛一南访视明天的病人,王姣姣也在等电梯。 过不一会盛一南和吴墨出来。 吴墨边整理书包边问舒秦:“你今天跟腰麻了?” 舒秦点点头:“只跟了四台,有一台产妇血小板只有五万,还有一位产妇心衰合并凝血功能障碍,顾教授都选择做全麻。” 王姣姣突然说:“舒秦,你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去轮腰麻的吧。” 舒秦看着手机,淡淡说:“哦,不太清楚,不过按照临床带教安排,每个人都会轮到。” 吴墨正后悔自己挑起了这个话题,忙软声找补:“对对对,穿刺只是麻醉最基础的部分,禹总会根据我们的课程进行安排,早轮晚轮都是一样的。” 王姣姣:“所以我才说禹总给力呀。” 盛一南冷笑:“一个腰麻就让你王姣姣敏感成这样,以后遇到谁第一个进体外循环,谁第一个跟肝移植麻醉,你是不是都要拿出来说一遍?” “到底谁在敏感,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电梯门开了,有个人出来。 四个人都愣住了。 是禹明,大概是竞赛进行得很顺利,他气色很不错。 禹明在门口站了站,插着裤兜走到王姣姣面前,问她:“很想学腰麻?” 王姣姣笑着摆手:“不是的,我们刚才说着玩的。” “想还是不想?” 王姣姣看他语气意外的和善,揣摩了一下,硬着头皮改口说:“想。” 他笑了笑:“行,你自己说的,明天就派你去腰麻。” 说完就走了,四个人呆了一会,进了电梯,王姣姣就这么心愿得偿了,好半天没说话。 舒秦看完病人回来,快八点了,没回科里,径直到疼痛病房。 路过的时候看到禹明在查房。 到了医生办公室,刚坐下就接到顾飞宇的电话:“舒小妹。” “顾师兄。”她把米勒拿出来放到桌上。 “又被禹明抓去疼痛病房干活了?正好我下班了,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舒秦翻到昨天看到的那一页,忙说:“不用了,顾师兄,我吃过晚饭了。” 顾飞宇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我就知道你会说不用。” 舒秦拿着电话朝外一看,原来他已经到了。 顾飞宇把一大袋零食放到桌上:“给,当夜宵。” 禹明刚跟晚班医生说完话,进来:“你来干什么?” “关你屁事。” 舒秦不好意思让顾飞宇又把那袋零食提回去:“顾师兄,这多少钱。” “转什么钱,下次请我看场电影不就行了。” 禹明拉开一把椅子,在对桌坐下。 顾飞宇笑着起了身,拿起电话往外走:“行了,我就搁这了,大不了扔给禹明,别老这么客气。” 舒秦看看禹明,他已经打开了笔记本,手机也从裤兜里拿出扔到了桌上。 白天应该很顺利,早上出去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里面的衬衣和领带一丝褶皱都没有。 她点开微信,把那笔钱当面转给他:“师兄,麻烦收一下。” 禹明:“不用。” “可是这裙子价格太贵了,你不收我晚上都睡不好。” “非要转?” “那当然。” “我微信没有绑定银行卡。” 啊?看来只能去取现金了。 他身子往后一靠,想了想,看她一眼,忽然说:“要不你买几件衬衣还给我吧。” 第23章 第23章 舒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得忘了接话。 禹明身子往后一靠,又补了一句:“我没时间出去买。” 这话换别人说出来,舒秦肯定会嗤之以鼻,可说这话的是禹明,这人整天泡在医院里,最近又忙着搞课题和‘青年后备人才’的事,一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可能真没时间出去买衣服。 他家里的情况她大概也知道一点,妈妈走了,爸爸在国外,如果没有别的亲人,平时很可能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 上次她裙子不小心弄脏了,要不是他到楼下买了衣服,必然会尴尬到出不了门,既然要还人情,替他跑一趟腿也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她说服了自己:“师兄,把你的尺码发我一下,我周末去替你买。” 禹明往前一倾,拿起了桌上的手机,靠着椅背,开始输入文字。 不一会她手机响了,真的进来了一条微信。 尺码这下知道了,她又抬眼打量他的衬衣,爸爸常穿xx库的衬衣,但禹明身上的那件质感明显比爸爸的好很多。 不知道他一件衬衣要多少钱,要是几件加起来不能刚好合成六千的整数,她打算自己贴零头。 “师兄,你平时穿什么牌子。”没什么讲究吧。 牌子?他本想说无所谓,电脑提示音响了,他盯着那个闪烁的邮箱标志,想了想,又改口说:“这个还真不清楚。” 她用笔敲敲下巴,就知道他不清楚,因为爸爸也从来不注意这方面的细节。 其实衬衣的标签就在后领,要想知道牌子,翻开衣领一看即可,然而毕竟在办公室,想想好像不那么体面。 有人进来了,是同学过来送样本,舒秦只好说:“要不师兄晚上回去看了告诉我。” 禹明看看那人,是那晚跟舒秦要微信的那个男学生。 好在这一次这学生默默送了样本就走了,没再作妖。 白天太多杂事,发邮件时间就这么晚上一两个小时,他也不好再拖下去:“行吧。” 舒秦没再打扰他工作,自顾自拿笔做记号,开始认真看书。 她根据自己目前的基础大致列了个看书的计划,如果每晚都能踏踏实实看几个小时的书,有望在三个月之内把米勒上下两册都啃完。 一晃到了十点,最后一个样本送来了,两人回了麻醉科,等舒秦换完衣服出来,在电梯间遇到王姣姣。 王姣姣怀里抱着一本书,像是才从阅览室换了新书回去看,没有跟她打招呼的意思,舒秦看着手机,也没跟对方说话。 不一会禹明也出来了,王姣姣扭脸一看,笑道:“咦,禹总?这么晚才下班。” 禹明看她一眼,将手机放到裤兜。 三人进了电梯。 王姣姣站在角落里,一会看看舒秦,一会看看禹明。 舒秦先是狐疑,再一想隐约明白了,知道王姣姣也要回宿舍,一出来便背着书包跟禹明挥手:“师兄,再见。” 禹明表现得比舒秦更冷淡,点了点头:“辛苦了。”往前先走了。 舒秦出来后走了一截,往后一看,王姣姣果然在后头,她拿着手机,娇声娇气在接电话:“妈,今天周四,后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禹明回到家洗完澡,拿起那件洗手台脱下的衬衣一看,衣领子上果然有个标志。 他走到床边,身子往后一倒,打开微信,把那几个字发给她。 她很快就回了。 “收到了”后面跟着个微笑脸。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他拿着手机等了一会,想起顾飞宇那些花里胡哨的衬衣,又补一句:“买颜色正常的” 舒秦看着那条微信,禹明这个所谓“正常”,应该是指“黑白灰蓝”,毕竟他平时常穿t恤牛仔裤,正式的场合才会穿衬衣。 “ok,我买之前会给师兄发照片确认的” 聊天貌似就这么结束了。 禹明又等了一会,看看时间很晚了,只得把手机扔到床头。 禹明连续派了王姣姣两天腰麻。 王姣姣学得容光焕发,见到禹明就主动打招呼,话里话外常跟师兄师姐交流腰麻体会,两天下来,科里近半的人知道了王姣姣对腰麻特别感兴趣,为此主动向禹明要求要去腰麻手术间学习。 舒秦老老实实待在全麻手术间,禹明忙着课题和竞赛的事,基本不怎么进手术间,但只要回来就会抓着她练习全麻插管。 教的时候还不忘问问题。 “经鼻插管时,导管与面部呈多少度。” 舒秦想了想:“90度。” “婴儿杓状软骨的声带占声带全长比例多少。” “二分之一。” 接连问了十几个问题,舒秦只答错一个,禹明摸摸下巴:“你不在看米勒吗,晚上把全麻插管的部分认真看一遍,明天继续考你。” 第二天再问,果然刁钻了很多。舒秦每错一道,晚上看书的时候就会找相应的内容进行巩固。 这种强化练习非常管用,她不但把全麻插管技术夯实了一遍,对于教学考试的固有流程,也很快熟悉起来。 周四的晚班医生是章副主任带出来的学生,禹明当晚都没留在疼痛病房,一查完房就走了。 那个医生三十来岁,姓柯,等交完班,笑着问舒秦:“你叫舒秦是吧?” 语气很随意,也没什么架子。 舒秦笑着点点头:“柯老师好。” 柯医生看看她桌面的资料盒,拉着她闲聊:“晚上待在这收样本,下了班也不能回宿舍,会不会觉得特别枯燥。” 舒秦莞尔:“还行。” 柯医生看出舒秦没有热络起来的意思,笑笑不说话了,在对桌写了会病历,看舒秦每次核对都非常认真,收样本一直收到十点钟才走,也就没说什么。 周五中午到食堂吃饭,盛一南和吴墨商量着回家的事,都有点蠢蠢欲动。 吴墨胖胖的双手合拢,畅想一番:“真的可以稍微放松一下,要不我们周末约出来看电影。” 舒秦打开手机看app:“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好电影。” 盛一南问:“周末出来也麻烦,要不等今晚下了班,我们去哪吃东西吧。” 舒秦反对:“可是我晚上得收样本,要玩也只能周末出来玩。” 三个人商量了一番,各自回手术间。晚上舒秦下班访视完病人回来,快八点了。 她抱着资料盒准备去疼痛病房,路过阅览室的时候,发现门开着,里面很热闹,一看好些人,不知在商量什么好事。 有个男医生看到她,忙喊:“舒小妹。” 舒秦探头进去:“顾师兄。” “这几个人初赛过了,你师兄第一名,我们正要他请大家吃饭。” 有个医生是口腔外科的,平时常到手术室来做手术,这人对禹明说:“你每次都只出钱,人从来不到场,今天这么好的事,这么多人拉你去,你可不能再搪塞我们。” 禹明腿搁在椅子上,一只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玩着一支笔:“我不说了你们定地方吗。” 朱雯似乎刚下台,耳朵上还挂着口罩,本来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跟人说话,一听这话震惊得直鼓掌:“我没听错吧?我想想,上次禹大帅哥出来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舒秦看他们如此高兴,想想自己明早就能回家,笑眯眯地关了门要出来。 顾飞宇忙拦着:“哎,舒小妹别走啊,今天晚上让你师兄给你放假,你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怎么可能,舒秦朝禹明看过去,他正好也抬眼朝她看过来。 第24章 第24章 目光一碰,禹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行了,那边我让王南帮我盯一下。” 舒秦一愣,王南是罗主任的另一个学生,说起来也是她的师兄,听说王师兄博士在读,最近在实验室做课题,偶尔才回科里露个面。 禹明看看舒秦:“这几天你也辛苦了,一起出去玩吧。” 阅览室顿时沸腾了:“禹帅哥今晚表现超标了!走走走,你们谁赶紧定地方。” “就去光明路那家ktv,我来订,正好让老板多弄点喝的送到包厢去。” 顾飞宇虽然懵了一下,但还是马上说:“舒小妹,别回头你师兄又变主意了,你赶快去疼痛病房跟王南那小子交个班,我们在这等你。” 毕竟是好事,平时也很少看禹明这么高兴,舒秦笑着说:“那我这就来。” 跑到疼痛病房,王南师兄果然来了,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的,舒秦猜他因为等实验结果熬了夜,下午补眠来着。 舒秦跟他交了班,回科里换衣服。 阅览室那帮人刚好出来,也许是平时神经都绷得太紧,一旦放松下来,比谁都能瞎聊。 舒秦在后面听得津津有味,一伙人说笑着进了电梯,下到停车场,各自找车。 顾飞宇对舒秦说:“走,顾师兄带你。” 禹明说:“你不要带雯姐吗?” 顾飞宇眉毛一扬:“一人带一个,你带雯姐,我带舒小妹。” 朱雯不干了:“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把我当皮球推来推去的。我告诉你们,我不稀罕,我自己有车。” 说着就要走,顾飞宇笑嘻嘻拉住她:“雯姐,别冲动,这样就伤感情了,你那车最近不是有点毛病吗,别半路抛锚了,必须我来载你。” 朱雯:“既然禹明要开车,没必要非要开两辆车,要不我们都坐他车得了,免得到那边停车不方便。” 那边有人喊:“禹明,顾飞宇,订的808包厢,赶紧过来。” 顾飞宇:“你小子那什么眼神,走啊,我和雯姐坐你车你不愿意啊。” 禹明开始找车:“就他妈不愿意带你,路上少说话,不然随时把你踢下去。” 舒秦知道他们每回见面少不了这样,对他们互损已经习以为常了,跟在后面找了了一圈,车没找到。 顾飞宇骂:“草,车呢?” “不是在找吗。” 舒秦问:“师兄,你那车什么颜色的。” 朱雯:“之前是黑的,现在就不知道什么颜色了。” 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一辆落灰的黑色suv,朱雯拉着顾飞宇坐到后座:“一会别真被踢下去了。” 顾飞宇冲舒秦说:“上来上来。” 舒秦坐到副驾驶室上,禹明开始发车,对她说:“系安全带。” 舒秦边系安全带边打量,发现这车外面虽脏,里面却很干净,中控台上没有杂物,后座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开窗透了会气,禹明打开空调,冷气咝咝往外冒,车厢寂静无声,朱雯从后面探身打开电台,问舒秦:“舒秦,你家住哪呀。” 舒秦笑答:“桃花小区。” 顾飞宇问她:“那天我看你发了条朋友圈,你家谁做菜,隔着屏幕都觉得香。” “我爸爸呗,他还会包包子呢。” “回头给顾师兄带点尝尝。” 舒秦笑:“没问题。” 禹明打开手机导航。 顾飞宇:“不是吧,就去个光明路,用得着导航吗,你以前又不是没去过。” 朱雯憋着笑:“你别捣乱,最近那边修路,禹明可能真搞不清情况,别到时候把我们带沟里去了。” 也许是有导航护体,路上还挺顺利的,到了光明路,禹明停好车,四个人直接去808包厢。 推开门,又来了好些医院同事,像是临时被拉来的,连林景洋也来了。 歌在点,刚一坐下,一个四十来岁的护士长冲禹明招手:“禹明,过来一下,跟你说点事。” 禹明笑了笑,不动:“什么事啊。” “这件事得私底下说,你过来,反正是好事。” 有人一拍手:“我知道了,刘老师这是要给禹明介绍女朋友了。” 一个男医生坐过去:“刘老师,您不能这么偏心,我也没女朋友。” 刘护士长:“去去去,你不是在追我们科小谭吗。” 她手机没来得及收起来,旁边人一眼看见了照片:“我去,这也够漂亮的。” 刘护士长只得说:“这孩子是音乐学院的老师,她妈妈跟我是朋友,你们别误会,人家姑娘本身非常受欢迎,我就是看禹明还单着,觉得这姑娘跟他挺配的,想帮他们忙牵个线。” 那几个人看看照片,又抬眼看看禹明:“咦,是挺配的。” 刘护士长:“事业再重要,总不能一直单下去,怎么样,禹明,哪天安排出来吃个饭。” 旁边的人瞎起哄,从刘老师手里抢过手机,要递给禹明。 禹明不接,笑笑:“刘老师,我现在哪有时间弄这个。” 顾飞宇:“对,他没时间谈恋爱。” 刘护士长:“这个你真得好好看看,错过了我都替你可惜。” 朱雯抢过手机,举高到禹明眼前:“真不去?刘老师一番苦心呢。” 禹明出于礼貌看了一眼,还是不肯接。 林景洋突发奇想:“禹明,你该不是有看中的了吧?” 话音一落,无数道目光射过来。 禹明把矿泉水搁回茶几上:“没有。” 舒秦借着朱雯的手看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非常养眼,气质也佳,听人这么问,她其实也有这个疑惑,然而听禹明这么一说,又在想,如果禹明连这样的美女都没兴趣,到底什么样的才能入眼呢。 顾飞宇拿过手机一看,低声说:“马马虎虎吧,没咱们舒小妹漂亮。” 刘护士长耳朵尖:“顾飞宇你别淘气,我可听见了。” 顾飞宇忙笑:“刘老师别误会,我就随便扯几句。” 朱雯把手机递还给刘老师,刘护士长非常遗憾的样子。 有个医生观察舒秦好一会了,趁顾飞宇被拉过去点歌,坐了过来。 他跟舒秦握手:“舒秦你好,我叫邹茂。” 舒秦:“邹老师好。” “不用叫老师,我跟禹明一届的。”邹茂拿个果盘递给她,“我肝胆外科的,平时没怎么见过你,你还没轮到我们这边来吧。” 他整个人很沉稳,说话也斯文。 舒秦只得接过果盘:“谢谢邹师兄,对,我待在专门做急诊的45间。” 禹明皱眉问舒秦:“你不过去点歌吗?” 舒秦翻着手机:“师兄你们点吧。” 禹明又看邹茂:“邹茂你呢。” 邹茂笑着摆摆手:“我五音不全。” 舒秦翻了一会手机相册,很快把上次爸爸的检查报告找出来,请教邹茂:“邹师兄,我爸爸甘油三酯和高密度脂蛋白都有问题,除了搞搞运动,你们肝胆科现在有什么降血脂的药开么。” “做了颈部大血管b超吗,没有粥样硬化就问题不大。”邹茂扶了扶眼镜,“咦,这是我父亲他们科室的检查单。” 舒秦一愣:“您父亲是八院的?” “他是八院肝胆外科的主任。” 舒秦:“啊,我妈妈是八院肾内科的护士长。” “肾内科……你妈妈是不是姓秦?”医院一小,彼此认识的几率都大了不少。 舒秦微讶点头:“对。” “我就说你有点面熟,有一次八院职工组织出去旅行,我跟我妈也去了,当时秦阿姨跟我妈就很聊得来,我对秦阿姨印象很深。” 这下距离好像拉近了不少。 禹明突然说:“舒秦,你出去喊一下走廊上的经理,让他把酒水单送过来。” 朱雯说:“别太过分啊,非上班期间也想着支使你师妹,还是我去吧。” “我来吧。”舒秦匆忙应了句,起身时不忘加好邹茂的微信。 散场的时候,一行人下来,邹茂问舒秦:“你家住哪,这么晚了,要不要我顺便送送你。” 舒秦笑了笑:“不远,师兄这边正好有车。” 顾飞宇笑眯眯地:“对,她跟我们一起走。” 邹茂说:“那回头再联系。” 上了车,盛一南发微信过来:“睡没睡?要不明天我们去华悦看电影,吴墨说那边新开几家甜品店,味道还不错。” 吴墨把他们三个拉成一个小组:“明天几点集合?” 禹明看看后视镜,上车以后舒秦一直在摆弄手机,滴滴答答的微信音响个不停。 很快到了桃花小区,禹明淡淡看着舒秦:“还聊呢?都到了。” 舒秦抬头看,忙解安全带:“谢谢师兄,朱师姐、顾师兄,晚安。” 说着下了车,跟门口保安点点头,刷了门禁卡进去。 掉头的时候,顾飞宇抱着胳膊说:“我怎么觉得不太妙,邹茂这小子一向腹黑,舒小妹不会被他就这么绕进去了吧。哎,朱雯,像舒秦这种性格的女孩容易一见钟情吗。” “我怎么知道?你追了她这些天,她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飞宇说:“年会那几天,我可是花了好多工夫才加上舒小妹的微信,这个邹茂才跟她说几句话就加上了,我一晚上就看见舒秦跟邹茂聊天来着。” 说着无意中瞥见后视镜,皱眉:“你那什么表情,刚才音乐学校那么好的姑娘你都不要,跟我瞎凑什么热闹?我再告诉你一遍,就你这谈恋爱的智商,别说邹茂,连我都弄不掉。” 朱雯嗤之以鼻:“他这是困的吧,顾飞宇你什么毛病,你怎么总动不动把禹明跟舒秦扯到一起?还要不要追你的舒小妹了。” 舒秦回家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睡,她跟爸妈说了几句话,洗了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查好本市卖禹明那个衬衣牌子的商场地址,把书拿出来,重新温习了一遍全麻插管的内容,眼看快到中午了,就对爸爸妈妈说:“我约了同学出去玩,晚上回家吃饭。” 她打算先利用一个小时时间买好衬衣,然后去跟盛一南和吴墨看电影。 到了专柜,她一看价格,最多只能买三件。 她跟店员商量一番,挑了其中几件,拍照片发给禹明。 “师兄,这几件怎么样?”都属于颜色正常范围。 禹明很快就回了。“没别的了?” 她又换一批。 “这几件呢。” “不怎么样。” 舒秦耐着性子换了几批,禹明都不满意。 看看时间来不及了。 “师兄,要不明天再过来给你买,我今天下午约了人。” 禹明过了一会才回。“你就这么替我办事?” 隔着屏幕她都能想象他的嘲讽脸。 “反正礼拜一之前给师兄带过去不就行了,微笑.jpg。” “我今天等着要用。” 太难伺候了。舒秦忍着气。“我要迟到了,明天再过来,正好柜姐也说明天会有新款。” “那不用买了。” 她急了,“不是,你之前也没说要急等着用啊。” 舒秦又发了几条,他干脆不回了。 多半又去忙课题或者别的事了。 她有点火,本来想一走了之,冷静下来想了想,既然是要还人情,还是做到位吧。她进入盛一南和吴墨的小群,发了条自己会迟到的微信,然后回到专柜重新找了几件,刚要拍照,她电话响了,一看是禹明。 她接了:“师兄。” 他背景是监护仪的声音,应该还在医院。 正愁联系不上他,她忙说:“刚要给师兄发照片过去,专柜的衬衣都在这了,你看看有满意的么。”谁知道他挑衬衣都能挑出这么多花样。 “我过来一趟。” “?” 他嗓音微微提高:“照片能看出来什么啊。你现在在哪。” 第25章 第25章 舒秦琢磨一番,怕禹明亲自看了还是不满意,趁他还没来,请店员把衬衣全都找了出来。 正和店里商量能不能把新款提前调过来,店员往外一看,眼睛一亮,问舒秦:“那个是不是你师兄。” 舒秦转脸一看,可不就是金角大王来了。 禹明穿件衬衣,领口的扣子没系,袖子也挽着,一副散漫的模样,大概医院里还有事,边走边接电话,眼睛却望着这边。 等禹明挂了电话,舒秦对他说:“衬衣全在这了,师兄你看看哪件还能入眼。” 禹明插着裤兜随便看了看:“看着比照片里的顺眼点。” “这边还有,款式其实都差不多,就是颜色和纹路上有些区别。” “还有吗?” “有。”舒秦领他往里走。 他看看她:“你赶时间啊。” “我约了去看电影。”都快赶不上了。 他一开始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什么好电影啊。” 她说了个名字。 “讲什么的?” “科幻。” “科幻有什么好看的啊?” “不知道,盛一南说口碑还不错。”她看看时间,真快来不及了。 禹明一默:“盛一南?” “是啊,师兄你再看看这几件。”再不定下来,她们只能再退一场票了。 “约了几点啊。” 舒秦深吸口气:“本来两点,现在推到三点了。” “在哪。” “?” “我送你过去。”正好店员拿了新款过来,他胡乱一指,“就这几件吧。” 说着拿出钱包要付账。 旧款看不上,新款一来就看上了?舒秦拦住禹明,眼疾手快打开微信:“师兄你忘了,说好了我付钱。”再不把这笔钱体面地还给他,她怀疑自己都要得神经病了。 他已经把卡递给店员了:“你回头再转给我就行了。” 回头再转?她忙对店员说:“麻烦刷我的微信。” 店员看看禹明,最后还是接过了他的卡,幸好店里的刷卡机坏了,舒秦顺利用微信支付了。 出来时她非常满足,长舒口气,拎着袋子随他进了电梯。 路上开得很快,不到三点就到了华悦。 把车停在路边,他问她:“让你看全麻插管部分,你看了没?” 她刚要关车门,狐疑地看看他:“看了,上午还在家温习来着。” 他看一眼车前窗,她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盛一南和吴墨拿着奶茶从商场里出来,两人嘻嘻哈哈忙着说话,没顾得上看这边。 “周末少到处乱逛,在家多看看书。”说完就把车开走了。 周日舒秦想起禹明的话,总觉得怪怪的。 不是没想过考操作的可能,可是科里这个月已经举行过一次操作考试,按照科里的惯例,应该到下个月再考。 想来想去,怕他周一要验收,她先是把手边教材都找了出来,认真啃完上面所有关于全麻的部分,下午又让爸爸送她回医院,一个人在小教室里对着教学模型练了十来遍。 出来时她到阅览室找禹明验收,他不在,估计是去疼痛病房了,专门过去一趟还麻烦,只得先走了。 周一早上交完班,王姣姣一出来就追上禹明,笑着说:“禹总,今天没派我腰麻呀。” 大家正准备进手术间,路过时难免看他们两眼。 禹明似乎怔了一下,看看排班表:“我今天派郭晓波去了,他普通全麻已经轮了两个月了。” 王姣姣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我才上手两天,还没练出什么门道呢,要是马上就回全麻,很可能会抓不住腰麻的操作要点,禹总,你看这周能不能再派我去几天腰麻,免得回头我又生疏了。” 禹明看着她:“这样啊。可是想学腰麻的学生很多,我只能根据你们的课程表进行安排,一天这么多台手术,我也记不清谁想学什么,你要是实在想学,这个礼拜我再看看情况。” 难得他这么随和,王姣姣眼底藏不住笑:“好的,那就拜托禹总了。” 本来还想趁势加他微信,可惜禹明说完就走了,王姣姣只得把手机收起来。 舒秦到45间做全麻准备,禹明要到院里去,所以没进手术间。 她上午跟陈教授做了一台消化道出血手术。 眼看到中午了,那位专管七年制教学的吴教授忽然进来叫她:“舒秦,出来一下。” 等她出来,吴教授拿着花名册,在走廊里问她:“盛一南和吴墨在哪个手术间。” “30间和18间。” 四个人都被叫出来了,吴教授领着他们下楼:“到示教室集合。” 大家意识到什么,都愣在那里。 难道是要考试? 就这么忐忑地到了示教室,往里一看,罗主任、章副主任两人微笑交谈。 分管技能操作考试的顾教授、潘教授坐在两边。 此外还有好几位资历老的上级医生,都抱着胳膊坐在长桌后面。 每个人桌前都摊着纸和笔,居中的位置摆着个教学模型。 我去,真是要考试,盛一南和舒秦吴墨互看一眼,这科室怎么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啊。 气氛太过紧张,四个人肾上腺素不受控制地往上狂飙,双腿突然间都有些发软,挤在门口老半天没能挪进去。 罗主任看看手表:“你们别站在门口,都进来,我下午还得出去,时间不多,别太紧张,顾教授、潘教授,说说考试流程。” 顾教授清清嗓子:“每人五分钟的时间,全麻插管操作八十分,理论题二十分。这次考试记入下个月的操作考试成绩。” 考全麻插管?吴墨和盛一南悄悄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全麻手术间巩固插管技术,对于插管的流程都已经大致掌握了。 舒秦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一遍操作重点,紧绷的情绪也略微舒展。 潘教授犀利的目光扫向四人:“为什么突然提前考试,原因你们大概也能猜得到。如果让你们知道科里每个月固定什么时候考试,个别学生难免会产生临时抱佛脚的想法,这是个坏毛病,在临床科室,学习应该贯彻始终,要是只想着如何应付考试,基础不可能打扎实。” 吴教授按学号喊:“第一个,舒秦。” 舒秦上前打开教学模型,从清点用品到术前评估、从固定导管再到听诊双肺,动作既规范又熟练,三个模型均一次插管成功。 顾教授发问:“如果全麻术后婴儿出现声门下水肿,一般在拔管后多少分钟出现,会表现出什么症状?” 舒秦:“三十分钟左右出现,但是呼吸困难症状通常会在拔管后即刻出现,最初表现为喉鸣音,在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逐渐加重,麻醉医生拔管前应该用听诊器床旁进行评估,对于可能出现这种症状的患儿给予高度重视。” 潘教授:“说说支配气管的副交感纤维的神经发源。” 舒秦:“迷走神经的喉返神经气管支。” 连续问了十道,舒秦都答上来了。 两位教授低头打分。 罗主任喝了口茶,目光里有淡淡的赞许和笑意。 第二个是王姣姣,操作还算规范,但三次插管只成功了两次,理论题连错了四道。 章副主任脸色明显不如之前好看。 接下来是吴墨和盛一南,两人三次插管均一次成功。 成绩当场就出来了,舒秦操作和理论题均没有扣分项,排第一。吴墨清点用品时漏了“口塞”被扣一分,理论被扣两分,排第二,盛一南理论扣三分,也排第二。 王姣姣排第四。 出来时吴墨擦着汗:“总算不是垫底的了。这段时间天天做‘短频快’的妇科腹腔镜,一天下来能做近十台全麻,本来还觉得周转太快有点累,这么看来量变也能产生质变。” 盛一南龇牙咧嘴地捶肩:“真够累的,一场考试消耗的热量简直堪比马拉松,我腿到现在都还在发软,不行不行,中午我得多打几个红烧鸡翅好好补一补。” 下午舒秦继续待在45间,当天急诊手术不算多,最后一台手术六点钟就结束了,她送完病人回来,到监护仪前整理散乱的线路。 巡回老师正好要去食堂吃饭,看她如此细心,干脆跟舒秦一起出来。 路上巡回老师说:“每次都以为你走了,结果每次你都不忘回来进行整理。你禹师兄当时跟你不一样,他没你这么有耐心,但是他特别拼,这边手术间一空他马上就去别的手术间,择期手术做完就跟急诊手术,每天都在手术室待到十二点,第二天又是第一个来,我上班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学生。” 难怪他业务那么强悍,说话工夫到了食堂,两人打好菜,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继续闲聊。 邻桌突然有人说:“她啊,大晚上跟几个男医生出去玩不是正常的嘛,家里爸爸妈妈没什么本事,偏偏野心还不小,既然一心要留校,也只能想这些邪魔外道了。” 舒秦一抬眼,是王姣姣。 王姣姣身边坐着几个研究生,有本科的,也有别的科室的,不小心碰上她的视线,忙做出埋头吃饭的样子。 再看邻桌,有两个是星期五晚上一起在ktv唱过歌的医生,两个人跟禹明关系都还不错,他们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话,好奇地朝王姣姣看过去。 王姣姣垂眸吹着勺子里的汤,神态悠闲。 舒秦把筷子一放,撑着桌面就要起身。 巡回老师扭头一看,立刻明白了几分,忙拉住舒秦:“现在周围都是老师和同学,不管谁对谁错,只要你跟她起了争执,总归对你影响不好,你在我们四十五间待了半个多月了,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还看不出来吗。千万别冲动,记住一句话,清者自清。” 舒秦平复一番,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吃饭:“您说得对。” 王姣姣吃了饭出来,正好碰到章副主任,他办完事刚回来。 她一看到导师就红了眼圈:“章主任,今天这个考试也太不公平了,情况您也了解了,禹总连续派了我两天腰麻,我根本没时间复习全麻插管,要是就这么得了最后一名,学生不甘心。” 章副主任停下来看着她:“就因为你反映这个情况,你林师兄下午就把这两周的派班表打出来了,没错,上周禹明是派了你两天腰麻,可他第一个派腰麻的就是他师妹,后来还是你自己要求去腰麻他才改派了你,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王姣姣泫然欲泣:“可是也不至于连续派我两天腰麻呀。” 章副主任气笑:“今天早上他不是派你去全麻吗?结果你自己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重新派你腰麻,你说他偏袒他师妹,可你自己看看派班表,盛一南和吴墨天天都在全麻手术间,真说起偏袒,他给盛一南和吴墨的练习机会比舒秦还多。” 王姣姣咬唇不说话了。 章副主任语气冷淡:“王姣姣,你父母跟我认识,早在你进科之前,他们就一再托我这做导师的好好提点你,但问题是你自己得争气,你基础本来就不算扎实,还这么心浮气躁,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再考一百次又如何,你一样是最后一名。今天导师把话放到这,要是你自己不把心思用到该用的地方,谁也提高不了你的成绩。转博?想都不用想。” 说完负手进了办公室。王姣姣自从进科还没被导师这样厉声批评过,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简直比刚才考最后一名还要难堪,在那呆了好一会才挪动步子。 舒秦吃完饭出来,在电梯间碰到王姣姣那几个同桌。 她很坦然,然而还是像吞了苍蝇一样烦腻。 不到七点,暂时不用去疼痛病房,她默了一会,突然想起盛一南那次带他们去过的天台,要不去那吹吹风冷静一下? 这么想着,下意识就按了顶层按钮。 顶层是骨科病房,穿过走廊,她快步绕过一条过道,上到天台。 傍晚时分,碧蓝的天空透着一缕缕橘红色的晚霞,站在天台边上往远处看,视野尽头还是广袤无际的天空,深吸口气,整个胸腔都舒爽了很多。 她想起爸爸常说的那句话:只有视野高了,才能看到更远更大的事物。在这个彩霞拥簇的黄昏,这种感觉特别明显。 默默看了一会,焦躁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刚要回去,电话响了,是禹明。 还没到去疼痛病房的时间,不过她还是马上往外走:“师兄。” “你在哪呢?” “我吃完饭休息一下,师兄,你已经到疼痛病房了?” 大概是听到了天台的风声,他默了默:“你在天台?” 第26章 第26章 “对,这地方很凉快,我来这溜达溜达。” “怎么跑那去了,不高兴了?” 舒秦马上要走到门口了:“遇到点小事呗,刚才没想明白,现在已经好了。” “小事能把你气到天台上去啊?” 舒秦沉吟,很难用言语形容,事不算大,就是堵得慌。 “我在顾飞宇这。” “?”骨科病房在顶层,难怪她刚才穿过走廊的时候好像听到了顾飞宇的声音。 “别钻牛角尖了啊。” 她哭笑不得:“我没钻牛角尖。” 禹明挂断电话:“我过来一趟。” 不一会他果然来了。 走到天台中间,他停下来环顾四周:“就因为王小姣那几句话,你就气成这样?” 毕竟是自己师兄,禹明这一出现,心情心情踏实了不少,她跟在他后面慢慢转悠着,下意识就纠正他:“她不叫王小姣。” 本来还奇怪禹明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想就明白了,刚才食堂邻桌那两个医生不仅跟禹明关系不错,也是顾飞宇同科的同事。 禹明回头打量舒秦,没有哭过的痕迹,语气也平静。 想想就知道,她没那么娇气,自从她进科,就没见她抱怨过什么。 唯一一次发火,好像还是被他气的。 他摸摸下巴,看着她:“有人得第一就有人得最后一名,你这第一名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管他们干吗,难道每次都为了这种破事影响心情?” 道理她都懂,可她才接触社会,远还没修炼到他那种狂霸拽的境界。 她垂下眼睛:“挺正常的一次社交,被人歪曲成那样。” 禹明扬了扬眉:“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次次都上天台?” 上天台虽然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至少能让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舒秦想了想:“师兄应该也遇到这样的事吧。” 人心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了,他那么锋芒毕露,投射到他身上的远不会只是这种小打小闹级别的中伤。 禹明一哂,走到天台围栏边缘,插兜看着远方,过了一会才说:“往前走啊,反正一个人得记得自己是谁、想要什么。” 舒秦望着他,黄昏的万丈霞光中,他的背影比平时更高拔。 她走到他身边,思忖着,是不是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了,就会听不见后面这些弱小的杂音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脸看她:“你现在有什么目标啊。” “提前转博。” 他轻讽:“就这么点出息?” “暂时的目标。” 她说着转过身,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两人站在一起,他比她高那么多。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长远目标的话,业务上怎么也不能比他差吧。 禹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想都别想。” 舒秦微微扬起下巴:“慢慢来吧。” 他打量着她,风吹得她眼睛微眯,但她的目光那么清澈坚定,进科第一天就是这样了,踏踏实实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做好手里的每一件事,也不大声宣扬什么,但永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舒秦畅想一番,一抬头碰上禹明的目光,不知道他这样看她多久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忍不住狐疑地打量他:“师兄,我都要怀疑……” 禹明挪开视线,语气很不自在:“怀疑什么啊。” 她低下头琢磨,喜欢一个人会是这种表现?喜怒无常,时不时发点“神经”。 如果不是这两天他表现得有点古怪,她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非常想开口问一问,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聚会他当众宣称自己没有喜欢的人,又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好在刚才没有冲动之下问出那句话,万一是自己多想了,必然会被他嘲一顿。 尽管这么想,大概是这个猜测太惊人,她的心居然静不下来了。 电话在裤兜里响了,禹明低头看了看,顺势接起电话,往外走去:“什么事?”这么一来,方才的氛围一扫而光。 舒秦随他出去,关上门时,她突然意识到,天台的门这么隐蔽,上次要不是盛一南带她们来这,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条通道。 然而刚才禹明这么快就找了过来,难道他以前也来过这? 晚上疼痛病房的值班医生是个话唠,写完病历就开始拉禹明聊天,聊了一会,看禹明不怎么鸟他,又拉着舒秦瞎扯。 舒秦先还答应几句,眼看被吵得书根本没法看下去,只得借口上厕所溜到旁边的小阅览室去了,耳根一清净,效率马上提高。 到了十点,两人一前一后从科里出来,刚走到电梯间,顾飞宇来电话了。 舒秦接起:“顾师兄。” 顾飞宇在那边嘿嘿一笑:“我已经摸清你们的套路了,是不是才下班?顾师兄也是,现在在急诊大厅。” 下到一楼,顾飞宇果然在门口溜达,他自动忽略了禹明,对舒秦说:“这么晚了,顾师兄送送你吧,搬新院址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去女生宿舍。” 禹明看他:“你家住在观巢,顺什么路?” 顾飞宇摆摆手:“太累了,路上开车不安全,我今晚在你家将就一晚得了。” 路过上回那个水果摊,舒秦停了下来,每天晚上一到这个点她就会饿,回宿舍弄方便面太麻烦,这些日子她已经养成了喝果汁饱腹的习惯了。 “我请你们喝果汁,顾师兄你喝什么口味的?” “要你请什么啊。”顾飞宇忙要进店。 “这段时间没少麻烦顾师兄,早就想谢顾师兄一回了。”又看禹明,“师兄,你还是苹果汁?” “跟你的一样。” 舒秦端了两杯百香果递给他们,马上回到店里等下一杯。 禹明喝了一口,草,怎么比上回的苹果汁更难喝。 扔了舍不得,干脆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拉倒。 舒秦出来正好看见禹明手里的瓶子空了,不由愣了一下,这也喝得也太快了。 顾飞宇也喝得飞快,喝完猛点头:“真好喝,不愧是我们舒小妹请的果汁。”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两位师兄不爱喝,下回我请吃别的,不然太没有诚意了。” 走了一段,禹明看看她:“对了,把你的选题报告发给我。” “?” 他皱了皱眉:“罗主任这两天没空,我帮你看看啊。” 她心里的疑问怎么也压不住,没看他,咬着吸管点点头:“那就麻烦师兄了。” 一回家顾飞宇就冲着禹明的背影说:“舒秦什么时候请你喝过果汁,你他妈是不是送过她一回了?” 禹明没接茬,直接进了卧室。 顾飞宇倒到沙发上:“雯姐分析的明明就不对,你小子就是对舒秦有意思,我就没见你喝果汁这种玩意,送女孩回家这种事就更别提了。” 禹明在房里脱下衬衣,换上睡裤,进浴室放水。 顾飞宇的声音在外头传来:“怪不得你这两天晚上总鼓捣手机,我和雯姐跟你说话你也心不在焉的,周末两天就等舒秦联系你吧。” 禹明目光下意识落到洗手台上的手机,草,什么时候拿进来的。 “周五那天还破天荒出去玩,不他妈嫌浪费时间了?” 禹明皱眉把牙膏扔到台上。 “刚才一看到我就黑脸,嫌我碍眼是吧?” 禹明打开水龙头,水温明明没变,可就是比平时觉得烫,干脆把热水关了,冷水淋到身上,乱糟糟的情绪平复不少。 顾飞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傻缺,没谈过恋爱就是少根筋,死不承认也没用。” “恋爱细胞都退化成零了,一开口就能把人家小姑娘气哭。” “好好的经常被你呼来喝去,人家对你的印象早就负上加负了,我劝你趁早死心,舒秦要是对你有意思,不会对你客客气气的。” 门突然开了,禹明:“她对你不是也挺客气?” 顾飞宇惊得坐起:“卧槽,有长进啊,这方面也会将我的军了。” 禹明擦擦头上的水珠,拿起手机一看,她还没把选题报告发过来。下意识进了她的朋友圈,发的不多,但每张照片都跟她的人一样,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 最近的一次朋友圈有两张照片:爸爸做的菜和她自己的小卧室。 床单是淡粉色的,靠近床头的位置摆放着两个心形小枕头。 他抬眼看看自己的床,灰黑色的床单,半丝热气都没有,一个人住了这么久,头一次羡慕别人的床。 “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出来了?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他出来了,坐到一边沙发,把腿搁到茶几上:“你他妈下次别跟着我们。” 顾飞宇不干:“凭什么?” 禹明默了一会,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顾飞宇又惊讶又想笑:“神马?” 禹明翻起了城市周边景区资料:“她们女孩都喜欢玩什么啊?” “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小子刚才说什么,你想干吗来着。” “……” 顾飞宇干脆抱着胳膊:“舒小妹虽然暂时对我没感觉,难保以后不会接受我的追求。以后我不只晚上来接她,早上还给她送早餐,还有周末,我干脆去她家蹭饭。” “……” “像她这种孝顺的姑娘,她家里的工作也不能落下,休年假的时候我请他们一家人出去玩。 “……” 还是没反应,他继续:“她不爱学习吗,我以后不在家里查资料了,我也在疼痛病房待着,明天我就把电脑……” 禹明打断他:“我他妈想追她。” 顾飞宇乐了,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没听着,再大点声,你顾爷爷我听不见。” 第27章 第27章 舒秦一早到科里,发现气氛比平时欢快,偌大一个示教室说笑声不断,科里人都在商量周末搞活动的事。 罗主任笑容满面:“oa上的通知估计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科再一次被院里评为‘先进集体’,作为科室管理者,我首先在此向大家表示祝贺,另外也要感谢同志们这一年来的辛勤付出。” 顾教授笑着接话:“罗主任,别忘了还有这次济仁系统‘青年后备人才’竞选,一院总共十几个青年医生进初选,光我们科就占了两个,正好科里大半年没搞活动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放松放松。” 罗主任笑:“毕竟只是初赛,怕年轻人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前两次早会我也就没提,而且他们接下来要去院里准备比赛,课题也都进入了正轨,一忙起来很可能不在科里,如果出现一些工作上的交接,大家体谅一下。当然刚才几位教授的建议不错,工作本就应该有张有弛,临床科室平时工作压力这么大,借这个机会适当放松也是应该的。” 一群年轻医生开始起哄:“主任都发话了,禹明、林景洋,你们俩别站着光不说话,都出来表示表示。” 林景洋笑着说:“没问题,出钱也好、出力也好,都听你们安排。” 禹明说:“那就定这个周末?” 大家都愣了一下,林景洋也就算了,没想到禹明这次也这么nice,气氛瞬间更活跃了,有人顺势出主意:“可以去郊区的欢乐大世界,旁边有钓鱼山庄,还有水上乐园,罗主任他们可以去山庄搞些休闲活动,年轻点的可以去旁边的游乐场。” “欢迎带家属吗?” 顾教授说:“当然欢迎了,还是按以前的规矩,老婆孩子都提前报名啊,大家自己出门票,禹明和林景洋负责请吃饭。” 热火朝天地商量了几句,眼看时间不早了,罗主任提醒大家开始早交班。 中午食堂吃饭,盛一南很兴奋:“水上世界项目可多了,就是得自带泳衣。” 吴墨怕怕的:“我不会游泳,我在旁边看你们玩。” 盛一南翻白眼:“受不了你,那地方各种花样都有,你玩别的项目不就行了,舒秦干吗呢,怎么不说话啊。” 舒秦翻着手机里的邮件,昨天晚上给禹明发过去以后他回了一句“收到了”,今早本来想找他商量,可他只露了个面又去了实验室,他这么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帮她定下来。 “哦,我看选题报告呢。” 吴墨问:“你选的什么课题?” 舒秦放下手机:“分娩镇痛”、“围术期心肌保护”、“食管超声在体外循环中的应用”,对这三个方向比较感兴趣。” 盛一南:“噫?早上我去找我们导师,看到禹总在那边打印东西,当时我瞄了一眼,第一页就是分娩镇痛,搞半天他打印的是你的选题报告呢。” 舒秦迟疑地嗯了一声:“罗主任最近很忙,我师兄帮我看看选什么课题。” 吴墨看着她:“三个都是临床试验,分娩镇痛在产房,后面两个都在体外循环手术间,要去采集样本,是不是得去这几个地方待很长一段时间。” 舒秦:“差不多得转小半年吧,罗主任对学生课题要求严格,样本量不会小。” 盛一南突发奇想:“你现在不是癌痛课题的小组长吗,选个癌痛相关的方向跟禹总的项目挂靠不就可以了,他那可是国字号,那么庞大的项目,现成的实验模型,要人有人,要经费有经费的,禹总随便分出个小课题就够你当研究生论文了。” 这样确实可以省下来大量时间来做别的,但舒秦还是摇摇头:“癌痛我的确也感兴趣,可我师兄的项目还牵涉到中美合作,一来他未必同意我跟他挂靠,二来我自己也不想给组里添麻烦。何况你也说了,实验模型他都设计好了,要是我捡现成的东西,怎么锻炼自己的科研能力呢。” 吴墨微微皱眉:“我看王姣姣就是挂靠的林景洋师兄的课题呢。” “何止挂靠了课题,她晚上根本都不用去收集样本。”盛一南撇嘴,“不过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考最后一名。” 王姣姣正好端着餐盘路过,边说边跟人议论:“附近就有好几家商场嘛,周五晚上下班可以过去买泳衣。” 瞥见他们,王姣姣脸色一淡。 吴墨连忙转移话题:“周六我们几点集合呢。” 舒秦看看手机:“到时候群里会发通知吧。” 一连几天禹明都不在科里,就连晚上疼痛病房的循例查房都交给了同组的老师。 舒秦感觉自己像一块海绵,白天跟着顾教授踏踏实实学各种急诊全麻,晚上在病房看书,每天都在汲取“营养”。 周五晚上她下班回去,盛一南难得没回家,一见到她就说:“看到通知没,明早直接从医院出发,科里大部分老师都去,我们这些学生各自蹭导师或者师兄师姐的车。” “看到了。”她正要跟爸妈打电话说这件事,“噫,你回家拿了泳衣?” 盛一南嘿嘿笑着:“我家不就住附近吗,我怕明天早上再回去拿来不及,晚上下班还算早,我就回了一趟。” 舒秦拍拍脑门,早就把这件事忘了:“算了,到那边再买吧。” 说着家里给发微信,“爸爸。” 还没编辑完,电话响了,一看是禹明,她忙接起:“师兄。” “这几天怎么样啊。” 几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大概是累的,他在电话里嗓音比平时沙哑。 她推开门,走到外面接电话:“挺好的,疼痛病房这边样本质量也都不错,师兄的比赛怎么样,还顺利吧。” “还行。”他默了一会,“明天去不去啊。” “当然去。”她在走廊慢慢走着,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同学。 “明早到医院门口等我,我开车过去。” 她脚步一缓:“哦,好……” 盛一南后面推开门:“舒秦,你爸妈说你刚才发条微信就不说话了,打你电话不通,就打到我手机上了。” “啊?”应该是那条微信不小心发出去了。 禹明那边似乎听见了。 “你接电话吧,没别的事,挂了。” 舒秦:“那师兄晚安。”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舒秦和盛一南从宿舍出来,路上碰到吴墨,三人边吃早餐边往外走。 盛一南带了好些零食,舒秦买了好几瓶水,三人瓜分完毕,都塞在背包里。 到了医院门口,还算早,来的人不多。 林景洋载王姣姣几个,吴墨和盛一南跑到自己导师的车面前。 舒秦两边跑了跑,正奇怪没看到禹明的车,一辆黑色的车过来了。 副驾驶室的人摇下车窗,冲她龇牙一笑:“舒小妹,快上来。” 她笑着走过去:“顾师兄。” 再一看后座,坐着朱雯:“朱师姐。” 顾飞宇笑:“你说你师兄多不地道,请科里的人出去玩,倒把我和雯姐瞒得死死的,要不是昨天晚上听人说起,我们都不知道有这种好事。” 禹明问她:“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她把矿泉水从背包里取出,“顾师兄、朱师姐,喝水。” 看看矿泉水不够分,干脆把本来打算自己喝的那瓶酸奶放到禹明手边。 禹明拿起来研究了一下,就要打开喝,被朱雯笑嘻嘻地抢了过去:“谢谢禹总,我才下夜班,眼看要低血糖了,你和顾飞宇吃了早饭,这个让给我补补元气得了。” 舒秦忙从背包里又拿出一包饼干:“朱师姐,你先垫垫肚子。” 顾飞宇后视镜里看看舒秦:“看来你师兄有望改善伙食了啊,这又是果汁又是酸奶的,什么时候把你爸爸做的包子带点给我们尝尝。” 舒秦垂下眼睛整理背包,莞尔:“我回家就让我爸爸做,周一就带过来。” 朱雯说:“你们家老爷子不是天天在家里鼓捣厨艺吗,我每回刷朋友圈就能看他老人家晒吃的,包子还做得像模像样的。” “别提了,老头因为被医院返聘的事,最近又重新燃起业务热情了,已经一个多月没进厨房了。” 他扭头看着舒秦:“舒小妹,说起我们家老头,你别看你师兄现在性格不怎么随和,对朋友可真没话说,十几年前,我们家还住在这一块,我爸爸有一次半夜发心梗,电梯坏了,我当时不在家,要不是你师兄背着我家老头狂奔到急诊,我家老头可能早就没了,你师兄当时正发着高烧呢,好不容易把我家老头救下来,自己生了一场肺炎。” 十几年前?舒秦看看禹明,那时候他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 禹明:“你们没别的好聊了?” “那就聊别的呗。”朱雯问舒秦,“去水上乐园玩,带泳衣了没。” “没带,我打算到那边再买。” 顾飞宇:“禹明,你们今晚到那边住吗?” “看情况。” 路上开得很快,舒秦和他们说笑聊天,转眼就到了郊区,游乐园的巨大建筑物近在眼前,窗外绿意盈盈,天气晴好,到处都是游客。 禹明把车停好,付钱买了几瓶饮料,把其中一瓶果汁递给舒秦:“都想玩什么。” 顾飞宇笑眯眯地:“对,想玩什么你师兄都满足你。” 朱雯把他扯到一边:“你什么情况,不是自己要追舒小妹吗,怎么一路上都在帮禹明和舒秦牵线啊。” 顾飞宇:“这小子都叫我顾爷爷了,我好意思跟他抢吗?” 禹明跟舒秦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舒秦找了一圈没看到盛一南他们,眼看走到水上乐园门口,禹明看看她:“那个,你是不是得先买泳衣啊。” 第28章 第28章 舒秦喝着饮料点点头,其实买泳衣不算什么,但跟师兄一起去买总有点不好意思。 禹明突然抬头:“那边就是泳衣商场。” 舒秦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还真是。 两人走过去,禹明在门口停下了:“我在这等你啊。” 她抬头,他侧脸看着她,大概是看出她有点不自在,没有非要跟她进去的意思。 她微微松了口气,整理背包肩带:“好的,我买好就出来。” 这个水上乐园规模非常大,附带设施也很齐全,商场里泳衣各种款式都有,还有很多水上玩具。她进去转了转,看中一套黑色小碎花的分体泳衣。上面抹胸系带,下面是蓬蓬的短纱裙。 价格要400多,一问,被告知不打折。 家里还有一套泳衣呢,一个月研究生补贴就那么多,她有点舍不得花这么多钱买泳衣。 正要看看别的款式,禹明进来了:“选好了?” 她忙说:“选好了。” 他走到她身边,先是看一眼那套摊开的泳衣,接着便掏出钱包把卡递给店员。 舒秦有了前车之鉴,抢先一步把付款码凑到收银台前:“麻烦刷微信吧。” 这边付好钱,朱雯笑嘻嘻地进来了:“舒秦,你要再不选好,你顾师兄就要冲进来帮你选了。” 舒秦回头一看,顾飞宇果然在门口。 禹明抬头看看墙壁上挂着的游泳圈,瞥了眼舒秦:“会游泳吗,要不要给你买个游泳圈。” 舒秦乐了,把游泳衣放进背包里:“会。” 朱雯“切”了一声:“你这是把你师妹当小孩了吧。” 顾飞宇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贱兮兮地笑起来:“不会游泳也没关系,你师兄可会游泳了,他小时候还参加过市少年游泳比赛呢,有他护着你,你到水里就放心大胆的玩吧。” 舒秦微笑着没接话,禹明皱眉看着顾飞宇:“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四个人出来,顾飞宇有意落后两步:“你看看这二逼,脸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脑子全用在业务上了,连基本的追人技巧都不懂,别人到了水上乐园,是巴不得找各种理由接近小姑娘,他倒好,主动给人家买游泳圈,幸亏我今天跟过来了,不然他估计还是没戏。” 朱雯:“人家不像你,脑子里没你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舒小妹这么漂亮,他现在又喜欢人家,我就不信他脑子里没乱七八糟的想法。” 朱雯笑笑:“我问你,你追了这么久舒小妹,万一她跟禹明真成了一对,你心里就一点都不酸?” 顾飞宇酸溜溜地看着前头那对般配的背影:“我也算有过几次恋爱经验了吧,追了这些天,舒小妹对我到底有没有感觉,我能不知道吗,我估计她压根就不喜欢我这种类型,再追一年也擦不出什么火花,而且我家老头把禹明看得比我这亲儿子都重,之前就经常张罗他那些老同事给禹明找女朋友,要是知道禹明好不容易有这个想法了,结果我夹在中间瞎捣乱,估计能一脚踹死我。” 朱雯没言语。 顾飞宇看看她:“我们一起长大的,当年禹明家的事虽然说不清谁对谁错,可自从他妈妈去世,他一个人待在国内,平时过的什么日子我们都知道,舒小妹这么好一个姑娘,要是两人真成了,以后逢年过节的,他那个家也就能像个家了吧。” 舒秦和朱雯去女更衣室,换泳衣时遇到好多老师和同学,盛一南王姣姣也在,大家说笑一番,一起出来。 走了一会,身边路过一群高中生,不知谁说了一句:“哇,快看那边那个,身材超好。” 这边有个老师抬头一看,讶道:“好眼熟呀这人。” 盛一南:“卧槽,禹总。” 舒秦看过去,禹明站在泳池边上,身上穿着条沙滩裤,宽肩窄背,肌肉匀称而结实。 大概是已经下去游了一圈了,他头发和身上都有水珠,阳光折射到他线条流畅漂亮的肩背上,绽放出如银的光芒。 水里突然有个人冒出头,冲这边招手:“雯姐,舒小妹,快过来。” 禹明朝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舒秦身上。 王姣姣几个都走过去打招呼。 朱雯二话不说快跑到水池边,噗通一声就跳下去,马上又浮出水面,挥手让舒秦她们下来玩。 舒秦笑着说:“坐一会再下去。”坐到游泳池边上,把腿慢慢放进水里。 盛一南头往后仰:“妈耶,舒秦,你这叫“艳光照人’,我不能跟你坐在一起,都快被你比成黑炭了。” 禹明扔了手里的毛巾,到舒秦边上坐下,不知谁故意打了一个浪花过来,舒秦躲闪不及,蓬蓬的裙边被打湿了一大块,黑纱紧贴在腿上。 他余光看见,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刚放下,又拿起来喝了一口。 盛一南笑嘻嘻地:“禹总,今天谢谢你和林景洋师兄了。”虽然只是请吃饭,也够客气了。 王姣姣也探身朝这边看过来:“你们不下去玩呀。” 七嘴八舌的,跟舒秦也说不上几句话了,禹明问她们:“你们想喝饮料吗?” 盛一南嘿嘿笑起来:“禹总也太体贴了吧,多不好意思。” 王姣姣:“要不就橙汁吧。” 禹明又问附近的几个老师:“大家都想喝什么。” 说了一堆,禹明起身对舒秦说:“走啊,一起过去拿饮料。” 舒秦只得起来,两人到了附近的冷饮摊,禹明不肯回去了,只让店员打包了饮料统一送到那边,又把手里的那杯递给舒秦,就领着她往游泳池另一边走。 舒秦接过饮料:“谢谢师兄。” “想玩什么项目啊。” 舒秦看看前方的螺旋状滑梯,有人尖叫着从顶端一冲而下,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激荡出巨大的水花,看上去既好玩又刺激。 她笑了:“都想玩,要不就先玩这个滑梯吧。” 两人朝那边走,她看看他:“师兄,你看了我的选题报告,有什么建议吗。” “三个都是临床试验,观察组对照组得达到一定样本量,你白天做试验,晚上还要看书,这个做完以后,后面还有其他科要轮转,说起来也够累的了。” “问题是临床试验都是这么做的,这三个方向我也很感兴趣。” 他停下来,看她一眼:“你不是忙着准备转博吗,要不你挂靠我的项目?” 舒秦垂下睫毛,走到前面去:“可是我想锻炼我自己的科研能力。” 他看着她的背影,就猜她会这样。 他摸摸下巴:“前面两个题目……分娩镇痛国内外研究得很多了,围术期心肌保护范围太广。至于第三个“食管超声在体外循环里的应用”,食管超声可以无创评估关胸后的心脏功能,这个实验要是做下来,既可以熟练掌握食管b超技术,又能锻炼体外循环管理水平,非要做临床试验的话,不如选第三个。” 他这么一分析,她的思路更清晰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就是我现在待在普通全麻,没有体外管理这方面的临床经验,在做选题报告的时候,一些背景资料查得不顺畅,师兄,按照课程表,我们什么时候能进体外循环手术间。” 他笑了:“你才进科多久啊,这就惦记体外循环了。” 每回一笑他的眉毛就扬起来,黑眼珠熠熠有辉,整张脸都会添加一种飞扬的神采。 她挪开视线:“半个多月呗。” 两人眼看走到泳池边,后面不知谁突然冲过来推了禹明一把:“你小子下去吧。” 禹明噗通一声掉落下去,很快冒出水面。 “草,顾飞宇,我怎么就认识你这种二逼了。” 顾飞宇趁舒秦笑着跑开之前,顺手把她也推了下去:“舒小妹,下去跟我们玩。” 正好那边滑梯有人冲下来,禹明眼疾手快将舒秦拉了过来。 舒秦一不小心撞到他光裸的胸膛,男人的气息一瞬间靠拢过来,眼睛仓促之间没来得及睁开,只觉得他胸口的温度很烫,心跳也很快。 她心口像被什么轻轻咬了一口,突然之间就痒了一下,她连忙抬手擦水,抬眼的工夫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脸上的水珠正顺着高挺的鼻梁缓缓往下滑。 那种陌生的感觉刹那间更强烈了,她下意识将整个人往水中一沉,在水底游了一圈,直到离开他有一段距离了才重新钻出水面。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回近距离看了,小腹、胸膛、胳膊、腿,都没有。 他身上的那枚纹身到底在哪。 这么想着她回头一看,他刚好移开目光。 擦了把脸上的水珠,他向前一跃便钻入水中,在水底游了好长一段距离,脑子里还有点静不下来,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她浮在水面的裙边,安静地绽放,像一朵幽静的睡莲。 第29章 第29章 晚上回去舒秦还坐禹明的车。 盛一南的导师喝了点酒,临上车前拉了个同事做代驾,盛一南看那边挤不下,只得挤到舒秦这边。 顾飞宇和朱雯本来话就多,突然又多了个话唠盛一南,车里一下子更热闹了。 盛一南说:“今天在水上乐园玩的时候,起码有十个女孩问我要禹总的电话,我认识她们谁啊,当然不肯给了。” 顾飞宇不干了:“就没人向你们打听我?” 盛一南忙说:“有,怎么没有。” 顾飞宇抱起了胳膊:“一听就知道你在安慰我。我就奇了怪了,我到底什么地方比这小子差了,我自己一个人出去的时候非常受欢迎,一跟他出去你们女孩就自动忽略我。” 禹明冷不丁地说:“因为你废话太多了。” 顾飞宇冷笑:“你小子别一高兴就逮到机会损我,我告诉你啊,你别太得意忘形了,回头有你哭的。” 盛一南早就觉得奇怪了:“咦,这么一说还真是,禹总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朱雯:“盛一南,你别光说别人,下午还有女孩子向我要你的电话呢。我怕她看错了,就提醒她说你是女孩,那人说她知道。” 几个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 盛一南有些发窘:“受不了了,朱师姐不许给啊。” 舒秦拍拍脑门:“糟了,刚才也有人问我,我不小心给出去了。” 盛一南横她一眼:“舒秦,没想到你也这么坏。” 就这么说说笑笑,路上开得很快,到了桃花小区,舒秦解开安全带:“顾师兄、朱师姐晚安,盛一南,回头把今天拍的照片发给我。” 禹明看看小区,时间不算太晚,门口有保安,小区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后座又坐着盛一南。 她刚才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唯独落了他,他后视镜里看着她,舒秦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意识到什么,马上垂下眼睛拿背包:“谢谢师兄。” 顾飞宇龇牙一笑:“舒小妹今天玩得开心吗。” 她笑:“开心。” “以后经常让你师兄带你们出去玩,别看他现在挺能装的,他其实很会玩。” 盛一南嘿嘿笑着:“我也看出来了。” 禹明看着舒秦:“早点进去啊,都这么晚了。” 舒秦微笑着下了车。 顾飞宇冲她背影说:“舒小妹,记得咱们的包子啊。” “忘不了。”舒秦回头笑了,禹明看着她进了小区才把车开走。 回到家的爸爸妈妈都没睡,还在客厅看电视。 舒连海一见女儿回来就到厨房去拿切好的水果,高兴地问:“可算回来了,今天跟科里老师去哪玩了?” 舒秦先是把书包放到卧室,接着便到卫生间洗手:“新开的水上乐园,各种项目都有,我还在那看了好多表演,妈,要不下次我们一家人也去玩一次吧。对了,你们怎么还没睡啊,爸爸,你不是答应了我每天早点睡吗。” 秦宇娟放下遥控器:“哎哟,一个礼拜没看到你了,你爸爸不是惦记着睡觉之前看看你嘛。” 舒秦到茶几前用牙签扦了一块水果放嘴里,挤到沙发中间坐下,先搂着妈妈亲了一口,又转过头打量爸爸:“不对啊,爸你怎么一点都没瘦,最近真的有每天都跑步吗。” 爸爸故意往后一靠,皱起眉头:“跑了才几天,哪有这么快就能瘦下来的。” 秦宇娟弯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先别看你爸爸了,有件事昨天就想跟你说了,前两天开会碰到我们医院眼科的吴护士长,她爱人就是上回给你爸爸做检查的肝胆外科的主任,邹主任你认得的对吧。” 舒秦点点头:“认得。” “他儿子叫邹茂,你吴阿姨说邹茂前几天回家说起过你,你们之前是不是搞过一次集体活动,她儿子那回才知道你在一院读研。” 邹茂?舒秦一怔,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对,科里有一次去唱歌,邹师兄也在,我听说他是肝胆外科的,就跟他聊了几句。” 秦宇娟翻出吴护士长的朋友圈,眯着眼睛打量里面的照片:“邹茂嘛,以前我也见过,非常优秀,一毕业就留在了一院肝胆外科,听吴敏的意思,邹茂对你印象很不错,就是他平时上班也忙,最近又忙着济仁系统的什么竞赛……” 舒连海一听就知道老婆想干什么:“秦秦也很忙,又要上班又要转博的,你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秦宇娟斜瞥丈夫:“吴敏也没说什么,就是说要是哪天有空,我们两家人出去玩一玩。秦秦,别听你爸爸的,女孩子一心学习没问题,可是事业再强,总不能耽误谈恋爱,邹茂这么优秀,你吴阿姨邹叔叔我也都认识,难得两家都知根知底的,如果你们自己也觉得合适,可以试着走动走动。” 舒秦拍拍手起了身:“可女孩子除了谈恋爱,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做,妈,我课题要定下来了,我明天还要早点起来查资料呢。爸爸,明早起来跑步的时候记得叫我。” 秦宇娟气得推了一把丈夫:“你看你把孩子教成什么样了,她这样下去万一真耽误了谈恋爱,我反正找你算账,我告诉你,邹茂这孩子真不错,秦秦错过了以后可就没有了。” “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舒连海笑着接过老婆的手机,“我也没说不许秦秦谈恋爱吧,我看看,邹茂那孩子多大了,有照片吗。” 舒秦洗完澡出来,手机好多条微信,有盛一南的,有吴墨的,还有其他同事的,都是今天玩的时候大家互相拍的照片,整理后给她发了过来。 她一张一张翻过去,发现其中几张照片虽然以她为主题,但是因为镜头不太稳,不小心把旁边的禹明拍得比她还清晰。 正要把自己手机里对方的照片也发过去,这时又进来一条微信,是禹明。 “我这有些食管超声的文献,刚才发你邮箱了,周一罗主任问你的时候,别答不上来。” 她退出界面一看,果然有新邮件。 “收到,谢谢师兄,我明天会在家好好看的”顺便配了一个“拼命点头”的表情图。 他过了一会才回,“你这些图片都哪来的啊” 她想象一下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嘴角不自觉翘了翘。“我手机里存的” 说着就把一个表情包合辑发过去。 他那边没回复,但是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估计在研究那些表情图。 她干脆把刚才那几张照片也发给了他。“看,今天的活动照片,这几张师兄拍得都不错。” 禹明看了看,刚才手机收到了一堆同事发来的照片,他根本没打开看,这回点进去翻了翻,其中一张是他和舒秦站在饭庄门口,两人虽然没有目光交流,但是站得很近。 “哦。”他按了保存。 过了一会又问。“没了?就这么几张?” 她找了找,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独影了。“没啦,都在这了。” 说完等了一会,不见他回复。她看看时间,十一点多了,估计他明早还得去医院忙。“师兄早点睡,晚安。” 他刚输入一句话,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只得又删了,“晚安” 周一早上罗主任要商量事情,开完早会禹明就走了。 舒秦只得把带来的包子又放回背包,刚要进更衣室,吴墨和盛一南在后面叫她:“舒秦。” “怎么了。” “看到研究生院出通知没,学校要搞全系统的知识竞赛,要是这次得了冠军,明年可以去美国医学院校交流三个月,你报不报名。” 舒秦凑过去看吴墨的手机:“这个是自己报名还是科里推荐?” “不知道。”吴墨摇摇头,“罗主任早会上也没说,我刚才偷偷上学校网站才看到的。” 盛一南:“像这样全系统的考试肯定都是一流种子选手去参加,还记得我们一届的那个戚曼吗,选了内分泌科的那个,超级大学霸,人也长得漂亮,我估计她肯定会去,像我们科,估计也就舒秦了吧。” 王姣姣正好路过,大概是听到了几句,脸色很淡。 三个人即刻停止讨论:“不早了,进去干活吧。” 罗主任办公室也很热闹,章副主任、吴教授、潘教授几个都在里面说话,要么忙着找罗主任签字,要么就是讨论办‘心脏麻醉学习班’的事。 林景洋到门口敲了敲门,笑着进来:“罗主任,刚才科教科打电话过来,研究生这边要推荐一个学生去院里参加知识竞赛,让我过来问问您的意见。” 他是科里的科教秘书,科教方面的事院里一般先通知他。 罗主任把眼镜架好:“把考试通知拿给我看。” 林景洋走近:“八年制是另外定的,这个主要是针对七年制和五年制刚考上研究生的这批学生,因为关系到美国交流的名额,竞争还比较激烈。” 章副主任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听了这话微笑点点头:“我们科一向是择优推荐,罗主任,为了公平起见,不如先让导师们自行推荐表现优秀的学生,经过大家协商,再集体敲定名额。因为这种全系统考试不止关系到考察学生本专业的素质,更关系到科里的荣誉。” 罗主任朝对面一看,禹明正翻着手里的排班表。 “禹明,你把七年制和其他研究生的名单给我。” 禹明推开椅子起了身,笑道:“主任,科里不是已经考了好几次吗,几次考试成绩加起来就是现成的择优条件。‘学习班’委员那边还等你回话呢。” 林景洋笑着说:“可这次院里是考英语口语能力,考试内容很广泛,除了医学基础知识,还有英语病历汇报和英语模拟现场查房,我们科里的考试都是考麻醉本专业内容,几次成绩参考意义不大。” 禹明抬眼看看他,笑了笑:“哪有时间搞这么多考试啊,60多个手术间,每个手术间都需要一线医生,这段时间每天都有请假的、出科做实验的,我这总住院本来就经常临时重新调整排班,如果白天科里动不动再抽学生搞几波考试,手术间又缺人干活了。” 罗主任翻了翻花名册,唔了一声:“禹明说得有道理,科里人手紧张,学生们平时上班压力非常大,无意义的考试确实没必要,潘教授、吴教授,你们什么意见。” 章副主任手指敲着沙发扶手,脸上笑容不变:“可既然考英语,怎么都得参考一下学生们的英语成绩。” 潘教授和吴教授说:“罗主任,这个事情很容易定下来,前面几次考试已经很能反应学生水平了,最多再参考一下他们的六级成绩,禹明说得对,重点您得放在这个月的‘心脏麻醉学习班’上,您先看看这个课程安排怎么样。” 罗主任点点头:“那就听两位教授的吧,禹明,你统计一下这几次考试的平均名次,景洋,你尽早报到科教科去。” 林景洋微笑着点点头,禹明拿起排班表,转头看林景洋不动,笑了笑说:“走吧,我这就统计了给你。” 第30章 第30章 舒秦刚进手术间就被告知第一台急诊要来了,巡回护士正在安装胸腔镜器械,舒秦忙着去做术前准备。 这边装好麻醉机管道,禹明翻着病历进来了:“患者27岁,男性,左侧肺大疱,你去把左侧双腔气管道和纤支镜拿来,导管型号选f39。” 舒秦愣了愣,忙点头:“我这就来。” 她在全麻手术间待了这么久,基本都是做的“单腔”气管插管,头一次遇到“双腔”气管插管。 等她推了器材回来,禹明已经安好了心电监护,正拿着听诊器听诊患者双肺。 她过去拆全麻包,他把听诊器取下来递给她:“你自己听一遍。” 舒秦先从患者的健侧肺尖部听起。 禹明走到麻醉机前将氧流量调高:“为什么全麻前要听诊患者双肺?” 她答:“插管后患者可能会出现肺不张等情况,只有麻醉前先进行听诊过患者的肺部情况才能做到有效对比,而且这台手术还是肺部本身就有疾患的患者。” 那边一个年轻男医生正由巡回老师帮忙穿无菌衣,笑道:“禹明,不错啊,头一次看你这么带教这么有耐心。” 禹明将镜片放到托盘,头也不抬地说:“自己师妹,没办法。” 那人笑了,仔细看了两眼舒秦,又问:“对了,我们科那个食道癌你去会诊了没,后天可以安排手术了吧?” 禹明想了想,回头对那人说:“看过了,血象下来了,后天就可以送了。” “哥们真给力,明天我就发手术申请。” 做完麻醉前准备,禹明让舒秦将面罩半扣到患者脸部,回身拿了托盘里的不同类型的全麻药:“我开始了啊。” 台上几个医生一边铺单一边说:“ok。” 舒芬太尼、咪达唑仑、丙泊酚、肌松,依次推入静脉。 舒秦问:“教科书上的传统诱导顺序一般是先推咪达唑仑,为什么师兄每次都先推舒芬太尼,就不担心患者出现呛咳吗?” 他斜斜看她一眼:“哪次出现过呛咳?” 舒秦想了想,还真是,禹明做全麻诱导的时候患者基本都很平稳。 “先用舒芬太尼再用咪达唑仑,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孤束核异常放电,注意推药速度就行了,给药顺序也不是固定的,你可以根据患者情况进行调整。” 舒秦默默点头,禹明不喜欢墨守成规,业务上简直是块宝藏,可惜他不是每天都能带她。 禹明用石蜡油涂好“双腔管”前端:“第一次先看我操作。” 舒秦点点头,让到一边。 所谓双腔,就是利用管道一侧开口让患侧肺部暂时塌陷,整个通气过程全靠健侧肺部来完成。禹明将双腔导管放入口腔,当管道前端通过声门时慢慢旋转管腔,最后顺利送入患者的右主支气管。 每一个步骤都很稳、也很快。 舒秦看得大气也不敢出。 现场看一遍他的操作,比看一百遍视频都领悟得快。 插好管,禹明重新拿起听诊器进行确认:“你再听听患者双肺。” 舒秦接过,边听边点头:“左肺听不到呼吸音了,右肺呼吸音跟麻醉前无区别。” 禹明将纤支镜放入导管,眼睛看着视窗调整了一下位置:“来操作一遍,记得跟台上进行对比。” 舒秦接过纤支镜小心操作着,不时看看台上硕大的电视屏幕。 镜头下所有的组织被放大了很多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病人两肺的情况。 禹明的操作一步到位,右肺在正常呼吸,左侧病肺却已经完全塌陷,如此一来手术范围暴露无遗。 禹明问她:“单肺手术最容易出现什么并发症,麻醉管理的重点是什么。” 舒秦看得心潮澎湃,边收纤支镜边答:“最容易出现低氧血症。 “之前是两肺进行呼吸,现在只有健肺在呼吸,这样一来双肺通气量都进入了右侧,很容易出现通气过多灌流不足的情况,要预防低氧血症,第一可以增加fio2,第二通气上应该降低潮气量和增加通气频率。” 禹明站在电脑前低头输入麻醉记录的第一行,笑了笑:“理解得有点浅,不过应付考试足够了。” 舒秦瞥瞥他的背影。 他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似的:“别不服气啊,我那有本笔记,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舒秦马上点头:“师兄记得给我。” 禹明转身看她,她笑得眉眼弯弯,他嘴角不自觉牵动了一下,问:“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师兄你可是学神。” 学神的笔记多少人想要,舒秦笑眯眯地将听诊器挂到麻醉机上。 第一台手术很顺利,术毕舒秦将患者送到pacu(术后恢复室)。 禹明电话响了,是心内科找他。 舒秦进手术间做准备,这时有人进来了。 她一看:“咦,邹师兄?”邹茂今天戴着口罩和帽子,她第一眼没认出来。 邹茂很稳重地开口了:“问了一圈才知道你还待在45间,上个礼拜我专门整理了我们科针对脂肪肝和高脂血症的科普文章,本来想发给你,但是因为太忙就没联系你,早上我都发你微信上了。” 难怪之前手机震动了几下,她忙着干活没来得及看。 “谢谢邹师兄,我晚上下班回去就看。” 这时门又开了,禹明进来了,一抬头:“邹茂?” 邹茂慢条斯理地打他招呼:“你也在这?我来找你师妹说点事。” 说着不急着走,对舒秦说:“你不用这么客气,秦阿姨跟我妈妈关系很不错,舒叔叔又在我爸爸那里做过检查,以后有什么要咨询的,尽可以找我。我妈妈最近总说要出去走动走动,为此还跟秦阿姨提过,要是你哪天有时间,我安排两家一起出去玩一玩。” 禹明擦过两人身畔,到电脑前调出明天的手术安排。 “谢谢邹师兄,可是我最近有很多考试要准备,实在没时间出去玩。” 邹茂微微一笑:“没问题,哪天有空出来吃个饭也可以,你平时住在宿舍吧,每次都是周五晚上回家?我也差不多周五回家,到时候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正好顺便送你回去。” 禹明突然说:“舒秦,你不是从家里带了早餐吗,我还没吃饭。” 哦对,包子,刚才第一台手术来得太急,禹明一早又去了主任办公室,可能真没时间吃早饭,舒秦忙说:“在我更衣室的衣柜里,我这就去拿。” 禹明往外走的时候提醒邹茂:“你们科第二台手术马上要送过来。” 邹茂笑了笑:“我这就过去。”扭头对舒秦说:“回头再联系你。” 舒秦跑到更衣室拿出那袋包子,一摸,凉透了。 她推开门出来,对禹明说:“早上一来就想给师兄,可是你去主任办公室了。” 禹明接过:“你爸爸做的?” 舒秦有些忐忑:“对,早上盛一南吴墨他们都分了,这一包是给师兄的,另外还有两包是给顾师兄和朱师姐的。现在都凉了,要不我请食堂阿姨拿微波炉热一下?” “不用。”禹明拿起来就要吃,走廊里来人了,听声音像是章副主任他们,他只得对她说:“你先回手术间,我马上上去。” 他进了更衣室,从裤兜里取出钥匙,正要打开柜门,邹茂过来了,像是要喝水,走到禹明边上,也打开了柜门。 “这是舒秦带的早餐?”邹茂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主动说话。 禹明低头看着手机,笑了笑:“带了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你要不要?” 第31章 第31章 一天下来舒秦跟着禹明做了五台急诊。 最后一台手术做完六点多了,她穿上白大褂跟禹明去病房会诊。 电梯还没来,禹明在接电话,舒秦无事可做,干脆拿出平时做笔记用的小本子来看。 禹明教她的麻醉管理要点在教科书上统统找不到,她已经习惯了即刻领悟消化。 禹明接完电话,目光一转落在她的小本子上,这东西很眼熟,平时手术接台的空隙常看她拿出来。 “这是你做的笔记?”他把手机收到裤兜里。 “对。”她盯着最新一页,上面记着“强心苷类”药物跟“血钾”的关系。 电梯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去。“都写了这么多了?” “嗯,进科第一天就开始做笔记了。”她听出他有点好奇,把本子递给他,“你看,这部分是顾教授教过的,这一块是师兄说过的重点。” 他在手里翻起来,说起来她归他带教,然而仔细一看,这段时间他带她的次数还没有顾教授来得多。 其中有段记录关于是“肺血流对吸入麻醉药摄取的影响”,她在上面特意画了星形符号。 他记得这是他教过她的,难为她把他说过的每一个要点都记了下来。 这种感觉像大夏天喝了一大口冰凉的甘泉,胸膛一下子变得清凉舒爽,他本想翻一翻就还给她,却忍不住一行一行看下去:“我这段时间比较忙,等忙完了再好好带你。” 咫尺空间里只有她跟他,他又出奇的柔和耐心,她耳根好像被谁轻轻吹了口气,突然之间变得又痒又酥。 禹明的声音清澈干净,就算发脾气时音调也不高,如果耐心说话,听上去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用盛一南她们的话来说,禹明从头到脚都很男人。 她搓搓耳朵来抑制那种痒感,不一会又搓一下。 等终于不那么痒了,才垂着眼睛从他手里接过小本子:“哦。” 他盯着电梯门,她的手指刚一移开,他目光便下意识一歪,奇怪之前没发现她耳垂长得这么有趣,不仅厚嫩,而且净白如玉。 他想起小时候家里养过的一种花,当时他才六七岁,看那花长得可爱,忍不住扯下来玩,玩了一会好奇心起,便放到嘴里尝,印象中既不甜也不酸。 她的耳垂跟那种花骨朵很像,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不是,脑子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皱眉闭了闭眼,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好在她一直在低头看笔记,他也借着看短信走了出去。 舒秦随他到了病房,发会诊的是一位甲状腺癌晚期患者,二次手术后再次转移,乳甲科没有床位,暂时收在内分泌科。患者目前每晚都因为癌痛无法入睡,为此下午内分泌科向麻醉科发了会诊申请,目的是请麻醉医生拟定癌痛治疗方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医生办公室,办公室里几位医生正在写病历。 靠窗的一个女医生抬头一看,起身拿着一份病历含笑走近:“是麻醉科的禹明老师吗,我是17床的管床医生。” 舒秦看这人,齐耳短发,眼睛又圆又大,嘴角有梨涡,五官近乎艳丽。 “戚曼。”她们是同一届的,以前上大课时经常见面,戚曼是学生会副主席,综合成绩跟她差不多。 戚曼也认出她来了:“舒秦。” 两人打完招呼,戚曼微笑看着禹明:“17床刚刚去做ct去了,禹明老师要是不介意,我先跟您说一下患者近期的用药。” 她说起话来一贯的大方稳重,禹明点点头:“你们上级老师呢。” “上级老师正在查房,知道您大概这个时候来,特意让我在这里等您。” “患者其他影像学资料在哪。” “都在这了。” 禹明将片子插到白板上,顺手打开观片灯,淡白的灯光投射过来,他神态异常专注。 舒秦站在他边上,目光缓缓从第一张挪到最后一张,患者肺部、颈段和胸段都有转移,如果口服药物效果不理想,可能需要转到疼痛病房接受进一步治疗。 禹明翻了翻病历:“所有的医嘱单已经都打出来了?” 戚曼凑过去:“连今天的临时医嘱单也在这里。” 禹明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戚曼在他身边坐下,可她显然低估了禹明腿的长度,搬动椅子靠过来的一瞬间,她的膝盖不小心顶到了他的腿。 戚曼维持着文静的坐姿将小腿往后一缩,低跟鞋擦过地面,发出很轻的声响。 舒秦目光落在两人的鞋上,经过戚曼的调整,两人之间离了差不多有小半米。 这时后面有人说话:“禹明,17床回来了。” 舒秦回头一看,是那位上级老师。 禹明起身:“正要找你。” 四人一起到17床,患者pri接近30。禹明说:“吗啡的剂量已经非常大了,颈段位置高,两侧都有病变,静脉输注方案需要在疼痛病房滴定,除非患者放弃癌痛控制,否则只能转科治疗,要是静脉输注效果依然不理想,可以考虑进行脑下垂体阻滞。” 商量一番,那位上级老师说:“我去找家属谈话。戚曼,你先去开转科医嘱,一会跟我一起送病人去疼痛病房。” 禹明看看时间不早了,对舒秦说:“要不你去访视明天的手术病人,我去疼痛病房接收患者?” 舒秦想了想,她明天在普胸手术间,一共有六位患者要访视,便点点头:“好。” 说着便跟那位上级老师和戚曼笑着打声招呼,先走了。 访视病人花了一个小时,等她回到疼痛病房,戚曼还在跟禹明交接,她不知道禹明会给患者定什么治疗方案,正要进去听,刚一动,第一个送样本的同学过来了:“舒师姐。” 她抱着资料盒到医生办公室,核对一番样本刚要起身,第二个送样本的又来了。 这么一来已经八点半了,她看看时间不早,只得从书包拿出书放到桌面,才看几页就听到戚曼的声音,似乎交接完了,在轻声跟禹明说话。 说了几句便走了。 禹明在走廊上站了一会,正要往这边走,电话又响了,他脚步一停,听了几句,不知什么事,又往出口去了。 舒秦等了一会,不见他回来。 继续看书到十点,整个晚上禹明都没露面。 她收拾东西回到宿舍,盛一南盘腿在床上吃东西。 一看到她盛一南就义愤填膺地说:“你看到一院科教科出的通知没,这次英语医学知识竞赛的推荐名单简直有鬼。” 舒秦心口一跳:“这么快出来了?”她一整天都跟着禹明学东西,忙忙碌碌直到现在才闲下来。 盛一南的笔记本摊在桌上,页面正是一院内网。 舒秦屏着呼吸走过去。 不确定因素太多,要说不忐忑是假的。 坐下来第一个找麻醉科,很快看到两个名字:舒秦、王姣姣。 盛一南气得直捶胸脯:“我听我们导师说,罗主任打算按照前面几次成绩来定名额,这么一来,横比竖比都轮不到她王姣姣啊,结果我tm晚上一看,居然把王姣姣的名字弄上去了,估计她爸妈看到这次比赛关系到去美国交流,前几天就得到消息了,科里没少打招呼,上面也猛做工作。难怪我妈说这个社会有时候光有实力根本行不通,我现在都要气死了。” 说着从床上跳下来:“你看看选上的都什么人,你、戚曼、陆庆诚、赵璐,梁卓,全都是实力派,她王姣姣挤进去干什么呀,去了也是丢脸啊,她在科里都比不过我们,能不能有点觉悟。” 舒秦目光往上一移,果然看到了戚曼的名字。 盛一南在屋子里气得疯走,舒秦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拉住盛一南:“说,怎么能让你消气?” “你把王姣姣pk掉我马上就消气了,舒秦,放心,这次是全院公开竞赛,你肯定能争取到名额。我听说明年还有去德国交流的考试,这次报过的下次不能报了,我和吴墨反正还有机会,王姣姣是肯定没戏了,嘿嘿,说起来也是好事。” 她越说越冷静,越说心情越好,舒秦这才松了口气,刚要说话,电话响了,她低头一看,是禹明。 她走到外面接起:“师兄。” 禹明:“你怎么走了。” “?”样本收完了,当然要下班了,她有点奇怪:“师兄你晚上又不在,我总不能一直在那等着。” 禹明愣了一下:“罗主任晚上找我商量项目的事情。” 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里透着点愠意,莫名其妙之余,忙调整了态度,软声说:“什么事。” 第32章 第32章 禹明:“我做的笔记还想要吗。” 舒秦忙说:“当然想要。” “我快到你们宿舍了。” 舒秦一呆:“谢谢师兄,我马上下来。” 刚才换过拖鞋了,她忙回房重新换上球鞋。 盛一南在卫生间洗漱,听到动静探头出来:“咦,这么晚了,你又要出去啊。” “我下楼拿点东西。” “哦。”盛一南好奇地看着她,“怎么还挺高兴的。” 门边墙上挂了面镜子,舒秦路过时,疑惑地歪头往镜子里看了看。 有吗。 不过就算高兴也正常,她一整天都惦记着禹明的笔记,正如周伯通当年惦记着九阴真经,眼看高手秘籍要到手了,她能不兴奋吗。 她飞快下楼,快到宿舍门口了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手机,怕一会联系不上禹明,猛地刹住脚,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拿,左右一望,禹明已经来了。 明月弯弯,宿舍前的地坪铺洒了一层淡淡的莹辉,四下里悄然无声。 他候在月光下。 她心跳比平时快几分,下台阶朝他跑过去:“师兄。” 他眼里透着点笑意:“你头发怎么这么乱啊。” 舒秦错愕地摸了摸头,一回宿舍就松了发绳,刚才又没来得及重新扎起来。 她忙将一边头发挽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跑得太急了。” 他视线简直挪不动,她眼含笑,唇嫣红,肤色比月光还要皎洁,头发不小心落了一缕在腮边,真想帮她弄一下。 然而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他手里的笔记上了:“哇,这么多本。” 他有点不高兴,可也只能把笔记给她:“这几年的都在这了,上面都有日期,你从最前面的看起吧。” 她如获至宝,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谢谢师兄。” “就这么谢一句?” 舒秦想了想,抬眸看他:“我请师兄吃饭好不好。” “哪天?”他扬了扬眉。 “就这个星期吧。” “请几顿?”平时那副拽样又出来了。 “几顿都行。” “那就从明天开始?” “下班太晚,明天只能请宵夜,周末的话师兄随便选地方,最好叫上顾师兄和朱师姐,我早就想请他们了。” 禹明前面听着还很高兴,听到后面又不说话了,再待下去宿管阿姨又要出来了,只得皱眉说:“这事回头再说,太晚了,你回去吧。” 她观察着他,心里的疑惑简直呼之欲出,还想说些什么,听他这么说,只得点点头,乖乖转身:“那师兄晚安。” 禹明刚到家,顾飞宇就来电话了:“你下班了吗,今天我他妈要累散架了,这时候开车回家准出事故,到你家将就一晚算了。” “来啊。”禹明把钥匙搁玄关上,“我刚到家。” 他这边刚洗漱完,顾飞宇来了,一来就躺倒在沙发上:“再这么下去,我怀疑我比我家老头还早得心梗。” 禹明扔过来一盒方便面:“你们科晚上又送急诊了?” 顾飞宇接住来放到一边:“是急诊就好了,组里几个新来的进修医生写病志不合格,主任抽查病历,当场就把我臭骂我一通,后来又逼着我我连夜监督他们全部重写,搞到现在晚饭都没吃,饿也饿过头了。哎,你这几天跟舒小妹有状态没。” “没有。” 顾飞宇奇怪了:“那天在水上乐园不玩得挺好吗,据我的观察,她就算对你现在没产生感觉,至少是一点都不烦你,都过去几天了,怎么就一点进展没有。你是不是又凶她了。” 禹明到冰箱里拿水喝:“我凶她干吗啊。” 顾飞宇一惊:“不会表白了吧?我告诉你啊,舒小妹是慢热型,你前段时间在她面前刷负面印象刷太猛,估计她这时候还没缓过神来,这时候你跟她表白肯定没戏,稳一稳再说。” 禹明想起刚才的事,把矿泉水扔到沙发上。 她对他的笔记比对他本人兴趣来得大多了。 一想起这事就心灰意冷。 顾飞宇看出他有点沮丧:“她就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禹明向后靠着沙发,闭着眼睛:“没有,连接我电话都有点不耐烦。” 顾飞宇琢磨了一下,猛地坐起来:“舒小妹那么有礼貌,无缘无故的不会不耐烦,你说说她都怎么怎么个‘不耐烦’法。” 禹明黑着脸:“告诉你干吗。” 顾飞宇损他:“就你这个悟性,一年半载都追不上她。你都叫我顾爷爷了,我怎么都得给你分析分析吧。” 禹明想了想,复述了一遍他和舒秦的对话。 顾飞宇乐了:“你今天一晚上不在疼痛病房,走之前也没跟她打个招呼?” “以前也这样啊。” “你这傻缺,女孩子说话你不能光听字面意思,有时候得反过来想。她既然反问你‘我为什么要等你’,说明她注意到你一晚上没回来,而且对这件事挺介意。这明显是对你上心了啊,你是不是答应过什么又放她鸽子了?走之前都干什么了。” “我接了罗主任电话,后来一直在科里弄项目的事。” “然后就把舒秦晾在疼痛病房了?在这之前呢。” “带她去会诊。” “会诊的时候骂她了,还是凶她了?” “没有,还碰到她同学了。”一切都很和谐。 顾飞宇费解:“那就奇怪了。” 禹明看着他:“你这‘爷爷’到底行不行啊。” “反正比你强多了,先别下结论,这事再观察两天。” 第二天早上,舒秦跟盛一南在电梯门口碰到戚曼。 舒秦笑着打招呼:“戚曼。” 盛一南问戚曼:“你是不是也参加竞赛了,我和舒秦看到你的名字了。” 寒暄了几句,有人在外面按按钮,两人进来了,是顾飞宇和禹明。 戚曼:“禹明老师。” 禹明一抬头,舒秦和盛一南也在,对戚曼点点头:“你好。” 戚曼问禹明:“禹明老师,我们科那个17床怎么样了。” 禹明看看她:“晚上查房的时候疼痛指数已经下来了。” 戚曼嘴角微翘:“还是疼痛病房有办法,禹明老师,如果不介意,我下班的时候想过去看看你们的治疗方案。” 禹明:“行。” 舒秦看看戚曼,又看看禹明。 盛一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舒秦,你想什么呢,顾师兄跟你说话。” 舒秦回过神来,忙笑:“顾师兄,你要是喜欢吃我爸爸做的包子,我周一再给你们带。” 戚曼又说话了:“我对麻醉插管挺有兴趣的,禹明老师是麻醉科的白班住院总,如果我和我的同学想过去学习插管技术,是不是先要跟你联系。” 禹明笑笑:“这个得看情况来安排。” 戚曼非常善于交际,马上诚恳地说:“很希望能有这种参观学习的机会。” 舒秦惦记着竞赛的事,在后面听了一会,干脆从背包里取出手机。 顾飞宇跟盛一南聊了几句,始终不见舒秦接话,转头才发现,舒秦盯着屏幕半天没动。 晚上舒秦到疼痛病房时,禹明正在里面查房。 打声招呼,她进了办公室,一坐下就拿出米勒和禹明的笔记,两边对比着阅读。 不一会禹明进来了,走到对桌坐下,手机一响,进来条信息,是顾飞宇。 他看完微信内容,望着舒秦,清清嗓子说:“舒秦,你有戚曼的微信吗?” 戚曼?舒秦一怔。 “我有。” 他没抬头:“把她名片发给我,我想加她。” 舒秦哦了一声。 倾身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进入微信,越翻脸色越淡。 翻到最后终于翻到了,她淡淡地点了「名片推荐」。 信息进来了,禹明点都没点那个名片,界面依然停留在顾飞宇的聊天记录上。 舒秦的书页许久都没翻动,他的微信动不动响两声,这害得她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几乎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要不要去旁边的小教室看书?还是提醒他调成震动?正在胡思乱想,这时手机响了,是妈妈。 她看看他,按了接通键,低声说:“妈妈,什么事。” 妈妈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秦秦,我跟你吴阿姨商量好了,我们两家这周五就约出来吃顿饭。” 舒秦皱眉:“妈,我最近很忙,哪有时间出来吃饭。” 秦宇娟叹口气:“你这孩子,无非就两家吃个饭,干什么这么不高兴,你对邹茂又不了解,先别急着下结论,我看这孩子稳重踏实,各方面都跟你很合适,何况两家大人平时工作都忙,难得出来吃饭,既然约好了,总不好爽约,如果你和邹茂接触下来觉得不适合,借着吃饭的机会互相熟悉一下,就当在医院里认识朋友了。听妈妈的话,出来吃顿饭。” 舒秦认真想了想,这次如果不去,妈妈以后肯定还会再约:“那好吧,但周五肯定不行,我晚上要在疼痛病房收样本。” “这个情况我们知道,邹茂这周末有竞赛,所以才把时间定在了周五,饭店也是他选的,考虑到你上班,特意选的你们医院附近的一家饭店。他说他认识你项目组的师兄,这件事会跟你师兄沟通一下。如果周五实在不行,就改到周日的晚上,前提是不影响你的工作。” 舒秦迟疑了一下:“那好吧。” 秦宇娟笑了:“那妈妈这就给吴阿姨回电话,稍后邹茂可能给你打电话再确认一下饭馆的名字和地址。” 她这边刚挂了电话,禹明电话又响了。 禹明一见电话号码就皱眉头。 响了几声才接通,邹茂在那边含笑说:“禹明,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约了你师妹和她父母吃饭,如果周五方便,你放她出来吃个饭行不行。” 禹明一默,淡淡说:“哦,周五我组里缺人,她是小组长,走不了。” 舒秦在那边听见,望着书暗忖,难道是邹茂。 邹茂语气平稳:“你也知道这周末我们要比赛,要是周日比完了再赶过来,路上交通不太方便,我知道你组里还有其他人,就当帮我一个忙,毕竟哥们也是第一次相亲。” 禹明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勉强笑了笑:“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邹茂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你师妹刚才已经答应出来吃饭了。” 禹明脸淡了下来,看向对面,她面色平静,正在看书。 邹茂干脆说:“我现在还在医院,我这就下来找她当面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果然他刚接完电话,舒秦就问他:“师兄,周五晚上可以请个假吗?” 他一脸冷漠:“不行。” 就知道没得商量,她没言语,电话又响了,她看着屏幕上的号码,接通听了几句。 随后挂了电话,轻轻推开椅子,起身就往外走。 他正心烦意乱,顾飞宇微信又进来了。“她如果黑着脸,说明已经对你上心了,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 他退出微信,瞥见那条什么戚曼的名片,匆忙回了顾飞宇一条微信,“你一晚上全他妈是馊主意,再不挑明她就跑了。” 到了走廊上,她刚推开大门,他追上她:“周五晚上你要请假干什么。” 她停下来:“出去吃饭。” 他笑笑:“就不能不去吗。” 舒秦瞥瞥他:“可以。”大不了周日去。 他商量的语气:“周日能不能也不去。” 她奇怪地望着他,想起刚才的事,他可以当面向她要漂亮女孩子的微信,回头倒管起组里人的业余生活来了:“周日我又不负责组里的事务,师兄你为什么干涉我周末去哪吃饭。” 这回不一样,这回她是去相亲,他心里酸得要炸开:“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喜欢你啊。” 第33章 第33章 舒秦脑中血流一轰。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禹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然而冷静下来一想,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等脸不那么烫了,他嗓音微扬:“我说我……” “禹明。” 两人一怔。 是邹茂,他刚从电梯出来,把电话放回白大褂里,微笑着走近:“既然你刚好在这,那我再跟你商量一回,周五就放你师妹出来一趟吧,也就一顿饭的时间。” 禹明笑笑:“真放不了。” 邹茂这才发现禹明语气和态度都不如平时自然,再看舒秦,她的脸色也红得不大正常。 结合前两天的事,他很快意识到什么,如果换作是他,他也未必肯放人,默了默,并不当面戳破:“哥们,那我就不跟你说了。” 转过脸看着舒秦:“秦阿姨说你已经同意了,既然周五没时间,那咱们就订周日,饭店就是附近的‘海鸥饭庄’,走路几分钟就到了,一会我把地址发给你。” 舒秦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随时都能从胸膛里跳出来,怕邹茂看出什么,笑了笑:“好,那就定在周日了。邹师兄,里面还等着我收样本呢,我先进去了。” 说着就推开门返回病房。 禹明脸色愈发难看。 邹茂意味深长地看着禹明:“那我先走了。” 舒秦到了医生办公室,还没坐下,两位同学过来了。 就剩最后两个样本了,她肃清脑子里的杂念,仔细进行核对。 收好样本,禹明进来了,她推开椅子,把资料盒递给他:“今晚的都在这了。” 也没看他,背了书包出来。 回科室的路上,她脑子里还是很乱。 坐电梯到一楼,刚出大厅,被他拦住:“舒秦。” 她脚步一顿:“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禹明低头冷静了几秒,再开口时嗓音比平时低哑几分:“我刚才说的事,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她淡定地看着一边:“考虑什么事。” “不去跟邹茂相亲,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嗓音异常柔和,她心口微微一撞,还没来得及回话,他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一晚上没少听见这种声音,你来我往的,完全不嫌浪费时间。 她冷淡地说:“不好。”迈步就往前走。 态度非常决绝,语气也不容商量。 他的心瞬间凉透了,笑容几乎维持不住:“能不能给个理由啊。” “没理由。” 就是不想做你的女朋友。 禹明裤兜里手机又响了几下,大概是顾飞宇来电话了,他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落,立刻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我没有加你那个同学的微信。” 她懵了一会,很快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心里越发生气,理都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他心中懊悔极了,在她后面说:“我哪有心思去招惹别的女孩,就你这一个我都没办法。” 她脚步一缓,忍着气想,所以就用这种办法来试她? 勉强走了几步,她心里火直冒,没忍住回头看他:“师兄,你无不无聊!” “无聊,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喜欢我,一晚上我都在跟顾飞宇发微信。我承认这件事做得太混蛋,我向你道歉。” 他站了一会,见她不动,试着朝她走过去,第一次这样哄女孩,他尽量耐心,声音很低:“舒秦,我也不坏啊。” 她瞪着他,奇怪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点都不烦他。眼看他靠过来,她心乱如麻,用力推开他:“反正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做你的女朋友。” 说着把他撇在原地,飞快往前跑,跑了好长一段路,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上楼的时候她想,这人脾气这么大,动不动就凶她,吩咐她干活的时候从来不心慈手软,平时还总干涉她这干涉她那的,她喜欢他才怪。 这么想着,她说服了自己,进宿舍时确定:她就应该拒绝他。 盛一南坐在床边吃东西,扭头一看:“终于回来了。” 她胡乱点点头,放下书包,到卫生间洗澡。 洗完出来,她到桌前坐下,镇定一番,开始查文献、做笔记。 手机响了,她目光飘过去,锁定的屏幕界面上有个绿色圆标志。 是一条微信。 她心一跳,脸上维持着淡定,划开屏幕,进去一看,原来是吴墨问她文献网站帐户的事。 她回复了对方,接着查文献。 盛一南歪在床上看着书,不一会手机也响了,她翻着手机,随口问:“舒秦,这周末校本部搞青年预备人才竞赛,你去看比赛吗。” 舒秦摇头:“我周末回家。” “可这次禹总和林景洋师兄都会去参赛,上次禹总还是第一名,中午你没听王姣姣说要去给林师兄加油嘛,我们就当去给禹总加油了呗,何况四个附属医院这么多人参加,比赛肯定特别精彩。” 他才不缺人替他加油呢。她看了一会文献,心始终静不下来,干脆打开学校网站,研究起英语竞赛的规则来。 比赛共分两部分内容:日常情景查房,危重症病历汇报。 麻醉系统无查房一说,要想找床旁查房记录,只能去疼痛病房,至于危重症病历汇报,则需要进入麻醉系统找危重症抢救记录。 说来说去,两者都绕不过禹明。 她再看各科室的参赛名单,第一个就看到了戚曼的名字,想起晚上的事,连这个也研究不下去了,干脆抱着本教材一头卧倒,心不在焉翻了一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晚上睡得不好,早上闹钟响了几回都没听见,要不是盛一南叫她,她差点就睡过头。 到了科里交班,禹明站在那,等罗主任交代完当天内容,淡淡开口:“交班吧。” 轮到舒秦时,她认真汇报昨天看过的六个患者,禹明看着手里的排班表,头都没抬。 交完班她进18间,禹明为了教她普胸麻醉,早在昨天就排好了班,虽然昨晚闹得不怎么愉快,但他也没临时通知她去别的手术间。 第一回进普胸外科手术间,她在里头适应了一会,发现麻醉机和监护仪都跟45间的不一样。 麻醉机是进口ohmeda的,自检系统很复杂。 她套上呼吸管道,试了几次都没通过自检,正站在麻醉机前面研究,门一开,有人进来了。 巡回老师一抬眼,讶笑道:“咦,禹帅哥,你不是专管急诊吗,今天怎么到这边来了。” 他脸色比平时差很多,淡淡一笑:“昨天已经派好班了,要回去也只能明天再回去。” 也没看舒秦,径直走到电脑前。 第34章 第34章 舒秦拿着呼吸管道又试了一次,还是不顺利,每当进行到某个程序时,麻醉机就会发出“滴滴滴”的报警音。 禹明就在身后,要想通过自检,只能问他怎么操作,她默默拆下套件,就要过去请教他。 没等她转身,后面突然伸来一只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管道。 她抬头,刚好看见他的下巴。 他先是皱眉按了“报警暂停”按钮,不让机器再“滴滴滴”地作响,随后便将管道的其中一个接头插到“呼吸囊”凸起的手柄上。 看了一会,她猛地意识自己还夹在他和麻醉机中间,他那么高,这下她连动都不大好动,可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自顾自安装管道,根本没理她。 她只得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到自检程序上,才发现这台机器跟其他机器的安装部位不一样,难怪刚才总通不过。 禹明从头到尾只盯着机器。安装完管道,顺便又测试是否机器漏气。 她观摩他的操作。 他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爸爸的手指虽然也不算短,但因为骨节有些粗大,明显没禹明的手好看。 管道安装起来很快,他点了自检按钮,重新回到了电脑前。 这回一次性就通过了。 她暗自记下他刚才的步骤,默默走到一边拿出纤支镜。 全程两人没有目光交流。 不一会他调出患者的病历,开口了:“说说第一台食道癌患者术前评估情况。” 她放下手里的有创动脉探头,转脸看他的后脑勺:“患者61岁,体重47kg,身高158cm,无既往史,无手术史及过敏史,ef60%,心功能一级,肺通气功能正常,床旁肺功能实验正常,听诊双肺呼吸音清,肝肾功能正常,hb88g/l,asa分级ii级。” 禹明语气很平淡:“气道评估做了吗。” 舒秦:“颈椎活动度良好,甲状软骨结节至颏之间约四指宽。mampatii级,无假牙,影像学资料显示无气道受压。” 说话工夫巡回老师开门,说患者送来了。禹明没再言语,接过了病历,就站在床头跟患者进行交流,等舒秦做好了术前准备,便开始带她做麻醉。 诱导工作一开始,他将涂好石蜡油的“双腔导管”递给她。 舒秦愣了一下,还以为他今天暂时不会给她动手机会,忙将面罩放到一边,垂下眼睛接过导管,然后小心翼翼调整患者头部角度。 等打开口腔,她左手用喉镜挑起声门,右手缓缓置入双腔管的管腔。 管腔通过声门后,她试着往前推进,然而这种插管方式远不如普通插管简单,试了两次,始终无法顺利往前推进。 舒秦操作时禹明在边上看着,见她遇到了阻力,也没说话,过来握住她的手背,就那么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管腔就顺利送入一侧支气管。 舒秦脸莫名有些发热,固定好管道,紧接着接麻醉机,心里暗自琢磨,到底他的操作跟自己的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他那么顺利,自己却失败了。 他调好药物输注速度,拿过纤支镜,眼睛看着视窗:“舌状小瓣进声门以后马上要逆时针旋转,如果不及时调整角度,后面位置容易发生偏移。” 原来是这样,舒秦点点头:“记住了。” 这时一位年纪稍长的陈师姐进来:“禹明,医务部打电话找你,罗主任让你马上下去,这边交给我,你跟我交个班吧。” 禹明扭头一看,点了点头。 舒秦在边上学习他们的交班程序。 一早上禹明跟她都没有目光交流,说话无非是业务上的内容,带教虽然很耐心,态度却明显比前两天不自然。 哪怕两人不说话,她也有种闷闷的感觉。 这下他走了,她第一反应是松口气,可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就出了手术室,也没觉得轻松很多。 好在陈师姐带教风格非常细腻,每做一个处理都会主动告诉舒秦其中的原理。 比如看到麻醉记录上面的某些用药,陈师姐就问舒秦:“知道你师兄为什么提前用“沐舒坦”吗?像这种时间较长的手术,脏器保护非常重要,如无使用上的禁忌症,沐舒坦可以一定程度降低术后肺不张的发生率。” 到了中午,台上还在关胸,陈师姐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让她去食堂吃饭。 舒秦路过医生办公室时,看到禹明和几个组里老师在里面说话。桌上放着好些盒饭,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她吃完饭再次路过,发现其他人已经端着盒饭在吃了,禹明还站在板子前写东西。 她目光落在那个饭盒上,估计饭菜早都凉了。 上面陈师姐还等着她接吃饭,她惦记着接班,到更衣室喝了口水,就回到手术间。 禹明这边解释了接下来工作的思路,就跟组里人一起汇总这半个月的样本。 门开着,林景洋和王姣姣路过走廊。 王姣姣轻声说:“英语竞赛分模拟查房和危重症抢救两部分,既要考临床能力,又要考口语表达,我就是想让师兄帮我调出来一份疼痛病房的查房记录,最好病志评过‘优’的那种。” 林景洋笑了笑:“你这要求还挺高的,危重症抢救的记录我这有,但是我这半年基本没去过疼痛病房,禹明手里有疼痛方面的项目,要不你问问他?” 王姣姣悻悻地:“早上已经问过禹师兄了,他说他没空。” 林景洋说:“我这两天也忙,要不下班之前我带你去一趟病案室吧。” 王姣姣娇声说:“最好能早点把病历翻译出来,因为比赛时间还挺紧的。” 舒秦回到手术间的时候,手术刚做完。 她将病人送到恢复室,回来时碰到盛一南和吴墨,他们也刚送自己的病人过去。 两人把舒秦拉到一边:“你英语竞赛的病志准备得怎么样了。” 舒秦说:“今天太忙了,还没抽出时间去筛选病志。” 盛一南说:“中午我听见王姣姣让林师兄帮她的忙,看样子巴不得马上就开始翻译病志,舒秦你千万别让她把你刷下来了,要是这样我和吴墨都会气死的。” 吴墨点头:“对呢对呢,一定要早点做准备。” 舒秦回到手术间一看,下台手术已经来了,陈师姐正给病人听诊,她忙进去帮忙。 手术一台接着一台,就这么忙到五点多,眼看最后一台做得差不多了,她含笑跟陈师姐商量:“师姐,我想去病案室借两份病历,能不能跟您请个半个小时假。” 陈师姐马上答应了,可是一看时间又说:“哟,都五点半了,你这个时候去,病案室都下班了。” 舒秦愣一愣,那看来只能明天去了。可是明天一整天都是手术,她根本出不了手术室,除非请一两个小时假,否则还是借不到病志。 她想了想,跟陈师姐打声招呼,到走廊上拿出手机,找出禹明的号码,犹豫了一会,正要拨过去,这时那边走廊上过来一个人,远远地就喊她:“舒秦。” 舒秦朝那人看过去,认出是王南师兄,上回她跟禹明他们去ktv唱歌,就是王师兄帮她在疼痛病房收样本。 他身上换了无菌服,脸上还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走到她跟前,把两份病志给她:“是不是要去参加英语竞赛?我上次出国交流也是通过这个考试出去的。两份病志是我下午选出来的,你拿去先翻译吧。” 舒秦接过来一看,一份术中危重病人抢救病志,一份是疼痛病房患者的查房病志。 舒秦默默翻着,好一阵没说话。王南整天待在实验室,怎么可能知道她英语竞赛的事,就算知道,他跟她又不熟,也没有专门去找病历的道理。 这两份病历是谁让王师兄选的,不言而喻。 她过了一会才抬头,笑笑:“谢谢师兄。” 王南摆摆手:“有什么不懂的回头再联系,我实验室那边还忙着,先走了。” 舒秦到楼下将病志收进衣柜。 做完手术,她跑去访视病人,回来时才七点。 路过医生办公室,中午那组人已经不在了,再去阅览室,里面也空着。 桌上还摆着那些盒饭,基本都没动,她犹豫了一下,走进去打开一看,全都凉透了。 她想起宿舍附近有家家常菜,就换了衣服坐电梯下去,到了那,荤素搭配现炒了好几个菜,又打包了一份汤,都叠着放在一起。 她把盒饭抱在怀里,路过果汁店的时候,又进去买了一杯果汁。 回到科里,禹明还没回来。她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阅览室,刚放下东西,组里一个同学给她打电话,说样本收好了。 再不走来不及了,她忙将盒饭和果汁都放到他的桌前,怕饭菜会凉,只恨没有保温桶。 禹明这边开完会回来都八点多了,刚进阅览室,朱雯坐在里面。 他点点头:“好几天没看到你了。你才下台?” 朱雯打量着他:“对,在这等顾飞宇,我车又坏了,一会坐他的车回去。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顾飞宇猜你失恋了,不会是真的吧。” 禹明没说话,走到桌边,放下笔记本。 朱雯:“你跟舒小妹闹矛盾了?还是她拒绝你了?难得啊,禹总也有被妹子拒绝的时候。” 禹明心里烦透了,刚要打开电脑,看见桌边摆着一叠盒饭,包装很干净,分量也足。 他没在意,问朱雯:“这是你订的?” 朱雯说:“我都吃过了,你没吃饭,要不我给你叫份外卖?” 禹明一整天都没胃口:“不想吃,谢谢了。” 正要把盒饭推开,这才发现边上还有一杯果汁。 他面无表情盯着果汁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什么,拿到手里一看,才发现是杯百香果汁,他怔了一会,站了起来。 第35章 第35章 朱雯错愕地望着他:“怎么了?” 禹明在手里转动着果汁瓶,没错,背面外包装上印着的那几个字,就是她常去的那家水果店的店名。 外卖的五个盒子叠放得整整齐齐,连同那杯果汁,一起摆放在他平时常待的位置上。 摸摸包装,还有余温。检查外面的塑料袋,没发现配送的订单,可见并非打电话叫的餐,是亲自到店里买的。 他一整天胃里都像压着一块巨石,连喝口水都觉得厌烦,此时望着桌上的东西,胃里那块巨石突然之间被挪走了,先前没感觉到的饥和渴,现在统统都感觉到了。 朱雯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嘶了一声:“真奇怪,怎么突然就‘阴转晴’了。” 禹明站在桌边拆筷子:“饿了。” 朱雯看看外卖,又看看那份果汁,目光微凝,明白过来了:“这是舒小妹给你买的?” 这时有人推门,顾飞宇和王南一前一后来了。 顾飞宇一眼就看见了禹明,站在门口并不肯进来:“雯姐,走啊。” 朱雯淡着脸:“急着走什么,进来坐一会呗。” “我怕这小子找我麻烦,万一打起来不大好。”说着看看禹明,“你最好有点当师兄的自觉,王南在这呢,别当着你师弟的面跟我打架。” 禹明没工夫理顾飞宇,三个菜一碗汤一盒饭,每一样都合他的胃口,只恨饿得太久,无法全塞进肚子里,吃了一会,只得拧开那瓶果汁,一口气全喝完。 顾飞宇再瞎也看出禹明心情很不错了,正觉得纳闷,王南耷拉着眼皮说:“师兄,我下午把两份病历给舒秦了,过来跟你汇报一下,困了,我回宿舍了。”说着便打着哈欠走了。 禹明本来很高兴,这话如同一股冷风,兜头刮过来的一瞬间,让他瞬间冷静了几分,下午他让王南选了病历送给舒秦,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她待人那么客气,要是猜到了是他送过去的,下楼买份外卖和果汁作为答谢再正常不过。 朱雯突然问顾飞宇:“禹明为什么要跟你打架,你干什么坏事了。” 顾飞宇听了王南的话,早就明白过来了:“昨天我给他出了馊主意,舒小妹气得当场就发飙了。不过这小子悟性太强了,居然懂得绝地反击的道理,听说舒小妹要参加英语选拔,特地用两份病历来贿赂她,怪不得他没像早上那样黑着个脸了,不然早就找我麻烦了。” 禹明往后一靠:“你tm能不能马上在我面前消失。” “不能!不刺激你这一下,你能开窍吗?” 朱雯看向禹明:“禹明,你不是不知道顾飞宇四次恋爱都失败了吧,你要是听顾飞宇那一套,简直是往火坑里跳。” “这回算我坑他了。”顾飞宇走过来往沙发上一歪,“作为发小,我决定补救一下,我问你,这外卖是不是舒小妹给你买的?” 禹明回着手机里的会诊信息,根本懒得跟他废话。 顾飞宇:“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的,雯姐就在旁边,你吃着东西,都舍不得让她一让。还有这么难喝的百香果汁,你都能喝得一滴不剩。我必须再提醒你一次,你别以为舒小妹给你买外卖就同意做你女朋友了,你给她找病历,她用这种方式感谢你,这事完全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你千万别再像昨晚那样冒进,要是把她逼急了,小心她跑了。” 这话正中禹明的心病,就是因为没想好见到她该说些什么,他才没有立即去疼痛病房找她。 可她这周末就要去跟邹茂相亲了,万一她跟邹茂相处下来觉得合适,接下来的事就跟他完全没关系了。 他越想越心烦,抬起腕表看时间,皱眉收拾东西:“我先走了。” 顾飞宇:“你昨晚怎么想起来问我邹茂家的事,这事不会跟邹茂有关吧,这可真有点麻烦,这小子虽然长得差些,但是很会来事,说话斯斯文文的,一肚子好主意。照那晚ktv的事来看,他好像还认识舒小妹的爸妈,要是他接下来打定主意走长辈路线就麻烦了,我估计这事最后还得看舒小妹自己的态度。雯姐,如果换作是你,你是喜欢禹明这一型的,还是喜欢邹茂这一型的。” 朱雯瞄瞄禹明的侧脸,想了几秒,旋即严肃地回答:“谁也不喜欢,我这么好的一个人,就算谈恋爱,也得是‘我爱他、他也爱我’,否则我情愿自己一个人待着。” “你就从女性角度分析分析这两个人呗,你觉得舒小妹会喜欢哪种类型。” “邹茂吧。”朱雯想了想,“舒小妹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恋爱经验,她应该会对邹茂这种沉稳型比较容易来电。不过也未必,禹明,你别太灰心,先冷静几天,别忘了周末你还要竞赛,要是为了这事影响名次就麻烦了。” 禹明已经走到门边了,顾飞宇慢悠悠地说:“邹茂可是禹明的劲敌,禹明,你可别情场上输给他,比赛还栽个跟头,舒小妹这人慢热认真,就算对你有好感,怎么也要给她一点考虑的空间,这两天你们都冷静冷静,你别再逼着她表态。” 禹明耐着性子听完,拉开门就走了。 舒秦待在疼痛病房翻译病历,禹明来的时候都快九点了,他没急着进办公室,在外面跟晚班护士说了几句话,进了办公室,拉开椅子坐下。 她盯着病历,没跟他打招呼。 他在对面望着她,也没吭声。 舒秦察觉到他的视线,没好意思抬头,觉得自己有种奇异的矛盾心理,既想问他吃没吃那份外卖,又怕他主动提起这事。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打开电脑,该干吗干吗。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好像又有点失望,不过认真一想,这样相安无事也不错,于是挪动了一下椅子,接着翻译手中的病历。 他的手机整晚都很安静,除了中途到外面接过一次电话,剩下的时间就搁在她的对面,仿佛要让她验证什么似的。 她用了会功,忍不住瞟他,发现他今天穿的上回买的衬衣,领口照例松开了一粒,袖子也挽着。他在浏览邮件,修长的手指偶尔滑动鼠标,思索的时候眉心会蹙起,这会显得他鼻梁的线条更加耐看。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病历上,可惜她手边没带工具书,病历里太多专业名词,做起来不是那么顺畅。 就这么安安静静待到了十点,她把核对好的样本放到他桌前,不见他提意见,就拿着包先出来。 走了一段,她无意中一回头,禹明插着裤兜在后面走着,很坦然地望着她。 她保持着平时的速度,走到宿舍楼时,忍不住回头一看,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第二天禹明比昨天更忙,白天不在手术室,晚上也没来疼痛病房,舒秦自觉看书效率比昨晚高多了,完成的翻译量近乎是昨晚的两倍。然而回宿舍的路上,她莫名其妙回了好几次头,街沿空荡荡的,除了几个晚归的本院职工,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回到宿舍,盛一南问她:“怎么样啊,周六你去不去校本部看禹总他们竞赛,我们以后说不定也会参加这样的评选,就当提前去涨涨见识也好哇。” 舒秦放下书包:“去呀,为什么不去。” 盛一南说:“刚才路上遇到戚曼,她说她也要去,比赛的地方就在校本部大礼堂。礼拜六你别回家了,我们直接在医院门口集合。” 舒秦一听到戚曼的名字就没言语了,梳好头发进卫生间洗澡:“可是周六我得回家一趟。” 她得回家跟爸妈说清楚吃饭的事,最好能取消饭局,如果妈妈执意要她去吃饭,她至少要提前跟他们说清楚自己跟邹茂不可能。 这么想着她洗完澡出来,换上睡衣,给邹茂发了条微信。 没等到邹茂回复,有人在外面敲门,她打开门,宿管王阿姨递给她两份复印的英文资料。 她接过来翻了翻,奇怪怎么跟自己手头的那两份中文病历那么像,如果不细看,几乎就是翻译好了的英文版。 王阿姨说:“禹明送过来的。”说话时打量舒秦,目光里透着好奇,更多的是笑意。 舒秦很清楚王阿姨跟禹明家的渊源,脸有些发烫,点点头说:“谢谢王阿姨,我师兄还在楼下吗。” 第36章 第36章 王阿姨笑着说:“还在楼下呢。” 舒秦点点头,抱着资料回到房间,将东西收到抽屉里,略一犹豫便换下了睡衣,唯恐他已经走了,头发都来不及梳,就这么咚咚咚下了楼,路上突然想起上次两人在楼下见面的场景,一会他见到她这副模样,多半又会笑话她头发太乱。 宿舍门口陆续有人回来,遇到舒秦认识的,免不了互相点头打招呼,出来到门口一望,旋即下了台阶。 圆月朦胧,地坪前一片浑然的白,一阵小凉风吹过来,枝叶在远处沙沙作响。 夜色下的景象看起来跟上回没有不同,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在外面等她。 她左边找找,右边看看,最后踮脚张望远处的路灯,确定他已经走了,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怔立片刻,她自我安慰地想,刚才下楼时她无非想当面跟他道个谢,既然他走了,那么电话致谢其实也是一样的。 这么想着,她拿出了手机,都准备拨他的号码了,可是望着屏幕,心里还是空空的。 这时有人走过来:“我在内科,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去你们手术室,怎么,刚才那个就是你们科住院总?” 舒秦漫不经心看向那两人,是王姣姣和一个内科的同学。王姣姣看到舒秦一贯的漠然,径直越过她往楼内走,边走边点头:“禹明你都不认识?” “久仰大名,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外科系统的师兄都这么正吗,那你在手术室岂不是爽呆了。” 王姣姣:“怎么可能,全院也就这么一个,太高冷了,平时根本都说不了几句话。” “那他怎么到女生宿舍来了。” “路过吧。” “不太像,他刚才明明像在等人,后来看到我们过来才往那边走了。” “别瞎想了,我可想象不出禹明等人的画面。” 那人笑嘻嘻地:“也对,姣姣同学这么受欢迎,你刚才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都没多跟你说几句话。” 王姣姣语气透着丝不爽:“别拿我开玩笑了。” 舒秦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上楼,等王姣姣进了宿舍,即刻拿出手机。 给禹明打过去,他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她在走廊默然等了一会,再打过去,他还是没接。 她心情仿佛热天雷雨来临之前那般闷涩,回到宿舍,心不在焉地看了会书,电话响了,她心猛地一跳,一看号码,掩不住满脸失望。 是邹茂。 “邹师兄。” 邹茂语中带笑:“我看到你刚才发的微信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之所以同意去吃饭,是不是因为秦阿姨给你施加了压力?这样吧,这两天我在忙比赛的事,也没有好好跟你接触,等我们再互相了解了解,我再来安排吃饭的事。” 舒秦笑着说:“邹师兄,非常抱歉,下次我可能还是去不了。”很坚定的语气。 邹茂没让她往下说:“我这边还忙比赛的事,电话里也说不明白,等回头见了面,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舒秦这边刚挂电话,禹明来电话了。 她确认了屏幕上的名字,心跳不自觉加快,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一边接起:“师兄。” “你刚才打电话了?” 自从闹掰,两人已经整整两天没说话了,他的声音乍听起来好像有些沉哑,然而静下心一听,又没什么不同,她慢慢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扇窗户,抬头就可看见一轮明月:“嗯,对,王阿姨说你刚才送了资料过来。” 她声音那么甜软,偏偏连个“谢”字都不肯说,他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显得随意:“都是我以前翻译过的病历,模式差不多,你对照着看一下,大概就能清楚这种比赛的规则了。” 这两天他有多忙她不是不知道,她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面,轻声说:“知道了。” 上次还知道拿请吃饭这种事来搪塞他,这回连个“谢”字都不肯说了,他强行找话题:“我这两天忙着比赛的事,可能进不了手术间,明天还是顾教授带你。” 她哦了一声,没有往下接话。 他等了一会,没听到她说话,闷闷地:“没什么事了,挂了。” 她突然说:“周末我去校本部看师兄比赛。” 他一愕,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从楼里匆匆跑出来的身影,尽管离得那么远,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是她。她当时跑得那么快,像是唯恐错过什么。 这种感觉微妙而复杂,虽然她电话里的态度好像没有改变,但是仔细一琢磨,他心情奇异地好了几分,此刻听她这么说,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头的那种窒闷感好像也减轻了,耳朵边上仿佛有个小虫子咬来咬去,他咳了一声,试着说:“你家离校本部那么远,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我跟盛一南他们一起过去,这两天你专心准备比赛。” 她对他越来越不客气,这回连“师兄”都省了,他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怕她听出来,故意皱眉:“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嘱咐?” 他藏着不错,但她还是马上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声音下意识一绷:“那就这样了,加油,晚安。” 说着就挂了电话。 回到宿舍,盛一南刚从床上起来,正要去洗漱,无意中瞟她一眼,惊到了。 “前面脸色还像要下雨一样,打个电话脸色就亮成这样,刚才你给谁打电话,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舒秦走到桌前,若无其事对比四份病历:“给家里打电话呗。” 盛一南也没在意:“上回跟你说过了啊,周六第二场,就在晚上五点半。” 舒秦扭头看她:“不是要在医院集合吗?” “当然了。”盛一南在里面刷着牙,“一院到校本部不是有校车吗,四点半是最后一趟,我们都坐校车过去,既省钱又方便,路上不到一个小时,五点半之前刚好到校本部,你要是一定要回家,记得千万别迟到了。” 舒秦:“ok。” 周六回家,一进门她就跟爸妈说了不去吃饭的事,邹茂应该已经跟妈妈提前打过招呼了,妈妈对她非常不满,趁舒秦在家,一整天都在她耳边念叨这件事。 舒秦早上督促爸爸搞运动,下午看书吃东西,不管妈妈怎么说她,该干吗干吗,态度非常坚定,到了下午,看看时间不早了,她跟爸妈说要去学校看比赛,就从家里出来,掐着点赶到一院,到门前一看,校车马上要启动了,车上坐了不少学生。 她上车时拿出学生证,笑着向司机师傅出示了证件,往里走的时候,盛一南和吴墨冲她招手:“舒秦,我们在这。” 两边座椅都坐满了人,舒秦走了过去,才发现吴墨的右手边还坐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是戚曼,她今天画了点淡妆,看上去比平时更漂亮,她本来在跟同伴说话,一见舒秦就打招呼。 舒秦微微一笑,在盛一南旁边找个位置坐下来。 吴墨打量舒秦:“舒秦,你今天好漂亮啊。” 盛一南正在瓜分零食,扭脸一看:“咦,你这条裙子不是上回开年会的时候买的吗。” 第37章 第37章 旁边的人听了,一齐看向舒秦。 这条裙子确实独特又耐看,衣料顺滑,剪裁得体。 两边肩头露出来小半截,肤色白嫩得近乎清莹,荷叶边大衣领有种烘云托月的效果,衬得舒秦的脸蛋明润恬静。 她本来就爱笑,这么文文静静地坐在那,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盛一南从不穿裙子,这回免不了看个不停:“你买回来就穿过这么一回吧,这么好看的裙子干吗收着不穿呀。” 吴墨用一双胖手抚着胸口,无限感慨:“我们天天待在手术室里,就算买了好看的衣服又怎样,平时都没什么机会穿呢。” 戚曼打量一番,礼貌地问舒秦:“舒秦,能不能问问是什么牌子的,这种风格我也很喜欢,正好我要过生日了,明天打算抽时间去逛一次商场。” 舒秦转眸望着她,想了想说:“是xx牌。” 王姣姣坐在前排,她同伴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看,好奇地问王姣姣:“你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是这个牌子吧,这么一条裙子应该不便宜吧。” 王姣姣云淡风轻地说:“我爸爸经常给我妈妈买,我自己嘛,不太喜欢这种风格,偶尔才买一两件。” 盛一南拆开一包薯片,小声逼逼:“衣服再贵有什么用,也没看你穿出来什么效果。” 吴墨怕王姣姣听见又跟盛一南吵起来,忙推了推盛一南的胳膊。 王姣姣的同伴回头问舒秦:“舒秦,你这件是今年的款吗。” “好像是吧。”舒秦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论自己的裙子,干脆从盛一南的袋子里拿出几包零食,笑着分给那人吃。 零食瞬间被瓜分完毕,舒秦拿出手机进入学校网站,翻了一会找到青年人才比赛的通知,就进去细看规则。 “盛一南,我昨天只看到最开始的入选名单,第二轮的名单在哪看。” 戚曼正好也在浏览网页,凑过来在舒秦手机屏幕上指了指:“从右下角的端口进去。” 舒秦含笑点头:“哦,看到了。” 盛一南说:“我给你们念念比赛参选条件: 第一、申请者仅限济仁系统四个附属医院各科室在职职工。学历博士,年龄不超过35岁。 第二、一年内获得过至少一项国家级课题或者省级重点课题资助。 第三、近两年内以第一作者身份在国内sci收录期刊发表论著3篇,且每篇ifgt:2.0。” 吴墨感叹:“有点难。” “要不怎么叫选拔青年科研骨干呢,能进决赛的以后都有望被培养成学术带头人,最起码也是科室主任。” 戚曼微笑:“这次好像是科研部组织专家先进行函审,然后现场进行评估,最后按照得分高低进入决赛,优胜者会获得基金资助,履历上也会大大加分。” 舒秦看着网页没说话,因为初赛是第一名,复赛名单上头一个就是禹明。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其他临床科室竞争者的名字。 邹茂和林景洋,也都在第一排。 评委一共二十名,除了科研部的专家,还有基础学院的教授和四大附属医院的院长。 禹明的能力,舒秦从来没怀疑过,但涉及到现场打分,结果难免会带有一定主观性。是否能进前三甲,今晚就能知道结果。 大家都在讨论了一会各位参赛者的课题,又开始聊平时科室里的八卦,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到了校本部,大家下了车,往大礼堂而去。 来得还算早,阔大的礼堂还没坐满人,嘈嘈切切满是说话声。 舒秦她们从右侧过道往里进,边走边往台上看。 百年学府,气势巍然,舞台两边肃穆地垂落着猩红的帘幕,巨大的放映屏上写着“2018年济仁系统青年后备人才选拔竞赛”,鲜花簇拥,灯光如昼。 前排是评委,后排坐着各附属医院科主任。毕竟离得太远,舒秦只勉强认出了罗主任,其他的本就不熟,自然没办法辨认。 坐下前她望了望舞台,嗓音突然有些干渴,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 她悄悄脑补了一下自己以后站在台上挥洒自如的场面,胸膛里仿佛有一团有焰而无烟的火,在寂静地燃烧。 吴墨忍不住深呼吸:“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心里特别激动。” 盛一南猛点头:“妈耶,我也是。” 五点半了,主持人一出场,观众席迅速安静下来。 发表开幕词的是第一临床学院的前任院长,国家津贴获得者,xx院院士。 他年过七十,白发苍髯。站在讲台后,扶着眼镜,往台下凝神一顾:“唔,今天来了很多朋友,有基础学院的后生,也有临床医院的同仁,我因为住院的缘故,有大半年没来过本部了,难得看到济仁的新老力量欢聚一堂,此刻我心里比你们所有人都激动。大家都是济仁的一员,该知道学校之所以举办这种科研型选拔比赛,既是为了加强临床梯队建设,也为了挖掘在学科领域内有大好发展潜力的杰出青年人才,虽然两年才举办一次,但目前已经有形成传统的趋势,当然,我作为济仁的一名老将,很希望这种比赛永远都能够不落窠臼,最好每一次都能涌现出新的思路和新的力量。” 掌声雷动。 他做总结陈词:“最近在家读了点业务外的闲书,有句话出自《尚书》:‘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厥执中’。这句话让我很有感触,依我的拙见,‘道心’也可以改成‘医心’,‘惟精惟一’更是非常切合我们济仁的传统,希望济仁的新老力量在坚持创新的同时,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比赛正式开始。 主持人宣读参赛者履历,复赛前重新抽过签,名次早已经打乱了,第一个上场的就是邹茂。 他准备很充分,所讲的内容是“蛋白质组学在亚临床肝癌中的最新研究进展”。 有位评估专家听完后,现场发问:“从你个人角度,来说说这个课题的背景来源、设计思路、和前景展望。” 邹茂洋洋洒洒进行了一番陈述,最后总结:“传统医学和新医学正处于革命性的交替阶段,肝胆学科在宏观地着眼疾病的临床诊治手段时,也应该细化到基因组的层面对患者进行个体化干预和治疗。” 评委们打分。 林景洋第四个上场。 他讲的是“缺血预处理对围术期缺血再灌注心肌基因表达影响。” 他的研究背景在于:济仁四个附属医院每年都有大量患者接受心脏手术,心脏经过一段时间停搏再重新复跳,全身器官无可避免会出现“再灌注”的损伤,针对这一情况,麻醉医生围术期的前瞻性及精准管理极为重要。 课题不算前沿热点,但林景洋手里也整理了大量的样本,在专家发问时,他表示:“我的这项研究着眼于从细胞层面进行器官保护,最终目的是对患者实施个体化医疗,在提高患者围术期的生存率的同时,也有望改善患者远期的生活质量。” 舒秦本来还算淡定,可是一场接着一场看下来,比赛越来越激烈,彼此分数咬得很紧,尤其是看林景洋分数超前,心不由得悄悄提了起来。 主持人:“下面是一院麻醉科禹明。”说完便开始宣读禹明的履历。 舒秦愈发紧张,忙拧开矿泉水喝水。 吴墨看着大屏幕上长长的个人介绍,星星眼:“禹总的硬件设施太强悍了。” 戚曼旁边坐着一位内分泌的同学,那个同学笑着说:“虽说我在内分泌科,也都知道你们禹总很厉害。” 盛一南紧张地说:“就是禹总这次讲的内容不算新,还是癌痛,禹总手里又不是没有别的项目,什么“术中脉压与围术期细胞损伤”,“围术期高浓度氧气与术后呼吸系统疾病的影响”,“麻醉超声”,不都是他搞过的吗,为什么执着于癌痛研究呢。” 吴墨:“对呀,太传统了,不知道会不会扣分呢。” 盛一南推推舒秦说:“你看到没,有位评估专家给林师兄打了很高的分,现场提问的时候也很温和。” 舒秦早就注意到了:“那位专家是我们医院的?” “是三院的,我见习的时候在他们科转过,他好像跟我们科章副主任是同学。” “别说话了,禹明上来了。” 现场安静下来了,舒秦往台上一望,透过舞台的灯光,科技与超然,理想与务实,都定影在那里。 禹明走到讲台后,低头整理了一下课件,抬起头来,面色从容。 舒秦一眼不眨地看着讲台,他高高地站在那,灿若晨星。 第38章 第38章 几句开场白过后,他直接切入正题:“各位前辈,各位老师,我今天要汇报的课题是“国内外癌痛研究新进展”。” 周围有人难掩失望,轻轻嘘了一声。 这个项目跟前面的各种前沿热点比起来,的确偏于传统,倘若只看题目,甚至有种空泛的感觉。 在上次的年会上,舒秦已经听过禹明关于这方面的汇报,原以为是相同的内容,岂料一听才知道,他不但陈述了与美国乔治医学中心的合作进展,还汇总了大量关于癌痛诊疗的最新研究。 从基础角度,他展示了去年自己在美国steveb做的关于大鼠重组慢病毒载体鞘内注射治疗癌性疼痛疗效的观察……此乃针对“吗啡耐受”现象的基因层面的研究。 从临床角度,他汇总了利用pvp、皮下港植入技术、药物联合应用解除椎段顽固剧烈疼痛的临床实例……这是国内外关于“转移性脊髓占位”癌痛治疗的新进展。 至于未来发展,他在汲取乔治医学中心、steveb等代表目前疼痛世界先进水平医学机构管理经验的基础上,陈述了未来自己对于完善“疼痛病房”的一些思路……这是站在更高层次的科室管理方面的展望。 他声音一贯的低沉缓和,然而字字如铁。 礼堂里起先还有些杂响,渐渐悄然无声。 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出,这份汇报里提炼出来的不只是冷冰冰的数据,是实实在在的心血。 院士本来在低头看今晚的比赛安排,听着听着,他慢条斯理地扶着眼镜往台上一望。 有位专家放下手里的笔,等禹明讲完,率先鼓起掌来。 掌声中,有人悄声说:“稳了,稳了。” 就在这时,有位专家发问:“你在汇报中说到要将这个项目与下乡进行挂钩,请问你是否做过基层机构癌痛治疗现状的调查?” 现场一默。 舒秦看那人,是刚才给林景洋打高分的那位三院的专家。 这人笑起来非常和善:“我在临床科研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基层医院不同于上级机构,在推广新技术时,除了评估现有及潜在病患人数,还要考虑很多问题,比如医保比例、患者就诊需求、教育程度差异等等,说起来情况较为复杂,远不是几个附属医院的情况就能做代表的。你作为项目负责人,如此庞大的课题,这样大一笔项目基金,要是没有事先进行大量评估,贸然就将人力物力耗费在难以开展新技术的基层机构,是否太过理想化?有没有考虑过基金的不合理分配?” 几位专家交头接耳。 禹明笑了笑:“由于时间限制,我没有出示之前做过的国内基层机构癌痛治疗的现状调查,如果几位专家有兴趣,我这里有一份五年来基层关于癌痛患者门诊量的增长数据和治疗技术层面的更新趋势,我可以在这份报告的基础上讨论未来基层新技术推广的可行性。” 说话时声音依然不高不低,俨然有种提得起地球的气度。 舒秦仿佛看到他眉目间的光芒,虽然离得那么远,那种沉毅和自信依然扑面而来。 资料传到台下,几位专家互相传阅起来,舒秦待在后排,目测那是非常厚重的一份报告,禹明事先做了太充足的准备,方方面面都覆盖到了。 讨论了几句,专家们开始现场评估。 舒秦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四周嗡嗡作响,大家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专家们之间像是出现了争议,分数迟迟没出来。 舒秦熬了一会,只觉得时间漫长得可怕。明明才过去几分钟,简直像过了一整年。 盛一南和吴墨忍不住轻轻挪了挪脚:“太尼玛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了。” 终于打分出来了,舒秦往屏幕上看,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最开始连眼睛都有些发花,数字明明就在眼前,偏偏跳动个不停。 好不容易变清晰了,她一个个看过去,除了两位专家给分没超过九分,剩下几位专家都给出了正常的分数,最后一统计,禹明超过林景洋和邹茂,成为了目前的第一名。 舒秦悬着的心落了地,这么一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淡定不少。 可当她准备开始看下一场比赛,才发现背上悄然出了一层汗,只要身体稍微一动,衣服就凉凉地贴在背上。 接下来的竞争依然激烈,为了获得名次,每个人都有备而来,可是一场一场比下来,没有人分数超过禹明。 吴墨软声进行分析:“到了这种拼实力的比赛,能否拉开差距,无非看谁付出了最多的精力和时间,我也是到今晚才想通,禹总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盛一南一哧:“你才知道啊。” 最后一位选手分数也出来了,大家一对比,科里几个师兄笑嘻嘻地站起来:“好了,今晚禹总必须要请吃饭了。” 一片宣告落幕的掌声中,大家说笑着离场,到了礼堂门口,天色已黑,气氛依然很活跃。 竞赛过程虽然激烈,可真等名次出来,大家讨论得更多的还是今晚前三名的表现,最高兴的,当属一院麻醉科的学生们和老师。 舒秦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禹明一比完就被罗主任几个叫去说话,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天气有些凉了,她穿着裙子,晚风一吹,胳膊和腿都有点冷,然而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激荡感,让她整个人又很热。 那边几个男同学动不动就偷瞄舒秦,过了一会,有个博士师兄忍不住过来笑问:“舒秦,已经没有校车了,你家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舒秦看了看前面那人的背影,戚曼似乎在等内分泌科参加比赛的师姐,迟迟不肯离去。 她笑了笑,摇头说:“不用了,我要等人。” 这时有几个人大笑着说:“靠,禹明你终于出来了,今天晚上你必须得请吃大餐。” 舒秦看过去,果然是他。 他本来在跟院长和罗主任说话,一抬头,仿佛有种感应似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舒秦身上,瞥到她的衣服,不由一怔,没等他看仔细,科里人就一拥而上,遮挡住了他的视线,难得有理由大肆庆祝,这些人各种逼他当场答应请吃饭。 戚曼也上前笑着说:“祝贺禹明老师。” 禹明透过人群再次确认,舒秦很少穿裙子,印象中只在年会上穿过,虽然只有一回,可她当时穿这条裙子的万种风情,到现在都清晰地印在他脑子里。 两人视线一碰,舒秦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平静,并不肯走过来。然而仔细一看,她脸色分明有些发红。 他心里瞬间透亮起来,几乎有点站不住,在周围的喧嚷中,他再确认了几眼,没错,就是那条他送的裙子,连刚才比赛获胜都没这么高兴,他不让自己眼睛里的笑意太放肆,对同事说:“抱歉啊,今天晚上还有事,明天晚上订地方行不行。” 那些人哄笑着说:“行啊行啊,明晚除了吃饭,我们最好还搞点别的活动。” 院长和罗主任摇头笑叹:“还是年轻好啊。” 禹明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眼看人实在太多,走了两步,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太晚了,让我送你好不好,我的车就在门口的停车场,你到那等我,我马上就过来。” 她停了下来,应该是要查看微信。 他被大家扯着说了几句话,因为心不在焉,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短信始终没来,他的心就那么悬在嗓子里,最后实在忍不住,假装不经意回头看着她。 她没抬头,还在看手机,仓促间一瞟,她嘴角似乎微微翘着。 好几个人在问他课题的事,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人虽在这,意识早不知飘到哪去了,突然感觉裤兜震动了一下,他喉咙马上变得干渴,简直像火烧了似的,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斜斜瞥了一眼。 她只回了一个字。 “好” 第39章 第39章 从学校里出来,一行人站在街沿商量拼车的事,舒秦暗自琢磨稍后怎么一个人去停车场,奈何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自行离去,只得留在原地。 陆陆续续有老师路过,看这边热闹,有几位性格较随和的,主动提出让师弟师妹搭自己的顺风车。 大家一听有这等好事,马上放弃了拼车的计划,因为太过兴奋,盛一南几个去停车场的路上忙着聊天说笑,明明才五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十几分钟。 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盛一南和吴墨就要进去帮着找车,见舒秦不动,拉她:“怎么了,走呀,好几辆车呢,车上又不是坐不下。” 舒秦含笑说:“我得去趟附近亲戚家,你们先走吧。”不善于撒谎,脸都红了,好在有夜色遮掩,看上去并不明显。 盛一南想了想要接话,舒秦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是禹明,她心跳加快,怎么这么快,来之前还看到他在校门口跟院长和罗主任说话,突然就过来了。 当着盛一南他们的面,她还得佯装淡定:“我接个电话。” 两人对舒秦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舒秦点头说好,刚走到边上,一辆黑色的车擦过他们身畔出了停车场,一看特别眼熟,正是禹明的车。 有人认出这车,讶道:“车上是禹明吧,这么心急火燎地要去干吗呢。” 盛一南和吴墨也觉得奇怪,正在门口发愣,里面有人冲他们招手:“吴墨,你们几个快过来。”原来是吴墨的师姐找到了自己的车。 吴墨和盛一南对舒秦说:“那我们进去了。” 舒秦:”回家发微信。”在原地目送他们进去。 手机还在响,她按了通话键。 “我车开出来了,现在在东门,要不要来接你。” 估计他刚才一来就看到她了,知道她不太自在,特意将车开了出去。 难为他这一次比她想得还周到,她看看周围,熟人不少,前方不远处的一辆车已经发动了,戚曼刚坐上去。 她望回停车场的门口:“不用了,我就过来了。” 他沉默了几秒,笑:“那我在这等你。” 她起初没应答,过了一会才嗯了一声。出来沿着学校的高墙慢慢地往东门走,这边相对僻静,路上没遇到几个认识的人。 走到围墙尽头再转了个弯,他的车就停在转角处。 他像是望着后视镜很久了,本来坐在驾驶室里,一看到她过来就打开车门,站在车边等她。 她默默朝他走过去,他那么高直挺拔,乍一看跟刚才在台上没什么区别。光线远不如白天明亮,但能看到他眸底一抹静静的笑意。他不常笑,只要一笑,眉眼就会舒展开来,五官有种灿然生辉之感。 她走到近前才挪开视线,他身上那种年轻男性的洁净气息扑面而来。她耳根有些发烫,就着他的手拉开车门,顺理成章坐了上去。 他垂眸望着她从自己身前走过,由于距离太近,她头顶的发丝差一点就擦过他的嘴唇,这种悸动类似触电,搅动得人心绪不宁,站在外面看了她几眼,关好车门,绕过车头,也上了车。 车厢里只有他和她。 她自顾自低头系着安全带,好一阵没开口。 他借由车里的灯线打量她,觉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诱人的甜香气。 她整理好坐直身子,眼看过了几分钟,他始终没动静,只得转眸看他:“师兄。” 他没打算收回视线。“怎么了?” “该开车了。” 语气干巴巴的,音调却那么柔软,周遭那么安静,他惟恐她听见他心里的笑声,借着低头的动作,稍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随后换挡发车,盯着前方:“桃花小区对吧。” 其实这个小区名字早已烂熟于心,却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从口里说出来。 “对。”既没有“麻烦师兄”,也没有“谢谢师兄”。 语气有些腼腆,但态度那么自然。 车启动,她透过后视镜瞄他,发现这一个晚上他笑的次数,比一整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她没意识到自己脸上也添了一抹笑意,坐了一会,不想看手机,于是抬起视线静静打量,第三回坐他的车,这次她没落下视野范围的每一样事物,连同他的袖口、他衬衣上的暗色底纹、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全都看在眼里。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没看她,但声音又低又柔和:“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脸色微红,拿出手机,进入app:“我家附近有家面馆,味道还可以。”她其实不饿,但是她想起他五点半就开始比赛,应该没机会好好吃晚饭。 “面馆?”他先是想起她爸爸做的包子,紧接着又想起邹茂本来定在明晚的那顿饭,明天就是周日了,最好能把她约出来。 上午她肯定要在家里看书,他医院也有一堆事。 他尽情地在脑子里搜刮所能想到的明天能把她约出来的方式,女孩子都喜欢逛街,可他除了上回去找她买衬衣,起码有八百年没逛过商场了。 如果她也不愿意逛街,要不就看电影?突然想起她房间里的床单:“上回你发的朋友圈里那张照片上的床单在哪买的?” 舒秦怔了怔。她床上的床单? 她狐疑:“粉红色那套?” 他面色不变:“我请的阿姨洗坏了一床,想买个新的。” “可那个床单是儿童床单。” 那又怎么样,是她曾经铺在自己床上过的,看着就暖和。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要开口,电话响了。 顾飞宇打来的,蓝牙接通,在那头说:“我上晚班都知道你小子得了第一,雯姐做了一晚上急诊手术,刚刚才闲下来,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师兄也去参赛了,一回科室就说你明天晚上要请吃饭。” “对,你最好别来。” “我就要来,不只我自己来,还要把我们科最能吃喝的都拉去,明晚定在哪啊,几点钟?” 既然要出去玩,当然要问她的意见。他看看她,对顾飞宇说:“一会我问问再回你。” 顾飞宇直觉太惊人,嘶了一声:“不对啊,都这么晚了,你找谁问去?而且你什么时候有兴趣问去哪玩了,哪回不是随便我们订地方?” 说着说着,突然惊喜:“难道是要问舒小妹?卧槽,你们和好了?” 第40章 第40章 禹明不等顾飞宇往下说:“挂了。” 余光看见舒秦低着头,估计是在看手机。 散场时在大礼堂门口,舒秦早该听见了他被要求请客的事,刚才那通顾飞宇的电话,她大概也能猜到通话内容。 这场活动无非是为了庆祝他得冠军,但邹茂约见她家的晚宴恰好也定在明晚。 从刚才到现在,他心里虽然燃着一簇快乐的火苗,但只要一想到不确定因素那么多,又觉得这份快乐不够踏实。 那晚她拒绝他的画面他记忆犹新,今晚不能再像上次那么冲动,想来想去,何不借这吃饭的机会再间接确认一次,于是开口了:“明天晚上你想去哪玩,我提前订地方。” 舒秦翻着手机,没应声,她听出来他在征询她的意见,以前她也参加过几次跟他有关的活动,但身份无非是小跟班、参与者,这一次不同,她的角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妙,仿佛两条本没有交集的河流,突然之间有了汇融的迹象。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矜持的天性也让她没有马上接话。 禹明耐心等了一会,车厢一片寂静,头一次说这样的话,他的脸有些发烫。 想起很久之前,有一次他得了一场肺炎,好不容易痊愈,一出院就被顾飞宇他们拉出去玩。 那天好像是一个哥们追校花,他全程漠然陪同。 为了哄校花做自己女朋友,那男生说尽了甜言蜜语。 那时他不到十六岁,因为母亲的离世,生命中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有时候夜里惊醒,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想到母亲走了,胸口仿佛变成了一块岩石,硬得发痛。 顾飞宇怕他一个人待着寂寞,经常拉他去家里吃饭,顾伯伯脾气不好,三天两头就打顾飞宇一顿,黄阿姨喜欢做菜,只要在家就会研究菜谱。他旁观着顾家人的欢乐,孤寂的感觉愈加明显。 为了填补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他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功课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像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迎着风孑然独行。四季的变化跟他没有关系,喜怒哀乐也都离他很远。 那一次也许是大病初愈,他空前的寂寥,一出来就是一整天。 他打电游,看电影,吃冷饮。再就是一脸冷漠地看那哥们变着花样哄校花。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生可以对女生说这么多肉麻的话。 晚上回家,他手机收到条陌生短信,内容很婉约。琢磨了一会,才知道是那个校花发给他的。 看着那条信息,他讽刺地想,那哥们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后面无论寒假还是暑假,他再也没参与过这种活动,但是后来顾飞宇也开始追女孩了,在最开始的接触阶段,他难免被拉着去过几回,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花式听顾飞宇哄女孩。 他这辈子知道的关于哄女孩的知识,都是这几次有限经验里攒下来的,如今轮到他了,当时觉得无聊的事情,现在只恨参与的次数不够多。 他提炼了一下这些哥们的技巧,清清嗓子说:“想去哪都可以,反正都听你的。” 舒秦心里仿佛被什么轻轻一拨,终于绷不住了:“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有哪些好吃的饭店,要不我问问盛一南吴墨他们,回头再告诉你。” 禹明静了几秒,顺理成章地说:“要不明天中午你先陪我去买个床单,晚上我再安排去你定的地方吃饭?” 舒秦没吭声,时间静静流淌,他耐着性子等着,简直熬过了一个世纪,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心里像炸开了烟花一样,如果笑意可以流淌,早就从他眼里溢出来,整晚最快意的就是这一刻了,他勉强收敛了一下:“哦,那我明天中午来接你好不好。” 舒秦看着窗外点点头,即便表情再正常,也掩不住腮边的一抹红晕,不一会像是发现了什么:“喏,我说的面馆就在右手边那个理发店旁边,很小的一家店。” 禹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难得路边就有停车位,刚要把车停过去,就听见舒秦说:“糟了,好像关门了。” 他一怔,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关门也正常,不过既然有机会一起吃饭,当然不肯就这么放弃:“要不带你去别的地方吃东西?” 舒秦扭头看着他,够晚了,再不回去爸妈肯定会追问她的行踪,因为还没做好决定,她望着他有一阵子没说话,灯从前窗投射进来,照得他漆黑的眼睛愈发深邃,他目光渐渐变得放肆了,在她唇角和颊边扫来扫去。 空气里仿佛浮荡着一种葡萄酒的清香,醺醺然让人甜醉,她急于转移注意力,忙在脑子里回想一番周围的小吃店,解开安全带:“你把车停在这,附近有几家夜宵店,我们再去那转转。” 禹明这才回过神。 刚才想干吗来着。 冷静下来一想,本该高兴,心里又有一种隐秘的失望情绪。 眼看她要推门了,他只得熄火下车。 舒秦手机响了,一看是爸爸。 “爸爸。” “秦秦,怎么还没回来,爸爸快到楼下了,你说一下那辆出租车的车牌,我到小区门口等你。” 舒秦吓一跳:“爸爸不用了,我已经到家了。” 挂掉电话,禹明看着她:“你爸爸来了。” 她点点头,瞥他:“他要出来接我,那我先进去了?” 他抬眼看了看小区门口:“我在这看着你进去。” “哦。” 他怕她忘了似的:“明天中午我来这接你,十二点好不好。” 她忍不住笑。 他也笑了。 她目光微凝,心里那种荡漾的感觉又来了,忙转身往家走。 走了一会,她就像小孩确认糖果是否还在罐子里,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果然,禹明还站在车边看着她。 她微微笑着进了小区,心里的快乐那么踏实,才走没多远,爸爸果然迎面走来:“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妈妈都要担心了。” 第二天早上禹明不到七点就起来,吃早餐时接到顾飞宇打来电话,问他晚上在哪搞活动。 他把她昨晚告诉他的地方说给了顾飞宇。 顾飞宇话里有话:“我就知道是舒小妹的意思,我听雯姐说起过,那地方小姑娘最爱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以后你要搞庆祝,是不是尽往这种地方跑?” 禹明:“你昨天不是上晚班吗,都累了一晚了,怎么还没死透。” 顾飞宇笑得更贱了:“我就是提醒你,大家不常搞活动,今天晚上医院去的同事不少,虐狗也要注意场合。” 禹明二话不说撂了电话。 回到卧室,阳光照满了整个房间。 他站在床边换衬衣,目光落在床单上,心想,一会就把它换掉。 到了疼痛病房,他先是把二十五张床都查了一轮,接下来便跟周日的白班医生一起调整医嘱、修改治疗方案。 忙到十一点,他开车去她家。 远远的就看见她站在小区门口,本来在门口溜达,一看到他的车就跑了过来。 昨天还穿着裙子,今天怎么就穿长衣长裤了。 他笑:“怎么穿这么多。” 她垂下眼睫系安全带:“降温了呗。” 他打量她的衣服,是一套运动装,颜色很清爽,衬得她脸蛋粉扑扑的,就是好像有点旧了,既然是去商场,要不给她买几件新衣服。 她问他:“一定要我买那个床单的牌子吗。” 他打开转向灯,望着窗外:“怎么了。” 她看着手机,昨晚已经看过这牌子的官方旗舰店了,一个一个商品看下来,不是公主就是海盗。 “真的有点幼稚。”可惜他在开车,不然真想让他自己看看。 他想了想,做出了妥协:“那一会你帮我选一个。” 要是选完时间还早,最好回家现场就换上。 到了停车场,他停好车,两人进了电梯。 她望着电梯门,他穿件新衬衣,哪怕镜子有点模糊,也能看出这人朗眉星目。 她手机响了,昨天在礼堂门口的人不少,听说禹明请客,都想来凑个热闹,不只本科的,还有别科的同学,吴墨和盛一南在群里说活动地址,叽叽喳喳的炸个不停。 她低头发着微信,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出来时电梯里有位老奶奶推着婴儿车,因为动作太急,险些碾到她的脚。她一躲,他本来就在她身后,正好抵到了他的胸膛。 第41章 第41章 舒秦忙要站稳,可她本来就站在电梯最外面,门一开,里面的人都急于往外涌,迈步时不免又被人挤得歪了一下,没等她恢复平衡,他的手指突然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心口一缩,下意识往回抽,正好后面的人一搡,他没来得及将她的手握紧,她就被推出了电梯。 出来后走了好一会,她手背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噗噗疾跳,不好意思回头。 禹明拿不准舒秦刚才是不是有故意躲开的成分,有些懊丧有些失落,只顾在后面打量她,她今天头发梳起来了,白嫩的后颈有几丝碎发,看上去茸茸的。 两边都是小吃店,舒秦转动脑袋打量店铺,睫毛长长像小扇子。 路过一家店时,她对他说:“我想吃这个。” 禹明看过去,是家甜品店。 光看招牌就知道很难吃,门口还有好几个女孩子排队,用顾飞宇的话来说,绝对是“难吃中的战斗机”。 可她分明很感兴趣,他说:“那我去给你买。” 舒秦脸色微红:“我要里面加芋圆、烧仙草和绿豆的那种。” 没非要抢着自己去,还那么理所当然,禹明眉头舒展开来:“行。” 几个女孩买完离开,禹明抬头看点单屏幕,名堂还真挺多的,这个搭配那个搭配的,全是古里古怪的名词。 掏钱包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对收银员说:“要里面加芋圆、烧仙草和绿豆的那种。”这三个玩意,他就认识一个绿豆。 舒秦正好走到他边上,听他一本正经复述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禹明瞥瞥她,坚持只点一份,等店员送出来就让她捧在手里吃,里面那些东西黑乎乎亮晶晶的,庆幸她没非要他也尝尝。 舒秦吃得很香,看看时间快一点了,地下一层全是餐饮店,走了这么久,不是火锅就是烧烤,再不就是麻辣烫之流。 禹明平时一个人住,一日三餐基本就吃科里的盒饭,有时候实在太忙,连盒饭都顾不上吃。 想来想去,五楼有家私房菜馆,虽然比不上家里的菜那么健康,但至少比火锅烧烤好很多。 她对他说:“该吃饭了,要不我们去五楼吧。”正好四楼就有床上用品专柜。 “听你的。”吃什么玩什么无所谓,他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到了菜馆,舒秦在菜单上指指点点。 他抬眼看她,连同吃饭在内,半天的生活就这么被她安排好了,明明还没闻到菜香,已经胃口大开。 舒秦点的菜不多,西红柿炒蛋、清蒸鸭子、炒青菜,全是家常菜,厨房速度很快,没多久菜就呈上来了。 拿筷子的时候他想,她爸爸做的菜也都偏清淡,可她平时住在宿舍,一周才回家一次,食堂里的菜口味重,必然不合她口味。家里请的阿姨就负责打扫卫生,要不要再给让阿姨加点任务,比如说做点晚饭送到疼痛病房。 可这得她正式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才行。 这么想着他目光落在她洁白的手腕上,刚才差一点就握住了,又被她躲开了。 他反思自己今天的表现,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要不要再试试,想起那晚被拒绝的画面,会不会被她认为他不尊重她。 吃饭时她偶尔瞄瞄他,其实这里的菜她不是那么喜欢,可是因为很喜欢看他的吃相,又觉得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吃。 她想起电梯里的一幕,目光在他手指上飘来飘去。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表白,后面他也没再拉她的手。 吃完他们到四楼,舒秦已经提前把这一层的专柜都截图了,她选了几张偏简单利落风格的家居店的照片给他看:“喏,你看,这个不比海盗船好看吗?” 他盯着屏幕,照片上的床单风格跟他家里那几床没什么区别,不是灰就是白。 本来都想让她帮他选了,又改了注意:“要不还是先看看你那个牌子。” 她古怪地望他,他眼睛本来就黑如点漆,离这么近,她几乎可以看见自己映在他瞳孔上的小小倒影。 别的事情上都随她,偏偏在这一点上这么执拗,她一想就明白过来了,耳根有些发烫,眼睛看向一边:“那好吧。” 每回她轻声说话,就会让他想起家里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两人往里走的时候,他越发心不在焉,下午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床单换上。买床单用不了多久,就是不知道她试衣服要多长时间。玩的地方订的五点半,光路上就得一个多小时。 舒秦无意中朝前一看,正好有两个女孩进商场升降电梯,其中一个较高挑的,背影看上去很眼熟。 应该是戚曼,如果没记错,楼下就有禹明给她买那条裙子的专柜。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怎么了?” 她挪开目光:“没事。” 那个儿童床上用品还挺知名的,两人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这牌子的专柜。 导购很热情,没等他们停步就主动迎过来说:“正好今天我们专柜有活动。” 禹明插着裤兜转了转,床上铺着的、柜子里摆着的,就没有跟她的床单一样花色的。 舒秦问清导购活动细则,找出自己朋友圈发的小床照片给导购看:“麻烦问一下,这个花色的床单还有吗?” 导购放大照片细节:“已经是前几年的款式了,幸亏我在店里时间长了,不然你们问别人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我们店里这种类似的新款花色还有很多,先生和小姐不如看看这边。” 舒秦看他:“你看,我那个款式都淘汰了。” 那就无所谓了。“那你随便帮我选一个,反正选一个你最喜欢的。” 这话让人忍不住想歪,舒秦没接话,导购也目光闪闪。 禹明面不改色又补了句:“你眼光比较好。” 这还差不多。“那你是要这个牌子的,还是别的牌子的?” “就这家吧。” 舒秦嫌弃脸,这里的风格实在幼稚。 店长看出舒秦有要走的意思,忙说:“这里还有很多颜色中性的花色,今天活动这么好,两位不好错过的呀。” 两人挨着在陈列柜前面选。 店长目光在他们身后打转,男生真够帅的,女孩子也长得甜美,在专柜这么久,来来往往这么多客人,难得看到这么般配的一对,可关系却有点说不准,女孩子选东西倒是专注,男生的注意力显然没在床单上。 最后舒秦选了一床奶蓝色的,花纹相对较内敛,颜色她也喜欢。 “就这个了。”她拍板。 他刷卡付账的时候,她看看时间:“活动定的几点,是不是要走了。”路上挺远的。 “还早。”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不是降温了吗,你要不要买几件新衣服?” 她怔了怔,今年她就添了年会那条裙子,这两天一降温,她老琢磨着抽时间逛逛街,可就算要买也是跟妈妈一起去,跟他去选,说不定又是他买单。 她瞄瞄他,摇摇头往前走:“不用了,今天不想买。” 他在后头望着她,谈恋爱简直就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光哄女孩子接受送出去的礼物就够难的了。 到了停车场,顾飞宇打电话过来:“我们先过去了,你和舒小妹也早点过来。” “都有谁啊。” 顾飞宇笑嘻嘻地:“我们几个哥们,还有雯姐科里的一堆妹子,邹茂进了前三甲,不是也要请客吗,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挂掉电话,他看看中控台,勉强还有时间把床单送回家去。 她系好安全带,很随意地将手搁到换挡的地方。 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哄她跟他回家,推变速杆时才发现她的手挡在那,心不在焉地提醒她:“舒秦,我该开车了。” 她只得又拿开。 他刚要抬头,脑子里白光一闪,这才反应过来,再探手去握,她两只手都在摆弄手机,不肯放下来了。 他无声笑了笑,转脸看向窗外,等眼里笑意稍稍收敛,看着她:“舒秦。” 她没抬头,红着脸嗯了一声。 空气寂静下来,他的嗓音跟他的目色一样温柔。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屏住呼吸放下手机,还没说话,他的手靠了过来。 那么准确地捕捉到她的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握紧。 第42章 第42章 他掌心的热度那么清晰,让舒秦脊背悄然出了一层汗。这句告白像一道数学题,在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舒秦能感受到他身上袭来的淡淡热气。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模糊地期待着什么,也曾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愿意接受他的靠近。 到了这一刻,她默默感受着胸口因为他的告白再次变得剧烈的心跳声,才意识到这个人对她有着多么强烈的吸引力,而且这份吸引力,很多次强烈到了让她目眩的程度。 他还在等她的答复,掌心越来越烫。 她沉吟着没接话,她需要好好思考再作答。 不知过了多久,在禹明的注视中,她终于很慢很轻地点了点头,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但清楚这个决定绝不会后悔。 禹明看见那坚定的小动作,前一刻在耳畔凝固了的时间,突然向前疾速地流淌起来,感情不比临床数据,它是如此没有道理,为了等舒秦的回复,车又停了下来,问出口之前答案是模糊的,这一刻才变得如此确定,他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近乎狂喜的情绪,胸膛里翻搅的情绪让他必须做点什么。 舒秦的手还握在他的手中,她光洁的脸蛋就在他眼前,他的举动比他的思想更快,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亲上了她的脸颊。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蜜橘的清香,她半垂着眼睛任由他亲近,涌动的暗流让她脸热,又觉得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光点头好像还不够,还要用言语来回应,一个“好”字就这么涌到了嘴边。他听到这轻柔的嗓音,又悸动又兴奋,脸从她的脸庞移开,试着去靠近她的嘴唇,眼看要亲到了,电话突然响了。 方才的氛围一扫而空,两人从来没觉得电话铃声这么刺耳过。 舒秦有点闷闷的。 禹明怕医院有事找他,不得不松开她。 靠着椅背冷静了一下,他倾身拿过电话,一看是邹茂打来的,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捣乱,心里火蹭蹭直冒,勉强压抑着接了电话:“什么事?” 邹茂丝毫没察觉他的愠意,嗓音一如既往的稳:“挺多老师都来了,都说亚军季军都在这,冠军在哪,要是没什么事,你这冠军就早点露个面吧。” 禹明看了看中控台,四点半了,这帮人不在家待着,没事去那么早干吗。 邹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在那头笑说:“周一都要上班,大家想放松一下,但晚上不想闹得太晚,我们早早过去玩一圈,晚上也能早点散场。” “我还有事,你们先玩。”他漠然挂了电话,强行要将话题转到商量回家一趟上,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顾飞宇:“快来啊,磨蹭什么呢,雯姐他们要疯狂点东西了,我现在勉强还拦一会,但估计很快就要拦不住了。” 舒秦这边的微信群也在@她,盛一南和吴墨也到了,都在催她过去,平时被压榨得太猛,顶多周末两天可以折腾,遇到上星期六星期天的白班晚班,连这仅有的两天都会变得残缺。只要下决心出去胡闹,恨不得每一秒都利用起来。 放下手机,舒秦看看禹明,他皱眉看别人发来的信息,神色隐约透着不耐。 “要不我们早点过去吧。” 禹明只得放弃那个盘算,把手机扔到置物台:“都听你的。” 这句话他不知从哪学来的,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经常使用,光今天就已经在她面前说了四五遍了。 多半是顾师兄告诉他的,她脑补那个画面,一不小心闷笑出声。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笑,替她打开电台时,也笑了笑。 到俱乐部时都快五点半了,一楼是各种电玩、拍照间、美甲、进口零食店,二楼是ktv。 两人上到二楼,阔大的包厢坐了好多人,爱闹的几个一见禹明就叫起来:“好了,三大股东之一终于出现了。” 学生这边也很热闹,舒秦坐过去,一个师姐递给她一瓶可乐:“怎么才过来,家里离这有点远吧,这个时间可有点堵。” 舒秦坐直身子接过饮料,笑答:“谢谢师姐,下午去了一趟商场。” 喝着饮料她打量周围,因为前三名来自不同科室,今天来了蛮多其他科室的同学,放眼望去,除了外科系统的同学,还有很多内科的研究生。 本院职工还好,对学生而言,内科和外科之间仿佛有一层壁,除非分科之前就是同学,否则平时根本就没什么机会接触。 借这个场合,学生们都忙着互相认识。 顾飞宇看看禹明,又看看舒秦,见两人之间有意离得老远,他脸上笑眯眯的,人却按兵不动,只远远地对舒秦说:“舒小妹,你看看你,随便穿一套运动服都这么漂亮,回头有了男朋友,千万别心疼他的钱,一定要让你男朋友多给你买点衣服,保证艳惊四座。” 舒秦微笑着拆开一包零食,没接话。 旁边一位护士老师长得很漂亮,听了这话对顾飞宇说:“人家毕业以后自己慢慢都能买得起,顾飞宇,你别动不动跟人灌输你这直男思维。” 顾飞宇摆摆手:“自己买的跟男朋友买的不一样,这是我们男人向女人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朱雯说:“先别说爱意不爱意的了,你雯姐姐我下个月过生日,你要不要先表达一下对姐姐的敬意。” 顾飞宇说:“行啊,想玩什么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不过我说雯姐,我们虽然叫你一声姐,其实你也就比我和禹明大几个月。” 服务生打开门,又进来几个学生,有个女孩子齐耳短发,穿一条淡蓝色薄呢窄身连衣短裙,领口还有一朵硕大的同色山茶花。 “戚曼。”这边有几个人马上招手,戚曼和同学结伴走过来。 盛一南打量她:“记得昨天你说过生日要买新衣服,这是今天新买的吧,是不是跟舒秦那条一个牌子,风格都有点像。” 戚曼很斯文地坐下,笑着说:“是的,就是看舒秦穿得好看,我才过去转了转,刚好赶上商场活动,就买了一件。” 吴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副扑克,一过来就拉着舒秦他们一起玩,七八个人围坐一团,随心所欲订规则,盛一南不肯加入战局,端着一盘鸭舌头,坐在边上看她们玩。 舒秦玩了一会,无意中朝禹明一看,他倾身从茶几上拿了一罐饮料,拉开易拉环递给旁边的一位中年老师。 那个老师是科教科的副主任,姓吴,跟禹明很熟的样子。 没多久,本来坐在两人边上的邹茂突然起了身,朝这边走过来。 他这一走,禹明身边马上填过去一个人,是戚曼,她坐下后,先是将手里的果盘放到茶几上,然后文静地倾听禹明和吴主任的谈话。 舒秦还要再看两眼,邹茂跟她身边的人商量一下,坐到她边上。 他推推金丝眼镜,温声说:“今晚两家碰面的晚宴就这么取消了,想想就遗憾。” 舒秦莞尔,恳切地说:“替我向邹叔叔和吴阿姨说声对不起。” 盛一南看出邹茂还有话说的样子,就对舒秦说:“舒秦,要不要我帮你打两把?” 舒秦正有这个意思,牌递给盛一南,自己坐到一边。再看那头,戚曼已经非常自然地加入了谈话,禹明像是才听到她声音,转脸看了看她。刚要回头,又朝这边看了一眼。 邹茂顺手拿了一碟吃的递给舒秦,语气很随意:“这件事怪我,我也弄不准你是反感这种父母会面的方式,还是单纯反感我这个人,其实我这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忙了点,既然我们一个系统的,在互相体谅这一点上,应该没多大问题,而且我对女朋友也挺有耐心的。” 舒秦早想跟他把这事说明白,借这个机会,她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拿了话筒摆弄了一下,传来刺耳的一声响,舒秦瞟见那边戚曼拿出手机问禹明和吴主任问题,吴主任看着手机屏幕不时含笑点头,禹明背靠着沙发,没吭声。 拿话筒的人笑起来:“一院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哪有这么多内部消化的名额,说起单身汉,前三名里不就占了两个?” 有个年纪较长的影像科老师说:“我们科陈教授她老公是艺术学院的,听说认识好多大美女,既然都在这,顾飞宇、汪霖,你们要不要陈主任给你们介绍。” 顾飞宇说:“行啊,我都单了好久了,陈教授今天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人呐。” 说完往这边看了看,故意冲邹茂说:“邹茂你不是单着吗,赶紧过来报名吧。” 邹茂微笑摆摆手,要拉舒秦继续说话说。 门边一个黑乎乎的男医生说:“顾飞宇,你平时这么机灵,今晚怎么犯糊涂了,没看到邹茂有追求目标了吗。” 陈教授刚去完卫生间回来,一进门就被几个男医生给围住:“不得了啊,陈教授您也太低调了,原来手里有这么好的资源,平时都没听您提过一句,您看我们都成大龄男青年了,脱单全指望您了。” 陈教授突然被架住,哭笑不得:“什么情况?好了,好了,我听懂了,你们先等一会,别急,我来问问。” 戚曼认真听完吴主任的解答,含笑点头,手指继续在屏幕上滑动着,又问禹明什么事情。 那边有人商量说:“你们谁给禹明拍张照,先给那边发过去。” “对,他也没有女朋友,把他拉进去。” 禹明看着戚曼的手机屏幕,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时一抬眼,对那几个人说:“谢谢啊,别拉我,我有女朋友了。” 第43章 第43章 包厢里本来喧闹不堪,突然静了下来,门口那几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齐看向禹明,吴主任手里的果盘差点掉下去,陈教授等人嘴错愕地张成了o型。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有个男医生掉了的下巴终于找回来了:“禹明,你不是开玩笑吧,之前从来都没听你提过,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女朋友。” 顾飞宇一边开酒,一边闷笑:“他女朋友可不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包厢里顿时又乱起来:“禹明,快让我们看看女朋友照片,是我们医院的,还是别的单位的?” “肯定别的单位的,要是我们医院的,大家不早都知道了。” “你小子别玩我们啊,赶紧说出你女朋友名字,不然我们认定你在扯淡。” 禹明佯装随意看了看舒秦,她红着脸在吃东西,神情有些害羞又有点期待,像是静静等待什么。 他本来不紧张,喉咙又变得干哑起来,看舒秦的表情,她应该是不反对他当众说出这事,可是经历过前几次吵架,他也有点摸不准,再看包厢那头,科里好几个老师都好奇地望着他,林景洋等人也在。 这事虽然瞒不了几天,但万一没经过她批准就说出来,他有点拿捏不好她的反应。 他将手里的饮料放回茶几:“我女朋友很害羞,这事我得先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同意,过两天我和她请你们吃饭,事先声明,食堂盒饭啊。” “卧槽。”那几个男医生立刻沸腾起来,“居然是真的,你什么时候弄的女朋友,怎么就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有照片吗,快给我们看看,肯定是大美女。” 经过那晚的事,邹茂也知道禹明在追舒秦,他是明白人,听了禹明这话,再看舒秦的表情,原有的笑意凝在脸上,很含蓄地问:“所以我这是没机会了?” 舒秦心本来都提到了胸口,谁知等了半天,没等来禹明那句话,不免有点失落,然而一想,又庆幸他没当着这么多老师同学的面说出来,光想想那个场面就知道多难为情,反正坐在那,心里各种矛盾的情绪都有。 她抬头看着邹茂:“对。” 邹茂表现得非常有风度:“那就……” 他放下果盘,斟酌了一下用词,推推眼镜:“那就只能祝贺你们了。” 那边还在吵闹。 “要是真有了女朋友,光食堂盒饭怎么行啊,禹明,你一向大方,怎么突然就小气起来了,照我说,你这个苗头不妙啊。” 陈教授笑起来:“看看你们这几个,一看就是没正经谈过恋爱的,没有女朋友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怎么花都随意,有了女朋友,马上就有人管了。禹明,我本来还不怎么相信你真有女朋友,这下可真信了。” 顾飞宇在那边摆弄话筒:“你们怎么都不唱歌了啊,别光讨论禹明的事了,来,本单身汉率先献唱一首《一个人的精彩》。” 这么一闹就闹到了点,大部分人都住得不算近,次日是周一,都惦记着明天要早起,眼看玩得尽兴了,便纷纷散场。 舒秦跟顾飞宇和朱雯一起出来,顾飞宇刚才被人灌了几瓶啤酒,朱雯还要回医院,两人都开不了车,商量一番,顾飞宇要私底下庆祝禹明有了女朋友,就让代驾开着车,拉着朱雯一起回禹明家。 禹明想拦没拦住,一看时间够晚了,舒秦必然不肯跟她回家换床单,有了顾飞宇和朱雯在场,也许舒秦就没这个顾忌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上车的时候他问她:“顾飞宇他们要去我家,你要不要也过去一趟。” 舒秦看看时间,虽然才九点,毕竟是晚上,她有点犹豫,并没有立刻答应。 禹明打量着她的神色,又说:“一会我送你回家。” 顾飞宇那边说:“禹明,我们先上车了。” 舒秦视线落到禹明脸上,他拉着车门望她,分明还在等她的答复,她想起他平时一个人住,白天就说过几次要换床单,心里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好吧。” 到了家楼下,禹明把车停好,顾飞宇和朱雯也刚到。 朱雯并不想去禹明家,下车就想径直回科里,顾飞宇拦着她:“我昨天晚班也有东西落在了科里,一会我要过去拿东西,我们到禹明家吃点东西再一起走呗。” 禹明拉着舒秦进了电梯。 顾飞宇扫了扫这两人握着的手,露出牙疼表情:“我怎么看你小子这么不顺眼呢。” 禹明盯着慢慢合拢的电梯门:“我要你来我家了吗。” 舒秦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打招呼时非常腼腆:“顾师兄,朱师姐。” 顾飞宇乐了:“都自己人了,干吗还这么客气,舒小妹,今天我还怕这小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是他女朋友,幸亏缓了缓,不然今晚当场就被他们拉着宰一顿了。” 舒秦正要往下接话,朱雯本来闭眼靠着电梯,这时睁开眼睨着顾飞宇:“都在一个科里,估计也瞒不了几天。” 说话工夫电梯到了,禹明家住在37楼,舒秦第一次来,等他开了门,站在玄关好奇地打量屋内陈设。 禹明在她身后找了一通,不知道阿姨把拖鞋收哪了,干脆领着她直接进了屋:“不用换鞋。” 顾飞宇一进屋就往客厅跑,朱雯喝了酒脸色有点差,歪到沙发上。 舒秦参观一圈回来,见禹明进了卧室,她也跟着走过去。 站在卧室门口往里打量,发现这是一个套间,主卧室旁边就是卫生间。应该是阿姨的功劳,房间收拾得还挺干净。 禹明站在床边研究那套新买的床单,看样子打算马上就换上。 她一愕:“别别别,还没洗呢。” 禹明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啊?” 她还是第一次看禹明这种神情,忍不住走了进去:“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着站在屋子里看了看:“这个嘛,得放到洗衣机洗了再用,就算要换床单,也只能换洗过的。” 她一边说一边找床单收纳的地方,禹明陪着她打转,看她到处搜罗,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忍不住问:“找衣柜还是找床单?我也不知道阿姨把床单放哪了。” 舒秦走到大柜前,停了下来:“这是衣柜吧,里面肯定有洗过的干净床单。” 他在后头替她打开衣柜,心不在焉地说:“对,这是衣柜。”目光顺势落到她白皙的后颈,离得这么近,他胸口痒痒地像柳絮拂过。 柜门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舒秦看过去,第一眼先看到整整齐齐挂着的衣服,这里面有几件她见他穿过,有些没见过,扫了好几眼,猛地想起他就在后头,没好意思再多看,挪开视线往上扫,最上面一层果然叠着床上用品。 她指挥他:“那个就是床单,我够不到,你拿下来。” 他们两人在房里说话,顾飞宇从沙发上直起身,家里到处都亮着灯,走廊尽头的卧室一方光线尤为温暖,卧室里舒秦跟禹明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飞宇听了一会,抱着胳膊说:“怪了,怎么舒小妹一来,这房子就有人气了。” 禹明拿下床单,舒秦接过来刚放到床上,正要跟他一起铺开,禹明从后头突然拽她起来,笑着说:“那个,能不能商量一件事啊。” 说话时揽住了她的腰,舒秦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心一通急跳,抬头看,他瞳色比平时稍深,意识到他要干吗,还没想好要不要躲开,他低头吻了下来。 第44章 第44章 他低头找她的唇瓣,淡淡的果汁味,香气盈口。 吻上的一瞬间,他心跳得几乎难以自抑,这种悸动类似触电,有种冲击到心里的力量,浅尝辄止远远不够,本能促使他与她更贴近。 舒秦紧张得睫毛微颤,禹明的胸膛发烫,呼吸也是,他身上的气息老让她想起竹林里掠过的清风,他唇齿的魔力让她沉醉,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升到了高高的云端。 可这时候玄关门铃突然响了,顾飞宇在外面吼了一句:“禹明,我们叫的外卖到了啊,在房里磨蹭了什么呢。” 舒秦如梦方醒。 禹明呼吸还有些不稳,过了一会才离开她的唇,浅浅的一个吻,真舍不得就这么停下来。 可是顾飞宇和朱雯就在外面,他和舒秦在里面待着半天不说话,他们一猜就知道他俩在干吗。 “你tm不就在外面吗,我跟舒秦铺床单呢。” 顾飞宇贱笑:“我可是客人,要开门也得先经过你这主人同意不是。” 禹明没吭声,目光还留在她唇上,样子看上去就像没吃够巧克力的小孩。 她腼腆地推开他:“该铺床单了。” 他只觉得身上热气太足,松了松领口还不够,还想出去找水喝。 可是舒秦已经慢吞吞走到床对面,还在那指挥他帮忙:“两个人铺比较快。” 他按照她的吩咐办事,铺好床单,舒秦接着套枕头,塞好一个,没找到另一套。 不止枕芯,连枕套也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吗?” 平时一个人住,根本就用不上两个枕头,不过禹明马上说:“有,我这就拿给你。” 旋即打开衣柜,像舒秦刚才那样看向顶柜,他找到枕芯,又找另一个枕套,最后把两样东西拿在手里,一齐递给舒秦。 舒秦看着这两样东西,枕套也就算了,枕芯是记忆棉的,塑料袋都没拆开,一看就知道没用过。 她余光瞟瞟他,自顾自拆了包装。 床头的暖灯就这么映在白色的床单上,原本冷淡的色调突然就有了暖意,禹明站在床尾看着舒秦将一对枕头在床头摆好,真想马上就躺上去。 她帮他整理好,抱起地上的旧床单,问:“洗衣机在哪。” “阳台上。” 两人穿过客厅时,顾飞宇正歪在沙发上吃东西。 阳台灯一开,顾飞宇扭头看了看,舒秦和禹明站在滚筒洗衣机前研究,不一会机器就嗡嗡启动了。 顾飞宇啧啧摇头:“这小子心里估计都要乐开花了,这几年就没看他这么高兴过。” 朱雯本来在沙发上躺尸,听了这话拿下胳膊,懒懒往阳台上看了一眼,马上又闭上眼睛:“别吵,让我眯一会,走的时候叫我。” 舒秦忙完,到客厅坐着吃了会水果,起来又去参观禹明的书房,出来时看时间快到十点了,就要求回家。 禹明送舒秦下楼,顾飞宇跟朱雯回科里拿东西。 路上,禹明想起上礼拜的事,问舒秦:“叔叔还做包子吗。” 舒秦就觉得今天忘了什么事:“糟了,中午出门的时候忘跟我爸爸说了。”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包子:“上次的包子好吃吗。” “好吃啊,就是太少了。”其实上次吃的时候都凉了,基本没品出什么滋味本来想拿回家让阿姨热了再吃,又被顾飞宇抢走了两包。 “做包子可麻烦了,要提前发面什么的,这么晚可来不及了,要不我明天早上让我爸爸打点杂粮豆浆,还有我们家楼下有做粗粮面包的,我买点带过来,你别在路上买早餐。” 他就喜欢听她安排这些琐事,看了看左视镜,转动方向盘左转:“行啊,反正都听你的。” 这句话他今天起码说了十遍了,她瞥瞥他:“换一个词。” 他看她:“那就‘都你说了算’?” 她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眼看要到家了,妈妈来电话了:“怎么还没回家呀,我和你爸爸在小区里散步。” 她转脸看禹明,禹明也正看着她。 周末她一改在家学习的作风,连续两天都回家很晚,妈妈天性敏感,难免会起疑心。 爸爸也在旁边说:“早点回来,妈妈正好有事跟你说。” “哦,我就快到家了。”说完挂了电话。 她望着屏幕沉吟。 禹明问她:“阿姨?” 她点点头。 他突然有点紧张,没记错的话,舒秦的妈妈好像很喜欢邹茂。 这似乎是门大学问,难度系数说起来不比谈恋爱本身小,他清清嗓子:“那个,要不要我安排吃顿饭。” 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毕竟是第一次找男朋友,爸妈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她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微红:“我先跟他们说说情况吧。” 小区已经近在眼秦啊,她透过车窗张望门口,爸妈随时都会出来。 他本来还想尝一次亲吻她的滋味,现在也只能作罢。 在小区门口停好车,两人下车后有意停留,保安朝他们看了又看,邻居路过时看到舒秦站着个年轻男人,既惊讶又好奇:“舒秦,才回来呀。” 舒秦有点害羞,打招呼时却还算坦然:“林阿姨。” 禹明望着里头,巴不得舒秦的爸妈立刻出现,想起顾飞宇的话和邹茂的精心安排,也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 等了一会,始终不见他爸妈出来,只能这样了:“进去吧,我在这看着你。” 车不能停太久,舒秦对保安友好地笑了笑,抬眸看看他:“路上注意安全,刚才我说的还记得吗,明早别买早餐,我会带吃的过去。” “记得。”他笑。 她朝小区走,不时回头打量那修长的身影,越看越满意,忍不住骄傲地想,要是妈妈爸爸看到了禹明,一定不会记得邹茂了。 周一早上全科大交班。 罗主任讲完院周会的内容,就让学生汇报术前访视过的特殊病人。 择期手术特别多,每个学生至少看了五六个病人,特殊情况的不少:妊娠合并心衰今日逆行剖宫产的,唇腭裂小儿合并先天性心脏病的,主动脉夹层随时可能破裂的、气道评估困难的。 罗主任要求特别严格,每听完一例特殊病人汇报,都会问那位医生,例如:“病人主动脉瓣狭窄,开胸前你全麻的管理重点是什么。” 那个人说:“控制心率,保证心输出量,注意器官保护和液体管理,避免出现心衰。” 罗主任并不满意:“照本宣科。病人合并高血压,下肢深静脉有血栓,这些都是高危因素。周三下午科里都有讲课,每月一次复杂病历大讨论,去年禹明做过一个体外循环麻醉管理的课件,这周让他给你们上一次课。” 早会氛围一紧张,下早会时学生们静悄悄的,去更衣室的路上,几个爱说笑的师姐都比平时收敛。 禹明被罗主任叫走了,他晚上喜欢在阅览室发邮件和查文献,但他在医生办公室也有办公桌,就在第三排,跟林景洋、刘玲师姐的在一起。 舒秦把带来的早餐拿过去,没有他桌子和柜子的钥匙,只能放在桌面上。 给他发条微信。“早餐在你办公桌上,记得吃。” 他马上回了。“好。” 舒秦到十八间去,禹明似乎打定主意让她熟悉普胸麻醉,还是派她到去普胸外科手术间,可是他没进来,带她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曹教授。 曹教授进来的时候还很正常,可是一问她叫舒秦,带教的时候不时看她几眼,有点好奇的样子。 刚才在早会上就几个师姐师兄打量她,有好奇也有笑意,怎么都觉得氛围不对。 舒秦忍不住在心里猜测,难道她和禹明谈恋爱的事他们知道了? 就算知道了没关系,她反正很坦然。她安安静静地做着术前准备,一如既往地细致认真。 曹教授教养很好,也很有专业素质,没有说闲话,专心带她诱导。 中午她到食堂吃饭,路过茶水间,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像是别科的老师,声音上了年纪。 “昨晚我还以为禹明开玩笑的呢,原来真的啊,古老师,我就奇怪了,你们怎么总想给禹明介绍女朋友,就因为他条件好?” “一来他也该找女朋友了,二来他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妈妈也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叫卢媛,长得很漂亮,后来跟it精英结了婚,那人后来做到上市公司老总,有了婚外恋,要跟卢媛离婚,因为卢媛抓不到出轨的证据,最后财产只分割了一半,好在禹明判给母亲。没多久卢媛得癌症就去世了,这些财产就都留给禹明了。不过这又怎么样,禹明从十几岁起就一个人生活,心里不知道有恨他爸爸呢。” 舒秦驻足片刻,到食堂打饭,坐下时隔壁桌的人本来在说话,一看到她就说:“舒秦。” 舒秦看过去,是几个师兄师姐,刚要坐过去,盛一南和吴墨来了,跟那边说声抱歉,重新拉着舒秦坐下,忍不住问:“搞半天你跟禹总谈恋爱了?” 盛一南似乎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昨晚我跟吴墨他们猜了好半天,怎么也想不到禹总的女朋友是你。” 就知道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舒秦给他们夹鸡腿,淡定地说:“能不能说点别的事。” “太久没新闻了,就算别的科不讨论,我们科可新鲜着呢,刚才我还看到王姣姣他们几个说这事,他们不相信禹总的女朋友是你,都说一定搞错了,禹总根本没心思谈恋爱,不可能突然就有女朋友。后来不知道怎么说到禹明的妈妈,有人说还见过禹明妈妈的照片。” 舒秦皱了皱眉。吴墨看出舒秦不想说这事,问她:“舒秦,你们什么时候比赛?” “下周吧。”周末白天在家就翻译了一页病志,今晚到疼痛病房继续。 “我看王姣姣那架势,简直志在必得,她有点爱作妖,你这段时间得好好准备。” “嗯。” “我那还有一本专业词典,你要不要?”吴墨前后麻烦过舒秦好几回,知道舒秦不计较这些,但总想着拿什么东西回应。 “好啊。” “吃完饭你跟我过去拿吧。” 吃完饭从食堂出来,三人往更衣室走,正好王姣姣和别的同学过来。 王姣姣一看到舒秦就挪开目光,另外一个女生好奇地看着手机里的东西,低声说:“本来不觉得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舒秦是有点像禹总的妈妈,就是校刊上面照片有点模糊。” 舒秦都擦过王姣姣身畔了,又停了下来,正要冷脸问她什么意思,这时转角过来两个人,朱雯手里拿着资料,应该是刚从病房回来,禹明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两人应该听到刚才的话了,眼睛都望着这边。 朱雯一脸见鬼的表情:“舒秦跟卢阿姨像?还能更鬼扯一点吗?” 禹明脸色变得冰冷,径直走到王姣姣和那个女生面前:“刚才谁tm放屁?” 第45章 第45章 王姣姣不吭声,那女生猛的意识到禹明妈妈去世多年,任谁听到这些话都会觉得不舒服,何况禹明脾气本来就不好。 她胆子比王姣姣小,很快就顶不住了:“禹老师别生气,我们就是随便说说,没别的意思。” 禹明语气丝毫没有松动,冷冰冰地重复刚才的问题:“谁说的像,你还是她?” 女生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人可是禹明,她不想给人背锅,仅仅低头思考了一秒,旋即看向王姣姣。 禹明目光一移,王姣姣顿时觉得脚底窜上来一股冷意,她还在读研,禹明是白班住院总,接下来的临床轮转是否顺利,全在他一念之间。 事关提前转博,她心里懊悔死了,上次他突然松口派她去腰麻的事至今让她存着疑惑,只是找不到破绽,刚才因为学习班秘书名单的事觉得心里不舒服,本来只想背后讽刺舒秦几句,没想到撞上了禹明。 当时她报一院麻醉科的时候,本是奔着罗主任去的,为此她提前就找过罗主任几次,爸妈也做了很多工作。 只恨罗主任不吃这一套,年级综合成绩排名一出来,直接就根据名次录了舒秦,而她因为成绩靠后,退而求其次投了章副主任。 如今错失了一步先机,她只能在别的地方多下功夫。要是她今后能如愿留在鼎鼎大名的一院,禹明就是她的同事。 按照这人现在的势头,就算不往院级领导方向走,极有可能也会是下一任科室主任。 虽然自己注定是“章”派,但如果得罪禹明得罪得太狠,对自己以后的发展绝对没好处。 她咽了口唾沫,笑着说:“禹总别生气,我们是开玩笑的,就是无意中看到了卢教授的照片,都觉得卢教授很有气质,还有就是……” 她睨了睨舒秦,干巴巴地说:“觉得我们科的舒秦也很漂亮,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两个人有点像,出发点是好的,绝对没有冒犯卢教授的意思。” 朱雯更觉得扯了:“卢阿姨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就算校刊上有照片,有必要拿出来扯一通吗?” 盛一南:“就是,存心恶心人。” 吴墨一向是老好人,这回望着王姣姣,胖胖的手绞得紧紧的,脸绷得更紧。 朱雯又说:“而且我们家以前就住在卢教授家隔壁,我怎么不觉得舒秦和卢教授像?别说你们禹老师生气,我听了都觉得莫名其妙,你是谁的学生?你们导师知道你这么无聊吗?” 这话说得够重了,旁边几个老师正好去食堂吃饭,路过这里,都好奇地驻足。 王姣姣从未如此下不来台,禹明什么脾气她领教过,闹下去对自己绝对没好处,何况这件事就算导师知道也没用,她根本不占理,本来还想打打“太极拳”,眼看局面越来越糟,只得咬着唇低声说:“对不起,禹总,我下次再也不会乱说了。” 禹明冷笑。 王姣姣万般煎熬,硬着头皮顶了一会:“对不起,我向卢教授道歉。” 又转脸对舒秦说:“舒秦,我刚才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舒秦不想接王姣姣的茬,对方姿态是放下了,眼神里一点歉意都没有,然而经过王姣姣的这场闹剧,禹明的脸色明显差了好多,她无意继续跟王姣姣纠缠,很冷淡地“嗯”了一声。 王姣姣转而望向禹明,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看人越来越多,她只想找机会撤走,旁边的女生看禹明不说话,就要顺势拉走王姣姣,视线往上一掠,又是一阵胆战心惊。禹明态度虽然松动了,目光里的冷意简直让人胆寒,王姣姣别的不说,偏要拿禹明的母亲开涮,禹明多半不会就这么算了,势必还有后招。 罗主任和院里领导器重禹明,平时他在科里几乎横行无忌,何况本来就是老总,要不动声色地摆弄王姣姣简直太容易,刚才她纯属被连累,接下来要不要跟王姣姣保持距离? 朱雯顺势解围:“舒秦,你们刚才要去干吗来着,禹明,你不是说还要订票跟罗主任出去开会吗?” 这么一来,周围那几个人都散开了,王姣姣也拉着同伴跑了。 禹明盯着王姣姣的背影,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过片刻,佯装随意看了看舒秦,目光里有着安抚的意味。 舒秦心里一暖,去世多年的母亲被人别有用心地拿出来‘消费’,换作是她心里肯定会不好过,可是到了这时候他还不忘照顾她的感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说什么,只得用目光对他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禹明又确认了两眼,这才收回视线,往主任办公室去了。 禹明这一走,朱雯本来要去女更衣室,看着舒秦,又停下来:“你别听刚才那个学生胡说,你和卢教授完全不像。”态度照例跟她热络不起来,话却说得铿锵有力。 舒秦本来就不相信王姣姣的鬼扯,点头说:“谢谢朱师姐。” 朱雯大剌剌往更衣室去了。 吴墨抱着那本专业词典从男更衣室出来:“没想到我们也是‘心脏麻醉学习班’的小秘书,就不知道具体都要我们做什么。” 舒秦说:“早上不是说了吗,学习班大概有二十多场心脏麻醉方面的讲课,到时候全国报名来听课的学员那么多,布置会场、安排学员食宿、接送专家,好多杂事。” 盛一南:“虽然是打杂,但也很能锻炼能力吧。王姣姣应该是很想当‘秘书’没能当上,所以才说那些屁话。” 吴墨补充:“别忘了还有英语竞赛的事。” 三个人回手术间,吴墨感慨:“我听说你们这次英语比赛竞争激烈,为了争取去美国交流学习的名额,简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王姣姣现在应该也很在意你的动向,一有什么事情就巴不得往你身上扯,舒秦,你一定要稳住,千万别受她的影响。” 盛一南:“她恶心你,你就用成绩来恶心她,她想去,你就把她刷下来。明年我和吴墨结伴去德国交流,她王姣姣就留在科里干活吧。” 舒秦拍拍胸脯:“我会加油的,你们也要加油。” 晚上舒秦访视完病人就去疼痛病房,禹明大概在忙“学习班”的事,整晚都没过来。舒秦觉得禹明就是一个陀螺,每天都在轮轴转。 病房病人的tci泵和镇痛泵偶尔会报警,值班医生和护士立刻会去床旁处理,大部分时间病房都很安静,她翻译完一份病历,接着翻译下一份,不知不觉就到十点了,眼看最后一份样本送来,还不见禹明出现,她只得先离开了疼痛病房。 刚回到宿舍就接到禹明的电话:“回宿舍了?” “刚回来。” 他声音里透着点笑意:“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舒秦忙说:“我就下来。” 说完在镜子面前拢了拢头发,拉开门出去。 时间还早,宿舍人来人往,望着那月下的身影,她的笑意从心底浮到脸上:“忙完啦?” 禹明看她跑近:“我明早得出去开会,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她好奇:“学习班的事吗?” “不是,学习班下个月月底举办,这回是医院组织去别的市进行学术交流活动,有好多临床科室一起,不止我们科,还有别的科室。” 也就是说明天在科里看不到他了,舒秦有点淡淡的失落感:“哦。” 禹明看出她不高兴,看看宿舍门口没人,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想什么呢,反正大后天我就回来了。” 她没躲开,就着他的手点点头。 他笑了:“说到学习班的事,你是科里这次的秘书之一,等我大后天回来,罗主任会分配一些任务给你,你这几天先别管其他的,专心准备英语竞赛的事。” 说着把一个u盘递给她:“这是我刚跟科教科吴主任要过来的,里面是前三年的英语竞赛现场录像,你这几天好好看看。” 网站上视频资料都是公开的,就是收录得不全,要去科教科拷贝完整版,得先找主任、研究生办和医务科签字。舒秦白天基本都待在手术室,要弄这个还挺麻烦。 原来他晚上忙这个去了。 她左右看看,趁这会没人,踮起脚来亲了他一口。 他抬眸看了看宿舍门口,也飞快在她唇边啄了一口。 两人分开时,心跳得震耳欲聋。又都觉得好笑,怎么会像是作贼。 舒秦在心里暗忖,他在外面跑了一天,怎么身上的味道还是这么清爽。 他盯着她的嘴唇,老半天才把发散的思绪扯回来:“我对比了近三年的考试,每年的提问方式会有细微的调整,但整体模式都差不多。” 舒秦定定心神:“评委呢。” “一共十五个,除了济仁系统的,还有外语学院的,名额各占近一半,为了保证公平,事先名单不会公布,到了正式比赛的时候,也会是现场打分。” 她懂了,医疗这边四个附属医院都有,外语学院都来哪些教授也无法提前确定,所谓的“关系”到了这种考试统统没有,拼的全是实力。 “你看了录像就知道现场问题会覆盖哪些范围,以及程序大概是怎样。” 舒秦很有信心地点点头。 禹明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家里请了个阿姨,平时只负责打扫卫生,早上我跟阿姨说了,让她以后每天都做一顿晚饭,晚上你就别在食堂吃盒饭,直接到我家里去吃。” 舒秦一愕,其实她从来不挑剔这些,何况也有点不好意思,然而细想他这番话后头的苦心安排,忍不出翘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禹明顺手又递给她一片钥匙:“这两天我不在家,这是我家的钥匙,一共三把,一把给了顾飞宇,一把在阿姨那,这把给你,有了钥匙,你去我家吃饭也方便点。” 虽然口吻很随意,怕她不接,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舒秦腼腆地微笑,但还是接了过来:“知道了。” 禹明目光在她手上凝住,家里的钥匙就这么到了她掌心里,这感觉真奇妙,尽管表面上装得很平静,心跳不免快了几分,顺势又说:“我书房看书很安静,这两天我不在家,你要是嫌宿舍吵,晚上下了班,可以到我家去看书。” 这个建议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可他语气为什么那么不自在,害得她耳根也有点发烫,宿舍确实不安静,盛一南爱说话,别的宿舍的人也总过来串门,十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看书效率不是很高,既然他不在家,她去那看看书也没什么。 她摆弄着那把钥匙,好一会才垂着眼睛说:“好吧。” 禹明没吭声,但心里知道,一整天最快乐就是这一刻了。 舒秦问她:“你明天出去,大后天回来,也就是说周四到家。”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问过一遍了。 他看着一边笑,等笑容收敛了一点转过来,忍不住用额头轻轻抵了一下她的额头:“晚上的飞机,八点多能回来,一下飞机我就给你打电话。” 她谛视着他黑色的眼睛,那里面仿佛点缀着夜空里最亮的星,再开口时语调都轻了几分:“你会不会很忙,我可以给你发微信吗?” “当然可以。”就算她不给他发,他也会给她发的。 “那你明天一到那边就先给我发个短信。”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毛一扬,特别好看:“好,都听你的。” 舒秦回到宿舍,盛一南在书桌那边查文献,耳朵上戴着耳机。 她把他给的那片钥匙小心地收到自己的钥匙包里。 然后坐到电脑前,插上u盘,本来是想看医院内网有什么新闻,结果第一眼就看见“医院科研科组织临床专家去往x市进行学术交流”的新闻。 盛一南凑过来:“我们科去了五个,罗主任、陈教授、吴教授、顾教授。禹总是这次的秘书,咦,戚曼居然跟她导师一起去了。” 舒秦盯着戚曼的名字看了一会,很淡定地关掉页面,随后移动鼠标打开u盘里的视频。 盛一南看书看累了,正打算休息,随手递给舒秦一包吃的:“一说到戚曼我就想起这次英语考试,简直是强手云集啊,怎么样,舒秦你有信心吗,目标是前几名?” 手机进来一条微信,是禹明发来的,告诉她小区门禁卡就在钥匙上面,如果去他家吃晚饭,直接拿着钥匙就可以进小区。 舒秦心里饮了蜜一般甜,回完信息,翻开摊在桌上的病历,随口回答盛一南:“第一名呗。” 第46章 第46章 第二天早交班,罗主任出差,章副主任主持工作。 刚说到“心脏麻醉”学习班的事,医务科的副科长过来了。 一院上回被抽中了“三甲复审”,为了这事全院上下忙了大半年,眼看专家组已经复审完毕,医务科例行来督促各临床科室提交汇总后的资料。 科里这块向来是由林景洋负责,柳科长一露面,章副主任就让林景洋负责招待,不一会交完班,章副主任自己也过去了。 舒秦到医生办公室旁边的茶水间接热水,听见外面走廊章副主任和柳科长在说话。 章副主任请柳科长到副主任办公室去坐,言谈间提到“青年后备人才”竞选的事,章副主任问柳科长校本部下一轮函审大概什么时候,柳科长说下个月之前会弄完。 舒秦听了几句,拧好水瓶的盖子出来。 上次复赛林景洋虽然只得了第四名,可第三轮审查还未结束。 这种比赛是济仁系统针对青年医生最给力的一次选拔,光奖项就让人心动:额外的科研基金、公费美国“m”打头的知名机构实验室做课题的资助、年度评优。最关键的是,附属医院以后选拔新一批中级干部,也会优先考虑“青年后备人才”上的名单。 然而这种选拔两年才举办一次,年龄上又卡得很死,医院领导和校本部都有发言权,卫健委在课题评审方面也会提意见。 往年一到了终审环节,总是少不了出现一些变数,倘若前三名的课题或者个人资料审核上出现了问题,医院就会将名次靠后的竞争者往前提。 章副主任似乎仍在为此做活动,一来无非为林景洋争取参与终极角逐的资格,二来也因为林景洋手里这个国字号课题挂了他自己的名字。 副主任办公室的门很快就关上了,舒秦没在走廊上停留,直接去了女更衣室。 忙了一上午,中午到食堂吃饭,舒秦脑海中回想着上午这台普胸手术,突然想起上次在禹明笔记上看到过一个类似病历,一吃完饭就到更衣室衣柜找出他的笔记来看。 禹明在胸科麻醉这一块专门做了一本厚厚的笔记,囊括了各种手术类型,对她极有参考价值。普通的肺叶切除术的麻醉实例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胸科合并其他病症的复杂病例。 台上胸外科医生专注于切除病肺时,他在精密调控病人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翻了几页,舒秦找到了那个病例。 患者55岁,肺囊肿合并冠心病,切除病灶的过程很顺利,接近关胸时突然出现严重室性心律失常。 普胸科医生只能负责手术部位的止血,急救工作全程由当时的麻醉医生禹明来实施。 从急救药品的使用到电除颤的一系列急救措施,可以清晰看出他慎密冷静的思路。 患者很快恢复了窦性心律,脏器保护方面更是做得到位,术后病人平稳返回了胸外icu,半月后便康复出院。 禹明不光记录了该患者住院期间的各方面指标,更追溯了该患者出院后脏器恢复情况,笔记上有专门的表格,上面写着患者三个月后的几项生化指标,例如心肌酶、肺功能和肝肾功能。 望着病例末尾的总结,舒秦知道,尽管当时的心律失常是禹明及时逆转的,患者家属最多记得胸外科医生的名字,根本不会知道这位姓禹的麻醉医生都做过什么。 盛一南正好也出来,看舒秦望着本子发呆,凑过来一看:“咦,这是禹总的笔记?” 禹明给她的笔记太多,早在宿舍里就被盛一南看见过。她点头:“嗯。”翻到下一页,越看越服气。每当她以为她已经啃透了某一小块的业务知识时,禹明就会让她知道还有多少东西可以细挖。 盛一南:“上回就想跟你商量这事,等你看完了你师兄的笔记,能不能借我和吴墨看看,我保证不弄脏,也绝对不会外传。” 舒秦沉吟着拿出手机,换做以前她不好擅自把师兄的笔记转借给别人,现在她至少可以征询他的意见。 怕禹明在忙,她给他发条微信。 “忙嘛?” 等了一会,他没回。 看看时间不早了,她和盛一南不能等太久,就跟盛一南商量:“要不一会我再问问我师兄。” 盛一南表示理解,禹明笔记上也许还有关于科研方面的一些数据,不好随便外泄。 两人刚关上衣柜门,舒秦的手机提示音一响,禹明回过来了。 “不算忙,就是不方便打电话,你吃饭了吗。” “吃了。”她站在衣柜前发短信,知道他十一点飞机才落地,这时候估计身边都是专家,“你呢。” “吃的这边的本地菜。” 舒秦脑补了一下他不动声色摆弄手机的模样,望着屏幕笑起来,旋即翻出表情包,给他发了一条“一定要好好吃饭”的表情图。 没等禹明回过来,怕耽误他工作,她紧接着又输入。“盛一南和吴墨想借你的笔记看看。” 笔记上一部分就是他课件上的内容,本来就是科里公开的教学资料,平时偶尔拿来讲课,无所谓外传,于是他马上回了。“哦,让他们别拿回宿舍,就在科里看。” “好,我会嘱咐他们的。”附带一个“甜甜微笑”的表情图。 他那边显示“输入中”,像是在鼓捣什么,等了好一会没见动静,她和盛一南都准备出更衣室了,他终于回过来了。 是一张“白兔子捧着大爱心”的表情图。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发这样的图片,她差点笑出声,一看就知道是上回她发给他的合集里的一张,难为他翻了出来。 她回过去“小女孩笑眯眯摸着白兔子的头”的表情,这才把手机收起来。 等了一会,不见他回,她估计他忙起来了,于是拉开门出来。 x市。 吴主任和几个临床主任跟x市几家医疗机构的负责人在说话,禹明面前摊着笔记本。 他表面上很专注,注意力却留在裤兜里的手机上,每当舒秦的短信进来,他就会拿出手机来瞄瞄。 吴主任和罗主任对院长说:“贵院麻醉科附设疼痛病房的思路很好,但我们刚才听了麻醉科张主任的陈述,觉得还有很多硬件设施和技术层面的问题可以进行完善,我们医院的禹明在癌痛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来之前他特地准备了一些课件,等我们参观完贵院的手术室和暂且空置的疼痛病房,我们再根据贵院的情况来安排接下来的交流细节。” 麻醉科张主任还很年轻,听了这话,马上热情地跟禹明握手:“久仰禹医生大名。” 禹明只得放下手机:“张主任,你好。” 寒暄一会,张主任回到座位上。 禹明一条信息进来了,低头一看,眼底马上浮现一抹笑意,舒秦好像特别喜欢这些摆弄图片,他想了想,进入相册,打算找一张“我喜欢你”的表情图发给她。 这时戚曼接过这边负责接待的老师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微笑放到禹明桌前:“禹老师,喝茶。” 禹明仍在看屏幕,随口说了句:“谢谢。” 对方院长说:“接下来这几天的合作安排大概就是这样,陈院长、吴主任、各位专家,为了提高我院的医疗水平,你们不远万里来我院进行指导,我先代表x市的广大医务人员及广大患者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敬意。” 大家互相握手,依次出来,该市较落后,医院设施有点老旧,综合大楼电梯只有两部,眼下又正是最忙的点,等了半天都没来,院长笑着说:“下午忙完以后,我们安排请吃饭,各位专家要是有兴趣,附近就有夜市,我们先带各位老师去参观,那地方可以听戏,还可以吃小吃,几条街上各种特色商品店都有,虽说有些专门用来骗游客的,但大部分本地特产很不错。” 另一个负责人开玩笑的口吻:“有我们帮着把关,不怕他们乱开价,各位老师难得来我们x市一趟,就当出去散散心。” 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医生委婉地说:“今天飞机上待了这么久,有点累,我晚上想早点休息,要不明天去吧。” 罗主任也微笑说:“我晚上还要整理资料,你们年轻人出去玩。” 几个老主任都表示想直接回酒店休息。 商量一番,对方负责招待的一个年轻医生说:“禹医生,刘医生,戚医生,要不我来安排车来酒店接你们。” 戚曼对她导师说:“汪老师,来之前我就听说这里有些夜市很出名,很可以逛逛,而且您不是要给女儿书房买些摆设吗,晚上就别待在酒店里了,跟我们一起去逛一逛。” 汪教授想了想,欣然同意:“也行,到时候你帮着挑一挑。” 那人又看禹明:“禹老师呢?” 禹明:“哦,谢谢,你们玩。我晚上还要跟罗主任商量事情。” 第47章 第47章 这家医院地处经济落后地区,无论基础设施还是人员配备都与教学医院存在着很大差距,麻醉科十七名医生,手术室只有十二间,由于条件限制,麻醉科去年才开始跟产房合作推行“无痛分娩”,到了今年换了新主任,正计划设立“疼痛门诊”及“疼痛病房。” 但因为麻醉医生编制配备不足,新业务的开展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制约,光技术层面就面临着很多困难,所以目前该医院麻醉科的业务重点还是放在传统的“手术麻醉”这一块。 下午,一院来的各科主任去往相对应的科室进行考察,罗主任、顾教授、禹明几个扎在麻醉科,考察顺序是手术室……icu……产房……疼痛门诊,在参观了该科室的各业务区块后,罗主任等人指出了很多该医院麻醉科管理上、尤其是“危急重症救治”等方面的不足。 第二天则是针对“慢性疼痛”及“癌痛”的义诊。 该医院宣传工作做得到位,本地居民很早就知道著名医学学府济仁附属一院专家来此义诊,到了这一天,天不亮就有很多人到门诊大厅排队,来的患者大多罹患三叉神经痛、从集性头痛、慢性颈椎痛、肩周炎等常见慢性疼痛,再就是癌痛,一整天,罗主任和禹明他们都待在门诊,通过义诊的方式,向本院医生示范疼痛门诊的常规流程。 一忙就到了晚上七点,吃完饭回到酒店,根据之前的安排,明天上午的工作是规范该医院icu病人管理的持续质量改进,下午就准备返程了。 走廊上年纪大的几位教授在那商量着要去夜市转转。 汪教授昨天去过了,今天打算回房休息,刚和戚曼走到门口,禹明在后头上笑问:“汪阿姨,您昨天在夜市都给您女儿买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汪教授讶道:“我都收在行李箱里了,来,到房里来看。”她跟禹明母亲当年是同事,对禹明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亲厚。 禹明笑着往里走:“罗主任想去夜市,一会我也打算看看。” 戚曼笑吟吟地:“我那还有几样特产,都拿过来给禹明老师参考吧。” 这边汪教授进去,刚到床边就指挥禹明把行李箱打开:“喏,都在里面。” 禹明打开箱子,最上层放了一堆,有特色小吃,也有手工艺品。 “这都女孩喜欢的?” “差不多,这戚曼帮我选的,昨天晚上我拍了照片发我女儿,她看了也喜欢。” 汪教授问禹明:“昨天要你去你又不去,今天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禹明拿出手机拍照:“我想买点特产给我女朋友带回去,不知道该买什么,就先过来看看。” 汪教授:“前天隐约听我们科几个年轻人说你有女朋友了,我以为他们开玩笑的,原来是真的。” 禹明有点不好意思,没抬头:“啊。” “汪阿姨之前给你做了那么多介绍,你都不说去看一看,女朋友哪的,是不是我们医院的。” 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禹明翻过来一盒剪纸:“就我师妹。” 戚曼去而复返,怀中抱着一大盒东西,在门口敲敲门,含笑进来:“这是一整套皮影戏,各地工艺都不一样,这个我看还行,是师傅现场做的,细节都算经得起考究。” 汪教授说:“这么多东西,你都打算给你女朋友买回去?” 禹明说:“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我女朋友喜欢什么,想在夜市上多买点东西让她挑。” 戚曼微笑将那盒皮影戏放到桌面上。 汪教授又追问了几句,最后禹明只说太晚怕夜市关门,抽身从汪教授房里出来。 戚曼还望着禹明的背影,有些遗憾的样子,汪教授倒茶时瞟见,回想这两天这学生的表现,心里微微一动:“戚曼,你认识禹明的女朋友吗。” 戚曼收起那盒皮影戏:“哦,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禹明老师这么出色,他的女朋友肯定也很优秀。” 汪教授是个通透人,喝了口水,委婉地说:“我一猜就是这样,你没看刚才禹明挑东西,男人在琐事上这么有耐心,可见是很喜欢自己的女朋友了,依我看,那女孩优秀是一定的,不过这种事情更多的是也讲缘分,也许就是看对眼了,无关外在条件。” 戚曼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桌面的东西,旋即抬头一笑:“您刚才不是说您洗面奶用完了吗,我去房里给您拿。” 禹明去找罗主任,罗主任正在卫生间洗脸。 禹明站在门边:“夜市您去不去。” 罗主任站在镜子前,抬手用热毛巾擦着后颈:“每次我选的东西我女儿都不喜欢,你刚才不是去汪教授那搜罗了一圈么,顺便帮我也买一份算了。” 禹明挑眉:“那我就照我的意思买了,就算不满意您也不能退了。” 罗主任想想不放心:“一起去吧,我吃了东西正有点不消化,路上你再跟我好好说说今天白天的工作心得。” 礼拜二手术太多,舒秦忙完都快八点了,唯恐耽误收样本,访视完病人就往疼痛病房赶。 坐下擦擦汗,才想起忘记去禹明家吃晚饭了,一来白天太忙,连吃饭都恨不得压缩到十分钟,二来她潜意识里还没有形成这个习惯。 都这么晚了,她没有禹明家阿姨的电话,就算给对方打电话,饭也早都做完了,犹豫了一下,只得作罢。 好在星期三手术相对较少,她所在的手术间不到六点钟就做完了择期手术,最后那台食道癌患者送到胸外icu,她去访视第二天的病人。 回到科里不到七点,时间非常充裕,她换了衣服去禹明家。 第一次去他家,多少有些不习惯,到门口都拿出钥匙了,还有种拘谨的感觉。 屋子里似乎有动静,她转动钥匙开门。 阿姨本来在厨房收拾,听到开门声出来:“是舒医生吧。” 舒秦笑:“刘阿姨好。” 刘阿姨四十多岁,胖乎乎的,腰上系着围裙,因为干活的缘故,热得脸都涨红了。 她打量着舒秦,目光里有些好奇,一开口很热情:“禹明只说了要给你做清淡的菜,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自作主张做了两菜一汤,你看看味道还行么,有意见尽可以提,千万别跟刘阿姨客气。” 舒秦走到桌边,一看都是颜色清爽的家常菜,坐下时,笑着对刘阿姨说:“您费心了。” 刘阿姨拿着抹布又进了厨房,笑起来很爽朗:“我在顾教授家里都干了十几年了,今年顾教授两口子退休了,只说要锻炼身体,不肯再请人做家务,正好禹明家里的阿姨回老家了,顾飞宇就把我介绍到这来了。” 难怪禹明平时提到这位家政阿姨时,语气还挺尊重的。 等舒秦吃完饭,刘阿姨便开始打扫餐厅卫生,舒秦见书房门开着,就进去找书看。 上次只粗略转了转,这次她站到书柜前,才发现藏书真不少,为了防尘,柜门都镶了玻璃,外面几排看过去,都是禹明的书。 从《麻醉解剖图谱》到《血流动力学》,各类本专业教材都有,尤其是关于难治性癌痛的专业书籍和期刊,基本填满了半个书柜。随手拿起一本,发现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他把这些书都吃透了。 关上柜门,她再看里面,才发现除了麻醉和疼痛相关的专业书,还有内分泌专业的教材。 舒秦取下来其中一本,是《威廉姆斯内分泌学》,十几年前的版本了,因为保存得很好,扉页上并没有泛黄的痕迹。 她翻开第一页,右下角娟秀的一行字,“卢媛。济仁临床xx届。” 她轻轻抚过那行字,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以前也听到过几回禹明母亲的名字,但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直到这一刻她捧着禹明母亲翻阅过的书,才体会到那种难以言说的怅惘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书柜。 周四手术还是很多,晚上她差点赶不上到这边吃饭,火速扒完饭,她就跟刘阿姨商量,禹明晚上出差回来,冰箱里最好给留点新鲜蔬菜,万一禹明飞机上吃得不好,晚上回来可以自己下个面什么的。 刘阿姨想了想说:“那我干脆包点馄饨吧,里面包点肉和菜,热的时候加点汤就行了。” 舒秦赶到疼痛病房,顾飞宇给她来电话了:“舒小妹,刚才给禹明打电话,怎么联系不上啊。” 舒秦在禹明上飞机前才跟他发了微信,这会便打开病历:“他这两天在外地开会,今天晚上回来,还没下飞机。” 顾飞宇笑了:“我就说他一白班总住院怎么玩起失踪来了,那我一会再给他打电话。” 舒秦继续看书,左边耳朵里塞着耳机听英语教材,右边耳朵留意着来送样本的同学的脚步声。 眼看到九点多了,禹明还是没来电话,下午他还跟她说飞机八点多落地,这时候怎么也该到了,她给他打过去,然而他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 舒秦收好样本下班,到了楼下,禹明打过来了:“下班了吗。” 舒秦又惊又喜:“对,你刚下飞机?” “我到家楼下了,手机没电了,我找人借了充电宝才充上电。” 舒秦边走边摆弄背包的带子:“我正要回宿舍,刚才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通,还以为你飞机晚点了,吃过饭没,刘阿姨冰箱里给你留了菜,你到家记得热着吃。” “你来我家一趟好不好。” “?” 他声音微低:“我没钥匙,进不去。” 第48章 第48章 舒秦跑到禹明家楼下,小区门禁森严,非业主不准进入,好在那把钥匙上附带了门禁卡,不然还得在保安处登记。进了小区,她径直坐电梯到37楼,一开电梯就看见了禹明,估计保安认识他,没卡也让他进来了。 他站在门口等着,外地忙了几天,白天坐了几个小时飞机,晚上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忙着从机场赶回市区,可他脸上毫无疲色,身上也干干净净。 尽管这样她还是有点心疼,快步朝他走过去:“累坏了吧。”边走边把钥匙递给他。 禹明不肯接,笑:“我手里还有行李箱呢,你开一下。”像是生怕她把钥匙还给他似的。 舒秦只得又收了回去,用钥匙开门的时候,他让到一边,低头看她。 禹明家是一梯两户,一不说话周围就显得很静。 打开门,她问他:“吃饭没。” 禹明握住大门把手,等她进去才在她后面关上门:“没吃。” “幸亏我让阿姨留了饭菜,饭就在电饭煲里,菜一炒就好。”走了两步,她好奇地回头,“会做菜吗。”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不会。” 就知道是这样,舒秦犹豫了一下,撸起袖子去卫生间去洗手:“我也不会做菜,但我会煮汤,冰箱里还留了馄饨,我给你弄个酸汤馄饨吧。” 最后一句语气特别骄傲,他望着她的背影笑:“里面能不能多加个荷包蛋啊。” 舒秦抿着嘴打开水龙头,这两天他在外地估计也吃得不合口味,除了肉还得多加蔬菜,她擦干手:“反正你在外面等着吧,很快就好。” 她到厨房打开冰箱,端出阿姨早就做好的馄饨,然后开火热油,将肉末和菜末一齐顷入锅中,滋啦一声,葱香四溢。 禹明站在客厅听了一会,也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打开行李箱,把给她买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他在夜市上买了不少,吃不准她喜欢什么,都是一些不常见的土特产,全摆到客厅的茶几上。 摆弄好后他又到厨房去找她,馄饨已经快煮好了,一锅大杂烩,放了很多蔬菜,汤亮汪汪的,旁边碗里还覆着一个荷包蛋。 舒秦迫不及待就想让禹明尝试他的手艺,等他坐到桌边,也在他对面坐下:“尝尝看。” 禹明舀了口汤,二话不说就往嘴里送,其实还有点烫口,不过他还是点头:“好吃。” “真的吗。” 他看她一眼,仔细一品,这次回答得更认真了:“真的。” 不知道是真饿了,还是她的手艺好,反正不到三分钟他就吃完了满满一碗馄饨。 舒秦看得心满意足,他吃完就把碗送到厨房洗碗池里,出来后又到卫生间去洗手洗脸:“我买了一些东西,就搁在客厅,你看看喜不喜欢。”说话时有意没看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舒秦好奇地走到茶几边,一样一样拿起来看,几乎每样都很特别,尤其喜欢皮影戏和一对土陶娃娃,土陶娃娃没有上釉,神态却活灵活现。 第一次给舒秦买这些东西,禹明也猜不透她喜不喜欢,坐到另一边沙发上,捕捉着她的表情变化,可她的表情表示,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些玩意。 “这包剪纸我贴到爸爸诊所儿童区的墙上,小朋友看牙的时候可以分散注意力。” “这对娃娃就放到我床头柜。” “这包灵芝怎么这么大,留一半在这里,拿一半回家去,爸爸爱煲汤。” 她兴致勃勃地安排着一切,禹明目光下意识随着她的手指挪动。她是那么温暖,光靠近就让人觉得心动。 上飞机前她还在给他发微信,他知道不管他多晚回来她都会惦记他,这么多年没有哪一个夜晚像今晚这样,一下飞机就巴不得马上见到一个人。 舒秦笑眯眯地把东西归拢到一起:“就是买的太多了,一下子搬不了那么多。” 他说:“就都放在这,周六你看要拿哪些回家,我开车送你回去。” 也只能这样了,舒秦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虽然两人已经是恋爱关系,她也很想跟他待在一起,可是她总不好主动赖着不走,何况还要看书。 禹明看出她想走,马上起了身:“我书房里有几本英文专业词典,还有一副降噪耳机,你不是要温习英语吗,我书房里比你们女生宿舍安静多了,要不你在这看会书,一会我送你回去。”一院研究生宿舍经常有人因为加班晚归,只要不超过十二点,宿管阿姨都会答应开门。 他其实没想做什么,下个星期舒秦就要参加英语比赛,她现在的心思估计全都在这上面,事关出国名额,他怎么也不好耽误她用功。无非就是舍不得她就这么走了,还想让她多待一会。 何况他的书房真的很适合看书。 舒秦背上书包,点点头:“好吧。”随禹明去了书房。 他帮她打开灯,又从书柜里拿出两本词典,目光一转,借由台灯的光线打量她,发现她额头上有一点很浅的绒毛,这让她看上去有点稚气。 舒秦挪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两本翻译好的病例,一齐摊在桌前,余光瞥见禹明的裤线,抬头一看,他还站在边上,右手插着裤兜,左手在翻书架上的东西。 她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痒,轻轻咳了一声,微笑没说话。 禹明这才有了反应,低头看向她:“哦,那你在这看书,我去收拾东西。”行李箱还摊在那。 “嗯。” 他关上门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会,走到卧室。 低头一看衣服没换,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难免有些汗味,于是关上卧室门,解开衣服到卫生间去洗澡。 水温调得很凉,但是他越洗越热。 书房门关着,卧室门也关着,明明隔着两扇门,他好像能听到她翻动书页的声音。 好不容易洗完了,他在洗手台前用浴巾擦身上的水珠,本来打算到卧室找干净衬衣和裤子穿,手机响了,是顾飞宇,语调还挺欢悦的,心情应该不错:“一整天都找不到你的人,听舒小妹说你出差了,回来了吧,你现在在家吗。” 禹明系上浴巾:“没在家。”就这么一两个小时的用功时间,要是顾飞宇来了,舒秦还怎么看书。 顾飞宇说:“我有事找你。” “没空。” “那你还有空接我电话?” “就这一个。” 顾飞宇琢磨一下,故意贱笑:“我不信,这就带几个同事去你家闹你,有本事你别接我电话。” “我在跟罗主任商量很重要的事情,再打电话我就跟你绝交。” 第49章 第49章 舒秦在书房里巩固听力,不知是耳机的作用还是他家里本就安静,效率比平时高了很多,一段临床教学查房情景对话,只花几分钟就温习完了。 这要是在疼痛病房和女生宿舍,光一个章节就要一二十分钟,还因为练习过程中经常被打扰,提升效果并不确切。 这回不一样,她模拟自己的病历来回听了好几个章节,心里感到特别踏实,点到下一个章节时,目光无意中掠过书桌上的闹钟,十一点多了,再不回去就晚了,她摘下耳机听了听,客厅依然很安静,挪开椅子走过去开门,才发现禹明在客厅沙发上,估计刚才洗了个澡,他身上换了一件新的衬衣,头发也有点湿。 禹明本来在摆弄笔记本电脑,听到开门声抬头一看,怎么出来了。 “是不是要喝水?” 舒秦摇摇头:“我得回去了。”说话时打量禹明,这件衬衣没见他穿过,是很深的雾霾蓝,换了别人未必能穿出效果,到他身上却格外好看。 禹明本来都要起身了,听了这话又不肯动了:“才十一点半啊。” 她笑:“总不好踩着点回去。” “从这到你们女生宿舍只需要十分钟。” 她朝他走过去:“可是我回去还得洗澡收拾,一弄就得弄到十二点多,明天还要上班,不好吵盛一南睡觉。” 禹明看看走廊旁边的客卫,这里也有洗澡的地方。 舒秦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愕。 这才交往几天,要是在这洗澡还回什么宿舍,现阶段她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想到和他两天没见面,算了,要不说几句话再走。 禹明马上另起题目:“上回不是说了心脏麻醉学习班的事吗,科里安排了几个会务小秘书,过来看看你自己的任务。”关掉刚写了一半的“x市学术交流的工作汇报”,点开“心脏麻醉学习班”文档。 舒秦到他身边坐下:“学习班不是下个月才举办吗。”名为“秘书”,其实主要负责打杂工作。 “上星期已经给各大教学医院发了邀请函,这两天有教授把今年要讲的课件发过来了。” 舒秦搬过他的笔记本放到自己腿上,他已经整理了一部分会议日程,第一个就是z大附属第一医院科傅主任发过来的“肺动脉高压患者术中麻醉管理”。 在心脏麻醉这一方面,z大跟济仁一院一向不分伯仲,听说济仁麻醉科只要举办学习班,往往第一个就给z大发邀请函,而傅主任每次都会应邀前来参会。 她挪动鼠标看下面的课件,主讲人全是国内有名的麻醉专家,光主编教材的就有三个。 她转脸看禹明:“报名来听课的各医院医生是不是很多。”毕竟阵容这么豪华。 禹明心不在焉:“差不多吧,等你考完英语,我多给你加点任务行不行。” 客厅光线明亮,离得又近,舒秦才看出他眼睛是内双,形状怎么那么好看,目光滞留片刻,忍不住往下飘去,敞开的衬衣领口可以看到他的喉结,她扫了两眼重新抬眼看他,开口时声音略低:“为什么要给我加任务。” 他视线在她脸上打转,不为什么,就是没话找话。“锻炼你。” 她细细打量他,他这两天他应该很累,唇纹看上去有点干,洗澡时氤氲出的水汽都没让它润起来。 他突然说:“你晚上是不是又喝果汁了?”嘴唇那么红润饱满。 她说:“没喝。”要不要尝尝。 果然就听到他说:“我不信,我尝尝。”凑过来吻住。 第50章 第50章 还真是笔记本。 禹明呼吸还是很重,身上满是热汗,拉住了她,自己把那黑东西捡了起来。 舒秦呼了口气,胡乱把头发挽到耳后,抱过笔记本到腿上检查:“没摔坏吧。” 还好,光看屏幕没出什么问题。 禹明拿回笔记本重新搁到茶几上,外面摔坏了里面还可以恢复:“别管它了。”平时视作宝贝的东西,这刻看着特别碍眼。 舒秦跟他目光一碰,下意识从沙发上弹起来,现在的禹明对她来说就是个“危险品”,再待下去她担心自己走不了了。 她背上书包,站在他跟前,软声说:“太晚了,送我回去吧。” 禹明抬眼看着她,还能怎么样。她执意要走,而且都十二点了。 他散散汗起了身,顺便又拿起茶几上的水拧开喝了一口,刚才洗的这个澡似乎没什么意义,转眼又是一身汗。 舒秦一边往外走一边提醒他:“冰箱里还有馄饨,明天早上热一热就可以吃。” 禹明问:“那你呢。” “路上买点馒头之类的。” 他在她后面关上门,她对别人的事总是这么在意,一提到自己的事倒是随便,他既然都管了她的晚饭了,要不干脆让阿姨改做一日三餐算了。 两人下了楼,没走多远,女生宿舍就在眼前了,禹明电话响了,舒秦一瞥,好像是顾飞宇的名字。 禹明嫌弃地看着屏幕,不过还是马上接了,一听就奇怪地皱眉:“你哭什么。” 舒秦心一沉,顾飞宇虽然爱开玩笑,并不是不懂世故之人,这么晚打来电话,多半是有什么急事。 那边像是换了个人说话,禹明听了几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阿姨别急,我这就去心内科,您跟顾飞宇说一句,让他开车稳一点。” 舒秦愕然道:“出什么事了?” 禹明嗓音微哑:“顾伯伯又发心梗了,很快就会送到医院来,我得马上赶过去。” 舒秦从未在禹明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急忙追上几步:“我也跟你一起去。” 禹明拦住她:“明天还要上班,你回宿舍睡觉,而且太乱了,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舒秦留在宿舍前的地坪前,就这么目送禹明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事情来得太急,她胸膛里一颗心止不住地急跳。 禹明的担心似乎到了极点,顾飞宇估计也快急疯了。 她记得顾飞宇总说自己父亲喜欢禹明,当年顾伯伯第一发心梗,就是禹明给送到医院去的。这么多年下来,两家人的感情比自己想象得可能还要亲厚,禹明没什么亲人了,就这么几个情感寄托的对象,顾伯伯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她忧心忡忡地回了宿舍,开门时暗想,顾伯伯发过心梗,按理应该放了支架,难道是支架内堵塞? 盛一南果然睡了,舒秦放下书包,尽量小声,收拾完躺到床上,手机一点动静没有,她闭着眼睛假寐,过了好一会才睡着,半晚上都在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一早起来,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给禹明打电话,禹明大概在忙,并没有接。 路过水果店,舒秦看开了门,就跑进去买了一堆水果。到了科里,好几位年长的教授都议论这事。 顾飞宇的父亲退休不久,母亲过去也是一院的医生,两人在济仁系统都有一定影响力,科里人一早就知道了这事,都说骨科退休的顾主任目前在心内科观察,等病情稳定一点,可能会做冠脉搭桥。 罗主任开早会时主动提起此事,有些老师商量下班去心内科探望顾主任。 今天负责带舒秦的是上回那位很好说话的师姐,舒秦等了一上午没等到禹明的电话,中午便跟这位师姐请了半个小时的假,一出来就带着早上买的水果去了心内科病房。 问了护士站才知道顾伯伯刚从抢救床位转到单间,就在37床,舒秦走到门口一看,刚好看到好几个临床科室主任探视完病人,顾飞宇亲自送他们出来。 他看到舒秦了,嘴里只说一句:“舒小妹来了。” 舒秦心里莫名一涩,短短一个晚上,这位顾师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红肿不堪,脸色也发黄。 她冲顾飞宇点点头,等院长他们过去,敲了敲门,就听里面有人说:“请进。” 舒秦进去,床上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患者,意识未苏醒,离得又远,站在门口,只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 禹明坐在床边一眼不眨地看监护仪,他身上还是昨晚那身衣服,大概在这里守了一整晚,满脸疲惫的样子,看她进来,讶道:“你怎么来了。”声音说不出的沉哑。 舒秦轻声说:“我来看看顾伯父。” 禹明起身朝她走过来,舒秦才发现靠里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听到她说话,都站了起来,一个是朱雯,没化妆,穿着白大褂,脸色也不好看。 另一个应该是顾飞宇的母亲,六十多岁,两口子年近中年才生了顾飞宇,虽然此刻脸上满是忧戚之色,但是神态和眼神都很年轻,平时性格应该很活泼,头上烫着方便面一样的卷发。 舒秦知道她退休前也是内分泌科的,姓黄。黄教授眼睛还肿着,看到舒秦,哑着嗓子问:“禹明,这位是……” 这时门口又来了几人,原来是内分泌科的老同事来了,领头的是汪教授,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内科的医生,戚曼和一个内分泌同学帮着汪教授提着花篮和水果。 黄教授迎了过去:“你们怎么都来了。” 汪教授叹息:“我来看老顾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舒秦走到床边默默看着顾飞宇的父亲,她在校刊上见过这位教授的照片,说起来顾主任当年也算是一院的风云人物,可此时他深陷在雪地般的白床单里,看着跟他自己治疗过的病人没什么不同。 那边寒暄一阵,黄教授接过来其中几个花篮,要递给禹明:“禹明,来,帮个忙。” 汪教授等人朝这边看过来,见禹明和舒秦很亲热的样子,有认识禹明的母亲的,忍不住问:“禹明,这个女孩是谁呀?” 禹明刚好将舒秦拿来的水果放到柜子里,回头一看,领着舒秦过去做介绍:“哦,这是我女朋友,舒秦。” 第51章 第51章 黄教授轻握住舒秦的手:“我听顾飞宇提过一句,你是禹明的师妹?” 舒秦态度郑重:“黄教授好。” 黄教授视线来回在禹明和舒秦脸上打转,禹明妈妈去世的时候才四十多岁,每一想起这事都难免欷歔,这时见了禹明的女朋友,目光里便透着浓浓的关心。汪教授等人打量舒秦时,也都感慨丛生。 顾主任的病情尚不稳定,房间里热闹了几秒便安静下来,舒秦只请了半个小时的假,过来看一眼,即刻就得赶回去。 禹明打声招呼就要送舒秦出来,黄教授亲自送到门口,因为身心俱疲,被几位同事拉着在沙发上坐下。 掩上门时,舒秦听到黄教授对几个老同事叹息:“累了一辈子,到了享清福的时候,身体又熬不住了,活到现在才明白,人生的关是过不完的,” 舒秦默默在走廊上停下,问禹明:“中午吃饭没?” “吃了。”上午忙着讨论顾伯伯的治疗方案,随便吃了点病房的盒饭。 “顾伯伯的病情很棘手么。” 护士推治疗车过来,禹明拉着舒秦让到一边:“早上给顾伯伯做了tee,除了三支病变,还有二尖瓣返流,现在还没决定是‘体外循环’下做手术还是‘不停跳’直接冠脉搭桥。” 舒秦沉吟,两种手术方式各有利弊,前者优点是可以顺便解决心脏其他器质性病变,但由于心脏会停跳一段时间,会存在术后远期恢复和脏器功能损害等问题。 后者无法解决瓣膜或者肺动脉高压问题,而且对麻醉和胸外科手术医生的技术水平要求较高。 禹明肯定是希望顾伯伯能在“心脏不停跳”的状态下做手术。可是谁又能保证某种手术方式一定没有远期风险呢。 她想起刚才顾飞宇妈妈的那句“人生的关过不完”,生命太无常,到了医院这种感觉总是格外明显。 禹明看着她,她面色没平时水嫩,昨晚可能也没睡好,再开口时他声音带点歉意:“我得在这里守着,明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舒秦低头看手机,差点忘记今天周五了,顾飞宇跟禹明一样是独子,家中亲戚本就不多,昨晚出事时,顾飞宇和黄教授第一个给禹明打电话,可见他们已将禹明视作亲人。顾伯伯生病了,只能几个挚亲轮番上阵。 她对禹明说:“一会我给阿姨打个电话,晚上我们送饭到病房来,如果晚上可以休息,你就回家睡一觉。明天我过来帮忙。” 禹明笑笑:“哪用得上你啊,下礼拜不是要竞赛吗,这里人手都够了,这两天你安心在家温习。” 病房门开了,戚曼几个从里面出来了。路过的时候,戚曼冲禹明和舒秦点点头。 舒秦本来打定主意周末帮着陪房,一看到戚曼就想起这次竞赛的难度,略一犹豫便下定了决心:“周六我过来帮忙,反正周日在家可以温习一整天。” 禹明不肯松口:“平时你上班够累了,这段时间还要准备考试,好不容易周末了,休息一下行不行。而且明天你要是赶过来,我还得送你回去。” 他太了解她了,最后一句话对舒秦来说简直是杀手锏,她可以坚持坐公交车或者打车回去,就怕禹明专门撇下顾伯伯送她一趟。 舒秦转移话题:“那我先回科里干活,晚上你让顾师兄别叫盒饭。” 禹明也知道如果不让舒秦做点什么,她心里肯定不会舒服,看她一眼,只得点头:“回头我告诉他们,你先回去上班,要迟到了。” 舒秦回了科室,下班后到禹明家,和刘阿姨将做好的饭菜装到盒子里,一起拿到病房来。 床边只有顾飞宇和黄教授。 黄教授和顾飞宇一人一边给顾主任擦手,顾飞宇看舒秦送了一大堆热饭热菜来,忙过来:“干吗这么麻烦,舒小妹,你害得顾师兄都不好意思了。” 舒秦将饭盆搁到小桌上,轻声说:“平时没少麻烦顾师兄,顾伯伯这一生病,大家一晚上都没休息好,光吃盒饭顶不住,黄教授,这里有热汤。” 黄教授洗了手过来:“别叫我黄教授,叫我阿姨就行了,你这孩子太细心了,难怪禹明说你好,刚下班也没吃饭吧,你先吃,我们等禹明过来。下午已经决定周一做手术了,禹明要再给老顾做一次tee,刚才去推机器了,马上就回。” 怪不得没看到禹明,舒秦摆好最后一份汤:“黄阿姨,我一会还得去访视周一的病人,刚才已经吃过了。” 黄教授对顾飞宇说:“我怎么这么爱看这孩子的踏实劲。” 舒秦哭笑不得,黄教授和顾飞宇不愧是母子,说起话来风格也一致。 好在顾飞宇推黄教授过来坐下:“妈,我们随便,您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这么熬不行,就听舒小妹的,先喝口汤吧。” 黄教授只得接过刘阿姨递来的碗,慢慢地喝着。 顾飞宇又商量:“晚上我和禹明守在这,您到禹明家去休息。” 舒秦直起身时顺便看了看监护仪,ecg,st段和q波没什么改变,tci泵同时泵着三四种心血管活性药物,床边的呼吸机没撤,除颤仪还在床尾。 顾伯伯没有渡过危险期,这里片刻都不能离人。 顾飞宇没有心思说笑,黄教授的脸色也没有半分好转,舒秦估计禹明今晚也不会走。 又等了一会,舒秦就说:“黄阿姨,顾师兄,你们先吃,我先回科室了。” 顾飞宇要送她出来,她拦住他:“这里不能离人,顾师兄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顾飞宇只得作罢。 舒秦回到科里,打开手术麻醉系统查看周一的择期手术,果然排上了有顾伯伯的手术,讨论已经出了结果,手术方式最后定的“不停跳冠状动脉旁路搭桥术”。 让她意外的是,除了主麻禹明,还派了她跟这台手术。 虽然顾伯伯的手术无需体外循环,但因为时刻存在着“转机”的风险,手术依然安排在高大上的“体外循环”手术间。 早在半个月前,舒秦的硕士课题就定了“tee(经食管超声心动图)在体外循环中的应用”,但因为她的普通外科麻醉还没轮完,还是第一次进“体外”。 舒秦还对着屏幕发懵,正好有别的同学来抄写访视的病人名单,看到这台手术都议论:“禹总怕有半个月没进手术间了吧,难得去体外搞tee,听说他tee水平在科里年轻医生是数一数二的,周一我们也去体外学习学习。” 舒秦访完病人去疼痛病房,禹明电话过来了:“晚上我不能送你回宿舍,明早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舒秦问:“刚才的饭吃了吗。” “吃了。” “汤喝了吗。” “喝了。”禹明的嗓子本来像吞了沙砾那般难过,听了她这么简单几句话,想起她晚上这么跑来跑去,喉间火辣辣的感觉缓和了很多,“看排班表了吗?周一记得早点来科里。” 舒秦嗯了一声,体外循环手术要做很多麻醉前准备,至少得早点提前半个小时进手术间。顾伯伯情况没有好转,手术还要等两天才能做,这个周末顾家人和禹明不可能放松。 她说:“你忙你的,我明天我一到家就给你打电话。” 禹明:“这边有陪护也有顾家的亲戚,今天你也累坏了,周末回家该干吗干吗,竞赛机会只有一次,就剩几天准备时间了,万一到时候没考好,别找我哭。”最后一句声音有意压低,要不是知道他这时候没心情,她简直误以为他这话里有调笑的意味。 她哭笑不得:“反正哭也不找你哭。” “能不能有点出息,就不能说绝对不会哭吗。” 她想象一下他那副嚣张的模样。 “你不懂,我这叫低调。”她可不像他那么狂,可是一细想,最近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她早没以前那么低调谦虚了,有那么几回,也口出过狂言,这未必是个好现象,业务方面她还太“嫩”,得想办法扳回来。 不过她本来真打算周日过来一趟,现在也只得作罢,嗫嚅着说:“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晚上跟顾师兄黄教授他们轮流回去休息。” 禹明嗯了一声,想必她听进他的话了,不会再跑来了,身后有人叫他,是胸外科的同事,于是挂了电话:“我先忙去了,你周末就在家安心复习。” 舒秦周末在家整整用了两天功,期间给禹明打过电话,知道顾伯伯情况稳定,多少踏实了点。 周一她不到七点就赶到科里,因为时间限制,交班交到一半,就换衣服去“体外循环”手术间。 济仁一院体外循环手术间有七个,顾伯伯的手术放在第三间。罗主任每天早上开完会都会抽时间来体外循环进行巡视。 “体外循环”的手术间是普通外科手术间的两倍大,里面除了手术床和麻醉机,还要额外放转机组的东西。 舒秦进去时难免有点紧张,第一次学习这种复杂麻醉,想不到竟还是禹明亲自带她。 禹明已经在里面做准备了,tee(经食管超声心动图)的机器就摆在旁边,出于对未知领域的一种敬畏,舒秦走近他的时候心跳微微加快。 顾伯伯躺在病床上,禹明抬头看到舒秦,很低声地对顾伯伯说:“顾伯伯,舒秦来了。” 顾主任眼睛微微往上斜,试图看清舒秦的模样,舒秦快步走到他面前,温声说:“顾伯伯好。” 顾主任凝谛着她。他有着顾飞宇一样的含笑的眼睛,只不过苍老许多,也沉稳许多。经过连续两天一夜的治疗,他今晨意识才清醒。 他的眼神特别地温煦。这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独有的关爱目光,舒秦知道,那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是禹明的女朋友,她之前虽然知道禹明跟顾家人感情深厚,直到这一刻才体会这几日禹明的忧惧。 禹明说:“顾伯伯,我这就带舒秦做准备。” 顾主任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这时门外又进来几个人,是心胸外科主任和几个准备上台的医生,后面还有顾飞宇。 尽管顾飞宇戴着口罩,舒秦还是一眼看到他脸色发白,他站在门口,嗓音都变调了:“赵主任,几位老师,哥们几个,我就不进去了。” 禹明似乎怕受顾飞宇影响,根本没往那边看。 不知是谁在外头拉顾飞宇一把,依稀是朱雯的声音:“你到那边坐着等吧,别弄得禹明也紧张。” 禹明稳如泰山地做着该做的一切,可舒秦看着他的动作和眼神,总觉得他比平时紧张,面罩轻扣到顾主任的脸上,禹明语气尽量显得平静:“顾伯伯,您休息一会。” 也许是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又或者是为了让禹明安心,顾主任很放松地就闭上了眼。 禹明重新调节了心血管活性药物的输注速度,诱导后便带着舒秦做动静脉穿刺,接着就是tee。 闻风来了好些学生,就是想看禹明操作tee。会做tee的人不少,但是tee能做到禹明这种水平的人不多。听说当年禹明为了熟练tee,曾经在体外循环待了整整半年,后来又在美国某医学麻醉中心专门学习tee。 后来房间里学生被巡回老师赶出去一多半,只剩下几个博士和硕士。 胸外科医生铺单上台,禹明先是将tee探头放入顾伯伯的食道,接着便调节晶片角度和屏幕亮度。 他问舒秦:“tee的原理弄明白了吗?” 舒秦勉强点头:“食道就在心脏的后方,超声探头顺着食道放入,因为没有前面肋骨和肺部气体的遮挡,心脏超声显像受影响较小,所以是体外循环中最常用来评估心脏功能的一种影像方式。” 术前,麻醉医生可以用tee判断患者的心功能和病变部位。 术后,麻醉医生可以用tee来判断心脏手术效果如何。 打个最浅显的比方,如果瓣膜的补片因为太厚堵塞了“出道”,麻醉医生马上可以通过做tee发现问题,外科医生会在关胸前及时重做补片,以免病人回病房以后再被推回手术室第二次开胸。 探头放进食道了,禹明打出五腔心(包括主动脉)的切面。 心脏在跳动,舒秦看到屏幕上“红蓝色”相间的彩色血流。 同学们靠拢过来,禹明调整晶片角度,等探头到了合适的深度,便开始测量二尖瓣返流面积。 评估一会,他盯着屏幕,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舒秦有些纳闷,也有些紧张。这是一种直观的评估,但操作者的经验比机器更能准确给出的数据,尽管听上去非常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赵主任应该经常跟禹明合作,对禹明tee的水平非常信赖,在台上问:“禹明,二尖瓣返流的面积跟前几天在床旁做的变化不大吧。” 禹明调整到最佳剖面,重新抬头看着屏幕:“二尖瓣返流面积5cm2,中—重度。” “5cm2?”赵主任一讶,“术前才4cm2。” 应该是经过讨论,觉得可能搭桥后这种功能性返流会消失,所以才选择‘不停跳’冠脉搭桥,可是现在是中—重度返流,术后存在并发症的可能性高了。 禹明重新换了角度,结合束流井评估二尖瓣返流面积,这回眉头拧得更深了:“5cm2—6cm2之间,接近6cm2,偏重度。” 舒秦心也跟着悬起来,如果顾伯伯已经出现了重度二尖瓣返流,单纯的“不停跳”有可能缓解不了这种返流情况,最后还是得接受“停跳”体外循环。 但是顾伯伯还有其他并发症,“停跳”后体外循环对他整个身体的重要脏器打击可想而知。 禹明和黄教授他们应该就是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才决定做“非停跳”。谁知tee一做,二尖瓣的情况比在病房还要糟。 禹明紧接着评估左室肌功能,舒秦知道他正试图全面评估顾伯伯左室的功能,正所谓“关心则乱”,虽说禹明把几个切面都评估完了,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建议。 赵主任说:“如果再次评估后仍坚持要做‘非停跳’,可能要重新谈话。” 禹明额边沁出了汗,舒秦紧张地看着他,知道他在忧虑什么,因为他此刻不是替自己做决定,而是替顾伯伯乃至顾家人做决定。事关“亲人”,禹明仿佛失去了平时的那份冷静。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tee屏幕上,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直到这人拿过禹明手中的探头,很淡然地说了句:“我来。” 这个人的嗓腔沉稳浑厚,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舒秦扭头,原来是罗主任:“禹明,这里交给我,你先出去休息。” 禹明半天才点点头起了身:“好。”他看舒秦一眼,到另一边脱下手套,舒秦才发现他后背的绿色无菌衣都汗湿了,他松松领口,出了手术间。 舒秦从来没见禹明这样狼狈过,罗主任重新打了tee探头,得出的结论跟禹明一致,中重度二尖瓣返流,仍然建议做“不停跳”。 胸外科也持同样的治疗意见,但因为返流面积受各类药物的影响跟术前评估有差距,得重新跟黄教授和顾飞宇谈话。 舒秦到外面拿药,看见禹明和顾飞宇一人一头坐在走廊的休息长椅上,顾飞宇歪靠着扶手,禹明闭眼仰头靠着墙,显然都累坏了。 手术一共两个多小时,过程都还算顺利,唯一担心的就是冠脉搭好了,二尖瓣仍存在返流。 术后,全手术室的人都看着罗主任重新用tee进行评估。 一秒,两秒,三秒,当二尖瓣返流区域出来时,舒秦呼吸都屏住了,罗主任仔细地测量,谨慎地评估,最后终于开口了:“赵主任,吻合做得非常漂亮,判断没错,功能性返流消失了。舒秦,去告诉你师兄他们这个好消息。” 舒秦又惊又喜,点点头要跑出去,有个师兄早按耐不住踩开手术室的门:“禹明,顾飞宇,别担心了,二尖瓣没问题了。” 第52章 第52章 舒秦望着门口,禹明几乎立刻就过来了,顾飞宇估计还有些发怵,没有一起出现。 罗主任让禹明自己再评估,禹明接过探头,先是看声窗里的二尖瓣区域,接着便评估整个左室功能,罗主任说:“各方面指标都比预期要好。” 赵主任带领同组医生关胸,开玩笑地说:“禹明刚才不是特意躲出去了吧?” 禹明调控着几管心血管药物的泵注速度,听了这话笑了笑。 一个年轻点的胸外科医生尽情调笑:“要不怎么说是发小,顾飞宇吓得不敢进来,禹明也跟着紧张,以前比这复杂的情况没少见,没见他这样过。” 舒秦看着禹明,他面色比刚才好了一点,但还是没吭声,顾伯伯的心脏刚经历一场手术,眼下脆弱犹如新剥离的血管,为了帮它渡过术后最危险的时期,禹明正用药物精确地调控“前负荷”和“后负荷”。 舒秦来回对比着药物输注速度和监护仪上的指标,术中有罗主任掌控,术后有禹明接手,循环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大的波动。 她看着眼前这两座“高山”,虽然钦佩,但也没让自己继续分心,马上到电脑前补充禹明刚用的那几管药的药名和剂量。 手术已经接近尾声,助理拿来配好的术后镇痛泵和呼吸囊。 关胸过程基本没出现大的渗血,其他指标也都平稳如前,手术室紧绷的氛围轻松了不少,罗主任跟赵主任聊了几句,就让另一个学生整理tee的器材,转过身一看,舒秦在认真写麻醉记录。 “舒秦是第一次进体外吧。” “嗯。”每回见到导师,舒秦都有点紧张,当时她之所以报一院,就因为罗主任是知名的麻醉专家,可是罗主任平时主要负责科室管理,很少待在临床一线,认真说起来,今天她还是第一次跟导师做麻醉。 罗主任看着电脑上的麻醉记录单,见记录得一丝不苟,颔首:“很不错,你才第一次跟体外,很难有什么体会,要想对心脏的整体保护有个大致了解,起码要轮转半年以上,我记得你师兄当时就没日没夜泡在手术间,所谓的经验,就是在无数次临床实践中打磨出来的。” 他说一句舒秦就点一次头,即便在济仁,能“专精”到禹明这种程度的也不常见,罗主任爱才的名声在外,常拿禹明来规范其他学生。 说来说去一句话,“要向你师兄学习。” 她乖巧地垂下眼睫:“主任,我都记住了。” 禹明在前面听了,忍不住扭头看舒秦,罗主任又对禹明说:“我还得去盯学习班的事,一会就不送顾主任了。” “我早上把会议课程表发您邮箱了。” “专家们课件题目都发过来了?” “齐了,但根据往年的情况,临时还会有变动。” 罗主任走到一边用消毒剂喷了喷手,开门时说:“我先看看。” 手术做完了,工人师傅推了转移床过来,挪动顾主任时,外科医生和巡回老师各就各位,舒秦习惯性地站到头部,禹明拉她到自己身后:“你拿呼吸囊就行了。” 舒秦第一次不用干重活,颇有点不适应,各人忙着将顾主任移到床上时,她像个上级医生似的杵在旁边围观,好在大家忙着整理监护仪的线路,都没说什么。 到了胸外科icu,那里的医生护士都跟禹明很熟的样子,禹明跟管床医生交完班,就对舒秦说:“我还要在这观察一会,要不你先回去?” 舒秦说好,忙了一上午,眼看到饭点了,她得回食堂吃饭,禹明估计又随便拿盒饭来应对。 她叮嘱他:“晚上我还和刘阿姨送吃的过来。” 禹明说:“明天就竞赛了吧?” 一提到这事舒秦心跳就微微加快,深呼吸,点点头。 “今晚你别去疼痛病房了。” 她微讶:“那谁去收样本?”这还是禹明第一次明目张胆地给她特殊关照。 “有人去,这边你也别过来了,现场提问很刁钻,今晚你再巩固巩固。” “知道了。”她打量禹明,他的眼睛黑而沉,经过这几晚的煎熬,眉间的疲色特别明显,说话的时候他看了好几次顾伯伯的监护仪。 “那我先走了。”她不想让他分心,抱着呼吸囊往门边走,再回头时禹明已经走到顾伯伯床边,她有些遗憾,明晚竞赛现场他多半不可能来了。 晚上下了班,舒秦到禹明家安排饭菜,一进门刘阿姨就告诉她黄教授在客房睡觉,说黄教授两天两晚没合眼,血压都飙上来了,顾飞宇担心黄教授出问题,下午亲自把母亲“押”过来了。来了以后黄教授睡不着,禹明又临时开了点催眠药送来。 舒秦轻手轻脚从厨房出来,路过客房时听见里面很轻微的鼾声,都不是铁打的人,熬了这么久,黄教授这一觉睡下去,怎么也得后半夜醒来了。 舒秦本来还打算到禹明书房里练听力,可是一想到顾飞宇晚上多半也会过来休息,万一顾飞宇也在这里睡下了,她继续待在这里不太方便,只让刘阿姨给禹明他们准备好饭菜,就回了宿舍。 出来时给禹明发了条微信。“我拿了你的降噪耳机。” 禹明过了十分钟才看到这条信息,很简短地回。“好。” 舒秦推开门进宿舍,盛一南蹲在床边刷手机,刚洗了头,毛巾还搭在肩膀上,听她回来扭头一看:“咦,你今天晚上不用去疼痛病房?” “明天要比赛了,我让王南师兄帮我收样本。” 盛一南一拍大腿:“是哦,正要跟你说这事,你看王姣姣的朋友圈。” “王姣姣?” “她说她很紧张,在朋友圈号召她高中同学去给她现场加油,说赛后请吃大餐。” 舒秦纳闷:“万一要是比得不好,岂不在高中同学面前丢一次脸?”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明晚观赛的除了评委,还有院领导和研究生院的院长,就算成绩不好,‘人缘好’也能在校领导面前刷一波好感,大家都在医疗系统混,以后领导只记得这个学生很眼熟,哪还记得分数,王姣姣太懂套路了,依我看,她要么是受了戚曼的刺激,要么就是她爸妈告诉她的。” “戚曼怎么了?” “内科的同学组织晚上去现场给戚曼加油啊,我估计人不会少,舒秦你都不在科里张罗这件事,都没几个人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和吴墨肯定会去的。” 舒秦拍拍脑门,这几天为了顾伯伯的事忙得人仰马翻,哪有时间在科里给自己做宣传,而且连最希望去现场的那个人也去不了,就算号召师兄师姐去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到这,她进入戚曼的朋友圈,最近一个礼拜戚曼只转发了一条官方通知。 打开那个链接,原来一院要从各临床科室选两名形象好气质佳的医生拍宣传片,评论区挺热闹,有不少本院职工留言。 “禹明。”这条点赞最多。 有条留言。“什么情况?你们把我骨一科的大帅哥顾飞宇摆在哪了。” 另一人回。“顾飞宇,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是你小号。” 舒秦看留言时间,一个礼拜前了,那时候顾伯伯还没出事。 接下来是别科医生的名字,男医生女医生都有,每个名字都有人点赞。 翻到下面,有个人说,“学生可以参选吗,我们内分科的戚曼气质很不错。” 接下来一个是吴墨的头像,“舒秦舒秦舒秦”这条也有二十几个人点赞。 后面很多五花八门的提名。最底部,“王姣姣。”这条有一个人点赞。 无不无聊啊,舒秦关掉页面,快八点了,忙戴上耳机温习。 第二天舒秦比平时提前半个小时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禹明发微信。 “顾伯伯怎么样了。”说完就把手机扔到床头,去卫生间洗头洗澡。 出来后手机有个未接来电,是禹明打过来的,舒秦忙拨过去,不知禹明是不是又忙去了,没接她的电话。 舒秦打算一会再拨,趁这功夫,她到镜子前擦干头发,用吹风机仔细吹干,按照比赛规定,参赛者只能穿白大褂,但她觉得头发应该好好洗一洗。 梳好头,她又摸出之前去年过生日买的一管口红,买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过没过期,上一天班,每回临下班的时候气色都比早上差一点,口红是橙红色,可以用来提气色。 摸摸索索弄到一半,盛一南起床刷牙,两人一起到科里,禹明还是没来,科里平时就属他加班加得最多,记假本上积累了n多天假,之前从未休过,这次他为了顾伯伯的病,倒是连休了两天。 罗主任看人来齐了,负着手站在示教室中间:“交班吧。” 禹明电话打过来了,舒秦忙按了电话。 “在交班。顾伯伯没事吧?” “没事,你别担心,先交班。” 舒秦放了心,如果顾伯伯接下来两天都平稳,很快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忙了一天,比赛时间是七点,地点定在新教学楼四楼综合大教室,六点钟手术还没做完,舒秦跟上级老师请了假,随便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吃了就往教学楼去。 还在等电梯,吴墨和盛一南追出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同学,有实习的,还有师姐师兄。 “舒秦你怎么都不等我们啊。” 舒秦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手术太多,我怕你们没忙完,就没叫你们。” 吴墨说:“总怕给别人添麻烦,可是我们早都约好了要去给你加油的。” 电梯来了,舒秦微笑着任他们簇拥她往里走,电梯里好些同学,各科室的都有,七嘴八舌地,都在讨论今晚的比赛。 到了综合大教室,环形阶梯状座位已经快坐满了,四个附属医院的学生都来了,一部分本着学习的目的来观摩,另一部分是来充当亲友团的。 盛一南示意舒秦看东边的角落,坐了几十人,个个很陌生,仔细瞄了瞄,其中一个还举着精心准备的亮灯牌。上面写着“一院王姣姣加油。”不用说,这是王姣姣的高中同学。 “一院内分泌戚曼”名字出现的频率也很多,怕影响打分,比赛过程观众席全程禁止说话,要给选手加油,只能用这种方式。盛一南说:“我听隔壁的内科师姐说,最近好像有几个男生在追戚曼,除了我们医院的,还有别的单位的。” 舒秦瞟了瞟,还真有几个人以前没在医院见过。突然有人说:“戚曼加油。”来给戚曼加油的确实不少,这人一喊,观众席上的附和声如潮水般涌起,气势惊人。 西边这块有几排是给舒秦加油的,人倒是不少,就是大家整天泡在手术室,出来一趟很麻烦,也没准备牌子,几个师姐临时从隔壁教室拿来一块黑板写了“舒秦加油”,看着有点寒酸,但舒秦还是觉得特别暖。 两位主持人说话了:“请参赛选手到这边电脑来抽号。”一个是研究生办的老师,另一个是科教科的办公室秘书。 根据历年来的规矩,选手们现场电脑抽签来决定比赛顺序。舒秦下来时碰到戚曼,戚曼今晚画了个很清淡的妆,看到舒秦便笑了笑。 离比赛只有几分钟了,入场高峰期到来,观赛的人越涌越多,评委们也陆续入场。 主持人看看时间:“比赛要开始了,请大家保持安静。” 舒秦本来不紧张,眼看离正式开赛只剩下三十秒了,喉头突然有些发紧,就连背上仿佛也开始冒汗。 为了保证比赛纪律,整个比赛过程不允许出入,工作人员清点了设备,正要关闭大门,外头忽然又来了几个人,前面那个穿件深色衬衣,插着裤兜。 舒秦心头一阵猛跳,观众席本来安静下来,又议论起来。 禹明走到靠门边的观众席,也没坐下,望着舒秦,对身边的王南说句什么,王南打着呵欠,和其他几个同门,一齐在禹明身后拉开一条红色的迷你横幅。 “一院舒秦加油。” 舒秦忍不住微笑,身边不知谁的笔掉到地上,那人忙弯腰去捡。 第53章 第53章 舒秦目光一掠,是戚曼,戚曼捡了笔递给主持人:“王老师,忘了上交给您了。” 主持人干脆再次强调纪律:“比赛过程中不能携带任何工具,一旦发现选手利用工具作弊,除了当场取消选手的本场成绩,往后也会禁止该选手参加类似的出国选拔考试,选手们最好再检查一遍自己的白大褂,免得因为不必要的误会影响比赛资格。” 舒秦于是当着两位老师的面检查白大褂,确定口袋里没有杂物才再次看向禹明,他已经坐下了,旁边是位医务部的老师,两人低声说着话,王南和其他人到第二排,坐下时不忘举着横幅。 如此一来,西边有小黑板,东边的坐席有“舒秦加油”的横幅,在台前举目望去,有一种到处都在给她加油的错觉。舒秦高兴的不是这个,是禹明能过来看她比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盯着禹明看,只能研究那块横幅,顾伯伯还没脱离观察期,横幅多半是王南师兄临时出去做的,粗糙归粗糙,胜在底色鲜艳,字体也够大。 比赛正式开始,第一位选手留在讲台上,其他选手都到后头的设备间等待叫号。 戚曼抽到了第二个号码,前面的选手一比完,下一个就轮到戚曼上场了。 戚曼表现得很从容,上台后先是自我介绍,接着便是英语临床环节。 她准备的抢救病例,是一位甲亢危象患者入院抢救的具体经过,查房部分,则是一名七岁颅咽管瘤患者的床旁交班内容。 戚曼口语和临床基础很扎实,抢救细节阐述得清楚明白,到了后面专家现场提问环节,也基本都答了上来。 她下台的时候,观众席兴奋得挥动那些横幅和小标语,放眼一望,一片舞动的红海。 不一会轮到了王姣姣。 王姣姣为了这次比赛做了充足的准备,抢救病例部分是“一例术中急性肺栓塞的救治经验”。 这是章副主任三个月前亲自做的一台麻醉,因为章副主任临床经验丰富,患者的救治和转归都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王姣姣口语部分很溜,现场反应也很快,该环节比赛下来,她一共得了8.8分,追上了目前排第一的戚曼。 第二部分是情景查房。 王姣姣做的是疼痛病房的一份病历,患者是已经进入terminal—period的胃癌患者。 前面都很顺利,说到在床旁为患者重新评估“疼痛指数”时,一位四院的专家忽然发问:“你刚才提到,这位晚期癌痛患者因为出现了呼吸抑制,不得不在床旁使用机械通气,机械通气的患者疼痛评估工具跟普通疼痛患者不同,工具分哪几类?王医生能否具体展开谈一谈。” 王姣姣想了想才说:“有两类,bps(疼痛量表)和cpot(重症监护疼痛观察工具)。” 那位专家顺着往下用英语发问:“bps的评分方式如何,强相关评几分?较强相关评几分?无相关几分?” 王姣姣面色闪过一丝犹疑。 舒秦紧张得吁口气,难怪禹明告诉她现场提问很刁钻,如果她不是在疼痛病房老老实实收了一个月样本,光靠翻译一份病历,根本不可能答对这道题。正确答案应该是4分、3分和1分。 王姣姣显然并不熟悉癌痛领域,也没打算深挖这部分业务内容:“10分,5分和0分。” 专家点点头,王姣姣下场,分数很快出来,因为这道题全错,王姣姣很快从并列第一名跌到了第五名。 舒秦是倒数第二个,在等待的间隙,她觉得时间仿佛有了弹性,一会漫长得可怕,一会又流逝得飞快,终于轮到她上场时,因为弦绷得太紧,走起路来居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到了台前,紧张的氛围让舒秦的直觉愈发敏锐,虽然没有往下面看,但她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那是禹明,就在不久前,这人曾在类似场合力压群雄。 对她而言,榜样的力量堪比“强心苷”,只要想到禹明当时的那份从容自信,她俨然也有了提得起地球的气度。回头看走过的路,每晚付出的努力早就沉积到了骨子里,一步一步走得那么扎实,心境一放松,思路也随之清晰不少。 “各位专家,各位老师,晚上好,我叫舒秦。” 专家们坐在长桌后望着舒秦,研究生院的孙院长含笑开口:“舒秦,请开始第一部分。” 舒秦点点头,她准备的是“一例产后大出血患者的抢救经验”,产妇是一位41岁的经产妇,因为产后宫缩乏力大出血,不得不转入手术室急救,当晚负责接诊的麻醉医生就是禹明,他当时还在做“晚班住院总”,二线医生是吴教授,经过几个科室的联合救治,患者最终转危为安。 听完抢救过程,专家问了五个相关问题,舒秦这一块做了很多准备,光禹明笔记的产科危重症的部分就来回啃了几遍,五个问题都答了上来,评分8.8分,今晚第一环节的最高分。 查房环节还是疼痛病房的病例,舒秦选的是相对较常见的一位肺癌骨转移,与上个病例相同,也是禹明的患者。 一听是癌痛查房,刚才那位考倒王姣姣的四院专家马上又来精神了。 他目光炯炯地发问:“你刚才提到了爆发痛(breakthrough—pain),跟基础癌痛相比,这种疼痛有哪些特点?患者每天一般发作几次?” 舒秦想起这一个月以来看过的癌痛患者,也没刻意去背教材,随口就说出了答案:“发作次数一天3次,疼痛程度有90%是重度疼痛,而且不可预测,即使提前服用镇痛药物,往往也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所以,很多伴随‘爆发痛’的癌症患者日夜受着折磨,禹明是该项目的组长,为了治疗爆发痛,曾用过很多国内外的新技术,比如,微创介入治疗,单拿这一个月的样本采集来看,这种综合治疗手段比单纯的药物疗效好很多。 该专家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癌痛患者开始行机械通气,你使用cpot(重症监护疼痛观察工具)进行疼痛评估时,有哪几个指标?” 跟刚问王姣姣的那个问题隶属一个范围,只不过换了一个角度。 舒秦从来没想过每天晚上收样本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益处,因为这道题就是组里的一道设计好的现成表格。 她答:“四个指标:患者的面部表情、动作、肌张力、通气的顺应性。” 话音刚落,主持人提醒:比赛时间到。 舒秦在原地等待打分,准备了这么久,终于比完了,整个人一松懈,她目光下意识朝底下扫去,正好看到禹明拿出手机,似乎打算给她拍个照,可惜因为离场时间到了,她还没来得及摆摆造型,就被要求到设备室等通知。 禹明只拍到了一张舒秦的正面照,放大了一看,才发现舒秦嘴上颜色不太对,红色中透点橘子色,显得嘴唇嫩嘟嘟的,一想就明白了,应该是涂了所谓的“口红”。 王南本来在抱着胳膊睡觉,听主持人说只剩最后一名选手了,掀开眼皮一看,见禹明在前面摆弄手机:“师兄,她们女孩现在讲究美颜,虽然舒秦颜值挺高的,但你拍得也太随便了,最好再下个美颜app,免得舒秦不满意。” 禹明没理王南,过了一会,忍不住问:“什么app?有全名吗?” 屏幕上的分数出来了,为了保证比赛结果的客观性,所有题目都有标准答案,临床专家直接根据答对或答错来判断给分,口语部分则由外语学院的教授进行评估。舒秦有个单词发音错了,口语部分因此扣了两分,但因为业务部分全对,加起来一共得了8.0分。 没过多久,最后一名同学也比完了,每个人的名次当场显示在屏幕上。舒秦、戚曼和icu专业的一名男生分数一致,三人并列第一。 散场的时候大家兴奋无比,舒秦被盛一南几个拉着要请吃饭,商量一番,定在周末。等盛一南他们走了,舒秦跑去找禹明,大部分人都散场了,禹明也不在原来的座位,旋即给他打电话,正在通话中。 舒秦跑到楼下,一出来就看到他高直的背影,他在接电话,听了几句,在问顾伯伯的情况。舒秦悄悄走近,看看左右,等旁边的人走过了,从后头抱着他的腰。 禹明没回头,顺手却捉住她的胳膊,舒秦握了他的手,从他身后走到他身侧,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里浮动着不知名的婉约花香,她静静听他打了一会电话,头一歪,靠到了他肩上,又将右胳膊抬起来,比划了一下影子的高度差。 他被这动作逗笑了,电话还没挂,只能转脸看她,因为透着笑意,眼睛深邃如星空下墨色的海。 舒秦与他相视而笑,后头忽然有人说话,一扭头,原来是戚曼一行人出来了,几个人商量要去医院附近哪个小店吃甜品,戚曼本来在低头说笑,抬头就看见了舒秦和禹明的背影。 舒秦没松开禹明的手,怕影响他打电话,含笑对戚曼做了个嘴型:“祝贺你。” 戚曼注视着她和禹明,友好地笑:“也祝贺你。” 戚曼走了没多久,禹明终于挂了电话,舒秦问他:“顾伯伯怎么样了?” “白天拔了管,今晚不用在胸外icu守着了,顾飞宇还在那,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舒秦长松口气:“看来顾伯伯明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了。” 禹明看着她:“累了吧?跟我回家休息一会。” 舒秦点点头,任他拉着自己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考试压在心头这么久,到今晚总算尘埃落定,禹明累坏了,顾伯伯的病情也有了转机。 深呼吸,连空气都是甜的。 到了禹明家,客厅里亮着灯,电视机也开着,家里刚打扫完卫生,到处光洁如洗,刘阿姨从厨房探出脑袋:“回来了,吃晚饭没?黄教授刚走,茶几上洗了水果。” 禹明哦了一声:“知道了,您忙您的吧。” 说着拉舒秦进了卧室。 舒秦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低头一看:“糟了,刚才忘记送到科里了。”太脏了,坐都没地方坐。 禹明拉开柜门找干净衣服:“你把它放到阳台上,一会让刘阿姨弄点消毒液帮你洗一洗。” 只能这样了,舒秦脱下白大褂送到阳台上,在角落里找出一个干净盆子,蹲下来倒了点“衣物消毒液”泡上。 回来时到禹明主卧的卫生间洗手,她才发现卫生间的墙和地砖都用的马赛克,被暖色调的灯管一照,整个浴室都透着一种很高档的灰色调,好看归好看,就是太简约了。 暗自品度一圈,她进去洗手,出来时在镜子前拨了拨刘海,问:“刚才我怎么样?” 他站在床边脱衬衣,晚上从胸外icu回来,因为惦记着舒秦的比赛,饭也没吃就赶过去,两天没阖眼了,真想倒到床上睡一觉,扣子都解到一半了,猛地意识到舒秦在卫生间,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几分,眼睛依然闭着,手却慢慢地重新扣扣子,嘴里说:“什么?” “我的表现啊。” 他想起她唇角漾着的那点橘红,心猿意马:“口语不扣了两分吗?” 第54章 第54章 舒秦从卫生间出来,听了这话,真想过去捂他的嘴。 “口语扣了两分又怎样,难道不是第一名?” “是并列第一……”话说到一半,忽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扭头一看,舒秦睇着他,他旋即改口,“表现挺不错的,今晚竞争太激烈了。” 舒秦唔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虽然有敷衍的意味,至少知道“悬崖勒马”了,上下扫他两眼,发现他衬衣下摆散着。 “要洗澡吗?”她扭身就走,“我到外面等你。” “我洗澡很快啊,五分钟就洗完了。” 她诧异地停步,难道要她留在房里陪他洗澡,可是别忘了,外面还有一个刘阿姨。 念头闪过,刘阿姨本尊过来敲门了:“禹明,舒医生,我走了。” 舒秦打开门,刘阿姨有点胖,一干活就出汗,站在外面,正用纸巾擦胖脸上的汗水,见舒秦出来,忙说:“冰箱里留了吃的,回头你们要是饿了,用微波炉一热就行了,脏碗筷放到洗碗槽里,明天我再来。” 舒秦笑着点头:“刘阿姨辛苦了。” 刘阿姨相当识趣,背上自己的小挎包,风风火火地走到玄关,大门一关,家里安静下来。 禹明走到舒秦身后:“那我洗澡了?” 舒秦目光闪烁:“哦。” 禹明在她后头拉开浴室门,澡还没洗,但他身上已经开始冒汗。 舒秦隔门而立,浴室里水声哗哗,每一个响动都透着暧昧的意味,热气从门缝下面蒸腾出来,空气变得潮湿起来,而她脸红心跳,脚仿佛被钉住了,正要想办法挪开时,手机响了。 是盛一南发过来的,问舒秦周末订位子的事。 舒秦回了信息,突然想起刚才忘了告诉爸妈今晚的事了,忙给爸爸打过去,响了几声,爸爸接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我和你妈妈刚散步回来,正要跟你汇报今天的步数。” 舒秦说:“爸爸,我通过学校的公派交流考试了。” 电话那头一默,爸爸像在消化这句话里的信息,过片刻,妈妈倒是先说话了:“遥控器放哪了?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大概在客厅里走动,妈妈的声音离得有点远。 爸爸开口了,因为太过激动,有点语无伦次:“秦宇娟,你快接电话,秦秦说她通过她们学校的公派考试了。” 寂静了几秒,拖鞋声啪嗒啪嗒急奔过来,电话里一阵杂音,妈妈似乎又惊又喜,一拿过来就问:“什么时候的事?真的?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舒秦甜蜜地微笑:“就今晚,怕你们跟着紧张,之前也没告诉你们。” 爸妈乐成一团:“哎哟,这真的是太好了,去哪里呀,什么时候去?这么好的事,必须庆祝一下,周末回家吗,你都想吃什么,爸爸去买。” 舒秦掩不住满脸的笑意,一家人过得平淡朴实,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感到满足,这消息无异于一个欢乐,爆炸过后,幸福的余韵能让爸妈开心一整年。 爸妈又问了几句交流的细节,愈发觉得高兴。 妈妈说要把这个消息发朋友圈,爸爸很豪气地说要去海鲜市场买点鲍鱼回家做,舒秦笑眯眯听着,扭头看浴室,禹明还没洗完,一句话突然从她心底冒了出来,“爸妈,我周末可能会带一个人回家。” 这时,浴室门开了,一股青柠味的沐浴露香气扑鼻而来,舒秦余光瞥见禹明,马上又改了主意,要不还是跟禹明商量好了再跟爸妈说吧,于是改口说:“周末是得多做点菜,这段时间我复习得老辛苦了,还有爸爸,记得买一点水果,周六我一早就回家。” 爸爸高兴极了,没往深处想:“想吃什么水果,爸爸都给你买回来。” 禹明在后头耐心等舒秦讲电话,开口:“叔叔,还是阿姨?” 舒秦回头看禹明,经过水蒸气的清洗,他眉宇间仿佛有种耀目的光芒,也许是准备直接睡觉了,他的身上穿着睡衣,舒秦从来没见过禹明这副模样,觉得特别新鲜,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老半天,收好手机:“告诉我爸妈比赛的事。” 禹明将毛巾扔回洗手台,拉过她的手就往床边走:“两天没睡觉,挺累的,你陪我躺一会好不好。” 语气像在商量,手却握得很紧,舒秦抽了两下没能抽出,只得跟他走到床边:“我这衣服可穿了一天了,会弄脏你们家床单的。” “大不了明天再换。” 他掀开被子,拉着舒秦倒到床上。 她心跳得差点从胸膛里蹦出,他身上的热气仿佛能透过衣服直抵她的肌肤,令她脊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怀里挪了挪身体,说服自己,反正就陪他躺一会。 禹明用自己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头看了看,那抹橘红就在眼前。 他盯着她的嘴唇,伸出手指,在她嘴角边擦了擦:“你这个地方没涂匀。” 舒秦本来紧张得闭着眼睛,听了这话睁开眼:“什么?” “我说你的口红没涂匀。”声音一低,吻过去。 舒秦感觉自己嘴角被他舔了一口,又舔一口。 他每舔一下,她的心脏就是一缩,舔到后面,她的心脏恨不得缩成一团。 可是他还不停口,她搂着他的脖颈,渐渐觉得光靠鼻子呼吸不够用了,只能微张着唇来喘气。他察觉到她这个动作,仿佛觉得这是一种邀请,立刻凑近咬住她的唇,顺势又撬开她的牙齿,开启新一轮入侵。 她努力让自己跟上他的节奏,跟上回比起来,他的进步简直神速,每一次轻柔的辗转、每一次强势的舔吻,都让她心动不已,她慢慢深陷于这份亲密,全身的感知器官都集中在与他相贴的那一部分,耳畔明明那么安静,两人身上的热气却能让整个房间都热起来。 第55章 第55章 然后,他在她的目光中埋头下去,她几乎立刻就屏住了呼吸,当他的唇和她的肌肤相碰的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悸动将她带上了云端。 她盯着卧室的天花板,身体一阵热一阵冷。 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糅合在一起,如此安静,又如此吵闹,每当她想放松某个部位,被他一碰又变得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掠夺转移到腰上的时候,她终于熬不住了,目光胡乱一扫,瞥见了他敞开的领口。 他有一副人人都会为之称羡的好身材,这样一番亲热,他睡衣上面两粒扣子早就松了,匀称又结实的肌肉,淡淡光泽的皮肤。由于如此亲近,她甚至能闻到他睡衣上那种清洁的香味。 可是她不行,她没有洗澡,这个念头让她片刻都放松不下来,尽管她在他强烈的吸引下勉强做好了准备,但仍希望每一个细节都是经得起回忆的。 怎么也该有件袅娜飘逸的睡裙什么的。 在她还没想好要不要马上推开他时,他开始试着往下褪她的牛仔裤,裤子有点紧,他脱得很吃力,她躺在他身下,被他拨过来又拨过去的,活像个萝卜。 这也太不美好了,她终于受不了了,推开了他。 他撑着双臂,茫然地跟她对视,这感觉无异于刚找到一片朦胧幽谧的美景,还没开始探索,就被强行叫停。 难道刚才太急惹恼了他?还是他的动作太粗暴?他拨开她汗津津的刘海,声音很低:“怎么了啊。” 舒秦看他一眼,将视线挪向一边,嗫嚅:“我没洗澡。” 他刚才就听她含糊说过一句,也没在意,但她的语气和态度都告诉他,不洗澡是不可能往下进行了。 好在房里就有浴室,他含笑啄她一口:“那你去洗澡?我在这等你。”不习惯说这种话,脸比她还烫。 身体让开一点,让舒秦搭着他的肩膀起身。 舒秦觉得距离一拉开,热胀的头脑立刻冷静了少许,她没有答应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周末就跟他一起回家,睡裙那时候再买也来得及。 于是摇摇头,看着他说:“太晚了,我得回宿舍了。” 禹明怕她裸着会着凉,正要低头帮她扣好前胸的扣子,一听这话抬了头,一脸雷劈的表情,好半天才开口:“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脸直发烫,努力说服他:“今天晚上太仓促了,很多东西没准备。” 他更纳闷了,低声说:“这种事情需要做什么准备。”她是他女朋友,有她不就行了。 舒秦摇摇头起了身:“反正今晚不行。”让盛一南知道她夜不归宿不好,何况爸妈还不知道她找男朋友的事。 禹明一腔热焰就这样被浇熄了,眼看着她走到门边,干脆往后一倒,看着天花板,懒洋洋地说:“我困了,送不了你。” 她扭头斜睨他,他还穿着凌乱的睡衣,本就没指望他送她:“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回去。” 禹明看出她执意要走,躺不下去了,从后面追上她:“行了,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换衣服送你。” 舒秦忙摇头:“你都累成这样了,让你送什么。” 禹明拿过手机一看:“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怎么回去啊。” 舒秦吓一跳,都十二点四十了,比赛八点开始,结束时就十点多了,到他家来待了这么半天,早过了关寝室的时间。 “要不这样,你在我这洗个澡,到客房去睡觉?”顾伯伯情况好转,黄阿姨回家拿换洗的衣服,今晚在家睡,不会过来了。 顾飞宇睡在胸外icu的男值班室,也不会来这边。 家里就他一个人。 舒秦迟疑地看了看卫生间,没别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闷闷地放下包:“好吧。” 她先给盛一南发条信息。 “我回家拿点东西,明早再回来。”也知道盛一南多半不会信,可是临时想不出别的借口。 禹明怕舒秦又改主意,打开衣柜拿出一套自己的干净睡衣,递给她:“不早了,这就进去洗吧。” 舒秦接过睡衣,看出他心情不错,瞟他一眼,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禹明收回视线,咳了一声。 等舒秦进去洗澡,他在房里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外面客厅有人低声说话。 “禹明睡了吧?” “不是两晚没阖眼了吗,肯定早睡了,你小点声。” “雯姐,要不你就睡客房吧,我妈这两晚也睡那,我就睡沙发了。” “我在禹明家睡什么?我们产科值班室睡,我就过来吃点东西。” 禹明一怔,是顾飞宇和朱雯。不是在医院吗,怎么过来了。 他犹豫了几秒,顾飞宇赶不走也瞒不住,但至少别让雯姐知道舒秦正在房中洗澡,于是在浴室门外对舒秦说:“舒秦,顾飞宇他们来了。” 舒秦一开始没听清他说什么,关掉花洒才听明白,不由有点发懵,火速洗完澡,穿好他的睡衣,从浴室探出头来:“啊?” 第56章 第56章 禹明拽她出来:“别管他们了。” 舒秦压低嗓音:“是顾飞宇和黄教授?” 说话时紧张兮兮的,搞得禹明也笑了,他上下打量她,舒秦身材在女生中算高挑的,但这睡衣对舒秦而言还是太宽大,裤腿堆在脚踝,有一种稚气的可爱,他将她拉到怀里,低头替她挽袖子:“黄阿姨回家了,是顾飞宇和朱雯。” 舒秦松口气,还好不是黄教授。 “那我出去打个招呼。” 禹明替她挽好一边,又挽另一边:“理他们干吗啊,雯姐马上就走,顾飞宇今晚睡沙发。” 他说话时呼吸拂过她的额发,舒秦觉得又热又痒,稍稍偏过头,任他替她拾掇:“明天早上出去总会碰到顾飞宇,躲在房里说不清楚。别忘了我的鞋还在玄关,也不知道刘阿姨收起来没。万一被他们看见了,更容易误会了。” “没让你躲,就是太晚了,懒得理他们,而且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你本来就是我女朋友,女朋友过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何况这周末就要见她爸妈了,一想到这个他就心情愉悦。 舒秦说:“你这么一说,就更没必要躲了,他们也许早就猜我在房里了,我这就换衣服出去。” 禹明眼见她进了卫生间,光明正大的交往,的确没理由拦着她,他走到床边,闷闷地一头倒下,今晚本来还想找借口让她睡在主卧,看来是不可能了。 舒秦换衣服很快,出来见禹明躺着不动,拉他起来:“一起去打个招呼。” 禹明只得起来,随便找了两件衣服,换了出去。 顾飞宇和朱雯在客厅里研究吃的,听到开门声,一齐看过来,看清是谁,吃了一惊:“舒小妹?” 舒秦笑着走过去:“顾师兄,朱师姐。”这几天顾飞宇瘦了不少,朱雯精神也比平时要差。 顾飞宇震惊过后,终于想起来看禹明,后者面无表情望着他。 顾飞宇一个激灵,出于求生的本能,马上转移话题:“舒小妹,顾师兄还要好好谢谢你,这几天为了我爸的事,你又是送饭又是买水果的,都把你累坏了。” 舒秦笑答:“顾师兄,你都谢了多少回了,晚上怎么样,顾伯伯拔管了吧。” 顾飞宇长叹口气:“明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了,老头这一病,一家子人仰马翻,我妈差点也跟着我爸一起住院,还好手术顺利,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听说你晚上去竞赛了?真不好意思,本来要过去给咱们舒小妹加油的,顾师兄这边忙不开,结果如何?都顺利吧。” 禹明在舒秦身边坐下,淡淡说:“我刚同她比赛回来,得了第一名,她一高兴就多说了几句话,害得现在回不了宿舍了。” 舒秦纠正他:“是并列第一。” 禹明看着她:“并列第一也是第一。” 顾飞宇乐了:“咱们舒小妹真棒,你看禹明多为你骄傲。要不这样,等下个礼拜我爸出了院,顾师兄请客,一来正式谢咱们舒小妹一回,二来庆祝咱们舒小妹争取到交流名额。” 禹明替舒秦答应:“行啊,那就定‘孟记’,舒秦爱吃海鲜。” 舒秦抿嘴笑,孟记是本市最有名的海鲜酒楼之一,人均消费高得令人咂舌,顾飞宇不告而来,禹明摆明了在泄私愤。 顾飞宇二话不说就点头:“只要舒小妹喜欢吃,去哪都行。”他知道禹明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恨不得摆出一副任凭宰割的姿态。 朱雯本来在嗑瓜子,听了这话冷不丁说:“如果是‘孟记’,那我也要去。” 顾飞宇:“晚上我妈还在唠叨朱叔叔和邓阿姨,说这次多亏了这些亲友,否则这关太难过了,内分泌和骨科的那些老同事也来看过好几回,禹明就不用说了,等过些天我爸好些了,都一并致谢,第一个就请朱叔叔和邓阿姨。” 朱雯愉快地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禹明,你家有剩饭吗,我才下台,饿得都有点低血糖了。” 舒秦忙说:“有,刘阿姨特意留了饭菜在冰箱,正好禹明忙得太晚,也没吃饭,朱师姐,你在这坐一会,我去把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一热。” 朱雯拦住她:“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顾飞宇,你来一口吗?” 顾飞宇:“别别别,你们都坐着,我来热。” 过不多久,顾飞宇从厨房里将热好的饭和汤端出来,舒秦不饿,坐到桌边看他们吃,顾飞宇和朱雯简直像饿虎扑食,禹明也吃得不少。 朱雯埋头狂吃了大半碗饭,好不容易缓过劲,端着一碗西红柿炖牛腩汤,无限感慨:“那时候我们住在老院区,家里大人因为上班太忙,没几个在家做饭的,人生中第一次下馆子,好像就是禹明请我们去的,我记得当时有道菜就是西红柿牛腩汤。” 顾飞宇:“还是雯姐记性好,我都不记得点过什么了,就记得老板怀疑禹明的钱是从家里大人那偷来的,死活不肯接他的单,小子那时候比我还会说,当着老板的面给家里阿姨打电话,后来熟了,老板才知道我们都是医院职工子弟。” 朱雯又说:“何止吃饭,我们还一起做作业,你们自己不写,就知道看动画片,然后等我写完了,再抢了我的作业到一边抄,说起这事我就想叹气,你和禹明高中之前的成绩屎一样。” 舒秦好奇地看禹明,光听顾飞宇这么说,实在想象不出来禹明小时候的模样,来他们家这么多次,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都没见过。 禹明不干了:“雯姐,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顾飞宇坏笑:“就是,人家现在有女朋友,不让我们当着舒小妹的面揭他的短。” 朱雯擦擦嘴:“舒秦一看就吃禹明这一款,不管我们说什么,反正影响不了禹明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也许舒秦就爱听这个。” 顾飞宇说:“是吗,舒小妹?那我下回多说一点这小子的光辉事迹。” 舒秦胳膊搁在桌上,点点头:“好啊好啊,想听。” 禹明:“想听下次我自己跟你说。” 顾飞宇筷子一拍:“别忘了我和雯姐都是单身狗,你小子虐狗注意点场合行不行。” 禹明目光扫过去,顾飞宇想起刚才的事禹明还没跟他算账,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禹明当着两人的面对舒秦说:“宿舍门是敲不开了,医院里的宿舍太吵,只能在客房将就一晚。” 又问朱雯:“雯姐,要不你跟舒秦一起睡客房?” 朱雯摆摆手:“值班室睡惯了,到别人家睡觉会失眠,而且明天早上得大查房。” 禹明跟舒秦一起到厨房洗碗,顾飞宇给胸外icu打电话问父亲的情况。 朱雯吃完了饭,一分钟也没多留,千恩万谢告辞而去。 客房就在主卧对面,打开灯,床单换了新的。在房里收拾一会,禹明仍旧把那套她脱下的睡衣给她送来。 安置一番,禹明不肯走,舒秦也没催他。 在他吻着她的时候,她极轻地说:“禹明,我想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禹明闭着眼睛吻她,低声答:“我也不知道放哪了,明天给你找。” 顾飞宇老老实实躺到沙发上,见禹明总算出来了,即刻翻身坐起,不等禹明开口,主动上交钥匙:“我错了,我不是你的好兄弟,不,我他妈不是人。” 如果他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禹明跑来捣乱,他估计能把禹明揍死。 禹明毫不客气没收了钥匙:“还他妈知道自己不是人,我就不骂你了。刚才打电话,顾伯伯怎么样。” “别的都挺好,就是有点胀气,小陆开了点药,看看明早情况怎么样。” 禹明略微放了心:“一点多了,我去睡了,舒秦在客房,你上厕所别乱跑,警告你,活动范围仅限于沙发。” 真没人权,顾飞宇委屈地搂着空调被:“草,我不上厕所,憋着总行了吧。” 禹明回到房里倒下,还想给她发短信,又怕影响她睡觉。 搁下手机,关了台灯,只要一想到舒秦就在对屋,他就像躺在被太阳晒暖的沙滩上,暖洋洋的,这感觉很奇妙,母亲走得太久了,他都快忘了家里有人陪伴的滋味了,以前黄阿姨和顾飞宇也在这睡过,只有今晚这么踏实。 他闭着眼睛,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 熟悉的梦又来来,起初跟平时一样,冷雨黑夜,孤舟一叶,他漫无目的地划桨。 在海上漂久了,不知将去往何处。耳畔是平缓单调的波浪声,天地间寂寥得只剩他一个人,后来他划累了,倒到船上看头顶的黑色穹窿,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密不透风的暴雨极重地压下来。可是这回不一样,这艘载着他的船悠悠然泊进了港湾,海浪起伏中透着温柔的意味,乌云散去,是漫天星光。 第二天,舒秦差点睡过头,要不是禹明在外面敲门,还不知睡到几点,她匆匆忙忙洗漱了,禹明和顾飞宇在客厅等她。 她背着包跑过去,怪不好意思地说:“忘记定闹钟了。” 顾飞宇忙着接胸外icu的电话,用眼神冲舒秦打个招呼,禹明递给舒秦一杯纸盒牛奶:“拿着路上喝。”打量她,她睡得太晚,眼皮微肿,双眼皮的褶皱被撑开了,又白又嫩,有种奶酪的质感。 舒秦跟在他们两个后面出了门,趁他们俩说话,打开昨晚看过的购物车看了看,临睡前选的那几套睡裙,现在看又不满意了,去商场觉得太贵,买的时候也不好让别人做参考,真是纠结。 到了科里,禹明交完班就去胸外icu,舒秦直接进手术间了,不少同学知道昨晚比赛的事,都向舒秦道喜。 禹明从胸外icu回来,到主任办公室去。科里几个负责人都在,罗主任在接电话,一见禹明就说:“医务部和科教科打电话过来了,上午要落实我们这次学习班的工作安排,得尽早把议程打印出来。” 禹明到电脑前打开邮箱:“我都排好了,现在就可以送到医务部去。” 曹教授说:“禹明办事效率高,昨晚就发给我了,我核对过了,罗主任再签个字就行了。还有医院要拍宣传片,我们科也有女学生报名,宣传科推禹明做外科系统的代表,刚才还说让禹明过去拍照片,如果禹明过去,两件事正好一起弄完。对了,还有中级干部竞聘,医院已经出通知了。” 罗主任问:“科里都有哪些教授报名。” “您今年不是要竞聘副院长吗,除了您,中级干部这一块,目前为止就报了章副主任。” 罗主任点点头,林景洋含笑敲门:“罗主任,这是三甲的终审核心制度,您签个字,我这就送到档案室存档。” 罗主任问林景洋:“景洋,你把你准备的心脏麻醉病例一起发给禹明,让他提前安排到病例讨论专场。” 林景洋看看禹明,禹明一直在用收发邮件。整个心脏麻醉学习班,大部分事务都归禹明负责。 林景洋淡淡笑着说:“禹明,你查收一下我的邮件。” 禹明看着电脑,点点头:“好。” 两人办完事情,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禹明按了电梯,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在面前合上,光滑的镜面映照出两人穿着白大褂的修长身影。 眼看要合拢了,好几个女生跑过来,王姣姣像是昨晚因为比赛的哭过了,眼睛肿肿的,没精打采地说:“林师兄,禹总。” 林景洋环顾一圈,纳闷地笑:“你们几个这是去哪?” 有个女生不好意思地弄了弄头发:“我们几个报了宣传片,医院通知我们去拍照看看效果,刚才特地请了假出来,禹总和林师兄别笑我们,我们就是去凑个热闹。” 第57章 第57章 电梯里挤进来四五个人,禹明左右看看,没有舒秦。 刚才的话他听明白了,这些学生都是为了所谓的宣传片去试镜,舒秦大概是不感兴趣,并没有报名。 从医务部回来,禹明又到科教科提交学习班的资料,林景洋也从档案室回来了,正跟吴主任说自己课题的事。 禹明无意往下听,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吴主任:“哦,禹明来了。” 林景洋回头望了望,笑说:“吴主任,东西都放这了,我先走了。” “行,那就先这么说。” 擦身而过时,禹明跟林景洋打了个招呼。 吴主任对禹明说:“正要找你,青年后备人才差不多审核完了,校本部正在联系美国x大临床学院医学中心,你先把护照交上来,医院统一给你们办‘因公护照’,有好些资料要填,我让小周把模版发你们邮箱了,对照着看,千万别漏交了。不过你们以前也都出去过,流程差不多也熟了,最迟年底能走,科里工作这一块,你们记得提前做好交接。” 林景洋脚步顿了顿,出去时,顺便关上了门。 禹明将打印出来的学习班具体细则搁到桌上:“吴主任,七年制出国交流的这批学生什么时候出发?” 吴主任说:“明年七八月份。七年制跟八年制不一样,对口的医院和名额都是固定的,那边一年最多接收十几个学生,根据学生们的专业再分派到不同临床科室,一院这批定了三个,还有其他三个附属医院的学生,到时候都归校本部统一安排。” 禹明盯着桌面想,舒秦出去三个月,明年年底回国,而他要待整整一年,回来时正好可以跟舒秦一趟。 可惜不在一个洲,一周顶多能见一次面。 “这是我们科心脏麻醉学习班的细则,会议场地和专家团队下榻宾馆都联系好了,一共两天的课程,目前报名的学员有一千人,还跟往年一样,‘i类继续教育学分’是十分。” 吴主任点头:“好,我看了就签字。” 禹明拉开桌旁的椅子:“还有这个您也看看,癌痛下乡这一块我做了个模版,下面基层医院也联系好了,等william一行人启程来中国时,我们项目组在基层医院安排了一个礼拜的行程。” 吴主任皱了皱眉:“你列的这些医院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比起我们上礼拜去x市考察的那家,条件还要差得多,你该不是看x市进行起来还算顺利,就把同样的模式往基层医院套吧?可是禹明,我必须提醒你,有些困难你根本无法预料。” 禹明笑笑:“正因为知道有困难,所以才要先在几家基层医院试行。” 吴主任:“癌痛这块业务放哪家医院都亏损,拿我们医院来说,疼痛病房连医院平均奖都赶不上,基层医院收入有多低,就更别提了,你别忘了,基层医生也要吃饭,如果他们本身业务重点不想放在这上,就算试点成功了,后续的大量工作也无法继续维系。” 禹明没接话,因为这是事实。 吴主任喝口茶润润嗓,接着说:“现在各方面的意见,是希望你们项目组将重点放在癌痛中美合作技术层面的宣教上,然后以学习班的方式,向各基层医院发送邀请函。等各方面条件成熟了,再将工作内容跟下乡挂钩,喏,这是他们二院麻醉科搞的‘无痛分娩中国行’下乡计划,跟你的项目差不多,也是借着中美合作的机会向基层推广新技术。二院那边知道我们也在申请大型国际下乡挂钩,项目一批下来,就传给我做参考。” 禹明倾身拿过资料,在手里翻了起来。 吴主任:“你想想,‘无痛分娩’多少年了,妇幼机构的麻醉和产科团队为此做了多少工作?直到现在连上级医院都做不到100%覆盖,更别提基层了,可即便是这样,‘无痛分娩’下乡挂靠的想法也比在基层设立‘癌痛病房’要成熟,所以只要申请无痛分娩方面的项目,批起来也更容易,我不是打击你们的积极性,在目前这个阶段,‘癌痛病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禹明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记得去年一院科研成果汇报,您说过一句话:积木要一块一块搭,房子要一层一层盖。如果大家都不肯做第一个搭积木的人,‘房子’怎么往上建。” 吴主任叹气:“可理想是一方面,现实又是一方面。” 有人敲门。 吴主任说:“请进。” 是别科的人来盖章,那人看到禹明笑说:“禹明,宣传办那边在找你。” 禹明满脑子都是癌痛的事,随口应了句:“哦,谢谢。”吴主任在禹明的“心脏麻醉学习班”的议程表上签了字,对禹明说:“别急,慢慢来。” 时间不早了,这事的确不能一蹴而就,禹明只能说:“行,那回头再找您聊。” 路过宣传办,禹明接到脊柱外科打来的电话:“哥们,我们科昨天发了一个会诊,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看。” 禹明停下脚步:“脊柱侧弯那个?我下午才能过来。” 这边说这话,宣传办办公室里出来一个同事,叫小彭。 小彭:“禹明,终于找到你了,快来,到这边会议室试个镜。”不由分说地拽着禹明往里走。 禹明被小彭扯住胳膊,只得对电话那边说:“要不你先把病人具体情况发我手机。” 进去一看,偌大一个会议室支了个摄影棚,像是医院特地从外面请的摄影团队,像模像样的。 禹明愣了愣,问小彭:“什么情况。” “拍宣传片呀,你可是外科系统公认的形象代言人,找你半天了。” 拍宣传片? 禹明转身就往外走:“我科里还有一堆事。” 小彭急得拽他:“哎,我们主任就等你了。” 宣传办主任从摄影机后头探头一看:“禹明,你这就不对了,这是医院今年交给我们宣传办的任务,事关我们医院医疗团队的形象,把你业务上的心思匀一点出来,就当支持宣传工作了,快过来,几分钟就拍完了。” 禹明被推到那边,几个女同事和女学生在旁边含笑议论,摄影师说:“这个好,形象气质都没得挑,还系着领带。” 宣传办主任乐呵呵的,禹明低头一看,草,要不是今天可能会去卫健委,他也想不起来系领带,早知道不系了。 左右都有人挡着,他插着裤兜勉强拍了两张照。 主任跟着摄影师看显示屏:“禹明,你别皱眉头,笑一笑。” 禹明扯扯嘴角。 “不对,不是这个笑法,这叫皮笑肉不笑,笑得温柔点。” 禹明琢磨了一下,想象着舒秦昨晚的模样,眉头舒展开来,笑意浮上嘴角。 宣传主任和摄影师一齐说:“哎,这回感觉对了。” 禹明问主任:“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差不多都拍完了,几个人看来看去,都觉得禹明最符合预期值,至于女医生,摄影师指了指其中一个短发女生:“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禹明早出来了,本来还想去胸外icu看看顾伯伯,但是今天手术特别多,帮他代班的同事快顶不住了,一会工夫起码给他打了十个电话。 几个女学生挤在一堆:“这个是内分泌的戚曼。” 王姣姣本来都要走了,听了这话,又过去看了两眼。 有人说:“我发现禹总和戚曼的照片放在一起很养眼。” 其他人附议:“真是哎,单论颜值,不得不服。” 宣传办主任说:“报名的都拍完了吗?没有其他本院职工和女学生了?” 小彭说:“都拍完了。” 舒秦今天还做普胸麻醉,中午做完手术,带她的师姐接她下去吃饭。 也许是手术特别多的缘故,排队打饭的人也多。舒秦前两天就拍了禹明的笔记,没事时就拿出来看看。等待打饭的间隙,舒秦找出相片放大了,默默温习上面的重点。 刚翻完一张照片,后面来了几个外科医生,大概是才下台,精神一放松,都端着饭盆说笑,舒秦被吵得学不下去了。想起昨晚的事,就选了两条款式正常的连衣裙,装出随意的口吻,给禹明发过去:“白色还是粉色?” 外面的正装也许没什么参考性,但根据禹明的选择,差不多能窥探出他到底喜欢冷色调还是暖色调。 禹明在忙,并没有回,舒秦本来也没做指望,吃饭的时候,瞄瞄手机,始终没动静,她还得接师姐吃饭,匆匆回了手术间。 路过48间,禹明在做一台大抢救,一屋子全是医护人员。 舒秦心突突疾跳,走近看了看,一群人中还看到了邹茂。 难道是肝胆外科急诊抢救?舒秦看一眼屏幕,患者的血压80/40mmhg,休克血压,脾破裂大出血?还是别的部位大出血? 罗主任有规定,下级医生只能待在住院总安排好的手术间,为了避免分散精力,互相之间严禁串门,若有违者,早会上提出严厉批评。 舒秦再看禹明,他正低头给患者做桡动脉穿刺,无暇旁顾。 第58章 第58章 舒秦怕陈师姐找她,只在门口看了几眼,回到普胸手术间一看,台子暂时空着,下台择期还没送来。 陈师姐在做术前准备,见舒秦回来,忙说:“你先去48间帮忙,那台急诊可能有点麻烦。” 舒秦甚少在本院医生口里听到“麻烦”两个字,可见那边的情况比自己想得还复杂,她紧张地点点头:“好的,那我过去了。” 回到48间,舒秦一进去就听见禹明对巡回老师说:“通知二线三线,通知血库、检验科和icu,启动‘大出血紧急预案’。” 巡回老师回身按了墙上电话,说话时语速又清晰又快:“这里手术室,48间一台腹腔大出血病人需要输血,院外转过来的,怀疑肝脾破裂,先合10u浓缩红,血标本这就送过来。” 舒秦系紧口罩往里走。 每个人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整个手术间,除了各种仪器的“滴滴哒哒”声,一句无关病情的交谈都听不到。 如此安静的环境,但舒秦只觉得心惊肉跳。 台上主刀是肝胆外科的两位高年资医生,病人出血太猛,出血部位不止一处,铺单完毕,他们没有考虑腹腔镜打孔,直接进行剖腹探查,包括邹茂在内的几名下级医生,则在一边负责拉钩,然而,患者显然曾经做过腹部手术,“粘连”使得进腹并不顺利。 血压持续往下掉。 患者才送来几分钟,禹明已经做好了有创血压监测和颈内静脉穿刺,又回身打开“心排量”监护仪和自体血回输机,“血”还没来,为了稳住患者的循环,禹明只能先用替代液体进行容量复苏。 舒秦不等禹明吩咐,主动过去帮忙安装“快速加压加温输液”装置,她的步骤准确快速,麻醉助理看了一会,放心将这边交给舒秦,自己到另一边专心盯着自体血回输机。 “自体血回输机”的管道很快扔到了台上,只要顺利进腹,随时都能回收患者腹腔内的积血。 禹明看完护士递来的第二个血气分析,对舒秦说:“乳酸已经2.5了,外周血管太‘瘪’,敞开灌。” 舒秦点点头,将流速调到最大。 该机器的输注速度最快可以达到800ml/分钟,加温后的液体呈一条直线灌入患者血液循环,输入一袋胶体后,患者心率略微稳定,可是血压依然只有72/48mmhg。 麻醉助理急匆匆将配好的血管活性药物拿来,禹明将“去甲肾上腺素”递给巡回老师:“先给负荷剂量,后续维持速度10ml/h。” 巡回老师慢慢推药,负荷剂量进入循环,血压马上回升到了89/45mmhg。 血压一上来,台上年轻医生神色跟着稳定少许。 顾教授听到通知火速赶来,见门口站着好几个学生,推开学生道:“都散开,里面抢救病人,别堵了抢救通道。” 进来时有点喘:“禹明,患者怎么样。” 禹明回道:“患者37岁,男,从车祸现场直接送来我院,入院时患者无意识,左侧肋骨多处骨折,b超探腹腔大量积血,初步怀疑脾破裂,送来手术室途中血压持续下降,目前出血估计3000ml,普外科和血管外科可能都需上台,库存血在来的路上,现在患者血色素不到4.5g,还在持续失血,已启动紧急预案。” 舒秦听得头皮发紧,临床上实际遇到的情况远比书本上的病例复杂,如果以后她单独值班,不知是否能像禹明这样一步一步冷静处理。关键在保持思路清晰的同时,操作也要给力。 这时,台上医生终于进入了腹腔,满视野都是积血,因为失血部位太过弥漫,肝胆外科副主任当机立断先按住破裂的脾蒂:“王灿,我们主任在路上,你赶快给血管外科和胸外科主任也打个电话,让他们赶快到48间上台会诊,‘肠子’可能也有点麻烦,普一科也得做好上台准备。顾教授、禹明,患者受创部位太广,保守估计出血会在5000ml以上。” 看来得多学科大抢救了。顾教授给罗主任打电话:“罗主任,48间全院大抢救,您可能得马上过来一趟。” 又问:“库血什么时候送过来。” 巡回老师说:“刚送标本,大概十五分钟左右。” 舒秦打开麻醉系统开始做记录,一动才发现后背出了一层汗。 患者循环系统已经濒临崩溃,“替代”液体和血管活性药物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红细胞”。 可是血库输血有一套流程,最快也要先“合血”。 舒秦频频往门口张望,巴不得库血即刻送到。到了这种时刻,时间每流逝一秒,就意味着生命流逝一分。 禹明干脆放下了所有的操作,专门盯着患者的“自体血回输”。 舒秦则看着患者的脉搏和心电图曲线,只要稍有波动,她的心就随着加快,要是“库血”再不来,她怀疑自己也要心律失常了。 好在患者血压再一次往下垮的时候,第一袋“自体血”收好了。 禹明将血袋递给巡回老师,简短的一个字:“灌。” 巡回老师将血袋往上挂,手微微发抖。 鲜红的血快速进入静脉,患者的循环缓慢回升。 禹明紧接着回收第二罐“自体血”,来不及在电脑上查结果,直接给检验科打电话:“对,我要血常规、凝血常规和dic全套结果。” 听完报告,禹明看向顾教授:“凝血酶原复合物400u和纤维蛋白原2g.” 顾教授点头,又说:“继续补凝血因子,全力做好保温措施,小刘,马上去做一个血栓弹力图,除颤仪推过来。” 那边血液制品输送管道的提示音响了,血库终于将第一批红细胞传来了。全手术室的人都觉得这单调的提示音堪比天籁,巡回老师最快速度核对完,带着几名急救组的护士一起“推血。” 台上还在出血,两名主刀在切除破裂的脾脏,太多处出血部位,邹茂等人负责压迫和塞纱条。 禹明和顾教授根据“心排量”的监测结果,随时对液体补充速度进行微调,现阶段患者全身血容量太“欠缺”,只求一个“快”字。 突然,手术间的门敞开,几大“巨头”出现了,医务科的柳副科长赶来了,罗主任和血管外科主任还在系口罩,肝胆外科主任声如洪钟:“快帮我穿衣服。” 都是雷厉风行的老将,一时间,上台的上台,穿衣的穿衣,手术间再不复刚才的安静。 几位主任止血、切除、缝合,从急到缓,从重到轻。 如前所料,患者多脏器损伤,整个腹腔脏器血管都需要重建。一台手术至少需要四个科室联合施救,柳副科长为了随时调动各临床科室参与抢救工作,临时成立了急救组,他自己担任组长,罗主任担任副组长。 罗主任迅速评估完患者的全身情况,又跟禹明和顾教授制定接下来的抢救方案。 台上的医生换了一拨又一拨,脾脏和肝脏的手术做完,轮到血管外科,血管外科下台,紧接着是普一科和骨科。 舒秦全程忙着调整输药速度和做记录。 禹明跟罗主任急救方面思路一致,除了纠正贫血,将减轻心脏负荷和减少氧债也都考虑进去了。 患者的体温和血压一点一点在回升,干瘪的尿袋里终于有了尿液。 手术间依然气氛紧张,但这种紧张中透着希望。 台上不知谁说一句:“哎,谁来帮我扶一下小程,晕台了。” 舒秦一愣,护士名叫小程,是个挺逗的人。记得上回ktv唱歌,小程跟顾飞宇他们坐在一起,说起自己比舒秦大两三岁,非让舒秦叫她程姐姐。 几个小护士忙着抽药,无法赶过去。 周围都是男同志,而且都在台上,罗主任和禹明站在麻醉机这边,也都离小程太远。 舒秦忙放下手里的病历,跑过去帮忙。 巡回老师扶着小程:“台上待了一天,中午又来了急诊,在台上站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吃饭,任谁都受不了。小程,你先喝口糖水,我让晚班过来接班,你赶快下去吃饭。” 禹明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忙着抢救病人,忘了让舒秦下班了。 等舒秦安置好小程,他低声对舒秦说:“这里要忙到后半夜了,你先下班吧。” 舒秦摇头,整个下午和晚上她都待在这个手术间,危重病人不好随便交接班,禹明晚上临时让别人替她去疼痛病房收样本。 第一次亲历这种多学科合作的大手术,别说上厕所,舒秦连饭都只随便吃了几口,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累,相反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精力,手术已经接近尾声,患者最后一次血气分析结果显示,乳酸从入室时的2.5降到了1,血色素则回升到了7.0,循环趋于稳定,心功能更是维持在正常范围,这些都是患者预后良好的信号,一切都让人觉得振奋。 禹明强调:“可是你明天还要上班。” 舒秦望着他,当然她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一来想完整跟完这台手术,二来也想知道患者的预后。 罗主任开口了:“舒秦,忙了一天,回去吧,别像小程一样晕台了。” 舒秦为难地微笑:“主任,可是我想跟你们学东西。” 罗主任笑了:“今天学了不少,要学不急这一时,你好好养足精力,明天还要上班。” 话音未落,手术门开了,晚班医生也进来参与救治,一屋子人,几路人马,舒秦被挤得站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下去也无益,只得跟晚班老师交班。 舒秦出来到走廊,禹明将手头的工作暂时交给顾教授,跟着舒秦出来了。 时间不多,他长话短说:“到宿舍就给我打个电话。” 舒秦:“科里盒饭营养不好。黄教授每次都会让刘阿姨给你留饭,你回去记得热了吃。” 禹明:“我回家太晚了,要不你先回家帮我热?” 舒秦脱下脏手套,禹明无非又让她去他家,可是她昨天夜不归宿,今天再不回宿舍,宿舍里那么多双眼睛,想瞒都瞒不住。 “我走了,中午我给你发了微信,你要是有空,记得回我。” “发了什么?” “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 手术间有护士喊禹明:“禹老师,进来一下。” 禹明顾不上再看手机,转身就进去了,舒秦站了站,自顾自到洗手池洗手。回到宿舍,十一点半,楼里大半房间亮着灯,盛一南脚上趿着拖鞋,在走廊里边看书边接电话。 舒秦冲盛一南使了个眼色,推门回宿舍,洗完手,给禹明发条微信。“我到宿舍了。” 发完信息就去洗澡,洗完舒秦才发现因为白天站得太久,腿都有点肿了,她干脆躺到床上,将腿高高搁到叠起来的被子上,又拿出笔记本慢慢写抢救记录,经验得来不易,必须随学随记,倘若睡一觉醒来再写,很多细节都会遗漏。 记到十二点,舒秦准备睡了,禹明回来一条信息。“粉色。” 舒秦耳朵直发热,疑心禹明猜到她问他的目的了,又觉得不可能,禹明在这上面没那么敏锐。 她另起题目:“病人怎么样。” 他过片刻才回:“平安。” 短短两个字,足以证明各科室今天的努力没有白费,具体的细节可以明天再问,舒秦踏踏实实放下手机,本打算就此睡觉,目光一飘,又打开了微信。 打开购物车,她暗想,马上要到周五了,若想明天就能收到,得选同城的卖家。她清空了购物车,选了一家著名日本内衣代购,这店有三个优点:现货、同城、款式秒杀前面看过的所有睡裙。 缺点么,就是有点贵。 舒秦将店里的款式一一看完,决定这个秋天不买新外套了,挑中一条超短裙,忍痛下了单。 第二天,罗主任果然在早会上说了昨天全院大抢救的病例,说到最后,他提到舒秦昨天做的麻醉记录:“如此大规模的全院跨科大抢救,如此繁多的医疗处置,当班医生详实地将手术过程中的每一项抢救药品和治疗措施进行了记录,事后核对,没有一处需要修正的地方,这不但反映了她的工作态度,也体现了她的个人能力。” 众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舒秦脸不免有点发烫,她不喜欢被人当众夸耀,可夸她的这个人是她导师,瞟瞟禹明,他忙着写抢救病志,不知听没听见这话。 舒秦听说顾伯伯顺利从胸外icu转到普通病房,等下了班,趁还有时间,就拎着水果去胸外科普通病房探望顾伯伯。 刚进电梯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舒小姐,你的快递到了,过来拿吧,我还得去送别的件。” “这么快?”舒秦想了想,白天宿舍没有人接收,她填的是科里的地址。 可是她一个学生,在科里没有办公桌,更没有柜子。 “麻烦放到禹明的办公桌上,我把他的电话告诉你,你让他帮我收一下,” 快递员照办。 舒秦手里带的东西太多了,路过疼痛病房时,她干脆先将水杯和教科书放到办公室,又折回电梯间。这么一来,耽误了一点时间。 到了胸外普通病房,舒秦问清顾伯伯的新床,病房门开着,屋子里堆满了鲜花和水果,笑语声娇俏轻软,舒秦微笑拎着水果走进去,一屋子人,也不及细看。 黄教授在削苹果,马上周末了,她似乎在商量请内分泌和骨科老同事吃饭的事。 朱雯和顾飞宇凑在一起看手机:“明晚可以让禹明开车接舒秦过去,卧槽,这小子这照片拍得真好,不愧是专业摄影团队拍出来的。” 顾飞宇弹起来:“舒小妹,我爸正说要见你。” 舒秦一转眸,望向床上的老者:“顾伯伯,您好。” 顾主任含笑注视着舒秦,身体正在康复,只是还很缓慢,他唇吻翕辟,很轻地说了句什么。 黄教授招手:“来,舒秦,过来。” 目光往舒秦后头一挪:“哎,禹明?” 舒秦扭头,不是禹明是谁,他穿着白大褂,听诊器习惯性地横挂在脖子上。 他忙着接电话,估计是半路碰到了快递员,手里拿着她的快递盒。舒秦本来没当回事,可是仔细一看,那个盒子上印着那家日本女性睡衣店铺的logo,挺出名的一家店,认识的人应该不在少数。舒秦脸上的微笑一僵,我去,这店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印到盒子上。 第59章 第59章 禹明在接别科的电话,走近时顺手将包裹递给舒秦。 刚到科里就有快递员找他,他原以为是实验室的试剂到了,签收时才知道收件人填的是舒秦,怕舒秦急等着用,就给她带过来了。 朱雯的视线落到包裹上,很快又垂下眼睛。 顾飞宇起初有点疑惑的样子,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咧嘴一笑:“禹明,你跟舒小妹约好了么,一前一后来得这么巧。” 舒秦尴尬地观察左右,好在黄教授等一众长辈面色如常,显然并不认识这牌子。她勉强笑着接过包裹,往床边走的时候,佯装随意将盒子放到一堆水果后头。 禹明纳闷地看着舒秦的背影,不太对劲,刚才电梯里女同事的表情也很古怪。 电话还没挂,他打量那包裹,路上太忙没细看,就瞥到外包装有个挺大的粉色标志,以为舒秦买了什么化妆品,难道里面是别的东西? 舒秦走到床边,顾主任眼尾的皱纹排列得像射线,一笑起来,这些“射线”就会动态地加深,顾主任谛视着舒秦,近乎无声地开口:“小舒,你好哇。” 舒秦跟他握握手:“顾主任,您好些了吗。” 顾主任眨眨眼,哪怕躺在病床上,神态也透着乐观。 禹明没再研究那包裹,挂了电话走到舒秦身边,看了看监护仪,低声问:“您今天觉得伤口怎么样。” 顾主任说了句什么,禹明俯身听了听,随即直起身,将床边tiva泵的速度略微调大。 黄教授拉着舒秦:“刚才还和顾伯伯说起你,顾伯伯生病这段时间,你帮着送饭都送了好多回,平时上班那么忙,难为你这孩子这么费心。” 顾飞宇酸溜溜地:“要不怎么说禹明这小子运气好,舒小妹都被他追到了。” 朱雯拍顾飞宇后脑勺:“你能不能别酸了,人家这叫两情相悦。” 顾飞宇尽情地嘲笑:“现在倒是两情相悦,别忘了这小子当时追得都差点哭了。” 在场的人面露好奇,舒秦琢磨着转移话题,禹明打断顾飞宇:“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不是要订医院附近的饭馆吗?” 顾飞宇说:“就‘东风楼’,开车也就十来分钟,我让老板给我们留两个停车位,你和舒秦早点过来。” 黄教授:“你顾伯伯周一就出院了,这次住院幸亏各位朋友帮忙,周末大家都不在医院,回头再聚也麻烦,我想着明天晚上请医院亲友们吃个饭,就定在周围的饭馆,晚上六点多,大家下班正好来吃饭,舒秦,明天你上什么班?要是你没空,我们就往后推。” 禹明看着舒秦,说好了周末去舒秦家吃饭,要是往后推,怕影响去她家的计划,看出舒秦不反对去吃饭,笑了笑:“哦,她有时间。” 舒秦微笑着将手插到白大褂兜里,别的不担心,就担心疼痛病房的样本,听禹明这么说,她知道又得麻烦王南师兄去疼痛病房了。 先后麻烦过王师兄好几回了,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可是都订好了周五晚上,不好让黄教授为了她一个人改时间,便说:“黄阿姨,明天我下班就过来。” 黄教授高兴极了:“ok,禹明和舒秦这边定下来了,顾飞宇,你再给内分泌和骨科几个叔叔阿姨打电话,虽然都打了招呼,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事情太多,记性也差,最好提前再跟他们确认一下。” 顾飞宇拿出手机:“我这就打电话。” 还没拨号,屏幕一黑,顾飞宇说:“靠,我这手机不知道什么毛病,一天要充十几次电,随时都能关机。” 朱雯说:“坏了呗,得换手机了。” 舒秦拿出自己的充电宝:“顾师兄,你先用这个充充电。” 顾飞宇:“谢谢舒小妹,哎,不行,你这是安桌系统,我苹果的,用不了。” 禹明把自己手机递给他:“用我的吧。” 顾飞宇翻着禹明的通讯录:“别人都联系好了,就剩汪主任了,她昨天下午去外地开会了,因为不知道周五能不能赶过来,也没说好来不来吃饭。” 电话接通了,顾飞宇开口:“汪阿姨……哎,你是?” 黄教授扦了一块苹果喂顾主任:“电话给我。” “哦,对,我是顾飞宇,麻烦你帮我转告汪教授啊,谢谢。” 顾飞宇挂了电话:“汪阿姨稍后会打过来,刚才她学生接的电话,名字还挺熟的。” 朱雯:“戚曼?汪阿姨好像挺喜欢她的,去哪都带着这个学生。” “怎么连你都知道她?” “刚才宣传照里不就有她吗。” 禹明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心内科打电话问介入的事,舒秦抬头看病房里的挂钟,七点多了,还没吃饭,见禹明还在忙,便笑着对黄教授他们说:“黄阿姨,几位老师,我得去疼痛病房了,顾主任,您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您。” 说着便走到刚才放包裹的地方,将盒子挡到身前,笑眯眯地往外走。 黄教授送到门口:“顾飞宇,帮着送一送舒秦。” 禹明还在听电话,对黄教授说:“您回去吧,我跟舒秦一起走。” 两人走到电梯间,舒秦等禹明接完电话,问他:“你晚上会去疼痛病房吗?” 电梯来了,两人先后进去,人太多,禹明用胳膊护着舒秦,舒秦站到他身前。 “我得先去心内科,晚上要去科里弄学习班的事,你先回家吃饭,晚上要是我没忙完,你就自己下班。” 他的嗓音在她头顶盘旋,她扭头望他:“那我把饭拿到阅览室,你记得趁热吃,别又凉了。” 禹明答应了,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东西上,低声问:“你这包裹里装的什么啊。” 她忙侧过身,两只胳膊抱得更严实了:“没什么,就是化妆品。” 化妆品这么神神秘秘的。他笑着跟她商量:“让我看一看行不行。” 舒秦:“不行。有什么好看的,你又看不懂。” 电梯门一开,她出去:“我走了,饭来了再给你打电话。” 到了科里,趁走廊上没人,舒秦找出钥匙化开包裹,从里面拿出玻璃纸封好的睡裙,也来不及仔细检查,顺手将纸盒塞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当然禹明果然没来疼痛病房,舒秦该看书看书,该核对样本就核对样本,到了十点,按点下班。 回到宿舍,盛一南还没回,舒秦到衣柜里找出一套要洗的长衣长裤,然后取出那套睡裙,进了卫生间,关上门仔细检查。粉色的吊带睡裙,长度短到只齐大腿根,底下配了一套同色的蕾丝短裤,半透明的材质,第一次买这种款式,她自己都觉得脸红。 幸好这家店还有其他的正常睡衣,不全是这种类型,被这么多人看见,勉强可以解释说是买的别的款式。 她泡好洗衣液,还没动手搓,盛一南回来了,在外面道:“舒秦,你今天回来得够快的,这么快洗好澡了?” 舒秦说:“我在洗衣服,桌上放了杯奶茶,冰块应该还没化,你快喝吧。” 盛一南:“哇奥,这家店开到这来了?” “好喝吗?” “emmm,真好喝。”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舒秦洗好衣服,取下晾衣架,想了想,将睡裙挂在里面,又在外面挂上长衣长裤,如此一来,至少表面上看不出端倪。 怕风吹开,她又用大夹子夹住衣服的肩膀处,这才一起挂到晾衣绳上。最近天天出大太阳,气候也干爽,衣服很快就能晾干。 第二天,禹明跟曹教授联系会议中心的场地,没在科里,舒秦忙到六点,换了衣服出来。 路过医生办公室,舒秦听到里面有人议论:“这怎么投?其他人我基本不认识,就认得禹总,他票那么多,懒得投票了。哎,这女孩是谁,票数这么高。” 吴墨说:“戚曼。今天还有人问我她是不是就是禹明的女朋友,我说是我们科舒秦。” 舒秦刹住脚步,一群人拥在电脑前,一个人在滑动鼠标浏览网页,其他人都端着盒饭在吃。 吴墨回头看见舒秦:“舒秦,正说你,你怎么不去拍宣传片呀。” 舒秦问:“现在还可以报名吗。”她前两天太忙,白天帮忙照顾顾伯伯,晚上不是去疼痛病房就是要准备英语竞赛,根本没留意医院的通知。而且不是说限定本院职工吗,什么时候学生也可以报名了。 吴墨说:“现在来不及了,昨天都截止了。原来你没报名,我就说我都没找到你的照片,你看,我们科这么多女生都去了。” 舒秦第一个就看见了禹明的照片,这人平时很少笑,拍的时候居然露出了笑容,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要是盯着他漆黑的眼睛看,会产生这人很有亲和力的错觉。右边是戚曼的照片,五官耐看,气质大方,排名第二。 “你们别说,禹明笑起来还挺有杀伤力的,那天遇到什么事了,他怎么这么高兴。” 王姣姣说:“拍照的时候我也在,禹总全程都很高兴。” 舒秦看她一眼,顾飞宇来电话:“舒小妹,你下班了吗,早点和禹明过来啊。” 舒秦边接电话边往外走:“禹明今天在外面办事,不知道他回来没,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刚撂电话,禹明给她打过来了:“下班了吧,我在停车场。” 舒秦说:“我马上下来。” 到了停车场,舒秦找到禹明的车,他穿件颜色簇新的衬衣,坐在驾驶室,低头看手机。 见舒秦过来,他倾身打开车门,递给她一瓶果汁:“饿了吧,先喝一口。” 舒秦接过来,系好安全带。 禹明看她穿着一套薄呢连衣裙,光溜溜的小腿露在外面,问:“冷不冷,要不要去宿舍拿件衣服。”去饭店的路上,正好路过女生宿舍的后门。 舒秦摇摇头,喝了一口果汁打量他:“会议中心那边顺利吗?” 禹明转动方向盘:“还行。” 他电话响了,舒秦扫过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禹明接了:“对,我是禹明,什么事?” 那边说了几句,禹明皱了皱眉:“你跟汪教授在哪?” 舒秦眼珠微动。 “我把地址发给你们吧。” 舒秦安静等他说完电话,问:“谁呀。” “你那个同学,汪教授电话没电了,她问饭馆在哪。” “我哪个同学?” “你那个短头发的同学,内分泌科的。” 舒秦望他一眼,突然说:“你拉我回宿舍一趟,我去拿衣服。” “刚才不是说不去吗。” “我有件衣服得马上回去拿。”今天晚上就睡你。 禹明不以为意:“行啊。” 第60章 第60章 绕到女生宿舍后门,禹明留在车里,舒秦到楼上拿东西。 房里没亮灯,盛一南每逢周五就回家,今天照例不在宿舍。 舒秦进卫生间取下晾着的衣服,探手一摸,里面的睡裙干了。 她抱着几件衣服出来,打开衣柜,先将睡裙收进配套的包装袋,再到镜子前梳头发。 禹明说得没错,晚上降温了,薄呢裙太短,风从开着的窗吹进来,身上凉浸浸的。 她找出一件色调相近的针织开衫披上,拿了包,锁好门下楼。 禹明替舒秦打开门,打量她:“特意上去一趟,就为了加了这么件衣服?”很薄的一件针织衫,接近牛乳的浅米色。 舒秦将装着睡裙的背包放到后座,低头看了看:“差不多了。” 可是腿还露着。“这就不冷了?” 她坚持:“不冷。” 禹明想了想,算了,女孩很多事他理解不了,他回身将黄教授前天落在后座的一个抱枕拿过来:“要是觉得冷,就把这个搭在腿上。明天去你家,叔叔阿姨都喜欢什么。” 舒秦搭好抱枕,差点忘记这件事了,第一印象很重要,她看向他:“要不买点水果吧?” 禹明笑了。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句话,早该料到她也不清楚,反正要过去吃饭,不如等见了黄阿姨这些长辈再咨询。 他笑了一下发动油门:“待会我问问。” 东风楼开了近十年,在本地口碑不错,就在一院附近,相距不过两条马路,因为停车方便,医院职工常来这就餐。 顾飞宇提前让老板留了个车位,禹明停好车,和舒秦一起下来。 包厢在二楼,老同事来了一大半,剩下的在来的路上。 黄教授招呼几个主任,看禹明和舒秦进来了:“舒秦,快到这边坐,禹明,你帮着顾飞宇下去接人。” 顾飞宇领着舒秦往里走:“舒小妹,你跟雯姐坐一起。” 禹明被顾飞宇拽走了,舒秦含笑在朱雯身边坐下,举目一望,要么是顾主任和黄教授的学生,要么就是年轻职工。 一桌子的人,最熟的就是朱雯。 菜还没上,包厢门敞着,朱雯问舒秦:“今晚疼痛病房谁去?” 舒秦:“王师兄帮忙收一晚。” 朱雯拆筷子:“我就知道是王南。” 舒秦有点奇怪:“哎,怎么说?” “你不知道?王南的博士课题跟禹明一个省字号挂一起,从选题到设计课题,都是禹明帮着他弄的,王南就是禹明的死忠粉,不管禹明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屁颠颠地去做的。不过我就奇怪了,禹明组里那么多人,干吗非让你收这个样本,一守就守几个小时,无不无聊。” 舒秦将一罐饮料放到朱雯面前:“还行吧,反正我每天晚上都要看书,在哪看都一样。” 这时,外头来了几个人,汪教授和戚曼手里推着行李箱,显然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 顾飞宇和禹明插着裤兜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话。 包厢顿时笑语雷动:“老汪总算来了。” 汪教授摘下脖子上的丝巾,拍拍胸脯:“紧赶慢赶的,就怕赶不上,好不容易到了市区,手机又没电了,幸好我这学生跟着我,不然电话都打不了。” 黄教授:“难怪刚才顾飞宇电话打不通,这是你那个学生吧。” 戚曼笑:“黄教授好。” 汪教授:“她跟我到邻市开会,也才刚下飞机。” 戚曼对汪教授说:“您和朋友聚餐,我就不凑热闹了,东西给您放到这,有事您再打电话。” 黄教授拦住戚曼:“这孩子也太客气了,来都来了,跟你导师吃顿饭再回去。” 汪教授也睨着戚曼:“一起吃饭,别忘了我还有东西放你那。” 戚曼只得留下,安置好行李箱,坐到导师边上,一一跟众人打招呼。 舒秦看向门口,只看到禹明的侧影。 顾飞宇一个人忙不过来,禹明在帮着点酒。 汪教授跟老同事说笑几句,问服务员:“洗手间在哪。” “走廊尽头左拐。” 汪教授跟戚曼一起去卫生间,出来时,顾飞宇和禹明正要回包厢。 过道不宽,最多容纳三人同行。 汪教授跟顾飞宇在前面走,汪教授问顾飞宇:“老刘来了没?” “没,科里有抢救,刘主任都到楼下了,又被叫走了。” 禹明拿着手机,低头在回邮件。 戚曼跟禹明并肩而行,走了几步,转脸看看他,提醒他:“禹明老师,你领带歪了。” 禹明没抬头,随便整理下:“谢谢。” 戚曼笑:“不客气。” 四人入座,顾飞宇对黄教授说:“刘主任有事来不了了,大家别等了,先吃吧。” 禹明松松领口,在舒秦身边坐下。 舒秦给他倒了杯水,禹明问她:“还想喝什么,我再去点?” 舒秦喝着果汁摇头:“我都喝饱了。” 对面有人说:“彭主任,您不是要给您爱人买衬衣吗,禹明身上这件就很不错。” 彭教授架着眼睛眯了眯眼:“禹明,衣服哪买的?” 禹明低头一看:“哦,这舒秦给我买的。” 彭教授目光挪向舒秦,舒秦只得放下筷子,笑了笑说:“是xx牌。” 众人默契地微笑。 菜很快就上齐了,大家叙旧的叙旧,闲聊的闲聊。 汪教授啜着果汁问禹明:“你那个下乡的项目批下来了吗?我们科最近在申请农村贫困儿童i型糖尿病的下乡项目,因为刚处于起步阶段,有些地方进行得不顺利,你把你的模块发一下,汪阿姨参考参考。” 禹明站着给身边几位老师倒酒,将其中一杯放到桌上:“行啊,就是目前还没批下来。” 有位骨科医生微讶:“还不批?眼看中秋节了,再拖就到明年了。” 黄教授愕然:“老顾这一病,我都快没有时间观念了,小雯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顾飞宇说:“可不是,雯姐生日最好记了,农历中秋节,再往后就是禹明的生日,他们俩生日一个在月中,一个在月底。” 黄教授看向禹明,叹息:“每年张罗给禹明过生日,可这孩子每年都有事要忙,孤孤单单的,连个生日蛋糕都没吃过。” 禹明半开玩笑说:“我都这么大了,生日有什么好过的。” 舒秦默默吃了口菜,她看过禹明的履历,九月份的生日。 一个人过生日是什么滋味?她有点想象不出来。从小到大,每到她过生日那天,爸妈都会精心准备,哪怕只是几个家常菜,也会置办得和乐融融。 顾飞宇感觉氛围有些凝重,说:“妈,禹明都有女朋友了,您还担心没人给他过生日,倒是你儿子我,到现在还没女朋友。” 席间不少人都是禹明母亲当年同事,都知道禹明母亲当年差不多就是九月份去世的,不难猜到禹明为什么不肯过生日,忙借故转移话题:“顾飞宇,你缺女朋友?我们怎么不信呢。” 黄教授板着脸不接话,朱雯一哧:“你别气黄阿姨了,前年给你介绍那么好一女孩,你不是也把人气跑了。” 顾飞宇摆手:“我头两年不懂事。” 席散的时候,禹明和顾飞宇在楼下送人。 舒秦跟朱雯几个年轻医生说话,禹明问黄教授:“您倒是给个意见啊,我明天去舒秦家,给她爸妈买点什么?” 黄教授说:“你汪阿姨不是说了,给舒秦妈妈买些燕窝和化妆品,给舒秦爸爸买点烟或者酒。” 禹明拿出手机:“舒秦爸爸不抽烟也不喝酒,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化妆品什么牌子,我没记住,能不能再说一遍。” 黄教授裹紧肩膀上的披巾:“回头我再给你发个短信,尽量多列点东西给你做参考,明天你是不是还要去疼痛病房查房,记得办完事早点去,这领带都歪了,明天可不能这样。” 禹明干脆扯下领带,笑说:“我平时也不系啊。” 黄教授瞥向正和朱雯说笑的舒秦,有些感慨:“见了父母,关系可就不一样了,照我看,舒秦这孩子可真不错,要是发展顺利,今年年底是不是就能喝上你们的喜酒了。” 禹明怔了怔:“我倒是不介意年底就结婚,但是舒秦还没毕业,而且她还想着提前转博,还得看她和她父母是怎么想的。” 这时汪教授和戚曼过来告别,听了这话,汪教授笑着叹气:“老黄,你太心急了,别忘了他们年轻人跟咱们当年不一样,谈恋爱和婚姻对他们来说是两码事。” 戚曼静静听着,微微一笑:“导师,车来了。” 那边所有教授都上车了,朱雯一家人也走了。 顾飞宇载黄教授,舒秦上了禹明的车。 禹明本该送舒秦回家,眼看快到医院了,突然改了主意:“白天刘阿姨洗了床单,要不你帮着我换一换?” 还能找个更烂的理由么,舒秦:“嗯。” 禹明清清喉咙,打开窗户吹了吹风。 到了医院,他破天荒没将车停到地下,而是停在地上停车场,拉着舒秦走到楼下。 月光如银,夜风在远处摇动树枝,两人无心看风景。路过一家便利店时,禹明对她说:“我进去买点东西。” 说话时掌心发烫。 第61章 第61章 回到家里,不到十点。 两人都没说话,禹明握着舒秦的手就往主卧走。 离门越近,舒秦心跳越快。 走到一半时,舒秦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左右一顾,急需找点什么缓冲缓冲,于是停下脚步,对禹明说:“不是要换床单吗。” 禹明思维空前迟钝,过片刻才答:“啊,怎么了。” “床单晾在外面。” 禹明心不在焉看向客厅,本是随口一说,阳台上居然真晾了东西。 舒秦提醒他:“拿下来才能换。” “那你等我,我去拿。” 舒秦望着禹明的背影,这个人怎么可以把“等我”说得这么自然,她用遥控器开电视,放下包才想起没洗手,于是又去了客卫。 回来后禹明还没出来,她佯装镇定到沙发上电视,等了老半天,禹明依然在阳台上,她有点奇怪,只得起身去找他。 “怎么了?” 禹明拿个扳手:“这个升降摇手坏了。” 真想骂人啊,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了。 舒秦走到他身边,握着把柄摇了摇,摇不动。 她使出吃奶的劲再摇,还是纹丝不动。 禹明本来憋着火,看到舒秦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 “我房里还有床单。” 舒秦瞥见他眸底的一抹笑意,缩回手,淡定地回房:“那回房换。” 禹明顺手又摇了一下,把手居然动了。 舒秦吃了一惊:“好了?” “好了。” 成精了吧,舒秦到他身边研究一番,无果,只得抱起床单,跟他一起回了主卧。有了上回经验,这回床单换得很快。 禹明拉她到身前:“刚才我问黄阿姨的话你听见了。” “你说什么了。” “我说明天去给你爸妈买东西。” “嗯。” “没别的要买的?那我就按照黄阿姨发的清单买了。” “嗯。” “明天早上我先送你回家,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 “嗯。” 他笑了:“怎么了。”除了一个“嗯”字,不会说别的了。 她盯着他的喉结:“刚才包厢太热了,吃的又多,血糖有点高。”脑子转不动了。 禹明望着她,暖澄的灯光下,她的脸孔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裤兜里放着的东西烫得出奇,再盯着看下去,他担心那东西要着火了。 他松开她:“我也出了汗,我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舒秦抬手抹抹汗,胡乱点头,他真像个移动热源。 他向她保证:“我马上就出来。” 舒秦留在原地,脚仿佛被什么钉住了,让她本该干点别的,却连一步都迈不动。 禹明一进浴室就那盒东西搁到洗手台上,打开花洒,本想直接淋浴,想起刚才阳台上古怪的升降架,唯恐再出幺蛾子,于是拿起盒子,认真研究。 舒秦在外面也没闲着,给爸妈例行打了电话,又跟盛一南和吴墨确定了周日出去玩的地点。 忙完这一切,她把包拿进房,打开拉链往里一瞄,那个装着睡裙的包装袋仿佛在闪光。 感觉才过了两秒钟,禹明洗完出来了。 她若无其事拉好背包拉链。 他眉间还缀着水珠,望着她说:“我给你拿睡衣啊。”嗓音很沉,也很柔和。 舒秦抱着背包:“不用。”我有,而且比你的好看一万倍。 她垂着睫毛擦过他身畔,刚要推开浴室的门,就听见他的手机“嗖”了一下。手机响了,这声音很熟悉,每回进来新邮件,他的手机就会发出这样的提示音。 难道是旧金山那边来邮件? 国内虽然已经是周五晚上,那边却还是周四,对方在工作时间内给禹明发邮件很正常。 舒秦手落在把手上,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回过头看他。禹明走到床头柜,解开屏幕。 “william?” “汪教授的学生,问我下乡模块的事。” “戚曼?” 他面色很淡:“对。” 舒秦把包放到一边,朝他走过来。 十点了,又是周五晚上,汪教授她见过几回了,没这么工作狂。 以前只是猜疑,现在几乎可以证实了。追戚曼的人数不胜数,从未见戚曼向别人示好,禹明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激发了她的征服欲。 “她发了什么,我看一看。” 他刚删掉那封邮件。 舒秦先看屏幕,再看他:“你删掉了?” “对。”他把手机扔回床头。何止删了,还屏蔽了。 “为什么要删?” 他皱眉,对方的邮件内容无可挑剔,上面还挂着汪教授的名义,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拉黑。 “因为我觉得她挺烦的。” 舒秦看着床头的手机,如果她今晚不在这,他会这么痛快地删掉这封邮件吗。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没有假设,不必假设,但至少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将那个压在心里的疑问跟他说明白。 “禹明,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为了什么吵架吗?” 禹明看出她脸色不太妙,早在心里问候了一百遍戚曼,每说一句话,都恨不得在脑子里来回琢磨好几回:“记得,我向你表白,你拒绝了我。” 刻骨铭心的记忆,到老都忘不了。 “不对,不是这个,当天晚上在疼痛病房,你跟我要戚曼的微信,我特别生气。”这件事就像扎在心里的一根暗刺,时不时蛰她一下,要是没有那晚的事,事后她不会那么关注戚曼。 禹明怔了一怔,草,没想到这件事直到现在她还耿耿于怀,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病急乱投医,简直是自掘坟墓。 她等着他的答复,两人的关系已经进展到了要见父母的程度,回想她和他交往以来的种种,唯一的疙瘩就是这件事。 早想跟他说清楚,奈何她一直确定不了戚曼的态度,既然今晚连他也有所察觉,无疑是个难得的挑明机会。 要么连一个疙瘩都不留,要么即刻背上包打车走人。 她瞅着他:“我就想问你,为什么是戚曼,为什么不是别人。” 禹明一愕:“她要不是你同学,我认识她谁啊。” “……”她没接话,当时加戚曼微信的时候,他曾大呼其名。 他看出舒秦并不接受刚才的说法,有点乱,慢慢理清思路:“舒秦,那天早上,你同学在电梯里问我病人的事,顾飞宇说你当时脸色不对,就让我用戚曼来试你是不是吃醋,我没记住你同学的名字,后来去疼痛病房翻了内分泌转来的病例,才知道管床医生叫戚曼。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你同学,在那之后,她还是你同学。” 舒秦没接话。 他注视她的眼睛,只恨心无法当面剖白,语言显得何其苍白。 “舒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么好,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如果我对别的女孩有想法,为什么不去追求别人,非要死皮赖脸追你,我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舒秦抬眸,跟他对视上。 禹明目光在她脸上摸索,虽然她在生气,她的神情依然温柔得让人想把脸贴上去。 “这几年我没什么高兴的事,自从你进科,开心的记忆里你占据了一半,年会上william的事、疼痛病房的样本,你对我的事那么上心,请我喝果汁,给我带早餐,就连跟你吵架我都觉得有意思,要是没有你……” 他的生活会回归原点。 他吞了声,这话近乎恳求,骄傲和自尊不容许他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舒秦立刻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遇到他之前,她每日按部就班地学习和生活,命运自有安排,在恰当的时刻她遇到了禹明。 他如此耀眼,往后的岁月里,“戚曼”不会只出现一次。 她喜欢他,可她也爱自己。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认真地说:“禹明,我很羡慕我父母的感情,我希望我和我的爱人也能如此。我希望你能忠诚地对待这份感情,我希望我们的感情生活里只有彼此。你听清楚了,我不要誓言,我要你把它当成一种信仰,如果你背叛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禹明哑然,自从失去母亲后,这还是第一次,他再一次感觉到阔别已久的惶恐。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光听到“背叛”两个字都会让他心生强烈的恨意,舒秦的盼望,何尝不是他的执念。 他想起晚上听到的一个说法,‘恋爱和婚姻不是一回事’,别人他管不着,可是在他这里,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没有辜负,没有背叛。 他把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胸膛,一字一句说:“你也听清楚了,我和你之间不需要誓言,我们俩好好地过完这辈子,谁也别半路抛下谁。” 舒秦愣在那,这话铿锵有力,狠狠击中她的心,她想起他的家庭,他的经历,忍不住踮起脚吻他。 禹明情不自禁闭上眼,轻轻回应她的吻。 热气蒸腾,舒秦发现自己肩膀和脖子上散发着淡淡的汗气。而禹明身上那种洁净的男性气息,一寸一寸将她点燃。 她还残存着一点理智,当自己要被他压到床上时,小声说:“我还没洗澡。” 禹明无声地笑,她总是执着于这一点,他继续吻她:“要不我抱你进去洗。” 舒秦笑着挣脱他,找机会从床上跳下来,进去时不忘拿着包,洗完澡,她穿着睡裙照镜子,裸露出来的肌肤和曲线让她脸发烫,她深觉这样没法出去,隔着门叫他:“禹明,帮我拿一套睡衣。” 禹明在床上躺着,一只胳膊放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那个小盒子,理论知识已经够充实了,实践经验一次都无。 阳台上的升降衣架和戚曼的邮件已经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舒秦那么注重细节,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东西别再掉链子。 正琢磨着,听舒秦这么一喊,他从床上起来,找套自己的睡衣,走到浴室门口,递了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舒秦嗯了一声。 里面悉悉率率,没多久,她穿着禹明的睡衣出来了,刚走两步,禹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舒秦觉得自己像只被小孩抱在怀里的玩具熊,搂住他的肩膀,笑着跟他对视:“禹明,你真无聊。” “我怎么无聊了。” “好好的路,不让我自己走。” 他笑,一笑起来就特别好看,眉眼全都舒展开来,眼睛熠熠有辉:“你走得太慢了,我帮你走。” 两人滚到床上,她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衣服的领口对她来说有些松,一动就露出白皙的肩膀和一截粉色蕾丝。 “这是什么?” 她触上禹明好奇的目光,马上闭上眼睛,遥想上回穿牛仔裤被他拔萝卜的场景,从身到心都放松不少。 禹明没等来她的回复,低头吻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到她胸前解扣子,柔粉色的睡衣随着雪腻的肌肤一起暴露出来。 第62章 第62章 禹明醒来时天还未亮,枕头旁是一张散发着香气的脸。 茫然片刻,他看向床头柜的闹钟,时间还早,不到七点。低头一望,舒秦睡得正香。 胳膊被她枕在脑袋下,许久未动,早就发麻了,两人体温将薄被烘得发暖,第一次觉得这张床如此温暖,躺了一会,他忍不住拨开她额头上的发丝,她还未醒,呼吸又轻又缓,他凑近吻她,她的皮肤饱含了水分,像香甜的水果。 他也笑:“醒了。” 舒秦仍不肯睁眼,脸却红了:“哎,你别吵,我还想睡。” “七点了。”他双臂撑在她头侧,重又俯身,到处探索,无尽温柔。 舒秦睁开一条缝瞄瞄床头,蓝色led灯,醒目的一排数字。 按照昨晚商量好的,禹明先要送她回家,然后再回医院查房,而查房必须在八点左右进行。 关键是,再不起床,爸妈的电话就要打过来了。 还在跟困意作斗争,禹明开始往下探索了,舒秦拉过被子想要盖在身上,立刻被他阻止。 “你睡你的,我又不吵你。” 这还不叫吵?她痒得受不了,想滚到床的另一边去,可身体某一处被他轻轻咬住,腿也被架起来了。 她即刻屏住呼吸,这样她还怎么睡。 想要翻身压住他,奈何刚起床力气不够,等他开始正式帮她做准备时,她又羞又气,用力推他:“你都不累吗。”都几次了,腰酸背痛的。 他低头摆弄一阵,好不容易才将她光溜溜的两条腿绕到自己腰上,用行动告诉她:“我不累。” 她故意说:“可是我累。” 他哄她:“你躺着别动,我来就好了。” 舒秦实在太困,折腾一轮,险些又睡过去。 禹明帮她穿好内裤和睡裙,看她懒懒的不肯起,连亲带吻:“快八点了。” 舒秦暗吃一惊,平时这个时候都打车准备回家了,她最怕爸妈问她在哪,忙睁开眼。 禹明让她搂着自己的脖子,揽着她起床:“我先送你回家。” 舒秦坐起身,窗帘未遮严,一缕阳光透过帘逢射入屋内。她借着光线细细打量他飞扬的五官,总觉得白天的他跟夜晚有点不同,开口时她有点腼腆:“你中午什么时候过来。” “差不多十二点吧。”怕她着凉,他给她披上睡衣。 舒秦嘱咐他:“你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好。”他俯身观察她,“你还疼不疼。”嗓音很柔和,语气也认真。 舒秦懒得理他,这问题他刚才都问了一百八十遍了。进行的过程中问她,结束了还问她。 她鼻子哼一声,在他的注视下走到浴室,从自己的收纳包里拿出mini洗面奶和牙刷,准备洗漱。 禹明看出舒秦没有很不适,略微放心,在她后面说:“我不是担心你难受吗。” 舒秦对着镜子撇嘴,担心归担心,行动起来没见客气,隔着门传来响动,禹明在屋子里走动,刷的一声,窗帘似乎拉开了。 舒秦探头出去,果然满室阳光,接连几天都是好天气。 禹明站在床边,刚脱下睡衣。 舒秦注视他线条漂亮的肩胛骨:“早餐吃什么。” 他扭头看她:“你想吃什么?我到楼下给你买。” 舒秦看看时间,回到卫生间,用发卡将长卷发梳了个高高的马尾:“要不在路上随便买点吧。” 装好东西出来,禹明穿好了衬衣,就是望着手里的领带在发呆,似乎在犹豫系还是不系。 她过去:“怎么了。” 禹明抬眼:“叔叔阿姨有没有什么讲究。”平时从来不注意这方面,可他想起昨天晚上黄教授的话,舒秦爸妈本来就有个先入为主的邹茂,中年女性又特别重视第一观感。 舒秦认真一想,爸爸平时从来不系领带,也没见妈妈给爸爸买过:“要不就不系了。” “行。”他将领带放回去,“那这衣服要不要换,这么穿行吗。” 舒秦笑了,第一次见禹明这么纠结,她歪头端详:“挺好的。”他穿什么她都觉得好看。 他笑:“都听你的。” 两人洗漱好,关上大门,路上禹明看看时间,来不及过去查房了,于是拿出手机,提前给今天的白班医生打电话,歉然地说:“陈老师,麻烦你带着组里医生查房,我可能会晚一点到。” 舒秦默默听着,自从认识禹明,这恐怕是禹明工作上第一次迟到。 路上买了早餐,禹明送舒秦回桃花小区,看着她下车。 舒秦:“别让组里的老师等太久,路上开车慢一点。” 禹明把她落在车上的包递给她:“我尽量早点过来。” 舒秦点头,等禹明开车走了,往家里走。 楼下口腔诊所开着门,里面只有一位刚毕业的小大夫和两名护士,爸爸不在里面。 舒秦进屋就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舒连海蹲在厨房收拾“鲍鱼”,海鲜市场买回来的,价格比饭店里便宜一多半,唯一缺点就是收拾起来太麻烦。 但这是舒秦最爱吃的一道海鲜,只要家里有什么高兴的事,餐桌上这道菜必不可少。 听到女儿的声音,舒连海笑声爽朗:“回来了,你妈妈刚才还在说你该到了,切了哈密瓜,就放在茶几上。” 舒秦跑进厨房,要拽爸爸起来:“爸爸,你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和妈妈说。” 舒连海愣了一愣,空着两手起身,到旁边洗手,一边打量女儿神色,一边笑问:“要说出国交流的事吗,这次竞赛都比了些什么,学校准备派你们去哪个国家交流。” “待会跟您说。”舒秦到阳台上喊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秦宇娟刚要给女儿打电话:“哎哟,正要下去接你。” 舒秦请爸妈端坐到沙发上,郑重宣布:“爸爸,妈妈,我有男朋友了。” 舒连海和秦宇娟满心以为女儿要说的是比赛时的详情,为了配合女儿,都笑眯眯地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谁知等了半天等来这句话,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舒秦害羞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清清喉咙:“他是我师兄,也是一院的医生,叫禹明。” 禹明到舒秦家楼下时才十二点,停好车,给舒秦打电话,问清她家地址,直接上楼。 舒秦一上午都在做爸妈的思想工作,虽然两人已经对禹明有所了解,但毕竟是女儿第一次谈恋爱,在没正式接触对方前,都持保留意见。 舒连海在厨房忙活,秦宇娟打扫卫生,一边换沙发套,一边埋怨女儿:“也不早点说,搞得我和你爸爸什么都没准备。上回跟你介绍邹茂的时候,你还跟妈妈说你没有男朋友,结果倒好,说领人回来就领人回来。” 舒秦自知理亏,乖乖帮妈妈拖地板,心里嘀咕,都这么久了,您还惦记着邹茂。 电话一响,舒秦对妈妈说:“禹明来了。” 秦宇娟将换下的旧沙发套放到阳台,又冲厨房说了一句:“舒连海,你女儿的男朋友来了。”一回屋,就看见女儿跟一个年轻男人在玄关说话。 秦宇娟缓步走过去,一眼就满意了。难怪女儿喜欢,这孩子实在出众。 舒秦微笑说:“妈,这是禹明。” 秦宇娟绽出笑容:“你好。” 禹明望着秦宇娟,礼貌地说:“阿姨好。” 第63章 第63章 吃过饭,舒连海和秦宇娟在客厅里跟禹明说话,舒秦到阳台上浇花。 细细的白色水雾洒下去,吊兰的叶片折射出湿湿的绿光。 舒秦浇完一盆,又浇一盆,直到阳台上的十来盆都浇完了,才停下来侧耳细听。 爸爸在问禹明自然基金的审批步骤,禹明解释得很耐心。 透过光洁如镜的落地玻璃,舒秦看到爸爸面带笑容,一边听一边点头。 她漫不经心拨弄花叶,爸爸当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考上济仁,得知禹明是济仁年轻医生里出类拔萃的那一类,难免多问几句。 喝了口茶,爸爸接着问禹明科里的日常工作,在提到女儿平时工作表现时,问得尤为仔细。 禹明看向阳台,舒秦没来得及扭过头去,跟他对视上。 禹明很淡定:“哦,她很好,主任和科里的上级都很喜欢她。” 舒连海明知禹明的话未必客观,依然很高兴,接着问:“小禹以前也出国交流过吧,秦秦这边都要交什么材料,我们家里要提供什么证明吗。” 舒秦放下浇水壶。禹明八年制毕业的,未必清楚她们七年制交流的事。 谁知禹明说:“她们明年八月份走,研究生院有下载表格,我已经给舒秦打印出来了,周一填好交上去,学校会统一办手续。” 显然特意打听过具体流程。舒连海和秦宇娟对视一眼,舒秦抿嘴转过身。 禹明又问:“叔叔,舒秦办过护照吗。” 秦宇娟摇头:“没有,这孩子没出过国,就是在她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我和她爸爸带她去香港玩了几天。” 禹明:“那下周我送舒秦去办护照,别的资料都可以在一院里提交,但是护照最好提前办好。” 舒秦有一搭没一搭听禹明跟爸妈交谈,等浇完了花,又慢悠悠摆弄爸爸养的“多肉”,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回屋。 秦宇娟冲阳台上说:“舒秦,去厨房烧一壶水。” 舒秦推开玻璃门,爸爸正跟禹明说:“诊所开了五年了,就在家里楼下,小禹要是感兴趣,待会可以一起下去看看。” 看来是聊到诊所了。舒秦目不斜视穿过客厅,到厨房烧水。 出来的时候,舒连海正给禹明看诊所即将引进的设备宣传册,秦宇娟起身到厨房洗水果,舒秦将茶盘放到茶几上。 又聊到了国外的饮食问题,舒连海说:“秦秦这孩子很懂得照顾自己,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一待又待这么久,我和她妈妈都有点不放心。对了,秦秦,爸爸这几天到书店给你买了些口语书,都给你放在书桌上了,正好禹明在这,你让他帮你看看。” 舒秦咕哝:“爸爸,都说了您别乱买东西。” 舒连海笑呵呵地看向禹明:“你看看,这孩子特别喜欢管着我和她妈妈,平时给她买点东西,她要么不让我们花钱,要么就得在她指定的地方买。” 秦宇娟端着水果出来:“可是秦秦说的很有道理,她在网上买书,可比你在店里买便宜多了。” 禹明:“您和阿姨别太担心,明年舒秦出国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外面,您都买了什么书,我给她看看。” 秦宇娟回身一指:“那是她的卧室,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平时也不让我和她爸爸进去。” 舒秦在门口看着禹明,禹明放下茶杯,起了身。 她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书桌。 书桌靠窗放着,床单新换了浅绿的卡通床单,心形枕头放在床头。禹明一边走动,一边左右打量,想到舒秦平时在这里看书睡觉,每个角落都透着可爱。 舒秦进房后没理他,自顾自在书桌前翻着那摞工具书,禹明走到她身后,低声说:“怎么没看到你的照片啊。” 舒秦拉开抽屉拿出相册,回身递给他。 禹明一看照片就笑了,舒秦小时候跟现在长得几乎一样,区别就是脸上有点婴儿肥,头发也不如现在长。 每张照片旁边都写了具体日期。 小学和幼儿园拍的照片是舒连海的笔迹,“女儿四岁留影,摄于xx公园。” “女儿八岁留影,摄于xx儿童乐园。” 后面便是舒秦自己的笔迹了,“学校春游,摄于xx博物馆。” “科技馆一日游,门口的西瓜汁很不错。” 原来舒秦爱喝果汁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舒秦观察禹明的表情,原来他不是不爱笑,而是没遇到他所谓“高兴”的事,这几天他笑的次数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她凑过去:“哪张最好看。” “差不多,都挺好看。”从孩童长成少女,这些照片清晰记录了她成长的轨迹。 禹明想起以前顾飞宇追过的那些校花,觉得哪一个都不如舒秦。 每回听顾飞宇说自己的追女孩的经历,他都漠然相对,有时候宁肯靠着椅背转笔,也懒得接顾飞宇的茬。如果那时候遇到舒秦,他还会喜欢上她吗。他转眸认真打量她,还是会喜欢,时间早晚而已。 两人在卧室待了超过五分钟了,舒连海和秦宇娟在外面含蓄地咳嗽。 舒秦忙将相册收回抽屉,抱着那摞工具书出来。 秦宇娟等禹明和舒秦在沙发上坐下,期待地开口:“怎么样,你叔叔没买错吧。” 禹明唔了一声:“叔叔很有眼光,这些工具书都很实用。” 舒连海高兴地说:“下午还要回医院吗,中午做的菜多,你回去一个人吃饭也不方便,在这吃完晚饭再回去。” 晚上舒秦送禹明下楼,到了车边,禹明像等待打分的考生,回身问舒秦:“你爸妈对我印象怎么样。” 舒秦:“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嘛。” 禹明咳了一声,这不叫没自信,“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心理本来就不好揣摩,不过才从她家出来,要从舒秦口里听到她父母的反馈,怎么也需要一段时间,聊点别的吧。 “你明天要跟盛一南她们出去玩?” 舒秦“嗯”一声,“答应了请她们吃饭。” “要不要我送你过去,你身体不舒服。” 舒秦脸一红:“不舒服也不用你送。”再说她又不是走不动。 “那你别逛太久了。” 她点点头。 禹明还是不放心:“要不我明天开点止痛片给你送过来?” 越说越歪了,舒秦瞪他一眼:“你忙你的好不好。”心脏麻醉学习班和课题的事都需要做大量的准备。 禹明笑了笑,看看一边,又看回她,记得前两次,他每一次轻推缓送,她都皱着眉头,后面还是他有了经验、与她逐渐“契合”,她才慢慢好转。他遏制住自己脱缰的念头:“你要是走不动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聊不下去了,舒秦转身就往家里走:“反正我明天不会给你打电话,周一再见。” 舒秦回到家里,舒连海不在客厅,秦宇娟在看电视,见女儿回来,秦宇娟放下遥控器:“正想问你,禹明国内没有亲人了?” 不是都问过了吗,舒秦坐到沙发上:“没有,他是独生子,母亲十一年前就过逝了,父亲么,很早就不在国内了。” 秦宇娟疑惑:“他父亲当年走了之后没再回来?” 舒秦点头:“我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禹明跟他父亲关系很僵,而且以禹明的性格,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父亲和解。 秦宇娟:“难怪这孩子刚才说到家里的事,很愿意聊他母亲,说他母亲姓卢,去世前是内分泌科的副主任,但是提到父亲的时候,这孩子一句话就带过了。他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什么时候跟他母亲离的婚?” 舒秦想了想:“好像是做it上市公司的,现在在美国,具体情况没怎么聊过,禹明很少提这些事。” 秦宇娟犹豫片刻,随口问:“那禹明现在住在哪,买房子了吧。” 舒秦瞅着母亲,上回母亲说到邹茂时,曾几次提到邹茂的家庭条件不错。母亲当然不能算势利,可是一说到女儿的男朋友,不势利也变得“物质”起来。 她答:“就在医院旁边的小区。” 秦宇娟微讶:“那地方房价很贵,多大的房子?单身公寓?” 舒秦想了想:“三室两厅。” 她看着母亲,有点不高兴:“妈,你问这个干吗。” 秦宇娟:“妈妈不是故意要打听这些,可是你这孩子根本不知道物价有多贵,爸爸诊所效益不如以前,妈妈科里奖金一个月就那么多,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和你爸爸把一辈子积蓄贴进去也有限,妈妈跟你说这些,还不是希望你以后少背点房贷。” 舒秦干脆坐到母亲身边,搂着她的肩膀说:“我以后工作了自己存钱,才不要你和爸爸的积蓄。” 秦宇娟绷着脸:“哪有这么容易,你这孩子没进社会,想法太天真。我问你,禹明也才工作没多久,哪来这么多钱买房子,这可不是几十万,是很大一大笔数目。” 舒秦想起之前听过的八卦,并不想接妈妈的话,舒连海从里屋出来,说:“这不奇怪,我就觉得禹明家的事有点耳熟,爸爸怕自己记错,特地到电脑里看了当年的新闻,禹明的妈妈是一院的副教授,他父亲当时已经在业界很知名了,因为一场离婚官司,这件事上过好几次报纸。” 秦宇娟看着丈夫:“你知道这件事?” 舒连海坐下叹气:“说起来禹明也是可怜,他父亲是当年it最年轻的上市老总,为了离婚,特地请了最好的律师打官司,禹明的母亲估计也是伤透了心,离婚后不久得癌症去世。秦秦,这些事你都知道吧。” 舒秦搂住一个抱枕,“嗯”了一声。 秦宇娟一讶:“怪不得这孩子不肯谈起自己父亲。” 舒连海说:“禹明父母当年那么优秀,基因摆在那,这孩子再出类拔萃也不奇怪。爸爸对禹明本身没意见,人我已经见了,各方面都没话说,可是爸爸不怕别的,就怕禹明将来受他父亲的影响。” 舒秦霍地起身。 秦宇娟抬手:“哎,你给我好好说话,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爸爸有多爱你,你不是不知道,你爸爸既然知道禹明父母的事,提前给你敲敲警钟有什么错。” 舒连海说:“必须承认,爸爸有点杞人忧天,而且说实话,爸爸也很欣赏禹明,跟禹明比起来,连邹茂都显得平庸,你以后未必能遇到这么优秀的人,秦秦你有主见,这种事情爸爸妈妈都左右不了你,爸爸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一切还得看你自己。” 舒秦想起昨晚她和禹明的话,平心静气地想,要维护一份感情,何止需要坚定的信念,这才一天的时间,便有了质疑、审视、担忧,关键是,这些声音源自最爱她的两个人。 她说:“爸爸,您说的有道理,您的担心我特别理解,但是您根本不了解禹明……” 舒秦回到卧室,筋疲力尽地倒到床上,本来身体就很疲乏,刚才还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来说服爸爸妈妈,现在骨头像散了架似的,起都起不来。 她聊到禹明对顾飞宇一家人的态度,聊到他为了照顾顾伯伯两天两夜都没睡觉,聊这一个多月以来跟禹明相处的点点滴滴,聊到后来,爸爸固然还有些担忧,但态度已经释然了。 舒秦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无法打消父亲的疑虑,唯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妈妈在外面喊她:“秦秦,你洗不洗澡,你不洗,妈妈要洗了。” 舒秦跳起来:“我要洗。” 洗完澡出来,腿间的不适更明显,她挪到床边躺下,刚展开薄被,就看见手机有未接来电,屏幕上方还多了两条微信。 打开看,禹明发过来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前几天参加英语竞赛的全身照。 拍得不错,让舒秦意外的是,禹明居然还给做了美颜,下面用app自带的软件添了一行字:舒秦,xx年xx月,参加济仁系统出国选拔考试。 舒秦忍不住笑了起来,再看下一张,是一张旧照片,照片上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这人蹲着身子,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女人有张美丽的脸庞,笑容也很灿烂,她正侧头亲吻孩子的脸蛋,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母亲对孩子的爱。 男孩五官清俊,眼睛墨黑,像是刚哭过一场,绷着小脸,一手拿着气球,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母亲的手。 界面上面显示“输入中”,舒秦不知道禹明翻出这张照片时是什么心情,眼圈突然有点发涩。 她平复一番,故作轻松,回过去。“你小时候跟现在不一样。” 禹明。“哪不一样。” “没现在好看。” 禹明想了想,平时不怎么照镜子,没研究过。 行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回。“睡了吗。” “刚准备睡。” 禹明躺到床上,一只胳膊枕到脑后,不知是不是错觉,老觉得枕头还残留着她的香味。 他侧过头闻了闻,是舒秦洗发水的味道。 他给她拨电话。 舒秦很快就接了。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舒秦:“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禹明嗓音低哑:“床单上和枕头上有你的香味。” 舒秦脸发热:“你还没洗床单嘛。“床单都弄脏了。 “不洗,洗了可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舒秦想起刘阿姨,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我命令你明天早上就洗。” 禹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我不让刘阿姨进我的卧室。” “那也不行。” “那你周一晚上来我家帮忙换床单好不好。”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昨晚的温暖就像一场梦。 舒秦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再说吧。” 禹明想到舒秦此刻的表情:“明天要是不舒服,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 又来了,舒秦说:“你忙你的,除非我想见你,否则我才不给你打电话。” 禹明声音一低:“那你明天肯定会给我打电话。” 她啧啧:“谁给你的自信。” 他笑了:“你啊。” “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挂了电话,她将手机举起望着那张合照,年代久了,照片像素不高,但禹明显然有意保存这张照片,连塑封都完整如新。她出了回神,伸指轻轻抚过禹明那时候的脸蛋,刚才跟他东拉西扯地聊了这么久,希望这个小男孩今晚不会梦见他逝去的母亲。 星期一舒秦身体又沉又重,像个秤砣一样完全陷在床上。前晚的事到现在还有后遗症,她腰也酸,腿也胀,明明已经休息两晚了,还是觉得疲惫不堪。 后来还是爸爸来敲门,舒秦才不得不起床。 赶到科里,大家正在议论“心脏麻醉学习班”的事,这两周科里的工作重点就是如何圆满举办这次学习班,一说起来,几乎人人都有任务。 罗主任亲口指示:科里任命了不少小秘书,从本周起,秘书主要负责打杂和跑腿,工作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直接向副组长禹明汇报。 舒秦看向禹明,他太忙,连接电话的时候都还在看排班表,她估计自己跟他说不上话了,便将爸爸做的早餐放到他桌上,然后跟盛一南进更衣室。 几人还在走廊说话,禹明正好也出来,他没去更衣室,直接往主任办公室走,电话不知谁打来的,听见禹明说:“哦,王主任。” 那边说了什么,禹明说:”科里这两天事情太多,宣传照您只能找别人拍。对,我拍不了。” 第64章 第64章 盛一南感叹:“禹总真任性,这么好的宣传机会,说不去就不去了。” 吴墨看看舒秦,说:“禹总本来就不喜欢掺合这些事。” “可如果这回禹总不肯去了,宣传办最后会找谁拍?”盛一南拍拍脑袋,“哎,我想不出合适人选。” 吴墨软声:“外科系统那么多医生,还怕没有合适的吗,我们科林景洋师兄就不错啊,骨科和心胸外科也有好几个形象好的。” “我就好奇内科会是谁?” “戚曼?她票数挺高的。” 还在聊,几位上级教授路过,盛一南和吴墨忙噤声。 舒秦换好衣服,进了手术间。 新的月份,新的排班。舒秦没再继续轮普胸麻醉,被禹明派去了产科的24间。 一院是全国有名的教学医院,产妇常合并其他病症,术中的麻醉管理难度相应较高,但即便如此,一上午做三到四台剖宫产也是常事,为了及时接台,24间一般会在八点半之前开台。 舒秦跑到手术间,第一位产妇果然已经躺在手术床上了,巡回老师和器械护士在为开包做准备。 舒秦打了招呼,走到手术台头侧,产妇戴着一次性无菌帽,大概因为紧张,一听到脚步声便转动脑袋看过来,舒秦到了跟前,含笑做自我介绍:“您好。” 交流了几句,产妇焦虑的情绪放松不少,舒秦翻看病历。 “37岁,疤痕子宫,二次剖宫产,b超显示“部分性”前置胎盘。”所谓疤痕子宫,是指产妇之前做过一次或数次剖宫产。 舒秦做完评估,朱雯进来了。 舒秦忙打招呼:“朱师姐。” 朱雯气色比前两天好很多:“咦,轮到我们这边来了。” 舒秦点头:“今天是你们组的手术日吧,我看电脑上全是你们科的剖宫产。” “对,一上午全是疤痕子宫。” 舒秦看过禹明做过的一院近十年的麻醉科产科统计表,自从开放二胎政策,“疤痕子宫”再次剖宫产的比例一年比一年高,也就是所谓的“repeatcesareansection”。 她一边给产妇上心电监护,一边问朱雯:“朱师姐,疤痕子宫现在阴道试产(俗称顺产)的多吗?” 为了降低重复剖宫产率,国际妇幼组织曾提出建议,凡是符合指征的疤痕子宫产妇,都可以考虑试产,当然前提是医院具备相应的技术条件。 朱雯说:“不多,上个月我们做了几十例。” 才几十例……舒秦有点惊讶,因为一院产房每个月自然分娩量有七八百。 她问:“有过一次剖宫产经验的产妇,是不是宁愿再次剖宫产,也不愿试产?” 她想明年做个这方面的课题,不知道样本量够不够。 朱雯说:“一来指征把握很严格,二来产妇和家属不肯冒风险,对大部分产妇而言,她们情愿到手术室再剖一刀,也不愿意在产房试产。如果不是你们麻醉科在产房开展了无痛分娩,这个比例还会更小。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要做这方面的课题?” 舒秦笑答:“我的课题定的心脏麻醉,但因为轮到产科麻醉了,所以想多了解这方面情况。” 这时,负责带舒秦的陈师姐进来了,时间不早了,陈师姐一来就拉着朱雯和巡回老师做三方核查。 核对完病人,朱雯出去洗手,陈师姐对舒秦说:“来,帮忙摆麻醉体位,之前跟过产科麻醉吗。” 舒秦:“就跟顾教授做过一天。” “好。”陈师姐开始戴手套,“今天你先看我操作,后面我再慢慢带你上手。” 舒秦在旁端着皮肤消毒液,陈师姐定好穿刺部位:“在开始操作前,记得要跟患者好好沟通,腰硬联合操作对配合度有一定要求,第一步要减轻患者的焦虑心理。” 舒秦认真点头。 手术开始,过程顺利,第一台结束,朱雯对舒秦说:“你要是对产科麻醉感兴趣,不如先去我们产房去看看,你们麻醉科有医生在产房24小时值班,我记得那时候禹明也轮过,还抢救过一例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舒秦知道产妇只要进了产房,随时可以申请“无痛分娩”,产妇在分娩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麻醉医生因为驻扎在产房,可以及时跟产科医生一起施行急救。 可如果是真正的羊水栓塞,病人转归一般不会理想。“病人救回来了吗?” “救是回来了,但是因为栓塞面积太广,子宫差点没保住,凝血功能和心肺功能也出了大问题,后来在icu住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朱雯脱下手套,接着说:“你们罗主任为了搞24小时无痛分娩,做了不少这方面的工作,去年我去别的同级别教学医院参观,那家医院虽然也弄了无痛分娩,但麻醉医生没在产房驻扎。” 这时,吴教授进来了,本来是要找舒秦,听了这话说:“小朱你想想,要搞24小时无痛分娩,白天需要抽调一个医生去产房守着,晚班需要两套人马,一套在手术间值晚班,一套在产房值晚班,周末还需要两名白班医生,光人员上的安排就能难倒一部分医院了,而且虽然同是教学医院,又不是每家医院的产房都有‘一对一’的陪产服务,助产士不到位,怎么开展这个业务。” 朱雯半开玩笑说:“所以说罗主任能力强,我记得疼痛病房也是在罗主任手里建起来的。” 陈师姐摆手:“哪项新业务开展起来容易?无痛分娩遇到过多少问题你们产科是知道的,疼痛病房来也是难做又没效益,现在因为收治病人达不到数量,很多医院麻醉科和疼痛都分家了,以前章副主任负责疼痛病房的时候,24张床位经常住不满,今年倒是好了很多,那也是因为罗主任投入了大量的精力。” 舒秦将病历放到一边,疼痛病房以前的查房上级都是章副主任,近一年改成了罗主任和禹明。章副主任大概是看疼痛病房效益不好,有意撇下这一块业务。 陈师姐是罗主任的学生,比禹明高两届,典型的“罗”派,性格又直爽,口吻听上去随意,明显对章副主任的做法很不以为然。 吴教授显然默许陈师姐的做法,微微笑着没说什么,舒秦突然想起上几次突击考操作的经历,问:“吴教授,您是来找我的吗。” 吴教授果然说:“今天中午你们到会场去帮忙,现在先到办公室看看自己的任务,小陈,底下正忙,要不我先带舒秦走了。” 陈师姐说:“没问题,您忙您的。” 听说不是考试,舒秦暗自松了口气,帮陈师姐将记录做完,这才同吴教授出来。走到一半,才发现吴教授手里拿着一张申请表,上面写着“济仁系统中层干部选拔”,她收回视线,惊讶地想,吴教授也要参加科室副主任的竞聘。 可是这也得罗主任默许,并且推动这件事才行。因为吴教授比罗主任和章副主任资历浅很多,去年才聘上正高。 办公室里挤了十几个学生,博士、硕士、七年制、规培的都有,连王姣姣也被拉来了。吴墨和盛一南他们挤在桌前。 罗主任和章副主任都在,此外还有几位高年资的教授。 吴教授领着舒秦进去。 罗主任翻着桌上的各类报表,阳光照进他蓬松的黑发,几缕银丝清晰可见。 章副主任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微笑说:“罗主任,z医大的刘教授因为临时有事来不了,林景洋的那个心肌保护的课题都申请下来了国字号,也符合学习班的主题,完全可以单独安排一堂讲课。” 舒秦近前盯着桌上的会议安排,章副主任是全国有名的心脏麻醉专家,学习班的第二堂就是章副主任的“吸入氧浓度与心肌细胞调亡的关系”,再往下面看,林景洋只有一台病例讨论。 而如果在这种全国性会议上正式讲课,相当于积累学术资本。 罗主任笑答:“景洋的课题当然没问题,但学习班一共两天的时间,课程安排密集,全国各地的专家都会来讲课,既然有那么多学员注册,在课程安排上会优先考虑正高以上的教授,刘教授的事我知道,现在正在让禹明临时调整。” 章副主任笑了:“可是我上午听说禹明有一台讲课,刚才我正好碰到科教科的主任,还跟他聊了这件事,一定是我听错了,罗主任管理和科研能力有目共睹,科里怎么会有这么不合理的安排。” 罗主任垂下眼睛,慢慢喝了一口茶。 禹明从外面进来,本来在低头看表格,抬头看章副主任一眼:“章主任听错了,顶替z大刘教授那堂课的是我们科的吴教授。” 第65章 第65章 章副主任笑容凝在脸上。 吴教授原打算说几句,看禹明过来了,也就收声了。 围在桌前的学生们两边分开,禹明近前将课程安排表递给罗主任:“z大刘教授的课改成了吴教授的“小儿先心病麻醉管理经验”,s大余副主任的讲课由曹教授来讲。” 罗主任眉心的皱纹略微舒展,接过课程表,语气和缓:“吴教授,前两天我忙着开会,没来得及询问你的意见,禹明跟你说了这事吗。” 吴教授满面春风:“说了,前两天我就把课件发给禹明了。” 舒秦悄悄抬眼,章副主任脸色如常,靠着沙发慢慢喝水。 罗主任点点头,问禹明:“曹教授准备讲什么内容。” 禹明:“肺复张策略降低心脏术后肺部并发症的研究”。” 罗主任表示满意:“曹教授去年主持过这方面的科研课题,吴教授专攻小儿先心病麻醉,两位教授临床经验丰富,讲课内容也符合心脏麻醉学习班的主题,你记得及时更新学习班的网页,免得学员们不清楚课程调整的事。” 禹明笑了:“您先签字,您不签字我怎么更新。” 罗主任大笔一挥,在表格底部的“科主任意见”栏签了字。 这个调整合情合理,曹吴两位教授资历也足够当主讲。章副主任脸上勉强挂上一抹笑意,没再发表意见。 望着课程表上两位教授的名字,舒秦突然冒出个念头,曹教授近段时间忙着主持学习班的工作,在科里显得非常活跃。 吴教授报名竞聘副主任,曹教授会不会也参加中层干部选拔。 罗主任问禹明:“现在会场都有谁。” 禹明翻着会员注册资料,没抬头:“手术太多,上午就曹教授和郑玲在会场,中午得派人过去帮忙。” 吴教授一指身边的学生们:“这些都是刚从手术间拉出来的‘壮丁’,待会就让他们去会场,我已经联系好车了,这就送他们过去。” 舒秦随众人出来,知道禹明马上会走,有意落后几步。 过片刻禹明果然出来了,不到十一点,他知道舒秦肯定没吃饭。 “你到停车场等我,待会我带你去吃饭。” 舒秦看看前面那群人,同行的老师学生那么多,单独坐他的车,有点不像话。 禹明观察她的表情,扬了扬眉:“想什么呢,王南也在停车场,去的人这么多,科里叫的车未必坐得下,我跟吴教授打个招呼,你再叫两个学生上车。” 舒秦笑眯眯地:“好吧,那我叫吴墨他们。” 禹明也笑了:“中午想吃什么,想吃烧烤吗?”早就问过王南,王南说附近有家烧烤店。 舒秦一愣,禹明说的那家店她知道,老板是韩国人,最近新开业,她刷朋友圈看到高中同学对这家店赞不绝口,app里还送过代金券,没想到禹明也知道:“想吃。” “行了,我让王南定位置。” “你等等。”舒秦滑开屏幕,“我看看代金券过没过期。” 禹明看着她,自打记事起,他就没用过“代金券”这种玩意,可是舒秦低头的样子认真又有趣,也就没拦她,等了半天没听到她说话,他低笑:“到底有没有啊,没有就算了。” “别催。”舒秦知道他懒得计较这些,可既然有代金券,为什么不用。 那边有人叫:“电梯来了。” 舒秦看着手机往前走:“回头我找到了就发给你。” 禹明坐电梯上楼,吴教授领着一帮学生下楼。 下行过程中,吴教授说:“禹明的车能坐五个人,王南去掉了一个,还有三个座位,都有谁去。” 盛一南吴墨抢着说:“吴教授,我们提前报名了。” 吴教授心情不错,见学生们说得热闹,笑呵呵地说:“七年制要考第二次理论了,你们四个也知道科里的规矩,考试时间一向都是随机的,说不定哪天就考了,平时下班回去记得多看看书。” 舒秦三个吓得忘了说话,王姣姣笑容也是一僵。 大家本来都很兴奋,因为虽然去会场也是干活,但是比起节奏快压力大的手术室,会场至少可以见到阳光。 谁知刚兴奋没多久,就听到这个噩耗,他们哭归哭,还得向吴教授致谢:“谢谢吴教授。” 到了停车场,舒秦找到禹明的车,远远就看到了王南师兄,他穿件深蓝色的套头长卫衣,懒洋洋趴在车头前。 盛一南说:“王南师兄是明年毕业吧,我怎么感觉他头已经快秃了。” “秃了还能长回来,能顺利毕业就行。”舒秦忙着找代金券,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忙发给禹明。 走到车前,三人纷纷打招呼:“王师兄。” 王南掀开眼皮:“师兄刚打电话,说他还要去医务科办点事,估计这会来不了,我们再等一等吧。” 吴墨知道王南是罗主任的学生,但王南忙于做实验很少在科里,彼此并不很熟。 吴墨观察对方一会,看王南还算随和,便含蓄地问:“王师兄,能不能问一问,你是八年制还是研究生考的博?” 王南:“我八年制的。” 吴墨有点失望,盛一南奇怪:“问这个干吗。” 吴墨说:“想跟王师兄打听打听毕业考博的事。” 盛一南嘿嘿笑:“王师兄,这段时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外面做实验,你们那届只招了你一个博士吗。” “两个。”王南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闭目养神上,“另外一个找了关系,临时改志愿去眼科了。” 吴墨小声说:“哎?这事我知道,这眼科博士就住我们男生宿舍隔壁,有一回他说起过这事,说章副主任当年为了这事大发雷霆,那位师兄为了让章副主任消气,曾带东西上门给章副主任赔礼道歉,先后去了好几回,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舒秦讶道:“所以章副主任当年空招了?” 王南说:“没招到八年制而已,其他来源的博士倒是招了两个。以往科里每年都是至少招两个八年制,禹师兄和林师兄那届就是,也就我们这一届不小心跑了一个。” 盛一南小声说:“我听说当年章副主任背景很硬,学校都传他是内定的下一届科主任,不少人冲着这一点报章副主任,可是后来正好赶上换届,老院长退休,新院长作风跟老院长不同,确定中层干部选拔条件时,有意提高了科研和临床能力的权重,这样一来,罗主任票数压倒了章副主任,而禹总因为一开始就报了罗主任,林师兄只能被章副主任招走了。” 舒秦有些吃惊,还以为林景洋是主动选择的章副主任,原来是不小心押错了注。 虽然罗主任为人并不狭隘,日常工作中给了林景洋师兄诸多机会,但毕竟中间碍着一个强势的章副主任,林景洋业务发展难免受到影响。 王南:“厉害啊,这事你都知道?” 盛一南讪讪地:“反正对禹总的预见性我是服气的。” 王南揉揉头发,语调透着困意:“那一届质量奇高,年级第一名和年级第二名都报了一院麻醉科,师兄很早就在学校崭露头角了,林师兄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最后两个老头一人招到一个,我估计他们梦里都能笑醒。不过你猜错了,师兄那不叫有预见性,他报导师是因为导师癌痛研究做得好。” 吴墨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以为禹总是在罗主任的影响下才开始搞癌痛,原来禹总来一院以前就对癌痛感兴趣了。” 舒秦想起那张照片上的美丽母亲,微微有些失神,盛一南和吴墨抬头:“禹总来了。” 舒秦循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禹明已经走到转角了,等他到了车前,几人笑呵呵打招呼。 禹明忙于接电话,径直从车头前绕到驾驶室:“上车吧,赶到会场正好十二点。” 路上王南光顾着睡觉,吴墨和盛一南不敢在禹明车上吃零食,舒秦怕禹明口渴,趁他们不注意,拧开矿泉水凑到禹明唇边,示意他喝一口。 禹明无声笑了笑,就着舒秦的手喝了,问她:“刚才发我的代金券怎么用。” “结账的时候向收银员出示就行了。” 吴墨和盛一南默契地互望一眼,神奇,禹总居然也会用代金券了。 会场就在亚际大酒店,停好车。 一行人路过停车场门口的冷饮店,禹明问:“想喝果汁吗。” 王南懒洋洋地举手:“我要。” 禹明看他一眼,盛一南和吴墨忙也附和:“我们也要,谢谢禹总。” 禹明给舒秦点了杯百香果,剩下三人各点了一杯。 大家往酒店走,禹明拿出手机看新收到的信息,余光瞥见王南这傻大个,第一次觉得自己领着一群小学生。 会场工作人员电话进来了,禹明接电话:“我到楼下了。” 进了大厅,禹明落后两步,问舒秦:“饿不饿?要不让王南先带你们去吃饭。” 舒秦摇头:“我等你一起,哎,你都给我布置了什么任务,没有变动吧。” 禹明:“给专家们买纪念品,开完会你负责把东西送到他们每个人下榻的地方。” 舒秦脚步一顿,这是极佳的接触业界大拿的机会,难怪王姣姣当时知道这件事之后,会说那么多酸话。 禹明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可没给你开后门,根据科里的惯例,这工作得安排形象比较好的学生来做。” 舒秦好奇:“那前几届是谁?” “我啊。” 舒秦咝了一声,夸自己也就算了,还如此面不改色。 禹明抬头看看前方,停下来拉住舒秦:“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晚上回去还得加班。” “所以呢?” “来家里帮帮我。” 舒秦清清嗓子,禹明工作上的事可从来不需要别人帮忙,飞快一瞥,前面王师兄已经领着吴墨盛一南进电梯了。 她纠结了几秒,摇头:“不好。” 想了想,怕爸妈突然打电话,果断地说:“不好不好。” 禹明望她好一会,突然说:“舒秦,要不我们结……”电话响了,顾飞宇打来的。 “我爸出院到家没干别的,一整天都念叨着想见你,雯姐要跟人相亲,对方还是高富帅,你和舒小妹要是有空,晚上下班来家里吃顿饭。” 第66章 第66章 禹明:“今天太忙了,不能改天吗,周末我和舒秦去看顾伯伯。” 顾飞宇说:“我早跟老头子说你可能来不了,可是他听说济仁要搞新一届中层干部选拔了,非说要见见你,关键是雯姐晚上要跟那男的见面,你就不好奇那男的长什么样?” 禹明:“你不都说了,高富帅。” 顾飞宇:“别废话,吃顿饭用不了两个小时,我明天就销假回去上班了,欠了同事好几个白班晚班,接下来七天我都得泡在医院,就算你和舒小妹周末想过来吃饭,我也不可能在家招待你们。” 禹明看着舒秦,晚上从顾家吃完饭回来,少说九点了,如果手头事情没做完,正好顺便提出一起回家住。 “我问问舒秦,下午要忙学习班的事,就算要去也只能晚点到。” 顾飞宇:“没指望你们八点之前过来,只要能来就行,那就这么说了,先挂了。” 舒秦问:“是顾师兄吗。” “顾伯伯想让我们去顾家吃晚饭。”他询问她的意见,“想去吗。” 舒秦哦了一声,顾伯伯大病初愈,情感上的依赖感很重,尤其刚出院这几天,离不开家人的陪伴。 “就怕忙不过来。“她想起刚才听到的几句,“顾师兄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事。” “雯姐要相亲。” 舒秦吃惊不小,之前在手术室做那台剖宫产,没听朱雯透露半点口风,以朱雯的性格,不可能随便接受长辈相亲的安排,既然答应这件事,必然是男方有什么打动朱雯的地方。 她跟禹明一起走到电梯间,按下电梯按钮:“朱师姐怎么想起来相亲了。” 禹明想了想:“不清楚,今晚见了不就知道了。” 他还在想刚才的事,那句话差点就冲口而出,还好及时刹住了。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想的场合,时机也不那么合适。舒秦外表温和,内心极有主见,真要是拗起来,够他头疼很多天了。 周六那天从舒秦家回来,他一连两天都在忙学习班的事,今天来科里上班,舒秦也没跟他提她父母的看法。 问题悬而未决,一想起来就不那么踏实,趁电梯没来,他拉舒秦到人少的地方,低声问:“你爸妈对我印象怎么样。” 舒秦望着他,这些年禹明一个人背负得太多了,可爸爸妈妈也有他们的道理。两边都是她最在意的人,她既要维护禹明的尊严,也要体谅父亲的忧虑,点点头:“他们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禹明琢磨这句话,舒秦爸妈善良含蓄,夸一句“很好”,并不意味着接纳。 “所以不反对我们交往?” 舒秦瞪他:“你自己说说,你哪不够好。” “我哪都挺好啊。” “这不就对了,我喜欢你,我爸妈也都很喜欢你。” 电梯来了,禹明拉舒秦进去,想起早上舒秦从家里带来的早餐,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 舒秦深吸口气才能摆脱胸口那种淡淡的心疼感,她从小有个习惯,只要认准了是自己的东西,捍卫几乎是一种本能,比如现在,她就一心想捍卫她和禹明的感情。也许她太一根筋,可是路还长,如果遇到质疑就动摇,她第一个先唾弃自己。 她拿出手机给禹明看:“你看,菜单。” 禹明横过屏幕一看,她的手机实在有点旧了,开个app要老半天,电池似乎也出了问题,平时充电宝总不离身。 难为她还当作宝贝。 “烧烤店的菜单?” “对,这都是他们的口碑菜,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烧烤都差不多,要不再点个干煸牛肉丝吧。” 舒秦看他一眼:“你知道我爱吃这个?” 禹明没答,上回在她家吃饭,她爸爸做了一个干煸牛肉丝,她别的菜都没怎么动,就属牛肉吃得最多。 舒秦笑得甜蜜蜜:“那我下单了,要是到店里再点,有点浪费时间。” “行吧。” 电梯门正好开了,科里一位姓郑的师姐在外头,一看到禹明就说:“总算来了,正要下去找你。” 舒秦见习时参加过四院某内科的学习班,印象中她只需要跟着老师们找到座位,然后坐下来听课即可。 真到自己参与进去,才知道会场的事多且杂,对没有相关经验的人来说,就算亲临现场也是一头雾水。 从打印名牌到联系送东西的厂家,所有的事都繁琐又具体。 一到那,舒秦就被安排在走廊上放立体课程表,等她抱着打印好的小册子回来,又看见曹教授和禹明在跟酒店负责人说话。 她知道学习班一共两天,但很多外地学员周五晚上就会抵达本市。 就餐问题、交通问题、住宿问题、专家们的接待问题,样样都需要提前准备,只要一个环节差错,就会影响同行对济仁的印象。 她跟着同学们跑上跑下,一下午来回了七八趟。 也许教学医院的优势就在于此,平台赋予了很多临床以外的锻炼机会。 下午曹教授让舒秦跟研究生院打电话,舒秦答应了,经过一番耐心的沟通,研究生院提前在主页上放好了学习班的通知。 放下电话舒秦才意识到,虽然才进科一个多月,成长的速度却肉眼可见。再环顾四周,成长并不限于她自己,吴墨懂得示弱也善于沟通,盛一南收集信息是把好手,王姣姣自私归自私,但肯表现又懂把握机会,说起来,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他们一点多去吃了烧烤,晚上七点半正式忙完,等从会场出来,禹明带着舒秦上车去顾家。 舒秦身体有点累,精神却很兴奋:“原来y大的主任那么随和,平时看他讲课总觉得凶巴巴的。和济的王院士不是退休了么,怎么还在他们科的办公室坐班。” 舒秦问一句,禹明就答一句,她后来总算消停了,可是又拿出他的笔记翻阅。 禹明:“你不累?” 舒秦没抬头:“吴教授说这段时间可能会考理论。” “车上看书伤眼睛,到家再看吧。” 舒秦放下笔记,禹明下午在会场接了个电话,她路过时正好听到几句,大概是癌痛合作的项目有点问题,禹明挂了电话好一阵没吭声。 这个项目对禹明来说有多重要她知道,原以为他在麻醉年会之前就开始筹备,后来的事告诉她,原来禹明早在选一院麻醉之前就对这块感兴趣,眼看要落实了,如果最后环节出问题,她完全能想象得出他此刻的心情。 她软声问他:“科研科下午是不是打电话说你的项目了。” 禹明有点疲惫,但语调很正常:“跟下乡挂钩的事有些问题,明天我再到科教科和卫健委去跑一趟。” 舒秦点点头,突然说:“你的降噪耳机还在我这呢,晚上回宿舍我拿给你。” 禹明一怔,脸上有了笑意,如果舒秦要在寝室看书,降噪耳机不必还他。 要是不打算看书,就更没必要特意提起降噪耳机了。 他觉得胸口巨石突然被挪开,望着窗外笑了笑,低声问她:“所以晚上到底要不要看书。” 舒秦不接话了,早知道不该心疼他。 禹明捉住她的手:“家里看书效率高,我给你煮东西吃。” 舒秦忍了一会,没忍住:“你不是不会做饭吗,上回还哄我给你热饭。” “我就是想吃你做的菜,这回我给你做好不好。” 她还记恨他调侃他:“我不吃,我减肥。” 顾飞宇打电话来了:“你和舒小妹到没到,我妈准备做汤了。” “半个小时。” 顾家很热闹,客厅里坐了四五个人,电视放着,大家七嘴八舌闲聊。 黄教授和临时请的家政阿姨在厨房忙,顾飞宇负责打下手。 禹明领着舒秦进去,顾飞宇听到声音出来:“终于来了。” 舒秦望过去,朱雯父母她是见过的,朱雯今晚打扮得很漂亮,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端坐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被朱雯父母围在中间,非常受重视的样子,舒秦猜他大概就是朱雯今晚的相亲对象了。 舒秦随禹明走过去打招呼:“朱伯伯,李阿姨,雯姐。” 朱雯父母说:“这位是程卫,锐公司的负责人。小程,这是我们刚才说过的禹明和舒秦。” 舒秦和禹明:“幸会。” 程卫三十出头,气质很沉稳,伸出手来:“你们好。” 朱雯父母又说:“禹明,你顾伯伯说要你们一来就去找他。” 禹明又起身:“那我和舒秦过去了。” 主卧在走廊尽头,门开着,两人到了那,先敲门:“顾伯伯。” 顾主任躺在床上。 床旁的陪护听到声音,探头望了望,起身出来:“一直在等你们。” 到了床边,舒秦发现顾主任气色比前几天好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只是仍有点虚弱。 看他们过来,顾主任目光慈和,先冲舒秦点点头,这才问禹明:“老黄说你上周去小舒家了。” 舒秦笑了笑,禹明说:“这事您都知道,您伤口怎么样了。” “好多了。”顾主任撑着床想起来。 禹明伸出胳膊扶着他,舒秦也上前帮忙,顾主任说:“医院又要搞中级干部选拔了,你那个癌痛计划怎么样。” 禹明说:“挺顺利的。” 顾主任摆摆手:“顾伯伯都退休了,有些话可以放开说。” 他歇了一会,慢慢说:“你们科的章立什么性格我知道,住院期间顾伯伯没精力说这些,特地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上届中层干部选拔章立落选,终于等来这次机会,他肯定做了不少准备,他上层的关系我大概也知道,气数已尽只等着最后一搏,你小子千万给我稳住了。” 舒秦一怔,之前住院顾伯伯几乎没说过话,这回她知道顾飞宇的说话风格源自何处了。 禹明默了片刻:“您安心养病,我心里有数。” 顾主任又看向舒秦:“孩子,顾伯伯跟你单独说几句话,禹明,你到客厅坐一会。” 舒秦错愕,禹明也笑:“您要说什么啊,我也想听。” 顾主任固执地摇头:“就几句话。” 禹明看看舒秦,舒秦点点头,顾主任尚在恢复期,就怕他情绪波动大,禹明只得说:“行吧,我就在外头。” 等禹明出去,顾主任温声说:“小舒,请坐。” 舒秦微笑:“您要不要喝水。” 顾主任绽出笑容:“不用。顾伯伯冒昧地问一句:孩子,令尊令堂见了禹明,觉得他怎么样。” 舒秦慢慢在床边坐下,在心里揣摩顾伯伯话里的意思:“他们喜欢他。” 顾主任面色一松:“那就好,那就好。” 他出了会神:“孩子,禹明家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舒秦缓缓点头。 顾主任黯然叹口气:“这件事说起来是我和黄教授不对,当时要不是我们给卢媛介绍了禹明的父亲,不会有后面那些事。顾伯伯之所以想见你,就是想请你父亲母亲放心,禹明这孩子从来不是一个人,要是以后家长正式见面,我和黄教授就是禹明的爸爸妈妈。” 舒秦有些心酸,忍不住问:“顾伯伯,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当年禹明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禹明在门口等了一会,不见舒秦出来,顾飞宇忙完在客厅叫他:“发什么呆,过来说话啊。” 禹明只得过去:“黄阿姨要帮忙吗。” 顾飞宇说:“就等着开饭了。” 禹明坐下,手机来了封邮件,他打开回复。 朱雯跟程卫聊了几句,看禹明一眼,他衬衣领口有点散,里面有点红印子,位置很偏,淡淡的看不太出来。 朱雯挪开视线,倾身把果盘从爸妈面前拿开:“你们能不能少吃点水果,回头血糖控制又不好了。” 顾飞宇看看虚掩的主卧门:“真不愧是我爸,刚出院就生龙活虎了,禹明,老头子跟舒小妹说什么呢。” 禹明将手机搁到茶几上:“我哪知道啊。” 第67章 第67章 屋内,顾主任的神色掩映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像是惋惜又像是回忆。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抬起眼睛,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舒秦。 “孩子,这些年,当着外人的面,禹明从来没有提过他父母的事,越刻意回避,说明他心结越重。顾伯伯只能说,禹明的母亲去世时受了很多苦,这跟禹明后来执意研究癌痛有很大关系,至于别的,顾伯伯想把主动权交给禹明,让他自己告诉你。” 舒秦陷入思索,短短几句话,无限沧桑尽在其中。 禹明父母的悲剧,身为孩子的禹明都未必能说得清楚,何况身为外人的顾伯伯。以顾伯伯的阅历,想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愿妄自评议。 “我们看着禹明长大,这孩子外表桀骜,骨子里重情义,他母亲去世这么多年,我们都希望有人能帮禹明解开心结、帮他原谅自己。” 舒秦先是一怔,然后疑惑和感伤一起涌到脑海里,很想往下追问,但正如顾主任自己所言,他既是知情者,也是禹明的长辈,在顾及孩子的尊严这一点上,他的做法,她很理解。 于她而言,比起从外人口里听到当年真相,她也更愿意将选择权交给禹明。 她点头:“顾伯伯,您的话我会转告我的父母,他们本来就很欣赏禹明,如果知道禹明有您和黄阿姨这样的长辈,只会更高兴。” 顾主任眸光一亮,话题转来转去,回到了原点,这孩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苦心她懂得。今晚的谈话如期达到了目的,老黄说得不错,这孩子不仅善良,而且通透。 从主卧出来,舒秦发现客厅的氛围很和乐,朱雯跟程卫聊天,顾飞宇在边上搭腔,禹明跟朱伯伯朱阿姨说话。 朱伯伯说:“顾飞宇,青年后备人才禹明得了冠军,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见你去参加,要知道下回再去可就要等到后年了。” 黄教授从厨房出来,闻言冷笑:“别提了,老顾一说起这事就生气。” 顾飞宇:“妈,今天晚上大家都高兴,爸出院了,程卫和舒小妹第一次到我们家吃饭,您能不能别提扫兴的事。再说我要是真去了,禹明往哪站啊,冠军还有他的份吗。” 禹明身子往沙发上一靠,低声说:“草。” 朱雯刮刮脸:“顾飞宇,论脸皮厚,济仁系统你顾飞宇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黄教授:“你给我滚到厨房拿筷子去。” 她骂完顾飞宇,扭身看到舒秦:“噫,小舒出来了。” 黄教授跟顾主任应该提前有了默契,知道舒秦被叫去说话,并不觉得奇怪,禹明望着舒秦,也没有过问的意思。 舒秦走过去。禹明问她:“饿了吧,吃饭。” 舒秦点点头,被禹明牵着手走到餐厅,朱雯捂着眼在对桌坐下:“噫,没眼看。” 舒秦微微地笑,禹明帮舒秦拉开椅子。 顾飞宇拿筷子出来:“雯姐,你还有程卫这么个帅哥在边上,我一个单身狗,一晚上尽被你和禹明虐来虐去的了。” 朱雯:“你倒是找一个女朋友啊,前段时间影像科的陈主任不是把你们拉到艺术学院的群里了吗,那么多大美女,我就不信你没有聊得来的。” 顾飞宇接过阿姨端出来的一大碗汤:“最近我哪有时间看手机。” 黄教授站在桌边:“舒秦和程卫第一次来,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都说你们不挑食,黄阿姨就随便做了几个菜。” 舒秦甜甜地笑:“黄阿姨,您辛苦了,我什么都爱吃。” 程卫站在朱雯身边,举手投足间对朱雯满是尊重,并非刻意为之,是自然而然地流露。等朱雯父母落座,他在邻座坐下,接过顾飞宇递来的饮料时,不忘帮朱雯拧开:“黄阿姨,满桌的菜,色香味俱全,您的手艺让晚辈佩服。” 黄教授笑着说:“我们家跟朱雯家是老邻居和老同事,说起来跟亲人差不多,小程第一次来家里,千万别拘束,要是这些菜合你口味,你就多吃点。”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满桌和乐融融。 回去的路上,舒秦说:“我感觉程卫挺喜欢朱师姐的。” 一晚上程卫的视线都在朱雯身上。 禹明漫不经心:“嗯。” 舒秦看他:“朱师姐怎么想的。” 天空下了点霏微细雨,银针似的雨点雾蒙蒙飘到前窗玻璃上,禹明打开雨刷:“也喜欢程卫吧,不然怎么答应相亲。” 舒秦琢磨着,直觉告诉她,朱雯虽然不反感程卫,但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 她陷入沉思半天不说话,禹明看她一眼:“想什么呢。” 胳膊上突然有点凉意,舒秦看窗外:“咦,下雨了。” 禹明余光看她,穿得少:“冷不冷?要不你先到宿舍拿衣服和耳机。” 话题又跃了回去,舒秦回想自己跟顾伯伯的谈话内容,从顾飞宇家里出来后,禹明一句不提刚才的事,当然这意味着他尊重她,但何尝没有刻意回避的意思。 不知顾伯伯那句“原谅自己”意味着什么,可禹明母亲去世时禹明才十五六岁。 想到这她有些愀然,若不是他在开车,真想握握他的手。 禹明跟她对视上,意外发现她目光温柔:“累不累,我直接开到你们宿舍后门。” 舒秦回过神:“你等等。” 这会儿宿舍来来往往都是人,盛一南肯定也在。 她从后座拿过背包放到腿上,打开拉链看了看,他的笔记就在里面,上回的洗漱包也没拿出去,至于睡衣,大可以穿他的。 “要不就不去宿舍了,我给盛一南发个短信。” 禹明眉心一瞬便舒展开来:“行。” 到了家,刘阿姨白天才来打扫过,客厅一尘不染,地板亮得像镜子。 舒秦进门直奔主卧,橙黄色的灯光静悄悄流淌一室,床上换了淡绿色的新床单,走近才看出花纹特别幼稚。 她一眼就认出是那回她在商场帮禹明选的儿童床单,暗道糟糕,忙问禹明:“你换的还是刘阿姨换的?” 禹明面不改色:“刘阿姨换的。” 舒秦错愕,床单弄得那么狼狈,刘阿姨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跺脚:“你怎么这样啊,不是让你早点换吗。” 真不经逗,才一句话就当真了,他扬眉:“我换的,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舒秦放下包,环顾四周,有点腼腆:“脏床单你洗了?” “洗了。” 舒秦想起那些狼藉的痕迹,脸上潮红一片:“洗衣机可洗不干净。” “我搓了。” 舒秦跑到阳台,床单干干净净,果然一点印子都没了,她仰头研究了一会,以前来大姨妈的时候偶尔也会弄脏床单,很清楚有多难清洗。 这回她相信禹明会做饭了,一个人生活久了,是不是都得学会照顾自己。 回屋时禹明正在衣柜里找干净衣服,听她回来他关上柜门:“验收没?” 舒秦讪讪地走近:“你用什么洗的。” “肥皂啊。”他笑,又补充,“还有手。” 舒秦想象不出禹明搓床单的样子,垂眸扫过他修长的手指,淡定移开视线:“你要洗澡吧,那我先到隔壁看书。” 刚迈步禹明就拦住她。 “一起洗。” 第68章 第68章 舒秦耳边一炸,就知道他会得寸进尺:“不好,我爸妈会给我打电话。” “洗澡又不影响你接电话。” 禹明知道她最顾虑这个,仍吻着她,另一只手却到她身后帮她摸到手机。舒秦余光瞟过屏幕,是妈妈打来的,呼吸一窒,松开他:“是我妈。” 禹明不好再缠着她,松松领口散汗,耐心等着等着她打电话。 舒秦深吸了口气,等语调稍微恢复正常,接通电话:“妈妈。” 妈妈没来及说话,手机屏幕一黑,没电了。 两人都一怔,才在顾飞宇家充过电,转眼就没电了。 就这么半途而废实在不甘心。 “要不我把你的充电器拿进来。” 她红着脸点点头,坐着没动,看着他出去。 他笑了笑,门关上,舒秦才意识到腿间有点不适,心里咯噔一声,撑着双臂从洗手台上下来。 禹明到外面找到舒秦的背包,拉开拉链取出充电器,回转时发现浴室门关着。 他费解:“舒秦。” “等一会。” “怎么了?” 她声音闷闷的:“我好像来大姨妈了。” 禹明露出雷劈的表情,愣在了浴室外。 然而算算日期,一个月前,在全国年会上,舒秦因为来大姨妈出不了门,他到楼下给她买了一条新裙子。 如今过去一个月,她也的确该来大姨妈了。 他掩不住满心的懊丧,可又怕她不方便,隔着门说:“我下去给你买东西。” “楼下就有便利店,我用app买吧。”舒秦拉开一条门缝,“充电器给我,我给妈妈打电话。” 禹明递给她,欲望慢慢退却,他终于可以思考问题了。 浴室里舒秦在温声说话,应该是在跟家里打电话,过片刻花洒的声音落下来,看样子她要洗澡了。 他到厨房煮了热水,盛了满满一杯,然后给她晾到床头柜上。 她还在洗澡,他打开电脑,一边整理文档,一边等她。 没多久门铃响了,快递员送了几包日用品上来。 禹明拿着东西走到浴室门口,敲敲门,本来要一股脑递给舒秦,但是她只接过了其中一包,软声说:“剩下的放到床头柜里。” 他笑着应了,把东西放进去,关上抽屉,本来要走了,回过头,又拉开看了一眼,家里就这么有了她的东西,他一个人的地盘慢慢变成了两个人共有的家,这感觉真奇妙。 舒秦在里头收拾好,穿了禹明的睡衣出来。禹明对她说:“等我一会,我洗了澡过来。” 舒秦嗯了一声,抱着他的笔记上床,坐在床头,慢慢拉高被子。 被褥很松软,她捧着笔记看了几页,左右看看,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是才换的床单,到处都有他身上的干净味道。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扭头看见床头柜的热水,猜是禹明倒的,端起来抿一口,尽管没有味道,仍觉得像掺了蜜。 禹明洗澡时没拿手机,笔记本亮着,舒秦无意中一掠,屏幕上是他重新申请下乡挂钩的申请表。 电脑边上的电话响了,舒秦倾身看了看,是罗主任,忙跳下床将手机送到浴室外:“罗主任的电话。” 水声停了,禹明打开门,擦擦毛巾接过手机。舒秦目光一落,发现他腰间系了浴巾。 真够快的。她回到床上躺着,抱着笔记看了一会,抬头望禹明,他没有回避她的打算,就在房中接电话。 不知罗主任说了什么,禹明本来还用毛巾擦头上的水珠,慢慢便停了下来,直到眉心的水珠滚落下来,才再一次想起来擦。 舒秦想到最近学习班和中级干部竞聘的事,不安地望着禹明。 过了一会禹明才说:“那我明天早点到科里,主任你也早点睡吧。” 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舒秦说:“怎么了。” 禹明掀开被子上床:“中级干部竞聘,罗主任让我帮他筹备点东西。” 他一靠拢热气便袭来,舒秦仍不太习惯这份亲昵,往边上挪了挪。 “罗主任竞聘副院长,章副主任是竞聘科室的正职还是副职?” “正职,罗主任除了竞聘副院长,也竞聘科主任。” 舒秦总觉得借着这次中层干部选拔,科里两股对立力量会重新洗牌。 罗主任像在铺陈什么,章副主任也动作频出。 她一个学生,所看到的层面与科室管理层并不一致,禹明所在的位置,也使得他接触的东西与她大有不同。 可她从一进科就已经注定是罗派,内心又极其护短。 禹明见她出神,拨开她的头发,这么晚了,难得共处,他不想跟舒秦谈论这些事。 他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埋头在她颈间嗅嗅,抬头看她:“你用的我的沐浴露?” 舒秦显然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刻往下追问,垂眸笑:“不然呢。” “我怎么觉得不一样。” 舒秦低头闻闻自己,又揪过他的衣领嗅嗅:“哪有,明明一样的味道。” 禹明说:“可是你比我香。” 舒秦埋头在他怀里,伸手到处摸索,突然抬头看他:“禹明。” 他捉住她的手,声音低哑:“怎么了。” “让我看看你的纹身。” 禹明默了一会才说:“你以前就知道我有纹身?” “我当然知道。” 他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很低:“都初中的事了,你不会很早以前就关注我了吧。” “才不是,我是后来听说的,谁叫你是济仁的名人,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他笑,逼她表态:“哦,才听人说一遍就记住了?” “谁叫我记性好。” “真够嘴硬的。” “不给看就算了。” “上次你没看到?” 舒秦垂下长长的睫毛:“很多地方没仔细看。” 禹明内心挣扎了一会,躺平:“那你找吧。” 第69章 第69章 禹明上床时随便套了睡衣睡裤,这时翻过身来,大剌剌在舒秦眼前躺成个“大”字型。 舒秦起身坐到他胳膊边,早看过禹明的上半身,胸膛和背部都没有纹身,但她怕之前自己漏看了,决定从头到脚仔细看一遍。 她解开他睡衣的扣子,认真看他的前胸。 灯光亮滑如缎,照亮他每一寸肌理。 禹明将两只胳膊枕在脑袋下面,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舒秦没反应,他眼睛没睁开,笑着说:“要检查多久啊。” 舒秦用力搬动他的身体:“让我看看你的背。” 禹明很配合,顺势翻了个身,舒秦视线缓缓在他背上滑动。起初,她的注意力全在他隆起的肩胛骨和漂亮的肌肉线条上,必须承认这人有副好皮囊,肌肉和筋骨出众,整块背部皮肤找不到半点瑕疵。 找了一会没找到纹身,她伸手往下摸到禹明腰上,要解他的裤带,可她的手指一碰到他的皮肤,他的肌肉便绷住。 他屏着呼吸说:“没在那。” 舒秦:“?” 禹明翻过身望着她:“一定要看?” 舒秦点头。 禹明躺平,往下指指自己右边的小腹:“在这。” 舒秦有些吃惊,两人之前亲热时她不是没看过,无非因为第一次亲热太害羞,她没好意思盯着看,可印象中那地方没有纹身。 她解开禹明的裤带,将他的裤子往下褪了一点,然后借由灯光仔细观察。 第一眼还是没看到,再看才发现痕迹,就在靠近右边腹外横肌处,俗称人鱼线的顶端,只要将裤子褪两公分就能看到。 她将头发挽到一边耳朵后,俯身打量那图案,是个普普通通的雄鹰,还蛮中二的。纹身经过很多次清洗,轮廓已经很淡了,难怪乍眼看去并不显眼。 “为什么要纹这个。”她轻声问他。 禹明神色有点不自在:“好玩。” 舒秦没再追问,倘若纹到别的显眼处,禹明的爸爸妈妈很快就能发现儿子有纹身,只有纹到这种地方,才够隐秘又刺激。 而不知为了什么,禹明事后将它视作耻辱的痕迹,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清洗。 舒秦轻轻抚碰那一块皮肤,动作无限温柔。 禹明闭着眼睛忍耐了一会,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脸色越来越差。 终于他仓促地捉住她的手,勉强笑道:“看够了没?” 舒秦瞥见他的脸色,歉然缩回手,窝到他身边:“嗯。” 禹明静静躺了一会,低头吻吻她的发顶:“困了吧?” 舒秦往他怀里钻了钻:“有点。” 他翻了个身,变成跟舒秦面对面躺着:“睡吧,我看着你睡。” 舒秦:“你不睡?” 禹明帮她将头发拨到一边:“我明天要去科教科,想重新整理下乡计划。” 舒秦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时钟,才十一点:“那我也要看书。” 禹明笑了:“跟屁虫啊你。” “谁跟屁虫了?我要准备考试好不好。” 禹明翻身坐起,把笔记递给舒秦,自己将电脑搁在膝盖上,靠着床头编辑文档。 舒秦挨着他坐着,也许因为禹明在身边,今晚效率奇高,她看了一页又看一页,直到啃完小半本笔记才有了困意。 她舍不得躺下,在心里默默盘算,普胸和产科的笔记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再用米勒教材上的基础内容进行巩固一遍即可,就是不知道第二次理论考试考什么范围。 这么想着,她抱着那本笔记,挨着他肩膀打起了瞌睡,禹明转脸看看她,将笔记本搁回床头,极轻地帮她躺平。 舒秦一挨到枕头就哼唧一声,然后扯着被角,要往一边滚。 禹明怕她滚到床底下,一把将她捞回来。 “睡相真不好。”他观察她一会,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脖子,极低地批评她。 舒秦显然睡踏实了,一动也不动。 禹明重新翻身坐起,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舒秦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半夜似乎听到电话铃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禹明在接电话,因为声音太低,她只听到“曹教授”三个字。 这么晚了谁打电话?她实在太困,翻了个身,又再睡去。 醒来时六点多了,屋子里一片朦胧幽谧的光线。 天亮了,但亮得不彻底。 舒秦转头看身侧,禹明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 她回想昨晚半夜打来的电话,只觉得满腹疑团,悄悄下了床,到浴室洗漱。 出来时禹明已经起来了,走到浴室,在舒秦身后说:“怎么没叫我。” “想让你多睡一会。”舒秦听他声音沙哑,不知是累的还是感冒了,扭头看他,“感冒了?” 禹明感受了一下:“没有,就半夜接了个电话,睡得晚了点。” “学习班的事?” 禹明情绪比平时稍显沉郁:“科研科的吴主任打来的,项目的事。” 舒秦说:“出什么问题了吗。” 禹明看出她担心,笑了笑:“没事,下乡计划,他们希望我们这边有高年资的医生到试点医院进行技术指导,还在沟通。” 他扭头看她:“别发呆,要迟到了。” 舒秦只得出来换衣服。 收拾了出门,还在半路便陆陆续续有各科室给禹明打电话,会诊的、临时安排急诊手术的、申请调整择期手术次序的。 短短十分钟的路程,禹明接了四五个电话。 路过早餐店,禹明停下来,边接电话,边给舒秦买早餐。 豆浆装得太满,舒秦尝了口就递给他,怕打扰他打电话,悄声说:“你喝吧。” 禹明二话不说就喝完剩下的,舒秦拿出纸巾,眯眯笑着给他擦了嘴。 到综合大楼时还早,两人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不少医院职工跟禹明打招呼,舒秦不想被人看出什么,有意坐另一台电梯。 科里寥寥几个学生,大部分同事还没来,舒秦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时罗主任已经来了。 早会时的重点仍然是这次心脏麻醉学习班。 罗主任说周目前各项筹备工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禹明和曹教授的能力有目共睹,不管是昨天去会场帮忙的学生们,还是留在手术室加班的职工们,罗主任一律提出表扬。 刚交完班,禹明就出去了,不知道是去卫健委还是科教科。 舒秦上午在24间做产科麻醉,脑海中想起禹明的项目,一上午都有些担心。 忙到中午,她正要去吃饭,吴教授过来找她:“科里印发的学习班资料和光盘到了,你们几个到楼下来帮忙。” 舒秦到了楼下,路过走廊,正好看见科教科的吴主任过来,此外还有几个医务部的人。 盛一南在医生办公室里分发东西,抬头瞥见舒秦:“舒秦,快来快来。” 舒秦正要进去,禹明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走廊上看到她,走近递给她笔记本和一片钥匙:“帮我锁到抽屉里。” 舒秦接了,看看禹明身后,主任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里面的人不知在商量什么,章副主任声音洪亮。 舒秦点点头说:“好。”等禹明回屋,她到医生办公室,打开禹明的抽屉,刚要把笔记本放进去,就看在里头躺着一个全新的手机。 她拿起手机盒,外面的塑封都没拆,旁边放着张发票,时间日期正好是今天。 她手机电池最近总出问题,难道是禹明上午出去办事时顺便买的? 她心跳稍稍加快,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给她买的,懵了一会,仍将盒子重新放回原位。 那边吴墨他们已经叫了好几轮了:“舒秦,快来帮忙。” 舒秦锁好抽屉跑过去。 吴教授让学生们一排站好,负着手布置任务:“资料和光盘都堆在主任办公室,学习班会给每一个注册学员发放布袋+光盘+学习资料,你们去把东西搬出来,然后分门别类放好,一个袋子里有两样东西,千万别放错了。” 大家忙说好,跟在吴教授后面进主任办公室。 门敞着,里面的人却不少,舒秦抬目一扫,大部分都认识,剩下几个面生的中年人,她猜是学校别的部门的。 东西在里屋资料室,她进去搬了一堆东西出来,就听见章副主任说:“禹明这个癌痛中美合作计划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要是就这么中途夭折,实在有点可惜,既然上级单位提出先由高年资的教授先去试点单位驻扎三个月,完全可以从对癌痛研究有建树的教授们中选出合适的人选,比如曹文秋曹教授,他癌痛方面的研究做了了很多年,业务扎实,年龄和职称来说也都合适。” 他微笑看向罗主任:“罗主任,我们当年也都去过试点单位,要带领基层单位创立一个全新的科室非常不容易,需要业务能力,也需要管理能力,更需要吃苦耐劳的精神,比起我们那时候,曹教授如今各方面还要成熟许多,由曹教授亲自去试点,想必会克服种种困难,最终试点成功。” 舒秦听得暗暗皱眉,曹教授已经确定要参选科室副主任的竞聘,如果临时被发配到试点单位驻扎,基本就无缘角逐济仁系统的各项演讲了。 如顾飞宇的父亲所说,章副主任背地里的活动起了作用,虽然他虽然无法撼动人事方面的决策,但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 看来章副主任得知曹教授要参加今年的副主任竞聘,打算集中火力先对付曹教授了。 舒秦抬眼看向禹明,他插着裤兜,面无表情站在桌前。 罗主任笑着说:“曹教授能力出众,但我们科不缺癌痛方面的人才,就算真要派人去试点单位驻扎,未必就是曹教授。” 章副主任说:“那就是禹明?能力我倒不怀疑,可也太年轻了,何况职称上不符合,对了,禹明,你不是这次青年人才冠军吗,眼看要准备出国资料了,这时候去下乡支援,不大合适吧。” 舒秦默默跟着一群人出来。章副主任显然吃定了罗主任不会放禹明出去,所以才这么说。 抛出禹明,无非还是意指曹教授。 科教科的吴主任看看左右,坐正身子,含笑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这次中美合作仅仅局限于济仁四个附属医院,癌痛病房的下乡计划推后两年,等基层医院条件稍微成熟了,再考虑施行点对点挂钩。禹明,这个建议记得我之前也跟你提过。” 禹明点点头:“吴主任,您大概也知道,我从进医院就开始做这个项目的研究了,这堆资料上的数字和表格意味着什么,想必您很清楚。” 章副主任琢磨出了什么,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脸色微有点不妙。 林景洋看着禹明,表情意味不明。 吴主任拿过那叠东西,说:“我当然认得,这些都是评估量表。” 禹明默了默:“不对,这是‘痛’,晚期癌痛。”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办公室一片岑静。 舒秦脚像黏住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林景洋见门口站着几个学生,微微一笑,走过来关上了门。 舒秦走了几步,紧闭的房门能听到那个男人清澈的、不高不低的声音。 不知说了什么,罗主任喝道:“禹明!” 科教科吴主任惊讶地拔高嗓音:“禹明,你太冲动了,要是这时候去下乡,你青年人才的冠军岂不是白得了?不行,我绝不同意。” 第70章 第70章 舒秦虽然没听清禹明说了什么,但从罗主任和科教科的反应来看,不难猜出禹明做出了何种选择。 她心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科里的人事斗争酝酿多时,眼看要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禹明的项目并非普通的科研课题,是科里上半年中标的国字号,事关大笔科研基金,必须接受各个层面的监督。 章副主任是人事斗争的老手,要么不动,一动就直指“罗”派的核心力量。 经过多番“努力”,章副主任等来这个结果,他敲打的是禹明的课题,目的却在曹教授……要跟下乡挂钩可以,先派人去对口的基层医院试点,合适人选就那么几个,只要稍加推动,不难落到曹教授或吴教授头上。 或者干脆放弃跟基层挂钩,可这无疑违背了将新技术进行推广的初衷,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能惠及的患者人群却有限,在未来的临床应用上,课题的价值自然大打折扣。 然而,让章副主任没想到的是,禹明宁肯放弃“青年后备人才”的名额,也不肯做出丝毫让步。 舒秦手脚一阵发凉。这里不是象牙塔,是实打实的社会,理想一旦跟利益发生冲突,势必会被刮蹭得面目全非。 医生办公室有人喊她,舒秦收敛了心绪,到隔壁帮忙。 同学们显然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吃惊之余,都在小声议论:“前天才听说曹教授和吴教授要参加这次副主任选拔,原来是真的。” “我怎么觉得风雨欲来啊,科里是不是要有大动作了。” “禹总如果去下乡,出国的事怎么办,就这么泡汤了?” “……” “这事很正常,听过一句话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吴教授从外面进来了,听到半句,大咳一声。 没人再敢说话。 舒秦努力让自己专注于归类东西,心却片刻也静不下来。 事到如今她早有种感觉,禹明对癌痛这么执着,不单限于业务上的追求,还有其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光看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从年会癌痛专场上崭露头角,到顺利谈妥中美合作,再到试图将新技术跟下乡挂钩,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经过精心的筹备。铺垫这么久,只为这一刻。 别说两年,他显然连一天都不能等。 也许她应该支持禹明的决定,可是她只要想到青年后备人才竞争有多激烈,就无法平心静气接受这个结果。 根据济仁历年的规矩,如果禹明去不了,林景洋会顺理成章顶替禹明的名额。 学生们手脚麻利,东西很快就归类完了,吴教授清点完东西,让学生们各自回手术间。 舒秦心事重重上楼,到了手术间门外,调整好情绪才进去。 产房送来的怀疑“胎儿窘迫”的一台急诊剖宫产,管床医生是朱雯,胎儿胎心不好,上级老师正给产妇背部消毒。 舒秦迅速冷静下来,不管发生多糟糕的情况,一个人时刻得记得自己的位置,她顾不上跟朱雯打招呼,最快速度帮着上级做准备。 手术顺利做完,朱雯因为忙着去产房,一下台就脱衣服。 舒秦默默准备下一台手术。 朱雯都出了手术间,突然又杀了回来,拉了舒秦到一边,压低嗓音:“禹明的项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舒秦跟朱雯接触算长了,知道她一着急就会竖起两道眉毛。 上级和护理部听到声音都朝这边看过来,舒秦看看周围,现在显然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朱雯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手术间。 接下来一天舒秦都没看到禹明,快下班时,王南突然来了。 他手里还抱着其他资料,换了无菌服到24间来找舒秦:“师兄让我跟你拿抽屉钥匙。” 舒秦拿出手机,禹明给她发了条微信,“把钥匙给王南。” 舒秦从裤兜里取出钥匙给了王南,问:“王师兄,禹明还在楼下吗。” “不在,他们去了科教科。” 看来禹明今天一整天都不会进来了,舒秦回到手术间。无论是中层干部选拔,还是青年后备人才提交出国背景资料,都没剩几天了。 在那之前,项目跟下乡挂钩不挂钩、挂钩的话究竟派谁去,都会在一两天之内出结果。 舒秦忙到下班,去访视明天的病人,回来时路过走廊,主任办公室锁着门,医生办公室也无人说话,就连茶水间都比平时安静。 她背上包去疼痛病房,直到最后一个样本收好,都没能等到禹明的电话。 回到宿舍,盛一南抱着电脑,一看舒秦就说:“快来看宣传片,外科系统最后定的林景洋师兄,内科还真就定了戚曼。我说,戚曼真活跃,刚才下班电梯里碰到她,她跟她导师一起,她导师已经试着给她布置任务了,连科里的i型糖尿病下乡项目都交给她来做。” 舒秦淡淡嗯了一声,用酒精棉片擦了擦手机,到里头洗手。 盛一南看着网站:“奇怪了,历年来济仁临床科室不是只设置一个副主任岗位吗,这次科里怎么这么多教授竞聘副主任,依我说,曹教授能力强,吴教授人缘好,两人都去参选,也不知道最后谁胜出。不过如果曹教授去下乡定点,估计就只能是吴教授了吧。” 舒秦从卫生间出来,拿起手机一看,禹明还是没来电话。 她坐到桌前,翻开教材。 盛一南看出舒秦情绪不高了,讪讪地:“过不几天就中秋节了,刚才咱们女生楼里几个邻居说晚上去医院后面的小吃店吃东西,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啊,你想吃什么,我来请客。” “好啊,可是你家就在附近,中秋节不回家吗。” 盛一南说:“不知道科里怎么放假呢,万一要我跟班,我也回不去。” 舒秦想起上回黄教授说朱雯中秋节的生日,中秋节过后没多久就是禹明的生日。 如果禹明去下乡,他今年的生日岂不是又独自一人过。 想得出神,电话响了起来,是禹明。 舒秦忙接起。 禹明说:“回宿舍了?” “忙完了?” “我在楼下。” 舒秦猛地起身:“我就下来。” 她跑到楼下,宿舍地坪前立着一个人。 舒秦看着他如松般直立的身影,堆积了一天的担忧、焦虑、不安,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她下了台阶,朝他跑过去,等舒秦到了身边,禹明递给她一样东西,笑了笑:“给,把你那个旧手机换了。” 舒秦低头望过去,是今天在禹明抽屉里看到的那个新手机。 第71章 第71章 舒秦本来满肚子的话要跟禹明说,这下愣住了,原来真是买给她的。 她手机上个月就出了毛病,可她一个月研究生补贴就这么多,除非手机彻底报废,没想过要换。 关键是,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收人礼物的习惯,但这是禹明买给她的,算起来这是两人交往以来他第一次送她礼物。 她接过盒子,抬眼看他,软声说:“今天买的?” 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语气还那么自然。禹明心里的烦郁纾解不少,那回舒秦为了还裙子的钱执意跑到商场买衬衣,跟这回比起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他拿回手机,转动纸盒帮她打开:“你的卡呢,我帮你换上。” 舒秦把旧手机递给他,禹明用自己的账号帮她登入,她凑过去看他操作,第一次用苹果手机,不太习惯操作界面。 禹明一一帮她弄好:“知道在哪下app吗。” 舒秦拿到手里试着摆弄,上手倒是容易,就是不知道他账号的密码。 禹明输入一遍密码,递给她:“记住了吧。” 舒秦:“有什么记不住的。” 她当着他的面,用他的密码下了几个常用的软件,可毕竟第一次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多少有点腼腆:“怎么想起来给我买手机了。” “你手机经常出问题,怕找不到你。” 舒秦心满意足收好手机,默默盘算着给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看他一眼,问题压在心里一整天了,早想问他了。 “课题的事怎么样了。” 禹明笑意稍稍收敛:“试点单位在清平县人民医院。” 舒秦表情僵住了:“谁去试点?” 禹明过片刻才答:“我。” 舒秦脑中一空,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胸口还是被人重击了一下。宿舍门口有群女生笑闹着回来,看到舒秦和禹明,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舒秦觉得那群人的声音飘渺得听不见,因为她注意力全在禹明身上。 “已经定下来了?” 禹明语气很平淡:“嗯。” “青年后备人才的事怎么办。” “试点跟普通的下乡挂钩不同,至少要三个月。” 舒秦心中焦虑顿起,那晚比赛的激烈场面仿佛还在眼前,实力为王的一场竞赛,禹明的冠军并非凭空得来。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就没有别的办法么,科里够资历的教授很多。” 禹明笑笑,没接话。 舒秦喉咙一卡,这建议的确太不现实,基层试点跟常规下乡或援藏援疆不同,不但对职称晋升毫无帮助,而且一连几月只有最基本的工资补贴,如果不是自己的课题,谁会主动跑到基层去试点。 “所以只能你去?” 禹明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像能穿透黑茫茫的天际,看到很远的地方,然后他收回视线,淡淡说:“课题的样本量是在一院采集的,但基层的情况跟济仁不同,很多在济仁能实施的治疗方案,到了基层行不通,如果不去基层试点,新治疗措施只能在教学级别的医院施行。” 舒秦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可是…… “舒秦,这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舒秦怔了一怔。他的眼神和语气有种奇异的安定感,还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如同堵住了一团棉花。 禹明与她一起沉默,她心系与他相关的每一件事,担心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从来没有哪一回,他急于抚平一个人的忧虑,也从来没有哪一回,他试图向一个人解释自己的计划。 他摸了摸她蹙着的眉心,耐心地说:“舒秦,我希望能在今年之内完成这个课题,别说只是去下乡定点,就算别的困难我也会照做不误,所以明白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舒秦消化着这段话,从认识的第一天起,这个男人,就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依然是那个禹明,但他也在争取她的支持和理解。 她想起顾伯伯那番话,胸膛里那股愤懑情绪缓解不少,如果癌痛课题是禹明的执念,一次重挫会不会也意味着解开心结的一个契机。 况且禹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远。 她开始试着接受这个决定,思路一清晰,心境慢慢变得豁然,科里正是人事变动的关键阶段,离开未尝不是一种默契。 而且禹明一向说到做到,如果争取到了罗主任和科教科的同意,不会拖延很久。 禹明知道舒秦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沉默地望着她,目光温柔得近乎摸索,再开口时他另起题目:“晚上还能出来吗。” “?” “月初了,如果我要在三个月内回来,这两天就得走,否则试点时间只能从下个月开始算起,白白浪费一个月时间。” 舒秦急了:“所以这两天就要走?” “帮我收拾行李啊。” 舒秦只犹豫了一秒就往楼内跑:“你等我。” 她跑回宿舍拿东西,盛一南看她行色匆匆,吃惊地坐了起来:“又要出去?” “有急事。” 两人一到家,罗主任给禹明打电话,舒秦心事重重去洗手,突然听到门铃响,舒秦过去开门,顾飞宇和朱雯来了,还在玄关两人就在说话:“顾飞宇,我不喜欢这学生,你不是看人家漂亮,就故意跟人家多说几句话吧。” “我跟她说什么话了?明明是汪教授问我禹明怎么突然要下乡。” 舒秦想了想:“顾师兄,朱师姐。” 顾飞宇看到舒秦,显然是为了禹明的事而来,嗓子有点哑:“舒小妹,怎么就你一个人,禹明在哪。” 第72章 第72章 舒秦忙请他们进来:“他在里面打电话。” 顾飞宇望望舒秦身后,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没休息吧,白天在医院说话不方便,这么晚了没打招呼就过来,舒小妹妹千万别见怪。” 舒秦面色绯红,答得却很自然:“我也才刚到,禹明正想跟你们打电话。” 朱雯拧着眉头:“禹明真放弃出国名额了?” 舒秦到厨房去倒水,因为说来话长,沉吟着未作答,禹明打完电话从里头出来,看到顾飞宇和朱雯,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顾飞宇直接开骂:“你小子是不是疯了。” 朱雯瞪着禹明:“禹明,青年后备人才两年才选出来三个,多少人眼红这个名额,要是你不去,知道会轮到谁吗,林景洋!” 禹明坐到沙发上:“组团来骂我来了?” 顾飞宇说:“不骂你骂谁,林景洋和你们科的老章这会估计在开庆功宴呢。你济仁出来的,不知道青年后备人才这指标有多给力?以后竞聘主任,刨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这可是最客观直接的指标。错过了这一届,你能保证自己两年后一定再次进前三甲?” 朱雯:“而且下午我给科教科打了电话,老吴说试点可以推迟到后年,我虽然不懂你们麻醉科的业务,但也知道如果今年william来中国,你们科业务重点完全可以先放到济仁四个附属医院。” 顾飞宇说:“是啊,国字号中了,中美合作也谈妥了,现在无非是卡在中美合作能否跟基层挂钩上面,但就算这次挂不了钩,往后也会有机会,你就这么心急,连两年都等不了?” “两年以后没有项目资金,等不了。” 顾飞宇和朱雯哑然。 舒秦从厨房出来,发现客厅氛围不太对劲,禹明态度淡然,顾飞宇和朱雯却瞪着禹明,两人都很激动,然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端着水走过去,将水杯放到顾飞宇和朱雯面前,然后挨着禹明坐下。 顾飞宇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点古怪,再开口时气焰有所收敛:“行啊,我现在就想知道,就算你想去试点,你能去得上吗,你是正高还是副高啊?” 禹明将手机搁到茶几上:“我是项目负责人。” 顾飞宇满肚子话又憋回去了。 朱雯:“你们科人事马上要有大变动,罗主任这么信重你,舍得放你走?” 禹明说:“舒秦给你们倒了水,先喝一口再战行吗。” 顾飞宇不好拂舒秦的面子,端起了杯子:“谢谢舒小妹。” 朱雯本就有点渴了,一口子喝了几大口,这才说:“麻醉科是不是这周末要搞心脏麻醉学习班?这几天我在手术室,经常听到你们科学生说什么‘任务任务’的,你们科这么忙,工作怎么交接。” “心脏麻醉学习班全交给曹教授和吴教授了,等剩下的手续办完,这两天就能走了。” 朱雯和顾飞宇互望一眼,安排得如此周到,看来打定主意要走了。 舒秦从头到尾没插言,这时候心里想,曹教授业务能力和职称够了,资历却依然差章副主任一大截。 心脏麻醉学习班是个极佳的学术平台,前期罗主任已经安排了曹教授和吴教授在学习班上讲课,如果再借此机会替曹教授争取到组委的名额,到正式竞聘时,曹教授就有了一份与章副主任抗衡的学术资本。 顾飞宇没再执意要打消禹明的念头:“所以去哪试点?” 舒秦替禹明说:“清平县人民医院。”她还没来得及百度地图,只知道那地方离本市约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 顾飞宇:“那不是我们医院点对点的扶贫单位吗。” 朱雯说:“可不是,去年有台胎盘植入的产妇,他们医院领导担心产妇大出血,连夜弄车把产妇送到我们医院来了,上半年搞质量管理,我跟我们主任去过这家医院,你们猜怎么着,他们门诊连‘胎心监护仪’的数量都没达标。胎心监护仪是什么,我们产科医生手里的枪!当场我们主任就气得给他门诊质量打了零分。” 她喝了口水接着说:“禹明,我知道你早就做了基层癌痛就诊现状评估,但我必须提醒你,清平县的条件比你想得还要糟。” 禹明看她:“就因为条件差才去试点,如果连清平县都能试点成功,后面想做全省乃至全国范围的基层癌痛病房示范模型,会容易得多。” 顾飞宇还是有些郁闷:“你小子就是野心大,还记得我爸常说那句话吗,在我们临床,第一步做成了并不代表什么,因为离一百步之间起码还有一个光年的距离。而且你走这三个月,舒小妹怎么办。” 舒秦看禹明一眼,知道他嘴上不说,骨子里极在乎这几个朋友,为了替禹明争取他们的支持,笑:“顾师兄,禹明下乡才三个月,我该干嘛干嘛呗。” 朱雯:“顾飞宇,你可少操点这个心吧,禹明早想到你前头去了。” 舒秦循着朱雯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新手机上,微微一愣。 顾飞宇也看见了:“给舒小妹买手机有什么用,你不如问问舒小妹,她是愿意你这个人留下陪着她,还是手机陪着她。” 禹明:“你今天晚上来干吗来了,捣乱来了?” 舒秦看气氛轻松了许多,笑眯眯地说:“我去厨房切点水果。” 禹明怕她切到手,起身:“我来吧。” 顾飞宇怪叫:“我不吃,我怕水果咬到手。” 禹明:“不吃滚啊。” 舒秦留在原位,问朱雯:“朱师姐,那边宿舍条件怎么样。” 朱雯摆摆手:“我们一共只待两天,自费住了县城宾馆,没去他们医院宿舍,不过光看他们门诊大楼的设施也知道,他们宿舍条件绝不可能好。” 顾飞宇说:“舒小妹,你别担心这个,初中的时候禹明在我们学校打架全校第一,凭这小子的体质,就算把他扔到条件再差的地方,他也冻不死热不坏。” “禹明以前很喜欢打架?” “反正高中以前都是这样,以前学校贴吧全是他的照片,那帮小女生可迷他了。” 舒秦很自然地往下追问:“卢教授是禹明初中毕业那年去世的,禹明是因为这件事变了么。” 顾飞宇和朱雯一愕,彼此相顾无言,好在这时候禹明从厨房出来,一边走一边接电话,把果盘放到茶几上,说:“我得去趟罗主任家。” 朱雯和顾飞宇忙说:“我们也回去了。” 舒秦送他们到门口,禹明对她说:“等我回来一起收拾东西。” 舒秦点点头,他们走了之后,她到主卧大衣柜找出行李箱,清平县离本市不算太远,气候与此地相差无几,眼看仲秋了,从鞋到袜都要细心做准备。 舒秦将禹明的衣服放了一部分到行李里,整理的过程中,她有意留心各个角落,然而一圈找下来,既没发现禹明小时候的照片,也没看见卢教授的照片。 收拾了一半,十一点多了,禹明还没回来。 舒秦到卫生间洗了澡,出来到床上抱着笔记,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没多久困了起来,舒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睡眠质量极佳,只要困意来了,几乎倒头就睡。 这次因为惦记着禹明,她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有人在身边躺了下来,这人身上有着她熟悉的气息,一来便从后面抱着她,舒秦感受着脖颈间灼热的呼吸,勉强睁了睁眼,他像是怕吵醒她,接下来没再扰她,整晚将她搂在怀里。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舒秦跟禹明到了科里,一来就看见办公室几个学生都在议论这件事。看禹明来了,立即噤声。 开完早会,吴教授点名让学生们去研究生办送学习班的资料,舒秦也在其中。 送完东西回来,电梯里两三个本院职工在说话,有人进来他们本来要吞声,再看不过是几个学生,他们也没在意,抱着胳膊继续议论:“都说禹明是下一任麻醉科的接班人,假如他这次不去美国,后面的事怎么说。” “他们科还有个林景洋吗,临床科室竞争有多激烈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一个去美国,一个去基层,差距会不会就这么拉大了。” “悬,看这次中层干部竞聘什么结果吧。” 舒秦听得眉头蹙起,等那两个人出了电梯,吴墨低声说:“太复杂了,早就听说历年济仁的青年后备人才都会出点状况,禹总这么牛逼,居然也没破了这魔咒。” “这跟魔咒有什么关系,有人的地方就有腥风血雨,尤其是济仁这么牛逼的平台,只要涉及到前途问题,换谁都会拼命争取。” “话说姜还是老的辣,章副主任真是掐准了禹总的命脉,林景洋出了头,章副主任也算给自己留了一步棋,这次的事真是始料未及,你们说,这算是禹总的事业低谷吗……” 说话间电梯到了,门一开,林景洋站在外面,盛一南惊得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其他人也都静默下来。 林景洋白大褂里穿件浅灰衬衣,衣领处则系着宝蓝色领带,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他在学生面前从不摆架子,抬头看到他们,友好地笑了笑,等他们出来,进了电梯。 舒秦点点头,扫一眼林景洋手里的个人履历表,抱着东西进了科室。 林景洋坐电梯下了楼,出国背景表马上要交了,事关青年后备人才的名额,交给谁都不放心,他决定上午亲自去一趟校本部。 他向来人缘好,整个济仁系统,从上到下,几乎没有对他印象不好的。大厅里碰到好些同事,听到风声的,纷纷跟他道喜。 他维持着微笑,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出来站到门诊大厅的台阶上,抬目远眺。 天空碧蓝如洗,随风送来一阵清香,一切都是秋天该有的样子。 院墙外面种了几株金桂,到了这季节,满树金色的花瓣早该灿然盛开。 第一次来一院见习时就在那了,几年了还是如此。 然后他视线一低,看见禹明站在停车场,禹明的身边是科教科的吴主任和负责下乡的医务科的某同事,说了几句话,禹明便往一辆黑色的车走去。 他认出那是禹明的车,方向上来看,禹明应该是要去落实下乡的事。 林景洋慢慢下台阶,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也许从此会衍生出不同的人生轨迹。 他该坚定一点,就算有些非议,时间也会冲淡一切,以后他的人生履历上,只会记载他曾获得过的殊荣。 他迟缓地走了几步,目光落在履历表上,秋阳的照耀下,照片白花花的有些反光,室内那么清晰的五官,这一刻变得模糊。 表格上方,是济仁的八字校训。 他越看越觉得刺目,下一瞬便挪开目光,抬头看向刚才的方向,禹明开车离开了原位,他淡淡转过头,下了台阶,朝另一头走去。 第73章 第73章 舒秦一从外面回来便去了24间。 她这段时间专门跟产科麻醉,白天跟班晚上看书,一连十天待下来,算是对椎管内麻醉有了初步的认识。 只因产妇硬膜外腔血管丰富,穿刺置管时比普通患者出血风险高,老师教起来格外审慎,舒秦也学得倍加小心。 到上午最后一台时,产妇重度子痫前期,体重有250多斤,舒秦在顾教授的指导下成功做了穿刺,刚开始学着调控麻醉平面,舒秦难免有些紧张,好在病人生命体征控制良好,平面也很理想。虽说用顾教授的话来说:“操作只是基础,术中管理才是麻醉临床最深奥的部分。”可对于现阶段的舒秦来说,如何能稳扎稳扎学好基础才是最关键的。 忙忙碌碌一上午,中午下来吃饭,舒秦给禹明打了个电话,大概也在忙,禹明并没有接。 身后饭桌上一堆人,看舒秦忙着找位置,有人招呼她:“到这边来坐。” 舒秦没想到王南师兄也在,除他之外还有陈师姐和姓刘的一位“嫡系”师兄,她这边刚坐下,盛一南和吴墨也来了。 桌上谈兴正浓,都在说学习班的事,舒秦心思放在禹明的事上,偶尔才插几句言。 食堂每到中午都很热闹,然而前来就餐的各科职工都有,饭桌之间离得较近,即便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的,也有罗派子弟和章派学生之分。 大家什么都聊,唯独不聊最敏感的中层干部换届的事。 眼看快吃完了,一位姓柯的男老师很随意地挑起了话头:“周末不是要搞心脏麻醉学习班吗,我家就在附近,正好我女儿过生日,我打算帮她办个小派对,周日晚上等学习班搞完,大家一起过来玩。” 同桌的职工和学生听说有这等好事,忙说:“哇,还没见过柯老师的女儿呢。” 一位巡回护士问:“柯老师女儿是不是快两岁了?” 柯老师笑着给同事们看手机里的照片。 “好可爱。” 王姣姣来回对比几轮,托腮笑道:“真像柯师兄。” “我怎么觉得更像妈妈。” 柯老师乐陶陶地听着众人善意的评论,说:“小家伙最喜欢热闹,她妈妈也早说要请大家吃饭,东西安排了不少,周日晚上大家要是有空,就赏脸过来玩。” 说话时目光扫过了左右邻桌的每一个人,连几位基层来进修的医生都没落下。 陈师姐和刘师兄对望一眼,舒秦继续夹菜吃饭,柯老师是章副主任的第一任大弟子,为人一贯圆滑,有几回她在疼痛病房收标本,碰到柯老师上晚班,他曾拐弯抹角向她打听禹明项目的进度。 济仁中层干部竞聘,院领导会到科里暗访,因为怕本院职工有倾向性,领导们尤其喜欢重点询问学生们和进修医生的意见。 章副主任既然要搞竞聘,上面的路线要走,底下的基础也不能忘。生日宴是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提前通过这种方式巩固科里群众的风评,显得既亲切又不露痕迹,舒秦猜周末这个生日宴上,章副主任也会到场。 一会工夫,连同进修医生在内,大半桌的人都欣然应允。 吴墨和盛一南听大家说得高兴,似乎也打算去,两人导师本来就没参与中层竞聘,何况对方又盛情难却。 舒秦打定主意周日晚上拉这两人去别的地方看书,王南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突然说:“你们七年制是不是要考试了?上午听吴教授跟研究生院打电话,说卷子下周会发到科里来。” 吴墨盛一南面面相觑。 早知道会考试,谁知就在下周。 舒秦接过话头:“王师兄,有说星期几考么。” 王南:“路过听了几句,没怎么听明白,不过肯定就在下周了。” 说着便端着空饭盘,施施然走了。 吴墨果然没心思再参与生日宴的议论,焦急道:“那不是就剩几天了?可是周末我们还要弄学习班的事,都没什么时间看书呢。” 盛一南破罐破摔说:“反正都要考试,早考早超生。” 舒秦心里揣测考试范围,跟桌上的人打声招呼,顺势拉两人走:“我们先上楼接班吧,超时间了。” 傍晚,舒秦访视完病人回来,禹明给她回信息了。 “明早就走。” 舒秦脑中一空,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 她忙给他拨过去,他挂断了,回了一条。 “在忙。” 舒秦呆了一晌,见时间不算太晚,便收拢了杂乱的心绪,打算去禹明家收拾剩下的行李。 路过医生办公室,正好里头无人,她到办公桌前看oa上的新闻。 济仁已经正式挂中层干部选举的通知了,此外还有青年后备人才的名单,第一个原本是禹明,现在换成了林景洋,后面两位,则是邹茂和内分泌的董淑。 舒秦慢慢滑动鼠标往下看,门口突然进来一群人,她直起腰,原来是陈师姐和顾教授领着一群进修医生过来了。 进修医生的教学一向是顾教授和陈师姐负责,顾教授说:“大家的排课表出来了,本周有一堂肌松药临床饮用的讲课,时间在周日晚上八点到十点,你们记得来科里上课。” 一位进修医生挠挠头说:“哎,周日晚上不是去柯老师家吃晚饭吗?” 陈师姐拍拍脑门:“嗨,排课的时候忘了这事了,我先看看讲课的是谁,哦,许教授,我这就跟他商量商量。” 她当着众人的面给许教授打电话,说了几句,遗憾地对一众进修医生说:“许教授周一要去外地开会,再回来就是下周末了,可能挪不了时间。” 进修医生们马上说:“我们来就是为了进修,难为科里给我们安排得这么好的学习课程,讲课时间都定好了,哪能随便换。顾教授,陈老师,都听你们的安排。” 顾教授点点头:“那就只好定在周日晚上了。” 他往后看了看:“舒秦,你把这个课程表打印出来贴到板子上。” 舒秦忙过去帮忙:“好。” 这边打印东西,陈师姐对进修医生说:“课程表如有调整我们会提前在群里发通知,我建了一个进修医生5群,一会你们加我微信,我把你们拉进去。以后我会定期在群里分享我们科的教学视频和课件。” 进修医生兴致勃勃:“陈老师,有肝移植麻醉的课件吗,我对无肝期的麻醉管理非常感兴趣。” “有啊,罗主任是这方面的权威,禹明做过一段教学视频,晚上我就传到群里。” 舒秦用磁铁吸将课程表贴到白板上,回身见陈师姐和顾教授没别的交代,便背上包出来。 这段时间她早懂得一个道理,成长何止需要埋头苦学,更需要理想的平台。真到了竞选的时候,为了自己今后的发展,没人能独善其身。 而落到他们四个人头上,吴墨觉得提前转博无望,最近开始打听毕业后再考博的事了,王姣姣维持着刚进科的大部分作风,进步之处在于不再到处张扬手里的资源和人脉。 盛一南如果没野心,不会关注济仁系统的每一个动态。 就连她自己,不是也在见缝插针为罗派争取利益吗。 等电梯的空隙,舒秦扭头看窗外,天际飘着大片扯絮般的白云,晚霞将天空映照出澄净的淡紫色。 这情形莫名熟悉,舒秦想起刚进科时四个人去天台的那一回,别的印象都变得稀薄了,只记得一句话,“我要做牛逼的医生。” 当时说这话的豪情壮志仍在,眼前这片天空却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舒秦心头有些茫然,也许济仁的黄昏从未变过,变的是其他事物,可是她难免好奇,如果当初罗主任没能上位,禹明还会是现在的禹明吗。 电梯来了,舒秦突然想起禹明那句“老子没时间谈恋爱”,换做是禹明,哪有时间像她这样东想西想。 要弄明白这个假设,得有本事先成为“禹明”再说。 舒秦严肃地挺直了脊背,抱紧笔记进了电梯。 刚到楼下,接到一个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前面的四位是济仁的内部数字。 舒秦连忙接起,那头是个陌生的中年女声:“舒秦你好,这边研究生办。” 舒秦猜对方是研究生办的主任,姓古,便笑说:“古主任,您好。” “你们交流明年八月份,但因为还要跟美国院校的临床科室提前接洽,所以背景资料会提交得很早,最好本周把东西准备齐全交上来。” 舒秦调整肩带,这两天本来要去办护照的,因为太忙没能抽出时间。 “不知道都要准备哪些材料。” “这样吧,你先来一趟研究生办,我把模版和清单给你。” 舒秦跑到研究生办,门口碰到icu专业的雷浩扬,他也刚从科里过来。 因为一场比赛,彼此也算认识了,雷浩扬说:“舒秦。” 舒秦跟对方握握手:“你好。” 她朝里看了看,戚曼站在古主任办公桌前,笑盈盈地说着什么。 雷浩扬循着视线望过去,主动打破沉默:“戚曼好像准备跟老师搞个为期一周的糖尿病项目。” 舒秦牵牵嘴角,在门口等了一会,不见戚曼出来,抬头看,楼道里到处是中秋节月饼的广告,下周就是禹明的生日了。本来还指望今年陪他过生日,显然不可能了。 甜品店的广告页底部有一排微缩型的蛋糕,做得异常精致,舒秦走过去看,突然冒出个想法。 刚拿出手机拍下联系电话,禹明给她来电话了:“在哪呢。” “我在研究生办领资料。” “我来接你。” 第74章 第74章 舒秦刚接完电话,戚曼办完事出来了。 两人视线对上,戚曼表现得很大方:“舒秦。” 舒秦点点头,越过戚曼往里走。 早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坐着一位面容严肃的女老师,大概准备下班了,正忙着拾掇东西,听到脚步声,这人抬头:“舒秦吧?” “古主任好。” 古主任透过镜片打量舒秦,前几天禹明到这边办事,曾特地向她打听七年制交流的事,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事后才从别人口里知道,这个叫舒秦的学生就是禹明的女朋友。 她也算看着禹明长大的,这回见了他女朋友,不免多打量几眼。 这女孩白肤明眸,黑色大波浪卷发,眉眼极其温柔。站姿特别正,双腿又长又直。 古主任拉回视线,脸上依然没笑容,话声却柔和了几分:“下周二之前把这些都交上来,注意照片是有要求的,别选错尺寸和背景颜色了。” 舒秦说好,细心整理妥当才将资料收到背包里,然后她看向桌面,戚曼交的那份表格就放在资料篮里的最上层。 她笑问:“古主任,下乡是不是对我们的履历有益处,我们这种没毕业的学生也可以申请么?” 古主任随手拿起那张申请表:“学生当然不能下乡,临床实习可是都有具体轮转要求的。这是内分泌科联合儿童医院发动的‘农村儿童糖尿病早期筛查’计划,挂的戚曼导师汪主任的名字,为期才一周,不过这种活动对锻炼个人能力有帮助,往后你们科如果有类似的活动,记得向你导师争取机会。” 舒秦笑:“知道了,谢谢古主任。” 仔细看了看,戚曼的表格上写着泖源县人民医院,地名有些陌生,大概比禹明要去的清平县更偏远,聊了几句,她告辞下楼,刚下台阶,禹明来了。 舒秦蹬蹬蹬朝他跑去,唯恐不够快。 禹明正要给舒秦打电话,忙将手机收回裤兜,揽住她:“跑什么。” “一天没见你。” 禹明笑:“矜持点行不行。” “不行。”也许因为他明早就要走了,她恨不得把他脸上的每个表情都烙在心里。 他拨拨她的刘海:“头发真乱。” “这不叫乱,蓬松懂不懂。” 算了,跟他讲不清楚。 禹明观察她几秒,也决定不跟她讨论这种问题:“吃饭没?” “没。” 他牵着她往前走:“走吧,回家。” “又让王南师兄替我收样本?” “这回可是他主动申请的。” 舒秦沉默下来,虽然有意回避下乡的话题,但回避不了他明早就要走的事实。 她看着两人脚下的路,声音闷闷的:“几点走。” 禹明插着裤兜看前方,傍晚时分,斜阳铺在小径上,小径两旁,是济仁两幢历史久远的红色砖瓦小楼。秋风起,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七点,医务科的柳副科长跟我一起过去,后天早上他还得往回赶。” 舒秦心情越发寥落,三个月时间不算长,禹明如此重视这项目,一到清平县便会立即着手试点的事,七八个小时的车程不算短,中途未必会回来。 禹明当然听出舒秦情绪不高,好在她没像别人那样要求他慎重考虑,也没有追问他这样做是否值得。 回顾认识她以来的点点滴滴,每回只要跟她待在一起,步伐都会轻松许多。 他握了握她的手心:“我让刘阿姨走了,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舒秦简直忘了离别的愁绪:“想吃什么都可以?” “不能。” 她瞅着他。 他扬眉:“你不爱吃牛肉吗,我让刘阿姨准备了这个,剩下的冰箱里有什么做什么。” 她跟他走了一截:“那好吧,我也贡献一个菜。” 禹明望着前头笑:“这回都我来,下回你再给我做。” “不能做得太难吃。” 他看她一眼,语气鄙夷:“我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我不信。” “待会就知道了。” 到了家,舒秦到卧室继续收拾行李,下午禹明应该回来过一趟,行李箱里有添置过的迹象。 进卫生间洗了手,她到床头柜找姨妈巾。 抽屉打开,就看见一盒避孕套搁在姨妈巾的上方,昨晚明明还没有,多半是禹明刚才回来放进去的。 舒秦收拾了一会,到厨房帮忙,禹明袖子挽着,正低头将青椒随手扔到洗菜筐里,动作要多散漫有多散漫,怎么看都不像会做菜的样子。 她走到他身边:“你买那个干嘛。” “哪个?” “就那个。” 他继续装:“哪个啊?” “听不懂不准用。” 禹明清清喉咙:“路过便利店顺手买的。” “可我那个还没结束。” “怕下次要用的时候临时再买,上回一盒三个,一晚上就用完了。” 舒秦觉得自己的脸比厨房温度还要高,没再理他,转身出了厨房,不一会又在外面说:“顾飞宇的电话。” “问他什么事。” 舒秦说:“顾师兄,禹明在厨房做饭。” 顾飞宇对禹明做菜这事一点都不惊讶,只说:“舒小妹,禹明明天早上就走?” “早上七点。” “靠,下礼拜就是他生日了,连几天都等不了。我爸下午还在问这事,说禹明今年有女朋友了,怎么也能吃个蛋糕了,谁知道又这样。” 舒秦看一眼厨房,慢慢踱到客厅:“禹明每年生日都一个人过吗。” “反正一到生日就找不着人。” 舒秦停下脚步,这分明是一种自我放逐的行为,只有存心回避才会每年都出现这种巧合。 顾飞宇迟疑片刻:“舒小妹,上回你问过顾师兄,不是不想说,是说不明白,这事跟卢阿姨有很大关系,不过这几天我们也想明白了,只要禹明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别说只是去美国深造,就算他以后当上济仁的院长校长也没意思,不如借这次机会让他彻底放下这件事。” 舒秦心中五味杂陈。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顾飞宇突然说:“舒小妹,谢谢你,换成别的女孩,可能早就跟禹明大吵大闹了,毕竟这么好的机会他给放弃了是吧,就连我和雯姐一开始也不理解。” 舒秦望着夜色发呆:“顾师兄。” “啊。” 她将头发挽到耳后,莞尔:“也谢谢你们。” 顾飞宇愣了愣,嘿嘿一笑:“随便聊几句,那就先这么说了,明早这小子就走了,不吵你们二人世界了。” 仓促挂了电话,舒秦回头看厨房,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打开手机订了蛋糕。 接下来看好日期,订了一张去清平县的车票。 她回到主卧继续整理行装,瞟见敞着的抽屉里的那盒避孕套,若无其事在心里提醒自己,去的那天一定记得过来拿东西。如果禹明冲她发火,就用别的办法“制服”他。 然后打开淘宝选礼物,选着选着回到客厅,菜好了。 禹明拉开一把椅子,在桌边说:“来吃饭。” 舒秦走到桌边,就三个菜,卖相虽然普通,但胜在味道香。 来不及坐下,先用筷子尝了一口。 禹明看她:“怎么样?” 舒秦给他夹一口:“想夸你。” 第75章 第75章 禹明皱眉:“怎么有点咸啊。” 舒秦仔细尝一口:“不咸。” “汤怎么样?” “好喝。”舒秦犹豫片刻,看禹明,“要不你帮我盛碗饭?” 她最近晚上不怎么吃主食。 禹明嘲笑她:“不减肥了?” “今天晚上不减。” 禹明坐下来靠着椅背看舒秦吃,好像仅仅这样就足以饱腹。 舒秦此番有无限的耐心,她以前跟爸爸学过做菜,看起来平常的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禹明做的这几个菜看上去很家常,但只有经常做饭才会有这种水准,刘阿姨今年才到禹明家来,可以想像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禹明都是自己一个人做饭和一个人吃饭。 他坐那半天不动筷子,舒秦笑着将汤勺送到他嘴边:“是不是要我喂你?” 禹明就她的手喝了一口,明明没什么胃口,突然又有了食欲,三个菜被他们一扫而光,最后一口还被舒秦抢去。 吃完可舒坦了,两人洗了碗,舒秦记挂着给禹明收拾行李,刚一进房,禹明的电话响了。 好像是曹教授,禹明边接电话边打开电脑。 舒秦关上衣柜,又到床头柜拿东西,无意间看过去,禹明电脑桌面是心脏麻醉学习班的课件及专家的联系方式,只是底部多了两位济仁的院士的名字。 舒秦想了想,此前的课程安排她看过,并没有提到这两位会到场。 禹明说完电话,拉她过去:“你的u盘呢。” 舒秦从包里拿出来给他:“要做什么。” 禹明拷好桌面上的文件:“u盘保管好,周末学习班我不在,要是曹教授找你,你就把u盘给他。” 舒秦望着他,禹明很少跟她说科里这些事,但只要提起这话题,从没有刻意回避过。他是罗主任最得意的门生,走的时机那么微妙,不会没做安排。 “这周本来要送你去办护照,时间来不及了,明天上午我没排你的班,你上午不用去科里,先把护照和照片弄好。” 他恨不得走之前安排好与她有关的每一件事。舒秦摩挲着手里的u盘。 禹明找出所有的笔记放到桌上,然后拉她坐下:“我不在的时候,知道该做什么?” 舒秦泰然自若:“上班,学习,收样本。” 禹明笑笑:“挺明白啊。” “我一直都很明白。” 禹明望她一会:“放心,别怕,不管科里发生什么,你先把自己的事做好,要是遇到不高兴的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她压不住心里的淡淡离愁:“想见你怎么办。” 禹明抵了抵她的额头:“来找你。” “骗子。”她笑,“你又不是至尊宝,说回来就能回来。” 他也笑:“至尊宝是谁,认识禹明就行了。” 她撇嘴:“禹明又是谁。” “你男朋友。” 舒秦望进他眼睛里,禹明低头吻她,千回百转,无限温柔,像要将每个细节都印到脑海中来供自己回味。 早上醒来时,舒秦窝在禹明怀里睡,禹明闭着眼睛躺了十来分钟,转头看看她,不见她醒转,便拿过手机。 舒秦被手机的“卡嚓”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刚好看见禹明把手机放回床头。 她撑在他胸膛上坐起,有些发懵:“干吗呢。” “没干吗。” 她狐疑地看着床头柜,正要从他身上爬过去,手机响了,这回是闹钟。 禹明顺势挡住她的视线,靠,六点半了,这一夜怎么过得这么快。 “再不起来不及了。” 舒秦怕耽误他出发,只得算了,从床上跳下来,洗漱完下楼。 禹明昨天办事回来,车停在医院停车场,秋晨银雾缭绕,视野有些模糊,舒秦满心以为他们是第一个到,谁知到禹明的车前,才发现早来了几个人了。 顾飞宇和朱雯睡眼惺忪,昨晚睡在医院,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舒秦:“顾师兄,朱师姐。” 禹明说:“你们昨天晚上没回家?” 三人之间早已无需多余的客套:“等着送你啊,要开自己的车去清平县?” “嗯。”冲昨晚那句对舒秦许下的承诺,也该这么安排。 禹明看着朱雯:“雯姐,说好了给你过生日,结果我不在,等明天你过生日,我让舒秦做我们家代表行不行。” 朱雯说:“行,雯姐我很好打发的,记得让舒秦带个大红包过来就行。” 禹明插着裤兜笑:“没问题。” 顾飞宇坏笑:“说好了,必须是我红包的双份。舒小妹,你监督禹明。” 几句玩笑冲淡了离愁,医务科的人来了,柳副科长旁边有位步履沉稳的中年人,走近才知是罗主任。 众人有些意外,忘了开玩笑:“罗主任。” 罗主任对几人点点头,这才对禹明说:“到了清平县别太心急,试点长达三个月,工作千头万绪,沉住气一步一步来。” 禹明态度也很沉静,笑:“有什么困难给您打电话。” 罗主任唔了一声:“等你做好了第一步,我带科里人到清平县走一趟。” 舒秦老觉得罗主任和禹明之间有种无言的默契,心绪本来浮躁了好几天,又变得踏实起来。 说话的时候,禹明手机进来邮件,屏幕一亮,舒秦望过去,才注意到他换了屏保。 是她呼呼大睡的照片,多半早上照的,头发乱糟糟,要多丑就有多丑。 柳副科长挂心接下来的安排,善意地出声提醒:“罗主任,禹明,路上有七八个小时,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吧。” 舒秦不舍地望着禹明,如此一来两人说不上话了。 禹明看着舒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肉麻的话实在说不出,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舒秦点头,轻声说:“你也是。” 禹明拉开车门上了车,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离开。 罗主任身边站着院办的一位秘书,这人含笑说:“您就这么放禹明走了?像您这么通情达理的科主任,实在不多见。” 罗主任感慨:“我是科主任,但我也是禹明的导师啊。” 舒秦直到看不见禹明的车了才默默转身,摸摸口袋里的u盘,跟在罗主任身后,身边顾飞宇和朱雯在闲聊,可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学习班只剩最后一天,舒秦抓紧时间去办了护照,下午刚回到科里,就被吴教授安排去酒店接专家。 忙碌冲淡了离愁,但舒秦还是每隔一个小时就想给禹明打电话,碍于他还在开车,怕不安全才作罢。 专家们到本市时已经是傍晚,舒秦刚被通知说b大的吴院长来了,就看到罗主任和章副主任下车。章副主任后面跟着柯老师和王姣姣等学生,王姣姣今天画着淡妆,打扮异常得体。 这段时间章副主任意气风发,寒暄几句,便主动向吴院长介绍林景洋:“吴院长,您有好几年没来本市了,给您介绍一位我们科的青年俊才。” 吴院长本来跟罗主任说话,闻言端详林景洋:“我知道,禹明对不对?这次去西雅图开国际麻醉年会,我在那碰到几位医学中心的麻醉科主任,听说你博士课题在stevb做的?他们对你赞不绝口,后生可畏啊。” 章副主任笑得干巴巴:“吴院长,这是林景洋。” 林景洋面色不变:“吴院长,您好,我叫林景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吴院长握了握手,歉然改口:“林景洋,这回记住了。” 罗主任温声说:“吴院长刚下飞机,舒秦,王南,你们陪吴院长回房间安置行李。” 又顺势做介绍:“这也是我几个新招的学生,王南,舒秦。” 舒秦笑吟吟地:“吴院长好。” 王南破天荒没打呵欠,人也站得直直的:“吴院长。” 趁几位老专家叙旧,舒秦在边上耐心等候,不一会禹明打电话过来了,她见那边暂时没动静,忙走到一边接电话:“到了?” “到了。” 舒秦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路上好走吗,住在宿舍?晚上在哪吃饭?” “都挺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路上就开始想她了。 舒秦软声说:“你要好好吃饭,我这边接专家呢。” 禹明正要去忙,笑意稍稍收敛:“昨晚跟你说的话还记得?” “记得。”舒秦回身望望大厅的热闹景象,“要是你在这就好了。” 禹明沉默片刻:“三个月都等不了啊。” 他似乎瞬间又恢复拽霸天的语气了,然而那边聊天结束了,舒秦没时间琢磨这句话的深意,只得说:“回头我再给你发照片。” 禹明都要挂电话了,又停住:“什么照片?” “我的照片,漂亮点的,给你做屏保。” 禹明低声说:“好,那你多发点。” 舒秦收不住嘴角边的笑意,匆忙挂了电话,看一眼屏幕上禹明那张在年会上的照片,既然做屏保,怎么也要达到这张照片的水准才行。 第二天虽然是周末,但是舒秦和盛一南都有任务,早早就起来了。 昨晚舒秦又给朱雯定了个蛋糕,还在半路就接到蛋糕店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一个蛋糕今天做好,另一个最好周五来店自取。 到了会场不到七点半,开幕式请了很多院领导,连济仁前任退休的校长都来了。 舒秦深吸口气,朝人群中的罗主任和曹教授走去。 第76章 第76章 学习班为期两天,舒秦的任务是给曹教授打杂。 讲课顺序与禹明排好的课程表无异,区别在于次日午休临时多了一项安排,罗主任邀请校本部的几位老领导和麻醉学会主委到小会议室评估,同行的只有曹吴两位教授。 舒秦知道罗主任这是在筹划曹吴两位教授进本地医师协会麻醉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的事,只要当上副主任委员,竞聘便多了一份筹码。 可是专家们傍晚就会离开本市,推荐评估程序又异常复杂,为了赶在中层干部竞聘之前促成此事,罗主任特地请来校本部老院士来坐镇。 舒秦在心里评估两位教授的业务能力,如果这次口头表述和资料提交没问题,至少曹教授有望进组委。 舒秦倒好茶便跟陈师姐出来,在会议室门外等了一会,曹教授突然拿着张房卡出来:“赶快去瑞海酒店,吴院长笔记本的电源线没找到,电脑里有他提前准备的评审意见模版,得尽快去他房间拿u盘。” 舒秦一讶,这也太巧了。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下午还要继续讲课,怕曹教授和吴教授的课件出问题,他们这两天几乎全程跟在一旁,岂料两位教授这边没问题,倒是评审专家出了状况。 不过只要想到章副主任最后一次参加科室主任竞选,就不觉得奇怪了,如果这次章副主任还是没能压倒罗主任,往后再没有胜出的机会。章派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随便哪个环节都能出问题。 三人之中舒秦资历最浅,她接过曹教授的房卡:“我马上赶回来。” 时间太紧凑,如果去酒店来回一趟,就算吴教授能顺利讲完,轮到曹教授,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跑了没几步,舒秦突然想起背包里的u盘,忙又回来。 这时刘师兄也开了门说:“舒秦,罗主任问禹明是不是放了东西在你这。” 舒秦忙从背包里取出u盘给曹教授:“里面有一个大文档,曹教授,您先看看这里有没有吴院长的专业模版,我这就去酒店。” 刘师兄打开电脑:“曹教授,u盘插电脑看看。” 舒秦等不及他们找文件,仓促按了电梯下楼,因为科里有车,免去了打车折腾的时间,但是等她从瑞海酒店返回,也过了近四十分钟。 她擦着汗往走廊尽头走,小会议室门掩着,陈师姐和刘师兄面色平静,看舒秦过来,不约而同低声说:“已经讲了十几分钟了,u盘里有现成的,估计禹明一个月前就跟吴院长要了备份。” 舒秦松口气,这不奇怪,禹明u盘上有上百个文件,为了保证每个环节都不出问题,能准备的资料都准备好了。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门打开,含蓄的笑声震荡着走道里的空气。 罗主任和几位老专家相谈甚欢,曹教授和吴教授也面带笑容。 舒秦想,看来还算顺利,接下来就只需等几位委员的全体意见了。 罗主任大概是从曹教授处听到了刚才的事,微笑看了看舒秦,将她拿来的u盘递还给吴院长,下午便让舒秦准备答谢名单。 这是导师第一次直接交代的任务,做起来分外认真,做完后她请吴教授交给罗主任,罗主任核对一遍发现没有错漏的地方,礼物的安排更是得体,满意之余,当即让吴教授安排。 学习班顺利落幕,全科的人都累得倒仰,舒秦和盛一南回到寝室,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后来勉强爬起来洗澡,舒秦就看见oa上出了通知,本院内分泌科跟儿童医院联合去泖源县筛查儿童糖尿病,专家团出发前拍还了张合照,汪主任后头便是戚曼。 盛一南也看到这新闻了,坐到床边换鞋:“戚曼这是第二次跟专家团出去了吧,她真的很懂把握机会,别误会,我这词非贬义啊,就是觉得人和人怎么差距这么大。” 舒秦没应声,打开手机里的地图再次确认泖源县的地址,两家医院隔了两个县城,而且戚曼一行人周六便会返回本市。 周一到了科里,舒秦头回没看到早交班时忙着排班的禹明,心里失落得很。好在因为学习班留下的剩余工作太琐杂,原定于本周的七年制第二次理论考试挪到下周。 到了周五晚上,舒秦请蛋糕店帮为保管蛋糕,接着便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说她要去禹明试点的单位给他过生日,周末不能回家。 爸爸妈妈商量一会,说:“要不爸爸送你过去。” 舒秦只得扯谎:“太远了,在清平县,来回十几个小时,坐长途大巴也方便,而且我跟禹明的两位朋友一起过去,开车太累了了,你们就放心吧。” 舒连海和秦宇娟追问了几句,再三叮嘱舒秦路上注意安全,这才放下电话。 翌晨,舒秦从头到脚认真打扮一番,到店里取了蛋糕便打车去大巴站。路上七个半小时,第一趟车是8点50出发,如果按时出发,到清平县不到五点。 舒秦此行做了充足准备,不但准备了水和零食,还带了一本教材,一上车就拿出背包里的书翻看起来,到了下午,她估摸着禹明忙完了,便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第一个没打通,第二个也过了很久才接,信号断断续续的,禹明的声音却很清澈:“刚才信号不太好。 舒秦:“在病房吗?” 禹明:“隔壁县的一个乡卫生所,县医院只有一个病人,昨天办了出院,我今天先带他们科主任到下面转转,” 舒秦透过玻璃看飞掠而过的风景:“你猜我在哪。” 禹明仿佛有种心意相通的直觉:“你来了?” 舒秦掩藏不住嘴边的笑意:“大概五点多就会到你们医院。” 禹明咳了一声,难以掩饰亢奋的情绪:“我马上回清平,你要是到了别乱走,我来接你。” 泖源县人民医院,一周的义诊活动总算结束了,若是下午出发,深夜可以回到本市。 大家听说附近有座很出名的风景区,临时改了主意,都说行程安排得太密,怕路上出事。不如去风景区招待所休息,等晚上休息够了,明早再回本市。 闲谈间,有人聊起清平县是一院历来的对点扶贫单位,那地方离此处不算太远。 “禹明不就在清平县人民医院吗,周末他估计也没什么事,我们去风景区路过他们医院,可以叫禹明一起去爬山。” 汪教授说:“禹明现在满脑子都是试点的事,未必肯出来。” “底下医院病房不好收癌痛病人,禹明空有一身业务,也没地方施展吧。” 汪教授想了想:“等等。上回吃饭老黄说禹明要过生日了,会不会就在这两天。” 戚曼:“我只记得产科的朱雯老师是中秋节过生日。” 汪教授被这话一提醒:“他们生日没差几天,那就是这两天了,禹明妈妈当年跟我一届进科室的,一说起这事就觉得遗憾,晚上我得找这孩子吃顿饭,既然是过生日,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行。” 戚曼微笑着放了一瓶矿泉水到汪教授面前。 汪教授抬脸看见学生,露出犹豫神色,可就在这时候,已经有同事打开手机导航:“午睡起来就来就可以出发,到清平县也就一个多小时。 汪教授只得作罢,回了房间,她借着整理行李认真看了几眼学生。师生之间关系再亲密,远没达到可以随意猜测的程度,最后她只含蓄地说:“戚曼,禹明的女朋友也是这批去美国的交流生?” 戚曼很坦然:“上回去交资料还碰到她了。” 其实戚曼今天没想过会去清平县,但既然有碰面的机会,她心里好像长出勾人的藤蔓一般,下意识便推动这件事。第一次见到禹明时是他来内分泌科会诊,当时他还没有女朋友,听说他参加青年后备人才竞选,她精心打扮了去观看他比赛。 还记得当晚比赛有多精彩,他在讲台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烙印在她脑海里。 但没等她进一步跟他接触,就听说他跟舒秦在一起了。 仅仅差了几天……也许是所谓的没缘分。然而时至今日她都觉得遗憾,明明只差了那么一步,竟错失了这样一个人。 必须承认禹明从头到脚都让她欣赏,他的腔调让她忍不住靠近,自从接触过这个男人,身边这些追求者全都黯然失色。 来之前她没想过专门去清平县,机遇却不经意来到眼前。与其留下一辈子的遗憾,戚曼决定在挫折和征服之间冒险一次,如果还是没可能,她再彻底放下这个念头也不迟。 大巴车跑得顺利,舒秦到清平县人民医院时不到五点。 舒秦一上车就给禹明打电话:“我到了。” 禹明:“还在路上,马上就到。” 舒秦提着蛋糕等了几分钟,回身看身后这座简陋的县医院。 医院占地面积很小,东侧是四层高的门诊楼,西侧则是六层的住院楼,两幢建筑物之间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周末没有开放门诊,住院楼里零星的患者和家属结伴出来。 院子里散乱地停车自行车和摩托车。门诊楼下面就是食堂,空间逼仄,仅有五六张桌子。墙壁被油烟熏得泛黄,油腻腻地粘着一层污垢。 医院没见其他食堂,禹明平时多半就在这里吃饭。 舒秦慢慢往里踱步,不知不觉就走到门诊楼前,刚才转了这么久没看到宿舍楼,不知禹明住在哪。 她上了台阶,难道住在门诊楼? 大厅里狭小,舒秦抬头看墙壁上悬挂的各科医生简介。就在这时,听见外面有汽车的声音。 她出来看,禹明正好关门下车。抬头看见她,他眉心一瞬间舒展开来。 舒秦被这笑容晃了晃眼,才几天不见他,像隔了一个世纪,拎着蛋糕跑起来不方便,她将东西放到门口,扑到他怀里:“惊不惊喜。” 禹明张臂将她抱个满怀,笑:“你可真重。” 第77章 第77章 “瞎说,我明明瘦了两斤。” 禹明端详她,黄昏的斜阳从后头投射而来,照得她厚嫩的耳垂又红又透,像一种温润细腻的红色玉石,让人忍不住想低头吮吻。 周围已经有人好奇驻足,再不舍也只能将她放下来。 “你的书包呢。”他看她身后,“空手来的?洗漱的东西都没带?” “都放大厅了,东西太重拎不动。” 舒秦轻声细语,他耐心聆听,自从到清平,每天有太多业务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真等她到了眼前,才知道这份思念有多浓。 舒秦四处张望:“你宿舍在哪,刚才转了半天没看到。” 他插着裤兜,漫不经心地说:“就住在门诊楼。” “门诊楼?”舒秦吃了一惊,马上退回几步,抬头确认招牌。 “没什么好奇怪的,医院没有单独的宿舍楼,以前我们医院来医生到这下乡,也都住在这儿。” “可是一到四楼都是各科诊室,来来往往都是患者,平时怎么休息?” 禹明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拉着她:“上去看不就知道了。” 进了大厅,舒秦:“来,帮忙拿东西。” 好大一堆东西。 一个硕大的精美蛋糕盒,一大堆零食,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里面是她给他挑的领带,七七八八的,全堆在一起。 禹明一愣,路上颠簸七八个小时,难为她怎么提过来的。 他笑了:“你也不嫌累啊,带这么多东西。” 舒秦安排他:“既然来了,就想着多给你带点吃的,快来帮我拿背包和零食。” 禹明笑着按吩咐办事,然而看到纸袋里露出的大蛋糕盒时,他笑意蓦地消失了:“这是什么?” “生日蛋糕啊。”别的东西都让禹明拿了,舒秦只捧着一个蛋糕盒,“前几天雯姐过生日我也是定的这家的蛋糕,做得很不错。” 禹明看着她:“为什么要买这个。” 他眼睛黑而沉,就这种静静地望着她。 舒秦起初很坦荡,在他的注视下,笑意渐渐收敛。 她左右张望,决定另起题目:“宿舍是在四楼吧?” 禹明过片刻才收敛了情绪,淡淡答:“先上去再说。” 楼里没有电梯,只能爬楼,上楼的过程中,禹明空前的沉默,舒秦偶尔找几句话,禹明也不像之前有兴致。 舒秦有点忐忑,过去十来年他总是独自一人过生日,今日她打破这个惯例,势必会引起他的排斥。 来之前就预感禹明不会欢迎她这个安排,可她没想到他会反感到这个地步。 四楼是县医院的行政办公室,两边墙壁上半部是白色,下面则一律刷着绿色的墙群。 漆块都斑驳剥落了不少,白胚泛着霉点。 禹明带着舒秦走到走廊尽头,从裤兜里取出片钥匙,打开门,然后将车钥匙和一堆零食放桌上。 舒秦进去一望,一间数平米大的陈旧房间,东西一览无余。 靠墙一张上下铺,床边则是一张办公桌,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她把背包放到桌上,然后往里走去,右拐有个洗手间,窗户颜色是老旧的老红色,对面可以看到居民楼。 到处都是岁月的遗痕,拧开水龙头,水都是铁锈色。 水哗啦啦放了好一阵才变清亮,好在窗边放了个洗手液,舒秦搓了搓手,洗干净才出来。 屋子里,她的东西都被归拢到床边桌上了,打量周围,地板很干净,办公桌也擦过了,上面厚厚摞着各种专业期刊。看得出禹明这几天没少打扫。 禹明站在屋子中间,从背影上来看,他正望着那个生日蛋糕发呆。 舒秦心里有些忐忑,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腰:“要不要表扬你一下?屋子弄得这么干净。” 禹明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你今天是来看我的?” 她笑得很甜,点头:“嗯。” “顺便给我过生日?” 她凝望着他,因为吃不准他的反应,没作答。 禹明胸口又闷又胀:“我不需要别人陪我过生日。” 舒秦笑不出来了。 禹明抬眼看那个蛋糕,那东西如此刺目,每看一眼就仿佛有人在用尖刀剜,心里那层厚厚结痂的伤疤就豁然被撬开,红色的伤口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他淡淡说:“你别为难我好吗,把那玩意扔了行不行?” 舒秦来前做好了准备,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马上点头:“好,不过扔了太可惜了,我自己一个人吃,你就当这个东西不存在好了。” 她看他一眼,走到一边打开蛋糕盒,特意叮嘱蛋糕店多放点干冰,可毕竟路上走了这么久,冰袋都快化了。蜡烛摆在一边,显然已经用不着了。 禹明在这件事上顽固如石,这么多年下至顾飞宇朱雯,上至顾伯伯和黄教授,都没能让他有所改变。 还以为她可以改变什么,原来是想法天真,这样下去连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禹明一辈子都会背负着十字架生活。 打开盒子看里面,拎的过程她特别小心,奶油和水果都保存得很完好,上面写着字。“生日快乐,爱你的舒秦。” 她麻木地拿出刀,切开一小块放到盘子里,受心情影响,味蕾变得异常迟钝,甜腻的奶油到了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 她难过的不是他拒绝了她的安排,而是到现在他也不肯提起自己的心结。 禹明望着舒秦的背影,心里何尝好受,然而只要接受舒秦安排的这个小型的生日庆贺仪式,就意味着淡忘自己年少时犯过的错。这么多年了,除了他这个当儿子的,还有谁记得当年那个女人受过的苦痛。 他心里仿佛针扎似的刺痛,走到桌前,把剩下的蛋糕都一起装进盒子里,拉开门。 舒秦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追上前拦住他:“要干什么。” “你吃不了这么多,我扔到楼下去。” 舒秦觉得他简直不可思议:“禹明!” 禹明理都没理她,执意拉开门出去。 舒秦夺过来,勉强控制着涩意说:“给我,我到楼下食堂吃完,再给别人分一分。” “扔到垃圾桶里比较直接。” 他出去,舒秦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脸火辣辣的,简直比被人扇了一耳光还难堪。也许应该怪她没提前跟他打招呼,可是他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比发火更让人难耐的,是他践踏她精心筹划的这份心意。 她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气恼,来之前想的都是浓情蜜意,现在满腔热情都被浇了个透。她木然站了一会,找出自己买的的那根领带,放到他床上。 里面也写了一张小小的贺卡:舒秦爱禹明。是她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这根领带,也许同样会觉得碍眼选择扔弃,总之都随他便吧。 她背上包出来,最快速度下楼,刚出到医院转角就接到禹明的电话,他声音很急:“你去哪了。” 舒秦尽量平心静气:“我觉得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我现在情绪不太好,等我们都冷静一点再见面。” 禹明嗓音一沉:“别告诉我你现在要回去?” “今天还有最后一趟大巴。” 禹明:“刚才的事是我错了,我tm向你道歉。” 舒秦大声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禹明,你是个混蛋!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我得好好想一想。你别来找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二话不说挂了电话,她何止喜欢他,还崇慕他,所以她愿意给他无限的包容和退让,所以她无条件支持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可这不代表她容忍他以这种方式践踏她的心意。 她后悔来这一趟,可是又觉得不后悔,矛盾积压在这里,如果不爆发,永远没有解决的一刻。 禹明心里操蛋极了,舒秦跑起来太快,车钥匙放在屋里,只得又回到屋里拿。 车钥匙刚才跟一堆零食放在一起,心越急越找不到,终于找到车钥匙,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有女孩说话的声音,仓促之间不及细听,就觉得跟舒秦的声音有点像。 禹明简直狂喜,拉开门,就看见汪教授几个内分泌的老师还有戚曼站在门口。 戚曼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看到禹明愣了愣,他穿件衬衣,比谁都精神帅气,她莞尔:“禹明老师。” 禹明冷冰冰看着戚曼:“你谁啊?” 第78章 第78章 戚曼笑容怎么也绷不住了,她跟禹明打过不只一次交道,还曾借导师的名义跟他发过邮件,以他的好记性,绝不至于认不出她,如今他这个态度,无异于当众甩她一个耳光。 汪教授等人也心中纳罕:“禹明,出什么事了?知道你过生日,正好我们路过,大家聊起来,都说清平县人民医院也是我们医院对口扶贫单位,同事们对这地方都算熟,所以才上来看看你。” 禹明一心要抽身,被人围住,只能勉强保持着礼仪:“老师们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有很急的事,这次招待不上了,回头等我回了本市,再请吃饭给老师们赔罪。” 大家都是识趣的人,来之前因为高速公路上信号不好也未打通禹明电话,说起来这次来得的确有些冒昧,忙笑说:“哎哎,千万别说这话,我们今晚就住在风景区招待所,你要是忙完了还有时间,就到风景区来找我们玩。” “最近估计是没空了,只能回本市再联系。”禹明往前迈了一步,戚曼因为有些失神,仍抱着盒子卡在前面,他冷声说,“让开。” 戚曼脸色有些发灰,倘若平时,她会用些体面的言语来化解这份尴尬,可是这个男人脸上阴云密布,目光更是毫无温度,对她而言,他就是一座难以征服的崇山峻岭,此刻她站在他面前,硬是一句自我解围的话都说不出。 汪教授看得再明白不过了,见学生实在太尴尬,忙拉她一把。 眼前的障碍物终于自动挪开,禹明匆忙下了楼。 一边走,他一边给舒秦打电话,起先还能打通几声,后来她干脆一通就掐断。 禹明心急如焚。 从医院到西站大巴站需要打车,县城的士不算多,他只希望她现在还在医院门口等车。 然而等禹明奔到楼下,门口连一个人都没有。 他问门口看门的大爷:“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毛衣的女孩。” 大爷这些日子没少见到禹明,知道他是上面医院来的“专家”,态度很热情:“看到了,已经走了。” “打车走的还是自己走的。” 大爷回想:“出门以后右转,走得很快,也没注意她打没打车。” 禹明努力让自己冷静,思忖着走到自己车前,拉开门上车发动。 西站回本市最后一趟车在六点半,如果舒秦坐出租,约莫十分钟能到西站,可他又怕她没能打上出租,所以在行驶的过程中,不断张望窗外,然而一直到了西站门口,他都没能在路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到了西站下了车,离开车还有十分钟,暮色四合,汽车站里乘客寥寥。 禹明进站给她打电话,紧接着又在检票口和候车厅里外找了四五圈,但是既没听到舒秦手机的电话铃声,也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临时买了一张票进去找她,大巴车上已经坐满了人,他从车头找到车尾,还是没找到舒秦。 最后出了汽车站,禹明站在门口回望,渐渐人烟稀少,斜阳也凋零了,他心直往下沉,给她打电话,不出所料她还是不接。 舒秦坐在东站候车厅,刚才从人民医院出来,还在巷子口她就幸运地打到一辆出租车。 她对司机说要去大巴站,司机年纪大了,看上去也很和善,就是普通话不标准,叽里呱啦跟她说了一串本地话,然后就给她拉到汽车站。 舒秦下车时没察觉异样,等到进售票处买票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东站。 东站也有去本市的大巴,但趟数比西站来得少,最后一趟是晚上八点,西站最后一趟是六点半,回头再打车去西站已经来不及了,舒秦只得买了一张东站八点的票。 买票的时候有人插队,这人不小心将舒秦脚上的鞋给踩了一下,她为了配白毛衣和牛仔裤,今天特意选了一双裸色高跟鞋,质量不太好,一踩就断了根。 抬头看踩她鞋的那人,对方的目光比她还凶狠,舒秦不想惹事,买好票回到座位,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抱着书包安静等车。 从早上的期盼到现在的寥落,十几个小时就像一整年那么漫长,真是刻骨铭心的一天,回程的票买好了,剩下的事就只剩等待。 吵完架后舒秦心里麻木,呆坐一会,她拿出教材看书,可是看了许久,一行字都看不进去,她无意识地低头整理毛衣,才发现衣角沾上了一小块奶油,奶油是她特地在店里选好的口味,因为禹明不爱吃甜食,特地选的甜度较低的那种,此刻看了,只觉得又碍眼又讽刺。 她拿出纸巾擦拭,时间渐晚,一波又一波的乘客排队离开,对面长椅上坐了几个臃肿高大的男人,即便身处禁烟区也肆无忌惮地抽烟,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怀着打量的意味。 舒秦当机立断起了身,瘸着脚走到人群相对密集的另一片候车区,那里坐着一大帮子人,老老少少都有,多半是来此旅游的,氛围很欢悦,要么互相分享吃食,要么大聊附近的风景。 舒秦坐到他们中间。 接下来几分钟,她注意听邻座的那一大家人的聊天内容,确定他们跟她是一趟车,略放了心。 她想,如果不是来找禹明,她一年到头都不会独自到这里来。 正出神,刚才那几个高壮的男人也跟了过来,也坐在对面。 七点多了,离检票时间越来越近了。舒秦提防地看了眼对面,忽然觉得刚才扭到的地方有点疼,于是低下头去,慢慢按摩脚踝。 这时手机再次响了,她望着屏幕的电话,正犹豫要不要挂断,就听见一个男人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是她熟悉的,走路很快,步子迈得又大。 她不想抬头,仍淡淡地盯着地面,这个男人走到她面前,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等到他一靠近,她就听见他还未喘匀的呼吸声,然后他慢慢地蹲到她身边,像发现了她伤势似的,握住了她的脚踝。 第79章 第79章 这段时间禹明对舒秦的性格摸透了,知道她一旦下定决心要走,绝不肯再回头。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舒秦没赶上西站最后一趟大巴,而清平县去本市只有几条线路:火车站和两条大巴线。 先去了离得较近的火车站,一问才知道车站面临整改,原本途径本市的几条线从年初起就停运了。 如此一来倒少了一处查找的场所,禹明从火车站出来,直接去东站。 黄昏的巨大阴影慢慢笼罩到这个县城的上空,路灯一盏一盏照亮街道,禹明一心加速车速,想起很多年前失去挚亲的那个傍晚,相似的恐惧感紧紧攫住他的心。 县城贫困落后,晚上街道萧条,两座车站之间横跨了整个县城,禹明的忧虑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发酵,越开越心急。 给舒秦打了无数个电话,可她就是不肯接。 当禹明终于赶到东站时,离最后一趟回本市的大巴只有十几分钟了,马上面临检票,天也彻底黑了,他买了票跑到候车厅。 东站比西站大两倍,阔大的候车厅,熙攘的乘客,禹明在人群中极力搜索,每找过一排座椅,惶急和失落就会加重。 走到最后一个检票后,他看到一群乘客,然后在这样一群人中,看见那个熟悉的女孩,她孤坐在人群中间,像往常那样安静。 周围的热闹更衬得她孤单,他回想她拎着大包小包来的那一幕,心被揪住了一般,难过极了。 一分钟都不能再等了,他迫不及待朝她走去。 就要走到她跟前了,舒秦突然弯下了腰。 禹明本以为她要捡东西,走近看才发现她在揉搓脚踝,她的高跟鞋挂在脚上,但鞋跟已经断了。 她余光似乎已经察觉他的到来,揉捏的动作微微一顿,禹明沉默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用掌心帮她检查伤口,然后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舒秦淡淡地直视着他,嘴角紧抿。 他脸色很差,望她一晌,终于开了口:“对不起。” 他的嗓腔异于从前,舒秦突然觉得鼻根酸胀,就是这个人,在一个小时前,把她对他的爱意,连同蛋糕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她用力掰开他的手,低声说:“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禹明此番有无限的耐心:“如果你坐这趟车回去,到本市凌晨三点了,路上太不安全,如果要叔叔来接你,晚上一家人都休息不好,所以就算要回去,也该明天我送你。” 舒秦看看对面,那几个男人在禹明来了之后便不再打量她,但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仍在。周围已经有人朝这边张望了,只要有些阅历的,都能看出这对情侣正在闹别扭。 只要两人继续僵持下去,周围这群人必定会视他们为焦点。舒秦心里又酸又恨,从未觉得禹明这么可恨过。 对面开始检票了,她痛下决心,回身拿过包,凌晨三点就凌晨三点,无非最后就冲动了这一次,两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她不接受任何调解。 禹明看出了她的意图,握住她的胳膊:“你来,我很高兴,自从来了这儿,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不该糟蹋你的安排,我不该辜负你的苦心,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 舒秦看着一边,绷了许久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马上抬手拭去,这个混蛋不值得她难过。 禹明低下头,帮她穿好鞋,扶着她起来:“你先跟我回去,我好好地向你道歉。” “我说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先回本市,我们都先冷静几天。” 禹明喉结滚动,见她态度固执如前,他转脸看着一边,突然说:“我想扔掉的不是生日蛋糕,而是……” 他的声音有些发哽,舒秦诧异地望着他,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一直回到宿舍,两人都没说话。 禹明把她的行李安置好,打开灯,蹲到她脚边查看,还好没有红肿。 舒秦缩回脚,找出自己带来的一双拖鞋换上,房里反正是上下铺。 她瞥瞥禹明,告诉自己,就在这里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第80章 第80章 禹明在床边沉默地望着舒秦。 窗外已经黑魆魆的了,照明全靠头顶的一管日光灯。平时他只嫌这屋子小,现在却庆幸空间狭窄,两人的距离如此亲近,只要抬头或是转身,不可避免就能看见对方。 他走到舒秦身后,想从后头揽住她的肩膀。可是她马上躲开了他的碰触,手落了空,他用目光追随着她的举动。 舒秦知道他在看自己,表面上在整理背包,心里却矛盾重重。刚才在车站时,她将禹明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触到心底最煎熬的部分,怎会红了眼睛。 现在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原谅他,他的所作所为践踏了她的底线。不原谅他,她由衷体谅他的苦衷。 她没有参与过禹明的过去,只因知道他不喜欢提起这些事,每回贴近某些话题时她都会有意避开。禹明不说,她从不问。甚至连他为什么执着于癌痛项目,她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猜测。 正因如此,舒秦觉得自己和禹明之间永远横亘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也许一场冲突说明不了什么,到了下一次呢,当爱情和崇拜被岁月所消磨,她能否一次又一次包容他。 她的眼眶又红了,这回不是因为难过,而是茫然。 她的爱情,给了一个永不会后悔的男人,可是头一回,在这段感情里,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禹明试图打破沉默,他知道舒秦要的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或者至少也是一个诚心诚意的道歉,但倘若仅仅如此,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她。 因为有些东西压在心底太多年了,早已凝结成了一块沉重的铁,他倔强地保持沉默,只因不愿意面对当年那个丑陋的自己。而这场吵闹犹如一把尖锐的铁锹,终于有了将其撬动的迹象。 他矗立了许久,久到那种熟悉的沉到无边黑暗海底的感觉又来了,必须大口呼吸才能维持平静。 窒闷地扯了扯领口,他往床上一望,就看见了那个纸盒。 舒秦忙要夺回手里,被禹明抢先一步拿走。 他打开看,是条领带。领带上面放着一张手写的卡片:舒秦爱禹明。 因为知道他避忌“生日”这个话题,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写。 禹明凝视着领带,胸膛突然有些发涩,这女孩该多温柔善良,才会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 脑海中最后一次有印象的生日,是一位即将离世的母亲给儿子留下最后的爱意。而这一次,是一个爱他的女孩,用隐晦的方式表达生日祝福。 尽管他和舒秦没有血缘,但他突然产生一种“就是她”的宿命归属感,这段恋情里,他本来只想给予舒秦正面美好的一面,有些事情,过不去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扛着就可以了。可也许他根本就想错了,舒秦情愿分担他不那么光明的一面,也不愿他在某些时刻将她推远。 他走到舒秦身后,这一回,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紧紧地搂住。 舒秦想要挣扎,可是禹明抱得那样紧,让她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沉默中,舒秦低声说:“放开我。” “不放。”禹明回答得很坚定。 他低声说:“我跟你说个故事吧。”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他真的很累了。 他的嗓音在舒秦头顶盘旋,低缓、涩哑、疲惫。 舒秦被一种莫名的压抑情绪所牵引,慢慢停止了挣扎。 禹明平静地说:“十几年前,有个男孩很不懂事……” 不习惯倾诉,仿佛在用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在开锁,需要费尽力气才能转动钥匙。 舒秦听出禹明平静嗓音下翻涌的痛苦和苦涩,心疼的感觉瞬间盖过了好奇和赌气的情绪,如果揭开心结会让禹明如此难过,她宁肯不往下听。 她打断他说:“禹明。” 禹明固执地往下说:“这人是独生子,虽然他的父亲和母亲工作都很忙,很少整天在家陪他,可这个男孩还是生活得很幸福,也许正因为过得太幸福,惯出了他一身臭毛病。当时他父亲的公司正筹备上市,母亲也在申报课题来争取医院升职的机会,男孩发现父母没多少时间监管他,开始学着放纵自己,在邻校几个狐朋狗友的影响下,他逃学、打架、整晚在网吧打游戏,没多久母亲知道了儿子的变化,万分焦急,虽然她工作很忙,还是想方设法将重心放到儿子身上,白天接儿子放学,晚上修正他写的功课,有几次因为男孩逃课,还关过儿子禁闭…… “心一旦野了,很难再收回来,在男孩当时的世界里,‘玩’可比学习有意思多了,但因为母亲的拦阻,他就像被捆住了手脚,行动上受到太多限制,而且因为母亲的责罚,母子间的矛盾一次又一次升级,以至于有段时间,男孩听到妈妈的声音就觉得反感。” 禹明的声音越哑涩,舒秦口中一阵发苦。 “相比之下,他的父亲比母亲温和多了,父亲本来工作就忙,最近更是经常出差,也曾到学校沟通过儿子的问题,但父亲表现得很有耐心,与儿子沟通的时候,也不会像母亲那么激烈。在男孩的心里,父亲的形象很高大,电视和网络上,到处可以看到父亲的创业史,他知道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视父亲为偶像。 “后来有人说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男孩嗤之以鼻,因为父亲对母亲一如既往的尊重温柔,只要父亲有时间,都会在家里陪伴母亲,直到提出离婚,父亲都没有表现出异样,夜里男孩听到过好几次母亲和父亲的争吵,他们吵得很激烈,父亲矢口否认外遇,母亲却说她曾经见到父亲跟一位女中学老师约会。 “因为母亲越来越情绪化,后来父亲干脆住到公司里,男孩感觉到了母亲的痛苦,比以前有所收敛。也曾偷偷跟踪过父亲,可是不管去多少次,都没能看到父亲身边有其他女人。男孩开始相信父亲说的‘性格不合’的说法了,也许正是因为母亲毫无根据的怀疑和揣测,夫妻关系才会坏到这个地步,就像母亲管教他时一样,有的时候严厉得不近人情。 “父亲跟母亲分居了三个月,因为母亲不同意离婚,父亲正式请律师出面拟协议,母亲一方面忙着工作和照顾儿子,一方面因为相信自己的直觉,依然执着地找寻父亲出轨的证据,后来父亲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人脉,最终赢得离婚的判决结果,当天晚上母亲情绪崩溃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儿子最终判给了她。” 禹明喉咙卡住了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舒秦完全沉浸在这段往事中,唯恐打断他,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一片静默中,桌上的老旧时钟滴答滴答,但它是机械的,不足以影响到禹明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禹明再次开口:“整个离婚过程中,母亲没有在男孩面前提过一句父亲的过错。男孩心疼母亲,但不知道该不该恨父亲,假如父亲并没有背叛母亲,仅仅因为性格不合向母亲提出离婚,父亲是否该得到道义上的谴责。离婚后母亲和儿子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母亲度过了最煎熬的一段日子,慢慢振作起来,她懂得调整情绪,工作再忙也会细心照顾儿子的生活,母子俩的生活表面上没有改变,但因为男孩学校里经常接触到原来那帮哥们,没多久就故态复萌,这一次,因为临近中考,母亲对他比以前更严苛。 “男孩渐渐觉得母亲生活的重心只有两点:医院的工作和他的学习,而且因为母亲性格多少有点变化,家里的氛围变得死气沉沉的,如果再因为学习的问题挨几句母亲的骂,待在家里活像待在监狱。自从离了婚,母亲很少笑,男孩想念以前爱笑的母亲,想念以前一家人的生活,有时候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发疯了,宁愿跑到外面去玩或者去好哥们家里打游戏,也不愿在家里对着母亲。 “好不容易过了中考,男孩勉强考上了普通高中,自以为可以交差了,暑假里变本加厉地玩,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男孩忍不住会想,当年母亲晚上回到家,一个人待在家里时,是怎样一种孤独的心境。 “母亲不但性格越来越沉郁,行为也越来越怪,她给儿子买衣服、买鞋,一年四季,从薄到厚,一次性买了好几年的量,有一次快开学了,男孩到朋友家玩,因为玩游戏,忘了晚上有老师到家里补习的事,等他回到家,补习老师早走了,母亲不知什么原因当天情绪特别差,当场就打了男孩一个耳光……” 禹明缓缓低下头去,那是母亲第一次打他,当时他已经比母亲高半个头,直挺挺地挨了这个耳光,他永远记得半边脸又麻又痛的滋味,耳朵嗡嗡作响近乎失聪,当时只觉得母亲下手太重,现在却只恨母亲当时下手太轻。 他吞下嗓间的咸涩,继续说:“母亲对男孩说:如果连她都不在了,以后谁来管他。男孩觉得母亲不可理喻,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因为这一次矛盾,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子关系又变僵了,就在开学前,母亲突然跟男孩说下个月要出差,要提前给男孩过生日,男孩因为还记恨那个耳光,不但没把这件事当回事,晚上还跟同学出去打游戏,因为就要开始高中生活了,母亲管起他来只会比以前更严,他玩得很疯,整晚都没接母亲的电话,手机后来没电了,他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禹明说到这里,像是触动了最难过的部分,突然推开舒秦,快步走到一边,舒秦听出他声音发颤,厚厚的结痂被揭开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眼前,这一刻终于来临了,她发着抖问自己,自己和他是否都做好了准备。 想到这她无比难受,脚步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钉住了,只能留在原地望着他。 禹明过了片刻才继续说:“回到家里,男孩发现餐桌上摆着个生日蛋糕,摆了一晚上,奶油都快化了,母亲没在家,因为……” 舒秦胆战心惊地听着,终于忍不住了,走到禹明身后抱住他,没多久,她忽然觉得手背低落了什么东西,湿湿的,心里一震,慌忙抬头。 禹明站在那,明明已经极力克制,忍了又忍,脊背仍然被人痛击了一下,慢慢蹲下身,无声痛哭起来:“她乳腺肿块病理切片结果出来了,进展比预期还要快,她想在住院之前给儿子过生日,等了儿子一个晚上,可她儿子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满足她。” 第81章 第81章 舒秦泪盈于睫。 哪怕时隔多年,禹明的自责和懊悔仍如此强烈,她急于同担他的痛苦,可除了从后面紧紧拥住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安慰办法,到了这种时刻,言语显得何其苍白无力,所谓的“切肤之痛”,当然只有身当其境的人才能体会。 禹明从未向人倾诉过,情感的宣泄口一旦打开,整个人都深陷其中无力走出。 舒秦默默地陪伴他,时间流水般静悄悄流淌,才过来十几分钟,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积压了许久的愧悔终于宣泄出来,再开口禹明声音依然嘶哑,但情绪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失控。 “我妈因为父亲的事,一整年都没留意身体的变化,医院里每年都有职工体检,可她当时忙于打离婚官司错过了检查,等到发现有乳腺肿块时,早就耽误了最佳治疗期,三阴性抗体乳腺癌,病理类型特殊,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案,我妈虽然不肯接受事实,但知道这种癌症类型进展会非常快,住院之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他被哀恸和悔恨所压垮,起身坐到床边,捧着头,手指插入头发中。 因为太刻骨铭心,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当他气喘吁吁跑到病房,一眼就看见母亲躺在病床上,小时候他经常去医院找母亲,印象中每回都是母亲穿着白大褂给病人做治疗,而这回,是她自己躺在床上。 查房的主任跟母亲说了很多,专业的东西他听不太懂,但是他听懂了一件事:妈妈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母亲床前,心里很慌,很害怕,想起昨晚母亲徒劳的等待,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混蛋。 “我妈怕我难过什么都没说,只说她接下来要积极配合治疗,而我这么大了,在她住院期间我得学会照顾自己了,我说好,我说我以后都听您的话,只要您能好起来。 “我妈笑了,可是笑过以后,她又开始哭,我妈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流眼泪,离婚都没在我面前情绪失控过,这次她抱着我哭了很久,我也哭了,我在心里祈祷,我妈是个好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能不能别这么对她。” 舒秦抬手拭去腮边滚落的泪,禹明望着地面,依然面无表情,但因为深陷入回忆中,眼睛愈发显得黑沉,记得当时他只盼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母亲身体好好的,一家人还是从前的一家人。然而等他睁开眼睛,母亲还躺在病床上。他跑出去给父亲打电话,这种时候父亲不能不在。 只记得父亲接完电话沉默了很久,说为了生意的事去了外地,当天赶不过来,不过一回本市就会赶来医院。当晚母亲的同事和亲戚来看母亲,他待在走廊上,里面的人出来的时候,他听到她们避着母亲议论,说有人在香港看到父亲给一个女人买钻戒,看样子要准备婚期了,那个女人就是母亲当时看到过的那位中学老师。 想到这禹明讥讽地笑:“后来我爸出轨的证据坐实了,我想起他跟我妈离婚时的种种,想到我妈得的这场病,心里又恶心又难过,我妈住院第二天我爸来看我妈,说他听到我妈生病的消息也很不好受,我妈大概早就伤透了心,父亲坐在床边跟母亲谈了很久,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聊我的事。 “我爸每隔几天就来看我妈,还请了人专门照管她,可是我妈的靶向治疗不敏感,短短两个月癌细胞就扩散了。我爸看我妈情况越来越差,终于提到他正在帮人办移民手续,说我外公外婆头两年过世了,考虑到我妈今后可能无法再照顾我,会帮我一起办过去,我妈当场情绪崩溃了,望着天花板,放声痛哭起来。” 禹明说到这,咬了咬后槽牙,他曾那么顽劣,逃学、打架、纹身,他妈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但他尽管讨厌自己,依然没办法不恨父亲,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知道了太多父亲跟那个女人的事了,他猜得到父亲在帮谁办移民,母亲也许早不在乎这个了,只是舍不得跟儿子分开。 “我听我妈哭得这么伤心,再也忍不住了,进病房指着我爸鼻子说要他滚,说我不可能离开我妈,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他。” “我妈大声喝止我,我爸说了很多训斥我的话,可是我一句都不想听,我对我爸说,永远别想让我面对那个恶心的女人,没有他和那个女人,我妈也许根本不会得这场病,我爸听到这才不说话了。后面很多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妈身体越来越差,而我最终说服我妈打消放我走的念头。” 舒秦心里有一种尖锐的疼痛,不可能记不清,他只是不愿多提自己父亲,以禹明的性格,父子俩必定发生过很多次激烈的冲突,直至彻底决裂,现在最难办的是,禹明除了憎恨父亲,一定也憎恨过自己。 “那时候顾伯伯和黄阿姨每天都来看我妈,尤其是黄阿姨,她总觉得愧对我妈,因为正是经过他们介绍,我妈才和我爸认识,我的一日三餐全由顾伯伯和黄阿姨在照顾。我放学就去我妈病房,有时候跟顾飞宇一起写功课,写完了就给我妈看,到了晚上我就守着我妈睡觉。我妈开始还能检查我作业,后来她病得越来越厉害,只能拜托黄阿姨监督我的功课。 “一院当时还没有疼痛中心,我妈状态越来越差,病灶快速广泛转移了,想用更高级别的镇痛手段,必须由麻醉科专门派医生守在床边滴定。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罗主任,当时他还是位中等资历的医生,帮我母亲想过一些办法,也做过肋间神经损毁,但因为当时条件限制,治疗措施很传统,就算最开始有点用,后来也都不管用了。 “我每晚都怕睡觉,因为我怕第二天醒来就看不见我妈了,我妈有时候状态还不错,晚上会跟我聊天,说你最近成绩好点了,想过长大以后做什么?我说还没想好,她说要不就做乳腺科或者肿瘤科医生吧,我说好。不一会我妈疼得太厉害了,又说她现在根本不想别的,只要不疼就行,要不儿子你也想想这方面的专业。 “我说也行。 “我妈说儿子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以后不许走歪了。我望着我妈,她以前那么漂亮,现在瘦得不成人形了,头发掉光了,手腕细得像竹竿,好像一捏就能断,那天晚上她状态特别好,跟我说了很多话,我突然有种预感,心里害怕极了,我跪到床边对我妈说,妈,我保证以后不再惹您生气,求求您再坚持坚持,怎么也要看到儿子兑现诺言。” 他想起那晚母亲极其温柔的目光,默然许久才能接着往下说。 “我妈说:好。为了遵守诺言,她到最后也没有放弃治疗,抢救过几次,都回来了,我妈临终的那几天,身体都变形了,胸部腹部全是积水,腹部隆得高高的,意识也模糊了,她走的那晚,所有的抢救仪器都撤下来了,我妈舍不得我,还攥着我的手,我说妈,您说过的话儿子都记得,您要是实在难受,就走吧。我妈这才松开手。” 说到这,禹明哽咽失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舒秦泪花模糊了双眼,母亲临终之前唯一挂念的就是儿子今后的人生,而这个男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在履行当年对母亲许下的诺言。 她难以想象,十几岁的禹明,究竟是怎样熬过那样一段黑暗时期的,因为心疼得难以言喻,她抱住他的肩膀,泪水不小心洒落到他的肩头,洇开一小团一小团湿痕。 禹明依旧沉默无声,感觉到衬衣肩膀上的凉意,双臂抬了起来,用力抱紧了她,这些话压在心底很多年,一场倾诉好比一场长途跋涉,独自漂泊了太久,终于望见了彼岸的家园。 大概是情感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宣泄了出来,当晚禹明觉得很累,睡梦中感觉舒秦的手在轻柔地抚摸他,他皱了皱眉,潜意识想起她抚过的是他少年时烙印过纹身的地方,因为不可避免会想起母亲,以前他每回都会产生疼痛的幻觉,可是这一回,也许是放下了什么,他没有抗拒,任其抚慰。 早上舒秦醒来,满室的阳光,拿出手机看,十点多了,昨晚她和禹明在下铺搂着睡的,床铺有点窄,禹明却睡得很沉,可是她因为回想他的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好不容易睡着了,一觉醒来都这么晚了,禹明不知道去了何处,她坐起来,两脚放到床下,才发现床尾放着一双新鞋。而桌上,则摆着一堆她爱吃的水果,到处都透着小心的意味。 舒秦刚要拿起鞋来看,有人转动门锁,门被推开,禹明里拎着早餐,从外面回来了。 第82章 第82章 目光相碰,禹明关上门进来。 舒秦想起昨晚的事,心里有种压榨般的痛感。 禹明将早餐放到桌上,回身望一眼舒秦,走到床边,蹲下来,一声不吭拿过那双新鞋,要帮她穿上。 舒秦视线落到他高挺的鼻梁上,想起照片里见过的年轻时的卢教授,母子二人如此相像,那种落泪的冲动又来了。 房间很安静,但静谧的氛围里有一种微妙的亲密感,黏得如此紧密,撕都撕不开。 禹明掌心的温度比秋天凉薄的空气高出许多,舒秦脚踝被握住的一瞬间,俨然泡进了温水里。 她看向新鞋,米白色的平底鞋,材质是柔软的羊皮,还未穿上就知道会很舒服。 禹明帮她穿好才抬头看她:“试试大小,不合适我再去给你换。” 舒秦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在床边来回踱了两步。 “怎么样?” 她轻轻用脚跟磨擦了下地面,极其合脚,嗯了一声:“还行。” 禹明沉默地望她一会,拉她到胸前:“还生气吗?” 舒秦垂着眼睫,心里早就原谅他了,何止原谅,简直想跳起来抱紧他。但刨除对禹明的心疼和爱,她更在意的是两人往后的相处。 昨晚他们第一次“裸裎相对”,如今她和禹明之间除了爱情,还有了一种命运的勾连,她想好好地爱他,也希望禹明好好地爱她。虽然相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但最终还得回归两个人身上来,禹明从里到外都透着骄傲,吐露了压在心底多年的沉重负担,却不希望她因此可怜他。 正因为他想隔绝其他因素的干扰,所以才一大早跑出去买东西,这个男人,在以爱人之间的方式,平等地在向她求和。 果然就听禹明说:“对不起,我昨天不该扔掉你带来的蛋糕,这些年,我从来没过过生日。” 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舒秦哑然,喉头轻微发哽,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禹明和他母亲。 “这件事是我不对,以后我们要是再吵架……” “还吵?” “我是说万一,我们俩都挺倔的。” 这倒是,舒秦听他往下说。 “万一又吵架,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舒秦哼一声。 “以后就算吵架,出去也是该我出去,我是男人,你好好地留在家里。我到楼下跑一圈,等你消气了我就回来,” 舒秦哭笑不得,他是一个人待太久了,有了女朋友却仍在磕磕绊绊地学习呵护感情,这副“笨拙”生涩的样子让她难过,一想到这男人孤独太多年了,她就想给他很多很多温暖。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认真说:“我们就不能不吵吗。” “可是我这臭脾气……”禹明将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行,那就不吵,我以后跟你好好地说话,什么事都跟你好好沟通,舒秦,我就想让你知道,我……” 他声音一低:“爱你。” 舒秦抵着他的胸膛,男人的声音低沉清澈,印象中是第一次说他爱她,如此动人,如此郑重。表达情感方面,他在飞速进步。 在她的影响下进步。 想到这她傲然地抬眼看他,意外发现禹明耳根有点红,她想,他真可爱。 “我也爱你。”她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有点红,用力抱紧他。 禹明闭了闭眼,舒秦太懂得回应,简直让他无措,过去很多个夜晚,每逢节日他就会去顾家待着,然而不论顾家多温暖,那团暖意始终是属于顾家人的,无论如何透不到他心里,可是他只要想到以后跟舒秦也能有个家,只要想到舒秦在那个房子里走动,身上提前就暖了起来。 他有点感慨,吻了吻她的发顶,重复:“舒秦,我爱你。” 舒秦嗓音一扬:“我也是。” 禹明笑了,还想无限重复下去,可是不行,这样两人有点像傻子,推她到桌前:“先吃东西,再不吃就凉了。” 舒秦才想起没洗漱,脸一红:“等会。”忙拿出洗漱包跑到老旧卫生间,收拾了好一通才出来。 禹明怕东西凉了,又把盖子一一盖好。 早餐是粥和一种馅饼,舒秦扎好头发才坐到桌前,喝了一口,胃里马上有了一团热气,想起昨晚一个人待在大巴站的凄凉,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喂禹明:“你也吃。” “我吃过了。”尽管这样他还是喝了一口,然后站在桌边帮舒秦削苹果,周末只有两天,周六就这么过去了。 他和舒秦,满打满算能在一起再待半天。 他听到走廊上有人在走动,周末县医院不开门诊,但因为行政办公室和门诊在同一栋,偶尔会有本院职工回楼里拿东西。 再扭头看看上下铺,床板太薄,随便翻个身就咯吱咯吱的。 舒秦似乎不知道禹明在想什么,吃完迟来的“早饭”,气定神闲看看时间,才十一点,便对禹明说:“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要出去玩?”禹明把苹果递给舒秦,他当然更愿意待在宿舍里,敷衍地说,“城里好像只有一个公园。” 看舒秦兴致勃勃,他只得改口说:“行吧,我问问这边的人。” 拿出手机,准备给县医院这边医务科同事打电话。 舒秦起身说:“我不想出去玩,我想去看看疼痛病房。” 这不仅是禹明多年来的心结,更关系到他整个项目的进展,她最关心这个。 禹明一讶,他当然愿意:“行啊。” 一来离得近,二来他也想带她看看这个。 从宿舍里出来,锁好门下到三楼,禹明先带舒秦到走廊尽头一间空办公室去:“这是疼痛门诊,刚挂牌,下个礼拜开始收病人。” “你和这里的麻醉科主任轮流坐诊?” “嗯。”禹明拿起办公桌上的空白处方翻了翻,又放回去。 “这里一共几个麻醉医生。” “包括主任在内本来才五个麻醉医生,今年招到了一个刚毕业的麻醉专业学生,现在也才六个。” 舒秦跟在禹明后头转悠,手术量如果上不去,多批一个麻醉医生编制都不容易。 才来一个礼拜,禹明已经做了很多事了,可是县医院就诊患者省直医保和市直医保少,城镇职工和新农合比例大,有些新药物和诊疗措施并未纳入基层医保范围,禹明做起事来必定缚手缚脚的,但不妨碍他用心去做。 癌痛中心在对面的住院部,也在三楼,仅有两张床位,唯一一个病人周五出院了,病房里现在连一个值班的护士和医生都没有。 他们这边刚进来,禹明电话响了,这边麻醉科的刘主任打来的,大概是想着禹明周末没事,开口就说:“禹明老师,没想到周末你也没回本市,真不好意思,说起来自从你来我们都没招待过您,中午我们想请你吃饭,我们这附近有个风景区,吃完饭下午一起过去转转?” 舒秦在旁边听见两句,试点工作少不得本院职工的支持,忙示意禹明答应。 禹明笑了笑说:“中午一起吃饭吧,风景区就算了,我女朋友来了。” 刘主任讶笑:“那好那好,那我来安排。” 禹明挂了电话,对舒秦说:“跟他们吃完饭都几点了,还得送你回本市,来得及吗。” 想干点什么的时间都没了。 舒秦说:“谁说我今天要回本市?” 禹明望着她,什么意思。 舒秦笑:“来之前我跟罗主任请了一天假,他老人家看我学习班表现不错,就批了。” 第83章 第83章 撂下这句话,舒秦往外走。 禹明有点懵,把她拽回来:“真的假的。” 舒秦差点笑出来,这人高兴得都有点犯傻气了:“你想想,周末就两天时间,来回就要十几个小时,我可舍不得把时间全都花在路上。” 禹明这才笑了,捏住她的脸:“憋了一上午,在这等着我。”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比提前告诉他更让他惊喜,现在时间充裕了,他甚至开始盘算中午给舒秦点什么菜了。 禹明笑起来眼睛熠熠有神,有种星光乍泄的味道,可惜不常笑,从昨晚到现在,就笑了这么一回,舒秦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学生,假不好请,科里下次估计不会再批了。” “我回本市看你,你过来一趟既麻烦又不安全。” 舒秦想说好,随即又摇头,禹明为了这个课题放弃太多了,对他而言,现阶段头等大事就是搞好试点工作。 “还是我来看你吧,来的时候顺便给你带吃的,想吃我爸做的包子么?天气冷了,包子不怕坏,我帮你放到楼下食堂的冰箱里,要是想吃了,让老板帮你热热。” 刚才两人下楼时她观察过,楼下食堂老板性格挺随和的,应该好说话。 禹明反对:“包子想吃,但还是我回去吧,我提前跟这边交接好,半个月回一次,也不用待太久,一天就行。” 舒秦想了想,禹明自己开车倒是方便,至少不需要像她那样在大巴站排队检票,就是担心他会太累。 禹明补充:“年底转博名额就要定下来了,时间别浪费在路上。” 舒秦把话都吞了回去,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几天她别的不担心,就担心科里的第二轮笔试。 禹明又补一刀:“下个星期你们要考试了,我给了你那么多本笔记,看得怎么样了?” “才啃了一小半。”舒秦悻悻然,卷子是四个附属医院一起出的,发卷的时候随机抽取。 虽然考的都是基础范围的内容,但是题目很活,禹明笔记上病例的分析和回溯很透彻,如果她把十几本笔记都读透了,至少不用再怕考卷上的“病例分析题”了。 禹明看她一眼:“那回在天台上有个人放过豪言,说短期目标是提前转博,长期目标是业务上赶超我,长期目标你是不可能实现了,怎么也该把短期目标实现了。” “嘁,还差一次笔试就差不多了,至于长期目标,我们走着瞧吧。” 禹明一笑:“我就喜欢你盲目自信的样子。” 听这揶揄的口吻,又皮痒了,舒秦似笑非笑,伸手拧他的脸:“自大狂吧你。” 禹明任她捏了几下才把她的手拿下来:“走,跟自大狂吃饭去。” 癌痛中心外有一条安静的、长长的走廊,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灰色的地板上,周日,县医院又不像在济仁那么忙碌,时间到了这里,仿佛变得迟缓起来。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过。 “本来我也要回去一趟,罗主任要竞聘副院长,中层干部名单也要公布了,如果到时候第二次笔试成绩出来了,我到校本部帮你问问。” 舒秦偏头打量窗外的风景,秋天色彩总是比其他季节浓郁,远处的几株枫树染了霜红,蓝天明澈,白云静静浮在天边。 想到科里最近的事,她轻嘘口气,如果临床医生能潜心搞业务就好了,但哪家医院似乎都不可能如此。 她转头看禹明:“这边麻醉科愿意配合搞试点吗?主任姓刘?人怎么样。” 禹明没做评价:“待会吃饭你就能看到了。” 刘主任来电话了,说菜馆订好了,离这不远。 禹明和舒秦刚到地方,就看到几个人在饭馆外面聊天,其中一个看到禹明就笑说:“禹老师。” 禹明向舒秦做介绍:“这位是刘主任,这位是欧医生。” 舒秦跟对方握手:“刘主任好,各位前辈好。” 寒暄完毕,舒秦才知道眼前这位四十多岁的黝黑矮个子是刘主任,剩下几个都是麻醉科的医生,还有一位资历老的护士,是手术室的护士长。 刘主任搓了搓手,领着禹明和舒秦往里走:“上个星期您就来了,但您天天忙着业务的事,也没肯让我们请吃顿饭,既然今天舒老师也来了,我干脆借着周末的机会,带领科室全体人员好好招待一回两位老师,包厢在里面,菜先点了几个,都是我们这边特色菜,希望两位老师吃得惯。” 禹明插着裤兜,往前迈步上台阶,一边打量店内环境,一边说:“今天这顿我请了吧,这星期科里为了支持试点工作都辛苦了,我早就想好好感谢大家了。” “千万别这么说。”刘主任熬不住满脸的笑,“往后还有很多业务上的问题要承蒙禹明老师关照,我们配合试点工作是应该的。” 禹明笑了笑,随口问:“电子医嘱系统的问题跟信息科反映了吗,我还等着周一工程师过来。” “反映了,医嘱和病志的缺陷都会马上完善,现在主要问题是,我们麻醉科大部分医生写惯了麻醉记录单,没写过病志,等模版装好了,还得禹明老师手把手教教咱们。还有这个月的病房轮值顺序,我已经让小欧排出来了,只要癌痛中心当天收了病人,立刻安排人候班。” 全科上下都热情得不像话,坐下后聊了几句,氛围很快活络起来。 禹明帮舒秦倒了杯饮料,问起昨天邻乡卫生所的那个癌症晚期患者:“那个病人还是不肯转院?” 刘主任摆摆手:“家属放弃了。禹明老师,不是我要泼冷水,在我们这,癌痛业务太难做了。就拿贵院来说,手术量和业务口碑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连贵院疼痛中心去年床位都住不满,基层更是寸步难行啊。” 禹明转动手里的杯子,笑着说:“刘主任应该听过一句癌痛患者的俗话,‘不怕死,就怕疼。’要是癌痛不值得引起重视,1982年不会专门成立癌痛治疗委员会了,何况前年有了癌痛的4a目标,去年又出了难治癌痛的专家共识。” 刘主任忙着夹菜:“禹明老师说的这些我正在学习,但我还是想说,真收到癌痛中心的患者,基本都是“难治性”癌痛,不说其他的药物,光一个皮下镇痛泵的耗材费用就够吓倒一批人,这可是自费项目,患者如果知道要花那么多钱,宁肯在家疼死,现在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费用,这个不解决,基层癌痛中心收不到病人。” 禹明看看刘主任,突然说:“您知道‘日间手术’吧,试点的正式批文下来了。” 刘主任一愣:“日间手术?哎,这个我知道。” “五年前我还是学生,有一回跟罗主任出去开会,听到一位主任级别的前辈说日间手术是西方模式,在中国绝对行不通,可就在前不久,很多家教学医院和省级医院进行日间手术试点了,日间手术的相关费用也会在一年后正式纳入医保范围。” 顿了下,禹明半开玩笑说:“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可以引起一场风暴,只要有人做,五年前还不可能的事,现在不也开始实现了?现在寸步难行,不代表以后也寸步难行。” 刘主任茫然地眨了眨眼。 禹明往椅背一靠,接着说:“如果癌痛中心成为各级医院的传统科室,清平县作为基层的首批试点单位,也算是走在全国同行的前列了,以后只要提起典型医院,少不了清平县人民医院的名字。” 舒秦望着刘主任,最后一句话极富诱惑性,刘主任脸上一瞬间露出悠然向往的神情,但他显然很快又被现实拉了回来:“您说得非常有道理,可是日间手术也好,无痛分娩也好,都有个特点:不会像癌痛中心这样赔钱。您看我们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我是科主任,一味赔钱的项目,底下医生不赞成,院里领导也不会支持,当然禹明老师,您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们不能局限于眼前这点利益,目光要放长远,总之接下来不管您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全力配合您的工作。舒老师,别光坐着,来,吃菜。” 刘主任借着劝菜将话题扯远,剩下的时间,禹明屡次聊到癌痛病人的管理,奈何刘主任因为要晋副高了,一直在向禹明打听罗主任今年是否会任面试考官,桌上的其他医生显然也对麻醉的围术期部分更感兴趣,一顿饭吃到下午,真正聊癌痛话题的时间才几十分钟。 出来时禹明倒没说什么,舒秦却默默叹气,来之前就预估到禹明的工作不会那么顺利,但没想到这么难,刘主任无非为了应付试点,表面积极配合,背后却在消极抵抗,科室管理者尚且如此,下面医生就更不必说了。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等三个月试点工作结束,禹明的工作报告不会好看。 禹明停下来看她:“发什么呆。” 舒秦如实以告:“担心你的试点。” 他口吻轻松:“才一个星期,慢慢来,你想,如果这工作好做,怎么会连个下乡挂钩都批不下来。” 舒秦精神振奋了一点,不能说禹明心态好,只能说他既然决定来试点,早就把很多困难都提前考虑进去了。 禹明观察她的表情,难得她来,他想好好陪她。 “下午还想去哪逛?我给你买几件衣服。” “不要,在这买什么衣服。” “那就去景点玩玩,城里就一座公园,城外风景区太远。” “我哪都不想去,我想回宿舍休息。” 这话正合禹明心意,他笑了:“那走吧。” 回到宿舍,禹明一关上门,就将舒秦抵在门后深吻她,吻了一会又稍微拉开两人距离,一边接着吮吻她的唇,一边抬手解自己衬衣的纽扣。憋了半个月了,他身心都极度想念她。 舒秦感受着脖颈上他灼热的呼吸,这场吻来得又深又急,像是要做的事太多,反而不知道先做哪一件,她被他撩起了渴望,身体也很快有了热度,在他低头吻她的时候,她微阖着眼睛,无声而热情地回应。静止的空气被情人间醉人的热流搅动起来,房间里到处流淌着浓情蜜意。 当他轻咬她的唇,他瞥见她湿润的眼睛。 “不去床上了,就这个姿势吧。”他迫不及待解开她胸罩的扣子,帮她将腿环住自己的腰,这时,外面走廊传来说话声,像是某个行政科室的人来拿东西。 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什么声音都拦不住,两人唇还贴在一起,动作却一顿,借由房间里的幽暗光线,舒秦能看到禹明眼里浮起的浓浓懊丧。 禹明心里的确骂了一句,不得不离开她的唇,喘着说:“我们走吧。” 舒秦盯着他的鼻尖,也在喘:“去哪?” 禹明回头,一边重新系自己的纽扣,一边满房间里找她的东西。 把包递给她,又到卫生间拿两人的牙刷和她的洗面奶。 等舒秦东西都拿齐了,禹明拿起车钥匙:“今晚我们在别的地方住。” 舒秦默契地跟他出门、下楼、上车。 禹明开起车来又快又急,好像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禹明往窗外望望,车子开始减速,舒秦猜到他的意图:“要干吗。” 禹明忙着熄火:“买东西。” 舒秦抱着背包:“不用了。” 禹明车门都要拉开了,又停下:“怎么了。” “我带来了。” 禹明愣了一愣,笑容灿烂:“舒秦。” 舒秦脸红了,泰然说:“怎么了。” “没什么。”他将她揽到怀里,“我想吻你。” 外面都是人,飞速吻了一口就分开了,禹明开得比刚才更快,到了县城唯一一家宾馆,拉着舒秦下车,登记,开房。 一进房间,禹明就着刚才的姿势,再次将舒秦抵在门边,地面上慢慢堆叠起了她的衣服,房间里渐渐响起两人交缠的呼吸。当他要解她的裤子时,舒秦终于捉住他的手:“我要洗个澡。” 禹明脑子里仿佛听到一个“停”,无奈:“回头再洗不行吗。” 她摇摇头,吻他一口:“等我一会。” “洁癖。”不过他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思,舒秦这方面固执起来,他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要跟舒秦一起洗,她把他推出来:“我很快就好。” 禹明走到房间中间,仰天倒到床上,一低头,看见自己高高撑起的某个部位,又躺回去,对着天花板想,舒秦这种仪式感真要人的命。 “好了没有?”他扬声问。 “没有。” 禹明等了一会,起身,站在床边解开衬衣,拉开舒秦的背包找出“工具”,然后走到浴室门外,径直拉开门。 舒秦还在洗头发,急忙背过身,又惊又笑:“你怎么这么讨厌!” 禹明一声不吭脱衣服,目光顽固。透过细白的水蒸气,她雪白曼妙的曲线影影绰绰。 舒秦无处可去,禹明到了花洒下,头发瞬间被淋湿了,小股的水顺着他的眉毛和鼻梁淌下来,他将她抵在墙上:“再等下去我就要出毛病了。” 舒秦盯着他的喉结:“真坏。” 这句话余音袅袅,禹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搂紧她的腰,挑开她的唇齿,一点一点,从浅到深,肆意地吻她。 舒秦贴着后背温凉的瓷砖墙,气息交缠,男人的身体与女人的身体如此不同,体温那么高,皮肤下面是男人特有的结实修长的肌肉,一张一弛间,蕴藏着力量的美。他贴得那么近,恨不得立刻将她揉到自己的肌理里,她深深地回应他,指端还在体味他的肩胛和手臂,突然痛哼一声,他太急,还未等她完全做好准备就开始了侵占。 无休无止的索要,进行到中途时,像渴急了的旅人喝了大半瓶水,终于腾出空来问:“喜欢吗。” 舒秦意识飘在半空,含糊地答:“什么。” “我。” 她别过头,故意说:“不喜欢。” 他有的是办法逼她说真话,很快,她颤栗着软在他臂弯中。 “真不喜欢?” 她嘴角弯起,比他还倔,勉强打起精神笑:“不。” 他故意曲解她的话:“这样呢?” 他让她转过身,从后面扶着她站好。 舒秦低叫一声,撑着墙,克制自己变形的音调,太坏了。 禹明用心体验着她身体的每个细微变化,将她湿漉漉的发拨过来,吻她的耳垂:“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完事后,舒秦累极了,在禹明怀里睡过去,昨晚睡得不好,再醒来时天黑了,宾馆毗邻夜市,喧闹吆喝从底下传来,县城的夜晚比她想象中更热闹。禹明闭着眼睛,手在她身上克制地游移,发现舒秦醒来,马上变得放肆。 舒秦往一边躲:“还来。” 禹明伏到他身上,亲吻她的锁骨,满是不舍:“别躲,明天你就回去了。” 舒秦的目光因为眷恋发起黏来,哪还舍得再躲,他滚烫的腹肌与她的小腹相贴,她瞥见他底下的纹身,突然说:“等一下。” 他果然不动了:“怎么了。” 她推到他,骑到他身上,腼腆地说:“我想试试这样。” 她长长的卷发散落肩头,像个女王。 禹明稍微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戏谑:“就你这点力气,能行吗。” 舒秦重新推倒他:“别罗嗦。” 舒秦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轻轻摩挲着他的纹身,和昨天晚上一样,他依然不排斥这动作。 “还疼吗?” “什么?” “纹身。”她支起一臂,垂眸望着他,“洗过几次?” “五六次?”他将胳膊枕到脑后,没有回避,坦然的语气,“记不太清了。” 舒秦默默望着他,母亲刚去世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怎么熬过来的,好在禹明总算不再避讳这个话题,能够坦然聊起那段日子了。 “为什么要洗。”她疼惜地抚过,试着问,“想起母亲了?” “嗯。”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禹明的五官半明半暗,“一看到这个就会想起我妈,有时候心里特别想我妈,巴不得这东西马上从我身体上消失。” 她目光里满是心疼,这是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向对方敞开自己。 她默默躺回他怀里,继续这话题:“母亲刚走的那段时间,怎么熬过来的。” 禹明抬手摸摸自己的胸膛,很长一段时间,一到晚上胸口都会硬得像岩石:“大部分时间都在念书,没空胡思乱想,要么就去顾飞宇家待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果想起我妈……” 他声音暗了下去:“就起来看看我妈的照片。” 舒秦想起那张母子合照,用力抱紧他,一个人的家,少年独自坐在床头看母亲的照片,那种深切的悲凉和孤独,她一辈子都无法体会。 要是那个时候她就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不不,在世上,谁能替代得了母亲的位置。 也许痛得太久了,禹明仿佛已经对那段岁月有点麻木了:“我想起我妈临终的那段时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后来我大部分心思都用在该用的地方,日子也就过去了。” 他低头望着舒秦:“到今年我妈去世快十二年了,可我的项目还只进行到一半。” “但是你已经实现对卢阿姨的承诺了。”舒秦心疼不已,“还远远超过她的期待。” 禹明沉默下来,舒秦知道他在想什么,母亲的去世,给他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旁人无法帮禹明彻底摆脱愧疚感,只有他自己能走出来。 “我饿了,我们去吃晚饭?” 禹明翻身坐起:“想吃什么?要不你在房里等我,我给你买回来?” 舒秦把手递给他:“你拽我起来,我想逛逛下面的夜市。” 两人换上衣服,夜市如舒秦想象中那般热闹,各类小吃都有,禹明给她买了一份烙饼,又带她去吃麻辣烫。 逛得正起劲,禹明电话响了。 第84章 第84章 电话是科教科的吴主任打来的,旧金山那边要沟通‘中国行’的具体细节,禹明一聊就是十几分钟,刚挂断,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县医院打来的,禹明听了几句,说:“我马上过来。” 舒秦问:“要回医院吗?” 禹明:“有个病人要转到疼痛中心,当班医生没什么经验,我得过去一趟。” 舒秦推开面前的碗起身,禹明一怔:“别急啊,你吃你的,我忙完就过来找你,你要是不想逛了,就先回宾馆休息。”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禹明笑了,真是一分钟都舍不得跟他分开。 舒秦没理他眼里的笑意,背好包跟他去取车。 车开得飞快,疼痛中心刚刚挂牌,麻醉科医生仅有六个,为了保证白天有足够的医生进行轮转,目前没办法固定派班,只有要收病人的时候,病房才会给候班的医生打电话。 刚上三楼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舒秦微愕看向禹明,济仁的疼痛中心经常收治终末期的患者,但因为患者转来前会经过针对肿瘤的治疗,家属基本都有了心理准备,除非患者离世,很少会出现这种集体情绪失控的情况。 廊灯亮着,楼梯转角几名家属,一男四女,岁数都不轻了。 禹明望他们一眼,立即从裤兜里拿出钥匙打开更衣室的门,舒秦默契地留在门口,目光却扫向对面,蹲在地上小声哭的,是一位五十岁模样的男人,其他几位女家属也在啜泣,怕声音传开,都有意捂着嘴,然而悲伤从指缝里溢出,压都压不住。 禹明很快便关上门出来,顺手将实习生的一件白大褂递给舒秦。 舒秦随禹明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晚班医生和护士已经来了,患者被收在01床,医护人员疼痛方面的业务还不熟练,尽管只有一个病人,病房依然显得异常忙碌。 欧医生在床头跟别科医生交班,他下午才跟禹明舒秦同桌吃饭,看到他们过来表现很熟络:“来了。” 禹明取出口袋里的听诊器,快步往床边走:“哪个科转来的?” “普外科。” 舒秦随禹明进去,患者是位老年男性,七十多岁,被疼痛折磨得蜷成一团,听到交谈声,老人勉强扭动脖子回头,咧了咧嘴:“大夫。” 禹明温声说:“您好,我姓禹,待会我给您做个体格检查。” 老人微微点点头,舒秦看向床边的监护仪,经验告诉她老人此刻的疼痛指数很高,可惜手里没有疼痛量表,不然马上可以给老人做评估。 到了医生办公室,欧医生向禹明汇报病情:“普外科刚收的病人,做了细胞学检查和mdct,胰腺癌,下周做手术,到时候看腹腔转移情况再决定切除方案。” 禹明接过来看:“出院报告?病人是第二次入院?” 普外科医生点点头接过话头:“老人是我们这边一个村子的,老伴过世十几年了,三个女儿也都嫁人了,儿子儿媳在县城做生意,经济条件都不太好,老人平时在家干农活,早就不舒服了,也没当回事,拖成重度黄疸了才被儿女看出来,来之前他们还指望是别的病,没想到诊断出胰腺癌,家属不相信我们这的技术,当天就办了出院,后来带老人到上级医院做了个内镜活检,再次确诊是胰腺癌晚期,留在当地不方便照顾老人,只得又往县城转,一家人今天才赶回来,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直哭到现在。” 说话间,几位家属路过办公室门口,他们勉强收拢了脸上的悲戚之色,边走边低声商量什么。 “上次老人住院期间就有严重的疼痛问题,这是当时的医嘱单,您看看。” 禹明翻看病例,普外科医生说:“换了几种方案,效果都不理想,患者夜间无法入眠,营养状况也越来越差,现在主要问题是腹腔肿块较大,万一术中出血,怕下不了手术台。正好医务科的科长在我们科查病历,就说既然疼痛中心试点,建议我们把病人转到这来试试,要是禹明老师和刘主任有办法可想,先改善改善患者全身状况再说。” 外面一阵脚步声,麻醉科刘主任赶来了。 “禹明老师。” “我去给病人做个体格检查。”禹明对刘主任说,“您给肿瘤科打个电话,患者全身状况很差,做手术之后还会化疗,我们几个相关科室最好提前制定个治疗方案。” 刘主任还算配合:“我这就打电话。” 舒秦随禹明到床边给患者做检查,回到办公室,刘主任打完电话了:“肿瘤科主任去外地开会了,星期二才回来,我跟他们科年资高的赵医生说了这事,他马上就过来,禹明老师,我觉得还得看家属的意见,本来家里经济状况就不好,老人又到了这个阶段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家属要么会直接办出院,要么会凑钱转到上面医院去。” 他态度还是很消极,并非不愿意接收病人,而是不认为癌症患者的家属会愿意在疼痛中心接受正规治疗。 禹明没接茬,接着找家属谈话。 签字的事落在患者的儿子头上,中年人总算不哭了,但精神状态还很差。 刚才这人蹲在地上哭时,舒秦曾误以为他有五十岁,这会知道对方才四十岁,也许是岁月操劳所致,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许多,无论禹明和刘主任跟他谈什么,都只有一句话:“只要能让我爹多活几天,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刘主任看向禹明,禹明目光落在疼痛评估表上,又仔细问了几句,签好字安抚家属,家属们陆续离去。 舒秦起身去洗手间,听到家属们在商量转院的事。 老人的长女泣不成声:“就算治不好了,也不在县医院治,这里能有什么好大夫?爹这辈子没过过啥好日子,咱们忍心就这么耗下去吗,我看还是得转到城里去,能多活几天是几天。” 男家属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听语气是老人的儿媳:“大姐说得倒是容易,可真要转到城里去,谁在医院陪床?后面要是做化疗,谁带老头子去做?来回都折腾几趟了,一趟就是好几天,而且已经是晚期了,转到哪都一样,普外科还算县医院的重点科室,不如就在这治,再拖下去爹也快熬不住了。” 男人痛心疾首,跺脚:“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闭嘴不说话。” 那女人挺起胸膛:“我这不也是心疼爹吗,孩子们要上学,我们都到城里陪爹,谁来管他们?家里生意不用做了?” 她越说嗓门越大,男人急得拉住她的胳膊,女人委屈得一通嚎哭,走廊乱糟糟的,舒秦从卫生间出来,快步回到病房。 禹明正带欧医生开医嘱,欧医生低头输入一行字,有点惊讶:“禹明老师,羟考酮首用剂量这么低?” 禹明说:“患者七十四岁,终末期代谢差,用药的时候要谨慎,最好从小剂量开始滴定。” 欧医生点点头,继续开医嘱。 刘主任在后面说:“疼痛跟麻醉临床管理思路完全不同,难得禹明老师两方面都又精又专,我们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可他显然惦记着白天的麻醉排班,只看了两眼便到旁边打电话,欧医生今晚得守在病房,明天手术室少了一个医生。 舒秦默默走到禹明身边,他一步一步走得太艰难了,相比已经日趋成熟的济仁一院疼痛中心,这里就是一盘散沙,举凡业务上的事,几乎都要在禹明的推动下往前进行。 禹明怕舒秦太累,扭过头低声对她说:“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舒秦摇头:“我在这陪你。” 说着便从背包里拿出教材,自顾自坐到一边。 禹明望着她的侧影,想起那段时间在疼痛病房,两人也是这样各做各的事,心里突然有种宁静的踏实感,连手把手教欧医生写病志都空前耐心。 没多久肿瘤科的那位赵医生来了,连同刘主任和普外科的副主任在内,大查房过后,禹明便让刘主任组织大家商讨方案。 病房条件简陋,舒秦没地方可去,只得坐边上看书。 偶有几句话飘过来,禹明刘主任在和普外科副主任评估麻醉风险,听禹明的意思,如果患者做手术,麻醉将由他来做。 讨论完这个,肿瘤科的赵医生又提出初步的化疗方案,为了应对顽固性癌痛,禹明一面看影像学资料,一面跟赵医生评估术后局部化疗的可能性。 最后禹明说:“周一我给医务科的秦科长和介入科打个电话,等周二肿瘤科主任回来,我们一起做个动态的治疗方案,下周患者做手术,还会有很多治疗上的问题要进行多科讨论,我们最好临时成立个小组,便于及时做调整。” 肿瘤科的赵医生坐直身体:“我们科早就想拓展这方面业务了,可是现在国内大部分疼痛科还归属于麻醉科,在引进新技术方面,我们科经常遇到困难,难得禹明老师积极倡导多学科合作,我觉得我们院肿瘤业务有望做起来。” 禹明笑着说:“要不赵老师整理一下跨科治疗遇到的问题,我正好有点项目上的事要回济仁落实,既然是对点扶贫单位,我顺便做一份报告,把这里遇到的困难,一起向院里反映反映。” 赵医生高兴地说:“也行,我晚上回去整理整理,明天上午发禹老师邮箱。” 舒秦翻过一页书,禹明在这试点一个礼拜,刘主任不积极,独木不成林,要推他们往前走,只能想别的办法,县医院的肿瘤科虽然病人不算多,但患者进展到中晚期,不乏伴随难治性癌痛的患者。如果多科合作,今后在收治病人方面,几个科室的业务都会进入良性循环。 她朝那边一瞥,就看见刘主任眼睛微亮,显然思路在拓宽,从围术期管理到术后癌痛治疗,禹明阐述得既清楚又明白。 疼痛中心不再是一个单薄的附属部门,而是一个能提供综合治疗手段的临床科室。刘主任大概是看肿瘤科积极响应,态度也稍有松动。 普外科的副主任说:“现在就怕肿块已经侵犯了腹腔干和主动脉,到时候打开腹腔一看,顶多做个‘开关’手术,重点还是得放到术后化疗上,但如果还有切除肿块的机会,这几天患者的营养支持就很关键了。药已经上了,要不我们看看患者现在的情况?” 禹明看看手表,正好要做第二轮评估了,便说:“行。” 他们走到走廊上,欧医生正好从病房里出来,禹明问他:“疼痛指数降下来了?” “下来了。” “呼吸和循环怎么样?” “波动不大。” 家属们依次从里头出来,老人的儿子对刘主任说:“您是这里的主任?我爹吃了一大碗粥,现在睡着了,大半个月了,这可是头一回。” 家属们都很振奋,虽然明知是晚期,可是在老百姓固有的观念里,能吃能睡便意味着康复的希望。 普外科副主任和赵医生笑着看了看禹明,禹明从病房里确认了患者的情况出来,注意力马上又放到欧医生的第二轮评估表上,刘主任见家属如此热情,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只得说:“我们给你父亲商讨了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正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家属都在这吧,来,都到办公室来。” 舒秦抬头往门口望,就见家属们一齐进来,这回坐下谈话,禹明谈得很深也很细,大概是看几个科室联合给出了治疗方案,家属们比之前配合很多,整个谈话期间,他们问了很多费用和治疗方面的问题。 舒秦一旁听着,总觉得连同刘主任在内,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转眼忙到十一点多,禹明盯着欧医生写完查房病志,又到病房看病人,眼看治疗手段都上了,患者的生命体征也趋于稳定,这才带着舒秦出来。 下楼的时候,刘主任说:“舒老师难得来一趟,一晚上都耗在这了,禹明老师,你明天就放心回去汇报工作吧,我也进修过疼痛业务,这边我盯着就行。” 禹明说:“我明天晚上就会赶回来,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二人跟刘主任告了别,回到宿舍,宾馆离这太远,病人刚收进来,万一有什么事,临时跑过来不方便,还好洗漱用品都在背包里。 洗完澡出来,舒秦挨着禹明躺下,下铺太窄小,翻身都有点困难。 明明很累,不知为何舒秦又很兴奋,虽然走得艰难,但禹明在以自己的方式开疆拓土,经历了一场真正的交心,以前她不明白的事,现在统统看得透彻了,抬头看,黑暗中禹明的眸光微亮,她摸摸他的唇:“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明天怎么说服我们医院肿瘤科的主任跟我来一趟清平县。” “明天?” 禹明低头看她:“是不是有点困难?” 舒秦想了想,换别人也许不行,可她总对禹明格外有信心:“我觉得问题不大。” 禹明笑了,可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开,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将她的刘海拨到一边,他说:“明天你就回去了,送完你我还得忙别的事,忙完就得往回赶。” 舒秦也不舍,把头埋进他胳膊,声音闷闷的:“你还知道你要开一天的车?我命令你现在就睡。” “可是我睡不着。”他面露思索,“要不做点别的事?” 舒秦体会一番身下薄薄的床板,有些犹豫:“这个床不行吧?” 禹明无声地笑,他原计划是等舒秦睡了,起来写个报告,说那话的时候,没别的意思。 黑暗中睁开眼睛久了,舒秦能看清眼前事物的轮廓了,禹明不但没吭声,笑得还挺古怪。 她明白自己想歪了,懊恼地捶他一拳,翻个身懒得理他了。 禹明从后面抱紧她,吻她的耳垂:“这床不行,我们去卫生间好不好。” 舒秦用胳膊肘往后怼他一下,怒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真不经逗。明天早上六点就得起来,才这么点时间怎么够,禹明抱着她起来,这回彻底想歪了:“再见面至少要一两个礼拜了,那玩意还剩一个没用完。” 舒秦装傻:“什么?” 禹明用后背抵开卫生间的门:“你带来的工具啊。” 第二天早上禹明六点钟就起来了,趁舒秦收拾东西,先到病房看了病人,等刘主任过来了,带舒秦开车上路。 舒秦头靠着椅背,昨晚睡得不够好,上车先给爸妈打电话,说要跟禹明朋友一起回市,接着便开始补眠,中途醒来一次,身上多了件禹明的外套。 禹明开得算快了,可是路上交通堵,等回到一院,都下午三点了。 禹明将车停好,送舒秦到女生宿舍:“罗主任竞聘的时候我会回来,这段时间你专心准备考试,别来回折腾了。” “嗯。”宿舍楼底下来来往往都是人,舒秦知道他还有好几件事要忙,背好包说,“路上开车慢一点,不管多晚,反正到了就给我发个短信,还有,工作的时候别弄得太累了。” 禹明盯着她看,想多看几眼,又怕越看越舍不得,最后果断转身:“走了。” 舒秦望着禹明的背影,太阳开始西沉了,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想起那晚他的倾诉,想起他这些年“偿债”似的努力,心里突然涌出浓浓的寥落感,忍不住喊道:“禹明。” 禹明脚步一顿,马上走回来,笑道:“还有什么嘱咐。” 舒秦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说:“下次回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提前跟我爸爸说,我们回家吃饭。” 禹明端详她的表情,一瞬间懂了什么:“行,帮我跟叔叔说,我喜欢吃芹菜和香芋。” 舒秦点头。 禹明看她几眼:“这回真走了?” 舒秦又点头,留在原地,直到禹明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篮球场旁的林荫道,这才慢腾腾地回到宿舍。 正在换床单,盛一南回来了,看到舒秦又惊又喜:“哇奥,终于回来了。” 舒秦递给她一包在夜市买的小吃:“给,尝尝。” 盛一南忙进卫生间洗手,喜滋滋接过来:“才一天没见你,怎么像过了好久似的,知道吧,明天要考试了。” 舒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考,没想到就是明天。 她直起身说:“科里出通知了?” “吴教授今天告诉我们的,而且这次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了,不在科里考,要我们到教学楼统一考。” 舒秦一愕,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温习,本来还打算晚上回家一趟,看来只能老老实实看书了。 晚饭跟盛一南吴墨一起吃的,吃完他们俩回科里阅览室拿书,舒秦到疼痛病房收样本,本想给禹明打电话,怕他在开车,又打消了念头。 收完样本,舒秦去禹明家,路上行人少,秋意渐浓,夜风透着萧瑟意味,拂在脸上,凉凉的。 她望着脚下的路,想起有段时间她和禹明经常一起回去,可惜那时候两人动不动就闹别扭,现在倒是没人跟她吵架了,长长的路,一个人走。 到了禹明家,舒秦站在玄关望了望,刘阿姨显然天天来打扫,家具和地板都很干净,转了一通,没发现禹明回来的痕迹,想想也是,他为了那位老年患者特意去找肿瘤科的主任,怎么舍得把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舒秦在书房复习到快十二点才回宿舍。 半夜收到禹明发来的短信。 “我回清平县了。” 舒秦看时间,一点半了,对铺的盛一南都睡了,忙回。“都还顺利吗。” 禹明没想到舒秦还在等他,太晚了,想着明天她还要上班,克制着自己,只回了一条。 “嗯,顺利,睡了。” 舒秦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图,怕影响他休息,慢慢放下手机,这么晚了,如果没有她,禹明回到清平,好像连个报平安的对象都没有。 禹明等了几秒,舒秦果然没再回复,便也将手机放到枕头边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又拿出手机,找出那天他出发来清平时,趁她睡觉时拍的大头照片,舒秦自己觉得这照片不好看,可是他一看心底就会涌出笑意,看了片刻,下意识又将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 第二天手术很多,新任老总跟禹明风格不同,性格温吞,协调能力也差很多,来来回回穿梭于上下两层手术间,疲于奔命的样子,即便这样,一天下来还是出了不少篓子。 七年制晚上果然被拉到教学楼考试。偌大一个教室,考生只有舒秦四个,监考老师却有两个。 舒秦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时间多想,因为卷子很快就发下来了,出题风格跟上回不一样,但难度相同,好在她这段时间啃得还算认真,考完下来回想一番,比起云里雾里的第一回,问题应该不算很大。 刚关闭飞行模式,接到禹明电话:“考试去了?” “你怎么知道。” “王南今天晚上替你去疼痛病房收样本,他告诉我的,考得怎么样啊?” 正好王姣姣从后面走过来,舒秦嗯了一声:“还行。” 第85章 第85章 舒秦惦记着那位胰腺癌患者,问禹明:“肿瘤科主任昨天跟你一起去清平县了吗?” “没去。” 舒秦闷闷地整理肩带,早猜到不会顺利,昨天他们回本市的时候都下午了,就算禹明马上去找肿瘤科主任,也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说服对方跟他一起回清平县。 “周主任说这个星期还有很多业务上的安排,清平县太远,他抽不出时间去,我从肿瘤科出来,又去找普外科的马主任。” “马主任答应去了?” “也没去,他星期一就去了外地开会,下周才能回来。” 舒秦叹口气,一波三折。 “后来我跟罗主任去科教科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我说试点一个星期,总共只收了两个患者,而且第一位患者因为不肯在疼痛中心接受治疗,当天就办了转院。” 舒秦笑了,清平县工作一周,残酷的现实打得禹明一个趔趄,但是他很快站稳了,因为要往前走。比起刚进科时她见过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禹明,这个懂得“示弱”的禹明,显然成熟了很多,也历练了很多。 “我跟他们说,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疼痛中心收不到病人,试点工作等同于失败。” “罗主任和科教科怎么说?” “他们有点急。”禹明笑了笑,“后来我把县医院肿瘤科赵医生发给我的邮件,连同我自己这个礼拜遇到的困难一起,向他们做了个口头汇报,罗主任听我说起疼痛中心和肿瘤科技术互助的初步思路,挺支持这个想法,他说昨天在本市的一个肿瘤会议上碰到了清平县肿瘤科的程主任,就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然后呢?” 禹明这几天太累了,嗓音都有点哑,但知道舒秦关心这个,耐心地往下说:“程主任还在本市,接了电话就赶到我们医院来了,他说基层医院科室之间壁垒太多,听罗主任说了疼痛中心合作的建议,愿意试一试,聊到后面,程主任主动跟他们医院医务科长打了电话,让清平县医院以下属扶贫单位的身份,正式邀请这边的周主任去会诊。” “这回周主任该答应了吧?”毕竟既有科教科和罗主任的推动,又有“点对点”扶贫单位的盛情邀请。 “明天白天动身,晚上应该就能到。” 舒秦莫名地高兴,不知是为了禹明请到全国有名的专家前去为那位老年患者进行诊视,还是为试点总算迈出了一大步。 “所以从这位胰腺癌患者开始,疼痛中心收治的癌痛病人都会采取这种联合诊疗的模式?” “还早,这次只是请周主任跟我一起做个示范病例模型,要是能借这个机会做出一套规范化的流程,后续的工作可以慢慢铺,以后肿瘤科门诊每收治一位病人,都会试着跟疼痛中心一起商讨治疗方案。” 舒秦按下电梯按钮,这样疼痛中心能打破无病人可收的僵局,患者入院后的诊疗措施也会更有前瞻性,而癌痛得到有效控制,病人免疫力和营养状况都会随之改善,后续再上靶向治疗,疗效就更确切。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今后她在业务上遇到类似的瓶颈,能不能做到禹明这个程度?也许努力程度不相上下,就怕没他那份霸气。 “疼痛中心只有两张床,假如以后两个科室业务做起来了,床位会不会不够用?” “想得有点远,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事情开始往前推进了,虽然忙了一天,但禹明仍觉得自己有无限精力,“光问我试点的事,你怎么都不担心自己的笔试啊。 舒秦进了电梯,王姣姣他们早就走了,周围无人,说话也就随便了。 “这次感觉比上次要好。” “如果这次还是第一名,提前转博的名额是不是就稳了?” 差不多是这样。但在分数公布前,舒秦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她听到那头有人喊禹明的名字,才知道他还待在疼痛中心,这一忙起来,多半又会忙到后半夜,便唔了一声:“你先忙,回头再说。” 那边催得急,禹明来不及多嘱咐就挂了电话,舒秦站在台阶上回想这次考试的情形,越想越觉得踏实,她踏在满地落叶上,趁着夜色,朝宿舍楼走去。 第二天医院正式公布了中层干部选拔的名单和演讲时间。 曹教授和吴教授晋本地麻醉学会委员的结果也出来了,济仁历来既重临床又重科研,在罗主任的积极推进下,曹主任顺利晋了委员,吴教授虽然落选,但依然参加了院里的副主任竞聘。 这意味着连同曹吴两位教授在内,今年竞争副主任岗位的教授共有五位。罗派两个,章派三个。 舒秦尽量避免跟身边人讨论这些事,但能感觉随着竞聘日期的临近,科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 这周她被派在普外科手术间,腹腔镜手术较多,白天忙完,下班看书,进科这两个月,她一边参阅禹明的笔记,一边啃《米勒麻醉学》,马上要将厚厚的一本上册看完了。 周五中午舒秦特地请假出去了一趟,到了研究生办,她把填好的关于出国交流的申请表,和护照一起交给了那位古主任。 回来路过走廊,副主任办公室有人说话,章副主任和几位教授在里面,舒秦无意往下听,但对方显然没打算避讳外人,她想不听见都难。 “今年报的人可真不少。”原来在聊申报优秀科技进步奖的事。 “林景洋的报上去了吧?” “报上去了,林师弟这两个月天天扎在体外,今早又让厂家送试剂盒来了,我抽查了样本,质量都很不错。” 柯老师似乎在翻阅什么,“唰—唰—唰”,纸张在空气中缓缓划过的声音。 “咦,这么多份课题,怎么没看到罗主任给禹明的项目签字?他那个癌痛课题不也是国字号吗,在清平县待了这么久,弄得怎么样了。” “听说去了一个多礼拜,才收到一个病人?” 几人的低笑声飘出来,掩不住乐见其成的意味。 “年轻人啊,就是太理想化。”章副主任的声音,慢悠悠的,“随便做点数据统计,就以为自己摸透了基层现状,这回自己去那一待,该知道不好干了吧,眼看就到年底了,试点工作报告做不出来,就算课题报上去,也很难评上。” “错过了青年后备人才的出国机会,这是又要错过科技进步奖?” 笑声再次荡开,舒秦想当作没听见,然而气恼重重地压在心头,略站了一站,便走到隔壁的茶水间接水。 “借着济仁这么好的平台,疼痛病房的效益都没起来,清平县是什么地方?毛头小子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罗厚霖倒是肯放任自己学生胡闹,可这不是白白浪费课题组的经费嘛,都说禹明在年轻人里面是最出色的一个,我看无非就是狂妄自大,林景洋跟他同一届的,你们看看,这孩子做起事来可比禹明踏实多了。” “章主任,我这几天怎么听说院里想把疼痛病房从麻醉科分出去?疼痛病房虽然效益不好,但也是临床科室,真要分出去了,谁去那边做主任?” 章副主任不知是没兴趣还是在想别的,没搭话。 柯老师说:“早分出去也好,围术期业务还有那么多项目等着展开,何必在疼痛病房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而且要不是挂靠着麻醉科,疼痛病房会比现在更难维系,这种捂不热的摊子,谁愿意接谁接。” 门被关上了,舒秦没能听到章副主任说什么,只得从茶水间出来。 周末回到家,舒秦跟爸妈说禹明下周要来家吃饭,晚上给禹明打过去,她才知道周末一院的肿瘤科主任待在基层,禹明必须趁这个机会落实第一个病例模型,舒秦一心盼着试点顺利,也就没再主动给禹明打电话,在家待两天,全用来看书了。 周一舒秦到了科室,罗主任和章副主任不在科里,马上要竞聘了,光个人演讲就有两场,早会是由新任白班老总主持的。 交班时间未到,boss不在,示教室的氛围比往常轻松许多,舒秦进去就听到王姣姣说:“林师兄,你进了青年后备人才,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没看到你请客。” “是啊,都快公布两周了,林老师平时这么大方,这回可不能赖。” 林景洋挂着谦逊的笑容,起先没接话,架不住大家起哄,最后只得笑着说:“这几天忙得都忘了这事了,要不就这个周末吧。” 舒秦微笑着走到学生们中间,随着评选风波的平息,科里人似乎都忘了林景洋顶替禹明名额的事,周围人都在向林景洋道喜,连盛一南都在鼓掌,这次去清平县,舒秦知道很多过去不知道的事,按理她应该像禹明一样心无旁骛往前走。 可就算懂得这些道理,真等置身其中,做起来并不容易。 说笑几句,正式交班,中途吴教授出去了一趟,返回时拿着一本花名册,等学生们交完班,他站在前面说:“刚才校本部打电话,说七年制第二次笔试的成绩出来了。” 舒秦吓得刹住脚步,盛一南和吴墨也有些错愕:“怎么这么快?”第一回笔试足足隔了半个月才出成绩,这次才几天就出来了。 吴教授抖了抖名单:“按照学号公布分数,舒秦……” 舒秦站在那,紧张得头皮都绷紧,能不能得到名额,就看这次的分数了。 “80分。” “王姣姣,74分。” 王姣姣似乎不相信这个结果,咬紧下嘴唇。 “盛一南,76分。” 吴墨紧张得两互着跺了跺:“吴墨,72分。” 舒秦心怦怦直跳,天天惦记这个名额,真等结果出来了,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盛一南和吴墨垂头丧气向她道喜,舒秦目光落在他们的脸上,因为意识还处于游离状态,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吴教授没抬头,接着又统计了一下几次考试的名次,这才说:“舒秦不错,其他人也都有进步,回头等罗主任和章副主任回来确认,我会把结果发到研究生办。” 提前转博手续比较复杂,培养程序也跟普通七年制不一样,校本部会督促各科室早点提交名单,依照往年的传统,最迟不超过第二个学期。上午舒秦专心跟着顾教授学习,但只要闲下来就会掐掐自己,想向周围的人确认,然而除了他们四个,没人在意这个考试。 中午舒秦吃饭,几次想给爸妈打电话,可毕竟结果并未正式公布,号码都按完了,又强行忍住了。 她给禹明打电话,他刚接起,刘主任的声音冒出来,舒秦猜他正忙,长话短说:“我们第二次笔试的成绩出来了。” 禹明似乎愣了一愣:“这么快?” 舒秦笑了,一模一样的反应。 就听禹明对刘主任说:“稍等。” 接着他像是特意走到了安静的角落,背景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嘈杂。 “考的第几名?” “第一。” 禹明帮她算了算:“那就差不多了。” 他当年读的八年制,不必参加转博考试,但也知道舒秦刚进科就惦记这个。按照历年来的规矩,第一名会列入转博名单。 舒秦也希望如此:“现在只是成绩出来了,还得等科里签了字提交到研究生办和校本部,等名单公布了才算定下来。” “要是能定下来,你打算怎么庆祝?” 舒秦起身,低声说:“干吗这么高兴,结果都还没出来,况且你又不在这……” 禹明品出了她话里思念和嗔怪的意味,一笑,歉然地说:“要不我送你个礼物?当庆祝了。” “什么礼物。” “项链啊耳环什么的。”女孩好像都喜欢这种玩意。 “我不要,天天待在手术室,戴了这些东西,进去还得摘。” “那给你换台笔记本。”有一回他们俩逛街路过一家数码店,店门口贴了张粉色超薄笔记本的海报,他记得舒秦瞟了好几眼,“换个粉色的?” “我笔记本上半年才买的,用的好好的,换什么换。” “过几天竞聘,我得回去一趟,等我忙完,我带你去看场电影?” 舒秦想起这几天科里乱糟糟的情形,委实提不起精神。对现阶段的禹明而言,时间比金子还宝贵,白天带着麻醉科跟肿瘤科建立合作模式,晚上还得写计划书和报告,就算抽空去看电影,她也能想象那副火急火燎的情景。 “别把时间花在不相干的事上。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希望你专心试点。” “什么叫不相干的事啊。”禹明反驳她,明知她担心什么,心里涌过一股暖流,“行了,等我回来再说。” 舒秦问他:“你那边怎么样?患者做手术了吗?” “切除了部分肿块,顺利下台,周主任跟我做了一套方案,我这几天写了个总结报告,准备把第一份病例给科教科发过去。” “几个科室的联合治疗方案上了?” “嗯。” 舒秦叹气,再艰难也走出了这一步。这份报告发过去,可以想象罗主任和科教科的反应。 “新收病人没。” “上午收了一个。” “别的科室转来的?” “肿瘤科门诊直接收进来的。” 舒秦说不出的高兴,还要往下问。 禹明说:“这边还等着调整医嘱,我先去忙了。” 舒秦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有人叫她:“舒小妹。” 舒秦抬头,顾飞宇过来了。 “顾师兄。”她莞尔,“今天有手术?” “我们组今天手术日啊。”顾飞宇在她对面坐下来,看她几眼,“我说你们科老总都怎么回事,禹明不肯派你到我们骨科来,新老总也这样,今天一上午,光看到一个小胖子在我们27间晃来晃去。” 舒秦知道顾飞宇说的是吴墨,忍不住笑:“还没轮到呗。” 顾飞宇吃了口饭,往前一看:“雯姐。” 朱雯刚下台,端着饭盆坐到这边,说:“快快快,你们俩谁给禹明打个电话,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顾飞宇和舒秦对了个眼:“什么好消息?” 朱雯压低声音:“我听到风声了,这周暗访和科研成果综合评定结果出来了,罗主任胜出章副主任一大截。” 舒秦眼睛一亮,顾飞宇摆摆手:“嗨,我还以为提前公布了,就算全科的人都投罗主任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看院领导和校本部的意见。我听说今年章主任把所有能挖的人脉都挖出来了,这几天正是关键时期,只要一天不公布官方消息,我们听到的都是小道消息。” 朱雯眉毛一竖:“什么小道消息?这可是竞聘的重要参考指标。” 舒秦忍不住插言,白班总住院过来找她了:“你怎么还在这,快上去接刘师姐吃饭。” 舒秦忙起身。 下午罗主任回科里,吴教授将七年制的分数交上去,主任办公室聚满了人,都等着罗主任签字。 罗主任接过成绩册:“这是七年制的考试结果?” “都在这了,舒秦综合成绩排第一。” 罗主任提起笔来,要在“提前转博名额提交表”签字,犹豫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满办公室的人,就属林景洋最年轻,他冲林景洋招了招手:“你上去把舒秦叫下来,我问问她个人的意见。” 林景洋含笑答应:“好。” 舒秦下来了,在门口敲敲门才进来:“主任,您找我?” 罗主任喝了口茶:“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们四个综合排名出来了,你愿不愿意读我的博士。” 舒秦用点头:“愿意。” 罗主任微笑提醒她:“你该知道我对博士的要求非常高,在做决定之前,你最好慎重地考虑一下,博士不会像读硕士这么轻松,毕业更是不容易,究竟读还是不读,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舒秦粲然一笑,毫不犹豫地:“我都考虑好了,能读您的博士是学生毕生的荣幸。” 罗主任这才露出会心的笑容,在“提前转博名额提交表”签了字。 “好了,先回去做事。吴教授,麻烦你跑一趟,把科里的意见反馈给研究生办。” 章副主任显然对这种事并不关心,一直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什么。 舒秦屏住呼吸出来,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脚踩在地上又轻又飘,直如踏在厚厚的棉花上,她告诉自己千万稳住,但是仍高兴得想大笑。 林景洋要回手术间,跟舒秦一起出来。 章副主任突然说:“罗主任,推荐表里怎么有禹明的课题?” “我上午签的字。” 林景洋脚步微顿,舒秦也慢慢收敛了笑容。 就听章副主任笑起来:“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们临床最讲证据,清平县的疼痛中心根本收不到病人,禹明拿什么写报告?捏造数据还是捏造病例啊?” 罗主任很淡定:“谁说没收到病人?正因为讲证据,我们才临时决定把禹明的课题加上去,上午他给我和科教科发了一份报告,这两个星期,他根据县医院的实际情况将疼痛中心的结构打散再进行重建,目前已经尝试多科合作模式,之所以推荐他的课题,是科教科和我共同做的决定。” 章副主任冷笑:“一份书面报告而已,洋洋洒洒写出再多花样也不稀奇,基层我不是没去过,哪有这么容易?” “清平县跟我们医院是点对点单位,任何情况都瞒不了我们,正因为都知道基层工作不好做,我们才对禹明做出的成绩刮目相看,科里的年轻人现在光盯着职称评定和奖金系数划分,有几个肯沉下心来走难走的路?这样发展下去,科里的业务水平永远别想提高。” 舒秦目光往旁一掠,林景洋往前迈步,她走到女更衣室,推开门进去。 第二天下午研究生办正式出了通知,舒秦来回确认了几遍,眼看尘埃落定,就放心给禹明和父母打了电话。 周五这天,中层干部竞聘,舒秦头晚被盛一南拉着聊到太晚,早上起床晚了,赶到科室,罗主任照例主持早交班,刚进行到一半,外面突然来了几个人。 其中两位是研究生办的老师,其他的看上去很陌生。 交班的时候,这几个人一直都守在外面,等工作结束,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打听清楚,走过来说:“你就是舒秦吧。” 舒秦既奇怪,又忐忑:“老师好。” “你跟我们出来一下。” 事情发生的时机太微妙,周围顿时射来无数道目光,舒秦满腹疑团,只得跟他们出来,为了方便询问,对方特意腾出来一间办公室。 门关上,其中一人笑容可掬:“坐,我们是学校纪委的王老师和周老师,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舒秦纳闷地坐下来。 “舒秦,你跟禹明是恋爱关系?” 舒秦谨慎地考虑两秒,点点头。 对方笑了:“是进科以后确定的恋爱关系,还是进科以前?” 舒秦笑了笑:“老师,能问问出了什么事吗?” “有人向校本部进行举报,说你们科的提前转博考试存在徇私舞弊行为。” 舒秦早有点预感,但还是愕住了。 她耐心地解释:“王老师,周老师,科里的考试卷子是四个附属医院出的,顺序早就打散了,考试的时候随机抽取,没办法提前预知范围。” 王老师抬手往下压了压:“你先别激动,不是第一次有人向我们反应这个情况了,我们这次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做过一些调查。” 舒秦想起那晚的考试,早就奇怪考试地点为什么突然改到教学楼,原来原因在这里。 “对方提供了证据,有人看见你在考试前曾看过相关的参考资料,为了证明这点,还发来了部分截图。” 舒秦背后一阵恶寒,努力肃清杂念回想这段时间的事,除了米勒麻醉学,她看过的所谓参考资料,无非就是禹明的笔记。 “我们对比了试卷和照片上的笔记,的确有部分内容重叠了。”王老师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在你考试之前,禹明或是罗主任,有没有给你看过相关内容?” 禹明在停车场停好车,最快速度到了科里,两扇门都关着,只得退了回来,在走廊徘徊两步,他拿出电话,这时身后有人有人从里面出来。 那人一看到他就说:“禹明老师。” 禹明停下脚步,看对方,是王姣姣。 王姣姣清清嗓子:“禹明老师,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禹明想到路上的那个电话,心里一阵起腻,斜眼看着王姣姣,没吭声。 等了半天不见下文,禹明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王姣姣正要开口,后头又来几个人,王姣姣扭头一望,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禹明目光挪向那边,章副主任等人过来,他们谈笑风生,心情不错的样子。 “咦,这不是禹明吗,回来了?” 禹明扬了扬眉:“章副主任。” 第86章 第86章 “今天怎么回来了?” 禹明视线一一迎过去,章副主任缓步走近,几位教授也都笑容可掬,竞聘演讲即将开始,一行人整装待发。 转身的工夫,禹明不小心看见办公室紧闭的门,火气蹭蹭往上冒,他勉强压了压,笑笑:“回来解决点问题。” 解决问题?听这轻狂的口吻,章副主任含笑停下脚步,一段时间不见,这年轻人骨子里多了点沉甸甸的东西,个头高,一股压迫感当头罩下来。 这让他想起当年第一次竞选时的情形,只要是来科里递简历的学生,无一不是冲着他的名头来的。 只有这位“年级第一名”,打从一开始就只认得个罗厚霖,而后这些年,也基本没将他这个副主任放在眼里。 如今几年过去,第二次角逐就要拉开帷幕。年轻人嘛,迟早要为自己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 章副主任哼笑一声,绕到禹明身侧,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听说你在基层遇到困难了?” 趁这工夫,王姣姣抽身离开了。禹明瞥她一眼,接着看回章副主任,他絮絮而谈,恳切有如对待自己的学生:“你啊,别的都好,就是太冒进,早就提醒过你,没设备没病人,撑不起一个疼痛病房,你倒好,带着课题组的经费,不管不顾扎进基层,这回撞了南墙,才知道业务不好做了……” 他瞟瞟办公室的门,脸上浮现笑意,接着说:“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年轻人要做出成绩,栽跟头也正常,有问题及时回来汇报,科室永远是年轻人的坚实后盾。” “您这些话……”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校本部的几位纪委工作人员出来,正好听见章副主任这番语重心长的教诲。 “禹明来了?我们有事要问你。”罗主任被叫去了院办,这拨人是专门负责来调查学生的。 章副主任熟络地跟对方打声招呼,迈着潇洒的步伐,离开了走廊。 禹明注意力早放到舒秦身上,她落在众人后面,像在思索什么,大概情绪还没平复,脸红彤彤的。 想起她每晚在疼痛病房啃功课的情形,禹明胸口突然涩了一下,遇到这种操蛋的事,别说是她,换谁都没办法冷静。 舒秦也看见了禹明,支撑她一上午的那股劲,像被扎破的皮球,一股脑泄了下去。 这一早上,她既愤怒又憋屈。 面对校方的诘问,她知道口头的辩解毫无说服力,当即告诉对方,禹明的笔记不只她看过,也曾借阅给别的同学。 王老师很快将盛一南和吴墨叫到隔壁,他们俩也当面确认了这事,可是,当两人拿出正轮流传阅的那本笔记,上面并没有考试相关内容。而举报人提供的那张截图上,清清楚楚覆盖了这次试卷的范围。 一道病例分析多选题,高达五分,足以影响考试的最终结果。 其实该题考的是体外循环的血管活性用药,舒秦目前还没轮到心脏手术间,怕自己无法将笔记和临床病例很好地进行融合,她看书的时候有意跳过了笔记上这部分内容,但她无法向对方证明这一点,因为只有她手头这本撞题了。 拍照的人只盯着她,专门盯着她。 冗长的盘问结束时,她心很乱。调查的老师是学校纪委的办公室副主任,问话很懂技巧,问到后来,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这时候,禹明回来了。 没有和她交谈,但一个眼神就稳住了舒秦的心神。外界的质疑影响不到禹明,也不应该干扰她。没进科之前她就是第一名,出国考试也是第一名,现在还是第一名,付出的努力不是假的,她没有作弊。 擦身而过时,舒秦听到禹明坦荡地问:“王老师,学校特意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事?” 王老师回身往里走:“你严肃点,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禹明望一眼舒秦,依然没有言语,但眼神中包含的内容比刚才更丰富:抚慰、关心、爱意、还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咔哒”一声,门在眼前关上,舒秦留在走廊里,纵然忐忑,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离开时,她隐约听到里面说:“稍后业务副院长和医务科长会过来取证。上午两个学生本来是主动来给舒秦当证人,可他们无意中进一步坐实了泄题的可能性,如果靠关系和个人喜恶来决定转博名额,这对全科上下都不公正。现在不只学生们有想法,几位导师也有意见。” 舒秦冷笑,真是个好办法,哪位导师不维护自己的学生?只要这件事在科里传扬出去,轻易就可以挑起几位“中间派”对罗主任的不满。 而“泄题”的禹明,当然就成了众矢之的,甚至还会因为影响导师的竞聘,惹来罗主任的反感。 后面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舒秦没办法克制自己心里的寒意,路过办公室时,走进去看医院网页。 昨天研究生办才公布了提前转博名额的名单,今天就撤了,在别有用心的人的推动下,这件事的扩散速度比她预想中还要快。 名额就这么泡了汤,舒秦木然立在电脑前。 白班老总过来找人,看到舒秦急声说:“事情办完了吗?快回28间,上面忙不过来。” “来了。”舒秦点头,到处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个人情绪的容身之所。 很快穿戴好,舒秦回想这几天的事,满腹疑惑呼之欲出。 对着穿衣镜系口罩,不小心发现眼睛里有泪花,难道刚才哭了?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抬手擦了擦,越擦眼泪越多。 她干脆拿起一件无菌衣恶狠狠蒙住脸,硬将所有眼泪都憋了回去。 “真没出息。”舒秦对着镜子龇了龇牙,使劲拉开门,回到手术间。 禹明坐在沙发上,探身拿过截图照片:“就凭这几张照片,就说科室泄题?” “一道题目占了五分,问题还不够严重?根据济仁的规定,凡是涉及到选拔人才的考试,都由科室的几位管理者来负责出题,等试卷交上去以后,再由四个医院随机抽取,可是你自己看看……” 王老师打开舒秦的那本笔记:“舒秦上缴的笔记,光一次考试就撞了五分的题目,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又查了系统里还未发放的麻醉科试卷,结果怎么样?随便抽一张你们科出的考卷,就能找到你这本笔记上相似的病例原型,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二十分,这说明什么?说明一院麻醉科提供的这十五张考卷,很有可能不是罗主任自己出的题。 “身为主任,让自己的学生代出考卷,如果再加一条故意泄题,问题就很严重了。影响选拔人才的公正性还是其次,关键是管理上的弊端,说得不好听点,这叫做歪风邪气!刚才我们已经将调查结果反映上去了,现在校方很重视这件事。” 吴老师在旁边插话:“禹明,你也别有什么抵触情绪,我们来的目的是把事实调查清楚,说白了,对事不对人。” 禹明笑了,在行政人事上,从来没有所谓的“对事不对人”,只有“对人”才会“对事”。 章副主任的人脉包括校本部的几位管理者,如今抓到了罗主任的漏洞,当然要往下深挖。管理上的成就未必会加分,但只要暴露一个弊端,必然会减分。 打分权掌握在校方和院领导的手里。现在章副主任的票数大概能占到四成,只要稍加努把力,也许能变成五成乃至六成。 关键是,问题还在发散。继校本部纪委接到举报后,有人借着肃清作风问题,向卫计委反映了这事。 就凭王姣姣?禹明盯着照片想,她一个人做不出这么多事,也想不到这么远。 可是王姣姣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当时在走廊里,她想对他说什么? 他翻来覆去看照片,为了保护举报人的信息,照片都做了处理,只有一张,因为角度和拍摄背景的问题,不小心折射出了手术间墙壁上的数字化日期,可惜依然很模糊。 “禹明,你别光坐着不说话,证据摆在眼前,你有什么想法,趁早跟我们聊聊,我们调查的目的不是对个人进行惩罚,而是促进公平公正。” “我没什么好聊的。” 王老师噎了噎:“你这是什么态度。” “几个月前科里就有传言,说选拔考试的试卷都是我替罗主任出的,我不知道谣言是从哪冒出来的,但事实上这些试卷我从来都没见过。” “没见过?笔记上可都是你的字迹,学生们也都能证明是你的,重叠一两个地方不算什么,重叠这么多处,你怎么解释?” 禹明看看手表,五点半正式开始举行竞聘演讲,还剩六个小时时间。罗主任还在院办接受询问,电话始终打不通。 “关于两位老师的疑问,我可以等罗主任来了,和他一起向你们解释,但是前提是,我要求院领导、章副主任、教授们和学生们,还有两位校方的老师,都在场。” 王老师和吴老师互望一眼:“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之所以私底下询问,就是不想造成恶劣影响,说白了,舒秦还是个学生,就算有些思想上的错误,取消名额就已经达到思想教育的目的了,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对她和你、还有罗主任,都没好处。” 吴老师思索片刻反应过来,露出为难的神色:“禹明,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早上我们也调查过,没错,你有一部分个人笔记是公开的,除了给进修医生和规培生讲课,还做过一些病例竞赛的课件,但现在问题是,只有舒秦那本笔记上有这次考试的题目,要是解释不清这一点,就算你把所有公开的课件都拿出来,也没办法洗脱泄题的嫌疑。” “我没有泄题,当然不存在所谓的洗脱。”禹明最后确认几眼截图,将照片放回去,“这件事已经在科里造成影响了,私底下解释几句远远不够,我希望能当着全科人的面证明两点:我和罗主任没有徇私舞弊,舒秦的考试成绩是凭她自己的实力得来的。这场闹剧弄到现在,差不多刚收场了。 王吴两人张了张嘴。 禹明口吻认真:“如果调查下来有问题,两位老师可以及时回去反应,没问题,舒秦的名额当然要还给她,另外,作为当事人,我也有权利进行自证,既然两位老师是来调查真相的,还请帮忙安排一下。” 僵持许久,禹明一句正经话都不肯再说,问不出关键性证据,王老师不得不做出让步:“这件事我打电话跟几位领导商量,在这之前,为了避嫌,你和罗主任、还有舒秦,私底下先不要联系,关于这一点,还请你理解,毕竟我们也是为了保证调查结果的真实性。” 四点,隔壁的医生办公室变得热闹起来。禹明翻完手机里上个月的排班表,进一步落实了心里的疑问,从沙发上起身。 校方说到做到,这几个小时,他没能联系上罗主任。抬头看墙上挂钟,离竞聘只剩一个半小时。 到了这个时间,大部分手术间进入收尾阶段,但远还没结束,能空出来这么多人,已经不容易了。 门一开,王老师进来说:“禹明,你出来吧,刘院长和罗主任他们来了。” 禹明到走廊上,林景洋穿戴整齐,也刚从外面回来。 他看到禹明一愣:“回来了?怎么样,这些日子累坏了吧。” 禹明停下来,笑了笑:“还行。” 他一向不打听别人的事,这次却认真看了看林景洋手里的东西,上面写着“科技进步奖申请表”,科教科和医务科都盖了章。 打了招呼,禹明插着裤兜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转脸看着林景洋:“行啊你。” 林景洋顺着禹明的目光落到手里的表上,愣了一愣,笑着举起手中的纸,解释说:“我这也是刚交上去,算凑个数吧。” 禹明似笑非笑:“我夸你行,是说你长进了,都能拿小姑娘开刀了。” 林景洋表情空茫:“你说什么呢?” “我们连同学带同事,都几年了。”禹明淡淡望着他,“是个男人,就冲着我来,别碰她。” 某位教授在里面议论:“如果真是这样,科里这种不公正的现象,就应该大力进行整改。” “口口声声要讲公平,私底下却给自己的学生开后门。” “她?”林景洋看向热闹的办公室,开口了,“什么她?禹明,我怎么听不懂啊,你没事吧。” 还装,禹明望着前方嗤笑一声,点点头,“光明正大跟我竞争,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林景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慢慢隐去。 第87章 第87章 办公室聚了不少人,有导师有学生,早上还不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基本都知道了。 禹明刚踏进办公室,罗主任和副院长过来了。 他们这一出现,议论声不减反增,尤其是那几位硕导博导,越说越不满。 副院长被请到一边坐下,吴墨的导师赵教授开口了:“罗主任,如果规定只有科主任的学生可以提前转博,何必搞这些大大小小的考试?” 她资历老,性格也耿直,进科几次考试,吴墨排在倒数。因为担心学生名额落空,她曾专门找吴墨谈话,现在才知道,不是学生不够努力,而是有人提前泄了题。 “既然名额早就内定了,就不要讲什么凭优录取的漂亮话。” 这是另一位老教授,盛一南的导师。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两派声音共存。学生们静悄悄地挤在门口,没人敢插言。舒秦作为当事人被推到了前面,虽然面上很镇定,但能感觉到周围射来的无数道目光。 她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可就连盛一南和吴墨的态度都不如平时自然。这地方既讲公平也认实力,倘若拿不出让人心服口服的证据,全科上下不满不说,有人还会借风起浪。 果然,人堆里,不知谁瓮声瓮气说了句:“其实这次的事情不是个例,科里类似的不公平现象还有很多,既然院领导和校领导都来了,大家不如痛痛快快提一次意见。” 章派一位老教授抖了抖手里的校报,马上接茬:“不想针对科里哪位领导,可教学管理上确实有缺陷,就拿人才培养来说,科里历年来出去参加学术年会的名额,都是由科室主任擅自拟定,有的学生可以连续参加好几次,有的却一次都轮不上。都是科里的研究生,凭什么区别对待?” 曹教授反驳:“武教授,您这话有点偏颇了,只要科里组织学生出去开会,哪回不是公开征求大家的意见?所有程序公开透明,人人都有机会。屡次得不到名额,只能说明平时学习不够认真。” “是啊,没有罗主任的领导,科里的业务会走上一个新台阶吗,这些年下来,科里建立麻醉学博士后流动站点、开设麻醉门诊、无痛分娩,拓展疼痛病房,还有那么多国家和省部级科研课题,这可都是罗主任手里起来的。教学和管理公不公平,大家有目共睹。” “公平?公平就不会出现泄题的事咯。” 争辩声中,禹明在旁边摆弄电脑和打印机,稳如泰山。 罗主任看一眼学生,也表现得很平静。 为了竞聘副院长的事,他今天一早被几位院领导约谈,从院办出来时快十一点了,还没回科就接到被举报的消息。 看到截图,他起初也很惊愕,明明是自己出的病例分析题,怎么会出现在禹明的笔记上。 第一反应就是联系禹明了解情况,但由于这件事惊动了校领导和卫计委,他没能跟禹明碰上一面,正好要竞聘了,他站在风口浪尖,只要是落到他身上的问题,哪怕再小也会被放大数倍,况且真有泄题现象,又怎能说是小问题。 经过仔细对比,罗主任发现禹明笔记上的病例跟题目并不完全一致,而在听到禹明要求公开解决的古怪要求后,他勉强猜到了一点缘故。 早在十二年前,禹明就来找过他,原因无他,只因他曾经为禹明的母亲提供过治疗癌痛的服务。打从那时起,禹明就表示要做他的学生。 当时罗主任以为这是刚失去母亲的少年冲动之下的想法,然而几年后,这孩子竟真填报了济仁。 接下来的时间,这孩子动不动因为学习上的问题到一院麻醉科来找他,他觉得这孩子操之过急,才上大一,基础课都没打牢,这些临床上的部分,怎么可能吃得透?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拼的学生,一次又一次来,一次比一次进步明显,看在这孩子如此执着的份上,他教了禹明很多麻醉的入门概念。 回想当时的场景,罗主任愈发确定这些笔记为什么会撞题了。 当时他摇头笑了笑,这孩子倒是不嫌把事情闹大。不过既然有人要在竞聘前夕发难,何妨借这个机会扩大影响。 因为受到了启发,整个下午罗主任都在安排这件事,联系了病案室,又请人回去拿东西。 这时,门口一阵骚动,院里的党委程书记也来了。罗主任和章副主任抬步迎过去,程书记笑着摆手:“听说今天麻醉科很热闹,正好我从校本部回来,顺便过来看看。” 这下办公室更沸腾了,连同医务科长在内,院领导一下来了三个。 这件事证据确凿,光向上面汇报怎么够,最好把领导们引到科里,让他们亲眼看看知道这件事给全科造成了多大影响才行。 究竟是谁通风报信,已无从追究。党委书记随便找了张椅子,挨着副院长坐下。 纪委王老师趁势说:“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目的是为了调查清楚泄题的事,但如果有科室管理上的漏洞,大家尽可以提出来,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意见,我们都会如实反馈给校方。” 章副主任表现得很低调,招呼完程书记就挨着领导坐下,下面的时间几乎全程沉默,偶尔才跟身后的教授们聊几句,听了这话,他脸上露出点笑意。 如他所料,有了来自校方的鼓励,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更多了。 罗主任站在全科人面前,不论谁提意见,他都既不打断也不动怒。刘院长和程书记交谈几句,露出赞许之色。 舒秦本来因为受到同学的孤立和疏远难过,这时突然受了鼓舞。还在本科期间她就听罗主任讲过“药理学”,课后满堂学生们提意见,罗主任一一耐心回复,当时那堂课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她报一院不只冲着罗主任学术上日益煊赫的声誉,还因为他身上散发的那种真正的学者气度。 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罗主任说:“作为导师,我充分相信自己的两个学生,作为教学工作者,我敢保证没有人替我出题,但作为科室管理者,我也能体谅大家的质疑。禹明,在你的要求下,校领导、院领导和科里人都来了,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舒秦看向禹明。 禹明发放完手里的资料,走到前头,站定了:“没想到这件事给科里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还惊动了院领导和校方……” 虽然是歉然的口吻,但他眼里可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马上有人说:“禹明,这件事很严重,道歉远远不够,必须严厉惩处,而且,这件事怎么只能听你单方面的说辞,那个学生呢,是不是叫舒秦?别缩在后面了,来,舒秦你也出来说说当时的情况。” 众人回头看舒秦,舒秦正要迈出一步,禹明笑说:“赵教授,您别急啊,为了这事,中午我跟纪委的两位老师统计了一下,十五套试卷,共有五道题目跟我的笔记上的记录相似,巧的是,全都是病例分析题,分值各不相同,但加起来有二十分。” 全科哗然。 吴墨盛一南看看舒秦,脚步往边上挪了挪。 舒秦回头坦然地看两人一眼。吴墨脖颈缩了缩,盛一南倒是不缩,可她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怀疑了。在舒秦长久的注视下,两人又讪讪地挪了回来。 “不光泄题,还替罗主任出题?”一位男医生边说边环顾四周,“真是想不到,这样下去科里还不得乱套哇。” 禹明看那人一眼,是柯荣,章副主任的大弟子。 禹明没动,接着说:“下午我征得纪委两位老师的同意,当着他们的面把笔记上的截图和试卷上的题目做成了一个ppt,五道病例题都放在一起做对比,这样看起来更清楚。东西我都打印出来了,老师们可以先互相传阅一下。没分到资料的老师和同学,只能将就看看幻灯片了。” 刘教授皱了皱眉:“第一道题背景就基本一模一样。你们听听,男性脱水患者,57岁,体重60kg,现体重56kg。血清钠离子浓度130mmol/l,拟行肠梗阻剖腹探查术,入室后进行液体复苏,问补充液体总量怎么算?这是一道单选题。 “再看看禹明的笔记,患者58岁,肠梗阻,体重68kg,现体重64kg。血清钠离子浓度129mmol/l,拟行剖腹探查术……” “啧,就算撞病例也不会撞成这样,除了体重有出入,入院经过和首次病志基本都吻合。” 禹明:“光看前面的部分,两个病例是很像,但我笔记上记载的,是我去年做过的一个普外科病例,笔记后面我写下了患者的住院号,电脑上就可以查到病志。” 有人很快在电脑上找到了这份病历:“没错,这是禹明做的麻醉。” “那又怎么样?你做的病例怎么跑到罗主任出的卷子上去了?” “就是,越描越黑,这不正好说明了你代替出题,难道你想说这是巧合?” 禹明很淡定:“第一,我只是在笔记后面列了一个补钠计算公式,没写具体的液体复苏的方案,就算有人借阅我这本笔记,也未必能做对试卷上的考题。第二,如刘教授所说,这还真就是巧合。” “巧合?不可能。”刘教授挥手,“那第二道题又怎么说?昨日患者再次出现尿毒症酸中毒入院,41岁男性,少尿,用了速尿效果不佳,血压168/97mmhg,bun30mmol/l,co2cp15mmol/l.碳酸氢钠静脉滴注后,患者出现了呼吸困难,心率达124次/分,肺底也出现了少许水泡音。该病人该如何处理,选择____。 “禹明当时正在icu轮转,笔记上写着,患者尿毒症酸中毒入院,40岁男性,血压170/100mmhg,bun32mmol/l,co2cp16mmol/l,送来icu,来后患者出现心衰症状,肺底大量水泡音,该病人紧急治疗步骤。” 章副主任满脸惊讶,喟叹道:“这、这真是,本来不相信你泄题,可如果不是你替罗主任出题,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禹明,你本来是我们科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罗主任平时没少夸你,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就不走正道,刘院长、程书记,你们也看看,一道题就算了,这可是连续五道啊。” 几人轮流传阅,面色严肃,偶尔抬头看看禹明和罗主任,渐渐露出不满。 气氛越来越凝重,几位教授正要发起第二轮责难,门口的学生们朝两边分开,病案室专管病历的负责人带着两名年轻校工来了,带来的病历太多,他们特地推了一辆病历手动推车,而病历上面,则堆着一些陈旧的厚本子。 科里人正奇怪,罗主任对那几人说声辛苦,禹明更有底气了,虽然没能联系上罗主任,但导师显然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等病例车推到众人面前,禹明看一眼罗主任,罗主任不紧不慢走到病例车面前,找出第一本十年前的病例,在众人面前展开。 章副主任目光定了定,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上午我给病案室的侯科长打电话借病历,因为有份病历年代久远没录入电子系统,病案室的同事们帮忙找了一下午才找齐,时间不充裕,没来得及做ppt,曹教授,麻烦你把这份病历传阅下去。” 办公室安静了一会,议论声又起。 病历先拿出来一份,就这么摊在院领导和几位资历最老的教授面前。 赵教授抽出一张红色的麻醉记录单,紧接着又找出术前访视单和查房记录,为了和邻座的教授们一起观看,她眯着眼睛将纸张在面前竖了起来。 在座都是麻醉老本行,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 再次抬起头时,刘教授鼻梁上镜片的光芒一闪:“罗主任,这是……” 副院长和程书记对照着禹明的幻灯片来回看,也隐约明白过来。 舒秦离得有些远,看不清细节,但透过纸张的背面,依稀能看见手写记录。 “这是我2008年做的一例麻醉,当时我们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还在架构中,麻醉记录单和查房病志一律只能手写,但患者入院经过和围术期情况都完整地保存在病历里面。” 那份病历从刘教授手里传到了党委书记手里,又递给纪委王老师。 上级们确认完了,轮到下级医生互相传阅。 除了校本部的两位纪委老师,所有人都有临床经验。 大家都看出这位十年前的患者跟禹明笔记上的病例一样,都是肠梗阻导致脱水和电解质紊乱,送进手术室后,拟行剖腹探查术。 像这种典型的病例,症状和诊疗经过往往相似,但连患者的生命体征变化和年龄体重都这么接近,并不多见。 然而由不得他们不信,因为病历上的细节比幻灯片上的更吻合。相较于禹明的笔记,罗主任的这份才有可能是真正的病例来源。 “要不是亲眼看到截图,我也不敢相信两份病历会这么相像,十年一个轮回啊,这十年间,我们科手术间从三十多间变成了六十多间,年手术量更是从五万多台涨到了九万多台……” 嗡嗡嘈嘈的杂音不见了,空气里一片静默,章副主任确认过病历,嘴唇紧闭。 “可这也才一份病历,后面还有四道大的病例分析题,背景也都差不多,就算这份病历出现了巧合,总不可能五份都是巧合。” “是啊,七年制这次笔试上的这道题目怎么说?”武教授跟章副主任互相一眼,指指禹明的幻灯片,“冠脉搭桥手术,还未开胸患者就血压骤降,接着就出现了室颤、心跳骤停,实施紧急复苏,试卷上这道血管活性药物的多选题,足足占了五分。而你禹明的笔记上,也有一道类似的题目。体外循环我们每天都做,但这种情况一年到头才有几例?” 这话提醒了纪委那两位科长,他们把手头那本看完的递还给曹教授,微笑说:“罗主任,能让我们看看第二道病例题的出处吗。” 五份病例早就找出来了,但禹明是“嫌疑人”,自己不方便过去拿,就让王南帮着病案室的人将剩下四份放到桌上,供大家翻阅。 光从“题干”上面看,第二道题目同时囊括了“冠脉搭桥”与“心跳骤停”,情况较特殊,处理起来较复杂。关键是,考点都是循环方面的用药,被人怀疑泄题并不奇怪,但abcd每一个选项完全不同,禹明想必是相关知识早已烂熟于心,自顾自在笔记上列了几道题目,并未写下答案。 罗主任温声说:“这是我15年6月份做过的一例手术,患者的抢救过程很成功,当时我曾专门组织过全科大讨论,后来我又根据当时的抢救过程,在私底下出了六道血管活性药物的多选题,这次七年制考试用到的只是其中一道。而禹明笔记上的这一例,则是去年年底的一次手术,两例麻醉之间相隔了足有两年。” 第二份病历开始传阅,在禹明的示意下,王南抱着病历走遍了全科每个角落,一轮下来,上至领导下至学生,人人都进行了确认。 一看病历里附带的“用药记录”和“全科讨论意见”就知道了,试卷上的题目出自罗主任自己做的这例麻醉。 而禹明做的那一例,仅仅只是发病过程相仿。 吴墨脸悄悄红了,盛一南目光闪闪,两人在后面拽了拽舒秦的衣角:“舒秦。” 舒秦装没听着。 “至于第三份,也就是肾功能衰竭合并心衰患者,从幻灯片来看,禹明是在icu轮转的时候遇到了这位患者,但我在试卷上出题的病历,是16年申请国家自然基金项目时做的一例样本。两位患者症状和病情变化确实很像,但通读这两份完整病例就可以知道,禹明的患者是入院前有肺部感染,在家治疗后半个月之后才出现心衰,而我的这例患者则是液体治疗时突发心衰,诱因不同,治疗措施也不同。” “第四份则是我2010年做过的一位老年髋关节置换患者,该患者在放入骨水泥时出现了全身反应,禹明笔记上的类似病历发生在去年年底,也是一位老年髋关节置换的患者,但这位患者的病例实际诊断是脂肪栓塞,光看题目的确有相似的感觉,但考点和患者转归却完全不同。” “至于第五位,疼痛病房的一位肺癌晚期患者,这位患者为了给家里节省费用,擅自将整片羟考酮缓释片掰成一半口服,这个举动使得药量快速释放,患者也相应地在夜间出现了呼吸抑制。这道题考的是床旁呼吸机和药物的使用,因为涉及到疼痛学的基础理论,很值得引起学生们重视,所以我将分值拟得较高。” 每位患者情况各有不同,但诚如罗主任所说,试卷上的五道病例题都在他自己的病历中找到了原型。 而且,主麻医生正是罗主任自己。 这还不够。罗主任又泰然说:“提交到学校题库的十五份试卷里,我一共出了六十余道大大小小的病例分析题,而且这些题目没有一道出自传统题库,全都源自我这些年在临床遇到的较典型的病例,现在这些病历就在病历车上,如果时间还来得及,科里可以一一进行确认。” 刘副院长和程书记露出释然的笑容,看罗主任去推车,起身拦住:“哎,老罗,再说下去就较真了,我们过来也就是了解了解情况,可这分明就是一场误会。” “不过也多亏了这场误会,我们总算是知道这几年麻醉科业务迅速提升的原因了,老罗,你不简单呐,一位优秀的科室主任,能对全科上下都起到极佳的示范作用。” 章副主任抱着胳膊坐着不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非常钦佩的语气:“十年前的病历也能这么快找出来?罗主任的记性也太惊人了,换作是我,就算知道这题目是我出的,我也可能想不起究竟是哪份病例,电子系统当时还不完善,患者本来就不容易找,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找出住院号?有点悬。” 办公室的紧张氛围本来已经有所松弛,这话一丢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是啊,要请病案室帮忙找这么久远的病历,起码要提供住院号。 可是,一名麻醉医生,尤其是高级职称的麻醉医生,一年下来经手的麻醉何止千例,就算题目是自己出的,都已经十年前的事了,别说住院号,能想起患者的名字就属奇事了。 赵教授和刘教授听了这话,也觉得不太对味,十年前的病例,不可思议。今晚就要竞聘演讲了,副院长和党委书记都是能左右竞聘分数的领导班子成员。 一场举报风波,本来证据确凿,岂料弄到最后,原本处于不利地位的罗主任和禹明反倒成了最大赢家。 而他们这几个中间派,统统沦为罗主任在领导面前刷好感的工具,认真想起来这件事不难做到,只要准备五份相撞的病历就行了。 章副主任眸光微动,瞥瞥武教授。 武教授撑着桌面起身,摇摇头,悠然长叹:“嗨,算了吧,就是被叫过来看了一场戏。” 罗派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后面有个学生嗫嚅:“啧,举报人不会是罗主任他们自己吧。” 舒秦扭头看门口,说话这人是章副主任的一个硕士,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出去,个头跟禹明差不多高,仓促间舒秦只看到了侧脸,是林景洋。 林景洋没进来,站了一站就离开了。 纪委的王吴两位老师没再说话,等东西整理好了:“这样吧,这件事我们先回去报告,具体什么情况,等周一跟校领导开个会讨论讨论。” 舒秦脑海里松懈的那根弦又绷起来,纪委这两位老师跟章副主任关系很不错,分明还揣着怀疑的态度,可今晚竞聘都结束了,如果两人回去打个含糊其辞的汇报,没准会影响校本部对罗主任的打分。 禹明看着罗主任:“主任,你那些宝贝不都拿出来了吗,别藏着了。” 两位院领导也都回过神来。 罗主任不紧不慢走到病历车前,拿起一本笔记本。 很普通的工作记录簿,封面写着“济仁”,只因用得太旧,整个本子都彰显着岁月的遗痕,而且不只一本,病历上面堆叠着的工作簿,共有七八本。 罗主任打开其中一本,看看四周,感慨万千:“当年有个年轻人跑来找我,问我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临床医生。我告诉他,上好大学的每一堂课,利用好每天的晚自习,等你基础学透了,再回来找我。 “大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这孩子得了年级第一,他拿着成绩单又回来找我,依然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看他进步了,就给了他这本工作笔记,我说这是一本病例手札,你先拿回去看,能看懂多少就看懂多少。” 罗主任说着,把手里这本笔记递给大家,剩下的六七本,也都被众人拿起来传阅。 “我告诉这孩子,等你进入临床阶段的时候,每天实习结束的时候,你就把你印象深刻的病例记下来,日积月累,总会有所收获,后来这孩子来科里实习,比我当年还要拼。才短短一年时间,就写下了厚厚的四本笔记。” 一名实习同学笑着举手:“我知道了,罗主任,您说的是禹明老师。” 禹明站在边上,一脸漠然没吭声,众人看出他不好意思,笑声荡开,氛围明显比刚才活跃。 舒秦打开一本,罗主任的旧笔记全是临床病例心得,她一边看,一边涩涩地想,禹明的笔记风格源自罗主任,但他比罗主任挖得更细。 没多久,终于有人在其中一本旧笔记上找到了试卷上的一个病例:“噫,我找到那道题目的原型了。” 两位院领导认真看了看,罗主任的笔记都好些年了,十五份卷子更是早在两年前就做好了录入工作,所谓的做戏?岂不是十年前就开始做戏。 章副主任调整好僵硬的面部表情,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两位领导淡淡看他一眼,转过身说:“这边的事也差不多了,正好马上要搞竞聘演讲了,罗主任,老吴、老王,一起走吧。” 章副主任笑容刚绽到一半,就这么尴尬地留在原地,头回被院领导忽视到这等程度,连周身的空气都透着尴尬,然而姜还是老的辣,章副主任很快就抖擞了精神,迈开步子负手往外走了。纪委两人拍好了照收好材料,跟章副主任对视一眼,也一声不发出了办公室。 这两人路过舒秦时,王老师电话响了,估计是校领导打来的,他语气很尊重:“哦,对,调查得差不多了,嗯……算一场误会。” 舒秦鄙夷地看了看对方的后脑勺,不过这样一来,所谓的泄题事件不会再对罗主任的竞选造成任何影响了。 而且从刚才两位院领导的态度来看,不但没有影响,还起到了正面的作用。 禹明回头看看舒秦,意思很明显:让她等他。然后他跟上一行人。 刘院长笑了:“禹明,不错,今天挺沉得住气的,出去一段时间,感觉你变化挺大,清平县的事进行得如何,都还顺利吗?” “不大顺利,这次回来就是打算多争取领导们的支持。”禹明实话实说,又笑道,“刘院长,程书记,下乡的事路上我向你们仔细汇报,刚才这场玩笑开得有点大,学生们都吓得不轻,既然都没事了,研究生办的提前转博通知什么时候能重新挂上去啊。” 舒秦没听到后面的话,因为她跟其他人一起坐车到了校本部礼堂。 校本部已经布置起来了,灯光耀眼,台上垂着猩红色的幕布,今天是四大附属医院的中级干部正式竞聘,礼堂来了不少人,比起那回青年人才后备竞选,场面还要宏大许多。 手机响了,是顾飞宇打过来的,舒秦边接电话边找座位。 “舒小妹,禹明电话打不通,我和雯姐快到了,要是你和禹明今天晚上想搞庆祝,我和雯姐去你们家蹭顿火锅。” “搞庆祝?顾师兄,竞选的结果还没出来……” “嗨,今天老章不是在你们科不是闹了一场吗,你别问了,反正顾师兄消息灵通,火锅想吃什么底料?我和雯姐晚上带过来。” 舒秦踮脚往前看去,看到章副主任坐在第二排,舞台上灯柱的光在章副主任的脸庞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在那帮拥护者的簇拥下,章副主任周围依旧像往常那般热闹,但是他却像少了一点精气神,整个人深陷在座位里,像尊石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前面热闹起来,校长和院士出来致辞,章副主任这才打起精神坐直身体。罗主任走到第一排坐下,舒秦没看到禹明,因为感受到即将拉开序幕的激烈氛围,紧张得深呼口气。 第88章 第88章 掌声如潮,大幕开启,校长走到台前。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时隔四年,我们即将举行新一轮的中层干部选拔。我们常说,在济仁逾越百年的历史光影中,每一位济仁人都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校长身后的灯光亮起,现场氛围瞬间燃到了顶点。观众席上大多是附属医院的职工学生,看到自己导师的简介和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大家都由衷地高兴,热烈地鼓掌。 舒秦望着屏幕上的名单,济仁历来在中层干部报选条件上有着严格的限制。 罗主任的照片排在一院竞选人的第一排,章副主紧随其后。 后面几栏是首次竞聘的一些新面孔。 经过层层筛选,科里最终进入演讲环节的竞聘者,除了曹教授和吴教授,还有章派的两位教授,下午那位屡次向禹明发难的武教授,也在其中。 “我们都知道,不管是临床一线还是职能部门,中层干部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着中流砥柱般的作用。他们承上启下,凭借自己出色的管理才能,将科室的青老力量紧密地凝聚在一起;他们勇于探索,通过日复一日的努力,将学科创新和梯队建设推向新的高度,过去的四年,是捷报频传、锐意前行的四年……” 校长发表致辞期间,陆陆续续有职工进入礼堂。不到七点,很多附属医院的职工才刚下班,舒秦身边本来坐满了科里的同学和老师,就在这时,邻座的两位师姐因为找熟人说话起身去了前排。 舒秦身边空出来两个位置,吴墨和盛一南动了动,大有要坐过来的意思。 从刚才起两人就频频往这边张望,因为舒秦不接茬,吴墨目露愧意,时不时地冲舒秦咳嗽两声,盛一南挤眉瞪眼,几次要跟舒秦身边的人商量换座位,这下好了,两位师姐走了。 舒秦心情复杂,下午的事让三个人的友谊出现了裂痕,和好可以,但关系俨然一只裂开的碗,很难再回到从前。 倒也没觉得多难过,舒秦只是忘不了当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 其实早在进科第一天爸爸就跟她说过,临床实习是人生中最特殊的阶段,一脚还留在象牙塔里,另一只脚却踏进了社会。 这两个月,她和吴墨盛一南建立起了并不牢固的友谊,社会的洪流夹裹着锋利的沙砾,无时无刻不在冲刷他们,转博名额关系到今后各自的前途,或许他们内心是信任她的,可一旦面对质疑,这份脆弱的友谊根本就不堪一击。 好在舒秦没为难太久,没等吴墨他们坐过来,有人填上了她身边的空位置。 “舒小妹。” 舒秦一讶:“顾师兄,朱师姐。” 她忙从包里取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两人,小声说:“刚才接你们电话,还以为你们要过会再来。” “早在路上了。”朱雯轻手轻脚坐下,跟周围认得的同事打了招呼,低声问,“哎,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王姣姣?” 舒秦点点头:“怎么了,朱师姐。” “我和顾飞宇把车停在学校后面的停车场,路过花坛的时候,看到禹明跟王姣姣说话,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王姣姣好像还哭了。” 舒秦纳闷。难怪从刚才起就没看到禹明,聊什么,聊考试举报的事么。王姣姣又为什么哭,被禹明吓的?可这也不像王姣姣的一贯作风。 舒秦还在琢磨,顾飞宇喝口水,咧嘴笑道:“舒小妹你千万别误会,绝对没聊什么好事,禹明脸阴得像要下雨,那小姑娘说句话就往边上看两眼,鬼鬼祟祟,搞得像特务接头似的……” 他说着,扭头一看:“那小子不是过来了吗,等他过来,我们拷问拷问他。” 舒秦循着顾飞宇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是禹明,他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拿着东西,身后没有旁人,进来后他用目光在礼堂里搜索一圈,本打算径直往东侧的观众席走,往这边一瞥,又掉转了方向。 左边还有个空位,舒秦跟邻座的陈师姐商量:“陈师姐,能不能往那边挪一挪。” 陈师姐一看:“哦,禹明来了。”提起背后的包,二话不说就坐了过去。 禹明走到靠近走道的位置,他刚才面色不怡,分明在思索什么,坐下后眉头才舒展开来,跟周围同事打完招呼,他扭头看向舒秦,只恨中间隔着顾飞宇和朱雯。 “你们俩倒是让一让啊。” “不让。”校长致完辞了,大家忙着鼓掌,趁这工夫,顾飞宇说,“你小子刚才跟王姣姣说什么呢。” 禹明说:“问她举报的事。” 朱雯往口里丢了块饼干:“连个学生都这么厉害,你们科也真够复杂的,竞聘前一天闹出这么一出大戏,我听你们科小黄说,举报人前前后后提供了不少截图。” 舒秦刚要给禹明递水,略怔一下,某个疑问埋在心口一整天了,简直呼之欲出。 “而且这回老章动作还够快,直接爆料到卫计委去了。要不是禹明和舒秦真金不怕火炼,罗主任没准真会被扣上徇私舞弊的帽子,再趁机发散发散科室管理上的问题,这回谁上台还真就难说。” 舒秦疑惑:“真是王姣姣举报的?” 周围太吵人太杂,显然不适合聊这种话题,禹明只答:“回去再说。” 他坐了一会,扭头看舒秦。 抬起胳膊从椅背后头伸过去,想摸摸舒秦的发顶,可惜离得太远没能够到,只得收回胳膊,佯做无意擦了擦后脑勺。 后面几个女同事吃吃轻笑:“禹帅哥,秀恩爱也要注意场合。” 禹明笑笑。 下午闹这么一出,任谁都知道他跟舒秦的关系,本来就坦荡,这回更光明正大了。 舒秦看禹明,他回过头来,也望着她,脸上那抹笑意没来得及收回去,漆黑的眼里仿佛有细碎的星芒。 她突然被这种静谧的默契打动了,今天一整天都表现得云淡风轻,现在无限委屈涌上了心头。 禹明看一眼,顾飞宇和朱雯没有让座的意思,作势起身:“我们商量商量,换个座行不行。” “不行。”异口同声。 禹明望着两人,顾飞宇和朱雯纹丝不动,强行换位置动静太大,禹明只得将东西给了舒秦:“学校门口买的,你先喝两口垫垫肚子。” 距离太远,递个东西得伸胳膊,说句话也得隔着两个电灯泡,真够麻烦。 舒秦探身接过来,是杯苹果汁,这季节没有她爱喝的百香果了。 “草,我和雯姐的呢?你把我们俩当空气啊。” “我也不知道你们来了啊。” 舒秦腼腆地谦让一回:“朱师姐喝不喝?” 朱雯摆手:“我不喝,我减肥,我都好多天没喝过奶茶和果汁了。” “顾师兄呢?” 顾飞宇怪笑:“禹明给你买的,我敢喝吗,反正待会要去你们家蹭吃的,你让禹明多给我们买点果汁,我和雯姐双倍喝回来。” 禹明给舒秦吃定心丸:“周一研究生办会把转博通知重新挂上去。” “嗯。” 舒秦很有底气地点点头。本就属于她的名额,当然该还给她。无需言语,她将矿泉水甜蜜地递给禹明。 顾飞宇和朱雯夹在两人中间,被两人的柔情蜜意烘了一脸,一齐往椅背上一靠:“我去。真受不了。” “有本事换座啊。” “不换。” 舒秦笑,禹明懒得再理他们,拧开瓶盖喝了口,自顾自打开手机看邮件。 一院院长上台,礼堂里恢复肃穆。 顾飞宇没再拉左右说话,禹明抬头看了看大讲台,也将手机收回裤兜。 “……针对近年来医院业务量持续增长的情况,中层干部选拔制度相应地作出了调整,门急诊量和手术量年年攀升,临床科研教学管理任务日益繁重,为了确保业务的顺利开展,也为了进一步优化医疗质量管理,校方和各级院领导争求各方面的建议,经过多次商讨,在征得上级部门的批示后,现决定,在以下临床科室增设两名副主任岗位……” 校方早就出了相关通知,职工们也在oa上讨论过好多回了。但此话一出,还是惹来了不小的骚动。 增设两名副主任,意味着科室今后会由一位主任和三位副主任共同来管理,而原来科室副主任所肩负的职责,例如章副主任的职能范围,会被其他两位副主任分担一部分。 舒秦坐直看向前排,隔着十几排座椅,她能看到章副主任的背影,按照名单上的顺序,马上要轮到章副主任演讲了。 果然,宣传办的主持人宣布完演讲规则,章副主任双臂在扶手上一撑,精神抖擞起了身。 短短十几分钟时间,他已经恢复平时的状态,迈开大步往讲台一侧的走道走去。台下涌起掌声。 竞聘分两个环节:述职报告和答辩。 两个环节都结束后,校方及院方专家组会对参选者进行投票。 投票采取匿名方式,统计完票数,当场就会进行公示。 当然,领导们投谁,不投谁,竞聘之前就已经形成了默契,比起其他性质的比赛,竞聘演讲更像一种公开化表态。 但如果原来属意的人选在竞聘前夕出现违规行为,票数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逆转。 到了台上,章副主任笑容满面,开口说:“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很荣幸能参加今年的中层干部选拔。” 一份述职报告,完美地控制在十分钟以内,结束时,礼堂掌声不断。 到了答辩环节,章副主任抽到的两道题,均由校方来出,学校组织部部长接过了话筒。 顾飞宇低声说:“靠,这不老章的老熟人吗,我听我们家老头说过,他们俩是同一届的同学。” 部长问了两个问题:一是章副主任目前所承担的心脏麻醉国家级项目基金的进展,另一个是关于麻醉科日常教学查房的落实问题。 舒秦不得不承认章副主任有一副好口才,他不但在两分钟之内回答了问题,还极其自然地借着对方的提问将自己这几年的科研成果着重展示了一遍。 主持过的国家省部级课题数项。 主编的专著有三部。 本地麻醉学会副主委,中华麻醉学会副主任委员。 中华麻醉学分会xx组麻醉器官移植麻醉学组成员,xx气道管理协会委员。 下台时,17票,超过半数的领导给章副主任投了票。 隔壁的陈师姐嘘了嘘:“章副主任可真‘厉害’。” 顾飞宇和朱雯说:“看出来了吧,这几年老章都把功夫用在哪了,四年前他就是这一套,业务上无非还在吃老本,可你看看,只要提到学校这些领导,就没有一个老章不熟的。” 舒秦本来特别有底气,这会又有点担心,她瞄瞄禹明,禹明望着台上,还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 进科时舒秦就知道了,罗主任虽然各方面能力出众,但因为比章副主任资历晚了两届,初上任时主持工作很艰难,每开展一项新业务,科里反对的声音多,支持的声音少,遇到有争议的举措,那些力推章副主任上台的拥护者们,经常会施展阻力。 但艰难归艰难,还是走下来了。人心所向,罗主任在越来越热烈的掌声中走向讲台。 罗主任一贯的沉稳,自我介绍后,进入正题:“……自前卫生部1989年发布12号文件,麻醉学科正式成为了独立的临床科室,经过近30年的成长,麻醉学科日趋成熟强大……而我们科这几年的发展,也走过了三个阶段。” 十分钟的时间,罗主任全面阐述了他科室管理方面的心得和经验教训。 答辩时,罗主任抽题卡。 有两位校方领导的态度明显不如刚才积极。舒秦紧张地喝口水,群众的意见只占一部分,究竟能否胜出,最终还得看校方和院方的投票权重。 好在罗主任虽然抽到了一道校方题,但也抽到了一道院方题。 校方是某位副书记出题,舒秦后背开始悄悄冒汗,因为刚才章副主任答辩时,这位领导曾带头鼓掌。 副书记一上来就直指疼痛病房的效益问题,问罗主任:“……管理上是否还需调整,梯队化建设是否合理,宣传又做得是否到位?” 朱雯小声议论:“要是今天这事没澄清,这道题是不是得换成‘罗厚霖同志,请你解释解释你们科的泄题现象’。” 顾飞宇:“不对,必须这么问:‘罗厚霖同志,请你说说,你们科那个叫禹明的臭小子,究竟是怎么搞起科内恋爱的。你身为科室管理者,怎么能纵容这种不良风气。’” 舒秦和朱雯差点笑喷,禹明皱眉:“你他妈安静点行不行。” 顾飞宇难得没怼回去,因为该领导的问题很长,问了一连串,还在往下说:“……你身为科室管理者,有没有考虑过将疼痛病房从麻醉科分设出去?两块效益如此悬殊,麻醉科工作重心是否出现了失衡?” 罗主任笑答:“在引导民众树立科学积极的镇痛理念上,我们的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自从成立疼痛病房,几年来,全科上下做过很多工作,我们开展了多项国际化癌痛合作,也做过多方位的宣教和义诊活动,病房入住率从刚开科时的30%,达到现在的接近100%。 “如果校方和院方问我个人的意见,我认为我院疼痛病房目前不具备独立分离出去的条件,理由是:梯队化建设和人才培养还未进入成熟期,业务量的分配也存在分歧。但不排除将来单独成科的可能性,因为效益问题是暂时的,困难迟早会克服。” 这道题花去了近两分钟。 剩下的时间不足60秒,如果加上提问,没多少时间可供罗主任施展。 轮到院方了,党委书记跟身边几位领导商量几句,拿起话筒:“罗厚霖同志,这是一道即兴题,今天下午在你的私人工作簿上,我看到了许多你自己记录的病例,最早的病例可以追溯到你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你当时在呼吸内科轮转,还是一名普通的住院医生,后来去美国进修,你甚至将中文书写换成了英文记录,请问这么多年过去,你是如何坚持这个习惯的。” 舒秦吁口气,罗派领导开始发力了。 “早年求学时,我听过老院士一堂课,他说临床医生的打磨离不开“实践”,也离不开“时间”。这句话提醒我,临床医生要提升业务能力,有赖于日常的观察和总结。 “就拿麻醉中罕见的‘恶性高热’来说,该病早年经常因为误诊延误了抢救时机,多亏国内外同仁们不断地归纳和提炼,才形成了现在的针对恶性高热的一套规范化诊断流程,工作时间越长,我越清楚经验总结的重要性,每当遇到瓶颈时时,我就会回顾我这些年做下来的病例,这个习惯让我终身受益。 时间到了。 罗主任最后说:“我有位同行曾说过,他希望他的每个病人都能‘安心入睡、平安醒来’,这句话也代表了我的工作追求和准则。” 书记举起手中的笔记:“这是我从业以来见过的坚持最久的工作手札。一天不难,一个月不难,一年不难,难的是数十年如一日,而且罗厚霖同志不但严格要求自己,还将这种优良的工作习惯传承了下去,他们科能力突出的年轻一辈例如禹明,就是这种优良传统的承袭者和获益者。” 掌声雷动,努力的人不在少数,但没几个能拿出坚持多年的病例手札。这种严谨的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比任何金灿灿的履历表都更让人折服。 顾飞宇不服:“这不对啊,夸罗主任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禹明捎带进来了?” 朱雯道:“听听,咱们领导夸人的方式真有技巧,既讲究分寸,也讲究时机,今天晚上我们去禹明家蹭火锅,必须让他们多加几个鸡腿。” 禹明盯着屏幕老半天没动了,到了投票环节,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顾飞宇和朱雯的玩笑话,他压根没听进去。 舒秦紧张地调整了一下位置,陈师姐双手交握做祈祷状:“票数一定要上来,一定,一定……”声音低如蚊蚋,无限循环。 工作人员抱着投票箱从第一排前面走过,领导们各自匿名投票。 然后统计票数。 舒秦的心一阵狂跳,她是学生,平时接触不到科室里的核心利益斗争,在今天被质疑泄题之前,她这个一进科就注定的罗派,与章派在对立方面的感受,不像老师们那么强烈和尖锐。 但经过今天一事,她完全可以想象,只要章胜出,往后这几年罗主任禹明会被怎样打压。而罗派上下这么多人,也都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礼堂里先是议论声不断,而后又一片岑寂,感受到四周氛围的紧张,连顾飞宇和朱雯都说不出玩笑话了。 前后几排比如顾教授几位,平时也都沉得住气,此刻表情都绷得紧紧的。 几分钟的时间,被拉长到一年那么长。 突然,前排有个人上半身猛地坐起:“出来了。” 是王南,刚才都没人发现他坐在前两排。 “22票。” 前后几排沸腾了,陈师姐兴奋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左边是男同事,她转头强行搂住舒秦,语无伦次:“终于!” 舒秦激动地朝禹明看过去,加上科内投票和业务打分,罗主任稳操胜券了。 禹明往后一靠,明显松了口气:“靠。” 太特么高兴了,前面的几位师兄回头兴奋地拍禹明的肩膀,朱雯顾飞宇在旁边乐得不行:“原来你小子也紧张啊,刚才不还端着吗。” 禹明:“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紧张了。” 他看着舒秦,第一时间就是想把她拉到怀里,刚才只觉得顾飞宇挺烦,现在觉得周围的人通通碍眼。他努力让自己沉淀,但依然高兴得想要跳起来。 舒秦跟他对视,抿嘴直乐。禹明笑起来眉疏目朗,让人挪不开眼。 朱雯突然扭过头去:“哎,我给程卫打电话,他公司的事应该忙完了,舒秦,禹明,不反对我让程卫来你们家吃火锅吧。” 禹明说:“行啊。” 舒秦说:“朱师姐打电话吧,刘嫂知道禹明今天回来,应该在冰箱里留了菜。” 朱雯说:“那我就叫他了,不过光吃火锅怎么行,要不今晚吃完东西,我们出去玩玩吧。” 陈师姐探身看这边:“朱雯,你和你男朋友是不是准备结婚了。” “再考察考察,没问题就年底吧,你们有没有什么建议,今晚去哪玩?” 马上有人加入议论:“搞完演讲都九点多了,明天都周六放假,要不明天也行。” 周围有几人不说话不接茬,不是章派的支持者就是章副主任带出来的学生,脸色最难看的,当属章副主任的大弟子柯老师。 林景洋坐在最西侧,嘴角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出了。 今晚最重要的一环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轻松了。曹教授、吴教授、武教授等人轮流上台,曹教授的票数虽然距离章副主任有段距离,但在今年新参加竞聘的人员里,他是得票最高的一位。 因为心情愉悦,邻座的老师同学虽然竭力保持安静,但只要中场休息,就会忍不住说笑。 散场的时候,不少职工向罗主任祝贺,舒秦被挡在三圈以外,别说跟导师当面道喜,连看导师一眼都必须踮起脚。 此外还有手术室护理部的同事们,规培生和进修老师们,只要今晚来凑热闹的,都过来道贺。 其他科室的同事,就更不用说了。 学生们以盛一南为首,把禹明围在中间,一口一个热乎乎的“禹总”。 吴墨注意力放在舒秦身上,软绵绵地抱着书包,小步随她出来。 “舒秦。”在后面叫住舒秦,吴墨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今天的事我不对,我不应该怀疑你,当时我应该站出来替你说话,但是我……” 说着,他鞠了一躬:“我太不仗义了,舒秦,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舒秦静静看他,吴墨嘴角一抿,胖乎乎的脸颊上抿出两个小酒窝。 他想起舒秦年会上给他拍的u盘、平时借给他的资料,还有那些从家里带来的舒叔叔做的包子点心,脸上的惭色掩都掩不住。 舒秦半天不吭声,他无措地绞了绞手。 舒秦叹口气,平静地点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 说完这话的时候,她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然流逝了。 吴墨也感觉到了舒秦的怅然,忙拼命修补:“周末出来吗,绷了好几个礼拜,也该放松放松了,我听说信达广场开了几家甜品店,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 舒秦看看禹明的背影:“可是这个周末我出不来。” 吴墨体谅地点头,温声说:“那要不,下个礼拜?” 舒秦没马上答话,因为又出来好些人,林景洋前些天在科里风头正盛,今晚他身边明显冷清,不过下台阶时,他倒是冲人群中的禹明笑了笑。 禹明百忙之中瞥林景洋一眼,表现得很冷淡。 舒秦越发奇怪,林景洋平时一向处变不惊,禹明也跟林景洋面上很过得去,但今晚别说禹明,连林景洋都不自然。 礼堂人太多,十几分钟了还有人没出来,连同罗主任在内,一大批中层干部在礼堂前跟领导说话。年轻人商量好明天的活动,就慢慢散开了,要么出去打车,又或者去停车场。吴墨和盛一南照例蹭自己师兄师姐的车。 顾飞宇在台阶上望着林景洋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哎,林景洋有点可惜。” 朱雯给程卫打电话,约好了他来禹明家吃火锅,听了这话嗤之以鼻:“有什么可惜的,林景洋平时多会做人,而且以罗主任的为人,难道还会故意打压林景洋?该给机会还不是照样给机会。” 禹明送完罗主任,抽身回来,拉住舒秦的手往停车场走:“你就是个二逼。” 顾飞宇抬脚就踹:“你小子又欠揍了,我怎么二逼了?你把话给我说明白。” 朱雯拦住顾飞宇:“哎,何必又去招惹禹明,每回到最后挨揍的还不是你。” 顾飞宇炸锅了:“雯姐你怎么造谣呢,这小子哪回不被我揍得死去活来,你不信我就让这小子当着你们的面叫我一声顾爷爷。” 禹明头都懒得回:“就你这智商,我叫你爷爷你好意思答应吗。” 顾飞宇说:“当时追舒小妹的时候赶着叫我顾爷爷,现在翻脸不认人了,舒小妹,你是不知道……” 禹明脚步一刹,杀了顾飞宇的心都有。 顾飞宇往后一跳:“你小子什么眼神,有本事别跟我叫板啊。” 舒秦只当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笑眯眯握紧禹明的手,上了车,顾飞宇恢复了正经:“你别告诉我是林景洋举报的。” 舒秦问禹明:“刚才王姣姣跟你说了什么。” 禹明发车:“王姣姣不肯承认是她拍的照,我说科里有人看到她翻你的笔记,而且这属于恶意举报,照片的来源已经经过核实,王姣姣这才承认拍照的事,她说她当时听到科里有人说我给你泄题,所以拍了照片进行查看,但她没有举报,只是在科内跟几个同学讨论这件事。” “这话你信吗?” “信不信我不管,但是王姣姣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事。”禹明转动方向盘,看向左边的后视镜,“而且就算举报成功,转博名额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也是啊。”朱雯思忖着说,“全科人都知道这学生和舒秦关系不好,这事一出,很容易就猜到王姣姣。别说章副主任还没上台,就算真上台了,王姣姣还没毕业,要是因为举报的事把罗主任一派得罪了,对她今后的工作前途都造成一定影响,当然这是王姣姣自己小人之心,但是她这样的关系户没必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禹明:“舒秦,举报人提供的照片你都看了。” “嗯,有几张拍得很从容,有几张像素都花了。” “下午没来得及跟你确认,这本笔记你没借给别人?” 舒秦略怔一下:“没有,你给我的笔记我只借了一本给盛一南和吴墨,被举报的这本我自己没看完,平时我也带到科里去,趁手术接台和去食堂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但我不会让笔记本离开我手边太久。” “上回你去清平县找我,带了这本笔记没有。” 舒秦思来想去,心乱如麻,轻轻摇头:“没有,当时我带的东西太多,书包里就放了一本教材,把笔记留在宿舍了。” 说到这,她因为急于确认一件事,忙拿出手机找到联系人列表。 找到那个号码,舒秦望着屏幕,又犹豫了,联系人是隔壁的耳鼻喉科博士,王姣姣的室友。 禹明说:“林景洋的事回家再说,我就跟你确认一下,平时能从容接触到你这本笔记的……” 朱雯电话响了:“禹明,程卫已经到家楼下了,我让他把车开停车场了。” 舒秦终于下定决心拨出了号码,打完这通电话,她对禹明说:“禹明,回头你把我放到宿舍楼下,我得回宿舍确认一件事。” 禹明知道舒秦想明白了:“好,我陪你去。” 舒秦摇摇头,望着他:“这件事我得自己处理。” 到了医院,舒秦下了车,对禹明说:“你们先回,我处理完就回来。” 禹明没再坚持,留在车里望着舒秦的背影,顾飞宇说:“舒小妹就是太善良了,你真放心她一个人走?不陪着她上去?” 禹明说:“她说的对,有些事她得自己处理。” 舒秦跟宿管阿姨打了招呼,蹬蹬蹬上楼。 宿舍有人,盛一南坐在床边换鞋,抬头一看,愣住:“噫,你不是跟禹总他们走了吗?” 舒秦望着盛一南,目光像看待陌生人。 盛一南纳闷:“怎么了你这是,脸色不太对劲啊。” 舒秦反身关上门,快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拿出笔记确认一番,气塞胸膛,强行忍住,淡淡说:“上周我去清平县,王姣姣是不是来过我们宿舍?” 第89章 第89章 盛一南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 舒秦望着她,室内异常安静。 “她来过,对不对?” 盛一南回避着舒秦的视线,低头换着鞋:“来过吗?上周我回家了,好像也不在寝室啊……” 舒秦失望极了。 她知道王姣姣的室友林博士最近因为忙着写论文,每晚都待在寝室,刚才她在电话里向对方确认,周六王姣姣非但没回家,还破天荒去隔壁寝室串过门。 其实出门时王姣姣没跟林博士说要去哪,但毕竟两间宿舍挨在一起,这边稍微有点动静就能传到隔壁去。 当时林博士听到王姣姣敲隔壁的门,还纳闷了好一阵,因为都知道王姣姣跟邻寝关系恶劣,尤其跟盛一南不睦,自从搬进女生宿舍,王姣姣楼里到处串过门,唯独没去过舒秦她们寝室。 奇怪归奇怪,林博士只当她们关系缓和了,被舒秦电话里婉转一打听,顺口就说了出来。 舒秦盯着盛一南,盛一南慢吞吞拾掇着东西,突然像想起什么,口气一松:“嗨,瞧我这记性,王姣姣是来过,但是这几天科里不是乱吗,一忙起来我就忘了。” 忘了?且当她忘了。 “你让她来的?” 舒秦声线很硬。 盛一南静了一静,抬起头来。 舒秦性格好,待人有礼貌,说起话来一向轻声细语,但她也见识过舒秦强硬的一面,譬如现在。 这话一扔出来,空气闷得像要下雨。 盛一南默了片刻,将鞋放回床底下:“我怎么会让她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都烦死王姣姣了,那天她自己突然跑过来的,说第二次笔试换地方考,说完就走了。你要是不信,把王姣姣叫过来当面问问她。” “我问过了。” 盛一南哑然。 “她待了半个小时才走。” “你都问过了还问我干吗。”盛一南不高兴了,“她来的时候我在厕所洗衣服,根本就没理她。” 舒秦压住火,把笔记本从抽屉取出,一一放到桌面。 禹明一共给了她十来本笔记,除了上缴的那两本,剩下的都放在床头的抽屉里。 抽屉没上锁,只要不拿出寝室,盛一南随时可以翻阅。 这方面,她在盛一南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盛一南在边上收拾资料,目光有点散,始终没看舒秦。 整理好后,舒秦侧过身:“今天学校来人的时候你也在,举报者提供了笔记上的照片,而且不止一张。” 盛一南看看笔记:“我去,难道真是王姣姣干的?妈耶,我早就想说了,你天天把笔记带到科里去,太容易被偷拍了。” 舒秦心里泛起轻微的恶心。 这场举报风波,做手脚的明明不只一个人,但是迄今为止,被推到台前的,只有一个不善于掩饰情绪的王姣姣。 “那本被拍照举报的笔记一共有300页,涉嫌撞题的五个病例分散在笔记本里不同的页码。” 盛一南茫然地眨眨眼。 “这么厚的一本笔记,光从头翻一遍就需要不少时间,要拍下这么多照片,更要花不少工夫。白天我只有接台的间隙才会拿出来看,如果送病人去pacu,我就把笔记放进麻醉机的抽屉里,但最多几分钟就会返回,就算有人拿出来翻阅,也没足够的时间一次性拍下这么多照片。” 盛一南嘴唇翕动,没说话。 “也就是上周我去清平县的时候,因为东西太多,我把笔记留在了寝室。” 盛一南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上周王姣姣怎么突然跑到我们寝室来,搞半天就是那天偷拍的。” 她歉然地挠挠头:“舒秦,她来的时候我在里头洗衣服,我以为只要我不理王姣姣,她自己就会走了,这事是我不对,但我当时真没往这上面想。” 舒秦定定地望着盛一南。 平时在科里,盛一南和王姣姣关系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那天晚上,盛一南放任王姣姣在寝室里待了半个小时,给她机会,让她拍下无数张照片。 然后,站在姣姣身后的那个人从里面筛选出试卷上相似的病例,以此为证据进行举报。 或许王姣姣还在窃喜,因为她“取证”的时候,盛一南忙着洗衣服注意不到外面的动静。 哪怕事后王姣姣起了疑心,她也无法站出来指认盛一南,毕竟拍照片的不是盛一南,而是她自己。 “盛一南,我们同一天进科,住同一间寝室,你是什么样的性格,我很清楚。王姣姣家里的关系背景,你了若指掌,医院里有什么动态,你第一个知道。那天王姣姣不告而来,也许你一开始没猜到她想做什么,但是她在外面拍照这么久,你就一点都不起疑心?” “不是,”盛一南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故意让王姣姣拍照?你别忘了,今天学校来人的时候,我和吴墨还主动帮你作证了!” 舒秦胸膛里的恶心翻涌不已,的确,没有人能证明盛一南的动机。 就连王姣姣自己,也未必说得明白。 她只知道,她前脚去清平县,王姣姣后脚来串门了。后来王姣姣在外间待了那么久,盛一南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出来查看。 “盛一南,晚上竞聘的结果出来了,罗主任票数超过了章副主任,王姣姣怕举报的事对她今后造成影响,现在急着撇清自己,事情才过去几天,就算她忘了一些细节,只要帮她好好回忆回忆就行了,她究竟是怎么得到我去清平县的消息,又在谁的暗示下来了我们寝室……” 盛一南的脸色发白:“舒秦,你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我吧!而且明明是王姣姣举报的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舒秦胸膛起伏,她想起第一天盛一南带着他们去天台,头顶天空碧蓝如镜,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初进临床的四个小医生豪情满怀。 她和吴墨站在天台上冲着远方大喊:“我要做最牛逼的医生。”另一个人声音却比他们更高:“我要留附一!” 明明才两个月,但想起当时的情景,仿佛有种隔着悠悠岁月的错觉。 舒秦嘴里一阵发苦:“其实这件事不难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问问王姣姣就知道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想她很愿意把来龙去脉想清楚。” 她转身往外走,盛一南倏地站起来,急声说:“不是都证明了没泄题吗?你的转博名额也保住了,还要怎么样啊。” 肯承认了?舒秦猛地转过身:“还要怎样?笔记就在寝室里,你是我室友,随时可以借阅,有没有泄题,你比科里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但王姣姣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推波助澜!我被取消名额,你没有出来澄清!事后我问你当晚的事,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盛一南面色变了几变,声音很大,但有点结巴:“可是、可是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事实证明我和吴墨的那本一个撞题的都没有,只有你看的那本撞了五道!” 舒秦眼里迸射出怒意,快步走到桌前,冷笑:“那么你今天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想我应该好好提醒你,当初你借走的那本可是你自己挑的,如果题目出自禹明的笔记,你有机会看到这些资料么?” 盛一南胡乱举起桌上一本笔记,依然振振有词:“那又怎么样?这些都是看得到的资料,那些看不到的呢。从进科第一天起就有人说禹总替罗主任出题,连你自己都和我都讨论过这件事,你敢说你完全不相信这个说法?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在乎转博名额? “进科才几天啊,我就看到你主动给禹总买果汁,后来禹总开始追你,我就不信他工作上从来没给过你好处。转博名额明明考的是实力,可是自从你跟禹总开始交往,就已经谈不上公不公平了!” 舒秦愕住了,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冲到了鼻根,让她既愤怒又寒心。 盛一南肩膀一垮,走到一边,忿忿然往下说:“我家就在一院附近,我从小的志向就是做一院的医生,是,我家庭普通,我父母在我的就业问题上帮不上任何忙,想留校,我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我既没有王姣姣的背景,也不是科主任的学生,一进科我就输在了起点上,我明明足够努力!可每次考试,我就差了那么一两分,如果没有泄题,我输得心服口服,如果真泄题了,举报又有什么不对?何况我没有主动举报你,举报你的是别人!舒秦,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舒秦气到极点,反而变得麻木,她用力关上抽屉:“好,你要讲公平,我就跟你讲公平,进科这两个月,我每晚去疼痛病房收样本而你在寝室安心看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公不公平?你导师每天都在手术间亲自教导你,我连个固定带教老师都没有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公不公平?明明没有泄题,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取消名额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公不公平?” 盛一南喉咙卡住了。 “论家庭,我父母也很普通,以后在就业问题上,我也只能靠我自己。当初能考上罗主任的研究生,只因为我在报考的学生里排名第一。” 盛一南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咬住唇,脸慢慢变得通红。 “我付出过多少努力,我自己心里清楚。”舒秦背好书包,大步往外走,“我最不成熟的地方,就是交朋友不谨慎,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决定改正这个错误。” 盛一南望着舒秦的背影,舒秦走得如此决绝。 盛一南突然懊悔万分,冲口而出:“对不起,舒秦,我向你道歉。” 门关上,这句话被扔在了身后。 舒秦快步下了楼,夜风涌动,眼角有点发绷,说不上难过,但胸口空荡荡的。 她抬头看夜空的星。 上一次有这种感受的时候,她因为急于纾解不良情绪跑到了天台上,记得当时有个人告诉她:“一个人得记得自己想要什么。” 还告诉她:“往前走,有一天你走到前面,就听不到身后这些弱小的声音了。” 这个人如此强大,如此坚定,以至于一想到那个男人,她就有了更清晰的目标。 她迈开步往前走,电话响了,是禹明。 “怎么样,我过来接你?” “我都回来了。” “行,那我等你。” 舒秦微笑挂了电话。 到了禹明家,客厅灯光明亮,还在玄关就闻到一股热气腾腾的麻辣香。 朱雯和程卫在沙发上看电视,顾飞宇在餐厅摆弄电磁炉。 火锅刚摆上,一桌子全是准备下锅的菜。 家的感觉,舒秦深吸口气,负面情绪一秒之内消失了。 换好鞋,朱雯说:“回来啦。” 舒秦过去笑着打招呼:“程卫大哥。” 程卫起身跟舒秦握手,笑说:“别叫大哥,叫我程卫吧,怪不好意思的,周末还来你们家蹭个火锅。” “欢迎还来不及呢。” “舒小妹你能吃辣吗,我们弄的鸳鸯锅。” “我什么都吃。”舒秦到处找一圈,书房门关着,推开门一看,禹明电脑还亮着,桌面上的文件是最新清平县疼痛中心多学科合作的两个病例模型,人却不在。 “禹明呢?” “下去买饮料去了。”顾飞宇说,“刚才还在说林景洋的事,小子星期一要回基层,在那之前还有一堆事要干。” 林景洋?舒秦沉思着洗好手,走到餐厅帮忙,蔬菜还没洗完,红薯粉在泡,桌上放的都是冻羔羊肉和腐竹之类的。 她刚端着两盆洗好的蔬菜出来,禹明回来了。 “卧槽,怎么买这么一大堆。”顾飞宇说,“星期一带到清平县扶贫啊?” 禹明进来先找舒秦,看她在餐厅帮忙,这才说:“什么扶贫,明天去舒秦家吃饭。” 顾飞宇乐了:“买给未来丈母娘的?” 禹明懒得跟他废话,径直拉着舒秦到卧室。 床单已经换过了新的,一屋子清新舒暖的味道。 “没事吧。” 舒秦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口,软声说:“没事。” 说没事,眼睛明明有点红。 他心疼地揉揉她的头发:“这么点小破事,把你难过成这样。” “谁难过了?”真讨厌,真不会安慰人。 怎么安慰才对?他想了想,吻了吻她的发顶,“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 舒秦唇角微弯:“嗯。” “明天去你家,要不我陪叔叔阿姨逛逛街?我陪他们买点东西看个电影什么的。” 第90章 第90章 舒秦脑补一番禹明陪爸妈逛街的画面,惆怅的情绪彻底消散了。 她倒是愿意禹明抽时间陪他们,就是怕耽误他的工作:“顾师兄说你礼拜一回去?” “嗯,这边还有一堆事要忙。” “竞聘的事还是试点的事?” “评选结果大概要公示一个礼拜,举报的事也还没完,而且今天下午去礼堂的时候,院里问我试点进展怎么样,我说疼痛病房跟肿瘤科合作收治的几个病例还算成功,大致在路上跟他们说了一下思路,我还说我借这个机会想请医院组织癌痛专家团队下乡义诊,院里让我先写份报告周一交上去。” 舒秦贴紧他的胸膛,男人的心跳声和低磁嗓音交织在一起,轻轻震荡着她的耳膜。 她沉溺于这份亲密感,舍不得抬头:“可如果明天陪我们一天,你就剩一天时间写报告了,那么多资料要整理,来得及嘛。”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我女朋友的时间还没有啊。” 舒秦笑意从嘴边逸出,一低眉,才发现到他的衣领有点皱,禹明虽然这方面一向不太讲究,但衬衣基本一天一换。 她惊讶地抚了抚:“别告诉我你昨天开了一晚上的车。” 禹明疲惫地松松领口:“要不怎么能一大早赶回来?昨天傍晚接到学校电话,交接完工作我就上路了,路上开了七八个小时,回来忙举报和竞聘的事,一整天了,连个闭眼的机会都没有,真特么困。” 舒秦算了算,岂不是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 她心疼坏了,捧住他的脸,软声说:“待会我们早点睡。” 禹明笑了,一天下来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你先亲亲我,不然我现在就倒到床上睡觉去。” 舒秦踮脚亲他的脸,嘬得很用力,“啵”的一声响。 “这哪够啊。”禹明指指自己的嘴唇,“得亲这儿才行。” 他像个大爷似的一动不动,舒秦半垂着睫毛,慢慢凑上去。 她才从外面回来,软软的唇有点凉意,禹明闭着眼睛享受这份温存。 一个吻将思念和抚慰传达到对方心里,酣甜的空气在房间里流淌,可禹明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爱人之间的荷尔蒙堪比燃料,才吻了几秒就端不住了。 他胳膊用力收紧,身体也开始发热,脚本来就是不想动的,现在却情不自禁地调转了方向,搂着她往床边走。 外面桌椅响动的声音,应该是朱雯和程卫到桌边来了。 两人回过神,顾飞宇朱雯也就算了,程卫第一次来家里,怠慢客人不像话。 恋恋不舍分开,禹明拉着舒秦出来,火锅沸腾了,朱雯和程卫刚在桌边坐下。 顾飞宇:“酒呢?你小子刚才下去那么久,就买了点饮料?” “这不都是酒吗,”禹明拿出几瓶啤酒,将杯子放到程卫面前,“程哥喝不喝酒?” 朱雯说:“喝吧,回去我来开车。” 程卫豪爽地举起杯子:“行,来吧。” 禹明替他斟满。 舒秦笑着在旁布置碗筷,程卫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对朱雯的爱意,而且,这份爱意里还含着一份包容和尊重。 热烫的火锅汤雾在空气里滚动,几个人心里都说不出的轻松,坐下后,一齐举杯。绷了太久,终于等到竞聘结果出来,都想大肆庆贺一番。 “来,第一杯先庆祝罗主任胜出。” 顾飞宇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眉飞色舞放下杯子:“刚才我们家老头老太太听到消息都高兴坏了,要不是老头身体没好透,早就跑过来吃火锅了。” 禹明拿起酒瓶,重新给顾飞宇倒满:“那第二杯就祝顾伯伯身体早日康复。” 杯子相碰,一口饮尽。“第三杯庆祝什么?”顾飞宇看看朱雯,又看看舒秦。 “庆祝禹明有了舒小妹,还是庆祝雯姐有了程大哥?”他悻悻然放下筷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三个人当中我颜值最高,怎么就我一个人落了单?” 舒秦噗嗤一笑,朱雯“切”了一声:“顾飞宇,这你得问问你过去的几任女朋友。” 程卫一本正经解围:“顾飞宇,好饭不怕晚,说不定你明天就遇到女神了。” 顾飞宇乐了:“好,为了我的女神,第三杯就祝雯姐和程大哥早日喜结连理。” 朱雯说:“你们看了今晚的竞聘结果吧,禹明他们科曹教授和武教授聘上了副主任,如果公示期间不出幺蛾子,科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副主任,老章就这么被架空了?以他在济仁名望和资历,甘心接受这个结果?” “那还能怎么样?院里和学校态度很明显,老章再怎么折腾也成定局了。” 朱雯说:“舒小妹可能不知道,十几年前,我们产科有两个老主任,因为能力资历相当,两人也是水火不容,院方看闹得太僵,不得已分出来了产一科和产二科,结果这些年也没消停,现在连产三科、产四科都出来了。” 禹明帮舒秦涮青菜,像是在思考这话。 “难怪院领导天天说梯队化建设梯队化建设,虽然倡导百花齐放,但领导的意思很明显,每一届最好只能培养出一位学科带头人。像我们骨科,大主任这几年稳坐第一把交椅,竞聘的时候根本闹不出什么水花来。” 顾飞宇趁朱雯和程卫聊天,问禹明:“刚才你话说了一半,这次举报的事真跟林景洋有关?” 禹明放下酒杯,起身拿了一叠表格回来。 “这是我们科这两个月的排班表。” 舒秦凑过去看,排班表上面记录得很清楚,这两个月,她分别轮了急诊的47间、普胸外科的14间、和专做产科的21间。 顾飞宇翻看排班表,一脸疑问。 朱雯也好奇地探身看:“排班表怎么了?” “笔记借给舒秦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轮普胸科了,所以举报照片只能是在那之后拍的。” “那又怎么样?就凭这点就确定是林景洋拍的?每天都那么多台手术,舒小妹去送病人的时候总不可能把笔记带在身边,舒小妹,你每次出去的时候,是不是都把笔记留在手术间了?” 舒秦看普胸科那段时间的手术,嗯了一声:“送病人的时候我就会把笔记本放到麻醉机的抽屉里。” 顾飞宇说:“所以禹明你的怀疑没有道理啊,只要舒小妹去送病人,谁都有机会进14间拿出笔记拍照,按照你的说法,你们科所有人都有嫌疑。” “能不能听我说完啊?上午校方跑来问话的时候,给我看了举报者提供的截图,因为要保护举报人的隐私,照片隐去了拍照时间,但是有一张照片因为麻醉机台面反光材料的原因,不小心到了墙面上的时间和日期。” 他指了指排班表上的一行字:“那天是礼拜二,拍照时间是上午11:45,舒秦做完一台普胸手术,11:44送病人去pacu。 “我调看了那天的pacu交班记录,舒秦交完班是11:45,上呼吸机的时间是11:47,她只在pacu待了3分钟就返回了手术间,能在3分钟之内进入14间找出笔记并拍照,又在舒秦回来之前离去的,只可能是附近手术间的人。” 顾飞宇和朱雯马上看排班表,舒秦所在的普胸手术间位于二层东侧尽头,右边没有手术间。 左边则挨着专门做心脏麻醉的体外循环手术间。 13间,12间和11间。 舒秦认真回忆那天的情形,林景洋是心脏麻醉课题的负责人,这两个月为了收集样本,几乎天天待在11间。 “单凭这一点也不能确定是林景洋做的吧。”朱雯说,“因为附近3个手术间的人都有足够的时间拍照啊。” 为了证明这个说法,她紧接着翻看12间和13间的主麻医生,结果傻眼了,一个是罗主任带出来的学生……禹明的师姐陈丽,另一个则是带着王南做课题的曹教授。 举报罗主任和禹明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关键是,礼拜二的麻醉系统显示得很清楚,11:40—12:00这段时间,13间在抢救一例心律失常的病人,12间正在做麻醉诱导,只有11间因为还在等下一台患者,暂时没有手术。而11间当天的麻醉医生正是林景洋。” 顾飞宇哑巴了。 禹明问舒秦:“你对那天的事还有没有印象,有在走廊上看到过林景洋吗?” 舒秦心惊肉跳:“没有。” “有就怪了。”禹明嗤笑,“手术室有监控系统,但是11—14间那一块的摄像头坏了一个多月了,科里跟院里反映了几次,工程师因为配件的问题一直没来修,那个角落根本拍不下录像片段,林景洋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当然不会让你看到他。而且看时间,他是第一个拍照的,但因为一张照片证据不足,所以他后面才想办法诱使他师妹王姣姣拍下那些更清晰的照片。” 顾飞宇猛地往桌背一靠:“这小子藏得忒深了,大学的时候我虽然不跟他深交,但也没想到他变这么坏了,如果不是照片不小心暴露了日期,一辈子都怀疑不到他头上去吧。” 朱雯很气愤:“哦,就因为没监控,你们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也要让罗主任知道这件事吧,罗主任挺厚道,但不代表他就是圣母啊。” 顾飞宇一拍桌子:“禹明,你别告诉你要做圣母。” “谁他妈是圣母了,礼拜一见到罗主任再说吧。” 舒秦看着排班表,怪不得从礼堂出来的时候,林景洋的脸色那么难看。以林景洋在科里的好人缘,就算章副主任失势,他依然可以左右逢源,但如果拍照的事暴露,罗主任心里会留下一个很大的疙瘩。 顾飞宇和朱雯走的时候都十一点了。聊了半晚,喝了不少酒,程卫倒还算清醒,顾飞宇早就喝醉了。 禹明帮顾飞宇叫了代驾,送他们回来,禹明从裤兜里掏出两个盒子扔到床头柜上,信誓旦旦:“今晚怎么也得把这两盒东西用了。” 舒秦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没接话,只怀疑地看着他,两盒六个,他又不是铁人。 禹明一边脱衬衣一边进浴室:“你什么眼神啊,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他很快就洗完了,本来要拉舒秦一起洗,舒秦家里来电话了。 舒秦在卫生间里接完电话,洗好澡,在里面穿好睡裙,遮遮掩掩地出来。 灯光暖澄澄地洒在床单上,禹明头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舒秦愣了愣,踢掉拖鞋,趴到他身上仔细看,禹明闭着眼睛,早就睡着了。 “嘁,不是要我等你嘛?”舒秦又心疼又好笑,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吻他一口。 没反应,这一天一夜,他显然累坏了。 舒秦挨着他躺下,强行抬起他的胳膊,将自己的头塞进他的怀里,抬头看了看他清俊的下颌,他鼻息匀净,睡得更熟了。 她靠着他的胸口,闭上眼睛,没多久,也酣甜地睡着了。 第91章 第91章 一夜过去,所有的疲累都被熨平了。 舒秦这一觉睡得极踏实,直到早上才被轻微动静吵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灼热的呼吸拂在她脖颈上,痒丝丝像小虫在爬。 她拍开他的手,他又缠上来,再拍开,禹明干脆翻过身覆到她身上。 她哼哼唧唧:“别吵别吵……让我再睡一会。”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禹明睡足八个小时,现在生龙活虎,早就想叫醒舒秦了,又担心她没睡够。 禹明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斥着用不完的精力,等了又等,干脆在边上做起了仰卧起坐,做了足有一百个,她依然没反应。 他下床到浴室洗漱,出来一看,舒秦还在睡。 看时间,七点了,终于不必再继续憋着了。 拨过来拨过去,舒秦抱着被子死不肯撒手,禹明使出杀手锏:“你爸妈要打电话过来了。” 舒秦一个激灵,都睡了这么久了? 这招百试百灵,禹明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她像一颗香甜的水果,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她身上这套粉色睡裙他眼熟得很,连蕾丝上什么花纹都心里有数。 每回只跟他在一起时才会拿出来穿,事后又洗得干干净净收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他发自内心地想笑,低下头亲她吻她,心都想掏出来给她。 “给你多买几件。”他在她耳边说,“换着穿。” 舒秦被他撩得体温上升,睡意早没了,听了这话,抬手摸他的胸膛。 锁骨和肌肉线条堪称完美,她爱不释手。 “买什么?”她轻声呢喃,声音沙沙的。 “内衣。” 舒秦脸上染上一层霏霏的粉色,最在意的细节就这么被他看穿了,她嗫嚅着“你想多了”,不小心淹没在他的吻中。 时间有限,禹明昨晚夸下的海口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折腾到快九点,两人还没分开,舒秦的爸妈来电话了。 舒秦吓得忙滚到一边接电话,怕被听出端倪,开口时使劲清清嗓子。 禹明翻身坐起,听她强自镇定接电话,擦了把脸上的汗,恋恋不舍看她一眼,穿睡裤起身,酣畅淋漓,连头发都在冒汗。 他洗个澡出来。 舒秦刚接完电话,也跑到浴室洗澡。 禹明在外头问:“你手机里不是有订电影票的app吗,你看看有什么叔叔阿姨感兴趣的电影。” “他们不爱看电影。” “那就陪他们逛街。” “我妈一逛就是一整天,又要货比三家,又要讲价,随便试几件衣服就要几个小时,除了我爸,连我都受不了,你确定你能奉陪到底嘛。” 这么可怕……禹明深思熟虑一番,最后点头:“没问题啊,正好也要给你买东西。” 舒秦讶笑。 体会到他的诚意了,不过还是算了,别说禹明,连她也会叫苦不迭的。 她洗好出来:“在家里陪他们说说话好了,晚上要是有时间,我们俩去看场电影。等你从清平县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再去周边景区玩一玩。” 禹明想了想:“那也行,我们早点走,路上再给你爸妈买点东西。” 收拾了出来,路过百货商场,九点半,开门了,两人停好车进去。 舒秦爸爸爱喝茶,禹明带舒秦到茶叶店买了几罐绿茶,路过一楼化妆品专柜,他又翻出黄教授上回发给他的短息,挑最贵的瑞士护肤品买了一套。 全套流程下来不到二十分钟,速战速决。至于舒秦,禹明打算晚上两人逛的时候再给她挑东西。 结账的时候,舒秦看到那套护肤品的价格,当即吓了一跳。 上回禹明去她家就买过一套,知道贵,但没想到这么贵。 惊讶归惊讶,舒秦很清楚禹明这是要在爸妈面前刷好感,也没拦着他。 上了车,舒秦抱着蓝色大盒子翻来覆去研究,电话响了,禹明看看屏幕,提醒她:“阿姨来电话了。” 舒秦接起,秦宇娟得知他们已经在路上了,立刻着手做菜。 两口子前几天知道女儿的转博名额定下来了,昨天就开始忙活,还因为女儿提前告知他们禹明这周也会来家里吃饭,菜的分量准备得格外充足。 到了家,舒秦在玄关喊:“爸爸妈妈。” 舒连海在厨房做菜,应了一声,秦宇娟端着水果出来,满面笑容:“禹明来了,来,先坐下来吃点水果。” 禹明表现得很有礼貌:“阿姨好。” 舒秦把那几盒礼物拎进爸妈卧室:“喏,这是禹明给你们买的。” 秦宇娟怔了一怔,旋即板起脸:“你这孩子,来就来了,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一点心意,难得回来一趟,希望您和舒叔叔喜欢。” “来吃饭我们就很高兴了,下次可不许买这么贵的东西,这段时间在清平县工作很辛苦吧。” “还行,不算辛苦。”禹明笑了,往厨房里看了看,“叔叔忙得过来吗,我进去帮忙吧。” “你坐你的,舒秦爸爸做饭的时候从来不要别人给他帮忙。” 舒秦到房间里放东西,秦宇娟跟进来,笑眯眯问:“禹明会做菜?” 舒秦直起腰:“他做菜可好吃了。” 秦宇娟满意地点点头,上下打量女儿,小声说:“还住在寝室吧。” 舒秦心口猛地一跳:“不住寝室住哪呀。” 秦宇娟声音放柔:“不是爸爸妈妈保守,妈妈只想提醒你一句,女孩子要懂得自我保护。” 舒秦耳根发烫,若无其事:“妈,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都这么大了,用不着妈妈跟你说太多,道理你都懂。” 一片诡异的安静,秦宇娟含蓄地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禹明年底是不是要出国了?” “出国?” “上次你不是说禹明得了第一名,邹茂才得了第二名,刚才吴科长在朋友圈发她儿子的因公出国护照,连邹茂的手续都快办好了。” 屏幕灯亮着,舒秦看过去,邹茂母亲在朋友圈发了展现儿子优秀的“九宫图”。 “哦,禹明这次不出去。” “不出去?” 舒秦轻描淡写:“禹明有个重要的中美合作课题要去基层试点,因为时间上有冲突,他放弃了这次名额。” 秦宇娟惊诧极了:“什么课题比这种名额还重要?” 舒连海在外面喊:“秦宇娟,快开饭了,秦秦在里面干吗呢,禹明一个人坐着多无聊,你也出来陪他说说话。” 秦宇娟只得将疑问又压回去。 外面开饭了,一桌子菜,舒连海心情舒畅,桌上问了很多禹明基层的事。 饭毕,因为聊得太投机,舒连海又拉着禹明下去看诊所新设备。 舒秦刚把碗筷送到厨房,秦宇娟后脚就进来了:“刚才你没跟妈妈没说清楚,禹明的名额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嘛,禹明课题跟出国冲突了。” “起冲突就要放弃名额?就不能调整时间吗?” 舒连海开门进来,他刚才下去的时候忘了设备手册,于是让禹明留在诊所,自己回家里来找。 听到妻子和女儿在厨房里争执,舒连海往里一看:“怎么了?” “你女儿说禹明放弃了出国机会。” “啊?” “秦秦你看,你爸爸也不理解。” 舒秦不乐意了:“禹明这个课题很有意义,如果疼痛病房试点成功了,以后基层推广癌痛也许会有新的思路,爸爸妈妈你们也是学医的,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国家每年增加多少万癌症患者。”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秦宇娟还是不理解,“出国回来一样可以去基层试点,错过了名额,下次可就未必能进前三了。” 舒秦耐心解释:“禹明这个课题跟旧金山医学中心挂钩,william是美国有名的癌痛专家,按照william明年的计划,他三个月后会带专家团队来中国,禹明得在那之前拿到基层医院的数据,如果禹明放下这一块不管,这个国际合作计划就没办法在基层铺开了。” “但是……” “何况禹明上次能得第一,下次照样可以得第一,反正我对他信心。” “你这孩子……”秦宇娟皱眉,“我在医院上班这么多年,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舒连海想了想,说话了:“禹明应该也是经过反复考虑才做了这个决定,那么大一个课题,禹明身为组里的负责人,凡事不能只考虑自己。肯为理想放弃眼前的利益,说明这孩子不短视,不自私。” 秦宇娟语气放缓:“理想归理想,医院领导一届一换,万一下次选拔政策来个变化什么的,谁知还能不能得到这个名额,我这也是替禹明可惜。” 没等女儿接话,她微拧眉头:“我算是明白了,太优秀的孩子都太有个性。” 以后相处起来,也难。 她意味深长看看女儿,她也年轻过,这样的男人就像人群里最亮的星,再有个性也没关系,总会引得女孩子们前仆后继。 舒秦瞅着母亲:“要是您刚才没看到邹茂妈妈的朋友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意难平了。” 秦宇娟噎了噎,然而仔细一想,的确有这个原因。 “妈,咱们家以后能不能不出现邹茂这个名字。” 舒连海翻了翻设备手册,迈步往外走,名额已经放弃了,惋惜也没用,怕母女俩又吵起来,他嘴里宽慰妻子:“不管政策怎么变,总之禹明的个人实力摆在那。” 一句话解了围,舒秦莫名想笑,爸爸的解读虽然有点偏差,但也切中了部分事实。 “一大一小总是跟我唱反调,现在又来一个禹明。”秦宇娟不悦,“要是秦秦突然跑回来跟你说放弃转博的名额,舒连海你扪心自问,你能理解吗?我就不信禹明的爸妈能理解……” 说到这房里一片哑寂,禹明没有父母。 舒秦心里仿佛扎进了一根尖锐的小锥子,瞬间痛极了。别说妈妈,换作谁都很难接受。 舒连海略站一站,回头看看女儿:“禹明还在诊所等我,这件事回来再聊,秦秦,说实话,爸爸也不是太理解。” 门一关,舒秦咬了咬唇,看着母亲:“妈,我尊重禹明的选择,也请您,尊重他的想法。他家里的事你知道一部分,但更多的,您根本就不知道,既然今天说到这了,我也想跟您好好聊一聊。” 禹明在诊所观摩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知道舒秦的性格和作风沿袭自何处了。 舒连海做事谨慎认真,细节上极其考究,父女俩天生适合这一行。 认真做完一例补牙,舒连海和禹明边聊边上楼。 一进门禹明就觉得氛围有点怪,舒秦母亲眼睛红红的,舒秦脸色也不对劲。 母女俩站在里屋门口,像是听到开门声才出来。 “禹明,你礼拜一回清平县?”秦宇娟走近。 禹明心里诧异,不过还是笑了笑:“是啊,怎么了,阿姨。” 秦宇娟转身到厨房又切一盘水果出来,柔声说:“这个周末我和你舒叔叔给你做点吃的,天气冷了,路上东西不容易坏,我们给你多拿点带回清平县,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打电话跟阿姨叔叔说。” 禹明看舒秦一眼,愈发奇怪:“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 秦宇娟想了想,捧了一大罐五谷杂粮粉出来:“一个人在清平县待着,平时工作那么累,这是你舒叔叔自己在家里磨的,正好可以补充营养,想喝的时候你用开水泡泡就可以了。” 禹明站起来慎重接过。 在手里转动一圈罐子,他笑着点头:“行,我都照阿姨说的办。” 舒连海体会到妻子态度的变化,若有所思看看女儿。 舒秦坐到一边,倾身拿起一个苹果,闷声不响啃起来。 舒连海心里一片柔软,不管母女俩说了什么,女儿有多爱禹明,他看得出来,他想了想说:“我昨天剥了好些核桃,秦宇娟,你也给禹明拿过来。” 来回几趟下来,禹明面前多了一堆东西。 下楼的时候,舒秦什么都没说,但禹明能猜到一点原因。 这种关怀如此纯粹,完全不掺杂别的成分,很多年了,除了顾伯伯和黄教授,很少有长辈让他体会到这种温暖。 “你跟你妈妈说什么了啊?”上了车,他笑问。 “没说什么。”舒秦系好安全带,“就说你在清平县待了这几周,因为饮食不好,瘦了好几斤,我妈听了心疼了呗。” 禹明扭头看了看窗外,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心里还是涌过一股热流。 行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低头掩去眼里那抹笑意:“票订好了吧,我们去哪看电影?” “订的19:30的那场。” 还早,有的是时间给她买衣服,禹明看看手表,商量的语气:“要不这样,明天你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我周一就要走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我去你寝室帮你搬东西?” 搬寝室?舒秦昨天晚上也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上午妈妈才跟她说了那番话……寝室人那么杂,万一闲言碎语传到爸妈耳朵里…… “行不行啊?”禹明耐心等她做决定,“就你那个室友,与其在寝室里受干扰,不如在家里清清静静看书,也不用大动干戈,就拿点平时常用的就行。” “好吧。”舒秦点点头。 半路舒秦想上厕所,路过某商场的时候,她看看窗外,让禹明找了停车位停车。 等舒秦的工夫,禹明想起车后那一堆东西,突然有些坐不住了,眼看舒秦进了商场,也跟着下了车。 华灯初上,壁橱里璀璨夺目,他以前从来不注意这些东西,今晚不但抬头看了看红色的标识,还鬼使神差推开门走了进去。 “先生,要挑钻戒吗。”服务员微笑走近,这男人实在亮眼。 看了一圈下来,展示柜里琳琅满目,各种款式的戒指都有。 其中一颗尤为简洁,禹明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这戒指很适合舒秦细长的手指。 第一次问这种玩意,禹明摸摸鼻梁:“麻烦把这个拿出来看看。” 服务员戴上手套,轻轻将戒指取出:“先生眼光真好,这是d色,净度无暇的全美钻。” 她打量这个男人,男人沉默研究那颗钻戒,墨黑的眼睛里一点光芒,比钻石还亮。 这时,禹明电话响了。 舒秦有点急:“你到哪去了呀。” 禹明往外走:“就来,等我。” 服务员只得又将戒指放回去,一个男sa经验老道:“这种男人我见多了,看着卖相好,钱包里没几个钱,你看看,一看价格这么贵,马上借着打电话跑了。” “刚才你去哪了?” 禹明走到车边:“在车上待着挺无聊的,下来随便走走。” 舒秦纳闷地回头看,这里是本市最热闹的购物中心,天色已经薄暮了,一楼橱窗林立,店里灯光与淡紫色的晚霞交相辉映。 这种繁华浮嚣的场所,以禹明一贯的作风,情愿待在车上收发工作邮件,也懒得下来闲逛。 禹明怕舒秦往下问,清清嗓子,绕过车前面:“先上车吧。” 舒秦再奇怪也只好坐上去,扯过安全带正要系,禹明忽然倾身压了过来。 这动作看上去像是要亲她,舒秦目光下意识扫过他的嘴唇,眼睛都快闭上了,可她分明想多了,禹明只是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轻轻摩挲她的手指。 “干嘛呀。” “怕你冷了,替你暖暖。”他翻过她的手掌,“手指怎么这么细啊。” 舒秦举起另一只手,张开五指,在眼前打量:“我这不叫细,叫纤长,我从小就这样,我爸爸妈妈的手也挺长的。” 她捉过他的手:“你看,你的手指也很长。” 禹明低头研究一番,想起刚才那一瞬间,抬眼盯着她的嘴唇:“刚才你是不是想让我吻你来着。” “瞎说。” “那你刚才眼睛往哪瞄呢。” “我瞄什么了?” 他指指他自己的嘴唇:“这儿,瞄了好几眼。” 不等她反驳,他低下头吻住她,舒秦眼皮轻轻一颤,闭上,又睁开。 她长长的睫毛划过他的皮肤,轻得像羽毛。 她眼睛里漾着笑,贴着他的唇,慢条斯理地说:“所以现在到底谁在吻谁?” “我吻你啊。“他笑,”我想了,行不行。” 窗外人潮如织,路过的人看到车内这对养眼的男女,好奇驻足。 舒秦可不想自己和禹明这样被人参观,推他:“快开车。” 禹明重新坐好,将车驶离停车场。 到了一院,禹明停好车,跟舒秦一起去宿舍。 衣服也就算了,舒秦那堆教材和笔记太重,她一个人可搬不动。 宿舍楼门口没人,禹明插着裤兜,直剌剌往前迈步上台阶。 王阿姨端着饭盆就从里冲出来:“哎哎哎,禹明,干吗呢,你不能进去,这可是女生宿舍。” 禹明佯装才看到宿管阿姨:“哦,王阿姨,我有些参考资料放在我师妹那,今晚得拿回去,您行个方便让我上去一趟,我很快就下来。” 舒秦有点心虚,在边上张了张嘴,没好意思插话。 王阿姨摇头:“不行不行,你让小舒把东西拿出来,你在门口接着。” 禹明:“我那些书太重了,她一趟趟跑太麻烦,待不了多久,我拿完也就走了。” 王阿姨看看四周,恰逢周六傍晚,宿舍楼门口远比平时热闹,学生们要么刚从外面回来,要么正打算出门。 不少人认识禹明,都好奇地看着这边。 这样下去影响更不好。 王阿姨只得做出让步:“限定十五分钟,超过时间王阿姨就上楼了。” 禹明一笑:“行了,谢谢王阿姨,我保证不超过时间。” 两人上了楼,盛一南回家了,寝室里没人。 舒秦松口气,这样最好了,见面又是一场不愉快。 她整理了一些洗漱用品和常用的内衣,背包很快塞满了。 又到衣柜找外套,深秋了,天气越来越冷,毛衣和外套太有份量,除非用大行李箱装,否则一件也别想带走。 但是这样又太招眼了,何况身边还跟着禹明,要是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下去,任谁都能往同居上想。 禹明将教材从床底下箱子里拿出,起身又打开抽屉,把他给她的那十来本笔记都搬了出来。 几叠全堆在桌上,他找了几根系书绳一一绑好。 眼看收拾差不多了,他扭头一看,舒秦望着衣柜发愁。 他走过来替她关上柜门:“这些都不用带,晚上去商场给你现买。” 那得花多少钱?舒秦可不想这么浪费。 背上书包的时候她默默地想,报道的时候还是夏天,家里留下了不少秋冬衣服,大不了周末再回家拿。 禹明只当她同意了,在屋子里转了转:“还有东西要带走吗?” “没了。” 下来的时候,舒秦打招呼:“王阿姨。” 王阿姨还站在台阶上吃饭,低头看时间,还真就没超过十五分钟。禹明的确拎着好几捆书,舒秦只背着一个书包。 这下轮到她不好意思了:“走啦?” 禹明率先下台阶:“走了。” 到了家里,舒秦将内衣叠起来放到主卧的衣柜里,接着找出洗面奶和面霜,一一放到洗手台上。 两根牙刷并肩而立,看上去像她和禹明相依在一起。 就这么住在一起了,她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 禹明将那堆笔记放到书房,到这边一看,舒秦还在里面发呆。 “不是要看电影吗,快到时间了。” “走吧。”舒秦梳了梳头发,涂好口红,随禹明出来。 看电影加买东西,逛到十点半商场关门才算完。 禹明给舒秦买了四五套内衣,外套毛衣也买了好几件。 舒秦坚持给禹明买了一件衬衣和几双袜子作为回报。 东西都放在车上,禹明送舒秦回了桃花小区,自己开车回来。 进了屋,他把舒秦新买的衣服收到柜子里。 刚要关门,禹明动作一顿。 黑灰色为主的衣柜里,突然就多了一堆温暖柔和的色彩。行李箱里,也装满了舒秦爸妈给他的那一堆营养品。 这一整天,温暖的感觉缠绕着他。 以前他只能通过舒秦的朋友圈感受到这种暖融融的氛围,现在这种热气丝丝缕缕透到家里来了。 他站在柜门前,半天挪不动步,突然想起舒秦替他挑衬衣看价格标签时的模样,给他买这些东西,把她平时攒的那点补贴都用光了。 真傻,接下来这一个月,她不会连杯果汁都舍不得买吧。 他摸摸下巴,走到床边,从裤兜里取出钱包,拉开床头柜,放了一叠钱到里面。 礼拜一舒秦就在家里住下了,这些钱给她当零用。 手机响个不停,有科教科吴主任发来的邮件,也有清平县刘主任发来的短信。 禹明拿着电脑到书房,屏幕一亮,标题是《清平县人民医院疼痛病房与肿瘤科成功收治的两例难治性癌痛患者的工作汇报》。 舒秦为了让禹明专心写工作报告,礼拜天待在家里看书。 中午有位师姐打电话约她出来玩,舒秦囊中羞涩,犹豫着去还是不去。每回跟同学出去,她都尽量避免让别人买单,万一去些消费场所,她拿什么跟人家aa制? 但是接连有几个同学给她发微信,盛情难却,她还是答应了。 这趟出来的同学还挺多,吴墨也来了,加起来有五六个,唯独没有盛一南,舒秦和大伙看了一场电影,晚上吃了麦当劳,各自回家。 周一舒秦到科里,发现气氛整个不一样了。 桌上堆满了水果和零食,办公室情绪高昂。 曹教授和吴教授顺利当选副主任,大家正闹着要他们请客。 舒秦笑得灿烂,持续了几周的低气压一扫而光,到处是欢声笑语,放眼望去,只有章副主任的大弟子柯老师脸色差得像生病,往日那几个支持章副主任的老资历职工,干脆连笑都挤不出来。 盛一南情绪比往常低落几分,一来就站在角落里看手机,没往这边凑。 舒秦挤在学生堆里吃了几块水果,趁人多,她去看电脑上的通知,研究生办重新把她的名字加进提前转博名单了。 禹明进来了,他今天要打报告争取专家团队下乡,为了刷好感,他穿着舒秦昨天给他买的新衬衣,项上还系着领带。 禹明进来就被曹教授等人拉着说话,舒秦看他好几眼,他都没空看过来。 有人似乎很惊艳:“我靠,这是谁?” “你不认识?哦,你这个月才来我们科规培,禹总上个月就下乡去了。” 那人说:“还以为林景洋师兄是麻醉科的颜值担当了,看来我还是见识少。” 舒秦这才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看到林景洋。 “早上我看到林景洋师兄了,他刚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脸白得像纸,我跟他打招呼,他就像没听见一样,自从进了科,从来没看见林师兄这样失魂落魄过。” “主任办公室?” 这时,罗主任跟其他几位教授过来了,那几个学生不敢再说话,陈师姐带头第一个鼓掌,办公室顿时掌声如雷。 舒秦一边鼓掌一边找章副主任,让她吃惊的是,章副主任精神居然还不错。 科里一下子多了两位副主任,章副主任在科里说话的分量骤然降低,名义上虽然还是科室的管理者之一,但以后再想跟罗主任抗衡,行政上是一点资本都没有了。 舒秦不得不叹服,不愧是磨砺了多年的老教授,经历了这样的重挫,章副主任居然也没一蹶不振。 中午舒秦到食堂吃饭,碰到顾飞宇和朱雯,周一,两人组里都有不少手术。 “舒小妹,快过来,有事问你。”朱雯冲她招手。 舒秦今天正式开始跟体外循环,一上午她都在忙着学动静脉穿刺和食管超声,压根没参与科里的这些事。 “怎么了?”她坐到朱雯对面。 “你没听科里议论,医院里有想法要把疼痛病房分出去,老章想到那边去做主任。” 舒秦惊得忘了接话,难怪章副主任那么快恢复了精神,原来是在短短时间内想好了退路。 “哦,他说分就分?医院同意吗?” “当然没这么简单,一来呢,医院早就有这个意向,老章只是借题发挥。二来疼痛病房依附麻醉科这么久,领导也未必完全了解这块业务,分还是不分,他们不敢擅自做决定,一定会事先来你们科征求职工的意见。” 顾飞宇说:“听说老章闹了一天了,这位什么性格我们都知道,排第二的时候他都要搞事,现在科里一共三个副主任,他排第几啊?我要是他,我也愿意单独出去,而且不光我自己走,我还会带走手底下这拨人。” “那禹明的课题怎么办?他在疼痛这块投了这么多心血进去,要是疼痛病房以后归章副主任管了,他那些合作计划岂不是处处要受到章副主任的限制?” “这不是还没定下来吗,老章舞他的,最后到底怎么样,还得看院里的想法。老章混了这么多年,学校院里都有固定人脉,现在老章输得这么难看,原来支持老章的那几个领导脸上也无光,现在既然有这步退路,他们肯定也愿意顺手推舟。其实两个主任斗了这么久,疼痛病房效益那么差,换做别的大科室主任,巴不得老章带人滚蛋。” 朱雯说:“罗主任不一样吧,他那么负责,疼痛病房在他上任几年才真正发展壮大,你们想想,自己辛辛苦苦做起来的蛋糕被人糊得面目全非,换谁也不愿意,何况现在病房运营模式还没彻底成熟起来。” 顾飞宇说:“分不出去当然最好,章副主任的好日子可真就到头了,在科里被压得死死的,说话也没分量,连带他那几个喜欢搞事的嫡系学生,日子也不会好过。不过我猜老章不会随便放弃,你们看吧,且有得一闹。” 顾飞宇料得不错,章副主任在这方面行动力超强。 还没下班,科里上下接到通知,院领导会要到科里来调研。 舒秦所在的手术间结束得晚,等她把病人送到胸外科icu,办公室已经聚了好多人了,除了本科的老师和学生,还来了好些院领导。 章副主任站在幻灯片前,讲课已经接近尾声了。 章副主任教学能力一流,引经据典讲了一通国内外疼痛管理的发展趋势,最后意气风发地发表结论:“综上所述,我认为疼痛业务应该与麻醉业务应该分开发展。” 院领导看过来:“大家有什么想法,趁这个机会尽管提出来,如果两块业务真决定分开,会涉及到很多问题,例如岗位设定、奖金划分、值班制度等等,所以在这次分割上,院方这次非常重视本科职工的意见。” 柯老师说:“我赞同章副主任的想法,疼痛业务主要针对的是慢性疼痛,而麻醉的重心是围术期管理和急性疼痛,治疗措施和患者人群都不一致,以后两个学科发展的方向各有不同,为了两块业务的发展,疼痛病房最好能早点分出去。” 舒秦暗自撇嘴,就在几天前,这位柯老师还和章副主任尽情嘲笑过禹明的疼痛课题,也曾说过,“那种捂不热的摊子,谁愿意去谁去。” 如今因为竞选落败,早前还有意冷落的业务,现在倒突然热络起来。 有了柯荣带头,章派一帮人也开始附和。稀稀拉拉的,各自发表了一通意见。 章副主任岿然不动,但眼底渐有得色。 “效益差有多方面因素,但当着院领导的面,我可以把话说在前头,只要把病房分出去专心管理,不出一年,疼痛业务绝对会有起色。” 舒秦担忧地看向禹明,他果然脸色阴霾,等章副主任说完,开口了:“章副主任,我想问您一句,这几年,您身为科室副主任,管过疼痛病房的业务吗?” 办公室寂静无声。 章副主任一愣,旋即沉下脸来:“禹明,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小子别太狂,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顾教授说:“章副主任,今天只要是本科职工就有资格说话,况且在疼痛这块,如果连禹明都没资格发言,科里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发言。” “就是,也不看看我们科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疼痛方面的国字号课题现在是谁在做。” 章副主任:“他才进济仁几年?别以为做几个课题发表几篇文献,就有资格在老同志面前指点江山了!” 禹明冷笑:“行,那就拿客观事实说话,近三年,您发过疼痛方面的文章、收集过癌痛患者的样本吗?查过几次房?管过几个病人?您刚才幻灯片里收集的数据,有一块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你说疼痛病房效益不行,做过近几年的入住率增长调研吗?” 章副主任鼓起眼睛,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戟森张。 他猛地一拍桌子:“禹明,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摆谱!我做第一个疼痛病例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禹明丝毫不退:“好,不说以前,只说现在,荒废了这么久,近三年的疼痛年会您去参加过吗,疼痛这一块的知识,您更新得过来吗?” 章副主任指着禹明,目光横扫众人:“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没上没下,目无尊长,这就是罗厚霖带出来的好学生!” 罗主任板着脸:“章立,今天在这里,当着院领导的面,当着学生们的面,我们只讨论分科的利弊,谁也别想摆辈分、讲资历!” 众人第一次看到罗主任如此疾言厉色,气氛顿时更紧张了。 章副主任冷笑:“不讲辈分,好,那我就敞开了说,你罗厚霖又要兼顾围术期业务又要管疼痛,你手伸不了那么长!如果真是为病人着想,理应把疼痛病房早点分出去!” 吴教授忍不住插话:“如果我没记错,罗主任引进新设备的时候章副主任唱过多次反调,送人出国进修疼痛业务的时候,也没少提反对意见。过去这么多年不关注,兴趣和热情一夜之间就培养起来了?” “观念在更新,思想在转变,我过去把业务重点放在围术期,现在意识到癌痛的重要性,想专心做疼痛,不行?” 禹明盯着章副主任:“今天早上疼痛病房还有一位患者去世,家属现在还在门口痛哭,老人是罗主任管的,因为疼痛措施到位老人走得很安详,家属们正准备给科里写感谢信。这件事章副主任知道吗?您不知道!因为近半年您就没去早查房过。” “那又怎么样?“武教授马上插话,”以章副主任的管理才能,只要将病房分出去专心管理,以后收到的表扬信只会更多。” 禹明牙关一紧:“以后?我想提醒几位老师,疼痛病房收治的大部分是癌症终末期患者,如果不上治疗,癌痛会折磨得他们只求安乐一死,这些患者是人,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筹码。” 舒秦眼里突然涌出一抹泪雾,禹明看上去极力保持平静,但哪怕隔着人群,舒秦也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她想起那个陪伴母亲最后一程的少年,胸口仿佛压了一块铁一般沉重。 似乎受到了鼓舞,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院方几位领导受到了感染也受到了启发,商量一番,终于发话了:“这件事说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管理上不只要看能力,更要看毅力和兴趣,我们常说仁心仁术,这两块始终是无法分割的,先不说分不分家,就看看看这几年疼痛这块发表的论文就知道了。” 马上有人统计,近三年,科里发表过疼痛这块文章的有十几名职工,禹明占了一半,罗主任和曹教授也有不少,其他职工也陆续发表过文章。 章副主任:0。 柯荣:0。 武教授:0。 连林景洋,也是:0。 章副主任脸仿佛糊了一层水泥,面目模糊,脸色也发青。 业务荒疏了这么多年,想回头,已然回不了头了。 谁能预料,一块如此冷门的业务,竟能成为他崛起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刚才还蹦脚的那几个,一个都说不出话来了。 院方领导拿着意见表,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就算真要分家,管理者也不可能是章副主任。原因很简单,因为实在难以服众。 众人散去的时候,舒秦听到院领导笑着对禹明说:“禹明,你那个申报表我们看了,如果下周讨论没问题,院方就组织专家团队去清平县,我们给你三个月时间,等你做出最好的成绩归来。” 舒秦高兴得差点捂住嘴,禹明自信地说:“拭目以待。” 走廊里回荡着笑声:“这小子,狂!不过说实在的,我们济仁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年轻人就好了。” 第92章 第92章 闹剧落下了帷幕,但余韵未消。 舒秦从茶水间喝水出来,办公室还在议论刚才的事。 舒秦没过去凑热闹,但她能听得出来,经过这几场风波,章派失去的不仅是行政上的话语权,还有一部分中间派的支持。 趁办公室人多,舒秦去誊写明天要访视的病人,好多学生聚在桌前看电脑,近看才知道,学校要举办研究生论文大赛了,分一二三等奖,网站上刚出了通知。 济仁隔三差五就来场竞赛,要么考实践技能,要么考理论知识,名曰“抓教学、促培优”,舒秦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同学们一窝蜂下载报名表,有人问:“舒秦,你报名吗。” “报,等着下报名表呢。” “我正好多下了一份,给你吧。” “谢谢。”舒秦笑着接到手中,根据比赛规则,胜出者不但可以参加各专业明年的国际年会,还会作为当届的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舒秦脑补一番自己的毕业典礼,到时候禹明肯定会来,要是她能作为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光冲这一点也得报名不是。 吴墨说:“内科系统的消息比我们灵通多了,刚才我电梯里遇到戚曼,她们都交完报名表回来了。” 舒秦听到这名字就皱眉。 提起笔来,刷刷刷把表填好,提前转博的事已经确定,课题方向却没有变……“食管超声在心脏麻醉中的应用”。 仔细核对了细则,舒秦问:“是交给吴教授吗?” “对,吴教授统一交给研究生办。” 舒秦把表交过去,接着去访视病人。 主任办公室门开着,林景洋刚好进去,办公桌前还有一个人,但身影被挡住了,舒秦猜是罗主任。 “景洋,我给了你一天时间,你想清楚没有。” 咔哒一声,门被林景洋关上了。 他心理素质相当过关:“罗主任,我真的不太清楚这件事。” 罗主任陡然拔高嗓门:“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还这么年轻,业务上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可如果路走歪了,任谁都救不了你!我给你最后一个小时,科教科还等着我回话。” 舒秦心猛地一抽,明明跟自己没关系,空气却有种凝结成冰雾的感觉。 身后又有人出来,她没再往下听,快步离开走廊。 访视完病人回来都七点半了,科里人大多都下班了,走廊铺着橡胶地板,踩上去悄然无声。 主任办公室里还有人在说话,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但音调明显比刚才高昂。 舒秦略一停步,走到隔壁,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 靠窗的位置上趴着一个女生,肩膀一耸一耸,分明在无声啜泣。 舒秦站在门口,是王姣姣。 王姣姣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面上泪痕狼藉,眼皮又红又肿。 没等舒秦进来,她霍然站起身,胡乱掏出纸巾猛擦一把眼泪,推开椅子往外走,路过舒秦时脚步都未停。 舒秦淡淡望着王姣姣的背影,她能猜到王姣姣为什么在哭,却没办法对她产生同情。 又等了一会,禹明还没回来,舒秦给他发条微信。 “我在科里等你。” “好。” 舒秦望着屏幕,满心惆怅。 清平县的业务刚刚起步,只要落实了专家团队下乡的事,禹明连夜就会开车回去,她想在那之前跟禹明吃顿晚饭,哪怕一起收拾收拾行李也行,但时间来不及了,八点她就得去疼痛病房。 要不要拜托王南师兄替她收一个小时样本?算了,老麻烦人家不好。 从办公室出来,她到茶水间接热水,还在拧瓶盖,王南推门进来了。 “咦,王师兄。” 王南满头乱发:“我来吃个盒饭,师兄马上要回清平县了,他让我今晚去病房替你收样本。” 舒秦又唏嘘又感激:“总是麻烦王师兄。” 王南打个呵欠:“总是这么客气。师兄通知我干这干那的时候,可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的,通常是直接打电话,要是他老人家肯拨冗发短信,多打一个句号他都嫌浪费时间。” 舒秦噗嗤笑,阅览室有人说话:“这次泄题的事到底谁举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还能是谁,章副主任那帮人呗,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性质挺恶劣的,如果真污蔑禹明泄题,影响罗主任竞聘是一方面,还会引起罗主任对禹明的不满。好好的师生关系,也许会就此出现裂痕。” “所以我就说嘛,到底是谁捅到学校和卫计委去的,一天过去了,总该有个具体的举报人。” 舒秦往里瞥了瞥,早过了下班时间,陈师姐是今晚的“副班”,另外两位老师大概要查文献暂时没走。 人一少,说起话来透着随意。 王南端着盒饭推门,舒秦也进去打招呼:“师兄师姐。” 都是罗主任的学生,彼此早就很熟了,陈师姐冲他俩点点头,继续查资料:“你们消息也太落后了,科里早就传开了,匿名信是老章今年招的那个七年制学生发的,举报是为了转博名额。” “王姣姣?怪不得这小姑娘刚才在办公室哭哭啼啼的,安安静静读个书不行么,非要卷到科里这些派系斗争。” “是啊,这情商,一看就是被爸妈给惯坏了。小小年纪心思用在这方面,往后这事传开了,济仁哪个教授愿意招这样的博士。” 舒秦愣了愣。 一整天了,王姣姣居然还是没能撇清自己。 照片明明不是王姣姣一个人拍的,可是林景洋从头到尾都没站出来。 利用完自己师妹,黑锅全让师妹一个人给背了? 陈师姐滑动鼠标:“你们看,科教科通知了:‘青年后备人才’即将赴美,下周要搞思想动员大会,林景洋这一去就是一年,我们是不是得给他弄个欢送会什么的。” “科里每年都有人出去,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呗,而且林景洋今年也申报了科技进步奖,我看他这几个月天天扎在体外循环,成功率应该挺高,不知道禹明在清平县弄得怎么样,要是做得不理想,这次林景洋胜算更大。” 王南本来在埋头吃盒饭,突然讥讽地笑两声。 陈师姐讶道:“王南,你做课题做傻了吧,好好吃着饭,笑什么。” 舒秦越想越心寒,刚才提到的两件事均关系林景洋今后的前途,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只要王姣姣拿不出确凿证据,林景洋绝不可能主动站出来。 章副主任为了培养林景洋倾注了大量心血,即便清楚事情真相,也只会弃卒保帅。何况王姣姣的确参与了拍照,又谈何无辜。 说起来王姣姣现在算得上举目无援,难怪哭得那么无助。 这也就算了,最让舒秦心塞的是,全科上下,连同陈师姐他们在内,都对林景洋观感不错。 “哎?我是不是眼花了,林景洋的名字怎么没了?”陈师姐抬起鼠标,讶异地抻了抻数据线,凑到屏幕前。 “啊?不可能吧,你再刷刷。” “真的,十分钟前还有,一刷新就没了。” 王南和舒秦都过去看,青年后备人才名单上面本来三个名字,现在只剩邹茂和内分泌的那位陆师姐了。 “出国手续都快办全了,怎么突然缺一个人,系统出bug了?” “不对,你看,科技进步奖的申报名单还有林景洋。” 阅览室寂静下来,罗主任从不阻挠年轻医生出去学习,大家都是聪明人,怔了片刻,陈师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罗主任把林景洋叫进去那么久,该不会……” 另位师兄也一脸懵逼:“我擦,会是林景洋?完全想不到,平时我也没少跟他打交道,他可是公认的君子啊。” 舒秦没吭声,难怪罗主任情绪那么激动,所谓最后一小时,就是指的这件事? “章副主任明天不会又闹一场吧?” “闹也没用,如果仅仅只是举报,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以罗主任的一贯作风,他也不会因为举报的事特地去针对某个人,既然能做出这个决定,应该也是林景洋做得太过火了。” 外头走廊上有人说话,主任办公室出来人了,罗主任声音很冷淡:“事情就这么处理,你先回去。” 阅览室的人互相望着,没人敢出去确认。 等了一会,外面始终没声音,最后还是王南懒洋洋起身:“快八点了,得去疼痛病房了。” 舒秦顺势拿起水杯。 两人出来,意外发现林景洋还留在走廊里,他们看不到林景洋的表情,但能察觉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他像是陷进自己的世界里,脊背不像平时那么挺直,腿也像被钉在了原地,直到主任办公室电话响起来,他仿佛才被拉回现实。 他迟缓地迈动步伐,舒秦和王南默默跟在后面。 走到电梯间,林景洋固执地扭头望着窗外,明明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 舒秦目光越过林景洋的肩膀,看向外面的天。 夜色苍浓,几点疏星。 若是白天站在窗口眺望,会看见一片沁人心脾的澄净的蓝。平时她也喜欢仰头看济仁的天空,有时候她觉得这片天很小,有时候又觉得大得出奇。 刚进学校时,她曾认为自己抬手就可摘星。经过几年的沉淀,才知道济仁的天空那么辽阔。 那片诱人的蔚蓝色,应该沉淀到了济仁所有学生的求学生涯里。 舒秦猜不透林景洋现在脑子里想些什么,她只知道,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这个狭窄的空间都变得窒闷了。 好在电梯门开了。 “师兄。” 禹明一抬头,目光落在舒秦身上。 舒秦松口气,忙迎过去,林景洋扭过头来,看到是禹明,立刻收拢了身上的失落,若无其事进电梯。 禹明只当林景洋是空气,对舒秦说:“你和王南在这等我,我找罗主任签个字。” 这句话像一个火星,瞬间引爆了林景洋积压已久的情绪。 都进了电梯,他又蓦然撤回来。 “是你告诉罗主任和科教科的?” 禹明这才转脸看林景洋,满脸讥讽:“什么?” “你是上个月的白班老总,只有你能在这么短时间查到具体时间和具体台次。” 禹明低头笑了笑。 舒秦心一通猛跳,骤然失去出国资格,林景洋情绪已然濒临崩溃,平日的伪装更是悉数褪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发冷,咬肌若隐若现。 而禹明,显然也没打算克制自己。 空气里涌动着越来越浓厚的火药味,舒秦唯恐矛盾升级,不动声色拦到禹明面前,同时还轻轻拽住他的胳膊。 林景洋冷笑:“青年后备人才竞争有多激烈你们不是不知道,倘若心中无愧,举报根本损害不了科里的利益,事后用这种方式打击报复,是不是有点睚眦必报了?” 禹明扬了扬眉:“你这是在质问我?你配么?” 林景洋额角青筋毕现,缓步走近:“下个月我就能走了,就因为你昭告天下,我丢了青年后备人才名额,禹明,非要说我卑鄙,你又能好到哪去?” 禹明嗤笑:“昭告你妈的昭告,罗主任是因为你举报取消你的名额?我虽然不在科里,但我猜得到怎么回事,他知道你在乎这个名额,今天应该给过你很多次说实话的机会,可你却一次次让他失望。有本事你让你师妹继续帮你背黑锅啊,林景洋,你是个男人么。” 林景洋眼皮一跳,勉强维持沉稳:“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手下留情?正因为我最后认了这件事,院里虽然取消了我的青年后备人才,还给我留下了科技进步奖的参赛资格?” “说反了,如果你一开始就认了,罗主任也许不会做得这么绝。奇怪了,你怎么突然肯认了?你出国,你师妹在科里担惊受怕,你自己也知道这事办得不地道?林景洋,你还没坏到底啊。” 林景洋仰头笑了笑:“禹明,我只是想争取进修的好机会,你漏掉的东西,凭什么我不能视作宝贝?你我同一届进科,进科以后你占了多少天然的资源,你心里没数么?罗主任有多纵容你,你不清楚么?你有什么资格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论实力,我从来没输过你!” 禹明面无表情往前迈步,王南闻到危险的信号,忙用胳膊拦住禹明:“师兄。” 谁知禹明动作太快,手一抬,揪住了林景洋的衣领:“那你就拿实力来跟我竞争,别把心思用到歪门邪道上,罗主任……你扳不倒,我……你碰不了,但如果你像这回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禹明一指舒秦:“你要什么,我就跟你抢什么,你应该庆幸你这次遇到的是罗主任和我,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景洋面色变了几变:“行啊,这次科技进步奖,拿实力说话。” 禹明讽笑:“我会让你输得找不着北。” 舒秦和王南费尽全力才把两人扯开,电梯门开了,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看到这幅场景,吃惊不小:“这、这不是麻醉科的禹总和林师兄么,怎么回事。” 电梯间硝烟浓厚,任谁都看得出两人刚才起了激烈的冲突。 慌乱之中,有人按住开门键:“两位老师,没事吧。” 这声音很熟悉,舒秦没来得及确认,林景洋抬手整理弄皱的衣领,绕过禹明,佯做随意地说:“没事。” 他顷刻间恢复了平日的风度,进电梯时,很自然地按下一楼按钮。 舒秦留在原地望着林景洋,明早全院都会知道林景洋名额被取消的事,虽然他有意遮掩,身上的颓败感却藏不住。 旁人似乎察觉到林景洋心情极差,没人敢跟他搭腔。舒秦有种预感,林景洋输了这一局,一定会想方设法在科技进步奖中扳回一局,至于他能否如愿,诚如他自己所说,全看个人实力和接下来的课题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禹明抬手扯了扯歪掉的领带,终于收回了视线。 “等我一会,我很快出来。” 他嗓腔还有点沙哑,舒秦心情也还未彻底平复,点了点头。 王南本打算直接回疼痛病房,怕禹明和林景洋撞上又起冲突,也留了下来。 等了几分钟,禹明推门出来了,申请表上罗主任已经签好了字。 舒秦看看他身后:“咦,主任还不打算下班?” “没忙完。” 王南随两人进电梯:“主任被林景洋这事给气坏了吧?” 难免会失望,不过禹明只说:“竞聘刚结束,最近有挺多报告要写。” 王南默了默,语气难得挺正经:“师兄,刚进科的时候科里老拿林景洋跟你相提并论,连我也差点被糊弄过去了,现在照我看,他哪能跟你比,师兄你是乔峰,他顶多算个慕容复。” 舒秦咂摸这句话:“王师兄,你这比喻……” “是不是很恰当?” 舒秦忍不住笑起来,阴霾一扫而光。 禹明瞥瞥王南:“看来我这当师兄的对你还是太宽松了,你天天跟我说忙得睡觉的工夫都没有,看武侠小说倒是挺有时间,组里现在也挺忙的,要不再给你布置点任务?” 电梯门开了,王南借着低头看手机,拔腿就走:“八点二十分了,第一批样本快做完了,师兄,我就不送你了啊。” 没等电梯门合拢,王南又飘过来一句:“爱豆,加油。” 空间里只剩两人,禹明皱眉:“‘爱豆’,idol?” “饭圈用语,王师兄深藏不露,连这个都知道。” “他还知道什么美颜app,这小子最近好像挺闲的,应该是课题快收尾了。要不这样,后面这几个月,我让他和你轮着收样本?” “放过王师兄吧。我猜他可能是谈恋爱了,最近好不容易能抽出点时间,你就别折磨他了。 “我不是怕你晚上来回跑太折腾了吗,往后天气越来越冷了,王南这小子可比你皮实多了。” 舒秦想起刚才的事,心底充盈着一股柔柔的蜜意,头一歪,她靠在他肩膀上:“才十分钟的路程,我又那么娇气嘛?再说你又不在这,我平时晚上去病房收样本,也不耽误什么。” 禹明侧过头看舒秦,她正借着光亮的电梯悄悄打量他,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分明都在缠他。 他目光跟镜子里的她对视,头却稍稍一低,唇碰到了她的发顶,若有若无的一缕熟悉的幽香,让人迷恋。 她再这么看着他,他怕自己今晚舍不得走了。 咫尺空间静谧无声,每回提到离别,仿佛都会滋生出伤感的情绪。舒秦心有灵犀,下意识轻轻摩挲他的手,抬眼瞟他:“要不明早再走?” 怕禹明嘲笑她,她忙又补充:“主要是怕你晚上路上交通不安全。” 禹明确实笑起来,内心有如藏着魔鬼,好一通挣扎。 等待的间隙,舒秦低头瞧见他手里的表,顿时清醒几分:“专家团下乡义诊的活动申请批下来了?” “月底会出发一波去清平县。” “真的?” “真的。”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舒秦只顾看他给她的表格,任禹明牵她出去。 于她而言,这简直是这几天听到的最好消息之一。只要宣传工作做到位,这种大型义诊活动会吸引不少癌痛患者前来就诊,县医院设立疼痛病房及两科合作的消息,也会迅速在清平县传开。 “明天一到清平县,你就会安排这个事?” “越早宣传,效果越好。”禹明拉着她往前走,提到课题,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舍不得也得走,清平县病房刚收了患者,刘主任还等着他回去指导业务。 他必须把低廉的诊疗价格和确切的临床效果结合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一份满意的成绩单。 舒秦望着禹明的侧脸,心中有数了。 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定连夜出发。 她只得把她那些眷恋和不舍也都压了回去。 回到家,两人忙着整理行李箱。 禹明把舒秦爸妈给的五谷杂粮粉、核桃、蔬果粉,都收进了箱子。 舒秦给他买的衣服、鞋袜,他也一一收妥。 舒秦看到箱子一角躺着一个木制相框,应该是禹明曾经发给她看过的那张母子合照,他应该经常想起母亲,就连去清平县,都不忘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 她从书包里取出星期天爸爸做的一袋点心,给禹明放到箱子里:“收在柜子里一天了,今天也没来得及给你,你最好明天就把它们都吃完,再放就不新鲜了。” 接着又拿出家里带来的几盒花茶:“这个是我爸爸让我带来的,他说让你给清平县医生带过去,就当随手礼了,贵是不贵,但也算一份心意,一来二去的,科里医生也会更支持你的工作。” 禹明接到手中,其实他早就买了几盒茶叶准备带到清平县,但是当着舒秦的面,他不动声色地摩挲那几罐花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都听叔叔的安排。” 舒秦观察着他的表情:“讨厌。” 他抬眼看她:“啊,我怎么讨厌了?” 舒秦凑过来捧着他的脸,轻轻一碰就想躲开。 对现在的她而言,他就像燃料,一个火星就会引燃一场火。 他目光平静又放肆,不等她往后躲,伸手就将她揽过来,吻得很克制,也很绵长。 这个漫长的吻结束,舒秦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叹息,满足又惆怅,八点多了,越晚出发,路上越不安全。 能想到的,她似乎都想到了,能给他带走的,也都塞进去了。起身环顾屋子,悠悠叹口气,实在没理由拖延下去。 禹明的车停在医院,舒秦陪他到了停车场。 行李箱放到车里,后备箱的门往下一关,两人相对而立。 夜风渐起,他将她搂到怀里,吻住她的额头,眼睛却望着前方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 舒秦嗯了一声,把头埋到他脖颈里,从科里出来这一路,她仿佛吃了一颗世上最甜的巧克力,这男人永远做的多,说的少,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是世上最真挚的告白。 她心中别样满足,踮脚吻了吻他,齿龈之间,逸出一句话:“忘告诉你了,你也是我的爱豆。” 禹明心里一荡,脊背仿佛有蚂蚁爬过,升腾起一股酥麻感。 再待下去,今晚就别想走了。 “你爱豆要出发了。” “走吧。” 他无声一笑,松开她朝车门走去,短短一截路,下狠心没回头。 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车消失在霓虹灯下的街沿尽头,她才万分不舍地转身,一个人回到了院里。 家里的灯还亮着,每一个角落仿佛都透着禹明的气息,舒秦洗了澡出来,随便找出一套睡衣换上。 接着她抱着笔记和书到书房,拧开灯。 台灯荡开一圈橙黄色的光线,书桌上摆着一叠她和禹明从女生宿舍里拿回来的笔记。 舒秦对照着其中一本,摊开另一个全新的笔记本,然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下她自己今天做的病例。 禹明这本笔记几年前记的了,扉页上写着出自《医学日内瓦宣言》的一段话。 “我不允许宗教、国籍、派别或社会地位来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间的关系,当然,也包括偏见和敌意。” 后一句是禹明自己加的。 不知禹明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下这句话的,他活得如此光明坦荡,哪来的偏见和敌意。 发了会呆,舒秦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笔记上。 她详细记录了今天几位病人麻醉诱导时生命体征的变化,术中的波动,和术后苏醒的过程。 认真做好分析和记录,她在底下写道:2018年x月x日,舒秦。 写完她望着笔记,这个习惯由罗主任传给禹明,又由禹明传给了她。 这个男人,注定会是这个时代和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而她正循着他走过的痕迹往前追赶。 舒秦写完笔记,突然意识到,晚上电梯里说话的那个女生是戚曼,老长时间没见戚曼了,她应该也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论文大赛。 她淡淡合拢笔记本,接着看教材。 扎扎实实地温习到十一点半,这才把书收妥。 回到卧室,她掀开被子上床。 拍拍枕头,舒秦贪恋地贴上去嗅嗅,只恨刘阿姨今天换了新床单,被褥间没留下半点禹明的气息。 因为牵挂禹明,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没睡着,干脆爬起,靠着床头又看起书来,等有了困意,这才把手机音量调大最大,搁到了枕头边上。 早上醒来,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给禹明拨视频。 禹明很快就接通了。 他看上去像刚洗过澡,额边还挂着水珠,身上的衬衣倒是换了一件,但依旧满脸疲色,而且,像是准备离开宿舍了。 舒秦惊讶得忘了刷牙:“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早上六点到的,睡了一个小时,够了。” 舒秦心疼坏了:“下午呢?” “下午看门诊。今早要跟肿瘤科主任一起查房,上午商讨治疗方案,一整天没机会睡觉,晚上再补眠吧。”禹明目光往下落,“你身上穿的哪件睡衣?” 舒秦低头看了看:“就我自己的旧睡衣。” “我怎么没见过啊,看不清楚,镜头往下调一下。” “不给你看。” 他逗她:“看一眼我就精神了,咖啡都不用喝了。” “真的么。” “真的。” 舒秦只得将手机往下对了对,很保守的一套睡衣,遮得严严实实的。 禹明目光幽深,松松领口像是散热气,精神抖擞地说:“行了,你爱豆要出门了。” 舒秦甜蜜地关掉视频,出门的时候,深秋的早晨,阳光透过薄薄的银雾撒到身上。 今天是个大晴天,舒秦迎着朝阳往医院走,他有他的征途,她也有她前进的方向。 早上光顾着跟禹明通视频,舒秦错过了一条本地新闻推送,《某华裔成功人士在旅美多年后,于本周,低调携眷抵达本市,据闻其罹患癌症,此事尚未得到本人及亲友确认,或为谬传》。 第93章 第93章 三个月后。 礼拜四,舒秦被派到了第五手术间。 第一台手术是先天性心脏病修补术,患儿两岁。 舒秦不到八点就做好了麻醉前准备,照例向顾教授做病例汇报,这时,巡回老师进来说:“顾教授、舒秦,患者送过来了。” 舒秦紧了紧口罩,随顾教授和巡回老师去接患儿。 等候室里,一位二十多岁的母亲抱着小朋友坐在长凳上,母女俩都套着无菌衣,小朋友怀中抱着一个玩具球,本来玩得好好的,不小心瞅见一群穿绿衣服的人,扭头就往母亲怀里钻。 母亲眼里的忧惧不亚于孩子,一边拍抚孩子,一边说:“佳佳勇敢,佳佳不哭,咱们这次把病治好了,以后就能长得壮壮的了,你看看那个阿姨,昨天你还跟妈妈说你喜欢她来着。” 小朋友眼中含着两包泪,窝在母亲脖颈里偷瞄舒秦。 舒秦走到近前,笑眯眯地拍了拍手:“佳佳,让阿姨抱抱你好不好。” 她昨天去病房做过术前访视,孩子小名叫佳佳,乡妇幼保健院出生,生下来就发现了心脏杂音,由于种种原因当时未到综合医院进行诊治。 如今孩子长到2岁,体质远比同龄孩子差,家长听说济仁有专门针对“先心病患儿”的慈善基金,特地带孩子来一院诊治,入院诊断为asd(混合型),做好术前准备后,拟行小切口心脏直视修补手术。 佳佳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经过一番泪水的冲刷,晶莹光亮如黑色葡萄。 顾教授歪头端详孩子一阵,笑呵呵地说:“伯伯最喜欢小宝宝了,伯伯抱抱我们佳佳好不好。” 佳佳微微移动眼珠,先看顾教授脑袋上的无菌花帽子,再看顾教授的口罩,看着看着,毫无预兆地,又咧嘴大哭起来:“大胡子。” 顾教授天生一把络腮胡,虽然戴着口罩,下颌边缘还是露出了黑黑的胡渣。 大家无奈笑了,孩子表现得如此抗拒,再哭下去呼吸道分泌物只会剧增,顾教授不喜欢术前用氯胺酮,只得对舒秦说:“玩具呢?拿出来分散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舒秦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灭菌红色洗耳球,握着球柄在佳佳眼前晃了晃:“还记得昨天阿姨说会给你玩具吗,佳佳喜不喜欢这个?” 她笑着捏捏球囊。 这招百试百灵,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红色的“玩具”吸引了,她瞄瞄舒秦,慢慢松开母亲的脖颈,从舒秦手里接过洗耳球,用力揪住。 舒秦趁势伸出胳膊,在母亲的协助下,顺利将孩子抱了过来。 佳佳小嘴一瘪,但她显然对舒秦有好感,抽搭了一下,总算没再哇哇大哭。 舒秦心都要化了,她真心喜欢小朋友,孩子小小的身躯那么柔软,睫毛还沾着晶莹的泪珠,她学着孩子母亲的动作轻轻拍抚着佳佳的背:“我们佳佳真棒。” 顾教授再次向孩子母亲确认了佳佳的禁食禁饮时间,一行人哄着孩子往里走,孩子母亲用手笼住鼻子深深吸口气,在后面说:“大夫,就拜托你们了。” 这句话舒秦每天都听,下意识将孩子抱得更紧。顾教授和胸外科医生点点头,回到手术间,即刻进入忙碌状态。 诱导顺利,孩子安然入睡。 罗主任进来巡视时,舒秦正在顾教授的指导下做血流动力学监测。 舒秦余光看见导师进来,难免有些紧张。 紧张归紧张,她埋头继续做操作,桡动脉穿刺、颈内置管、接端口、调节参数,一系列措施行云流水。 罗主任微笑,学生操作日益熟练规范,一步步成长起来了。 他看着舒秦插完管,从她手里接过听诊器,亲自听了听患儿两肺的呼吸音和心脏杂音。 随后将听诊器递还给舒秦:“婴幼儿麻醉状态下的静脉血管张力与生理状态下的区别跟成人有什么不同?” 舒秦认真想了想:“婴幼儿属于容量依赖型脏器灌注,麻醉后血管张力变化不会像普通成人和老年患者那么剧烈,但以这例患儿为例,麻醉医生在液体管理策略上,还要考虑‘左向右分流’的病理因素。” 罗主任指了指麻醉记录单:“为什么要记录患者术中的血糖和乳酸指标?” “因为这两项指标能反映我们的抗应激措施是否做得到位。” 罗主任:“麻醉医生必须时刻关注患者术中的应激指标和内环境变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患者术中内环境偏离正常生理状态越远,术后就需要越长时间来恢复,为了保护患者的脏器,麻醉医生应该要有全局意识和前瞻意识,除了及时调控术中的生理指标,还要提前应对和尽量减轻患者可能出现的远期损害。” 就在这时候,台上医生调整了一下患儿体位,患儿心率突然往下降,血氧饱和度也掉到了95%。 舒秦忙检查麻醉机和呼吸管道,紧接着清理呼吸道分泌物,等她重新用听诊器调整深度后,患儿的血氧饱和度恢复正常。 顾教授指导舒秦调节血管活性药物的输注速度,看她如此沉稳,思路也清晰,含笑跟罗主任对视一眼,说:“舒秦这几个月进步非常大,基础打得很牢固。” 罗主任调整麻醉机呼吸参数做了进一步的完善,这才问舒秦:“我记得你第一次进体外是顾飞宇的父亲做冠脉搭桥?” 舒秦微微一怔:“您记性真好。” 就是在那一天,她头回见到麻醉医生在心脏麻醉中熟练运用食管超声技术,一位是罗主任,另一个是禹明,对于当时还是菜鸟的她而言,有种直击心灵的震撼。 如今她在体外循环扎了快三个月了,接下来也要开始接触食管超声技术了。 罗主任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连你们进科都半年了,老顾啊,济仁的年轻医生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培养出来的,等他们成长为业务骨干,我们也都老了。” 胸外科主任正要铺单,听了这话说:“哎,罗主任,这话我不爱听,你我年富力强,何来‘老’一说。” 罗主任说:“不服老,但是时间也确实过得快,你看,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新年了。” 顾教授问:“william组织的美国专家团队是不是就要出发了?” “下周一就会抵达本市,这周五禹明就会回来了,上周我和科教科的吴主任去清平县验收,这几个月,禹明工作做得相当不错。” 正说着,门开了,陈师姐过来找罗主任:“主任,刚才院里打电话,问禹明能不能赶回来参加周六晚上的科技进步奖评选。” “能,当然能。”罗主任感叹,“禹明为了做这个课题付出了不少心血,除了那些费用低廉的传统治疗手段,他还把o3输注改善癌痛带到清平县了,疗效确切,价格也相对较低。吴主任看过以后打算将清平县疼痛病房做为典型在基层做推广,我昨天让禹明把这三个月的工作报告发给了上面部门,等卫计委批了中美合作跟下乡挂钩的计划,william一行人就会携新技术去清平县,到时候在基层势必又是一波大型的宣传。” 陈师姐笑着说:“院里还等着您回电话呢。” 罗主任用消毒剂洗了手臂,开门出去了。 舒秦到电脑前做记录,笑意从心头浮到眼里。 昨晚她才跟禹明通了视频,上了癌痛治疗手段后,大部分疼痛病房的患者可以一边控制疼痛一边积极接受肿瘤靶向治疗,营养和免疫力一提高,患者生存期和预后都有了全局性的改善。 现在清平县的疼痛病房从两张床扩到四张床,连带着县里肿瘤科的业务也上来了。 虽然因为条件限制,“脊柱内镜”和“永久泵”等高昂的疼痛技术暂时没办法在清平县应用,但她相信总有一天这些治疗措施会被划入医保范围,进而在全国基层进行推广。 只要有人甘做蝴蝶的翅膀,迟早会引来一场大的风暴。 明天禹明就要回来了,她比谁都期待亲眼看到他的成绩单。 在顾教授和舒秦的管理下,佳佳术中各方面指标都极其平稳,手术也很顺利。 术毕舒秦送佳佳去小儿胸外icu。 床边交完班,舒秦抱着呼吸囊回手术室,路过门口,想起那位满怀忧虑的母亲,她特意到胸外icu窗口看了眼。 主任正跟家属谈话,孩子的父亲母亲眼泪汪汪。听说孩子目前一切平稳,一家人除了“谢谢”,激动得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 舒秦心里很清楚,就跟往常一样,她和顾教授会被家属遗忘,但只要想到如果术后管理得当,这个可怜的两岁宝宝很快就会出院,她就很满足,发自内心的满足。 忙了一天,舒秦访视病人回来,习惯性要去疼痛病房收样本,到了病房才意识到,历经五个月,所有样本在昨天就已经收集完毕。 项目收尾了。 舒秦一个人立在电梯间的落地窗前,惆怅地呆站一会,进电梯回到科里,换好衣服下楼。 走出综合楼,脸上一凉,她抬手,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深吸一口气,清凉的干净空气涤荡整个肺部,路人都很兴奋,院子里有家长带小孩专门下楼看雪。舒秦不自觉微笑,裹紧衣领,迎着风往家走,刚走几步,电话响了,她一看屏幕就说:“忙完了?” 禹明听她笑得开心,也笑了:“怎么这么高兴?” “你怎么听出我高兴了?”舒秦加快脚步,他明天就要回来,为了迎接他,她准备今晚在家里好好做打扫。 禹明看看窗外,不知不觉就到了市区最繁华的街道,他将车缓缓驶入路边停车场:“明天就能见到我了,你能不高兴吗?” 舒秦熬不住满脸的笑,周六晚上禹明还得参加科技评选,她不想他路上奔波得太累:“你明天什么时候到?下雪了,路上开车小心点。” 突然听到他那头有商场的音乐声,奇怪地说:“你在哪呀。” 禹明清清喉咙,含含糊糊说:“跟刘主任他们在外面说点事,这会儿正忙,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舒秦心里有点纳闷,回到家,站在玄关搓了搓脸,刘嫂家里有事请了一周假,这几天她也顾不上打扫,地上有点落灰了。 反正今晚不用在疼痛病房待着了,舒秦洗了把手,找出吸尘器开始做打扫。 扫完客厅,又到卧室,吸完床底,她蹲到床头。 床两边都有床头柜,要是她晚上看书累了,经常会往里面丢笔和书。 想想也弄得够乱的,于是拉开抽屉做整理。 拨拉了一阵,她发现角落里放着一本相册,因为塞在很靠里的位置,不仔细找很难发现。 舒秦翻开第一页,不出所料,是禹明和他母亲的合照。 她略一犹豫,经过清平县的那一场争吵,在这件事上,禹明似乎没再打算避讳她,这本相册,就这么坦荡地放在了床头柜里。 再往后翻,依然是母子俩的照片。 禹明小时候的模样跟现在变化不大,而卢教授是那么漂亮年轻。照片大多集中在禹明幼儿时期,后来兴许是进入叛逆期了,禹明整个少年时期与母亲的合照,只有一张。 那时候卢教授大概四十多岁,瘦了很多,也老了一些,但浑身上下依然洋溢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照片里她穿着一件质地挺括的米灰色大衣,底下则是一双黑色长靴。 在那个年代,这身搭配,既得体又时髦。 卢教授搂着儿子的肩膀,禹明手里拿着篮球,个子已经比母亲高出大半个头。 他明明跟母亲挨得很近,却故意做出不耐烦的表情。中二少年。 翻到最后一张,舒秦突然愣住了,照片上的禹明大概才四岁,从禹明和母亲的站立的角度看,母子身边应该还站着一个人。 但是这张照片被从中间剪掉了一半,线条干脆锐利。 合影者的痕迹因此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舒秦望着这半张照片发呆,是禹明剪的,还是卢教授? 凭直觉,她认为是卢教授。 突然门铃响了,舒秦思绪被打断,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收好相册,从卧室出来,走到玄关,就听顾飞宇和朱雯在外面说话,与此同时,她的手机也响了。 “舒小妹,我和雯姐有点事过来找你。” 舒秦打开门,意外发现除了朱雯和顾飞宇,顾主任和黄教授也来了。 她惊诧不已:“顾伯伯,黄伯伯。” 顾主任做完手术快四个月了,有赖于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身体恢复得不错,他腰板笔直站在门口,笑道:“没打招呼就过来了,小舒,别怪我们唐突。” “欢迎还来不及。”舒秦笑着上前搀扶顾主任,“快请进,外面太冷了。” 顾主任眼睛周围布满皱纹,笑的时候这些皱纹会像阳光射线那样扇形舒展开来,这使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但舒秦没少听顾飞宇禹明聊顾主任,也算了解这位长辈的脾气。 “禹明没回来吧。” 舒秦弯腰打开鞋柜取拖鞋:“没呢,他明天才能回来。” 她其实还有些腼腆,一是不好意思让这么多人知道她在禹明家待着,二是不习惯以主人身份招待长辈。 架不住顾伯伯和黄教授态度自然,她慢慢也就不再那么局促。 黄教授挽着顾教授的胳膊,一边换鞋一边说:“顾飞宇本来带我们去疼痛病房找你,一去才知道你们课题结束了。” “昨天刚收完最后一批样本,您和顾伯伯先坐,我去倒水,顾师兄,朱师姐,你们喝什么饮料?” 顾飞宇和朱雯:“我们随便。” 舒秦笑着去厨房倒茶,心里却有些纳闷,两位长辈既然知道禹明明天才回,怎么今天就来了。 真是来找她的? 回到客厅,顾飞宇和朱雯表现得比平时安静,坐那儿没说话。 顾伯伯和黄教授接过舒秦递过来的茶,相顾一眼:“禹明马上就回来,小舒明早也要上班,我们这么晚过来,是想找你说点事。” 舒秦满腹疑团,放下茶盘,慢慢在边上的沙发坐下:“您说。” 顾主任托着茶杯在掌心里缓缓转动着,舒秦给他倒的是温开水,给黄教授倒的则是绿茶。 这个孩子如此细致认真,与她良好的家庭教育脱不了关系。 顾飞宇曾带老黄做的吃的去过一趟清平县,据顾飞宇回来说,舒秦爸爸妈妈怕禹明在清平县饮食不好,隔三差五就做些便于保存的营养品顺丰寄给禹明,顾飞宇一提起这事就羡慕得不得了,说舒秦爸妈待禹明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好。 这让顾主任感到很宽慰,略一斟酌,他开口了:“禹明的父亲从美国回来了。” 舒秦一震,这句话对她来说不啻于重磅炸弹。 黄教授说:“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去年就发现了肺癌,在麻省切除了肺左叶,隔了一年又复发了,这回还是在麻省治的,但复发疗效不佳,听说换了多种方案,现在状况不大好。” 舒秦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主任沉默了一下:“禹学钧跟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前年在美国高速公路上出车祸走了,他公司方面也因为几个股东龃龉出了一些问题,两件事加起来给他们造成的打击不小,肺癌早期又很隐匿,听说禹学钧一两年来无心关照自己身体,等到发现的时候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能拖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黄教授叹气:“小舒,记得之前我们也跟你说过,顾伯伯跟禹明父亲很早就认识了,当年他就是经过我们的介绍,才和卢媛互相认识,后来我们不满禹明父亲的做法,这些年早就跟他断了来往,他这趟回国虽然很低调,毕竟中间还隔着亲戚朋友,回来这些日子,难免有些消息传到我们耳朵里。前段禹学钧托中间人传话,想约你顾伯伯见一面,听他的意思,是想让顾伯伯做中间人帮他缓和跟禹明的父子关系。” 舒秦心中千头万绪,禹明这三个月一心扎在清平县,中途未回来过,怕她路上奔波,也不让她过去看他,本市这些新闻,禹明可能压根没关注,从刚才那通电话听起来,他显然也毫不知情。 禹明的父亲想修补跟儿子的关系,却没有直接去找禹明。 身体原因无法自由行动?还是父子之间闹得太僵不知从哪方面入手? “当年卢媛去世的时候,禹学钧身边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他执意要把儿子一起和那个女人办过去,但是禹明没给他父亲机会,卢媛下葬那一天,这孩子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不肯撒手,他说他应该听话,不该惹妈妈伤心,当时他哭着说的那些话,至今让我们心酸,他有多恨他父亲大家都看在眼里,僵持了几个月,别说我们,连禹学钧也怕了,他费了很多工夫进行打点,又委托我们做了禹明的监护人,等公司业务转过去,自己带那个女人去了美国。” 舒秦听得一口气噎在胸口。 顾飞宇神色复杂:“舒小妹,其实我们家上个月就知道这事了,但是禹学钧那边一直没动静,上周他们开始联系我爸,我爸虽然婉拒了对方见面的要求,心里却很矛盾。毕竟是亲生父子,固然闹得僵,血缘关系还在。现在这位叔叔身体又这么差,如果我们硬拦在中间,万一留下什么遗憾就不好了。我爸妈为了这事几天晚上都没睡好,一想起来就糟心,这么晚过来,一是想通过你探探禹明的口风,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心结还是那么重,愿不愿意见这一面,全在于他自己。 “二来也算是给你提个醒,禹明他爸挺强势的,要是在禹明那边迟迟找不到突破口,没准会过来找你,我们也弄不明白禹明究竟怎么跟你说的,就怕中间人在你面前颠倒是非,我爸妈都知道禹明很在乎你,怕你产生误会,无非就想过来跟你说:禹明跟他父亲的事,错不在他。” 舒秦感动无言,沉吟片刻,点点头:“顾伯伯和黄伯伯的顾虑,我想我知道了,我也想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禹明。” 黄教授面色一松:“那就好,那就好。” 顾飞宇说:“我昨天已经接到中间人的电话了。” 朱雯晃了晃手机,无奈:“他们连我都找过了。” 顾主任放下水杯:“大概是知道禹学钧现在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怕父子俩一见面就起冲突。既想安排禹明跟禹学钧见面,又想让我们提前给禹明做做思想工作,禹学钧到了这个地步,一味瞒着禹明不可取。但是我和黄教授都没有道德绑架的习惯,这些年我们看着禹明长大,早将他当作我们的亲生孩子,最终要怎么做,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愿。” 舒秦既担忧又感动。担忧的是,这件事不知会给禹明带来多大的冲击。感动的是,尽管不是亲生父母,但顾主任和黄教授给了禹明逾越了亲身父母的关爱和尊重。 她低下头去,思考良久,比原谅别人更难的,是达成与自己的和解。这是禹明自己的人生,外人无法替他做决定。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当着两位长辈的面,我还是那句话,不管禹明怎么做,我都理解他也尊重他。” 送走顾伯伯他们,舒秦回到房间继续打扫,心情却像湖面投进一颗石子,久久无法平静。 她打开抽屉翻看那本相册。 剪成一半的那张照片边缘如此锐利,像割在心上的一道痕。 摩挲一番,她缓缓关上抽屉,现在她又不确定到底是谁剪的了。 手机响了,是禹明,舒秦按了接通钮。 禹明像在跟人说话:“在家吧?” 他说话时带着点笑意,听上去心情很不错,舒秦想起刚才的事,更心疼了:“你回宿舍了?” “我带人回来了,这就开门了。”怕舒秦在洗澡或者没穿外衣,他特地先打个电话。 舒秦愣了愣,奔到外面一看,禹明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玄关说话。 “怎么今天回来了?”她又惊又喜,“刘主任好。” 清平县麻醉科的主任。 他手里提着很多东西,乐呵呵地说:“舒老师,好久不见。” 今晚的不速之客简直一波接着一波,舒秦迎过去,笑眯眯跟对方握手:“快请进来。” 禹明接过刘主任手里的东西:“刘主任给你带了点吃的。” 舒秦低头打量堆着的几大麻袋:“哎呀,刘主任,您太客气了。” 禹明大剌剌领着刘主任往里走:“您先坐,我去给您倒茶。” 刘主任板板正正坐下来,转动脑袋环顾一圈屋子,热情地说:“舒老师,这段时间我们科经常收到舒老师寄过来的吃的,早就想弄点东西作为回馈,这回带来的这几袋东西,有一袋是我们本地的野果,还有几袋是收上来的本地米和蔬菜,都没打农药,可以放心吃。” 舒秦从厨房里探出身来,满口道谢:“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您先替我谢谢科里的老师,还有您别叫我舒老师,叫我小舒就行了,您跟禹明一起回来的?” “可不是,一大早就出发了,路上路况不好,不然早到了。” 禹明进主卧鼓捣了一阵。 先将东西收好,这才洗手进厨房。 舒秦正要泡茶,禹明走到舒秦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水杯:“烫,我来。” “骗子。不是礼拜五才回来吗?” “提前回来一天不行啊,别告诉我你不惊喜。” 舒秦跳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仰头笑:“又惊又喜!” 禹明心里乐开了花,掂量掂量份量:“长胖了不少啊。” “瞎说,我体脂明明还降了一点。” 两人每天都视频,可禹明还是肉眼可见的瘦了,眉峰形状那么好看,黑眼珠濯濯有光。 禹明一会拨拉她的刘海,一会捏捏她的脸蛋,也在端详舒秦,快三个月没见了,总感觉她变了一点。 眉目弯弯,笑意盈盈,皮肤又白又细,比以前更好看了。 看不够。 舒秦摩挲他的脸:“瘦了这么多。” “心疼我了?” “心疼,周末我让爸爸多做几个菜,带你回家狂补。” “别老让你爸一个人在厨房里忙,这回我来做菜吧。” “也行,让我爸妈见识见识你的手艺,最好吓他们一跳。” “就我那手艺,达到吓一跳的级别了吗?” “我觉得差不多。” 禹明一本正经问她:“舒秦,在你眼里,我这人是不是全浑身都是优点?” “才没有,你这人明明缺点可多了。” “缺点这么多,你怎么肯做我女朋友?” “不知道。” “我告诉你原因吧,因为我是你爱豆。” 自从她说过这事,禹明每天都要在她面前强调一遍。“再说我要脱粉了。” “经过你爱豆同意了吗。” “我……” 禹明低头将她的话吞进唇舌间。 分离太久,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让他们恋恋不舍难以分开。 吻了不知多久,舒秦猛地想起一件事。 禹明也想到了这一点,睁开眼睛跟她对视,靠,刘主任还在客厅,开水都要变成温水了。 “放我下来。” 禹明试着放开舒秦,放了一下没成功,目光往下一掠,抬眼:“你看你的腿在干吗呢。” 舒秦低了低头,刚才扑到他怀里无意识勾住了他的腿,吻的时候太投入,活像一头树熊。 旖旎的氛围让厨房温度都升高了,舒秦忙跳下来另起题目:“刘主任怎么来了。” “他听说我要拿这个课题参加科技进步奖,自愿跟我一起回来汇报试点工作。” 舒秦在旁边看着他倒茶:“刘主任自己要求的?” “嗯。” 舒秦点点头,医院最近不少人对禹明参加这个奖项提出质疑,一是都知道清平县人民医院什么条件,难以想象禹明短短三个月能在那做出什么样的成绩,二也得益于章副主任他们在其中推波助澜。 当晚,刘主任住在医院旁边的宾馆里。 禹明和舒秦送刘主任去了宾馆,回到家里,禹明搂着舒秦呈大字型往床上一倒:“真他么舒服。” 舒秦拉他起来:“洗完澡再往床上爬行不行。” 禹明撑起上半身:“这回我可是一大早开车回来的,我昨晚睡得挺好,等我。” 说着将浴巾搭在肩膀上,起身跨步进浴室。 舒秦拉开衣柜找睡衣。 都洗了一阵了,禹明突然在里头说:“要不你今天晚上穿那套白的?” “什么白的?” “就上回逛街我帮你买的那套。”禹明拉开门,他已经开始洗头了,头上顶着泡沫,底下裤子还没脱,往下看,腹肌下面两条完美的线条隐没在低低的裤腰下。 舒秦继续装傻:“哪个?” “找不着?我过来帮你找?”禹明作势要出来。 舒秦起身关衣柜门。 “这么快找好了?”禹明一愣,笑意从眼睛里倾泻而出,还关什么门,顶着水珠就朝她走过来,“进来一起洗。” 这一洗就是一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舒秦浑身上下都透着饱含着水份的淡淡粉红色。 禹明将她塞进被褥里,又给舒秦倒了杯水,她眼皮都没睁,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喝完水重新倒下,舒秦觉得自己精力恢复了少许,便支起胳膊看着他。 禹明每个毛孔都酣畅淋漓,余韵悠长。 他用手轻抚她的后背,闭着眼不说话。 她将头搁在他胸口,这种氛围静谧、恬静又闲适,仿佛连时间的流淌都变缓了,她想到他从明天开始不用再回清平县,往后这样的时光还有很多很多,便满足地叹口气。 “我鞋坏了,回头你陪我再去买几双。” 舒秦吃惊不小,禹明的鞋可都不便宜,她仰头看他:“哪双鞋坏了?” “皮鞋啊,坏了两双了,天天楼上楼下的跑,太费鞋了。” 舒秦呆了一呆,他们每天都视频,禹明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自己遇到的困难,但舒秦忘不了三个月前第一次去清平县时的情形。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不是清平县医院的条件,而且刘主任消极的态度,这回刘主任肯在竞赛前夕赶过来,委实让她有些意外。改变一个人表面的态度不难,难的是扭转一个人内心对某件事物的看法。 她无法想象禹明为此付出了多少心力。 “禹明,我想哭。”她定定地望着她。 禹明不以为意,连眼睛都没睁:“哭什么?” 刚说完这话,眼皮陡然一凉,一大颗泪珠重重滴下来。 禹明睁开眼睛,这一下吃惊不少,忙翻过身俯视她:“真哭了?” 她闭着眼睛,抽抽嗒嗒地哭。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到耳朵边、枕头上,浸湿了一大片。 禹明帮她擦眼泪,可她的泪水像拧开了水龙头,止也止不止。 “什么情况。”他愣了愣,有些无措,“怎么突然就哭了?” 舒秦以前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可那都是有原因的。 但是这一回,她哭起来毫无预兆,毕生关于哄女孩的经验都用在她身上了,他一边帮她拭泪一边认真反思,刚才自己也没做错事啊。 他捧着她沾满泪光的脸:“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她哭得更凶了。 他低头吻去这些眼泪:“怎么才能让你好过点?” 完全不管用,于是下床拿浴巾替她擦。 动作太粗暴了,舒秦推开他:“讨厌!你让我自己安安静静哭一会。” 禹明只得收回手,默默在床头看着她。 舒秦又将他拉回来:“你不许走。” 他又想笑又无奈:“我在这,我不走。” 顾家人说的那通话重重压在舒秦心头,她心疼禹明的遭遇,哭的稀里哗啦。 禹明耐着性子轻轻拍抚她,脖颈和衣领都被她的眼泪洇湿了一大片,如果哭能让她觉得好受些,那就让她尽情地哭吧。 哭了不知多久,舒秦哭声稍小,他替她擦了一把鼻涕,声音很低:“总要有个原因吧。” 舒秦用力搂紧他,使劲抽了一下鼻子:“我看不得我的亲人受苦。” 禹明怔了怔,就因为这个哭?一股热流沿着胸膛直冲到了鼻根,说不上来温暖还是感动。 他揉她的头发:“让我说什么好,我这也不叫受苦啊,叫经验。” “你瘦了。” “几天就补回来了。” “鞋都坏了。” “再买就是了。” 舒秦透过泪雾凝视他,眼泪不知不觉又沿着腮边淌下来了:“如果这次基层的工作得到了认可,如果william带新技术去基层,如果基层常规设立疼痛病房。禹明,你肯不肯跟自己和解?” 第94章 第94章 这话份量极重,狠狠击中禹明的心,他张了张嘴,话却堵在了嗓间。 她把他看透了。 他在她面前无可匿形。 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他除了思念母亲,还憎恶父亲,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填满了他每一天的生活。 顾家人的陪伴无法纾解这种炼狱般的煎熬,只要想起母亲临终时的模样,他的心就会撕裂般作痛。 为了履行对母亲的承诺也为了尽快分散注意力,他开始给自己制定目标,每完成一个目标,立刻开始下一个目标。 他的生活变得异常充实,苦痛以这种方式得到了缓解。 他开始沉溺于这种不知疲惫的状态,日复一日,无暇旁顾,他就像一个奔跑的行者,从未想过终点在哪里。 可是现在不同了,舒秦闯进了他的生活,情到浓时,两人的命运开始发生更深的羁绊。她不问则已,一问就直击他的要害。 禹明咀嚼着“和解”两个字,苦涩的滋味在胸膛里萦回,舒秦一动不动凝望着他,显然希冀着什么。与上回在清平县不一样,这回她想为他做的更多。 他听到窗外有瑟瑟的轻微响动,是雪籽敲打玻璃的声音,一大早就开始下雪,晚上越下越大。 赶了一天的路,他是风雪夜归人,有别于往年的冬夜,今晚家中有人等他。舒秦眼里的柔情和怜惜,足以融化他肩上沾着的每一片雪花。几个月以来他领略了爱情的千百副面孔,但舒秦此刻凝望着他的目光,是他见过爱情最美的模样。 禹明闭了闭眼,不再一味抵抗,胳膊收拢,将舒秦圈到怀里。 舒秦眼睫上凝着泪珠,想起顾家人的那番话,莫名酸楚。 “卢阿姨的病不是你造成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答应我,别再跟自己较劲了。”她吻他的下颌,睫毛颤动,泪滴到他肩上。 禹明喉结滚动,外面风声雪声,她和他肌肤相贴,体温共融。 闭眼感受片刻,不知何时起,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那块矗立多年的坚冰,早就有了消融的迹象。 舒秦等着禹明的答复,无限耐心,她知道没那么容易,但无论如何,总要尝试着走出这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他贴了贴她的额头,终于打破了沉默:“好,我试试。” 他故作轻松,音色却发哑,有人心疼她,而且比他自己更心疼他。 舒秦鼻根发酸,早该释怀的东西,他一个人背负了这么久,放下不容易,但总算肯试着往下放了。 两人默默相拥,过了许久才平复情绪,禹明感受着她湿湿睫毛划过他脸颊带来的微凉的细微触动,心都要化了,等舒秦埋在他颈窝一动不动了,他才问:“还想哭吗。” 舒秦破涕为笑,想哭也能被他这句话憋回去。 “你也太不会哄人了。” 反正是不想哭了吧?他笑:“我去给你拿湿毛巾擦擦鼻涕。” 舒秦摸摸自己的脸,泪痕狼藉:“擦可能不管用了,我得去重新洗个脸。” 禹明打量她,哭得眼皮肿了:“得抹个眼霜吧。” 舒秦讶笑:“你还知道眼霜?” “我当然知道。”舒秦那一堆瓶子就放在洗手台上,刚才他差点把最小的那个弄到地上,出于好奇,他研究过小瓶子。 他说着,放开舒秦的肩膀,自己从床边站起。 “你去哪?” 衣服下摆被扯住,禹明只得又蹲下来,今晚舒秦说不上哪不对劲,他望她一会,指了指自己的睡衣:“你看看你给我的衣服哭成什么样了,哭完一边不够,还要哭湿另一边,我去换件睡衣。” 舒秦低头一看,他睡衣肩膀连带前胸果然湿了一大块,她忙披上衣服,坐起来趿拖鞋:“我昨天整理衣柜的时候把另外几套放到底下的隔层了,你可能找不着,我去给你拿。” 禹明留在床边望着舒秦的背影,没吭声。 等她洗了脸出来,他解开纽扣脱下睡衣,接过她给他找的衣服,拉着她上床。 舒秦依着他胸口,心里万分煎熬,也许就在这几天,禹明的父亲就会来人找禹明。不知怎样才能减低这个消息对禹明的冲击,她老担心他好不容易平复的伤口又被划开一刀。 她想让禹明有个心理缓冲,却苦于找不到切入点。 禹明愈发肯定舒秦情绪不对,正要低头看她,舒秦忽然从他怀里爬出,趴在床边拉开抽屉。 然后拿出一本相册放到禹明面前:“今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这相册了。” 禹明目光一晃,家里的相册就这么几本,这本就放在床头柜,本来也没打算避着舒秦。 她当着他的面翻开第一页,他望着照片上的女人。 舒秦歪在他臂弯里,指了指:“这是在里海儿童乐园?当时你几岁?” “六岁。” 舒秦确认照片日期:“五月份拍的?我家里也有这样的照片,当时爸爸妈妈也带我去里海儿童乐园玩过,我才两岁。”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说我们那时候碰过面吗?” 禹明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只不过六岁的他热衷于各种玩具水枪,就算有个两岁的小女孩朝他走过来,他也会因为觉得无趣拔腿就跑。 即便这么想,他依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真有可能,要不你回家确认一下你那张照片的日期?” 舒秦笑眯眯点头:“后天正好可以回家拿相册。” 她翻到下一张:“咦,这张好像不在本地?” “我参加夏令营,我妈正好也在当地开会,她陪着我去的。” “那个时候卢阿姨真漂亮。” 舒秦接着往下翻,翻到一多半了,禹明突然说:“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 舒秦兴趣浓厚地研究某张照片:“你这是在哪打篮球?” “少年宫。” 不知不觉翻到最后一页,照片是残缺的,合影少了一个人,剪刀痕迹那么锐利,看上去触目惊心。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舒秦在脑海里组织好语言,仰头看了看他,轻声问:“这是谁?” 禹明眼里涌现阴霾:“不记得了。” 舒秦试着问:“是不是你爸爸。” 这话出口的瞬间,禹明的肩膀绷了绷,舒秦心也跟着一紧,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 禹明语气又冷又硬:“我哪来的爸,我爸早就死了。” 他把相册扔回床头:“困了,睡不睡?” “睡。” 禹明翻身下床:“我去倒杯水。” 她心酸地望着禹明的背影,他光听到这两个字就能萌生出强烈的恨意,等父子真正见了面,不知会掀起怎样的巨浪。 这是个死结。 禹学钧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直接来找禹明。 她瞬间改变主意了,不管多少人事先给禹明打预防针,以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只要见面就避免不了一场冲击。禹明累了这段时间,到家的这一晚,她不想他被搅得心神不宁。况且后天他又要参加科技进步奖,清平县条件那么艰辛,他的课题跟准备充分的林景洋比起来,本来就没有十足的胜算,既然他们暂时没来,不如先让他心里安静两天。 舒秦心里存着事,禹明身上又热气太足,害得她半夜被热醒好几次。 禹明也睡得不踏实,每回舒秦踢开被子往床边滚,他就把她拽回来,来回几次,他打开床头灯,迷迷糊糊地问:“热吗?” “热。”她脸都热红了。 禹明摸了一会没找到遥控器,只得下床关了中央空调,温度降下来,两人这才睡踏实了。 睡到拂晓觉得冷,舒秦又往禹明怀里钻,禹明没醒,只是下意识伸胳膊将她抱紧。 舒秦担心了两天,风平浪静,禹明回到科里交接工作,科里还专门开了个小型的欢迎仪式。 周六的科技进步奖照例在校本部大礼堂举行。 两人到了校本部,舒秦下车,禹明自己去停车。 因为是周末,前来观赛的教职员工空前多,舒秦老远就看到门口有很多老师同学。 这半年以来,舒秦一共来大礼堂三次。 第一次是禹明参加青年后备人才选拔比赛。 第二次是罗主任竞聘。 第三次是禹明带着癌痛课题参加科技进步奖。 于她而言,好像每一次都有着不同的意义。 禹明忙着准备为比赛做准备,一来就去找校方工作人员,舒秦自己到了礼堂门口,在人堆里找到科里的师兄师姐,大家聊了一会,一起进去找座位。 舒秦坐在靠外面的位置,左边是吴墨他们,后排能听到盛一南的大嗓门,盛一南主动找过舒秦好几次,看舒秦没接茬,后来也就消停了,但毕竟平时科里抬头不见低头,两人从相敬如冰又变成了相敬如宾,见面也会点点头。 趁大会没开始,舒秦起身去盥洗室,从盥洗室出来,听到礼堂里掌声雷动,主持人上台了。 舒秦快步往外走,相比热闹非凡的礼堂,走廊显得很安静,走到一半了,才发现尽头有几个人,他们没进礼堂,像是专门在等谁,看到舒秦,他们调转方向,沿着走廊走过来。 最前面的人坐着轮椅,舒秦远远一瞥,只觉得这男人目光很锐利,然而脸色蜡黄,像是生着重病。 推轮椅的是个中年女人,穿着一件藕粉色大衣。 这女人迤迤然逆光而行,耳坠上的光芒忽明忽暗。 舒秦走着走着,脑海里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这行人径直到她面前,停了下来:“舒小姐,你好。” 开口的是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人。 舒秦错愕地看着对方,这人站在轮椅后面,微胖身材,穿一身厚呢西装。 女人黑色披肩长发,身材窈窕,单从背后看,会误以为她只有二三十岁,但是打了照面才看得出,尽管精心保养,这女人眼角和嘴角早有了岁月的痕迹,看着至少有四十五六岁了。 再看轮椅上的男人,年龄介乎五十到六十之间,身材高大,眉目也俊朗。重病使得这人脸庞极其憔悴,但轮廓依稀有种熟悉感。 舒秦轮流打量这几个人,表面上还算平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就听刚才的中年人说:“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我们没打招呼就来跟舒小姐晤面,还请舒小姐别见怪。” 他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舒秦:“在下姓陈,这两位,是禹先生和禹太太。” 舒秦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意识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几秒,略一迟疑,从对方手里接过。 字体在眼前跳跃,头衔是某跨国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舒秦不知道自己脸色发白,只知道心里泛起轻微的不适感,到底找过来了,还是以这种不告而来的方式,连她都会受到这样的冲击,难以想象禹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轮椅上的男人靠着椅背静静看舒秦几秒,开口了:“我是禹明的父亲,禹学钧。” 他有点恹恹的,因为身体缘故无法像正常社交场合那样主动跟舒秦握手,只能稍稍欠身。都病成这样了,还能看出往日精明强干的那种风度。 在他自我介绍时,那个女人安安静静待在一边,很识趣没开口。 舒秦避免让自己端详那个女人,却无法不看禹明父亲,这回看得仔细,才发现父子俩只是轮廓有点相似,就五官而言,禹明显然更像卢教授。 她沉浸在各种复杂的情绪中,久久没接话,禹学钧并不介意,做了个抬手的姿势。 陈先生取出一个礼盒,笑着说:“禹先生听说舒小姐是禹明的女朋友,特地给舒小姐带了一份见面礼,长辈的一点心意,还请舒小姐笑纳。” 说着将礼物送到舒秦面前。 舒秦这才回过神,没接,淡淡说:“谢谢禹叔叔,不过我想不用了,不知您专程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禹学钧端详舒秦,毕竟太年纪,礼貌归礼貌,这孩子没能掩藏眼里的抵触情绪,他没强迫舒秦接受这份礼物,微微点头:“可以叫你舒秦吗?” 舒秦抿了抿嘴。 禹学钧微提嘴角:“来得冒昧,禹叔叔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礼堂涨潮般涌起掌声,禹学钧的注意力被这动静所牵引,忘了往下说。 按照流程,可能是某位重要人物要上台致辞了,科技进步奖不仅是济仁内部的比赛,市领导和卫生系统的领导也会参与评选。 禹学钧侧头听了一会,有些失神:“这些年我虽然人在美国,但是无时无刻不关注禹明,现在亲眼看到他出落得如此出色,我这做父亲的感到很欣慰。” 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舒秦目光一抬,那女人抚着手臂快步走到一边,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车祸的儿子,她望着窗外,神情凄楚。 舒秦脑海里浮现卢教授的模样,跟这个头娇小的女人比起来,卢教授更高挑也更有风度。 禹学钧:“我知道禹明今晚会参加比赛,为了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特意挑这个时候来找你。” 舒秦一愕,难怪来得这么巧,看来他们早就做过调查,知道禹明这几天总和她在一起。 “我不太清楚你们学校的事。”禹学钧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这种比赛在你们济仁系统是不是很有影响力?” 舒秦不得不承认禹明的父亲很擅长找切入点,点点头:“对。” “禹明做的什么课题?” “癌痛相关。” 禹学钧突然咳嗽起来,一咳嗽就愈发显得精神不济。那女人吃了一惊,忙又“哒哒哒”走回来,弯下腰,替禹学钧拉高毛毯,动作轻柔又富有耐心。 禹学钧摆摆手,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喘息。 舒秦这才注意到禹学钧的手臂上还留着化疗专用留置针,他状态很不好,才说了几句就开始了漫长的休息。 陈律师适时插话:“舒小姐,想必你也都看到了,禹先生现在身体状况很不理想,我们这次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因为种种原因,禹先生没能将禹明带在身边抚养,但是禹先生这些年从未放弃过跟禹明修复父子关系,刚出国那几年,他几回要将禹明办到美国去,可惜禹明对他父亲的误会太深,不论谁劝说都不肯接纳这建议。 “禹先生考虑到禹明年纪还小,紧张的家庭氛围也许会对禹明的成长带来更不利的影响,于是,权衡再三,只得暂时放弃了这打算,但是禹先生没有一天不关注禹明的动态。” 他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个透明文件夹:“舒小姐你看,这是禹明高中时的成绩单,禹先生因为想念儿子,把这些成绩单悉心保存了这么多年。” 舒秦看着文件夹里的那叠东西,顶上一层的确是本市某高中某班级的成绩单。 陈律师为了让舒秦看得更清楚,特地拿着这东西走到她面前,舒秦出于礼貌只得接过,不小心瞥见对面女人大衣上闪耀的钻石胸针,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尖锐地抽痛,保存得再不错又如何,禹明父亲这么多年没有回国找过儿子也是事实。在他们一家人共享天伦之际,禹明也许正被无边的孤独感所吞噬。 要不是对父亲的恨意太强烈,禹明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禹先生虽然不在国内,但时刻准备提供做父亲所能提供的帮助,这些年禹明在国内的一举一动,包括当初禹明高考填报志愿,毕业留校的种种,乃至在一院附近置业,禹先生都一清二楚,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就是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最难修复的也是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可是血浓于水,哪怕相距再远,做父母的怎能割舍掉对孩子的牵挂?”陈律师叹口气,“舒小姐,说起来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我看得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再难解的结也有解开的一天,禹明现在是济仁出类拔萃的医生,他每天在临床看这么多病人,我想他早就想通了一些事,所以我们这次来是想拜托舒小姐,请你务必说服禹明见禹先生一面,禹明误会了他父亲这么多年,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时候放下成见了,时间和地点可以由禹明来安排,最好能彻底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 禹学钧休息得差不多了,一言不发望着舒秦,虚弱却强势。 刚才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提到卢教授。 舒秦咬了咬唇,将文件夹交还给陈律师,冲禹学钧鞠了个躬:“禹叔叔,我很同情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我没办法做你们父子之间的调解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您向禹明转达您的要求。” 她没看那个女人,静静望着禹学钧:“您是病人,按理说我应该体恤您的情绪,但是我想说,禹明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我很爱禹明,想好好守护他,也请您,体谅他的感受。” 禹学钧一动没动,那个女人倒是轻咳一声。 这时礼堂里又传来掌声,舒秦笑笑:“禹叔叔,这次比赛对禹明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您没有别的话,我想我得进去了。” 说完就将他们留在原地,自己匆匆回到礼堂。找到座位坐下,她太阳穴还突突直跳,太多情绪叫嚣着挤在胸口,让心脏胀要炸开,她看着讲台,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 吴墨他们低声问她:“舒秦,要不要喝饮料。” 舒秦心烦意乱,点点头接过:“谢谢。” “别说话了,轮到我们科了。” 屏幕上显示,一院麻醉科这次一共选送了三个课题。 潘教授和产房联合做的分娩镇痛相关课题……麻醉。 林景洋的围术期心脏保护课题……麻醉。 禹明的癌痛课题……疼痛。 这时禹明上台了,不必说话,一站在那就光芒万丈,礼堂里沸腾起来,有掌声也有非议。 舒秦紧张地调整坐姿,听到后面有人说:“我看还是林景洋那个靠谱一点。禹明那个如果不跟基层挂钩还好说,一跟基层挂钩就显得不那么真实,你我都去过基层,哪家基层医院能在三个月做出这个成绩,别说疼痛病房这种没效益的部门,产科普外科都不可能。” “就是说,禹明这几年在济仁风头正健,千万别为了一个科技进步奖弄点虚假病例,真犯不上。” “医院上下都讨论过好多次了,都觉得这个课题参加比赛不可思议。” 舒秦咳嗽一声打断这些议论,禹明在台上沉稳地整理了一下话筒,冲主持人点点头。 主持人突然说:“经过这几天评委会的讨论,这个课题可能会临时增加一位汇报者。” 吴墨他们面面相觑,奇道:“增加汇报者?不是规定每人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吗,谁呀?” 舒秦正觉得奇怪,前面某排有人站起来,这人健步如飞,在无数道惊诧的视线中迈上讲台。 这人很眼熟,等他到了台上,舒秦才认出来,愣了一愣,清平县的刘主任。 第95章 第95章 刘主任陡然出现在台上,台下的人面面相觑。 所谓的科技进步奖,旨在“以精准医学惠及普罗大众”,参选课题不仅要体现出技术之“精”,更要考虑社会及人文关怀等多方面因素。 政府会给胜出者的课题发放一笔奖励基金,相关部门也会在未来的一段时期根据项目组的意见在民众中开展科普工作。 对于济仁人来说,后一条奖励太富诱惑力,前前后后付出这么多心血,谁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得到更好的临床应用,自从公布消息那一天起,四家附属医院多名医生踊跃报名,除了年轻一辈,还有许多高年资的教授副教授。 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舒秦昨天就看过比赛名单,为了体现“源于临床,归于临床”的宗旨,入选的课题既有前沿热点也有在临床沿袭了多年的传统课题。比如戚曼的导师汪主任,报选的课题就是相对保守的“儿童糖尿病分子遗传学进展”。 具体流程和比赛规则事前已经出过公告,突然增加一位讲课者的确不合常规。 主持人是济仁基础学院的院长,他德高望重,面对台下的质疑,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请大家稍安勿躁,我先来做个介绍,这位是清平县人民医院麻醉科的刘主任,在座应该都听过这家医院的名字,清平县历来是附属第一医院的对口扶贫单位,学校平时也常到清平县进行学术交流。” 刘主任激动得红光满面“各位领导,各位老师,我叫刘凡波,是基层的一名麻醉医生,这些年我们单位经常受到上级单位的指导和帮助,各方面都获益良多,早就想表达谢意,奈何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能站在这里跟禹明老师一起汇报工作,我感到很荣幸。” 主持人拿回话筒“增设汇报人并非临时起意,参选课题名单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确定,但是自从公布了名单,校方和卫计委就听到了不少关于禹明基层课题病例真实性的质疑。上周五,清平县刘主任主动找到校方,表示他这三个月跟禹明一块工作,现在禹明要拿这个课题来参赛,他作为清平县疼痛病房的负责人之一,也想一起汇报课题,评委会经过讨论,就在一个小时前,同意了刘主任的请求。” 舒秦耳边像一锅煮沸的开水,各种声音都冒了出来。 早就有人持怀疑态度,碍于是同事,顶多只在私底下讨论几句,谁知就这样被校方摆到了台面上。 仿佛得到了来自官方的默许,邻座聊得更肆意了。 “听说几个月前禹明跟景洋打过一次赌。” 挑起话题的林景洋的大师兄柯荣。 吴墨等人都竖起了耳朵。都是一个科室的人,座位也离得近。 柯荣笑着说“禹明和林景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起了争执,年轻人嘛,难免争强好胜,禹明当时放话说,这次科技进步奖他会让林景洋输得找不着北,话是说出去了,可惜基层情况不会像禹明自己想的那么理想。” 舒秦垂下眼睫,自从输了竞聘,章副主任脾气一天比一天大,然而现在科里一下子增设了两名副主任岗位,章副主任在行政上的影响力早就今非昔比。 拥趸者们知道导师上位无望,在面对罗主任时,态度全都发生了转变,但禹明还年轻,这次林景洋的参赛课题又是章副主任挂名的国字号,为了能赢得比赛,章派便就将舆论的矛头指向了禹明。 柯荣住了口,众人的质疑却被这句话引得停不下来了。 “还有这事不过这么一说,禹明是有点虚张声势,自己一个人汇报不就行了,怎么还把基层的主任带上来了” “知道自己胜出希望不大吧,这几个月林景洋天天扎根在体外,小儿组也好,成人组也好,每个样本都收集得很用心,经常看到他深更半夜还在科里查文献,这么拼大家可都看在眼里。oa上前几天还有不少职工讨论,济仁的心脏手术历年来是强项,现在不少贫困地区孕期筛选不到位,先心病患儿数量多,济仁头几年设立了先天性心脏病患儿慈善基金,今年还要再成立相关项目,林景洋这个课题针对的可是心脏手术的麻醉保护,说起来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何况还是国字号,难怪胜出的呼声高。” 周围有人搭话,有人不搭腔。上次林景洋突然被罗主任取消了出国资格,科里激起一片巨浪,要不是罗主任自己一句没在早会上提过,大家就差放在明面上讨论了。 三个月过去,没人讨论这事慢慢也就淡了,但不表示所有人都没印象,就连逢人就喜欢夸耀自己师兄的王姣姣,也坐在后面一声不吭。 舒秦默默地想,王姣姣似乎变了许多,最近每天老老实实待在手术间,下班就回宿舍,遇到学校的大赛小赛,也不咋咋唬唬了。 吴墨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刷手机看美食攻略,只要有空就窝在阅览室刷考博的卷子。 只有盛一南 就听盛一南“禹总那个也是国字号,他也很拼。” 舒秦想,也有人依然故我。 记得章派上位呼声最高的那段时间,盛一南曾因为林景洋得到后备人才名额屡次向他道贺,竞聘结果一出来,盛一南马上不往林景洋跟前凑了。 为了修复友情,盛一南先后找过几次舒秦,遭到舒秦的拒绝后,转而找陈师姐套近乎,听说她周末经常约师兄师姐吃饭,还报名了研究生论文大赛,院里前几天出了选拔研究生去德国交流的比赛通知,她又积极借参考书,遇到有人质疑罗派,立刻会挺身而出。哪怕禹明横眉冷对,也会大咧咧地喊禹总。 吴墨似乎对此有所察觉,近来也与盛一南走得远了。 遥想刚进科时的情形,谁能想到三人帮成立才不到半年,便彻底宣告分裂。 正想着,就听柯荣说“我去过清平县,科里一共五个麻醉医生,手术室一天顶多六、七台手术,疼痛病房又是新开的,能收到什么病人禹明是肯下功夫,但他总不可能在县里挨家挨户去敲门,你们没听到么,不只我们医院,三院四院都有领导怀疑禹明造假。” “如果禹明把重心放在本院疼痛病房就好了,非要把中美合作跟基层挂钩,输给景洋还是其次,要是被人发现病例有水分,可算是完咯。” “是啊,这可是原则上的错误,当着这么多市领导和卫计委领导的面,连罗主任都别想保得住他。” 舒秦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如果说这几个月她什么地方变了,那就是学会了过滤杂音。禹明一旦认准了目标,只会心无旁骛往前走。 正因为他从来不会让这些质疑和抨击绊住脚步,所以才走得又快又坚定。 主持人继续说“虽然评委会同意增设一名汇报人,但考虑到对其他选手的公平性,讲课时间依然限定在十五分钟以内,希望禹明和刘主任注意这一点。各位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没问题的话,接下来轮到第二轮的讲课者抽签了,请各位课题负责人上台。” 一行人从另一侧依次上台,林景洋和潘教授也在其中。 三人当中,抽到第一个做汇报的是潘教授。 她做的是分娩镇痛相关课题,课题小组在尊重产妇意愿的前提下,排除年龄、孕期并发症及难产等因素,将产妇分为分娩镇痛组及非分娩镇痛组。 两组新生儿脐带静脉血数值有统计学差异,得出的结论是分娩镇痛可以改善胎儿宫内环境。 潘教授说“生命的每个阶段都值得尊重,疼痛并非女性成为母亲的必经之路,由于时间关系我这次仅汇报了“新生儿组”,但其实我的课题同时还做了“母亲组”,考虑到每七名孕妇中就有一名围产期抑郁症患者,而国外已有分娩镇痛与减低爱丁堡产后抑郁量表评分eds的回顾性观察研究,如果能获得奖项支持,我还将带领课题组进行分娩镇痛与减轻女性产后抑郁发病率相关性的研究。” 掌声响起,舒秦心悦诚服,不愧是老教授,短短十五分钟的报告,将临床、人文关怀和社会因素一一囊括在内了,关键是推广应用起来也具有可实施性。 某规培学生说“领导们好像也听懂了,都在那使劲鼓掌呢,哎呀,我都有点担心禹总和林老师了。” 林景洋上台了,淡蓝色衬衣配宝蓝色领带,站在灯光下,谦和而有风度。 开场白后,他笑着说“我这次带来的是先心病患儿的围术期保护研究。” 礼堂先还鸦雀无声,然而等林景洋展示了样本数据,立时炸开了锅。 吴墨目瞪口呆“太可怕了。” 舒秦也张了张嘴,样本量超乎她的想象。 半年时间内能收集这么多样本,只有一个可能负责人不光每天扎在手术间,还以最严苛的方式将符合条件的手术从头到尾跟下来,而且不只负责人如此,组员们也必须同步收集其他手术间的样本数据。 诚如柯荣所言,林景洋这几个月非常拼命,从早到晚,从未停过。 林景洋做完汇报,最后说“一众先天性畸形中,先天性心脏病属于最常见的一类,在我国,每年有十几万先心病患儿出生,近年到我院接受手术的患儿数量呈逐年上升趋势,对于非复杂性先心病的患儿来说,手术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能获得基金支持,我将进一步研究心肌保护措施对患儿远期生活的积极影响。” 林景洋在一道道钦佩的目光中下台,掌声持续不断。这份汇报刷新了很多人的认知,原来病例采集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终于轮到禹明和刘主任了,有了林景洋做对比,众人的疑惑根本压不住,禹明是科研高手,报告里掺点假难以一眼看出,但今晚他可是带着课题来参赛,面对满堂的专家,多问几个问题就会露出破绽,基层的情况大家都了解,短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得出这个数据。 禹明淡定地整理课件,面对满堂杂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主持人宣布计时开始。 “各位前辈,各位老师,众所周知,癌症已成为威胁居民健康的重大疾病之一,仅仅2018年,全球就新增1800万癌症患者,在我国这个数字约为400万,而且因为种种原因,我国癌症患者的五年生存率目前还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 杂音刹那间消失了,禹明好像就有这种魔力。 只要他站在那,只要他开口,服也好不服也好,下意识就会往下听。 前排的柯荣挪了挪肩膀,不再动了。 “25的癌症患者早期就会出现疼痛症状,到了晚期,该比例会升至6080。如果不进行积极治疗,疼痛不但会给患者带来躯体及精神的双重重创,还会因为干扰肿瘤的正常靶向治疗,进一步减低患者的生存率。 “三十年来,国内外前辈们为了攻克癌痛做出了不懈努力,在原有的三阶梯药物基础上,制定出了多套诊疗指南,根据目前的诊疗条件,只要患者接受治疗,约80癌痛可以得到有效控制。 “然而,仍有1020的患者无法得到缓解,我们称之为“难治性癌痛”。 “这种疼痛形成机制复杂,肿瘤侵袭部位及转移情况各有不同,既需多学科合作,也需根据每位患者的具体情况实施个体化诊疗措施。 “这正是疼痛病房成立的意义之一。 “经过多年来的发展,我院疼痛病房在技术层面及病房模式都已经趋于成熟。 “但是这仅限于济仁,基层情况不同,长久以来,贫困及偏远地区存在经济和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等问题,这使得基层癌症患者对癌症治疗缺乏正确的认识,想在基层设立疼痛门诊及疼痛病房,难度也相应较大。 禹明点开第一张幻灯片“所以我今晚的汇报,就是讨论基层医院设立疼痛病房的可行性。” 封面有张照片是清平县病房的全景图。 耳边“嗡嗡嗡”,炸开一片议论声。 “这地方真穷。” “是啊,我没看错吧,病房里才一个泵” 老师也就算了,学生们整天待在济仁,相对“没见识”,看到屏幕上的照片,一致觉得不可思议,并非针对清平县的患者,而是清平县的情况艰难得超乎想象。 舒秦提前看过幻灯片了,所以还算淡定。 病房的确只有一个泵tiva,静脉输注泵,原因无他贵。 最粗糙的泵买下来也要一两千,清平县麻醉科总共买了两个。一个被当做宝贝摆在唯一一个做全麻的手术间,剩下一个,被禹明要去了疼痛病房。 也没有鞘内永久镇痛泵耗材几千不说,还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最麻烦的是,只要泵里面的药用完了,就得定期到医院续补。 对于大部分基层患者来说,这无疑是个“无底洞”。哪怕禹明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说服患者同意使用。 当然也没有射频消融,治疗一次就要几千肿瘤治疗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了,为了疼痛花这么多钱不可能。反正都得“癌”了,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综上所述,禹明的日常治疗手段无非三种阿片类药物、医用臭氧输注治疗、ct引导下腹腔神经丛损毁术。 前一种方法古老传统,让舒秦感到意外的是后两种。 臭氧治疗需将患者血液跟臭氧进行混合再回输,对设备有一定要求。 昨天她看了就觉得奇怪,禹明告诉她说,还是第一次专家团队下乡义诊的时候他跟罗主任借的。换言之机器是一院麻醉科的,禹明一借就是三个月。 禹明还说最近他和刘主任也申请了购买医用臭氧相关设备和耗材,报告交上去了,暂时还没批下来。 至于第三种ct引导下神经损毁技术,定位需占用介入科的场地,费用也存在两个科室分配比例的问题,要解决这些困难,必须由院领导出面在其中斡旋。 可就算舒秦再好奇,禹明也将后两种技术在清平县用下来了,而且他一用就是这么多患者。 禹明点开下一张幻灯片,众人从满脸惊讶变成了满脸疑问。 报告显示,清平县疼痛病房第一个月共收治患者8例,到了第二个月,这数字变成31例,第三个月,更是激增到74例。 三个月加起来共113例。病房的床位也从两张扩到了四张。 “胡闹。”声音听着像章派的一位教授。 “就是,有点扯,当年我们医院刚成立疼痛病房的时候,第一年总共才收到了900例患者,摊下来每个月才70多例,其中还包括非癌痛性患者,禹明去清平县才三个月,刚成立的病房,能收到这么多病人” 主持人起身做了几次“请安静”的手势,岂料根本压不住。 在越来越鼎沸的质疑声中,前排领导们经过一番商量,其中一位欠身拿起桌上的话筒,微笑说“看来大家都跟我一样,都对这份报告感到好奇。 他看向禹明“禹医生,我们上个星期就讨论过,你提交上来的课件里并没有附带有关病志的影印件,都知道你做得很不错,但光从一份书面报告里,我们无法看出来你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收到这么多病人的,既然大家都有疑问,不如先跟我们说说你的日常工作流程,可以另外给你五分钟现场答疑,不算在课题的汇报时间里。” 禹明像是早料到这种情况,从容点开第二张幻灯片。 “刚到清平县的头两个星期,我只收到了两位患者,第一位住进来的患者从未听说过疼痛病房,非但拒绝我给她做检查,还于当天就办了转院。这种状况持续了十来天,到了第三个星期,我不得不换一种工作方式。 “我先回济仁找科领导和院领导商量接下来的工作思路,得到院里批准后,我请了一院肿瘤科的周主任到清平县坐诊。周主任针对一位刚收入疼痛病房的胰腺癌患者,和我一起做出了第一例两科联合诊治的模型。 “有了周老的第一例示范,清平县的肿瘤门诊表格中常规增加了两项检查vas评分和nrs评分。” 禹明指了指幻灯片“这是用来评估肿瘤患者疼痛指数的检查,只要筛选出罹患中重度疼痛者,患者会直接从肿瘤科门诊收入疼痛病房,后面家属的沟通工作,将会由我和刘主任来做。肿瘤科知道两科合作对患者整个治疗阶段和预后有好处,也很支持这种方式。 “通过这个办法,第三个礼拜疼痛病房收到了3位患者,到四个礼拜,收到了4例。” 第一排某位领导突然说“请允许我打断一下,我快十年没搞临床了,但是2009年我在二院肿瘤科担任主任的时候,我曾经到清平县肿瘤科做过随访,别的我不太了解,但他们医院肿瘤业务这一块我还是知道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去年他们肿瘤科总共才收治370例患者,就算如你所说,肿瘤科愿意将一部分门诊患者分流给疼痛病房,可他们自己也才三四百例,分给你一半,一年也顶多180200例,但是在你的报告里,短短三个月就收到了113例” “这个、这个。”这人呵呵笑着,两边看看,“谷院长、林院长,你们说呢。” 柯荣抱起了胳膊“打着多学科合作的名头,却忘了现场就有了解清平县肿瘤科业务的老行家,早说过了,太要强也不好,容易被抓包。” “主要这水份太多了,一捏就现原形啊。” 禹明看着问话那人,笑笑“汪主任好,清平县肿瘤科今年第四个季度的工作汇报还没交到卫计委,但数字已经出来了,正因为两科合作,今年肿瘤科光第四个季度就收到了215例患者,加上前三个季度,全年一共400多例。” 那位领导嘴张了张,旋即举起话筒“一个季度赶上了前三个季度就因为增设疼痛病房” 第二排有人举手,三院的一位麻醉科副主任,此人一向跟章副主任关系不错。 “我们医院对口扶贫单位是其他县级医院,我没去过清平县,但清楚麻醉科的业务。 “疼痛表格一般会由麻醉科或者疼痛科的医护人员来做,就算肿瘤科的医生肯配合麻醉科的工作,也没多余的精力替你们做疼痛评估,换句话说,禹明你不但要负责疼痛病房的查房医嘱病志等业务,还要定时到门诊给肿瘤科患者做评估” “不像话。”开腔的是第一排某位学者,他一脸不怡,“县里的肿瘤科业务远远赶不上一院,但一天下来门诊量也不是小数。小伙子年轻体力好,可也不是铁人呐。你周一到周日片刻不歇白天黑夜都待在病房况且你也说了,虽然建立了两科合作收治病人的模式,患者也只从两例增到了四例,然而第二个月和第三个月的暴增,仍然解释不通。我们鼓励年轻人到基层磨练,但是不鼓励年轻人打着基层的噱头争取奖项名次。” 最后一句话接近呵斥了,形势急转直下。 禹明用手指挠挠眉毛,正要说话,刘主任突然拿过话筒,笑容满面说“作为课题的另一名汇报者,我有话想说。 嗡嗡声不见了,现场寂静下来。 刘主任长了一幅老好人的面孔,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出他语气的郑重和钦佩,就算有人想接着嘲笑和讽刺,也都憋了回去。 刘主任冲台下鞠了一躬“这个成绩的确容易引来揣测,换做在三个月前,我也绝对不会相信有这回事,所以我一到本市就去找校方,目的就是为了争取跟禹明老师一起上台做汇报。 “十五分钟的报告太干瘪,无法真正体现出一个人付出的心血,这三个月我跟禹明老师一起搞疼痛业务,131例病人究竟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治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禹明老师负责周一到周四的门诊,我负责周五的门诊,剩下的时间禹明老师每分钟都泡在病房,晚上不走,周末不回,第一批济仁专家下乡义诊,禹明老师及时提醒医院宣传科联系媒体,经过半个月的宣传,肿瘤科和疼痛病房的门诊量增长了四倍。 “那段时间禹明老师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治疗上,搞完义诊又来病房调整医嘱,一天忙下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他的治疗措施很到位,县里卫生系统又是第一次在老百姓当中做癌痛方面的宣传,从那个时候起,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所谓的疼痛病房。 “记得有一次,从肿瘤科转来两位患者,患者在肿瘤科接受了近一个月的治疗,因为肿瘤导致疼痛加剧,服用传统的阿片类药物效果并不理想,禹明老师根据患者情况做了ct下腹腔神经丛损毁术,顽固性癌痛当晚就得到了极大缓解,肿瘤科其他患者头一次听说这种程度的癌痛有办法解决,主动要求转到疼痛病房来接受治疗。 “一下子转来五名患者,可病房只有两张床,禹明老师连夜给医务科打了电话,要临时增设两张床,给患者上了治疗以后已经凌晨三点了,禹明老师只睡了三个小时,起来洗把脸,接着查房。 “口碑就这么传开了,病人一天天多起来,后来连肿瘤科的效益也提高了,肿瘤科的人吵着要请禹明老师吃饭,禹明老师只说他没空,每逢周六周日,禹明老师第一个去病房查房,只要有点时间就会在医院门诊坐诊,哪怕周末没患者,他也会跑到肿瘤科发放关于癌痛的科普宣传册。 “我问过禹明老师,他这个课题关系到职称晋升吗他说不是。我猜也不是,因为常规的晋升职称下乡至少需要六个月。我又问禹明老师,如果试点不成功,他这个国字号是不是会被取消他说也不是。 “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拼。” 舒秦仰头将眼里的涩意逼回去,她终于知道禹明的两双鞋是怎么坏的了。 那晚在清平县,禹明曾告诉她,他的母亲去世十二年了。每一个禹明在临床上见到的癌痛患者,就是母亲落在他心头的投影。 奋斗到第十二个年头,禹明铺陈得到位了,在麻醉年会上,他争取到跟iia的中美合作,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全力扩大这件事的影响。 不只限于济仁系统,他还将技术纵向推到基层去。 他把自己逼到这个程度,只为了兑现当初跪在母亲病床边许下的诺言。 “实不相瞒,在禹明老师到我们清平县以前,我不相信有人可以这么拼。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也曾经热血过,后来在临床待久了,有点麻木有点疲。可是经过这三个月,我了解到一件事,就是咱们这个行业如果有人总是走在前面,只因为这个人付出了足够多的心血。” 刘主任说到这脸都胀红了,双手握紧话筒“占用大家时间了,感谢领导们和老师们给我这个机会,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 这次的报告出人意料,礼堂上空余音回荡,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观众席寂然无声。 到了评选环节,领导们出现了争议。 最后,在众人的推举下,由老院士上台公布得奖名单。 于是,阔别五个月后,舒秦再一次在大礼堂上见到了这位满头白发的学者,当初的青年后备人才比赛,也是这位老院士给禹明邹茂他们颁奖。 “今天晚上的冠军有点寒酸。”老院士推了推鼻梁下滑的镜架,声音宽厚而徐缓,“因为冠军的样本只有131例。” 舒秦激动得用双手捂住鼻子,周围爆发如雷的掌声,一听就明白谁是冠军了,看过济仁这么多场比赛,没有哪一回像这次让人心服口服。 “寒酸归寒酸,我们可以从这131例样本中,看到一种纯粹的济仁精神,这个人做的事显得那么琐碎平凡,摊到我们每个头上,丝毫不起眼,但是正因为这个人坚持做这些平凡的事,日复一日把这件事筑成了一座登天的爬梯。 “不简单啊,这个年轻人,他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们,在我们这个行业,成功的捷径就是永远没有捷径。济仁代有人才出,我很欣慰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样一位纯粹的奔跑者。” 老院士将两道目光投向台下“年轻人,上台领奖。” 舒秦兴奋得站起来鼓掌,激动的人不只她一个,大家受到这股热烈氛围的搅动,都有点坐不住,舒秦漫无目的地转动脑袋,看到了笑容可掬的罗主任,看到了冲禹明比大拇指的内分泌汪教授,还看到了边打呵欠边拼命鼓掌的王南。 这一刹那,舒秦看到了好多认识不认识的济仁人。 她心潮起伏,正要重新坐下的时候,突然看到右前方坐着林景洋,他整个人坐在阴影里,本来是一动不动的,后来像是想通了什么,默然片刻,背靠着椅背,两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慢慢举起,鼓掌。 “冠军发表获奖感言。”台下爆发出欢呼声。 “禹明,说两句” 禹明站到台上,低头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抬头,用目光扫一圈台下“感谢我的母校,感谢我的导师罗主任,感谢我的同事们,感谢课题组的组员们。” 舒秦微微有点失望,虽然答应她试着放下,禹明还是不肯提他的母亲,一个结拧在那儿,不知什么样的契机才能彻底解开。 “最重要的。”禹明看着台下的某个点,眼睛又黑又沉,“我要感谢我的小组长,没有她,课题组不会树立起第一例完美的样本模型,没有她,癌痛课题不会完美收尾。” 舒秦无意识地望着台上,直到周围投来一道道善意的含着笑的目光,才反应过来。 “禹明的小组长谁呀”别科女同事在那问。 舒秦垂下眼睫,又抬眼看着台上,他还在注视着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像近在眼前。笑意像在嘴边融化了,她迎着他的视线,情不自禁笑起来。 禹明也笑,一笑就像春天的风掠过林中的森森绿叶,不只悦目,也悦心。 他看她一眼,拿着奖杯下了台。 礼堂那么热,外面雪停了。 出了门,寒意拂面扑来。 天地之间,透着一股寂静的冷。 大家照例舍不得马上散去,都聚在门口热气腾腾说话。 舒秦没等来禹明,倒是等到了戚曼和她导师。 “小舒,禹明呢”汪教授将羊绒围巾系到脖子上,戚曼穿着件白色的大衣,挽着汪教授的胳膊。 她一反平时的大方做派,出来只跟舒秦打声招呼便不再说话,有点局促的样子。 “他还没出来。”舒秦看戚曼一眼,“可能还在跟刘主任说话。” 刚说着,禹明出来了,他这人一贯目不斜视,握住舒秦的手放进自己的裤兜里“冷了吧。” “禹明。”汪教授含笑在后头叫他。 “汪阿姨。”禹明转过头,自动忽略了戚曼,戚曼眼睛忙看着一边,表情更显尴尬。 “今晚的表现非常棒,汪阿姨祝贺你。” “谢谢汪阿姨,您的演讲也很精彩。” “明天元旦节,汪阿姨在家休息,有空带着小舒到汪阿姨家里坐。” 禹明笑笑“好,先祝汪阿姨新年快乐。” 师徒俩走了,禹明对舒秦说“我让王南送你,iia到了,我得跟罗主任去接他。” “iia他们不是礼拜天来么” “想在本市多玩一天,特地提前动了身,天气这么冷,你先回家,明早我去接你爸妈,还有顾伯伯和黄伯伯,头一次见面,一家人正式在一起过个节。” 罗主任跟刘主任热情握手,另外几位教授在那边叫禹明。 舒秦满肚子的话想跟禹明说,犹豫片刻“别麻烦王南师兄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你明早几点来接我们,用我爸爸开车么” 禹明打声招呼,又扭过头来看舒秦,订的东西明天就可以去拿了,只要商场开门就能拿到。 “我不放心你叫车回去,王南已经去开车了,你爸爸不用开车,你早点起啊,明天我得干一件大事。” “大事”舒秦摘去他衣领上的雪花,笑意凝了凝,“什么大事” 禹明仰头看了看,又低眉看着她,这么些年头一回这么高兴,只要想起这事,他就发自内心地想笑。 他揉揉她的头发,举起手里的东西“想要吗” “这不是你的奖杯么。” “拿着吧,你的奖杯。” 舒秦笑意从嘴角溢出,捧住那金灿灿的东西。 王南开禹明的车过来了,禹明送她上车。 他本来还想让舒秦明天穿他上次给她买的那件漂亮大衣,转念一想,舒秦穿什么不好看,随她吧,只要她开心就好,于是闭嘴了。 车发动了,舒秦摇下车窗“明天顾伯伯他们都会来对吧” 禹明插着裤兜准备往夜色中走了,手机响了,他没抬头“是啊,刚才说好了,你明天早点起啊,我来接你们。” 舒秦听到他用英文跟对方说话,看来是iia,都开出一截了,她听到禹明有些惊讶“美国友人” 罗主任他们过去,问“怎么了” “iia有位朋友癌症晚期,正好也在中国,他想介绍他这位位朋友来疼痛病房。” 第96章 第96章 昨天禹明给舒秦爸妈打了电话,舒秦回家也说了两家聚餐的事。 到了周日这天,舒秦早早就起来了。 搞完家里的卫生,一家人坐下来吃早饭。 吃完饭九点多了,禹明还没消息,舒秦拿着水壶给爸爸养的水仙花浇水。快到花期了,叶子绿得青葱怡人。 浇完客厅的花,她接着去阳台拾掇“多肉”,在爸爸的悉心照料下,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没受到严寒天气的影响。 收拾完回到屋里,舒秦看爸妈还在房间换衣服,也进了卧室。 上次两人逛街,禹明给她了件墨绿色的羊绒大衣。当时在店里看到这衣服,舒秦第一眼是拒绝的,颜色太压人,怕穿不出效果,架不住店员一再劝说,勉强试了一试。本以为会暗沉,结果失算了,这大衣材质剪裁太出众,穿上去既抬肤色又有气质。 买回来收在衣柜里,也没机会穿,今天过新年,舒秦觉得有必要穿得隆重点,于是找出大衣换上。 打扮好出来,客厅里没人,爸妈居然还没出来。 舒秦过去敲门“快十点啦。” 门打开,秦宇娟一边低头整理衣服一边问女儿“你爸爸这件衣服怎么样,昨天刚给他买的。” 都知道禹明没有爸妈,顾主任和黄教授就是禹明的家长。 既然是两方家长首次碰面,秦宇娟为了表示自家对这件事的重视,专门去理发店做了个新发型。 舒连海穿一身笔挺的毛呢西装,两鬓的白头发染黑了,往那一站,看上去比平时年轻好几岁。 舒秦挤到爸爸妈妈中间,高高举起手机,给一家人拍了合照“爸爸穿什么都好看。” “我呢” “妈是仙女。” 秦宇娟打量女儿,墨绿色大衣配着白色的高领羊绒毛衣,女儿眼睛水汪汪的,脸颊嫩得像涂了腮红。 正要拉着女儿细看,舒连海的电话就响了“下楼吧,禹明到了。” 一家三口拎着礼物下楼,禹明看到他们过来,推开车门下车。 舒秦才发现禹明这身衣服也是簇新的。 衬衣第一次穿,上回逛街她给他买的。 领带就更不必说了,还是去清平县那回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舒秦想笑,今天怎么了,连禹明都搞这么正式。 她开门时不小心对上禹明的视线,他眼睛里的神采仿佛在流动,一看就知道心情颇佳。 禹明的确在看舒秦,她嘴唇上抹了亮晶晶的玩意,看着比口红要“水”,碍于她爸妈也在旁边,没老盯着看。 昨天还想她会不会穿这件衣服,今天她就穿了。这不就叫“心有灵犀”么。 仰头看看天空,风雪乍晴,真是个好日子。 他脑子里一堆愉快的念头,帮舒连海和秦宇娟开门,手机突然响了,关上车门,自己走到前面驾驶室,一边上车一边接电话。 是罗主任打来的,舒秦听到“疼痛病房”四个字。 她有点奇怪,周末麻醉科有两套值班医生,一套负责手术室的急诊,一套专门管疼痛病房的业务,按理说今天疼痛病房有值班医生,禹明不用专门赶过去。 “iia介绍的那个美国人来了” 禹明将电话放到中控台“患者刚到病房,还在办住院手续,iia从酒店出发了,罗主任也准备过去一趟。” 舒秦突然有点不安,禹明是组长,举凡这次中美合作计划内的患者,他都必须参与诊治。 “iia有说那名患者的具体情况吗” “没说,昨天他到的时候都十点多了,他只说患者是他的朋友,别的细节都没聊,罗主任说既然iia已经来了,就以这个病人为正式启动中美合作。” “我先送你们回去,顾伯伯和黄伯伯也在路上了。”他看着后视镜,歉然说,“叔叔阿姨,科里刚来了新病人,我得过去看看。” 秦宇娟和舒连海端详禹明,一致认为他瘦了,问了几句,说“你这孩子,不用跟叔叔阿姨解释什么,工作要紧,你忙你的。” 禹明心里暖洋洋的“我洗了水果放在桌上,厨房里有茶,顾伯伯和黄伯伯马上到家,黄伯伯说她来做饭。” 到了一院,禹明送他们一家三口到家,自己去疼痛病房。 家里特地打扫过,到处都亮晶晶的。 地板纤尘不染,茶几上果然摆着一大堆洗好的水果。 秦宇娟和舒连海到沙发上坐下“这孩子挺爱干净。” 舒秦脑补禹明一大早起来洗水果的场景,也挨着爸妈坐下,刘阿姨放假了,昨天禹明接完iia回家至少十二点多了,为了在她爸妈刷好感,他居然还抽时间打扫了卫生。 她有点心疼,拿起一块切好的橙子递给爸爸,自己也吃了一块,正要给妈削苹果,猛地想起昨晚禹明父亲到礼堂来找她的情形,嘴里的橙子失去了味道。 禹明赛后一直忙着iia的事,她没找到机会向禹明转达父亲和那位律师的无理要求,但从禹明父亲当时的态度来看,他们势必还会去找禹明。 万一就是这两天 她承认她在这件事上很自私,因为她丝毫不关心禹明父亲的病情,她只在乎禹明。 舒秦想了想,给禹明打电话,响了几声,他直接按掉了。 她越想越不放心,站起来说“不行,我得去一趟病房。” 舒连海和秦宇娟有些惊讶“怎么了” 顾飞宇一家人还没来,来了也不用见外。 “我去病房看看,要是顾伯伯他们来了,你们开门就是了。” 舒连海和秦宇娟眼睁睁看着女儿消失在玄关“这孩子,怎么一刻都跟禹明分不开。” 舒秦跑到医院,中途给禹明发了条信息,他没反应。 到了电梯,舒秦低头看看,如果禹明只是在正常查房,穿这身去找他像是“查岗”,于是先回麻醉科换了白大褂,再去疼痛病房。 周末病房相对安静,舒秦刚推开大门,一位护士老师推着治疗车从第一间病室出来。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彼此也算熟了,护士老师笑着说“小组长怎么也来了。” 舒秦刹住脚步,笑了笑“王老师,刚才是不是来了新患者” “在25床,罗主任和禹明在查房,那几个美国医生也在,待会院领导也会过来看这个项目。” 舒秦点点头,25床是单独病房,患者昨天出了院,如果有新病人住进来,只能住这间病室。 “谢谢王老师。”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门开着,病房里站着不少人。 第一眼先看到罗主任,罗主任站在病床右侧,面色复杂“这、这可真是没想到。” 接着舒秦看到了iia,iia身边领着专家团队的两名年轻美国医生。 她听到iia无奈对罗主任说“我也是早上才知道ogan是禹医生的父亲。” 再往里走几步,她看到了床上的患者,头皮一木。 是禹学钧没错,他脱去了昨晚那件质地高档的厚重外套,穿着件病号服,没了华服的遮掩,他看上去瘦骨嶙峋,而且因为他整个人陷在雪白的床单里,连身上那种自带的威压气势也削弱了几分。 虽然他一言不发,但是从监护仪的指标来看,他现在应该很疼,冲罗主任微微点头的时候,一双眼睛暗沉沉地看着禹明。 舒秦视线漫无目的往前扫。 越过人群,她看到了窗边穿白大褂的那个颀长身影。 他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表情乍眼看上去很麻木,但是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现在越平静,火山爆发起来就越不可收拾。 舒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将禹明从地方这带走。 她朝禹明走过去,然而双脚像陡然灌了铅,变得又沉又重。 然后她听到一个男人说话,是昨晚的那位中年律师,他专门把罗主任请到一边,压低嗓门向罗主任转达禹学钧的意愿。 “久仰大名,在下姓陈,是禹先生的律师,禹明现在这么优秀,少不了您的教导,禹先生早就想对您表达谢意,今天终于等来了机会。禹先生非常思念儿子,带病回国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您也知道,禹先生现在受不了大的刺激,可是禹明对他父亲的误会太深” 没听到罗主任的回答,他既是卢教授当年的同事也是禹明的导师,禹明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罗主任想必很清楚。 没等舒秦走到禹明身边,禹明终于有反应了,他面无表情把手里的疼痛量表递给身边的同事“这个患者我做不了。” 他嗓腔暗哑像刚吞下了粗糙的沙砾,刮得舒秦耳膜嗡嗡作响。 他迈步往外走,舒秦下意识跟上他,众人看着禹明,都没开口,一片死寂中,有人说话了“禹明。” 声若游丝,但是吐词很清晰。 众人齐齐看向床上的禹学钧,禹明依然毫无反应。 禹学钧望着儿子的背影,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咳嗽起来。 “我是你的父亲。” 禹明脚步没停。 “只需要十五分钟时间。” 他的确病得很重,禹明终于停下来,讥笑一声。 iia率先带助手离开病房,罗主任体谅地看了看禹明,也沉默离开。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外人无权置喙。 一转眼工夫,病房里连同舒秦在内,只剩下四个人。 陈律师语重心长“禹明,你父亲病成这样,哪怕从人道主义角度考虑,你也该照顾照顾你父亲的情绪。” 禹明横眉看向陈律师,陈律师愣了愣,往后一退。 禹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想起什么,点点头“你姓陈,叫陈学安,当年他们俩的离婚官司,就是你打的。” 他表情平静,无风无浪,陈律师不知何意,干巴巴笑了笑“你这孩子好记性,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认得我。” “滚开。” 陈律师将脊背挺直,勉强保持笑容“禹明,说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请你克制一点。你母亲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但是夫妻之间的事本就不足为外人道,当年你父亲做出那个决定也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卢女士也同意了离婚,你当时还小,难免会产生一些偏激的想法。” 禹明看着一旁笑了笑,病志就摆在边上,配偶栏上面写着当年那个女人的名字。 “这里面存在太多误会。” 禹学钧倒回床上,嘶哑地咳嗽几声“这世上没有不爱儿子的父亲,我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一点。” 他这一咳嗽,外面一阵高跟鞋的声音,门一开,一个女人满脸忧色走进来,她应该是早来了,但因为顾忌禹明,早前一直有意回避,听到禹学钧的咳嗽声,她奔到床边,弯腰拍抚禹学钧的背“学钧” 舒秦又惊又恨,禹学钧也惊怒交加“你来干什么” 舒秦咬了咬牙,忙要拉走禹明,谁知晚了一步,禹明目光里戾气迸射而出,揪住陈律师的衣领人“你瞎吗”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是不是误会你心里不清楚么,当年官司赢得痛快吧,我妈走了这么多年了,你拿着禹学钧的钱活得如何啊” 陈律师一口气噎在嗓子里,慌忙去抓自己的衣领,舒秦眼眶一热,拼命从后面抱住禹明的腰身“禹明” 隔着十几年的岁月,她依然能体会当年那个少年的绝望,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父亲在少年的心里的形象,轰塌了。 她无法想象禹明有多恨自己多恨父亲。 听诊器碰到她的手背,刹那间凉到心里,可是禹明的身体那么热,热得像要点燃。 她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禹学钧,我告诉你,谁都有资格住在这,就你不配” 外面一阵脚步声,应该是院长他们来了,然而禹明的情绪像泄了闸的洪水,根本无从抑制。 “你带着这贱人,马上给我滚” 那女人噙着泪花说“你父亲是病人,这是病房,禹明,你别忘了你是医生。” 舒秦气得全身发抖,大喝“你闭嘴” 她生平第一次骂脏话,愤恨的情绪冲上来,一句远远不够,还想骂更多的脏话。 禹明眼睛猩红“去你妈的。”松开陈律师,朝那个女人走去。 舒秦用尽全力抱住他“禹明我帮你骂她你先出去,这儿交给我禹明求求你了” iia和院长都在外面,也许还有其他同事,这是禹明为他母亲做的最长久的一件事,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禹学钧目光深深看着儿子。 禹明死死盯着禹学钧,剧烈地喘息。 “禹明求求你你做什么都行别伤到你自己” 禹明呼吸依旧紊乱,但是能感觉到背上一阵凉意,他思维混沌了一瞬,突然意识到舒秦比他还难过。 然后,他记起了今天是新年。 记起了家里有亲人在等他。 记起了怀里那个小红盒子。 记起了今天要做的所有的大事。 “我在这,我陪着你,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舒秦尽量让自己平静,额头抵着他的背,指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 禹明慢慢冷静下来,她的呼吸喷在他后背,哪怕隔着衣料,他能感受到她满心的忧愤。 他闭了闭眼,哑声说“好,我好好的。” 舒秦不敢松开。 禹明低了低头,握住她的手,声调放轻“我跟他说几句话,你回家等我好不好。” 第97章 第97章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松手,但她能感觉到,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消失了。 她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好。” 禹明盯着禹学钧,点点头没做其他动作。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视线却落到她脸上,眼里依旧燃着两小簇火焰,但毁灭性的炽热不见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她胸口又酸又疼,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限温柔,禹明喉头如同堵着一团棉花,“家”这个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久久未恢复。 这房间太冷,她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房间涌动着暗流,任谁都听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继续沟通,禹学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那个女人走,要么禹学钧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禹学钧目光一厉“走” 那女人慢慢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贸然闯入,丈夫从语气到眼神都显得毫无温度,她恋恋不舍帮禹学钧盖了盖被子,直起了腰。 路过禹明时,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一眼禹明。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如何在适当的时机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这可是禹明的工作场所,她下意识攥紧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时恨入骨髓,也曾走过极端,恨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到眼前来了。除了恶心愤恨,只剩下满心讥讽。 她哪儿比得上母亲,她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师喘着气离开,舒秦关上门退到外面,忙着去找罗主任和iia,因为担心禹明,一步都不敢离开。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 他撑起胳膊,妄图让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当愤怒的情绪尽数褪去,儿子是那么的冷漠和遥远。 禹学钧陡然意识到,隔了十来年的岁月,儿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满怀崇慕地叫他一声“父亲”了。 禹明开口了“为什么回来” 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禹学钧颓然倒回床上,为什么回来 多年来他站在人生巅峰,娇妻陪伴,小儿子承欢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国里挥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圆满,圆满到甚少想起异国的倔强儿子。 他不愿想起那个幽暗的病房,不愿记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愿回忆儿子当年痛斥他的那些,只因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学钧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完美。 他犯过错。尽管他不肯承认。 他掌控着儿子在国内的所有动态,却不愿回来面对过往。过去和现在,被他清楚地割裂开来。 可是,人生无常,小儿子夭折,公司濒临危机,重病袭来,当久卧病榻时,连妻子都开始离心离德。 他的人生犹如靓丽墙漆一块块剥落,再不复表面风光。有时深夜惊醒,他茫然四顾,周遭的空气里,他感觉不到半丝温情。 想得最多的,竟然当初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和记忆中那个热血善良的孩子。 触及曾经的岁月,禹学钧心里空茫茫的。 他挣扎着坐起,定定看着禹明,如今他除了手头的那点资产,所能抓住的,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九月份你过生日,我让人给你寄了一份生日礼物。”他温和地说。 禹明漠然望着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赛车模型,今年给你寄的是玩具公司发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妈走了以后我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禹学钧直视儿子,曾经抛舍的东西,再拿回来又谈何容易,风光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有懊悔万分的时候。 他语调平缓“就算你不肯承认,父子之间的血脉是永远割不断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强,统统都遗传自我,你这么出色,只因为你的父亲是我” “别一厢情愿了。”禹明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从里到外都像我妈,我哪儿都不像你禹学钧。” 禹学钧目光锐利如刀“可是你无法否认你是我儿子。要不是你这些年执意不肯放下心结,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会恶化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太复杂,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夫妻关系是怎么破裂的,你母亲心里也很明白,当年她还在的时候,就亲口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禹明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我妈为什么放弃抚养权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儿子没人照管,宁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耗死在国内。” 想起母亲临终时攥紧他手又松开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扎了一万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没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过正规的癌痛治疗,就因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罪,我妈没生病的时候多漂亮,临终时都熬得不成人形了。” 他心脏汩汩流着血,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擅自跑到这儿来,经过我妈同意了么” 禹学钧断喝一声“你不用总是提到你的母亲你母亲太要强,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从你母亲身上,我没有体会到多少女人该有的温情。” “温情”禹明讽刺地笑了笑,“那个女人就能给你温情不爱妻子了,你明明可以正常结束婚姻关系,为什么一定要背叛、欺骗、算计,这回突然带病回国,是因为发现那个货色不对劲了” 禹学钧脸上阴云密布,纵使他不承认,儿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早在你提出离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见过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但你瞒天过海,把婚姻中的问题全部归咎到我妈身上,为了你的财产和那个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妈,后来我妈得了重病,你依然算计着将她唯一的亲人从她身边带走。我妈到死都没有在我面前诋毁过你的品行,可你呢。” 禹明眼眶蓦地发涩“我妈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碰上了你。” 他将所有的苦涩都咽下去,转身往外走,禹学钧喝道“你去哪。” 惯于发号施令,最近却频频出现他无法掌控的局面。 禹明手搁在门柄上,停下脚步,想听禹学钧对当年的事说声抱歉,看来等不到了。 “我不是你自我救赎的筹码,当初既然抛弃了我们母子,就别再想拿血缘关系绑架我。” 禹学钧倒回床上。 他精明,强悍,一生当中赢过无数次。以往从未在人前示过弱,但是到了这一刻,命运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无论如何要把儿子留在身边,至于其他的,可以利用时间慢慢化解,活了这些年,他太清楚一件事,这世上就没有时间冲淡不了的东西。 “在你母亲的事情上,我的做法欠妥。”他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开口,“我对不起她,我现在的身体比起你母亲当年没好多少,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希望你仔细想清楚。你母亲也是医生,如果她还在世上,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因为如果你连慈悲和谅解都做不到,有违你母亲临终的教导。” “是么。”禹明满脸讽刺,“我妈走的时候只让我好好长大,没让我原谅你。” 门关上,围过来一些人,有罗主任,有院长,有iia,还有病房里的同事。 他听到自己对他们说了一些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们越过他身畔,推门进了身后的病房。 禹明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沿着走廊往前走。 脚步如同踏在泥泞中,心口堵着一万种情绪。恨了这么多年,禹学钧如今重病缠身,但他没觉得释然,只觉得空虚。 周末病房依然繁忙,迎面有同事走来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耳朵仿佛被什么所隔绝,声音离他那么遥远。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舒秦,她坐在长椅上,眼睛里的忧虑藏不住。 突然就想起当初在年会上,就因为他笔记本上的一个小污点,她跑得满身大汗。 他朝她走去,越走越快。 舒秦感觉到禹明的视线,一抬头,禹明已经在她面前蹲下来了。 “回家吧。” “好。” 两人沉默到了楼下,路过济仁的那座标志性的雕塑时,禹明想起小时候母亲曾抱着他辨认上面的医生宣言,突然迈不动步了,拉着舒秦坐到台阶上“歇一会。” 舒秦挨着禹明坐下,涩然地想,要不是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她无法理解他这些年的心结有多重。 雪花飘洒下来,冰凉的一片,无声无息落到禹明额头上,他望着地上渐渐堆积起来的薄薄的那片白,发着呆。 舒秦扭头看他,他眼睛是红的。 她的心像泡进了盐水里又酸又胀,伸指轻抚他的眼皮“别难过。” 禹明把她的手拿下来“相信命运吗。” 舒秦摇头,第一次从禹明的口里听到“命运”这两个字,比起从其他人口里听到,更让她觉得酸楚。 “我为我母亲做的癌痛项目,第一个患者是禹学钧。” 舒秦听出他语音里的讽意,许久的沉默后,看着天空越来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吧。” “” “愿意跟自己和解就跟自己和解,愿意拧着就拧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拧着的你,爱上的也是拧着的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禹明喉结滚动,雪花在眼前乱纷纷飞舞,舒秦的话语就如洁净的雪花,丝丝凉意浸润了他的心田。 十二年来他踽踽独行,吃过不少苦头,也曾磕磕绊绊,生命中有些东西永远失去了,但更多温热的东西随着岁月充盈进心房。最终,他等来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把她搂到怀里吻她的额头,异常珍重。 “回家吧。”等不及要做最重要的那件事,他拉她起身,这回是真的回家了,脚上的泥泞彻底甩掉了,步伐比刚才快上许多。 电梯间遇到顾飞宇一家人,顾飞宇跑在最前面,顾主任和黄教授在后头相互搀扶着快步走。 他们刚得到消息,因为担心禹明,正要往医院赶。 进门的时候,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禹明,就连一向喜欢说笑的顾飞宇都比平时沉默。 舒秦的爸妈正在做饭,说好了一起过新年,结果舒秦禹明半天不回来,害他们忐忑不安。 听到门口的动静,舒连海和秦宇娟从厨房出来“回来了” 顾主任和黄教授绽开笑容“回来了,回来了。” 因为急于驱散心头的阴霾,他们一进屋就帮着张罗,没人提刚才的事,没人问禹明舒秦发生了什么。 饭菜的香味萦绕着整个家,新年的味道。 禹明望着满屋子的亲人,突然说“顾伯伯,黄伯伯。” 他郑重其事,屋里人怔住。 “今天是两家人第一次见面,我想请两位长辈做个见证。” 在一道道错愕的目光中,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舒秦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砰砰急跳起来。 禹明沉默片刻,抬头看向舒连海和秦宇娟“我家庭破碎,我妈很早就走了。正如你们看到的,我家头一次有这么多亲人在一起过新年。” 顾飞宇眼睛热热的,仰头咳嗽。黄教授呜咽一声,扭头靠在顾主任肩上。 “我妈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年头不多,但她临终前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这些年我没让她失望,像她走时所期盼的那样,好好的长大了。” “更幸运的是,我遇到了这么好的舒秦。”禹明默了默,“记得当时遇到她不久,我总在想,她一定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妈妈,所以才会长成现在的样子,既强大,又善良。” 秦宇娟紧紧攥住丈夫的手,说不出的撼动。 禹明打开盒盖,谛视舒秦“当初你跟我在一起时就说过,你不需要誓言,那我,就把它当成一种信仰。 “我想告诉你,往后的人生,我想和你相扶到老,风风雨雨,我们谁也别半路撇下谁。” 舒秦胸口起伏,眼中凝着泪珠。 “舒秦,嫁给我。”他单膝跪地。 整个新年,禹明忙着两件事筹备结婚,iia的中美合作项目。 婚礼定在八月份,舒秦出国交流的头一个月。舒秦这边亲戚不少,禹明济仁系统同事多,婚礼上大事小情千头万绪,需要花费的精力不少,好在时间还算充裕,来得及慢慢筹备。 再就是中美癌痛项目。 有了三个月的提前试点,iia的行程范围不只限于济仁系统,还扩散到了清平县人民医院。 活动引来了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麻醉和疼痛专业医生,项目组借由学习班和床旁示教等方式展示了一系列癌痛治疗的新诊疗手段和思路。 禹明和罗主任iia去清平县期间,禹学钧强行在疼痛病房住下了,起初还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操控禹明,后因病情恶化急需某种国内尚未上市的抗癌药物,不得不转回美国接受治疗。 五月份,禹学钧在美国病逝。 死后无他,唯有遗产比例问题引来了业内的小范围讨论,熟悉禹学钧公司运营情况的人都能看出禹学钧在财产上做了手脚。 他们揣测一番得出结论,禹学钧大概是对第二任妻子起了疑心,所以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不动声色做筹划。由于表面上做得无缝,禹太太亡羊补牢为时晚矣,纵然愤愤不平,也只能吃哑巴亏。 这消息通过律师传到国内,别说禹明,连舒秦都不觉得惊讶。 在禹学钧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吃亏”这两个字。当年可以算计第一任妻子,自然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付第二任妻子。 禹学钧患病两年多,公司亏损很严重,留下的财产不算多,手续却很繁琐,禹明回来后,在校方和院方的共同推动下,利用这笔遗产设立了济仁第一个“癌痛慈善基金”。 没像旁人所预估的那样冠以他母亲卢教授的名字,就是普普通通的无名氏基金会,只要符合条件的癌痛患者,都可以通过基金会减免治疗费用。 而清平县那个简陋的疼痛病房也在基金会的资助下引入了相关癌痛治疗的设备,正式由雏形走向正轨。 到了九月份,舒秦最期待的莫过于禹明的投稿能被asra美国局部麻醉与疼痛医学协会所采用,要是顺利入选,禹明有望在明年一月份的世界级国际疼痛年会论坛上做汇报。 结果失望了,尽管iia在美国积极推进这件事,禹明的课题还是没能入选。 禹明倒是没说什么,这种国际年会本来就要求严苛,何况他资历尚浅,但舒秦知道他很失落,从济仁到基层,倾注了他那么多心血的课题,最后没能到这种国际盛会上交流经验,怎么都觉得可惜。 好在随着出国交流日期临近,这件事带来的惆怅很快就被冲淡。十月一号,舒秦出发的头晚,舒连海和秦宇娟过来了。 女儿一去就是三个月,要带的行装不少,两口子老担心舒秦在美国吃行不方便,恨不得把整个厨房都塞进女儿的行李箱。 禹明拦了一回没拦住,委婉提醒秦宇娟“妈,当地有华人超市,这些都能到超市现买,你给舒秦带这么多东西,行李箱装不下,过海关也不好拿。” 秦宇娟左看右看,实在塞不进去“好了好了,拿就带一个电饭煲,别的都不带了。” “电饭煲也能现买。” 舒连海说“禹明在国外做实验待了那么久,吃住行他都懂的,你就听他的吧。” 舒秦抱着东西从卧室里出来“妈,求求你别再塞了,再塞下去我又得多带一个行李箱了。” 秦宇娟“袜子和保暖内衣总要带的吧。” “不用带,我早就放好了。” 两个大箱子,能塞的都塞了,舒连海从钱包里取出一叠钞票“这是爸爸下午去银行兑的美金,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你把钱收好了,有困难就及时给禹明和爸爸打电话。” “我自己有研究生补贴,趁国庆节有时间,您拿着钱跟妈妈出去旅旅游,该干嘛干嘛。” 舒连海说“那边消费太高,你一个月补贴才多少钱,拿着,用不了你再带回来。” 禹明淡定插话“爸,这可真不用,舒秦就带信用卡就行,她们公寓离医院很近,出门叫uber和yft也方便,带太多现金在身上反而不安全。” 舒连海为了跟各种讯息保持同步,向来爱看报爱学习,但毕竟没在当地生活过,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舒连海说“那秦秦你把爸爸的信用卡带着。” 僵持了半小时,舒秦当然不肯收。好说歹说,禹明才打消舒连海塞钱给女儿的念头,秦宇娟放心不下,再次跟小两口确认时间“明早是九点半在机场集合对吧” 禹明说“九点二十,您和爸爸可能要早点出发。” 老两口千叮咛万嘱咐,舒秦和禹明送到地下停车场,刚回到家,顾飞宇来了,他一进屋就瘫倒在沙发上“今天我们组手术日,刚下台,我他妈要累死了。” “那你还不滚回家睡觉,跑我这来干吗。” 舒秦去厨房切水果“顾师兄先坐会。” “明天舒小妹就出发了,我不得过来跟她说一声吗。”顾飞宇翻身坐起,“舒小妹,明天我在科里上二十四小时班,就不送你了啊,不过我爸和我妈会到机场去。” 舒秦怪不好意思地说“就出去三个月,搞这么大阵仗,昨天我还跟禹明说千万别劳驾他二老。” “根本拦不住,不让送他们浑身不舒服,算了,就当搞运动了,等你交流完回来,正好赶上雯姐办婚礼。我正想问你们,禹明,雯姐是不是问过你舒小妹的回国时间。” 禹明拧开瓶盖喝一口冰水“问过,怎么了” “我就说日子掐得这么准。” 顾飞宇看着茶几上的大红色请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闷笑起来。 几月前禹明和舒秦结婚,禹明嫌电子请帖不够隆重,挨个科室去送请帖。 上至科教科医务科的吴主任柳科长,下至王南等师兄弟,他一个都没落下。 最绝的是,禹明连远在美国进修的邹茂都没放过,打听好邹茂的公寓地址,专门寄了张结婚请帖过去。 顾飞宇为这事没少嘲笑禹明“都多久的事了,你这醋王还能想起来找邹茂的麻烦。” 禹明抬眼看顾飞宇,一猜就知道这二逼在笑什么“你不是在追舞蹈学院的老师吗,这么晚不回家,等着接她呢,再耗下去人家课上完了。” 顾飞宇看看时间“舒小妹,最近禹明天天在院里篮球场打篮球,那么多女研究生女博士路过看他,我就不信这小子心里没数,不过舒小妹你放心,有我帮你看着,出国这三个月,这小子骚不出什么幺蛾子。” 前段时间没这么忙,舒秦经常跟禹明到篮球场打篮球,等禹明打完球,两人再一道回家。 舒秦坐在场边背专业单词,禹明投篮,落日如金,阵阵暑气迎面拂来,岁月都变得踏实安宁。 听顾飞宇这么说,舒秦边吃水果边笑眯眯点头。 顾飞宇幸灾乐祸地走了,禹明到卧室重新检查舒秦的行李,舒秦在后面看着他“不对劲。” 禹明正研究从行李箱里拿出点没必要带的东西,头都没抬“什么不对劲” 舒秦到桌边检查随身包里的护照“你。太平静了。” 她这一走,两人足足有三个月见不了面。 前几天吴墨组织科里同学给她搞了个小型的欢送会,聚餐地点选在医院旁边的火锅店,王姣姣一心考博,盛一南和吴墨竞争赴德交流的名额。 同学们忙着各自奔前途,但也都来了。 舒秦爸妈就更不用说了,科里老师、顾家人、朱雯,也都多多少少有点动静。 就禹明没事人似的。 她知道他这段时间很忙,“老年患者认知功能术中保护”的课题刚开头,济仁一院的疼痛病房正式成为全国性的疼痛治疗示范基地,不只禹明,全科上下都挺忙的。 但舒秦自己的课题刚进入正轨,最近还忙着通过学校联系美国那边“经食道心脏超声”临床部门,剩下一点时间,都被她用来安排禹明的生活了。 眼看行李收拾好了,事情也都一一安排妥当了,离别在即,舒秦越想越不对劲,这人平时特黏人,这时候不该表现得这么平静。 禹明干脆起身走到舒秦身后“要不这样,我当着你的面再复习一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项,每天按时吃饭,第二项,每天跟老婆视频半小时,第三项,每天到篮球场打半小时篮球。” 舒秦瞅他。 “就是这第三项的时间是不是得改一改” 舒秦“” “你这一走,我晚上少了大半个小时的运动时间,打篮球时间得延长到一个多小时,不然运动量不够。” 舒秦使劲踩住他脚背。 “怎么打人啊。” “我问你我走这么长时间,你就不想我吗” “想啊,现在就有点想了。” “但我觉得你根本不怎么上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禹明拉着她上床,“好了我懂了,不只今天晚上这趟不能落下,还得提前预支。” 舒秦被他按到床上,边躲边笑“你给我认真点” 眼看躲不过去了,混乱中瞅准机会抬脚踹他“我告诉你,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许不按时吃饭。” 禹明忙着搞事,满口答应“保证每天都定时跟老婆汇报。” 舒秦抵达n市的时候是晚上,校方派人接了他们,因为时间太晚来不及去公寓,先带他们入住酒店。 同学们还在大厅就忙着跟家里报平安,舒秦听到戚曼给自己男朋友发语音信息。 安排好房间,舒秦隔壁住着戚曼。 这会科里正忙着早交班,舒秦进房放下行李,先给爸妈微信视频,爸妈昨晚没睡好,听到女儿报平安难免激动,一聊就是半个小时,舒秦估摸着禹明差不多交完班了,接着给发禹明视频邀请,他没应答。 舒秦放下手机,拉开背包拉链,才发现禹明在她钱包里放了一张信用卡和一叠美金。 她仔细将东西收妥,环顾房间,弯腰打开行李箱,出发前禹明帮她又检查了几遍,里面别的都没动,就多了一包她平时穿的睡衣,她嫌太暴露没装进行李箱,不知道禹明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舒秦目瞪口呆看着睡衣,老半天才嗔道“神经。” 她给他发微信。“速联系你老婆。” 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她斟酌措辞给医院的麻醉中心主任eter发邮件。 她先自我介绍,说她是济仁来的交流生,目前已抵达n市,隔日早上想去医院拜访eter,不知对方是否方便。 eter很快回了,说校方已经联系他了,但他明天要参加一年一度的美国麻醉年会asa,这两天都不在院内,但表示如果舒秦想去参观年会,他可以带她入场。 舒秦简直意外。 美国麻醉年会asa是规模最大的麻醉盛会,与会者无一不是享誉国际的业界大拿。 禹明癌痛课题投稿的asra局部麻醉与疼痛医学协会仅仅只是隶属于asa的分会之一。 舒秦现阶段的目标还是国内的麻醉年会,谁知一到美国就有机会参观asa。 往年罗主任和章副主任也带课题参加过几届asa,今年没听到消息,或许有,但舒秦因为禹明asra投稿失败的事,最近都没问禹明这事,这个月又忙着出国,就更注意不到这一块了。 舒秦拿出记录本看自己的学习计划。 eter所在的y大在心脏手术及心脏麻醉享有国际声誉,她这三个月的目标,就是争取在y大尽量多学习心脏手术中的“食道管超声技术”。因为这既是她的博士课题,也是她接下来想要研究的方向。 她当即回邮件给eter,说荣幸之至,倘若可以,她最想去的是麻醉超声orksho。 这正是eter的专长,eter很高兴,回说会让助手在会场等舒秦。 发完邮件,舒秦兴致勃勃再看手机,禹明还没回,当地时间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去办卡。 她给禹明又发了消息,还是没动静。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当初禹明一拿到她的机票就把她的航班和落地时间都研究透了,绝不可能这么久不联系她。 舒秦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坐床边想了想,下意识点开浏览器查看明天asa的具体会议安排,就在这时候,房外有人按门铃。 舒秦心口一缩,跳起来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笑吟吟的戚曼“舒秦,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舒秦失望极了,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笑笑说“没关系,什么事。” 戚曼尴尬地看着她“我生理期提前了,想跟你借包卫生巾。” 其实底下售卖机有卖,但在还不太熟悉附近情况的前提下,最方便的办法就是跟同学借了。 舒秦回身“好,我去给你拿。” 戚曼走了,重新关上门,舒秦在玄关站了一会,头一回意识到这是在异国他乡,最初的兴奋劲慢慢散去,她开始思念禹明和他们俩的那个家。 她默默回到床边给手机充电,戚曼又来敲门了。 “叮咚,叮咚。” 舒秦去开门,手机响了。 舒秦扭头看到名字,急不可待就接通视频。 “你干嘛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视频,我都到这边好久了。” “我知道你到了很久了,我也刚到啊。” “刚到”舒秦呆了呆,“你到哪了今天不在科里么。” 门铃声,舒秦转头看着那扇门。 “叮咚,叮咚。” 一声又一声,像敲打在她心上。 舒秦错愕地看看门,又看看手机,视频里禹明不但不在科里,身后的走廊还特别眼熟。 禹明在视频那头望着她“开门,老婆。” 舒秦奔过去开门,整个人差点石化,外面站着个男人,不是禹明是谁。 她瞪着禹明,嘴张了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狂喜还是该生气。 他摸摸她的头“傻了” 舒秦听到自己牙咬得硌嘣作响,一下子跳到他身上“有你这样的人吗,哎呀我去,太气人了,咬死你算了。” “咬咬咬,给你咬。” 禹明关上门,抱着舒秦径直进了屋,将她放倒在床上,一边脱外套一边说“给你咬,想咬哪就咬哪。” 舒秦掐掐自己,疼,所以不是做梦。 难怪他这半个月表现得这么淡定,还经常鬼鬼祟祟的。 激动之下,她下口的力气大了点,禹明脱衣服的时候疼得“嘶”了一声“轻点行不行,你不心疼啊。” 并不解恨,下一口她咬得更重。 “疼疼疼,我错了,好老婆。” 第二天清晨舒秦攀着禹明的肩膀,还觉得像做梦,摆弄他的脸,狐疑地问“注册学习罗主任讲课” 禹明翻身坐起,从床头拿给她一本asa的小册子“自己看。” 舒秦窝在他怀里看册子上各会场安排,然后看到“超声引导下胸壁神经阻滞在乳腺外科术中的应用”。 汇报人“yu” 这是禹明去年做的一个临床课题,去年年中就发了文章,今年初给asa投稿,此后没听禹明提过,因为他更关注asa下属的asra 舒秦大笑“怎么可能,怎么会”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会” 舒秦看着会议安排,心潮澎湃。 分会场,单独的一堂课。 他还这么年轻,但因为这些年持续不断的“奔跑”,不知不觉就到达了这个高度。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没存心瞒着你啊,科里早就出通知了,我还等着看你反应,结果你什么反应都没有。” 舒秦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心虚瞟他。 “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你看你给我咬的。” “你自己让我咬的。” “可我也没让你咬这么重。” 她心疼不已“还疼吗。” “疼。不行,我必须咬回来。”他压住她,埋头在她颈窝,恶狠狠咬了半天,连最轻的牙印都没留下。 咬着咬着就变了味,两人呼吸交缠,他在她身上挥汗如雨,攀登的途中不小心低头看她,她目光如水,也正借由熹微的晨光微喘望着他,这一瞬间,他胸膛里某个地方悸动不已。从里到外,他和她每一个地方都那么契合。 到了asa会场,舒秦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无论是眼前坐落于市中心的建筑物还是禹明握着她的手,都告诉她绝不是做梦。 “咱们这算不算补蜜月”禹明在晨霭中踏踏实实拉舒秦上台阶。 “不算,顶多算一小半。”舒秦望着他的背影,心就像被轻风托住高高飞舞起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禹明停下来扭头看她,别的都不讲究,就这点没得商量。 “你不觉得你跟我在一起每天都像过蜜月吗。”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比如现在他参加asa,如果舒秦不在身边,总像缺了点什么。 但因为有她,他整颗心就泡在蜜罐里。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要补蜜月。” 禹明想了想,逻辑还挺顺,她那么重视仪式感,从求婚到结婚,所有手续都齐全,倘若单单落了蜜月,是有点不像话。 “这周我们去哪玩” “这周不算在蜜月里。等我交流完回去,我们每周要看一场电影,每周去顾伯伯家和爸妈家吃顿饭。” “我们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要养成习惯。” “行吧,都你说了算。” 这句话是杀手锏,基本百试百灵,舒秦满意了。她抬起头打量眼前这幢建筑物“我要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在eter的指导下狂练食道导管超声技术。” “然后呢。” “有朝一日跟你一样,也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禹明婚后在舒秦面前比以前低调多了,这回没嘲笑老婆好高骛远,只飞扬地笑了笑,攥紧她的手,在金灿灿的一抹曦色中,领着她进了殿堂。 阔大的走廊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华然璀璨的灯光映照每位来宾的脸,会场人来人往,国际专家云集。 走到禹明讲课的分会场,舒秦到走廊边的盥洗室整理妆容,出来时轮到某位专家上台讲课了,禹明在门厅里正跟罗主任和某位麻醉主编聊天,他们聊到了这次胸部麻醉的课题,也聊到了癌痛治疗相关进展。 “这是我爱人。”她听到禹明向身边人介绍。 她看着禹明,他也看着她。这是他的妻子,从头到脚都让他骄傲。 舒秦嘴角溢出笑意,迈步朝他走去,掌声倾泻而出,门厅里的一方灯光照在禹明的脸上。 他站在光影中,就像高高的山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