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息gl》 1.第 1 章 清晨，尘土飞扬的农村水泥路上，一辆破旧的大巴车老牛一般喘息着往前爬着。突然，司机刘师傅骂了声娘，一个急刹车，老牛就突兀地趴在了路边。 昏昏欲睡的池慕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拿出兜里的诺基亚一看，才7点，原来上车还没到15分钟呢。 旁边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小男生，伸着脖子看慕云手里的手机。诺基亚彩屏机唉，他们俩艳羡地盯了池慕云一眼。 2004年，诺基亚彩屏机正当流行。 池慕云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尴尬死了，觉得自己此时有点像香港电影里拿着砖头手机的大哥，在别人眼里，估计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装逼的气息。于是赶紧把手机又放回兜里。 偏偏她纤细腕子上又挂着一条小巧的白金腕表，扎眼得很。两个男孩子仍然时不时瞟过去一眼。 小孩也不懂这块表有多贵，只是单纯觉得样式好闪，估计县城买不到这么好看的。 售票员左新苗是个年轻姑娘，长得也漂亮，身材前.凸.后.翘的，她把大半个身子探出车门，大喊道:“哎！小丫头儿！你快点过啊，车等着开！” 然后她把身子收回来，回头跟前排几个阿姨大婶抱怨：“就是老路家那个傻丫头，放羊不好好放，非整到路边来放，好几回了！” 路家？ 池慕云拉开自己刚刚倚靠的车窗，探头出去，看到路边不远的地方，一个戴了破旧草帽的女孩儿正挥着鞭子，驱赶着一群羊过路。 女孩低着头，池慕云也看不清她到底是不是路表哥的那个傻女儿。 不过上里湾子姓路的不多，姓路的傻丫头就更不多，应该是她没跑儿了。 池慕云想起几年前爷爷给自己办升学宴，路表嫂带着孩子来了，那傻丫头有双呆愣愣的大眼睛。 当时池慕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说实话，除了眉宇间那股呆傻气，这女孩长得很漂亮。尤其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眼睫毛很长。 傻丫头似乎没听见售票员的提醒还有司机的骂声，动作慢悠悠的，羊群也跑得乱七八糟，这都三分钟了，一大群还没过去。 池慕云盯着外面云朵一般洁白的大绵羊看了半天，觉得索然无味，就缩回了脑袋。又过了一会儿，羊群才彻底过了马路。刘师傅终于发动了老牛，慢悠悠地继续爬坡。 因为晕车，池慕云头昏脑胀，车里一股浓重的汗臭味，更是让她恶心欲呕。 这就是在爷爷奶奶家过暑假最不好的一点，交通不方便。几条歪歪扭扭的水泥路，一天就那几班大巴车。 她用手支着头，闭上眼睛。烈日炎炎透过车窗，灼得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 池慕云终于有些后悔没开车回来。爷爷管头疼的药快没了，她今天是去县城买药的。 爸妈对爷奶很孝顺，想让老两口搬去大城市住，可老两口偏要守着老屋。 池慕云知道，爷爷奶奶是舍不得大姑和大伯呢。所以放寒暑假的时候，她偶尔会回来陪爷爷奶奶。 两个小时以后，老牛大巴车终于晃荡到了红山县城。池慕云买了药，便打算随便逛逛。 一来到城里，手机信号就好了些，未读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冒出来。 “慕云，在忙什么？”----陈思明。 池慕云抿抿唇，回复道：“没忙什么，在爷爷奶奶家，挺无聊的。” “是吗？哈哈，应该不会的呀，乡下有不少好玩儿的东西呢，我都没去过。”----陈思明。 池慕云知道，陈思明可能对自己有些想法。她觉得自己不讨厌他，但也谈不上喜欢。 池慕云低头看手机，微皱着眉。刚下车，晕车那股恶心劲儿还没过去，她不是很有聊天的欲｜望。 街上的风卷着沙土，夹带大陆性气候特有的干燥，稍不注意就迷了眼。池慕云眯着眼睛，低头回复道：“不好意思，有点晕车，回去找你。”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路过步行街的时候，池慕云进去随便看了看。 城乡结合部的小步行街，就是一条几米宽的小巷子，街道两旁是挤得密密麻麻的小店，卖衣服卖鞋的、卖书的、卖吃的等等种类一应俱全。 她信步而行，看到了一家店里有草帽卖，便掀开稀里哗啦作响的塑料珠子门帘儿，迈步进去，在货架面前打量着。 坐在角落嗑瓜子儿的老板娘看她一眼。进来的年轻女人身量高挑，长直的中分黑发，眉目秀致。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素雅，但质感十足，一看就很贵。 虽然老板娘只卖便宜衣服，但还是能看出什么衣服是贵的。她连忙放下瓜子儿，走过来问：“闺女买帽子啊？随便看看，大人小孩儿的都有，样式儿可好看了……” 池慕云点点头，给奶奶挑了一顶，走到柜台想掏钱，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闪现出路清明的小身影。那女孩瘦瘦的，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 她转身又拿了一顶系着鲜亮缎带的小号草帽。 老板娘笑着说：“一共12块钱。”池慕云点点头，掏出20块钱给她。 老板娘一边找钱一边搭话：“姑娘上大学呢吧？大几了？” 池慕云抬起眼皮答了一句：“嗯，开学大四。” 走出店子，她快步往车站走去。回去的车票买了，又从车站出来，买了几根煮玉米还有爷爷要的几样菜，慢悠悠地进车站，刚好检票上车。 上里湾子村并不是个多偏远落后的村庄，水泥路、自来水都有，美中不足就是还没通上网络。这一带有草场，山上的无主草地也空阔，适合发展畜牧业，因此几乎每户都有养牛羊。 下了车，天边的夜幕已慢慢拉起，旷野中此起彼伏地响起绵羊归家的咩声。 池慕云不疾不徐地走在田间夹道上。看了看袋子里那个鲜亮的草帽，她烦恼起来。刚才怎么想的就买了？什么时候她这么爱管闲事儿了？ 池慕云从来都是扎在爷爷奶奶院子里不出来的。但村里人都知道，池家有个千金，长得俊不说，还乖巧省心，考上的也是国内前十名的大学，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就算是大姑家，池慕云一年也去不了两趟。 表哥常年不在家，只有表嫂桂琴和大姑在家带孩子。池慕云每次去，也就只是小坐寒暄一会儿。表嫂好像永远都要抱着儿子哄，大姑也上了年纪，和池慕云没什么话讲。 至于路家那个傻丫头，池慕云好像极少看到她出现在里屋。仔细想想也该知道，多半是表嫂不让那傻丫头出来。 池慕云轻轻叹口气，拿出那个鲜亮的草帽，随意地扣在自己头上。 快到家门口，远远就看到一群羊潮水般涌进爷爷家大门。 原来刚好赶上羊归圏。池慕云怕惊了羊群，就立在一旁瞧着。羊群中有个小身影，绵羊呼啦啦地走过那小身影旁边，自然而然地被分成了两拨，大羊进大圈，小羊进小圈。 小身影又“蹬蹬蹬”地跑进院子里，把小小羊羔放进大圈吃奶。 不光是上里湾子村，下里湾子村还有其他有草场的村子，都采用两家或者几家合作的方式，轮班放羊，省时省力。 路清明放着自家的和太姥爷家的羊，不过不是轮班，她放假之后每天都要放羊，太姥爷会给她后妈钱的。 她抹把汗，不费劲儿地拴上羊圈门上的铁栓，跑到院外自家的羊群里，才发现门口有个人立在那儿。 是个年轻女人，草帽低低地压在眉毛上，似乎是在瞅着她，又似乎没在瞅着她。 路清明低下头，慢半拍地觉得面前这女人有些熟悉。 大概是好几年前？那一天，奶奶让她换了身新衣服，洗头洗脸又洗脚，去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有十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好吃的，好多人。 那个女人当时还盯着她看来着。其实路清明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村里好多大人小孩儿都会盯着她看，还戏弄她。 可这个女人看她，她不觉得讨厌。 还有好几次，她在家里的外屋偷偷往里屋看，炕沿儿上坐着的也是她，长腿搭在砖地上，有一搭没一搭跟奶奶还有后妈说话。 可后妈说过，家里来人的时候她要躲在西屋，不许去东屋晃荡。她猫在门帘后面，偷偷看那女人淡笑着逗弄后妈怀里的弟弟。 再一转头，那女人已经把帽子摘下来了，在跟太姥爷说话。太姥爷冲这边一招手，那女人也扬着脸看过来。 路清明眼睛亮了亮，拔腿跑了过去。 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风一般冲了过来，到池慕云面前也没刹住闸，双手抵在她腹部，惯性地往前一扑…… 幸好池慕云背后一步远就是墙，不然她肯定会被扑倒。她手臂往后一扶，后背靠在了墙上，路清明鼻尖堪堪停在她的小腹前，吸吸鼻子，呆住了。 她好像扑进了一个最舒服的地方，好闻的味道笼罩着她，但她的词汇量实在太匮乏了，脑中根本无法升起一个具体的念头，去描述这气味是有多吸引她。 在半秒的怔愣后，池慕云的表情非常难看。 她从小就拒绝来自他人的身体触碰，只有母亲能摸摸她的头发，别人碰她一下，她就会很不舒服。 爷爷本来是招手叫路清明进屋吃饭的。今天是路清明第二天帮着放羊了，前一天家里没什么特别的菜色，今天池慕云买菜回来，他想留这个曾外孙女吃顿好吃的。 爷爷转头看看慕云的脸色，拐棍往地上一敲，破锣似的嗓门儿敞开了吼：“你个瘪犊子！咋这么虎呢！差点把你小姑撞倒！” 池慕云很小的时候生过肺炎，高中又得过肺结核，这副林妹妹般的肺脏自然也接受着林妹妹般的照顾。路清明撞池慕云这一下，可把爷爷给惹着了。 路清明有点被吓到了，手里的柳树条抖了一抖。 太姥爷的第一句话路清明太熟了，后妈每天都要念一遍。 池慕云拍拍衣服上被蹭到的羊毛和灰尘，心有余悸：这孩子怕是会轻功吧？ 她脸色缓和了些，见路清明张着一双大眼呆呆地望着爷爷。 路清明不像别的10岁小姑娘一样扎着小辫儿、绑红红绿绿的头花，而是留着一个又短又乱的小子头，明显不是出自理发师之手的笨拙剪刀印还留在上面。她显然比同龄人长得高些，小麦色的皮肤，加上宽大不合身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男孩子。 看得出这个好看的女人生气了，路清明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懊恼起来，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偷偷地看那女人一眼，见她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目光，就赶紧扭头。 原来傻丫头今天早上放的羊里面有爷爷家的。池慕云弯下腰，手里的草帽戴在了路清明的头上。 今天放羊的时候，路清明的旧草帽被风吹走了，飘进了几丈深的大沟里。 她趴在沟边看了半天，里面阴森森，黑洞洞的，她扭头就走了。 这种大沟傻子才爬下去拿呢。 干脆回去被后妈骂一顿好了。反正她当听不见，被骂两句又不少块肉。反正从记事起，她就一直用沉默战术来拖垮后妈。 池慕云弯着腰，路清明不得不和她对视着。 她笑起来更好看，清冷的眸子微弯，嫣红的唇色衬托着洁白的牙齿。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池慕云跟爷爷说了声：“爷爷，没事儿，您回去把药吃了吧，我马上做饭。” 爷爷应了一声，拄着拐进屋去了。 爷爷一走，池慕云就发现，路清明开始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看，而只要一和自己的目光碰上，她就又缩回去。等到池慕云不看她了，她便又直勾勾地盯过来。 眼神有些直接，带着点原始狂野味道，像没经过驯化的野猫，让池慕云有些不舒服。 2.第 2 章 池慕云不喜欢小孩子。比如表嫂家那个小男孩，脑门上都写着“熊孩子”这仨字儿。但池慕云在亲戚面前总是很能装的，笑眯眯地逗熊孩子几句，表嫂那张驴脸也就稍有缓和，不拉那么长了。 池慕云拎起地上的袋子，准备拿进屋里做饭。 她刚起身，就发现路清明凑在她旁边，手伸过来提住了袋子另一边。 池慕云看她一眼。路清明舔了舔嘴唇，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这是要帮她抬东西？ 又不是多重的玩意儿，池慕云直接撒了手，悠然抽出牛仔裤兜里插着的折扇，扇着小风儿往屋里走。 路清明单手提着菜，紧跟在池慕云后边。 池爷爷年轻时是私塾先生，早年也算个颇有威望的读书人。池奶奶是地主小姐，貌美多才，年轻时候和池爷爷站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特殊时期，夫妻俩没少遭过罪，可互相扶持着，也顺顺利利跨了新世纪，至今也无病无灾，身体硬朗。 爷爷奶奶住的是老房子，石头砌成的。解放后，爷爷在山上推了石头回来，砌墙盖房，和奶奶过上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屋子是传统的东北样式，东屋、西屋，后面各有一间小屋，其中一间是卫生间，另一间放杂物。中间是外屋，安有一大一小两个灶台。 池慕云蹲在大灶台边上点火，呛得脸通红。她实在是用不惯这个。 路清明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蹲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地抓了几根干苞米叶子，划了根火柴，凑上去点着了，然后把灶膛里的干树枝掀开一点，苞米叶子往里一扔，火苗就呼啦啦窜了起来。 池慕云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傻丫头蹲在灶前，缩成小小的一团，聚精会神地往灶里加柴。 池慕云觉得这傻丫头话不多，不用人操心。挺好。 她戴上围裙，往大铁锅里放了几瓢水。动作急了点，溅到了路清明脸上。 傻丫头就那么抬着头，眼都不眨地盯着池慕云，任脸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巴上滑。 还真是有点傻啊…… 池慕云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敷衍地在傻丫头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转身去切菜。 池慕云做饭味道还行。炖了一个鸡肉蘑菇，一个排骨豆角，拌了一个小葱豆腐，铁锅捞的大米饭，饭盆上面热着玉米棒子。 傻丫头啃完了自己的玉米棒子，又把太姥爷和太姥姥那份也啃了。老人家吃不了这个。 池慕云放下饭碗，又给傻丫头盛了一碗饭。饭量真够大的，才10岁就顶池慕云三个了。 池奶奶往她碗里夹了一个大鸡腿，傻丫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头啃。 池奶奶放下筷子叹口气，忍不住跟池慕云抱怨道：“你表哥真糊涂！” 池慕云也停了筷子，转头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路清明。傻丫头穿得破烂，头发像鸡窝。 池爷爷夹了一口菜，慢悠悠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池奶奶懒得理他。都怪这个老私塾油子，要不是他，池慕云她大姑就不会嫁去路家，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么一个傻孙女了。 说到底，都怪池慕云大姑父路国栋。要不是他搞什么“亲上加亲”，让自己儿子和外甥女结亲，路清明这孩子也不会这么惨…… 池奶奶每年都要就这件事念叨一次，池爷爷把筷子一放：“还吃不吃饭了？” 池奶奶“哼”了一声，真的闭嘴了。倒不是怕这老头儿，只是自己也懒得再说。她的大丫头都是做奶奶的人了，再说什么也都于事无补。 路清明不知道太姥爷太姥姥在说啥。她专心吃饭，吃完了打个饱嗝儿，看池慕云细嚼慢咽。 池爷爷打开电视机，让路清明看动画片。 路清明接过遥控器，也不按，呆呆地拿在手里看。 池慕云从她手里拿走遥控器，细滑的手指蹭到了她的掌心。池慕云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帮她拨到动画台。 在放《浪客剑心》，不过不是最新的，国语配音听着有点别扭。 池慕云也看了几眼。她也看这个，日语原版给男主角配音的是一位女声优，所以她印象挺深刻的。 路清明坐在炕沿上，盯着电视看，看起来并不是很理解动画在讲什么。 池慕云站起来收拾碗筷。爷爷叼着旱烟卷说：“小云，一会儿给你嫂子打个电话，说孩子在这儿睡了。” 路清明转过头看了池爷爷一眼，又转回去。 池慕云看着路清明说：“爷，这孩子愿意住这儿吗？” 爷爷没回答。池慕云走到傻丫头旁边，弯腰问她：“晚上在太姥爷家里睡好吗？” 池慕云凑得有点近，身上有股好闻的清香，路清明歪着头反应了半天，缓缓问道：“你住哪里？” 池慕云拿出十二分耐性说：“我当然住这儿。” 路清明又盯着电视：“嗯，那我也住这儿。” 池慕云微愣。她还从来没发现自己很有孩子缘？ 池慕云把桌子收拾了，拿出手机给表嫂打了个电话。 表嫂没什么不乐意的。反正也不是她亲生女儿，爱住哪儿住哪儿去。 爷爷奶奶老早就回西屋歇下了。池慕云把东屋收拾了一下，铺了被褥，一抬头，发现路清明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盯着电视。 《浪客剑心》都演完了，在播长广告。 池慕云伸手把电视的拉绳一拉。路清明呆了呆，向池慕云看过来。池慕云从炕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身上只穿了一件小吊带。 不是集市上五块钱一条的女式大背心，而是路清明从未见过的款式。肩膀和半个背部是光光的，前面两根精致的细带子，在颈子后面系成一个结。 路清明看了好几眼。 过了一会儿，池慕云脖子上搭着毛巾回来了。她招呼路清明：“跟我过来。” 本来这种老房子是很不好建卫生间的，但池爸爸还是找人，花了不少钱在东屋后面的小屋加建了马桶和浴室。 村里大多数人家用的都是旱厕所，不讲究的直接在自家后院挖个坑就解决了。至于浴室，每星期出去搓一次澡堂子，也挺方便的。 路清明站在浴室里，有点懵。 池慕云抱着一条新毛巾，香皂也都准备好了。 “脱衣服。”池慕云提醒道。路清明“哦”了一句，把身上的衣服都扒了。 池慕云眼神躲了躲。 知道她脑子不灵光，池慕云不放心她自己用热水器，就帮她调好了温度，坐在一边的塑料凳子上看着她洗。 女人长腿屈起，胳膊抱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又枕着胳膊，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乌黑的长发披下来，盖住了一半的脸。 路清明赤着身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女人露出来的长腿和纤长胳膊，都是细白细白的，再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不是脏，而是好像天生就这颜色。 想起那女人刚才跟她说过，要用香皂。 她在家洗澡都是随便一洗，有时候也用香皂，但她觉得用了不舒服。 这块香皂白嫩嫩的，被人用过之后棱角也变得圆润滑腻。路清明伸手抓在手里，凑到鼻子边嗅了嗅。 好香。是那女人身上的味道。 路清明抿抿唇，把香皂放在身上涂抹了一下。 “啪叽”一下，香皂掉地上了。 正在打瞌睡的池慕云睁开眼，看到路清明正撅着屁股捡香皂。 池慕云，挪开视线，走过去帮她把香皂捡了，问道：“洗完了吗？” 路清明点点头。 池慕云把香皂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下，看到路清明赤着的脚，她在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 她的鞋，路清明穿着有点大，只好将就一下。 路清明在东屋的炕上躺下来，池慕云把毯子给她盖上：“晚上想起夜，一定要叫我，记住了吗？” 路清明仰面躺着，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点点头。 池慕云拉了灯，也在炕梢（土炕远离灶膛的那一侧）躺下了。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路清明有点失望。 她想起，那女人的名字是什么“云”。 她张嘴涩声道：“……云。” 池慕云没回答。她今天坐车太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乡下的夜很安静，只有蛐蛐儿还在低吟。路清明在黑暗中努力辨认着池慕云的轮廓，甚至都怀疑自己刚才是否说话了。 她翻个身，脸冲着池慕云，胳膊向前伸展开去，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3.第 3 章 天还没亮透，路清明就醒了。每天这个时候，她已经起来抱柴火做饭，拌猪食了。 她睁着一双眼睛，往旁边看了看，发现自己和池慕云挨得很近。池慕云只盖了一条薄毯子在腰间，露着修长雪白的胳膊和腿，正睡得酣然。 路清明知道自己睡觉又乱滚了。悄悄闻了闻池慕云身上的香味儿，又轻手轻脚地滚了回去。 又躺了一会儿，路清明终于听到了西屋太姥爷咳嗽起来，还有太姥姥说话的声音，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池慕云揉着眼睛起床的时候，日头已经上了三杆。爷爷奶奶正在外屋吃饭，池慕云问道：“那孩子呢？” 爷爷说：“一早就起来放羊去了。” 池慕云惊讶道：“没吃饭？” 爷爷指了指馒头盘子：“揣着两个馒头走的。” 池家爷爷奶奶的早饭，一向都是馒头和大米稀粥，煮几个咸鸡蛋，要么就是炖个鸡蛋羹，加一碟自家腌的咸菜。 池慕云坐下来喝了口粥，见今天餐桌上是一盆鸡蛋羹。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忍不住又开口问：“只带了两个馒头？” 爷爷看她一眼，胡子动了动，似乎嫌她今天话多：“让她揣着俩昨晌（昨天）煮的咸鸡蛋，这孩子不要。” 池慕云“哦”了一声，又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手里还有大半个馒头，她看了看奶奶，悄悄地把大半个馒头放回了盘子里。 “又剩饭！”奶奶剜了她一眼。 池慕云伸伸舌头。她回屋里拿上相机，是一台爱普生r-d1，她为了这次回乡下摄影买的。 妈妈说过她出生在这里。因此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怀着爱重的心意。去年辅修了摄影课，正好现在练练手。 背上相机挎包，池慕云出了门。走过院子外的菜地，她眼尖地看到了几个熟透了的大西红柿，两个黄色，一个红色。 池慕云眯了眯眼睛，戴上了棒球帽，卷起了运动裤的裤脚，顺着菜地的畦梗走过去，猫着腰，颇费了一些力气，才把这三个西红柿摘了下来。 “小云！” 池慕云手里捧着柿子，抬头一看，赵春华在墙头上探出头，头上扎着一条鲜红色的纱巾，她身后就是苞米地，一片绿。赵春华没事儿就喜欢在自家墙头扒着，看到人就要唠叨几句，村里多少闲话都是她那张嘴抖搂出去的。 “婶儿，吃饭了吗？”池慕云笑着问。 赵春华扯着聒噪的大嗓门说：“吃了，你吃了没？” 没等池慕云回答，赵春华就“哎呀妈呀”了一声，把池慕云吓了一跳。赵春华说：“你看我，都忘了，我家小蛋子回来了，他现在也在你上学那城里工作呢！” 池慕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认识小蛋子，不过好多年没见过了。听说出去当兵了。 “邢树军也在b市吗？”池慕云问道。邢树军是小蛋子的大名。 “对啊，小蛋子现在可出息了！他一早上去县里了，等他回来我让他找你去啊！” 池慕云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声，把柿子放进挎包，转身走了。她平时不太喜欢赵春华，觉得她太吵，而且喜欢说别人坏话。 她记得很清楚，不到十岁的时候爸妈带她回来，赵春华说这孩子长相刻薄没福气，把爸妈惹怒了，当场跟她翻脸。 不是池慕云记仇，是她记性太好了。嗯。 这件事儿她记在心上，平时照镜子的时候，会注意看一下自己的脸型，是不是真的像赵春华那样，越长越刻薄了。 还好她生了一张鹅蛋脸，没有长成刻薄样子，不然赵春华还不一准怎么说她。 池慕云顺着小路往山上走。走到半山腰，她站定了回头看，山下是一片平坦的水浇地，整齐地码着玉米。远看这片水浇地像一片荡漾着碧波的湖面，与周围稀落分布的红色砖房相映成趣。 池慕云举起相机，给了这片绿色湖面一个镜头。蓝天，绿波，还有远方的山峦。 这里是丘陵地带，山不像山，坡度缓得很，平地也不像平地，山和谷连绵起伏。行到山顶，是一片广阔的草场，大绵羊活跃地蹦来蹦去。 她举着相机，注意到一些羊角上扎着红绳。这是爷爷家的羊。 路清明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了一根草。很无聊，她也没什么可干的，就闭上眼睛养神，每隔一段时间睁开眼看看羊群。 她耳朵很灵敏，听到不同于绵羊踢踏的脚步声，就一下子睁开了眼。 池慕云俯着身子，手里拿着一个大西红柿，问道：“吃不吃？” 路清明一声不吭地坐起来，接过西红柿。池慕云也坐下来，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咬了一小口。 乡下自己种的蔬果，摘下来就可以吃，没农药，纯天然。 池慕云吃的是黄色的，“好酸……”池慕云嘀咕了一声，把舌头吐了出来。 路清明转头看她，然后把她手里的西红柿拿了过去。“黄的酸，红的甜。”路清明说。 池慕云看路清明一手一个西红柿，不禁好笑：“你要把我的也吃了？” 路清明只是看着她，认真地蹙着小眉毛说：“你吃红色。”然后把她手里的西红柿递给池慕云。 池慕云有点不好意思，黄色的被她咬过一口。还没等她说话，路清明就已经把西红柿放在嘴边，咬了一大口。 池慕云也就把红色的接过来。红的更甜，她还真不知道。 路清明的胳膊上系着池慕云给她的草帽。池慕云看了一眼，就注意到她胳膊上有几道淤痕。 昨天给她洗澡的时候，灯泡太昏黄，她也没怎么注意。 池慕云问道：“胳膊上怎么了？” 路清明反应了一下她的话，呆呆地低了头，举起胳膊，“这儿……吗？” 傻丫头犯傻的这功夫，池慕云心中已经有了很多猜想。 “你妈打你的？”池慕云轻声问。 路清明把西红柿咽了下去，舔了一下嘴唇，慢吞吞地说：“我妈，不打我。” 池慕云微微放心。但这淤痕到底怎么回事。 半晌，估计也有五分钟了，池慕云都把西红柿吃完了。路清明才说：“我妈拧我。” 池慕云有点无语。她不说话了，路清明也就不吭声，时不时举起鞭子吓唬一下乱跑的羊，然后偷偷看池慕云一眼。 太阳越来越大，池慕云戴了棒球帽，穿的也是长袖，不觉得有什么。路清明穿着宽宽的半截袖，黑黝黝的脖颈冒了一层汗。 池慕云忍不住说：“帽子不戴头上，绑在胳膊上干嘛？” 路清明摸了摸脖子，小脑袋转了过去，不说话。 舍不得戴？池慕云一向波澜不惊的心绪有点翻涌。她不知道表嫂怎么想的，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该这么对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吧？ 她伸手想摸摸路清明的脑袋，伸到半路却别扭起来，就收回来假装拂了拂头发。 路清明却发现了她这个动作，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她。 被傻丫头盯得心里发毛。池慕云稳了稳心神，还是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路清明的头发剪得短，发质也有点硬，摸着有点扎手。 “小傻子！”粗粝的嗓音突然从远处荡过来。 路清明一听这声音，就缩了一下。池慕云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一瘸一拐地从土坡走过来，手里拿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羊。 池慕云不认识他，淡淡地收回目光，不打算搭理。估计也是村子里的羊倌吧。 路清明低着头，抓住了池慕云的胳膊。 池慕云身子一僵，她想把路清明的手甩开，但是路清明力气很大，整个人几乎埋在了她臂弯里，看起来似乎有点害怕。 张老四走到了近处，才看到路清明旁边坐着一个漂亮女人。张老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谁家的丫头。 不过打量了一下池慕云的穿着，他也就猜到了，这是池老头子那个城里的孙女。 张老四看不上城里人的骄矜。他瞅着池慕云说：“你这城里孩子还上山放羊？” 池慕云皱皱眉头，说道：“叔，城里人也要吃饭呢。” 张老四抖着鞭子，哈哈大笑起来：“叫错辈儿了，哪能叫叔呢，你得管我叫声‘哥’！” 张老四一张老脸，也好意思让池慕云管他叫哥。油腻腻的眼神盯着池慕云，让池慕云十分不悦。 她冷冷地看了张老四一眼：“我爸可没跟我说过村里有他侄儿。” 张老四见她呛自己，也有点没趣儿，就甩了甩鞭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池慕云见他走远了，才推了推路清明：“他走了。” 路清明仍然抓着她的胳膊，抬头说：“他昨天，让我……脱衣服……” 话一出口，就把池慕云吓了一跳。想到刚才那人油腻腻的眼神，她心里直犯恶心。 “我不干，就跑，他……他就追。”路清明结结巴巴地说。 池慕云有点紧张：“然后呢？” “我跑快，追不上。他……瘸。”路清明傻笑着说。 4.第 4 章 说这孩子傻，她也不傻。 池慕云皱了皱眉头。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傻丫头她爸路文松，当年娶了自己亲姑妈的女儿，生下了傻丫头，被村里人笑话，当下就和表妹一拍两散。表妹要嫁别人，自然不想带路清明这个拖油瓶子，路文松更是恨不得没这个女儿。 池慕云看着小女孩细瘦的的胳膊，抿了抿嘴唇。路清明仍然抓着她的胳膊不松手，她也没再推开了。 过了会儿，路清明才慢慢地把手缩回去，举起鞭子吓唬乱跑的羊。 池慕云叹口气，还是不放心地强调了一句：“这里，还有这里，”她说着指了指路清明的尚未发育的胸脯和屁股，“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看，不能摸，知道吗？” 路清明拧了拧眉头，似乎没听懂。 “衣服盖住的地方，不让别人摸，看也不行，懂吗？”池慕云耐着性子解释。 路清明似乎听明白了：“哦。”低头揪了几根草。 池慕云站起来，把包里剩下的一个黄色西红柿拿出来，刚想给路清明，又想起这个不能吃太多，尤其是小孩子，吃得太多容易肚子不舒服。 她便把西红柿放了回去，拿出相机，随意地拍周围景色。她以为路清明至少会好奇一下，谁知道这孩子就跟没看到似的，也不缠着她，只坐在那儿吓唬羊群。 不粘人，或者说，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好奇。 池慕云拍了几张照片。一碧如洗的天空，连绵起伏的丘陵，再到近处的小女孩还有羊群。 池慕云自在地拍到了中午。日头越来越大，她都有点受不住了。 “小路？”池慕云回头叫了傻丫头一声，傻丫头就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甩着鞭子。 “路清明！” “啊？” 池慕云看到小女孩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不禁弯腰笑了出来：“叫你呢，小路。” 路清明反应了几秒钟，不懂池慕云笑什么，只知道这笑容比什么都好看，让她忍不住也跟着傻兮兮地笑了。 “回家了。”女人斜斜地戴着棒球帽，宽大的长袖t恤松垮地套在身上，为了防晒袖子把手都盖住了，显得格外慵懒。 路清明看着她：“我不回。晚上回。” 池慕云微愣了一下。说实话，虽然她经常回来住，可除了做饭洗衣服这些家务活儿，也没做过什么农活儿，本以为放羊是件很惬意轻松的活计，却没想到会这么累。 她一个大人尚且受不住，何况一个孩子。 “跟我回家吃饭，下午再过来。”池慕云说着挥手赶了一下羊群。 到家的时候，看到门口停了一辆摩托车，村里并不多见的牌子，不算便宜。池慕云奇怪地打量了一下。 路清明自顾自地把羊放进圈里，回头一看，院子里有个年轻男人，正在在跟池慕云搭话。 池慕云在村里男孩的眼里，颇有点“梦中情人”的意思。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跟她套近乎。十几岁那会儿，邢树军没少往池爷爷院子里跑。只可惜池慕云比较冷淡。 要是单单冷淡也就罢了。这位池小姐最是能装，在大人面前一副三好学生、无害少女的模样，其实特别难接近，简直就是块捂不化的冰山。 对这一点，没少吃软钉子的邢树军是深有感触。 送她点稀罕吃食，就算推脱不过接了，也只是淡淡地道句谢，对他那态度，还不如对他老妈热情。他妈有时候给池家送一筐萝卜一筐大白菜的，还能换个池慕云的笑模样儿呢。 想听这位冷美人儿甜甜地说上一句“谢谢小蛋子哥”，估计要等下辈子。 不过后来邢树军也知道了，人家爸妈是大老板，住在京城，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 这么想想，心里也就平衡了。 “你不是去当兵了吗？”池慕云问道。 “去了，现在退了，在b市做点小生意。”邢树军说起自己现在的生活，胸脯也是挺了挺，“倒腾点草药。” 池慕云颔首：“这倒是好买卖。南方做生意，机会也多，”池慕云微微一笑，春日融冰似的，“以后得叫邢老板了。” 她这么一夸，邢树军更起劲儿了。海吹了几句，回头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正死死盯着自己。 邢树军仔细一看，这不是路家那傻丫头嘛，长这么大了。他朝着路清明努努嘴，跟池慕云说：“论辈儿，她还是你小侄女呢吧？” 池慕云这才注意到，路清明已经圈好了羊，在那傻站着。 “小路，过来！”池慕云招手让她过来，声音清脆好听得像黄瓜架上最嫩的那根黄瓜咬在嘴里“咯嘣”一声似的——邢树军脑子里，也就只能想得出这种格调的比喻。 路清明乖乖地走过来，挡在了邢树军和池慕云之间。 “进去洗脸洗手，”池慕云弯腰，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流淌着，“我马上做饭。” 真是个听话的孩子。池慕云嘴角含着笑，看着路清明迅速跑开的背影。她现在也累得紧，想赶紧吃饭然后睡个午觉，谁知道这邢树军吹牛还没完了。 “……到时候回b市，我给你包个养生药包，独家配方，不都说女人皮肤身材靠养吗，哈哈。” “要不在这儿吃点？”池慕云淡笑道。 “不用了，我回家吃吧，哈哈，我妈都做好了。晚上我再来找你啊！”邢树军很热情，走出去跨在他的大摩托上，轰轰轰地启动了车子，卷起一阵土雾。他家就在旁边，到他家门口，也就上个厕所的距离，也不知是懒得推着走，还是故意显摆。 池慕云早就进屋子切菜去了。外面摩托车的轰鸣声让她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 路清明蹲在灶旁，柴火都架起来了。本来天就热，又冲着火，她满脸大汗。 “擦擦。”池慕云自己脸上也有汗，却还是把手帕递给了路清明。路清明拿在手里，毫不犹豫地抹了一下脸。 精美轻薄的真丝手帕，顿时就全湿了。 路清明也不懂什么真丝手帕，反正是池慕云给的，能擦汗，就把手帕揉成了湿湿的一团。池慕云一边把菜下锅一边说：“扔水盆里。” “哦。”路清明就扔水盆里。 “没在那儿吃？”听到邢树军摩托车的声音，赵春华从屋里出来问道。 “人家不留我，我咋在人家家里吃啊，”邢树军有点丧气，“聊了会儿。” 赵春华放上炕桌，和儿子一起吃饭。她男人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她靠男人和儿子养着，也不上山种地了，就侍弄自家院子里那点菜，赶集的时候卖点零花钱。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研究村儿里那点破事儿，或者催儿子找对象。 她最先盯上的，就是池家那位大小姐。 说大小姐一点都不为过。她爸池天祥可是上里湾子这个草窝里飞出去的凤凰，开放高考后头几批大学生。池天祥在京城发迹了，回来出钱给村里修路、搞扶贫，可算是出尽了风头。 池家夫妻俩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是大小姐是什么？ 赵春华知道这是高攀，但是一旦成了，她家小蛋子这辈子可就算有指望了。 吃着饭，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赵春华感觉也有盼头。她儿子别的不说，长相放到城里也算一表人才了，还会做生意。 莫欺少年穷，搞不好她儿子以后比池慕云还有钱。 那时候，倒要看看是谁高攀谁。 5.第 5 章 池慕云可不知道赵春华的那些心思，她都懒得琢磨赵春华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在看什么。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里面还有一盆米饭。估量一下，觉得够吃。 那就不用煮米饭了。池慕云顿时觉得轻松了。她拿起门后挂着的帽子戴上，转头对蹲在灶前的路清明说：“你小心点别烫着，我去园子里摘点菜。” 路清明点点头。 夏天的农村就是个天然菜市场，北方人爱吃的那几样都很齐全。池慕云挎着菜筐，在黄瓜架上摘了两根黄瓜，然后摸了俩西红柿，弄了几颗小白菜还有几根葱叶。 池慕云做这些并不是很利索，弄得一手的葱味儿不说，还把葱芯儿都掐了。要是奶奶掐葱，准保是掐最老最难吃的葱叶，因为葱芯儿要留着，成为下一茬儿又老又难吃的葱叶。 池慕云说：“奶奶，你这样掐葱，那我们不是要一直吃又老又难吃的葱叶吗？” 奶奶就骂她，说着说着就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贪图享乐”上去了。 把菜筐装满，池慕云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从园子里钻了出来。 拉上园子的门，院子里的小黄狗突然亢奋地叫了起来。有人在外面敲了几下铁门。 “看狗！” “来了。”池慕云放下篮子，疾步走过去开门，虽然小黄的吠叫比较吵，但还是能听得出，外面的人是路表嫂。 “嫂子。”池慕云打开门，笑着叫了一句。 女人不过三十上下，瘦长脸孔，颧骨高高隆起，脸颊下陷，细细的眉画过，眉峰高高挑起，更为她的面相增添一丝刻薄。 池慕云微笑道：“嫂子吃饭了么？” 路表嫂揪出自己身后藏着的宝贝疙瘩，牵在手里，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没吃呢。慕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好多天了。我哥在家吗？” 说着话，两个人就走到了屋里。一进门，路表嫂就看到蹲在灶前烧火的路清明，她低头看了看继女：“有没有调皮啊？” 路清明抬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然后低头继续烧火。 路表嫂横了小女孩一眼：“这孩子……”然后牵着小柱子进里屋去了。池慕云洗了菜，炒了西红柿鸡蛋，拍了一个黄瓜凉菜，又拿出昨天炖好的鸡肉热了热。 想到表嫂和她家小柱子也要在这儿吃饭，池慕云打开冰箱拿了块肉，炒了一大盘青椒炒肉。 路表嫂在屋里和两位老人寒暄了一番，不一会儿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路表嫂今天来，好像是闲串门来的，其实是来改善伙食。都是农民，就算她老公常年在外面打工，那钱也得给儿子攒起来，一分钱还要掰成两半花。更不用说现在是夏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过年杀的猪也吃没了，这不是还没舍得买肉，就借着“找继女”的名头来蹭饭了。 池慕云爸爸有钱，却不给路大姑，这让路表嫂耿耿于怀。 多来蹭一顿就是一顿，有便宜不占那是二百五。 两位老人把瓜子糖果拿出来给小柱子吃，可小柱子闻到了外面做饭的香气，吵着要“吃鸡腿”。路表嫂被他吵得头疼，这才把他放在地上：“找姑姑要去。” 外屋忙着做饭的池慕云擦把汗，看一眼低头烧火的路清明。小女孩蹲在那里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 反观小柱子，才五岁，就长得胖乎乎的，路表嫂抱着他都有点费劲儿。 “要什么？”池慕云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小柱子。 “鸡腿。”小柱子把手指放进嘴里，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池慕云从盘子里夹了一块鸡翅：“来，吃这个，下次姑姑再给你炖鸡腿好不好？” 原本她不说这句话，傻里傻气的小柱子也就把鸡翅吃了。反正都是鸡身上的。一听这不是鸡腿，小柱子就发飚了，手一扬，就把鸡翅扔到了一边，不偏不倚地刚好是路清明身上。 池慕云手里拿着锅盖，看着小柱子皱起了眉头。路清明抬头看了小柱子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接着烧火。 “我要鸡腿——哇——”小柱子咧着嘴，开始“光打雷不下雨”。 “咋了咋了？咋了这是啊？柱子？”路表嫂听到宝贝蛋儿哭了，急急地从屋里冲出来，一看鸡翅掉在路清明旁边，小柱子又指着鸡翅哭，脸就拉长了。 “你又欺负弟弟了？”路表嫂阴着脸，把路清明拽起来。 “给我把鸡翅捡起来！是不是你抢了弟弟的？天天给我丢脸！”路表嫂暗暗地拧着路清明的胳膊，路清明眉毛动了动，却没吭声。 “还不捡？！” “嫂子！”见表嫂脾气愈来愈大，池慕云皱着眉上前，拦住了路表嫂扬起的手。 路表嫂看池慕云一眼，尖声说道：“你可不知道，这孩子可不懂事儿了……” 池慕云低头看了看路清明的胳膊，转头温温地对表嫂笑道，“生这么大气干嘛？要不现在给小柱子杀只鸡？” 6.第 6 章 “杀啥呀杀！不用不用！”路表嫂一听池慕云这话，就被噎了一下。 池慕云笑了一下，夹起鸡翅根递给小柱子：“乖，吃这个。” 或许因为池慕云的笑容有些“渗人”，小柱子抹了一把鼻涕，也不敢哭了，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他妈一眼。 “吃吧吃吧。”路表嫂拎着儿子回了西屋，心里一边暗恨儿子不长脸，又一边冒着酸味儿：你家那么有钱，真的杀只鸡又怎么了？杀只羊都不为过！ 池慕云吐了一口气。要不是看到路表嫂欺负一个小孩子，她还真不想去管别人家闲事儿。 回头看路清明，她还真的蹲在地上把鸡翅捡起来了，默默无语地往灶台上放。 池慕云拍掉她手中的鸡翅：“脏了，不要了。”路清明愣了一下，抬头看池慕云的时候带了点不解和委屈。 池慕云又吐了一口气，弯腰轻声说：“怎么不跟你妈说，你没抢弟弟的东西呢？” 路清明愣愣地看着她，大眼睛眨也不眨：“拧我。” 池慕云沉默了几秒，垂下眼睛思索着什么。 路表嫂正在里面和奶奶说小柱子的糗事，笑得花枝乱颤。池慕云一进来，她就收了收大放异彩的牙齿。 路表嫂不到三十，没什么毛病就是牙不好，有点黄。哪个女子不爱美，她瞥了一眼唇红齿白的池慕云，有些不自在。仿佛她就是棵老白菜，被人揪下来扔在了嫩白菜旁边，有点尴尬。 所以池慕云越要管闲事，她便越与池慕云过不去。 池慕云低声问奶奶：“奶奶，那个歇暑的母鸡，我给杀了？” 奶奶点点头：“行。” 小柱子一听要杀鸡，吸着鼻涕就要出去看。 锅里热着菜，添把柴火就不用管了，池慕云摸了摸路清明的脑袋，往她手里塞了一瓶酸奶：“你去里屋歇会儿。” 池慕云打开鸡棚，一眼就看到那只消暑的母鸡。一走进去，母鸡们就不安地走动起来，好像知道有个同伴要牺牲了似的。池慕云搓搓手，快速地伸出胳膊，把那只懒洋洋的胖母鸡抱了个满怀。 一回头，才发现路清明站在鸡棚门口。 “你来干啥？回去吧，我自己能……啊！”母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池慕云的臂弯里飞了出去。 没等池慕云反应过来，路清明就冲逃亡的母鸡奔了过去，那速度……近视眼的池慕云都觉得接近肉眼不可见了。 这孩子以后真的可以学体育吧。 路清明把可怜的母鸡夹在了腋下，过来跟池慕云交差：“杀吗？” 池慕云点点头：“现在杀。” 路清明“哦”了一声，然后就夹着母鸡进屋去了。 其实池慕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杀鸡。倒是帮奶奶掏过鱼肚子，但那鱼也是死的。 提着刀，池慕云心里打鼓：“给我吧。” “给我刀，”小女孩一双鹿眼澄明地望着她，平静地说，“我会杀。” 池慕云赶紧摇头：“那不行，割着你手怎么办？” 爸妈公司里有个高管，他家有个小姑娘，也和路清明差不多的年纪，宝贝得不得了，到现在连鞋带都不会系。 “我会杀，”路清明还是望着池慕云说，“你怕。” 池慕云握着刀的手确实在发抖。她心虚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脸颊，拿出长辈样子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姑姑不怕，就是担心你割着手。” “杀鸡，不割手。”这孩子真够犟的。 池慕云只好自己捏着刀片，把刀柄递给路清明：“那我看着你。” 路清明接过刀，动作有点熟练。蹲在地上，揪住了鸡的脖子，没等母鸡吭声，手起刀落，母鸡就被划开了喉咙。 池慕云捂上眼睛。 等她睁开眼，路清明已经提溜着鸡，在一个破碗里放干了血。 小柱子在一边看得直鼓掌。 香喷喷的炖鸡肉，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上桌了。 小柱子抢先上了炕。路表嫂坐在他旁边，按着他的手，不让他用手抓菜。池奶奶上手把鸡腿撕了下来，放进了小柱子碗里。 “太奶奶给你的，吃吧。”路表嫂轻声细语道，帮儿子把鸡腿撕成一条一条的。 池奶奶笑了笑：“吃吧吃吧。”然后说着就把另一条鸡腿放进了路清明碗里。 小柱子可不是光知道吃，眼角余光就看到了太奶奶的动作，肥肥的指头指着路清明，咧开嘴又哭了起来。 “哭什么，吃你的饭！”路表嫂终于失去了耐性。 小柱子反而哭得更响了。路清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柱子，然后把碗里的鸡腿往外夹。 池慕云按住她的筷子，轻声说：“吃你的。” 池慕云离她有点近，或许因为今天上午又放羊又做饭又捉鸡，身上有淡淡的汗水味道。 混合着香皂干净的气味，一点都不难闻。 池爷爷笑呵呵地说：“来，太奶奶再给你一个大鸡腿！” 实际上是鸡翅根。 小柱子一看眼前冒着热气的“鸡腿”，就不哭了。但是抬头看到路清明在低头吃“他的”鸡腿，就还是有点忿忿的模样。 池奶奶放下筷子：“挺大个小伙子，咋这么爱哭？”说着池奶奶“呵呵”笑起来，“哭哭啼啼的，看以后哪个大姑娘愿意跟你！” 路表嫂笑了：“平时他也不怎么哭，也就清明欺负他了，打又打不过，只能哭呗。和清明差五岁呢，没少挨欺负。” 池慕云笑了笑：“小柱子长得挺结实的，又能吃，多重了？” 路表嫂骄傲地说：“都四十斤了。” 池慕云“哦”了一声：“那都和清明一样重了吧？” 7.第 7 章 路表嫂低头给小柱子狠狠地喂了一口肉：“虚胖呗。”她说着瞥了一眼路清明，“清明那体格子，才叫结实。” 路清明跟没听到一样，埋头吃饭。 一盆鸡肉被吃了个干净。吃完饭，表嫂就抓起炕上的笤帚，薅了一根笤帚毛剔牙，挪着屁股下炕穿鞋了：“回家了。” 池奶奶说：“小柱子住下吧。” 小柱子抱着她妈脖子，嘟囔道：“回家回家！” 路表嫂搂住宝贝儿子：“他怪烦人的，住啥啊。” 池奶奶赶紧叫住小柱子：“来，把这些都拿着。”说着把炕上的零食装进了布袋里，递给了小柱子。 “文松回来的话，你们一块过来。”池奶奶还是挺惦记外孙子的。 “他？驴年马月回来吧。”路表嫂撇撇嘴。路文松长年不回来，她早就习惯了。 池慕云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猪腿肉，用袋子装了，递给路表嫂。起码有二十几斤，拿在手里沉甸甸。 “不用不用……”路表嫂推脱了一下。 “嫂子，我奶奶给小柱子买的。”池慕云说。 一说是给小柱子的，路表嫂心里舒坦了一些，接过来掂量了一下：“行，那我就拿着了。” 路表嫂拎着猪腿走到门口了，才突然回头张望：“唉？清明呢？” 池慕云说：“她在东屋睡着了。”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路表嫂心满意足地走了。池慕云也赶紧回屋躺下。转头一看，路清明确实已经睡熟了。 小女孩的睫毛很长，在下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短短的头发上，还沾了一点干玉米秸的碎叶。 池慕云伸出手指轻轻帮她捻了出来。 不一会儿池慕云也睡了过去。 是不是亲妈，从一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池慕云被绵羊的喧哗声吵醒，她坐起来，看到路清明在给羊喂水。 池慕云在梦里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下了炕，趿拉着凉拖走出去，短裤下的长腿细白修长。她把手掌遮在眼睛上，冲路清明挥手：“小路，过来。” 路清明关上羊圈门，风似的跑了过来。 “下午不去放羊了，跟我去镇上。”池慕云稍稍弯腰看着她说。 路清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路表嫂明知道路清明住在这里，过来也不给小女孩拿内衣裤，还有换洗衣服。 池慕云带着路清明，穿过门前的一片田埂，去公路旁边等车。 路清明也不问带她去哪儿，就闷头跟着她。 池慕云走在她前面，两条长腿在太阳下闪着白光。她边走边说：“我带你去镇上买东西，要是陌生人说要带你去镇上买好吃的，千万不能跟着去，知道吗？” “嗯。”路清明闷闷地答道。 没一会儿，那辆“老牛”又从公路延伸的方向慢慢地爬了过来。 人不多，还有座。售票员左新苗打着呵欠给池慕云找钱：“又去买药？” “没有，”池慕云微微一笑，“就到镇上买点东西。” 前面没座了，车起动的时候颠簸了一下，路清明攥住了她的衣角。 她顿时全身都紧绷起来。 “我们去后面坐。”池慕云也怕她磕着碰着，就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纤长柔软，有淡淡的香味。 路清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 到了镇上，池慕云先带着小女孩去买内衣内裤。说是“镇上”，其实也就是农村集市，没法去挑挑拣拣，整个镇子像样的内衣店就那么一家。 进去之后路清明愣了一下，拉了拉池慕云的衣服：“……云。” 池慕云微愣了一下，低头问她：“怎么了？想要什么颜色的？” 路清明低头说：“我不要。” 那墙上挂着很多花花绿绿的少女文胸。路清明这个年纪其实还用不着文胸，但池慕云觉得有必要买个小背心。 让店主把绿色的小背心勾下来，池慕云拿着两根细带子，往路清明的身上比量了一下。 “挺合适的。”池慕云笑着说。 路清明不说话了。池慕云拿了两条小背心和几条内裤，都是粉粉绿绿的风格。 整个下午，路清明都像是池慕云的洋娃娃，任池慕云拉着她兴致勃勃地做装扮游戏。 到家之后，池慕云就把衣服都用洗衣机洗了，脱干，让路清明穿上给她看。 人靠衣装，路清明本来就长得漂亮，之前灰头土脸，现在穿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还真跟城里的那些小公主没什么区别，就是…… 这头发太丑了。 “忘记给你剪头发了。”池慕云拍拍脑门。 不过，再剪也没法剪了，已经短到了一个程度。幸好刚才买的衣服都是裤子，没有裙子，不然和这短发还有些不搭衬。 正流行带皱褶的牛仔裤。路清明两条瘦瘦的长腿，穿起来很精神。这倒显得短发也没那么丑了。 “真好看。”池慕云伸手摸了摸女孩毛躁的头发。 “是挺好看的，”池奶奶也说，“之前的衣服也洗洗吧。” 小女孩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还知道害羞。太可爱了，冷萌冷萌的。池慕云咯咯地笑起来。 路清明又住了两天，每天上午都出去放羊。第三天下午，表嫂终于打来电话，说让孩子回去住。 池慕云挂了电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路清明。她叹口气，还是蹲下来说道：“小路，回家之后，要是妈妈拧你，你就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路清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会打电话吗？”池慕云拿出手机，给她看通讯录，“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路清明认真地看了一遍：“嗯。” 池慕云觉得她记不住，就把电话号码抄到了纸上，折了折放进小女孩的衣兜里。然后她拿出自己的一个书包，把给小女孩买的新衣服还有那身旧衣服都放了进去。 路清明背上书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池慕云。池慕云弯腰问道：“怎么了？” 路清明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池慕云觉得奇怪，便凑近了小女孩说：“明天就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小女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僵住了。 路清明快速地用嘴唇碰了一下池慕云的脸颊。 “……再，见。”路清明舔舔嘴唇，说道。 “嗯，”池慕云反应过来，说道，“再见。”看着小女孩细长的背影，她有点纳闷，自己被亲了一下脸，怎么没跳起来？ 高中的时候，一个女同学亲了她的脸，她当时真的跳了起来。 路清明低着头走进家门。家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在，门插在里面插上了，她一声不吭地跳上了墙头，利落地翻了进去。 后妈知道她会翻墙。 落地的时候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家里的狗开始吠叫。路清明低头往屋子里走，迎面碰上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她见过不止一次了。 宋景光叼着一根旱烟卷，提了提裤腰带，对路清明笑道：“这孩子，见我咋不说话呢？” 路清明低头绕过了他。后妈从屋里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红晕：“回来了？背着的是啥？” 宋景光“嘿嘿”地笑了一声：“不是一兜子钱吧？” 后妈走过来，捏了宋景光的胳膊一把，飞了一个白眼过去：“什么一兜子钱，他们家就是有，也不能给我啊。” 宋景光看着那个样式好看的书包，“嘿嘿”地笑了两声。 8.第 8 章 “过来，”路表嫂扯了扯衣服下摆，“给我看看包里是啥。” 路清明站住了，挠了挠头发，回头看着路表嫂，神色认真：“我的。” 路表嫂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走过来：“啥你的，给我看看。” 天气又干又热，宋景光脱了汗衫，打着赤膊，“嘿嘿”笑着在门口看热闹，小黑狗盯着宋景光，龇牙咧嘴吠得厉害。 路清明站着没动，路表嫂走过去拉开了书包链。书包是帆布包，颜色灰扑扑的不起眼，但样子可比集市上买的好看多了。路表嫂低头翻了一下：“给你买衣裳啦？” 路表嫂把一条小背心抖开看了看，嘀咕道：“小孩子家家的，穿这么好有啥用？” “走了走了。”宋景光一看拿出来的是小女孩的衣服，顿感无聊，就把烟头扔在脚下，随意地一踩，慢悠悠地踱出去了。 路表嫂瞪了宋景光的背影一眼，低头继续摸帆布包的其他口袋。摸了个遍，居然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 路表嫂把衣服往里一塞，叹口气。她以为池慕云懂事，会偷偷往包里塞钱。正当她不死心地打算重新翻一遍的时候，池大姑带着孙子从外面进来了。 “清明回来啦？”池大姑低头看着柱子，慈爱地笑道：“柱子，把冰棍儿给你姐一根。” 小柱子嘴里吮吸着冰棍儿，胖手还拿着一个，不满地哼唧起来：“不给……”池大姑眉毛一立：“给你姐！你都吃几根了？该坏肚子了！” 池大姑硬是从柱子手里抢过来，递给了清明。 “拿着呀！这孩子……”池大姑差点就说“这孩子傻了”，想想又及时刹车。 本来就是个傻的。 路清明回头看着冰棍，伸手接了过来。路表嫂把书包从她肩膀上脱下来：“别背着了，妈给你洗洗。” 路清明含着冰棍儿，紧紧攥住书包带。 路表嫂白她一眼：“妈给你洗干净！” 路清明手上劲儿很大，扯着书包不撒手。路表嫂瞪着她，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木木地看了后妈一眼，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柱子怪叫了一声，扑到他妈怀里，好奇地吵着要背书包。 “桂琴！”池大姑说道，“刚才宋景光来咱家干啥？”她盯着儿媳妇的眼睛。 路表嫂神色如常：“嗨，村里不是要种树嘛，他过来发划地的单子。”宋景光是给村长跑腿的，大小也算个干部。见婆婆半信半疑，路表嫂扬了扬眉毛，嘴角往下一撇：“咋啦？妈你啥意思？单子就在东屋里放着，你自己瞅。” 路清明看了奶奶一眼，又低头看自己鞋尖。布鞋破旧的鞋面上，大拇指处破了个洞。她不懂奶奶和后妈在说什么，但宋景光提着裤腰带的样子，却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个来回儿。她张张口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后妈和宋景光在炕上不知道整了啥，每次宋景光走之后，屋子里都有股味道，特呛鼻子，难闻得很。她想到那个味道，忍不住皱着眉头捂了捂口鼻。 池大姑神色稍缓，干笑一声，牵起小柱子回屋了。对桂琴，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做家务手脚快，身体也好，还生了儿子。现在就怕人家耐不住寂寞，做丢人的事，或者跟哪个跑了。村里年年都有女人跟人跑，池大姑知道，如果桂琴真有这心思，拦也是拦不住的。嫁过来就做了后妈，有几个大闺女能忍？所以桂琴平时有嘴快嘴毒的时候，池大姑都多有忍让。为了儿子她也得忍忍。怕只怕路文松辛苦在外，媳妇却成了别人的。 路清明抱着自己的衣服，神色郁郁地去了西屋。柱子背着书包，在院子里疯跑。路清明低头看一眼手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每件衣服外面都有一层透明的塑料包装，一摸就稀里哗啦地响。 路清明摸了两个来回，终于把衣服码整齐了，装进墙角的一个大纸箱里。这个纸箱装着她所有的宝贝。有几件衣服，还有几枚从柱子不要的玻璃球，以及一些纸折的“方片儿”。“方片儿”是路清明自己折的，看到其他男孩撕作业本折“方片儿”，她某一天也下意识地折出了一个。没人跟她玩，她就自己跟自己玩。 新衣服放进去，箱子就被填满了一大半。路清明又掏了掏口袋，拿出那张写着池慕云手机号的纸条，也放进了箱子。 月光明晃晃的，床单改造的旧窗帘遮不住光。路清明直勾勾地望着窗帘上的花纹剪影。被褥还是那个用了不知多少年、硬如石头的被褥，今天却尤其硌得慌。路清明想起小姑姑让她睡的褥子，那么软和，跟小姑姑的手一样软和。就算放了一天羊累得直不起腰，一躺上去也觉得浑身都舒展了。 正想着那褥子，突然听见小黑吠叫起来。池大姑起身，低声地骂骂咧咧，起身穿鞋去开门。路国栋一进来，一股烟酒臭味散了满屋。池大姑唠叨了几句，路国栋坐在炕沿儿泡脚，摸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说：“喝着酒呢，宋景光就让人摁着打了。” 池大姑一听“宋景光”，心中一个激灵：“他咋让人打了？” 路国栋看了一眼睁着眼的孙女，小声说：“他扯了两句淡，张老四就急眼了。我看八成，”他压低声音，“宋景光和张老四媳妇有点啥。” 池大姑愣住了，低声骂了句“不要脸”。张老四腿瘸，可好歹也算是有男人在家，宋景光连这样的都敢碰，可真够不要脸的。 这个月宋景光来家里有两三次了…… “怨不得人家媳妇，”路国栋摇头说，“就张老四那腿，啥能干好啊？放羊都放不好。” “你这话说的！”池大姑瞪圆了眼，“这不就女的犯贱吗？孩子那么大了还搞破鞋！” 路国栋哪里知道她在担心啥，反唇相讥，夫妻二人絮絮叨叨，把路清明絮叨困了，睡了过去。 天色发白。路清明揉揉眼睛，起身下地，溜进了东屋。后妈和柱子正熟睡，借着黎明的天光，路清明看到炕头上的书包。 她一把抓起来，扭头回了西屋，把书包放进箱子最下面，然后走到外屋抓了一个凉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出门赶羊去了。 “吃饭了吗？” 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清明站住了，闷声答道：“吃……吃馒头。” 池慕云今天绑了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很精神。她冲路清明招手，路清明看着她，乖巧地走了过去。 池慕云拉了一下凳子让她坐下，盛了一碗小米粥，又从盘子里夹了半只咸蛋，轻声说：“吃吧。” 路清明摸了摸肚子，低头吃了起来。 池奶奶慈爱道：“以后过来吃，别在家揣凉馒头。” “听见没？”池慕云轻笑了一声，又夹了半只咸蛋放在她跟前，“要吃热饭。” 路清明咽着粥，含糊地“嗯”一声。 把角上带着红绳的羊从圈里赶出来，路清明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挥鞭子，有些磨蹭。她不时往院子里面看。 院墙外有棵老杨树，茂盛的树冠投下浓阴，庇护着小院。浓阴里有几个蒲团，池慕云盘腿坐在上面看书，像入定的僧人，除了用手指翻书之外没有其他动作。 路清明看了好几眼，池慕云连头都没抬。路清明有些失望。昨天池慕云手里拿的那个怪东西呢？不在池慕云手边。所以池慕云今天不跟她一起上山了吗？ 路清明抓了抓头发，低头赶着羊出发了。 她一只手拿着鞭子，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着自己的“方片儿”。 走到那条坑坑洼洼修得极为不走心的水泥公路旁边，她远远就瞧见了慢腾腾开过来的“老牛”大巴，却当没看见似的赶着羊慢慢走。 “老牛”又趴在路边了，左新苗扒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训斥她。路清明呆呆地甩鞭子，仿佛没听见。 有时候傻子也挺好的。心情不好可以干点坏事儿，谁也拿她没办法。 9.第 9 章 左新苗气咻咻地刚要关门，突然看到一个女人匆匆从路边地里跑出来。 “去哪儿？咋跑得这么急……” “县城。”池慕云微微喘气，整了整身后的双肩包，把车费递给左新苗。她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老牛”缓缓地开动了。不远处有一片洁白的羊群，像是云彩的倒影。 黝黑的女孩突然回头。池慕云下意识向那边摆摆手。 女孩甩了甩鞭子，似乎没看到她，转身和羊群一起慢慢走远了， 池慕云掏出手机，给母亲回了一条短信：“妈，现在坐上去县城的车了。” 日头悬在头顶，路清明坐下来摸出布兜里的馒头，啃了一口，又放回了布兜，抹抹嘴站起来，挥着鞭子把羊往山下赶。 她抿着唇，鞭子打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一顿饭的功夫，就带着羊群回了村。 太姥姥太姥爷正在吃午饭，看到她进屋，疑惑地放下筷子：“外边太热了吧？自己盛饭吃吧。” 路清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拨开东屋的门帘。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睡过的那床褥子整整齐齐地叠在那里。 路清明心里一慌。 “……云？”她跑到外屋太姥姥身边，张着一双大眼无措地念叨着。 “小姑回家了，过年再来看你，啊。”太姥姥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猛地一缩头，直愣愣地看着地面。 长到十岁，她不知道什么叫牵挂，别人没给过她的东西，她自然也学不会怎么去给别人。那个女人走了，却在她心里留下一种陌生的情绪，胸口酸酸涩涩，难受极了。 太姥姥叹口气：“这孩子……” 北方的夏天总是很短暂。暑假一过，秋风乍起。开学前一天晚上，路清明在太姥姥家吃了晚饭回来，便看到后妈在翻她的纸箱，柱子在旁边探头看。 “明天穿新衣服上学吧。”桂琴翻出一身衣服，扔到炕上，回头看了路清明一眼。一个暑假的功夫，这孩子又长高了一截。桂琴看了一眼矮墩墩的柱子，忍不住念叨：“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呢……” 路清明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她说话，坐在炕沿儿上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了起来。 桂琴白了她一眼，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零钱，数了又数，放在柜子上：“学费，给我拿好了，丢了看我不……”她作势要掐路清明的胳膊，路清明缩着手躲开了。 桂琴也没真想掐她，拉起柱子懒懒地说：“走，柱子，咱回屋。” 月光顺着窗户缝溜进来。桂琴转头看一眼沉睡的柱子，小心地拉了拉窗帘，遮住了那道明亮的月光。 桂琴原本想着，新学年就不让傻丫头去上学了，偏偏婆婆还不让，说等文松回来再说。傻丫头就是个傻的，次次考倒数，上学有什么用？这钱倒不如省下来，留着给柱子娶媳妇用呢。 不过，路文松上次回来也说了，傻丫头念书没用，不如下来帮家里干活儿。桂琴想到这儿，翻了个身，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路文松是她老公，自然是听她的。 西屋里，路清明听着爷爷奶奶的鼾声，头一次睡不着了。太姥姥说她过年回来，可现在离过年还有多长时间呢？ 路清明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她摸索着把床头的新衣服抱进怀里，低头嗅了嗅。 是那女人身上的味道。 路清明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是羊的味道，还有汗水味道。 她悄悄下床，拿起地上的暖壶，摸了一个盆子，溜到院子里。半盆井水兑上半壶热水，路清明脱了身上的衣服，细细地擦洗起来。 家里没有那种香皂，路清明怎么洗，都洗不出像那女人的味道。可总算身上没有羊味了。 天刚刚亮，路清明就睁开了眼。起身抱柴，烧火，热饭。都做好了，两屋子的人还没起床。路清明吃了馒头和咸菜，又往铝饭盒里装了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新衣服。 里湾子小学着实是“小”学，一片沙子空地就是操场，旁边两排平房，教室、办公室、宿舍、伙房都有了。 路清明来得早，三年级只有小班长来了。 小班长手握“开门大权”，班级钥匙上绑条红绳，挂在脖子上。她抬头一看是路清明进来，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路清明挠着头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小班长摆弄着自己的新文具盒，不时瞥着路清明。 “谁给你买的衣服？”小班长硬邦邦地开口道。要知道班里可是没人跟路清明说话的。谁要是跟路清明说话，大家准得笑话谁。路清明一向都是脏兮兮的，今天竟然干净清爽，还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可真叫人稀奇。 路清明抬头愣愣地看着她：“小……姑姑。” “你哪儿来的姑姑。”小班长嘀咕着。 “小姑姑。”路清明重复道。 小班长撇着嘴，回头不理路清明了：“跟傻子说话就是费劲儿……” 可过了会儿，她又着实想知道傻子的新书包是哪里买的，样式是她从未见过的。回头刚要开口，门口传来一阵笑闹声。她赶紧回头。 几个女生结伴走进来。 “妈呀！”瘦小的欣欣瞪圆眼睛。说实话，路清明长什么样子她几乎没注意过，都知道路清明脑子有问题，话都说不好，还脏兮兮的。 “我咋看着她有点好看？”欣欣坐下来，小声跟班长说。 小班长嗤笑了一声：“你说啥呢？傻了吧？” 欣欣往班长手心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没你好看，嘻嘻嘻。” 小班长这才得意地把大白兔剥开放进嘴里。 “哎，”另一个女生坐在了路清明旁边，笑嘻嘻地说，“你当我同桌吧。” 路清明抬头看她。很多人以为她傻，记不住人，其实她是记得住的，只是嘴巴不赶趟，说不出来。面前这个女生叫孙小禾，圆脸大眼，在班级里还算受欢迎。 见她不说话，孙小禾瞪着眼：“咋地，你还不愿意啊？” 路清明茫然道：“没有……” 她只是一时之间不太习惯这种感觉。她隐约能明白，同学对她有改观，是因为她换了新衣服，还洗了澡。 中午吃饭的时候，孙小禾看到她饭盒里只有馒头和咸菜，还分给她一块炒鸡蛋。 从那天开始，路清明意识到，人还是要干净一点的。所以她有机会便烧热水擦洗。虽然她觉得孙小禾有些吵闹，但至少有个人会跟她说话了，欺负她的人少了一个。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冬天过去了，春节到了。 那女人没有回来。 大年二十九，路清明踩着积雪去了太姥姥家。门锁着，门口有几道车印。她抄着袖子，看着车印发呆。 “老路家的？” 路清明转头看到一个戴红头巾的女人。赵春华瞟着傻丫头说道：“你太姥爷太姥姥去城里过年啦！俩轿子接走的！” 路清明愣了愣，突然转身跑了。 赵春华看着她疯跑的背影，嘀咕道：“傻子都知道跟有钱人套近乎……” 路清明一口气跑回家，冲进西屋。路文松正坐在炕上逗弄儿子，皱着眉头喝道：“疯跑啥呢！” “……云……太姥……”路清明语无伦次。 “你这孩子，有奶就是娘啊！”桂琴瞥着她怪声怪气说着，拿出一把花生，放在小柱子跟前。 夫妻二人都没理会路清明的焦急。路文松剥了一个花生塞进小柱子嘴里，说道：“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还真找到了。” 桂琴撇嘴：“有钱啥事儿办不成啊。” 路文松咂嘴：“你这话说的，那么小的孩子丢了，让你找个二十几年，我看你能不能坚持。” “你说啥呢！”桂琴喊得嗓子破音，“你咒柱子呢！” 路文松掏了掏耳朵：“你看你急啥眼，这不是说别人家呢吗。” 桂琴幸灾乐祸道：“你舅和你舅妈也是倒霉，生两个都是丫头，现在大的找回来有啥用？照样还是没根儿。以后那大家大业我看他们给谁去。” 虽然路文松也对舅舅有很多不满，但桂琴这么说他舅，他也不乐意了：“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给我这个外姓人有啥用？”桂琴慈爱地整了整小柱子的衣领，“给咱柱子还真行。” “做梦吧你！”路文松哼了一声，“人家将来俩女婿呢，还轮得上柱子？” 路清明听不懂。可她太想知道池慕云在哪儿了，便倔强地一直在旁边杵着。路文松看了看她，一年未见，这丫头个头又高了不少。 路文松剥了一个花生：“丫头，下半年别上学了中不？在家帮你妈干活儿，过两年……”他把花生递给女儿，女儿愣了一下伸手接了，一双大眼睛低垂着，让他想起了她妈。 她妈什么都好，比桂琴漂亮能干，只可惜是他的表妹，路国栋的亲外甥女。 路文松沉默了，桂琴忍不住接腔：“过两年该找婆家了。”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手心的花生。 “过几天，慕云应该要送她爷爷奶奶回来，”路文松跟桂琴说，“不知道那个找回来的表妹回不回来。” 10.第 10 章 大年三十要做“接年菜”，酸菜猪肉、干白菜炖上满满一锅，一直吃到正月初几还有得剩，才叫“年年有余”。 初三这天，天气冷得很，一大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池大姑带着路清明早起抱柴，路文松从屋里探出头：“妈，多拿点柴禾。” 池大姑奇怪问道：“烧那么多干啥？” 天实在冷，柱子不愿意起，扯着嗓子嚎叫。路文松照着儿子屁股来了一巴掌，柱子立刻闭嘴了。 路文松出来抄着手说：“刚才我舅来电话，说小云和小秋过来。” 池大姑面露喜色：“小秋也回来了？” 路文松点头：“一会儿就过来拜年。” 路国栋披着棉袄从屋里出来，哼了一声说道：“来就来呗，热点接年菜不就行了。” 池大姑瞪老头子一眼，这个老糊涂，她都懒得跟他计较。她回头跟路文松说：“松子，你出去买点饮料水果啥的。”然后戴上头巾抱柴禾去了。 路清明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走几步跟上问道：“谁……谁来？” 池大姑随口答道：“还记没记着你姑姑？”转头看到路清明愣愣的样子，她又叹口气。 这孩子能记住啥。 日头上了三竿，小黑狗蹦出了狗窝，汪汪乱叫。 路清明听到外面有开关车门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爷爷奶奶、爸爸后妈甚至柱子，都已经迎出去了。 很多人在笑，在说话，路清明灵敏地捕捉到了那束最为清越的嗓音。她丢了手里的扫把，急急地跑了出去。 她的脸撞在厚重的棉门帘上，有点疼，紧接着，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不用抬头，她都知道这是谁。路清明埋头在她怀里，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又涌起了奇怪的酸胀感。 “小路？”池慕云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半年不见，这孩子个头窜了不少，池慕云伸手比了比，都到她下巴了。 路清明抬头看着她。 池慕云更瘦了些，还是那么白净，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脖颈处有柔软的绒毛，拂着路清明的额头。 “快进屋吧，别站着了，怪冷的。”桂琴笑容满面地说道，她似乎是在跟池慕云说话，眼睛却往后瞟着。 “走吧。”池慕云牵起路清明的手。路清明这才发现，小姑姑身后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穿着红色羽绒服，眼睛很大，冲她笑了笑：“我是你大姑姑。”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抱着池慕云的胳膊。进屋的时候，桂琴拽了路清明一把，低声喝道：“老实在外屋待着！” 池慕云没注意到路清明被留在了外屋。“这是文松表哥，”进了屋，池慕云指着路文松夫妻给那女人介绍道，“这是嫂子。文雨和文柳两位表姐在婆家，没回来。” 池慕秋点头笑道：“哥哥嫂子过年好。” “哎，哎，好……” 桂琴和婆婆去外屋沏茶，桂琴小声说：“妈，我看小秋长得真挺像我舅。” 池大姑看她一眼：“当然像了，亲生的嘛。你舅一看她，就知道这保准是自己闺女。这么多年了，唉，丢的时候才丁点儿大，刚会走，我就抱过她一次……” 桂琴懒得听婆婆唠叨这些，端起茶盘去了里屋。 路国栋父子跟池慕秋寒暄了，池慕云在一边听着感觉无聊，看到表嫂进来便问道：“清明呢？” 桂琴放下茶盘，嘴朝着外屋努了努：“她还能干啥，玩儿呢呗。” 柱子手里攥着池慕秋给他的糖，怪叫了一声：“傻子偷看了！她想抢我的糖！”池慕秋停下了话头，转头看着柱子。 路文松伸手揪住柱子的衣领：“咋说话呢！” 池慕云皱眉，抬步就往外走。刚刚门帘外确实有双眼睛一闪而过。 “小路？”池慕云快步走过来，“站住。” 门边那个瘦小的身影停住了。这孩子头发长到了脖颈，虽然还是乱七八糟，但总比短发像个女孩子了。 池慕云从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不扎个辫子？”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池慕云叹口气，把自己发上的头绳拿下来，绕在手腕上，轻柔地拢着路清明的乱发：“帮你扎一个，好不好？” 路清明点头。 这孩子明显比以前干净了。头发像是刚洗过的，干干爽爽。发质还是那么粗硬，有些毛躁。这么短的头发也用不上梳子，池慕云五指成梳，帮她理顺了一番。 路清明头皮发麻，柔软的手指在她头皮上划来划去，有点痒。 “好了。”池慕云帮她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这么看倒是精神多了。池慕云在兜里掏了掏，弯腰冲她眨眼睛：“伸手。” 路清明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乖乖地伸出手。 “当当。”池慕云自己配了个音效，手里拿着几个大白兔，放在路清明手心：“吃吧。” 路清明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猛地缩回手。糖倒是一颗不落地攥在了手心。 桂琴瞪了路清明一眼，路清明转头就跑到门外去了，池慕云叫都叫不住。 桂琴跟池慕云赔笑道：“你别理她，这孩子越理她吧，她就越蹬鼻子上脸。” 池慕云笑了一下：“没觉得啊。清明挺懂事儿的。” “小云啊，”桂琴凑过来说道，“嫂子从来不轻易求人。但你不一样啊，你不是外人，对不对？你念书多，在京城认识的人也多，看能不能给嫂子物色个工作？累点也没事儿，柱子早就该上幼儿园了，你看咱们这儿，啥都没有，幼儿园还得大老远地跑到镇上去，我想着呢，要是京城那边好干活儿，我就带着柱子过去念书……你看咋样？” 桂琴脸上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让池慕云心里有一丝不忍。 一到孩子这里，父母都是卑微的。 但是，池慕云并没有忘记重点：“嫂子，你要带柱子走，清明咋办？” 桂琴眉毛抖了抖：“有她奶奶呢。再说了，明年清明就不上学了，在家干活儿。” “什么？”池慕云心下一惊，秀眉微蹙，“她才三年级。” 桂琴撇嘴：“我二年级都没念完就退了。清明脑子啥样，你也知道，她上学根本没用，我也是为了她好，不如好好练练家务，早点物色个好婆家……” “嫂子。”池慕云皱紧了眉头，打断了桂琴的喋喋不休，“现在我也就是个实习生，还没正式工作。这不是小事儿，得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哎哎哎，行！你回去问问你爸。”桂琴笑逐颜开，连声答应。 吃午饭的时候，池慕云明显兴致不高。路清明在外屋烧火，小柱子在饭桌上大吵大闹，要这要那，一会儿喷饭，一会儿又站起来夹菜，叫人食欲全无。 池慕云不动声色地喝着饮料，池慕秋倒是厉害，淡定地夹菜吃。 “怎么样？” 池慕秋和路家人道别上车，池慕云发动车子后问道。 “什么怎么样？”池慕秋刚才的乖巧笑容都消失了，随意地靠在座位上，掏出一块口香糖嚼着。 “这孩子是我见过最熊的，”池慕秋咬牙切齿道，“恨不得打他一顿。” 11.第 11 章 池慕云笑了笑：“柱子可是表哥的宝贝疙瘩，你要是给打了，表哥敢跟你拼命。” 池慕秋也笑了。她回到京城才半年，说实话跟爸妈相处还有些拘束，和这个妹妹还算处得来。两岁时在火车站外走丢的记忆已经没有了，此前的二十一年人生，她一直叫肖楠，出生于南方一个偏僻的山村，父母早亡，爷爷奶奶靠编竹筐养大她，供她上学。 池慕秋打工念了个中专，毕业后在一家酒店里当领班。直到亲生父母寻来，她才在爷爷奶奶口中得知，她“早亡的父母”实际上是一对人贩夫妻，从火车站里偷她回来打算卖掉。谁知道因果有报，夫妻俩半夜盘算这孩子价值几何，高兴之余炒了盘蘑菇，喝了两盅米酒，中毒死了。 而池慕秋也没法去怨恨养大了自己的老人。 她看着窗外的雪景，低声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雪。” 池慕云笑道：“以后每年都能看到了。” 池慕秋又拿出一颗口香糖放进嘴里：“那小女娃子是傻的吗？” 池慕云白皙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听到“傻”那个字眼，她轻轻攥了一下方向盘：“我倒觉得她挺精的。” 中午姐妹俩开车出去买调料。刚出门便遇上张老四的羊群，池慕云便把车停在了路边。池慕秋突然回头：“慕云，后面！” 池慕云微愣，赶紧转身打开车门。 路清明风似的奔过来，到了她跟前却又猛地刹住了闸，瘦弱的胸脯剧烈起伏，一双大眼直直地盯着她看。 “云……” 池慕云弯腰看着她：“跑这么快干嘛，是来找姑姑的吗？” 路清明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往池慕云怀里一塞。 池慕云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大西红柿。 “红……的，”路清明直直地望着她，“好吃。” 这时候的乡下，家家户户都只有白菜土豆大萝卜，其他蔬菜十分稀缺，即便是买了西红柿，也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池慕云看着小女孩，心里涌起难言的情绪。把西红柿放在车上，低头牵住路清明的手，打开后座车门：“上去。” 路清明犹豫了一下，敏捷地爬了上去。池慕云上车一看，发现池慕秋坐在了后座，无奈地笑了笑。 池慕秋嚼着口香糖，转头冲路清明吹了个泡泡。路清明看她一眼，视线又转移到池慕云的后脑勺上。 “这小女娃子！”池慕秋稀奇道，辛辛苦苦维持的普通话马上变回了方言。 “你别老逗她。”池慕云发动车子。 “你几岁啦？” “叫声大姑听听！” “五加七，知道得多少不？” …… 不管池慕秋怎么逗，路清明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池慕秋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 到村口的小商店买了调料，池慕云又看了看路清明。大冷天的，女孩也没戴个帽子，更没有围巾。大概女孩也觉得冷，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身上家做棉袄的领子是竖着的。 可惜商店太小了，没有毛线帽也没有围巾。池慕云目光搜寻一番，指了指玻璃柜上的棒棒糖。 “喏。”池慕云拿出一个棒棒糖递到路清明手边。路清明双手捧住，也不吃，愣愣地盯着看。 池慕秋含着一个棒棒糖，小声跟池慕云嘀咕：“这样还不傻吗……” 开车回家，池慕云先带路清明给爷爷奶奶拜了年。她顺便跟二老提了一下桂琴要找工作的事儿。 进到里屋，路清明还是拽着池慕云的袖子。池慕秋嘲笑道：“你这个娃，属跟屁虫的吧！” 路清明不说话。池家的暖气很热，进屋没一会儿，她就热得解棉袄扣子了。 池慕云突然弯腰，扳住路清明的下巴，“别乱动，给姑姑看看。” 女孩黑瘦的脖子上，有几道青紫的痕迹，上面有两处破皮了，渗着血印，看上去像是谁狠狠地掐了一把。 “怎么弄的？”池慕云严肃地问道。 路清明低头不说话。 “不告诉我，我就不理你了。”池慕云起身要出去。路清明抓住她衣袖，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不……” 这孩子长了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池慕云有点后悔吓唬她，便温言道：“那你要告诉姑姑谁弄的，好不好？” 路清明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上午池慕云姐妹刚走，路文松便说要去赶集。爷爷奶奶和柱子也去，后妈说肚子疼，要在家歇着。 路清明不太想去。 她走到路文松跟前，直愣愣地说道：“我想去……” 她想说的是，想去太姥姥家。 没等她说完，路文松便从厨房里摸了一个西红柿出来，塞到她手里：“你就别去赶集了。之前不就想找小姑姑玩吗？快去吧去吧！” 路清明乐得如此，便一溜烟地出了家门。跑到半路一摸口袋，发现西红柿没带。 她马上掉头。 后妈明明在家，门却锁着。这景象有些熟悉。路清明翻墙进院子，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又是那股熟悉的怪味儿。桂琴倒在灶台上，下/半/身脱了个精光，白花花的两条腿紧紧勾着宋景光的腰，面庞红润，气喘吁吁，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两个人同时惊恐地看过来。 路清明扫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想去拿西红柿。 紧接着她就被狠狠地攥住了衣领。宋景光目光凶狠，掐着她的脖子：“妈了个巴子……” “景光！景光你别介！”桂琴吓得六神无主，从背后抱住了宋景光的腰。 “妈了个……”宋景光把路清明狠狠一推，气呼呼地套上棉袄，“臭b崽子，敢说出去我整死你！” 路清明打了个寒噤。那副画面好像印刻在她脑子里了一样，宋景光和后妈牲口一样叠在一起。她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怪。 “大胡子……打我妈…屁股，掐我，疼。”路清明缩着脖子说。 池慕云吓了一跳，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小路，这种话不能乱说。” 路清明眼神清澈，直视着她：“真……” 有大胡子、并且和路家人关系不错的，只有宋景光。那么，路清明说的…… 池慕云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她起身翻了翻自己的包，掏出一只药膏。 “来，擦擦。” 路清明很乖，仰着头露出脖子，一双大眼滴溜溜转。转来转去，视线最终停留在池慕云的手上。 骨节匀称，纤细白皙的双手。 “不用伸这么长脖子。”池慕云不禁微微一笑。小女孩慢吞吞地收回了一点下巴，眼睛却仍然不安分地瞟着池慕云。 涂上了药，路清明觉得不太舒服，总想用手去抠。她一伸手，池慕云便冷着脸看她。路清明眨眨眼，慢慢缩回手。 “碰它，会留疤的，留疤，以后就不漂亮了，知道吗？”池慕云低声跟她解释道。 12.第 12 章 路清明攥着拳头，强忍住脖子上的痒意。 池慕云拧上药膏盖，低头看着路清明的手。不像一般的孩子手掌细嫩，有几道冻疮导致的裂口，手指瘦长。池慕云不忍地问道：“手疼吗？” 路清明摇头：“不……不疼。” 都裂开见肉了，怎么可能不疼？池慕云叹口气，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女孩的手，动作很柔和，生怕弄疼了她。 掌心和指腹粗糙，处处可见薄茧，实在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手。 池慕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单手拿着，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拧开盖子，刮了一些膏体，擦在女孩手背上。 路清明皱了皱眉头。 “忍着点，”池慕云抬眼看看她，尽可能地放轻动作，“马上就好。” 路清明耸耸鼻尖。好香。是药香味。然而在浓郁的药香里，她还是敏锐地寻到了一丝别的气息。 池慕云离她很近，低着头，长发披在颊边。 和夏天时不太一样的，那女人身上的气味。 池慕云还在想着路清明刚说的话。路文松常年不在家，表嫂和别人要真有个什么…… 可路清明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也证明不了什么。 算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她不好管太多。 眼前看到的，还能管管。 她这么想着，抬眼看路清明，发现女孩快速地收回了视线。 池慕云微微一笑，松开女孩的手，叮嘱道：“一会儿吃饭就不洗手了，知道吗？” 女孩点头。池慕云满意地笑了笑。 池慕秋哼着歌进屋，带进来一股寒气。池慕云从柜子里找出自己的一件厚绒衣，给女孩披上。 池慕秋哂笑道：“你这是母爱泛滥了啊。”她说着坐在炕沿上，摸到了一根棒棒糖，便笑嘻嘻地拿起来要剥着吃。还没碰到糖纸，一只手就飞快地伸过来，把糖抢走了。 池慕秋“嘿”了一声，站起来作势要抢：“你这个女娃……咋这么不讨喜呢！给我吃一个咋了！” 池慕秋个子很高，齐耳短发，眉眼细长“凶恶”，站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能把一般小孩吓哭。可偏偏路清明不是一般小孩儿，攥着棒棒糖面无表情地和她对峙。 池慕秋跺脚，回头冲池慕云娇嗔：“你看她~” 池慕云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表演”：“你不是在外面聊天吗，跑进来干嘛？” “别提了……”池慕秋恢复了正常，摆手不耐道，“我应付不来那个什么春华婶子了。” 池慕秋姐妹一回来，赵春华便坐不住了，撺掇邢树军去找她们玩。 “那个小的不好追，你追大的试试！我看那个大的，长得跟根儿扁担似的，眯眯眼就剩一条缝儿，有几个男的稀罕这样的？再者说，她还是土窝子里长大的，肯定不像池慕云眼光那么高，保证啊，一追一个准儿……”赵春华絮絮叨叨，把邢树军那条“很贵的裤子”拿出来仔细熨烫。 老邢半躺在炕上喝酒：“蛋子，你妈终于说了句对话。” 赵春华横了自家男人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老邢也就过年在家住这几天，她不会计较那么多。 “爸，妈，你们管得也太多了……”小蛋子涨红着脸，“我都不认识那个大的……” “去认识一下呗。”赵春华说。 “唉……我……”小蛋子愁眉苦脸。老邢抿了口酒，看着儿子。他心里清楚儿子喜欢池慕云。漂亮温顺的女人，有几个男人不喜欢呢。但池慕云…… 算了。老邢在心里叹口气：“蛋子，听你妈的，和那个小秋多接触接触。你过完年也要去京城了，真要和她成了……” 邢树军还是一脸不情愿，老邢又加上一句：“——那就算不成，交个富贵朋友，多条路嘛。” 人家来拜访，池慕秋也不好马上躲开，便只得硬着头皮作陪。春华婶子毫不客气地来了半小时的“儿子吹”，吹得邢树军自己都听入神了。 池慕秋也算在社会上浸淫已久，一看春华婶子的架势，便知道她要做什么。再一看小蛋子强颜欢笑的样子，她又有些不懂。 难道是春华有意攀援，但邢树军不情愿？池慕秋心里微微一哂——她还看不上他呢，邢树军倒先摆出一副贞洁烈妇模样。 池慕秋一出去，赵春华便和池奶奶聊天了，问了不少池慕秋的事儿，惹得老人家又掉了一回眼泪。 邢树军百无聊赖，强忍着抽烟的欲/望枯坐，直到池慕云掀门帘进来。 邢树军顿时觉得，这一整个无聊白天的风景，都在这儿了。池慕云冲他们母子一笑，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高领毛衣配上短裙长靴，衬出双腿纤长；长发自然微卷，眉目温柔恬淡…… 邢树军立刻弹了起来，搓着手问好。 “过年好。”池慕云微笑着往茶壶里续了些开水，然后撩起袖子给赵春华和邢树军倒茶。 邢树军受宠若惊：“谢谢。”捧起茶杯，抿了口茶。美人倒的茶，滋味都不一样。 美人身后探出个毛绒绒的脑袋，冷冷地看着他。 邢树军愣了一下，认出是路家的傻丫头，便不再理会，继续笑着跟池慕云搭话。 路清明盯着邢树军。她讨厌邢树军眼睛里的亮光，因为那热辣目光是直直地刺向池慕云的，而池慕云温和的回应也让她觉得惶恐——那些温和看起来都一样，这个男的分走了池慕云的宠爱。 她收回目光。她还不懂什么叫“好看”，什么叫“不好看”，于她而言，邢树军轮廓丑陋，面目可憎。 而实际上，邢树军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着实称不上“丑”。 邢树军根本没注意到她充满敌意的目光，其他人更不会看到她，没人会在意一个“傻子”的心理活动。然而这时，一只温软的手落在她头发上。 池慕云好像很喜欢摸她的头发。 “怎么了？”女人温和地看着她。 她把手机拿出来，弯腰轻声说道：“玩游戏吗？” 路清明愣愣地看着她。家里也有手机，后妈和爷爷各拿一台，柱子经常拿着手机玩游戏。而她是不能去碰的，就像电视遥控器从来都在柱子手里一样。 池慕云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打开手机里的游戏：“你看，这样……” 路清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池慕云给她演示了几遍。是个简单的小球滑梯游戏，需要用左右键来调整小球的位置，使小球落在横板上，否则小球将坠入深渊，坠落一定次数，游戏结束。 池慕云把手机放在她手里：“会了吗？” 路清明没说话，只是低头开始了新的一局。她无法和谐地快速切换左右键，很快游戏便结束了。 “再来一次。”池慕云含笑看着小女孩。难得看到路清明对什么表现出明显的兴趣。专注和好奇，这才是一个孩子脸上该有的表情。 路清明抿着嘴唇，第二局好歹坚持了一会儿才死。 池慕云转过头去继续和赵春华母子闲聊，心里却在想，路清明这孩子，真的是“傻子”吗？看她玩游戏，分明是个正常的孩子。 一直想着这件事，以至于送赵春华母子出门的时候，都没听清赵春华说了什么。 邢树军用胳膊捅了捅他妈。赵春华却丝毫不在意，重复道：“嗨，这有啥啊，小姑娘家家的总得结婚生子，太瘦了本来就不好，这怀孕啊，养孩子啊，一个瘦子哪儿行啊……” 池慕云保持微笑。看来不是什么好话，她没听到，正好。 送到门口，邢树军回头羞涩道：“行了，天怪冷的，你赶紧回屋吧。” “嗯，常过来玩。”池慕云笑道。 “那啥……”邢树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个手机号呗，以后……多联系联系。” 池慕云把手机号报了一遍。邢树军掩饰不住开心，又念出来跟她确认了一下，这才回家去了。 池慕云一转身，才发现路清明在自己身后。 池慕云赶紧拉住她：“不是跟你说了在屋里等我？外面这么冷。” 路清明被她拥在怀里，声音有点闷闷的，“手……手机。” 进屋关好门，池慕云才从路清明手里接过手机。 一个未接来电，一条未读短信，全都是来自陈思明的。 “哟呵，”池慕秋冷不防地出现在她旁边，“又是他？语气这么黏糊。” 池慕云没理她。陈思明说话一直是那样，她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么黏糊。 无感吧。 “慕云，新的一年，新的开始，祝好。”——陈思明。 池慕云想着，还是给他回个电话吧。每次都是他主动问好，主动找她分享书籍、电影、音乐，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在外屋跟陈思明聊了一会儿，陈思明约她回b市后一起去买书。挂了电话，池慕秋打趣她一句：“真理解不了你们文化人，谈个对象还这么咬文嚼字的。” “对象？”正好奶奶从屋子里出来，惊讶地看着她们姐妹。奶奶耳朵真是一点都不背，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一字不落。 “别瞎说，朋友而已。”池慕云无奈笑道。 路清明低着头，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屋的动静。 没人知道，她很清楚“对象”这个词的含义。 13.第 13 章 今天的午饭格外丰盛，池慕秋头一次来乡下看爷爷奶奶，两位老人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端上桌来。 池慕秋碗里堆得老高。池奶奶看着孙女狼吞虎咽的样子，慈爱道：“慢点儿……” 池慕秋得意地冲路清明挑了挑眉毛。路清明却没看她，低头慢吞吞地数饭粒。 池慕云本不习惯给别人夹菜。可她看了一眼路清明，忍不住想往她碗里多夹点好吃的。傻姑娘玩游戏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蔫，夹菜的动作都比别人慢半拍，只吃面前那盘炒蒜苔。 池慕云轻叹一口气，夹了一块炸带鱼细细地去了刺，放进路清明碗里。 路清明筷子停了停，把鱼肉拨到碗边，低垂着眼睛，依旧紧盯面前的蒜苔。 池慕云轻皱了一下眉头。这孩子怎么了？明明是很爱吃鱼肉的啊。看起来是……在生气？ 池慕云仔细观察，发现女孩腮帮子有点鼓鼓的。 她从未觉察过这孩子的情绪，这是最明显的一次。池慕云瞥了一眼池慕秋，难道是被池慕秋给气着了？ 她收回目光，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又夹了一块鱼，低头把刺挑了，放进路清明碗里。 路清明筷子又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池慕云。她是怪自己不吃菜了吗？路清明知道，不应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可她一想起大人口中的“对象”，心里就很难受。 池慕云在外屋打电话，她都听到了。虽然听不懂池慕云在说什么，可那轻松愉悦的嗓音，让她下意识地感到了失落。 混混沌沌的脑子，还不懂失落是何物，便先感受到了胸口的酸胀，难受得连筷子都提不起来。 但她很快就模糊地意识到，失落是不对的。因为池慕云在看着她。于是她低头把两块鱼肉都吃了。 池慕云这才笑了笑，又给她夹了烩油肉，酸菜。 女孩乖觉地吃完，腮帮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小云，我跟你爸说了，”池奶奶说道，“让他在城里给你嫂子找个活计，住处……” 池奶奶顿了顿，叹口气：“你爸都给安排。你表哥也一起过去。” 池天祥是在京城发迹的。家里很多亲戚都冲着他，直接奔京城去了。能帮衬安排的，池天祥都尽心尽力，尤其是池大姑和池大伯一家。 路文松的工作，也是池慕云外婆那边帮忙找的。 尽管如此，表嫂还是不满意，总觉得池家没尽力。 “你表哥想去你爸公司，当个小领导啥的，”池奶奶叹息一声，“个小崽子，他以为领导那么好当的吗？真好当的话，你爸早就让他当了！” 池慕云沉吟了一下：“嫂子去城里也好。至少……”她看一眼路清明，“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池奶奶看了池慕云一眼，又看路清明一眼，点点头：“说得是。” 天渐黑，细雪飘个不住。路清明离开家这么久，路文松也没过来一个电话问问。 “想住哪个屋？” 女人好听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路清明回头看着炕上的被子，慢慢走过去，摸了一下自己睡过的那床。 池慕秋打着呵欠走进来：“奶奶说被子不够用啊，还少一床。” 池慕云细眉微蹙：“我听奶奶说过，年前做豆腐，烧炕烧坏了两床。” “那——”池慕秋跳上炕，抱住一床被子，犹豫道，“要不……我们三人一起盖两个被子？会很暖和的！” 池慕云轻轻摇头：“你知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池慕秋把被子铺开，说道：“那我和这孩子睡一床吧。” 池慕云犹豫：“你睡相那么差，孩子别被你晾感冒了。” 池慕秋愁眉道：“那怎么办？” 要不，找邻居去借一床？池慕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被子这么贴身的东西，她着实不想去借别人家的。 她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两张毯子。暖气很热，将就一下应该没问题。她把毯子铺在了路清明旁边，然后开始换睡衣。 睡在一个炕上，池慕云就算是想避讳也没法避讳，背过身子，解内衣扣子。 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鹿般的大眼直直地盯着那赤/裸的后背。可又想起池慕云说过，衣服遮住的地方，不应该给别人看，路清明又赶紧闭上眼。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幽幽的果香气萦绕在鼻尖，感觉眼前一黑，灯关了，路清明才又缓缓睁开眼。 乡村的雪夜，是绝对的黑夜。 池慕秋小声说道：“小云，就让那孩子和我睡一起吧，你别感冒了。” 池慕云闭上眼：“睡吧，两床毯子挺暖和的，一点都不冷。” 池慕秋嘟囔道：“那后半夜暖气凉了咋办……” 几分钟后，池慕秋便发出了匀长的呼吸声，并且开始伸胳膊伸腿。池慕云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云。” 旁边传来路清明闷闷的声音。浓黑的夜，什么都看不到，睁眼和闭眼，都是一样的。池慕云往声源的方向侧头，轻声应道：“嗯？” 路清明不说话了，手探出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池慕云的胳膊。 “……凉。” 女孩的手指纤细，却又粗糙温热，碰了碰池慕云又谨慎地缩回去，隔了几秒钟又探过来。 “凉。” 女孩的手不识趣地拉住她的胳膊，伸进了自己的被子。池慕云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轻斥道：“你怎么……” 女孩抱着她的手臂，倔强地重复道：“……凉。” 池慕云想抽回手臂，却被女孩抱得紧紧地。十一岁的孩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池慕云感觉女孩凑近了她，下一秒温热的气息将她全身都笼罩起来。 女孩把被子的一半盖在了她身上。 没有想象中的不适。 路清明在黑暗中抿着嘴唇。身上冷，就要盖被子，这就是她脑子中所能调用的所有逻辑。 池慕云叹口气：“盖好被子没有？” 她说着，还是伸出胳膊，顺着被子边缘摸到了女孩的肩膀，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路清明深吸一口气。 好香啊。 她依偎着这绵绵的果香，闭上眼跌入了甜梦里。 日头升了三竿，路清明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窗外日光晃眼，炕上只剩她一个人。她挠了挠头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起得迟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棉袄。 她很少起迟。可能因为这床被褥太柔软，睡在上面就不想醒来。 这时外屋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 “还没吃饭呢？”桂琴取下头巾，呵呵笑道。 池慕云答应着，面色沉了沉。一看到桂琴，她就想到了路清明身上的伤痕。 桂琴自顾自地挑开东屋门帘：“这丫头，一转眼就没了影儿，就知道她跑这儿来了。” 路清明一阵风似的从屋里跑出来，躲在了池慕云身后。桂琴瞪了瞪眼睛：“嘿——死丫头……” 池慕云挡在路清明身前，看着表嫂的眼睛：“嫂子昨天去赶集了吧，都买了什么好东西？” 桂琴目光闪烁了一下：“啊……我肚子疼，就在家歇着了。” 池慕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可得注意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桂琴把目光从池慕云纤白的手上收回来，干笑一声：“能有啥大毛病？八成是吃坏了东西吧。” 14.第 14 章 “那啥……小云啊。”桂琴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眼睛转了转，总算要说正题了。 池慕云知道桂琴要问什么。她低头给路清明加了碗饭，认真地应道：“嫂子，去那边也不难，就是……”她顿了顿，“能不能也带上清明？” 桂琴皱着尖细的眉毛：“她不念了，去城里有啥用，不如在家帮她爷奶干活儿。”她观察池慕云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还能帮帮你爷奶。” 池慕云慢条斯理地给桂琴续了杯茶：“我爸说了，什么时候爷爷奶奶、大姑大伯愿意了，就把他们都接去城里养老。” 桂琴抄着手哭穷道：“哪儿有那么多钱供她啊……” 池慕云眉头微微蹙起：“清明还小……” “我出钱。”池奶奶放下手里的粥碗，突然说道，“清明也带上，学费生活费找我老婆子要。” 桂琴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考量的神色，随即为难道：“姥姥，咋好意思花你的养老钱，再说了，你看这么大个闺女，去了城里租房子也得租个大一点的，花的比赚的多，划不来……” “嫂子，住处不用担心，”池慕云说道，“我爸会……” 桂琴神色越发不悦起来。这个表小姑子，书读得太多脑子灌水了？桂琴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带那个拖油瓶。偏偏池慕云听不懂，还一个劲儿地瞎劝。 有钱人懂什么辛苦。 桂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断了池慕云的话：“这花别人的住别人的，不就更应该节省了嘛。” 池慕云放下茶壶，神色渐冷。池慕秋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看到表嫂把池慕云都给惹毛了，心中也不痛快，刚想说几句话顶表嫂，又想起来之前池慕云跟她说过，不能顶撞亲戚，便只好闭嘴。 她想道，池慕云也不是好惹的人。 看到池慕云脸色变了，桂琴心里一慌。她一直在心里把池慕云当小孩看，如今，才惊觉这个表小姑已然是个成熟女人，摆起脸色来还挺吓人。 要是池慕云给她爸告状，吃亏的可不就是文松了？ 桂琴扯了扯路清明的衣袖，冲池奶奶努嘴：“快，清明，谢谢你太姥姥！” 路清明放下碗，呆呆地看着池奶奶。 池奶奶这才笑着摆手道：“行了行了，快吃饭吧。” 桂琴又坐了会儿，便催促路清明快点吃饭，吃完了回家帮忙干活儿。 路清明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池慕云怕她噎着，给她倒了杯杏仁乳：“慢点吃。” 桂琴已经站起来了。路清明把嘴一抹，从炕沿儿上跳下来，大眼睛瞄了瞄那杯雪白的饮料，舔了舔唇，却还是低头跟桂琴出去了。 池慕云一直送到大门外。她目送着路清明瘦小的背影，心里发酸。 路清明脚步顿了顿，回头直愣愣地张望着。那女人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她一回头，女人就收回视线，转身回屋了。 “奶奶……”池慕云回了屋，蹲下来给池奶奶倒了杯水。 池奶奶叹息道：“这么些亲戚，还没看你对谁这么上心呢。行了，奶奶的棺材本儿，都给你拿出来了。” 池慕云弯起眉眼，甜甜地一笑：“谢谢奶奶~我以后工作了，一定还您。” 池奶奶慈爱道：“你爸还，也一样。” 祖孙俩相视一笑。 池慕秋在一边想插话，却又觉得插不进去，只好又闭嘴了。 这真是她憋屈的一天啊。 桂琴在前面走，路清明不远不近地跟着。只见后妈抄着袖子，一忽儿长吁短叹：“可算是熬出头了……”一忽儿又回头用眼刀剜路清明：“……讨债鬼！” 路清明缩着脖子，假装听不到。 一到家，桂琴就眉飞色舞地跟路文松说了今天的事儿。 路文松听到中间，皱了皱眉头：“你让姥姥出钱？” 桂琴解了头巾，白了路文松一眼：“啥姥姥的钱，还不都是你舅的。” 路文松抽着烟没说话。桂琴“唉呀”了一声：“我刚才咋没想呢？现在说给钱，给我灌了迷魂汤，到时候把清明带过去，又不给我钱，咋办？” 路文松“哼”了一声：“还能亏着你？” 桂琴细眉倒竖：“我跟着你，就是个大亏了！” 路文松摆摆手，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我去老吴家……” 桂琴知道他又要去打牌，应都没应，盘坐在炕上给小柱子扒瓜子儿。公婆出去串门子了，家里只剩个傻子。 桂琴扒瓜子儿的动作停顿下来。 暮色四合，养羊专业户张老四赶羊归来。在山上吹了一天寒风，瘸腿还不小心插进了偷猎者挖的坑，挂了点彩，他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 一瘸一拐地下山，远远就瞧见山下有个戴着红头巾的女人。女人脚步匆匆，一头扎进了一片玉米地里。 张老四有点懵。玉米地里还留着干枯的玉米秸秆，这也不是烧荒的时候，钻进去干什么？ 上厕所？ 想到这儿，张老四还猥琐地咧了咧嘴。他继续往前走，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儿。 这片玉米地，对面就是宋景光家！ 想到宋景光和他媳妇的风言风语，张老四脑袋“嗡”地一声。他媳妇可不就是天天戴红色头巾吗！ 加上刚才那个女人颀长的身影……还真是他媳妇玉兰！ 张老四怒不可遏，当下连羊群都顾不上，直接奔进了玉米地。走出这片地，果然就是宋景光家的后门。 张老四把耳朵往门上一贴，里面传出的声音令他顿时就失去了理智。他抄起旁边的锄头，狠狠地把木头门一砸，怒气冲天地闯了进去，揪起炕上的人影就是两个巴掌。 女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挣脱开了张老四的魔爪。张老四张口就是一串秽语，吓呆了的宋景光才听出这突然进来打人的是谁。 女人哭喊着跑了，宋景光被张老四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幸亏邻居都出来劝架，不然可能要闹出人命。 池大姑串门回来，路上听说宋景光和张老四又打起来了，说是捉奸在床。池大姑心里一个突突，右眼皮开始跳。 她快步走到家门口，一叠声叫道：“桂琴……桂琴！” 里面没人应声。路清明蹲在灶旁烧火，看了池大姑一眼。 池大姑往里屋一看，桂琴披着头发，正低头收拾衣服。 “你脸咋啦？”池大姑狐疑道。 “没……没咋，门框磕的。”桂琴头更低了。 池大姑抖着嘴唇：“你个不要脸的……你对得起文松吗！对得起孩子吗！把俩孩子扔家里跑出去跟……” “我咋对不起了？”桂琴突然扬起脸，“我再对不起谁，也对得起你们老路家，对得起他路文松！”桂琴眼睛通红：“你儿子一年半载回来一趟，家里啥事儿都是我顶着，你问问你儿子，他在外边搞过多少小姐？我对不起他？” 池大姑气得嘴唇发抖，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桂琴擦了擦眼泪，低头把孩子的衣服叠在一起：“妈，没人瞅见我。张老四脑子不清楚，他说的话没人信，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宋景光也不说，这事儿就当张老四无理取闹了。就当看在柱子的面上，你也得帮我瞒着。” 池大姑举手要打，桂琴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干枯的手无力地放下来。池大姑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去了城里，你要是再敢给文松找不痛快，我保准把你……” “他痛快着呢，”桂琴冷哼一声，“他能有什么不痛快。家里有人给他带儿子，外面有人给他……” “男的有几个不那样？”池大姑打断她，语气愤怒，“文松算好的！” 桂琴懒得跟婆婆说这些，冷哼一声下了地，用热水泡上毛巾，打算处理一下脸上的红肿，不能让路文松看出什么来。 晚上路文松醉醺醺地回来了，桂琴把他拖进门，一摸他口袋，不出所料把钱输了个精光，说不定还有欠的。 “桂琴！炒菜！吴三儿那个瘪犊……子，喝……喝不过我！”路文松躺在炕上发酒疯。 “喝不过你，谁都喝不过你。”桂琴瞥了他一眼，给小柱子掖了掖被角，翻个身睡了。 路清明睡不着。奶奶呜呜呜的低泣声和爷爷震天响的打呼声，在耳边交织不停。 她用被子蒙住头，在心里小声念：云，云，云。 云，云，云…… 这个字好催眠，她念着念着就睡了过去。 15.第 15 章 “慕云，还没回来吗？”——陈思明 一大早，池慕云就收到了陈思明的短信。已经是第三条未读了，这几天一直忙着写论文，池慕云也没顾得上理会。 池慕云想了想，还是放下笔记本，回复了一下。 “跟部门领导请了一周假，过几天再回去。” 陈思明很快就回复了：“还以为你手机丢了^^” 随意聊了几句，池慕云便说要写论文了，改天再聊。陈思明隔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慕云，你是不是打算留在京城？” 池慕云是在b市上的大学。b市是个南方城市，人杰地灵，人才辈出。陈思明曾经跟她说过，想留在b市。 “嗯，差不多是吧。”池慕云也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死。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只不过爸妈在京城，她也在那里长大，才把京城放在选择的首位，实习单位也选在了京城。 令她意外的是，陈思明也把实习单位选在了京城。 想到这儿，她打字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陈思明问那句话的意思，她也多少明白。 陈思明没有说什么过于暧昧的话，她也不好直接跟人家划清界限，连朋友都没得做。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可真麻烦。池慕云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便集中精神接着写了。 路清明慢吞吞地走在田埂上，嘴里嚼着一块梆梆硬的地瓜干。 后妈说，过几天要去什么京城。路清明不知道“京城”是什么地方，总之后妈这几天高兴得很，也没骂她，只是让她自己收拾自己东西。 收拾东西？路清明也没什么东西，就把纸箱里的东西翻了一遍。翻的时候，翻到了一块很久以前放在里面的地瓜干，用作业本子纸包着，风干得像块岩石。 路清明低头咬了一口，硌牙。 她便站起来出了门。 这块地瓜干，是孙小禾某一天塞给她的。 “哎。”路清明站在是孙小禾家门口。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正在踢毽子，大女孩转过头一看，笑嘻嘻道：“小傻子？你咋来了？” 路清明挠挠头发，半晌才说道：“京……京城，我去。” “啊？”孙小禾惊讶得睁大了眼，“你要去京城？那我太羡慕你了！” 对于最远只到过县城的孩子来说，“京城”是个陌生而又好玩的地方。但路清明不懂她的羡慕，只是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到孙小禾手里。 孙小禾愣了一下，看着手心里的“方片儿”：“你给我这个干啥？” 路清明说道：“用。” 孙小禾捏了捏方片，里面有一片硬硬的东西，她弹了一下，兴奋地说道：“里边加了铁片儿！” 方片儿里嵌上铁片，可以很容易把别人的掀翻，然后没收别人的方片儿。虽然只是折纸的小把戏，却成为了贫瘠的年代里，乡下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 铁片也不是别的东西，是用啤酒瓶盖做的。女生很少能把瓶盖砸得这么方方正正，刚好装进方片儿里。 “小傻子，”孙小禾感动地看着路清明，“送我不能反悔啊！” 路清明摇摇头，低头呆愣了几秒钟，下决心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了孙小禾。 一个棒棒糖，荔枝口味的。 孙小禾惊喜道：“你还知道送我糖啊！” 路清明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小傻子！以后回来要找我啊！” 孙小禾蹦到门口喊道。 初八一大早，池慕秋便先行一步，自己坐车回了京城。池慕云开车，告别了爷爷奶奶，去路家接人。 听到车子的声音，后妈就让路清明去把大门敞开，让车开进来。路清明奔到门外，看到驾驶位的车门打开着，一条穿着长筒靴的细腿支着地面。路清明的目光在那美丽的长腿上停留了一瞬，赶紧把大门打开，半个身子躲在了门后。 她早上喂猪，不小心在棉裤上撒了一大勺糠水。糠水颜色黄唧唧的，后妈还嘲笑她像是掉进了粪坑。 看到池慕云，她忍不住想把又脏又臭的自己藏起来。 池慕云拎着东西出来，看到路清明一副躲着她的样子，便微微一笑，伸着胳膊站在了原地：“真沉。” 路清明抿抿嘴唇，还是奔了过去，抢过池慕云手里的营养品，一阵风儿似的跑进了屋子。 池慕云看到了她棉裤上的印渍。 一进屋就看到池大姑坐在炕上抹眼泪。桂琴劝道：“放暑假就让柱子回来……”池大姑一听哭得更凶，柱子一看大人哭，便也有模有样地哭了起来。 路清明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她已经背上了包，正是池慕云送她的那个。 池慕云被哭得头疼。转头看到路清明，便弯腰悄声说道：“裤子怎么弄的？冷吗？” 路清明低着头：“不……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呢？池慕云皱眉头：“跟我来。” 路清明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池慕云说的，她都乐意照办。池慕云让她待在车里，然后打开后备箱翻找了一阵。 “看看合不合身。”池慕云递给她一条毛茸茸的棉裤。这棉裤是池慕云自己的家居裤，弹性大，小孩大人都能穿。 车里暖烘烘的，池慕云低头帮她理好了正反面：“……这一面朝前，知道了吗？”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她：“……哦。” “换好裤子，再把这件棉袄也换上。”池慕云把一件轻薄保暖的羽绒服放在路清明腿上，便关上了车门。 池慕云回到屋子里，看到桂琴已经给柱子换了身新衣裳，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 “小云，走吧？”桂琴笑呵呵地说道。 “你急啥……”路文松白了她一眼。 “五分钟后出发吧。”池慕云说道。 池大姑一听还有五分钟时间，又开始抹泪了，便抹泪边给小柱子装车上吃的零食。 池慕云向外张望了一下，看到女孩已经下车了，衣服好像还挺合身。 这孩子竟然会开车门。 池慕云回头说道：“走吧。” 路文松夫妻俩带着柱子坐后座，路清明坐副驾驶。 坐上去的时候，路清明低着头，有点想傻笑，又忍住了。 池慕云有点近视，开车要戴眼镜，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马尾，露出白皙而下颌线明晰的侧脸。车里热，一上车她就脱去了羽绒服，换上一件牛仔外套，使她看上去更加青春逼人了些。 路清明收回视线，抱紧自己的书包。车速渐渐加快，雪融后露出苍黄本色的村庄，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路清明眼前。 都知道柱子爱坐车，路文松夫妻一脸慈爱，看着柱子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可没人知道，路清明也是喜欢的。池慕云开车很温和，刹车都令人舒服，但行驶在几乎没什么车辆经过的县道，就毫不犹豫地加速了。 路清明看一眼外面的景色，又看一眼池慕云。 外面没什么可看的。全都没有那女人好看。 柱子兴奋劲儿过了，便打开了奶奶给他准备的零食口袋，喊着让桂琴给剥花生。 “嫂子，你看一下你的椅子后面，有个塑料袋。”池慕云眼睛看着前方说道。 桂琴回头把塑料袋拿出来，里面都是零食，果冻、坚果、饼干等等。 “吃点垫垫肚子，路上就不吃饭了，不然今天半夜都到不了。”池慕云看了一眼后视镜。 柱子丢了花生，开始吃果冻。 池慕云嘴唇轻抿了一下，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后视镜说：“嫂子，把肉干和杏仁露给清明。” 桂琴应了一声，然后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想吃啥自己不会吱声儿啊？” 路清明好像没听到一般，反正后妈总是跟她这样说话。她只是小心地偷瞄了一眼池慕云。 因为她觉得，池慕云好像生气了。 16.第 16 章 路清明看了池慕云好几眼。她不懂池慕云为什么会生气，就像她经常搞不懂后妈为什么生气一样。 天渐黑。等红灯的时候，池慕云揉了揉眉心，活动了一下手腕。转头看路清明，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霓虹，跟一进市区就吱哇乱叫的柱子相比，她一点都没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池慕云微微一笑。 路清明察觉到池慕云在看自己，便也转头看着她。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汪清泉，池慕云在这两汪水上看到了绿灯的倒影。 池慕云发动了车子。 “绿的，走。”小女孩说道。 池慕云点头：“真聪明。” 路清明脑子呆滞了一下。“聪明”这个词，从未有人跟她说过，也许所有人都以为，她连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都不知道。 路清明抿抿嘴唇，有点别扭。 别人不骂她，反而让她有些不自在了。 晚上九点多，车子终于缓缓驶进了一个小区。池慕秋等在小区门口，冲他们招了招手。 池天祥和凌素珍已经等很久了，桌上的菜凉了又热。一进门，桂琴就让柱子磕头拜年：“给你舅姥爷舅姥姥磕头！” 柱子躲在桂琴身后：“我不！” 凌素珍四十八岁，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她温婉笑道：“这么点儿的孩子，不兴这个。快进来吃饭吧。” 路清明紧紧跟着池慕云。面前的一切太过陌生，她有些茫然。 “清明都长这么大了。”所有人都落座，凌素珍看着路清明感叹道，“上次看到这孩子，才刚会走。” 桂琴说道：“舅妈也是太多年没去老家那边了。” 凌素珍笑了笑。其实她和丈夫早就想让路文松把女儿送过来做做检查，偏偏路文松自己都不当回事，女儿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迟钝，天生的不足，还有什么可检查的？ 孩子亲爹亲奶奶都不当回事，外人也不好劝说。 桂琴环视了一下房间，酸酸地问道：“这是又新添了一套房啊？” 池天祥摇头：“老房子了，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你们愿意的话，以后就住这儿吧。去年刚装修过，反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那敢情好！”桂琴高兴道。刚才她就在估摸这房子面积，至少也得有一百二三十平。三室两厅，他们一家人住，再宽绰不过了。多少人进京城打工都得住地下室啊。 吃完饭，池天祥夫妻跟路文松说工作的事情。那边桂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使女主人的权利了。路文松和她的夫妻卧室自然是要最大的，次之的给柱子，再次是一个很小的卧室，除了一张小床外什么都没有。 桂琴其实很想把这个小房间当杂物间。她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的傻丫头，心里一阵烦躁。原本以为来了城里，就可以摆脱这个令人心烦的累赘。 这丫头真是天生跟她做对。 大人们嗡嗡嗡地说话，路清明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今天她住哪儿？以后该做什么？ 后妈说她还是要上学，她的学校在哪里呢？ “嫂子，那个房间不也是卧室吗？”池慕云突然说道。 桂琴搬着自己的一些杂物，停住脚步笑道：“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嘛，我俩的卧室也放不下。” 池慕云走过去看了看，本来就是小小的一间卧室，表嫂还堆了一些杂物在地上，一个双肩包被随意地扔在床边。 那是路清明的包。 池慕云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 “嫂子，这房子太小，住不下你们四口人，不如让清明去我家住吧。”池慕云语气温和，表情却透出一丝凌厉之色。 桂琴愣了一下，眼中闪过喜色，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犹犹豫豫。 池慕云弯腰，把床上那个双肩包拿起来。 池天祥夫妻站起来，说要回家了。池慕秋也开始穿外套了。路清明呆呆地看着他们，心想，他们要走了吗？那女人也要走了吗？ 他们去哪儿？还来吗？ 她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回头一看，那女人迈着长腿走过来，背上斜背着她的双肩包，笑意盈盈。 “来，回家了。”池慕云弯腰，笑着冲小女孩伸出手。 路清明抬起头，一向呆滞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把手放在女人掌心，用力点头。 池家人带着路清明一走，路文松便发了火：“就你急！你等人走了再收拾不行吗！” 桂琴被他吼得挂不住脸，也尖声回击：“这关我啥事儿？都是你那好表妹管得多！” 路文松狠狠地瞪她一眼。确实，很多时候他都不想承认，路清明是自己的女儿。桂琴怎么对路清明，他心里是有数的，但在智力低下的女儿和媳妇之间，他选择对媳妇的行为听之任之。 可说到底，路清明是他的亲生闺女，怎么能去别人家住呢？ 说好听点是去亲戚家串门了，说不好听点，就是他苛待亲女，亲戚都看不下去了。 桂琴哭着说：“你个没良心的……我对她哪儿不好了？养她到这么大，亲妈都没我做得多……” 路文松大吼：“行了！哭什么哭？哭给谁看？孩子不住咱们家，谁会给你钱？” 桂琴止了哭声，冷笑道：“还说我，你还不是就惦记那点钱。要我说，就算是给钱，我们也得供她上学，给她吃穿，我还要为她操心，你算算这个账，能划得来吗？” 路文松被她呛得哑口无言。的确，路文松不想亏着自己，但他也同样不想落下虐待亲女的罪名。 桂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是孩子爹，我是后妈，要说虐待，那也是我的罪名，压不到你头上。” 路文松沉默半晌，撇下一句“你随便吧”，就拿着烟去了阳台。 桂琴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她还不了解路文松？难听点说就是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桂琴环视了一下四周，忍不住露出喜滋滋的笑容。管他池家是要管路清明一段时间还是要管一辈子，总之她暂时是可以不用看到那傻子了。 直到坐在池慕云家里的沙发上，路清明才缓过神来。 一切都没什么真实感。池慕云家很大很大，比刚才的那个房子要大得多，像迷宫似的。池慕云说她可以四处看看，路清明却不敢乱动，生怕自己走丢了。 池慕云给她倒了杯杏仁乳，看到她茫然四顾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喝吧。” 凌素珍换了身家居服，从二楼下来，笑眯眯道：“刚才吃饱了吗？饿不饿？想吃什么，告诉舅姥姥，舅姥姥让人给你做。” 路清明眨了眨眼，摇摇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池慕秋也从二楼走下来：“妈，我爸呢？” 凌素珍答道：“跟客户吃饭去了。” 池慕秋嘟囔道：“好吧……我还想问我爸一个事儿呢……” 池慕秋看起来不正经，其实很听话。凌素珍安排她上大学，她便乖乖地去上。平时和父母聊天，也看得出有一定的商业头脑。 池慕云兼修了新闻和金融两个专业，可父母心里都明白，池慕云真正喜欢的还是文科，学金融只不过是为了父母安心。 寻回池慕秋，凌素珍心里也松了口气。池慕秋本来就是学酒店管理的，将来如果愿意继承家业，那再好不过了。 孩子们都能各得其所，也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 凌素珍又给路清明倒了杯饮料。她其实有些想不通。听说这孩子在家里任劳任怨，做家务，看护弟弟，几乎顶得上一个成年劳动力，其实只要桂琴对她稍好点，这一根筋的孩子肯定会回报更多。 她端详路清明，觉得这孩子长得也很福相，额头饱满，眉眼舒展，鼻梁高挺，上唇微微可见唇珠；四肢修长，脖颈纤细，将来肯定是个高个子。 她是越看越喜欢了。 难得慕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除了父母长辈，慕云对谁都淡淡的，大学快四年了也没见喜欢哪个男孩子，凌素珍都担心这孩子以后怎么找对象。 唯独这女孩，似乎很讨池慕云的喜欢。 17.第 17 章 凌素珍很久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有些不亦乐乎。她最怕吵闹的孩子，比如柱子那样的。路清明坐在那不说话，让看电视就盯着电视看，给吃的就大口吃，叫她很是喜欢。 “妈，”池慕云终于洗完澡出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大晚上的，你给孩子吃这么多东西干嘛。” 凌素珍拍拍额头：“你看我，光看着孩子高兴，把这事儿都忘了。” 池慕云含笑点头道：“没关系，等会儿消化一下就好。” 路清明默默地闻嗅了一下。池慕云刚洗完澡，淡淡的果香味道萦绕在她鼻尖。 她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感官异于常人，格外灵敏。现在，她只知道沉浸在这好闻的果香味里。 “你啊，”凌素珍看着女儿，慈爱道，“你可真是。孩子接到咱们家，可就送不回去了。” 路文松和桂琴巴不得有人把这孩子接走养活呢。 池慕云笑了笑：“我奶奶说了，她出钱。” 凌素珍“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钱。行了，我先去睡了，张阿姨把卧室收拾好了才走的，你一会儿照顾孩子睡下……” “我知道啦……” 凌素珍上楼去了。池慕云转头看着路清明，发现这孩子一直在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刚才她们母女的谈话，她听懂了多少。 “来，我带你转转。”池慕云把半干的头发往身后拂了拂，弯腰看着路清明说道。 路清明站起来，听到池慕云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明天要买拖鞋……” 家里的一次性拖鞋，穿在路清明脚上实在有点大，细细的双腿大大的鞋，像唐老鸭。 “这里是客厅，前面那张桌子，看到了吗？是饭厅，”池慕云很自然地牵着路清明，另一只手指给她看，“要在这里吃饭的，知道吗？” 池慕云牵着她，走过饭厅，停在一扇门前。 “这里是厨房。” “这里是小书房。” 池慕云顿了一下，又说道：“以后你上学了，就在这儿写作业。” 路清明闻言，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以后？ 她可以一直在这儿吗？ 路清明张了张嘴，又不敢问。如果事实上是不可以呢？ 如果她是跟着别人，比如后妈，她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不管在哪儿都一样。住哪里，住多久，都随便。 但池慕云不一样。 如果池慕云抛弃她，她会…… 有些心口发堵吧。 可能那心口发堵的感觉，就叫做“难过”。 转了转一楼，池慕云带她看二楼。二楼有四个卧室，两个大书房。池慕云推开一扇门：“这是你的卧室。” 然后她又指了指隔壁：“我住那间。记住了吗？” 路清明点头。卧室有独立卫浴，池慕云打开门：“来，进来吧，直接洗澡睡觉。” 卧室不算大，床单被罩和墙纸都是淡青色的。淡淡的青色，有些像早春时枯草根部的萌芽。 路清明喜欢这颜色。 池慕云给她拿了毛巾和睡裙。想到她不会用热水器，池慕云也跟着走进去，给她示范了一番：“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拧是冷水，记不住就看这个颜色，红色是热水，绿色是冷水。要开到中间，出来的才是温水。记住了吗？” 路清明呆呆点头。池慕云叹口气，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帮你打开再出去。” 为了保证孩子不被烫到，池慕云只把门虚掩上，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会比较放心。 她靠在床上，打开电脑，登录上了企鹅，陈思明的消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陈思明：^^ 池慕云：hi 陈思明：回京城了吗？ 池慕云：嗯，今天刚回来。家里没网络，现在才看到消息。 陈思明：那赶紧好好休息^^ 池慕云：嗯好的。 陈思明：^^晚安 池慕云想起，自己答应过陈思明，回来后一起去书店买书。但是，她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水声停了。池慕云转头一看，路清明已经洗好了，湿淋淋地走了出来。 “在里面擦干再出来吧。”池慕云说道。 路清明“哦”了一声，又退了回去。 家里没有路清明能穿的睡衣，池慕云只好给她找了件睡裙。路清明没穿过裙子，走出来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池慕云叹口气，假装看不到小女孩黑黝黝光溜溜的身子，耐心地帮她把睡裙套在身上。 裙子是无袖的，路清明身板太过于单薄，穿着有点大。池慕云一边给她整理，一边自言自语道：“买拖鞋，睡衣……” 池慕云忍着笑，把她牵到穿衣镜跟前：“真好看，是不是？” 镜子里的女孩身材瘦长，穿着及膝无袖的睡裙，头发微乱，一双大眼躲躲闪闪。 池慕云弯下腰，笑盈盈地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欢迎路清明小朋友，来我家做客。” 路清明大眼睛闪了闪，侧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喜欢吗？”池慕云柔声说道。 路清明呆呆答道：“喜。” 池慕云舒展了眉眼：“是‘喜欢’，不是‘喜’。” 路清明咽了咽喉咙：“……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想连起来，对她来说有点难。 “连着说，”池慕云耐心诱导道，“喜欢~” 路清明认真地看着她的唇：“……喜……喜……欢……” 池慕云叹口气：“好，真棒。困了吗？” 路清明摇头，随即打了个呵欠。 她是困了，可她更想和女人多说些话。 “那先睡觉。觉得冷不冷？冷的话，”池慕云指了指墙上的空调，“我们就把它调得高一些。” 路清明摇头。池慕云将信将疑，碰了碰她的手。果然是滚烫的。 这孩子真是天生火力足。 路清明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着池慕云。 “怎么啦？”池慕云低头给她掖被子。 “你……睡哪儿？”路清明小声问道。 池慕云失笑，用手指了指墙壁：“我就在那边，和你隔了一堵墙。好了，快睡吧。” 池慕云看着她闭上眼睛，这才关灯悄悄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路清明才睁开眼睛。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城里可真亮啊，不像村子里，晚上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空空大大的卧室，只有她一个人，身下是舒服柔软的床，没有爷爷奶奶的鼾声，也没有恼人的蚊虫。 最重要的是，隔壁就是那女人。 心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喜悦。路清明滚到了墙边，手摸着墙面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难得晴好。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出了门。 按照计划，先去了儿童医院。是给路清明看病，池慕云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紧张。反而是路清明，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是一副呆呆模样。 检查化验、做测试……结果要等下午才能出来，池慕云牵着路清明，一大一小默默无言，走出了医院。 池慕云带她去医院旁边的土菜馆吃了午饭，然后便带她去了商场。她在心里默念着要买的东西，先去了童装区。 “喜欢哪件？”池慕云低头问她。 路清明有点呆愣，环顾四周不知所措。导购似是看出了异样，不由得多看了路清明几眼。 池慕云皱了皱眉，牵起路清明：“走。” 路清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地被她牵了出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上路清明的事情，池慕云会很容易激动。也许是觉得路清明受了太多的苦，便想着能给她多少，就给她多少，也算是一种命运的弥补吧。 她看了看路清明，不由得牵她牵得更紧了些。 “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商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女人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耳朵里。 “哦。”路清明答道。 买了一大堆东西，池慕云确定没有漏买什么，便带着路清明回医院了。 身体检查并没有问题，这让池慕云多少松了口气。她一手牵着路清明，一手拿着最后那张单子，轻吐了一口气，走进了诊室。 医生抬了抬头：“坐。” 池慕云盯着医生的眼睛：“请问，孩子……” “没问题啊。”医生低头看着报告，“总体来说，孩子属于正常范围。平时表现出来的表达能力、反应能力差，可能是早教不当引起的，有的孩子相对晚慧，可能也有关系……” “真的吗？真的……没问题吗？”一向持重的池慕云有些激动，但很快就稳定了语调。 医生摇头：“目前来看没什么大问题。平时多跟孩子说话，交流，对了，最好啊，去语言机构治疗一下，可能会比较快地解决问题。” 池慕云轻吐了一口气，站起来微欠着身子：“谢谢您了医生。” 路清明不知道池慕云在高兴什么。总之回去的路上，池慕云一直是唇边带笑的。 每次路清明仰头看她，都能看到她上扬的嘴角。路清明也忍不住傻笑起来。 她都笑出了声音，惹得池慕云也轻笑了一声：“小路，笑什么呢？” 路清明傻笑着说道：“你笑，我也笑。” 池慕云一回家，便含着笑意把结果告诉了凌素珍。凌素珍惊喜说道：“傻孩子不傻，好事儿！” 池慕云又匆匆上楼，刚要敲池慕秋的房门，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池慕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嗯……好，我知道了……那，开学见？嗯……” 池慕云不是故意要听到的，且也只听到了这么半句。池慕秋一回头便看到了她，冲过来斜睨着池慕云：“偷听？” 池慕云狡黠地眨眨眼：“都听到了。这么温柔，不像你啊。” 池慕秋被她骗到，惊慌起来，语无伦次：“那个……这个嘛，同学而已……” 池慕云含笑颔首：“那么，还真有这么个人了？” 池慕秋大学才上了半年，这么快就有了意中人？池慕云一边逗池慕秋一边心想，要是被母亲知道了，母亲肯定会说：你看看，慕秋上大学半年就交了男朋友，再看看你，怎么就没动静呢！ 池慕云笑着摇摇头：“不逗你了，其实我真没听见。” 池慕秋咬牙切齿：“我才不信你呢！金庸老先生说得好：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池慕云悠闲道：“信不信由你。” 池慕秋怀疑地看着她：“那你来干嘛来了？” 池慕秋惊讶道：“没想到啊……这么反转？简直跟小说一样了！这就跟我看的那个……” 她说到这儿，突然神色微妙，然后顿了顿说道：“就跟我看的一部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一样，痴傻女逆袭，嘿嘿，可好看了。” 池慕秋脸上写着三个大字：不，对，劲。 池慕云也懒得戳破她，不动声色道：“行了，我就不打扰你打电话了。” 池慕秋气得在后面直蹦跶：“可别跟爸妈瞎说！” 接下来的时间，池慕云也没空去跟爸妈“瞎说”。第二天她就要上班了，请假已经请了两天，不好再拖延。 凌素珍给路清明安排了一家语言康复机构。孩子智力没问题，以后多说多练，总能起到效果。 “小池，心情很好啊？过年玩得开心吧？” 拥挤的早班电梯里，池慕云正好碰到主编。主编短发利落，眉眼锋利，性格直爽。 “主编早，”池慕云微笑道，“还可以。” “哎哟你可算回来了，”主编挑了挑眉，“一堆稿子等你写呐。” 记者无假日，过年也只能轮休。和主编走进办公室，池慕云发现编辑部的同事们都向她行了个注目礼。 这就奇怪了。编辑部平时都忙得人仰马翻，任谁进来，同事们也是头不抬眼不睁啊。 池慕云低头走到自己座位上，才发现办公桌上赫然摆着一个白色保温桶，还有一支花，花枝上带着一张卡片：“不管多忙都要吃早饭——chen” 陈思明？ 旁边的同事也是个实习生，趁着大家都在吃早餐，便滑着椅子过来，小声说道：“听小容姐说，编辑部除了那几位结了婚的，其他人都是单身，你要是第一个有对象，肯定要请客的。” 池慕云笑笑：“没有的事。” 今天出来得急，确实没买早饭。她摸了摸保温桶，因为是陈思明送来的，有点烫手。 纤白的手指点了几下桌子，池慕云还是打开了保温桶。小米南瓜粥，热乎乎香喷喷。 她低头快速而雅致地喝完了。 送都送来了，不喝可惜。 忙了一上午，总算完成了欠主编的第一稿。池慕云这才顾得上看手机。早上喝完粥，她就给陈思明发了短信。 “谢谢早餐。方便的话，请你吃午饭。” 陈思明回复：“我的荣幸^^” 池慕云平时在“吃”上，并没有多精致。可能跟家庭有关，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山珍海味觉得腻味，更喜欢平实的家常菜。 “看外面。”——陈思明。 池慕云看了看外面，陈思明冲她抬了抬手。 “哇哦。”同事小声揶揄道。 池慕云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思明其实在外面站了有几分钟了。一方面是因为还不到下班时间，另一个原因是，他想好好看看池慕云。 他在一家杂志社实习，和池慕云所在的《京城商报》一样，都隶属于京城报业集团，办公地点就在旁边那栋楼。 他在外面望夫石一般站了几分钟，自然有人注意到他。 他想，大学这三年，一定是因为他一直不太主动，两个人才迟迟没有进展。人人都这么说，他也就这么信了。 所以，他得像个男人一样，主动点才行。 “想吃什么？”池慕云穿了一身职业装，手上拿着厚外套，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素面朝天，却让陈思明怦然心动。 “嗯……什么都行。”陈思明温声说道。 “别啊，”池慕云低头看着母亲发来的短信，说道，“是我请你吃饭。” 池慕云不像一般的小女生那么娇嗲，这也是陈思明很喜欢她的一点。 “都听你的。” 18.第 18 章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吃楼下那家川菜吧。”她和陈思明一起上了电梯。母亲又发来了一条短信，池慕云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发白。 “怎么了？”陈思明关切道。 池慕云摇摇头：“没什么。” 陈思明也不好多问，两人下了电梯，池慕云低声说道：“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你先去店里等我。” 看到陈思明走远了，池慕云才把电话拨了过去。 “小云？吓着你了吧？”凌素珍在电话那头叹口气，“孩子已经找到了，没事儿，是你表哥……”她顿了一下，说道，“康复中心这里说了，孩子还是要用药。” “为什么还要用药？”池慕云语气有些急迫，“身体不是没问题吗？” 凌素珍语气有些无奈：“你别急啊，听妈说。医生说了，孩子还没成年，以后的发展不好说，除了语言矫正，还要配合吃点保健药。” 池慕云迟迟没出声。 凌素珍“喂”了一声：“小云？怎么了？” 池慕云低声说道：“妈，你费心了。” 是她提出要把路清明接进家里。她自己都还没独立，还要靠父母养。父母不差那几个钱，也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路清明是个大活人，是人就会带来麻烦。 可让她放着不管，她又是万万做不到的。一想到那孩子受过的苦，原本平静的心湖就翻涌不止。要是她不管，以后路清明又会怎样？ 凌素珍温声道：“小云，你怎么跟妈客气？我也早就想带这孩子看看。我就说嘛，这孩子一双眼睛那么机灵，怎么会是傻的？” 池慕云知道母亲是安慰她。检查结果她也看了，跟普通孩子相比，路清明智力绝对算不上高，更别提机灵了。 其实这样，池慕云已经很满足了。 “好，妈，那我先去吃饭啦。”池慕云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眼角有些酸涩。她抬起手指揉了揉眼角，调整了一下表情走进川菜馆。 吃饭的过程中她看起来毫无异常，适当的时候开句玩笑，其余时间低头吃东西。 她不说有什么事，陈思明也不好再追问，只是举止间多了一分关切。 凌素珍挂了电话，表情重又变得严肃：“文松，你搞什么？！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报警了！孩子在我这儿你有什么不放心吗？！” 凌素珍皱着眉头看着路文松。 今天她带孩子过来做检查，转头跟医生说话的功夫，路清明就不见了。凌素珍心里“咯噔”一下，忙叫上司机一起分头找，才在医院外面的绿化带里找到了。 当时路文松背着手，也不知道在问孩子什么。路清明绞着手指，连连摇头。 “你问孩子什么了？”凌素珍盯着路文松。她年轻时性子就泼辣，上了年纪之后这份泼辣含而不露，反而更加慑人。 路文松咳嗽了一声，喏喏道：“也没啥……那啥，舅妈，我上班去了啊，该迟到了。” 路文松匆匆走了。凌素珍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拉住路清明的手，温声道：“清明，你爸问你啥了？” 路清明茫然道：“……说他……他名儿……我妈……名……有没有，说……” 虽然路清明说得稀碎，凌素珍还是差不多听明白了，心底忍不住窜上来一股火儿。路文松比较怕舅妈，不敢直接问。估计是逼问了路清明，有没有跟医生说过父母名字。 和表妹结婚生下不会哭的“怪胎”，这是路文松心里的一根刺。 凌素珍暗想道：谁在乎他的名字！谁又在乎他那点可怜的面子！ 商量了一上午，最终决定先系统治疗半年，正好半年后可以赶上新学年，上学也方便。凌素珍通知了池慕云一声，也好让她放心。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诉苦。”陈思明看着她说。 池慕云淡淡一笑：“没关系，都是些家事而已。” “对了，”池慕云说道，“保温桶我洗好了，下班时候拿给你，今天谢谢你了。我家做饭阿姨没在，所以今天就没带早餐……明天她就从老家回来了。” 陈思明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池慕云慢慢地把一小块豆腐放进口中。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其中委婉表达“以后别再送了”的意思，陈思明应该不会听不出来。 突然主动和她拉近距离的陈思明，尽管再温柔体贴，也让她感到了不适应。 大概就是因为太过于体贴了。 陈思明微微一笑：“那就好，早餐不能落下。” 下班路上容易堵车，本来池慕云想坐地铁回家，但司机都来了，她也就上车了。 一打开门，她就看到后座上坐着母亲和路清明。 路清明眼睛闪了闪，手轻轻拍了座位一下，傻笑道：“云。” 池慕云被女孩的动作弄得微愣，随即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长腿一迈上了车。 “小云，你饿不饿？不饿的话，咱等会儿回家吃，”凌素珍有些兴致勃勃，“跟妈一块儿，先带着清明剪头发，怎么样？” 路清明看起来似乎活泼了许多，和凌素珍也很亲近，这让池慕云心中安慰不少。 她和路清明并排坐着，一长一短两条腿时不时会挨在一起。 趁着两个大人说话，路清明低头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腿长，悄悄地把手掌向池慕云延伸了一下。 差这么多呢。 池慕云的头发就在她耳朵边荡啊荡，时不时扫过她的耳际，有点痒。池慕云头发很长，很滑，如果能摸一摸，就好了。 池慕云见她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一样，忍不住抿唇笑了。 这么赤‖裸裸地打着鬼主意，还真是可爱。 车子在一家店门口停下来。一开始路清明还不知道要干嘛，一看里面有人在剪头发，她便轻轻扯了一下池慕云衣角。 “云。” 她仰头看着那美丽的女人。多美的长发，波光粼粼，让她从小便蛮荒的心灵里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对美的向往。 她想和她一样。 池慕云低头问她：“怎么了？”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不……不想。” 凌素珍笑了起来：“这孩子，是想着养长头发呢，是不是？” 池慕云蹲下来，耐心地跟她说道：“头发总会长长的。我们先修剪一下，会长得更快，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越剪越长，路清明还是点点头。 既然是她说的，一定是真的。“云”对她好，不会骗她。 女人开心地翘起了嘴角，摸摸她的头发：“真乖。” 头发本来就短，理发师再小心翼翼地修理，也还是要剪掉不少。吹完头发，理发师笑着说道：“小姑娘头发硬邦邦的，肯定活泼又爽朗。” 路清明不自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以前奶奶给她剪的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池慕云付钱，跟理发师道了声谢。这么短的头发，也难为理发师剪出来个闺女头，而不是小子头。短碎发勉强及耳尖，比之前的笨重发型轻盈得多，小女孩天生流畅的侧脸轮廓露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凌素珍拍手笑道：“好，真好看。” 路清明又别扭起来，走过来偷偷瞟了一眼池慕云，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池慕云却低头拿着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字，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路清明有些失望，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室友刘晓涵问池慕云毕业论文的事情，池慕云回到车上又打了个电话，这才给那边交代清楚。她放下手机，转头一看，路清明睁着大眼定定地望着她。 池慕云嫣红的唇淡淡地弯了弯，目光又投向窗外。 路清明失望地垂下脑袋。 临近毕业，也算是多事之秋。池慕云也正在考虑出国的事情。她一向不是没有规划的人，出国的事情其实准备已久，可现在……她有点不想出国了。 中学时期就断断续续在美国、英国待过一段时间，大学也出国做过两次交换生。实习期间她经常会想，自己选择新闻专业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现在出国镀金，然后回来做一个规规矩矩的撰稿人吗？ 再理智有规划，她也不过是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而已。而很多人走一步算一步的洒脱，她又着实做不到。 吴阿姨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她们了。 “我爸和我姐呢？”池慕云问道。 吴阿姨答道：“先生说在外面吃，慕秋小姐说有同学聚会，出去了。” “同学？”池慕云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那我们就吃吧。” 19.第 19 章 凌素珍奇怪道：“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这个时间还聚？” 池慕云慢悠悠地把碟子里的牛排切碎，然后推到路清明跟前，笑着说：“她朋友多，喜欢热闹嘛。” 凌素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吴阿姨见她们聊得开心，也忍不住插了句嘴：“太太，两位小姐可真不一样。” 谁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女儿，凌素珍兴致盎然问道：“怎么不一样？” 吴阿姨早年间跟长辈学过几嘴评剧，平时举手投足也跟唱戏似的。她眯起眼掩嘴笑了两声，随即翘起兰花指，掐着嗓子道：“那正是，一个带刺儿玫瑰，一个枝头白玉兰……” 凌素珍被吴阿姨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真别说，还挺贴切。” 池慕云含笑摇头：“贴切什么呀，吴阿姨您真是……” 她便笑边抬头看路清明，发现这孩子又“唰”地一下把目光收回去了，低头叉牛肉吃。 池慕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不能这么拿叉子，看我……”她说着轻轻抬了一下左手，“这样……” 路清明粗鲁地握着叉子，这样拿不稳，很容易伤到自己。 见她呆呆地没学会，池慕云站起来走到她身侧，细长的手指搭在她手背上：“来，这样……” 吴阿姨说道：“要不，我还是给清明拿双筷子吧？” 凌素珍也说道：“对，孩子不习惯用叉子。” “不行，”池慕云轻声说，“她学得会的。”她接着低声在路清明耳边说道：“来。” 路清明咬着嘴唇。要是别人教她，她兴许能马上学会。池慕云教她，她有点紧张。 还有那么一点害怕。怕自己做不好，池慕云会生气。 这两种奇怪的情绪，她其实是很少能感受到的。就算是后妈骂她，宋景光打她，被瘸子追赶，她也没感觉到什么，只有身体的本能带着她做出反应。 只有池慕云在她身边，她才会产生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堆在胸口，怪难受的。 她收紧了手指，捏住了叉子，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池慕云。 池慕云笑了：“这不是拿得挺好的，吃吧。” 凌素珍又笑起来：“什么‘枝头白玉兰’，我看呀，我是养了俩‘带刺儿玫瑰’，一个刺儿长外边，一个跟小猫藏爪似的——刺儿起来更不饶人。” 吴阿姨也跟着“咯咯咯”地笑起来。池慕云镇定道：“谁养的就像谁。” 池慕云的伶牙俐齿反而让长辈笑得更加开怀。正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 池慕秋脸色阴沉地走进来，抬头一看母亲也在，便赶紧收敛情绪，走进饭厅。 “回来了？吃过饭了吧？”凌素珍擦了擦嘴问道。 池慕秋搓搓脸，勉强笑道：“嗯吃过了。妈你们……慢慢吃，我有点累了，先上去了哈。” 凌素珍点头道：“那就歇着吧。”然后转头对吴阿姨使了个眼色，吴阿姨便去厨房了。 池慕秋一上去，凌素珍叹了口气。池慕秋不在她身边长大，但知女莫若母，慕秋虽然看上去活泼，却也是个心里藏事儿的。 好些事儿，都不好意思跟父母说。 池慕云看了母亲一眼，站起身说道：“妈，我上去看看我姐，你看着点清明。” “……哎，行。”凌素珍揉着眼睛说道。 池慕秋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头扎进枕头堆里。 门外响起温温的敲门声，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她闷闷地哼了一声。 池慕云带上门，随意坐在池慕秋床边：“聚会不开心？” 池慕秋拱了一下枕头。要说“同学聚会”，其实也谈不上，只是几个相熟的同学吃了顿饭。 “还可以啦……”池慕秋含糊不清地说道。本来今天吃得好喝得好聊得好，该是没什么不开心的。 况且还听说了件“喜事儿”：夏冰谈恋爱了。 这消息是从一个同学嘴里说出来的，池慕秋听到的时候愣了一下。夏冰是南方人，开学了才回京城。寒假这段时间，池慕秋和她每天一个电话，n条短信消息、qq消息，从来没断过联系。 可夏冰并没有告诉她谈恋爱的事情。 因此她下意识地说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同学小声说道，“政法系那个‘思想品德’，追上她啦。” 池慕秋当下便眼睛发直，叨念道：“怎……怎么……可能呢……” “思想品德”是政法系大三的一个男生，是夏冰同乡。 之所以得了这么一外号，是因为学校里好人好事准有他，什么捡钱上交、见义勇为、撮合情侣…… 加上平时把遵纪守法挂嘴上，长得又浓眉大眼国字脸，就得了“思想品德”这么个外号。 “思想品德”一直对夏冰有意思没错，可夏冰明明说过，不喜欢他的啊……池慕秋心里一酸：夏冰啊夏冰，你给我来了个口是心非啊，还说不喜欢人家。 不够朋友啊。 完全不够朋友。 池慕秋感觉一切都特没意思，出门前的好心情都变成西北风了。其他人都说说笑笑，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吴阿姨送上来一盘海鲜炒饭。池慕秋耸着鼻子闻了一下，摸了摸肚子。 “行啦，别装了，”池慕云把炒饭放她床头柜上，“赶紧吃吧。” 池慕秋咽了咽口水，弹坐起来以最快速度把头发绑起来，洗了个手，都来不及擦干，直接埋头吃了起来。 池慕秋光顾着吃，也没注意手机就扔在池慕云手边。屏幕亮了亮，有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来自夏冰。池慕云移开了视线，慢悠悠地把果汁递给池慕秋：“你慢点儿吃……” “我没事……嗝儿——”池慕秋吃饱喝足，摸着肚子打嗝儿。肚子饱了，心里的事儿好像也盛不住了。 她缩着长腿靠在床边，闷声说道：“就是……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谈恋爱了没告诉我。” 平时池慕秋都是一副“大姐头”模样，很少表现出无助软弱的一面。能看到她软肋的人，除了夏冰，就是池慕云了。 池慕云话少，可只要跟她说一说，就觉得心里轻松不少。 “别人跟你说的？”池慕云问道。 “对啊，”池慕秋丧气道，“隔壁宿舍的一个同学说的。她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也就是说，你还没跟你朋友核实过？”池慕云问道。 池慕秋猛地抬头，眼睛发亮地看着池慕云：“你的意思是——可能是假消息？” 池慕云笑着点头：“说不准呢。”她说完，便起身端起空盘子，慢悠悠地出去了。 池慕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来也怪，一碰上夏冰的事儿，她就头脑发热六神无主，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就给忘了？ 池慕秋扑到床上找手机，发现有好几条夏冰的未读短信。 “小秋，你们玩得怎么样？” “这个时间，应该回家了吧？” “我跟你说呀，我们这里升温啦，果然是春天到了。京城是不是特冷？” “小秋！你再不回我！我就！” …… 池慕秋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喂？” 夏冰小声说：“小秋，怎么了？” “你……”池慕秋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发虚，“我今天听她们说……你和那‘思想品德’……” “啊？”对面夏冰的声音有些发懵，“‘思想品德’……怎么了吗？” “你们不是……他不是追你呢嘛。”池慕秋心里像是灌了橘子汽水儿，酸得直冒泡儿。 “是啊，”夏冰答道，“他还约我明天去看电影来着……” “那你是不是……答应他了？”池慕秋终于问出口。 "答应了啊。"夏冰云淡风轻地说道。 "啊……那行吧。祝你们幸福。"池慕秋苦涩道，"你都没告诉我。" “你在说什么？”夏冰说道，“我只是答应他去看电影啊！我爸妈和他爸妈都认识，不好推辞。你不是知道这些嘛，还问我。哼，你是不是都忘啦？” “没有没有……”池慕秋一边心里暗爽一边解释道，“那她们是搞错了？于梦说的……” 夏冰笑了一声：“兴许是搞错了吧。” 模棱两可的语气，又让池慕秋的心情提了起来：“你谈恋爱……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也太不够朋友了吧……”池慕秋嘟囔道。 “保证第一个告诉你。”夏冰笑嘻嘻道。 “a——” 凌素珍耐心地重复着这个音节。路清明在乡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念的二年级，连拼音都没学好。 这么教她，倒也不是学不会，多重复几遍也就记住了。 路清明低头在拼音本上写了一行“a”，歪七扭八。 池慕云站在她身后，摇摇头：“小路，出格儿了。” 路清明顿了顿，拿起橡皮擦把一行都擦掉了。 凌素珍问道：“秋儿怎么样？” 池慕云笑了笑：“您放心吧，没事儿。”她一低头才看到路清明擦了整整一行，叹口气道：“只有两个出格儿了，怎么都擦了？” 路清明动作又是一顿，抬起脸看着她：“要好的……”一双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池慕云，眼里有些倔强。 然后埋头继续写。 凌素珍劝道：“对孩子不能太严厉了……” 池慕云摇摇头：“妈，小路十一岁了，读书识字得赶紧跟上。大夫不也说了，越早越好，越快越好。不然以后要是一直……” 她说到这儿停住了，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她想，她是愿意把自己的好运分给这孩子的。 20.第 20 章 夜深了，书房里只有钟表滴答声，和铅笔与纸面的沙沙摩擦声。路清明埋头写，池慕云坐在她身边看。 她写得极慢，握笔很用力，笔画落在纸上几乎要刺破薄薄的纸张。池慕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手背：“不要这么用力，等会儿手该疼了。” 路清明“哦”了一声，刚放松了一会儿，很快又攥紧了铅笔。池慕云叹口气，又伸出手指轻点她的手背。 看来这坏习惯不是一两天养成的。池慕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耐性，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着她。 写完一行，池慕云轻声说道：“下一行，要一边念一边写了。” “哦……”路清明呆呆地应了一声。 “an……”池慕云示范道，“看着我的嘴唇……” 路清明抬头盯着她的嘴唇。池慕云的嘴唇很好看，唇瓣红彤彤的，像山上的野花一样润泽丰满。 “要把嘴巴张开一些，今天老师是不是也讲过了？你说一遍我看看。”池慕云正色道。 路清明盯着她的嘴唇，慢慢张嘴念道：“an——” 那嫣红的唇瓣弯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真棒！再来一遍。” 看着池慕云的笑容，路清明也情不自禁高兴起来，傻笑着重复了一遍：“an——” 路清明连写带念了一会儿，慢慢觉出了一些困意。想张口打呵欠，却又怕池慕云不高兴。 “en……哈……”结果没忍住，一个音节还没念完便打了个呵欠。 小女孩困得双眼蒙蒙，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念着拼音。池慕云摸了摸她的头发“困了？” 路清明耷拉着眼皮点点头。 “走，上去睡觉了。”池慕云收起她的书本文具说道。她真是又心酸又生气，这孩子明明困了还不说，硬撑。 “小路，”池慕云慢慢地走在前面，路清明跟在后面，“以后不管是饿了，困了，难过了，高兴了……都要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知道吗？” 路清明抬头，看着走在她前面的颀长身影。池慕云说的话叫她有些疑惑，她明明记得大人都会喜欢安静听话的小孩。 后妈、爸爸、老师……不都是这样吗？ 她并不想讨大人们的喜欢，但不说话确实会少很多麻烦。安安静静地，就没人会注意这个“傻子”，自然也就少了一些人找她麻烦。 现在，她想讨池慕云的喜欢。 因此虽然她没听懂，还是乖乖地答道：“哦……” 看着路清明躺在床上闭上眼，池慕云给她掖了掖被角。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池慕云有些怔愣，自己笑了一声，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成了妈了。” 轻手轻脚地转身要出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袖。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池慕云弯腰问道：“怎么了？” 女孩没说话。城里没月亮，却有月光，路清明的眼睛在月光的照映下闪闪发亮。 女孩拉着她的袖子，仰起脸在她脸侧轻啄了一下。 “云……睡。” 池慕云愣了愣，站起身来带上了门。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躺在了床上，池慕云才后知后觉。 她又被这孩子给亲了一下脸。 池慕秋过了十五才开学，凌素珍一发话，送路清明去康复中心的活儿，就落在了她身上。 “来吧，跟紧你大姑我。”池慕秋仗着身高优势，拎着路清明背后的书包带。 “池慕秋，欺负小孩子可不是本事。” 池慕云从楼上下来。她今天化了淡妆，一身职业装潇洒利落，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场。 路清明转头看着她，呆呆地定住了脚步。 池慕秋放开路清明的包带，得意道：“反正我时间多得是。池大记者，你的亲女儿今天可落在我手里了。” 池慕云笑了笑。她换好鞋子，抬头一看，路清明还在直直地盯着她看。 “云……再见。”路清明垂着眼睛，吞吞吐吐道。 “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池慕云弯腰摸了她的头。 路清明抿着嘴唇，在她的掌心里小心点头。柔软的手掌带着一丝所有若无的花香，温柔地摩擦着她硬刺刺的头发。 池慕秋笑得捂肚子：“你看看，你摸了一下头，这孩子就像充了电似的，眼睛都亮了。你是不是带电啊哈哈哈……” 池慕云淡淡地看她一眼：“再不走迟到了啊。” 池慕秋一直笑到康复中心门口。 把路清明安全送进教室，池慕秋哼着歌回到车里。中午还得接孩子回家吃饭，她决定在外面转一转，中午直接带孩子回家。 “我买火车票买错了，呜呜呜，买早了两天。”——夏冰。 看到夏冰的新消息，池慕秋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然后快速回复道：“啊？那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买上的……要不，我就提前两天去？”——夏冰。 池慕秋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那太好了！我可以早点见到你了^^” “早点见我，有那么高兴嘛^^”——夏冰。 池慕秋：“当然高兴啦。我” 她打字打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她下意识想打“我好想你”，可又觉得……有点奇怪。 至于吗，一个不长不短的寒假而已…… 这样说……多肉麻啊。池慕秋打了自己右手一巴掌，接着打字：“我请你来我家做客吧。” “真的吗^^那说定咯？”——夏冰。 池慕秋笑着回复道：“说定了。你一定要来。” 池慕云坐电梯的时候，刚好碰到陈思明。后者很兴奋地跟她招手，她也只好回了一个招手。 “今天带早餐了？”陈思明看到她手上提着饭盒包。 “带了。”池慕云笑笑说道。 电梯到了，陈思明半圈着池慕云随着人流往里走。池慕云下意识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他也很绅士地把胳膊背到了身后。 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主编从三楼上电梯。她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行色匆匆，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棘手的问题。 “主编早。”池慕云说道。 “哎，早——”主编头都没抬，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 突然她抬头笑了一下：“小池啊，今天你没别的任务吧？” 池慕云想了想，点头道：“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催稿。” “那就行了！”主编把手一拍，“跟我一起出个采访。” 21.第 21 章 池慕云匆匆吃了口早餐，没吃完的也顾不上了。坐她旁边的实习生同事小然奇怪道：“你去哪儿？” 池慕云快速把采访本、录音笔、水笔都塞进包里：“主编说有个采访。” “哦……幸好我今天没碰到主编……”小然有些庆幸地嘀咕道，“不会是利宝制药的那个吧……” “什么？”池慕云低头收拾，没听清小然的话。 “没什么……那你小心点啊。”小然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好，我走了啊。”池慕云笑了笑，拎起包和围巾便匆匆出门了。 只有重要的采访，主编才会亲自出马。池慕云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猜想主编会带几个人。 “小池！快上车！”主编降了车窗说道。 果然，车上还有几位男记者。池慕云礼貌地冲他们点点头，坐在了副驾驶。 “慕云！”陈思明眨眨眼。 旁边一个扛着摄像、三十岁上下的男记者笑道：“小陈，这就是你女朋友啊。” 陈思明脸一红：“李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 池慕云转头看着主编。主编发动了车子解释道：“我们现在去利宝大厦。利宝昨天出了什么事儿你也知道，资料在我手包里，你自己拿着看一下。” 说到这儿主编顿了一下：“这几位记者是商志和商业频道借给我们的。” 池慕云低头快速浏览资料。她阅读速度一向很快，十几分钟就看完了一大叠资料，然后迅速列出了采访提纲。 她给主编念了一遍，主编砍掉了两个太过尖锐的问题。 “行啊，小池，”后座上的“李大哥”又开口道，“还挺有你们林主编当年的样子的。” 池慕云笑了笑，看了一眼主编。主编嘴角带了一抹笑意，倒像是并不反感“李大哥”的多嘴。 说实话，这次采访不能不说凶险，利宝制药涉嫌制假贩假，采访的目的就是要撬开公司高层的嘴巴。 高层打太极，这是意料之中的。“李大哥”等人想摄像，也遭到了保镖的阻拦。 池慕云努力保持着平静，扯皮的问题由她来问。副总经理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微胖男人，一直轻佻地上下打量她。 “小池，起开。”主编突然轻声说道，和池慕云换了个位置。池慕云低头记录，却突然发现主编问的问题，是那两个因为太过尖锐而被删掉的问题。 问题直指利宝卖假药的核心，副总经理支支吾吾，解释漏洞百出。后来干脆不说话了。 一行人从利宝大厦出来，都是一身冷汗。池慕云想起销售总监那句话，望向主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忧色。 “林主编啊，令尊是大学教授吧。快六十了，还在京大教课，他老人家可得注意身体。” 这是□□裸的威胁。 来不及吃中饭，回到单位就得马上出稿。主编把池慕云叫到办公室，说道：“觉得气愤吧？你认为稿子要往哪个方向写？” 池慕云沉吟了几秒，说道：“假药确实很可恨。但是，警方还没有拿到具体证据，客观才是最正确的方向吧。” 主编满意地点头：“没错。你马上写，下午三点之前交给我。” 不是她特别提拔池慕云，是编辑部其他老记者油滑，知道是棘手的采访，怕惹麻烦，躲着她不想去。 林蔚叹口气。拿起手机，果然是一堆未读短信。 “林蔚，你今天要是再不回家，我们就分手！” ——师小柔。 “我说到做到！”——师小柔。 “别惹我！”——师小柔。 …… 林蔚苦笑了一下，回复道：“对不起，今天一定回家。” 下班已经是十点多，忙了一天，池慕云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出了单位门口，她才猛然想起，今天忘记跟司机说来接了。 她心中微微一叹，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准备过马路去打车。 “慕云！” 陈思明快步赶上她：“我送你回家吧？” 池慕云抬手想拒绝，陈思明说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些。利宝制药那些人……” 陈思明说到这儿便打住了，池慕云点点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两个人一起往马路对面走，陈思明笑道：“你能不能别老对我这么客气。同学这么多年了，这点事还要说谢谢。”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陈思明说得有道理，她最近确实要小心点。 坐在车上，池慕云突然想起主编还没下班。她抿了抿唇，还是拿起手机给主编打了个电话。 主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记者。 “有人来接我了，不用担心啊小池，你们也注意安全。嗯嗯好……” 林蔚挂了电话，解开西装扣子伸了个懒腰。 一杯温开水放在了她手边，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嘲讽口吻：“哟，看来我白担心了，有得是人想着你呢。” 林蔚捏着眉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站起来把那可恶的女人抵在椅背上：“我说你啊，不说酸话，你是不是就受不了啊？” 师小柔撅着嘴，酸道：“还不是你过分。我等了一星期了，还没等到你道歉，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酸掉牙的话，让平日严肃清冷的林主编心里舒爽，纤细的手指往女人鼻尖上一点：“好好好，我过分。走吧，回家。” 池天祥夫妇开车回家，远远就瞧见自家女儿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一起。 夫妻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按照女儿的性格，肯定不会随便让一个男人把自己送到家门口。 凌素珍放慢车速，降下车窗：“慕云！” 池慕云表情一僵：“……妈。” 陈思明温文道：“阿姨好。” 凌素珍笑眯眯地说：“进来坐会儿再走，啊！” 车子走远了。前面就要到家了，池慕云淡淡问道：“要不我叫司机现在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也忙了一天……” “我不累，我还是看着你进门吧。”陈思明说道。 到这个份儿上，池慕云也不能太没礼貌，便请陈思明进屋。凌素珍见陈思明长相英俊，举止斯文，便越发地欢喜起来。 池慕秋也冲妹妹挤眉弄眼，池慕云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吴阿姨端来水果和热茶，凌素珍说道：“小陈，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喝茶……” 陈思明赶紧双手接过：“谢谢阿姨。我爷爷爱茶，我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平时也爱喝。” 池慕云看了看书房的方向，问道：“小路回来了吗？” 池慕秋指了指楼梯：“喏，下来了。” 路清明一直在等池慕云，一边等她，一边读写今天学的拼音。可来来回回读了好多遍，池慕云也还是没回来。 她便枯坐在桌前，直到楼下传来了喧哗声。她兴冲冲地奔出来，却看到池慕云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男人，只有池慕云，左右张望了一下，终于看到了楼梯上呆呆站着的她。 “小路！”池慕云笑着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并在一起微微弯曲，向下勾了勾，“过来。” 尽管那么多人在说话，路清明却只能听见池慕云的声音。 她像一阵风似的从楼梯上奔下来，那一刻池慕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放羊的小姑娘，那野性而毫无顾忌冲她奔过来的样子。 吴阿姨吓得直拍胸脯：“哎哟小小姐，可不能这么跑，摔着可怎么办？” 路清明站在池慕云身前，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然后又慢慢地转头看陈思明。 “……也留在京城。看来看去，还是京城最好……”面对凌素珍的“摸底提问”，陈思明不遗余力地表现着扎根京城的决心。 池慕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让路清明坐下。 “怎么还不睡？”她低头问女孩。 女孩眨着大眼睛，低下头不说话，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到池慕云手上。 是一枚五角星勋章。 “念，我第一，给我这个。”路清明紧盯着池慕云，大眼睛里满含期待。 池慕云低头看着奖章，唇角翘起来：“真棒。想要什么奖励吗？” 路清明反应了一下，挠了挠头发，满怀期待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池慕云的脸颊。 池慕云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好吧，睡觉之前给你奖励，行吗？” 路清明坐在那儿不说话了，时不时地看一眼陈思明，目光呆滞，颇有些吓人。 陈思明笑着问池慕云：“这是你说的小侄女吗？” 池慕云点点头。陈思明冲路清明笑了笑，没想到这孩子就像没看见一样，仍然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陈思明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只是突然意识到很晚了，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陈思明，池慕秋拎着路清明后领笑道：“你这个‘亲女儿’一点都不傻，还懂得欺负你未来男朋友呢。” 路清明被拎着衣领，面无表情。“未来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她没听太懂。 “这小伙子真不错，个高腿长长得也好，家里还是书香门第……”吴阿姨喋喋不休地跟先生太太议论着。 这个年纪，很多同学都开始筹划婚礼了，而池慕云还没谈过来恋爱，也难怪一家人跟着着急了。 池慕云懒懒说道：“我姐都还没找男朋友，我急什么。”然后就慢悠悠地上楼去了。 22.第 22 章 池慕秋悻悻道：“关我什么事儿啊……” 凌素珍看着女儿，神色有些恍惚。说实话，她私心里巴不得女儿们一辈子住在家里呢。 “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小云对那男生没意思。”凌素珍琢磨了半天，跟池天祥说道。 池天祥低头翻看公司新出的画册，笑了一声：“孩子自己的事儿，让她们自己解决去吧，你操那么多心干嘛。”隔了几秒钟，池天祥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过我看，小云对那男生还是挺上心的。” 凌素珍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不信，咱们就打赌。” 池天祥不服道：“赌就赌。” 两个大人在外面都是八面玲珑的主儿，一回家就变成了老小孩儿。池慕秋被这两口子逗乐了，坐在凌素珍旁边说道：“妈~过几天，我宿舍一个同学要来家里做客，您看行吗？” “好事儿啊，你提前问问同学爱吃什么，到时候让吴阿姨好好准备一下。”凌素珍拍拍池慕秋的手背，慈爱道：“这点事儿还征求妈的同意啊？” 池慕秋讪讪一笑：“这不提前跟您说一声嘛。” “以后啊，不准跟爸妈这么客气。”凌素珍说道。 “嗯……妈，我知道了。” “都会了？”池慕云惊讶地翻着路清明的拼音本子。虽然依然写得不好看，却要比之前规范多了。写好的最后一页有个红笔批注：优。 “写得真好，”池慕云笑着摸了摸她硬刺刺的头发，伸手随意指了一个“b”。 路清明眨了眨大眼睛。池慕云见她表情呆滞，心里微微有些失落。这孩子说会了，难道是骗她？ “b。”路清明缓慢而口齿清晰地答道。 池慕云心下稍安，嘴角微微翘起，又随意指了几个，路清明都很快就答了出来。 池慕云合上本子，满意道：“真好，”她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不早了，该睡了。来，”她伸出手，手心朝上，“咱们洗澡。” 路清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把手放在池慕云手心。 温暖柔软的掌心包裹住她略有些粗糙的手。 这几天，池慕云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医生说要和路清明多说话，可路清明很多时候并不能及时作出回应。 “……好，洗澡。” 路清明仰着脸说道。也许是矫正见效的缘故，她声音也较之从前圆润了些。 池慕云唇边的笑意加深，弯腰看着她：“真棒。”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一个“大拇指”。 路清明困惑地看着她的手势，慢慢伸出手，也比了一个。 “真棒。”池慕云弯着唇笑道，一边把大拇指晃了晃。 路清明也学着她的样子，左右晃了晃：“真棒。” 池慕云直起身子，牵着她往浴室走，温声念道：“你真棒。” “……你真棒。”路清明也说。 池慕云微微摇头：“是‘你’真棒。” “……你真棒。”路清明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池慕云侧头看她，把头发塞到耳后，笑得有些狡黠：“我真棒。” “……我真棒。”路清明认真道。 “好吧……我们都很棒。”池慕云温声说着，弯腰帮路清明脱毛衣。毛衣领口有些窄小，池慕云让她向上抬着手臂，然后往上一掀。 路清明只觉得耳边炸了好几道裂音，眼前噼里啪啦地闪过几条火花。她抖了一下，往前埋在了池慕云怀里。 池慕云刚把毛衣掀起来，就听到了静电火花噼里啪啦的声音，便赶紧把毛衣扔在一边，低头拍了拍路清明的肩膀：“没事了啊，我把它赶跑了。” 路清明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大眼睛躲躲闪闪：“……疼。” 她不怕干活儿后腰疼，也不怕冬天不戴手套冻伤手指后的疼，却怕那奇怪的火花。 也可能，她都是怕的，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能跟谁说“疼”。 池慕云看着她难得露出情绪的眼睛，心中没来由地柔软了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不怕了，没有了……”她想，也是她大意了，应该在卧室里放上加湿器的。 毛衣下面还有一层单衣，池慕云动作顿了一下。她微微转身看了看路清明的枕边，果然，小背心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儿。 这孩子应该是不习惯穿这东西的。 池慕云想了想，还是先放路清明进去洗澡了。她帮路清明拧好了热水，虚掩上门，出来在书架上找了本《王尔德童话故事集》，放在了路清明枕边。 她打算从今天开始，每天都给路清明念故事。池慕云也是正经上过播音主持课程的，加上天生声音悦耳，普通话标准，不用担心会带坏孩子的发音。 路清明把毛巾顶在头上，打开了浴室的门。池慕云穿着一身长袖睡衣，宽大的衣袖卷在手肘上，拿着一本书站在床边看得入了神，长发缱绻，侧颜沉静。 女人美好成熟的轮廓，于路清明而言是另一个神秘的成人世界。路清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洗好了？”池慕云转头看到她，赶紧放下书，把她牵回浴室，给她挤了一些润肤露擦在脸上，又拿出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才几天的时间，这孩子头发就长长了些。怪不得表嫂都舍不得花钱给理发，自己拿剪刀瞎剪。又想省事儿不麻烦留小子头，方便干活儿省头绳钱，又不想出钱理发，可真是表嫂一贯作派。 池慕云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了些。 “好了。”头发短，干得快，池慕云把吹风机放起来，让路清明去床上等自己，然后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床够大，她也不介意和路清明睡一张床。 路清明躺进被子。她手往脸上搓了搓，闻着手心的香味。这几天，她第一次用这个味道的润肤露。 花香味和那女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浴室里响起哗哗哗的水声。 路清明闻着手心的香味，竟然有些困了。但一想到池慕云说了，让她等着她。她晃了晃脑袋，驱赶着睡意。 池慕云忙而不乱地洗好了澡。今天由于陈思明的意外拜访，所有的事情都往后拖了一些时间，她也怕孩子困了。 长这么大，她才算是知道了带孩子的艰辛。 池慕云头发仅仅吹了个半干，就出来了。她戴上近视镜，往床上一看，路清明躺在床的一侧，大眼睛精精神神地睁着，眼珠缓慢地转来转去。 池慕云上床掀开另一条被子，半靠在床头翻开了书。 “小路，困吗？”池慕云歪头看她。 原本是困的，池慕云一出来，她就完全清醒了。池慕云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刚洗过澡的缘故，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就像清晨盛开的打碗花一样。 纤白的手指翻开了书页。路清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好奇地侧过身来，脑袋往她腿边蹭了蹭。 近一点，再近一点。 虽然隔着被子，但挨着她近，路清明心里就觉得踏实、自在。 “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叫作：《小气的巨人》。” 圆润低声的女声悦耳极了。路清明睁着大眼睛，望着池慕云被子上淡雅的暗纹，静静地倾听着。 虽然，路清明还并不是十分清楚“小气”和“巨人”这两个词的含义。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孩子们都会到巨人的花园里去玩。” “花园很大很漂亮，绿草茵茵，开满了美丽的花朵，像天上的星星似的。院里还有十二棵桃树，一到春天便粉红的嫩白的开满了花……” “……那天下午孩子们跑进花园时，看到巨人躺在那棵树底下死了，全身盖满了白花。” 1 路清明睁着大眼：“……死了？” 池慕云给她掖了掖被角，点头道：“他跟着小男孩，一起去了小男孩家里的花园。”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她，似乎不是很懂。 “只要是善良的人，最后都会去那里……”池慕云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好啦，睡吧。” 路清明大眼睛闪烁了一下：“还有……”她说着伸手指了指池慕云的脸。 池慕云微愣，然后有些哭笑不得。她以为孩子不会记这么久，睡觉之前肯定会忘记。 这真是很奇怪的奖励。一般不都是……长辈亲孩子一下，以示鼓励吗？ 可池慕云真的不习惯亲小孩子。 她无奈地俯身过来，一手拢着自己的头发，把脸伸给路清明。路清明抬起下巴，轻轻地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路清明舔舔嘴唇，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以后不能这样了，”池慕云抿着嘴唇，无奈道，“这是最后一次。可以要别的奖励。” 回答她的是路清明酣睡过去的均匀呼吸声。 池慕云叹口气。 第二天一早，池慕云被生物钟叫醒。她拨了拨脸侧的发丝，懒懒地“嗯”了一声。揉着眼睛转头一看，才发现路清明已经睁着大眼睛在看着她。 看上去相当精神，绝对不是刚醒。 池慕云微愣。她还特意没开闹钟，怕把孩子吵醒。 “小路，你昨天也是这时候醒的吗？”池慕云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路清明也掀开被子，点点头。 池慕云拢头发的动作顿了顿。这应该也是生物钟吧。 这孩子在家的时候，应该还要早起做饭喂猪的。 池慕云打开衣柜，给她找了件宽松的毛衣。那件套头毛衣被放进了脏衣服桶里。她放了脏衣服出来，看到路清明脱了睡衣，直接拿起单衣就要套在头上。 “小路，”池慕云走过去，弯腰看着，“怎么不穿小背心？” 路清明单衣套了一半，露着肚皮，听到池慕云的话愣了愣，大眼睛躲躲闪闪。 池慕云叹口气，拿起床边的小背心。十一岁的女孩，已经开始有了一些发育，跑跑跳跳的，小背心还是能起到保护作用的。 “不想……”路清明吞吞吐吐，一边看着池慕云的脸色。小背心穿着实在太难受了。去年夏天池慕云给她买的那几件，她也都没穿，包得好好地放在箱子里，然后放在背包里带了过来。 “嗯？”池慕云声音非常轻，可路清明还是有些害怕。 见她不说话，池慕云便更加轻柔地问道：“是不是穿着不舒服？” 路清明低头看自己的脚尖，非常轻地点了一下头：“跑……跑不快。” 池慕云沉吟了几秒钟：“那过几天，我带你去买别的样式的，好不好？现在先将就一下穿，好吗？” 路清明抬起头：“好……好。” 原来这个东西，是必须要穿的？路清明有些发呆了。 想起池慕云手里拿着的“那个”，一大堆，黑色的灰色的……似乎和她的小背心差不多，却比小背心大得多，也厚得多。 “那个”看起来似乎穿着更不舒服……路清明看了一眼池慕云的胸前。那里鼓鼓的。 路清明想，那她以后是不是也要穿呢？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池慕云胸前。 尽管不舒服吧，能和池慕云一样“鼓鼓的”，却也挺好的。她这么想着，便把单衣脱了，光着膀子拿起小背心，摆弄了一下，却不会穿。 池慕云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道在思虑什么，便忍不住弯着唇笑了：“转过去，我帮你。” 她还以为这孩子会穿呢。 23.第 23 章 路清明抬起胳膊，侧头看了看镜子。镜子里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白一黑。 这次买的小背心的确不太好穿，是池慕云疏忽了。她垂着头，小心地把小背心套在路清明臂弯，顺着细瘦的两条胳膊滑下去。 “这是前面，”池慕云指了指路清明胸前小背心上的心形图案，“后面的布料记得用手拉平整……”她说着帮路清明整理了一下肩带。 “会了吗？”见路清明看着镜子发呆，池慕云侧头问道。 路清明看着镜子里的池慕云，伸手指胸前，又用食指使劲儿勾了一下肩带。 “下面呢？”池慕云握着她的手，往后带，让她摸摸后背上的布料。 路清明把布料往外扯了扯，回头看着池慕云。 女人翘起唇角，对她笑了，弯腰比了一个大拇指，满意道：“真棒。” 路清明也傻笑着比了一个大拇指。 她自己套单衣和毛衣，池慕云在镜子前化妆。 她慢慢地背起书包，偷看着镜子里的池慕云。她有些好奇，池慕云为什么也和后妈一样，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被其他事物勾住了：玉般的手指，细而长的眉，含蓄内双的眼，秀气挺拔的鼻梁，似笑非笑的红唇…… 很多年后，路清明才发现，她所有的审美喜好，都是围绕着池慕云的。 就在她还懵懂无知的当下，那充满女性柔婉美感的侧影就已经嵌进她的脑海，柔化着她脑中所有的粗野印象，同时召唤她快点长大。 “小路？” 池慕云弯腰看着她发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提醒她道：“小路擦护手霜了吗？” 路清明回过神来，大眼睛眨了眨，反应过来“护手霜”在书包里，这才拉开书包拉链，自己涂那个香香的东西。 自从在村里时池慕云把这个给她，她都还没用过，一直在包里放着。 但昨天池慕云说了，用完了，还给她买。 她擦着粗糙的手背和手指，又转头看看池慕云那白嫩的手。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啊。 为了送路清明去康复中心，池慕秋不得不早起。她双目无神，一脸菜色，坐在餐桌旁机械地搅着碗里的粥。 “我的大小姐哎，”吴阿姨说道，“您就别搅了，赶快吃吧，这都凉透气啦！” “昨天没睡好吗？”凌素珍奇怪地看着她。 池慕秋低头喝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她倒是也想早睡来着，夏冰和她聊天，说又在论坛上看到了一本很好看的小说。 不管夏冰看什么，池慕秋都会跟着看，尽管她以前一点都不喜欢看小说。也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让夏冰有个可以相互讨论的人。 因为夏冰看的那些……好像确实没什么人看吧？奇奇怪怪的，两个女人谈恋爱…… 一开始看还挺别扭，尤其是“那种”章节，可后来看多也就习惯了，甚至池慕秋还觉得……挺好看的。 这次夏冰推荐的是一篇纪实风文章，还在连载中，池慕秋一口气看到半夜三点多，绝望地发现情节卡在了最重要的地方—— 主角到底会不会亲一个刚刚见面的女网友呢？ 池慕秋真是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但愿今天作者能更新。 被母亲疑惑地看了好几眼，她又清醒了些。她明白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能这么放任堕落，便赶紧低头好好吃饭。一会儿回来还得研究专业书呢。 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坐下。早餐并不算很奢侈，虾仁青菜粥、小笼包，还有几个小菜。 “有什么不爱吃的吗？”见路清明呆呆地看着饭碗，池慕云温声提醒了一句。 路清明摇头，夹起一只小笼包，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孩子……”池天祥忍不住笑了一声，“本来我还没胃口，看着她吃，哎，我这一下子就饿了。” “文松没问孩子的事儿？”凌素珍问道。 “没问，”池天祥摇头，“别的我倒都好说他，唯独这事儿……” 路文松被安排在了分公司工厂部的后勤处。后勤也算一肥差了，更别说池天祥还走私账给他配了辆车。 “我看孩子在这儿住挺好的，”凌素珍冷哼了一声，“桂琴还是那么不知好歹，多少年了都没变。” “那就在这儿住着嘛，”池天祥笑了笑，“文松来接人，八成慕云还不乐意呢。” 池慕云用纸巾轻轻地抹了抹嘴角，缓声开口道：“我确实不愿意。” 池慕秋也点头：“我也不愿意。表嫂实在太过分了，我都看不下去。” 路清明低头呼噜噜地喝粥，池慕云一转头才发现虾全都剩在了碗里。 “不爱吃虾吗？”池慕云看着她的碗。 路清明愣了愣，低头看着碗里被煎至金黄色的虾。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应该很好吃，可是该怎么吃呢？路清明抿着嘴唇，偷偷看了看其他人的碗。好像是要把壳剥了？ 她用勺子戳了戳。 池慕云忍不住笑了：“小路。” 她夹起一只虾，咬住虾背，侧头看着路清明。本来她可以很轻松地用勺子和筷子搞定，但她知道，路清明应该会更喜欢另一种吃法。 路清明眼睛一亮，低头咬住虾背，大眼睛一转，看到池慕云红唇叼着虾壳，便也效仿把虾壳咬下来，吐在旁边的纸巾上。 嫩嫩的虾肉露出来，路清明学着池慕云的样子，一口把虾肉吃掉，剩下虾头扔在纸巾上。 凌素珍笑起来：“教孩子什么呢，这么吃虾多难看。” 池慕云微翘的丹凤眼眯起来，擦着手笑道：“这么吃简单。”她转头看路清明，轻声说：“快吃吧。” 路清明很快就把半碗虾吃完了。 池慕云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走之前还嘱咐了池慕秋几句，让她按时接送。 “小路，再见。”池慕云笑着摸摸路清明的头。 “……再见。”路清明仰头望着她，小声说道。 池慕云脚步停顿了一下，又回头说道：“我今天要加班，可能会晚些回来。” 她没有说“你要听话”，可能因为她知道，路清明不会不听话。 “……好。”路清明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说。 池慕云把包放下，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束已经枯萎的花。她想也没想扔进了垃圾桶。 小然看了垃圾桶一眼，笑道：“看来没戏咯。” 池慕云埋头校对，语调轻快：“本来就没什么。” 林蔚前些天出差，回来刚一落地又赶上利宝制药出事，一直没来得及回家。 回到家，一折腾就到了大半夜，第二天醒来浑身散了架似的疼。师小柔就是个妖精，想榨干她。 “今天一定要回家，”师小柔送她到楼下，勾着她脖子说道，“我去接你。” “那今天回来早点睡，我折腾不动了。”林蔚把她头发塞到耳后，想亲她，却又停住动作。 她叹口气：“走了。” 从小区里出来，林蔚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调转车头，换了一条路去报社。 她师父之前是《商报》的主编，她被师父挑中悉心培养，自然也遵循着师父的理念，新闻就是新闻，记者就是记者，不能让利益掩盖事实。 自然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到了报社，她先给师小柔打了个电话，叫她注意安全，然后召集编辑部开了个会，强调安全问题。 “小池，”林蔚叫住了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看到池慕云又被主编叫去办公室，几个实习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小然耳尖地听到了“富二代”这三个字，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慕云看起来是挺有钱的……但她人也挺好的啊……干嘛这么说她……” “‘富二代’又不是什么坏话，是吧？还不让人说了？”其中一个叫李萌的本地实习生轻描淡写地说道。 “嘘……都别说了，”另外两个人用胳膊肘捅了李萌一把，冲她身后使眼色。 池慕云表情平淡，低头做事，并不理会别人的议论。 她心情并不算好。不管她看起来多么优秀沉稳，也依然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怀揣新闻理想，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采访利宝的报道已经见报，主编的人身安全却会受到威胁，这不能不令她感到难过。 “慕云，今天要不要去买书？”——陈思明。 池慕云眉头微微皱起，回复道：“我要加班到八点多。” “正好我也要写稿子，等你。”——陈思明。 池慕云想了想，简短回复道： “八点半，一楼大厅。” 池慕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出了新书，这事儿陈思明一直帮她记着。池慕云之前就答应他出来买书，一拖再拖，倒叫池慕云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起今天主编说的话，又想到那家书店所在的广场可以买手机。 “要不要坐地铁过去？”见她半低着头出神，陈思明提议道。 池慕云把手抄进大衣兜里，摇摇头：“打车吧。” 打车会快一点。 24.第 24 章 “……利宝这样的企业不是一两家。只是身处这个位置一天，就要尽到一天的职责，”林蔚笑了笑，“这些，我觉得我无需跟你多说，你都懂。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很多时候也很害怕。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程度的害怕。谁都有父母，谁都有……”她语气顿了一下，笑了一声，“总之，注意安全。别人我都放心，就是不太放心你。” “你跟以前的我太像了，在一些问题上，非常倔。”林蔚握着茶杯感慨道。 池慕云挑了两本书便去结账了。陈思明拿着书跟上来，侧头问道：“这就回家吗？” 池慕云从斜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笑了笑说道：“想去楼上买个手机。” 陈思明点头：“行，我陪你。” 池慕云缓步而行，目光从一排排炫酷的翻盖、滑盖手机上掠过。 翻盖、滑盖的都不行，还是得买一个好操作并且有游戏的手机。 陈思明给她指了一下：“你看这款怎么样？和你的差不多。” 售货员把手机拿了出来。池慕云打开一看，还真跟她的手机差不多，只是外观上有点差别。 “行，就这个了。”池慕云让售货员把手机包起来，又挑了张手机卡。 见池慕云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陈思明笑了笑。池慕云没说给谁买的手机，他也就没继续问。 他不是傻子，也多少看出池慕云对他之前那些行为的抗拒。 但愿只是女孩子的矜持而已。反正他有耐性，愿意慢慢来。 “你跟江北应该经常联系吧？她最近怎么样？” 等出租车的时候，陈思明随意说道，“想起去年，我不小心碰坏了她手机，给她买新的，她也不要，半年没跟我说话了。” “手机是你碰坏的？”池慕云想起了那个手机。记得那天江北很伤心，回到宿舍哭了好一阵儿，谁劝都止不住。 陈思明点头：“是我不小心。她手机放在桌子上，我走过去衣服刮到了。那天你不在班级里。” 池慕云摇头道：“她最近都没和我联系了。听童青和孟晗说，她没实习，出去旅游了。” 她倒是也想和江北联系，可江北好像在故意躲她。大一到大三，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疏远。 陈思明刚要说什么，车就来了。 “回见。路上小心。”池慕云冲陈思明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路清明坐在书房里，磕磕绊绊地读写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在磕磕绊绊的读书声里，池慕秋也在低头看书，她撑着脑袋，差点发困了。为了让自己不睡着，她站起来在卧室地上踱了几步。这时候路清明突然停住了，然后跳下椅子，飞也似的往楼下跑。 池慕秋揉着眼睛跟出去，才发现是池慕云回来了。 “你总算回来了，”池慕秋打着呵欠说道，“那我可就交班啦，我去睡了。” 路清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池慕云。池慕云冲她微微一笑，把大衣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身上只余一件驼色高领毛衣。 池慕云周身都裹着寒气，换了拖鞋后抱着胳膊进来。路清明默默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细长的手指在轻轻地搓着胳膊。 路清明绕到她跟前，仰起脸看着她：“冷。” 池慕云手上一热。低头一看，路清明捧着半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挨近了她的胳膊。 池慕云笑了。寒冷的冬夜，还有这么个孩子惦记着她，等她回家，给她倒水。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 “真乖。”池慕云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翘着唇角，从包里拿出装手机的盒子。 她打开包装，盒子里面是一部机身全灰色的手机。 “它是你的了。喜欢吗？”池慕云含笑道。 路清明愣愣地看着那手机，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又回头看着池慕云，大眼睛闪闪发亮。 “喜……欢……”路清明连不起来的那两个字，还是连不起来。 池慕云一边把手机拿出来开机，一边跟路清明重复着“喜欢”这个词。她设置好了日期，这才调出小球滑梯的游戏，递给路清明。路清明低头玩了一局，很快就输了。 游戏结束的界面一出来，路清明便把手机放下，回头看池慕云。 池慕云纤指握着水杯，慢悠悠地把杯里的水都喝完，便起身牵起路清明：“走，我们去睡觉了。小路，拿好你的手机。” 路清明已经洗过澡，便先爬上了床。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翻个身端详手里的灰色机器。 有了这个，就可以随时和想要说话的人说话了吗？ 路清明跳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门。瘦小的身子几乎钻进了衣柜，拿出了她的宝贝大背包。 她拉开背包的拉链，手伸进去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一张纸条。纸条有些皱了，字迹却依然清晰。 路清明呆呆地看一眼手机。 好像是要存进手机里的，可怎么存呢？路清明有些发愣了。 “小路？” 她转头，撞进视线里的是池慕云温润的笑脸。 “躲进柜子里干嘛？” 池慕云穿着宽松的睡衣，长发披散在胸前，并腿蹲在地上含笑望着她。 路清明把手机和纸条递过来，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池慕云笑了笑。她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起来，写备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存了“池慕云”。 设置成快捷拨号，第一位。 “小路，有什么事，或者你想跟我说话了，就按一下‘1’键。”池慕云细长的手指给她示范着。 路清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又问道：“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池慕云微笑道：“当然可以。” 她戴上近视镜，低头把童话书翻到了要继续讲的位置。路清明蜷缩在她腿边，安静地听她讲故事。 “……‘你选得对，’上帝说道，‘在我天堂的花园里这只小鸟会永远歌唱，在我的黄金城里，会由快乐王子来赞美我。’” 池慕云合上书页，转头一看，路清明的眼皮慢慢阖上，这孩子甩甩头，又睁开；闭上，再睁开…… 池慕云无奈地笑了。她摸了摸路清明的头发：“故事已经讲完了，我们也该睡了。” 路清明迷迷糊糊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蹭，飞快地睡了过去。 池慕云一手托住她脖颈，另外一只手托住她膝盖，把她往旁边抱了抱。 隔着睡衣，池慕云也能感受到骨头硌着她的手。 太瘦了，这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池慕云迷迷糊糊似乎也睡了过去。醒来时小女孩已经又靠了过来。池慕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发现小女孩的被子已经掉到地上去了。 池慕云实在是不想起来捡被子，便用自己的半张被子把女孩盖了个严严实实。 25.第 25 章 从有记忆开始，池慕云就没有和任何人盖过一床被子。 清晨醒来，朦胧中感觉耳侧有热乎乎的吐息，她睁开眼，转头看到小女孩缩在自己旁边，呼吸均匀，睡得正沉，长睫毛微微颤抖。 池慕云身体僵了一下。她动了动，半边身子露在外面不知道多久了，有些冰。她慢慢掀开半面被子，看到小女孩缩着手脚，抱着一团被子，睡姿有些拘束。 大概睡惯了硬炕，睡在太软的床上会觉得不自在。不过，这被子是抢得挺利索。 池慕云有些哭笑不得，坐起来抬起冻僵的那只手，稍稍活动了几下，下床捡起地上的被子，也盖在路清明身上。 看着路清明沉睡的样子，池慕云没忍心把她叫醒。今早空气格外冷冽，池慕云抱着胳膊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路清明睁开眼，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她坐起来，呆呆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两床被子。只记得昨天晚上，身上越来越冷，身边有个温暖的所在，她便依靠了过去，没一会儿便暖和起来。 暖暖的，香香的。 路清明甩甩头，下床穿衣服。房间里静悄悄的，楼下隐约传来说话声。她笨拙地换上小背心，套上单衣和毛衣，抱着书包走下去。 “阿嚏……” 池慕云用纸巾捂住口鼻。 “小姐，是不是感冒了？我给你拿药？”吴阿姨把牛奶端上来，关切道。 池慕云刚要张口又是一个喷嚏。 “最近流感挺严重的，”凌素珍见池慕云稍显憔悴，便也说道，“是穿得太少？还是晚上踢被子了？”凌素珍自言自语，“不对啊，你平时穿那么多，睡觉也老实。” 池慕云又抽了张纸巾，笑道：“是有人踢被子，不过不是我。”她一边说，一边笑着望向楼梯。 路清明“蹬蹬蹬”地跑下来，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 凌素珍疑惑道：“你跟孩子盖了一个被子？” 池慕云笑着点头：“嗯，半夜小路被子掉了，我懒得下床捡，就把被子给她盖了。” 池慕云从小就不愿与别人亲近，更不用说盖一床被子。凌素珍有些吃惊，然后感慨道：“你小时候有段时间总做噩梦，一做噩梦就哭个不停。我就想着，和你一被窝儿吧，这样照顾你也方便，谁知道越抱着你哄，你就哭得越厉害……” 池天祥咳嗽了一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说了多少遍……” 池慕秋给母亲拉椅子，捂着嘴笑。 凌素珍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说了。吃饭。清明，赶紧坐下吃饭。” 池慕云左边是池慕秋，右边是凌素珍。路清明抿了抿嘴唇，坐在凌素珍旁边，搓着手不敢动筷子。 在家的时候，她要是比长辈先动筷子，就会被后妈打手。 凌素珍夹了一只水晶虾饺，路清明又偷看池慕云和池慕秋。 池慕云穿着圆领贴身绒衫，细长的颈项上绕着一条精致的项链，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挽着，眼皮懒倦地微微低垂，鼻头发红，捂着纸巾又打了个喷嚏。 路清明慢慢拿起筷子，想道，池慕云是不是感冒了呢？小柱子感冒时也是这样。 “小云，等会儿去医院看看吧。”池天祥说道。 “没错，”凌素珍关切道，“你也好久没复查过了。以后啊，不准再和清明盖一个被子了，啊？” 池慕云赶紧说道：“怪我怪我，是我太懒，当时就应该下床去捡的。” 池慕云从小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拉肚子，高中时又生了肺病。肺病磨人，需要慢慢养，感冒是大忌，因此她平时很注意作息和保暖，父母也对她健康状况格外敏感。 凌素珍不由得看了路清明一眼。 这一眼里含着一些些的责备，尽管不多，却还是被路清明感知到了。她是很迟钝，但她却能从大人们的话里听出来，池慕云是因为她才感冒的。 她低下头，呆呆看着碗里晶莹的小馄饨。汤面上浮着薄薄的一层油花儿和葱花，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开。 这还是路清明头一次面对吃的跑神。 “小路，快吃。” 路清明抬头，看到池慕云对她眨眨眼。 她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说是去医院，年初工作本就一大堆，加上过几天元宵节放假，有些工作要提前做好。 不用问都知道，假肯定是请不下来的。久病成医，池慕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吃了几粒感冒药，打算周末再去医院检查。 这两天她早出晚归，回家的时候路清明已经睡了。 故事书停在了《快乐王子》那一页，几天都未曾动过。看来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几乎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车或者坐车的时候，池慕云会趁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发一会儿呆，放空一下大脑。这时候她会想到路清明。 她真能照顾好这孩子吗？ 毕竟，她想给路清明的，并不仅仅是让她吃饱穿暖的那种照顾。 她不想让路清明再回路家了。 可是，带一个孩子、尤其是路清明这样有些特殊的孩子，需要很多的时间、精力。 而且钱也买不来信得过的人。 父母有公司上的事情要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差；池慕秋过不了几天也要上课，家里只有吴阿姨，去康复中心难道要让司机接送吗？ 池慕云叹口气。她又不太放心。 周五是个和暖天气，雪都化了大半。编辑部难得准时下班，副主编说请大家吃饭，就当提前庆祝一下元宵节。池慕云以家里有事为由推脱了，匆匆赶到医院抽血、照片子。 京城还没从春节的气氛中出来，去医院的人不算多，半个小时后结果就出来了。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看了看结果说道，“感冒了吧？我给你开点消炎药。注意啊，不能感冒 。” 池慕云苦笑。她自然也不想感冒。 路清明蹲在康复中心大门口。身边的同学一个一个被接走，池慕秋却迟迟没出现。 她的头越来越低，表情从一开始的呆滞变成了失落。拿出包里的手机，却怎么按都按不亮。原来是没电了。 来康复中心就诊的孩子，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路清明蹲在门口，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膝盖上，也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 过了一会儿，门口只剩下她一个人。雪化后才是最冷的，她缩了缩脖子，站起来跺脚，低头看着自己的灰色棉靴。 脚尖冻得有点麻了。 “小姑娘儿，”保卫处的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冲她招手，“进来暖和会儿？你家人还没来吧？” 路清明转头看了看他，摇摇头。 她伸出手指，在地上划池慕云的电话号码。 她想给池慕云打电话。可是，这两天，她都是很忙的…… 太阳一下山，化了的雪又慢慢冰冻起来，路面上一个又一个小冰坑。 路清明歪着头看，然后慢慢站起来，踏上一块冰面。脚上一用力，便滑了出去。她在小圆坑里打了个转儿，唇边荡起一丝高兴的笑。 转身一看，有一块被车轮胎压出来的冰，长长的。路清明踏上去，轻轻松松地滑了几米。 往前，还有更长的冰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就这样，她越滑越远。 26.第 26 章 池慕云从医院里出来, 打了辆车准备回家。 快走到市中心的时候，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池慕云这才想起, 今天是周五, 城区郊区往来车流量较平日激增, 不堵才怪。 她抬手看了看表, 秀眉微蹙。原本她想回家之后，开车亲自去接小路的。结果堵了这么半天，估计池慕秋也已经去接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池慕云接起来：“小秋？” 池慕秋一手拿手机，一手拍了一把方向盘, 语气焦急：“小云你现在哪儿？” 池慕云心一沉：“我堵在路上, 怎么了？你没去接小路？” “我……”池慕秋看了一眼夏冰，“夏冰火车晚点了一会儿，我想着, 开快点能到康复中心, 结果现在还堵在四环高架……” 池慕云呼出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断她：“给赵叔打电话了吗？” “赵叔去机场接爸妈了，现在也堵在路上……给小路打电话打不通, 怎么办啊！”池慕秋急得快要扯头发, 天知道她有多后悔, 早知道会堵成这样, 她无论如何也会先去接路清明的。 都怪她太自信、太冲动了……夏冰发条短信过来, 她立刻就兴冲冲地往火车站冲, 智商都掉线了。 夏冰是受过教育的成年人。那“傻丫头”到现在话都说不明白，对这儿又不熟，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没法跟路家交代，更没法跟慕云交代…… 池慕云歪头夹着手机，翻出钱包拿了一百块钱递给司机，来不及接找回来的零钱，就匆匆下车了。 夜幕已经降临，寒风呼呼地往领口灌。池慕云一边往附近的地铁站走，一边给康复中心打了电话，让保安在附近找疑似路清明的女孩，又拨通路文松的电话。 “哦小云啊……我在家啊，咋啦？” 池慕云简短地说了事情经过，让他赶紧开车过来。那套房子距离康复中心更远，但总要试试。 那边路文松似乎也有些急了：“行行行，我马上出门！” 池慕云挂了电话，不顾形象地往地铁站跑。好冷的天，寒风像刀子一样划在脸上，池慕云不停地想着，路清明现在是不是很冷，很饿…… 她冲进站里，赶上了一班马上要开走的地铁。挤在人群里，她没预兆地眼眶一热，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她低头擦去。 路文松先到了康复中心。保卫处的大爷说路清明滑着冰往路北走了。 “这都俩小时了吧，”大爷抬手看表，语气焦急，“你这做家长的怎么才来找！我说让那孩子进来等，她都没进来！我还以为她认识回家的路呐！唉！你们这些家长太不负责了……” 本来就焦急，又被一不认识的大爷劈头盖脸吼了几句，路文松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他上车沿路往北开，心里骂着路清明这个不省心的丫头片子。 夜幕降临，路清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走到了一个完全不认得的地方。她茫然四顾了一下，这是个很宽的街道，路上还堵了不少车。车太多了，冰坑全都被车盖住了。 蹦蹦跳跳的时候不觉得冷，安静下来只觉得冷得彻骨。路清明把手抄进口袋。 她试着往回走，可惜的是她看任何一个街口都像自己走过的。 她耸了耸鼻尖，大眼睛转动了一下。 空气中除了大气污染的难闻气味，突然传来一阵香味。路清明循着香味，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小摊，摊头有个五光十色的灯板，上面写着“烤面筋”。 虽然不知道烤面筋是什么，路清明还是咽了咽口水。 肚子好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了斑马线旁边。池慕云说过的，一定要走这里才能过马路，不然车就会撞她。 3，2，1，绿灯。她跟着人群往对面走。 一直走到烤面筋摊旁边，路清明才停下脚步，大眼睛望着摊位上那排冒着热气的面筋，望了一会儿，还是扭头走开，走向旁边的面包店。 几个店员正在里面忙碌。其中一个女店员擦了擦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时候店里走进来一个小小人影。女店员抬头一看，是个小女孩，短头发，眼睛大大的，很可爱，就是看起来有点呆。 “小朋友，想吃什么？”女店员笑眯眯道。 小女孩眼睛闪烁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借……手机……” 池慕云找遍了附近的两条街，也没看到路清明的影子。 每条马路上都有冰，小路到底会往哪里走呢？已经快九点了，她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一处公交站附近，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她的手有些抖，脚也在抖，全身都没了力气。 就在报警电话即将拨出去之前，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池慕云接起来，脸色微变。 “你好……什么？好我马上过去，麻烦您别让孩子走，谢谢！” 路清明缩在店门口，不时朝外面张望一下。 一个纤细的人影急匆匆地闯进来，裹挟着一身寒气。 路清明看到她，眼睛一亮，却又缩了缩身子。因为她看到女人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 责备，心疼，还有生气。池慕云弯腰看着她，仔细确认她没事，便起身向店员道谢，然后看也不看路清明一眼，便往外走。 路清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慌乱，还有些茫然，拔腿跟在了她身后。池慕云腿长，走得又快，她有些跟不上，便一路追着小跑。 池慕云赌气似的走了几步，侧头看到玻璃窗的倒影，女孩无措地跟着她。 她心里微微叹气，脚步慢下来。刚才气急攻心，也没来及问小路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路清明。 “怎么跑到这边来的？”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滑滑……” 池慕云皱着眉头：“池慕秋不去接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路清明茫然道：“你忙……” “那我现在就不忙了吗？”池慕云几乎气笑了。 “忙完……”路清明观察池慕云的脸色，低头不说话了。 看着女孩瑟缩的模样，池慕云沉默了一下，伸出手牵住她：“走吧。” 路清明抬头，大眼睛有些发亮。 池慕云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把所有正在着急的人都解脱了出来。 打完电话，池慕云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刻烤面筋的香气适时地飘了过来。她低头看路清明：“想吃吗？” 路清明眼睛更加亮了，点点头。 话问出口，池慕云也有些脸红。她一个大人想吃，倒是拿孩子的馋虫来当挡箭牌。平时她不怎么吃路边摊，上次吃烤面筋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今天突然想放纵一次。 “五串面筋，要什么口味儿？” 池慕云低头，指给路清明看：“西红柿味，孜然，辣椒，要哪个？” 路清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也是，路清明又没吃过，问她也是没有意义的。于是池慕云自作主张，要五串什么都加的。 池慕云拿出一串，递给路清明，提醒道：“小心别被竹签扎到嘴巴。” 小女孩眼睛发亮，刚要咬一口，又犹豫了，举着面筋递到池慕云嘴边：“吃。” 池慕云叹口气：“你吃吧，我这儿还有。” 路清明这才咬了一大口，眯着眼吃起来。 池慕云不放心，伸手帮她把竹签尖部折断。然后自己也拿出一根，小口小口吃起来。 一大一小，站在街头吃得忘乎所以。 “行了，我们现在就回家，不能再吃了，吴阿姨在家做好了饭等我们。”池慕云把剩下的三根拿在手里，看了看表，等着路文松过来。 “阿姨好……” “你好，夏冰吧？快进来，冷不冷？” 夏冰没想到池慕秋家住这么大的房子。凌素珍保养得宜，气质富贵，搞得夏冰很是紧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 紧张把刚刚的害怕冲淡了些。池慕秋为了接她，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晾在了冬夜街头，她知道这事儿恨不得打池慕秋一顿。 这个傻子！ 池慕秋跟在后面进门，赔笑道：“妈，堵了半天，可算是回来了。” 凌素珍低声跟她说道：“看我回头收拾你！” 听说孩子没接到，凌素珍吓得魂飞魄散。可偏偏她和丈夫也堵在路上。还好那孩子知道借手机给池慕云打电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冰身材小巧，长相白皙精致，话音柔软，带着口音，很典型的江南女生，性格也活泼乖巧。凌素珍挺喜欢她的，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终于，大门响了一声，路文松、池慕云和路清明回来了。 路清明的脸红扑扑的。在寒风冻了太久，又在温暖的车里待了会儿，她脸有些痒。 她伸手挠了挠脸，有些冻伤的脸在暖和的屋子里越发不舒服。 池慕秋讪讪地看了路清明一眼。 凌素珍连忙过来，蹲在地上上下打量路清明，红着眼圈说道：“你这孩子，也太能乱跑了。” 池慕云对夏冰笑了笑，打了声招呼，便牵着女孩去饭厅吃饭了。 27.第 27 章 路文松笑道：“舅妈, 你急什么，她能出什么事儿啊。” 凌素珍深吸一口气：“这么小的孩子, 你说能出什么事儿！” 凌素珍的反应有些过激。路文松愣了愣, 眼睛瞟过池慕秋, 在心里嘲笑舅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赔笑道：“嗨，这不是没出事儿嘛。” 凌素珍懒得跟他说，摆了摆手：“等出事儿，什么都晚了。” “都怪这孩子不懂事！”总之孩子找到了，路文松刚得知消息时那点急迫全没了, 愤愤道, “在家桂琴也没教好她，啥都不懂！” 池慕秋一开始还做好了准备，觉得路文松可能要抱怨她。听到这儿她算是明白了, 路文松根本没打算把孩子接回去, 更没打算替路清明埋怨什么。 她打心底同情起路清明来。 这样的父亲跟没有也差不多。 时间太晚, 池天祥夫妇也没多留路文松。 路文松往饭厅看了一眼。小女孩坐在池慕云旁边，低头大口吃饭，时不时还抬头偷看池慕云一眼。 路文松走过去粗声粗气说道：“太不听话了你！下次再敢看我不……” 女孩直视着他, 明澈的眼神让他突然有些想逃避。 这孩子不会想跟他回去吧？ 想起桂琴叉着腰的样子, 路文松不自然地调转了视线, 赶紧转身向门口走去。 家和万事兴嘛。他也是为难的。 这么想着, 他便抹掉了自己最后一分惭愧。 吃完饭, 池慕云强打精神和夏冰说了几句话, 便牵着路清明上楼了。 “小云，你身体没事儿吧？”凌素珍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儿妈，别担心。”池慕云笑了笑。 路清明紧紧地跟着她身后。 池慕云好像很累，拿着睡衣走进浴室，见路清明还跟着，转身看她一眼，带上了门。 门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路清明失落地在门口呆站，挠着脸。 池慕云很快就洗完了，出来看到路清明在挠脸，深吸一口气：“手放下去。” 路清明慢慢地把手放下去。池慕云头发也顾不上吹干，翻出冻伤膏。 “抬头，闭眼。”池慕云弯腰轻声说道。 路清明仰头闭上眼睛。柔软的指头在她脸颊上涂开了甘香的药膏，池慕云头发上的水珠子不时掉在她颈间，凉凉痒痒的。她闭着眼，忍不住傻傻地哼笑了一声。 她这副傻萌的模样，引得池慕云也嘴角一勾，可又很快沉下脸。 “以后不能这样乱跑了，知道吗？”池慕云耐着性子说道，“如果等不到人来接，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路清明睁开眼：“……好。” “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池慕云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路清明心想，她以后再也不乱动去打滑滑儿了。 其实她也没想着乱跑，就是滑滑儿太好玩了，她忍不住越滑越远。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有种情绪叫做“赌气”。没人在意她的时候，这种情绪是不会有的。有人在意她，“赌气”就变成了一种武器，专门用来要挟在意自己的人。 于是，在她还不知道什么叫“赌气”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对池慕云赌气了。 有时候路清明和普通小孩的脑回路不太一样。池慕云看着她想道。 这孩子叫人摸不透，迟钝的时候迟钝得要命，不该敏感的地方又敏感得不得了。 看刚才路文松的态度，池慕云更加坚定了不把孩子送回去的决心。 她盖上药膏盖子，又让路清明坐在床上，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脚，脚也有些冻红了。池慕云坐在小椅子上，把路清明的脚搭在自己腿上，用热毛巾捂着。 她这么捂着，眼皮有些打架。两只脚都捂了一下，才又给她放热水泡脚。 “烫吗？”池慕云抬头问她。 路清明摇头。池慕云脸侧向一边，小声地打了个喷嚏，鼻头又开始发红起来。 流眼泪，鼻子酸，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要上床睡觉的时间。池慕云吃了药，躺进被子里。 看着路清明的小背影，池慕云愣了愣，起身道：“小路？去哪儿？” “我……房间。”路清明抱着枕头，低头回了自己房间。 池慕云愣了愣，她愣神儿的功夫，又看到那个小身影转过来小声说：“好好……盖被子。” “回来，”池慕云鼻音有些重，语调慵懒，“在我旁边睡。不和你盖一个被子。快睡吧。” 路清明眼睛亮了亮，回头一看，池慕云已经昏昏欲睡了。她轻巧地跳上床，盯着池慕云看了半天，慢慢伸出手，把她的被子往上拉，差点盖住了池慕云半张脸。 她瞪大眼睛，又伸出手把池慕云脸颊边的被子往下按了按，露出池慕云的下半张脸。 池慕云的脸好红，烫烫的。 路清明抿着唇，收回手，慢慢展开了自己的被子，也躺了进去。刚闭上眼，她听到池慕云难受的哼声。 她好像渴了。路清明想道，然后她蹦下床，拿起床头的杯子接了一杯水。 “云……”她蹲在床边，轻声叫道，池慕云脸好红，她有点怕。 “云……”她伸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 池慕云哼了一声，白玉般的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搭在了额头上。 路清明呆了呆。她凑近池慕云，在她耳边小声叫道：“云……喝水……” 泛着粉红的脸颊，红红的唇。路清明突然感到自己很不舒服。好像也有点渴了。 不行，池慕云还渴着呢。她又叫了几声，池慕云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拿起杯子，凑到唇边喝了口水。 池慕云浑身滚烫。她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 “小路……扶我一把。”她伸出胳膊，搭在路清明的小肩膀上。她坐起来模模糊糊想到，房间里的体温计上次被池慕秋拿去用了。 喝了几口水不那么晕了，她才起身，下床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找体温计。 原本凌素珍已经给夏冰准备好了房间，但夏冰说想和池慕秋睡一间，池慕秋便爽快地答应了。 尽管心里还在自责，她却不愿意在夏冰面前露出太多难过的情绪。人家难得来家里做客，总不能让夏冰觉得她在怪她。 “你不是心里难受么，”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夏冰转头看着她，“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 池慕秋愣了愣：“我……” 她更多的，是在后怕。 半晌，她没出声，夏冰伸出手，摸到了她脸上的湿润。 夏冰翻个身，掀开她的被子，像条蛇一样钻进她的被子，给她擦眼泪。 池慕秋觉得自己太丢脸了。她比夏冰大了好几岁，竟然还要哭哭啼啼地让夏冰给她擦眼泪。 也许是这个家太温暖，夏冰也太好，她被宠坏了。 “……别擦了。我没哭。”她抓住夏冰的手，闷声说。 “不让我用手擦？”夏冰凑近她，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 下一秒，温热柔软的东西落在她眼睛上，湿湿滑滑地卷走了她的眼泪。 池慕秋石化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夏冰在做什么？？？ 没开灯，房间里很黑，可她分明感受到……夏冰把她的眼泪舔走了……舔……走……了…… “小……小夏，你……”池慕秋连哭都忘记了。 “还哭吗？”夏冰轻声说。 “不……不哭了。”池慕秋结结巴巴回答，有点像被大人威胁的熊孩子，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夏冰不说话，摸着她的脸，动作很轻。 被她摸过的地方像着火了一样，池慕秋咽了一下口水，不敢出声。夏冰平时喜欢开玩笑，如果现在破功，说不定会被她嘲笑的…… “小秋……” 池慕秋紧闭着眼，觉得夏冰的声音很近，她刚想回答，就被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嘴巴。 “嗯……” 夏冰唇间有和她相同的牙膏清香味，池慕秋脑子有些乱，下意识地张开嘴迎接她。 夏冰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把她拉向自己。 池慕秋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回忆起那些小说、电影的场景。 夏冰想和她玩“这个”？ 虽然小说和电影都很好看，但是……但是…… 夏冰比那些更好看。 “砰砰砰——” 正如火如荼的两个人一惊，池慕秋赶紧平稳了一下呼吸：“……干嘛？” “小秋……体温计……”池慕云虚弱道。 房间隔音很好，池慕云声音又小，她觉得池慕秋不一定听得到，就尝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 池慕秋确实没听到，只听到了门把手的转动声音。想起刚才没锁门，她又是一身冷汗，大半夜的，会是谁呢？ 门外的人又敲了敲门。 池慕秋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她按住惊疑不定的夏冰，示意她盖好被子，然后下床把门开了一条小缝隙：“怎么了……小云你发烧了？” 她狠狠心还是关上门，没让她进来，回房间快速找到了体温计，看了一眼夏冰又把门带上出去了。 夏冰盖着被子装睡，心里却在回味着刚才的场景，唇边染上笑意。 池慕秋体能真的不错。 那要不，她怎么会在开学的体能测试上，就注意到了八百米跑得比男生还快的池慕秋呢。 28.第 28 章 “三十八度……不行不行, 得赶紧去医院。”池慕秋就要回去穿衣服，池慕云却拉住她：“妈都醒了, 她陪我去, 你去睡吧。” 刚才门打开, 池慕云不小心看到了床边乱成一团的内衣内裤。 虽然她有点近视, 但这么明显的东西还是不会看错的。 她心里有些诧异。 池慕秋和夏冰在干嘛？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衣服脱/光吗？ 直到家里的私人大夫匆匆赶来，她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大夫说就是普通感冒，在家吊个吊瓶退烧就行了。 见池慕云沉默不语，凌素珍以为她难受得说不出话，心疼得要掉泪：“小云……你别上班了, 妈养你。你喜欢清明, 就带着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妈……”池慕云有些无奈。也许是进入了更年期的缘故，凌素珍以前可没这么多愁善感。 折腾到了后半夜, 池慕云打完了吊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凌素珍才回房间睡觉。从池慕云房里出来, 她看到旁边的卧室门开着，一个小身影站在门口。 凌素珍放缓了语气：“清明，怎么还不睡？” 她以为路清明原本就睡在自己的房间。 路清明走过来, 摇摇头说：“不睡, ”然后眼睛看着池慕云卧室门：“云……发烧了。” 她口齿比之前清晰得多了。 这孩子惦记池慕云的样子, 让凌素珍稍感安慰。小云的苦心没白费, 这孩子是个有感恩之心的。 “快睡吧, 乖, 你姑姑好了，在睡觉呢。”凌素珍说道。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好。舅姥也睡。” 还知道叫她舅姥姥呢。凌素珍心里柔软了些，给她打开门：“快进去睡吧。” 路清明躺在床上没几分钟便又爬起来，偷偷打开池慕云房门。 屋子里开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凌素珍怕池慕云起夜给她打开的。路清明轻手轻脚，溜到池慕云身边。 池慕云烧应该是退了不少，此时睡颜安然，长发纷乱地披在颈侧。 路清明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凑近，嘴唇落在池慕云额头，嘴里叨念着：“快快好……快快好……” 每次小柱子发烧，后妈就是这样给小柱子念的。 也许念真的管用，小柱子往往第二天就不烧了。 她快速溜回自己的房间，闭上眼。 “小路？” 路清明睁开眼，看到池慕云正笑着俯身看她，语调轻快：“吃饭了，快，起床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房间的窗帘，阳光倾泻而入，“快，太阳晒屁股啦~” 路清明睁开眼，转头看自己房间窗帘，黑色的窗帘把阳光堵得严严实实。 原来是做了个好梦。她跳起来穿衣服，又偷偷溜进了池慕云房间。 池慕云还在睡着。她失望地转身，难道还没好？ “……小路？”池慕云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过来。” 路清明立刻窜了过去。 池慕云用胳膊支起身子，眼睛微微懒倦地眯着：“给我倒杯水，好渴啊。” 路清明使劲儿点头，然后接了满满一杯温水，颤巍巍地端过来。 池慕云喝了水，又给自己量了量体温。36.8摄氏度。 不烧了。她松口气。倒不是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而是凌素珍有点敏感，她可不想再看母亲哭了，搞得她好像怎么样了似的。 晚上睡得很好。还梦见了一个动画片的场景，很多年前看的《幽灵公主》。梦见山神兽在自己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病魔就被吸走了。 她在心里扶额，自己怎么这么幼稚。 “小云？妈让我把早饭送上来。” 池慕秋在外面说道。 “进来吧。”池慕云答道。 池慕秋端着盘子进来。盘子里有两杯豆浆，两根油条，两个咸鸭蛋。 池慕秋放下盘子：“等我再给你们拿小米粥……” “等等。”池慕云慢悠悠地叫住她。 池慕秋的背影僵了一下，慢慢地转身，干笑道：“怎么了？” “昨天……”池慕云慢悠悠地说道。 昨天？昨天她发现了什么？池慕秋心里在咆哮，表面上却云淡风轻：“昨天怎么了？” 池慕云抿着唇一笑：“没什么。” 很明显，昨天就是不正常。这么冷的天，池慕秋又没有裸睡的习惯，干净内衣内裤更不会放在床上……所以那扔得乱七八糟的内衣内裤肯定有问题。 池慕云很了解池慕秋，大姐大露出强装镇定的表情，明显就是心虚的表现。 她回过神儿来，把另一张椅子也拉过来：“小路，吃东西。”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豆浆。吃饭的时候，她并不怎么喜欢说话。路清明看了她一眼，也默默地喝了口豆浆。 “明天带你出去玩，好吗？”池慕云突然说道。 明天是元宵节。 路清明眼睛一亮，黑黝黝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但又很快暗淡下来：“……不去。” 池慕云见她闷闷不乐，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不去？” 路清明咽下豆浆，闷声说道：“你……发烧。我不想让你发烧。” 池慕云“嗯”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声音：“那——滑冰也不去吗？” 路清明眼睛更亮了，为难地放下了筷子。 见她这么为难，池慕云轻轻笑出声：“小傻瓜。” “小傻瓜”叫别人可能是爱称，叫路清明可能……有点合适。 她可不就是个直脑筋的小傻瓜。 小傻瓜闷闷不乐，筷子头抠着咸鸭蛋，抠了半天还没吃到蛋黄。池慕云不想逗她了，耐心道：“夏冰姐姐来我们家做客，我们是不是要招待她？” ……我们家。 路清明呆呆地在心里重复：我们家。 她愣愣点头：“……嗯。” 池慕云说道：“所以呀，我们要一起陪她出去玩，就去……滑冰场怎么样？动物园？” 眼见着小傻瓜的眼睛越来越亮，池慕云笑了笑，伸手拿过她的咸鸭蛋，用筷子把蛋黄挖出来，又把蛋递给她。 池慕云擦了擦唇角，突然表情滞了滞。 ……等等，为什么是夏冰姐姐？ 如果是夏冰姐姐，那夏冰和池慕秋可就不是平辈人了。 池慕云表情又滞了滞。 ……她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总是想到她们两个？ 可能是因为那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吃完早餐，池慕云端着盘子下楼，路清明跟条尾巴一样跟着她。 凌素珍和池天祥有事出门了，客厅只有夏冰和池慕秋。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起来好像是在看电视。夏冰手里把玩着池慕秋的手，头枕在她肩膀上，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夏冰仰头看她，嘴唇都快贴上池慕秋的下巴。 池慕秋低头给她喂一颗葡萄，恨不得用嘴喂。 池慕云：…… 这种和谐又奇怪的感觉。 她端着盘子慢慢走下来，沙发上黏黏腻腻的两个人看到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夏冰把头从池慕秋肩膀上撤回，池慕秋把一颗葡萄没嚼就咽了下去，尴尬地跳台。 “小路，”池慕云突然看着电视说道，“浪客剑心。” 路清明眼睛发亮，挠挠头发，没眼力见地坐在了夏冰旁边，开始看电视。 未成年在场，池慕秋和夏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好意思贴那么近了。 现在看电视，路清明大概都能看懂了。以前不懂的那些词，最近也懂了不少。 她终于意识到了，小薰和剑心之间的关系是不一般的。 也许……就像池慕云和那个男人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男人只来了家里一次，路清明就是觉得他十分令人讨厌。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自己就是讨厌他。 以前，她也是这么讨厌邢树军的。 但她从来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他们。 大概因为，他们想抢走池慕云。 可舅姥姥还是池慕云的妈妈，比他们与池慕云的关系更亲，她怎么不讨厌舅姥姥呢？ 路清明坐在池慕秋和夏冰中间，呆呆地想着这个问题。 好难啊，她想不通。 “小路，怎么不问好？”池慕云端着一盘零食糖果从厨房走出来。 路清明反应了一下，转头对夏冰说：“夏冰姐……姐好。” 夏冰甜甜地笑道：“你好，小朋友。你几岁了？” “我……十一岁了。”路清明说道。 “得，”池慕秋无奈道，“小夏，你也得叫我姑姑了。” 夏冰嗔怪地推了她一下。 池慕云弯着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元宵节赶上个好天气，雪化得差不多了，阳光暖意融融，甚至有不怕冷的人换上了春装。池慕云开车，载着池慕秋、夏冰、路清明，还有小柱子，出门去吃肯德基。 大人倒没什么，孩子对这个都情有独钟，尤其是考虑到路清明和小柱子都没吃过。 桂琴在家担心道：“你说她们不会欺负柱子吧？” “让你去你又不去。”路文松瞥了她一眼。 桂琴撇嘴：“一群孩子，我跟着凑啥热闹？再说了，我要去了，小云还能给柱子压岁钱嘛。”她说着，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得意地一笑。 “行行行，别人都没你精，”路文松懒洋洋地站起来，伸个懒腰，“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桂琴如临大敌。 “同事，出去喝一杯，下午吃饭肯定回来。”路文松拿起外套说道。 29.第 29 章 小柱子看见什么都想吃, 池慕云便点了许多东西。路清明不挑食，给她什么就吃什么, 几个大人说笑, 她便默默低头吃东西。 差不多快吃完了, 小柱子看到邻座小孩子手里的甜筒, 吵着也要吃。池慕云犹豫了一下，大冬天的，这么小的孩子吃甜筒，也不知道肠胃能不能受得了。 小柱子见池慕云不想买，胖胖的脸蛋儿鼓成球, 眼看就要张嘴嚎叫, 池慕秋及时站起来，举着双手投降：“别叫别叫，我去买。” 池慕秋买了两个, 给小柱子一个, 又递给路清明一个。 “还吃得下吗？”池慕云转头看着路清明。小女孩伸出舌尖舔了舔甜筒, 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剩下的半只蛋挞，大眼睛眨了眨。 小柱子吵闹，什么都想尝尝, 但其实没吃多少；几个大人就吃了些主食, 还得照顾着小柱子。只有路清明一直在低头吃东西。 池慕云皱眉, 不相信地伸出手, 轻轻按了按路清明的肚子。 路清明舔了舔嘴唇, 愣愣地低头看。 “不行, 不能吃了。”池慕云严肃地说道。 路清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甜筒和蛋挞。她在家的时候，吃饭从来不剩一粒米饭、一棵菜叶，从小到大的习惯即是如此。 她下意识地又舔了一口奶油。 池慕云笑了笑，纤白的手指捏起半只蛋挞，放进嘴里，红唇微动，转头看路清明。 “我吃了。”池慕云轻轻地拍了拍手。 夏冰笑道：“云姐，你还跟小孩子抢东西吃。” 池慕云笑眯眯地，又伸出手跟路清明要甜筒。 池慕秋瞪大眼睛：“小路舔过了……” 池慕云没理她，伸着手看着路清明，眨眨眼微笑说道：“小路，我也想吃。” 路清明毫不犹豫地把甜筒递给她。 池慕云接过来，表情自然地咬了一口。 池慕秋：…… 吃完饭要去滑冰场。 小柱子和夏冰、池慕秋一起坐在后面。池慕秋嘟哝了一句“别挤小孩子”，便把夏冰揽在怀里，握着她的手。 夏冰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是个很会活跃气氛的人，没一会儿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和池慕云说话。池慕秋握着她的手，晃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总是和司机说话。 夏冰嘟着嘴，转过头看着池慕秋。 池慕秋向她投去求饶的眼神，和她们之前在学校时的相处一样。不管她对别人多凶，性格多么“大姐头”，到了夏冰跟前也会柔软十分。 虽然池慕秋还没从昨天的事情里缓过神来，但发生都发生了，她一点都不后悔。 夏冰意乱情迷叫着她名字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吃“思想品德”的醋，为什么见不到夏冰会想念，为什么会接受夏冰推荐给她的“奇怪”小说和电影…… 池慕秋很早就出来社会闯荡，和男性都是称兄道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带着些许虚幻感，但却不想结束。 夏冰撅着粉红的唇，她不禁想起那嘴唇甜美的味道，赶紧收回视线，别扭地望向窗外。目光随意地掠过后视镜时，她看到一双含着笑意的丹凤眼。 池慕秋赶紧不动声色地松开夏冰。 池慕云把目光从后视镜上收回，若无其事道：“夏冰，你会滑冰吗？” “不会，哈哈哈。”夏冰笑嘻嘻地说道。 “那，一会儿小秋可要好好带夏冰。”池慕云笑道。 池慕秋咳了一声：“那当然了。” 大人们在说什么，路清明听不太明白。池慕云一说话，她就转头看着池慕云；池慕云不说话了，她便趴在窗边看外面，大眼睛滴溜溜转。 元宵节是团圆的节日，窗外随处可见举家出游的人们。和她一样的同龄人被父母牵着，手里拿根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好不开心。 她其实一点都没有羡慕的感觉。路文松和后妈对她都不好，她心里根本没有这份期待。别人家都是爸爸妈妈和孩子，她想，她好像并不需要爸爸妈妈。 要是池慕云是她的家人就好了。 “小路，下来了。” 她呆呆地考虑一些有的没的，冷不防听到池慕云在她耳边笑道：“小人儿一个，想什么这么入迷？” 路清明转头看她。冬日阳光斜斜地照进车里，显得池慕云整个人都在发光。 “想你。”路清明简单地答道。 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池慕秋和夏冰忍不住同时笑出了声儿：“这孩子哪儿学来的电视剧台词啊！哈哈哈哈！”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她刚才就是在想池慕云啊。 池慕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倾身过来帮她解了安全带，系好围巾，又拉起她身后的羽绒服帽子，扣在她头上。 “走了。”池慕云拍了拍她的头，轻声说道。 路清明乖乖地开门下车了。 看着面前巨大的冰面，路清明眼睛发亮。 池慕云穿了条紧身牛仔裤，迈出一步，两条长腿便稳稳地支在冰面上，回身冲两个孩子伸出手。 小柱子兴奋地大叫一声，迫不及待地拉住她，跃跃欲试要乱跑。池慕云被这个熊孩子拉着，滑出去好几步。 小柱子喊个不停，池慕云低头告诉他“不能喊”，一转头就看到路清明在边缘看着她，大眼睛里好像闪过了一丝失落。 池慕云望过去，她便低下头，伸出了一只脚。 池慕云一看她的姿势，心中一紧，想拖着小柱子过去牵路清明，可小柱子似乎知道池慕云要去扶“傻子”，便铆足了劲儿乱动，还一边窃笑看着路清明。 路清明看了小柱子一眼，低头伸出了另一只脚。 “小路！”池慕云忍不住提醒道，“不要动！” 话音刚落，路清明便趔趄了一下，池慕云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松开小柱子，长腿一摆，向路清明冲了过去。 就在路清明跌倒的前一刻，池慕云紧紧抓住了她。 见池慕云不说话，路清明以为她生气了，有些不安。可她真的只是想追上池慕云啊。 路清明腿稍稍一动，又是个趔趄。池慕云柔软的手紧紧地握着她。 池慕云倒是没觉得生气。 只是有点害怕。 要是“小傻瓜”一摔真摔坏了脑袋，以后长大变成真正的“大傻瓜”，那可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出来，池慕云就更觉得心有余悸。她拉着路清明，平定了一下情绪低声说道：“看我。往下蹲一点点，身子要往前一些……” 跟孩子不好解释“重心”的问题，池慕云便尽量说得简单一些。路清明调整好了姿势，她便双手带着她，倒着往小柱子那边滑。 她惊喜地发现，路清明一板一眼按照她说的去做了，而且滑得很稳， 等着看路清明跌跤的小柱子有些失望，站在原地冲那“傻子”扮了个鬼脸。 池慕云回头看到小柱子那嘴脸，脸色一沉。 她一手牵着一个。路清明滑了一圈就已经滑得不错了，小柱子却总是乱窜。亏得池慕云一直拉着，不然早就不知摔多少个大跟头了。 “真棒。”路清明在冰上转了个圈儿，池慕云笑着夸道。 小傻瓜大眼睛亮晶晶的，抿抿嘴唇，绕着池慕云的手又转了一个圈儿。 冷不防身后出现一只小小的“黑手”，用力地朝路清明推过去。 池慕云眼疾手快，牵着柱子的那只手一用力，便把小胖墩儿扯到了一边。 她低头，阴恻恻地看着那不老实的胖墩儿，翘起唇角温和说道：“柱子，怕不怕摔倒？” 小胖墩儿斜眼看她：“我可不会摔……啊啊啊啊！” 池慕云在胖墩儿触地前把他拉起来，眯着眼笑道：“你喊一声，我就让你摔一跤；不听我的乱动一下，让你摔一跤；敢推别人，我就把你丢在这儿。” 小胖墩的八字眉一皱，终于露出害怕的表情。 池慕云声音依旧温温和和：“听懂了吗？” 胖墩要哭不哭：“听懂了……” 池慕云满意点点头。她直起腰来，看到夏冰抱着池慕秋的腰滑过去，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池慕秋看着夏冰一脸宠溺，还不时把夏冰的手贴在脸上。 真够腻的。 滑了一下午，路清明已经可以不需要池慕云自己滑了。小女孩四肢修长，在冰面上滑行时犹如一只轻盈的燕子，灵动非常。 池慕云一松手，小柱子便要摔跤。看着路清明在旁边滑，小柱子气得哭了起来。 池慕云被小柱子吵得头疼。看了看表，估摸天也要黑了，一行人便从滑冰场出来。广场里到处都是小吃摊点，为了哄小柱子，少不得买了一大包。 小柱子抱着吃的，破涕为笑。 走到广场出口，路清明看到远处有个老人，目光顿时被吸引住。那老人肩上扛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冰糖葫芦。 路清明脚步慢了一瞬。 池慕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牵起她的手，轻声说道：“要吗？” 路清明眼睛一亮，点头。 池慕云让池慕秋带着夏冰和柱子先去车上，她带路清明去买冰糖葫芦。 “我要红的——红的——”小柱子扯着嗓子嚷道。 池慕云应了一声“知道了”，才算让柱子闭嘴。夜幕降临之后风寒更甚，她牵着路清明的手收紧了些。 她病还没好，今天穿得很厚，纯白色的羽绒服，毛领上有厚厚暖暖的绒毛。走了几步，她便握着路清明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嘴上却说着：“小路，冷了吧。” 路清明闷闷地“嗯”了一声。她心里纳闷，明明自己的手暖暖的，比池慕云的手暖多了。池慕云握着她，就像握了一个小火炉，为什么池慕云会觉得她冷呢？ 她迟钝地思考了好几秒钟，好像有点反应过来。 衣服口袋里，她慢慢地反握住池慕云的手。 池慕云的手背很凉很凉。她抿着唇，轻轻在那手背上搓了两下。 30.第 30 章 路清明直来直去的大脑, 倒也没想到更多，只是觉得池慕云好像是冷。冷了, 就得给暖暖。 路清明的手干燥温暖, 并不细嫩, 划在手背上有点痒。 冰凉的手多了一丝暖意, 池慕云微笑了一下。 看起来似乎很粗神经的孩子，却总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温暖和体贴。 走到老人跟前，路清明眼睛发亮。原来冰糖葫芦还有这么多种。除了山楂的，橘子瓣的，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水果干果。 在乡下时, 她只吃过一次冰糖葫芦。年前赶集, 后妈照例不想带她去，还是奶奶坚持，爸爸和后妈才带上了她。柱子买了串冰糖葫芦, 第一口就酸掉了牙, 便扔给了她。 她也觉得酸, 只有一层糖衣是甜的。可她还是吃完了。 “要吃什么的？”看到路清明眼睛发亮，池慕云勾起唇角，伸出手来指给她看：“这个黑色的是黑枣, 吃起来软甜的；那个是圣女果, 就跟西红柿一个味道……” 路清明盯着她在寒风中比划的手指, 突然伸出手把她的手指攥住。 “都……都行。啥都行。”路清明结巴道。 池慕云眼睛微弯了一下, 转头跟老人说：“你好, 所有种类都要两串。” 路清明呆了一下, 池慕云弯腰，让她自己选。 “一定要选最大最漂亮的。”池慕云笑眯眯道。 路清明点头，垫脚快速地选好。 池慕云穿着长靴的腿有些发抖。路清明刚才手抄在她衣服口袋里，感觉到她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路清明提着装冰糖葫芦的塑料袋，心里有些后悔。 要是不买这个，池慕云就不用这么冷了。 她拉着池慕云往前走，恨不得跑起来。 “这孩子，怎么了……”池慕云无奈地被她拉着跑。 池慕云答应了爸妈晚饭之前回去。 毕竟是元宵佳节，路文松一家人也在这儿，加上其他的一些亲戚，晚饭竟然凑了一大桌子。 令池慕云吃惊地是，邢树军居然也在。说起来村里人都多少沾亲带故，但家宴请了他，仍然有些奇怪。 邢树军笑呵呵地跟池天祥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池天祥看起来心情不错。原来，邢树军毛遂自荐，已经和池家的酒店达成合作。新的一年，酒店要推出药膳，需要用到一些名贵药材。 池天祥虽然本就不忘故里、帮扶亲友，但也不是拿自家产业开玩笑的人。 看来邢树军确实有些本事。不光倒腾药材有一手，嘴上还跟抹了蜜似的，恰到好处的恭维奉承倒叫池天祥很是受用。 路文松咂咂嘴，似乎对邢树军很不满。 邢树军和池天祥干了一杯。他咽下酒，偷偷看了一眼池慕云。 尽管室内温度很高，池慕云也依然在绒衫外面套了一层薄薄的短款羽绒服，衣领上带俩粉色毛球，头发清爽地束起一个高马尾，看起来清纯恬静得像个高中生。 邢树军咽了一下喉咙，转头和路文松等人碰杯。 想起父母跟他说过的话，他心里一阵失落。 他瞥了池慕秋一眼，仍然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 齐耳短发，短到鬓角都露出来一些，眼神大胆，动作放旷，一看就不好惹。而且池慕秋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一本正经地发表一下言论，其余时间都在和身边的女孩窃窃私语。 邢树军举起酒杯，一口喝干。 家宴变成了“商务座谈会”，池慕云觉得很是没意思，带着路清明吃了饭，便推说身体不舒服，要牵着路清明上楼去。 “跟妈说说……咋回事儿？” 池慕云顿住脚步，转头一看，原来是桂琴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和柱子说着什么。 小柱子撅着嘴，一边吃糖葫芦一边含含糊糊地跟桂琴告状。 桂琴心里有些窝火儿。她把儿子当成宝贝，便觉得别人都得拿她儿子当宝贝，池慕云那丫头片子皮笑肉不笑，不给小柱子塞红包不说，竟然还在滑冰场吓唬孩子，这还得了？要是把孩子吓坏了呢！ 不把她儿子当宝贝，那就是没把她当回事儿，看不起她这乡下亲戚！ 桂琴一转头，就看到池慕云牵着路清明站在那儿。 她脸上的怒气僵了僵，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笑容：“小云，咋这么早就要睡觉啊？” 她的目光掠过路清明。路清明瑟缩了一下身子。 池慕云笑眯眯道：“感冒了还没好。小柱子哭什么呢？” 桂琴往沙发背上靠了靠，说道：“孩子应该是吓着了。说是摔了好多次？是吧柱子？” 小柱子哼了一声，低头吃冰糖葫芦不敢看池慕云。 池慕云歪头看柱子：“是吗柱子？我让你摔倒了吗？” 柱子不说话，桂琴见他那副胆怯样子，更加断定池慕云是故意欺负了柱子。毕竟池慕云护路清明跟什么似的。 桂琴气得牙痒痒。她是不是和这个表小姑子有仇？ “说话，柱子！”桂琴转头看着儿子。 “她说……让我摔跤！”小柱子绿豆眼一转，觉得有妈妈护着，池慕云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看你，小云，”桂琴说道，“你也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他懂能啥啊，再咋样，你也不能跟个孩子较劲儿……” “嫂子，我哪儿敢欺负他，”池慕云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可是一直牵着柱子生怕他摔了，柱子想推清明，结果自己脚下打滑了，我都没管清明，赶紧扶着小柱子。” 桂琴愣了愣，觉得池慕云说的这些，还真是她儿子能做出来的…… 她这么想着，笑道：“孩子嘛，打打闹闹很正常。那要是清明没惹柱子，柱子也不可能推她。是吧柱儿？” 小柱子吃着冰糖葫芦，根本没听妈妈说了什么，猛点头。 池慕云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她本来就没打算说服桂琴，只是觉得桂琴听了儿子的瞎话就来质问她，让她挺不爽的，便笑眯眯地怼了回去，把桂琴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择干净。 “小路，挑两个你喜欢的糖葫芦，咱们上去了。” 路清明舔了舔嘴唇，走到茶几旁边挑了一个黑枣的，还有一个葡萄的。 她拿在手里，察觉到一束烫人的目光锁定着自己。 桂琴盯着她，问道：“清明，想家了没有？” 路清明看着她，小声点头说：“想。” 桂琴心里有些得意，心想只有亲生的才好，这不是亲生的再怎么疼爱，也不如血浓于水。池慕云对路清明再好，路清明也还是想家的。毕竟路清明还是路家的血脉。 “想家里的羊……小黑。”路清明接着说。 桂琴嘴角抽动了一下。 敢情是想家里那些畜生了？？？ 路清明一只手攥着糖葫芦，另一只手牵着池慕云，低着头。她是有些想念家里的牲畜。家里的鸡、猪、羊、狗，都是她的好朋友。 而爷爷奶奶，后妈，柱子，还有那个被她称为“爸”的男人……对这些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 从前她以为“家”就是这样的，几个人生活在一处，那便是个家了，尽管她并不被当成正常人看待。 尽管后妈日复一日地让她干各种活儿，爸爸、爷爷奶奶漠视，她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这样浑浑噩噩，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然而池慕云却出现了。 她笑着说，以后书房给路清明写作业用；她说，欢迎来到这里做客，以后，这儿也是路清明的家了。 路清明不懂吴阿姨说的“小小姐”是什么意思，可吴阿姨喊她的时候，声音那么柔和慈祥。 好像和以前的“家”，不太一样呢。 可她真喜欢现在这个“家”啊。 看着池慕云牵着路清明离去的背影，桂琴撇着嘴嘟哝道：“真是缺女儿缺的。怎么不干脆自己生一个。” 吃完糖葫芦，池慕云带着路清明一起刷牙。看着镜子里满嘴白色泡沫的两张脸，池慕云也有些恍惚。 还好，一切都很顺利。 她心里微微轻松。 她只要努力做一件事情，就很少会失败。 小女孩冲了水，然后抬头对她呲了呲牙，向她示意刷干净了。 池慕云从抽屉里拿出医生新开的药，转头对路清明微笑道：“上床等着我。” 路清明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今天她也能和池慕云睡一张床吗？ 她雀跃地跑到书架旁边抽出那本书，蹦上床乖乖地等。 “……‘真朋友就该不分你我。’磨坊主老这么说。小汉斯听了就点头微笑，觉得很得意有这么个情操高尚的朋友。” 池慕云咳嗽了一声。 路清明缩在她腿边，大眼睛滴溜溜转，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池慕云给她拢着被角。 “睡……”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说道。 她眼睛睁这么大，看起来精神得很。池慕云和她对视了几秒钟，这才合上书说道：“小懒鬼。好吧，今天也玩累了，早点睡，明天再接着念。” 路清明高兴地点头。 她可知道，感冒发烧，是要多睡觉的。 31.第 31 章 第二天一早, 池慕秋便和夏冰一起回学校去了。池慕云原本想问问她和夏冰到底怎么回事，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她心中有隐隐的猜测。 可又有些犹豫。如果本不该挑明的事情被她挑明, 会不会反而变成一种催化剂呢？而看到池慕秋和夏冰亲密的情态, 她心里也并不觉得反感。 她身边从来没有过两个女孩…… 或许也有, 是她没注意。 整个正月和二月, 池慕云都在断断续续的感冒中度过。每天司机老赵负责接送路清明，有时候池慕云自己开车上班，也会绕路去接她。 临睡前的故事朗读渐渐变成了路清明自己读。池慕云给她买了带拼音的书，每天教她读一篇。哪怕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也要把读音念对。 童话故事、寓言故事、唐诗宋词、诗经……池慕云有时候忙了一天, 昏昏欲睡, 还得强打精神给她纠正发音和停顿。 可喜的是，路清明由一开始的磕磕绊绊逐渐变得流畅。 康复中心的老师也说，路清明是来治疗的孩子里进步比较大的。刚去的时候都说不好一个完整的句子, 现在日常沟通基本没有问题了。 池慕云不能不感到欣慰。 又是一个周末。池慕云吃了药, 睡到中午才起来。她披了一件羊绒披肩, 懒懒地从楼上下来，便看到路清明抱着一盆绿油油的植物蹬蹬蹬往大阳台跑。 “小路！跑什么……”池慕云叫住她。 路清明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加绒卫衣，衬得原本有些黝黑的小脸白嫩了些。她原地站住, 往上托了托花盆, 眨着大眼睛说道：“舅姥让我搬花。” “搬花？”池慕云疑惑地看向大阳台。池慕云家是独栋, 大阳台面积比较大, 夏天吴阿姨还会在大阳台上种菜。 凌素珍戴着套袖从大阳台走进来, 笑道：“小云, 你看怎么样？” 原来大阳台做成了温室。池慕云走进去，里面竟然比房间里还暖和。阳光暖意融融，照得她更加懒倦。 池慕云一只手掩在嘴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转头看到路清明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在挖一个花盆。花盆里的黑泥被挖松，她便把花盆倒扣了一下，把黑泥铲进旁边的地里，然后打开身后的袋子，把肥土倒进花盆。 凌素珍笑道：“这孩子比我做得利索多了。” 凌素珍一向喜欢研究些花花草草，名下更是开了几家连锁花店。这几年公司逐渐稳定，她也悠闲了些，便把大阳台改装成温室，打算种些自己喜欢的植物。她做事利落，马上叫手底下的人把植物送过来，现在已经摆了一屋子，就等着进土了。 绿油油的热带灌木中，一个小身影忙来忙去，时不时抬起胳膊抹抹额头上的汗水。 池慕云凝视了她半晌，上楼把相机拿了下来。 路清明蹲在地上给灌木培土，时不时仰头欣赏灌木巨大的叶片。“咔嚓”一声，相机留下她这一瞬的表情。 路清明转头看了看她，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池慕云弯腰给她看：“看看这是谁？” 路清明眼睛亮亮的：“我。” 池慕云纤白的手指调整着焦距，眼睛眯起来：“再来一张。” 路清明挠了挠头发，疑惑道：“为啥我在那里面？” 池慕云抬头抹去她鼻尖的一滴汗珠，微笑道：“这个可以冲洗成照片。” 照片？路清明嘴唇抿了抿，表情高兴起来。 小柱子有很多照片。每年，后妈和奶奶都会带着小柱子去镇上拍照，冲洗出来放进相册里。 后妈闲暇时间便拿出相册，给小柱子翻看，一边看还一边笑：“你看你，刚出生就是个胖墩儿。” …… 路清明没有小时候的照片。她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咔嚓”一声，池慕云又拍了一张小傻瓜出神的照片。 她心想，多拍一些，到时候冲洗出来，买个相册放进去。她知道路清明以前肯定没拍过什么照片。 以后，她不愿意再让她成长路上留下任何遗憾了。 “云……我和你，一起拍？”路清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嗯……好吧。” 池慕云把相机给凌素珍，让母亲帮忙拍合照。 “你看你……人孩子帮我干活儿干得好好的，你偏来捣乱！”凌素珍嘴上埋怨着池慕云，脱了手套举起相机，“离近点……清明，靠你姑姑近点！哎对，笑一笑……” 池慕云揽着路清明的肩膀，对着镜头歪头笑了。路清明靠在她肩头，仰头看着她。 凌素珍原本想让路清明看镜头，却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便按下了快门。 又拍了几张，路清明都没看到镜头在哪儿，大眼睛不是看左边就是右边，要么就是在看池慕云。 池慕云拿着相机看照片，笑得弯下腰：“哈哈哈……小路没有一张是在看镜头的。” 路清明挠头发：“啥叫镜头？” 凌素珍也忍不住笑了：“还真是……来来来，再来最后一张。我就不信了……”她举起相机，冲路清明示意：“清明，看这儿！” 路清明大眼睛转了转，总算看到了镜头。 “咔嚓”。 凌素珍调出照片，满意地笑道：“这个好。” 池慕云围着披肩，露出一点点锁骨和细长的脖颈，长发自然披垂，素面朝天，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着粉色，笑得恬淡温柔。路清明眼睛睁大大的，呲着一口小白牙，看上去有点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有些可爱的呆。 凌素珍也没想到，她随手拍出来的这张可爱的照片，在多年以后会引发一个巨大的转变。 “慕云，论文怎么样了？” 晚上下班，池慕云和陈思明乘一趟电梯下去。 池慕云笑了笑：“已经定稿了。你呢？” 陈思明点头：“我再修改一次也差不多了。对了，你下周什么时候回学校？” 池慕云想了想：“应该是周三。” 陈思明看着她：“行，我知道了。对了，要不，一会儿一起吃个饭吧？” 他说着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妈回b市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太冷清了。” 池慕云今天原本就想要带路清明去吃烤鸭，顺便洗一下照片。见陈思明这么说，她便点头道：“也好。” 最好吃的一家店就在附近，池慕云让陈思明等着她，她去接孩子。 “清明也一起吗？”陈思明问道。 “嗯，”池慕云拿出车钥匙，“是啊。” 陈思明笑了笑，没说话。 陈思明先去订座点菜，池慕云给老赵打了个电话，说她会去接清明。 快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池慕云低头瞥了一眼手机，见是陌生号码便不想做理会。谁知道对面这人倒是锲而不舍，铃声又响起来。 “喂？你好。”池慕云靠边停车，低头接起电话。 入耳是呼呼的风声，池慕云微微一怔，刚要挂掉，那边说话了：“给你听一下山顶的风声。” 江北？ 池慕云一愣：“你在哪儿？” 江北那边风很大，吹得她的声音都飘忽不定：“我在西藏。” 江北已经很久没跟她联系过了。 带着一些惊讶，池慕云继续问道：“你论文提交过初稿了吗？什么时候回学校？” “我……很快就回去，”江北说道，“那我先挂了？” 没等池慕云回答，那边便干脆地挂断了。 临近毕业，一向循规蹈矩的江北竟然没去实习，而是整整旅游了几个月。池慕云觉得江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把电话放在一边，发动车子，逐渐加速。 到康复中心，正好赶上矫正课下课的时间。池慕云等了几分钟，便看到一个瘦长的小身影走了出来。 路清明穿了一身蓝色运动服，背着书包，脖子上挂着手机，东张西望了一下。她在找老赵的车。 一转头，看到了一辆灰色的车子。车门旁边立着一个女人，女人个子高挑，低头看手表，早春微醺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路清明顿时高兴起来，一个箭步奔了过去。 她一头扎进女人的怀里，嗅了嗅她身上的清香。对她这个闻嗅的动作，池慕云已经习以为常。 路清明听到头顶女人在低笑：“快上车，饿了吧？” “我们去吃烤鸭，然后去洗照片，好不好？”池慕云一边帮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 “好！”路清明抱着书包，笑得大眼睛眯起来。 池慕云上周说带她吃，她好早就开始盼望了。不过她知道，池慕云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兑现。 直到走进餐厅，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路清明一愣，滚烫的好心情这才慢慢冷却下来。 陈思明殷勤地拉开两张椅子：“坐吧。我已经把鸭子点好了，剩下你们看还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池慕云把菜单推到路清明跟前，示意她翻看，笑着说：“怎么能让你请客，今天出来，”她抬手摸了摸路清明的头发，红唇弯起和煦的笑意，“本来就是为了带清明尝鲜。” 32.第 32 章 陈思明爽朗道：“行, 那下次，就要换我请你了。”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 低头看菜单。天气渐暖, 她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简约风西装上衣, 袖子挽起了一块, 露出素白的手腕。 “要这个吗？”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菜单上一味小菜。 路清明点头：“好。”她其实什么都能吃。重要的是，是和池慕云一起吃。 池慕云圈了一份杏仁露。陈思明问道：“你爱喝这种饮料吗？” 池慕云笑道：“清明爱喝。” 路清明在心里说，我其实什么都爱喝。 不过……好像确实是最喜欢杏仁露的。 她眨眨眼，看着池慕云的侧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爱喝杏仁露，池慕云却记着。 混混沌沌的大脑里, 突然有些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出现过很多次, 池慕云给她盖被子的时候，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出现在校门口接她的时候…… 她晃了晃脑袋。这奇异的、被人在乎的感觉不待细究, 便被她忽视了。 陈思明取杯子斟了两杯茶, 一杯给池慕云, 一杯给路清明。 “对了，我记得清明是你……表哥家的孩子？”陈思明问道。 池慕云点点头。 “那你家亲戚关系不错，”陈思明摇头道, “不像我家, 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得不可开交。” 池慕云不想对别人家事多加打听, 再说, 她也不觉得自己家的亲戚们有多和睦。 正好这时烤鸭也上来了, 池慕云问路清明要不要用白糖蘸鸭皮吃, 路清明惊恐地睁大眼睛，直摇头，把自己碟子用手护着，离池慕云远了些，似乎怕池慕云给她撒白糖。 “可好吃啦，来，试试。”池慕云坏笑道，作势就要把白糖撒进她碟子。 路清明见她真的要撒白糖，便慢慢松开手，把自己碟子朝池慕云推了出去，抿着嘴唇，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既然是池慕云要撒，那就撒吧。路清明心想。虽然她觉得肉蘸白糖应该会很难吃。 池慕云忍不住笑出声。她就爱逗这直脑筋的小傻瓜。北方人很少有人喜欢甜口肉食，白砂糖就算上来也是放着看的，她自己都不吃，自然也不会给路清明尝试。 陈思明不禁失了神。 池慕云一向都极淡然，很少表现出这么俏皮的样子。笑，别看只有一个字，“笑”却分千百种。池慕云面对同学朋友，笑得淡然随意；面对采访对象，笑得礼貌不卑不亢；面对同事笑得随和，面对上司笑得内敛…… 他却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灿烂明媚过，微弯的眉眼、唇角甜美的上提弧度，都在昭示她此刻的好心情。 池慕云拍了拍小傻瓜的头：“谁要给你放了？真是的……”她笑着抬头。 陈思明转移视线，却看到那短发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小女孩头发长长了，眼神也灵动得多，跟两个月以前那个“假小子”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陈思明皱皱眉头。这小女孩眼神里满含敌意，他就像在被一匹年幼的狼盯着看，格外不舒服。 路清明盯了他几秒，便又低头吃东西了。烤鸭皮酥肉嫩，路清明夹起一块蘸些调料放进嘴里，大眼睛微微眯起来。 太好吃了。 有好吃的东西，又有池慕云坐在旁边，这稍微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池慕云吃饭不爱说话，陈思明也是知道的。他当然不是一个会讨人嫌的人，便也默默吃东西，时而帮对面一大一小两位女士斟茶、递调料。 中途池慕云说要去一趟卫生间。路清明放下筷子，大眼睛盯着她，想跟着一起去。 池慕云轻声问道：“你去干嘛？” 路清明挠挠脸。其实她根本不想上厕所，只不过就是想黏着池慕云而已。 “吃你的，我马上回来。”池慕云笑了笑，转身走了。 路清明拿起筷子，看也不看陈思明一眼，低头继续吃。 陈思明却似乎想跟她搭话。 “小妹妹，”陈思明慢悠悠地说道，“还想不想吃什么？” 路清明不太想理他，但又想到，这人会不会跟池慕云告状呢？ 路清明摇摇头。 “你跟小姑姑住在一个房间吗？”陈思明用逗小孩的口吻问道，“听你姑姑说，她每天还要给你讲故事呢。” 在陈思明的印象中，池慕云就像不食烟火的仙女似的，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仙女每天是怎么哄孩子的。 仙女多了一丝烟火气，又让他觉得池慕云更加复杂，也更加吸引人了。 仙女毕竟还是凡间的仙女。 路清明大眼睛转了装。她不想跟陈思明说自己和池慕云睡一个房间。对她来说，这是属于她和池慕云之间的秘密，外人不需要知道。 可陈思明居然知道池慕云给她讲故事的事情，这让她心里有些难受。 她夹了一根豆角放进嘴里，抬头傻里傻气道：“读故事，我自己……讲故事。” 陈思明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一脸迷惑。不过他能看出路清明不像正常孩子，便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孩子表达能力差。 路清明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高兴，为了自己的小“聪明”。她可没不理陈思明，是陈思明听不懂她说话。 陈思明不死心地继续说道：“是你自己读故事？小姑姑不和你一起吗？” 看来这个男人比她聪明多了。 路清明抬头刚想继续装傻，身边却传来淡淡的香味，她闭嘴低头。 池慕云坐下后问陈思明：“你在和清明说什么？” 陈思明笑道：“没什么，就是很好奇，你这样的女生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池慕云微愣，笑了笑并不打算作答。 饭桌上陷入沉默。半晌，陈思明打破沉寂，声音低沉道：“其实……我很羡慕清明。” 见池慕云低头不语，他也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从小到大，都是女孩子追他，哪有他对谁主动的份。 更是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痴情了。 路清明不太明白陈思明在说什么，摸着鼓鼓的肚子，夹起碟子上最后一块肉。 “小路，跟你说过的，不能吃太饱——忘了？” 池慕云伸出筷子截住她，张口把肉放进嘴里，咽下后才慢条斯理擦嘴。 路清明舔了舔嘴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池慕云这才转头，看着陈思明，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清明小时候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儿了，陈思明，你真羡慕啊？” 陈思明微愣：“什么？……啊，这样啊……” 池慕云唇角勾出一个弧度。陈思明和她也算熟识，开个玩笑也没什么。主要她并不想正面回答陈思明关于“那方面”的问题。 不是她想吊着人家，而是……她会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想，陈思明再有下次，这朋友也没得做了。 池慕云从包里拿出一条围巾，递给路清明：“外面冷了，系上，咱们该回家了。” 陈思明看了看表，有些迟疑地开口：“急着回家吗？旁边就有个电影院，要不要看个电影，消化一下再回去？” 池慕云低头：“小路，要去吗？” 路清明一点都不给面子地摇头。 池慕云笑道：“那还是回家吧。对了——”她叫住要去结账的陈思明，“账已经结了。” 陈思明无奈道：“慕云，你对我太见外了。” 池慕云围上围巾，把柔软的发丝拨弄出来，回头笑道：“你也还在实习，和我一样，就别讲究这些了。而且，”她顿了顿，微挑的眼角笑意加深，“我哪有见外，我们不一直是朋友吗？” 陈思明神情黯然，讪讪道：“……是啊。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池慕云点头：“嗯。” 陈思明和她们一起走到地下停车场附近，强打精神道：“那——我们学校见。” 池慕云一只手搭在路清明肩膀上，一只手抄着外套口袋，淡笑着道别。 路清明仰头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悦。怎么她和那男人说了这么多的话啊。他们一来一往，好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对话，可偏偏她又觉得这对话中包含了别的意思。 可惜她太愚钝，看不懂、参不透。 她闷闷地低头，把口鼻插进围巾，吸进鼻子里的是羊绒味道。 手机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胸膛，胸口发闷。 许是因为早春空气差，路上人不多。背后的白亮的路灯把一大一小两条影子拖得老长。 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路清明这么想着，更闷了。 “怎么把鼻子都捂进围巾里了？”池慕云低头见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伸手把她围巾往下拽了一下。 路清明突然问道：“你几岁？” 池慕云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你应该问我——你二十几岁？” 路清明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她：“那你二十几岁？” 池慕云牵着她一只手，有些孩子气地随着脚步晃动，长发在路灯下如瀑布般闪烁着幽幽的光。她似乎心情真的不错，学着路清明的口吻答道：“我二十二岁。你呢？小路十几岁了？” 可能因为路清明长得瘦，看起来显小，别人总是问她“几岁了”。 路清明没说话。 她才十一岁啊。在心里掰手指头算，二十二减去十一，等于十一。 33.第 33 章 池慕云一进家门, 便看到池慕秋一脸阴郁地坐在客厅。 池慕秋穿了一身正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很明显是又被池天祥带出去“实习”了。 池慕云换了鞋, 弯腰对路清明说：“小路, 你先上去吧, 自己先念书，我一会儿就上去。” 路清明点点头，看她一眼又看池慕秋一眼，这才慢吞吞地上楼去了。 “怎么了？”池慕云从冰箱里慢条斯理地倒了杯饮料，推到池慕秋面前。 池慕秋叹口气, 烦躁地扯开了衬衫衣领, 细长的眉微挑道：“还不是被邢树军给气的……”、 “邢树军？”池慕云愣了愣。邢树军是酒店供货商之一，她也知道。 “他怎么招惹到你了？”池慕云似乎明白了什么，坐下来笑眯眯地说道。 “你还笑……你还笑？”池慕秋差点跳起来。也不知道邢树军这人是中了什么邪, 最近隔三岔五往学校跑, 送花送礼物, 搞得不知内情的同学以为“社会大姐大”被人包/养了。 今天池天祥去学校接她，邢树军扑了个空，便把花和巧克力送到她宿舍楼下。宿舍同学帮她带上去了, 夏冰看到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tm用他包/养？？”爸妈不在家, 池慕秋放飞自我破口大骂, “我出来混社会的时候, 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我也是奇了怪了, 他不是一直对你有意思吗？干嘛缠着我不放啊！夏冰都……”池慕秋一时嘴快, 反应过来赶紧闭嘴。 她长吁了一口气。都怪这个该死的邢树军，害得她口不择言。 瞟了池慕云一眼，见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池慕秋松口气。 她和夏冰互相捅破那层窗户纸也就才两个多月，感情还不是很稳定。池慕秋是有在认真考虑未来的，而夏冰，是她未来的一部分。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她现在就是喜欢夏冰，喜欢和她一起做任何事情。她不想让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破坏她和夏冰的关系。 池慕云皱了皱眉，担心道：“要不，你跟爸说一下？” “算了吧……”池慕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我不想给爸添麻烦。生意场上不怕君子怕小人，邢树军又是爸的同乡，还是不要撕破脸的好。这种人我也不是没见过，我自己有办法处理。”她捏了捏额头，“就是惹得我心情不好，这才跟你发泄一下。” 池慕云秀眉微蹙，摇头道：“那也不能放任他这样缠着你。这样吧，我明天给他打个电话。” 池慕秋跳起来：“你可别呀，你破天荒主动联系他，搞不好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又转而缠上你。要我说，肯定是他家里的意思。你想啊，就咱们俩这身家……” 池慕云被逗笑了，微挑的凤眼笑得微弯起来：“打住。我可没什么身家，以后咱家的大局还得靠你主持。我看，或许邢树军就是因为这个才找上你。” “那好办啊，”池慕秋也笑起来，“我就跟他说一声，以后咱家产业你做主，他肯定傻眼了。哈哈哈哈……” 池慕云勾起红唇，丹凤眼微眯起来，戏谑道：“也不一定，或许他真看上你了呢。” 池慕秋用手掌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别，我可消受不起。信我，他绝对想缠着你来着。男的不都喜欢你这款嘛……” 池慕云笑了笑。她原本想问试探一下池慕秋关于夏冰的事情，现在看来，池慕秋倒是不打自招了。 她有些担心，可又说不好自己在担心什么。只得轻叹口气，迟疑地开口道：“小秋，我希望你好好的。” 池慕秋表情有些不自然，摆了摆手：“哎哎哎，能不能不要怎么酸啊……我又没怎么样，就是跟你诉诉苦嘛。” 她不像池慕云心思那么柔软细腻。从小无父无母，什么都要靠自己双手得来，她的心已经磨出厚厚的一层茧子。 面对亲人的关切，柔情的表达，不自觉地有些别扭。 可算是受不了这些知识分子了。就跟夏冰似的，经常q/q发来一首叫人看不懂的古诗，搞得池慕秋云里雾里，抓心挠肺想知道夏冰想表达什么意思。 上楼的时候，池慕云回头看池慕秋，发现她低头看手机不知在傻乐什么。 那情态是她和池慕秋相处这近一年的时光里，从未见过的。 池慕云回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或许池慕秋是幸福的。 只要是幸福的，那么就是“好的”吧。 回房间时，池慕云看到路清明那间小卧室开了一条缝儿。她嘴角勾了勾，故意装作没看到，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虚掩上门，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儿，然后抱着手臂幽幽开口道：“小路呢？奇怪，去哪儿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池慕云暗笑，只当没听见，定定地站在那儿。 路清明看着房间中央那个颀长的人影，嘴唇抿了抿，大眼睛转了转，猛地跑过去搂住那人的细腰。 女人惊讶地“咦”了一声，扭头看着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红唇弯起：“原来小路在这儿啊。” 路清明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故作惊讶，抬头望着她，有些得意地笑了。她收紧手臂，脸贴在池慕云肩膀后面。 池慕云平时总是说她瘦，让她多吃些。其实池慕云自己也很瘦。 被人这样紧紧抱着，池慕云险些喘不过气来，回头轻声说道：“小路，我们洗洗上床睡觉了，好吗？” 路清明没说话，把手臂稍稍松了一些。池慕云身上好香，她像只小狗般用力地嗅了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池慕云。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路清明喜欢上了这个游戏，几乎每天都要玩一次。第一次被她这样抱住时，池慕云身体还有些僵。她还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 瘦瘦的、一双孩子的胳膊，却能把她箍得紧紧的。 她当时下意识想推开身后的人，可一转头，看到一双亮亮的大眼睛。这双眼睛不染尘埃，此刻看起来还有些微狡黠。 而那眼神里隐含的依赖，让她心里一软。 所以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和她配合这个幼稚的游戏。 她看着小女孩黑亮的眼睛，意识到好像应该买个身高体重秤，用来记录小路的成长。她一边思索，一边拿了睡衣，叫路清明上床等，自己则进了浴室。 十分钟后，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从里面传了出来。 路清明低头翻着书页，揉了揉鼻子。香味越来越浓，直到身边的床微微凹陷，池慕云掀开被子进来。 “读到哪儿了？”池慕云低头说道。 “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 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路清明念出来读音还算正确，就是断句一塌糊涂。 等她念完，池慕云才开口缓声道：“小路，我们在说的语言，是很美的语言，像音乐一样，有千变万化的节奏。所以我们要把断句读好，好吗？” 路清明不明所以地点头。池慕云轻声起头说一句，她便跟着念一句。 跟读了几遍，断句总算是没什么问题了。池慕云突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笑道：“小路，给我唱首歌？” 路清明眨了眨大眼睛，低头看着书页。 她唯一会唱的歌，是国歌，而且还记不住歌词。 小女孩还挺爱面子，低着头一言不发。池慕云忍住笑：“快，给我唱一个。唱个……国歌。” 路清明小声说道：“我不会唱。” 听起来声音还有点委屈。 池慕云眼睛笑得弯起来：“好，不唱不唱。来，接着再念一遍，如果没有错误，给奖励。” 路清明眼睛发亮，指了指池慕云的脸颊。 池慕云佯装生气，丹凤眼微微一嗔，嘴角下沉：“我是不是说过不能要这个奖励？” 路清明低下头，脚在被子里无措地动了两下，然后郁闷地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大眼睛盯着书本，小声说道：“哦。” 池慕云一般都是给奖励一个大拇指。 可能次数多了，路清明想要点别的。 池慕云看着孩子头上的发旋，正绞尽脑汁想着要给孩子什么奖励，突然手机响了一声。 “qq有个创建群组的新功能，我们宿舍要不要建一个？” 是童青的消息。池慕云想了想回复道：“我没问题。^_^” 童青马上回复道：“那，要不要告诉江北一声？” 自从大四上半年江北和宿舍其他三个人疏远，童青和孟晗也是感觉很尴尬。 因为江北至少还跟童青、孟晗说话，却独独对池慕云态度格外冷淡。 非常莫名其妙。 池慕云也很稳，江北冷淡，她更冷淡。 想到江北给自己打的电话，池慕云回复道：“肯定要告诉她^^” 没一会儿，童青便建好了群，把另外三个人拉了进去。 池慕云：^^ 孟晗：--<-<-<@ 童青：嘿嘿~ 隔了好一会儿，江北才进来，发了个和池慕云一样的“^^”表情。 池慕云看了一眼手机，淡淡地笑了笑，转头跟偷偷瞄她手机屏幕的路清明说道：“怎么不念了？” 路清明挠挠头发，接着念了起来。 34.第 34 章 路清明流利地念完了《长歌行》, 速度虽慢，断句却还算标准。池慕云满意地笑了, 伸出纤白的手指, 比了一个大拇指：“你真棒。” 路清明眨了眨大眼睛, 伸手想指池慕云的脸, 却又缩回来。 池慕云说了，这个奖励不能要。 那，如果反过来呢？ 路清明搓了搓手，抿着嘴唇，慢慢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期待地看着池慕云。 手机突然嗡嗡嗡地响起来。 童青：江北？你可终于现身了？ 江北：^_^出去玩了几天。 童青：这哪是几天, 好几个月了吧？你下周回学校吗？ 江北：回。 童青：要不下周咱们宿舍出去聚餐吧？也快毕业了 孟晗：行啊。江北慕云你们赶紧过来啊，我周一就回去。 江北：好。 池慕云看了一眼手机，神思有些恍惚。 大学四年竟然过得这么快。 一转头, 看到小女孩正直直地看过来, 手指指着自己的脸, 大眼睛满含期待。池慕云微愣，理解了路清明的意思。 可她也没这样亲过小孩子啊……太难为情了吧。 池慕云垂着眼睛，长睫毛翕动了一下, 嘴角勾了勾, 俯身过去。 纤长的手指戳了戳小女孩的小脸蛋儿, 然后恶意地捏了捏。 路清明脸被捏着, 听到池慕云含着愉快笑意的声音：“奖励捏脸, 哈哈哈哈……” 路清明愣了愣, 只看到面前池慕云红唇弯起，笑得开心，便也咧嘴笑了。 池慕云见她耷拉脑袋，以为她困了，便把书本收起来：“困了？那就睡吧。” 路清明挠了挠头发，点点头，钻进被窝，侧头看着池慕云。昏暗的床头灯勾勒出女人的剪影，长发凌乱地披下来，她一边把书装进路清明的书包，一边抬手胡乱地往耳后塞了一下 绵延起伏的女性线条在路清明眼前渐渐模糊。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池慕云的侧影，慢慢地跌入了梦境。 池慕云把灯罩压得更低，给路清明掖了掖被子。她披上一件针织外衣，坐在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 她一直想给路清明买老家那种正宗的杏仁乳，百货商场找遍了也没找到。估计因为是当地特产，外地人不怎么买账。池慕云打开最近很流行的电子商城页面，搜索了一下，竟然找到了。 池慕云暗暗惊叹，注册了一个账号，买了一箱杏仁乳，然后打开毕业论文仔细检查，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很多年后她都记得那个深夜。灯下的人还是一张年少青葱的脸，床上熟睡的女孩尚且懵懂。 她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这才关了电脑和台灯，蹑手蹑脚地上床。 她侧过身，昏暗中看到路清明模糊的睡脸。小女孩睡觉不老实，这才几分钟便蹬了被子。池慕云扯过被子，往她身上盖了盖。 路清明翻了个身，梦呓一声，胳膊打在池慕云胸前。池慕云下意识躲了一下却没躲开，胸口被抽得生疼。 池慕云哭笑不得，这哪里是睡觉，分明是练功——降龙十八掌。 她轻轻地把女孩的胳膊放回被子，再一次掖好被角。小女孩头发长长了，一缕发丝凌乱地搭在额前。 池慕云伸手把发丝拨开。 小女孩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安然无害。 池慕云心里柔软了几分。迟疑片刻，还是闭上了眼睛。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成全女孩要的奖励。毕竟，路清明很少跟她要什么东西。 路清明要求这个奖励的时候，她其实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她毕竟是大人，不想在孩子面前露怯，那不是很丢脸么。 可现在路清明都睡着了，给她这个奖励又有什么意义？ 池慕云头一次为这么小的事情纠结许久。就这么纠结着纠结着，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司机老赵帮池慕云订了下周三的机票。 “小云，你要在学校待多久？”吃午饭的时候，凌素珍问道。 路清明咀嚼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向池慕云，一脸茫然。 池慕云要去哪儿？学校？那会待很久吗？ 她脑子里冒出无数个问题，低头慢慢地搅着饭粒，大眼睛滴溜溜转，等着听池慕云怎么回答。 池慕云慢条斯理地咬了一片青菜，说道：“答辩、拍毕业照……应该最多一周就能回来了。” 路清明扒了口饭，伸长筷子夹菜，池慕云给她把盘子推得近了些。 “那报社呢？会给你假？”池慕秋问道。 池慕云笑了笑：“不给也得给，应届生都得毕业。”她顿了顿，转头对凌素珍说道，“妈，您一会儿出门吗？我有件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 “你去那边住，也可以，”书房内，凌素珍叹口气，“毕竟离单位近，每天可以不用那么累。” 池慕云笑了笑，点头。 凌素珍抱着手臂，在书房里走了一个来回儿。女儿终究是长大了，毕业后要工作，搬出去住在她的预料中，房子也已经准备好，就是…… “我打算把小路也带过去。”池慕云说道。 凌素珍愣了一下。她原本在想，池慕云一个人住会不会有安全问题、要不要配个阿姨，却没想到池慕云是想带着孩子过去。 “这个……不太好吧？”凌素珍坐下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清明毕竟还是你表哥家的孩子，住在我们家多久都没问题，就当走亲戚了。可你要是把孩子带出去，你表哥……” “他不会说什么的，”池慕云轻声打断母亲，“妈，难道您没看出来，我表哥就是不打算要小路了吗？” 凌素珍停住话头，低头思索。池慕云接着说道：“我表哥只想要个面子而已，嫂子更不用说。” 凌素珍又转了一个来回儿，突然“啊”了一声：“你这孩子，可真会给我打马虎眼！” 池慕云笑着，慢慢地说道：“怎么啦？我怎么给您打马虎眼了？” “你表哥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凌素珍看着池慕云，“重点是，你一个单身女孩带个孩子，这让别人怎么看？你处朋友不受影响啊？” 池慕云无奈地笑道：“妈，您这是觉得我嫁不出去吗？” 凌素珍点头：“你还真别说，我确实有点担心。倒不是担心别的，我闺女模样周正，条件优秀，挑不出毛病，就是这性子，跟修仙似的。我觉着，什么好人都得被你吓跑了。这倒好，又带个孩子……” 凌素珍叹口气，见池慕云只是淡笑不说话，便接着说道：“孩子住在家里，离康复中心还近一些，跟你去市中心反而远了。再说，我也挺喜欢这孩子的，留下来给我作伴解闷也好啊……” 听母亲这么一说，池慕云确实有些犹豫了。再一想到报社工作繁忙，把小路带过去就要再请一个司机一个保姆…… 刚毕业的应届生，正是刚刚开始试着独立的时期，池慕云也不例外。急于独立的她，最不想的就是给父母增加额外的花销。 加上父母从小给她的教育就是勤俭节约，她微微蹙了眉，思索起来。 “倒不如你先过去，等你适应了独立生活，再把清明接过去上学。再说又不是见不到了，周末就回来嘛。”凌素珍见有戏，赶紧劝道。 池慕云思索片刻，无奈地轻叹口气：“那我跟小路说一下，看她愿不愿意。” 凌素珍“啧”了一声：“小孩子，能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听到下午要去滑冰场，路清明眼睛都亮了。吃完饭后的水果，她自觉地穿好鞋子，坐在玄关处等池慕云。 等了一会儿，她低头按亮脖子上挂着的手机，打开“小球滑梯”游戏玩了起来。 池慕云和池慕秋从楼上下来，远远就看到路清明在玄关处坐着的小背影。 池慕云脚步一顿，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 池慕秋在她身后走，她这么一停顿，差点撞在她身上，探头过来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池慕云抚了抚耳边的发丝，低声说道：“没什么。” 小球坠入了无底深渊，游戏结束。路清明有些懊恼，抬起手习惯性地想搓脸。冷不防地，一双柔软的手抓住了她。 “又搓脸。” 池慕云轻声埋怨，手上微微用力把她拉了起来。路清明手上有很多粗糙的痂，是冻疮未能彻底痊愈的后遗症，上次用力搓了脸，都把脸划出一道血痕。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期待道：“走吧？” 35.第 35 章 池慕云柔和地笑了笑：“走。” 天气越发暖和了。池慕云是个怕冷的人, 上了车却也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件衬衫。她把腕上的衬衫扣子解开, 袖子往上挽了一些, 然后转头看了看路清明, 侧身帮她系安全带。 路清明抿了抿嘴唇, 大眼睛不自在地瞥向了窗外。她其实会系安全带的。 池慕云帮她系了那么多次，她看也看会了。 可往往她刚要张口说“自己系”，池慕云已经不由分说帮她系上了。 路清明耸了耸鼻尖，黝黑的小脸上浮起一丝开心神色——池慕云头发的香味真好闻啊。 池慕云没有注意到路清明的表情。她发动车子，同时打开了电台。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 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悠扬的歌声传来, 池慕秋忍不住翻白眼：“我的天哪……能不能换一首啊, 这首都快听烂了……” 她以前做服装导购的时候，天天听这首歌，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 池慕云笑了笑。她微微转头, 看到路清明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腿上, 一条腿随着节奏微微点地, 打着拍子。 池慕云收回视线。不管池慕秋怎么说，她也没换台。 车在广场门口放慢了速度，池慕秋向窗外看去, 一眼便看到了等在商场门口的夏冰。 夏冰穿了一身粉色可爱风运动服、扎了双马尾, 双手抄着衣服口袋低头好像在想什么, 看上去格外青春靓丽。池慕秋收回视线, 心里不自觉有些紧张。夏冰没回她短信, 也没接她电话, 她以为夏冰生气，不会来了。 池慕秋咬了咬嘴唇，抓紧时间拿出小镜子检查了一下头发，又补了些口红。 池慕云纤细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慢慢往里开。她紧皱着眉头，心里还在想着搬到市中心住的事。 眼角余光掠过后视镜，却看到池慕秋正对着镜子做作地撅嘴瞪眼。 池慕云微蹙的眉头稍有放松，红唇忍不住轻轻勾起。 池慕秋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无声的“嘲笑”，马上收起镜子咳嗽了一声，嘀咕道：“赶紧停车……” 车还没停稳，池慕秋便窜了出去。 “冰冰……你怎么不接电话？”池慕秋跑到夏冰面前，微喘着气，左右顾盼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怎么过来的？” 夏冰白嫩的脸泛红，别扭道：“坐地铁。”她眼角余光看到池慕云牵着路清明走过来，便迅速把手从池慕秋手中抽了回来，同时换上笑脸打招呼道：“云姐。” 池慕云含笑道：“进去吧。” 这次没有小柱子捣乱，池慕云轻松了不少。她带了相机，打算再给路清明拍一些照片。 她脖子上挂着相机，长腿支在冰面上，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却一直跟着路清明，不时举起相机拍照。 镜头里的路清明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双手背在身后，很自然地微微弯曲膝盖，原地转了个圈儿，然后伸出一条细腿，像圆规似的原地打转画圆。旁边费力教孩子滑冰的家长费解地看过来——也不知道自家孩子什么时候达到这种程度！ “真棒！” 路清明一转头，看到池慕云单膝跪在冰面上，正拿着相机拍她，便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 可另一方面，她又想表现得更好，这样才不枉池慕云屈着长腿跪在冷冰冰的地上给她拍照。 旁边掠过一个身形健美的男人，似乎是滑冰场的教练，不时展示着一些高难度动作。 路清明直起身子，歪头观察着他的动作，然后抬起了一只脚。 池慕云看到她的动作，心里一沉，放下相机刚要说“小心点”，就看到女孩“啪叽”一声趴在了冰面上，姿势很是狼狈。 池慕云赶紧滑过去扶起她，急道：“摔着哪儿没？我看看。” 路清明吭哧吭哧地爬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摇摇头。 池慕云把她运动服袖子往上掀了一下，发现女孩细瘦的胳膊上肿了一片，隐隐透出青紫的迹象。 路清明不安地抬头看池慕云。女人脸色有些阴沉，平日里的温和都消失不见，两片红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想学那个动作？”池慕云低着头把她的袖子放下来，“做什么都是要从基本功做起，虽然你学得快，但还不够扎实，记得不能逞能，不能看到别人在做什么，你就跟着什么。” 路清明缓缓地点点头，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 池慕云神色稍缓，叹口气：“来吧，我教你那个动作。” 她稍稍弯腰往前滑了几步，一条长腿优雅地向后抬起来，身体快速转了个圈，然后稳稳站住。她牵起路清明的手：“先往前滑几步助力，你刚才根本就没有往前滑的动作，光抬腿转圈不摔倒才怪。” 看到池慕云神色如常，路清明心里松了口气。她握紧池慕云的手，一板一眼跟着她学。 “云姐对清明可真好。” 夏冰半天没说话，池慕秋也不好意思开口，两人一前一后滑行了半天，夏冰才咕哝道。 池慕秋愣了愣，随即牵住夏冰的手，小声哀求道：“别生我的气了行吗？我当时要是在的话，肯定把那些破烂都扔出去，都怪小锦她们……” “你说他都纠缠你好几次了，”夏冰气呼呼地开口，“你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 池慕秋头疼道：“我早就说清楚了，是那人脸皮太厚……”见夏冰神色一沉，池慕秋赶紧赌咒发誓：“我对他半点兴趣都没有，你也知道，他目前和我家有合作，我也不能撕破脸……不过我已经安排好了，以后不管是他的东西还是他这个人，至少隔离在我十米开外，绝对不惹你心烦！” 她谄媚地看着夏冰：“冰冰，你看好不好？” 夏冰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脸庞却还是紧绷着，别扭道：“以后是不是会有很多这样的事？你……你家那么有钱，肯定会让你找个好的对象吧？” 池慕秋愣了愣，有些生气：“你说什么呢！我不会按照家里的意思找对象，更不会结婚，我……” “行了行了，”夏冰下定决心似的捂住她的嘴，苦笑道，“别说啦，说什么都没用，总之影响不到我的决定。” “那……你不怪我啦？”池慕秋有些高兴，又有些心酸道。 夏冰娇俏地横她一眼：“谁怪你啦？” 池慕秋左右瞄了一眼，抬起夏冰的手，把一个红唇印印在她手背上，低声黏腻道：“你真好。” 池慕云淡淡地收回目光。 两个和好如初的恋人根本没注意到池慕云的目光，还在用自以为隐蔽的调情方式卿卿我我。 路清明见池慕云总是往那边看，便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路清明困惑地挠挠头发：“云……看啥？” 冷不防被池慕云敲了敲头，耳边传来她含笑的声音：“小孩子家家的，乱看小心长针眼。” 路清明还是做不好那个动作，这让她多少有些沮丧。池慕云抬手看表：“咱们该出去了，好吗？” 路清明点点头，目光恋恋不舍地逡巡了一下滑冰场，转头看着池慕云：“下次还来？” 池慕云看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牵着她柔声说道：“你想来就来。” 大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池慕云，把她心里盘踞的一些烦恼都软化了。 下次……应该是下下周？ 想起要让她等这么久，池慕云心里有些不舒服。 出了滑冰场，池慕云开车到了一家影楼，放下要冲洗的照片，顺便挑一本相册。 “这本怎么样？”池慕云指着一本印着樱桃小丸子、充满童趣的册子问路清明。 “我看这本不错。”池慕秋说道。 夏冰扯她胳膊，笑嘻嘻嗔道：“又没问你。” 路清明呆呆看着册子，没等说话，影楼的工作人员似乎看出她不感兴趣，又拿出另一本介绍道：“这本是新款，封面是全玻璃的，可以往里插两张照片，有彩灯，你看看，内页还有音乐……” 路清明看着那本，伸手摸了摸封面。封面冰凉晶莹。 池慕云低头问她：“喜欢这本吗？” 路清明大眼睛眨了眨：“喜……欢。” 池慕云当机立断：“就这本了。” 回去的路上，路清明抱着相册不放手。池慕云笑了笑：“那你就抱着吧。” 路清明抿着嘴唇，小心翼翼打开相册，里面是空白的，但她还是一页一页翻过去，翻到中间，《致爱丽丝》的音乐声响了起来。 路清明眯起眼睛，把相册合上又打开，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清明，你再这样折腾下去，到家就没电了。”池慕秋提醒道。 路清明愣了愣：“没电？”她知道，没电的话，音乐就不会响起来了。她赶紧合上相册，紧紧地抱在怀里。 池慕云开着车，瞥了一眼路清明：“没关系，电池片可以换的。” 路清明垂着大眼睛，还是紧紧抱着相册，没有再打开。 回家刚好赶上晚饭做好。为了招待夏冰，吴阿姨又露了一大手，做的正宗湘菜。 池慕秋也是在湘州长大的，说起来和夏冰还算是半个老乡。看到满桌湘菜，池慕秋的脸色有些复杂。夏冰在桌下偷偷握住她的手。 她的往事，夏冰都知道。 池慕秋轻轻摇头，脸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给夏冰夹了一块剁椒鱼。 吃完饭，凌素珍说道：“对了小云，那边房子给你收拾好了。” 池慕云点点头。 夏冰说道：“云姐要出去自己住了吗？”她捧着脸，一派羡慕神色，“毕业就是好啊，生活还能独立。” 池慕云笑道：“你也很快的。不过，独立可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就这么聊着吃完了饭后水果，大家各自回了卧室。 池慕云穿着睡衣，披着长发，打开相册，把上次洗出来的照片小心地插进去，她插这一面，路清明就插另一面。 “云……”路清明直愣愣地开口，“去哪儿？” 池慕云动作一顿，细白的指尖把一张照片推进去，转头微笑说道：“下周开始，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住了，不过离你一点都不远，就在我们今天回来路过的那个很高很高的大楼旁边，记得吗？” 路清明大眼睛闪了闪：“我记得。” 池慕云低垂着眼睛，故作轻松说道：“以后你要自己读故事，不会的就问舅姥姥，或者问小秋姑姑。我每周都会回来看你，然后一起去滑冰……” 她听着池慕云说话，手里推照片的力度把握不好，不小心划破了相册的一块塑料。 她低头一看，相册的一片塑料破了，照片怎么都插不进那个位置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用粗糙的手背倔强地抹着眼泪，可泪珠却还是不听使唤地掉下来。 36.第 36 章 路清明从来不知道眼泪是这么咸的, 像是水缸里撒了盐之后的味道，又苦又涩。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只知道胸口被什么重重压着很是难受, 池慕云温柔低沉的解释只会让胸口更加沉重。 终于眼泪随着池慕云温和的尾音流了出来, 胸口的酸胀找到了出口。她用力地抹着眼睛, 想努力看清手中的照片。 这些眼泪好像在她身体里存在了许久，此刻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淹得她连池慕云的脸都看不清。 “小路……”刚一开始池慕云还有些无措，微微皱着眉，然后反应过来便拉开路清明的手, 拿出口袋里的手帕细细帮她擦眼泪。 池慕云看着路清明湿漉漉的眼睛, 心情复杂。她一直都没什么孩子缘，以前从未想过会有个女孩这么依恋她。 “我……也去……”路清明睁大眼睛看着她。 池慕云默默不语，给她擦泪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把她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照片轻轻拿过来, 插进相册。 对于已经做好的决定, 池慕云向来不喜欢再去跟谁解释。 可看着女孩因为得不到回答而迅速盈满眼泪的大眼睛，她还是缓声说道：“你跟我过去的话，没人照顾你……” “我自己。我自己做饭。”路清明抽噎着说道。其实她刚住进池慕云家的时候就在想, 为什么没人叫她干活儿？ 她每天不用做饭, 也不用扫地, 因为这些事都是吴阿姨和另一位阿姨在做。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不习惯的。 “我不用……我自己都能……”路清明不禁急道。她有很多话想说, 情急之下却没法顺利地表达出来。 池慕云摸着她的头, 缓缓摇头道：“等你上学的时候, 再住到我那边去，很快的，好吗？听话。” “我啥时候上学……” 一阵沉默后，路清明似乎是感受到了池慕云的决心，终于止住了眼泪，没精打采地垂着头问道。 “很快的，”池慕云见路清明好像要答应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今年九月，小路就要上学了。” 路清明低垂着脑袋，在心里掰手指：现在是四月份，离九月份还有五个月…… 她伸出一只手掌，有点丧气。 还是说，池慕云不带她去，是嫌她笨，嫌她麻烦？而所谓“九月就过去”的话，不过是用来敷衍她的谎言？ 池慕云是不是已经烦她了……就像后妈烦家里的小黑狗一样？ 这样的心情让她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见女孩精神萎靡，池慕云心里也不舒服起来。要不……还是带她过去？ 可一想到去了那边，每天往康复中心的路就更难走了，估计小路还要起得更早，还要雇个新的可靠点的司机，堵在路上的几率也会增大…… 算了。她在心里摇头，然后安慰路清明道：“很快小路也要过去的，我保证，好吗？” 路清明垂着头，很慢很慢地点点头。 “来，我们把剩下的照片都插完！”池慕云想逗她开心，无奈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只好提议继续插照片。 路清明默默不语，低头拿起一张照片。 相册很大，照片只插了几页。池慕云翻了一下，发觉封面还空着。 “我们来选一张放在外面吧，”池慕云摊开相册，给路清明看，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小路来选一张？” 路清明抽了抽鼻子，伸手翻了一页，指了指一张照片，侧头看池慕云。 是那张在温室里凌素珍帮忙拍的，那天路清明唯一一张看了镜头的照片。 池慕云端详了一下，将照片拿了出来，插进封面的玻璃下面，用手压了压：“好啦~” 路清明默默地打开彩灯开关，五彩的灯光静静闪烁，把那张阳光灿烂的合照包围在里面。 “真好看。”池慕云笑道。 她犹疑了一下，一手挽着耳边的发丝，一边倾身过去，红唇在女孩泪渍未干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小路真棒。”池慕云比了两个大拇指。 路清明愣了愣。 在彩灯的映照下，她一张黝黑的小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低头用手摸着着相册封面。 池慕云笑意未减，伸出手帕又要给她擦脸，小女孩却突然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池慕云愣了愣，把手帕放进洗脸盆里，出去一看，女孩在厨房里找到了喷壶，跑去了温室。 看着她疾奔的身影，池慕云微微出神。 路清明比她想象中还要懂事，还要听她的话。这并没有令她感到多欣慰，反而有酸涩感从心里荡开。 其实，她是愿意让小路有些“不懂事”的。 过了会儿，凌素珍从卧室里出来，见池慕云倚着栏杆发呆，奇怪道：“小云？发傻了？” “妈，”池慕云回过神来笑了笑，“你起来干嘛？” 凌素珍拢着身上的衣服：“我想起来，今天新下土的苗子还没浇水……” 池慕云微愣，想起路清明奔跑的身影：“小路好像去浇水了？” 凌素珍疑惑道：“是吗？”她还有点不放心，披着衣服下楼了。 路清明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把喷壶对准了花苗的根部，慢慢地洒水。 不能用水瓢浇水，要慢慢洒水，这样才不会把根部新上的土冲开。 舅姥姥每天在温室里絮叨的话，她都记得。 脸上还有些发红发热，池慕云亲了她的脸，她有些高兴过头，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自在，便跑了出来，正好帮舅姥姥浇水。 池慕云愿意亲她，哄她开心，所以池慕云并不讨厌她。 她抿了抿唇，起身准备去再装一壶水，却看到舅姥姥倚在温室门口看着她。 凌素珍惊喜道：“清明，你还记着这件事儿呢？” 路清明木木地点头：“我记着呢，晚上浇水。” 凌素珍一边高兴一边拍了拍自己额头：“唉老喽老喽！年轻人记性就是好哇……” “舅姥不老。”路清明提着喷壶走过去，硬邦邦地表态道。 “哈哈哈哈……”凌素珍打着呵欠笑道，“再浇一壶就赶紧睡觉了啊！真乖……”凌素珍慢慢地上楼，看到池慕云还在栏杆那里倚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停下脚步说道：“小云，赶紧睡吧。” 池慕云笑着点点头：“知道啦……” 路清明提着一壶水出来，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往二楼看，上面却空无一人。 转眼间就到了周二。 见池慕云从门口走过，手里还提着一个箱子，路清明便从凳子上窜了起来，奔出去把池慕云手里的箱子拿过来。 “云……去哪儿？是不是学校。”路清明直愣愣地问道。 池慕云点点头，弯腰笑道：“明天早上才走，先把箱子拿下去。” “小云，你那个姓陈的同学不是也明天走吗？”凌素珍开门出来说道。 池慕云微皱了皱眉：“我不和他一起走。” 凌素珍观察她的反应，然后叹口气说：“也行，明天我亲自送去你机场。” 她回房间的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池慕云，慈爱道：“真好，女儿总算是长大了，自己也能拿主意了。” 她语气中有些感慨，还有些失落。 池慕云无奈笑道：“妈，你怎么老说这些……” 路清明一会儿看看舅姥姥，一会儿看看池慕云，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37.第 37 章 路清明低头回房间, 看到地上还摆着另外一个箱子。箱子敞开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池慕云的一些衣服、笔记本和书。 这是要送去“新家”的行李。 池慕云进房间一看, 女孩正盯着地上的箱子发呆。 路清明好像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些, 也高了些。池慕云过去比了比她头顶。 “小路？抬头。”见路清明呆呆的没反应, 池慕云摸了摸她的头发, 唇角微翘说道。 路清明回过神来，转头看池慕云。随意披在身后的长发，放松的神情，让池慕云看起来有些慵懒。 毕业要办的事情，池慕云已经都办完了, 林蔚也准了她一周的假期, 这让她心弦微松。 她原本是个怕麻烦的人，之前也有爸妈护着，可生活就是个大麻烦, 总有一天要自己面对。 她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来, ”池慕云想起了什么, 从抽屉里拿出新买的身高墙纸，回头冲路清明眨眨眼，“帮我贴上这个。” 五彩的墙纸贴上去, 和周围简约的装修格格不入, 池慕云还是笑眯眯地拉着路清明, 让她贴着墙站好。 “一米四六……”池慕云比了比, 眉头微微一挑。 才十一岁就一米四六……这孩子以后肯定是高个子无疑了。路清明一副任人摆弄的模样, 疑惑地看着池慕云翘起的嘴角, 不知道女人在高兴什么。 池慕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定要按时吃饭，知道吗？少吃零食，多吃水果……” 她絮絮地说嘱咐几句，又觉得自己好像当妈的一样，唠叨起来没完，便停住了话头。她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买了两张身高墙纸。 池慕云伸手把另外一张墙纸拿在手里。她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买两个了。 她想了想，把手里的墙纸扔进了皮箱。 到时候在新家也贴上一张吧。 第二天一早，池慕云就被闹钟吵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转头一看，路清明滚在了她旁边，手脚缩着，睡得安然。 孩子长大了一点，都不抢被子了。池慕云不禁微微笑起来，伸手把被子搭在路清明身上。 池慕云的飞机有点早，吴阿姨早早便起来给她做了早餐。池慕云快速吃了几口，往二楼看了看。 昨天她就告诉路清明，自己很早便要走了。路清明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说明早要起来看着她走。 池慕云当时笑了笑，只当是孩子临睡前的傻话。 老赵把箱子搬上车，凌素珍催促池慕云快一些。池慕云应了一声，穿上风衣，戴上墨镜。细长白皙的手指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又迟疑地收回来。 她转头快步上楼，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 厚重的窗帘遮住外面微现的晨光，室内一片昏暗。池慕云摸到床边，轻声唤道：“小路？” 被子里的小朋友好像动了一下。池慕云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不忍心把她叫醒，便又退了出去。 路清明是被吴阿姨叫醒的。 天已大亮。她猛地坐起来，发现池慕云已经不在了。 她草草地刷牙洗脸，胡乱地套上运动服，抓起书包奔到楼下。 呆呆地看了一圈，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吴阿姨一个人在忙来忙去。 “起啦？”吴阿姨哼着刚学会的《天路》，笑着把她的早餐放在餐桌上，“快趁热吃吧。” 那么大的餐桌，只有她一个人的餐盘，孤零零的。 池慕云走的时候没告诉她。池慕云是不是忘记这回事儿了？ 路清明无精打采地吃了早饭，老赵便来接她了。想起池慕云昨天说，回来要检查她的功课，她立时便精神起来。 池慕云打开宿舍门，刚好和江北的目光对上。 她感到了些微的尴尬，转身关门。江北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突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来了？” “嗯…… ”池慕云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江北笑了笑，为了掩饰尴尬，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她长得极瘦，齐肩黑直发，五官平淡，加上那副万年不变的黑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甚至还有那么一些死板。 池慕云脱了风衣，里面是一件修身t恤。b市温度比京城高得多，她还有些不习惯。 “我帮你？”见池慕云要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倒，江北赶紧过去，蹲下搭了把手。 “谢谢。”池慕云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一眼江北。 江北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她收拾好东西，和江北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都是一些关于毕业的琐事，也没问江北为什么要跑出去旅游。 刚刚破冰的关系，不太适合问一些尖锐的问题。 池慕云忙出了一身汗，便拿了衣服去卫生间冲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童青和孟晗笑嘻嘻地看着她。 时隔大半年，四人终于重聚，女孩们便一起去附近的土家菜馆吃了个饭。 “这次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江北推了推眼镜，沉声说道。 童青笑嘻嘻，目光在池慕云和江北中间打了个来回儿，然后翻开菜单，打趣道：“那我可要不客气。江北这是苟富贵了？” 江北被她说得有些羞赧，轻咳了一声：“旅游路上做了不少游记，投稿赚点稿费。” 童青竖起大拇指：“行啊你，我们这些实习的都要倒贴钱呢，你倒是可以。” 孟晗忍不住好奇：“不过你怎么想的跑出去旅游啊？怎么说呢，我觉得用实习时间去旅游，完全不像你啊。” 江北眼睛闪动了一下，微笑道：“你们三个大学这四年可没少旅游，我很少出门，这次，算是自己给自己弥补一下吧。” 池慕云一直在微笑看她们说话。菜上来了，江北隔着腾腾的热气，突然缓缓举起酒杯。 “慕云，我……”江北看着池慕云，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发涩，“总之，我道歉。是我不好。” 池慕云低着头，细白手指摸着杯壁。 童青和孟晗对视一眼，赶紧打圆场：“哎哎哎，让我们为5320的友谊，干杯！” 池慕云仰头利落地干了杯中酒，心中顺畅，忍不住眯着眼睛哈了口气。 终于心里那块沉甸甸的东西消失了。 回去的时候江北醉得有些站不住了，三个姑娘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回宿舍。 然后躺在床上开“卧谈会”。大概是趁着酒劲儿，童青大着胆子问江北：“江北，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陈思明啊？” 江北打了个酒嗝儿，迷迷糊糊道：“陈思明？……谁啊。” 童青和孟晗隔着床栏杆面面相觑。难道不是吗？ 当初江北疏远池慕云，不就是因为陈思明喜欢池慕云吗？ 班上的同学大多都这么认为的。池慕云在学校里很有名气——或者说，她的照片很有名气，隔三差五就被偷拍上学校论坛，像素模糊看不清五官，但看轮廓，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气质美女。 论坛里天天有人问这个仙女是谁。 江北长相平平，和这么一个人做朋友，压力大是肯定的吧？毕竟谁也不想当绿叶啊。 “行了，就让她睡吧。明天还得拍毕业照，快休息吧。”池慕云缓声说道。 拍毕业照、答辩、填一系列表格……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别的学校可能五月底才能彻底离校，而b大一向不会耽误学生的时间，形式化的程序都会提前走完。 离校前的最后一个活动，是毕业聚餐。 童青和孟晗都着意打扮了一下，池慕云和江北则素颜就出门了。 刚被暮色笼罩住的b市温暖湿润，路灯闪烁。几个女生在灯下笑闹着往前走。其中一个女生格外安静。她穿了一条素色的衬衫连衣裙，腰肢纤细，长发自然地披在身后，露出一张鹅蛋脸，五官精致，神情平淡。 女生们聊得开心，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 看着她们几个走进酒楼，陈思明这才从出租车上下来。他打开后备箱盖子，捧出了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他动作有些犹豫。 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不是我说你啊明子，你这胆子怎么这么小？” 陈思明回头看着室友，苦恼道：“我就是怕惹她讨厌……” 不等他说完，室友打断了他：“相信我兄弟，对于女生来说，只要是长得帅的男生追求，她们都不会很反感的。再说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你可想好了啊。” 陈思明抱着花，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小点声。” 今天是周六，路清明吃完晚饭，照例先去温室看了看植物，按照舅姥姥的吩咐给几棵小苗洒了水，然后便进了自己房间，一个人念故事书。 房间里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她把一本书念到了头，然后倒在了床上。 池慕云还没回来。 明天会回来吗？她一边想，一边拿起脖子上的手机，看着通讯录里“池慕云”那三个字。 大眼睛缓缓地眨了眨。她又从通讯录里退了出来，打开“小球滑梯”游戏。 死了一局又一局。 好想滑冰啊。路清明放下手机，光脚在地板上滑了起来。上次还有个动作没学会，明天池慕云会回来带她去滑冰吗？ “砰砰砰……” 路清明赶紧把拖鞋穿上去开门。池慕秋探进头来：“咦？你还没睡着？故事念完了吗？” 路清明点点头。她耸耸鼻尖，闻到池慕秋身上有很浓重的香水味。 这个香水味，是属于夏冰的。 路清明觉得很奇怪。吃饭的时候，她明明闻见这浓重的味道是夏冰身上的。 池慕秋走进来转了一圈，抱着手臂看着她：“那就赶紧刷牙洗澡，然后睡觉吧。” 路清明点头道：“好。” 她快速地刷牙洗澡，然后上床闭着眼。 池慕云不在，她便紧紧地贴着墙壁睡。 “咚咚咚。” 路清明睁开眼睛。 她凝神一听，墙壁另一头传来隐约的响动。接下来的声音便不是单纯的“咚咚咚”的声音了，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 有人累得喘气，还有人颤着声音哭…… 还有一种是最奇怪的，猪肉拍在案板上的声音。 路清明听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怕了。她在乡下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声音。 过了会儿，她好像有种预感似的，忍不住地拿起手机，翻出池慕云的名字，大眼睛眨了眨，按下绿键。 她的小脑袋里哪能想到，这通电话可算是解救了池慕云。 38.第 38 章 韶华易逝。一群年轻人故作老成地举杯感叹道。聚餐到后来, 大半人脸上都有了些醉意。 池慕云喝了两杯就脸颊发烫通红，看起来好像微醺, 实际上清醒得很, 只不过有些上脸而已。 她从觥筹交错的缝隙中走出来, 打算去洗手间洗脸透气。 她低头打开水龙头, 纤白的手掌接了一捧凉润的水，扑在发热的脸颊上。 洗手间空无一人，没一会儿声控灯就灭了。她脸上滚着水珠，抬头照镜子时吓得身子一僵。 镜子里有个人影，看身形是男的, 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仿佛在瞧着她。她猛地回头喝道：“谁在那儿！” 声控灯应声而亮，池慕云皱着眉头关上水龙头：“陈思明，你躲在那儿做什么？吓唬人么？” 陈思明脸也有些红, 浑身一股酒气, 看起来喝了不少。 池慕云目光掠过他怀中那一大捧玫瑰花上, 淡淡地说：“我先过去了。” 她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说实话她有些生气，大晚上一声不响出现在人身后，真的很吓人啊！ 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手里握着纸巾, 转身想走。 陈思明突然伸手抓她的手腕, 被她下意识地躲开, 扑了个空。 池慕云皱着眉头回头看着他。 “慕云……我……”陈思明一手捧着花, 另一只扑空的手有些尴尬, 收回去抄进了裤子口袋, 咳了一声说道，“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要说什么，池慕云心中了然。其实她早已间接给出了回答，只是陈思明貌似还没死心。 池慕云干脆地开口道：“你喝醉了，小心点。”说完她转身就走。 陈思明截住她的去路，解释道：“慕云，能听我说完吗？” 面前的男孩面容英俊，眼神真诚。 终究是几年的同学了，池慕云也不是个喜欢撕破脸的人，便停住脚步，抱着胳膊，示意他快点说。 陈思明酝酿了几秒钟，突然单膝跪下，仰着脸深情地看着她：“慕云，也许平时我表现得不明显，这几年我也是一直没认清自己的心思……” “哎呦！”陈思明几个室友不知道从哪边钻了出来，见他说话结巴，便吹着口哨起哄。 池慕云紧皱着眉头。 陈思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心路历程，池慕云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池慕云拿出手机，见来电显是“小路”，心里一跳。 难不成这孩子又走丢了？ 池慕云也不管在场的人，直接按了绿键。 “喂？小路，你在哪儿？” 池慕云温柔而又急切的声音被电流处理过，听起来更加有磁性。这声音进入耳朵，说不出的舒服。 路清明卷着被子，高兴得眼睛眯起来。 “喂？”对面没人说话，池慕云更加着急，以为是洗手间信号不好，迈开长腿窗边走。 陈思明膝盖发酸，见她要走赶紧拉住她的袖子。 “我有点急事，不好意思！”池慕云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赶紧起来不远不近地跟着池慕云。 路清明小声说：“我在家。听见……有人哭，拍猪肉……我害怕……” “啊？”池慕云听到她在家，心里一松，可这有人哭、拍猪肉？ 她有些茫然。 这么晚了，吴阿姨早该睡觉了，不可能在厨房切猪肉。而且就算是吴阿姨真的在做饭，睡在二楼也不应该听见啊。 池慕云快速反应了几秒钟，随即想到了什么，嘱咐道：“别怕，你乖乖躺好，我给你大姑姑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池慕云又打给了池慕秋。 “……喂？”好半天，池慕秋才接电话，声音有些哑。 “你睡了吗？小路刚给我打电话，说听到了怪声，她害怕，你快去她房间看看……” 池慕秋听她说着，脸上一阵烧红，用肩膀夹着手机，快速地往光溜溜的身上套睡衣。爸妈今天都出差了，她今天和夏冰是放开了地折腾，原本以为家里隔音挺好，没想到忽略了隔壁那个听墙角的小鬼…… 池慕秋吞吞吐吐的反应，让池慕云静默了几秒钟，说了句“行，那你记得去看看她”便把电话挂了。 池慕秋放下手机，心虚地拨了拨耳边的头发：“没想到这孩子耳朵这么灵……” 夏冰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脸颊发烫：“那你赶紧去看看吧。” 池慕秋一边敲门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小鬼。刚才就差临门一脚，就差那么一点……这小鬼真能搅人好事。 路清明刚挂了池慕云电话没一会儿，那怪怪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她把脑袋从被子里慢慢伸出来，听到有人敲门。 “大姑？”她慢吞吞地问道。 池慕秋推门进来，打开灯见这孩子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气不打一处来：“你刚听到什么了？” 路清明脸上露出害怕神色，卷紧了被子：“像有人……哭着杀猪。” 池慕秋：“……”她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跟小孩子计较，挤出一个笑容：“行了，猪已经杀完了，快睡吧。” “真杀猪？”路清明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她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因为老家过年也要杀猪嘛。 “那为啥人哭？”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池慕秋愣了愣：“额……因为……猪太可爱了，舍不得杀，就哭了嘛。赶紧睡赶紧睡……” “那……谁杀的？”路清明仍旧困惑不已。 这问题还没完没了了。 池慕秋硬着头皮答道：“我。我杀的。” “谁哭了？哭得啊啊啊啊……”路清明闭上眼了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嘴里还模仿个没完。 “行了行了，别学了，跟驴叫似的……”池慕秋一大姐头，此刻不得不向小孩儿低头，“你夏姐姐舍不得让我杀，哭了。” “哦。” 池慕秋出去了。路清明刚要入睡，又想到：那猪是哪儿来的呢？ 池慕秋擦着汗回屋，钻进被窝，夏冰像条蛇一样缠住她。 “不行了……”池慕秋吻了吻她额头，疲惫道，“明天搞吧，我被这孩子气得冒烟。” 夏冰轻轻地“哼”了一声。 “祖宗睡了。”池慕秋给妹妹打了个电话。 “那就好。”池慕云松了口气。她抬头才发现打电话这会儿，自己已经快走到楼梯口了。 她把手机放进口袋，折身往包厢走。路过洗手间，陈思明居然还站在那儿，抱着玫瑰花。 刚才陈思明那番真情告白着实令她尴尬——尽管还没进行到“我喜欢你请做我女朋友”那一环节，那几个男同学突如其来的起哄已经让她无所适从了。 其实从小到大她没被人这么追过，大概因为她看起来比较难以接近，大多数男生会选择敬而远之。 要不是小路的那通电话过来，恐怕她就要尴尬死了。 陈思明实在是过于肉麻了。 “看你走得急，我担心来着，你没事吧？”陈思明关切道。 “嗯已经解决了。”池慕云点头。 看到陈思明的表情，似乎他又在酝酿“真情告白”的第二段。池慕云突然间不想跟他兜圈子了。 “陈思明，谢谢你啊，”池慕云笑了笑，表情平静，“我把你当朋友。现在是，以后也是。” 陈思明张了张嘴，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我先进去了。”池慕云淡淡地说道。 说完她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是啊，早这么说多好。 她双手抄进口袋，想道，以后她得比这更坚决直接才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间接的拒绝，听之任之，反而耽误了别人。 聚餐结束，算是真的要各奔东西了。 童青和孟晗留在本地发展，池慕云要回京，问到江北，江北答道：“我去京城。” 童青惊讶道：“这么突然？” 江北笑了笑：“也不突然，考虑了很久。” 孟晗说道：“那你和慕云可以经常见了，真好。” 江北点点头，看了池慕云一眼。 池慕云抿了抿唇。她不喜欢离别的场景，依依惜别令她不适。尽管她心里也很不舍，却不习惯像童青一样，外露地表达出来。 可童青一哭，她眼圈也有些红了。 再见了，她们的青春时光。 第二天起来，路清明吃了饭，读了书，浇了花，帮吴阿姨摘了菜，从早上等到下午两点，也没见池慕云回来。 路清明回卧室拿起手机，玩了会儿游戏，心不在焉地死了好几次，又退出来呆呆地看着通讯录。 池慕云在做什么？她还记得要回来一起去滑冰吗？ 她是不是回来之后很累，就倒在新家的床上睡觉了？ 池慕云是很累，但还真没倒在床上睡觉。 飞机一落地，她就被林蔚和另一位记者陈燕抓走了，坐上了去h市的火车。 坐上火车后，她接到老赵电话，说已经顺利接到江北小姐了。 池慕云想了想：“先送她回家吧，让吴阿姨做点南方菜，好好招待一下。我妈今天晚上回去……我就不一定了，今天应该回不去。嗯，好。” “同学来京城发展了吧？”见她挂了电话，林蔚笑着问道。 “嗯，”池慕云转头笑道，“大学室友。” 39.第 39 章 凌素珍和池天祥都出差了, 池慕秋原本想着带夏冰和路清明出去玩，可池慕云一个电话过来, 说大学室友过来家里做客, 她只好在家等着招待江北。 池慕云拿着手机, 语气停顿了一下。她原本想让池慕秋把电话给路清明, 跟小女孩说几句话，可一转头看到林蔚和陈燕拿出电脑，皱着眉头在检查采访提纲。 前辈都在认真准备，池慕云也不好懈怠。这次要深度追踪的，仍然是利宝制药涉嫌制假贩假的事情。也不知道h市那边的药店会不会配合。 “跟小路说一声, 我今天……回不去了。”池慕云垂着眼睛, 快速说道。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也拿出了采访本和钢笔，低头仔细检查资料、增减采访细节。 路清明在卧室里念童话, 可能是因为这些童话念了太多遍, 她念着念着就有些困, 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一下午。起来的时候一看，居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门外依稀传来谈笑的声音，她开门往一楼客厅看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正和池慕秋、夏冰说着什么。 江北听到响动, 往上看了一眼。 小女孩穿着长袖睡衣, 瘦瘦的, 头发有点乱, 一副刚睡醒迷瞪瞪的样子。 “哎清明！”池慕秋抬头说道, “你小姑说了，今天回不来，改天再回来看你。” 路清明顿时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中醒过来，眼睛睁大了。 “那她啥时候来啊……”她攥着楼梯栏杆，沮丧地小声说道。 江北笑了笑说道：“慕云去的是h市，两三个小时就能到，她说只有今天下午一个采访……那明天应该可以回来吧。” 路清明盯着江北看了半晌。 这女人话语间，好像跟池慕云很熟识的样子。 路清明挠了挠头发，表情有些沮丧。她低着头下楼，去厨房拿了喷壶，慢吞吞地走进温室浇水。 江北看着女孩的小身影从自己面前走过。她已经一年多没和池慕云好好说过话了，这一年多，池慕云的生活发生了多少变化，她一无所知。 “哎你比小云大一岁啊？”池慕秋说道，“那和我一样，八二年的。” 江北推了推眼镜，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个寡淡的微笑：“对，我高中……复读了一年。” 夏冰说道：“b大那么好的学校，别说复读一年，就是让我再战三年，我也愿意。” 夏冰说话的时候，池慕秋一直在含笑看着她，听她说得这么夸张，就捏了捏她鼻尖：“吹吧你，就你那么懒，还三年，一年能坚持吗？” 夏冰撅着嘴，不满道：“你没学过《落难的王子》嘛？人到了那个份上，不管是什么自以为受不了的苦，都能吃得下。” 池慕秋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别扭：“我又没念过高中，也没高考过，谁知道什么‘落难的王子’啊。” 夏冰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道：“是初中学的……” 池慕秋初中没怎么好好学习，哪里记得这些。有时候她可真受不了夏冰这张嘴。但江北还在，她也没好意思反驳夏冰。 她把自己的手从夏冰手里抽出来，转头笑着跟江北说道：“以后打算从事哪个方面的工作啊？我记得小云说过，新闻专业也是个挺大的范畴。” 看到池慕秋隐忍不发的样子，夏冰咬着嘴唇，下意识攥了攥自己空落落的手掌。一直以来池慕秋都对她极为包容，她也一直拿池慕秋当个傻大姐，对她横冲直撞的。 江北低头思索了几秒钟，眼角余光看到夏冰悄悄伸手碰了碰池慕秋的手，池慕秋下意识小小地躲了一下。 “我自己的计划是先从记者做起。”江北假装没看到说道。 “那和小云差不多……”池慕秋没能躲开，无奈地被夏冰牵住，一边和江北扯着闲篇。 扯了半天闲话，吴阿姨出来说饭做好了。 路清明慢吞吞地从温室里走出来，摘下套袖，去洗手间洗手。 “小朋友，你多大了？” 路清明转头一看，那陌生女人站在她旁边。女人把眼镜摘下来，在另一个水龙头下轻轻地冲洗。 路清明有点不想回答她。因为她能听得出女人口气里的打探。 但想到这女人和池慕云的熟络，她还是抬头说道：“我十一岁。” “你管慕云叫姑姑，是吗？”江北抽了张纸擦眼镜片，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她有种直觉，这女孩和池慕云之间似乎不是单纯的亲戚关系。 比普通的亲戚关系要更亲密。 “叫云。”路清明简略干脆地答道。 江北笑了笑。她觉得这小朋友还有点意思。 “你是她朋友吗？”路清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北，竟把她盯得有些心虚。 “你叫啥？” “我叫江北。” 路清明心想，池慕云的名字是三个字，而这女人的名字是两个字。 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高兴。 对h市两家药店的采访，出乎意料地顺利——用林蔚的话来说，是那种“她就知道对方会这么敷衍过去”的顺利。 负责人都承认药店和利宝制药有过合作，但后来因为利宝生产的药品不合格，终止了合作。 倒是把关系撇了个干净。 林蔚已经猜到药店会这么说。 然而根据可靠的经营资料来看，该连锁药店分明是“知假贩假”。 一盒号称能把“风湿病、关节痛连根拔起”的成分不明的药品，渐渐牵扯出越来越多的利益方。 其他媒体不是被“打点”妥当，就是胆小不敢招惹利宝。毕竟利宝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制药公司，根基稳健。 陈燕叹道：“那个李总，回答问题就像背书一样，一听就有问题。可惜不让摄录……” 采访的时候，她们的录音笔都被收了，能放东西的包也放在另一个玻璃隔间。 林蔚眯了眯眼，和池慕云对视了一下。池慕云勾起唇角，解开白色衬衫的第二个扣子，修长的手指往衣领里探进去，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录音笔。 陈燕吃惊地瞪大眼睛：“哎哟喂？？？你别在……肩带上了？” 池慕云唇角弯了弯，把录音笔放进包里。 林蔚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小池真够狡猾的……我说她怎么一反常态，穿了件那么花哨的白衬衫，胸口绣了一堆花边……哈哈哈哈采访的时候我就在看她衬衫……” 池慕云笑了笑：“我也在想主编怎么会穿皮裙。” 林蔚一边笑，一边豪迈地翻起裙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录音笔，用夹烟的手势夹着，得意地冲陈燕炫耀了一下。 陈燕又是一愣：“得，敢情就我最实在？” 林蔚哈哈一笑：“老陈！下次别穷讲究了，采访啊，该录音还是要录音的，是不是？”她把录音笔扔进包里，拨了拨头发，爽朗地笑道：“我请客，想吃什么？” 池慕云抬手看表，稍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道：“主编，要不，你和陈老师在这儿好好玩，我看现在还能赶上车，就先回家了，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林蔚笑意凝固在脸上。她想起师小柔等她到半夜的模样，突然有些心酸：“要回去就都回去吧，反正不管是在这儿还是回家，我得凌晨三点之前出稿子。你说呢老陈？” 陈燕点头：“没意见。走吧，回京。” 池慕云到京城已经十点多了，池慕秋亲自开车去接她。 到家快要十二点，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屋，打开暗灯，换鞋放包。转头一看，沙发上坐着三个人，有大有小，抱着抱枕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地看到门口那抹修长身影，路清明一个激灵最先反应过来，赤脚跑了过去。 跑到那女人跟前又猛地刹住闸，搓了搓手。 池慕云知道路清明想抱她，笑着轻声说：“我身上全是火车味儿。” 路清明抬头看了看她。她在笑，脸上是疲惫慵懒的笑意。 路清明扑进女人怀里，把头埋进她胸前，沉默地嗅了嗅，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儿。 路清明有点皱眉头。她最烦药味儿了。 药味太浓，遮盖了池慕云身上独有的清香气味。 “啧，干嘛呢清明？”池慕秋带上门，把路清明从池慕云怀里扒了出来，“放开我妹妹，她要赶紧吃饭洗澡。” 路清明被她扒得一趔趄，却完全不当回事儿，还是高兴地尾随着池慕云。 池慕云转身扶住她，埋怨池慕秋道：“你这么使劲儿干嘛？大腿欺负胳膊啊？” 池慕秋摆手：“行，我就一外人。”她说完就招呼吴阿姨把饭菜端上来。 “我以为你明天才能回来呢。”江北推了推眼镜，有点惊讶地看池慕云吃饭。 家里的饭菜香，唤醒了池慕云已经饿得没知觉的胃。吴阿姨贴心地给她新炒了两个小菜，鲜香可口；南瓜和土豆蒸烂捣泥做成了丸子，她一连吃了好几个。 “好久没有过这么好的胃口了。”池慕云放下筷子感叹道。今天奔忙一天，倒是比静养的时候更能吃了。 “是啊，你在学校吃饭可没这么利索，”江北笑道，“不是经常剩饭吗？” 池慕云勾起红唇无奈道：“要怪，只能怪吴阿姨做菜太好吃了。” 吴阿姨抹起了眼泪：“以后你想吃阿姨做的菜了，可怎么办呢。” 池慕云赶紧温声道：“刚刚不就吃到了？想吃我就常回来嘛……” 江北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看着池慕云。原来池慕云在家里是这么放松的状态，慵懒还有些俏皮，像一只猫。 江北想起了什么，嘴边笑意渐渐隐去。 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有猫一样的特质，看起来慵懒柔和而又灵活。 只不过，没池慕云那么稳重成熟。 池慕云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嘴，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圈儿人，说道：“你们赶紧睡吧，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一会儿洗个澡，也马上睡了。” “小江就睡楼上最靠右的那间卧室，怎么样？”池慕秋热心道，“正好这个卧室没人住。” 江北推了推眼镜：“我都没问题。” 几个人一起上楼，互道晚安。江北眼见着池慕秋和夏冰进了同一间卧室。 她微微一笑。 “慕云，晚安。”她侧头看着正在开卧室门的池慕云，笑着说道，“早点睡，你累了一天了。” “嗯，你也早睡。”池慕云答道，“有空带你出去玩……” 江北笑道：“时间长着呢，又不急。” 所有人都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空气开始湿黏起来，雨的气味笼罩全城。 2005年的第一声春雷，比往年更响亮些。 江北睡眠浅，听到雷声便起来关窗。 刚要躺回床上，她又犹豫了，抱起枕头悄无声息地走到池慕云卧室门口，发了几秒钟愣，举手敲了几下门。 40.第 40 章 外面又是一道闷雷滚动, 江北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紧张地抿着唇, 又抬手敲了两下门。 终于门里有了动静, 池慕云披着长发, 开门眯着眼看江北, 声音有些哑：“江北？怎么了？” 江北小声说：“外面打雷……我有点害怕。” 池慕云记得江北确实是怕打雷的，以前在学校，江北半夜被惊雷吓醒，也会叫池慕云。 “我能不能……”江北略一抬头，目光扫过房间里池慕云的床, 一个小女孩安然地睡在里侧。 江北眼神黯淡了一下。她明明记得, 池慕云是不和别人睡一张床的。 “你能不能陪我几分钟？”江北收回目光，看着池慕云。 池慕云回头看了看路清明，轻轻带上门。 闪电撕开了夜幕, 江北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池慕云拉着她睡衣袖子：“走吧, 去你房间。” 池慕云打开灯, 找了条薄毛毯披在江北身上，轻声笑道：“没想到你现在还怕雷啊。” 江北心中一暖：“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池慕云故意斜睨着她, “不知道多少次半夜把我叫醒, 陪你一起大眼瞪小眼。” 江北也忍不住笑了：“真是多亏了你。” 池慕云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 只听得窗外小雨淅淅沥沥。 江北紧了紧身上的毯子说道：“我打算明天出去找房子。” 池慕云点头：“那我请半天假陪你吧。” 江北愣了愣：“不用了, 我自己来吧。你还是实习生, 老请假不好……” 池慕云沉吟道：“要不这样，你就先住我家，下周末我再陪你找房子。先找好工作，再决定住哪儿，这个顺序更合适一些。这几天，你可以先熟悉一下京城，投投简历。” 江北低头道：“好。” 池慕云伸了个懒腰。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的雨声已渐小了。 “快睡吧，晚安。”池慕云笑了笑，开门出去了。 “晚安。”江北走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卧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云？” “被吵醒了？”池慕云低头摸了摸她脑袋，边轻声说着，边带着她往回走。 池慕云对待小女孩的亲密，让江北为之一愣。 看起来不像是偶尔睡在一间卧室，倒像是已经有了很长时间的默契。 江北想起大学的时候，池慕云从不会像很多女孩子那样，和朋友勾肩搭背牵手。就算是一起逛街，池慕云也会和别人保持至少一拳的距离。 那段时间江北和她还交好，却也是不能和她勾着胳膊逛街的。 但池慕云待朋友的真诚体贴，她是深有体会的。比如过马路时会引导性地扯着她的袖子，走在路上，池慕云永远走在她左侧；放假时她是一大早的火车，池慕云会早起送她去车站，帮她提行李…… 不了解池慕云的人，会觉得池慕云高冷。而她的温暖，只有少数的人能看到。 江北曾经很自豪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 这样来看，那女孩才是最幸运的吧。她酸酸地想道。 江北翻了个身。旅行途中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从前的她活得谨小慎微，尤其是高中那件事之后，她在父母面前便更加乖顺听话了。 离经叛道的行为让她间歇性地产生罪恶感，可随波逐流的生活又让她紧绷和窒息。 太过紧绷的弦，终有一天会断掉。 她枕着雨声睡去了，梦里浮现出来的人，依然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天刚亮池慕云便起床了。她看了看正在熟睡的路清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心把她叫醒。 女孩长得过分的睫毛时而轻轻颤动，池慕云低头看着她，无声地笑了，伸出手指拨了拨路清明额前的碎发。 她起身拉开抽屉拿出纸笔，撕了张白纸，提笔写道： “小路：记得擦蓝色盒子里的香香，这周末一定带你去滑冰。” 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转了一下笔。她思考了一下落款，最终还是在右下角加了个名字：池慕云。 女孩的手臂摊在床边，也许是因为春季干燥，手背上起了不少裂口。 池慕云轻轻地把她的手臂放回被子。 上了一天的班，已经是累得快散架了，池慕云却还是得整理卧室。 虽然之前凌素珍已经派人来整理过了，却还是有那么一些私密性比较强的东西，需要自己动手。 池慕云把皮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挂进衣柜。 衣服挂完，池慕云才看到箱子底部有块月白色的布，这布被压得皱巴巴的，缩成一团。 池慕云拿起来将布展开。精致的手帕上有一块淡淡的印记，原来是去年夏天，她给小路擦过汗的那块手帕。大概当时小路手上有松树油，后来就没能洗干净。 池慕云以为这块手帕早就被自己扔了。她拎着这块手帕，刚想扔进垃圾桶，却又停手，把手帕放进了抽屉。 不知怎么，突然不想扔了。 或许可以用什么油来洗洗，试试看能不能把松树油去掉。 衣柜很大，衣服都放进去还有一大片空间。池慕云心想，到时候小路过来，衣服还都能放进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暗笑自己，小路得九月份过来呢，现在急着考虑这个做什么。 转眼间又到周六。 路清明粗糙的手指按住白纸，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池慕云”三个字。 “慕”字太难写了，她总是把这个字写得老长，一点都不好看。 池慕云写得就很好看。 路清明想了想，把池慕云写的那张纸拿出来，放在白纸下面。透过白纸，隐隐能看到“池慕云”三个字的娟秀字迹。 路清明开心地眨了眨大眼睛，低头开始描这三个字。 描了一会儿，白纸上便已经铺满了“池慕云”。她一边描着，一边不时抬头看钟表。池慕云和江北出去找房子，路清明也想跟着去，可池慕云没让，叫她在家读写生字。 外面天色渐暗，吴阿姨已经把饭做好了，可池慕云和江北还是没回来。 “……要不直接把那个房子租给江北吧，房租可以少要一些。正好离小云近，还能互相照应……”路清明下楼，隐约听到凌素珍和池慕秋的对话。 “不行，”池慕秋很果断地否定道，“同学之间这样很容易把关系搞僵的，江北家又不是多困难。” 凌素珍叹口气：“我看江北乖乖巧巧的，倒不像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孩子。” 池慕秋摇头：“您就别管了，小云自己能处理。” 吴阿姨把饭菜都端了上来，路清明跑进厨房，帮吴阿姨端饮料盘，小声问道：“阿姨，不等……了吗？” 吴阿姨笑道：“小姐刚才来电话，说什么……”她回忆了一下，一拍大腿，“对，说是遇到了北京的几个同学，他们去聚餐了，叫我们先吃。” “哦……” 路清明有些没精打采，吃饭也没吃多少。 池慕秋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儿，敲了敲她的碗沿儿：“快点吃，等下我带你出去玩。” 她知道路清明是因为池慕云没回来不开心。这孩子来家里这么些日子了，对池慕云有多依赖，她也看在眼里。 她一边吃饭一边瞥着路清明。 “咳咳咳……”脑子里有个猥琐念头一闪而过，池慕秋倒吸一口凉气，呛得眼泪直流。 她被自己猥琐到了。 “怎么了？”凌素珍一边给她倒水，一边奇怪道，“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儿似的呛饭粒？” 池慕秋满脸通红，喝了一大口水，摆手道：“没……没事哈哈哈哈。” 凌素珍眼中闪过锐利的侦探之光：“小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一撒谎一心虚就哈哈哈哈干笑四声——女儿这个习惯，精明的凌素珍早就摸清了。 “没事啦，哈哈哈哈，妈快吃吧，今天的菜真好吃，哈哈哈哈……”池慕秋低头吃菜，浑然不觉自己的笑声已经将内心出卖。 “这小神经病的……”凌素珍嘀咕道。 路清明不挑食又很能吃，说好养活也不太好养活。池慕秋便带着她直奔超市零食区了。 池慕秋一手推着购物车，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在前面：“小路，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她最近自己做项目赚了些钱，出手比较大方。 路清明左右环顾着。池慕云只会给她买水果、牛奶或者一些饮品营养品，类似于薯片、果冻、糖果等等的零食几乎不买。 而路清明也没有主动要求过，池慕云给她买什么，她就吃什么。 见路清明不出声，池慕秋以为她不好意思，便拿起货架上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这个喜欢吗？” 路清明歪头打量着。这么黑乎乎的东西，好吃吗？ 池慕秋干脆不再过问她的意见，直接往车里丢了一些小孩子大概会喜欢的零食。 想了想，又多加了些膨化食品和甜食。夏冰喜欢。 路清明看到了池慕云习惯喝的早餐奶，便拉了拉池慕秋的衣襟。 “大姑，我要奶。”路清明干脆地说道。 池慕秋低头一看，这不是池慕云爱喝的牌子吗，家里备着好几箱。但路清明可能不知道家里还有。 池慕秋点点头：“行，扛一箱。” 路清明高兴地扛了一箱。 猥琐碎片再一次袭击了池慕秋的大脑，变换成各式各样的地点场景，再丰满一下都可以成小说了。她抚了抚额头，眼睛往旁边一看，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池慕秋赶紧收回目光，怕他看到自己。不巧地是，邢树军刚好也往这边看过来。 41.第 41 章 “……小秋？” 池慕秋跟见了鬼一样扭头就走, 邢树军心下也一阵无奈，一把拎起刚称好的水果, 快步走过来。 “小秋……”邢树军咧着嘴喘了口气, “出来买东西啊？” 池慕秋瞥了他一眼, 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这不废话吗, 来超市还能是卖东西啊。 邢树军知道池慕秋不待见自己，尴尬地呵呵两声。 这几天赵春华给邢树军打电话，问他和池慕秋“进展如何”了。邢树军老老实实说“没进展，池慕秋看不上他”。超春华十分顽固，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 认为是他方法没用对。 “这烈女怕缠郎, 你这才追人家多久啊。小姑娘矜持，你要体谅。” “再坚持坚持，不能就这么放弃……当年你爸都追求了我半年多呢……” …… 刚把母亲电话挂了, 父亲又打过来。父母吵得邢树军不得安生, 于是他今天穿得人模狗样地登门拜访来了。 在超市附近停了车, 正好出来买点水果，没想到刚好遇到了出来逛超市的池慕秋。 池慕秋顿时没了逛超市的心情，带着路清明往回走。 “哎？她怎么还在你家啊？”邢树军指了指路清明。 正好走到了收银台, 池慕秋一边把吃的往收银台上搬一边淡淡说道：“我家好呗。” 邢树军要帮她一起付钱, 池慕秋把他挤到了一边：“不用, 我自己来。” 邢树军擦着冷汗, 掏出钱包付钱。池慕秋本来就高, 还穿高跟鞋, 看起来比他还有气场。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是有些怕池慕秋的。 “清明，扛着你要的奶。” 池慕秋把那箱早餐奶递给路清明，自己拎起那个大塑料袋，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往外走。 路清明真的把早餐奶扛在肩上，一溜小跑跟着池慕秋。 邢树军看着池慕秋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水果，突然觉得自己很窝囊。 哎，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父母也就不会这么逼他了。只能怪他自己多嘴，问了老爹那一句……他一个大男人的自尊，被池慕秋这样放在高跟鞋底下狠狠碾，碾碎了还要吐口口水…… 这么想着，邢树军拿出手机打了酒肉朋友的电话：“今天哥请你涮羊肉，顺便谈谈单子，赶紧过来！” 挂了电话，邢树军心里舒坦了点，可一看手里的水果，他又是一阵心烦，原地转了几圈，把水果丢给了路边一个流浪汉。 刚走出超市，池慕秋又突然顿住脚步。不知道为什么，邢树军总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一闪即逝，老赵便开着车停在她面前了。 管他呢，总之没跟上来就行。池慕秋一边开车门一边想道。她可消受不来邢老板的鲜花礼物攻击。 第二天一早，路清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窗帘没拉严，几束阳光溜进来，暖融融地抚摸着她的脸。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坐在桌边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 “云？”路清明立刻清醒了。 池慕云转头对她笑了笑：“醒了？快去刷牙洗脸，要吃饭了。”她说着，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昨天偶遇几位同学，聚餐喝酒唱歌折腾到很晚。 江北的新家租在莲花大桥附近，还没来得及收拾，池慕云便带着江北回了莲花大桥那边睡了一夜。 路清明掀开被子奔过来，扑进池慕云怀里，眨着大眼睛，开心地望着池慕云，然后像鸵鸟似的扎进池慕云怀里。没过几秒钟，路清明突然抬头，皱皱小眉头：“酒？” 池慕云勾起唇角，微微笑道：“猜猜是什么酒？” 路清明趴在她怀里耸了耸鼻尖：“啤酒。”她闷声答道。 池慕云看着她光溜溜的脊背，叹口气：“怎么没穿睡衣？不冷吗？” 路清明抬头“嘿嘿”一笑：“不冷。” 池慕云有些头疼。怎么她一晚上没在，这孩子就喜欢裸睡了？她从衣柜里拿出小背心和一套长袖运动服，看着路清明穿上，这才弯腰问道：“为什么不想穿睡衣了呢？” 路清明挠了挠头发：“热……” 最近几天气温上升，尤其是昨天，晚上的温度都有十二三度。路清明昨天睡觉时觉得很热，又想起某一天池慕秋和夏冰说悄悄话—— 夏冰：“哎呀，果汁都弄到我睡衣上了！” 池慕秋：“反正晚上要脱嘛……” 夏冰：“你……说什么呢……” 池慕秋：“这天都热起来了，你还穿衣服睡啊？我说得不对吗？嗯？” 原来城里这个季节不用穿衣服？怪不得她觉得热呢！ 于是路清明便把睡衣脱了，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小内裤。还真挺舒服。 路清明复述得不太好，但池慕云已经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眉头微蹙，原本白皙的脸染上一丝红晕。她站起来，抱着手臂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路清明疑惑地看着她。 吃完早饭，池慕云敲了敲池慕秋的房间。 “怎么啦？”池慕秋耳朵上夹了支圆珠笔，正捧着书用功钻研案例，见池慕云板着一张脸，笑道：“谁惹我们二小姐不开心了？是不是清明？” “你……”池慕云掀开薄唇挤出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但是想到小路听到什么“猪肉声”、“反正晚上要脱”……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你和夏冰……” 池慕秋也是人精，眼睛一转，自以为猜到池慕云要说什么了。 “你也不理解我吗？”池慕秋忧愁道，“难道你也想让我和夏冰分开……” “不是……”池慕云秀眉微蹙，眼睛看着地面，声音越来越低，“我是说，你们能不能稍稍收敛一些……小路都听见了。” 池慕秋瞪大眼睛，耳朵上的圆珠笔掉了下来：“这不可能！她在温室门口怎么可能听得到……” “她听力好像很好。”想起这个，池慕云不知怎么还有些许自豪的心情。 池慕秋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怪不得那天晚上她说听到……” 池慕云像被火烫了一样站起来，阻止了池慕秋的回忆：“总之你们稍微注意点。”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就算不是为了小路，也该知道这事儿要瞒着爸妈。” “行，我知道了……”池慕秋含糊地点头道。 被妹妹在这种事儿上打商量，池慕秋一张老脸也有些挂不住。 不过，池慕云提醒得对。这段时间，她也是太过于得意忘形了。 下午，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去滑冰，还教了她上次没学会的那个动作。 路清明急于求成，还是不免摔了几下，好在护膝护肘等防护措施够好，池慕云也尽力防范，倒是没摔得太狠。 半天的快乐时光就这么匆匆溜走了。 从滑冰场出来，路清明还有些恋恋不舍，频频回头。 夜风掀起池慕云的发丝。她看着路清明，心中柔软：“下周我们还来玩，好吗？” 路清明高兴地转过头，大眼睛闪着亮光却又很快熄灭。 “你忙……”路清明低头说道。 熙熙攘攘的街道，闪闪烁烁的霓虹。池慕云沉默的几秒钟好像被拉长了，长得就像路清明和“长大”之间的遥遥无期。 池慕云把她的手握得紧了些，温柔地说道：“只要我没有急事，就一定会陪你滑冰，好吗？” 路清明愣了愣，看着地上一长一短两条人影，开心地点头道：“好……” 池慕云仍然带路清明去吃烤鸭。 香喷喷的烤鸭端上来，路清明舔了舔嘴唇，手拿着筷子跃跃欲试，却还是瞄着池慕云，迟迟没有动筷子。 池慕云笑了笑，伸筷夹了一小块凉菜，放进嘴里慢慢吃着。 路清明眼睛发亮，夹了烤鸭，吃得又快又香。 池慕云笑着看着她。本来昨天她推脱不过喝了好些啤酒，胃里有些难受，吃不下什么东西，看到路清明吃得这么香，倒叫她也有了胃口。 一大一小相对无言，默默吃饭。十几分钟后池慕云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小女孩见她停筷，咽下口中的肉，也放下了筷子。 “吃饱了吗？”池慕云奇怪道。烤鸭还剩下好多呢。 “嗯……吃饱了……”路清明舔舔嘴唇说道。 这不太像路清明平时的饭量。池慕云奇怪地望着她：“真吃饱了？” 女孩大眼睛躲闪了一下，手指抠着桌沿，小声说：“打包回去，明天吃。” 路清明其实吃得不是特别尽兴，但她有些舍不得吃完。 一想到池慕云明天就又要走了，周末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她心中就有些难受。 想把鸭肉带回去，明天再吃一顿。慢慢吃。 42.第 42 章 池慕云微微一愣。她没问路清明“为什么”, 只是沉静地抬手，又叫了一份烤鸭。 “我怎么跟你说的？吃饭要吃到八分饱, ”池慕云略带严肃说道, 一边把盘子推向她, “你现在是不是才半饱？” 路清明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她：“……嗯。”被池慕云识破, 她心里有点胆怯却并不害羞，只是怕池慕云生气。 很多时候，她是不懂害羞的。 池慕云看着小女孩，心中有些酸酸的，还有些许的不自在。酸涩是为路清明傻傻的行为, 至于不自在么…… 一向冷淡的她, 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赤/裸/裸的依赖眼光和肢体接触，都叫她感到不好意思。 不是讨厌，只是不好意思。 可她是个大人, 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不好意思呢。 店里的暖黄色灯光闪烁, 池慕云眼里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她用一只手托着腮, 温和笑道：“快吃吧。” “吃饱饱、长高高”这句哄小孩子名言实在太过于羞耻，池慕云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抿抿红唇, 默默地看着路清明吃。 池慕云发现, 小孩子这种生物还真是不好养。 路清明吃撑了, 坐在床边抱着肚子发呆, 说一躺下就肚子难受。 池慕云一阵头疼。说起来, 吃撑了还得怪她——可不就是她劝孩子多吃点的？谁知道路清明真的就吃了太多, 第一盘鸭肉全部吃完不说，还喝了一大碗汤溜缝儿。 “难受吗？”池慕云蹲下身问她。 池慕云找了几片消食片，路清明咯嘣咯嘣几下嚼碎咽下去，恹恹的眼睛一亮：“好吃！” 看她一双大眼睛还瞄着药瓶，池慕云就把药瓶背在了身后，严肃道：“不行，这是药，只能吃两粒。” 路清明缓缓地眨着眼睛，乖顺地点点头。池慕云还不放心：“自己在家也不能偷吃，知道吗？”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有些委屈可怜地说：“知道，一定不偷吃……” 池慕云好严肃，今天是不是她做得很不好，惹池慕云生气了呢？路清明慢慢地蹭过去，额头抵在池慕云怀里，像是被驯服的小宠物。 池慕云拍了拍她的后背，见她确实难受，心里也不好过起来，半晌柔声说道：“我给你揉揉肚子？” 路清明马上撩起上衣，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池慕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严肃的时候，那双丹凤眼别提有多不近人情，可一笑起来，眼睛微眯弯起，嘴角隐隐现出温和的、浅浅的梨涡，格外温柔。 池慕云修长的手把她衣服拉下去，放下她的衣襟，一手扶着她后背，一手在她肚子上慢慢拍抚。 柔和的力度刚合适，一下又一下，肚子的胀痛还真缓解了不少。 小女孩舒舒服服地把头靠在池慕云肩膀上，打了个呵欠，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池慕云一边慢悠悠地给孩子揉肚子，一边在想工作上的事情。据说今年会有一次外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派谁去…… 等她回过神来，这才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女孩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池慕云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这才感觉自己肩膀和胳膊的酸痛。 她不由得看女孩一眼。 长大了些吗？变重了。 周一一早，外面飘着丝丝小雨，池慕云怕堵车照例步行上班。 “我到了。”——慕云。 江北看到手机上的短信，严肃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抬头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池慕云走过来。 她身穿米色西装、发型妆容淡雅干练，一边过马路一边看着手机。 “小云！”江北忍不住喊了一声。过马路还看手机，这什么坏习惯啊。 池慕云抬头循声望过来，冲她淡淡一笑。 今天是江北第一天上班。单位在《京城晚报》编辑部，和池慕云办公的地方就隔了几栋楼。 上下班顺路，中午还能一起吃午饭呢。 “主编好像有点怪怪的哦……” 下了早会，小然在池慕云旁边嘀咕了一句。池慕云收拾桌面的动作稍稍一顿。的确，主编很明显没睡好，人也消瘦苍老了好多，即便化了妆，仍然掩盖不住疲惫。 池慕云想起上周出去采访的事情。要说主编最近的行程，好像就只有这个吧。 报道早已经见报。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池慕云摇摇头。记者做该做的事，写了该写的文章，又能出什么问题。 中午出去吃饭，路过一家肯德基。透过玻璃窗，池慕云看到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一位小女孩头戴生日帽，笑嘻嘻地弯腰吹蜡烛。 池慕云似乎想起了什么。 晚上下班，池慕云拒绝了江北“一起吃晚饭”的邀约。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翻抽屉。几分钟后，池慕云成功找到一张路清明的身份证复印件。 生日那一栏写的是1994年2月27日。池慕云想了想，又给路文松打了个电话。 路文松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农历2月吧。咋了？” 怪不得起名叫“清明”，可不就是清明节后的那几天时间出生的么？爹妈可真够躲懒的，直接取了“清明”这个名字。 “没什么事，你忙吧。”池慕云没理会表哥的追问，挂了电话。 她立在桌子旁边，心里有点难受。农历二月二十七，刚好是前天。前天她出门帮江北找房子去了。 也就是说，路清明的十周岁生日，早就过去了，而她都没来得及为小女孩庆祝，哪怕是一句“生日快乐”，都没人对女孩说。 她垂着眼眸，站在电话旁久久未动。 心里有些难受。 她呆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写东西。 写了会儿东西，她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去厨房拿了一瓶红酒，倚着书柜，自斟自饮起来。 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池慕云抿了一口红酒，一手抱在胸前，一手轻晃着酒杯。怅然若失的情绪在心中升起，弥散。 如果路清明那孩子在就好了。 上周池慕云太忙，在家里闲暇时间几乎没有，也就没什么感觉。现在一闲下来，就觉得房间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乖乖地读写？ 要是路清明在就好啦。 心中一个声音这样叹道。 是啊，那孩子不吵人，安安静静的，从来都不会耍赖，貌似还是个小行动派，说要做什么马上就要做，直来直去，倒可爱得很。 想到这儿，池慕云忍不住翘起嘴角微笑起来。 如果说陪伴，倒不如说是路清明陪伴了孤僻的她。 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窗里映着一个颀长美丽的年轻女人。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却久久没有喝一口。 43.第 43 章 转眼间便到了初夏时节, 街道上到处都是杨树花白絮飞舞，绿化带一片欲滴的翠绿。 这天晨会结束, 林蔚突然说道：“从下周开始, 我就不再是《商报》主编了。在上面派人过来之前, 主编位置由副主编老李和老陈暂代。” 编辑部的同事们面面相觑。林蔚双手撑着桌子, 笑了笑说道：“会有新的主编过来，大家还是一样，该干嘛干嘛，不要偷懒。还是那句话，懒人, 是当不了记者的。” 会议室一片寂静, 林蔚哈哈一笑，打破沉默：“就说你呢老陈！你最懒！” 大家这才发出善意的笑声。陈燕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说我？？” 林蔚走过来拍拍她肩膀：“对，就是你。”她转头跟大家挥手, “都散了散了, 干活儿去……” 陈燕苦笑, 跟着林蔚走进办公室。林蔚是因为什么被撤职，个中缘由她再清楚不过。她心里替林蔚叫屈，可林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着主编和副主编都进了办公室, 小然才凑过来小声说道：“慕云, 我可听说……”她说着看了一圈四周, 神神秘秘地, “咱们主编, 是因为作风问题被撤的！” 池慕云皱了皱眉：“作风问题？” 刚刚得知主编要走, 她心情有些沉郁，加上她向来敬重主编，便垂着眼睛淡声道：“这种事不要乱传。” 小然像是憋不住满肚子八卦一样，瞪圆眼睛压低声音道：“真的！有凭有据！我都看到过一个女的来接她。还有去年圣诞节，她不是带了很多吃的过来？都是她女朋友做的，当时陈老师还跟她开玩笑了，你没注意啊？” 池慕云摇摇头：“没注意。”半晌她又转过头来，丹凤眼严肃地微垂着说道，“小然，以后这事儿你就别再跟别人说了。” 她一这种表情，小然就忍不住有些害怕，甚至比看到主编都怕。她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就是跟你说说嘛……” 池慕云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 这个年代，人们对于同性恋的认识确实不多。即便是她自己，也只是知道那意味着，两个女人相爱或者两个男人相爱。 可她认识的主编，不仅仅是个同性恋者，还是负责的团队领导者，更是一位优秀的记者。 如果小然说的是真的…… 难道因为是同性恋者，就没有资格手拿火把、照亮真相了吗？ 她相信不是这样的。古今中外对人类对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不乏有同性恋者的存在，但谁能否定他们的价值呢？ 池慕云心情低落起来。 “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中午吃饭，江北奇怪地问道。 池慕云停顿了一下，抬眼问道：“江北，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江北脸上闪过些许诧异和慌张，随即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觉得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也没什么的吧？” 她说着观察池慕云的脸色。 池慕云神色舒展，放下筷子低声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江北眼里的惊喜转瞬即逝，不动声色问道：“你怎么突然说到这个？难道……”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只是有些抱不平。” 江北心里雀跃，脸上却维持着平静：“是啊……不管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是个人的自由吧。” 她把后半句放进了肚子里：可这世界上，存在真正的自由吗？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 没想到池慕云所有所思地说道，“只有相对自由罢了。” “是啊，”江北赞同道，举起小拇指，“就这么一点点的自由，还得靠争取得来。” 池慕云笑了笑，不再说这个问题了。 “对了，今天宋玲问我，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吃羊肉？”两个人往回走，江北问道。 “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吃吧。”池慕云随意地把西装袖子往上挽了一下说道，“我今天回老城区那边。“ 池慕云每周都要回去住至少两个晚上，然后带路清明出去滑冰吃好吃的。既然答应了小路，她就不想再食言。小路滑冰越来越厉害，快要比她更厉害了。 凌素珍看着小路滑冰的视频，目瞪口呆道：“这孩子也太厉害了吧……” 池慕云笑道：“我正想着，要不要找正式的教练教她花滑。” “听说花式滑冰一天不止摔十个跟头啊，我是舍不得清明去受那个苦，当个兴趣随便玩玩算了吧……”凌素珍觉得不靠谱。 池慕云微微思索了一下：“我会跟她商量一下。” 池慕云穿着长裙和系带凉拖，往温室漫步而行。 温室里的热带植物疯长，已经快把整个温室填满。叶片和花朵色彩浓稠、生机勃发，抬头只能看到几缕阳光落在脸上，宛如走进了一片热带雨林。 雨林里窜出一个小猴子，突然冲出来扑进池慕云怀里。 路清明抬头看着池慕云，眯着大眼睛笑起来。 “云。”她乐滋滋地唤了一声。 小女孩脸颊通红，浓黑的眼珠亮澈似宝石，干净的笑容让池慕云一时间忘记了许多烦扰。 她伸出手抿了抿女孩鬓边的汗水。 “这孩子总是不叫‘姑姑’。”凌素珍拎着剪刀进来，戴着套袖笑道，“可真怪，她管小秋叫‘大姑’。” 路清明松开池慕云，笑道：“‘云’好听，‘秋’……”她正经地摇摇头，“不好听。” 凌素珍也乐了：“听着跟‘球’似的，确实不好听，哈哈哈哈……” 池慕秋在客厅听到她们的打趣，气道：“嘿……‘球’也不是我自己起的名字！真是的……” 池慕云也笑起来，笑容暖而醉人，红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梨涡隐隐若现，就像外面微醺的风、吹开温室外随意摆放的松树梅一样。 路清明不但深深记住此刻她笑起来的样子，还记住了自己当时莫名想要开花的心情。 “小路，想不想好好学滑冰？就像电视上的运动员一样，在冰上跳舞？” 池慕云见她发呆，纤指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尖。路清明喘不过气来，这才回了神：“是你教我吗？” 池慕云摇头：“不是，是更厉害的老师。” “你最厉害。”路清明说道。 “是专业的运动员……” “你最厉害！我要你教……”路清明小眉毛皱成了八字，竟然还撒起娇来。 “你是真的想学吗？每天都可能会摔屁股的，很疼很疼……”池慕云尽可能跟她讲清楚学这个有多辛苦。 “你让我学，我就学。”路清明说道。 池慕云耐心道：“我是问你想不想。” 沟通了半天，路清明还是“你想让我学我就学”的态度。池慕云有些头疼，还有点气。她觉得路清明是喜欢滑冰的，但说到底，专业的学习和玩乐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她想知道女孩自己的想法。 女孩好像只看她的脸色做判断，而根本不去考虑自己想不想学。 这样不好。尽管她还小，却也是个人，而不是宠物，不能总看“主人”的脸色。 女孩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心里一气，转身就上楼去了。 44.第 44 章 路清明看着池慕云的背影, 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池慕云这么生气？ 她应该是想让自己学滑冰的吧？ 凌素珍见小女孩呆呆地站着, 走过来慈和地说道：“清明, 帮我浇水。” “哦……” 凌素珍摘了手套, 也上楼去了。 路清明拿起水管, 默默地浇水。她想道，池慕云是不是不喜欢她了？池慕云会把她送回去吗？ 她一直都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自己，但她从来不会因此伤心。本来就没得到过多少疼爱怜惜，自然不会因为被漠视而难受。 可池慕云是对她最好的人。 上次她乱跑, 池慕云也没这么生气。 估计这次是真的烦她了吧？ “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凌素珍进来时, 池慕云正抱着电脑写东西。看到凌素珍进来，淡淡笑道：“没有……” 凌素珍说道：“你可很少这么急躁啊。”她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色，悠悠说道, “清明还小, 成长环境又特殊, 你对她未免太严格了。” 池慕云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把她当孩子看待，”池慕云轻声说道，“妈, 我……刚才是不是很凶啊？” 凌素珍笑着点头：“是, 你长这么大, 我还没看过你发火。不过也可以理解, 你是为了清明好。要我看, 学花滑这事儿, 还是暂搁一下，等她上了学，多认识一些人，表达能力好一些再说。不然你放心让一个陌生人教她滑冰吗？” 池慕云点头：“我确实不会放心。妈，还是您想得周到。” 凌素珍自豪道：“那是，不然谁把你养得这么好啊？行了，我还有个会要开，你们在家自己玩啊。” 凌素珍下楼去了。 池慕云缓和了一下心绪。她想，自己还是太急躁了。转头一看，门外闪过一个小身影。 “过来。” 路清明在门口徘徊了两圈。里面的女人脸上没带笑，丹凤眼微挑，表情有些严肃。 路清明趴在门口往里探头，大眼睛眨了眨，然后低头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紧张地等待着女人的审判。 “刚才我太凶了，对不起。”女人柔润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路清明瞪大眼睛，抬头看着池慕云。 她在道歉？ 可是……明明是自己太笨，听不懂她说话啊…… 路清明摇摇头：“不……不凶……”她不懂为什么，刚才池慕云明明是在生气的，现在怎么突然跟她说这些，还这么严肃？ 房间里只有时钟秒针滴答的声音，路清明垂着头，突然啜泣了一声。 “我又惹……你生气了。” “你不要我了吧？” …… 池慕云看着女孩头顶的发旋，叹口气：“头发长长了。”她伸手摸了摸路清明的头发，说道：“过来。” 路清明抬起泪意朦胧的大眼睛，走近池慕云。池慕云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勾着池慕云的脖子，坐在了她大腿上。 “真傻，”池慕云揽住她的小肩膀，给她擦着眼泪，“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你不是说对不起……”她看着池慕云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有些发呆。她跟凌素珍看电视，电视剧都是这样的，一般说了“对不起”，后面准没好事儿。 “不会不要你，”池慕云说道，“我保证。” 路清明大眼睛转了转，伸出手指指了指池慕云的脸。 池慕云愣了一下，无奈地侧过脸。女孩一下子就破涕为笑，嘴唇凑在她脸上碰了一下。 学花滑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商报》新来的主编姓高，不到五十岁，身材有些发福，报业集团里最有名的记者之一。 他一来，便对编辑部人员分工进行了整改。《商报》编辑部是个年轻的团体，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五岁，高主编认为有些事年轻人还不够格去做。 池慕云和小然以及另一位实习记者都是最年轻的，高主编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分配给了她们几个。 大家都有一肚子怨气。 池慕云看起来倒是淡定得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大学时便已获得了多个新闻和文学奖项，是多家报纸杂志的特约撰稿人，总之也是闲不下来的。 空暇时间，她便看书、锻炼身体。不管做什么，她必须先有一个健康的体魄。 而且她有预感，她可能不会在《商报》待太久。 夏季悄然过去，路清明要开学了。 路清明的语言矫正课程已经结束，医生告诉池慕云，孩子要尽可能快地进入校园。 课程一结束，池慕云便收拾好路清明的东西，接她去了莲花大桥那边。 凌素珍很是不舍：“小路天天帮我打理温室，她一走，我还真不习惯。” 池慕秋哼了一声。她嘴上说着“这小崽子总算滚蛋了”，心里却还是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路清明走的第一个晚上，她和夏冰在房间里狠狠折腾了一晚，神清气爽。 可总算是没人听墙角了。 开学前几天，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去了商场。入秋了，买了新衣服新鞋，还有一个崭新的双肩书包，一些文具。 路清明看到一个带小兔头的圆珠笔。售货员见她感兴趣，便拿出来递给她看。她按了一下小兔头，笔尖便弹了出来。 她转头看池慕云。其实小学生不怎么用圆珠笔，但路清明喜欢，池慕云便让她选了两支，一只白兔子，一只黑兔子。 路过饰品店，池慕云看了看路清明已经长到下巴的头发，进去给她买了几个小发夹和发绳。 路清明看着亮晶晶的小发夹，直摇头：“我不要这个……” 池慕云极力怂恿：“试试嘛，好不好？回家我帮你扎头发。” 路清明想了想，池慕云给她扎头发呀？那还是买吧。虽然她真的不是很喜欢这么粉粉嫩嫩的东西。 池慕云又去带她修了头发。她再三跟理发师强调，修一下就行了，可不要剪短。 路清明看着镜子里的她高兴点头：“嗯嗯。” 池慕云还记得她的愿望——她想养长发的愿望。 可池慕云可能不知道，她并不是因为喜欢长发，相比之下，短发让她觉得舒服自在多了。 但池慕云是长发嘛。 回到家，路清明打开带磁吸的文具盒，拿出一只灰兔子圆珠笔，放在池慕云书桌上。 池慕云擦着头发出来，看到桌上的兔子，忍不住笑道：“为什么给我灰兔子呢？” 路清明直直地看着她，笑道：“你是白兔子，我是灰兔子。” 池慕云忍不住笑了：“那也应该是，白兔给我，灰兔给你啊？” 路清明认真道：“嗯~不对。应该把我给你，把你给我。” 池慕云一怔。这孩子都是从哪儿学的话？听起来怪怪的。 不过路清明还懂得跟她分享，这点还是让她很欣慰的。她拍了拍女孩的头，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把身高墙贴拿出来，贴在卧室门口。 路清明很自觉地奔过去站好。 “150，真棒！”池慕云微笑着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路清明搂着她的腰，好奇问道：“那你呢？你多高？” “我，169。”池慕云摸着她的头。 路清明立刻满脸苦兮兮：“那我要多久比你高？” “很快，”池慕云宽慰道，“你还没到长得最快的时候呢。” 上学那天，池慕云给路清明扎了个小辫子，还夹了两只水晶小发夹。 头发全都扎起来，路清明流畅的面部线条全都露了出来，饱满得恰到好处的额头，清晰舒展的眉骨，带些英气的长眉，衬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真是个漂亮神气的小姑娘。 这半年来少了风吹日晒，也不像以前那么黑黝黝的了，均匀的小麦肤色为她更增添了一丝少女朝气。 其实，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池慕云先带她去班主任那里，给她交了学费。班主任费老师三十多岁，身材微胖，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很是可亲。 “费老师，麻烦您多费心了。”池慕云笑道。 费兰是池慕云一个朋友的亲戚，她多少知道路清明的情况，笑着说：“你就放心吧。” 把路清明送到班级，池慕云就要回去了。两个人走在楼道上，身边不时跑过笑闹的孩子，池慕云下意识牵着路清明的手。 很多时候她都忘了，在乡下时，从来没人为路清明操心这么多，在一定程度上，路清明其实算“自立”的孩子。 可池慕云还想让她做快乐的女孩。 “要听话，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你，知道吗？”池慕云停下脚步，低头给她重新别好发夹，“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记得任何时候，觉得害怕了，都要打电话给我，明白吗？” “嗯。”路清明重重点头。 “好了，快去吧。放学就在大门口等我。”池慕云强自镇定地挥挥手。 路清明手里拎着书包，转身慢慢往班级里走。 女孩的白色t恤后背上印着小绵羊。“小绵羊”走进了教室，在一个座位上坐下来，然后冲池慕云挥挥手。 池慕云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只见她慢慢悠悠地拿出文具和书本。 池慕云转身走了。上课铃已经拉响，被她刻意放轻的高跟鞋声在走廊里回荡。 这个孩子！看起来竟然比她还淡定…… 池慕云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真是又气又笑。 45.第 45 章 英华小学虽然不是京城最好, 但也算是师资力量数一数二的学校了。因此即便是（5）班这样不上不下的实验班，每年也是有不少家长挤破了头要把孩子送进来。 池慕云原本可以把路清明送进火箭班的, 可她想了想, 还是算了。 路清明基础实在是很不好, 进了火箭班, 只会徒增压力。 她想让路清明开开心心地，无忧无虑地学习和生活。 费兰踏着铃声走进三年（5）班，看了新来的小女孩一眼。小女孩低头坐在教室一角，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同学们好，我叫费兰, 大家可以叫我费老师。我呢, 是我们三年（5）班的班主任，同时我也要给大家上语文课。” 费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和蔼可亲道：“接下来, 请大家都来做一下自我介绍, 让老师来认识一下同学们, 好吗？” “好——”下面的小孩子们拖长了声音答道。 每年都要换一次老师，但学生还是那些学生。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坐在教室一角的路清明，她是除了老师外唯一的生面孔。 “报告老师！我们班多了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一个胖胖小男孩举手嚷道。 孩子们发出一阵哄笑声, 不约而同地向后面看去。费兰向路清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就从我们的新同学开始, 好吗？” 路清明茫然了几秒钟, 随即站起来。昨天池慕云跟她说, 如果老师同学叫她做“自我介绍”, 她一定要好好说, 要说自己叫什么，几岁了，喜欢什么，想和大家做好朋友…… 路清明以前上学都是稀里糊涂的，乡村小学的班主任更是稀里糊涂的，根本没有过“自我介绍”这个环节。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同学们都在看着她，还有人在小声议论。 她定了定神，说道：“我叫……路清明，今年十一岁，我……喜欢滑冰。我想和大家做……好朋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是从前的沙哑，而是圆润的，稍带稚气，回响在教室里。 费兰带头鼓掌：“很好！路清明同学，请坐。” 路清明坐下后，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她转头，看到坐在她右边的一个女生快速收回了视线。 女生穿了件朴素的格子短袖，长得瘦瘦小小的。路清明朝她看过去，她好像有些害怕似的低头瑟缩着。 路清明收回视线。她一边听同学们自我介绍，一边打开了文具盒，拿出自己的小白兔圆珠笔，时不时按动一下。 第一节课只读了会儿课文，便下课了。 路清明正好奇地翻看英语书，突然听到右边吵嚷起来。 “王亚宁！你说话不算话，以后我们都不跟你玩儿了！”说话的是个矮矮的女生，她挽着一个高个儿女生的胳膊，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气愤。 “就是！你等着吧，看谁和你玩儿！”另两个人附和道。 高个儿女生长相清秀。她抱着胳膊，晃着长长的马尾，趾高气扬道：“王亚宁，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摸底考试你要是再考第一，男生也都不理你了。” 路清明面无表情，心里却想道，原来城里的学校也是这样的，动不动就“我不和你玩儿”、“大家都不和你玩儿”的。 这时候前排一个男生大声说道：“现在我们男生也不和她玩儿啊！” 徐琳琳又晃了晃马尾，得意一笑。她是班里的“小班花”，男生女生都很听她的话，只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王亚宁。 王亚宁次次考第一，她一直被死死地压着，从二年级上学期压到现在。 当然她也一直都在找王亚宁的麻烦。 “小班花”徐琳琳“哼”了一声，像只开屏孔雀一样走回自己的座位。 坐在王亚宁后面的男生眼珠一转，偷偷地捻起王亚宁的一缕头发，按在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他捂着嘴偷笑，刚想用订书机钉起来，就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手背。 他痛得甩开了订书机，抬头一看，新同学站在他桌子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干啥……干嘛呢？” 池慕云说了，不能用家里的口音说话。 全班人都看了过来，男生觉得自己特别没面子，便恼羞成怒道：“用你管？黑老鬼！” 路清明皱起小小的眉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黑老鬼”的意思。 好无聊的骂人话。 路清明看了他一眼，低头拿起订书机揣进口袋，自顾自地回了座位。王亚宁缩着肩膀，胆怯地看了看路清明。 “你还我订书机！”男生喊道，说着便冲过去直袭路清明裤子口袋，路清明迅速举起手来，高个子发挥了优势，男生怎么都够不到。 直到上课铃打响，男生也没能拿回订书机。 就这样，路清明和王亚宁一起，成为了三年（5）班头号公敌。 放学，路清明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 “路清明！路清明！”身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要不是路清明听力好，恐怕都听不见。 王亚宁气喘吁吁地跟在路清明身边，小声说道：“太谢谢你了……” 路清明习惯性地挠挠头发。 “你……你家住哪儿啊？”王亚宁小心翼翼看着路清明的侧脸，胆怯地问道，“要坐公交车吗？” 路清明摇头道：“不用……有云接我。” 王亚宁听成了“有人接我”，讷讷一笑道：“你爸妈真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王亚宁往外一看，到处都挤满来接孩子的家长，但有个人，她一眼便注意到了。 那女人身着简单的白衬衫，下身一条合身的黑色长裤，加上高跟鞋，衬得本就修长的腿更加纤细修直了。 秀丽有致的眉眼，高挺精致的鼻梁，形状优美的红唇……那是一张刚刚好的脸，多一分减一分都不行。 在一群望眼欲穿的家长中间，女人淡定又迷人。 好好看！王亚宁在心里暗暗感叹着。 路清明看到了池慕云，眼睛一亮。她脚步顿了一下，转头跟王亚宁说道：“我该走了。” 王亚宁从那女人的美貌中缓过神儿来，点点头小声应道：“好……” 路清明像鸟儿一般轻快地奔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女人怀里。王亚宁惊讶地看了她们好一会儿。 路清明的“妈妈”竟然这么年轻？ “云。”路清明仰头叫了一声。 池慕云弯了弯唇，手轻轻拍抚着女孩后背，笑着问道：“小路今天过得开心吗？” 路清明埋在她胸口，闷声说道：“还可以。” 回家的路上，路清明断断续续地跟池慕云说了今天的所有事情。 池慕云微笑着听她说话，时不时地回应一两句。 她其实一直希望女孩话多一些。 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了。香味儿勾着路清明的口水，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云……你啥时候做的？” 池慕云眨眨眼：“我啊，我变出来的，厉害吧？快吃吧，一会儿都凉了。” 路清明睁大眼睛，凝视了她几秒钟，突然傻傻笑起来：“我不信。你撒谎。” 池慕云见她烂漫无邪的样子，心念微动，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笑道：“好啦……是我买的农家菜。就你知道得多，行了吧？” 路清明在她手心蹭了蹭，眯起大眼睛笑。 “这些我都会做，”路清明把一根豆角放进嘴里，突然抬头说道，“云……我能做吗？” 池慕云缓缓摇头：“不行，你还小，等你长大了……” 路清明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池慕云沉吟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后来那个男生的订书机呢，还给他了吗？” 路清明愣了愣，答道：“没有。” “那要怎么才能还给他？”池慕云笑道。 “他说对不起，我还给他。”路清明一点都不客气地说。 那个男生要是不跟王亚宁道歉，她不但不想还给他，甚至还想把他的书用订书机钉在一起。 池慕云听她说这些，难免有些忧心。 小路才去第一天就要被孤立了，以后怎么办？可对于这种事，池慕云又分分明明地知道，越是有家长介入，越容易把很简单的事情搞砸。 由于是新学年开学的第一天，老师们都没布置什么作业。路清明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她的小白兔圆珠笔。 小白兔的眼睛水汪汪的，真可爱呀。 她记得有一年冬天，她在山上拾柴禾时捡到了一只白色野兔。它被兔子套套住了，奄奄一息，路清明把它抱回家，藏在了干草垛里，每天拿一片白菜叶给它吃。 可后来还是被后妈发现了，后妈把白兔做成了一锅香喷喷的肉，还把皮拿到集市上去卖了，给柱子换了一大包水果糖，和一个玩具车。 池慕云洗澡出来，看到路清明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兔子圆珠笔。 池慕云叹口气，也不想叫醒她，便轻轻地托着她的身子，帮她脱衣服。 t恤脱了下来，池慕云秀气的眉毛紧张地轻皱了一下。 大半年前买的小背心，已经有些不适用了。 46.第 46 章 女孩睡得安然, 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粉色的小背心只有薄薄的一层布料，穿在女孩身上显得有些局促。 池慕云暗怪自己粗心。十一岁已经进入了青春期, 这时期的孩子几乎每个月都有变化, 内衣应该及时更换才是。 她伸出手把女孩的小背心往上掀起, 路清明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胳膊并没有配合地抬起来，小背心卡在了腋窝处。 池慕云抿了抿红唇，眼睛看着别的地方，慢慢地把女孩的胳膊拉直，小心地将小背心脱下来, 用被子裹住女孩。 总算把睡相差的女孩包好了。池慕云忙出了一身汗, 忍不住轻轻刮了一下路清明的鼻子。 把小背心放进洗衣机，圆珠笔放进文具盒，池慕云脑海里闪过女孩胸前的小山包。 池慕云白皙的脸颊微红。 要是路清明自己脱衣服, 肯定会脱得光光的, 这孩子最近都是裸睡。 可面对已经发育成小少女的路清明, 池慕云不太好意思给她脱裤子。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关灯上床了，转头给女孩掖了掖被子这才闭眼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 池慕云起床便接到凌素珍的电话。 “……妈, 真的不用, 简单的菜我都会做……嗯, 行, 那先不说了……” 池慕云一手拿着手机, 一手往锅里放油。凌素珍生怕她天天在外面吃，就想帮她找个做饭阿姨。 池慕云拒绝了。家里的吴阿姨不一样，是看着她长大的，在她心里就是亲人；让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住在家里，她还是会觉得别扭。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饭了。每年回爷爷奶奶家，也是把菜切了随便炒一下炖一下，能吃就行，算不上“做饭”。现在不同了，有路清明在，她得好好琢磨一下。 好在于她而言，做饭不难，只是距离“手熟”还有些距离。 荷包蛋煎好了放在一边，豆浆机里放了黄豆、杏仁、水，按下开关；取了一块提前揉好的面团，擀成饼状，上面均匀地涂上香油，撒上芝麻、白糖，卷成筒状，切成四个小团子。小团子擀成小圆饼，放在滋滋作响的饼铛里，翻了两回，饼面焦黄，没一会儿，外焦里嫩的芝麻糖饼就出锅了。 饼放在铁网上沥油，池慕云又从冰箱里拿出吴阿姨做的一大罐酸萝卜，盛了一小碟出来；热气腾腾的杏仁豆浆装进玻璃杯，各加一勺糖。 路清明这时候正好揉着眼睛走出卧室。 她耸了耸鼻尖。客厅里都是杏仁的清香气味，她眼睛一亮，奔向厨房。 女人穿着休闲的连衣裙，围裙系在纤细的腰肢上，长发利落简单地挽起了一个丸子，衬得脖颈更加纤长。她背对着路清明，低头搅拌豆浆，长腿不时随着电视里音乐的节奏打两下拍子。 又是《十年》这首歌。 路清明快速地刷牙洗脸，然后冲到厨房把芝麻饼、煎蛋、酸萝卜端到餐桌上。 池慕云一手一杯豆浆走过来，她侧头闻了闻路清明的脸，秀眉微皱：“又没擦香香？” 路清明转过头，睁着大眼睛看她，突然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大口豆浆，唇上还带着豆浆渍便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卫生间，半分钟后又一阵风儿似的跑了回来，捧起豆浆又是一大口。 豆浆甜丝丝的，咽下后杏仁香气回味悠长。池慕云见她爱喝，便又给她倒了半杯。 已经要出门了，路清明依然有些恋恋不舍。池慕云做的豆浆太好喝了，她从未喝过这么美味的豆浆。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便背上书包默默地帮池慕云关鞋柜、锁门，和她一起走出来。 早上有些拥堵，好在距离很近，到学校也就三公里的样子，池慕云倒也不急，手搭在方向盘上悠然点着手指，另一只手打开了广播，调到了儿童频道。 “abcdefg，hijklmn……” 欢快的字母歌传来，池慕云看到路清明的腿又在打拍子，但却没有一个拍子是对的。 池慕云眉梢微扬，忍不住弯起红唇笑了。她伸出胳膊从后面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路清明。 路清明眨了眨眼睛，拉开小包的拉链。 里面是一个大饭盒，还有一个保温杯。饭盒分成两格，一格是米饭，另一格是炖排骨和花菜，以及一些玉米胡萝卜粒。 路清明睁大眼睛。她表达惊讶的方式就是这样，默默地张大眼睛看着池慕云。 前面的车终于缓缓开动，池慕云微笑着目视前方，发动了车子说道：“以后我晚上会多做一份饭菜，第二天你拿着去学校。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太好吃，是吗？记得拿着去食堂，让师傅给你加热两分钟。保温杯里是豆浆，放到中午也不会凉。” 路清明没吭声，池慕云轻轻扬了扬眉：“记住了吗？” “记住了……”路清明低着头，摸了摸保温杯，然后拉上拉链。她偷偷看了一眼池慕云，心里满满的都是开心和幸福。 看一个孩子饭盒里的内容，便知道她（他）有没有被疼爱和在乎。 以前她觉得饭盒里有炒鸡蛋，就是一种幸福了。 而现在，她得到的远比炒鸡蛋更多。 多年后她才知道，她想要的还有更多，更多…… 路清明看着池慕云发呆，池慕云却在想别的事情。三年级要学英语了，路清明语文都不怎么搞得定，英语不是得更糟…… 昨天上午只上了两节课，从今天开始，三年（5）班才正式迎来了第一节英语课。 一堂课下来，路清明整个人都懵了。 她才刚学好拼音没多久，乍一接触英文字母，有些不知所措。其他同学多是京城本地人，不少人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英语了。 下课后，王亚宁偷偷地看了路清明一眼。路清明低着头翻书，时不时挠挠头发。 王亚宁身后的男生昨天被路清明抢了订书机，心里不爽，伸腿踢了一下王亚宁的凳子：“哎，小个儿，你嘛呢？往前挪挪！”他一边把自己的桌子往前挤一边嘀咕：“小矮个儿占那么大地儿，找抽呢……” 王亚宁瑟缩了一下。她再往前挪，就会被卡在座位里出不去了。 路清明慢慢地合上书，站起来走过去抓住了男生的桌子. “你干嘛啊！”又是她！ 路清明也不搭理他，用两只手托住桌子。桌子挺沉，她却不费吹灰之力直接搬了起来，向后挪了一截。 她刚才就看到了，男生的座位已经占了太大的地方，桌子明显比两侧的同学要往前得多。 男生气得头顶冒烟，刚要站起来，却发现桌子把腿卡住了，路清明按着桌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他气呼呼地喘了口气，回过头去跟后桌吼道：“你还不往后挪挪！” “吼我干嘛呢！”他后面的男生直接跳了起来，“你有毛病吧！” 结果两个男生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下地互相推搡起来。路清明自顾自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趁着后面的人无暇顾及自己，王亚宁一条腿跨出过道，悄悄地拽了拽路清明的袖子：“哎，路清明，刚才上课学的英语，你是不是没学会啊？” 路清明愣了一下，随即闷闷地点点头。 王亚宁小声说：“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别被拼音带跑就行了……” 王亚宁带着她把26个英文字母读了一遍，然后说道：“以后我教你音标吧？只要学会了音标，所有单词就都能读了……” 路清明点点头：“……行。” 池慕云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主编秘书便过来，让她去一趟主编办公室。 “小池，今天有个任务交给你。”高主编严肃地看着她。 “什么任务，您尽管说吧。”池慕云说道。 高主编站起来，背着手慢慢地走到池慕云身后。他打量着这个年轻女人。池慕云今天穿的是一条休闲风的连衣裙，腰部是抽绳设计，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小女生的俏皮感。 “我们呢，要拿下一个广告，今天中午呢，你跟着我，咱们要请江总吃个饭。” 池慕云愣了一下：“吃饭？” 高主编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对，吃饭。怎么了，对这个工作安排有什么意见吗？” 池慕云淡淡地说道：“去哪儿吃？” 高主编皱眉头：“就在这附近，润兴酒店。”他看出池慕云不想去，心里暗暗轻哂了一下，做出为难的模样说：“我本来也不想管这个事儿……这样，把小然也带上。” 池慕云唇线紧抿，声音带着冷意:"那您先跟小然说吧。" 中午，路清明和王亚宁一起去食堂吃饭。 王亚宁带着她在加热处排队，躲在高高的路清明旁边，王亚宁才稍稍松口气。 王亚宁的饭盒里有红烧肉和凉拌菜，她还把肉分给了路清明一块。 路清明想了想，把自己的排骨也分了王亚宁一块。 “王亚宁？” 听到这个声音，王亚宁身体一抖。 徐琳琳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笑嘻嘻地说道：“王亚宁，今天又吃红烧肉啊！你也不怕胖死！” 王亚宁脸涨得通红。天知道她有多爱面子。 徐琳琳见王亚宁害怕的样子，有些得意，转身看了看路清明，刚想嘲笑一下她的黑皮肤，却发现路清明呆呆看着面前的饭。 路清明突然有些想念池慕云了。很奇怪、很突然的感觉，就是很想和她说话，知道她在做什么…… 说干就干。路清明抓起胸前的电话，拨了过去。 47.第 47 章 面对高主编下达的“任务”, 小然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 回到座位便悄悄跟池慕云抱怨道：“这是广告部的事情, 为什么要我们做啊！拿我们当公关用吗？” 池慕云抿着红唇。如果仔细看她, 能看出她看似淡然的神色中有气恼。她自然也不愿意去, 可高主编那个态度，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没一会儿，小然看到陈燕从高主编的办公室出来，脸色很差，关门的力度也不小, 显然是又和高主编闹了意见。 抱怨归抱怨, 该去还是要去。 不到十一点，高主编便把两个人叫了出去，一行人一起去了润兴酒店。 包厢早就准备好了, 高主编让两个女孩坐下：“看看你们俩这张脸, 跟谁欠了你们几吊钱似的——开心点啊！” 小然暗暗地撇嘴。池慕云抱着手臂, 秀眉微蹙，正想着一会儿怎么办，包厢门口传来一阵笑声。 江总到了。 高主编迎了过去。一个身材矮胖、西装革履的络腮胡男人走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池慕云调整了一下表情这才站起来。看到江总身后低着头的女孩, 她丹凤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江北？ 江北原本不想来, 表叔说乙方请客, 带她吃点好吃的, 不吃白不吃。表叔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表叔, 早就出了五服，不过江北爸爸素来和家族亲厚，表叔来京城谈生意，还给江北塞了红包，听她说在这附近上班，硬是要她过来吃午饭。 “江总请坐。”高主编一边招呼对方一行人坐下，一边冲池慕云和小然使眼色。 池慕云收回视线。想起早晨她跟江北说中午有事，不一起吃饭了，江北笑着说“好，正好我亲戚要请我吃饭”。 江海一进门，眼睛便黏在了池慕云身上。入座时，江北坐在了池慕云旁边，转头笑着跟江海说：“表叔，慕云是我大学同学。” 江海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哎哟那可是巧了。” 高主编也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高兴起来，早知道《民事周刊》编辑部有个江海的表侄女，他也就不用这么费劲儿了。 江海被高主编吹得喝了点酒，眼睛一眯，还是有意无意地瞟着池慕云，硬让池慕云跟江北一样叫他“表叔”。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一下，刚要说话，江北就看了她一眼，抢先笑着开口道：“表叔，您这亲侄女还坐在这儿呢，是嫌我这侄女拿不出手了？” 江海一愣，哈哈大笑：“说的什么话，咱们老江家就数阿北最优秀，我们兄弟几个谁不羡慕你爸养个好女儿！” 江海这话，倒是真心实意。江北当年复读，个中缘由只有江北爸妈自己心里清楚，家族里的人都以为是这孩子发挥失常，复读之后一样考上了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也算是老江家独一份了。 一来二去，江北把池慕云和小然挡得严严实实。一顿饭结束，江海也爽快地签了合同。 “江北，谢谢啊。” 回去上班的路上，池慕云说道。要不是她在，今天池慕云肯定少不了和江海周旋。江海不是坏人，但把女人当花瓶的观念是很顽固的，也就是看在江北的面子上，才没多为难池慕云和小然。 “对我永远别说‘谢谢’，”江北凝视着她，随即有些羞赧地低头，“再说这次，我也是碰巧在这儿。以后遇到这种事，千万要小心。” 小然反倒一脸兴奋：“江北，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表叔都是大老板！” 江北苦笑：“有钱也是我表叔有钱，我家只是普通家庭而已。” 小然说去买杯奶茶，两个人站在外面等。 “慕云……”江北有些紧张地开口，“今天晚上我想……”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池慕云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是“小路”，神情立刻紧张起来：“抱歉……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接通的提示音只“嘟嘟”地响了两声，池慕云便接了电话：“喂？小路，怎么了？” 路清明忍不住地有些高兴，为池慕云这么快便接起电话，也为她这么急切的口吻。 “你……在干，在干嘛？”路清明小声问道。 池慕云松了口气：“我刚完饭，你吃了没？有没有把饭热着吃？” “嗯！”路清明高兴地点头，“我热着吃了，豆浆全都喝了。” 电话那边，池慕云的声音染上了愉悦的气息：“那就好，上英语课了吗？” 路清明沮丧道：“上了……我听不懂。” 路清明听不懂英语课，这在池慕云预料之中。她自己是个很具有语言天赋的人，大学时候，不少同学为了拿到好成绩仍然学了英语，而她英语已经很好了，便主修法语，还自学了日语，成绩都很傲人。 语言类的学习于她而言自然而然，别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培养好的语感，而她就如同无师自通一般。 也因此，她深深地明白对于语言天赋一般的人来说，语言的学习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而她，也做好了陪伴路清明一起努力的准备。 “没关系，等你回家，我教你。千万不要着急，好吗？” 池慕云的嗓音圆润温柔，电话里的声音尤甚。这声音好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路清明，让她小狗一样服服帖帖地趴在地上，乖乖享受来自于主人的爱抚。 路清明眯着眼睛：“好……” 池慕云眼角余光看到小然已经提着奶茶走了出来，便低声说：“好了，那，我挂了？” 路清明恋恋不舍道：“嗯……你工作。” “真乖，”池慕云轻笑着说道，“再见。” “嗯……再见。” 池慕云把电话放回口袋，江北看她一眼，抿了抿唇。走了几步，池慕云这才想起来，抚了抚颊边的发丝，问道：“江北，你刚才要说什么？” 江北看了小然一眼，摇摇头：“没什么。” 她原本想说，家里的热水器坏了，她能不能去池慕云家住一晚。 她很少撒谎，更不善于撒娇。 可能她撒个娇，池慕云也会答应她去家里住一晚……吧？ 想好了借口，积攒好的勇气却只够用一次。 没说出口，就像皮球一样泄气了。 路清明挂了电话，心满意足。徐琳琳见她根本不理人，气呼呼地撅着嘴走了。她在班级里向来说一不二，女生拥护她，男生巴结她。现在倒好，王亚宁没解决，又多了个路清明。 徐琳琳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想，以前没人和王亚宁玩，现在路清明来了她反倒有了伴儿。要不…… 她决定，各个击破。 快到午休时间了，同学们都在班级里笑闹，只有王亚宁和路清明凑在一起看英语书。 “你看，这个字母和汉语拼音要分开……”王亚宁认真严肃，两条辫子披在肩头，很有“小老师”的样子。 “王亚宁，这道题我不会，能不能教教我。” 徐琳琳抱着数学书，一脸别扭地站在王亚宁旁边，傲娇地扬着头说道。 前一刻还在笑闹的同学们立刻安静下来。 徐琳琳在向王亚宁讨教问题？？？同学们纷纷露出费解的表情。 王亚宁是最惊讶的。她抬头看着徐琳琳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这个徐琳琳虽然只是口头威胁她，但因为她的“孤立政策”，班里其他同学或是为了讨好或是单纯想欺负人，王亚宁可是没少挨欺负。 那天后桌男生想用订书机订她的头发，这都是最普通的操作了。 见王亚宁不吭声，徐琳琳撅着嘴，挽住了王亚宁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说道：“好啦，我们和好嘛……” 她挑衅似的看了路清明一眼，揽着王亚宁肩膀，在她耳边清晰地说道：“以后谁再欺负你，我跟谁没完。” 路清明面无表情，低头继续研究26个字母。 王亚宁：…… 要知道她之所以被欺负，那可是拜徐琳琳所赐啊！她此刻有些佩服徐琳琳这张嘴了…… “那现在教我数学题吧？”徐琳琳晃着她的手，用清脆好听的嗓音说道。 王亚宁看路清明一眼，又看徐琳琳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胳膊从她手里脱出来，声音弱弱道：“我先教清明学会‘g’，你等会儿啊……” 徐琳琳：…… 她的耐性也就这么多，见王亚宁丝毫不领情，便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直到午休铃声响起，王亚宁才帮路清明纠正发音完毕。 路清明脸上浮起高兴的神色，冲王亚宁伸出手掌，王亚宁羞涩地笑了笑，伸出小手，跟她击了个掌。 王亚宁多少明白了徐琳琳要干嘛。她无非是想让王亚宁也一起孤立路清明，让路清明也听她的话。 王亚宁摇摇头。要是徐琳琳真心实意想和好，她也是愿意的。可路清明一来就帮了她，她在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朋友，根本不会站到徐琳琳那边去孤立路清明。 那样做叫“忘恩负义”，她打心里鄙视那样的人。 路清明转过头看着她说道：“你怎么不和她和好？” 她看得出来，王亚宁根本不讨厌徐琳琳。 路清明皱着小眉头：“你要是想和好，就和好啊。那样就没人欺负你了，多好。” 路清明没有考虑太多，更没想到自己的处境。总之不管什么处境，她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会放在心上。 王亚宁羞涩地笑了笑，摇摇头。 48.第 48 章 时值早秋, 林荫道上已经有了飘零的叶子。夕阳斑驳落在路面上，显得有些萧索。 不过, 路边站着的女人却给了这片景色一丝生机。她披着微卷的长发, 穿了件米白色风衣, 内搭素色衬衫, 白皙修长的颈间系着一条小巧的淡绿色丝巾，在一派初秋景象里点缀了一处春意盎然。 江北看着女人的侧影，微微晃了晃神，随即举手说道：“慕云。” 池慕云转头笑了：“走吧。” 今天江北照例搭池慕云的车回家。 “今天我表叔……”江北率先打破了沉默。今天江海酒后说的那些话，令她觉得尴尬和气愤, 可不管怎么样江海是她表叔, 长辈为人处世的方式还轮不到她来置喙，她也只能代为致歉。 在她心里，池慕云是不可侵犯的。 池慕云微微一笑, 上挑的眼角微微弯起：“没关系, 你用不着因为这个道歉。” 江北松了口气：“要不, 我陪你一起去接小路吧？” 池慕云犹豫了一下：“一会儿我要带她去买衣服。你还是先回家吧。” “不用，”江北微笑道，“我陪你。” 池慕云笑了笑没说话。一般情况下, 都是她把江北顺到家门口, 然后再去接路清明。 一直到下午放学, 王亚宁也没去找徐琳琳教数学题。 徐琳琳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很在意的样子, 小脑袋昂得高高的, 课间还和女生们出去玩跳绳。 走读生要上一节自习课才能放学, 王亚宁利用这个自习课就轻松完成了所有作业，还看了会儿课外书，转头一看，路清明正皱着小眉头，抠语文日记。 王亚宁好奇地朝她看了看。路清明察觉到她的目光，挠了挠头发，把本子递给她看。 三年级写日记其实只要求写几个完整的句子，讲清楚一件小事就可以了。然而路清明还是写得……惨不忍睹。 于是两颗小脑袋又凑在了一起，开始研究语文日记。 徐琳琳是学习委员，甩着马尾回头说道：“上自习不许说话。” 王亚宁和路清明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徐琳琳看到两个人虽然不说话了但仍然凑在一处，撅着小嘴“哼”了一声。 下自习，徐琳琳走到王亚宁桌子前面，声音不大不小道：“王亚宁，一起走吧？” 王亚宁老成地叹了口气，语气还是那么弱弱的：“你有人接，我要坐公交。” “那我也坐公交！”徐琳琳斜睨了路清明一眼，有些得意道。 “我们……不顺路……”王亚宁站起来，躲在了路清明身后。 路清明看都不看徐琳琳一眼，自顾自地带着王亚宁走了。 徐琳琳气得跺脚。 一高一矮两个女孩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走出来。那么多孩子涌出来，池慕云一眼就看到了路清明。 她身边还有个小女生，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拉着路清明的袖子仿佛在躲什么人。 “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江北感叹道，“你还担心小路，其实小路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 池慕云冲路清明招了招手。 “那是你妈妈吗？”王亚宁不禁有些好奇，这么美丽年轻的女人，明明更像是路清明的姐姐。 “不是……她是，”路清明停顿了一下，大眼睛迷茫地眨了一下，随即不情愿地说道，“是……姑姑。” 至于为什么是姑姑来接送而不是爸妈来接送，早熟的王亚宁觉得不该问那么多，便点点头说：“你姑姑可真漂亮。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看到江北也在，路清明脚步顿了顿，走过去叫了声：“江姐姐好。” 池慕云抿着红唇，不禁笑了出来，摸了摸路清明的小脑袋，嗔道：“叫阿姨。” 江北推了推眼镜，脸红道：“叫姐姐挺好的，阿姨多老气。” 池慕云仍是笑：“我们小路真会说话。” 她拉开车门，江北自然地坐在了副驾驶。 路清明低着头，钻进了后座。她听到池慕云和江北在聊天，聊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题，什么“采访”，“组稿”，“主编”……她抱着书包，呆呆地看着池慕云。从她的角度看，只能看到池慕云白皙的耳朵和含笑的嘴角。 “对了，”池慕云突然微微侧了侧头，“小路，刚才那个女生，是你的好朋友吧？” 路清明迟疑了一下。“好朋友”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其实是很陌生的。 但是……王亚宁应该算是她的朋友吧？她想起了老家的孙小禾，那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点头道：“嗯……” “下次可以请小伙伴去家里做客。”池慕云一听她真的交到了朋友，嘴角便更加扬起了一些。 看到池慕云开心的样子，路清明心里也不由得开心起来，傻笑着点头：“好！” 江北看了后视镜里的路清明一眼，推了推眼镜。 这个时期孩子的内衣比较难买，要试一下才知道合不合身。 试衣间里，一大一小相对，小的坦坦然然，大的倒是红了脸。 池慕云垂着眼睛问道：“穿起来怎么样？还舒服吗？” 这内衣比以前的内衣要厚了一些，说舒服肯定谈不上。路清明扭了扭身体，皱眉道：“……还，还可以。” 池慕云让她背过身去，伸手帮她调整了一下肩带和后面挂扣的松紧。 “这样呢？”池慕云一边调整一边轻声问道。 女人柔软温暖的指腹划过肩膀，有些痒。路清明眯着眼睛点头：“好了。” “真的好了？”池慕云轻轻地把她身子扳正过来，让她自己伸手勾一勾布料，她好看看松紧度如何。 “有点松……来，我帮你紧紧。” “哦……” “我教你，这样……” “嗯。嘿嘿。” …… 江北站在试衣间外，低着头看地面。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试衣间里不时传出一大一小的絮絮低语。 她也算池慕云最好的朋友之一了吧？可她从未和池慕云这么亲密过…… 想到自己买内衣，池慕云帮自己调整……光想象一下，都觉得无比羞涩了。 可事实是，每次陪她买内衣，池慕云都是帮她拿包等在外面……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大惊小怪。路清明还是个小孩子，身世还那么可怜，池慕云对她好，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她们是亲戚呢。 她笑自己想得太多。 过了会儿，池慕云终于带着路清明出来了。 “要这两款……小路，你看要什么颜色？” 路清明看着她：“都行。” 池慕云笑着摇摇头，转身对导购说：“要粉色和白色的吧。” 小姑娘嘛，粉粉嫩嫩的多好。 “这周末来我家吃饭吧，”送江北回家时，池慕云摇下车窗说道，“你不是说喜欢吃吴阿姨做的丸子？” 江北笑着答道：“好。” 周末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和江北回了家，池慕秋也带着夏冰过来了。冷清多日的家里突然热闹起来，吴阿姨高兴得合不拢嘴，把孩子们点的菜单做了个遍。 温室里的植物长得更加茂盛，路清明一到家，便直奔厨房去拿喷壶和铲子。 凌素珍看着路清明熟稔的手法，感喟道：“这孩子活计好。” 听到母亲的话，池慕云轻轻蹙了蹙眉头。 周四有个摸底考试，路清明数学还好，语文都还没及格。 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路清明脑子不好用，只会做体力劳动。 周五那天，路清明拿着成绩单回家，心里是忐忑的。直到快睡觉的时候，才磨磨蹭蹭地拿了出来。 她偷偷抬起眼睛，观察着池慕云的表情，紧张地等待着她失望的样子。 然而池慕云没有。 她摸着路清明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来，我帮你订正试卷。” 路清明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动作慢下来，回头看池慕云。女人穿了宽松的休闲装，梳着高马尾，双手随意地抄着口袋，比平时穿职业装的样子放松得多。 路清明自然觉得，不管她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只是女人垂着头，看上去兴致不高。 她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成绩不高兴呢…… 路清明埋头把活儿干完，转身朝女人走过去。 “怎么了？” 池慕云见她走到自己跟前不说话，还以为她磕着碰着了，微蹙着眉道：“是不是吃太多肚子不舒服了？还是……” 女孩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微愣了一下。 应该已经是少女了。 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经可以踮起脚尖就抱住她的脖子了。 路清明抱着她，脸埋在她颈间，闷声说道：“……对不起。” 池慕云抬着胳膊，声音中有些无奈：“小路，到底怎么了？” 路清明抱紧了她，声音更小：“……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笨了。” 池慕云终于缓过神来，纤细的手臂圈住路清明，轻笑了一声缓缓说道：“我小时候偏科，数学学得不太好，经常哭着写数学作业，数学老师都说，我没什么数学细胞，你懂什么是‘数学细胞’吗？就是天生能学好数学的意思。” “那然后呢？”路清明听得出神。 池慕云笑道：“然后呢，期末我考了全班第一呀，数学满分。不努力一下，谁也不能轻易说自己学不好，数学是这样，语文也是一样。别人说我们学不好，那我们就学好给他们看，这样不是更了不起吗？是不是？” 初秋的斜阳和着她暖意融融的嗓音，路清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暖融融的。 她一辈子都记住了那个难忘的下午。那个下午，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原来，她是这么地害怕池慕云失望；原来，一个人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动力。 不是池慕云想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而是……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不让池慕云操心、失望…… 49.第 49 章 阴云随着暮色渐渐笼罩下来, 温室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中开始有了雨水来临之前的潮湿味道。 江北手里拿着池慕云的外套, 匆匆从楼上下来。 走到温室门口, 她顿住了脚步。 外面雨声淅起, 淅淅沥沥, 而温室里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似无所察。路清明搂着池慕云的腰，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小脸蛋红扑扑的。 江北轻轻地走过去。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池慕云精致的侧脸。几缕柔软发丝落在她颊边，能看出她唇角微翘, 似乎心情很好。 “下雨了, 天气凉，快回房间吧。”江北走进温室说道。 池慕云松开圈着路清明的手，回头笑道：“好。” 江北走近过来, 把衣服轻轻披在池慕云身上。 “你啊你, 自己身体不好还不知道注意。”手指碰到池慕云冰凉的手背, 她忍不住轻声说着。 衣服是比较宽松的款式，衬得池慕云一张鹅蛋脸更加精致。她侧头笑了笑，嫣红的唇微抿, 卷起袖子, 握着素白的拳头展示着纤细胳膊上的“肌肉”。 “我比以前好得多了, 最近一直在健身。”池慕云缓缓地放下袖子, 丹凤眼调皮地眨了眨。 江北一愣, 随即无奈地摇摇头。 跟在后面的路清明突然一声傻笑。 “嘿……” 她笑完又很快捂住嘴巴, 巴掌大的小脸上剩下一对大眼睛。 她不是嘲笑池慕云，只是觉得……池慕云好可爱。 对，可爱。 “可爱”这个词，她只知道能用来形容动物和孩子，今天却突然想用来形容池慕云。 她想，也许这是个错误的用法。看来周一要问问王亚宁了。 池慕云回头看着她，精巧的鼻尖微微皱起，开玩笑地“威胁”了一下。 路清明低头看脚尖，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威胁”到了。 池慕云可能不知道，即便是做这种表情，也是那么地“可爱”啊。 正在成长中的孩子需要大量的睡眠，晚上，路清明在池慕云的指导下做完作业，读了《一千零一夜》的两个故事，便已经困得双眼蒙蒙了。 池慕云让她先睡下，自己则去了书房写稿。 过了一会儿，江北也打开门出来，走进了书房。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了。”江北放下手里的书，抬头对池慕云笑道。 是有很久了。 大一大二期间，她们经常一起上晚自习，也曾在灵感突然来临的时候，一起在教室里敲字敲到深夜。 池慕云失神了几秒钟，随即笑道：“是啊。” 后来江北的疏远，其实池慕云也是在意的。相处了两年的好友，莫名其妙地逐渐远离自己，任是谁恐怕都无法若无其事。 在端倪初现的时候，骄傲如池慕云，都主动问了江北，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江北只是说—— “没什么，我准备考研，以后，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慕云……我，”小台灯荧荧的光照在江北脸上，显得她脸色惨白，她嘴唇翕动了一下，“我……对陈思明，没那个意思。” 池慕云微愣，随即淡笑道：“嗯。” 她低下头，轻轻挽了挽耳边的发丝，继续认真地写稿子。 江北手指微微攥紧了书页。 池慕云突然停止打字，抬头说道：“我突然想起，去年陈思明有跟我问起过你。他说自从他不小心碰坏了你的手机，你就没理过他了。” 池慕云也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知道我为什么不理他了吗？”江北紧紧地盯着池慕云的脸。那双丹凤眼是那么平静，让她越发紧张起来。 “那个手机……”江北垂下眼睛，“被他碰掉了……彻底坏了，我跑了几个地方都没修好。” 那个手机，是她大一那年，池慕云陪她去买的，存着她和池慕云的短信往来…… 陈思明对池慕云有好感，这大概是除了池慕云本人之外，其他人都知道的事情。 江北早就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更别说陈思明又碰坏了她的手机。 “慕云，”江北声音苦涩，“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池慕云平静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惊讶。 她觉得江北可能想跟她谈谈心，便笑了笑，合上电脑，托腮看着江北，半开玩笑说道：“那你喜欢谁？” 是啊，她喜欢的人是谁？ 江北看着池慕云的眼睛。内眼角微微内勾，眼尾却微微上挑，原本是一双极具风情和侵略性的眼睛，偏生在那样一张禁欲气质的鹅蛋脸上，然而又说不出的和谐好看。 看到她第一眼，江北便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再次想起那个人。 其实池慕云和那个人，长得并不像……只有那双眼睛，一样都是微微上挑的。 “小北，你要吃早餐，不然胃受不了的……看，我给你买了茶叶蛋和包子，赶紧吃吧！” “小北，我们又被分到一个小组了！我太高兴啦！” “小北……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我真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 江北从小就是不声不响的性格，上了高中后朋友不算多，这其中唐韵和她相处得最好。 或许是因为某个雷雨夜，唐韵抱着她轻声哄她的时候；也或许是某个清晨唐韵递给她热乎乎的牛奶、冲她笑的时候；也或许是历史课上她打瞌睡，唐韵伸手接住她的下巴的时候…… 不规则的心跳和大脑的眩晕告诉她，她好像……对唐韵有种超出朋友之外的感觉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暗恋。 直到高三，在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得不能再紧绷的时候，一切似乎有了变化。 唐韵对江北越来越依赖了，在同学眼中，她们就像连体婴一样，做什么都是一起。 江北心里甜蜜而又苦涩。她不想失去唐韵，而不失去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 那天唐韵又去她家一起写作业。唐韵是别人眼中的好学生，江北爸爸妈妈也很喜欢她，便经常热情地留唐韵住在家里。 初秋天寒，唐韵钻进江北的被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北，好冷啊……你抱着我吧？” 江北脸上一烫，涩声“嗯”了一句，伸出胳膊圈住唐韵。 年轻女孩身上和她有着相同的沐浴露味道。 “小北……”唐韵抬起眼睛看着她，如此近的距离里，她们四目相对。 江北看着唐韵妩媚的眼睛、嫣红的唇瓣，脑子一热，低头吻了她。 出乎她意料地，唐韵并没有尖叫着推开她，而是搂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青涩的吻，在两个女孩逐渐紊乱的呼吸里停止了。唐韵舔了舔唇，眼睛亮闪闪的，轻声说：“小北，我们……一起考b大，好吗？” 江北哽咽着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那之后，她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如常上课、复习，一起睡的时候也会亲亲摸摸，然而对这段关系的定义，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一个周末，两个年轻人一起复习功课却情不自禁，被突然回家的江北母亲抓了个正着…… 对于那个年代的闭塞小城来说，两个女孩之间的感情无异于惊世骇俗。江北爸妈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如此胆大。 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江北就是不肯低头。 年轻的江北是执拗的。她不肯说一句软话，硬生生地承认了自己喜欢唐韵。因为唐韵和她约好了，一定不能放弃彼此。 然而唐韵却没有遵守诺言。 那天，唐韵在电话里跟她说：“江北，对不起。我和你这样，都是因为一时糊涂……以后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快要高考了，加油……” 江北不信。 情人节那天，她把攒了很久的晚餐钱拿了出来，买了一条唐韵想了很久的手链，然后手写了一首情诗，折成心形放在盒子里。 她低着头等在校门口。 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唐韵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出来。男生不知说了什么，把唐韵逗得开怀。那个男生，一直喜欢唐韵。 江北的手无力地垂下去，把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唐韵看了江北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跳上了男生的自行车后座。 那之后，两个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江北的成绩一落千丈，第一年没考上。唐韵考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江爸爸身体不好，因为江北这件事，心脏病发了好几次。高考落榜后，江北仿佛一夜之间突然长大，跟父母保证以后不会再喜欢女孩，好好复读考大学。 看到池慕云那一瞬，沉寂已久的心弦被突然撩动。 然而却已分不清到底是动心，还是对过往的不甘心。 于是在心防土崩瓦解之前，在再一次爱上一个女孩之前，她选择了远离池慕云。 毕竟，谁都不愿意重蹈覆辙。 然而毕业前的一场旅行中，江北想明白了很多事。她想，她不应该总想着当年的事情，她需要走出来，好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时武断地远离了池慕云，于池慕云而言不也是一种伤害吗？ “我……不喜欢男生。” 江北沉沉说道。 池慕云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并无太多惊讶。或许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她是最了解江北的人。 池慕云笑了笑，没说话。 江北继续说道：“我并不奢求你会原谅我当年的疏远，只是想跟你说，我……没有恶意。” 50.第 50 章 江北还要说什么, 池慕云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太多，我不会怪你的。” 池慕云看得出她的为难, 不想再让她多说。 江北嘴唇动了动, 停顿了一下, 释然地一笑：“嗯……谢谢你。” 池慕云是池慕云, 唐韵是唐韵，她们从来都没什么联系。 爱过她、却又伤害了她的人，从来都只有唐韵。 江北看着池慕云。她确实很渴望一个新的开始，可机会摆在眼前，她又退缩了。 或许还不是时候。 “晚了, 睡吧。”池慕云抬起腕子看表, 撩起颈上散落的长发，懒懒地伸了一下胳膊。 “……好，晚安。”江北笑着说道。 “可爱？” 王亚宁皱眉想了想, 正色道：“为什么不能用呢？肯定可以啊。” 路清明咧嘴笑了：“哦。” 她低头翻着日记本, 在本子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可爱的云。” 王亚宁瞥了一眼, 小眉头又皱起来：“形容云……就别用‘可爱’了吧……” 路清明伸手揪了揪脑后的小辫子，大眼睛里充满疑惑：“可是我今天的日记要写云……” “云……”王亚宁忍不住看了窗外的天空一眼，“写云, 可以写‘美丽的云’、‘千变万化的云’等等。” 路清明顺着她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这才明白王亚宁说的是什么。她用钢笔笔头挠了挠脸, 半晌才摇头说道：“我要写……我姑姑。” 王亚宁恍然大悟, 小声说道：“那你应该写‘姑姑’, 不能直呼其名, 这样看起来会不礼貌的。” 路清明点点头。姑姑就姑姑，反正她还是要写池慕云“可爱”的动作和行为。 王亚宁到底也没理会徐琳琳。骄傲的徐琳琳这下子彻底拉不下脸面，再也不肯上赶着拉拢王亚宁了。 王亚宁有了路清明作伴，调皮的男生们也不再敢招惹她。 三年（5）班只是实验班，但学生成绩几乎都在中等以上。像路清明这样语文不及格、英语学不会的，班里也就这么一个。 加上路清明讲话虽比之前顺畅、却仍有些生硬，与常人有异，班级里不知是谁起的头，暗地里说她“脑子有问题”。 王亚宁在厕所里听到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顿时气得小脸涨红。可她又不敢马上冲出来和她们理论，只好忍着心里气愤先回班级。 刚坐到座位上，她就看到徐琳琳被一群女生簇拥着走进来。 几个女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还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 徐琳琳皱着眉抬头，眼角余光瞥到王亚宁在看着自己，便像个小公鸡似的昂起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旁边的女生说话。 王亚宁心里一沉：说路清明的这些话，应该就是从徐琳琳开始的吧。 三年级的整个上半学期，路清明一直在跟语文和英语较劲儿。 没什么人跟她们玩的好处是，下课同学们出去玩，她们两个揉揉眼睛继续看书。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吴阿姨又新学了一首歌，一边颠勺一边咿咿呀呀地唱，隔着口罩，声音闷闷沉沉。 2006年的第一场雪，倒是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少女身量纤长，一头茂密的黑发披在颈间，背影依稀有了大人的样子。她低头，麻利地把切好的胡萝卜丁装进盘子，然后拿起一个玉米，往窗外看了一眼。 鹅毛大雪静静飘落，连温室外面都银装素裹。路清明却心不在焉，头一次腻烦了外面这景色。 也不知道池慕云今天能不能回来。 池慕云出差，说好当天就能回来的。不过，电视上说南方也下了大雪，南方的孩子们都欢天喜地上街堆雪人了。 路清明利落地处理好了玉米粒，擦了擦手，拿起胸前挂着的手机。 池慕云和陈燕坐在席间，就像两只珍稀动物，供桌上的人观赏取乐。 本来是过来了解一家食品公司的问题产品，结果却成了企业高层和高主编的酒局。 高主编来了大半年，别的事情没干，人际关系玩得很溜，和一些大企业的老总都是称兄道弟的。 “满上满上……一看小池的长相，那就是能喝的主儿。”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说着，给池慕云倒了一大杯白酒。 “才女，一般都能喝，是不是？是不是！”另外一个精瘦的男人眯着眼睛说道。 池慕云微不可查地轻皱了皱眉，五指张开掩着酒杯，刚要笑着说些场面话应付，突然感觉口袋振动起来。 池慕云歉意地一笑，拿出手机迅速走出包厢。 关上那扇门，便隔绝了里面的烟酒臭气，走廊虽冷，空气却十分清新。池慕云走到窗边接起电话，眉眼温柔：“喂？” “喂？我是小路。”路清明强调道。 池慕云笑了：“我知道。” “吃晚饭了吗？” 池慕云的声音有些疲惫沙哑，路清明心里有点难受，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池慕云低低地笑了一声，柔声道：“还好，就喝了一点儿。” 路清明嘟囔：“你说了不会喝酒的……什么时候到家？” 池慕云歉意道：“今天应该是回不去了，明天吧。你自己念童话，不会的要问大姑姑……” 路清明“嗯”了一声：“好吧，那我等着你回来。” 挂电话的前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还没吃晚饭，我在帮吴阿姨做菜。” 池慕云忍不住微微一笑：“好，那赶紧去吧。” 路清明沉默了一下，池慕云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温声说道：“回去带你滑冰，好吗？” 元旦的时候她在外面采访，都没来得及把新年礼物给路清明，这么一拖再拖，那双旱冰鞋都在单位积灰了。 她想亲手送给路清明。滑旱冰要方便许多，这样路清明就可以经常玩了。 “我不想滑冰……我想让你好好吃饭，”路清明直接地说道，“想让你多吃饭。” “好，我知道，我一定吃很多很多，行吗？”池慕云低着头，心里一暖，语气也随之更加柔和。 外面有寒风灌进来，池慕云细长的手指紧了紧衣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严寒，心里的暖意才显得愈发珍贵吧。 “好吧……再见。”路清明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她下午拿到了成绩单，便一直盼着池慕云快点回来。 吴阿姨看到路清明处理好的菜，惊喜道：“小小姐这萝卜丁切得真好！” “什么真好？我看看。”池慕秋正好进厨房拿牛奶，凑过来看了一下：“不错不错，切得都一样大小。” 少女嘴角翘了翘，看起来有些得意。 吴阿姨笑道：“小小姐说了，要跟我学做饭呢。” 池慕秋看着少女，有些欣慰：“这么懂事？可算是没白疼你。” “你疼人家什么了？”夏冰进来，脆生生地说道，“是云姐没白疼人家。”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池慕秋目光温软地看着夏冰。 夏冰贴着她耳朵小声说：“你敢疼别人。” 池慕秋左右看看，路清明在看吴阿姨颠勺，一老一小背对着她们。池慕秋握住夏冰的手，迅速地低头亲了一下手背。 看着夏冰脸上的红晕，她也笑了。 夏冰倚着她的肩膀，并没有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愁容。 路清明对背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专注地盯着炒锅。在乡下时她也做饭，可城里的厨具实在不熟练，更不懂怎么把菜做得精致些。 她想，要是她也会做饭，就可以照顾池慕云了。池慕云工作很忙，闲暇时间自己还出去做项目，最近都瘦了好多。 池慕云还说“瘦了更好看”。她只知道奶奶说过，白白胖胖才是福气。 她想让池慕云白白胖胖的。 多亏了路清明这通电话，池慕云回到包厢，发现两个高层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陈燕冲她眨眨眼，低声打趣道：“小池，你不够意思啊，扔下我一人儿你就跑出去了？” “知道你应付得来。”池慕云勾起红唇，也冲陈燕眨眨眼。 “主编，下次有这种事情麻烦提前通知我们。” 机场里，陈燕脸色冰寒。高主编打了个哈哈：“我也意料之外啊，钱总太热情了……” 陈燕抱着胳膊转身，完全不想听高主编说话。这种事要只是一两次，她还能勉强忍受，关键是，她这半年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灌酒了，要不是她海量，来一个喝趴下一个，她早就冲高主编发作了。 “你和小池酒量都不错嘛，别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主编，以后还是麻烦提前通知我们。这种饭，我也的确不太想吃。”池慕云淡淡说道。 这次来，池慕云的采访提纲完全被弃掉，高主编给了她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很明显是已经和企业方达成了“共识”，形成了“合作关系”。 池慕云当场便沉了脸色。 中年男人猥亵的目光、饭后暧昧的短信，都不及那份形同废话的采访提纲来得令她愤怒。食物中毒的孩子还在医院躺着，高主编却收了钱打算为企业洗白？ “他们不会去告……只会私了……” “就是因为有这些人，老百姓才不敢告。”回去的路上，陈燕见池慕云脸色不好，悠悠道，“你要是因此生气，那可生不过来。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病人家属拿到钱高兴了，企业也心安理得了。” 池慕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灯火，秀眉微蹙。 51.第 51 章 “你要辞职？” 江北有些意外。《京城商报》是报业集团最为重视的板块, 也是在同类报刊中最具权威的，每年多少应届生挤破头想进去打杂镀金呢。 池慕云笑了笑, 手抄进口袋, 看起来很是轻松：“早就想辞了。” 自从林蔚离开, 《商报》就已经不是那个《商报》了。 江北沉默半晌, 才说道：“也好……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有几个调查项目要做，闲不下来的。”池慕云笑道。出差回来，陈燕又和高主编大吵了一架，会议室的玻璃门都挡不住陈燕的大嗓门。 江北看向池慕云的目光里满含坚定：“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支持你。还记得采写老师说过, 你以后一定是个好记者。我相信你的选择。” 江北突然之间煽情, 弄得池慕云有些不好意思。正好也走到了家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还没换鞋, 就被少女抱了个满怀。 “云。”路清明圈着她, 头埋进她的颈窝, 小狗似的闻嗅了一下。 江北就在身边，门后池慕秋和夏冰也看着。池慕云被少女这么箍得紧紧地，突然有些脸颊发烫, 轻轻地挣了一下：“小路, 放开。” 池慕秋咳嗽了一声：“咳咳……回来了？正好午饭好了。” 池慕秋这咳嗽声太过于古怪, 夏冰疑惑地看向她。但转头一看, 池慕云正温声和路清明说话, 手还抚了抚路清明的头发, 路清明眼都不眨地看着她。 夏冰突然就懂了池慕秋在咳什么。 那边池慕云总算是挣脱了路清明，和江北一前一后换了鞋子进门。夏冰走在最后面，狠狠地掐了池慕秋手心一下，低声道：“你禽兽啊？看看小说就得了，亲妹妹和表侄女都不放过？” 池慕秋深深地看她一眼说道：“你看你想什么呢，思想有点龌龊了啊！” 夏冰：…… 吃过午饭，大家各自回房午睡。池慕云着实是累着了，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少女在自己耳边嘀咕：“……数学考了满分……英语和语文……都及格了……” 池慕云懒懒地“嗯”了一声。她知道路清明是在说期末考试的事情，可脑子虽还在缓慢转动，身体就已经撑不住了。她伸出纤白的手掌，比了个不成型的大拇指，闭眼喃喃道：“真棒……” 女人乌黑柔软的头发纷乱地披散在枕头上，暖融融的阳光抚摸着她微红的脸颊，顺便在眼睑处投下长睫的阴影。 池慕云睡过去了。 路清明跪坐在她旁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手里的成绩单又缩了回去，轻轻拿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路清明也合衣躺在她身边，闭上眼，往前凑了凑，又凑了凑，直到枕上了几缕馨香的发丝。 醒来时阳光西斜，竟然睡了一下午。路清明揉揉眼睛，发现床上已经没人了，床头柜上有个大盒子，上面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 “小路真棒，成绩单我已经看过了，这是给你的奖励，记得不能自己穿，要找大姑姑帮你。我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处理完了就回来。——池慕云” 路清明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是一双漂亮的旱冰鞋。路清明眼睛一亮，摸了摸鞋子。她见过别人穿，别人的都没这么漂亮。 她想了想，还是小心地把盒子扣了起来。 等池慕云回来，再让池慕云教她穿。她弯起大眼睛，傻笑起来。 年关将至。 池慕云终于将在《商报》遗留的所有工作做完，在放年假的前几天办了离职手续。 她提前一天请同事们吃了个饭，权当告别，又有条不紊地跟小然交接了工作，便收拾东西离开了。走到电梯口时，刚好陈燕从电梯里出来。 “真行，辞得比我还快，”陈燕想拍她肩膀，又收回手，感叹道，“你可真是老林的好徒弟。看好你。” 池慕云笑了笑：“家里老人要过寿，我得回老家一趟，这才提前走的。陈老师，这段时间谢谢您的照顾。” 陈燕摆手，扬了扬眉毛说道：“别别别，以后再碰见，不一定谁照顾谁呢。行了，快去吧。” “嗯，那我先走了。再见。” 池慕云匆匆赶回家。 家里很热闹，路文松、桂琴和小柱子都在，客厅里闹哄哄的。池慕云一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了路清明。大人们在里面说话，少女靠在玄关墙边低头站着，隐隐能看到脸颊上一道血痕。 池慕云脸色微沉，疾步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柱子从旁边钻过来，怀里抱着一只旱冰鞋。 可不就是池慕云买的那一双。 脏兮兮的，少了一个轮子。 “嗯？”池慕秋往这边看过来，一脸懵然。家里人多，路文松和她说话，她就只记得桂琴让路清明带小柱子玩。 “还给我。我的。”少女抬头了，表情不像平常那么懵懂茫然，而是直直地逼视着小柱子。 小柱子扁扁嘴，哐当一声把鞋扔在地上，转身扑进桂琴怀里嚎哭起来。 看着被摔在地上的鞋子，路清明的眼里满是心疼。她捡起鞋子，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后妈让她带着柱子玩，柱子让她帮忙倒饮料，自己则跑到了二楼的卧室，看到轮滑鞋的盒子，便偷偷拆开，还砸烂了一个轮子。 她拿着饮料上去，才发现鞋子坏了，气急之下要抢回来，小柱子自然不肯给，厮打之中路清明的脸被划伤了。 原来是自家小孩子打架，路文松稍稍松了口气。男孩子嘛，调皮一点没什么，一个轮滑鞋而已，坏了再买一个就是了。 池慕云看着路清明，红唇紧抿，表情寒似冰霜。 她生气了，完完全全地生气了。 凌素珍和池慕秋对视了一眼，后者赶紧去拿医药箱。 刚才她们说话，确实没注意到两个孩子的打闹。 池慕云微微低头，扳起路清明的脸。少女胶原蛋白满满的一张小脸蛋上，那道血痕格外突兀。 池慕云心脏莫名被揪了一下。 她想伸手去摸，却又缩回手。 柱子哭声更大。桂琴拍着儿子后背，心疼得不得了：“哎哟哎哟不哭了……妈也给你买一个，行不？” 池慕云拉着路清明，走到桂琴面前。 “道歉。”池慕云冷声道，“路志远，道歉！” 女人的声音里有森然冷意，柱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害怕地回头一看，被吓了个哆嗦。他不怕别人，就怕池慕云。 “算了算了……”桂琴搂着儿子，也不顾儿子那鼻涕眼泪都抹在自己衣服上，“孩子嘛……” 她在心里微哂。不管怎么说，这算是她家里的事情，池慕云个外人瞎掺和什么？ “道不道歉？”池慕云冷冷重复，“过年就七岁了，不算小孩子了，这点事应该能听明白。过来道歉！” 池慕云从未发过这么大火，桂琴一时之间有些被吓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忿道：“孩子闹着玩而已，道啥歉啊！” 池慕云冷笑一声，不打算理会桂琴，直接伸手去抓柱子。 小小的一个孩子，欺负人欺负到她眼皮子底下。这次她还真就不想惯着了。 池慕秋一点都不想劝，抱着手臂想看柱子怎么被修理。其他大人还没来得及出声，池慕云就感觉袖子被拽了一下。 “云。” 池慕云转头，对上少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肚子……肚子疼……”路清明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苦兮兮地说道。 池慕云微愣，随即脸又一沉，丹凤眼逼视着柱子。 柱子吓得一个哆嗦，从母亲怀里出来，扁着嘴带着哭腔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池慕云却已经不关心柱子的道歉了。少女捂着肚子，脸色苍白。 凌素珍也紧张道：“吴姐，快，快给医生打个电话！” “……上厕所。”路清明皱着一张小脸，挪着步子想去卫生间。 “去楼上。”池慕云想都没想，一手环住少女，另一条胳膊托着她发软的膝盖，稳稳地抱了起来。 看来健身是有效果的。 路清明感觉世界掉了个转，反应过来她只看到女人线条明晰秀丽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紧的唇线。 她下意识地一手搂住女人的脖子，当然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拎着她的轮滑鞋。 肚子里的绞痛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过嗅到了久违的香气，路清明有些开心，暂时忘记了腹痛，把头埋进池慕云胸前。 好香。 这孩子变重了。 池慕云抿唇坚持，把少女放进了卫生间。 “好了叫我。”池慕云关门说道。 她最怕的就是柱子伤到了路清明。要怎么检查一下呢？就看看肚子上有没有淤痕吧……还是等医生过来再说？ 正抱着胳膊胡思乱想，卫生间突然传出路清明的声音。 “云……流血了……” 池慕云心里一惊。打开门一看，少女坐在马桶上，神情茫然。 少女缓缓地站起来，低头看着内裤，疑惑道：“好多血，比猪血还红。” 52.第 52 章 池慕云进来得急, 身形还没稳住，几乎撞在少女身上。 她一愣, 随即松了口气, 下意识地低头看, 脸颊悄悄飞上了两抹绯红, 好像脱了裤子的人是她而不是路清明。 这小孩儿，一点都不知羞，光着屁股站在马桶前面，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倒叫她觉得难为情了。 “云……我咋了？” 少女手捂着腹部, 疑惑地看向她,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知道的，人和动物一样，不能出血。一刀子下去, 猪会死, 鸡会死, 人也会死。 池慕云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等一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路清明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肚子还是很疼，像是有根什么东西在肚子里越崩越紧, 好难受…… 她低头看看内裤, 再抬头时眼里含了两包眼泪。 池慕云对她这么好, 她……还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村里的老人得了重病, 多数会悄悄选一棵歪脖子树上吊, 或是吞一瓶农药了事, 只为了不给儿女增加负担。后妈经常骂她“怎么不生下来就给掐死”“一瓶药灌死你拉倒”……次数多了，后妈的表情都很熟练，看着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路清明相信后妈是真的很希望自己去死的。 可不同的是，老人们去世后，儿女们会对着棺材哭丧。她死了会有人哭吗？ 也不顾马桶边缘冰凉，路清明光着屁股坐在马桶上，抽了抽鼻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池慕云走进来。路清明只听到一阵包装袋被拆开的声音。 “小路，来，”池慕云屈起长腿蹲下，递给她一条新的内裤，“把内裤换了，我们用这个垫在内裤上，就不怕流血了……” 她说着，从淡紫色的包装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少女拿着内裤不出声。池慕云动作顿了一下，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伸出一只手，捧起少女的脸。 路清明吸了一下鼻子，猛地伸出胳膊抱住她的脖子，紧紧地。 “你会不会为了我哭？” 池慕云耳畔湿湿的，少女带着鼻音，话语里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悲哀气息。 池慕云摸着她的头发，耐心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哭呢？难道因为你调皮了吗？可是小路一直都很乖啊。" 路清明:"那要是我死了呢？" 池慕云皱着眉摇头:"说什么傻话。" 路清明:"人都会死，我不怕。" 池慕云转头看着少女。初初步入青春期的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她的小路，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小大人。 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 池慕云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怕……这里流出来的，都是我们身体不要的血，每个女生都会有，不会死的。别紧张，乖乖换内裤，好吗？" 路清明擦了擦眼泪：“真的吗？” “当然了，”池慕云索性让她抬脚，把牛仔裤和染了血的内裤直接都扒下来。 “嘿嘿嘿……”路清明低声傻笑起来，“痒……” 看着少女刚哭过亮晶晶的眼眸，池慕云也不禁弯起唇笑了，轻声说：“小傻子……” 路清明还是笑。池慕云说她“傻”，她领会到了其中的亲昵意味，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哭也是她，笑也是她，池慕云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路会变脸的吗？”然后转身把脏了的内裤放进盆里，裤子扔进洗衣机。 池慕云拿了一个夜用的卫生巾，教路清明黏在内裤上。 “白天用小的，晚上用大的，白天要两个小时换一次，知道吗？”池慕云看着她穿好裤子，千叮咛万嘱咐。 “哦，知道了。”路清明原地跳了两下，惊喜地看着池慕云：“不疼了？” 池慕云连忙按住她：“别蹦，一会儿又要疼了。” 话音刚落，路清明小脸一寒，抱著肚子：“啊……好疼……” 池慕云：…… “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拿热水。”池慕云给路清明盖上被子，匆匆下楼，正好凌素珍和池慕秋也上楼来了，身后跟着王医生。 “清明怎么样？”凌素珍紧张得连声问道。 池慕云轻声跟母亲耳语了一番，然后回头笑道：“王医生，那就麻烦您了。” 还是要好好检查一下的。 池天祥把医生送到门口，客厅里没别人，小柱子抓着母亲的胳膊嚷道：“妈，我要轮滑鞋！我要轮滑鞋！” 桂琴有些不耐烦地甩开胳膊：“你说你这孩子，咋回事儿啊？老给我找事儿！” 路文松懒懒道：“行啦行啦，回家再说。” 桂琴嘴里还在咕咕哝哝，拖着小柱子往门外走，池天祥回头看到他们要走，也没多留，只是让路文松开车小心。 路文松站在门口，忍不住又往二楼看了一眼。 “丫头……没事儿吧？”池天祥关门的前一刻，路文松还是低声问道。 池天祥笑了笑：“没事儿。” 路文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被桂琴拽了一把：“快点儿，儿子赶着回去动画片……” “你看……要不把丫头接回来？”回去的路上，路文松试探地问道。 桂琴瞪了瞪眼：“你傻吗？接回来谁养？” 小柱子一个人在后座玩得开心，桂琴笑看儿子，突然三角眼一亮：“是得接回来，不过不是现在。” 路文松纳闷道：“咋地，再让她多蹭几个月饭啊？” “你眼皮子浅的……”桂琴斜眼看他，“傻了吧？丫头过年才十二，找婆家还早着呢。” 路文松恍然大悟。夫妻俩沉默了半晌。路文松想起今天的事情，池慕云对丫头那么上心的样子，又不甘心道：“丫头都不说要回家，在别人家住得心都野了。” 说到底他心里也是不甘愿的。虽然是个女孩，脑子也不好使，却也是他的种，竟然已经在别人家住了那么久…… 作为一个男人，他其实很难去面对这个事实。 桂琴笑了一声：“谈婚论嫁的时候，由不得她不回家。你就放心吧。再说，现在把她接回来，她在那边过的什么日子，在咱们家过的什么日子？她还能愿意待在家里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点能耐。” 路文松沉默了。桂琴说话难听，说的却也是事实。路文松能力平平，当个小部门主管只能勉强应付得来，原先在老家是挣得少花得少，现在到了城里，住着大舅家的房子，做着大舅给的工作，一年到头依然剩不下多少钱。 要是等到小柱子上小学，那可就更加拮据了…… 路文松点头，这样也好吧。总之女儿的彩礼钱，桂琴是不会放弃的，丫头迟早得回来。 “还难受吗？”池慕云拉了拉路清明的被子。少女就剩下鼻子和两只大眼睛露在外面了，看起来娇憨得很。 “难受……”路清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闷声说道。 她确实很难受，却也没有嘴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难受。 这小小的狡猾，很快就赢来了池慕云的注意。她把手伸进被子，一下一下按着路清明肚子上放的热水袋。路清明眯起眼睛，悄悄地瞟着池慕云。 看书的时候，池慕云习惯把头发松松地扎起来，戴一副细框眼镜，冷淡的金属光泽和她白皙的面容交相辉映，丹凤眼低垂温和，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路清明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一直知道池慕云很美，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脏像是被电了一下，麻酥酥的。 池慕云一边慢慢给她按摩肚子，一边低声解释着月经的成因。 路清明冷不丁问道：“为什么男的没有月经？” 池慕云想了想，笑着说道：“可能是因为……造物主想给女生们一个共同的小秘密，但这不代表月经就是不能见人的。这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明白吗？”她看着少女脸上的茫然，突然笑了，伸手弄乱少女的头发，话音如泉水泠泠般清澈动人，“逗你的，快睡吧，下次再跟你讲为什么男生没有。” 可能因为身体强壮，路清明睡了一觉起来，只觉得浑身舒爽。去卫生间笨手笨脚地换上日用卫生巾，她忍不住又小小地蹦了两下。 感觉体内一股暖流往下窜过去…… 不能蹦跳，叫人挺难受的。 她不敢蹦了，洗漱完毕，想找那件染血的内裤洗一洗，看盆子，空的。 她盯着空盆子愣了两秒，走到阳台上一看，那淡蓝色的小内裤飘荡在清晨的寒风里，干干净净的。 池慕云给她洗了？路清明低着头，突然有些想要傻笑。 池慕云对她好这件事带给她的愉悦感，远远胜过了她获得实际好处的愉悦。 池慕云那么美好，却只对她好。 她低头真的傻笑出了声。 吃过早饭，池天祥去公司开过年前最后一个员工会议。凌素珍则电话打不停，准备池爷爷寿宴的各项事宜。 下午，一家人开车出发了。 顺着来时的路线，车子疾驰向阔别已久的乡村。路清明扒着窗户，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枯黄的土地，灰扑扑的残雪，挥着鞭子的放牧人。 亲切，熟悉。 寿宴很是热闹，最令路清明感兴趣的是，寿宴上的菜。 当地人办寿宴，要的是热闹喜庆的好寓意，菜不需精致，分量要足，材料要好。凌素珍找的是当地厨师，猪羊鸡鸭、鱼虾海鲜都用最好的，小院里满满当当摆了二十几桌，着实是热闹了一把。 老人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赵春华摸了摸肚皮，抹嘴说道：“这菜不太行啊，我还以为有啥新花样呢……” 同桌的几个女人不约而同说道：“不太行？不太行你还吃得迈不开腿。” 赵春华撇撇嘴，不以为意。 远远就看到了凌素珍。这么多年了，这个女人倒是一点都没变，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身边围着两个漂亮女儿，看起来和和乐乐，着实幸福。 不过嘛…… 赵春华东张西望，看到儿子正拎着一瓶酒和一个初中同学猛灌。 她气不打一处来，过去抢了邢树军的酒瓶子，朝池慕秋一努嘴：“你喝啥呢？净喝没用的酒，快过去给老爷子敬酒去！” 53.第 53 章 邢树军正和初中同学喝得开心, 老妈这不加遮拦的一句话臊得他差点没钻进地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上赶子要做池家女婿吗？ 邢树军硬着头皮去跟池爷爷敬酒。老人年事已高，不胜酒力, 池慕云举杯拦住了邢树军, 微笑道：“我代爷爷喝这一杯。” 她说着, 纤指扶着杯底一饮而尽。宴席摆在保温棚里, 棚里生着几个大火炉，温度高得很，池慕云把羽绒服拉链拉开着，雪白的颈子在黑发下若隐若现。 邢树军举着酒杯，眼睛发直, 喉咙一阵燥渴。 正举杯拿眼觑着池慕云领口, 突然一个什么猛地冲撞过来，邢树军手里的酒杯差点掉了。他气愤地转头，只见一个半大少女正直直地瞪着他。 少女头发乌黑茂密, 有些乱糟糟地搭在颈间, 穿了一件灰粉色的羽绒服, 蹬着一双灰色小皮靴，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正满脸敌意地瞪着他。 邢树军脸色稍缓。这不是那个傻丫头嘛, 半年多不见长这么高了。他露出些笑容想和少女打招呼, 谁知少女一点面子都不给, 瞥了他一眼就走到池慕云身边去了。 池慕云亲密地揽着少女肩头, 轻声责备道：“没礼貌, 跟邢叔叔打招呼呀。” 少女窝在池慕云怀里, 脸色立刻变好了，抬头说道：“邢叔叔好。” 邢树军：…… 他也不跟小孩子计较，跟池慕云聊了几句。可这孩子一直黏在池慕云身边，着实是碍眼。 寿宴到了尾声，邢树军和母亲也留在池家帮忙收拾。这是村里的习惯，不论红白事儿，亲戚邻里之间都要互相照应。 毕竟谁家都有红白事儿。 赵春华整理着塑料凳子，转头看到池慕秋一个人在门口低头看手机，便赶紧放下凳子冲邢树军使了个眼色。 邢树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便低声跟池慕秋说了句什么。 池慕秋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进口袋，抬步往院外走去。邢树军紧随其后。 赵春华愣了愣。她是叫儿子去跟池慕秋套近乎而已，这俩人……直接跑到院子外面去了？ 她不知道儿子在搞什么鬼，频频往院门口张望。隔了一会儿，池慕秋终于进来了，低着头，脸色很不好看。 邢树军倒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池慕秋匆匆进屋，差点和池慕云迎面撞上。池慕云笑道：“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池慕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神色很复杂。 池慕云愈发觉得奇怪：“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 里面正扫地的路清明听到这句话，自顾自地傻笑起来，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触到了她的笑点。 池慕秋像是被这傻笑声惊醒了一般，缓了缓神色：“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 “那你进去躺着吧，今天炕可热了。”池慕云微笑着说道。 “嗯……”池慕秋叹口气，进屋去了。 收拾完毕，路文松一家三口自然是回路家住。晚上，池天祥和父母睡西屋，凌素珍母女三人和路清明睡东屋。 自打回来，池慕云的双腿双脚就没暖和起来过。土炕热烘烘的，被窝很暖和，只有双脚冰凉。 关灯后，她听到池慕秋叹了声气。 “你怎么又叹气啊？”池慕云轻声问。 池慕秋拿被子蒙住头，声音闷在被子里：“没什么没什么，困。” 凌素珍隔着被子轻轻打了池慕秋一下：“你这孩子，怎么对妹妹这么凶？” 池慕秋没说话，像是睡着了。 “小云，脚还凉呢吗？”凌素珍关心道。 “嗯……没事儿，一会儿就热了。”池慕云轻声应道。 昏暗中，路清明大眼睛眨了眨，默默地把头转过去，向着池慕云。 池慕云感觉身边的小人儿一直动个不停，像只小蠕虫。她忍不住低声笑道：“小路——干嘛呢？哪儿不舒服吗？” 路清明没出声。池慕云感觉双腿一凉，又一热，一双热乎乎的小细腿伸了进来，隔着睡裤蹭着她冰凉的腿侧。 池慕云身体一僵：“小路……” 她伸手往身边一摸，摸到一条纤细的胳膊，光溜溜的。 “又不穿衣服睡觉？”池慕云轻声地责备了一句。 毕竟时值严冬，即便开了空调，身处老房子里依然能感到寒意，裸睡很容易感冒。 路清明没说话，泥鳅一样往下缩着身子，把池慕云冰凉的双脚放在自己腿上。 池慕云稍稍有些窘迫。但终究还是怕路清明感冒，便敞开被子，让她进来。 路清明开开心心地钻了进去。池慕云的被子里香香的，池慕云的身子也柔软得很，就是手脚都是冰凉的。 “换了卫生巾没有？”池慕云轻声问道。少女的呼吸扑在她脖颈上，如此亲密的距离令她有些无措。 “嗯！”路清明大力点头，“换啦。”她说着便挨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手包住池慕云的右手。她像个小火炉一样，浑身散发着热气，被这热气熏着熏着，池慕云便有些发困了。 “盖好被子……不要感冒……”临睡前她喃喃说道。 天刚蒙蒙亮，凌素珍便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转头一看，愣住了。 少女搂着池慕云的脖子，睡得正香。 凌素珍笑着摇摇头，伸手帮她们盖了盖被子。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路清明便去爷爷奶奶家了。 小黑狗病死了，换成了一条凶狠的大狼狗；去年的大绵羊被卖掉，小绵羊长成了大绵羊；快过年了，猪鸡鸭早就该宰的宰，该卖的卖了…… 只有爷爷奶奶还是老样子，眼睛恨不得长在柱子身上，“大孙子”长“大孙子”短的。见了她，奶奶还掉了滴眼泪，爷爷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路清明帮爷爷放了半天羊，中午吃了饭便出门了。 她抄着口袋走在田埂上，还没等走到孙小禾家门口，远远就听见院里传来的小孩哭声，随即就是男人的骂人声和女人的劝慰声。 路清明加快脚步，奔到孙小禾家门口，敲了敲铁门。 “谁啊？”中年妇女扎着红头巾，打开门一看是路清明，便赶紧回头叫道：“丫头！你同学来找你了！”她侧了侧身子，让路清明进来。 路清明低声说了句“谢谢阿姨”，妇人一愣，一边嘀咕一边关门：“这小傻子咋变这么洋气了？” 孙小禾慌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拉着路清明的袖子：“你可算回来啦！”她围着路清明转了一圈儿，羡慕道，“你的衣服真好看！” 路清明转头看了看孙小禾她爸。精壮的男人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一心一意地带着两个儿子学步。 “去年我妈生了双胞胎啦……”孙小禾拉着她走到屋里，一边拿瓜子上来一边沮丧说道，“等两个弟弟都上学了，我估计也不能继续念书了。” 这算是村里的“规矩”，家里孩子多的，大的要让小的，女的要让男的，反正很少有三个孩子都能顺利把书读完的。 路清明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后妈早就让她别念了，是池慕云…… 是啊，要不是池慕云，她现在应该在家里放羊、拾柴火吧…… 孙小禾成绩谈不上好，却也不算差。她很努力，可能天资有限，成绩总是提不上去。村里就出了那么几个女大学生，她羡慕得要命，可一想到父亲对双胞胎弟弟的偏爱，她又马上提不起劲儿了。 “你好好学……来京城找我，”路清明突然说道，“如果你成绩好，老师也不会让你退学的。” 孙小禾惊讶地看着路清明：“小傻子，你现在说话好顺溜啊！” 路清明嘿嘿一笑：“是吗？” 孙小禾连连点头：“是啊！听起来跟别人都一样了。在大城市里生活就是好啊，看你现在，跟公主一样……” 路清明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孙小禾太夸张了。两个人嘀嘀咕咕聊了好半天，孙小禾的心情也好多了。 路清明拿起脖子上的手机一看，池慕云给她发了短信： “小路，去哪儿了？快回家吃饭了。” 路清明傻笑了两声，然后跟孙小禾说：“我要回家吃饭了。” 孙小禾失落道：“好吧……” “我还会来找你的。”路清明拍了怕她的肩膀说道。 大年三十那天，池慕云拿出了一套全红的内衣内裤，叫路清明去换上。 “为什么要穿这么红？”路清明纳闷地捧着内衣内裤，“有点像新娘子的红。” “红色代表着喜庆，”池慕云耐心道，“越喜庆，就越能帮你吓走霉运了。知道了吗？” 路清明点点头：“嗯。”她把衣服换好，走出来后便一直跟在池慕云身后。 “老跟着我做什么……”池慕云笑着回头看她。 “给你挡挡……霉运。”少女小声说着，倚在她怀里安静地看着外面的烟花。 池慕云便也看着窗外的烟花。 在乡下过了年，便要回去了。走之前，路清明又去找孙小禾了。 池慕云之前听路清明提起过孙小禾。这些天路清明没怎么粘着她，每天都去找孙小禾玩，或者一起写作业。 池慕云看着路清明的背影，嘴唇抿了一下。 这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小伙伴就忘记她了吗？ 她心里还真有些泛酸。 路清明衣服上的毛领子被风吹得微微翻起来，池慕云瞥了一眼，还是走了出去。 “我送你去。”池慕云叫住了她。 路清明转头，高兴地扑进了池慕云怀里，蹭了蹭她的肩膀。 好吧。 池慕云叹口气，开车把路清明送到了孙小禾家。 其实路清明有朋友，池慕云是高兴的。只要路清明好，她便开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她心里清楚得很。可回京城后，路清明请王亚宁回家一起写作业，看着两颗时不时就要凑在一处的小脑袋，池慕云高兴之余又有了落寞的情绪。 就和那天对孙小禾的情绪一样。 她去厨房洗了些水果，路清明说过，王亚宁爱吃草莓，她便多洗了些草莓。 路清明走进厨房，看到的就是女人发呆的背影。她长发慵懒地披在腰间，显得随意自然，简单的长袖家居服外面罩着一件厚毛线开衫。 路清明跑过去抱住池慕云的肩膀，傻笑着问道：“云，你怎么像木头人一样？” 池慕云勾起红唇笑了，心里的落寞也随之淡去。 她在心里笑自己的情绪化。 三年级下学期，路清明的成绩突飞猛进，期中考试还进了班级前五名。 孩子之间的矛盾、摩擦总是不那么记仇的，徐琳琳没有再提要孤立谁的事情，班里的同学也就渐渐忘记了那回事，路清明和不少人都相处得不错。 但王亚宁依然不和徐琳琳说话。 当校园里的小池塘开始铺满荷叶时，夏天又悄然而至了。 池慕云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盒子，路清明眼睛一亮：“旱冰鞋？” 池慕云笑着点点头：“你猜呢？” 路清明高兴地接过盒子，笃定道：“肯定是。” 路清明抱着盒子，心里的高兴无以复加。去年买的那双旱冰鞋被小柱子弄坏了，她以为从此以后池慕云都不会再买给她了。 池慕云看着她因为开心而舒展的眉眼，忍不住微微一笑。 路清明好像对各类运动无师自通，池慕云只教了她一下怎么穿鞋，没过一会儿，路清明已经在屋子里滑了起来。 路清明滑了两个来回，微微喘着气，顺势搂住了池慕云，咯咯地笑着。 女孩长高了，也变重了。逼近一米六的个头，挂在身上令人多少有些吃不消。池慕云微微挣了一下，路清明脚下一个不稳，带着她摔了下去。 “咚”地一声闷响，少女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而池慕云被她勾着腰，只是压在了她身上。 54.第 54 章 随着这声闷响, 少女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她伸出左手去捂后脑勺，却摸到一只光滑细腻的手。 刚才倒下时, 池慕云下意识托住了少女的头。指骨有些疼, 但她顾不上了, 摸索着少女的脑袋, 神色紧张道：“没事儿吧？哪儿疼？” 路清明眨了眨大眼睛，摇头：“我不疼。” 池慕云松了口气，蹙起的秀眉慢慢舒展开，用胳膊支起身体，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压在少女身上, 连忙起身拉了路清明一把：“是不是压着你了？” “嗯~”路清明连连摇头, 凑过来看着她，大眼睛充满好奇，“你好轻。” 池慕云失笑。她身高不低, 加上健身也有一段时间, 视觉上给人很瘦的感觉, 但体重一直在一百零五以上，并不算特别瘦。路清明觉得她轻，一定是错觉。 池慕云上上下下地把路清明检查了一遍, 这才放心。 少女满不在乎, 缠着她嘀咕道：“云, 我可不可以背你一下？” 池慕云瞥她一眼：“胡闹, 为什么一定要背一下？” 说是这么说, 看着路清明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还是淡声应道：“那去卧室吧。” 卧室有羊毛地毯，这样就算摔倒也不怕了。她从身后抱住少女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好了。” 路清明笑了一声，两只手托住她的腿，轻巧地往上一托，得意道：“好轻。” 池慕云看着少女得意的眉眼，暗暗地微笑了一下。 她的拖鞋掉在了地上，纤秀的双足轻轻勾着床沿，尽量把重力都转移到床沿上。 力气大的路清明，肯定是可以背起她的，她知道。可她不愿意让路清明这样做。青春期的孩子骨头都没长好，如此程度的负重也许对身体不好。 “好啦，小路真厉害，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池慕云轻笑着说道。 其实她保持这个姿势也很累，不光要努力转移重力，胸口还要抬起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紧紧贴着少女的后背。 路清明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 “小路，”池慕云严肃地说道，“别这样背别的大人，知道吗？” “嗯我知道！”路清明开心道，“我只背你。” 池慕云微愣，随即也笑了。虽然不是这个意思，但……防止她为了好玩背人的效果达到了就行。 晚上，一大一小照常躺在床上读书。池慕云买了不少中英双语的读物。 路清明英语还是很吃力，不过好在她非常刻苦。 路清明每念完一句话，就转头看着池慕云，池慕云点头了，她再接着念下一段。要是有不对的地方，池慕云会给她指正。 池慕云的声音真好听，像泠泠的泉水，又像……不，这些比喻都无法形容这声音。她有时候嗓子会有些哑，讲英语时声音便更加磁性，路清明听着听着便入了神。 “专心。”池慕云把本子卷起来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哦。” 终究还是半大孩子，总免不了要跑神。 手机在枕边振动，池慕云看了看来电显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接了起来。 “主编，久违了。您最近在忙什么？” 林蔚在电话那头笑道：“还叫什么主编，还是叫我姐吧。我最近啊……” 林蔚没多寒暄，很快就把这通电话的目的说了出来。原来，她从《商报》辞职之后，就和女朋友师小柔合开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最近在做一本女性向的刊物，虽然她本就是高级记者，师小柔也是做时尚杂志出身，但仍然是分身乏术，需要人手。 “陈燕也被我弄过来了，”林蔚说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虽然不敢保证什么，但事业单位能给到你的，我只多不少。” 池慕云答应她会仔细考虑，便挂了电话。 一抬头，看到路清明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池慕云笑道：“怎么了？” “云，你是不是又要去工作了？”最近半年的时间里，池慕云忙的时候一连好几天看不到人，路清明只能去舅姥姥家住；闲的时候呢，什么工作都是在家里做。 这几天刚好池慕云不忙，她放学就能看到池慕云。 一想到池慕云又要走，好多天都看不到，路清明就钻进了她怀里。 池慕云轻轻拍抚着少女单薄的后背，心温温软软的。 “以后应该不会走那么久了……”池慕云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去上上兴趣班，怎么样？” “什么兴趣班？”路清明玩着她的扣子，抬起眼睛问道。 池慕云观察着她的脸色：“英语班，花滑班，行吗？”她怕路清明像其他孩子一样，对兴趣班有抵触心理。青春期的孩子，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管得越严越逆反。 毕竟她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 “真的吗？”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我真的可以去吗？” 池慕云：…… “你不会觉得讨厌吧？”池慕云愣了愣又缓过神来，还是有一点点不敢相信。 路清明摇头：“我们班好多人都报兴趣班啦……他们都比我聪明，又报了兴趣班，我担心期末考试，很快就要被他们超过了……” 少女语气有些沮丧。 “谁说他们都比你聪明？”池慕云轻轻捏了捏少女的小脸蛋，“小路很聪明的，不比任何人差。” “嘿嘿，我自己说的。”尽管知道池慕云是在安慰自己，路清明还是傻傻地笑了。 池慕云紧张的样子，好可爱啊…… “你要去上兴趣班了？真好。” 体育课，王亚宁不小心把脚给扭了一下，路清明陪她去医务室看了一下，医生说没大问题，两个人才一起回班级。王亚宁真的很羡慕路清明。她姑姑很有钱，对她也很好——不是很好，是特别好。 王亚宁的父母来京城打工已经有好几年了。王亚宁还有个弟弟，现在在上幼儿园，京城房价物价都高，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加上姐弟二人的学费，已经让家里捉襟见肘了。 王亚宁不好意思跟父母要补课费。 路清明大概知道她家的情况。她明白王亚宁的心情，但也没多安慰，只是说道：“我去上英语班，做笔记给你看，你好帮我检查错处！” “嗯！行。”王亚宁点点头。 王亚宁蓦地一转头，只见门边一个影子闪了过去。她转头没有再理会。 下午放学，徐琳琳突然堵住了王亚宁。 路清明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徐琳琳便把瘦弱的王亚宁扯到了操场。 王亚宁脸涨得通红，但还是故作镇定道：“你找我干嘛？” “你脚没事儿了？还挺利索的。”徐琳琳看着她。 王亚宁气得小脸发白：“你把我抓来，就是想看我一瘸一拐吗！你也太坏了！” 徐琳琳被她最后一句话“抨击”得微愣了一下，而后晃了晃马尾，抱着手臂俯视着她：“我妈给我报了个什么英语班，我不想去，但是每次去，要学生签字的。” “你替我去。不但要去，还得替我做好笔记，这样我妈才不会骂我。” 王亚宁沉默了一阵，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有病吧？” 她真是想哭又想笑。她做梦都想去的英语补课班，竟然是人家避之不及的。她在徐琳琳面前瘦弱得就像一根豆芽菜，稍稍一低眼睛，就能看到徐琳琳发育良好、微微凸起的胸口。 她狠狠地偏头，转身就要走：“你爱找谁找谁去吧，我不帮你……” 夕阳把徐琳琳的影子拉长在她旁边，走了好几步还没走出去。她烦躁地看了一眼徐琳琳的影子，突然顿住脚步。 那影子似乎在得意，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悠然地扇着风。 王亚宁回头一看，顿时跳了起来。 她的数学作业什么时候到了徐琳琳手里？！ 她低着头走回徐琳琳身边，小声说道：“作业本还给我。” 徐琳琳恶劣地一笑，高高地举起作业本，脆生生地喊道：“你要是不替我去上课，我就把它撕烂！” 王亚宁：…… 半晌她抬起脸，小声而又认真地说道：“就算我做了笔记，你妈妈也会认出来，不是你的字迹……” 徐琳琳一愣，好像一个撒谎被拆穿的人，对这个漏洞有些恍然大悟。 “额……我不管，我妈不会仔细看的，反正你就是要替我上课！” 王亚宁刚才还在沸腾的心思已经被徐琳琳给浇灭了。 “好吧，我答应你。”王亚宁无可奈何道，“可以把作业还给我了吧？” 徐琳琳伸出手，霸道地“嗯”了一声，王亚宁还得“卑躬屈膝”地去拿。 徐琳琳是神经病吧……王亚宁心想。 接过了作业本，又检查了一下里面有没有缺少什么，王亚宁才算放了心。她把作业本放回书包，抬头跟徐琳琳说道：“我会遵守诺言的。” “嗯，你也不敢不听我的。”徐琳琳笑了。 她一笑，王亚宁便有些愣神儿了。上次徐琳琳对她笑还是什么时候？对了，还是她一年级下半年刚刚转来这里的时候…… 那天是个初秋好天气。爸爸开着家里用来拉货的小三轮，亲自送王亚宁上学。谁知道，三轮坏在了半路，爸爸生怕女儿迟到，掏出钱来想让王亚宁打车走，王亚宁摆摆手便拔足狂奔起来。 她早就知道这条路怎么走了，一路跑到校门口，大汗淋漓地钻进班级，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幸好还有几分钟上课。 她跑得满头大汗，周围的同学都不认识她，一个个投过来好奇的目光。王亚宁用袖子擦着汗，突然感觉到了窘迫。 这些孩子大多数都衣着光鲜，收拾得很体面，而她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乡土”气息…… “喏，给你一张纸巾用。”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亚宁回头一看，是一个看起来要比她大一些的漂亮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笑着把纸巾递给她。 看到徐琳琳的第一眼，王亚宁心里闪过了“月亮”这个词。 她读《巴黎圣母院》时，看到女主角的肩膀被作者形容为了“月亮”，年幼的她极为困惑，这个比喻是不是未免太离谱了？ 直到看到徐琳琳，她才知道这个比喻一点都不离谱。 徐琳琳就像月亮一样，特别好看。 可后来考试成绩一出来，徐琳琳就再也没对她笑过了，渐渐地，徐琳琳把她当成了敌人。 时间长了，王亚宁也对她充满了防备。真不知道这次徐琳琳是要干嘛。不过王亚宁是真的很想去那个补课班拓展一下英语能力。 太想去了，所以面对徐琳琳的逼迫，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爸爸一直说不能为五斗米而折腰，她这次是为了很多斗米，但愿爸爸不会对她失望吧？ “你要和我一起去了吗？太好了！” 路清明没问王亚宁为什么又能去了。她觉得没什么必要去问，反正她们两个能一起去了，这就行了呗。 直到第一天过去，老师点名，路清明才知道为什么王亚宁来了。 “徐琳琳。” “……到。” 王亚宁平静地举起手。 下课后，路清明说道：“你和徐琳琳……”她憋了半天，突然想不起来要怎么表达“别人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只好说道，“你们……地下交易……” 王亚宁：…… 不过，好像这么说也挺对的。到底还是小孩子，两个人同时因为这句话笑了起来。 “……嗯，学长，麻烦你了，再见。” 池慕云挂了电话。一个大学同系学长在电视台当编导，想让她过去做实习主持人。说是实习主持人，只要做个一年半载，自然可以转正。 “你真的决定了？”江北喝了口咖啡，问道。 “嗯。”池慕云把手机收进口袋里，“我不去电视台了。” 只是突然想试试，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江北点点头：“好，我支持你。” 池慕云不禁笑了，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严肃道：“您要怎么支持我？” 江北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精神上，大力支持。肉体上嘛……” “哈哈哈……”池慕云笑着打断她，“行了行了，你赶紧上你的班去吧。” 补习班上到晚上九点半，司机来接路清明了。她看了一眼王亚宁，拿起手机想给池慕云打电话，问池慕云能不能让司机把王亚宁也送回去。 “过来。” 两个少女一愣。徐琳琳从车窗里面勾了勾手指，得意道：“上来吧。” 王亚宁和路清明对视了一眼。路清明打算不理徐琳琳，接着打她的电话，却被王亚宁拽住了。 “她想送就让她送吧。”王亚宁说道。 路清明面无表情地看了徐琳琳一眼：“要是送不到家，我打你。” 两个人好久没有针尖对麦芒过了，徐琳琳一听她说话就要气炸肺，差点要跳下车和她理论一下，王亚宁赶紧说道：“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走吧？” 路清明冷冷地看了徐琳琳一眼，冲王亚宁挥挥手。 徐琳琳气得又开始炸肺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王亚宁看着旁边的徐琳琳，实在忍不住问道。 她穿得一点都不像个小学生，乱七八糟的，在王亚宁看来就是一堆破布。 徐琳琳满不在乎地扯了扯身上的“破布”：“今天一个好朋友过生日了，我去她家玩了。她家可好玩了，有游泳池，还有跳舞用的……” 她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瞥了王亚宁一眼：“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 王亚宁平静地说道：“我确实是听不懂。不过，你这个衣服要换下来，不然被你妈妈抓到，肯定是要揍你的。” “哎呀！”徐琳琳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样叫道，“差点就忘了！我现在就换。” 王亚宁愣了：“现在？？？” “对啊，”徐琳琳熟练地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件校服，看了王亚宁一眼。 王亚宁愣愣的：“看我干嘛？” “我要换衣服啊！”徐琳琳凶道，“转过去。” 前面开车的女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徐琳琳更加气恼：“小远姐，你看你都笑了吧？我都跟你说了，她又笨又傻！” 王亚宁一阵无语，干脆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徐琳琳开了灯，换她的校服。 王亚宁更加无语：外面是黑的，里面是亮的，她都能看到徐琳琳在干嘛啊…… “你这个小妮子，以后再这么胡闹，可别带着我，老姑要是知道我给你当司机，肯定要骂我的。”小远姐姐说道。 徐琳琳笑嘻嘻地扒掉身上的破布：“哎呀，小远姐姐，你最好了嘛……我妈那么疼你，肯定不会骂你的，要骂，也是骂我。” 王亚宁突然闭上眼睛。 然而在闭眼的前一刻，少女被白色小背心包裹着的地方，还是不小心看了个大概。 她想，徐琳琳的大脑或许都长在那个地方了。 55.第 55 章 师小柔放下厚厚一摞纸, 揉了揉眼睛。身后一双纤细结实的手臂圈住了她，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累了就休息一下, 这些我来就可以。” 师小柔闭着眼笑了：“全都你来, 把你累坏了怎么办？” “我？”林蔚挑着眉毛, “我是累不坏的……昨天晚上都没累坏, 这点资料算什么……” 师小柔睁开眼，羞恼地捶了林蔚一拳，刚要说话，便透过单向玻璃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穿着利落的西装裤、白衬衫，手里拿着一只中性化的皮包, 头发自然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马尾, 皮肤雪白，五官精致， 师小柔皱眉头, 娇娇嗲嗲：“快去看看, 你的好学生来了。啧啧, 比之前更漂亮了。” 林蔚听出她语气里的酸意，笑了笑，伸手捏捏师小柔的脸蛋, 转身出去了。 完成了之前接的报纸特约稿件, 池慕云便去杂志社上班了。杂志社处在cbd中一处比较安静的写字楼里, 占了半层楼的面积, 着实算不上大, 但装修敞亮整洁, 各种花草装饰其间，环境怡人。 “怎么样？还满意吧？”林蔚领着池慕云去了她的座位，“可以先试试岗，觉得可以再签合同。” 陈燕就坐在池慕云对面，冲她眨了眨眼。目前杂志社算上发行部销售部，也就不足二十号人。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清净。人员精简，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没什么可互相推诿的。 《新女性》一切都在起步阶段，每个人都干劲儿十足。池慕云忙碌的这段时间里，路清明也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 英语补习班的第一学期结束了，再想继续第二学期自然要续钱。不用路清明管这些，池慕云马上又预交了两个学期的钱。 王亚宁每次都把笔记交给徐琳琳，徐琳琳虽然没上课，笔记也已经啃了个透彻。她是玩要玩得痛快，该学习时绝不含糊。 她觉得，这次一定可以超过王亚宁。王亚宁这段时间不光要顾着自己，还要顾着路清明，不退步才奇怪。 她万万没想到，现实会给她一记闷棍。 “清明你看！”一向轻声细语的王亚宁也忍不住兴奋了，“你在我下面！” 路清明比王亚宁视力好多了，她早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挂在全班第二的位置上，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而已。 班级第二，年级第二十五。 王亚宁使劲儿推了推路清明：“清明你好厉害啊！你姑姑肯定要开心死了……” 路清明仿佛置身梦中，呆呆地回到了座位。 教室里闹哄哄的，已经有很多家长提前到了。学年末发期末成绩的时候，照例办这么一次家长会，池慕云也说了会准时过来。 路清明支着头，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英语书，一边想池慕云怎么还不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池慕云为她高兴的模样。 “别管我！”徐琳琳把头埋进臂弯，带着鼻音说了一句。 同桌的小女孩撇撇嘴，也就没再劝她了。周围想安慰她的人，也都散开了。 徐琳琳心里像针刺一般难受，她竟然考了第三名！ 而第二名竟然是路清明！第一名不用说，仍然是王亚宁。 一想到父母看到成绩单失望的样子，徐琳琳几乎要崩溃了……以前还觉得“万年老二”已经十分令人不好受，现在直接排到第三，她简直想钻进地缝儿里去！ 不行……绝对不能丢脸，她得忍住！她悄悄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站起来往外走。 面前晃过一张又一张脸，她握着拳头，低下头去。 每张脸好像都在嘲笑她。 徐琳琳慌不择路地逃进了卫生间，把自己扔进一个隔间里，大哭起来。 “大哭”还不能哭出太大声音，真是要难受死了。 “这次怎么是那个神经病考了第二名？” “嘻嘻嘻，徐琳琳这次要气死了吧？看她天天做坏事儿，这下可遭报应了！” …… 王亚宁刚才就看到徐琳琳跑了出去，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出来。 一走进卫生间，就听见班里几个女生在那儿嘀咕，仔细一看，还都是平时和徐琳琳比较交好的那几个。 王亚宁最看不起这种背叛朋友的人了，她皱着小眉头，径直从那几个女生中间穿了过去。 几个女生瞪她一眼，互相推搡着出去了。 王亚宁看了看几个隔间，突然听到最里面的隔间里传出轻微的啜泣声。她走过去倾身听了听，声音又没了。 她想八成自己听错了，看来徐琳琳不在这儿。 想到这儿她也松了口气。看来徐琳琳没听到刚才那几个女生说话。 王亚宁转身要走，最里面的隔间却突然传出了说话声—— “那个……同学，给我张纸呗？” 外面的脚步声又停了，徐琳琳得不到回应，又说了一遍。 可能因为刚才抽着肚皮哭，她刚才哭完特别想上厕所。人一倒霉起来什么都不好，她刚被外面几个女生气到不行，想出来理论，结果发现厕所的纸都被自己哭完了，就剩下一张还是破的…… 徐琳琳无奈地蹲在那儿，想哭都流不出眼泪了。 一个人走过来，穿的是廉价的帆布鞋。徐琳琳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鼓足勇气“求纸”。 反正谁也不知道是她。 王亚宁顿了顿，掏了掏兜里，拿出一小包纸巾，想了想，只扒出三张，顺着厕所门下的空隙递了进去。 徐琳琳接过来，发现只有三张。 徐琳琳：…… 徐琳琳觉得三张真的很少，幸好自己还有一张，勉强够擦。 她觉得对方很抠，又怕暴露自己，也没说谢谢。 门外的脚没有走，半晌才小声说道：“老师说马上开始了，你爸妈都来了。出来的时候洗把脸吧，我把纸放在台子上了。” 徐琳琳心里很感动，觉得自己是冤枉了对方，人家不是抠门，而是留着纸给自己洗脸。 太体贴了。 一感动，刚才才发泄完的委屈又涌了出来。徐琳琳提上裤子，擦了一把眼泪，想要说声谢谢。 刚要张口，系裤子的手停住了。 刚才那个声音好熟悉啊，难道是？ 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那个人都说了：家长会就要开始了……她爸妈已经来了…… 说明外面那个人已经知道是她在里面啊！ 徐琳琳哭着系上裤子，又哭着出去洗脸。 “好了同学们，家长们，静一静！”费老师拍了拍手，“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路清明咬着嘴唇，手里拿着小兔圆珠笔一下一下按着。 池慕云会不会已经忘记了呢？不……她怎么可能忘记，她说的，答应过自己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一定是工作上的事情把她绊住了。 家长代表是徐琳琳的妈妈，她先上台讲话。路清明听不到她在讲什么，只觉得一分一秒都很难熬。 “师傅，麻烦再快点！”池慕云焦急地看着腕表。今天采访对象迟到了将近三个小时，所有的计划全部后移。幸好她前期策划时就预留了一些时间用来应对这些，不然很可能连家长会的尾声都赶不上。 今天是和同事们一起出去的，自己没开车，出租车师傅又刚好对这一带不够熟悉…… 池慕云恨不得和司机换个座位，自己来开。赶到英华，池慕云抽了一张一百块给司机。 “不用找了谢谢！”说着，她打开车门便冲进了校园里。脚上是八厘米的高跟鞋，她一边行走如飞，一边低头看表，还好，才刚开始五分钟。 上楼时走得太急，冷不防踩空了一下，右脚腕一阵钝痛。池慕云稳了稳身子，没去理会，直奔三年（5）班的教室。 “你姑姑还没来吗？”王亚宁作为班级第一名上台讲话，下来时悄悄问道。 “嗯，没有。”路清蜜沮丧道。 王亚宁的爸爸讲完，就该她作为 “最佳进步生”上台讲话了，池慕云还说要给她拍照呢…… “……接下来我们欢迎路清明同学上台，为我们分享她的进步感言。大家欢迎！”费老师话音格外激动，手也拍得格外用力。 路清明这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全班她基础最差，可偏偏是她，从班里倒数第几名一直到第二名，太争气了。 路清明慢吞吞地迈着步子上台。 在讲台上站定，她环视了一圈下面的观众。 “别怕，大胆说。”费老师以为她害怕，鼓励道。 路清明点点头，拿起话筒。突然她眼睛一亮。 后门走进来一个高挑的女人。女人穿着严肃的西装，本该一丝不苟的头发微乱，好像刚刚奔跑过。 她微喘着气，在最后一排坐下，冲路清明眨了眨眼。 路清明微微一笑，抬起话筒说道：“大家好，我叫路清明。” 下面的家长交头接耳起来。不少孩子都回去跟家长说过，班里有个同学“脑子”有问题。 “我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子，有点笨。但我一直都没有放弃，因为我的……家长一直在鼓励我……”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池慕云。 不时有家长朝池慕云看过来。她是教室里最年轻的家长。 “还有我的大老师和‘小老师’，大老师是费老师，‘小老师’是王亚宁……” “……谢谢大家，我还会继续努力的。”路清明放下话筒，鞠了一躬，走下台来。 她钻到了后面，一把抱住池慕云。 池慕云刚才好像出汗了，手心都是湿湿的。可她身上没有汗水味道，只有香水味和她身上独有的香气。 周围的家长窃窃私语。池慕云有些尴尬，低声道：“小路，放开。” 路清明这才放开她，但仍是圈着她的腰，大眼睛亮晶晶地：“云，我说得好吗？” “好……”池慕云摸了摸她的头发，欣慰道，“好极了。” 路清明傻傻地笑起来。 池慕云轻轻皱了皱眉头。稍稍一动，脚腕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56.第 56 章 “云……你怎么了？”路清明疑惑道。 池慕云食指放在唇前, 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路清明看了看台上还在做演讲的家长，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她猜想池慕云大概是脚不舒服。 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一定要穿这种鞋子, 多不舒服啊。路清明赶紧扶着池慕云坐在椅子上。 她蹲在池慕云脚边, 抬起大眼睛, 小小声地问道：“是脚疼吗？” 见她作势要脱自己的高跟鞋，池慕云赶紧拦住她，悄声说：“回家再说，过来，”说着, 池慕云向她伸出手, “别捣乱，好好坐着。” 教室本来就小，又聚了这么多家长, 怀里抱着孩子也不奇怪。 路清明高兴地抿了抿唇角。看着池慕云西装裤下紧致纤长的双腿, 很想坐, 又有点怕坐上去后池慕云脚腕更疼。 池慕云笑了笑，把她拉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拿着笔, 在纸上记着什么。 台上的人在讲什么, 路清明都听不到了。 池慕云认真地记着老师交代的事情。她一边的长发塞到耳后, 另一边的垂在胸前, 金属细框眼镜显出清雅的书卷气，额前的发丝微乱，倒让她此刻原本严肃的表情不那么严肃了。 是美丽的，可爱的……可以用任何美好的形容词来描述的。 路清明心脏狂跳起来。这种感觉不太舒服，胸口麻麻的。她下意识调转了视线。 这么一调转视线，她就看到了徐琳琳。 徐琳琳眼睛仍有些肿，肩背却是挺得直直的，仍然一副骄傲的样子。 路清明不再东张西望，乖乖地听老师讲话。费老师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她又把路清明给夸奖了一通，自己率先为自己鼓掌，路清明都看得手疼。 家长们一边鼓掌，一边向池慕云怀里的少女投来各异的目光。 终于熬到家长会结束，池慕云摸了摸脚踝，肿了。 “……一定要热敷，最近不要穿高跟鞋了。” “谢谢您。”池慕云没有起身，路清明把王医生送走了。 “我就说了吧，没事的。”池慕云靠在床上，苦笑着看着少女。 路清明蹲在床边揉着她的脚踝，倔强道：“不找医生看的话，也不知道没事。” 池慕云没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少女随意扎了个短马尾——看起来倒更像兔尾，头发多，又毛躁，扎起来短短的一截都是蓬蓬松松的。少女的大眼睛抬起来瞥一眼她，见她不说话，又补上一句：“是你总是跟我说的，有什么不舒服都要看大夫。” 池慕云还是微微笑，静静地望着她不说话。 真是长大了，都说不过她了。 “暑假想怎么过？”池慕云确实说不过她，便转移话题道，“想去哪里玩吗？” 说实话，少女就连京城都没怎么玩过呢。池慕云想着，如果她工作不忙，就请几天假，专门陪路清明出去玩玩。 路清明摇摇头：“不想。我还得写作业呢。” 池慕云：…… 半晌，少女又抬头问：“那你去吗？”她凑近了些，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池慕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池慕云不禁笑了：“好，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要去哪儿了。” 第二天池慕云穿着平地鞋出了门。 “小池啊，你今年多大了？” “什么？”池慕云停下手中的笔，微愣后答道，“二十三了。” 美编白丹推了推眼镜，审视地打量池慕云：“你们北方人就爱说虚岁……不过，二十二了，那也到年纪了。” 池慕云微笑道：“我不着急。” 她平时行事低调，单位里的同事都不知道她是企业家池天祥的女儿。 白丹年纪也不大，还不到三十。但已经结婚生子的人，面对还没结婚的“小年轻”时，心里难免会有种过来人的优越感。 池慕云长得精致贵气，丹凤眼看起来不太好惹，在白丹看来，并不是什么“好嫁”的类型。 “也该多留意了。”白丹说着，冲旁边忙着修电脑的谢彬一努嘴，“小谢就不错啊。-” 发行经理谢彬顿时脸色涨红。杂志社里男同事不多，懂修电脑的也就他一个，因此谁电脑有问题都直接喊他。 池慕云旁边的电脑坏了，他已经蹲在机箱旁边修了半天，两个女人的对话他也都听见了。 “丹姐……你别乱开玩笑。”谢彬见池慕云没说话，生怕对方生气，红着脸辩白道。 “你看你看，还脸红了，哎，年轻人啊。”白丹转回自己的位置，感叹道，“年轻真好。” 池慕云对着自己的本子微笑了一下，没把白丹的话放在心上。谢彬磨磨蹭蹭地修电脑，修了好半天。 下午开周会，林蔚带着一个人走进会议室：“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同事，不是新开了一个旅游和饮食专栏嘛，这位同事来得正是时候。大家欢迎一下！” 来人瘦瘦弱弱的，穿着正装，黑发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沉闷严肃。 抬头的一瞬间，池慕云愣住了。 “大家好，我叫江北。” “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江北咬着吸管说道。 池慕云叹口气：“真是又惊又喜了。最近都没见到你，原来是忙着辞职了？” 江北点头：“嗯，主编不想放人，榨干了我最后一点价值才让我走的。这下好了，以后，我们又能一起上下班了。” “嗯。”池慕云笑了笑，把饮料瓶扔进垃圾桶，“走吧，请你吃饭。” 城西路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同事说味道不错，池慕云原本打算带路清明尝尝的。 不过也好，她先去尝尝是不是真的好。路清明不是挑食的孩子，可池慕云还是想让她吃到最好吃的。 路上，江北和她谈起大学同学，两个人都有些感慨。毕业一年的时光，同学们都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童青已经开始相亲了，据说如果相到合适的，年底就结婚。 池慕云微笑着摇头：“完全想不到童青会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江北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笑道：“她不是最着急的那个——何芯蕊女儿都生了。” 池慕云讶然。 曾经感觉，那些事情离自己还远，可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身处其中了。 “你呢，”江北侧头看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池慕云看着前面闪烁的红灯，勾起嘴角笑了笑，浅浅的梨涡在嘴角浮现出来：“你说哪方面的打算？” 江北说道：“各方面吧。” 绿灯亮起，前面的车缓缓开动。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有秩序，向着既定的轨道驶去。 “我只想把目前要做的事情做好，”池慕云含笑道，“别的没有太多打算。” 江北笑了，戴上眼镜说起了别的话题。 两个人到了城西路，找到那家料理店，还没吃完，池慕云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喂？”池慕云一边接电话，一边帮江北打开车门。 对面是几秒沉默。池慕云奇怪地叫了一声：“小夏？” 夏冰这时候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池慕云有些诧异。 “云姐，我……”夏冰声音很低，还有些犹犹豫豫。 “怎么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池慕云一边坐进车子，一边问道。她觉得有些奇怪，夏冰向来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人。 “我……我就是想问一下，”夏冰小声说道，“小秋她……” “算了……哈哈哈，没什么，就是我有点想你们了，问候一下。”夏冰突然转换了口气。 大学也放暑假了，夏冰昨天才到南方家里。前几天，还在池家吃了三鲜饺子。 池慕云忍不住笑了：“那要不过些日子就来京城吧？” “……嗯！哈哈，那，云姐你先忙？” “嗯好，我开车了，再见。”池慕云笑着挂了电话。 见江北有些好奇，池慕云说道：“夏冰，你也见过的。” 江北一脸了然的表情：“原来是她啊……” “恐怕……小秋和她不仅仅是同学吧？”江北边说边观察池慕云的神色。这毕竟是池慕秋和夏冰的隐私。 池慕云神色如常，微笑道：“嗯。” “嗯”？江北微愣，随即笑了。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突然从未有过的平静。 池慕云能重新给她这份信任，真好。 夏冰挂了电话，咬了咬嘴唇。 她其实想问池慕云，小秋是不是在家里。她和池慕秋聊天的时候，直觉告诉她，池慕秋好像有些不对劲—— 小秋：我在家啊，哈哈哈。想我了吗^^ 池慕秋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女生，不管是年纪还是阅历上来说。但夏冰，却是最了解她的人。 池慕秋到底在不在家里？难道，她又出去应酬了吗？ 夏冰攥紧了电话。 那天，池慕秋说她要去西郊参加一个展会，晚饭时间就回家。池慕秋年初就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做两个人的爱巢。 夏冰在家等到九点多，打池慕秋电话又不接，终于有些急了，便出门打车去了西郊那个体育馆。 展会已经结束，体育馆外围空无一人，早就闭馆了。夏冰有些害怕，便转身往外走。 终于走到了附近一处稍微热闹一些的地方，夏冰松口气。她停住脚步拿出手机，打算给池慕秋打电话。还没拨出去，她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哈哈哈哈……您太客气了……” 夏冰抬头，动作一僵。 旁边的大厦门口，可不就是她要找的人？那身白色西装，还是夏冰亲手为她挑的…… 几个男女互相客套地告别，白色西装女人脸上带笑，笑意却似乎不达眼底。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亲密地搂住她，转身跟另几个人不知说了什么。 男人绅士地为池慕秋拉开车门，池慕秋低着头坐了进去。男人也上车了，车子疾驰而去…… 夏冰呆住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应该冲上去，大声质问。 想起那天的事情，夏冰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她甩甩头，再去看手机，池慕秋也没有再回复她。 池慕秋从来都不会不回复她的。但夏冰不敢再问，有些害怕。如果真的问出了什么，怎么办？ 小秋……一定是在忙。 57.第 57 章 一到家, 池慕云便看了一眼温室——果不其然，少女又蹲在温室里, 大眼睛发亮, 听凌素珍讲植物的趣事。 凌淑珍绘声绘色地讲着猪笼草和大王花, 听得少女眼睛都忘了眨。 池慕云悄无声息地在温室门边站定, 看着少女认真可爱的模样，她神情越发柔和。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传来“咔哒”一声，池慕云回头一看，是池慕秋。 池慕秋穿着西装, 化了淡妆, 脸上有些疲惫。看到池慕云看向自己，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低头：“都吃过饭了吧？” 池慕云点点头，走过来说道：“嗯, 都吃过了。吴阿姨应该给你留了菜。” “啊……”池慕秋答应着, 就要去厨房。 “等等……”池慕云轻声说道, “今天夏冰突然给我打电话……虽然她后来转移了话题，但我觉得她肯定是想问你。你们怎么了吗？” 池慕秋干笑：“没怎么啊。” 池慕云轻皱眉头：“真的？” “我们能怎么……”池慕秋把西装脱下来扔在沙发上，“我快饿死了, 去吃饭啦。” 池慕云看着她匆忙逃离的背影, 摇了摇头。大概是吵架了？ 正当她低头思索的时候, 冷不防被抱了个满怀。池慕云笑着转头, 只看到一张胶原蛋白满满的小脸。少女眸光晶亮地看着她：“云~” 凌素珍慈爱道：“总是不叫姑姑。”她又转向池慕云, “清明期末考试考得这么好, 得好好奖励。” 池慕云环着少女的肩膀，笑道：“好。” 周末，池慕云带路清明去吃了那家日本料理。吃完饭，原本想去滑冰场来着，可见路清明吃得太饱，池慕云又改变了主意，带她去了附近的电玩城。 “云，你脚还疼吗？”路清明抬头问她。她其实是不想出来的，可池慕云一定要带她吃料理。 搞得她一路上都在看池慕云的脚腕。 池慕云摸她的头：“早就不疼了，又不是多严重。” 路清明小声地叹口气：“是吗……” 周末的电玩城人满为患，都是年轻人和孩子，闹哄哄的。清明勾着池慕云的手，小脑袋左右转动打量了一番。 “想玩什么？”周围太吵了，池慕云不得不低下头在路清明耳边问。 路清明看着她：“你会玩儿吗？” 池慕云微微摇头：“我不会。” 路清明凑近她耳边说道：“我也不会。要不，我们走吧？” 池慕云微愣，随即摸了摸她的头：“不想玩吗？” “太吵了，耳朵嗡嗡叫。”少女微皱着眉头说。 池慕云忍俊不禁，拉着少女的手，去了三楼的电影院。正好一部国产动画片的同名电影要上映了。 “要看什么？”池慕云站定，看着宣传板上的《猪猪侠》海报，问道。 路清明伸手指了指《童梦奇缘》。 《童梦奇缘》讲的是一个渴望长大的小男孩，一夜之间变成大人的故事。即便是这种题材的电影，旁边也依然有卿卿我我的情侣。 池慕云有些尴尬，把爆米花递给身旁的少女。 少女拉回了视线，开始吃爆米花。她心里有些纳闷，这一男一女是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好好看电影？ 看完电影，外面已是夕阳斜照。池慕云牵着少女的手，突然意识到，少女和她一样，都是不太喜欢热闹的人。 很少有孩子会不喜欢电玩的。 也或许是还小了些。看她性格，还是开朗的。也许以后，也会喜欢上城市的热闹。 她看了一眼少女。少女一手拉着她，一手抄着衣服口袋，微微眯着眼看着远处的烧烤摊位。 一人两串烤面筋，什么酱都加。 “那两个人为什么不好好看电影？他们在干什么？”路清明吃得快，拿着一根空签子说道。 池慕云有些微尴尬。她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唇角，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那是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 路清明露出高兴的神色：“那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那样？” 她觉得还挺好玩的，两个人咬来咬去。好像电视里也有，不过每次凌素珍都不让她看。 池慕云脸颊微红，点头道：“等你长大了，遇到最喜欢的人，就可以了。” 路清明咬了一口面筋，一脸的若有所思：“那我得快点长大了。” 路清明的整个小学时代，都是在学习中度过的。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她原本不会有机会得到的水分。 四年级之后，路清明便开始学着自己坐公交车了。一开始池慕云坚决不同意，后来耐不住路清明缠着，才勉强同意。不过，很长一段时间池慕云都让司机跟着她。司机告诉池慕云，路清明一个人走在路上，双手抄着衣兜，寒着一张小脸，谁搭话都不理，看站牌也很熟练。池慕云这才放心她一个人出行。 很多时候路清明都比池慕云要早到家。她在学校先把大部分的作业做好，回家做饭，等池慕云的功夫，剩下的功课便也完成了。 她发现做家务跟学习有时候也是相通的，做家务上的灵活用在学习上照样适用。 这个发现让她高兴了很久。 青春期的孩子本来就对睡眠有极大需求，有一次池慕云打开书房门，看到路清明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笔都不动了。 池慕云心里一跳，赶紧走过去看。 发现少女只是睡着了。 她哭笑不得，抱起少女上床睡觉。从那之后，她便勒令路清明不许看书到太晚。 白丹整天要担心女儿贪玩，她倒好，整天担心路清明太用功。 2007年的夏季，京城格外炎热，路清明刚好结束小学结业考试。这一天，池慕云要加班，池慕秋正好没什么事，便把路清明接去她家了。 池慕云刚结束工作，要和江北出去吃饭，便接到了路清明的电话。 “……大姑和夏冰姐姐打起来啦！还骂人呢！”少女的声音有点急，背景音也嘈杂。 池慕云急道：“你待在房间里别出来，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路清明答应道。 “江北，抱歉啊，我改天再请你吃饭吧。”池慕云快速说道。 “嗯……没关系的。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回家啊？”江北见她眼睛都急红了，有些担心。 池慕云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不用，你快回家吧。” 隔着门就听到了夏冰的声音。池慕云皱着眉头，赶紧拿出钥匙开门。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不想跟你计较而已！不然早就跟你分手一万次了！” 夏冰红着眼睛，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池慕秋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听到开门声她才撩起乱发，抬头看了看。 她的脸上有数道红印，看起来是被人打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池慕云上前把两个人隔开，恼怒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池慕秋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夏冰眼睛赤红，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倒是跟我解释啊……” 池慕云转头看了看卧室。她试着开了一下卧室门，竟然被人锁住了。 池慕秋衣服不整，及肩的短发凌乱，整个人都憔悴不已。她站起来递了一串钥匙，嗫嚅道：“我把清明锁在里面了……” 池慕云皱着眉头，接过钥匙赶紧打开了门。 路清明蹲在地上，手指胡乱地在地毯上画着。门咔哒一声开了，她转头看到池慕云，立刻跳起来奔了过去。 “云……”少女搂着池慕云，委屈道，“大姑把我锁在里面了，我想不让她们打架，劝不住……” “我这也是怕伤着清明……”池慕秋声音低落，小心地看了一眼夏冰。 夏冰跌坐在沙发上，浑身发抖，就像是气球突然爆炸，满腔怒火发泄了个干净，心里只剩下委屈。 她或许早就感觉到了池慕秋的不对。可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愿意做个睁眼瞎子，无条件地去相信。 “你和那个男的到底什么关系？你现在跟我解释，还来得及。”夏冰擦了擦眼泪，声音发涩。她也不管池慕云还在，把问题抛给了池慕秋。 池慕秋沉默了一下：“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 “我不愿意再相信你了。”夏冰猛地站起来打断她，拿上自己的包就往外走。 毕业几个月，她一直都没回家，在京城找工作。池慕秋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她知道，池慕秋和她不一样。池家在京城有不少产业，池慕秋以后就是这些产业的继承人，她们的距离只会越拉越远。 她已经开始怀疑，池慕秋真的会仅仅甘于一个不够成熟的她吗？ 信任的盔甲只要产生了一丝裂痕，就要面临着土崩瓦解的后果了。 “等等！”池慕云拉住她，焦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夏冰顿住脚步，沉默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池慕秋。 池慕秋看着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我……”她低垂着眼睛，表情挣扎。 “我希望你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但是……现在我只能和他维持表面上的关系，时间不会太长的，我向你保证！所以你可以……” 池慕秋抬起头看着她。对方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又熄灭。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比你小几岁，所以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出来？”夏冰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为了公司，为了利益……你可以出卖自己的名声，甚至更多，是吗？” “那我到底算什么呢？” 夏冰尾音颤抖，嘴唇也颤抖，转身快速打开门。 凉爽的夜风灌进来，却让池慕秋打了个冷战。 “就这样吧。我在这儿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明天会有人来搬。” 夏冰狠狠地抛下了一句话，夺门而去。 池慕云没能拉住夏冰，回头皱着眉头问池慕秋：“到底怎么回事？什么男的？”她神色渐冷，“小秋，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池慕秋站起来烦躁地说道：“你带清明回家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池慕云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不烦你，但这件事，我一定会弄清楚的。” “小路，我们走。” 凌素珍和池天祥在国外出差，半夜接到池慕云的电话，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凌素珍叹口气：“我早就跟你姐谈过了。最近两年，她和邢树军走得很近。我不懂她在想什么——邢树军那孩子，我和你爸都不太喜欢。回去我还得说说她，这谈恋爱就谈嘛，为什么一定要搞得大张旗鼓，这不是白白叫邢树军的公司占便宜嘛……” “你也好好劝劝她，怎么脑子这么不清醒啊，一点都不像她了……” 池家在京城的酒店餐饮业圈子里，也算白手起家的独一份了，邢树军搭上池慕秋这层关系，自然有人上赶子来讨好。 池慕云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难不成真是池慕秋见异思迁？池慕云微微摇头，不可能，小秋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尤其对方是邢树军，见异思迁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可当局者迷，池慕秋又没有好好解释，夏冰生气无可厚非。 几天后，夏冰接到了池慕秋的电话。 对方好像是喝醉了，隔着电话似乎都能闻到酒气。 “小……小夏……” 夏冰沉默了一下，手指攥紧了手机。她原本都不想接的。 “我好想……嗝儿……”池慕秋打了个酒嗝儿，“想你……” 夏冰这才问道：“你在哪？” “我……我在哪儿？”池慕秋茫然四顾，“我在……咱们家里啊。” 夏冰心里一阵刺痛：“没事儿我挂了。” 她狠狠心，真的按了挂断，随即打了池慕云的电话，让她过去看看池慕秋。 池慕云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方便的话……” “我不方便……再见啊云姐。”夏冰急急地挂了电话，好像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一样。 池慕云急急赶到，发现池慕秋正在自己用热毛巾敷脸，如果不是屋子里有浓重的酒气，她看上去仿佛滴酒未沾。 “夏冰给你打的电话吧？”池慕秋笑道。 池慕云松了口气，给她调了杯蜂蜜水，默默地放在她手边。 新学年快开始的时候，路清明参加了一个区级的花滑比赛，还拿了亚军。池慕云去了现场给她加油，还拍了不少照片。 白丹看到池慕云办公桌上的小相框，好奇道：“这小姑娘是你妹妹吗？真漂亮啊！” 池慕云指头点了点相框，微笑道：“不是妹妹，亲戚家的孩子。” 照片背景是京城一处景点大门口。少女只比池慕云矮了一点点，头发绑了一个高马尾，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很精神，就是面对镜头有些拘束，两只手背在身后。池慕云淡淡微笑，自然地揽着少女的肩头。 相框都放在办公桌上，感情自然非比寻常。白丹打量了半天说道：“长得好看还真是基因问题，一个人好看，你去看她全家人吧，肯定不会有一个丑的。那天谢彬给我看他表弟照片，哎哟那小伙子可精神了，跟谢彬长得差不多……” 白丹话音刚落，脑袋就被人用卷起的文件敲了一下：“唠什么闲磕儿呢！版面排完了？！” 转头一看是林蔚，白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她隐隐知道林蔚和师小柔这两位老板的关系，便在林蔚面前有意无意地撒娇。 既然老板喜欢女人，那肯定会对女员工多有宽宥的吧。 林蔚铁面无私斥道：“今天排不完耽误了进度，扣工资。怎么回事儿啊，所有人等你一个？” 白丹这才小声儿说：“知道啦。” 林蔚看了池慕云一眼，又一想发行经理谢彬——这白丹可真敢想。 刚刚被白丹点了名的谢彬往编辑部望了望，踌躇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小池……麻烦帮我打印一下文件，行吗？”谢彬红着脸开口，“我们那边打印机没墨了……” “嗯，好，发我邮箱就行了。”池慕云眼睛看着屏幕上的稿子，点头答道。 谢彬连忙道谢。 池慕云没说话，收了邮件后迅速地打了出来。 谢彬又走进来，低头整理文件，半晌才涨红着脸问道：“今天……小柳要离职，老孙我们几个想请他吃饭送别，要不——你们也来呗？” 谢彬不敢看池慕云，话也是对着编辑部所有人说的。 刚刚发蔫儿的白丹又像浇了水似的活了起来：“我没问题！正好今天让我老公接孩子去……” “云姐，你去吗？”旁边的另一个同事是新来的，有些胆怯地问池慕云。 “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孩子呢。”池慕云笑了笑。 “嗨，你说照片里那孩子？”白丹说道，“都是大姑娘了，自己在家也不怕，你也来吧，啊？” 58.第 58 章 小区的绿化做得好, 从厨房的窗户伸出脑袋往下看，就能看到一大片金丝槐和榆叶梅。树多知了也多, 滚烫的空气热得它们吱吱叫唤。 厨房里热雾滚滚, 少女穿着一件宽松的兔子t恤, 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路清明低头看了看, 大眼睛一亮，迅速把油乎乎的勺子放进锅里，关上火擦擦手，按绿键接通。 \"喂？小路，在做什么？\"池慕云单手撑着茶水间窗台, 一边往窗外眺望, 一边柔声问道。同事们催着她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孩子在家等她一会儿。池慕云推脱不过，便拿着手机来了茶水间。 电话是要打, 正好看看小路在做什么。至于送别饭局, 她不太想去。 最为相熟的江北和陈燕都出差了, 她实在不想下了班还要坐在白丹旁边，听她叽叽喳喳地给自己介绍对象。 路清明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锅里已经炖得软烂的鱼肉, 大眼睛转了转, 说道：“我在写英语。” 她一边说, 一边翘起了嘴角, 憋着笑意。 她新学了两道菜, 想让池慕云回来的时候, 惊喜一下。 王亚宁跟她说过，是个人都会喜欢惊喜的。 池慕云轻笑了一声：“真乖。晚上想吃什么？” 路清明拿起勺子，慢吞吞地搅着锅里的鱼汤：“家里还有好多菜，别买啦。” 池慕云了然地笑道：“嗯，好。那我先挂了？” “好，嘿嘿嘿。” “孩子在家等着吃饭，我就不去了。”池慕云转头跟同事微笑道，“替我跟小柳道个别。” 谢彬看到白丹发来的消息，脸上闪过失落神色。 25岁，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子了。池慕云身边的人比她还急，遇到年纪工作相当的就忍不住帮她物色。 池慕云都礼貌地推掉了。 周围也不乏青年才俊，海归精英，可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心如止水，一点谈恋爱的想法都没有。 现在她最忧心的，是池慕秋和夏冰之间的事情，还有路清明上初中的问题。 路清明小升初成绩很不错，和王亚宁考上了同一所初中。但那所中学不在市中心，离家太远，她有些不放心。 眼看着都快开学了，她已经连着好几天为这件事心神不宁。凌素珍都说她，未免把路清明看得太紧了，十四岁的大孩子了，不管是自己上下学还是寄宿，都是完全没问题的。 “……真不去啦？” 池慕云缓过神来，微笑对白丹说道：“嗯，你们好好玩。” 回家一打开门，池慕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 她脱了西装外套，丹凤眼微微弯起。书房里闪出一个细长身影，扑过来抱住她。 “云。”路清明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池慕云有点无奈，抚了抚少女的后背。这么大个子的人了，还总是往她怀里钻。 “我饿了。”路清明眨眨眼说道。 池慕云看着她黑亮的眼睛，红唇勾起笑意：“好，我现在就做饭。”少女脸上的窃喜尽收她眼底。她轻咳一声，转身走向厨房。 路清明跟在她身后，手背在身后，得意地等看她的惊喜表情。 锅盖一掀，炖草鱼的香气弥散开来。池慕云“惊喜”道：“这是小路做的吗？” 路清明“嘿嘿”笑道：“是啊。是不是很惊喜？” 池慕云一本正经地继续“惊喜”：“嗯~真没想到，小路又学会了炖草鱼。” 路清明挠挠脸。可能太高兴了，她脸都发烫了。 见池慕云似乎没注意到旁边的保温罩，路清明迫不及待地敞开了盖子：“云，你看你看！是不是很惊喜？” 池慕云看着保温罩里的炸丸子，哭笑不得，却还是得继续“演戏”哄少女：“是啊，我真是又惊又喜。” 池慕云一边笑着，一边拿出干净的盘子，想把菜盛起来。 “奖励吗？”路清明凑近她，在她耳朵边念叨着。 少女呼出的气息扑在耳朵上，又热又痒。池慕云突然觉得别扭和难为情，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转头看着少女。 少女清澈的眼睛，让她的别扭稍稍缓解。 “那就奖励——周末出去滑冰，好不好？”池慕云温柔道。 少女略显英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又抱住池慕云的肩膀，低声撒娇：“不，我要亲亲脸。” 这个奖励已经好久没有被提起过了。池慕云微愣，然后笑了一下：“这个算什么奖励啊。快吃饭吧。” 路清明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下，端起台子上的鱼，闷闷不乐道：“那好吧。” 少女突如其来的失落，让池慕云心里一软。她端起炸丸子，伸出另一只在少女的发顶揉了揉：“好啦，吃饭。” 周末，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回了家里。 路清明一进门，便乖乖地冲凌素珍和吴阿姨问了好，便直奔温室而去。池慕云抬头看了看二楼，问道：“我姐没回来？” 凌素珍叹口气：“没，说这周末不回来了，忙。” 池慕云皱了皱眉头：“邢树军，还是我们的供货商之一吗？” 凌素珍点头：“是啊，听小秋说，还续了合同。这孩子翅膀硬了，我管不了她了……” 见凌素珍也在为这件事介怀，池慕云只得安慰了母亲一番。 凌素珍眼眶湿了几回，可一向强硬惯了，不好意思在女儿跟前掉眼泪，叹口气转移话题：“今天好像是七夕吧？你啊你，没收到个什么……花啊巧克力什么的？” 池慕云不禁笑了：“怎么话题又转到我身上了。” 刚想要转移话题，冷不防眼前出现一大束玫瑰花，半开未开的玫瑰娇艳欲滴，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少女一张小脸从后面探出来，嘻嘻笑道：“云，温室里这么多玫瑰花呢你看！舅姥，”少女转向凌素珍，“能把这些都给云吗？” 凌素珍被逗笑了：“行行行，看你姑姑可怜见的，情人节都没人送花。” 少女鼓着小腮帮，笑了起来。她身上胡乱扎着围裙，带着一双手套，头发有些乱。池慕云看着她，也不禁笑了。 路清明一双大眼睛看看花，又看看池慕云，突然单膝跪在地上，玫瑰花伸到池慕云身前，敛眉严肃道：“云……” 她想起了电视剧和书里的情节，觉得玫瑰花就该这么送。可是下文要怎么说，她忘了。 凌素珍被逗得哈哈笑：“说呀，说‘小云，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路清明忙不迭点头 ：“哦哦哦。” 她说着，往前蹭了蹭，把玫瑰花放在池慕云膝盖上，抬头说道：“小云——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路清明竟然还加了“台词”，吴阿姨在一旁也笑得捧腹。池慕云无奈地看着这两位中年妇女，实在不懂她们这是什么爱好。 低头看着少女黑亮的眼珠，池慕云一愣，随即脸有些红，微微埋怨道：“妈——你教小孩子些什么啊。” 池慕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这真是一束漂亮的玫瑰。 路清明抬头看着她：“小云，你答应了吗？” 池慕云唇边漾起梨涡，伸手刮路清明的鼻尖：“我可没答应，快起来。哪儿学来的这么些台词。”她说着说着也不禁笑了。 “可是这些花真的是给你的，舅姥说了，这些是我自己种的玫瑰，可以送给别人。”路清明认真道。 玫瑰花最终还是拿到了池慕云的房间。大花瓶里装了水，插了满满一瓶的花。 “云，情人节你没收到花，是不是真的会不开心啊？”临睡前，路清明小声问道。 没等池慕云回答，她又说：“你不要难过，我送了你玫瑰花。” 池慕云失笑：“别听你舅姥乱说，谁说情人节一定要收到花的？这个节日，是为相爱的人准备的，比如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懂了吗？” 路清明眨了眨大眼睛：“哦，我明白了。” 池慕秋从公司里出来，耳朵莫名有些发热。 谁会在背后念叨她？她打开车门，伸手抚摸了一下车窗前挂着的小照片，然后发动了车子。 像每天一样，她开车到夏冰公司楼下，静静地等着。 每次，夏冰都不理她，更不会上她的车。但她还是会倔强地跟在夏冰身后。夏冰挤公交，她也挤公交；夏冰坐地铁，她也跟着坐地铁。 没过一会儿，写字楼门口开始涌出了越来越多的白领。这么多人里，池慕秋一下子就看到了夏冰。 她瘦了，穿了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将她吹走。 池慕秋咬着嘴唇，心里钝钝地痛。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方向盘。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冲出去，把一切都说清楚…… 可是…… 她平定了一下心绪，把及肩短发往耳后塞了塞，打开车门，拿起副驾驶座上的一个盒子，还有一件外套走了过去。晚上有些凉，夏冰穿得太少了。 夏冰低着头，直直地走向一个人，却不是她。 池慕秋在十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看着夏冰走到一个男人面前。男人捧着一个盒子。那盒子一看就是礼物，上面还打着粉红色的蝴蝶结。 呸！这恶俗的配色！ 男的一转头，池慕秋看到了他的脸。 “思想品德”？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回南方老家发展去了吗？ 59.第 59 章 夏冰看起来心情不错, 接过“思想品德”递过来的盒子，还掂量了一下, 笑着说了句什么。 池慕秋攥紧了拳头。 随后, 思想品德似乎是在邀请夏冰, 夏冰略略犹豫, 接着就点了点头。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向了停车场。 池慕秋的双脚像是生了根，定在了原处。 她眼睁睁地看着夏冰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她缓缓地转身，嘴唇干涩。此情此景或许她应该流泪的，可眼睛也干涩, 什么都流不出来。 周六晚上, 池慕秋迈着虚浮的步子回到家里。客厅里隐约传来谈笑声，家庭的温馨氛围一瞬间包围了她。 “欸？不是说不回来了吗？”凌素珍迎上来，一脸惊喜, 接过池慕秋手里的外套。 池慕秋扯了扯嘴角：“哈……忙完了, 就回来了。” “对了, 最近怎么没见你带夏冰回来啊？”凌素珍奇怪道，“平时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 大学这四年，池慕秋每次回家几乎都要带上夏冰一起。那孩子长相说话都讨喜, 机灵可爱。池慕秋和这样的女同学相处, 连带着都变得活泼了许多。 池慕秋脸上的笑容面具终于裂开一丝缝隙。她嘴唇轻颤了颤, 低声说道：“她……忙呢。” 凌素珍絮絮道：“要是心情不好, 就多和夏冰出去玩一玩……” “妈, 别说了。”池慕云突然淡声说道, “我姐应该还没吃饭，让她吃点东西吧。” “哎对对对。”凌素珍起身叫吴阿姨，让她去厨房热菜。 池慕秋坐下来沉重地叹了口气，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想抹去脸上的疲惫。 多亏了池慕云坐在一边转移话题，池慕秋才得以吃上一顿稍稍安心的饭。凌素珍没能再提起夏冰，更没提起邢树军。 后天京城师范附中就要开学了。夜里，池慕云靠在床上，纤细的手指缓慢地翻着书页，心思却飘向了其他地方—— 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学校离家远，真的确定不住校吗？ 暖光灯下，精致的细框眼镜反射着柔和的光，镜片后那双沉静美丽的眼睛，一直低垂着长睫盯着书页的某处。 外面何时开始风雨大作，何时路清明把脑袋埋进了她怀里，她都没注意到。 “云，害怕……” “轰隆”一声，震耳的雷声仿佛就在身边炸开一样，惊得少女一个哆嗦。 池慕云恍然回神，往窗外看去。窗户上全是雨点拍打的痕迹，闪电拼命撕扯着夜空，伤口处酝酿着下一个炸雷。她低头，慢慢摸索少女的脑袋，捂住她的耳朵。 “不怕了……不怕了……”池慕云低声哄着她。 路清明害怕的东西不多，偏偏很怕这种忽地一下炸开的雷。夏天有惊雷，冬天有炮仗。腊月和正月，小柱子最喜欢偷拿厢房里的钻天猴，突然点燃一个吓唬她。 恐惧来临之时，喊都喊不出来，只能抱着自己一动不动，默默消化一下。 而此时，池慕云温热柔软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听觉所到之处，是温暖的类似于海潮涌动的声音，雷声被模糊掉，她紧缩的心脏也渐渐舒展开来。 她这才感觉到，鼻尖抵着的地方，好软啊…… 像棉花糖一样的，又香又软。 温香的气味让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虽然经常让池慕云抱着，却很少会这么直接地碰到“棉花糖”…… 缓过神来时，她想道，池慕云说过，内衣内裤遮住的地方，都是不能随意给人看、给人碰的。 她慢慢抬头，想把脑袋挪开一点，一道闪电却又急促地划过天幕，她一个激灵，赶紧把脑袋又埋下去。 池慕云看着少女鸵鸟似的样子，手掌又收紧了些。想起江北，她也有些无奈——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是怕打雷的？江北也怕，不过，江北只要有人陪着就好，并不怕雷声。 路清明是怕雷声的。 一大一小静默地靠在床上。初秋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会儿，外面雷声渐远，池慕云才把手松开。 “快睡吧。”池慕云摸了摸少女的小脸蛋。 路清明抬起头看着她。女人微抿着唇，发丝有些凌乱，脸颊有两抹淡淡的红晕。 路清明伸出手在池慕云脸上贴了贴，奇怪道：“云，你发烧了。” “……赶紧躺下。”池慕云偏着头，把被子拉在少女身上。看着少女纯澈的眼眸，她的脸颊似乎更烫了。刚刚松开捂在少女耳朵上的手时，她才意识到少女刚才抵在了……上。 以前她都会下意识避免，这次没注意，想来着实尴尬…… “哦，那好吧。”路清明挠了挠头发，把胳膊也放进被子。她闭着眼睛，隔着睡衣摸了摸自己胸前。 只有平缓的一点点隆起，一点都不软。 她有点郁闷地扁了扁嘴巴。 第二天一早，桂琴带着柱子来了。 柱子九岁了，大了一号的他看起来不像小时候那么淘气，一进门乖乖地喊“姑姑好”，池慕云拿零食给他，也懂得说“谢谢”。 路清明从卧室下来，一脸茫然。吃过饭池慕云就说要带她去买东西，她连忙上去换好了衣服。 她停在楼梯上，桂琴瞥了路清明一眼。上次看到这傻子，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当时还比现在矮了半头呢。 桂琴冲她招招手：“来来来丫头，快让我看看，长这么高了啊！” 吴阿姨往桂琴杯里续茶，笑道：“小小姐上个月量身高，已经168了！” 路清明看了池慕云一眼，池慕云摸摸她的脑袋，她这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到桂琴面前。 “……妈。”路清明小声叫道。 桂琴拉住她的胳膊，啧了一声说道：“你爸祖坟是冒了青烟，他才一米七多一点！” 小柱子抬头看了眼路清明，瞪圆了小眼睛。九岁的小男孩还没到发育高峰期，不到一米四的身高在路清明旁边显得小小一只。 “好高啊！”柱子惊讶道，“吓人。” 桂琴笑着按了柱子脑袋一下：“咋说话呢！你要是也长这么高我就不操心了！” 趁着母子说话，路清明又退回了池慕云身边，低头玩着池慕云的手指。 小柱子一脸的不服气：“我们老师说了，男生在女生后面长，长大后都比女生高！学习也是，女生小学冒尖尖，中学考零蛋儿！” 池慕云轻皱眉头：“这是什么话？” 小柱子对池慕云有阴影，但心里又不服气。他妈天天跟他念叨，路清明那傻子是班里前三名，念叨念叨着就开始骂他，说他成绩吊车尾，不给她争气，还不如那个傻子考得好…… 小柱子鼓起勇气低头嘟嘟囔囔：“本来就是……” 桂琴也说：“都这么说，我看有道理。” 池慕云倚在沙发上，长腿优雅地并在一起，微微一笑：“要是这样，考上大学的应该清一色都是男生才对了。听说今年京城高考，文理科状元都是女生啊。” 文理科状元的采访视频都上了电视教育频道，家里有孩子的人没有不关注的。 桂琴愣了一下，摆摆手：“嗨，可别说那俩状元，你看看那镜片，跟酒瓶子底儿那么厚，采访连话都说不清楚，读书都读傻了，女孩子家家的，以后找对象都不好找，祸害成那样可不好……” 一直低头玩池慕云手指的路清明突然抬头：“云也是状元。” 以前路清明只知道后妈讨厌自己，对自己不好，但现在她才意识到，后妈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都是错的。 因为池慕云说过，男女都是平等的，男生可以做的事情，女生同样能做到；男生想做的事情，女生同样有权利去想去做。 池慕云当年高考其实是发挥失常的，高烧39度走进考场，只有英语拿了单科状元。 “老多人喜欢云了，很好找对象。”路清明反驳道。 池慕云就在她身边，她也有了反驳后妈的勇气。 桂琴笑了笑：“小孩子懂什么？有人喜欢你姑姑，是因为你姑姑长得好看。” “不是！”路清明睁大了眼睛，桂琴的话把她激怒了，“是因为她好！” “你个小丫头片子理还挺多……”桂琴狠狠地瞪着她，“说你姑姑长得好看还不行？” 池慕云拍了拍少女的手背，轻声说道：“好啦好啦……” 少女有些不服气，偏过头看着地面，一副倔强的样子。 池慕云看着她，心里有点暖。她还小，却已经懂得明辨是非，还会袒护自己，去反驳桂琴。 “嫂子，我打算出去买点东西，要不，一起去吧？”池慕云站起来说道。她很清楚桂琴是来干什么的。几乎每个新学期开学前，桂琴都要带着柱子过来几次，池慕云会顺便也把柱子带着，买文具买衣服吃好吃的。 其实就算桂琴不来，池慕云也会买些东西让池天祥带去公司，路文松下班时顺便拿回家里。 亲不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亲，这是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一部分。 哪怕再怎么不喜欢这对母子，看在父亲的面上，池慕云该做的也还是要做。 桂琴说她就不去了。她才不去呢，大人跟着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小孩子自己去，吃什么、要什么都能理直气壮。 池慕云自然清楚她的心思，便叫司机把她送回家去了。 “我们今天要买，英语大作业本，日记本，钢笔，黑色水笔，涂改液……就没了吧。”路清明坐在副驾驶，一板一眼地念着纸条上的字。 红灯。池慕云转头看着她：“还有笔芯，试卷夹。” “哦……”路清明从兜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兔子形圆珠笔，按了一下在纸条上做标记。 商场的文具店人不算多，毕竟时间还早。池慕云把文具买好，刚要走的时候，看到柱子在打量架子上的玩具车。 “这个也拿着吧。”池慕云把车放进篮子，转头去看路清明。 少女抄着衣服口袋，在三三两两走过的人旁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路过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时，迅速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兔子的脸，然后又快速把手抄进口袋，一脸若无其事。 池慕云看了看那个玩偶，微微一笑道：“小路，把那个兔子拿过来。” “啊？”路清明愣愣地，“要它干嘛？” 池慕云也不喜欢可爱的东西啊，床上一只玩偶都不放，全是规规矩矩的方形纯色抱枕。 池慕云伸手拨了拨耳边的发丝，冲她眨眨眼：“挺可爱的。” 路清明犹豫地拿起兔子，抱在怀里。她其实也没多喜欢可爱的东西，但是看到这只兔子，就忍不住地觉得……很可爱，有点让她爱不释手。 这兔子有点像池慕云。路清明偷偷笑了笑。 路清明一向不喜欢小女孩们爱玩的玩具，对头花、发绳、发夹也没什么研究，平时就喜欢拿着手机玩玩游戏、在温室鼓捣花草，要么就是跟池慕云一起看书。 逛到二楼的电子产品区，池慕云问她要不要游戏机，她又不想要，说只喜欢手机上那几个游戏。 “云，我不要。”路清明猛摇头。 小柱子偷偷看了她们一眼，凑上来把玩游戏机，导购热情地给他介绍这个有多好玩。 “装起来吧。”池慕云拿出银行卡。 “这么贵。”路清明看着单据，咋舌道。随即她又担心了：“云，你还有多少钱？” 池慕云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小小一个人，怎么这么多操心事儿？” 她目光移到路清明胸前挂着的手机上。还是几年前买的，键盘有些掉色。 池慕云自己就不是一个追逐新款的人，用的也是几年前买的。手机更新迭代速度快，橱窗里的新机跟几年前相比，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她想，刚好一起换一个吧。 “看看这款，新出的音乐手机，最适合年轻人了。”导购笑眯眯地把橱窗里形状圆滚滚、颜色活泼的手机拿出来。 诺基亚5300，的确是新款。可池慕云一眼看中的是n95，外形黑灰色，商务感很重，拍照像素高，价格自然是前者好几倍。 “喜欢哪个？”池慕云转头问路清明。 “圆滚滚。”路清明指了指那款音乐手机。 池慕云看她一眼，突然笑了，转头跟导购指了指n95：“要两个。” 路清明睁大眼睛：“云……” 池慕云捏捏她的小脸蛋：“你不是更喜欢这个？” 小家伙，想帮她省钱。 池慕云刚才手搭着橱窗，手指有点凉。路清明伸手轻攥住她的手，咧嘴笑了：“嗯……嘿嘿。” 一天下来，小柱子买了一个玩具车、游戏机、一堆文具，还有两套名牌运动服，一双运动鞋。最后池慕云带两个孩子去吃了火锅。 吃完饭，池慕云先把小柱子送回了路家。、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是不是跟姑姑要东西了？”桂琴一开门，看到柱子怀里的大购物袋，就是一阵大呼小叫。 池慕云微笑道：“应该的，不用跟我客气。” 送走池慕云，桂琴一边挑拣购物袋里的东西，一边跟路文松说：“清明那丫头长得，我的妈，跟个竹竿子似的，这以后啊，婆家可要难找了。小女生啊，超过一米六五那就是傻大个儿……” “你可别瞎说了，”路文松吐了口烟，“就不说老家那边，京城这边谁家想要个矮子做儿媳妇？不得为后代考虑啊？我看啊，清明就现在这个子，是最合适的。不用再长了，再长就是傻大个儿了。” “你也不高啊，”桂琴觑着路文松，“她妈多高？” 路文松沉默了一下，吸了口烟：“早就忘了，好像比我矮点吧。” 桂琴撇撇嘴。她没见过路清明亲妈。比路文松矮点，那就是将近一米七的个子了，这么大只的表妹，还能好看到哪儿去？ “我看，再过个一两年，就该给丫头‘打听’了，”桂琴说道，“能找城里的再好不过，找不着，就回老家。现在老家也富得很，她嫁回去不吃亏。” 路文松没说话，她接着自言自语：“那丫头，黑不溜秋，瘦叽叽的，也就一双眼睛还挺大……” “以后，手机放在书包里，别挂着了。”早上，帮路清明收拾东西，池慕云嘱咐道。以前人小，怕走丢，现在大了，也没必要挂在脖子上了。 池慕云是听家里医生说，这样容易影响孩子颈椎发育，还有辐射，有诸多的不好。 池慕云请了半天假，带着路清明去报道。 附中门口已经挤满了学生和家长，路清明下车背上书包，左右瞅了瞅，就眼尖地在人山人海里找到了王亚宁。 王亚宁爸爸开着一辆小三轮，把书包递给女儿，慈爱地叮嘱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调转了车头走了。 “亚宁！”路清明牵着池慕云的手，挤了过去。 “清明。姑姑好。”王亚宁推推眼镜，笑着打招呼。她在同龄人中依然是个子小小的类型，一米五多一些，乌黑的软发扎了两条辫子。 在她看来，清明的姑姑特别温柔可亲，对她也好，不但帮她办了报道，还给她买了甜筒。 王亚宁和路清明总成绩差不多，都被分到了火箭班。教室在五楼最里面，旁边就是年级办公室，可见这个班级受重视程度。 分座位的时候，因为身高的缘故，路清明被分到了最后一排。王亚宁则稳坐第一排。两个人隔着一个教室，无奈地相视笑笑。 火箭班里并不都是学习好的，还有那么几个是择校来的这里。班里就数路清明个子最高。发育中的少女骨骼细长，身形纤瘦，便成了他们嘲笑的对象。 “哎！撑衣杆儿！哎，说你呢！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我眼晕！” 路清明理都不理身后叫嚣起哄的男生，背着书包抄着口袋，走到王亚宁旁边：“回家吧？云说她今天在附近工作，来接我们。要不你去我家吃饭得了。” 王亚宁想了一下，点点头：“那我告诉我爸妈一声。” 几个男生跟在一高一矮两个少女身后。校服穿在个子高的少女身上，显得有些局促，手腕脚腕都露出一截。 “嘿，筷子配鸭蛋哈哈哈哈哈……” 青春期的男孩子爱捣蛋的原因是，爱看别人气恼的样子。被捉弄的人越气急败坏，他们越开心。可惜的是，两个女孩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儿，甚至还互相讨论着今天留的作业。 几个男孩一哄而散。 赵鹏冲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声，也耷拉着脑袋去学校门口找自家的车。 刚要上车，他突然看到一辆车缓缓在路边停下来，里面出来个漂亮高挑的年轻女人，长长的黑卷发，大大的墨镜架在高挺秀气的鼻梁上，举手投足优雅从容。 再一看那车，乖乖，能买他家那车好几辆了。 这么年轻的女人，开这么好的车？ 赵鹏拿出手机，咔嚓拍了张照片。一抬头，看到两个女孩奔过来，和年轻女人笑着说了句什么。年轻女人接过她们的书包，放进车里。 筷子和鸭蛋这是被那女人拐跑了？ 赵鹏带着疑惑上车，发现自己老爸正出神地盯着那边那个年轻女人看。 “看什么呢！”他老婆坐在副驾驶抱怨道。 “爸！我饿死了，回家吧？”赵鹏也不满道。 他爸像是突然回了神，发动了车子，转头不屑地跟妻子笑道：“这车绝对不是那女的自己买的。这么年轻漂亮，又不像是结了婚的——” “那你还看！”他妻子气愤道，“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种被包的货色有什么好！” “谁看了！我看的是那车！”赵鹏爸爸恼羞成怒。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赵鹏从后面探过头来，好奇道：“妈，她那样的真的是被人包了？” 赵鹏爸爸更怒了：“你看你乱说的！我要说的是这女的爸爸肯定有钱！” “哼，”赵鹏妈妈冷哼，“哪儿来那么多有钱的爸爸？我看就是被人包的！” 60.第 60 章 池慕云给王亚宁父母打了电话。这对憨厚朴实的夫妻惊喜万分, 连连向池慕云道谢。 “你们两个想吃什么？”池慕云在车里只穿了一件衬衣，袖口卷起一些, 白皙的手腕上仍是当年那只白金腕表。 路清明把目光从池慕云的手腕上拉回来, 和王亚宁对视了一眼。小伙伴不好意思说, 路清明便凑过来说道：“云, 我们吃火锅吧！” 王亚宁和路清明一样，都长了一个中国胃，火锅怎么都吃不够。正好也是深秋天气，气温下降得厉害，吃热乎乎的火锅刚合适。池慕云笑了笑：“好, 小路给吴阿姨发个短信, 麻烦她在家煮锅底。” 路清明高兴地点头：“好！” 前面就是第三中学附近了，这里有个大型生鲜超市。池慕云找了个位置停车，便带着两个孩子走进商场, 打算挑些家里没有的菜和饮料。 路清明爱喝豆制饮料和杏仁饮料, 王亚宁爱喝奶制品, 一大两小有说有笑地往车子里装饮料。 王亚宁主动上前推着购物车。 “就你挑食！是多不好喝的东西？毒/药吗？上次捏着鼻子一鼓作气，不也咽下去了？”身边传来中年女人的埋怨声。 “哎呀！那你就买吧，看我喝不喝！” 王亚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几秒钟, 回头一看, 只见一个衣着时尚的高挑女孩跟在母亲身后, 满脸不耐烦, 修长的手指跟发泄似的, 把滑盖手机啪嗒啪嗒地滑来滑去。 王亚宁赶紧回头, 追上路清明。路清明只顾着跟池慕云说话，没注意到徐琳琳的声音。 “王亚宁？” 徐琳琳看着离自己几米远的瘦小身影，气得笑了出来：“王亚宁！你跑什么！” 王亚宁假装没听见，跟着路清明钻进了蔬菜区。 徐琳琳愣住了。王亚宁就这么讨厌她吗？好歹也是几年的小学同学了，碰到了居然假装看不见！ 好啊，翻脸不认人啊这是。被如此无视，徐琳琳气得直跺脚，赌气地回头走到母亲身边，抓起货架上的纯牛奶，一口气往购物车里扔了好几瓶。 “你这孩子……发什么疯呢！”徐琳琳母亲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女儿。 “我这不是听您的话嘛，喝牛奶~” 徐琳琳撅着嘴说道。她眼角余光瞥着那身影离去的方向，一瞬间真有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那或许根本不是王亚宁吧！！！她气呼呼地想道。 “谁在喊你？”都走了好远，路清明还是在嘈杂声里听到了有人在喊“王亚宁”。 “我没听见啊？”王亚宁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特别怕见到徐琳琳。 也许她真的怕了徐琳琳吧。 火锅吃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池慕云提议，要不王亚宁就在这儿住下，明天再把她送回家里。 王亚宁父母特别不好意思，但听吴阿姨说话亲切、女儿又高兴，犹豫再三只好答应了。 池慕云辅导两个孩子写了作业，才让她们去睡觉。路清明像尾巴一样跟在池慕云身后，池慕云猛地一转头，把她吓了一跳，见池慕云表情严肃，不禁怯怯起来：“云……我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池慕云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没有。我是想着，要不你今天和王亚宁睡一个房间吧？亚宁，你看呢？” 王亚宁微微一愣：“我怎么睡都行的，清明还是该睡觉哪儿睡哪儿吧。” 池慕云看着路清明茫然的大眼睛，觉得还是让她和王亚宁睡一屋得好。 要是王亚宁知道，路清明这么大了还和她一起睡，会不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呢？ 池慕云转身往楼上走，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是啊，小路大了，她不能一直把她当小孩子看了。哪有孩子长大了，还老是跟家长睡在一起的？ 这些话早就想说，可每次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她便说不出口了。 “啊？那……”路清明决定还是听池慕云的话，转头说道，“亚宁，我和你睡一屋吧。” 王亚宁有点懵，也闹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希望她怎么睡了，看了池慕云一眼，这才点头道：“好……” 路清明从池慕云卧室里拿了自己枕头，抱着走进自己卧室。 池慕云洗完澡，习惯性地在卫生间就穿好了睡衣，用毛巾包了湿哒哒的头发出来。卧室静悄悄的，只有钟表的秒针在转动着。 床上只剩下她的枕头，另一侧躺着那只开学时买的白兔子布偶。 池慕云吹完头发，靠在床上看书。久久地，面前的书页没有翻动一次。 周围实在安静得可怕了。 路清明并不是聒噪的孩子。每天晚上池慕云靠在床头看书，她只会缩在池慕云身边念念童话、发呆，然后慢慢蹭进池慕云被子里，酣然睡去。 池慕云自认为不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出差在外自己一个人住酒店，也一向住得从容。 只是……少女明明就在她隔壁，或许这才是她感觉孤独的原因。 池慕云微愣了一下，终于抬起纤细的手指捻了一页书。想起周围的人跟她说的—— “小池啊，你这个年纪，确实该着急了。” "一个人，会觉得孤单的。" “你姑姑对你真好。”王亚宁第一百次感叹道。 路清明仰面躺在床上，大眼睛眨了眨：“是啊。” 没人比云更好了。 路清明坐起来，挠了挠头发：“我出去拿个东西。” 她一溜烟地开门跑到隔壁，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敲门声把池慕云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高高瘦瘦的少女光脚走了进来，挠着头发看着她。 “怎么了？”看到她这副有些可爱的“傻样”，池慕云不禁微微一笑。 路清明蹭到床边，抱起了白兔子，手指勾着兔子的大耳朵说道：“我想抱着它睡。” 池慕云微微一愣。好巧不巧，她也正好想抱着这个睡呢。 可大人总不能跟小孩子抢东西不是。池慕云微微颔首：“嗯，拿走吧。” 她拿了兔子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走，池慕云秀眉微敛，合上手里的书，眨眨眼笑道：“是不是舍不得我？” 少女抱着兔子，很老实地大力点头：“嗯，我舍不得你。” 房间内的空气静默了几秒钟。池慕云本想用这句话来逗她，没想到反把自己羞到了…… 路清明坐在她的床沿上，低着头，手指在床单上轻轻划着，小声说道：“我和亚宁天天都能见面，整个白天都能看到，但是你就不一样啦，每天只有晚上才能看到你，一觉醒来马上又要分开……” 少女的长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还把我赶走……是不是你累了，不想和我一起睡啦……” “不是。”池慕云轻声打断少女不着边际的猜测，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发顶，“你的朋友住我们家里，我们要好好招待才是，对不对？” “不对，云你骗我。”路清明抬起头看着她，眼睛微微睁大，“我和亚宁关系很好，你对她也很好啦，为什么款待朋友，还要我和她一个房间睡，一定是你不想和我一起睡，才那样说的……”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沮丧。池慕云见她神情暗淡，心里酸酸疼疼的，想跟她解释“不是那样的”，可遗憾的是少女说中了。她心里确实有了分房间睡的想法。 一时之间，池慕云有些无地自容。少女会不会觉得她和那些撒谎的大人没两样呢？ 她正想着要怎么跟少女好好解释这件事，却听见少女笑了一声，然后一张小脸凑到了她跟前，软软的唇落在她额头上。 “云，晚安，还是先睡觉吧，明天再说。” 池慕云脸颊一热，忍不住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脸，抬头看到少女得意的笑脸，池慕云终于还是摆起大人的气势严肃道：“调皮。行了，快回去睡觉。” 路清明“嘿嘿”一笑：“嗯嗯嗯，马上回去啦！” 少女的笑脸无比灿烂，好像刚才说那么多沮丧话的人，不是她一般。 少女的背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门口。被她这么闹了一会儿，池慕云突然发现，十分钟前还在“黯然神伤”的自己，简直太矫情了…… 周日，父母总算从国外出差回来了。吃过早饭，池慕云说有些工作需要处理，要出去一趟。 “海岛”咖啡厅。 一个身材高挑、穿了一身休闲西装的女人走过来，她披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戴着一副大墨镜，几乎把鹅蛋脸的一大半都遮住了，鼻尖、嘴唇、下颌无一不精致美丽。 “你好，37号。”池慕云说道。 门口的服务生恭恭敬敬地带她穿过一楼店面，来到靠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里。 邢树军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看着池慕云，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艳表情。池慕云摘了墨镜，微微皱了皱眉，坐在了他对面。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就先点了。”邢树军摸了摸自己的咖啡杯。 原本想说“什么都不需要”，池慕云又改变了主意：“美式就好。” 邢树军又自顾自地点了一大堆甜品，热情地请池慕云品尝。 池慕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微笑道：“我们现在就进入正题吧。你和我姐到底怎么回事？” 邢树军呷了口咖啡，笑容都苦涩起来，低头道：“如果我说，池慕秋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你会不会相信？” 61.第 61 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未必了解她。”邢树军一脸诚恳道。 池慕云淡淡道：“不用跟我兜圈子，你只要说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 邢树军低声说道：“你要知道, 不管什么时候, 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至于池慕秋, 她是自愿和我合作的，我可从来没有逼过她。” “合作？”池慕云秀眉紧蹙，“合作什么？” 邢树军一脸为难，咳嗽了一声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好多说，总之, 我和她都是假的。我……”他说着, 脸色涨红起来，紧张地捏着咖啡杯，“我对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池慕云简洁了当地问道。 邢树军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道：“说实话, 你们这样的人家, 我确实是高攀……” “麻烦说重点。”池慕云尽量礼貌地打断他，“我们两家是邻居，平时相处也很和睦, 你不必说这种话。” 她这句话看似是礼貌, 实则疏离, 把邢树军话里的暧昧意思撇得一干二净。可这样的冷淡并没有打击到邢树军, 他笑了一下：“有些事情, 你现在还是不知道得好, 等我觉得有必要了……” 池慕云淡笑着起身：“好，我知道了。” 她明白，她想知道的事情，邢树军不会再告诉她更多了，而邢树军想说的那些，她又不想听。 这人也是奇怪，明明打定了主意不想告诉她具体的事情，却还想邀功请赏。 “小云！”邢树军猛地站起来，急切道，“你千万得小心池慕秋……亲兄弟亲姐妹又怎么样，还不是有人为了家产大打出手，池慕秋又是这么强势的一个人，以你的性格，根本争不过她的……” 池慕云顿住脚步，回头一字一句说道：“我也没想要争什么。”她戴上墨镜，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被人猜度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池慕云发动车子的时候，脸色都是阴郁的。 快到家的时候，池慕云的脸色才稍有缓和。不管怎么说，这次和邢树军见面并不是一无所获。 可池慕秋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那天夜里，路清明半真半假地说了那番话之后，池慕云没有再提过分房间睡的事情。 少女看起来是真的伤心了。她还那么小，池慕云不忍心就这样剥夺她在乎的东西。 还是以后慢慢再说吧。 入了冬，学校发了新的冬季校服。 王亚宁订的最小号，路清明订的最大号。 路清明穿上衣服，嘀咕道：“这个终于不短了。幸好订了大的。”订夏季校服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填了165的，结果穿在身上局促得很。 “遮住脸，男女不分哈哈哈哈哈……”赵鹏和同桌嘀嘀咕咕，一阵窃笑。 王亚宁收拾着课本。她把课本摞在一起，然后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地一声，把赵鹏和他同桌吓了一跳。 “干嘛呢！吓死……”两个男生抱怨了一句，接着更小声地议论起来。 现在是活动课，教室里人并不多，赵鹏拉肚子了，就没出去和别人玩，闲得实在无聊，就开始和同桌议论学校里的女生。 这个年纪的调皮男孩子，似乎特别喜欢嘲笑女生。对于发育晚的女生，他们笑人家“男女不分”，女性特征明显一些的，仍然会被他们当成笑料来议论。 “……就旁边（4）班的……很大……头发比我还短……” 王亚宁皱着眉头，这两个人嗡嗡的说话声实在扰人学习的兴致。她干脆放下笔，走出了教室，打算去操场找路清明。 路清明有活动课出去跑步、锻炼的习惯。王亚宁走到操场，找了半天却没见少女的身影。 旁边的篮球场上，不时传来叫好加油的声音，王亚宁往那边看了看，篮球场上一堆挥洒汗水的男生中间，少女纤细的身影、跳动的马尾格外显眼。 王亚宁吃了一惊，她记得路清明不会打篮球啊。 “好！”少女运球并不熟练，却也没犯规，仗着身高优势完全无视身边小男生的阻挠，抬手把球扔进了篮筐。 大冷的天，路清明只穿了一件卫衣，袖子卷到手肘处。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看到场边的短发少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比赛结束，两队差别不大，但仍是（4）班获胜。路清明没有拖后腿，许雁枫也松了口气。今天她们（4）班和（6）班要打一场友谊赛，虽然只是两个班级打着玩，在大人看来是输是赢无所谓，可对于孩子们来说，事关“球队荣誉”，谁也不想甘于人后。 （4）班队里只有许雁枫一个女生，不巧她还没上场，就被一个围观的同学绊了一跤，磕到了膝盖，疼得弯不了腿。情急时她看到路清明在操场上跑步，便把她抓了过来，代自己比赛。 说起来许雁枫还算是路清明的 “师父”，上周许雁枫一个人练球，见路清明一动不动地站在场边看了很久，便主动过来搭话，说可以教她打球。 路清明本来就是出来放风的，对她的提议无可无不可。倒是许雁枫惊喜地发现，路清明一个从来都没碰过篮球的人，弹跳能力很强就不用说了，就连运球都是教了一下规则便能上手。 许雁枫简直泪流满面。她一直想组建一个女篮球队，可惜有打球意愿的女生太少了。 就教了那么一个活动课，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徒儿啊，”许雁枫泪流满脸，上前拉住路清明，“你给为师长脸了。” 路清明擦了一把汗，小眉头无奈地皱着，慢吞吞说道：“我真的不会打……” 她好好地跑着步，被许雁枫生拽来的。许雁枫力气可真大，性格又风风火火，路清明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站在场上了。 “打球好玩吧？”许雁枫豪爽地拍拍她的肩膀，“以后经常过来，咱们一起打！” 其他几个男生也说：“对，你打得很不错了。” “哦。”路清明点点头，“不过你还是先去校医室看看吧。”她指了指许雁枫的膝盖。 “要帮忙吗同学？”瘦小的王亚宁终于从人群中间挤了过来。 “不用，”许雁枫大手一挥，“我自己去。” 路清明和王亚宁回到班级，几个围观了球赛的同学便已经在班级里议论这件事了。 “个子高真好，”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叹道，“我其实特别喜欢篮球，就是太矮了，没人愿意和我打。” “多蹦蹦，就高了。”路清明突然转头说道。 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哈哈哈哈，真的吗？那我这还有点盼头，我今年一定要长高十厘米！” 女生长得甜美可爱，性格活泼，在班里很受欢迎。这样的女生赵鹏自然也很喜欢，见路清明和女生聊开，他怎么看怎么不爽。 真是奇怪，路清明总给他一种竞争对手的感觉…… 赵鹏摇头晃脑道：“她帮着（4）班打球，还打赢了，（6）班的人肯定觉得我们班和（4）班拉帮结派。” 娇小的女生哼了一声：“行啦——人家球队是自己打着玩的，又没奖品，关班级什么事儿嘛，我看清明挺棒的，”她说到这儿又兴奋起来，“比男生打得还帅！” 路清明认真地说道：“我其实真的不会打篮球……” 这话在赵鹏听来无异于装b，他大声辩解道：“（6）班打架可狠了，要是得罪了他们……” 女生笑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就知道打架？” “我……” 赵鹏还没絮叨完，自习的铃声就打响了。 学习委员说道：“上自习了，不要说话。” 赵鹏尴尬地闭上嘴，瞪了路清明一眼。 天越来越冷了，池慕云不舍得路清明坐公交车，正好这段时间也不是很忙，便经常来学校接她。 “有些人又有豪车来接咯！” 路清明抄着口袋，闻言皱了皱眉头，回头一看，赵鹏冲她做了个鬼脸。 “关你什么事儿？”王亚宁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地说了赵鹏一句。 “不关我事儿，就是有的人心里看了肯定不爽，”赵鹏幸灾乐祸道，“有的人可要坐小三轮子回家咯——” 王亚宁没有想到对方的嘴巴这么毒，愣了愣，沉默地转过头。 路清明脚步顿住，回头看着赵鹏。 “不过豪车有什么用？”没等路清明说话，赵鹏反而更加嚣张了，晃着脑袋说道，“又不是自己买的。” 62.第 62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凌素珍很久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 有些不亦乐乎。她最怕吵闹的孩子, 比如柱子那样的。路清明坐在那不说话, 让看电视就盯着电视看，给吃的就大口吃, 叫她很是喜欢。 “妈，”池慕云终于洗完澡出来, 有些无奈地说道, “大晚上的，你给孩子吃这么多东西干嘛。” 凌素珍拍拍额头：“你看我, 光看着孩子高兴, 把这事儿都忘了。” 池慕云含笑点头道：“没关系，等会儿消化一下就好。” 路清明默默地闻嗅了一下。池慕云刚洗完澡，淡淡的果香味道萦绕在她鼻尖。 她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 自己的感官异于常人，格外灵敏。现在，她只知道沉浸在这好闻的果香味里。 “你啊，”凌素珍看着女儿, 慈爱道, “你可真是。孩子接到咱们家, 可就送不回去了。” 路文松和桂琴巴不得有人把这孩子接走养活呢。 池慕云笑了笑：“我奶奶说了, 她出钱。” 凌素珍“噗嗤”一声笑出来, 摆摆手：“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钱。行了, 我先去睡了，张阿姨把卧室收拾好了才走的，你一会儿照顾孩子睡下……” “我知道啦……” 凌素珍上楼去了。池慕云转头看着路清明，发现这孩子一直在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刚才她们母女的谈话，她听懂了多少。 “来，我带你转转。”池慕云把半干的头发往身后拂了拂，弯腰看着路清明说道。 路清明站起来，听到池慕云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明天要买拖鞋……” 家里的一次性拖鞋，穿在路清明脚上实在有点大，细细的双腿大大的鞋，像唐老鸭。 “这里是客厅，前面那张桌子，看到了吗？是饭厅，”池慕云很自然地牵着路清明，另一只手指给她看，“要在这里吃饭的，知道吗？” 池慕云牵着她，走过饭厅，停在一扇门前。 “这里是厨房。” “这里是小书房。” 池慕云顿了一下，又说道：“以后你上学了，就在这儿写作业。” 路清明闻言，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以后？ 她可以一直在这儿吗？ 路清明张了张嘴，又不敢问。如果事实上是不可以呢？ 如果她是跟着别人，比如后妈，她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不管在哪儿都一样。住哪里，住多久，都随便。 但池慕云不一样。 如果池慕云抛弃她，她会…… 有些心口发堵吧。 可能那心口发堵的感觉，就叫做“难过”。 转了转一楼，池慕云带她看二楼。二楼有四个卧室，两个大书房。池慕云推开一扇门：“这是你的卧室。” 然后她又指了指隔壁：“我住那间。记住了吗？” 路清明点头。卧室有独立卫浴，池慕云打开门：“来，进来吧，直接洗澡睡觉。” 卧室不算大，床单被罩和墙纸都是淡青色的。淡淡的青色，有些像早春时枯草根部的萌芽。 路清明喜欢这颜色。 池慕云给她拿了毛巾和睡裙。想到她不会用热水器，池慕云也跟着走进去，给她示范了一番：“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拧是冷水，记不住就看这个颜色，红色是热水，绿色是冷水。要开到中间，出来的才是温水。记住了吗？” 路清明呆呆点头。池慕云叹口气，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帮你打开再出去。” 为了保证孩子不被烫到，池慕云只把门虚掩上，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会比较放心。 她靠在床上，打开电脑，登录上了企鹅，陈思明的消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陈思明：^^ 池慕云：hi 陈思明：回京城了吗？ 池慕云：嗯，今天刚回来。家里没网络，现在才看到消息。 陈思明：那赶紧好好休息^^ 池慕云：嗯好的。 陈思明：^^晚安 池慕云想起，自己答应过陈思明，回来后一起去书店买书。但是，她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水声停了。池慕云转头一看，路清明已经洗好了，湿淋淋地走了出来。 “在里面擦干再出来吧。”池慕云说道。 路清明“哦”了一声，又退了回去。 家里没有路清明能穿的睡衣，池慕云只好给她找了件睡裙。路清明没穿过裙子，走出来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池慕云叹口气，假装看不到小女孩黑黝黝光溜溜的身子，耐心地帮她把睡裙套在身上。 裙子是无袖的，路清明身板太过于单薄，穿着有点大。池慕云一边给她整理，一边自言自语道：“买拖鞋，睡衣……” 池慕云忍着笑，把她牵到穿衣镜跟前：“真好看，是不是？” 镜子里的女孩身材瘦长，穿着及膝无袖的睡裙，头发微乱，一双大眼躲躲闪闪。 池慕云弯下腰，笑盈盈地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欢迎路清明小朋友，来我家做客。” 路清明大眼睛闪了闪，侧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喜欢吗？”池慕云柔声说道。 路清明呆呆答道：“喜。” 池慕云舒展了眉眼：“是‘喜欢’，不是‘喜’。” 路清明咽了咽喉咙：“……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想连起来，对她来说有点难。 “连着说，”池慕云耐心诱导道，“喜欢~” 路清明认真地看着她的唇：“……喜……喜……欢……” 池慕云叹口气：“好，真棒。困了吗？” 路清明摇头，随即打了个呵欠。 她是困了，可她更想和女人多说些话。 “那先睡觉。觉得冷不冷？冷的话，”池慕云指了指墙上的空调，“我们就把它调得高一些。” 路清明摇头。池慕云将信将疑，碰了碰她的手。果然是滚烫的。 这孩子真是天生火力足。 路清明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着池慕云。 “怎么啦？”池慕云低头给她掖被子。 “你……睡哪儿？”路清明小声问道。 池慕云失笑，用手指了指墙壁：“我就在那边，和你隔了一堵墙。好了，快睡吧。” 池慕云看着她闭上眼睛，这才关灯悄悄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路清明才睁开眼睛。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城里可真亮啊，不像村子里，晚上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空空大大的卧室，只有她一个人，身下是舒服柔软的床，没有爷爷奶奶的鼾声，也没有恼人的蚊虫。 最重要的是，隔壁就是那女人。 心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喜悦。路清明滚到了墙边，手摸着墙面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难得晴好。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出了门。 按照计划，先去了儿童医院。是给路清明看病，池慕云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紧张。反而是路清明，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是一副呆呆模样。 检查化验、做测试……结果要等下午才能出来，池慕云牵着路清明，一大一小默默无言，走出了医院。 池慕云带她去医院旁边的土菜馆吃了午饭，然后便带她去了商场。她在心里默念着要买的东西，先去了童装区。 “喜欢哪件？”池慕云低头问她。 路清明有点呆愣，环顾四周不知所措。导购似是看出了异样，不由得多看了路清明几眼。 池慕云皱了皱眉，牵起路清明：“走。” 路清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地被她牵了出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上路清明的事情，池慕云会很容易激动。也许是觉得路清明受了太多的苦，便想着能给她多少，就给她多少，也算是一种命运的弥补吧。 她看了看路清明，不由得牵她牵得更紧了些。 “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商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女人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耳朵里。 “哦。”路清明答道。 买了一大堆东西，池慕云确定没有漏买什么，便带着路清明回医院了。 身体检查并没有问题，这让池慕云多少松了口气。她一手牵着路清明，一手拿着最后那张单子，轻吐了一口气，走进了诊室。 医生抬了抬头：“坐。” 池慕云盯着医生的眼睛：“请问，孩子……” “没问题啊。”医生低头看着报告，“总体来说，孩子属于正常范围。平时表现出来的表达能力、反应能力差，可能是早教不当引起的，有的孩子相对晚慧，可能也有关系……” “真的吗？真的……没问题吗？”一向持重的池慕云有些激动，但很快就稳定了语调。 63.第 63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池奶奶赶紧叫住小柱子：“来，把这些都拿着。”说着把炕上的零食装进了布袋里, 递给了小柱子。 “文松回来的话，你们一块过来。”池奶奶还是挺惦记外孙子的。 “他？驴年马月回来吧。”路表嫂撇撇嘴。路文松长年不回来，她早就习惯了。 池慕云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猪腿肉, 用袋子装了, 递给路表嫂。起码有二十几斤，拿在手里沉甸甸。 “不用不用……”路表嫂推脱了一下。 “嫂子，我奶奶给小柱子买的。”池慕云说。 一说是给小柱子的，路表嫂心里舒坦了一些，接过来掂量了一下：“行，那我就拿着了。” 路表嫂拎着猪腿走到门口了，才突然回头张望：“唉？清明呢？” 池慕云说：“她在东屋睡着了。” “行, 那我就先回去了。” 路表嫂心满意足地走了。池慕云也赶紧回屋躺下。转头一看, 路清明确实已经睡熟了。 小女孩的睫毛很长，在下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短短的头发上，还沾了一点干玉米秸的碎叶。 池慕云伸出手指轻轻帮她捻了出来。 不一会儿池慕云也睡了过去。 是不是亲妈, 从一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池慕云被绵羊的喧哗声吵醒，她坐起来，看到路清明在给羊喂水。 池慕云在梦里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下了炕, 趿拉着凉拖走出去, 短裤下的长腿细白修长。她把手掌遮在眼睛上, 冲路清明挥手：“小路，过来。” 路清明关上羊圈门，风似的跑了过来。 “下午不去放羊了，跟我去镇上。”池慕云稍稍弯腰看着她说。 路清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路表嫂明知道路清明住在这里，过来也不给小女孩拿内衣裤，还有换洗衣服。 池慕云带着路清明，穿过门前的一片田埂，去公路旁边等车。 路清明也不问带她去哪儿，就闷头跟着她。 池慕云走在她前面，两条长腿在太阳下闪着白光。她边走边说：“我带你去镇上买东西，要是陌生人说要带你去镇上买好吃的，千万不能跟着去，知道吗？” “嗯。”路清明闷闷地答道。 没一会儿，那辆“老牛”又从公路延伸的方向慢慢地爬了过来。 人不多，还有座。售票员左新苗打着呵欠给池慕云找钱：“又去买药？” “没有，”池慕云微微一笑，“就到镇上买点东西。” 前面没座了，车起动的时候颠簸了一下，路清明攥住了她的衣角。 她顿时全身都紧绷起来。 “我们去后面坐。”池慕云也怕她磕着碰着，就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纤长柔软，有淡淡的香味。 路清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 到了镇上，池慕云先带着小女孩去买内衣内裤。说是“镇上”，其实也就是农村集市，没法去挑挑拣拣，整个镇子像样的内衣店就那么一家。 进去之后路清明愣了一下，拉了拉池慕云的衣服：“……云。” 池慕云微愣了一下，低头问她：“怎么了？想要什么颜色的？” 路清明低头说：“我不要。” 那墙上挂着很多花花绿绿的少女文胸。路清明这个年纪其实还用不着文胸，但池慕云觉得有必要买个小背心。 让店主把绿色的小背心勾下来，池慕云拿着两根细带子，往路清明的身上比量了一下。 “挺合适的。”池慕云笑着说。 路清明不说话了。池慕云拿了两条小背心和几条内裤，都是粉粉绿绿的风格。 整个下午，路清明都像是池慕云的洋娃娃，任池慕云拉着她兴致勃勃地做装扮游戏。 到家之后，池慕云就把衣服都用洗衣机洗了，脱干，让路清明穿上给她看。 人靠衣装，路清明本来就长得漂亮，之前灰头土脸，现在穿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还真跟城里的那些小公主没什么区别，就是…… 这头发太丑了。 “忘记给你剪头发了。”池慕云拍拍脑门。 不过，再剪也没法剪了，已经短到了一个程度。幸好刚才买的衣服都是裤子，没有裙子，不然和这短发还有些不搭衬。 正流行带皱褶的牛仔裤。路清明两条瘦瘦的长腿，穿起来很精神。这倒显得短发也没那么丑了。 “真好看。”池慕云伸手摸了摸女孩毛躁的头发。 “是挺好看的，”池奶奶也说，“之前的衣服也洗洗吧。” 小女孩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还知道害羞。太可爱了，冷萌冷萌的。池慕云咯咯地笑起来。 路清明又住了两天，每天上午都出去放羊。第三天下午，表嫂终于打来电话，说让孩子回去住。 池慕云挂了电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路清明。她叹口气，还是蹲下来说道：“小路，回家之后，要是妈妈拧你，你就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路清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会打电话吗？”池慕云拿出手机，给她看通讯录，“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路清明认真地看了一遍：“嗯。” 池慕云觉得她记不住，就把电话号码抄到了纸上，折了折放进小女孩的衣兜里。然后她拿出自己的一个书包，把给小女孩买的新衣服还有那身旧衣服都放了进去。 路清明背上书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池慕云。池慕云弯腰问道：“怎么了？” 路清明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池慕云觉得奇怪，便凑近了小女孩说：“明天就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小女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僵住了。 路清明快速地用嘴唇碰了一下池慕云的脸颊。 “……再，见。”路清明舔舔嘴唇，说道。 “嗯，”池慕云反应过来，说道，“再见。”看着小女孩细长的背影，她有点纳闷，自己被亲了一下脸，怎么没跳起来？ 高中的时候，一个女同学亲了她的脸，她当时真的跳了起来。 路清明低着头走进家门。家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在，门插在里面插上了，她一声不吭地跳上了墙头，利落地翻了进去。 后妈知道她会翻墙。 落地的时候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家里的狗开始吠叫。路清明低头往屋子里走，迎面碰上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她见过不止一次了。 宋景光叼着一根旱烟卷，提了提裤腰带，对路清明笑道：“这孩子，见我咋不说话呢？” 路清明低头绕过了他。后妈从屋里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红晕：“回来了？背着的是啥？” 宋景光“嘿嘿”地笑了一声：“不是一兜子钱吧？” 后妈走过来，捏了宋景光的胳膊一把，飞了一个白眼过去：“什么一兜子钱，他们家就是有，也不能给我啊。” 宋景光看着那个样式好看的书包，“嘿嘿”地笑了两声。 大年三十要做“接年菜”，酸菜猪肉、干白菜炖上满满一锅，一直吃到正月初几还有得剩，才叫“年年有余”。 初三这天，天气冷得很，一大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池大姑带着路清明早起抱柴，路文松从屋里探出头：“妈，多拿点柴禾。” 池大姑奇怪问道：“烧那么多干啥？” 天实在冷，柱子不愿意起，扯着嗓子嚎叫。路文松照着儿子屁股来了一巴掌，柱子立刻闭嘴了。 路文松出来抄着手说：“刚才我舅来电话，说小云和小秋过来。” 池大姑面露喜色：“小秋也回来了？” 路文松点头：“一会儿就过来拜年。” 路国栋披着棉袄从屋里出来，哼了一声说道：“来就来呗，热点接年菜不就行了。” 池大姑瞪老头子一眼，这个老糊涂，她都懒得跟他计较。她回头跟路文松说：“松子，你出去买点饮料水果啥的。”然后戴上头巾抱柴禾去了。 路清明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走几步跟上问道：“谁……谁来？” 池大姑随口答道：“还记没记着你姑姑？”转头看到路清明愣愣的样子，她又叹口气。 这孩子能记住啥。 日头上了三竿，小黑狗蹦出了狗窝，汪汪乱叫。 路清明听到外面有开关车门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爷爷奶奶、爸爸后妈甚至柱子，都已经迎出去了。 很多人在笑，在说话，路清明灵敏地捕捉到了那束最为清越的嗓音。她丢了手里的扫把，急急地跑了出去。 她的脸撞在厚重的棉门帘上，有点疼，紧接着，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不用抬头，她都知道这是谁。路清明埋头在她怀里，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又涌起了奇怪的酸胀感。 “小路？”池慕云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半年不见，这孩子个头窜了不少，池慕云伸手比了比，都到她下巴了。 路清明抬头看着她。 池慕云更瘦了些，还是那么白净，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脖颈处有柔软的绒毛，拂着路清明的额头。 “快进屋吧，别站着了，怪冷的。”桂琴笑容满面地说道，她似乎是在跟池慕云说话，眼睛却往后瞟着。 “走吧。”池慕云牵起路清明的手。路清明这才发现，小姑姑身后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穿着红色羽绒服，眼睛很大，冲她笑了笑：“我是你大姑姑。”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抱着池慕云的胳膊。进屋的时候，桂琴拽了路清明一把，低声喝道：“老实在外屋待着！” 池慕云没注意到路清明被留在了外屋。“这是文松表哥，”进了屋，池慕云指着路文松夫妻给那女人介绍道，“这是嫂子。文雨和文柳两位表姐在婆家，没回来。” 池慕秋点头笑道：“哥哥嫂子过年好。” “哎，哎，好……” 桂琴和婆婆去外屋沏茶，桂琴小声说：“妈，我看小秋长得真挺像我舅。” 池大姑看她一眼：“当然像了，亲生的嘛。你舅一看她，就知道这保准是自己闺女。这么多年了，唉，丢的时候才丁点儿大，刚会走，我就抱过她一次……” 桂琴懒得听婆婆唠叨这些，端起茶盘去了里屋。 路国栋父子跟池慕秋寒暄了，池慕云在一边听着感觉无聊，看到表嫂进来便问道：“清明呢？” 64.第 64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欢迎支持正版！　　路清明跟在她屁股后面, 紧走几步跟上问道：“谁……谁来？” 池大姑随口答道：“还记没记着你姑姑？”转头看到路清明愣愣的样子, 她又叹口气。 这孩子能记住啥。 日头上了三竿，小黑狗蹦出了狗窝，汪汪乱叫。 路清明听到外面有开关车门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 爷爷奶奶、爸爸后妈甚至柱子, 都已经迎出去了。 很多人在笑, 在说话, 路清明灵敏地捕捉到了那束最为清越的嗓音。她丢了手里的扫把，急急地跑了出去。 她的脸撞在厚重的棉门帘上，有点疼, 紧接着, 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不用抬头, 她都知道这是谁。路清明埋头在她怀里, 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又涌起了奇怪的酸胀感。 “小路？”池慕云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半年不见，这孩子个头窜了不少, 池慕云伸手比了比，都到她下巴了。 路清明抬头看着她。 池慕云更瘦了些, 还是那么白净, 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 脖颈处有柔软的绒毛, 拂着路清明的额头。 “快进屋吧, 别站着了，怪冷的。”桂琴笑容满面地说道，她似乎是在跟池慕云说话，眼睛却往后瞟着。 “走吧。”池慕云牵起路清明的手。路清明这才发现，小姑姑身后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穿着红色羽绒服，眼睛很大，冲她笑了笑：“我是你大姑姑。”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抱着池慕云的胳膊。进屋的时候，桂琴拽了路清明一把，低声喝道：“老实在外屋待着！” 池慕云没注意到路清明被留在了外屋。“这是文松表哥，”进了屋，池慕云指着路文松夫妻给那女人介绍道，“这是嫂子。文雨和文柳两位表姐在婆家，没回来。” 池慕秋点头笑道：“哥哥嫂子过年好。” “哎，哎，好……” 桂琴和婆婆去外屋沏茶，桂琴小声说：“妈，我看小秋长得真挺像我舅。” 池大姑看她一眼：“当然像了，亲生的嘛。你舅一看她，就知道这保准是自己闺女。这么多年了，唉，丢的时候才丁点儿大，刚会走，我就抱过她一次……” 桂琴懒得听婆婆唠叨这些，端起茶盘去了里屋。 路国栋父子跟池慕秋寒暄了，池慕云在一边听着感觉无聊，看到表嫂进来便问道：“清明呢？” 桂琴放下茶盘，嘴朝着外屋努了努：“她还能干啥，玩儿呢呗。” 柱子手里攥着池慕秋给他的糖，怪叫了一声：“傻子偷看了！她想抢我的糖！”池慕秋停下了话头，转头看着柱子。 路文松伸手揪住柱子的衣领：“咋说话呢！” 池慕云皱眉，抬步就往外走。刚刚门帘外确实有双眼睛一闪而过。 “小路？”池慕云快步走过来，“站住。” 门边那个瘦小的身影停住了。这孩子头发长到了脖颈，虽然还是乱七八糟，但总比短发像个女孩子了。 池慕云从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不扎个辫子？”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池慕云叹口气，把自己发上的头绳拿下来，绕在手腕上，轻柔地拢着路清明的乱发：“帮你扎一个，好不好？” 路清明点头。 这孩子明显比以前干净了。头发像是刚洗过的，干干爽爽。发质还是那么粗硬，有些毛躁。这么短的头发也用不上梳子，池慕云五指成梳，帮她理顺了一番。 路清明头皮发麻，柔软的手指在她头皮上划来划去，有点痒。 “好了。”池慕云帮她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这么看倒是精神多了。池慕云在兜里掏了掏，弯腰冲她眨眼睛：“伸手。” 路清明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乖乖地伸出手。 “当当。”池慕云自己配了个音效，手里拿着几个大白兔，放在路清明手心：“吃吧。” 路清明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猛地缩回手。糖倒是一颗不落地攥在了手心。 桂琴瞪了路清明一眼，路清明转头就跑到门外去了，池慕云叫都叫不住。 桂琴跟池慕云赔笑道：“你别理她，这孩子越理她吧，她就越蹬鼻子上脸。” 池慕云笑了一下：“没觉得啊。清明挺懂事儿的。” “小云啊，”桂琴凑过来说道，“嫂子从来不轻易求人。但你不一样啊，你不是外人，对不对？你念书多，在京城认识的人也多，看能不能给嫂子物色个工作？累点也没事儿，柱子早就该上幼儿园了，你看咱们这儿，啥都没有，幼儿园还得大老远地跑到镇上去，我想着呢，要是京城那边好干活儿，我就带着柱子过去念书……你看咋样？” 桂琴脸上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让池慕云心里有一丝不忍。 一到孩子这里，父母都是卑微的。 但是，池慕云并没有忘记重点：“嫂子，你要带柱子走，清明咋办？” 桂琴眉毛抖了抖：“有她奶奶呢。再说了，明年清明就不上学了，在家干活儿。” “什么？”池慕云心下一惊，秀眉微蹙，“她才三年级。” 桂琴撇嘴：“我二年级都没念完就退了。清明脑子啥样，你也知道，她上学根本没用，我也是为了她好，不如好好练练家务，早点物色个好婆家……” “嫂子。”池慕云皱紧了眉头，打断了桂琴的喋喋不休，“现在我也就是个实习生，还没正式工作。这不是小事儿，得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哎哎哎，行！你回去问问你爸。”桂琴笑逐颜开，连声答应。 吃午饭的时候，池慕云明显兴致不高。路清明在外屋烧火，小柱子在饭桌上大吵大闹，要这要那，一会儿喷饭，一会儿又站起来夹菜，叫人食欲全无。 池慕云不动声色地喝着饮料，池慕秋倒是厉害，淡定地夹菜吃。 “怎么样？” 池慕秋和路家人道别上车，池慕云发动车子后问道。 “什么怎么样？”池慕秋刚才的乖巧笑容都消失了，随意地靠在座位上，掏出一块口香糖嚼着。 “这孩子是我见过最熊的，”池慕秋咬牙切齿道，“恨不得打他一顿。” 女人翘起唇角，对她笑了，弯腰比了一个大拇指，满意道：“真棒。” 路清明也傻笑着比了一个大拇指。 她自己套单衣和毛衣，池慕云在镜子前化妆。 她慢慢地背起书包，偷看着镜子里的池慕云。她有些好奇，池慕云为什么也和后妈一样，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被其他事物勾住了：玉般的手指，细而长的眉，含蓄内双的眼，秀气挺拔的鼻梁，似笑非笑的红唇…… 很多年后，路清明才发现，她所有的审美喜好，都是围绕着池慕云的。 就在她还懵懂无知的当下，那充满女性柔婉美感的侧影就已经嵌进她的脑海，柔化着她脑中所有的粗野印象，同时召唤她快点长大。 “小路？” 池慕云弯腰看着她发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提醒她道：“小路擦护手霜了吗？” 路清明回过神来，大眼睛眨了眨，反应过来“护手霜”在书包里，这才拉开书包拉链，自己涂那个香香的东西。 自从在村里时池慕云把这个给她，她都还没用过，一直在包里放着。 但昨天池慕云说了，用完了，还给她买。 她擦着粗糙的手背和手指，又转头看看池慕云那白嫩的手。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啊。 为了送路清明去康复中心，池慕秋不得不早起。她双目无神，一脸菜色，坐在餐桌旁机械地搅着碗里的粥。 “我的大小姐哎，”吴阿姨说道，“您就别搅了，赶快吃吧，这都凉透气啦！” “昨天没睡好吗？”凌素珍奇怪地看着她。 池慕秋低头喝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她倒是也想早睡来着，夏冰和她聊天，说又在论坛上看到了一本很好看的小说。 不管夏冰看什么，池慕秋都会跟着看，尽管她以前一点都不喜欢看小说。也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让夏冰有个可以相互讨论的人。 因为夏冰看的那些……好像确实没什么人看吧？奇奇怪怪的，两个女人谈恋爱…… 一开始看还挺别扭，尤其是“那种”章节，可后来看多也就习惯了，甚至池慕秋还觉得……挺好看的。 这次夏冰推荐的是一篇纪实风文章，还在连载中，池慕秋一口气看到半夜三点多，绝望地发现情节卡在了最重要的地方—— 主角到底会不会亲一个刚刚见面的女网友呢？ 池慕秋真是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但愿今天作者能更新。 65.第 65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池大姑面露喜色：“小秋也回来了？” 路文松点头：“一会儿就过来拜年。” 路国栋披着棉袄从屋里出来, 哼了一声说道：“来就来呗, 热点接年菜不就行了。” 池大姑瞪老头子一眼，这个老糊涂，她都懒得跟他计较。她回头跟路文松说：“松子，你出去买点饮料水果啥的。”然后戴上头巾抱柴禾去了。 路清明跟在她屁股后面, 紧走几步跟上问道：“谁……谁来？” 池大姑随口答道：“还记没记着你姑姑？”转头看到路清明愣愣的样子, 她又叹口气。 这孩子能记住啥。 日头上了三竿, 小黑狗蹦出了狗窝，汪汪乱叫。 路清明听到外面有开关车门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 爷爷奶奶、爸爸后妈甚至柱子，都已经迎出去了。 很多人在笑，在说话, 路清明灵敏地捕捉到了那束最为清越的嗓音。她丢了手里的扫把，急急地跑了出去。 她的脸撞在厚重的棉门帘上，有点疼，紧接着, 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不用抬头，她都知道这是谁。路清明埋头在她怀里, 深吸了一口气, 胸口又涌起了奇怪的酸胀感。 “小路？”池慕云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半年不见, 这孩子个头窜了不少, 池慕云伸手比了比, 都到她下巴了。 路清明抬头看着她。 池慕云更瘦了些，还是那么白净，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脖颈处有柔软的绒毛，拂着路清明的额头。 “快进屋吧，别站着了，怪冷的。”桂琴笑容满面地说道，她似乎是在跟池慕云说话，眼睛却往后瞟着。 “走吧。”池慕云牵起路清明的手。路清明这才发现，小姑姑身后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穿着红色羽绒服，眼睛很大，冲她笑了笑：“我是你大姑姑。”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抱着池慕云的胳膊。进屋的时候，桂琴拽了路清明一把，低声喝道：“老实在外屋待着！” 池慕云没注意到路清明被留在了外屋。“这是文松表哥，”进了屋，池慕云指着路文松夫妻给那女人介绍道，“这是嫂子。文雨和文柳两位表姐在婆家，没回来。” 池慕秋点头笑道：“哥哥嫂子过年好。” “哎，哎，好……” 桂琴和婆婆去外屋沏茶，桂琴小声说：“妈，我看小秋长得真挺像我舅。” 池大姑看她一眼：“当然像了，亲生的嘛。你舅一看她，就知道这保准是自己闺女。这么多年了，唉，丢的时候才丁点儿大，刚会走，我就抱过她一次……” 桂琴懒得听婆婆唠叨这些，端起茶盘去了里屋。 路国栋父子跟池慕秋寒暄了，池慕云在一边听着感觉无聊，看到表嫂进来便问道：“清明呢？” 桂琴放下茶盘，嘴朝着外屋努了努：“她还能干啥，玩儿呢呗。” 柱子手里攥着池慕秋给他的糖，怪叫了一声：“傻子偷看了！她想抢我的糖！”池慕秋停下了话头，转头看着柱子。 路文松伸手揪住柱子的衣领：“咋说话呢！” 池慕云皱眉，抬步就往外走。刚刚门帘外确实有双眼睛一闪而过。 “小路？”池慕云快步走过来，“站住。” 门边那个瘦小的身影停住了。这孩子头发长到了脖颈，虽然还是乱七八糟，但总比短发像个女孩子了。 池慕云从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不扎个辫子？” 路清明缩了缩脖子。池慕云叹口气，把自己发上的头绳拿下来，绕在手腕上，轻柔地拢着路清明的乱发：“帮你扎一个，好不好？” 路清明点头。 这孩子明显比以前干净了。头发像是刚洗过的，干干爽爽。发质还是那么粗硬，有些毛躁。这么短的头发也用不上梳子，池慕云五指成梳，帮她理顺了一番。 路清明头皮发麻，柔软的手指在她头皮上划来划去，有点痒。 “好了。”池慕云帮她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这么看倒是精神多了。池慕云在兜里掏了掏，弯腰冲她眨眼睛：“伸手。” 路清明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乖乖地伸出手。 “当当。”池慕云自己配了个音效，手里拿着几个大白兔，放在路清明手心：“吃吧。” 路清明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猛地缩回手。糖倒是一颗不落地攥在了手心。 桂琴瞪了路清明一眼，路清明转头就跑到门外去了，池慕云叫都叫不住。 桂琴跟池慕云赔笑道：“你别理她，这孩子越理她吧，她就越蹬鼻子上脸。” 池慕云笑了一下：“没觉得啊。清明挺懂事儿的。” “小云啊，”桂琴凑过来说道，“嫂子从来不轻易求人。但你不一样啊，你不是外人，对不对？你念书多，在京城认识的人也多，看能不能给嫂子物色个工作？累点也没事儿，柱子早就该上幼儿园了，你看咱们这儿，啥都没有，幼儿园还得大老远地跑到镇上去，我想着呢，要是京城那边好干活儿，我就带着柱子过去念书……你看咋样？” 桂琴脸上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让池慕云心里有一丝不忍。 一到孩子这里，父母都是卑微的。 但是，池慕云并没有忘记重点：“嫂子，你要带柱子走，清明咋办？” 桂琴眉毛抖了抖：“有她奶奶呢。再说了，明年清明就不上学了，在家干活儿。” “什么？”池慕云心下一惊，秀眉微蹙，“她才三年级。” 桂琴撇嘴：“我二年级都没念完就退了。清明脑子啥样，你也知道，她上学根本没用，我也是为了她好，不如好好练练家务，早点物色个好婆家……” “嫂子。”池慕云皱紧了眉头，打断了桂琴的喋喋不休，“现在我也就是个实习生，还没正式工作。这不是小事儿，得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哎哎哎，行！你回去问问你爸。”桂琴笑逐颜开，连声答应。 吃午饭的时候，池慕云明显兴致不高。路清明在外屋烧火，小柱子在饭桌上大吵大闹，要这要那，一会儿喷饭，一会儿又站起来夹菜，叫人食欲全无。 池慕云不动声色地喝着饮料，池慕秋倒是厉害，淡定地夹菜吃。 “怎么样？” 池慕秋和路家人道别上车，池慕云发动车子后问道。 “什么怎么样？”池慕秋刚才的乖巧笑容都消失了，随意地靠在座位上，掏出一块口香糖嚼着。 “这孩子是我见过最熊的，”池慕秋咬牙切齿道，“恨不得打他一顿。” “过来，”路表嫂扯了扯衣服下摆，“给我看看包里是啥。” 路清明站住了，挠了挠头发，回头看着路表嫂，神色认真：“我的。” 路表嫂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走过来：“啥你的，给我看看。” 天气又干又热，宋景光脱了汗衫，打着赤膊，“嘿嘿”笑着在门口看热闹，小黑狗盯着宋景光，龇牙咧嘴吠得厉害。 路清明站着没动，路表嫂走过去拉开了书包链。书包是帆布包，颜色灰扑扑的不起眼，但样子可比集市上买的好看多了。路表嫂低头翻了一下：“给你买衣裳啦？” 路表嫂把一条小背心抖开看了看，嘀咕道：“小孩子家家的，穿这么好有啥用？” “走了走了。”宋景光一看拿出来的是小女孩的衣服，顿感无聊，就把烟头扔在脚下，随意地一踩，慢悠悠地踱出去了。 路表嫂瞪了宋景光的背影一眼，低头继续摸帆布包的其他口袋。摸了个遍，居然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 路表嫂把衣服往里一塞，叹口气。她以为池慕云懂事，会偷偷往包里塞钱。正当她不死心地打算重新翻一遍的时候，池大姑带着孙子从外面进来了。 “清明回来啦？”池大姑低头看着柱子，慈爱地笑道：“柱子，把冰棍儿给你姐一根。” 小柱子嘴里吮吸着冰棍儿，胖手还拿着一个，不满地哼唧起来：“不给……”池大姑眉毛一立：“给你姐！你都吃几根了？该坏肚子了！” 池大姑硬是从柱子手里抢过来，递给了清明。 “拿着呀！这孩子……”池大姑差点就说“这孩子傻了”，想想又及时刹车。 本来就是个傻的。 路清明回头看着冰棍，伸手接了过来。路表嫂把书包从她肩膀上脱下来：“别背着了，妈给你洗洗。” 路清明含着冰棍儿，紧紧攥住书包带。 路表嫂白她一眼：“妈给你洗干净！” 路清明手上劲儿很大，扯着书包不撒手。路表嫂瞪着她，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木木地看了后妈一眼，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柱子怪叫了一声，扑到他妈怀里，好奇地吵着要背书包。 “桂琴！”池大姑说道，“刚才宋景光来咱家干啥？”她盯着儿媳妇的眼睛。 路表嫂神色如常：“嗨，村里不是要种树嘛，他过来发划地的单子。”宋景光是给村长跑腿的，大小也算个干部。见婆婆半信半疑，路表嫂扬了扬眉毛，嘴角往下一撇：“咋啦？妈你啥意思？单子就在东屋里放着，你自己瞅。” 路清明看了奶奶一眼，又低头看自己鞋尖。布鞋破旧的鞋面上，大拇指处破了个洞。她不懂奶奶和后妈在说什么，但宋景光提着裤腰带的样子，却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个来回儿。她张张口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后妈和宋景光在炕上不知道整了啥，每次宋景光走之后，屋子里都有股味道，特呛鼻子，难闻得很。她想到那个味道，忍不住皱着眉头捂了捂口鼻。 池大姑神色稍缓，干笑一声，牵起小柱子回屋了。对桂琴，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做家务手脚快，身体也好，还生了儿子。现在就怕人家耐不住寂寞，做丢人的事，或者跟哪个跑了。村里年年都有女人跟人跑，池大姑知道，如果桂琴真有这心思，拦也是拦不住的。嫁过来就做了后妈，有几个大闺女能忍？所以桂琴平时有嘴快嘴毒的时候，池大姑都多有忍让。为了儿子她也得忍忍。怕只怕路文松辛苦在外，媳妇却成了别人的。 路清明抱着自己的衣服，神色郁郁地去了西屋。柱子背着书包，在院子里疯跑。路清明低头看一眼手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每件衣服外面都有一层透明的塑料包装，一摸就稀里哗啦地响。 路清明摸了两个来回，终于把衣服码整齐了，装进墙角的一个大纸箱里。这个纸箱装着她所有的宝贝。有几件衣服，还有几枚从柱子不要的玻璃球，以及一些纸折的“方片儿”。“方片儿”是路清明自己折的，看到其他男孩撕作业本折“方片儿”，她某一天也下意识地折出了一个。没人跟她玩，她就自己跟自己玩。 新衣服放进去，箱子就被填满了一大半。路清明又掏了掏口袋，拿出那张写着池慕云手机号的纸条，也放进了箱子。 月光明晃晃的，床单改造的旧窗帘遮不住光。路清明直勾勾地望着窗帘上的花纹剪影。被褥还是那个用了不知多少年、硬如石头的被褥，今天却尤其硌得慌。路清明想起小姑姑让她睡的褥子，那么软和，跟小姑姑的手一样软和。就算放了一天羊累得直不起腰，一躺上去也觉得浑身都舒展了。 正想着那褥子，突然听见小黑吠叫起来。池大姑起身，低声地骂骂咧咧，起身穿鞋去开门。路国栋一进来，一股烟酒臭味散了满屋。池大姑唠叨了几句，路国栋坐在炕沿儿泡脚，摸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说：“喝着酒呢，宋景光就让人摁着打了。” 池大姑一听“宋景光”，心中一个激灵：“他咋让人打了？” 路国栋看了一眼睁着眼的孙女，小声说：“他扯了两句淡，张老四就急眼了。我看八成，”他压低声音，“宋景光和张老四媳妇有点啥。” 池大姑愣住了，低声骂了句“不要脸”。张老四腿瘸，可好歹也算是有男人在家，宋景光连这样的都敢碰，可真够不要脸的。 这个月宋景光来家里有两三次了…… “怨不得人家媳妇，”路国栋摇头说，“就张老四那腿，啥能干好啊？放羊都放不好。” “你这话说的！”池大姑瞪圆了眼，“这不就女的犯贱吗？孩子那么大了还搞破鞋！” 路国栋哪里知道她在担心啥，反唇相讥，夫妻二人絮絮叨叨，把路清明絮叨困了，睡了过去。 天色发白。路清明揉揉眼睛，起身下地，溜进了东屋。后妈和柱子正熟睡，借着黎明的天光，路清明看到炕头上的书包。 她一把抓起来，扭头回了西屋，把书包放进箱子最下面，然后走到外屋抓了一个凉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出门赶羊去了。 “吃饭了吗？” 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清明站住了，闷声答道：“吃……吃馒头。” 池慕云今天绑了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很精神。她冲路清明招手，路清明看着她，乖巧地走了过去。 池慕云拉了一下凳子让她坐下，盛了一碗小米粥，又从盘子里夹了半只咸蛋，轻声说：“吃吧。” 路清明摸了摸肚子，低头吃了起来。 池奶奶慈爱道：“以后过来吃，别在家揣凉馒头。” “听见没？”池慕云轻笑了一声，又夹了半只咸蛋放在她跟前，“要吃热饭。” 路清明咽着粥，含糊地“嗯”一声。 把角上带着红绳的羊从圈里赶出来，路清明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挥鞭子，有些磨蹭。她不时往院子里面看。 院墙外有棵老杨树，茂盛的树冠投下浓阴，庇护着小院。浓阴里有几个蒲团，池慕云盘腿坐在上面看书，像入定的僧人，除了用手指翻书之外没有其他动作。 路清明看了好几眼，池慕云连头都没抬。路清明有些失望。昨天池慕云手里拿的那个怪东西呢？不在池慕云手边。所以池慕云今天不跟她一起上山了吗？ 路清明抓了抓头发，低头赶着羊出发了。 她一只手拿着鞭子，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着自己的“方片儿”。 走到那条坑坑洼洼修得极为不走心的水泥公路旁边，她远远就瞧见了慢腾腾开过来的“老牛”大巴，却当没看见似的赶着羊慢慢走。 “老牛”又趴在路边了，左新苗扒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训斥她。路清明呆呆地甩鞭子，仿佛没听见。 有时候傻子也挺好的。心情不好可以干点坏事儿，谁也拿她没办法。 这次买的小背心的确不太好穿，是池慕云疏忽了。她垂着头，小心地把小背心套在路清明臂弯，顺着细瘦的两条胳膊滑下去。 “这是前面，”池慕云指了指路清明胸前小背心上的心形图案，“后面的布料记得用手拉平整……”她说着帮路清明整理了一下肩带。 “会了吗？”见路清明看着镜子发呆，池慕云侧头问道。 路清明看着镜子里的池慕云，伸手指胸前，又用食指使劲儿勾了一下肩带。 “下面呢？”池慕云握着她的手，往后带，让她摸摸后背上的布料。 路清明把布料往外扯了扯，回头看着池慕云。 女人翘起唇角，对她笑了，弯腰比了一个大拇指，满意道：“真棒。” 路清明也傻笑着比了一个大拇指。 她自己套单衣和毛衣，池慕云在镜子前化妆。 她慢慢地背起书包，偷看着镜子里的池慕云。她有些好奇，池慕云为什么也和后妈一样，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被其他事物勾住了：玉般的手指，细而长的眉，含蓄内双的眼，秀气挺拔的鼻梁，似笑非笑的红唇…… 很多年后，路清明才发现，她所有的审美喜好，都是围绕着池慕云的。 就在她还懵懂无知的当下，那充满女性柔婉美感的侧影就已经嵌进她的脑海，柔化着她脑中所有的粗野印象，同时召唤她快点长大。 “小路？” 池慕云弯腰看着她发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提醒她道：“小路擦护手霜了吗？” 66.第 66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池慕云缓步而行，目光从一排排炫酷的翻盖、滑盖手机上掠过。 翻盖、滑盖的都不行, 还是得买一个好操作并且有游戏的手机。 陈思明给她指了一下：“你看这款怎么样？和你的差不多。” 售货员把手机拿了出来。池慕云打开一看, 还真跟她的手机差不多，只是外观上有点差别。 “行，就这个了。”池慕云让售货员把手机包起来，又挑了张手机卡。 见池慕云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陈思明笑了笑。池慕云没说给谁买的手机，他也就没继续问。 他不是傻子, 也多少看出池慕云对他之前那些行为的抗拒。 但愿只是女孩子的矜持而已。反正他有耐性, 愿意慢慢来。 “你跟江北应该经常联系吧？她最近怎么样？” 等出租车的时候，陈思明随意说道, “想起去年, 我不小心碰坏了她手机, 给她买新的, 她也不要，半年没跟我说话了。” “手机是你碰坏的？”池慕云想起了那个手机。记得那天江北很伤心，回到宿舍哭了好一阵儿, 谁劝都止不住。 陈思明点头：“是我不小心。她手机放在桌子上, 我走过去衣服刮到了。那天你不在班级里。” 池慕云摇头道：“她最近都没和我联系了。听童青和孟晗说, 她没实习, 出去旅游了。” 她倒是也想和江北联系, 可江北好像在故意躲她。大一到大三, 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疏远。 陈思明刚要说什么，车就来了。 “回见。路上小心。”池慕云冲陈思明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路清明坐在书房里，磕磕绊绊地读写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在磕磕绊绊的读书声里，池慕秋也在低头看书，她撑着脑袋，差点发困了。为了让自己不睡着，她站起来在卧室地上踱了几步。这时候路清明突然停住了，然后跳下椅子，飞也似的往楼下跑。 池慕秋揉着眼睛跟出去，才发现是池慕云回来了。 “你总算回来了，”池慕秋打着呵欠说道，“那我可就交班啦，我去睡了。” 路清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池慕云。池慕云冲她微微一笑，把大衣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身上只余一件驼色高领毛衣。 池慕云周身都裹着寒气，换了拖鞋后抱着胳膊进来。路清明默默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细长的手指在轻轻地搓着胳膊。 路清明绕到她跟前，仰起脸看着她：“冷。” 池慕云手上一热。低头一看，路清明捧着半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挨近了她的胳膊。 池慕云笑了。寒冷的冬夜，还有这么个孩子惦记着她，等她回家，给她倒水。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 “真乖。”池慕云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翘着唇角，从包里拿出装手机的盒子。 她打开包装，盒子里面是一部机身全灰色的手机。 “它是你的了。喜欢吗？”池慕云含笑道。 路清明愣愣地看着那手机，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又回头看着池慕云，大眼睛闪闪发亮。 “喜……欢……”路清明连不起来的那两个字，还是连不起来。 池慕云一边把手机拿出来开机，一边跟路清明重复着“喜欢”这个词。她设置好了日期，这才调出小球滑梯的游戏，递给路清明。路清明低头玩了一局，很快就输了。 游戏结束的界面一出来，路清明便把手机放下，回头看池慕云。 池慕云纤指握着水杯，慢悠悠地把杯里的水都喝完，便起身牵起路清明：“走，我们去睡觉了。小路，拿好你的手机。” 路清明已经洗过澡，便先爬上了床。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翻个身端详手里的灰色机器。 有了这个，就可以随时和想要说话的人说话了吗？ 路清明跳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门。瘦小的身子几乎钻进了衣柜，拿出了她的宝贝大背包。 她拉开背包的拉链，手伸进去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一张纸条。纸条有些皱了，字迹却依然清晰。 路清明呆呆地看一眼手机。 好像是要存进手机里的，可怎么存呢？路清明有些发愣了。 “小路？” 她转头，撞进视线里的是池慕云温润的笑脸。 “躲进柜子里干嘛？” 池慕云穿着宽松的睡衣，长发披散在胸前，并腿蹲在地上含笑望着她。 路清明把手机和纸条递过来，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池慕云笑了笑。她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起来，写备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存了“池慕云”。 设置成快捷拨号，第一位。 “小路，有什么事，或者你想跟我说话了，就按一下‘1’键。”池慕云细长的手指给她示范着。 路清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又问道：“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池慕云微笑道：“当然可以。” 她戴上近视镜，低头把童话书翻到了要继续讲的位置。路清明蜷缩在她腿边，安静地听她讲故事。 “……‘你选得对，’上帝说道，‘在我天堂的花园里这只小鸟会永远歌唱，在我的黄金城里，会由快乐王子来赞美我。’” 池慕云合上书页，转头一看，路清明的眼皮慢慢阖上，这孩子甩甩头，又睁开；闭上，再睁开…… 池慕云无奈地笑了。她摸了摸路清明的头发：“故事已经讲完了，我们也该睡了。” 路清明迷迷糊糊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蹭，飞快地睡了过去。 池慕云一手托住她脖颈，另外一只手托住她膝盖，把她往旁边抱了抱。 隔着睡衣，池慕云也能感受到骨头硌着她的手。 太瘦了，这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池慕云迷迷糊糊似乎也睡了过去。醒来时小女孩已经又靠了过来。池慕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发现小女孩的被子已经掉到地上去了。 池慕云实在是不想起来捡被子，便用自己的半张被子把女孩盖了个严严实实。 “好，我走了啊。”池慕云笑了笑，拎起包和围巾便匆匆出门了。 只有重要的采访，主编才会亲自出马。池慕云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猜想主编会带几个人。 “小池！快上车！”主编降了车窗说道。 果然，车上还有几位男记者。池慕云礼貌地冲他们点点头，坐在了副驾驶。 “慕云！”陈思明眨眨眼。 旁边一个扛着摄像、三十岁上下的男记者笑道：“小陈，这就是你女朋友啊。” 陈思明脸一红：“李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 池慕云转头看着主编。主编发动了车子解释道：“我们现在去利宝大厦。利宝昨天出了什么事儿你也知道，资料在我手包里，你自己拿着看一下。” 说到这儿主编顿了一下：“这几位记者是商志和商业频道借给我们的。” 池慕云低头快速浏览资料。她阅读速度一向很快，十几分钟就看完了一大叠资料，然后迅速列出了采访提纲。 她给主编念了一遍，主编砍掉了两个太过尖锐的问题。 “行啊，小池，”后座上的“李大哥”又开口道，“还挺有你们林主编当年的样子的。” 池慕云笑了笑，看了一眼主编。主编嘴角带了一抹笑意，倒像是并不反感“李大哥”的多嘴。 说实话，这次采访不能不说凶险，利宝制药涉嫌制假贩假，采访的目的就是要撬开公司高层的嘴巴。 高层打太极，这是意料之中的。“李大哥”等人想摄像，也遭到了保镖的阻拦。 池慕云努力保持着平静，扯皮的问题由她来问。副总经理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微胖男人，一直轻佻地上下打量她。 “小池，起开。”主编突然轻声说道，和池慕云换了个位置。池慕云低头记录，却突然发现主编问的问题，是那两个因为太过尖锐而被删掉的问题。 问题直指利宝卖假药的核心，副总经理支支吾吾，解释漏洞百出。后来干脆不说话了。 一行人从利宝大厦出来，都是一身冷汗。池慕云想起销售总监那句话，望向主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忧色。 “林主编啊，令尊是大学教授吧。快六十了，还在京大教课，他老人家可得注意身体。” 这是□□裸的威胁。 来不及吃中饭，回到单位就得马上出稿。主编把池慕云叫到办公室，说道：“觉得气愤吧？你认为稿子要往哪个方向写？” 池慕云沉吟了几秒，说道：“假药确实很可恨。但是，警方还没有拿到具体证据，客观才是最正确的方向吧。” 主编满意地点头：“没错。你马上写，下午三点之前交给我。” 67.第 67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她慢慢地背起书包，偷看着镜子里的池慕云。她有些好奇, 池慕云为什么也和后妈一样, 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被其他事物勾住了：玉般的手指，细而长的眉，含蓄内双的眼，秀气挺拔的鼻梁, 似笑非笑的红唇…… 很多年后，路清明才发现, 她所有的审美喜好, 都是围绕着池慕云的。 就在她还懵懂无知的当下，那充满女性柔婉美感的侧影就已经嵌进她的脑海, 柔化着她脑中所有的粗野印象, 同时召唤她快点长大。 “小路？” 池慕云弯腰看着她发呆的模样, 忍不住笑出声, 提醒她道：“小路擦护手霜了吗？” 路清明回过神来，大眼睛眨了眨，反应过来“护手霜”在书包里, 这才拉开书包拉链, 自己涂那个香香的东西。 自从在村里时池慕云把这个给她, 她都还没用过, 一直在包里放着。 但昨天池慕云说了, 用完了, 还给她买。 她擦着粗糙的手背和手指，又转头看看池慕云那白嫩的手。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啊。 为了送路清明去康复中心，池慕秋不得不早起。她双目无神，一脸菜色，坐在餐桌旁机械地搅着碗里的粥。 “我的大小姐哎，”吴阿姨说道，“您就别搅了，赶快吃吧，这都凉透气啦！” “昨天没睡好吗？”凌素珍奇怪地看着她。 池慕秋低头喝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她倒是也想早睡来着，夏冰和她聊天，说又在论坛上看到了一本很好看的小说。 不管夏冰看什么，池慕秋都会跟着看，尽管她以前一点都不喜欢看小说。也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让夏冰有个可以相互讨论的人。 因为夏冰看的那些……好像确实没什么人看吧？奇奇怪怪的，两个女人谈恋爱…… 一开始看还挺别扭，尤其是“那种”章节，可后来看多也就习惯了，甚至池慕秋还觉得……挺好看的。 这次夏冰推荐的是一篇纪实风文章，还在连载中，池慕秋一口气看到半夜三点多，绝望地发现情节卡在了最重要的地方—— 主角到底会不会亲一个刚刚见面的女网友呢？ 池慕秋真是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但愿今天作者能更新。 被母亲疑惑地看了好几眼，她又清醒了些。她明白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能这么放任堕落，便赶紧低头好好吃饭。一会儿回来还得研究专业书呢。 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坐下。早餐并不算很奢侈，虾仁青菜粥、小笼包，还有几个小菜。 “有什么不爱吃的吗？”见路清明呆呆地看着饭碗，池慕云温声提醒了一句。 路清明摇头，夹起一只小笼包，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孩子……”池天祥忍不住笑了一声，“本来我还没胃口，看着她吃，哎，我这一下子就饿了。” “文松没问孩子的事儿？”凌素珍问道。 “没问，”池天祥摇头，“别的我倒都好说他，唯独这事儿……” 路文松被安排在了分公司工厂部的后勤处。后勤也算一肥差了，更别说池天祥还走私账给他配了辆车。 “我看孩子在这儿住挺好的，”凌素珍冷哼了一声，“桂琴还是那么不知好歹，多少年了都没变。” “那就在这儿住着嘛，”池天祥笑了笑，“文松来接人，八成慕云还不乐意呢。” 池慕云用纸巾轻轻地抹了抹嘴角，缓声开口道：“我确实不愿意。” 池慕秋也点头：“我也不愿意。表嫂实在太过分了，我都看不下去。” 路清明低头呼噜噜地喝粥，池慕云一转头才发现虾全都剩在了碗里。 “不爱吃虾吗？”池慕云看着她的碗。 路清明愣了愣，低头看着碗里被煎至金黄色的虾。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应该很好吃，可是该怎么吃呢？路清明抿着嘴唇，偷偷看了看其他人的碗。好像是要把壳剥了？ 她用勺子戳了戳。 池慕云忍不住笑了：“小路。” 她夹起一只虾，咬住虾背，侧头看着路清明。本来她可以很轻松地用勺子和筷子搞定，但她知道，路清明应该会更喜欢另一种吃法。 路清明眼睛一亮，低头咬住虾背，大眼睛一转，看到池慕云红唇叼着虾壳，便也效仿把虾壳咬下来，吐在旁边的纸巾上。 嫩嫩的虾肉露出来，路清明学着池慕云的样子，一口把虾肉吃掉，剩下虾头扔在纸巾上。 凌素珍笑起来：“教孩子什么呢，这么吃虾多难看。” 池慕云微翘的丹凤眼眯起来，擦着手笑道：“这么吃简单。”她转头看路清明，轻声说：“快吃吧。” 路清明很快就把半碗虾吃完了。 池慕云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走之前还嘱咐了池慕秋几句，让她按时接送。 “小路，再见。”池慕云笑着摸摸路清明的头。 “……再见。”路清明仰头望着她，小声说道。 池慕云脚步停顿了一下，又回头说道：“我今天要加班，可能会晚些回来。” 她没有说“你要听话”，可能因为她知道，路清明不会不听话。 “……好。”路清明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说。 池慕云把包放下，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束已经枯萎的花。她想也没想扔进了垃圾桶。 小然看了垃圾桶一眼，笑道：“看来没戏咯。” 池慕云埋头校对，语调轻快：“本来就没什么。” 林蔚前些天出差，回来刚一落地又赶上利宝制药出事，一直没来得及回家。 回到家，一折腾就到了大半夜，第二天醒来浑身散了架似的疼。师小柔就是个妖精，想榨干她。 “今天一定要回家，”师小柔送她到楼下，勾着她脖子说道，“我去接你。” “那今天回来早点睡，我折腾不动了。”林蔚把她头发塞到耳后，想亲她，却又停住动作。 她叹口气：“走了。” 从小区里出来，林蔚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调转车头，换了一条路去报社。 她师父之前是《商报》的主编，她被师父挑中悉心培养，自然也遵循着师父的理念，新闻就是新闻，记者就是记者，不能让利益掩盖事实。 自然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到了报社，她先给师小柔打了个电话，叫她注意安全，然后召集编辑部开了个会，强调安全问题。 “小池，”林蔚叫住了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看到池慕云又被主编叫去办公室，几个实习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小然耳尖地听到了“富二代”这三个字，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慕云看起来是挺有钱的……但她人也挺好的啊……干嘛这么说她……” “‘富二代’又不是什么坏话，是吧？还不让人说了？”其中一个叫李萌的本地实习生轻描淡写地说道。 “嘘……都别说了，”另外两个人用胳膊肘捅了李萌一把，冲她身后使眼色。 池慕云表情平淡，低头做事，并不理会别人的议论。 她心情并不算好。不管她看起来多么优秀沉稳，也依然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怀揣新闻理想，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采访利宝的报道已经见报，主编的人身安全却会受到威胁，这不能不令她感到难过。 “慕云，今天要不要去买书？”——陈思明。 池慕云眉头微微皱起，回复道：“我要加班到八点多。” “正好我也要写稿子，等你。”——陈思明。 池慕云想了想，简短回复道： “八点半，一楼大厅。” 池慕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出了新书，这事儿陈思明一直帮她记着。池慕云之前就答应他出来买书，一拖再拖，倒叫池慕云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起今天主编说的话，又想到那家书店所在的广场可以买手机。 “要不要坐地铁过去？”见她半低着头出神，陈思明提议道。 池慕云把手抄进大衣兜里，摇摇头：“打车吧。” 打车会快一点。 凌素珍看着女儿，神色有些恍惚。说实话，她私心里巴不得女儿们一辈子住在家里呢。 “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小云对那男生没意思。”凌素珍琢磨了半天，跟池天祥说道。 池天祥低头翻看公司新出的画册，笑了一声：“孩子自己的事儿，让她们自己解决去吧，你操那么多心干嘛。”隔了几秒钟，池天祥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过我看，小云对那男生还是挺上心的。” 凌素珍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不信，咱们就打赌。” 池天祥不服道：“赌就赌。” 两个大人在外面都是八面玲珑的主儿，一回家就变成了老小孩儿。池慕秋被这两口子逗乐了，坐在凌素珍旁边说道：“妈~过几天，我宿舍一个同学要来家里做客，您看行吗？” “好事儿啊，你提前问问同学爱吃什么，到时候让吴阿姨好好准备一下。”凌素珍拍拍池慕秋的手背，慈爱道：“这点事儿还征求妈的同意啊？” 68.第 68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慕云，还没回来吗？”——陈思明 一大早，池慕云就收到了陈思明的短信。已经是第三条未读了，这几天一直忙着写论文, 池慕云也没顾得上理会。 池慕云想了想，还是放下笔记本, 回复了一下。 “跟部门领导请了一周假, 过几天再回去。” 陈思明很快就回复了：“还以为你手机丢了^^” 随意聊了几句，池慕云便说要写论文了, 改天再聊。陈思明隔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慕云，你是不是打算留在京城？” 池慕云是在b市上的大学。b市是个南方城市，人杰地灵, 人才辈出。陈思明曾经跟她说过，想留在b市。 “嗯，差不多是吧。”池慕云也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死。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只不过爸妈在京城，她也在那里长大，才把京城放在选择的首位，实习单位也选在了京城。 令她意外的是，陈思明也把实习单位选在了京城。 想到这儿, 她打字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陈思明问那句话的意思, 她也多少明白。 陈思明没有说什么过于暧昧的话, 她也不好直接跟人家划清界限, 连朋友都没得做。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可真麻烦。池慕云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便集中精神接着写了。 路清明慢吞吞地走在田埂上，嘴里嚼着一块梆梆硬的地瓜干。 后妈说，过几天要去什么京城。路清明不知道“京城”是什么地方，总之后妈这几天高兴得很，也没骂她，只是让她自己收拾自己东西。 收拾东西？路清明也没什么东西，就把纸箱里的东西翻了一遍。翻的时候，翻到了一块很久以前放在里面的地瓜干，用作业本子纸包着，风干得像块岩石。 路清明低头咬了一口，硌牙。 她便站起来出了门。 这块地瓜干，是孙小禾某一天塞给她的。 “哎。”路清明站在是孙小禾家门口。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正在踢毽子，大女孩转过头一看，笑嘻嘻道：“小傻子？你咋来了？” 路清明挠挠头发，半晌才说道：“京……京城，我去。” “啊？”孙小禾惊讶得睁大了眼，“你要去京城？那我太羡慕你了！” 对于最远只到过县城的孩子来说，“京城”是个陌生而又好玩的地方。但路清明不懂她的羡慕，只是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到孙小禾手里。 孙小禾愣了一下，看着手心里的“方片儿”：“你给我这个干啥？” 路清明说道：“用。” 孙小禾捏了捏方片，里面有一片硬硬的东西，她弹了一下，兴奋地说道：“里边加了铁片儿！” 方片儿里嵌上铁片，可以很容易把别人的掀翻，然后没收别人的方片儿。虽然只是折纸的小把戏，却成为了贫瘠的年代里，乡下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 铁片也不是别的东西，是用啤酒瓶盖做的。女生很少能把瓶盖砸得这么方方正正，刚好装进方片儿里。 “小傻子，”孙小禾感动地看着路清明，“送我不能反悔啊！” 路清明摇摇头，低头呆愣了几秒钟，下决心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了孙小禾。 一个棒棒糖，荔枝口味的。 孙小禾惊喜道：“你还知道送我糖啊！” 路清明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小傻子！以后回来要找我啊！” 孙小禾蹦到门口喊道。 初八一大早，池慕秋便先行一步，自己坐车回了京城。池慕云开车，告别了爷爷奶奶，去路家接人。 听到车子的声音，后妈就让路清明去把大门敞开，让车开进来。路清明奔到门外，看到驾驶位的车门打开着，一条穿着长筒靴的细腿支着地面。路清明的目光在那美丽的长腿上停留了一瞬，赶紧把大门打开，半个身子躲在了门后。 她早上喂猪，不小心在棉裤上撒了一大勺糠水。糠水颜色黄唧唧的，后妈还嘲笑她像是掉进了粪坑。 看到池慕云，她忍不住想把又脏又臭的自己藏起来。 池慕云拎着东西出来，看到路清明一副躲着她的样子，便微微一笑，伸着胳膊站在了原地：“真沉。” 路清明抿抿嘴唇，还是奔了过去，抢过池慕云手里的营养品，一阵风儿似的跑进了屋子。 池慕云看到了她棉裤上的印渍。 一进屋就看到池大姑坐在炕上抹眼泪。桂琴劝道：“放暑假就让柱子回来……”池大姑一听哭得更凶，柱子一看大人哭，便也有模有样地哭了起来。 路清明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她已经背上了包，正是池慕云送她的那个。 池慕云被哭得头疼。转头看到路清明，便弯腰悄声说道：“裤子怎么弄的？冷吗？” 路清明低着头：“不……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呢？池慕云皱眉头：“跟我来。” 路清明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池慕云说的，她都乐意照办。池慕云让她待在车里，然后打开后备箱翻找了一阵。 “看看合不合身。”池慕云递给她一条毛茸茸的棉裤。这棉裤是池慕云自己的家居裤，弹性大，小孩大人都能穿。 车里暖烘烘的，池慕云低头帮她理好了正反面：“……这一面朝前，知道了吗？”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她：“……哦。” “换好裤子，再把这件棉袄也换上。”池慕云把一件轻薄保暖的羽绒服放在路清明腿上，便关上了车门。 池慕云回到屋子里，看到桂琴已经给柱子换了身新衣裳，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 “小云，走吧？”桂琴笑呵呵地说道。 “你急啥……”路文松白了她一眼。 “五分钟后出发吧。”池慕云说道。 池大姑一听还有五分钟时间，又开始抹泪了，便抹泪边给小柱子装车上吃的零食。 池慕云向外张望了一下，看到女孩已经下车了，衣服好像还挺合身。 这孩子竟然会开车门。 池慕云回头说道：“走吧。” 路文松夫妻俩带着柱子坐后座，路清明坐副驾驶。 坐上去的时候，路清明低着头，有点想傻笑，又忍住了。 池慕云有点近视，开车要戴眼镜，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马尾，露出白皙而下颌线明晰的侧脸。车里热，一上车她就脱去了羽绒服，换上一件牛仔外套，使她看上去更加青春逼人了些。 路清明收回视线，抱紧自己的书包。车速渐渐加快，雪融后露出苍黄本色的村庄，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路清明眼前。 都知道柱子爱坐车，路文松夫妻一脸慈爱，看着柱子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可没人知道，路清明也是喜欢的。池慕云开车很温和，刹车都令人舒服，但行驶在几乎没什么车辆经过的县道，就毫不犹豫地加速了。 路清明看一眼外面的景色，又看一眼池慕云。 外面没什么可看的。全都没有那女人好看。 柱子兴奋劲儿过了，便打开了奶奶给他准备的零食口袋，喊着让桂琴给剥花生。 “嫂子，你看一下你的椅子后面，有个塑料袋。”池慕云眼睛看着前方说道。 桂琴回头把塑料袋拿出来，里面都是零食，果冻、坚果、饼干等等。 “吃点垫垫肚子，路上就不吃饭了，不然今天半夜都到不了。”池慕云看了一眼后视镜。 柱子丢了花生，开始吃果冻。 池慕云嘴唇轻抿了一下，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后视镜说：“嫂子，把肉干和杏仁露给清明。” 桂琴应了一声，然后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想吃啥自己不会吱声儿啊？” 路清明好像没听到一般，反正后妈总是跟她这样说话。她只是小心地偷瞄了一眼池慕云。 因为她觉得，池慕云好像生气了。 凌素珍拍拍额头：“你看我，光看着孩子高兴，把这事儿都忘了。” 池慕云含笑点头道：“没关系，等会儿消化一下就好。” 路清明默默地闻嗅了一下。池慕云刚洗完澡，淡淡的果香味道萦绕在她鼻尖。 她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感官异于常人，格外灵敏。现在，她只知道沉浸在这好闻的果香味里。 “你啊，”凌素珍看着女儿，慈爱道，“你可真是。孩子接到咱们家，可就送不回去了。” 路文松和桂琴巴不得有人把这孩子接走养活呢。 池慕云笑了笑：“我奶奶说了，她出钱。” 凌素珍“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钱。行了，我先去睡了，张阿姨把卧室收拾好了才走的，你一会儿照顾孩子睡下……” “我知道啦……” 69.第 69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欢迎支持正版！　　一盆鸡肉被吃了个干净。吃完饭，表嫂就抓起炕上的笤帚, 薅了一根笤帚毛剔牙，挪着屁股下炕穿鞋了：“回家了。” 池奶奶说：“小柱子住下吧。” 小柱子抱着她妈脖子, 嘟囔道：“回家回家！” 路表嫂搂住宝贝儿子：“他怪烦人的, 住啥啊。” 池奶奶赶紧叫住小柱子：“来, 把这些都拿着。”说着把炕上的零食装进了布袋里，递给了小柱子。 “文松回来的话, 你们一块过来。”池奶奶还是挺惦记外孙子的。 “他？驴年马月回来吧。”路表嫂撇撇嘴。路文松长年不回来, 她早就习惯了。 池慕云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猪腿肉, 用袋子装了, 递给路表嫂。起码有二十几斤, 拿在手里沉甸甸。 “不用不用……”路表嫂推脱了一下。 “嫂子，我奶奶给小柱子买的。”池慕云说。 一说是给小柱子的, 路表嫂心里舒坦了一些，接过来掂量了一下：“行，那我就拿着了。” 路表嫂拎着猪腿走到门口了, 才突然回头张望：“唉？清明呢？” 池慕云说：“她在东屋睡着了。”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路表嫂心满意足地走了。池慕云也赶紧回屋躺下。转头一看, 路清明确实已经睡熟了。 小女孩的睫毛很长, 在下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 短短的头发上, 还沾了一点干玉米秸的碎叶。 池慕云伸出手指轻轻帮她捻了出来。 不一会儿池慕云也睡了过去。 是不是亲妈, 从一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池慕云被绵羊的喧哗声吵醒，她坐起来，看到路清明在给羊喂水。 池慕云在梦里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下了炕，趿拉着凉拖走出去，短裤下的长腿细白修长。她把手掌遮在眼睛上，冲路清明挥手：“小路，过来。” 路清明关上羊圈门，风似的跑了过来。 “下午不去放羊了，跟我去镇上。”池慕云稍稍弯腰看着她说。 路清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路表嫂明知道路清明住在这里，过来也不给小女孩拿内衣裤，还有换洗衣服。 池慕云带着路清明，穿过门前的一片田埂，去公路旁边等车。 路清明也不问带她去哪儿，就闷头跟着她。 池慕云走在她前面，两条长腿在太阳下闪着白光。她边走边说：“我带你去镇上买东西，要是陌生人说要带你去镇上买好吃的，千万不能跟着去，知道吗？” “嗯。”路清明闷闷地答道。 没一会儿，那辆“老牛”又从公路延伸的方向慢慢地爬了过来。 人不多，还有座。售票员左新苗打着呵欠给池慕云找钱：“又去买药？” “没有，”池慕云微微一笑，“就到镇上买点东西。” 前面没座了，车起动的时候颠簸了一下，路清明攥住了她的衣角。 她顿时全身都紧绷起来。 “我们去后面坐。”池慕云也怕她磕着碰着，就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纤长柔软，有淡淡的香味。 路清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 到了镇上，池慕云先带着小女孩去买内衣内裤。说是“镇上”，其实也就是农村集市，没法去挑挑拣拣，整个镇子像样的内衣店就那么一家。 进去之后路清明愣了一下，拉了拉池慕云的衣服：“……云。” 池慕云微愣了一下，低头问她：“怎么了？想要什么颜色的？” 路清明低头说：“我不要。” 那墙上挂着很多花花绿绿的少女文胸。路清明这个年纪其实还用不着文胸，但池慕云觉得有必要买个小背心。 让店主把绿色的小背心勾下来，池慕云拿着两根细带子，往路清明的身上比量了一下。 “挺合适的。”池慕云笑着说。 路清明不说话了。池慕云拿了两条小背心和几条内裤，都是粉粉绿绿的风格。 整个下午，路清明都像是池慕云的洋娃娃，任池慕云拉着她兴致勃勃地做装扮游戏。 到家之后，池慕云就把衣服都用洗衣机洗了，脱干，让路清明穿上给她看。 人靠衣装，路清明本来就长得漂亮，之前灰头土脸，现在穿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还真跟城里的那些小公主没什么区别，就是…… 这头发太丑了。 “忘记给你剪头发了。”池慕云拍拍脑门。 不过，再剪也没法剪了，已经短到了一个程度。幸好刚才买的衣服都是裤子，没有裙子，不然和这短发还有些不搭衬。 正流行带皱褶的牛仔裤。路清明两条瘦瘦的长腿，穿起来很精神。这倒显得短发也没那么丑了。 “真好看。”池慕云伸手摸了摸女孩毛躁的头发。 “是挺好看的，”池奶奶也说，“之前的衣服也洗洗吧。” 小女孩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还知道害羞。太可爱了，冷萌冷萌的。池慕云咯咯地笑起来。 路清明又住了两天，每天上午都出去放羊。第三天下午，表嫂终于打来电话，说让孩子回去住。 池慕云挂了电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路清明。她叹口气，还是蹲下来说道：“小路，回家之后，要是妈妈拧你，你就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路清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会打电话吗？”池慕云拿出手机，给她看通讯录，“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路清明认真地看了一遍：“嗯。” 池慕云觉得她记不住，就把电话号码抄到了纸上，折了折放进小女孩的衣兜里。然后她拿出自己的一个书包，把给小女孩买的新衣服还有那身旧衣服都放了进去。 路清明背上书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池慕云。池慕云弯腰问道：“怎么了？” 路清明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池慕云觉得奇怪，便凑近了小女孩说：“明天就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小女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僵住了。 路清明快速地用嘴唇碰了一下池慕云的脸颊。 70.第 70 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池慕云快速把采访本、录音笔、水笔都塞进包里：“主编说有个采访。” “哦……幸好我今天没碰到主编……”小然有些庆幸地嘀咕道, “不会是利宝制药的那个吧……” “什么？”池慕云低头收拾, 没听清小然的话。 “没什么……那你小心点啊。”小然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好, 我走了啊。”池慕云笑了笑, 拎起包和围巾便匆匆出门了。 只有重要的采访，主编才会亲自出马。池慕云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猜想主编会带几个人。 “小池！快上车！”主编降了车窗说道。 果然，车上还有几位男记者。池慕云礼貌地冲他们点点头，坐在了副驾驶。 “慕云！”陈思明眨眨眼。 旁边一个扛着摄像、三十岁上下的男记者笑道：“小陈，这就是你女朋友啊。” 陈思明脸一红：“李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 池慕云转头看着主编。主编发动了车子解释道：“我们现在去利宝大厦。利宝昨天出了什么事儿你也知道, 资料在我手包里，你自己拿着看一下。” 说到这儿主编顿了一下：“这几位记者是商志和商业频道借给我们的。” 池慕云低头快速浏览资料。她阅读速度一向很快, 十几分钟就看完了一大叠资料, 然后迅速列出了采访提纲。 她给主编念了一遍，主编砍掉了两个太过尖锐的问题。 “行啊, 小池, ”后座上的“李大哥”又开口道，“还挺有你们林主编当年的样子的。” 池慕云笑了笑，看了一眼主编。主编嘴角带了一抹笑意, 倒像是并不反感“李大哥”的多嘴。 说实话, 这次采访不能不说凶险, 利宝制药涉嫌制假贩假, 采访的目的就是要撬开公司高层的嘴巴。 高层打太极，这是意料之中的。“李大哥”等人想摄像，也遭到了保镖的阻拦。 池慕云努力保持着平静，扯皮的问题由她来问。副总经理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微胖男人，一直轻佻地上下打量她。 “小池，起开。”主编突然轻声说道，和池慕云换了个位置。池慕云低头记录，却突然发现主编问的问题，是那两个因为太过尖锐而被删掉的问题。 问题直指利宝卖假药的核心，副总经理支支吾吾，解释漏洞百出。后来干脆不说话了。 一行人从利宝大厦出来，都是一身冷汗。池慕云想起销售总监那句话，望向主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忧色。 “林主编啊，令尊是大学教授吧。快六十了，还在京大教课，他老人家可得注意身体。” 这是□□裸的威胁。 来不及吃中饭，回到单位就得马上出稿。主编把池慕云叫到办公室，说道：“觉得气愤吧？你认为稿子要往哪个方向写？” 池慕云沉吟了几秒，说道：“假药确实很可恨。但是，警方还没有拿到具体证据，客观才是最正确的方向吧。” 主编满意地点头：“没错。你马上写，下午三点之前交给我。” 不是她特别提拔池慕云，是编辑部其他老记者油滑，知道是棘手的采访，怕惹麻烦，躲着她不想去。 林蔚叹口气。拿起手机，果然是一堆未读短信。 “林蔚，你今天要是再不回家，我们就分手！” ——师小柔。 “我说到做到！”——师小柔。 “别惹我！”——师小柔。 …… 林蔚苦笑了一下，回复道：“对不起，今天一定回家。” 下班已经是十点多，忙了一天，池慕云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出了单位门口，她才猛然想起，今天忘记跟司机说来接了。 她心中微微一叹，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准备过马路去打车。 “慕云！” 陈思明快步赶上她：“我送你回家吧？” 池慕云抬手想拒绝，陈思明说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些。利宝制药那些人……” 陈思明说到这儿便打住了，池慕云点点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两个人一起往马路对面走，陈思明笑道：“你能不能别老对我这么客气。同学这么多年了，这点事还要说谢谢。”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陈思明说得有道理，她最近确实要小心点。 坐在车上，池慕云突然想起主编还没下班。她抿了抿唇，还是拿起手机给主编打了个电话。 主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记者。 “有人来接我了，不用担心啊小池，你们也注意安全。嗯嗯好……” 林蔚挂了电话，解开西装扣子伸了个懒腰。 一杯温开水放在了她手边，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嘲讽口吻：“哟，看来我白担心了，有得是人想着你呢。” 林蔚捏着眉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站起来把那可恶的女人抵在椅背上：“我说你啊，不说酸话，你是不是就受不了啊？” 师小柔撅着嘴，酸道：“还不是你过分。我等了一星期了，还没等到你道歉，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酸掉牙的话，让平日严肃清冷的林主编心里舒爽，纤细的手指往女人鼻尖上一点：“好好好，我过分。走吧，回家。” 池天祥夫妇开车回家，远远就瞧见自家女儿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一起。 夫妻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按照女儿的性格，肯定不会随便让一个男人把自己送到家门口。 凌素珍放慢车速，降下车窗：“慕云！” 池慕云表情一僵：“……妈。” 陈思明温文道：“阿姨好。” 凌素珍笑眯眯地说：“进来坐会儿再走，啊！” 车子走远了。前面就要到家了，池慕云淡淡问道：“要不我叫司机现在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也忙了一天……” “我不累，我还是看着你进门吧。”陈思明说道。 到这个份儿上，池慕云也不能太没礼貌，便请陈思明进屋。凌素珍见陈思明长相英俊，举止斯文，便越发地欢喜起来。 池慕秋也冲妹妹挤眉弄眼，池慕云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吴阿姨端来水果和热茶，凌素珍说道：“小陈，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喝茶……” 陈思明赶紧双手接过：“谢谢阿姨。我爷爷爱茶，我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平时也爱喝。” 池慕云看了看书房的方向，问道：“小路回来了吗？” 池慕秋指了指楼梯：“喏，下来了。” 路清明一直在等池慕云，一边等她，一边读写今天学的拼音。可来来回回读了好多遍，池慕云也还是没回来。 她便枯坐在桌前，直到楼下传来了喧哗声。她兴冲冲地奔出来，却看到池慕云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男人，只有池慕云，左右张望了一下，终于看到了楼梯上呆呆站着的她。 “小路！”池慕云笑着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并在一起微微弯曲，向下勾了勾，“过来。” 尽管那么多人在说话，路清明却只能听见池慕云的声音。 她像一阵风似的从楼梯上奔下来，那一刻池慕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放羊的小姑娘，那野性而毫无顾忌冲她奔过来的样子。 吴阿姨吓得直拍胸脯：“哎哟小小姐，可不能这么跑，摔着可怎么办？” 路清明站在池慕云身前，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然后又慢慢地转头看陈思明。 “……也留在京城。看来看去，还是京城最好……”面对凌素珍的“摸底提问”，陈思明不遗余力地表现着扎根京城的决心。 池慕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让路清明坐下。 “怎么还不睡？”她低头问女孩。 女孩眨着大眼睛，低下头不说话，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到池慕云手上。 是一枚五角星勋章。 “念，我第一，给我这个。”路清明紧盯着池慕云，大眼睛里满含期待。 池慕云低头看着奖章，唇角翘起来：“真棒。想要什么奖励吗？” 路清明反应了一下，挠了挠头发，满怀期待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池慕云的脸颊。 池慕云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好吧，睡觉之前给你奖励，行吗？” 路清明坐在那儿不说话了，时不时地看一眼陈思明，目光呆滞，颇有些吓人。 陈思明笑着问池慕云：“这是你说的小侄女吗？” 池慕云点点头。陈思明冲路清明笑了笑，没想到这孩子就像没看见一样，仍然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陈思明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只是突然意识到很晚了，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陈思明，池慕秋拎着路清明后领笑道：“你这个‘亲女儿’一点都不傻，还懂得欺负你未来男朋友呢。” 71.第 71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好，我走了啊。”池慕云笑了笑，拎起包和围巾便匆匆出门了。 只有重要的采访, 主编才会亲自出马。池慕云一边往停车场走, 一边猜想主编会带几个人。 “小池！快上车！”主编降了车窗说道。 果然, 车上还有几位男记者。池慕云礼貌地冲他们点点头, 坐在了副驾驶。 “慕云！”陈思明眨眨眼。 旁边一个扛着摄像、三十岁上下的男记者笑道：“小陈, 这就是你女朋友啊。” 陈思明脸一红：“李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 池慕云转头看着主编。主编发动了车子解释道：“我们现在去利宝大厦。利宝昨天出了什么事儿你也知道, 资料在我手包里，你自己拿着看一下。” 说到这儿主编顿了一下：“这几位记者是商志和商业频道借给我们的。” 池慕云低头快速浏览资料。她阅读速度一向很快，十几分钟就看完了一大叠资料，然后迅速列出了采访提纲。 她给主编念了一遍, 主编砍掉了两个太过尖锐的问题。 “行啊，小池, ”后座上的“李大哥”又开口道，“还挺有你们林主编当年的样子的。” 池慕云笑了笑，看了一眼主编。主编嘴角带了一抹笑意, 倒像是并不反感“李大哥”的多嘴。 说实话, 这次采访不能不说凶险, 利宝制药涉嫌制假贩假, 采访的目的就是要撬开公司高层的嘴巴。 高层打太极, 这是意料之中的。“李大哥”等人想摄像, 也遭到了保镖的阻拦。 池慕云努力保持着平静，扯皮的问题由她来问。副总经理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微胖男人，一直轻佻地上下打量她。 “小池，起开。”主编突然轻声说道，和池慕云换了个位置。池慕云低头记录，却突然发现主编问的问题，是那两个因为太过尖锐而被删掉的问题。 问题直指利宝卖假药的核心，副总经理支支吾吾，解释漏洞百出。后来干脆不说话了。 一行人从利宝大厦出来，都是一身冷汗。池慕云想起销售总监那句话，望向主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忧色。 “林主编啊，令尊是大学教授吧。快六十了，还在京大教课，他老人家可得注意身体。” 这是□□裸的威胁。 来不及吃中饭，回到单位就得马上出稿。主编把池慕云叫到办公室，说道：“觉得气愤吧？你认为稿子要往哪个方向写？” 池慕云沉吟了几秒，说道：“假药确实很可恨。但是，警方还没有拿到具体证据，客观才是最正确的方向吧。” 主编满意地点头：“没错。你马上写，下午三点之前交给我。” 不是她特别提拔池慕云，是编辑部其他老记者油滑，知道是棘手的采访，怕惹麻烦，躲着她不想去。 林蔚叹口气。拿起手机，果然是一堆未读短信。 “林蔚，你今天要是再不回家，我们就分手！” ——师小柔。 “我说到做到！”——师小柔。 “别惹我！”——师小柔。 …… 林蔚苦笑了一下，回复道：“对不起，今天一定回家。” 下班已经是十点多，忙了一天，池慕云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出了单位门口，她才猛然想起，今天忘记跟司机说来接了。 她心中微微一叹，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准备过马路去打车。 “慕云！” 陈思明快步赶上她：“我送你回家吧？” 池慕云抬手想拒绝，陈思明说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些。利宝制药那些人……” 陈思明说到这儿便打住了，池慕云点点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两个人一起往马路对面走，陈思明笑道：“你能不能别老对我这么客气。同学这么多年了，这点事还要说谢谢。”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陈思明说得有道理，她最近确实要小心点。 坐在车上，池慕云突然想起主编还没下班。她抿了抿唇，还是拿起手机给主编打了个电话。 主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记者。 “有人来接我了，不用担心啊小池，你们也注意安全。嗯嗯好……” 林蔚挂了电话，解开西装扣子伸了个懒腰。 一杯温开水放在了她手边，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嘲讽口吻：“哟，看来我白担心了，有得是人想着你呢。” 林蔚捏着眉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站起来把那可恶的女人抵在椅背上：“我说你啊，不说酸话，你是不是就受不了啊？” 师小柔撅着嘴，酸道：“还不是你过分。我等了一星期了，还没等到你道歉，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酸掉牙的话，让平日严肃清冷的林主编心里舒爽，纤细的手指往女人鼻尖上一点：“好好好，我过分。走吧，回家。” 池天祥夫妇开车回家，远远就瞧见自家女儿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一起。 夫妻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按照女儿的性格，肯定不会随便让一个男人把自己送到家门口。 凌素珍放慢车速，降下车窗：“慕云！” 池慕云表情一僵：“……妈。” 陈思明温文道：“阿姨好。” 凌素珍笑眯眯地说：“进来坐会儿再走，啊！” 车子走远了。前面就要到家了，池慕云淡淡问道：“要不我叫司机现在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也忙了一天……” “我不累，我还是看着你进门吧。”陈思明说道。 到这个份儿上，池慕云也不能太没礼貌，便请陈思明进屋。凌素珍见陈思明长相英俊，举止斯文，便越发地欢喜起来。 池慕秋也冲妹妹挤眉弄眼，池慕云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吴阿姨端来水果和热茶，凌素珍说道：“小陈，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喝茶……” 陈思明赶紧双手接过：“谢谢阿姨。我爷爷爱茶，我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平时也爱喝。” 池慕云看了看书房的方向，问道：“小路回来了吗？” 池慕秋指了指楼梯：“喏，下来了。” 路清明一直在等池慕云，一边等她，一边读写今天学的拼音。可来来回回读了好多遍，池慕云也还是没回来。 她便枯坐在桌前，直到楼下传来了喧哗声。她兴冲冲地奔出来，却看到池慕云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72.第 72 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她从未觉察过这孩子的情绪, 这是最明显的一次。池慕云瞥了一眼池慕秋，难道是被池慕秋给气着了？ 她收回目光，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心酸, 又夹了一块鱼, 低头把刺挑了, 放进路清明碗里。 路清明筷子又顿了一下, 抬眼看了看池慕云。她是怪自己不吃菜了吗？路清明知道，不应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可她一想起大人口中的“对象”, 心里就很难受。 池慕云在外屋打电话, 她都听到了。虽然听不懂池慕云在说什么, 可那轻松愉悦的嗓音，让她下意识地感到了失落。 混混沌沌的脑子，还不懂失落是何物, 便先感受到了胸口的酸胀, 难受得连筷子都提不起来。 但她很快就模糊地意识到, 失落是不对的。因为池慕云在看着她。于是她低头把两块鱼肉都吃了。 池慕云这才笑了笑, 又给她夹了烩油肉，酸菜。 女孩乖觉地吃完, 腮帮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小云, 我跟你爸说了, ”池奶奶说道, “让他在城里给你嫂子找个活计，住处……” 池奶奶顿了顿，叹口气：“你爸都给安排。你表哥也一起过去。” 池天祥是在京城发迹的。家里很多亲戚都冲着他，直接奔京城去了。能帮衬安排的，池天祥都尽心尽力，尤其是池大姑和池大伯一家。 路文松的工作，也是池慕云外婆那边帮忙找的。 尽管如此，表嫂还是不满意，总觉得池家没尽力。 “你表哥想去你爸公司，当个小领导啥的，”池奶奶叹息一声，“个小崽子，他以为领导那么好当的吗？真好当的话，你爸早就让他当了！” 池慕云沉吟了一下：“嫂子去城里也好。至少……”她看一眼路清明，“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池奶奶看了池慕云一眼，又看路清明一眼，点点头：“说得是。” 天渐黑，细雪飘个不住。路清明离开家这么久，路文松也没过来一个电话问问。 “想住哪个屋？” 女人好听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路清明回头看着炕上的被子，慢慢走过去，摸了一下自己睡过的那床。 池慕秋打着呵欠走进来：“奶奶说被子不够用啊，还少一床。” 池慕云细眉微蹙：“我听奶奶说过，年前做豆腐，烧炕烧坏了两床。” “那——”池慕秋跳上炕，抱住一床被子，犹豫道，“要不……我们三人一起盖两个被子？会很暖和的！” 池慕云轻轻摇头：“你知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池慕秋把被子铺开，说道：“那我和这孩子睡一床吧。” 池慕云犹豫：“你睡相那么差，孩子别被你晾感冒了。” 池慕秋愁眉道：“那怎么办？” 要不，找邻居去借一床？池慕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被子这么贴身的东西，她着实不想去借别人家的。 她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两张毯子。暖气很热，将就一下应该没问题。她把毯子铺在了路清明旁边，然后开始换睡衣。 睡在一个炕上，池慕云就算是想避讳也没法避讳，背过身子，解内衣扣子。 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鹿般的大眼直直地盯着那赤/裸的后背。可又想起池慕云说过，衣服遮住的地方，不应该给别人看，路清明又赶紧闭上眼。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幽幽的果香气萦绕在鼻尖，感觉眼前一黑，灯关了，路清明才又缓缓睁开眼。 乡村的雪夜，是绝对的黑夜。 池慕秋小声说道：“小云，就让那孩子和我睡一起吧，你别感冒了。” 池慕云闭上眼：“睡吧，两床毯子挺暖和的，一点都不冷。” 池慕秋嘟囔道：“那后半夜暖气凉了咋办……” 几分钟后，池慕秋便发出了匀长的呼吸声，并且开始伸胳膊伸腿。池慕云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云。” 旁边传来路清明闷闷的声音。浓黑的夜，什么都看不到，睁眼和闭眼，都是一样的。池慕云往声源的方向侧头，轻声应道：“嗯？” 路清明不说话了，手探出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池慕云的胳膊。 “……凉。” 女孩的手指纤细，却又粗糙温热，碰了碰池慕云又谨慎地缩回去，隔了几秒钟又探过来。 “凉。” 女孩的手不识趣地拉住她的胳膊，伸进了自己的被子。池慕云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轻斥道：“你怎么……” 女孩抱着她的手臂，倔强地重复道：“……凉。” 池慕云想抽回手臂，却被女孩抱得紧紧地。十一岁的孩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池慕云感觉女孩凑近了她，下一秒温热的气息将她全身都笼罩起来。 女孩把被子的一半盖在了她身上。 没有想象中的不适。 路清明在黑暗中抿着嘴唇。身上冷，就要盖被子，这就是她脑子中所能调用的所有逻辑。 池慕云叹口气：“盖好被子没有？” 她说着，还是伸出胳膊，顺着被子边缘摸到了女孩的肩膀，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路清明深吸一口气。 好香啊。 她依偎着这绵绵的果香，闭上眼跌入了甜梦里。 日头升了三竿，路清明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窗外日光晃眼，炕上只剩她一个人。她挠了挠头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起得迟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棉袄。 她很少起迟。可能因为这床被褥太柔软，睡在上面就不想醒来。 这时外屋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 “还没吃饭呢？”桂琴取下头巾，呵呵笑道。 池慕云答应着，面色沉了沉。一看到桂琴，她就想到了路清明身上的伤痕。 桂琴自顾自地挑开东屋门帘：“这丫头，一转眼就没了影儿，就知道她跑这儿来了。” 路清明一阵风似的从屋里跑出来，躲在了池慕云身后。桂琴瞪了瞪眼睛：“嘿——死丫头……” 池慕云挡在路清明身前，看着表嫂的眼睛：“嫂子昨天去赶集了吧，都买了什么好东西？” 桂琴目光闪烁了一下：“啊……我肚子疼，就在家歇着了。” 池慕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可得注意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桂琴把目光从池慕云纤白的手上收回来，干笑一声：“能有啥大毛病？八成是吃坏了东西吧。” 池慕云微微一笑。 路清明察觉到池慕云在看自己，便也转头看着她。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汪清泉，池慕云在这两汪水上看到了绿灯的倒影。 池慕云发动了车子。 “绿的，走。”小女孩说道。 池慕云点头：“真聪明。” 路清明脑子呆滞了一下。“聪明”这个词，从未有人跟她说过，也许所有人都以为，她连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都不知道。 路清明抿抿嘴唇，有点别扭。 别人不骂她，反而让她有些不自在了。 晚上九点多，车子终于缓缓驶进了一个小区。池慕秋等在小区门口，冲他们招了招手。 池天祥和凌素珍已经等很久了，桌上的菜凉了又热。一进门，桂琴就让柱子磕头拜年：“给你舅姥爷舅姥姥磕头！” 柱子躲在桂琴身后：“我不！” 凌素珍四十八岁，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她温婉笑道：“这么点儿的孩子，不兴这个。快进来吃饭吧。” 路清明紧紧跟着池慕云。面前的一切太过陌生，她有些茫然。 “清明都长这么大了。”所有人都落座，凌素珍看着路清明感叹道，“上次看到这孩子，才刚会走。” 桂琴说道：“舅妈也是太多年没去老家那边了。” 凌素珍笑了笑。其实她和丈夫早就想让路文松把女儿送过来做做检查，偏偏路文松自己都不当回事，女儿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迟钝，天生的不足，还有什么可检查的？ 孩子亲爹亲奶奶都不当回事，外人也不好劝说。 桂琴环视了一下房间，酸酸地问道：“这是又新添了一套房啊？” 池天祥摇头：“老房子了，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你们愿意的话，以后就住这儿吧。去年刚装修过，反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那敢情好！”桂琴高兴道。刚才她就在估摸这房子面积，至少也得有一百二三十平。三室两厅，他们一家人住，再宽绰不过了。多少人进京城打工都得住地下室啊。 吃完饭，池天祥夫妻跟路文松说工作的事情。那边桂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使女主人的权利了。路文松和她的夫妻卧室自然是要最大的，次之的给柱子，再次是一个很小的卧室，除了一张小床外什么都没有。 桂琴其实很想把这个小房间当杂物间。她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的傻丫头，心里一阵烦躁。原本以为来了城里，就可以摆脱这个令人心烦的累赘。 这丫头真是天生跟她做对。 大人们嗡嗡嗡地说话，路清明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今天她住哪儿？以后该做什么？ 后妈说她还是要上学，她的学校在哪里呢？ “嫂子，那个房间不也是卧室吗？”池慕云突然说道。 桂琴搬着自己的一些杂物，停住脚步笑道：“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嘛，我俩的卧室也放不下。” 73.第 73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欢迎支持正版！　　她收回目光,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又夹了一块鱼, 低头把刺挑了, 放进路清明碗里。 路清明筷子又顿了一下, 抬眼看了看池慕云。她是怪自己不吃菜了吗？路清明知道，不应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可她一想起大人口中的“对象”, 心里就很难受。 池慕云在外屋打电话, 她都听到了。虽然听不懂池慕云在说什么，可那轻松愉悦的嗓音, 让她下意识地感到了失落。 混混沌沌的脑子，还不懂失落是何物, 便先感受到了胸口的酸胀，难受得连筷子都提不起来。 但她很快就模糊地意识到, 失落是不对的。因为池慕云在看着她。于是她低头把两块鱼肉都吃了。 池慕云这才笑了笑，又给她夹了烩油肉, 酸菜。 女孩乖觉地吃完, 腮帮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小云，我跟你爸说了, ”池奶奶说道, “让他在城里给你嫂子找个活计, 住处……” 池奶奶顿了顿, 叹口气：“你爸都给安排。你表哥也一起过去。” 池天祥是在京城发迹的。家里很多亲戚都冲着他，直接奔京城去了。能帮衬安排的，池天祥都尽心尽力，尤其是池大姑和池大伯一家。 路文松的工作，也是池慕云外婆那边帮忙找的。 尽管如此，表嫂还是不满意，总觉得池家没尽力。 “你表哥想去你爸公司，当个小领导啥的，”池奶奶叹息一声，“个小崽子，他以为领导那么好当的吗？真好当的话，你爸早就让他当了！” 池慕云沉吟了一下：“嫂子去城里也好。至少……”她看一眼路清明，“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池奶奶看了池慕云一眼，又看路清明一眼，点点头：“说得是。” 天渐黑，细雪飘个不住。路清明离开家这么久，路文松也没过来一个电话问问。 “想住哪个屋？” 女人好听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路清明回头看着炕上的被子，慢慢走过去，摸了一下自己睡过的那床。 池慕秋打着呵欠走进来：“奶奶说被子不够用啊，还少一床。” 池慕云细眉微蹙：“我听奶奶说过，年前做豆腐，烧炕烧坏了两床。” “那——”池慕秋跳上炕，抱住一床被子，犹豫道，“要不……我们三人一起盖两个被子？会很暖和的！” 池慕云轻轻摇头：“你知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池慕秋把被子铺开，说道：“那我和这孩子睡一床吧。” 池慕云犹豫：“你睡相那么差，孩子别被你晾感冒了。” 池慕秋愁眉道：“那怎么办？” 要不，找邻居去借一床？池慕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被子这么贴身的东西，她着实不想去借别人家的。 她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两张毯子。暖气很热，将就一下应该没问题。她把毯子铺在了路清明旁边，然后开始换睡衣。 睡在一个炕上，池慕云就算是想避讳也没法避讳，背过身子，解内衣扣子。 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鹿般的大眼直直地盯着那赤/裸的后背。可又想起池慕云说过，衣服遮住的地方，不应该给别人看，路清明又赶紧闭上眼。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幽幽的果香气萦绕在鼻尖，感觉眼前一黑，灯关了，路清明才又缓缓睁开眼。 乡村的雪夜，是绝对的黑夜。 池慕秋小声说道：“小云，就让那孩子和我睡一起吧，你别感冒了。” 池慕云闭上眼：“睡吧，两床毯子挺暖和的，一点都不冷。” 池慕秋嘟囔道：“那后半夜暖气凉了咋办……” 几分钟后，池慕秋便发出了匀长的呼吸声，并且开始伸胳膊伸腿。池慕云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云。” 旁边传来路清明闷闷的声音。浓黑的夜，什么都看不到，睁眼和闭眼，都是一样的。池慕云往声源的方向侧头，轻声应道：“嗯？” 路清明不说话了，手探出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池慕云的胳膊。 “……凉。” 女孩的手指纤细，却又粗糙温热，碰了碰池慕云又谨慎地缩回去，隔了几秒钟又探过来。 “凉。” 女孩的手不识趣地拉住她的胳膊，伸进了自己的被子。池慕云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轻斥道：“你怎么……” 女孩抱着她的手臂，倔强地重复道：“……凉。” 池慕云想抽回手臂，却被女孩抱得紧紧地。十一岁的孩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池慕云感觉女孩凑近了她，下一秒温热的气息将她全身都笼罩起来。 女孩把被子的一半盖在了她身上。 没有想象中的不适。 路清明在黑暗中抿着嘴唇。身上冷，就要盖被子，这就是她脑子中所能调用的所有逻辑。 池慕云叹口气：“盖好被子没有？” 她说着，还是伸出胳膊，顺着被子边缘摸到了女孩的肩膀，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路清明深吸一口气。 好香啊。 她依偎着这绵绵的果香，闭上眼跌入了甜梦里。 日头升了三竿，路清明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窗外日光晃眼，炕上只剩她一个人。她挠了挠头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起得迟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棉袄。 她很少起迟。可能因为这床被褥太柔软，睡在上面就不想醒来。 这时外屋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 “还没吃饭呢？”桂琴取下头巾，呵呵笑道。 池慕云答应着，面色沉了沉。一看到桂琴，她就想到了路清明身上的伤痕。 桂琴自顾自地挑开东屋门帘：“这丫头，一转眼就没了影儿，就知道她跑这儿来了。” 路清明一阵风似的从屋里跑出来，躲在了池慕云身后。桂琴瞪了瞪眼睛：“嘿——死丫头……” 池慕云挡在路清明身前，看着表嫂的眼睛：“嫂子昨天去赶集了吧，都买了什么好东西？” 桂琴目光闪烁了一下：“啊……我肚子疼，就在家歇着了。” 池慕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可得注意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桂琴把目光从池慕云纤白的手上收回来，干笑一声：“能有啥大毛病？八成是吃坏了东西吧。” 她睁着一双眼睛，往旁边看了看，发现自己和池慕云挨得很近。池慕云只盖了一条薄毯子在腰间，露着修长雪白的胳膊和腿，正睡得酣然。 路清明知道自己睡觉又乱滚了。悄悄闻了闻池慕云身上的香味儿，又轻手轻脚地滚了回去。 又躺了一会儿，路清明终于听到了西屋太姥爷咳嗽起来，还有太姥姥说话的声音，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74.第 74 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凌素珍看着女儿, 神色有些恍惚。说实话, 她私心里巴不得女儿们一辈子住在家里呢。 “我想来想去, 总觉得小云对那男生没意思。”凌素珍琢磨了半天, 跟池天祥说道。 池天祥低头翻看公司新出的画册, 笑了一声：“孩子自己的事儿, 让她们自己解决去吧，你操那么多心干嘛。”隔了几秒钟, 池天祥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过我看, 小云对那男生还是挺上心的。” 凌素珍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不信，咱们就打赌。” 池天祥不服道：“赌就赌。” 两个大人在外面都是八面玲珑的主儿, 一回家就变成了老小孩儿。池慕秋被这两口子逗乐了，坐在凌素珍旁边说道：“妈~过几天，我宿舍一个同学要来家里做客，您看行吗？” “好事儿啊，你提前问问同学爱吃什么, 到时候让吴阿姨好好准备一下。”凌素珍拍拍池慕秋的手背，慈爱道：“这点事儿还征求妈的同意啊？” 池慕秋讪讪一笑：“这不提前跟您说一声嘛。” “以后啊, 不准跟爸妈这么客气。”凌素珍说道。 “嗯……妈，我知道了。” “都会了？”池慕云惊讶地翻着路清明的拼音本子。虽然依然写得不好看, 却要比之前规范多了。写好的最后一页有个红笔批注：优。 “写得真好, ”池慕云笑着摸了摸她硬刺刺的头发, 伸手随意指了一个“b”。 路清明眨了眨大眼睛。池慕云见她表情呆滞, 心里微微有些失落。这孩子说会了，难道是骗她？ “b。”路清明缓慢而口齿清晰地答道。 池慕云心下稍安，嘴角微微翘起，又随意指了几个，路清明都很快就答了出来。 池慕云合上本子，满意道：“真好，”她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不早了，该睡了。来，”她伸出手，手心朝上，“咱们洗澡。” 路清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把手放在池慕云手心。 温暖柔软的掌心包裹住她略有些粗糙的手。 这几天，池慕云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医生说要和路清明多说话，可路清明很多时候并不能及时作出回应。 “……好，洗澡。” 路清明仰着脸说道。也许是矫正见效的缘故，她声音也较之从前圆润了些。 池慕云唇边的笑意加深，弯腰看着她：“真棒。”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一个“大拇指”。 路清明困惑地看着她的手势，慢慢伸出手，也比了一个。 “真棒。”池慕云弯着唇笑道，一边把大拇指晃了晃。 路清明也学着她的样子，左右晃了晃：“真棒。” 池慕云直起身子，牵着她往浴室走，温声念道：“你真棒。” “……你真棒。”路清明也说。 池慕云微微摇头：“是‘你’真棒。” “……你真棒。”路清明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池慕云侧头看她，把头发塞到耳后，笑得有些狡黠：“我真棒。” “……我真棒。”路清明认真道。 “好吧……我们都很棒。”池慕云温声说着，弯腰帮路清明脱毛衣。毛衣领口有些窄小，池慕云让她向上抬着手臂，然后往上一掀。 路清明只觉得耳边炸了好几道裂音，眼前噼里啪啦地闪过几条火花。她抖了一下，往前埋在了池慕云怀里。 池慕云刚把毛衣掀起来，就听到了静电火花噼里啪啦的声音，便赶紧把毛衣扔在一边，低头拍了拍路清明的肩膀：“没事了啊，我把它赶跑了。” 路清明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大眼睛躲躲闪闪：“……疼。” 她不怕干活儿后腰疼，也不怕冬天不戴手套冻伤手指后的疼，却怕那奇怪的火花。 也可能，她都是怕的，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能跟谁说“疼”。 池慕云看着她难得露出情绪的眼睛，心中没来由地柔软了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不怕了，没有了……”她想，也是她大意了，应该在卧室里放上加湿器的。 毛衣下面还有一层单衣，池慕云动作顿了一下。她微微转身看了看路清明的枕边，果然，小背心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儿。 这孩子应该是不习惯穿这东西的。 池慕云想了想，还是先放路清明进去洗澡了。她帮路清明拧好了热水，虚掩上门，出来在书架上找了本《王尔德童话故事集》，放在了路清明枕边。 她打算从今天开始，每天都给路清明念故事。池慕云也是正经上过播音主持课程的，加上天生声音悦耳，普通话标准，不用担心会带坏孩子的发音。 路清明把毛巾顶在头上，打开了浴室的门。池慕云穿着一身长袖睡衣，宽大的衣袖卷在手肘上，拿着一本书站在床边看得入了神，长发缱绻，侧颜沉静。 女人美好成熟的轮廓，于路清明而言是另一个神秘的成人世界。路清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洗好了？”池慕云转头看到她，赶紧放下书，把她牵回浴室，给她挤了一些润肤露擦在脸上，又拿出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才几天的时间，这孩子头发就长长了些。怪不得表嫂都舍不得花钱给理发，自己拿剪刀瞎剪。又想省事儿不麻烦留小子头，方便干活儿省头绳钱，又不想出钱理发，可真是表嫂一贯作派。 池慕云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了些。 “好了。”头发短，干得快，池慕云把吹风机放起来，让路清明去床上等自己，然后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床够大，她也不介意和路清明睡一张床。 路清明躺进被子。她手往脸上搓了搓，闻着手心的香味。这几天，她第一次用这个味道的润肤露。 75.第 75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翻盖、滑盖的都不行，还是得买一个好操作并且有游戏的手机。 陈思明给她指了一下：“你看这款怎么样？和你的差不多。” 售货员把手机拿了出来。池慕云打开一看，还真跟她的手机差不多，只是外观上有点差别。 “行, 就这个了。”池慕云让售货员把手机包起来，又挑了张手机卡。 见池慕云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陈思明笑了笑。池慕云没说给谁买的手机，他也就没继续问。 他不是傻子，也多少看出池慕云对他之前那些行为的抗拒。 但愿只是女孩子的矜持而已。反正他有耐性, 愿意慢慢来。 “你跟江北应该经常联系吧？她最近怎么样？” 等出租车的时候，陈思明随意说道, “想起去年，我不小心碰坏了她手机，给她买新的，她也不要，半年没跟我说话了。” “手机是你碰坏的？”池慕云想起了那个手机。记得那天江北很伤心，回到宿舍哭了好一阵儿, 谁劝都止不住。 陈思明点头：“是我不小心。她手机放在桌子上, 我走过去衣服刮到了。那天你不在班级里。” 池慕云摇头道：“她最近都没和我联系了。听童青和孟晗说，她没实习，出去旅游了。” 她倒是也想和江北联系, 可江北好像在故意躲她。大一到大三, 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疏远。 陈思明刚要说什么，车就来了。 “回见。路上小心。”池慕云冲陈思明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路清明坐在书房里，磕磕绊绊地读写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在磕磕绊绊的读书声里，池慕秋也在低头看书，她撑着脑袋，差点发困了。为了让自己不睡着，她站起来在卧室地上踱了几步。这时候路清明突然停住了，然后跳下椅子，飞也似的往楼下跑。 池慕秋揉着眼睛跟出去，才发现是池慕云回来了。 “你总算回来了，”池慕秋打着呵欠说道，“那我可就交班啦，我去睡了。” 路清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池慕云。池慕云冲她微微一笑，把大衣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身上只余一件驼色高领毛衣。 池慕云周身都裹着寒气，换了拖鞋后抱着胳膊进来。路清明默默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细长的手指在轻轻地搓着胳膊。 路清明绕到她跟前，仰起脸看着她：“冷。” 池慕云手上一热。低头一看，路清明捧着半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挨近了她的胳膊。 池慕云笑了。寒冷的冬夜，还有这么个孩子惦记着她，等她回家，给她倒水。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 “真乖。”池慕云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翘着唇角，从包里拿出装手机的盒子。 她打开包装，盒子里面是一部机身全灰色的手机。 “它是你的了。喜欢吗？”池慕云含笑道。 路清明愣愣地看着那手机，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又回头看着池慕云，大眼睛闪闪发亮。 “喜……欢……”路清明连不起来的那两个字，还是连不起来。 池慕云一边把手机拿出来开机，一边跟路清明重复着“喜欢”这个词。她设置好了日期，这才调出小球滑梯的游戏，递给路清明。路清明低头玩了一局，很快就输了。 游戏结束的界面一出来，路清明便把手机放下，回头看池慕云。 池慕云纤指握着水杯，慢悠悠地把杯里的水都喝完，便起身牵起路清明：“走，我们去睡觉了。小路，拿好你的手机。” 路清明已经洗过澡，便先爬上了床。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翻个身端详手里的灰色机器。 有了这个，就可以随时和想要说话的人说话了吗？ 路清明跳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门。瘦小的身子几乎钻进了衣柜，拿出了她的宝贝大背包。 她拉开背包的拉链，手伸进去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一张纸条。纸条有些皱了，字迹却依然清晰。 路清明呆呆地看一眼手机。 好像是要存进手机里的，可怎么存呢？路清明有些发愣了。 “小路？” 她转头，撞进视线里的是池慕云温润的笑脸。 “躲进柜子里干嘛？” 池慕云穿着宽松的睡衣，长发披散在胸前，并腿蹲在地上含笑望着她。 路清明把手机和纸条递过来，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池慕云笑了笑。她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起来，写备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存了“池慕云”。 设置成快捷拨号，第一位。 “小路，有什么事，或者你想跟我说话了，就按一下‘1’键。”池慕云细长的手指给她示范着。 路清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又问道：“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池慕云微笑道：“当然可以。” 她戴上近视镜，低头把童话书翻到了要继续讲的位置。路清明蜷缩在她腿边，安静地听她讲故事。 “……‘你选得对，’上帝说道，‘在我天堂的花园里这只小鸟会永远歌唱，在我的黄金城里，会由快乐王子来赞美我。’” 池慕云合上书页，转头一看，路清明的眼皮慢慢阖上，这孩子甩甩头，又睁开；闭上，再睁开…… 池慕云无奈地笑了。她摸了摸路清明的头发：“故事已经讲完了，我们也该睡了。” 路清明迷迷糊糊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蹭，飞快地睡了过去。 池慕云一手托住她脖颈，另外一只手托住她膝盖，把她往旁边抱了抱。 隔着睡衣，池慕云也能感受到骨头硌着她的手。 太瘦了，这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池慕云迷迷糊糊似乎也睡了过去。醒来时小女孩已经又靠了过来。池慕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发现小女孩的被子已经掉到地上去了。 池慕云实在是不想起来捡被子，便用自己的半张被子把女孩盖了个严严实实。 只有重要的采访，主编才会亲自出马。池慕云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猜想主编会带几个人。 “小池！快上车！”主编降了车窗说道。 果然，车上还有几位男记者。池慕云礼貌地冲他们点点头，坐在了副驾驶。 “慕云！”陈思明眨眨眼。 旁边一个扛着摄像、三十岁上下的男记者笑道：“小陈，这就是你女朋友啊。” 陈思明脸一红：“李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 池慕云转头看着主编。主编发动了车子解释道：“我们现在去利宝大厦。利宝昨天出了什么事儿你也知道，资料在我手包里，你自己拿着看一下。” 说到这儿主编顿了一下：“这几位记者是商志和商业频道借给我们的。” 池慕云低头快速浏览资料。她阅读速度一向很快，十几分钟就看完了一大叠资料，然后迅速列出了采访提纲。 她给主编念了一遍，主编砍掉了两个太过尖锐的问题。 “行啊，小池，”后座上的“李大哥”又开口道，“还挺有你们林主编当年的样子的。” 池慕云笑了笑，看了一眼主编。主编嘴角带了一抹笑意，倒像是并不反感“李大哥”的多嘴。 说实话，这次采访不能不说凶险，利宝制药涉嫌制假贩假，采访的目的就是要撬开公司高层的嘴巴。 高层打太极，这是意料之中的。“李大哥”等人想摄像，也遭到了保镖的阻拦。 池慕云努力保持着平静，扯皮的问题由她来问。副总经理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微胖男人，一直轻佻地上下打量她。 “小池，起开。”主编突然轻声说道，和池慕云换了个位置。池慕云低头记录，却突然发现主编问的问题，是那两个因为太过尖锐而被删掉的问题。 问题直指利宝卖假药的核心，副总经理支支吾吾，解释漏洞百出。后来干脆不说话了。 一行人从利宝大厦出来，都是一身冷汗。池慕云想起销售总监那句话，望向主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忧色。 “林主编啊，令尊是大学教授吧。快六十了，还在京大教课，他老人家可得注意身体。” 这是□□裸的威胁。 来不及吃中饭，回到单位就得马上出稿。主编把池慕云叫到办公室，说道：“觉得气愤吧？你认为稿子要往哪个方向写？” 池慕云沉吟了几秒，说道：“假药确实很可恨。但是，警方还没有拿到具体证据，客观才是最正确的方向吧。” 主编满意地点头：“没错。你马上写，下午三点之前交给我。” 不是她特别提拔池慕云，是编辑部其他老记者油滑，知道是棘手的采访，怕惹麻烦，躲着她不想去。 林蔚叹口气。拿起手机，果然是一堆未读短信。 “林蔚，你今天要是再不回家，我们就分手！” ——师小柔。 “我说到做到！”——师小柔。 “别惹我！”——师小柔。 …… 林蔚苦笑了一下，回复道：“对不起，今天一定回家。” 下班已经是十点多，忙了一天，池慕云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出了单位门口，她才猛然想起，今天忘记跟司机说来接了。 她心中微微一叹，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准备过马路去打车。 “慕云！” 陈思明快步赶上她：“我送你回家吧？” 池慕云抬手想拒绝，陈思明说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些。利宝制药那些人……” 陈思明说到这儿便打住了，池慕云点点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两个人一起往马路对面走，陈思明笑道：“你能不能别老对我这么客气。同学这么多年了，这点事还要说谢谢。” 池慕云淡淡地笑了笑。陈思明说得有道理，她最近确实要小心点。 坐在车上，池慕云突然想起主编还没下班。她抿了抿唇，还是拿起手机给主编打了个电话。 主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记者。 “有人来接我了，不用担心啊小池，你们也注意安全。嗯嗯好……” 林蔚挂了电话，解开西装扣子伸了个懒腰。 一杯温开水放在了她手边，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嘲讽口吻：“哟，看来我白担心了，有得是人想着你呢。” 林蔚捏着眉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站起来把那可恶的女人抵在椅背上：“我说你啊，不说酸话，你是不是就受不了啊？” 师小柔撅着嘴，酸道：“还不是你过分。我等了一星期了，还没等到你道歉，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酸掉牙的话，让平日严肃清冷的林主编心里舒爽，纤细的手指往女人鼻尖上一点：“好好好，我过分。走吧，回家。” 池天祥夫妇开车回家，远远就瞧见自家女儿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一起。 夫妻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按照女儿的性格，肯定不会随便让一个男人把自己送到家门口。 凌素珍放慢车速，降下车窗：“慕云！” 池慕云表情一僵：“……妈。” 陈思明温文道：“阿姨好。” 凌素珍笑眯眯地说：“进来坐会儿再走，啊！” 车子走远了。前面就要到家了，池慕云淡淡问道：“要不我叫司机现在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也忙了一天……” “我不累，我还是看着你进门吧。”陈思明说道。 到这个份儿上，池慕云也不能太没礼貌，便请陈思明进屋。凌素珍见陈思明长相英俊，举止斯文，便越发地欢喜起来。 池慕秋也冲妹妹挤眉弄眼，池慕云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76.第 76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路清明“哦”了一声，刚放松了一会儿，很快又攥紧了铅笔。池慕云叹口气，又伸出手指轻点她的手背。 看来这坏习惯不是一两天养成的。池慕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耐性, 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着她。 写完一行，池慕云轻声说道：“下一行, 要一边念一边写了。” “哦……”路清明呆呆地应了一声。 “an……”池慕云示范道，“看着我的嘴唇……” 路清明抬头盯着她的嘴唇。池慕云的嘴唇很好看，唇瓣红彤彤的, 像山上的野花一样润泽丰满。 “要把嘴巴张开一些，今天老师是不是也讲过了？你说一遍我看看。”池慕云正色道。 路清明盯着她的嘴唇, 慢慢张嘴念道：“an——” 那嫣红的唇瓣弯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真棒！再来一遍。” 看着池慕云的笑容，路清明也情不自禁高兴起来，傻笑着重复了一遍：“an——” 路清明连写带念了一会儿，慢慢觉出了一些困意。想张口打呵欠，却又怕池慕云不高兴。 “en……哈……”结果没忍住, 一个音节还没念完便打了个呵欠。 小女孩困得双眼蒙蒙, 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念着拼音。池慕云摸了摸她的头发“困了？” 路清明耷拉着眼皮点点头。 “走，上去睡觉了。”池慕云收起她的书本文具说道。她真是又心酸又生气，这孩子明明困了还不说, 硬撑。 “小路, ”池慕云慢慢地走在前面, 路清明跟在后面，“以后不管是饿了，困了，难过了，高兴了……都要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知道吗？” 路清明抬头，看着走在她前面的颀长身影。池慕云说的话叫她有些疑惑，她明明记得大人都会喜欢安静听话的小孩。 后妈、爸爸、老师……不都是这样吗？ 她并不想讨大人们的喜欢，但不说话确实会少很多麻烦。安安静静地，就没人会注意这个“傻子”，自然也就少了一些人找她麻烦。 现在，她想讨池慕云的喜欢。 因此虽然她没听懂，还是乖乖地答道：“哦……” 看着路清明躺在床上闭上眼，池慕云给她掖了掖被角。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池慕云有些怔愣，自己笑了一声，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成了妈了。” 轻手轻脚地转身要出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袖。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池慕云弯腰问道：“怎么了？” 女孩没说话。城里没月亮，却有月光，路清明的眼睛在月光的照映下闪闪发亮。 女孩拉着她的袖子，仰起脸在她脸侧轻啄了一下。 “云……睡。” 池慕云愣了愣，站起身来带上了门。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躺在了床上，池慕云才后知后觉。 她又被这孩子给亲了一下脸。 池慕秋过了十五才开学，凌素珍一发话，送路清明去康复中心的活儿，就落在了她身上。 “来吧，跟紧你大姑我。”池慕秋仗着身高优势，拎着路清明背后的书包带。 “池慕秋，欺负小孩子可不是本事。” 池慕云从楼上下来。她今天化了淡妆，一身职业装潇洒利落，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场。 路清明转头看着她，呆呆地定住了脚步。 池慕秋放开路清明的包带，得意道：“反正我时间多得是。池大记者，你的亲女儿今天可落在我手里了。” 池慕云笑了笑。她换好鞋子，抬头一看，路清明还在直直地盯着她看。 “云……再见。”路清明垂着眼睛，吞吞吐吐道。 “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池慕云弯腰摸了她的头。 路清明抿着嘴唇，在她的掌心里小心点头。柔软的手掌带着一丝所有若无的花香，温柔地摩擦着她硬刺刺的头发。 池慕秋笑得捂肚子：“你看看，你摸了一下头，这孩子就像充了电似的，眼睛都亮了。你是不是带电啊哈哈哈……” 池慕云淡淡地看她一眼：“再不走迟到了啊。” 池慕秋一直笑到康复中心门口。 把路清明安全送进教室，池慕秋哼着歌回到车里。中午还得接孩子回家吃饭，她决定在外面转一转，中午直接带孩子回家。 “我买火车票买错了，呜呜呜，买早了两天。”——夏冰。 看到夏冰的新消息，池慕秋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然后快速回复道：“啊？那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买上的……要不，我就提前两天去？”——夏冰。 池慕秋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那太好了！我可以早点见到你了^^” “早点见我，有那么高兴嘛^^”——夏冰。 池慕秋：“当然高兴啦。我” 她打字打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她下意识想打“我好想你”，可又觉得……有点奇怪。 至于吗，一个不长不短的寒假而已…… 这样说……多肉麻啊。池慕秋打了自己右手一巴掌，接着打字：“我请你来我家做客吧。” “真的吗^^那说定咯？”——夏冰。 池慕秋笑着回复道：“说定了。你一定要来。” 池慕云坐电梯的时候，刚好碰到陈思明。后者很兴奋地跟她招手，她也只好回了一个招手。 “今天带早餐了？”陈思明看到她手上提着饭盒包。 “带了。”池慕云笑笑说道。 电梯到了，陈思明半圈着池慕云随着人流往里走。池慕云下意识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他也很绅士地把胳膊背到了身后。 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主编从三楼上电梯。她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行色匆匆，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棘手的问题。 “主编早。”池慕云说道。 “哎，早——”主编头都没抬，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 突然她抬头笑了一下：“小池啊，今天你没别的任务吧？” 池慕云想了想，点头道：“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催稿。” “那就行了！”主编把手一拍，“跟我一起出个采访。” 或许因为池慕云的笑容有些“渗人”，小柱子抹了一把鼻涕，也不敢哭了，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他妈一眼。 “吃吧吃吧。”路表嫂拎着儿子回了西屋，心里一边暗恨儿子不长脸，又一边冒着酸味儿：你家那么有钱，真的杀只鸡又怎么了？杀只羊都不为过！ 池慕云吐了一口气。要不是看到路表嫂欺负一个小孩子，她还真不想去管别人家闲事儿。 回头看路清明，她还真的蹲在地上把鸡翅捡起来了，默默无语地往灶台上放。 池慕云拍掉她手中的鸡翅：“脏了，不要了。”路清明愣了一下，抬头看池慕云的时候带了点不解和委屈。 池慕云又吐了一口气，弯腰轻声说：“怎么不跟你妈说，你没抢弟弟的东西呢？” 路清明愣愣地看着她，大眼睛眨也不眨：“拧我。” 池慕云沉默了几秒，垂下眼睛思索着什么。 路表嫂正在里面和奶奶说小柱子的糗事，笑得花枝乱颤。池慕云一进来，她就收了收大放异彩的牙齿。 路表嫂不到三十，没什么毛病就是牙不好，有点黄。哪个女子不爱美，她瞥了一眼唇红齿白的池慕云，有些不自在。仿佛她就是棵老白菜，被人揪下来扔在了嫩白菜旁边，有点尴尬。 所以池慕云越要管闲事，她便越与池慕云过不去。 池慕云低声问奶奶：“奶奶，那个歇暑的母鸡，我给杀了？” 奶奶点点头：“行。” 小柱子一听要杀鸡，吸着鼻涕就要出去看。 锅里热着菜，添把柴火就不用管了，池慕云摸了摸路清明的脑袋，往她手里塞了一瓶酸奶：“你去里屋歇会儿。” 池慕云打开鸡棚，一眼就看到那只消暑的母鸡。一走进去，母鸡们就不安地走动起来，好像知道有个同伴要牺牲了似的。池慕云搓搓手，快速地伸出胳膊，把那只懒洋洋的胖母鸡抱了个满怀。 一回头，才发现路清明站在鸡棚门口。 “你来干啥？回去吧，我自己能……啊！”母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池慕云的臂弯里飞了出去。 没等池慕云反应过来，路清明就冲逃亡的母鸡奔了过去，那速度……近视眼的池慕云都觉得接近肉眼不可见了。 这孩子以后真的可以学体育吧。 路清明把可怜的母鸡夹在了腋下，过来跟池慕云交差：“杀吗？” 池慕云点点头：“现在杀。” 路清明“哦”了一声，然后就夹着母鸡进屋去了。 其实池慕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杀鸡。倒是帮奶奶掏过鱼肚子，但那鱼也是死的。 提着刀，池慕云心里打鼓：“给我吧。” “给我刀，”小女孩一双鹿眼澄明地望着她，平静地说，“我会杀。” 池慕云赶紧摇头：“那不行，割着你手怎么办？” 爸妈公司里有个高管，他家有个小姑娘，也和路清明差不多的年纪，宝贝得不得了，到现在连鞋带都不会系。 77.第 77 章 池慕云从不会对她食言。路清明眨了眨大眼睛，想, 她一定有什么突发事件要处理吧。 于是, 她便耐心等了很久。 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 天边缀满了锦缎般的云霞。 不知有多少人走过她面前。路清明抿抿薄唇, 终于有些慌乱了。难道池慕云出了什么事？她把手抄进口袋, 左右看了一下，往小卖部走去。 她今天没带手机，只能去小卖部打电话。 “清明！” 路清明回头一看, 脸上的焦急有所缓和，迅速跑到江北的车旁边：“江阿姨？云她——” 江北说道：“她说，刚刚她有些急事, 没来得及赶过来，就让我过来了。快上车吧。” “哦……好。”路清明迅速上车，系上安全带, 这才又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谢谢阿姨。”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路清明低头想着池慕云, 江北也是愁眉紧锁。 刚才池慕云给她打电话，她觉得池慕云听起来不太对劲儿…… “阿姨，我们不是回我家吗？”路清明转头看着江北，奇怪地问道, “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江北目视前方, 叹口气说：“小云说让你先去舅姥家, 明天再过去接你, 她今天有些工作, 没时间照顾你。” 路清明呆了呆。 其实，不管池慕云多忙，都没出现过要把她送到池家的情况。 “你愿意的话，去阿姨家也可以。”江北注意到她的表情，赶紧低声补充道。 路清明摇摇头。她的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头。她很想给池慕云打电话，可是……池慕云这么忙，她还是…… 她还是懂事点吧。 再想见她，想和她说话，也得忍一忍。 江北把路清明送到池家，连车都没下，直接折了回去，迅速地赶去了池慕云家里。 她敲了好半天的门，门里才传出一些动静。江北急得大喊起来：“小云是我！江北！快开……！” 她看着池慕云，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了？” 池慕云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侧了侧身子，示意她进来。 江北惊疑不定地坐下。池慕云脸上还带着白天残余的妆，妆脱了不少，显得她有些疲惫和狼狈。 “小北……我其实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她终于抬头说道。 下午，池慕云准时到了和邢树军约好的地方。 邢树军看起来风尘仆仆。他这次倒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了正题。 “小云，这个事儿，也是我从父母那里知道的。你也知道，我父母都是老实的乡下人……就算他们会骗人，那也不会对我撒谎。” 邢树军喝了口水，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你怀疑过没有。你家里，是不是没有你一岁以前的照片？” 池慕云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在家里，确实从未见过自己襁褓中的照片。不过…… “我妈说过，我小时候的相册搬家时丢了。”池慕云按压住心里不安感，轻声解释道。 邢树军摇头 ：“怎么可能……你爸妈是骗你的。因为，”他压低声音说道，“你父母根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他话音刚落，池慕云就沾了起来，冷道：“我今天抽空出来，不是听你说天方夜谭的。” 她说着就要走，邢树军急得拉住她：“这是真的！我爸妈亲眼看到的！池慕秋已经知道……” 听到池慕秋的名字，池慕云身形一顿，皱眉道：“你说什么？你到底对小秋做什么了？” 邢树军脸上现出羞愧神色：“对不起……这件事，我先告诉了池慕秋。你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我也是……我也是被父母逼的。” 邢树军从小就喜欢池慕云。 他从小没念过多少书，从农村走出来时还是个穷小子，可靠着圆滑的性格、出色的交际能力，打拼了这么些年，日子也越来越好，渐渐地攒了些身家，也开了公司。 随着存款的增长，同时在心里疯长的，还有追求池慕云的自信。 原本父母都很支持他追求池慕云，可就在池慕秋回池家的那年，一切都变了。 “军子，听爸的，你追他们家那个大的。”他爸斜倚在炕上，抽着旱烟，缓慢而又笃定地说道。 隔着烟雾，邢树军看不清他爸的表情。他擤了擤被旱烟熏得发痒的鼻子，为难道：“爸——您说您这是干啥？我从小就喜欢小云，您不是也知道嘛。” 邢树军说着给他爸续了杯茶水，顺便瞄了一眼他爸的脸色。 按照他的经验，他爸也就是这么说说，磨叽几句，过两天也就忘了。 “她们两个，我和谁好，那还不都一样……”邢树军坐在炕沿说道。 “哼！”他爸瞪了瞪眼，“一样？我告诉你，那个大的才是正经池家人，小的？”他嗤笑道，“小的不过是个替补！有钱人，拿她来养着玩儿的！” “爸，你这话啥意思？”邢树军一愣。 那年的事儿，邢树军他爸记得很清楚。 正赶上十里八村闹猪瘟，松树林子里走着，动不动就能看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传出猪或者猪崽子有气无力的哼哼声。 一看就是快死的病猪，遇上得躲着走。 这天晚上，邢树军他爸从侄子家里喝酒回来，为了抄近路回家，装着一颗胆子钻进了松树林子。 说是钻进了松树林子，其实也就浅浅的几棵树。刚走了几步，邢树军他爸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行……我一大老爷们儿怕啥……抱好了……” 邢树军他爸第一反应是撞了鬼，三魂七魄吓得差点飞出来，转头就要往林子外面钻。 刚钻了几步，他咂摸出不对劲儿：这声音咋这么耳熟？ 他又慌忙跑回去，终于看到了树影中间的两个人影。 邢树军他爸猫在一棵松树后面，探出头打量—— “素珍，我都听你……这也算是有缘分了……” 是池天祥和凌素珍那两口子。说实话，邢树军他爸有点失望。他还以为这假正经的池天祥来松树林子和哪家媳妇乱搞呢。 可他们抱着的是个什么？ 夜风送来那两口子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还要一丝微弱的啼哭。 小孩儿？ 总不可能是病小猪！ 邢树军他爸跟了那两口子半里路，确定了凌素珍怀里的，就是个孩子。 邢树军他爸心里寻思着这件事，回到家之后却犯了酒困，和衣倒在炕上睡到了大天亮。起来听自家婆娘说，池天祥和凌素珍那两口子天不亮就走了。 邢树军他爸愣了愣，点点头，并没有跟婆娘赵春华说昨夜的事情。 说实话，池天祥和凌素也是可怜人。一年多以前，他们家姑娘才一周岁多，就被人从火车站偷走了，当时凌素珍回这里休养了一阵子，眼睛整天哭得像核桃。 找了一年多，终究还是没找到。 就这样，这件事，在邢树军他爸心里装了将近三十年。像是那捡来的孩子有富贵运，之后池天祥在城里发迹，成了这上里湾子出来的最了不起的人物。 池慕云是个好孩子，这是一回事；池慕秋找到了，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血浓于水，邢树军他爸就不信，池天祥夫妻还能一点都不偏向池慕秋？ “我被我爸逼着，去和池慕秋交好，我没什么能拿捏住她的，只好用这件事做筹码，跟她做了点生意……” 邢树军低头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池慕云，却迟迟没有说话。 “小云？”邢树军试探地叫了一声，见她有所反应，便自顾自说道，“我总觉得她没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她也是混过社会的，你不一样，你跟她比太单纯。我就想着，用你的身世试试她，看她什么反应。果然，她警告我一定不能告诉你，给我介绍了好些人脉，还答应我……答应我假装一段时间情侣，让我在京城多认识些人。你看，她为了不打草惊蛇，做了这么多准备，你还能说她没问题吗……” 池慕云突然轻笑了一声。 邢树军看了她一眼，恳切道：“小云，我敢跟你发誓，我不会看错人。现在也已经验证了，你看她回来之后，不是已经接了你们家那些生意吗？她有给你留多少？她是很有野心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不然，她这张假面，什么时候才能撕穿？难道等你被赶出家门那天吗！” “所以呢？”池慕云突然抬头，丹凤眼里眸光冰冷，“你利用这种事换前程，难道就不可耻吗？” 邢树军低下头：“我知道……我是可耻。但我也是为了你！”他说着，热切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你看现在，池慕秋回来之后，把你家和我的合作都掐断了，她要行动了！” “这个世界上，我才是最关心你的人，你所谓的父母，大姐，全都是骗子！” “闭嘴！”池慕云猛地站起身，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邢树军还在说着什么，说“你迟早会想通的”——想通什么？ 她什么都没想通。震惊，难过，感恩，悲情……种种难言的情绪充斥了她的大脑，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坐进车里，盯着面前的玻璃看，直到夕阳斜照，暖黄的阳光晃了她的眼，她大脑才逐渐清醒一些。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表。 糟了，她忘记了小路…… 78.第78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今天的午饭格外丰盛, 池慕秋头一次来乡下看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端上桌来。 池慕秋碗里堆得老高。池奶奶看着孙女狼吞虎咽的样子, 慈爱道：“慢点儿……” 池慕秋得意地冲路清明挑了挑眉毛。路清明却没看她, 低头慢吞吞地数饭粒。 池慕云本不习惯给别人夹菜。可她看了一眼路清明，忍不住想往她碗里多夹点好吃的。傻姑娘玩游戏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不知怎么了, 有些蔫，夹菜的动作都比别人慢半拍，只吃面前那盘炒蒜苔。 池慕云轻叹一口气, 夹了一块炸带鱼细细地去了刺，放进路清明碗里。 路清明筷子停了停，把鱼肉拨到碗边, 低垂着眼睛，依旧紧盯面前的蒜苔。 池慕云轻皱了一下眉头。这孩子怎么了？明明是很爱吃鱼肉的啊。看起来是……在生气？ 池慕云仔细观察, 发现女孩腮帮子有点鼓鼓的。 她从未觉察过这孩子的情绪，这是最明显的一次。池慕云瞥了一眼池慕秋，难道是被池慕秋给气着了？ 她收回目光，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心酸, 又夹了一块鱼, 低头把刺挑了, 放进路清明碗里。 路清明筷子又顿了一下, 抬眼看了看池慕云。她是怪自己不吃菜了吗？路清明知道, 不应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可她一想起大人口中的“对象”，心里就很难受。 池慕云在外屋打电话，她都听到了。虽然听不懂池慕云在说什么，可那轻松愉悦的嗓音，让她下意识地感到了失落。 混混沌沌的脑子，还不懂失落是何物，便先感受到了胸口的酸胀，难受得连筷子都提不起来。 但她很快就模糊地意识到，失落是不对的。因为池慕云在看着她。于是她低头把两块鱼肉都吃了。 池慕云这才笑了笑，又给她夹了烩油肉，酸菜。 女孩乖觉地吃完，腮帮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小云，我跟你爸说了，”池奶奶说道，“让他在城里给你嫂子找个活计，住处……” 池奶奶顿了顿，叹口气：“你爸都给安排。你表哥也一起过去。” 池天祥是在京城发迹的。家里很多亲戚都冲着他，直接奔京城去了。能帮衬安排的，池天祥都尽心尽力，尤其是池大姑和池大伯一家。 路文松的工作，也是池慕云外婆那边帮忙找的。 尽管如此，表嫂还是不满意，总觉得池家没尽力。 “你表哥想去你爸公司，当个小领导啥的，”池奶奶叹息一声，“个小崽子，他以为领导那么好当的吗？真好当的话，你爸早就让他当了！” 池慕云沉吟了一下：“嫂子去城里也好。至少……”她看一眼路清明，“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池奶奶看了池慕云一眼，又看路清明一眼，点点头：“说得是。” 天渐黑，细雪飘个不住。路清明离开家这么久，路文松也没过来一个电话问问。 “想住哪个屋？” 女人好听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路清明回头看着炕上的被子，慢慢走过去，摸了一下自己睡过的那床。 池慕秋打着呵欠走进来：“奶奶说被子不够用啊，还少一床。” 池慕云细眉微蹙：“我听奶奶说过，年前做豆腐，烧炕烧坏了两床。” “那——”池慕秋跳上炕，抱住一床被子，犹豫道，“要不……我们三人一起盖两个被子？会很暖和的！” 池慕云轻轻摇头：“你知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池慕秋把被子铺开，说道：“那我和这孩子睡一床吧。” 池慕云犹豫：“你睡相那么差，孩子别被你晾感冒了。” 池慕秋愁眉道：“那怎么办？” 要不，找邻居去借一床？池慕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被子这么贴身的东西，她着实不想去借别人家的。 她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两张毯子。暖气很热，将就一下应该没问题。她把毯子铺在了路清明旁边，然后开始换睡衣。 睡在一个炕上，池慕云就算是想避讳也没法避讳，背过身子，解内衣扣子。 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鹿般的大眼直直地盯着那赤/裸的后背。可又想起池慕云说过，衣服遮住的地方，不应该给别人看，路清明又赶紧闭上眼。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幽幽的果香气萦绕在鼻尖，感觉眼前一黑，灯关了，路清明才又缓缓睁开眼。 乡村的雪夜，是绝对的黑夜。 池慕秋小声说道：“小云，就让那孩子和我睡一起吧，你别感冒了。” 池慕云闭上眼：“睡吧，两床毯子挺暖和的，一点都不冷。” 池慕秋嘟囔道：“那后半夜暖气凉了咋办……” 几分钟后，池慕秋便发出了匀长的呼吸声，并且开始伸胳膊伸腿。池慕云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云。” 旁边传来路清明闷闷的声音。浓黑的夜，什么都看不到，睁眼和闭眼，都是一样的。池慕云往声源的方向侧头，轻声应道：“嗯？” 路清明不说话了，手探出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池慕云的胳膊。 “……凉。” 女孩的手指纤细，却又粗糙温热，碰了碰池慕云又谨慎地缩回去，隔了几秒钟又探过来。 “凉。” 女孩的手不识趣地拉住她的胳膊，伸进了自己的被子。池慕云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轻斥道：“你怎么……” 女孩抱着她的手臂，倔强地重复道：“……凉。” 池慕云想抽回手臂，却被女孩抱得紧紧地。十一岁的孩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池慕云感觉女孩凑近了她，下一秒温热的气息将她全身都笼罩起来。 女孩把被子的一半盖在了她身上。 没有想象中的不适。 路清明在黑暗中抿着嘴唇。身上冷，就要盖被子，这就是她脑子中所能调用的所有逻辑。 池慕云叹口气：“盖好被子没有？” 她说着，还是伸出胳膊，顺着被子边缘摸到了女孩的肩膀，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79.第 79 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池家爷爷奶奶的早饭, 一向都是馒头和大米稀粥, 煮几个咸鸡蛋, 要么就是炖个鸡蛋羹, 加一碟自家腌的咸菜。 池慕云坐下来喝了口粥，见今天餐桌上是一盆鸡蛋羹。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忍不住又开口问：“只带了两个馒头？” 爷爷看她一眼, 胡子动了动，似乎嫌她今天话多：“让她揣着俩昨晌（昨天）煮的咸鸡蛋，这孩子不要。” 池慕云“哦”了一声, 又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手里还有大半个馒头，她看了看奶奶, 悄悄地把大半个馒头放回了盘子里。 “又剩饭！”奶奶剜了她一眼。 池慕云伸伸舌头。她回屋里拿上相机，是一台爱普生r-d1, 她为了这次回乡下摄影买的。 妈妈说过她出生在这里。因此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怀着爱重的心意。去年辅修了摄影课，正好现在练练手。 背上相机挎包，池慕云出了门。走过院子外的菜地, 她眼尖地看到了几个熟透了的大西红柿, 两个黄色, 一个红色。 池慕云眯了眯眼睛, 戴上了棒球帽, 卷起了运动裤的裤脚，顺着菜地的畦梗走过去，猫着腰，颇费了一些力气，才把这三个西红柿摘了下来。 “小云！” 池慕云手里捧着柿子，抬头一看，赵春华在墙头上探出头，头上扎着一条鲜红色的纱巾，她身后就是苞米地，一片绿。赵春华没事儿就喜欢在自家墙头扒着，看到人就要唠叨几句，村里多少闲话都是她那张嘴抖搂出去的。 “婶儿，吃饭了吗？”池慕云笑着问。 赵春华扯着聒噪的大嗓门说：“吃了，你吃了没？” 没等池慕云回答，赵春华就“哎呀妈呀”了一声，把池慕云吓了一跳。赵春华说：“你看我，都忘了，我家小蛋子回来了，他现在也在你上学那城里工作呢！” 池慕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认识小蛋子，不过好多年没见过了。听说出去当兵了。 “邢树军也在b市吗？”池慕云问道。邢树军是小蛋子的大名。 “对啊，小蛋子现在可出息了！他一早上去县里了，等他回来我让他找你去啊！” 池慕云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声，把柿子放进挎包，转身走了。她平时不太喜欢赵春华，觉得她太吵，而且喜欢说别人坏话。 她记得很清楚，不到十岁的时候爸妈带她回来，赵春华说这孩子长相刻薄没福气，把爸妈惹怒了，当场跟她翻脸。 不是池慕云记仇，是她记性太好了。嗯。 这件事儿她记在心上，平时照镜子的时候，会注意看一下自己的脸型，是不是真的像赵春华那样，越长越刻薄了。 还好她生了一张鹅蛋脸，没有长成刻薄样子，不然赵春华还不一准怎么说她。 池慕云顺着小路往山上走。走到半山腰，她站定了回头看，山下是一片平坦的水浇地，整齐地码着玉米。远看这片水浇地像一片荡漾着碧波的湖面，与周围稀落分布的红色砖房相映成趣。 池慕云举起相机，给了这片绿色湖面一个镜头。蓝天，绿波，还有远方的山峦。 这里是丘陵地带，山不像山，坡度缓得很，平地也不像平地，山和谷连绵起伏。行到山顶，是一片广阔的草场，大绵羊活跃地蹦来蹦去。 她举着相机，注意到一些羊角上扎着红绳。这是爷爷家的羊。 路清明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了一根草。很无聊，她也没什么可干的，就闭上眼睛养神，每隔一段时间睁开眼看看羊群。 她耳朵很灵敏，听到不同于绵羊踢踏的脚步声，就一下子睁开了眼。 池慕云俯着身子，手里拿着一个大西红柿，问道：“吃不吃？” 路清明一声不吭地坐起来，接过西红柿。池慕云也坐下来，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咬了一小口。 乡下自己种的蔬果，摘下来就可以吃，没农药，纯天然。 池慕云吃的是黄色的，“好酸……”池慕云嘀咕了一声，把舌头吐了出来。 路清明转头看她，然后把她手里的西红柿拿了过去。“黄的酸，红的甜。”路清明说。 池慕云看路清明一手一个西红柿，不禁好笑：“你要把我的也吃了？” 路清明只是看着她，认真地蹙着小眉毛说：“你吃红色。”然后把她手里的西红柿递给池慕云。 池慕云有点不好意思，黄色的被她咬过一口。还没等她说话，路清明就已经把西红柿放在嘴边，咬了一大口。 池慕云也就把红色的接过来。红的更甜，她还真不知道。 路清明的胳膊上系着池慕云给她的草帽。池慕云看了一眼，就注意到她胳膊上有几道淤痕。 昨天给她洗澡的时候，灯泡太昏黄，她也没怎么注意。 池慕云问道：“胳膊上怎么了？” 路清明反应了一下她的话，呆呆地低了头，举起胳膊，“这儿……吗？” 傻丫头犯傻的这功夫，池慕云心中已经有了很多猜想。 “你妈打你的？”池慕云轻声问。 路清明把西红柿咽了下去，舔了一下嘴唇，慢吞吞地说：“我妈，不打我。” 池慕云微微放心。但这淤痕到底怎么回事。 半晌，估计也有五分钟了，池慕云都把西红柿吃完了。路清明才说：“我妈拧我。” 池慕云有点无语。她不说话了，路清明也就不吭声，时不时举起鞭子吓唬一下乱跑的羊，然后偷偷看池慕云一眼。 太阳越来越大，池慕云戴了棒球帽，穿的也是长袖，不觉得有什么。路清明穿着宽宽的半截袖，黑黝黝的脖颈冒了一层汗。 池慕云忍不住说：“帽子不戴头上，绑在胳膊上干嘛？” 路清明摸了摸脖子，小脑袋转了过去，不说话。 舍不得戴？池慕云一向波澜不惊的心绪有点翻涌。她不知道表嫂怎么想的，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该这么对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吧？ 她伸手想摸摸路清明的脑袋，伸到半路却别扭起来，就收回来假装拂了拂头发。 路清明却发现了她这个动作，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她。 被傻丫头盯得心里发毛。池慕云稳了稳心神，还是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路清明的头发剪得短，发质也有点硬，摸着有点扎手。 “小傻子！”粗粝的嗓音突然从远处荡过来。 路清明一听这声音，就缩了一下。池慕云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一瘸一拐地从土坡走过来，手里拿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羊。 池慕云不认识他，淡淡地收回目光，不打算搭理。估计也是村子里的羊倌吧。 路清明低着头，抓住了池慕云的胳膊。 池慕云身子一僵，她想把路清明的手甩开，但是路清明力气很大，整个人几乎埋在了她臂弯里，看起来似乎有点害怕。 张老四走到了近处，才看到路清明旁边坐着一个漂亮女人。张老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谁家的丫头。 不过打量了一下池慕云的穿着，他也就猜到了，这是池老头子那个城里的孙女。 张老四看不上城里人的骄矜。他瞅着池慕云说：“你这城里孩子还上山放羊？” 池慕云皱皱眉头，说道：“叔，城里人也要吃饭呢。” 张老四抖着鞭子，哈哈大笑起来：“叫错辈儿了，哪能叫叔呢，你得管我叫声‘哥’！” 张老四一张老脸，也好意思让池慕云管他叫哥。油腻腻的眼神盯着池慕云，让池慕云十分不悦。 她冷冷地看了张老四一眼：“我爸可没跟我说过村里有他侄儿。” 张老四见她呛自己，也有点没趣儿，就甩了甩鞭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池慕云见他走远了，才推了推路清明：“他走了。” 路清明仍然抓着她的胳膊，抬头说：“他昨天，让我……脱衣服……” 话一出口，就把池慕云吓了一跳。想到刚才那人油腻腻的眼神，她心里直犯恶心。 “我不干，就跑，他……他就追。”路清明结结巴巴地说。 池慕云有点紧张：“然后呢？” “我跑快，追不上。他……瘸。”路清明傻笑着说。 “……利宝这样的企业不是一两家。只是身处这个位置一天，就要尽到一天的职责，”林蔚笑了笑，“这些，我觉得我无需跟你多说，你都懂。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很多时候也很害怕。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程度的害怕。谁都有父母，谁都有……”她语气顿了一下，笑了一声，“总之，注意安全。别人我都放心，就是不太放心你。” “你跟以前的我太像了，在一些问题上，非常倔。”林蔚握着茶杯感慨道。 80.第 80 章 当年池慕秋在火车站被人偷走，这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地方, 是夫妻俩最为介怀的。连带着, 池慕云也能不去火车站就不去火车站。 池慕云发动车子，迅速往家里赶。 走到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路边站着一个女孩。女孩梳着高马尾, 穿了一身浅灰色运动服, 袖子卷到手肘上, 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车声，路清明抬头看过来，冲池慕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眼睛弯起来：“云！” 早上那短暂又真实的梦境又在脑中闪过, 池慕云微微低头避开少女的目光, 打开车门。 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钻进车里。 “云，你刚才在忙吗？其实我自己去也没事儿，我都找得到……”路清明系着安全带说道。她转头看着池慕云，突然笑了。 池慕云察觉到她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路清明笑着伸手, 把她头上一缕不听话的头发顺了顺。 池慕云素来都是把头发打理得顺滑服帖, 今天头发有些松散，或许是在哪里蹭了一下。翘起的一缕头发配上严肃的表情，在路清明看来有种别样的可爱。 池慕云被少女的笑意弄得更加不好意思, 便伸手把广播打开。女主持人用英语低声讲着《伊索寓言》里的故事, 路清明侧头听得仔细。 池慕云暗暗松了口气, 专心开车。 孙小禾穿了一身自认为最好看的衣裳，是她妈在县城给她买的。还没舍得穿几次呢，淡蓝色的线衣便有些起球了；带褶牛仔裤下配一双白色板鞋，是县城里最为流行的搭配。她一下车，就被人群挤到了出站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凑过来，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说道：“姑娘，行行好……” 孙小禾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小包。 没想到京城还有要饭的。孙小禾包里就剩下十九块七毛钱，她妈说了，家里要留着钱给弟弟买衣服交学费，她带这些就够了，反正路清明和她关系好，不会不管她。 孙小禾她妈知道，傻丫头进了城，被池慕云带在身边，就像母鸡飞进了凤凰窝，连傻病都治好了。 那小傻子和自家闺女关系不错，看到自家闺女去打工，肯定多有照应。孙小禾她妈便把闺女送去了火车站，嘱咐她，有人问的话，一定要说今年满十六周岁了，九四年二月初八生人，可不能说漏嘴。 老人还在不停地说“姑娘行行好”，孙小禾慌乱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毛钱，塞进老人手里，然后害怕地躲到了出站口的商店旁边。 她低头拿出包里的老人机，看到路清明的未接来电，赶紧拨了过去。 “孙小禾！” 过了几分钟，孙小禾还在看着kfc的巨大招牌发呆，就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目光便不由得被离她几米远的女人吸引住了。女人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西装，白衬衫下摆整整齐齐地塞进包裹着纤细腰肢的西装裤高腰里，加上一双低跟皮鞋，更衬得一双长腿纤细极了。 好美啊……孙小禾不禁看直了眼。 这就是池慕云吧，以前见她的时候孙小禾还太小，不懂得什么叫美。 路清明伸出五指在孙小禾眼前晃了晃：“小禾？” “啊……小傻……清明。”孙小禾有些语无伦次，因为她看到池慕云对她笑了。 “小禾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可以吗？”池慕云柔和笑道。 孙小禾只是笑。路清明看看她，又看看池慕云，皱了皱眉头，拽了拽孙小禾的袖子。 孙小禾如梦方醒，点头道：“哦好……谢谢姐。” 池慕云转身走在两个孩子前面，听到孙小禾的称呼微微一愣：“还是叫‘阿姨’吧。” 不光是辈分，也确实是阿姨的年纪了。她边走边想道。可能想得太入神了，没注意身边，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男人的肩膀。 “不好意思。”池慕云回头道了句歉。 精壮的汉子刚要扭头发飙，看到池慕云的脸，神情大变，嬉皮笑脸道：“没关系啊美女。” 路清明抢了几步，护在了池慕云旁边。那男人见池慕云并非独身一人，便哼了一声，转身继续说自己的话。 池慕云心里一暖，转头刚要和路清明说话，就听到那个男人说道—— “里面没票了，不信你去看……” 池慕云放慢脚步，凝神听了听那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对话，心中了然：是黄牛。 真没想到，最近严打的情况下，黄牛竟然还如此猖獗。 她勾起唇角，转身朝那男人走过去，柔声说道：“大哥，你能弄到票吗？我急着去北边。” 那男人一头自来卷乱发，看了池慕云半晌，才呲出黄牙笑道：“有有有。” 池慕云笑了：“那大哥谢谢你了，我给你钱。” 路清明皱着眉头。她不知道池慕云在做什么，为啥要跟一个这么讨厌的男的说话啊？ 说话就算了……还对他笑！ 路清明越想越不舒服，耷拉着眼皮，耷拉着马尾，可池慕云看都不看她一眼，还和那五大三粗的男人谈笑风生起来，最后还留了那男的的手机号码！ 路清明低头看鞋尖，彻底地郁闷了，连孙小禾和她说了什么话都没听清。 终于，十几分钟后，池慕云才转过身来说道：“好了，走吧，咱们吃饭去。” 她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好像刚才巧笑倩兮的人不是她一般。路清明低头看着地面，心里还在生着气。 池慕云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便问道：“小路是不是饿了？咱们马上吃饭，想吃什么呢？” 路清明没看她，仍是低头看着地面，闷声道：“都行。” 池慕云摇摇头，转头问孙小禾的口味，然后决定带她们去吃一家据说很好吃的韩料。 孙小禾也长了些个子，不过还是有些干瘦。弟弟大了，被爸妈惯得无法无天，家里每分钱都得计较着花，日子实在不宽裕。 “我有个表姐，也在这儿打工。”孙小禾吸溜了一口汤说道，“我妈说让我去找她，她给我安排工作。” 池慕云点头：“我可以送你过去。” 吃完饭，池慕云又带着两个孩子去逛了超市和商场，给孙小禾买了些吃的，还有带给她表姐的水果，这才把她送去了表姐家。 回家的路上，路清明有些沉默，完全没了来的路上的开心。 “小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池慕云心里老想着车站“黄牛”的事情，倒是把心里的那些尴尬暂时忘了，只是下意识地关心路清明。 “也没有。”路清明闷声说道。 池慕云摇摇头，又伸手打开了广播。可这次，路清明却一句英文都没听进耳朵里。 回到家，池慕云便马上着手搜集目前已有的资料，抱着电脑，一转眼就是一两个小时没动。等她反应过来，路清明已经去卧室睡午觉了。 池慕云走进卧室，看到少女仰卧在床上，脸上盖了一本摊开的书。书下，传出少女有节奏的呼吸声。 路清明睡着了，这让池慕云放松了不少。 她蹲在床边，凝视着少女脸上的书的封面，像是要把那书看出个窟窿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移了视线，看着少女随意摊在床边的手。 就算是这么多年没做农活儿了，少女的手也依然有些粗糙。池慕云低头看着那双手分明的骨节，突然伸出手，用自己的食指碰了碰少女的。 池慕云无声地勾起了红唇。 路清明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把脸上盖着的书拿了下来。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哪来什么睡意，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池慕云。 “云想我了吧？”路清明扣住池慕云的手，看着她说道。 池慕云一时语塞，路清明笑了起来，侧身过来，仍是看着她，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云有也想我。” 她说着，把池慕云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手背。 少女柔软的唇印在手背上，池慕云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要抽回手。 路清明紧紧地扣住她，把她的手扣在胸前，似乎是哀求一般念叨着：“云，你今天怎么不愿意看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话？那个男的有什么好，你要留他的电话号码……” 少女力气好大，大得池慕云挣脱不开。路清明黑亮的眼珠似乎有魔力一般，吸住了她的视线，迫使她越靠越近…… 这双黑亮的眼睛，就像几年前一样澄澈…… 池慕云战栗了一下，猛地缩回手，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怎么能这么无耻？ 小路才刚满十六岁，还是个孩子…… 路清明坐起来，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委屈又无措地看着池慕云：“云——怎么了？我到底做错啥了？” 池慕云脑子里嗡嗡作响，路清明的声音像是从混沌里劈过来的一柄刀刃一样，让她理智回归原位。 “没……没什么。”池慕云勉强笑了笑，重新坐在床边，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你——想不想去舅姥家住些天？” 81.第 81 章 路清明微愣，大大的眼睛里盛满委屈：“……必须去舅姥家住吗？” 池慕云避开她的视线, 轻声答道：“舅姥想你了, 说要带你出去玩呢。” 路清明晃了一下她的手，低落道：“你和我一起住那边吗？” 池慕云看着窗外, 红唇动了动：“我还要上班, 不能住那边。” 路清明半跪在床上, 凑近她, 试探地问道：“云，你最近在忙什么？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吗？” 池慕云听出她语气中的试探和关心。其实路清明一直都不怎么问她工作上的事情，她当然明白, 路清明不是不关心她, 而是不懂怎么去关心, 毕竟有些事，路清明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并不是很懂。 池慕云心里一软，抬手摸了摸路清明的脑袋。路清明澄澈的大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虚。她缓缓说道：“最近……确实有许多烦心事。” 要不，还是不要让她去那边住了……分出另一个房间住，也是一样的…… 池慕云心里还在挣扎, 却听到路清明说道：“好, 那我去舅姥家吧。” 池慕云微微松口气，但心马上便被失落、自责包围住了。路清明尚且不懂事，她却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 竟然还分不清对与错、是与非…… ……这全都怪她自己。 如果以后, 路清明和她疏远, 那也是她应该承受的…… “云，你在家要好好吃饭，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路清明垂着头说道。她有点怕池慕云看到自己的失落，赶紧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 池慕云已经很忙、很累了，她本来就帮不上忙，更加不能成为池慕云的累赘。 晚上，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回到了池家。 迈进熟悉的家门，池慕云心中是难言的情绪。尤其看到迎出来的凌素珍和池天祥，她更是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 凌素珍见路清明提了一个皮箱，便笑着揶揄池慕云道：“哟，终于舍得把清明让给我了？” 池慕云看着她，微愣了一秒才点头应道：“嗯……刚考完试，正好也让她回来放松一下。” 吴阿姨高兴道：“小小姐可算回来住了，上次说要跟我学的粉蒸肉，到现在还没学呢！” 路清明笑着应了几句，把行李箱提去了二楼，站在楼梯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池慕云的房间门。 她把行李箱拉进去，关上门，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床，想道：池慕云今天应该会住下吧？ 凌素珍给池慕秋打了个电话，听说池慕云在家，二话不说便答应回来吃饭了。 池慕秋挂了家里的电话，收拾好自己桌上的报表，忍不住又翻出那个手机号。 这还是夏冰两年前的手机号，也不知道现在，换了没有…… 她，还好吗？ 池慕秋猛地按灭了屏幕，深吸一口气，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包，匆匆回家去了。 池家好些日子没这么热闹了。 阖家欢庆，池天祥高兴之下，拿出了酒窖里最好的酒，和家人共饮。池慕云端起酒杯，站起来敬了父亲一杯，又敬了母亲一杯。 “……妈，您辛苦了。”池慕云眼眶有点发红。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总是做噩梦，梦见被一个黑蒙蒙的东西蒙住，呼吸困难、天旋地转……每次，她都是在凌素珍的怀里惊醒的。 今天的池慕云不同往日，也许别人看不出来，母女连心，凌素珍却清清楚楚。池慕云从来都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今天突然这样煽情，也许是因为有什么事？ 她这个女儿，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总喜欢藏在心里，最让她不省心。 凌素珍也红了眼眶，跟女儿碰了碰杯。 池慕秋为了缓和气氛，开了几句玩笑，话题便引到了池慕秋身上。凌素珍照例是催池慕秋“考虑考虑自己的那些事儿”，池慕秋滑不溜手地笑着说“在考虑了在考虑了”，惹得凌素珍又说了她一通。 池慕云笑着看着他们，一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路清明坐在池慕云身边，默默不语地低头吃菜。池慕云每斟一杯酒，她就侧头看一眼池慕云。 池慕云脸蛋有些红了…… 池慕云语速都变慢了…… 池慕云莫名其妙地低头微笑了…… 池慕云……好像醉了？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凌素珍搀着池慕云一条胳膊，又气又笑道，“酒桌上头一次见着自己灌自己的！” 路清明跑过来小声说道：“舅姥，我帮你。” 池慕云长发微乱，脸颊酡红，表情却依然很清醒正经，看起来有些可爱。她脚步都虚浮了，还强自镇定地说着：“我还行，没事……” 路清明小心地扶住她，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 她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小时候她老觉得池慕云温柔又清冷，现在，更多的时候会觉得她可爱。 池慕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她感觉凌素珍给她用湿毛巾擦了擦额头。她想跟凌素珍说几句话，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凌素珍叹了口气，给池慕云盖上被子：“傻孩子。” 池慕云迷迷糊糊地躺了不知多久，感觉自己的额头又被人用湿毛巾擦了几次。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路清明正低头看着她。 池慕云头还有些晕，慢半拍地转移了视线。她看到柜子旁边的行李箱，哑声问道：“小路……还没睡？” 路清明把毛巾搭在她额头上，摇摇头说：“你一会儿肯定想洗澡，我等你洗好了再睡。” 池慕云翻了个身，背对着路清明，湿毛巾掉在枕头上，她伸手捡起来，轻声说道：“快回房间去睡吧。” 路清明愣了一下：“我不在这儿睡吗？” 池慕云顿了片刻才说：“我今天头晕……想自己睡。” 路清明沉默了半晌，把她手里的湿毛巾拿过来，走到柜子旁边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往外走。 她想，池慕云会不会叫住她？叫她别走，说她还需要她。 然而她走到了门口，池慕云也没说话。 路清明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跑到床边，却发现池慕云闭着眼睛，已经睡了过去。 路清明看了她一会儿，给她盖上被子，便拎起行李箱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个房间很久没人住了，吴阿姨经常打扫，一切都井然有序、纤尘不染。路清明发了会儿呆，这才慢慢地打开行李箱，把自己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拿出来。 她把一个小相框拿出来，小心地翻开支板，放在床头柜上。 她盘腿坐在床头柜前，呆呆地看着照片里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上面定格着的，是温室的郁郁葱葱，她傻里傻气的模样，还有池慕云的温柔笑容。 到池家这么久，池家对她毫不吝惜，什么都给她最的。但她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有的东西只是暂时是她的。 漂亮宽敞的卧室、好看的衣服、美味的食物……有这些她很高兴，可没有的话，她也不会在意。 她最珍惜的，是自己得到的尊重和疼爱。 舅姥舅姥爷都很疼爱她，池慕云和池慕秋更不必说，就连吴阿姨，也一口一个“小小姐”叫她，十分亲切。 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也许她会回到路家，也许一直住在池家，但池慕云不会像以前那样和她亲密无间了。 即便是那样，她也会经常想着这些珍贵的东西的。 比如这个相框，就是属于她的、珍贵的东西。 她凑过去，在冰冷的玻璃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路清明醒来发现，池慕云已经走了。 路清明看着空荡荡的卧室，垂头丧气。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 这时候电脑的qq消息突然闪动起来。 许雁枫：清明！今儿天好，出来打球啊？ 路清明犹豫了一下，拿出键盘回道：“我跟舅姥说一声。” 许雁枫：我也约了亚宁，你懂的啊？到时候帮我说话啊！ 路清明：嗯。 路清明到的时候，许雁枫已经在对王亚宁“大献殷勤”了。王亚宁捧着一杯巨贵的热饮，有些无措。看到路清明来了，她眼睛一亮：“清明你可来了。许雁枫……好像疯了。” 没等路清明说话，王亚宁突然想起许雁枫看着徐琳琳的眼神，心跳都快了好几拍，对许雁枫警惕道：“你到底想干嘛？” 许雁枫笑嘻嘻地说道：“你看你说的，咱们都是实打实的好朋友，我对你好不是很正常嘛。绝对没有什么企图。” 一听她这个口气，王亚宁皱起了眉头，把热饮往身边一放，小声说：“既然没企图，那我也不问了。” 许雁枫连忙“哎”了一声：“别别别，我说我说。”她说着凑近过来，神神秘秘道，“你和那个……徐琳琳，是不是还挺熟的？” 王亚宁眉心一跳：许雁枫还真是为这个事儿啊！ 她早就看许雁枫不对劲儿，只是不敢确定，也不好去问人家。原来……原来她真的对女生有兴趣！ 对谁有兴趣不好……偏偏是徐琳琳！ 82.第 82 章 见王亚宁表情不对，许雁枫连忙解释道：“我吧……有件事儿要和你们坦白一下, ”她说着咳了一声, “我其实……喜欢女生。” 王亚宁表情为之一震。 果然叫她猜中了！ 可是她失落个什么劲儿呢？许雁枫是她的朋友，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她都应该支持她…… 许雁枫忐忑地看着她：“你不会介意这个吧？” 王亚宁艰难地摇摇头：“没有……怎么会呢。” 她抬起眼皮看了许雁枫一眼。许雁枫之前医院、学校两头跑, 头发也有阵子不剪了, 以前为了彰显个性露出来的青皮也都不见了, 看起来乖巧了不少。她五官比较英气明艳，因此就算身上的衣服版型夸张、颜色抢眼，也依旧可以驾驭得住。 王亚宁想道, 按照徐琳琳的性格和爱好, 很难不被这样的女孩吸引吧……她自己这么木讷、无趣, 拿什么跟许雁枫比啊…… 等等……她揉了揉太阳穴。她到底在想什么？！许琳琳喜欢什么样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再说了，许雁枫这边一头热乎，也不知道徐琳琳到底能不能接受女生…… “真的吗！”许雁枫捧着心口，夸张地说道，“亚宁，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矮老虎油。”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王亚宁抬头问道。 “这个嘛, 嘿嘿嘿。其实很简单, 你帮我要个联系方式就行了。”许雁枫一脸娇羞，手指捻着耳朵旁边的一缕短发，“徐琳琳去医院那天,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 她那天一下车, 我……” “我知道了。”王亚宁打断了她，“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还没说完的许雁枫愣住了：“……啊？”她有点纳闷了，要个联系方式，应该也不难吧…… 但她也知道王亚宁一向严肃谨慎，也许是怕这样不太好。她爽朗地笑了笑：“亚宁，没关系，不用太为难，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我可以换个方式。” 王亚宁勉强笑了笑：“我……我确实有点……我怕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了，是害了你们两个人……” 许雁枫理解地点头：“你说得对，我也突然觉得，联系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相处机会。不然就算有联系方式，对方也可能会觉得我是变态。” 王亚宁点头：“嗯……差不多。”她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又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对许雁枫的取向比较吃惊吧……没别的。 两个人转头看路清明，才发现路清明今天一言不发，看起来心情不佳。 “对了，”许雁枫搂着她的肩膀，疑惑道，“你今天怎么从马路对面过来的？难道不是从家里过来的吗？” 路清明耷拉着脑袋：“嗯，从舅姥家过来的。” 王亚宁最清楚路清明。能让她这么不高兴的，除了池慕云应该没有别人了。 “你们俩不是要打球吗？”王亚宁提议道。 “嗯嗯，”许雁枫把篮球拿出来，在路清明眼前挑衅地晃了晃，“怎么样，咱俩单挑？” 路清明抬头看篮球一眼，突然灵活地往后一闪，转眼间就带走了许雁枫手里的球，迈着长腿，一边运球一边往篮球架跑过去。 许雁枫大叫了一声，冲上去和路清明争抢起来。 王亚宁看着她们在场中嬉闹，神色稍微缓和。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那串熟悉的号码。 她看了又看，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还是算了，先看看再说。 如果她们真的互相都有好感，以后再给也不迟…… 池慕云给《京城民报》的一位责编打了电话，每次她为民报撰稿，都是这位责编跟她接洽。 责编拿着池慕云的调查策划请示了副主编，才把这个选题确定下来。 “小池你可要注意安全啊，毕竟是个女孩子。要不，你每次出去，都给我打个电话，如果这边能腾出人手，我会找男同事过去帮你。”责编李姐在电话里担心地说道。 “谢谢李姐，”池慕云说道，“我会注意的。” 她挂了电话，轻轻吐出一口气，紧接着便打电话给江北，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就像麻痹自己一样，暂时忘记了那些烦恼。 路清明和许雁枫痛痛快快地打了场篮球。市民活动中心的球场常年被男生或男人霸占，两个小姑娘潇洒的技术便格外引人注目，场边渐渐聚了一些围观的人，叫好声不断。 打完球，两个人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许雁枫拉着她去洗浴间冲洗，冲她挤眉弄眼道：“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 “嗯。”路清明点点头。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路清明突然出声问道。 许雁枫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拨着湿漉漉的头发说道：“这个……我首先会努力一下，努力让她喜欢我，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算了。”她反应过来，笑着给路清明一拳，“你是不是咒我呢！” “努力不行……你就‘算了’？”路清明若有所思，“那可不可以再努力一下啊？” “噗！”许雁枫笑喷出来。 路清明一脸认真：“真的不能再努力一下吗？” 许雁枫也严肃正经起来：“可是，这种事哪是努力就行的？有的人不喜欢你，不管你怎么做，她都不会喜欢你的。” 许雁枫发表完感慨，突然抓住路清明：“你……是不是有情况啊？” 路清明呆呆地说道：“……什么情况？” 许雁枫以为她装傻：“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 路清明脑子里浮现出池慕云的脸。 她只知道，她想和池慕云一起做情侣们做的事情，这是喜欢吧？ 可池慕云说过的，她不能再想，也不能再提。 路清明摇头：“没有，就是问问。” 许雁枫怀疑地看着她，路清明却转过身去，继续吹头发了。 凌素珍说要带路清明去城外的温泉山上玩，还嘱咐她多喊几个小伙伴，可以玩得开心点。 路清明先叫了王亚宁、许雁枫，又给孙小禾打了个电话。孙小禾跟她道谢，说那几天没时间，得跟表姐出去干活儿。路清明挂了电话，想了想，跟王亚宁说，把徐琳琳也叫上。 “……我叫她吗？”王亚宁坐在家里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脑前，跟路清明发着消息。 “对啊，就你有她联系方式。”路清明说道。 “嗯……” 王亚宁咬着嘴唇，给徐琳琳发了个消息：“清明她舅姥请大家出去玩，下周二，你有空吗？” 她原本想加个笑脸的，又删掉了。 她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有些赌气的情绪。 00：没空。 yaning317：哦，好，那我跟她说一声。 徐琳琳气得哼了一声。王亚宁是猪吗？女生闹脾气看不出来啊！ 她没回。 半晌。 yaning317：清明说是温泉山，很好玩的，你真的不去吗？许雁枫也去。 徐琳琳瞪着屏幕。什么？许雁枫那个骚货也去？ 不行，这不行…… 温泉山，是不是还得泡温泉？一想到许雁枫和王亚宁泡在一个池子里，她就要疯了。 00：行吧，你告诉路清明，我勉强答应了。 yaning317：好。 池慕云连续几天没来池家，连电话都没一个。路清明不知道多少次拿出手机，看着那串号码，她很想拨过去，可是……又怕池慕云在忙。 她躺在床上想，池慕云真的一点都不想她吗？ 池慕云最近为什么总是这么忙啊…… 这一天，中考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路清明英语成绩有些失常，但幸运的是数学考得很好，因此总分没什么问题。 凌素珍看着成绩通知，也高兴得不得了。她以前从未想过路清明这个傻丫头还能有今天的成绩。这样的分数，可以上非常不错的高中了。 路清明问了王亚宁和许雁枫，她们两个的成绩也在预料之中，王亚宁各科都发挥得很好，许雁枫则是中等偏上的分数，临考前抱佛脚也算没白费。 路清明拿起手机，迟疑着给池慕云拨了过去。 接通的铃声刚响了两下，那边就接了起来。 “小路？成绩出来了吧？”池慕云的声音有些急切，“怎么样？” 听着池慕云熟悉的温柔嗓音，路清明突然有些委屈。她小声说道：“考得还行，总分只比王亚宁少了十几分。” 池慕云提起来的一颗心放回了原位，随即就抑制不住地翘起了嘴角：“小路好棒。” 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抬起来，比了个大拇指，像是路清明能看见似的。 办公室的玻璃门外，几个编辑奇怪地看了池慕云一眼。她们也不知道今天领导是怎么了，一边打电话一边举着大拇指，这是什么操作啊？ “云……你今天回来吃晚饭吗？”路清明期待地问道。 她想，她考得这么好，池慕云应该很高兴吧？舅姥也说，想要云回来吃晚饭的…… “我……我就不回去了，晚上还有事。”池慕云迟疑了一下说道。 路清明刚刚飞扬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回了谷底。 83.第 83 章 “过些天报考，我会回去的。” 池慕云感觉到了对面的沉默, 忍不住说道。 报考是大事, 她当然有帮路清明记着。说到底路清明还是个孩子，得有人帮她做决定。 “……好。”路清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她说, 可……池慕云好像并没有时间听。 “云……再见。”路清明小声而快速地说道, 便挂了电话。 ……总算知道她过些天会回来。路清明看着床头的相框, 感觉心里安定了些, 总算有了些盼头。 周二早晨，凌素珍派车去接了几个孩子，一行人一起上山。 要在山上住一天, 徐琳琳带了不少东西, 驱蚊花露水都带好了。六月中旬太阳毒得很, 她穿了长袖运动服，带着帽子、墨镜、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王亚宁和路清明坐在前面那辆车上，许雁枫和徐琳琳一起坐在后面。这样安排徐琳琳还是挺乐意的，只要许雁枫和王亚宁不坐一起就行。 “你热吗？”坐在车上，许雁枫殷勤道, “要不要先把帽子摘了？” 徐琳琳冷淡道：“还行吧, 没事儿。” 许雁枫摸了摸脸，看了徐琳琳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她对女孩的容忍度很高, 因此也并没有把徐琳琳的冷淡放在心上。 车子走走停停, 徐琳琳越来越困。她半眯着眼把帽子扯了下来, 往后靠在车后座上，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王亚宁和路清明背上包，向另一辆车走过去。王亚宁往车窗里一望，表情顿时有些凝固。只见徐琳琳倚在许雁枫的肩膀上，睡得一脸酣然，墨镜都掉了一半下来。而许雁枫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的坐姿，侧头凝视着徐琳琳…… “到了。”路清明完全不懂王亚宁在犹豫什么，直接凑过去说道。 徐琳琳被路清明一嗓子吓醒，小心地抹了抹唇边的口水。转头一看，许雁枫衣服上湿了一片。 徐琳琳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正了正墨镜，昂首挺胸“道歉”说：“不好意思。” 许雁枫和蔼可亲：“没关系没关系。” 徐琳琳打开车门才看到王亚宁。王亚宁低着头，加上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帽，徐琳琳看不到她的表情。 凌素珍督促几个孩子戴好护膝，背上双肩包，这才带着她们往开始往山顶进发。 这座山不高，就算是平日不常锻炼的凌素珍，两个钟头也能爬上去，她走在中间，不时喊后面的王亚宁和徐琳琳一声。 路清明和许雁枫像比赛似的，你追我赶。可对于王亚宁来说，这座小山胜在景色宜人，又有奇岩怪石可以赏玩，她便不时停下来，看看两旁的风景。 徐琳琳走在最后，从一开始的怡然自得变成了气喘吁吁。王亚宁往后瞟了一眼，放慢了脚步，等着徐琳琳赶上来。 “你怎么这么慢？”徐琳琳走到她旁边，斜睨她一眼。 王亚宁很无语，便没说话，直接把徐琳琳背上的包拿过来，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包里装着吃的、水杯还有衣服，挺重的。徐琳琳顿时一身轻松，背上黏糊糊的汗水也被一阵清风蒸发掉了。 她加快脚步，轻松地超过了王亚宁，留给王亚宁一个扭着细腰、耀武扬威的背影。 王亚宁：…… 看着徐琳琳的背影，她无奈地叹口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双肩包。徐琳琳的包不是那种王亚宁背上那种二三十块在市场上买的，样式很好看，一看就是小女生喜欢的类型。王亚宁低头嗅了嗅，上面还有徐琳琳身上的味道。 很香。 晚上吃过饭，凌素珍包了一处池子。 “我们……真要穿这种衣服吗？”王亚宁在隔间里小声说道。 “你也可以选择不穿。”许雁枫贼贼的声音从另一个隔间里传来。王亚宁耳朵一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泳装。因为是包间，只有她们几个人，凌素珍便准备了活动起来更轻便的泳装。 路清明会游泳，但每次穿的都是最保守的那种平角泳裤和背心上衣，这种……也真的没穿过。 她穿好出来，跟许雁枫说道：“给我拍张照片吧。” 许雁枫一边接过她的手机一边笑了：“你穿这个……啧啧，还不错啊。”路清明抱着胳膊，严肃地看着镜头，许雁枫看不过去，指挥道：“胳膊放下来……身子斜侧一下……对，小腿要微弯……” 路清明接过手机，满意地一笑：“还行。” 她想了想，把照片用彩信方式发给了池慕云。 这个时间……池慕云应该没在工作吧。她想。 王亚宁和徐琳琳都是磨蹭了半天才从隔间里出来。王亚宁是因为羞涩，而徐琳琳自然是因为补妆。 两个人同时打开隔间门，僵硬地对视了一眼。 徐琳琳个儿高丰/满，皮肤又白，鹅黄色的泳衣穿在她身上，再适合不过了。王亚宁的视线触碰到她胸前，便慌乱地挪开了。 “哼。”徐琳琳也收回视线。 王亚宁太娇小了，自然，胸前的部位也是成比例的“娇小”状态。 看着徐琳琳的背影，王亚宁脑子有点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脑子更乱了。 等她整理好心情，去到池子旁边时，发现许雁枫和徐琳琳又挨在一起！许雁枫不知道在说什么笑话，连凌素珍和路清明都被她逗笑了，徐琳琳一边笑一边把水往许雁枫身上撩。 王亚宁从池子的另一端下水，小心地绕过闭目养神的凌素珍，缩在了一个角落里，胳膊支在池子边上，闭上眼睛。 本来该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她的心情却全被徐琳琳搅坏了。 “喂？别睡着了！” 王亚宁睁开眼睛，扭身一看，就看到徐琳琳气冲冲的脸。她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还有些水珠。 见王亚宁不说话，徐琳琳眼睛瞪圆了：“喂！我好心叫醒你啊！你真是的，一个人在这儿待十几分钟就睡着了，温泉有这么泡吗？淹死了算谁的？要不是路清明说你不见了……” 也许是因为徐琳琳太啰嗦了，也或许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中被惊醒脑子不清楚，王亚宁看着徐琳琳，突然扭身凑了过去。 徐琳琳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王亚宁眼睛只顾盯着徐琳琳红红的、喋喋不休的两片嘴唇，却没注意脚下一滑…… 路清明和许雁枫听到角落里“扑通”一声，还有徐琳琳的尖叫，赶紧过来。谁知道却看到了这么一幕…… 徐琳琳用胳膊托住了向她扑过来的王亚宁，王亚宁的脸则狼狈地埋在了徐琳琳胸前…… 王亚宁埋在柔软的物事里，鼻子却还是酸痛极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在凌素珍闻声赶来之前，她赶紧挣扎着站起来。 “怎么了？”凌素珍一脸焦急地游过来，“出什么事儿了？” 温泉的水比较浅，几个女生也都不是小孩子，凌素珍刚才便放心地闭目养神了。 徐琳琳面露痛苦地抱住胸：“好疼……王亚宁你疯了？这么用力干嘛！” 许雁枫瞪大眼睛，脑子里闪过了n多带颜色的场景。 “对不起……我，我不小心滑了一下……”王亚宁红着脸，低头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看她这副样子，徐琳琳声音也变小了，嘟囔道：“行吧行吧，我也没事儿，就是被你弄得有点疼。” 凌素珍被吓了一跳，拉着两个女孩上了岸，说去酒店旁边的诊所看看，叫路清明和许雁枫留下来看东西。 许雁枫所有所思地看着路清明。 路清明无辜道：“你看我干嘛。” 许雁枫摇头：“不，我看的不是你，我在看傻子。” 路清明眯起大眼睛。好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于是她把许雁枫给揍了一顿。 “哎哎别打了！”许雁枫在水里扑腾，一边躲路清明一边喊道，“你敢说你不傻，王亚宁和徐琳琳那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 路清明停住了打许雁枫的拳头，茫然地问道：“看出来什么？” 还不等许雁枫回答，她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说，王亚宁背着我，早就和徐琳琳和好了？之前我们俩和徐琳琳可是敌人。” 许雁枫无语凝噎：“那你应该搞错了。亚宁同学大概从来都不是你这头儿的。” 路清明纳闷：“不可能啊，她一直和我在一块儿啊！” 许雁枫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高兴起来：“这样我的胜算不就更大了？这可是‘亲戚关系’啊！” 路清明挠挠头发，表示听不懂许雁枫在说什么。她歪了歪头，耳尖地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岸上响了一声。 她一脸惊喜地抬头，迅速爬上岸，浴巾都来不及披上，就去拿手机了。 “真漂亮^^”——云 池慕云终于还是回复了消息，放下手机，戴上眼镜想继续整理资料，却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翻出那条彩信。 照片里的女孩披着长发，穿着深蓝色条纹泳装，两条纤长的胳膊自然地放在腿侧，头微微歪着，大眼睛看着镜头。泳装胸前是荷叶边的设计，显得很是青春俏皮。 尤其显眼的是，女孩紧致的小腹，还有修长健康的双腿…… 84.第 84 章 这个晚上，她已经不知把这封彩信看了多少次了。 池慕云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她捏了捏眉心, 换了一盏台灯, 继续伏案工作。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寂静的夜里, 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兀。她心跳有些紊乱, 迟疑着拿起手机。 原来是江北的消息。 “小云, 今天早点睡, 明天天不亮就得去车站。”——江北。 池慕云稍松了口气。她给江北回复完短信，一看表，原来都十一点多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池慕云在这逼人的静默中, 再次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女孩那张青春逼人的照片。 池慕云坐立难安的同时, 池慕秋也正在家里辗转反侧。 她给夏冰打了电话, 可惜的是，对方好像已经把她拉黑了，电话怎么打都不通。原先麻木地过着日子，池慕秋似乎已经失去了思念的能力，可当她决定去把事情真相告诉夏冰，思念就像决堤的洪水, 把她席卷裹挟着, 冲向了无边无际的回忆大海…… 夏冰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夏冰笑起来的样子，夏冰抱着她跟她撒娇的样子…… 越想, 她就越没勇气出现在夏冰面前。 两年多以来, 她一直都在关注着夏冰。她知道夏冰所在的公司, 更知道夏冰工作能力很出众，比她小了三岁却已经是部门主管了。 她睡不着，便起身来到书房，从抽屉里小心地抽出一张信纸，提笔写了起来。 在感情上，她一直是个执拗强硬又不太浪漫的人，和夏冰在一起时总惹夏冰生气。那时候她也不懂事，对一些对错过分执着，总觉着自己比夏冰大上几岁，便能给夏冰讲道理。 现在才知道，夏冰才是更懂“情”的那个人。 那时候两个人吵架，总要冷战几天，池慕秋忍不住的时候，便给夏冰手写一封信，再带上一件礼物，赔礼道歉。 可每次，夏冰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大概因为问题并没有真正地解决，夏冰才不高兴的吧。 都怪她自己看不清，总觉得女朋友生气，哄好了就行了。于是相似的问题，便一次又一次地爆发。 池慕秋一边写，一边擦着眼角。 “清明，咱俩睡一间吧。” 许雁枫看到凌素珍带着两个女孩回来了，拍了拍路清明说道。 “我想和亚宁一起睡。”路清明把跑步机一点点减小，说道。 路清明从跑步机上跳下来，转头看到了徐琳琳。徐琳琳好像是听到了她和许雁枫的对话，还瞪了她一眼。 路清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瞪自己，也瞪着她说道：“难道你想和我睡吗！” 徐琳琳抱着胸，凶狠道：“谁说要和你睡了！” “清明！怎么这样说话呢。”凌素珍用食指点了点路清明的额头，笑着说道，“清明还是和雁枫睡一间吧，你们俩都人高马大的，她们俩哪是你俩的对手啊。” “嗯~”许雁枫赞同地点点头。 可是……舅姥说话怎么也带了颜色的感觉！ 折腾了一天，胸还被撞得生疼，徐琳琳进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呵欠连连了。 她觉得王亚宁还真是长了本事，居然还要和她打架，简直令她发笑！也不看看自己那个小个子。她喝着果汁，想到那时候王亚宁撞到她…… 她觉得王亚宁撞到她之后，还蹭了一下。 ——嫉妒她的大胸嘛！哈哈哈哈！ 王亚宁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门进去。 徐琳琳已经冲完澡出来了，只裹了一件浴巾，正在擦头发。听到开门声，她斜眼睨了王亚宁一眼。 王亚宁不敢看她。 刚才在诊所，徐琳琳问她刚才在池子里突然扑过来是要干嘛，她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知道徐琳琳会怎么想她。 她偷偷看了徐琳琳一眼，发现对方坐在床边，戴上耳机开始听音乐，白皙的腿有节奏地晃动着。 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气了。 王亚宁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她一慌，胡乱地按到了一个开关，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 徐琳琳从床上跳起来，大叫：“王亚宁！你没完了是不是！” 王亚宁连忙解释：“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徐琳琳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也不顾自己身上的浴巾已经摇摇欲坠，直接冲到了王亚宁跟前，瞪圆了眼睛嚷道：“王亚宁，你太不知好歹了！今天路清明说怎么没看到你，我就找了你半天，看到你在池子里睡着，我还怕你淹死了！你倒好，我就多说了几句，你竟然……你竟然就想和我打架！我招你惹你了！是，以前小时候我不懂事，天天跟你打擂台，可我已经改了啊！这次要不是因为你，我都没打算来！你……你不知道好歹！” 积攒了许久的心里话全都说出口，徐琳琳心里是畅快又委屈。 王亚宁愣神儿了几秒钟：“我没……没想跟你打架。” 徐琳琳眼圈有些红，“哼”了一声：“还说没有！我胳膊都让你掐红了！胸都……胸都撞红了！要不是踩滑，你是不是得给我一巴掌呢！” “你别胡说！”王亚宁急得脸通红，“我真不是想和你打架！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提醒我了！——虽然你声音确实很大，态度又不好……” “你看吧！”徐琳琳抱着胸，委屈道，“我都说了吧……” “我真的不是……”王亚宁说不过徐琳琳，急得一脑门子汗，看着徐琳琳撅起来的嘴巴，她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上前亲了一下徐琳琳的唇。 徐琳琳震惊地看着她。 世界都安静了。 “她们会发生什么呢？我好期待啊！”许雁枫一边从包里掏漫画书，一边兴奋地说道。 “你说得没错，”路清明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亚宁打不过徐琳琳，也说不过徐琳琳，我得去看看。” 许雁枫赶紧拉住蛮干的朋友：“停，亚宁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吃亏的，你就老老实实睡觉吧……” “不行！我不放心啊！我就去看一眼。”路清明推开她，就要拉开门出去。 “你看这是什么！”许雁枫扬起手里的漫画书，冲她晃了晃。 “什么？”路清明眼力好，隔着老远也清楚地看到了封面上是两个女人。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呀，”许雁枫趴在床上卖关子，“要不要和我一起看啊？” 路清明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看那本书，然后再去看王亚宁。 “这是什么？”路清明和许雁枫一样趴在床上。 “百合漫画。”许雁枫热心科普道，“我是看你傻头傻脑的，担心带坏你，以前都没带你看。” “那你现在不怕带坏我吗？”路清明眼睛紧紧盯着漫画，还伸手翻开了一页。 “现在嘛……”许雁枫满不在乎地说，“我发现了，你其实一点都不傻，所以——是时候跟你分享我的宝贝了！” 路清明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又翻了一页。 “她们在做什么？”路清明好奇道。她只知道，情侣可以互相啃嘴，要不就是在床上抱来抱去，难道还有其他亲密的方式吗？ “这个嘛……你仔细看看。”许雁枫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她细说要怎么做，便把本子放在她面前。 漫画画得很逼真，但还是有不少地方是路清明无法理解的。有不懂的地方，她便问许雁枫“是不是我理解的这样”。 过了一会儿，许雁枫都睡了过去，她还在认真地研读着这本漫画书。 新世界的大门，彻底向她敞开了。 王亚宁躺在床的边沿上，越躺越精神。 徐琳琳嘴唇柔软的触感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竟然亲了徐琳琳！她到底在做什么？ 尤其是想起许雁枫喜欢的人是徐琳琳，她就更加难以入睡了。 翻了几回身，她悄悄地坐起来，想去上个厕所。 徐琳琳估计已经睡着了，王亚宁不想打扰到她。刚才她亲了徐琳琳，就像关掉了徐琳琳的“暴躁开关”，徐琳琳居然没打她没骂她，只是呆呆地问道—— “你在池子里……是想这么干来着？” 王亚宁蹑手蹑脚地下床，身后冷不丁响起徐琳琳不满的声音：“你想开灯就开灯嘛，我又不会怎么样。” 原来徐琳琳也没睡着。 想起她刚才的暴躁样儿，王亚宁怔了一下，还是摸着黑去了趟卫生间，又回来躺下。 沉默了半晌，徐琳琳突然出声说道：“你是不是挺烦我的？” 王亚宁有时候挺佩服徐琳琳的。 也许小女生都这样？ 虽然徐琳琳逻辑有问题，王亚宁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我不讨厌你，如果讨厌你，我就不会……你了。” “你为什么亲我？你不是讨厌我吗？”徐琳琳继续问道。 王亚宁：…… “我从来……从来没讨厌过你。”王亚宁闷声说道。 “我不信。”徐琳琳“哼”了一声说道。 “那我怎么办你才相信呢？”王亚宁无奈道，“你从哪里看出我讨厌你的？” 徐琳琳愣了一下。王亚宁说得很对。其实是她自己，一直在意着小学时期那些事情，一直臆想着王亚宁对自己的敌意。 85.第 85 章 “那你……”徐琳琳望着天花板，想起王亚宁嘴唇的温度,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你喜欢我？” “我……”王亚宁支支吾吾，“我只是觉得你挺好的。” 平时谨小慎微的她, 真的很喜欢徐琳琳朝气蓬勃的样子, 任性妄为的样子, 撅嘴撒娇的样子…… 可…… 这不一定就是喜欢吧？ 一向循规蹈矩的王亚宁, 被自己今天做的事、说的话吓到了。 “太晚了，睡觉吧？”王亚宁闭上眼睛说。 徐琳琳气呼呼地背过身去，隔了一会儿, 小声说：“我其实也觉得你挺好的。” 她看王亚宁, 就仿佛看着平静的海面, 下面有她完全未知的波涛汹涌。那是和喜怒形于色的她完全不一样的。 或许人都会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感兴趣。 王亚宁没回答。大概睡着了吧。 不管怎么说，知道了王亚宁并不讨厌自己，徐琳琳还是高兴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些羞涩。 这是她的初吻，竟然给了王亚宁…… 她其实很想问问，如果她和许雁枫之间一定要选择一个, 王亚宁会选谁呢？ 徐琳琳撅着嘴想道, 肯定是选她吧！ 毕竟……王亚宁亲了她呢。 她想着想着，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笑得很傻, 便赶紧闭上眼睡觉了。 第二天, 路清明醒来, 发现自己枕头下面枕着那本漫画。 她挠了挠头发，翻出来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把书还给许雁枫。 许雁枫一边刷牙一边探头看着她：“你瘾很大啊！这样可不好，适度，适度啊！” 路清明挤了牙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从自己的脖子，一路往下走到腹部，再往下…… 原来女人之间，可以这么玩的啊，太有趣了。她想道。 刷完牙洗完脸，路清明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昨天，她被那本漫画书吸引到了，彻底忘记了她的好朋友，王亚宁。 路清明匆匆擦了手和脸，换上衣服就往外跑，结果迎面碰到了王亚宁和徐琳琳两个人。 路清明警惕地看了一眼徐琳琳，把王亚宁抓过来问道：“亚宁，她有没有欺负你？” 徐琳琳抱着胸冷哼一声：“你早干嘛去了？欺负了，昨天晚上差点让我给欺负死。” 许雁枫一出门，就听到了徐琳琳这么一句令她无限想象的话，顿时就八卦地凑了过来：“发生什么了？具体怎么欺负的？” 徐琳琳“哼”了一声，优雅地抱着胸说道：“我找舅姥吃早餐去了。”说着便转身走了。 许雁枫贼兮兮地过来问王亚宁：“快说说！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看着她脸上那副纯八卦的表情，王亚宁皱了皱眉，突然小声问道：“雁枫，你那天跟我说，你……”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你喜欢徐琳琳是吗？” “噗……”许雁枫瞪大眼睛，“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那你说的……” 许雁枫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那天说过的话…… 不是吧？王亚宁误会了她？ “我那天没说完，你就把我打断了，我还以为你猜到了是谁！”许雁枫委屈得不行，“我喜欢的是她表姐啊！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王亚宁松了口气。怪不得，她总觉得这其中有点怪怪的，许雁枫一脸八卦，完全不像是看到喜欢的人和别人睡在一起的反应。 王亚宁突然笑起来。 她不但笑了起来，还笑出了声音。她踮脚搂住许雁枫的脖子：“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然后她便转身跑去了电梯间。 路清明一脸懵，歪着头看电梯间里的王亚宁，问道：“亚宁怎么了？她去哪儿了？” 许雁枫无语望天：“算了，你该知道那天，自然就知道了。走，咱们也吃饭去，舅姥应该还没起来，咱们叫她去。” 凌素珍又带几个女孩玩了一个白天，然后带她们下山，一个一个地送回家。 相比较昨天的打打闹闹，今天过得格外平静，几个女孩十分和睦。凌素珍以为她们都玩累了，还很体贴地表示理解，天还没黑就去吃饭，吃完饭马上送她们回家。 “……琳琳。”临走前，王亚宁叫了一声，“你想报哪个学校？” 徐琳琳已经坐进了车里，抱着胸“哼”了一声：“我回去打电话跟你慢慢说吧。走了。” 其实她还不想走呢。 徐琳琳看着后视镜里的王亚宁，撅起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当然会和王亚宁报一个学校了。霸气的台词都想好了—— “你随意报，不管你报哪所，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儿！”徐琳琳想着想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发现，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给王亚宁打电话讨论这件事了。 回家的路上，路清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道：“舅姥，我想去看看云。” 凌素珍摸摸她的脑袋：“好孩子，知道你有这份心，这样吧，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舅姥啊送你去小云单位，行吗？” “嗯！”路清明大眼睛发亮，使劲儿地点头，“谢谢舅姥！” 她实在太想池慕云了。 夏冰这几天总觉得有些奇怪。 下班的时候走出门禁，就好像走进了谁的视线范围之内。可东张西望半天，又没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今天。 一走出门禁，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冰愣住了。 不过也就愣了那么几秒钟，她便调转方向，打算放弃地铁，去坐公交车。 “……夏冰！”后面的人不死心地追了上来。 夏冰顿住脚步，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个人现在来找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她又控制不住地回头了。她忍不住想看看，这个曾经伤害了她的人，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变老…… 瘦了，老了，头发都养长嘴角也在颤抖…… 夏冰冷冷地问道：“请问池大老板，有什么事吗？” 池慕秋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夏冰比几年前更漂亮、更有女人味了。 池慕秋躲躲闪闪地看了她几眼。这几年池慕秋把自己打磨成了一副精英模样，杀伐果决、雷厉风行，可到了夏冰面前，就一下子露怯了。 “这个……给你。”池慕秋把手里的信封递给她，“对不起……我，我知道，我说这个没用，但是我还是得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看看这个吧。就当……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 夏冰眼睛看向别处，并不接池慕秋手里的信封。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无意冒犯。以后也不会再来骚扰你的。”池慕秋哀求道。 夏冰稍有动容，伸手接过了信封。 竟然还是当年池慕秋用惯了的那种信纸。 低头看着信封的纹理，回忆汹涌而来，让夏冰有些憋闷。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把信封塞进包里，直接从池慕秋身边走了过去。 池慕秋，你就知道欺负我。 夏冰悲哀地想道。 回到家，夏冰没顾得上吃饭，就打开了那封信。 展开信纸之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分钟。 她怕里面有什么令她难受的真相。她根本没法骗自己，她一直离不开京城，除了还爱池慕秋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小夏：” “我知道，也许之前的你还是恨我的，可现在或许对我连恨都没了。我不是抱怨什么，这是我该得的，因为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因为我的懦弱、自私、短视，让你受到了伤害，对不起……” “事情是这样的……” “我不敢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在你面前，我会变成一个彻底脆弱的人，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我很难保证自己能好好地对小云隐瞒好这件事……对不起，我太自私无能了……” “我没做出任何背叛你的事情，虽然这个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自始至终都深爱着你，从身到心，没有人能代替你。” “我知道，我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不是所有错误都能挽回。从前的我那么自大、无知，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希望你以后幸福，比我幸福……我会一直一直祝福你的……” 夏冰拿着信纸的手开始发抖，她把信纸扔在桌子上，手捂住嘴巴，无声地哭了许久。 哭过之后，她擦干眼泪，抖着手拿出手机，打出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小夏，你……”池慕秋似乎震惊于她的这个电话。 那么，就让她震惊到底吧。 “池慕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悲情很伟大啊？” “所以，做错了事，伤害了别人，跪下认个错就可以获得原谅，是吗？你自始至终没打算负责，是吗？” “你何必这时候来找我认错？等你过了六十大寿再来认错岂不是更好吗！！！” …… 半晌，池慕秋那边才传来一句小心翼翼的：“小夏？你没事吧？喝酒了吗？” “我喝你妹啊喝！”夏冰气急攻心，直接爆了粗口，“遇到你这种人，我是tm瞎了眼！” 池慕秋完全不敢作声了。 哪怕再有一千倍的怒骂，那也是她应得的，她半句都不会抱怨。 夏冰还肯骂她，这让她觉到了一丝曙光。本来，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 夏冰一直骂到半夜，池慕秋哀求她去喝口水，她都不肯。 第二天中午，凌素珍提前跟池慕云说了一声，说要把路清明送到她们单位。 池慕云今天白天其实没什么事。可…… “妈，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你告诉她……”池慕云低声说道。 凌素珍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既然你今天没什么事，和清明一起吃个中饭怎么了？”凌素珍说着说着，便有些不满，“小云，你不会是觉着清明碍事了吧？” “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不对劲儿。要说不疼清明，也不对，可跟以前比……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你有男朋友了？” 凌素珍的语气是又高兴又不高兴，听得池慕云一阵无奈。 “妈，您别瞎猜了，没有。我只是……”池慕云解释道，“我只是最近在忙一个深度调查，没时间照顾小路……” 凌素珍再次打断她：“你就说今天到底忙不忙吧。” 池慕云说道：“今天还好，但是下午要去……” “下午的事情下午说，饭总是要吃的。我一会儿就把清明送去。”凌素珍利落地挂了电话。 86.相见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有钱人懂什么辛苦。 桂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打断了池慕云的话：“这花别人的住别人的，不就更应该节省了嘛。” 池慕云放下茶壶, 神色渐冷。池慕秋一直在旁边看热闹, 看到表嫂把池慕云都给惹毛了, 心中也不痛快, 刚想说几句话顶表嫂，又想起来之前池慕云跟她说过，不能顶撞亲戚, 便只好闭嘴。 她想道, 池慕云也不是好惹的人。 看到池慕云脸色变了, 桂琴心里一慌。她一直在心里把池慕云当小孩看，如今，才惊觉这个表小姑已然是个成熟女人，摆起脸色来还挺吓人。 要是池慕云给她爸告状，吃亏的可不就是文松了？ 桂琴扯了扯路清明的衣袖，冲池奶奶努嘴：“快, 清明, 谢谢你太姥姥！” 路清明放下碗，呆呆地看着池奶奶。 池奶奶这才笑着摆手道：“行了行了，快吃饭吧。” 桂琴又坐了会儿, 便催促路清明快点吃饭, 吃完了回家帮忙干活儿。 路清明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池慕云怕她噎着, 给她倒了杯杏仁乳：“慢点吃。” 桂琴已经站起来了。路清明把嘴一抹，从炕沿儿上跳下来，大眼睛瞄了瞄那杯雪白的饮料，舔了舔唇，却还是低头跟桂琴出去了。 池慕云一直送到大门外。她目送着路清明瘦小的背影，心里发酸。 路清明脚步顿了顿，回头直愣愣地张望着。那女人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她一回头，女人就收回视线，转身回屋了。 “奶奶……”池慕云回了屋，蹲下来给池奶奶倒了杯水。 池奶奶叹息道：“这么些亲戚，还没看你对谁这么上心呢。行了，奶奶的棺材本儿，都给你拿出来了。” 池慕云弯起眉眼，甜甜地一笑：“谢谢奶奶~我以后工作了，一定还您。” 池奶奶慈爱道：“你爸还，也一样。” 祖孙俩相视一笑。 池慕秋在一边想插话，却又觉得插不进去，只好又闭嘴了。 这真是她憋屈的一天啊。 桂琴在前面走，路清明不远不近地跟着。只见后妈抄着袖子，一忽儿长吁短叹：“可算是熬出头了……”一忽儿又回头用眼刀剜路清明：“……讨债鬼！” 路清明缩着脖子，假装听不到。 一到家，桂琴就眉飞色舞地跟路文松说了今天的事儿。 路文松听到中间，皱了皱眉头：“你让姥姥出钱？” 桂琴解了头巾，白了路文松一眼：“啥姥姥的钱，还不都是你舅的。” 路文松抽着烟没说话。桂琴“唉呀”了一声：“我刚才咋没想呢？现在说给钱，给我灌了迷魂汤，到时候把清明带过去，又不给我钱，咋办？” 路文松“哼”了一声：“还能亏着你？” 桂琴细眉倒竖：“我跟着你，就是个大亏了！” 路文松摆摆手，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我去老吴家……” 桂琴知道他又要去打牌，应都没应，盘坐在炕上给小柱子扒瓜子儿。公婆出去串门子了，家里只剩个傻子。 桂琴扒瓜子儿的动作停顿下来。 暮色四合，养羊专业户张老四赶羊归来。在山上吹了一天寒风，瘸腿还不小心插进了偷猎者挖的坑，挂了点彩，他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 一瘸一拐地下山，远远就瞧见山下有个戴着红头巾的女人。女人脚步匆匆，一头扎进了一片玉米地里。 张老四有点懵。玉米地里还留着干枯的玉米秸秆，这也不是烧荒的时候，钻进去干什么？ 上厕所？ 想到这儿，张老四还猥琐地咧了咧嘴。他继续往前走，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儿。 这片玉米地，对面就是宋景光家！ 想到宋景光和他媳妇的风言风语，张老四脑袋“嗡”地一声。他媳妇可不就是天天戴红色头巾吗！ 加上刚才那个女人颀长的身影……还真是他媳妇玉兰！ 张老四怒不可遏，当下连羊群都顾不上，直接奔进了玉米地。走出这片地，果然就是宋景光家的后门。 张老四把耳朵往门上一贴，里面传出的声音令他顿时就失去了理智。他抄起旁边的锄头，狠狠地把木头门一砸，怒气冲天地闯了进去，揪起炕上的人影就是两个巴掌。 女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挣脱开了张老四的魔爪。张老四张口就是一串秽语，吓呆了的宋景光才听出这突然进来打人的是谁。 女人哭喊着跑了，宋景光被张老四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幸亏邻居都出来劝架，不然可能要闹出人命。 池大姑串门回来，路上听说宋景光和张老四又打起来了，说是捉奸在床。池大姑心里一个突突，右眼皮开始跳。 她快步走到家门口，一叠声叫道：“桂琴……桂琴！” 里面没人应声。路清明蹲在灶旁烧火，看了池大姑一眼。 池大姑往里屋一看，桂琴披着头发，正低头收拾衣服。 “你脸咋啦？”池大姑狐疑道。 “没……没咋，门框磕的。”桂琴头更低了。 池大姑抖着嘴唇：“你个不要脸的……你对得起文松吗！对得起孩子吗！把俩孩子扔家里跑出去跟……” “我咋对不起了？”桂琴突然扬起脸，“我再对不起谁，也对得起你们老路家，对得起他路文松！”桂琴眼睛通红：“你儿子一年半载回来一趟，家里啥事儿都是我顶着，你问问你儿子，他在外边搞过多少小姐？我对不起他？” 池大姑气得嘴唇发抖，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桂琴擦了擦眼泪，低头把孩子的衣服叠在一起：“妈，没人瞅见我。张老四脑子不清楚，他说的话没人信，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宋景光也不说，这事儿就当张老四无理取闹了。就当看在柱子的面上，你也得帮我瞒着。” 池大姑举手要打，桂琴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干枯的手无力地放下来。池大姑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去了城里，你要是再敢给文松找不痛快，我保准把你……” “他痛快着呢，”桂琴冷哼一声，“他能有什么不痛快。家里有人给他带儿子，外面有人给他……” “男的有几个不那样？”池大姑打断她，语气愤怒，“文松算好的！” 桂琴懒得跟婆婆说这些，冷哼一声下了地，用热水泡上毛巾，打算处理一下脸上的红肿，不能让路文松看出什么来。 晚上路文松醉醺醺地回来了，桂琴把他拖进门，一摸他口袋，不出所料把钱输了个精光，说不定还有欠的。 “桂琴！炒菜！吴三儿那个瘪犊……子，喝……喝不过我！”路文松躺在炕上发酒疯。 “喝不过你，谁都喝不过你。”桂琴瞥了他一眼，给小柱子掖了掖被角，翻个身睡了。 路清明睡不着。奶奶呜呜呜的低泣声和爷爷震天响的打呼声，在耳边交织不停。 她用被子蒙住头，在心里小声念：云，云，云。 云，云，云…… 这个字好催眠，她念着念着就睡了过去。 拉上园子的门，院子里的小黄狗突然亢奋地叫了起来。有人在外面敲了几下铁门。 “看狗！” “来了。”池慕云放下篮子，疾步走过去开门，虽然小黄的吠叫比较吵，但还是能听得出，外面的人是路表嫂。 87.第 87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池爷爷年轻时是私塾先生，早年也算个颇有威望的读书人。池奶奶是地主小姐，貌美多才, 年轻时候和池爷爷站一起, 俨然一对璧人。 特殊时期，夫妻俩没少遭过罪，可互相扶持着，也顺顺利利跨了新世纪，至今也无病无灾, 身体硬朗。 爷爷奶奶住的是老房子, 石头砌成的。解放后，爷爷在山上推了石头回来，砌墙盖房, 和奶奶过上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屋子是传统的东北样式，东屋、西屋，后面各有一间小屋，其中一间是卫生间, 另一间放杂物。中间是外屋，安有一大一小两个灶台。 池慕云蹲在大灶台边上点火，呛得脸通红。她实在是用不惯这个。 路清明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 便蹲在她旁边, 一言不发地抓了几根干苞米叶子, 划了根火柴, 凑上去点着了，然后把灶膛里的干树枝掀开一点，苞米叶子往里一扔，火苗就呼啦啦窜了起来。 池慕云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傻丫头蹲在灶前，缩成小小的一团，聚精会神地往灶里加柴。 池慕云觉得这傻丫头话不多，不用人操心。挺好。 她戴上围裙，往大铁锅里放了几瓢水。动作急了点，溅到了路清明脸上。 傻丫头就那么抬着头，眼都不眨地盯着池慕云，任脸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巴上滑。 还真是有点傻啊…… 池慕云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敷衍地在傻丫头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转身去切菜。 池慕云做饭味道还行。炖了一个鸡肉蘑菇，一个排骨豆角，拌了一个小葱豆腐，铁锅捞的大米饭，饭盆上面热着玉米棒子。 傻丫头啃完了自己的玉米棒子，又把太姥爷和太姥姥那份也啃了。老人家吃不了这个。 池慕云放下饭碗，又给傻丫头盛了一碗饭。饭量真够大的，才10岁就顶池慕云三个了。 池奶奶往她碗里夹了一个大鸡腿，傻丫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头啃。 池奶奶放下筷子叹口气，忍不住跟池慕云抱怨道：“你表哥真糊涂！” 池慕云也停了筷子，转头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路清明。傻丫头穿得破烂，头发像鸡窝。 池爷爷夹了一口菜，慢悠悠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池奶奶懒得理他。都怪这个老私塾油子，要不是他，池慕云她大姑就不会嫁去路家，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么一个傻孙女了。 说到底，都怪池慕云大姑父路国栋。要不是他搞什么“亲上加亲”，让自己儿子和外甥女结亲，路清明这孩子也不会这么惨…… 池奶奶每年都要就这件事念叨一次，池爷爷把筷子一放：“还吃不吃饭了？” 池奶奶“哼”了一声，真的闭嘴了。倒不是怕这老头儿，只是自己也懒得再说。她的大丫头都是做奶奶的人了，再说什么也都于事无补。 路清明不知道太姥爷太姥姥在说啥。她专心吃饭，吃完了打个饱嗝儿，看池慕云细嚼慢咽。 池爷爷打开电视机，让路清明看动画片。 路清明接过遥控器，也不按，呆呆地拿在手里看。 池慕云从她手里拿走遥控器，细滑的手指蹭到了她的掌心。池慕云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帮她拨到动画台。 在放《浪客剑心》，不过不是最新的，国语配音听着有点别扭。 池慕云也看了几眼。她也看这个，日语原版给男主角配音的是一位女声优，所以她印象挺深刻的。 路清明坐在炕沿上，盯着电视看，看起来并不是很理解动画在讲什么。 池慕云站起来收拾碗筷。爷爷叼着旱烟卷说：“小云，一会儿给你嫂子打个电话，说孩子在这儿睡了。” 路清明转过头看了池爷爷一眼，又转回去。 池慕云看着路清明说：“爷，这孩子愿意住这儿吗？” 爷爷没回答。池慕云走到傻丫头旁边，弯腰问她：“晚上在太姥爷家里睡好吗？” 池慕云凑得有点近，身上有股好闻的清香，路清明歪着头反应了半天，缓缓问道：“你住哪里？” 池慕云拿出十二分耐性说：“我当然住这儿。” 路清明又盯着电视：“嗯，那我也住这儿。” 池慕云微愣。她还从来没发现自己很有孩子缘？ 池慕云把桌子收拾了，拿出手机给表嫂打了个电话。 表嫂没什么不乐意的。反正也不是她亲生女儿，爱住哪儿住哪儿去。 爷爷奶奶老早就回西屋歇下了。池慕云把东屋收拾了一下，铺了被褥，一抬头，发现路清明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盯着电视。 《浪客剑心》都演完了，在播长广告。 池慕云伸手把电视的拉绳一拉。路清明呆了呆，向池慕云看过来。池慕云从炕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身上只穿了一件小吊带。 不是集市上五块钱一条的女式大背心，而是路清明从未见过的款式。肩膀和半个背部是光光的，前面两根精致的细带子，在颈子后面系成一个结。 路清明看了好几眼。 过了一会儿，池慕云脖子上搭着毛巾回来了。她招呼路清明：“跟我过来。” 本来这种老房子是很不好建卫生间的，但池爸爸还是找人，花了不少钱在东屋后面的小屋加建了马桶和浴室。 村里大多数人家用的都是旱厕所，不讲究的直接在自家后院挖个坑就解决了。至于浴室，每星期出去搓一次澡堂子，也挺方便的。 路清明站在浴室里，有点懵。 池慕云抱着一条新毛巾，香皂也都准备好了。 “脱衣服。”池慕云提醒道。路清明“哦”了一句，把身上的衣服都扒了。 池慕云眼神躲了躲。 知道她脑子不灵光，池慕云不放心她自己用热水器，就帮她调好了温度，坐在一边的塑料凳子上看着她洗。 女人长腿屈起，胳膊抱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又枕着胳膊，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乌黑的长发披下来，盖住了一半的脸。 路清明赤着身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女人露出来的长腿和纤长胳膊，都是细白细白的，再看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不是脏，而是好像天生就这颜色。 想起那女人刚才跟她说过，要用香皂。 她在家洗澡都是随便一洗，有时候也用香皂，但她觉得用了不舒服。 这块香皂白嫩嫩的，被人用过之后棱角也变得圆润滑腻。路清明伸手抓在手里，凑到鼻子边嗅了嗅。 好香。是那女人身上的味道。 路清明抿抿唇，把香皂放在身上涂抹了一下。 “啪叽”一下，香皂掉地上了。 正在打瞌睡的池慕云睁开眼，看到路清明正撅着屁股捡香皂。 池慕云，挪开视线，走过去帮她把香皂捡了，问道：“洗完了吗？” 路清明点点头。 池慕云把香皂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下，看到路清明赤着的脚，她在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 她的鞋，路清明穿着有点大，只好将就一下。 路清明在东屋的炕上躺下来，池慕云把毯子给她盖上：“晚上想起夜，一定要叫我，记住了吗？” 路清明仰面躺着，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点点头。 池慕云拉了灯，也在炕梢（土炕远离灶膛的那一侧）躺下了。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路清明有点失望。 她想起，那女人的名字是什么“云”。 她张嘴涩声道：“……云。” 池慕云没回答。她今天坐车太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乡下的夜很安静，只有蛐蛐儿还在低吟。路清明在黑暗中努力辨认着池慕云的轮廓，甚至都怀疑自己刚才是否说话了。 她翻个身，脸冲着池慕云，胳膊向前伸展开去，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池慕云惊讶道：“没吃饭？” 爷爷指了指馒头盘子：“揣着两个馒头走的。” 池家爷爷奶奶的早饭，一向都是馒头和大米稀粥，煮几个咸鸡蛋，要么就是炖个鸡蛋羹，加一碟自家腌的咸菜。 池慕云坐下来喝了口粥，见今天餐桌上是一盆鸡蛋羹。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忍不住又开口问：“只带了两个馒头？” 爷爷看她一眼，胡子动了动，似乎嫌她今天话多：“让她揣着俩昨晌（昨天）煮的咸鸡蛋，这孩子不要。” 池慕云“哦”了一声，又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手里还有大半个馒头，她看了看奶奶，悄悄地把大半个馒头放回了盘子里。 “又剩饭！”奶奶剜了她一眼。 池慕云伸伸舌头。她回屋里拿上相机，是一台爱普生r-d1，她为了这次回乡下摄影买的。 88.第 88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欢迎支持正版！　　“你啊, ”凌素珍看着女儿，慈爱道，“你可真是。孩子接到咱们家，可就送不回去了。” 路文松和桂琴巴不得有人把这孩子接走养活呢。 池慕云笑了笑：“我奶奶说了，她出钱。” 凌素珍“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钱。行了, 我先去睡了，张阿姨把卧室收拾好了才走的，你一会儿照顾孩子睡下……” “我知道啦……” 凌素珍上楼去了。池慕云转头看着路清明，发现这孩子一直在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刚才她们母女的谈话, 她听懂了多少。 “来，我带你转转。”池慕云把半干的头发往身后拂了拂, 弯腰看着路清明说道。 路清明站起来，听到池慕云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明天要买拖鞋……” 家里的一次性拖鞋，穿在路清明脚上实在有点大, 细细的双腿大大的鞋，像唐老鸭。 “这里是客厅, 前面那张桌子, 看到了吗？是饭厅, ”池慕云很自然地牵着路清明, 另一只手指给她看, “要在这里吃饭的, 知道吗？” 池慕云牵着她，走过饭厅，停在一扇门前。 “这里是厨房。” “这里是小书房。” 池慕云顿了一下，又说道：“以后你上学了，就在这儿写作业。” 路清明闻言，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以后？ 她可以一直在这儿吗？ 路清明张了张嘴，又不敢问。如果事实上是不可以呢？ 如果她是跟着别人，比如后妈，她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不管在哪儿都一样。住哪里，住多久，都随便。 但池慕云不一样。 如果池慕云抛弃她，她会…… 有些心口发堵吧。 可能那心口发堵的感觉，就叫做“难过”。 转了转一楼，池慕云带她看二楼。二楼有四个卧室，两个大书房。池慕云推开一扇门：“这是你的卧室。” 然后她又指了指隔壁：“我住那间。记住了吗？” 路清明点头。卧室有独立卫浴，池慕云打开门：“来，进来吧，直接洗澡睡觉。” 卧室不算大，床单被罩和墙纸都是淡青色的。淡淡的青色，有些像早春时枯草根部的萌芽。 路清明喜欢这颜色。 池慕云给她拿了毛巾和睡裙。想到她不会用热水器，池慕云也跟着走进去，给她示范了一番：“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拧是冷水，记不住就看这个颜色，红色是热水，绿色是冷水。要开到中间，出来的才是温水。记住了吗？” 路清明呆呆点头。池慕云叹口气，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帮你打开再出去。” 为了保证孩子不被烫到，池慕云只把门虚掩上，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会比较放心。 她靠在床上，打开电脑，登录上了企鹅，陈思明的消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陈思明：^^ 池慕云：hi 陈思明：回京城了吗？ 池慕云：嗯，今天刚回来。家里没网络，现在才看到消息。 陈思明：那赶紧好好休息^^ 池慕云：嗯好的。 陈思明：^^晚安 池慕云想起，自己答应过陈思明，回来后一起去书店买书。但是，她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水声停了。池慕云转头一看，路清明已经洗好了，湿淋淋地走了出来。 “在里面擦干再出来吧。”池慕云说道。 路清明“哦”了一声，又退了回去。 家里没有路清明能穿的睡衣，池慕云只好给她找了件睡裙。路清明没穿过裙子，走出来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池慕云叹口气，假装看不到小女孩黑黝黝光溜溜的身子，耐心地帮她把睡裙套在身上。 裙子是无袖的，路清明身板太过于单薄，穿着有点大。池慕云一边给她整理，一边自言自语道：“买拖鞋，睡衣……” 池慕云忍着笑，把她牵到穿衣镜跟前：“真好看，是不是？” 镜子里的女孩身材瘦长，穿着及膝无袖的睡裙，头发微乱，一双大眼躲躲闪闪。 池慕云弯下腰，笑盈盈地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欢迎路清明小朋友，来我家做客。” 路清明大眼睛闪了闪，侧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喜欢吗？”池慕云柔声说道。 路清明呆呆答道：“喜。” 池慕云舒展了眉眼：“是‘喜欢’，不是‘喜’。” 路清明咽了咽喉咙：“……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想连起来，对她来说有点难。 “连着说，”池慕云耐心诱导道，“喜欢~” 路清明认真地看着她的唇：“……喜……喜……欢……” 池慕云叹口气：“好，真棒。困了吗？” 路清明摇头，随即打了个呵欠。 她是困了，可她更想和女人多说些话。 “那先睡觉。觉得冷不冷？冷的话，”池慕云指了指墙上的空调，“我们就把它调得高一些。” 路清明摇头。池慕云将信将疑，碰了碰她的手。果然是滚烫的。 这孩子真是天生火力足。 路清明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着池慕云。 “怎么啦？”池慕云低头给她掖被子。 “你……睡哪儿？”路清明小声问道。 池慕云失笑，用手指了指墙壁：“我就在那边，和你隔了一堵墙。好了，快睡吧。” 池慕云看着她闭上眼睛，这才关灯悄悄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路清明才睁开眼睛。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城里可真亮啊，不像村子里，晚上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空空大大的卧室，只有她一个人，身下是舒服柔软的床，没有爷爷奶奶的鼾声，也没有恼人的蚊虫。 最重要的是，隔壁就是那女人。 心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喜悦。路清明滚到了墙边，手摸着墙面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难得晴好。池慕云带着路清明出了门。 按照计划，先去了儿童医院。是给路清明看病，池慕云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紧张。反而是路清明，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是一副呆呆模样。 检查化验、做测试……结果要等下午才能出来，池慕云牵着路清明，一大一小默默无言，走出了医院。 池慕云带她去医院旁边的土菜馆吃了午饭，然后便带她去了商场。她在心里默念着要买的东西，先去了童装区。 “喜欢哪件？”池慕云低头问她。 路清明有点呆愣，环顾四周不知所措。导购似是看出了异样，不由得多看了路清明几眼。 池慕云皱了皱眉，牵起路清明：“走。” 路清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地被她牵了出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上路清明的事情，池慕云会很容易激动。也许是觉得路清明受了太多的苦，便想着能给她多少，就给她多少，也算是一种命运的弥补吧。 她看了看路清明，不由得牵她牵得更紧了些。 “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商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女人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耳朵里。 “哦。”路清明答道。 买了一大堆东西，池慕云确定没有漏买什么，便带着路清明回医院了。 身体检查并没有问题，这让池慕云多少松了口气。她一手牵着路清明，一手拿着最后那张单子，轻吐了一口气，走进了诊室。 医生抬了抬头：“坐。” 池慕云盯着医生的眼睛：“请问，孩子……” “没问题啊。”医生低头看着报告，“总体来说，孩子属于正常范围。平时表现出来的表达能力、反应能力差，可能是早教不当引起的，有的孩子相对晚慧，可能也有关系……” “真的吗？真的……没问题吗？”一向持重的池慕云有些激动，但很快就稳定了语调。 医生摇头：“目前来看没什么大问题。平时多跟孩子说话，交流，对了，最好啊，去语言机构治疗一下，可能会比较快地解决问题。” 池慕云轻吐了一口气，站起来微欠着身子：“谢谢您了医生。” 路清明不知道池慕云在高兴什么。总之回去的路上，池慕云一直是唇边带笑的。 每次路清明仰头看她，都能看到她上扬的嘴角。路清明也忍不住傻笑起来。 她都笑出了声音，惹得池慕云也轻笑了一声：“小路，笑什么呢？” 路清明傻笑着说道：“你笑，我也笑。” 池慕云一回家，便含着笑意把结果告诉了凌素珍。凌素珍惊喜说道：“傻孩子不傻，好事儿！” 池慕云又匆匆上楼，刚要敲池慕秋的房门，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池慕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嗯……好，我知道了……那，开学见？嗯……” 池慕云不是故意要听到的，且也只听到了这么半句。池慕秋一回头便看到了她，冲过来斜睨着池慕云：“偷听？” 池慕云狡黠地眨眨眼：“都听到了。这么温柔，不像你啊。” 池慕秋被她骗到，惊慌起来，语无伦次：“那个……这个嘛，同学而已……” 池慕云含笑颔首：“那么，还真有这么个人了？” 池慕秋大学才上了半年，这么快就有了意中人？池慕云一边逗池慕秋一边心想，要是被母亲知道了，母亲肯定会说：你看看，慕秋上大学半年就交了男朋友，再看看你，怎么就没动静呢！ 池慕云笑着摇摇头：“不逗你了，其实我真没听见。” 池慕秋咬牙切齿：“我才不信你呢！金庸老先生说得好：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池慕云悠闲道：“信不信由你。” 池慕秋怀疑地看着她：“那你来干嘛来了？” 池慕秋惊讶道：“没想到啊……这么反转？简直跟小说一样了！这就跟我看的那个……” 她说到这儿，突然神色微妙，然后顿了顿说道：“就跟我看的一部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一样，痴傻女逆袭，嘿嘿，可好看了。” 池慕秋脸上写着三个大字：不，对，劲。 池慕云也懒得戳破她，不动声色道：“行了，我就不打扰你打电话了。” 池慕秋气得在后面直蹦跶：“可别跟爸妈瞎说！” 接下来的时间，池慕云也没空去跟爸妈“瞎说”。第二天她就要上班了，请假已经请了两天，不好再拖延。 凌素珍给路清明安排了一家语言康复机构。孩子智力没问题，以后多说多练，总能起到效果。 “小池，心情很好啊？过年玩得开心吧？” 拥挤的早班电梯里，池慕云正好碰到主编。主编短发利落，眉眼锋利，性格直爽。 “主编早，”池慕云微笑道，“还可以。” “哎哟你可算回来了，”主编挑了挑眉，“一堆稿子等你写呐。” 记者无假日，过年也只能轮休。和主编走进办公室，池慕云发现编辑部的同事们都向她行了个注目礼。 这就奇怪了。编辑部平时都忙得人仰马翻，任谁进来，同事们也是头不抬眼不睁啊。 池慕云低头走到自己座位上，才发现办公桌上赫然摆着一个白色保温桶，还有一支花，花枝上带着一张卡片：“不管多忙都要吃早饭——chen” 89.第 89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那啥……小云啊。”桂琴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眼睛转了转, 总算要说正题了。 池慕云知道桂琴要问什么。她低头给路清明加了碗饭, 认真地应道：“嫂子，去那边也不难, 就是……”她顿了顿，“能不能也带上清明？” 桂琴皱着尖细的眉毛：“她不念了，去城里有啥用，不如在家帮她爷奶干活儿。”她观察池慕云的脸色, 又加了一句, “还能帮帮你爷奶。” 池慕云慢条斯理地给桂琴续了杯茶：“我爸说了，什么时候爷爷奶奶、大姑大伯愿意了，就把他们都接去城里养老。” 桂琴抄着手哭穷道：“哪儿有那么多钱供她啊……” 池慕云眉头微微蹙起：“清明还小……” “我出钱。”池奶奶放下手里的粥碗, 突然说道，“清明也带上, 学费生活费找我老婆子要。” 桂琴愣了一下, 脸上露出考量的神色, 随即为难道：“姥姥，咋好意思花你的养老钱, 再说了，你看这么大个闺女, 去了城里租房子也得租个大一点的, 花的比赚的多, 划不来……” “嫂子，住处不用担心，”池慕云说道，“我爸会……” 桂琴神色越发不悦起来。这个表小姑子，书读得太多脑子灌水了？桂琴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带那个拖油瓶。偏偏池慕云听不懂，还一个劲儿地瞎劝。 有钱人懂什么辛苦。 桂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断了池慕云的话：“这花别人的住别人的，不就更应该节省了嘛。” 池慕云放下茶壶，神色渐冷。池慕秋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看到表嫂把池慕云都给惹毛了，心中也不痛快，刚想说几句话顶表嫂，又想起来之前池慕云跟她说过，不能顶撞亲戚，便只好闭嘴。 她想道，池慕云也不是好惹的人。 看到池慕云脸色变了，桂琴心里一慌。她一直在心里把池慕云当小孩看，如今，才惊觉这个表小姑已然是个成熟女人，摆起脸色来还挺吓人。 要是池慕云给她爸告状，吃亏的可不就是文松了？ 桂琴扯了扯路清明的衣袖，冲池奶奶努嘴：“快，清明，谢谢你太姥姥！” 路清明放下碗，呆呆地看着池奶奶。 池奶奶这才笑着摆手道：“行了行了，快吃饭吧。” 桂琴又坐了会儿，便催促路清明快点吃饭，吃完了回家帮忙干活儿。 路清明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池慕云怕她噎着，给她倒了杯杏仁乳：“慢点吃。” 桂琴已经站起来了。路清明把嘴一抹，从炕沿儿上跳下来，大眼睛瞄了瞄那杯雪白的饮料，舔了舔唇，却还是低头跟桂琴出去了。 池慕云一直送到大门外。她目送着路清明瘦小的背影，心里发酸。 路清明脚步顿了顿，回头直愣愣地张望着。那女人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她一回头，女人就收回视线，转身回屋了。 “奶奶……”池慕云回了屋，蹲下来给池奶奶倒了杯水。 池奶奶叹息道：“这么些亲戚，还没看你对谁这么上心呢。行了，奶奶的棺材本儿，都给你拿出来了。” 池慕云弯起眉眼，甜甜地一笑：“谢谢奶奶~我以后工作了，一定还您。” 池奶奶慈爱道：“你爸还，也一样。” 祖孙俩相视一笑。 池慕秋在一边想插话，却又觉得插不进去，只好又闭嘴了。 这真是她憋屈的一天啊。 桂琴在前面走，路清明不远不近地跟着。只见后妈抄着袖子，一忽儿长吁短叹：“可算是熬出头了……”一忽儿又回头用眼刀剜路清明：“……讨债鬼！” 路清明缩着脖子，假装听不到。 一到家，桂琴就眉飞色舞地跟路文松说了今天的事儿。 路文松听到中间，皱了皱眉头：“你让姥姥出钱？” 桂琴解了头巾，白了路文松一眼：“啥姥姥的钱，还不都是你舅的。” 路文松抽着烟没说话。桂琴“唉呀”了一声：“我刚才咋没想呢？现在说给钱，给我灌了迷魂汤，到时候把清明带过去，又不给我钱，咋办？” 路文松“哼”了一声：“还能亏着你？” 桂琴细眉倒竖：“我跟着你，就是个大亏了！” 路文松摆摆手，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我去老吴家……” 桂琴知道他又要去打牌，应都没应，盘坐在炕上给小柱子扒瓜子儿。公婆出去串门子了，家里只剩个傻子。 桂琴扒瓜子儿的动作停顿下来。 暮色四合，养羊专业户张老四赶羊归来。在山上吹了一天寒风，瘸腿还不小心插进了偷猎者挖的坑，挂了点彩，他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 一瘸一拐地下山，远远就瞧见山下有个戴着红头巾的女人。女人脚步匆匆，一头扎进了一片玉米地里。 张老四有点懵。玉米地里还留着干枯的玉米秸秆，这也不是烧荒的时候，钻进去干什么？ 上厕所？ 想到这儿，张老四还猥琐地咧了咧嘴。他继续往前走，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儿。 这片玉米地，对面就是宋景光家！ 想到宋景光和他媳妇的风言风语，张老四脑袋“嗡”地一声。他媳妇可不就是天天戴红色头巾吗！ 加上刚才那个女人颀长的身影……还真是他媳妇玉兰！ 张老四怒不可遏，当下连羊群都顾不上，直接奔进了玉米地。走出这片地，果然就是宋景光家的后门。 张老四把耳朵往门上一贴，里面传出的声音令他顿时就失去了理智。他抄起旁边的锄头，狠狠地把木头门一砸，怒气冲天地闯了进去，揪起炕上的人影就是两个巴掌。 女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挣脱开了张老四的魔爪。张老四张口就是一串秽语，吓呆了的宋景光才听出这突然进来打人的是谁。 女人哭喊着跑了，宋景光被张老四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幸亏邻居都出来劝架，不然可能要闹出人命。 池大姑串门回来，路上听说宋景光和张老四又打起来了，说是捉奸在床。池大姑心里一个突突，右眼皮开始跳。 她快步走到家门口，一叠声叫道：“桂琴……桂琴！” 里面没人应声。路清明蹲在灶旁烧火，看了池大姑一眼。 池大姑往里屋一看，桂琴披着头发，正低头收拾衣服。 “你脸咋啦？”池大姑狐疑道。 “没……没咋，门框磕的。”桂琴头更低了。 池大姑抖着嘴唇：“你个不要脸的……你对得起文松吗！对得起孩子吗！把俩孩子扔家里跑出去跟……” “我咋对不起了？”桂琴突然扬起脸，“我再对不起谁，也对得起你们老路家，对得起他路文松！”桂琴眼睛通红：“你儿子一年半载回来一趟，家里啥事儿都是我顶着，你问问你儿子，他在外边搞过多少小姐？我对不起他？” 池大姑气得嘴唇发抖，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桂琴擦了擦眼泪，低头把孩子的衣服叠在一起：“妈，没人瞅见我。张老四脑子不清楚，他说的话没人信，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宋景光也不说，这事儿就当张老四无理取闹了。就当看在柱子的面上，你也得帮我瞒着。” 池大姑举手要打，桂琴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干枯的手无力地放下来。池大姑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去了城里，你要是再敢给文松找不痛快，我保准把你……” “他痛快着呢，”桂琴冷哼一声，“他能有什么不痛快。家里有人给他带儿子，外面有人给他……” “男的有几个不那样？”池大姑打断她，语气愤怒，“文松算好的！” 桂琴懒得跟婆婆说这些，冷哼一声下了地，用热水泡上毛巾，打算处理一下脸上的红肿，不能让路文松看出什么来。 晚上路文松醉醺醺地回来了，桂琴把他拖进门，一摸他口袋，不出所料把钱输了个精光，说不定还有欠的。 “桂琴！炒菜！吴三儿那个瘪犊……子，喝……喝不过我！”路文松躺在炕上发酒疯。 “喝不过你，谁都喝不过你。”桂琴瞥了他一眼，给小柱子掖了掖被角，翻个身睡了。 路清明睡不着。奶奶呜呜呜的低泣声和爷爷震天响的打呼声，在耳边交织不停。 她用被子蒙住头，在心里小声念：云，云，云。 云，云，云…… 这个字好催眠，她念着念着就睡了过去。 天气又干又热，宋景光脱了汗衫，打着赤膊，“嘿嘿”笑着在门口看热闹，小黑狗盯着宋景光，龇牙咧嘴吠得厉害。 路清明站着没动，路表嫂走过去拉开了书包链。书包是帆布包，颜色灰扑扑的不起眼，但样子可比集市上买的好看多了。路表嫂低头翻了一下：“给你买衣裳啦？” 90.第 90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欢迎支持正版！　　她抿着唇, 鞭子打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一顿饭的功夫, 就带着羊群回了村。 太姥姥太姥爷正在吃午饭, 看到她进屋, 疑惑地放下筷子：“外边太热了吧？自己盛饭吃吧。” 路清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四下张望了一下, 然后拨开东屋的门帘。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睡过的那床褥子整整齐齐地叠在那里。 路清明心里一慌。 “……云？”她跑到外屋太姥姥身边，张着一双大眼无措地念叨着。 “小姑回家了，过年再来看你, 啊。”太姥姥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猛地一缩头, 直愣愣地看着地面。 长到十岁, 她不知道什么叫牵挂, 别人没给过她的东西, 她自然也学不会怎么去给别人。那个女人走了，却在她心里留下一种陌生的情绪, 胸口酸酸涩涩，难受极了。 太姥姥叹口气：“这孩子……” 北方的夏天总是很短暂。暑假一过, 秋风乍起。开学前一天晚上, 路清明在太姥姥家吃了晚饭回来, 便看到后妈在翻她的纸箱, 柱子在旁边探头看。 “明天穿新衣服上学吧。”桂琴翻出一身衣服，扔到炕上，回头看了路清明一眼。一个暑假的功夫，这孩子又长高了一截。桂琴看了一眼矮墩墩的柱子，忍不住念叨：“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呢……” 路清明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她说话，坐在炕沿儿上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了起来。 桂琴白了她一眼，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零钱，数了又数，放在柜子上：“学费，给我拿好了，丢了看我不……”她作势要掐路清明的胳膊，路清明缩着手躲开了。 桂琴也没真想掐她，拉起柱子懒懒地说：“走，柱子，咱回屋。” 月光顺着窗户缝溜进来。桂琴转头看一眼沉睡的柱子，小心地拉了拉窗帘，遮住了那道明亮的月光。 桂琴原本想着，新学年就不让傻丫头去上学了，偏偏婆婆还不让，说等文松回来再说。傻丫头就是个傻的，次次考倒数，上学有什么用？这钱倒不如省下来，留着给柱子娶媳妇用呢。 不过，路文松上次回来也说了，傻丫头念书没用，不如下来帮家里干活儿。桂琴想到这儿，翻了个身，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路文松是她老公，自然是听她的。 西屋里，路清明听着爷爷奶奶的鼾声，头一次睡不着了。太姥姥说她过年回来，可现在离过年还有多长时间呢？ 路清明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她摸索着把床头的新衣服抱进怀里，低头嗅了嗅。 是那女人身上的味道。 路清明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是羊的味道，还有汗水味道。 她悄悄下床，拿起地上的暖壶，摸了一个盆子，溜到院子里。半盆井水兑上半壶热水，路清明脱了身上的衣服，细细地擦洗起来。 家里没有那种香皂，路清明怎么洗，都洗不出像那女人的味道。可总算身上没有羊味了。 天刚刚亮，路清明就睁开了眼。起身抱柴，烧火，热饭。都做好了，两屋子的人还没起床。路清明吃了馒头和咸菜，又往铝饭盒里装了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新衣服。 里湾子小学着实是“小”学，一片沙子空地就是操场，旁边两排平房，教室、办公室、宿舍、伙房都有了。 路清明来得早，三年级只有小班长来了。 小班长手握“开门大权”，班级钥匙上绑条红绳，挂在脖子上。她抬头一看是路清明进来，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路清明挠着头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小班长摆弄着自己的新文具盒，不时瞥着路清明。 “谁给你买的衣服？”小班长硬邦邦地开口道。要知道班里可是没人跟路清明说话的。谁要是跟路清明说话，大家准得笑话谁。路清明一向都是脏兮兮的，今天竟然干净清爽，还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可真叫人稀奇。 路清明抬头愣愣地看着她：“小……姑姑。” “你哪儿来的姑姑。”小班长嘀咕着。 “小姑姑。”路清明重复道。 小班长撇着嘴，回头不理路清明了：“跟傻子说话就是费劲儿……” 可过了会儿，她又着实想知道傻子的新书包是哪里买的，样式是她从未见过的。回头刚要开口，门口传来一阵笑闹声。她赶紧回头。 几个女生结伴走进来。 “妈呀！”瘦小的欣欣瞪圆眼睛。说实话，路清明长什么样子她几乎没注意过，都知道路清明脑子有问题，话都说不好，还脏兮兮的。 “我咋看着她有点好看？”欣欣坐下来，小声跟班长说。 小班长嗤笑了一声：“你说啥呢？傻了吧？” 欣欣往班长手心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没你好看，嘻嘻嘻。” 小班长这才得意地把大白兔剥开放进嘴里。 “哎，”另一个女生坐在了路清明旁边，笑嘻嘻地说，“你当我同桌吧。” 路清明抬头看她。很多人以为她傻，记不住人，其实她是记得住的，只是嘴巴不赶趟，说不出来。面前这个女生叫孙小禾，圆脸大眼，在班级里还算受欢迎。 见她不说话，孙小禾瞪着眼：“咋地，你还不愿意啊？” 路清明茫然道：“没有……” 她只是一时之间不太习惯这种感觉。她隐约能明白，同学对她有改观，是因为她换了新衣服，还洗了澡。 中午吃饭的时候，孙小禾看到她饭盒里只有馒头和咸菜，还分给她一块炒鸡蛋。 从那天开始，路清明意识到，人还是要干净一点的。所以她有机会便烧热水擦洗。虽然她觉得孙小禾有些吵闹，但至少有个人会跟她说话了，欺负她的人少了一个。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冬天过去了，春节到了。 那女人没有回来。 大年二十九，路清明踩着积雪去了太姥姥家。门锁着，门口有几道车印。她抄着袖子，看着车印发呆。 “老路家的？” 路清明转头看到一个戴红头巾的女人。赵春华瞟着傻丫头说道：“你太姥爷太姥姥去城里过年啦！俩轿子接走的！” 路清明愣了愣，突然转身跑了。 赵春华看着她疯跑的背影，嘀咕道：“傻子都知道跟有钱人套近乎……” 路清明一口气跑回家，冲进西屋。路文松正坐在炕上逗弄儿子，皱着眉头喝道：“疯跑啥呢！” “……云……太姥……”路清明语无伦次。 “你这孩子，有奶就是娘啊！”桂琴瞥着她怪声怪气说着，拿出一把花生，放在小柱子跟前。 夫妻二人都没理会路清明的焦急。路文松剥了一个花生塞进小柱子嘴里，说道：“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还真找到了。” 桂琴撇嘴：“有钱啥事儿办不成啊。” 路文松咂嘴：“你这话说的，那么小的孩子丢了，让你找个二十几年，我看你能不能坚持。” “你说啥呢！”桂琴喊得嗓子破音，“你咒柱子呢！” 路文松掏了掏耳朵：“你看你急啥眼，这不是说别人家呢吗。” 桂琴幸灾乐祸道：“你舅和你舅妈也是倒霉，生两个都是丫头，现在大的找回来有啥用？照样还是没根儿。以后那大家大业我看他们给谁去。” 虽然路文松也对舅舅有很多不满，但桂琴这么说他舅，他也不乐意了：“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给我这个外姓人有啥用？”桂琴慈爱地整了整小柱子的衣领，“给咱柱子还真行。” “做梦吧你！”路文松哼了一声，“人家将来俩女婿呢，还轮得上柱子？” 路清明听不懂。可她太想知道池慕云在哪儿了，便倔强地一直在旁边杵着。路文松看了看她，一年未见，这丫头个头又高了不少。 路文松剥了一个花生：“丫头，下半年别上学了中不？在家帮你妈干活儿，过两年……”他把花生递给女儿，女儿愣了一下伸手接了，一双大眼睛低垂着，让他想起了她妈。 她妈什么都好，比桂琴漂亮能干，只可惜是他的表妹，路国栋的亲外甥女。 路文松沉默了，桂琴忍不住接腔：“过两年该找婆家了。” 路清明呆呆地看着手心的花生。 “过几天，慕云应该要送她爷爷奶奶回来，”路文松跟桂琴说，“不知道那个找回来的表妹回不回来。” 看到陈思明走远了，池慕云才把电话拨了过去。 “小云？吓着你了吧？”凌素珍在电话那头叹口气，“孩子已经找到了，没事儿，是你表哥……”她顿了一下，说道，“康复中心这里说了，孩子还是要用药。” “为什么还要用药？”池慕云语气有些急迫，“身体不是没问题吗？” 91.第 91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 欢迎支持正版！　　别人不骂她，反而让她有些不自在了。 晚上九点多，车子终于缓缓驶进了一个小区。池慕秋等在小区门口，冲他们招了招手。 池天祥和凌素珍已经等很久了, 桌上的菜凉了又热。一进门，桂琴就让柱子磕头拜年：“给你舅姥爷舅姥姥磕头！” 柱子躲在桂琴身后：“我不！” 凌素珍四十八岁, 保养得宜, 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她温婉笑道：“这么点儿的孩子，不兴这个。快进来吃饭吧。” 路清明紧紧跟着池慕云。面前的一切太过陌生，她有些茫然。 “清明都长这么大了。”所有人都落座, 凌素珍看着路清明感叹道，“上次看到这孩子, 才刚会走。” 桂琴说道：“舅妈也是太多年没去老家那边了。” 凌素珍笑了笑。其实她和丈夫早就想让路文松把女儿送过来做做检查, 偏偏路文松自己都不当回事, 女儿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迟钝，天生的不足，还有什么可检查的？ 孩子亲爹亲奶奶都不当回事, 外人也不好劝说。 桂琴环视了一下房间，酸酸地问道：“这是又新添了一套房啊？” 池天祥摇头：“老房子了，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你们愿意的话，以后就住这儿吧。去年刚装修过, 反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那敢情好！”桂琴高兴道。刚才她就在估摸这房子面积, 至少也得有一百二三十平。三室两厅, 他们一家人住，再宽绰不过了。多少人进京城打工都得住地下室啊。 吃完饭，池天祥夫妻跟路文松说工作的事情。那边桂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使女主人的权利了。路文松和她的夫妻卧室自然是要最大的，次之的给柱子，再次是一个很小的卧室，除了一张小床外什么都没有。 桂琴其实很想把这个小房间当杂物间。她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的傻丫头，心里一阵烦躁。原本以为来了城里，就可以摆脱这个令人心烦的累赘。 这丫头真是天生跟她做对。 大人们嗡嗡嗡地说话，路清明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今天她住哪儿？以后该做什么？ 后妈说她还是要上学，她的学校在哪里呢？ “嫂子，那个房间不也是卧室吗？”池慕云突然说道。 桂琴搬着自己的一些杂物，停住脚步笑道：“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嘛，我俩的卧室也放不下。” 池慕云走过去看了看，本来就是小小的一间卧室，表嫂还堆了一些杂物在地上，一个双肩包被随意地扔在床边。 那是路清明的包。 池慕云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 “嫂子，这房子太小，住不下你们四口人，不如让清明去我家住吧。”池慕云语气温和，表情却透出一丝凌厉之色。 桂琴愣了一下，眼中闪过喜色，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犹犹豫豫。 池慕云弯腰，把床上那个双肩包拿起来。 池天祥夫妻站起来，说要回家了。池慕秋也开始穿外套了。路清明呆呆地看着他们，心想，他们要走了吗？那女人也要走了吗？ 他们去哪儿？还来吗？ 她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回头一看，那女人迈着长腿走过来，背上斜背着她的双肩包，笑意盈盈。 “来，回家了。”池慕云弯腰，笑着冲小女孩伸出手。 路清明抬起头，一向呆滞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把手放在女人掌心，用力点头。 池家人带着路清明一走，路文松便发了火：“就你急！你等人走了再收拾不行吗！” 桂琴被他吼得挂不住脸，也尖声回击：“这关我啥事儿？都是你那好表妹管得多！” 路文松狠狠地瞪她一眼。确实，很多时候他都不想承认，路清明是自己的女儿。桂琴怎么对路清明，他心里是有数的，但在智力低下的女儿和媳妇之间，他选择对媳妇的行为听之任之。 可说到底，路清明是他的亲生闺女，怎么能去别人家住呢？ 说好听点是去亲戚家串门了，说不好听点，就是他苛待亲女，亲戚都看不下去了。 桂琴哭着说：“你个没良心的……我对她哪儿不好了？养她到这么大，亲妈都没我做得多……” 路文松大吼：“行了！哭什么哭？哭给谁看？孩子不住咱们家，谁会给你钱？” 桂琴止了哭声，冷笑道：“还说我，你还不是就惦记那点钱。要我说，就算是给钱，我们也得供她上学，给她吃穿，我还要为她操心，你算算这个账，能划得来吗？” 路文松被她呛得哑口无言。的确，路文松不想亏着自己，但他也同样不想落下虐待亲女的罪名。 桂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是孩子爹，我是后妈，要说虐待，那也是我的罪名，压不到你头上。” 路文松沉默半晌，撇下一句“你随便吧”，就拿着烟去了阳台。 桂琴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她还不了解路文松？难听点说就是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桂琴环视了一下四周，忍不住露出喜滋滋的笑容。管他池家是要管路清明一段时间还是要管一辈子，总之她暂时是可以不用看到那傻子了。 直到坐在池慕云家里的沙发上，路清明才缓过神来。 一切都没什么真实感。池慕云家很大很大，比刚才的那个房子要大得多，像迷宫似的。池慕云说她可以四处看看，路清明却不敢乱动，生怕自己走丢了。 池慕云给她倒了杯杏仁乳，看到她茫然四顾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喝吧。” 凌素珍换了身家居服，从二楼下来，笑眯眯道：“刚才吃饱了吗？饿不饿？想吃什么，告诉舅姥姥，舅姥姥让人给你做。” 路清明眨了眨眼，摇摇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池慕秋也从二楼走下来：“妈，我爸呢？” 凌素珍答道：“跟客户吃饭去了。” 池慕秋嘟囔道：“好吧……我还想问我爸一个事儿呢……” 池慕秋看起来不正经，其实很听话。凌素珍安排她上大学，她便乖乖地去上。平时和父母聊天，也看得出有一定的商业头脑。 池慕云兼修了新闻和金融两个专业，可父母心里都明白，池慕云真正喜欢的还是文科，学金融只不过是为了父母安心。 寻回池慕秋，凌素珍心里也松了口气。池慕秋本来就是学酒店管理的，将来如果愿意继承家业，那再好不过了。 孩子们都能各得其所，也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 凌素珍又给路清明倒了杯饮料。她其实有些想不通。听说这孩子在家里任劳任怨，做家务，看护弟弟，几乎顶得上一个成年劳动力，其实只要桂琴对她稍好点，这一根筋的孩子肯定会回报更多。 她端详路清明，觉得这孩子长得也很福相，额头饱满，眉眼舒展，鼻梁高挺，上唇微微可见唇珠；四肢修长，脖颈纤细，将来肯定是个高个子。 她是越看越喜欢了。 难得慕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除了父母长辈，慕云对谁都淡淡的，大学快四年了也没见喜欢哪个男孩子，凌素珍都担心这孩子以后怎么找对象。 唯独这女孩，似乎很讨池慕云的喜欢。 池慕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不能这么拿叉子，看我……”她说着轻轻抬了一下左手，“这样……” 路清明粗鲁地握着叉子，这样拿不稳，很容易伤到自己。 见她呆呆地没学会，池慕云站起来走到她身侧，细长的手指搭在她手背上：“来，这样……” 吴阿姨说道：“要不，我还是给清明拿双筷子吧？” 凌素珍也说道：“对，孩子不习惯用叉子。” “不行，”池慕云轻声说，“她学得会的。”她接着低声在路清明耳边说道：“来。” 路清明咬着嘴唇。要是别人教她，她兴许能马上学会。池慕云教她，她有点紧张。 还有那么一点害怕。怕自己做不好，池慕云会生气。 这两种奇怪的情绪，她其实是很少能感受到的。就算是后妈骂她，宋景光打她，被瘸子追赶，她也没感觉到什么，只有身体的本能带着她做出反应。 只有池慕云在她身边，她才会产生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堆在胸口，怪难受的。 她收紧了手指，捏住了叉子，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池慕云。 池慕云笑了：“这不是拿得挺好的，吃吧。” 92.第 92 章 那天徐琳琳一气之下坐上公交车回家去了, 王亚宁跟她坐到家里，谁知道徐琳琳看都不看她一眼。小区门卫盘问了王亚宁半天，没放她进去。 王亚宁站在小区门外，透过缝隙看着徐琳琳气冲冲的背影, 突然有点想笑。 一直是这样的——徐琳琳越生气，她就越想笑。 “亚宁，那你要去哪个学校？”许雁枫问道。路清明也抬头看着她。 王亚宁犹豫了一下：“我……我再想想。” 京城好一些的高中, 她几乎都能去。可不知道徐琳琳会去哪一所。按照徐琳琳她妈妈的性格，徐琳琳很可能会上最贵最好的高中。 一想到这个可能，王亚宁就有些沮丧。这还是第一次, 她为自己的家境而沮丧。 王亚宁想了想, 小声问许雁枫：“能再借我一本吗？” 许雁枫挑了挑眉, 一边掏书包一边打趣她：“姐姐, 你是真上瘾了。别回头你成绩下降了, 给我赖上啊！” 王亚宁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伸手接过本子，塞进书包里，脸色微红道：“我这才看几本啊……咱们走吧，让清明睡觉。” “行。”许雁枫低头又递给路清明一本, 路清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 云说了, 她现在不能看书…… “我那本还没看完……”路清明紧盯着那本画册, 恋恋不舍地缩回手, “算了, 你们先看吧……” 许雁枫笑嘻嘻地扬起画册，在路清明眼前晃了一下：“那我可就拿走了？” 路清明的眼睛跟着那本书转，嘴里小声嘟囔道：“拿走吧拿走吧……等我出院。” 许雁枫和王亚宁一起下楼。许雁枫一边嚼口香糖一边问道：“你回家吗？” 王亚宁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回了吧。我打算去找徐琳琳。” 两个人走到了马路边，许雁枫一边把口香糖扔进垃圾桶一边说道：“那你可要提前告诉那祖宗一声，别你大老远巴巴地跑过去了，她没在家。” 王亚宁一想也是，拿出手机给徐琳琳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 王亚宁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继续打了好几遍。 “难道是午睡了？”王亚宁把手机放进口袋，皱眉道。 “哎呀，肯定是没听到啦。走，姐姐带你吃冰去……”许雁枫单手搂着王亚宁的脖子，带她往马路对面走。 王亚宁心里惦记着那通没打通的电话，冰端上来的时候都没回神。 “喂！”许雁枫伸开五指，在王亚宁眼前晃了一下：“快吃吧，一会儿化了。” “……嗯嗯。”王亚宁低头搅了一下冰上的奶油。刚吃了几口，王亚宁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来，对面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亚宁吗？琳琳在你那儿吗？” 王亚宁愣了一下：“是小远姐吗？琳琳不见了？” 李燕远焦急地说道：“是啊！二姑说，昨天她和琳琳吵架了，今天上午琳琳要填志愿表，二姑又训了她一顿，琳琳一个人跑了，打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琳琳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 王亚宁站起来拿上包：“我……我也不能确定。” “你在哪儿，我现在就来接你，一起去找琳琳，方便吗？”李燕远干脆地问道。 王亚宁看了许雁枫一眼，许雁枫拼命向她使眼色。 “好，我们在第二人民医院这里。” 等李燕远的十几分钟里，王亚宁是坐立不安。她站在路边不停地打徐琳琳的电话，可那边始终不肯接听。 “她这到底是听不到，还是不想接？”许雁枫问道。 “应该都有。”王亚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气温高得吓人，空气中清晰可见正在蒸腾着的水蒸气。李燕远开着车，载着王亚宁和许雁枫，找了好几个徐琳琳平日里爱去的地方，却都没有徐琳琳的踪影。 “琳琳和我姑姑，是因为报考的事情吵了起来。”李燕远把车停在路边，接了一通姑妈哭天抢地的电话之后，捏着眉心说道。 徐琳琳妈妈一向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老公和女儿都反抗不了她。徐琳琳还会偶尔闹一闹，却也没有哪次闹得这么严重 “小远姐，阿姨她是不是想让琳琳去‘育才’念高中？”王亚宁问道。 育才是一家私立高中，以高昂的学费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升学率著名。 “对……”李燕远叹口气，“其实我觉得那所高中并没有那么好，完全是把学生当成学习机器。琳琳说想报市一中，她妈妈完全不听她的。” “别急……肯定会找到的。”许雁枫抽了张纸巾递给李燕远。 而王亚宁却愣了一下。市一中……正是她想报的学校。 市一中是最好的公立高中了，比路清明要报的科技大学附中还要好得多。王亚宁和徐琳琳成绩都比路清明稍好一些，所以王亚宁觉得，如果徐琳琳在公立高中里面选，肯定是要选这所。 可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徐琳琳的妈妈，果然想让女儿去读升学率更高的私立高中。 那么徐琳琳，是为了和她上一所高中才这样的吗…… 王亚宁放在膝盖上的手，暗暗地握紧拳头。 “琳琳丢了？”池慕云拿湿毛巾给路清明擦着手，秀眉微蹙道，“家长报警了吗？” 路清明摇头：“好像还没有。” “跟家长吵架……那她一定是躲起来了。”池慕云慢条斯理地给路清明涂上药膏，所有所思道。“” “跟家长吵架，那她一定是躲起来了。” 路清明拨了王亚宁的电话，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池慕云说的话。 “我们当然知道她躲起来了！！！”路清明把电话拿得远了些，那边许雁枫对着话筒吼道，“问题是躲在哪儿了！” 路清明看着池慕云。池慕云无奈地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王亚宁接过电话，小声说道：“她想上一中，但她妈妈不同意，想让她去育才念高中。” “她为什么一定要去市一中？”池慕云马上抓住了重点。 “因为……”王亚宁声音放得很低，吞吞吐吐道，“她……应该是想和我上一个高中吧……” 前面开车的李燕远表情凝滞了一下。她听到了王亚宁那句刻意将声音压低了的话。 “那就去找你们两个去过的地方，尤其是……有纪念意义的地方。”池慕云沉吟掉。 王亚宁挂了电话，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小远姐，我们去第一小学！” 已经放暑假了，一小除了值班的两个门卫外空无一人。许雁枫上前去打听了一下。 “没见有小姑娘进来。”门卫摇头道。 “琳琳也许是翻墙进去的，这种事她不是没干过。”李燕远小声说道，“我们还是进去找找吧。” 许雁枫很有眼力见地给门卫买了两瓶饮料，说了几句好话，门卫便让她们进去了。 王亚宁在心里暗暗祈祷，一定要找到徐琳琳。其实徐琳琳和她见面不多，倒是经常在网络上聊天。有时候她有些不懂，徐琳琳那么喜欢热闹、那么爱玩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和她一聊就是一个白天呢？ 她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徐琳琳居然也能忍受…… 中考之前，她和徐琳琳曾经去过一次第一小学。那天她们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徐琳琳说她们没有手挽手一起上过厕所，拉着她一起去了厕所…… “难道是……厕所？”王亚宁站在一小的操场上，迷茫地说道。 李燕远有些吃惊：“厕所吗？” 把女厕都翻了个遍，几个人面面相觑。 “我再去操场找一下……”王亚宁抹抹汗，跑到操场走了一圈。 旁边的小树林、主席台下的器材室、观众席…… 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王亚宁失魂落魄地站在了草坪上。她拿出手机，给徐琳琳发了一条短信：“琳琳，别闹了，我在小学操场这里，你来找我好吗？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在哪儿，我猜错了……我真的很害怕……” 发完短信，她坐在草坪上抱住膝盖，垂着头坐着。 “亚宁，走吧，这里没有！”许雁枫去拉她。 王亚宁没说话，一动不动。 “唉真是的！”许雁枫看了李燕远一眼。李燕远妆都花了，头发也有点乱，看得许雁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李燕远对表妹徐琳琳可真好啊…… 许雁枫想道，要是她有这么一个好表姐，那该有多好。 ……不行，她不想要这样的表姐。 “雁枫，谢谢你们。我看这样也好，你和亚宁在这儿等一下，看琳琳会不会来。我呢，还是继续去找找其他地方。” “好……小远，你开车小心点。”许雁枫说道。 虽然被一个小姑娘叫“小远”还挺奇怪的，可李燕远没时间计较这些，转身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许雁枫有些恋恋不舍，紧跟了几步：“我送你出去。” 王亚宁把头靠在膝盖上。 操场上很安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亚宁听到身边传来了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徐琳琳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撅着嘴看着她。 王亚宁盯着她看了几秒：“你去哪儿了？” 徐琳琳坐下来，把奶茶放在王亚宁旁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啊，我看到你们的车了，我还以为你能找到我呢……” “徐琳琳。”王亚宁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徐琳琳愣了一下：“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突然逼近过来的王亚宁吓住了。奶茶被王亚宁碰翻了，徐琳琳也被王亚宁撞翻了。 王亚宁按着她的肩膀，语气依然平静：“徐琳琳，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徐琳琳被她压着动弹不得，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想打我？？？” “我就是……就是在门口那家米线店吃了碗米线，然后就去奶茶店打游戏了……这怎么了？我凭什么告诉你们我在哪儿……谁让我妈老训我，我……唔……”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陌生的王亚宁。王亚宁闭着眼，咬了一下徐琳琳的下唇。 “唔……疼……”徐琳琳一喊疼，王亚宁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些。火气上头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自己也有些无措和不好意思。 她迅速地从徐琳琳身上爬起来，擦了擦嘴。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徐琳琳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王亚宁说道：“上周不是刚来过这儿……可惜我找错了地方，我以为……你会在操场或者厕所。” 徐琳琳瞪大眼睛看着她：“厕所？” 她简直服了。王亚宁在学习上的聪明劲儿呢？厕所臭烘烘的，操场又没吃没喝，徐琳琳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吹冷风？那天和王亚宁来小学的时候，王亚宁在奶茶店排队给她买了珍珠奶茶，难道这个书呆子自己都忘记了？ “……不管是什么事，总得慢慢商量，你妈训你，难道你就能这么闹腾？你爸妈你表姐，都快急死了。” 王亚宁还是那个王亚宁，徐琳琳的作劲儿也就又回来了。 “哼，我不管。我就是要上市一中！”徐琳琳把脚边的奶茶盒用力一踢，气冲冲地说道。 “那你回去跟叔叔阿姨好好商量，行吗？别这么闹了，他们都急坏了……”王亚宁一边说一边往外掏手机。 “那你呢。”徐琳琳斜睨着她，“我看你也没多着急吧？” 王亚宁给李燕远打了个电话，听到徐琳琳的嘟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怎么可能不着急，我……” 话说到一半，王亚宁突然说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小声说道：“你先给父母打电话吧。” 徐琳琳这么一闹，回去之后又被她妈妈给训了一顿。看着母亲发脾气的样子，徐琳琳害怕之余，想起王亚宁跟她说的话，突然觉得，她和母亲对抗的时间长了，就连她自己，也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专横、不讲理。 可她，明明是讨厌这样的。 这次被骂，她乖乖地听着，然后选了个合适的机会，和母亲谈了一下。她们母女俩，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了。 徐琳琳才惊觉，原来她印象中强大蛮横的母亲，也有不为她所知的委屈和软弱。 那也是徐琳琳第一次意识到的，这个世界永远有她所不了解的一面。 最终报考这件事儿，还是母女双方各让了一步。徐妈妈答应她可以报市一中，但要求她入学后第一次摸底考试要拿到年级前三名，不然马上给她转学。 “市一中的前三名？”许雁枫咋舌，“兄弟，虽然我对这个第一名没什么概念，但听起来真的很酷很炫。” “你没问题吗？”王亚宁担心地看着徐琳琳。 徐琳琳高傲地咬住奶茶吸管说道：“小意思，看我的吧。” 许雁枫现在看徐琳琳是越看越顺眼。要不是那天徐琳琳闹了那么一出，她还没法接近李燕远呢。现在可好了，不但拿到了电话号码，还在李燕远面前怒刷了一把存在感。 喝完奶茶，许雁枫就识相地溜走了。王亚宁和徐琳琳一起去了图书馆。 “那天许雁枫给我的那本漫画……我看了。”徐琳琳低头摆弄着桌子上《高中数学》，小声地说道。 “……”王亚宁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那天她就不想让徐琳琳看到这种书的，都是许雁枫…… 可是不说话就更尴尬了。 “……好看吗？”王亚宁小声地问道。 “还行吧。”徐琳琳更小声地回答道。 “我这儿……还有一本。你要看吗？”王亚宁艰难地说了出来。 “拿来拿来。”徐琳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徐琳琳就是爱装。看她装模作样，王亚宁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 “给你。”她从书包里把漫画掏出来，放在徐琳琳面前，跟她咬耳朵说道，“把你的那本给我。” 她凑得这么近，徐琳琳几乎都感觉到了她说话时嘴里呼出的气息。 “给你就给你！”徐琳琳躲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那本漫画，朝王亚宁甩了过去。 于是，两个人在图书馆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上午有色漫画。 路清明出院那天，天气不是很好。黑云在远方的天空上聚集，大概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路清明换上了自己的t恤和短裤，哼着歌，把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池慕云拿着单据回来，发现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赶紧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云，我好了！”路清明搂住池慕云的细腰，笑眯眯地说道，“再不动一动，骨头都要生锈了。” “应该是‘关节生锈’。”池慕云忍不住微笑着给她纠正道。 路清明思索了一下，把下巴放在池慕云肩膀上笑道：“还真是。‘关节生锈’顺口多了。” 池慕云任由她在背后抱着自己，低头拉着书包拉链，“医生说了，不能做剧烈运动。你可别忘了。不许出去打球……” “我知道了。”路清明乖乖点头，下巴戳在池慕云肩膀上有些痒。 “别闹了……”池慕云笑着耸了耸肩膀，把路清明的下巴顶了上去。 路清明笑嘻嘻地又用下巴往下按着她的肩膀。 两个人正嬉闹着，门外突然有人说道：“丫头啊，你刚好啊，咋能这么闹！” 桂琴拎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小包，穿着一身蓝色连衣裙搭配一双坡跟鞋，慢悠悠地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柱子。 “姐，你没事儿吧？”小柱子进来说道。 路清明睁大了眼睛。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小柱子叫过她“姐”。 “嫂子，你怎么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池慕云笑了笑说道，截住了小柱子尴尬的问好。 “我也没啥事儿，这不正赶上周末嘛，我就带柱子过来了，咱们一起去吃个饭。”桂琴说着，转向了路清明，“丫头，这些天病号饭都吃腻了吧？” 其实路清明一顿医院的病号饭都没吃，吴阿姨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送过来，池慕云照料她的早餐晚餐也格外精心。 “还，还行吧。”路清明低着头说道。她坐在床沿，悄悄握住了池慕云的一只手。 每次看到桂琴，面对桂琴的呵斥或者假意关心，她都有种又回到了童年的错觉，对这个女人的恐惧、厌恶一直都在心里，没办法磨灭。 甚至比童年时期恐惧更甚了。 因为小时候的她，比现在要麻木得多。 是池慕云让她变得柔软灵动了许多。 池慕云低头看着路清明。身量纤长的女孩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地握着池慕云的手，生怕她走了似的。 池慕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头，柔声问道：“我们去吃好吃的，可以吗？” 路清明点了点头，头发蹭着池慕云的掌心。 她想，她不应该这么害怕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池慕云不会扔掉她，不会不管她。 “我哥呢，怎么没一起来？”池慕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后座上的桂琴语气愤愤：“他啊？说是和牌友打牌去了！我看啊，什么打牌，肯定是去啥不干净的地方鬼混去了！” “妈，啥不干净的地方啊？”小柱子好奇道。 “去去去，小孩子瞎问啥？”桂琴不耐烦道。 柱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路清明想吃点口味重的，池慕云便找了个同事推荐的湘菜馆。 桂琴夹了一块鱼肉，往路清明的碗里送：“丫头啊，这些天都折腾瘦了，多吃点，啊？” 小柱子吃着鸡，看到他妈一脸疼爱地给傻子夹菜，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又把笑容收回去。 “我不想吃鱼。”鱼肉眼看着就要落到路清明碗里，她突然抬起头说道。 桂琴笑了一下：“鱼肉有营养，快来。” 路清明伸开修长的五指，罩住了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真不吃。谢谢……阿姨。” 93.第 93 章 桂琴愣了一下, 随即把肉扔进小柱子碗里，冷笑道：“哎哟，看咱们清明，出息了啊？连妈都不叫了。” 小时候路清明就知道, 桂琴不是她亲妈。但桂琴让她叫“妈”，爷爷奶奶也说要叫“妈”，她也就懵懵懂懂地这样叫了。 最近路文松和桂琴两口子总是来骚扰, 路清明很怕他们想把自己弄回去。 与其让池慕云为难，不如她“不懂事”一些。 叫桂琴这一声“阿姨”，也算是看在她看顾自己长大的恩情上。 “以前不懂事, ”路清明说道, “以后都不会叫错了。” 桂琴被她噎了一句, 气得想摔筷子走人。可转头一看自己儿子, 她的火气便消了大半。 这个死丫头, 爱叫什么叫什么去吧, 只要把她哄回来，在自己家里出嫁，就什么都值得。 桂琴夹了口菜吃，笑道：“丫头是懂事多了。小云啊, 可辛苦你了。” 池慕云看了路清明一眼说道：“不辛苦，一家人, 应该的。” 池慕云说得模棱两可, 叫人分不出说的是她和路表哥一家是家人, 还是她和路清明是一家人。 路清明听在耳朵里, 自然是按照后者的意思去理解了。她喝了口蜂蜜茶饮，嘴里甜滋滋的，却比不上心里的甜。 她和池慕云，是一家人…… 这顿饭几个人都吃得不舒服。 饭后，桂琴又提出要带着路清明去商场买衣服。 “哎呀，丫头身上这穿的些啥？宽宽大大的，一点都没有女孩子样儿。小云哪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眼光咋这么老气？女孩子，就该穿点淑女气质的衣服。丫头，走，带你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去……” “妈——你少说几句话吧，我被你吵得头晕！”小柱子嚷道。 桂琴说了一堆，声音又尖利刺耳，小柱子都忍了半天了。 路清明低头抱住池慕云的胳膊：“云，我头晕……” “嗯？怎么样？我们回家。”池慕云有些紧张。她搂着路清明的腰，转头对桂琴说道：“嫂子，要不改天再买吧。小路才刚出院，让她休息吧。” 桂琴点头：“好好好，赶紧回去吧，改天我再带她出去玩……” 池慕云给路清明系好了安全带，见她一副恹恹模样，心疼道：“早知道，说什么我也不让你出来吃饭。” 路清明没说话，一直到车子从停车场驶出来，路清明才抬起头，轻快地说道：“云，我又不晕了。” 池慕云微愣，转头看了她一眼。女孩笑得有些纯良，也有些狡猾。 池慕云心中了然，嘴角勾了起来：“你啊……跟谁学的这些。” “跟你学的。”路清明看着她的侧脸说道。 池慕云摇头：“我可没教你这些。” 路清明傻傻地笑了一声。她愿意在池慕云面前做一个小傻子，因为不管她有多傻，池慕云都不会嫌弃她，还会疼爱她包容她。 “云……你不是说我们去老家玩？”路清明兴奋道。 她现在兴奋的样子，倒是看不出有头晕的迹象。池慕云心里发笑，到底还是孩子，就爱玩。 “你再休息几天，我们就去。”池慕云笑道。 在家又休养了几天。路清明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跃跃欲试地想扑腾几下。幸好王亚宁和徐琳琳时常过来跟她一起研究《高中数学》，不然她恐怕早就跑到球场上去了。 这一天清晨，池慕云和路清明终于提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 路清明还没坐过火车，池慕云决定带她坐一次。上一次被人飞车抢劫的阴影还在，凌素珍派了几个保镖，便衣保护她们。 取票，排队进站，安检……路清明提着两个行李箱，东跑西跑仍然兴致勃勃。这些繁琐的程序对她来说很新鲜，令她暂时忘记了劳累。 进站之后，池慕云带她进了超市。 “坐火车，一定要吃泡面。”池慕云笑着说道，伸手指了指货架上的泡面：“小路想吃什么口味的？” 路清明犹豫了一下。以前在农村，她没吃过泡面，因为小柱子爱吃这玩意儿，根本轮不到她。后来到了池慕云身边，池慕云也没给她买过泡面。 “什么口味好吃呢？”路清明低头问池慕云。 池慕云想了一下说道：“按照我的口味，我更喜欢西红柿口味，可是，小路喜欢吃辣味的，还喜欢吃醋，我们就要酸辣口味的，怎么样？” “那我们要一盒西红柿口味的，一盒酸辣口味的。”路清明伸手轻松地把放在最顶层的泡面拿了下来。 “好。”池慕云笑了，抬头看着路清明下颌的线条。 她的小路，真是可爱呀。 这么可爱的小路，以后肯定有很多人喜欢。池慕云唇边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拉着路清明在超市里转了一圈，买了些零食和水果。拿着东西出去，也开始检票了。 “小云姐？” 池慕云回头，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惊喜的脸。她歪带着棒球帽，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和路清明差不多大，气质却比路清明要成熟许多。 “你不认识我啦？”女孩眨了眨狗狗眼，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我是小林啊！” 池慕云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位小林，她的确是认识的。池家老宅旁边住着一位老人，寒暑假时候，小林偶尔会出现在老人家里，帮老人带点药，或者添些大米白面。 池慕云记得，小林好像是管老人叫“姨姥姥”。 “原来是小林啊。”池慕云笑了，“回去看姨姥姥吗？” 林初霁笑了，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池慕云，姨姥姥跟她说过，池家很是不差钱。 不过碰到池慕云，她还是很高兴的。漂亮姐姐嘛，多看几眼她都开心。 “小云姐在哪个车厢啊？”女孩热情地问道。 路清明注意到这个“棒球帽女孩”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生气。这个女孩都快把眼睛黏到池慕云脸上身上了。 感受到旁边一道不友善的目光，林初霁的视线这才转移过去。原来旁边还有一个“漂亮妹妹”。不过林初霁向来只喜欢姐姐型的，对这种没胸没屁股的同龄人提不起半点兴趣。她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小妹妹啊？” 池慕云笑了笑：“这是路清明，我表哥家的孩子。”她又看向路清明，“小路，你叫姐姐吧。” 路清明绷着薄唇，绷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道：“你好。” 林初霁对上里湾子村并不熟悉，池慕云的表哥是哪位她也不知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笑嘻嘻应了一声“你也好”，便继续跟她们扯闲篇：“我在13车厢，你们呢？” 池慕云拿出票看了一下：“我们是14车。” “我们挨着唉，太好了！”林初霁高兴道，“等会儿我换个座位过去。” 池慕云无可无不可，加上对方年纪也小，坐到她身边也安全点，便笑着说道：“好啊。小林，你没些吃的吗？” 林初霁摸摸脑袋：“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我去买点。” 她买了些零食和饮料，出来的时候，池慕云帮她付了钱。 林初霁抱着购物袋，不好意思地跟池慕云道谢，还向路清明眨了眨眼。 路清明闷不做声，长腿一迈，便走到了池慕云和林初霁中间。林初霁一双狗狗眼滴溜溜转，小声问路清明：“哎，你觉得小云姐长得好看吗？” “云是最好看的。”路清明瞥了她一眼说道。 “哎不对啊，小云姐是你长辈吧？”林初霁琢磨了一下，“那你怎么管她叫‘云’？” “我一直叫她‘云’。”路清明又瞥了她一眼。 林初霁勾起嘴角，玩味地看着路清明。林初霁内心默默yy了一会儿，又摇摇头，似乎是想把脑子里的颜色废料甩掉。 检完票，池慕云带着两个女孩跟着一大批乘客往站台走。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路清明东张西望中，心中因为那个“棒球帽女孩”小林引起的不快，很快便被冲散了许多。 人太多，下楼梯时，池慕云下意识地抓住了路清明的手腕。 路清明喜滋滋地低头冲她笑。池慕云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林初霁：“小林，小心点。” 路清明也回头看了一眼。 池慕云常说，做人要懂得换位思考。路清明想道，如果换做是她，她自己一个人出远门，池慕云会不会很担心她呢？而她，又会不会觉得有一些害怕？ 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再对那女孩有敌对心理了。 池慕云是个善良的人，她也想像她一样，做个善良的人。 买的是两人座，路清明坐不住，便坐在外面。两只行李箱此时确实很碍事，路清明站起来，轻松地把两只箱子都放在了行李架上，还顺便帮了旁边一个小女生一把。 “小路真棒。”她擦着汗坐下时，池慕云冲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路清明弯起了大眼睛，看着池慕云：“还要。” 池慕云又拿出另外一只手，都比出大拇指。 坐上车，路清明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东张西望。一会儿跑去看看卫生间，一会儿跑到另一间车厢。一直到火车开起来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觉得兴味索然，回到座位坐下。 林初霁迟迟没过来，池慕云不太放心，给她发了条信息。 “小云姐，我困了，先补个觉，就不往你们那边折腾了，你们注意安全哟。”——小林 池慕云微皱了下眉头，低头回复信息。路清明看她一眼，起身往13车走去。她边走边打量两旁的乘客，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看到了小林。小林斜倚在窗边，棒球帽和背包放在腿上，低头玩着手机。 路清明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又回到座位。 “干嘛去了？”池慕云抬头笑着问她。 路清明捏着购物袋的提手，低垂着睫毛说道：“我去看小林了，她很好，在玩手机。” 池慕云愣了一下，随即弯起了红唇，比了一个大拇指：“小路真好。” 路清明喜滋滋地笑了，随即又凑近问道：“我好，还是小林好？” “你最好。”池慕云微微一笑，对她这个幼稚可爱的问题作出回应。 “真的吗？”路清明抿着薄唇，笑得更加喜滋滋了。 “当然是真的。”池慕云看着她的笑脸，心中柔软，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柔和，“没人比你更好。” 池慕云说完这句话，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看窗外。两朵红晕飞在她脸上，她自然是看不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热。 一种异样的甜蜜涌上心头。 还伴随着一丝罪恶感。 外面飞速掠过一片又一片的荞麦花，路清明却无心观赏，只是看着池慕云的侧脸发呆。 她看着池慕云自然披垂的乌发、柔和秀气的眉眼，以及润泽的红唇…… 云越来越好看了。两个人这样一起坐火车旅行，好像谈恋爱啊…… 路清明差点笑出声，可笑过之后她又明白，她和池慕云有着血缘上的牵绊，她们……是不可能的。 她想的这些，全都离经叛道，荒谬至极。 想到这儿，她又沮丧了起来。沮丧着沮丧着，她便有些困了，向后靠着椅背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个人托起了她，让她倚在对方的肩膀上。 路清明是被泡面的香味儿叫醒的。 她揉着眼睛，看到池慕云白皙的脖颈就近在她眼前。 “醒了？”池慕云侧头看着她，唇边漾起一个小梨涡，“饿了吧？” 路清明在她肩头蹭了蹭：“云，几点了？” “一点多了，快看你的肚子，是不是饿得咕咕叫了？”池慕云笑道。 路清明睁大眼睛，坐直身体：“我睡了这么长时间？”她伸手揉了揉池慕云的肩膀，“云，累不累？” 池慕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笑道：“不累不累——你肯定饿坏了，我刚才都听到你肚子在叫。我帮你去把面泡了，乖乖坐在这儿等我，知道吗？” “好，你帮你泡，我帮你泡。”路清明一边把自己头发重新扎起来，一边喜滋滋地说道。 两桶泡面在桌上相依相偎。 池慕云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做着一些平日看起来最无聊的事情，心情却无比轻快愉悦。 小路……真的好可爱。 她的简单、纯粹、直白，好像让池慕云在不知不觉中，忘掉了许多烦恼。 路清明隔一会儿便要去掀开盒盖看一下面好了没有。池慕云笑道：“你再这样掀，热气都没了。” 路清明缩回手，眯着眼睛笑起来。 她是真的喜欢在池慕云面前，做个小傻子。 让池慕云笑她的幼稚。 池慕云其实并不经常笑。可路清明听说，笑一笑，十年少。 让池慕云多开心开心，总是好的。 池慕云胃口小，泡面只吃了半盒便饱了。路清明吃完了自己的，又把池慕云剩下的半盒吃完了。 “好吃。”路清明眯着眼睛说道。 “吃饱了吗？”池慕云担心地看着她。她早应该想到路清明胃口大，应该多买一些的。 “饱了。”路清明摸了摸肚子，舔了舔嘴唇说道，“不过还能再吃些零食。” 池慕云失笑。看来路清明吃得不是特别饱。 池慕云把零食袋打开：“吃点什么？” 路清明挑了包葵花籽，拿着垃圾袋，小声地嗑了起来。她记得池慕云说过，公共场所要有素质，最好别吵着别人。 池慕云看着她的侧脸，微微一笑。 她小心翼翼地嗑瓜子儿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小老鼠。 ……不，一只大老鼠。 火车到红山县城附近，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池慕云和路清明在出站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林初霁走出来。 “今天没有车回村里了，肯定是要在这儿住一晚的。小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池慕云问道。 林初霁点点头：“也好，反正……”她咳了一声，“我自己睡一个房间。” 池慕云笑了笑：“那是当然了。” 三个人打了一辆车去红山县城，下了车找了一家酒店。红山县城只是个小城镇，最好的酒店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不过好在貌似还挺干净的。 “一个单人，一个……一个大床。”池慕云跟前台说道。 “云！这张床真的好大！”路清明倒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池慕云。 女孩直白的话，让池慕云脸颊一红。不过几秒钟之后她马上在心里骂自己：为老不尊，到底在想什么啊！ 两个人轮流洗澡、换洗完衣服，带着一天的疲惫倒在床上。 “小路，你累吗？”池慕云侧头问道。 “一点都不累，”路清明说道，“可能也有点，但是，这是我和你一起旅行，就不会觉得累了。我好开心，今天云夸了我好多次。” “是吗？”池慕云转过身来看着她，红唇微动，“不是夸奖，是事实。“ 她伸手摸了摸路清明的头发：“小路，就是可爱的。” “不，你可爱！”路清明睁着大眼睛，反驳道。 “你可爱。” “你可爱。” …… 第二天，池慕云、路清明和林初霁一起，坐着那辆还没有换新的“老牛”，回了上里湾子。 不但“老牛”没换，连“老牛”上的司机和售票员左新苗都还在。 左新苗看起来成熟了很多，说话也不大呼小叫的了。她没能认出路清明来，听池慕云说说起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是傻丫头吗？”左新苗诧异地问道。 路清明穿了简单的t恤，外面罩一层大衬衫，下面是牛仔裤、运动鞋。 简约却不简单，池慕云的穿衣理念就是这样的。不管任何风格，她都喜欢极简的设计。 左新苗持续傻眼中：“傻丫头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池慕云笑了笑：“好像是去年吧。” 左新苗啧啧称奇：“神了神了，时间可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小清明？你十几岁了？”左新苗像逗弄小孩子一样跟路清明说话。 路清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我十六岁了。” 这时候车里又上来人了，左新苗忙着卖票，也就没再继续问。 黄昏时分，“老牛”大巴车终于到达了上里湾子村。 顺着田埂间的小路，几个人慢慢往家走。林初霁有些内急，尴尬地跟漂亮小姐姐道了个别，便赶紧先去她姨姥姥家了。 夕阳斜照，旷野中又此起彼伏着绵羊归家的咩声，田间是翻滚的绿浪，一切都没有变化。 池慕云看着远处的天空，最近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也慢慢归于平静。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但的确是这里，这个小村庄，给了她新生。她在哪儿出声，一点都不重要。 她只知道，她现在拥有的，远远比一个硬要追根溯源的答案中珍贵得多。 “小路，我们从那边走。”池慕云指了指田边的松树林。 路清明看了看那边。那片松树林，以前她还经常去里面拾柴火呢。 “好啊。”路清明拖着两个箱子走在前面，兴高采烈道，“云，说不定有蘑菇呢。” 池慕云笑了：“好啊，有蘑菇的话，我们摘点拿回去吃。” 风吹过，松枝摆动。一股松树香味扑面而来。 池慕云默默地往前走着。 “云，真的有蘑菇。”路清明放下行李，蹲下身扒着松树根部的枯叶，一个湿润鲜亮的、金黄色的大松树蘑便跳了出来。 池慕云好多年没看到这个了，走进前去想摘，路清明拦住她：“我来。它上面的粘液，粘在手上不好洗掉呢。你的手太嫩了，不经洗。” 池慕云被她逗笑了。路清明看了她一眼，弯腰小心地把蘑菇摘下来，放进零食袋里。 以前，路清明经常被后妈派过来采蘑菇。别人家采到了几筐，她就得采到几筐，采不够不能吃饭。 两个人各怀心事，慢慢地走着采着，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爷爷奶奶颤颤巍巍地迎了出来：“俩傻子啊！大半夜的还摘啥蘑菇？” 池慕云笑了笑，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零食袋子：“明天给你们做小鸡炖蘑菇。” 池爷爷看着路清明，惊讶道：“这孩子这个子……” 池奶奶跟着接话：“……可真是不矮。” 94.第 94 章 路清明挠了挠头发, 弯腰问好：“太姥，太姥爷。” 路清明还是去年夏天回的村里。池奶奶把蘑菇放在灶台上，然后戴上花镜，端详着路清明, 感叹道：“这孩子真是一年一个样儿。以前干干瘦瘦的，那么小一个，现在咋长了这么老高？” 池慕云正把路清明身边的营养品往里屋提, 听到池奶奶的话，不由得抬头看了女孩一眼，唇边漾起一个微笑：“可能跟打篮球也有关系。” 路清明赶紧过去拦住池慕云, 自己从行李箱里拿出两大包营养品, 一手一包往西屋里提。 池奶奶笑呵呵地看看路清明, 又看看池慕云。池奶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压低声音跟池慕云说道：“这孩子……多高了？” 池慕云笑道：“一米七五吧。有时候早晨起来测量, 还有一米七六呢。” 池奶奶摇摇头：“这样不好, 太高了。以后找对象都不好找。” 池慕云一怔，唇边的笑容也消失了。 有时候她会刻意去回避这个问题。然而更多时候，她清楚地明白：小路有她自己的人生，总有一天, 她们俩平静而亲密的日子会结束，小路会走上属于自己的人生旅程。 而池慕云, 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是吗？……我觉得还行, 也不算特别高。现在的孩子营养充足, 个子都不矮, 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也很多。”池慕云垂着眉眼，看自己袖口的扣子，缓缓说道，“找对象……肯定也不难。” 池爷爷蹒跚着走过来，磕了一下烟斗，沉声说道：“老婆子你咋跟赵春华一样了？张口闭口就是‘找对象’——孩子才多大，就找对象啊？你啊你……” 池奶奶也不甘示弱，开始说自己的道理：“又没说现在找，我惦记孩子还成错处了？” …… 听着老两口的拌嘴，池慕云心里突然一阵烦躁。她抬头想劝爷爷奶奶别吵了，却看到西屋的门帘被撩开着，路清明站在门口，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盯着她，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两个人中间隔着拌嘴的老两口，对视了短暂的两秒钟。池慕云率先转移了视线，跟池爷爷说道：“爷爷……您去外边抽吧，这旱烟味儿太呛，别一会儿奶奶犯了老毛病……” 池爷爷愣了一下，虽然表情不太情愿，但还是拿着烟斗，转身走了出去。 池奶奶嘀咕道：“死老头子，越老越糊涂。” 人老了，倒更像是孩子。 为了哄爷爷奶奶开心，池慕云做了几盘拿手菜，晚上爷孙三人还烫了一盅酒喝，很是热闹。 吃过饭，外屋熏上了干艾草。 晒干的艾草就是天然的蚊香，点上一些，整个晚上就都不怕蚊子了。池慕云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顺便把外屋的艾草灰烬扫进了灶膛。 西屋传来爷爷的鼾声，屋子外面是蛐蛐儿的鸣唱。 池慕云头上包着毛巾，蹲在灶膛前，对着灶里不时闪烁一下的火星发了会儿呆。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池慕云身后一暖，一件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云，”路清明蹲在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不困吗？” 池慕云“嗯”了一声，站起来往东屋走，“困了，快进来睡吧。” 路清明挠挠头发，也跟着上炕了。 池慕云侧躺在炕头，感觉到了身后的热气。她起身，借着皎洁的月光，对上路清明明亮的眼睛。 “挨这么近……怪热的。”池慕云轻轻地叹口气，低头看着两张挨在一起的褥子，“怎么又都铺到这边了？” 路清明仍然只是定定地看着池慕云，声音里带上些委屈：“今天一点都不热，我都没热，你怎么会热？” 池慕云不怕热，怕冷。况且今天这天气，着实称不上热。 刚才池慕云去洗澡，路清明擦着头发坐在炕沿上，就发现炕上的被褥已经铺好了。应该是她刚才洗澡的时候，池慕云铺的。 一套被褥在炕头，另一套在炕梢。 中间隔得好远。 路清明瘪瘪嘴，使劲儿擦了几下头发，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上炕把炕梢那套被褥拖过来，和炕头的被褥挨在一起。 池慕云停顿了一下，慢慢地躺了回去，闭上眼说道：“小路，我睡了，你想起夜的话……” “可是你还没晾干头发呢。”路清明坐在她身边，把头发拨到脸侧，看着她说道，“你还说让我不能湿着头发睡觉呢。” 池慕云背对着她，睁开眼睛，对着墙壁微微一笑。 她都说不过小路了。 她要起身，路清明按住她的肩膀，长腿一迈下了炕，笑嘻嘻地在她头上说道：“云，我有办法。你不用起来啦。”她说着低下头，小心地把池慕云的头发顺着炕沿拨出来。 “云，我帮你晾头发，一会儿就干，你困了，就眯着吧。”路清明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她发间穿梭。 池慕云没说话。平躺着，任由路清明拨弄自己的头发。 路清明看到她睁着的眼睛，小声问道：“云，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困了？要不你还是睡吧。” 池慕云微微一笑：“你在我耳朵边啰里啰嗦的，我早就不困了。” 路清明“嘿嘿”一笑，高兴地眯起眼睛。池慕云的头发又软又香，她喜欢手指穿梭其间的触感，更喜欢这样的芬芳。 好像不管是池慕云的什么，她都非常非常喜欢。 可想到晚饭之前池慕云和太姥说的话，路清明的目光又黯淡下来。 什么“对象”，什么“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 池慕云觉得她以后会找对象吗？ 不知道为什么，池慕云这样的认知，令她有些烦躁不安。 “云……我不想找对象。”路清明慢慢拨动着长发，开口道。 池慕云看着窗户。看了几秒钟后，她闭上眼睛说：“只不过是大人们闲聊天，你不用想那么多。你还小呢，这些，你还不懂。那些事情都是长大以后……” “可我不是已经长大了吗？”路清明闷闷地说道，“我以后也不会找的。” 女孩语气中的坚定直白，让池慕云微愣了一下。 “云，那你呢，你会找对象吗？”路清明凑近了一些，有些紧张地问道。 95.第 95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欢迎支持正版！　　路表嫂瞪了宋景光的背影一眼，低头继续摸帆布包的其他口袋。摸了个遍，居然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 路表嫂把衣服往里一塞, 叹口气。她以为池慕云懂事，会偷偷往包里塞钱。正当她不死心地打算重新翻一遍的时候，池大姑带着孙子从外面进来了。 “清明回来啦？”池大姑低头看着柱子, 慈爱地笑道：“柱子，把冰棍儿给你姐一根。” 小柱子嘴里吮吸着冰棍儿，胖手还拿着一个, 不满地哼唧起来：“不给……”池大姑眉毛一立：“给你姐！你都吃几根了？该坏肚子了！” 池大姑硬是从柱子手里抢过来, 递给了清明。 “拿着呀！这孩子……”池大姑差点就说“这孩子傻了”, 想想又及时刹车。 本来就是个傻的。 路清明回头看着冰棍, 伸手接了过来。路表嫂把书包从她肩膀上脱下来：“别背着了, 妈给你洗洗。” 路清明含着冰棍儿, 紧紧攥住书包带。 路表嫂白她一眼：“妈给你洗干净！” 路清明手上劲儿很大，扯着书包不撒手。路表嫂瞪着她，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木木地看了后妈一眼，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柱子怪叫了一声, 扑到他妈怀里，好奇地吵着要背书包。 “桂琴！”池大姑说道, “刚才宋景光来咱家干啥？”她盯着儿媳妇的眼睛。 路表嫂神色如常：“嗨, 村里不是要种树嘛, 他过来发划地的单子。”宋景光是给村长跑腿的, 大小也算个干部。见婆婆半信半疑，路表嫂扬了扬眉毛，嘴角往下一撇：“咋啦？妈你啥意思？单子就在东屋里放着，你自己瞅。” 路清明看了奶奶一眼，又低头看自己鞋尖。布鞋破旧的鞋面上，大拇指处破了个洞。她不懂奶奶和后妈在说什么，但宋景光提着裤腰带的样子，却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个来回儿。她张张口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后妈和宋景光在炕上不知道整了啥，每次宋景光走之后，屋子里都有股味道，特呛鼻子，难闻得很。她想到那个味道，忍不住皱着眉头捂了捂口鼻。 池大姑神色稍缓，干笑一声，牵起小柱子回屋了。对桂琴，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做家务手脚快，身体也好，还生了儿子。现在就怕人家耐不住寂寞，做丢人的事，或者跟哪个跑了。村里年年都有女人跟人跑，池大姑知道，如果桂琴真有这心思，拦也是拦不住的。嫁过来就做了后妈，有几个大闺女能忍？所以桂琴平时有嘴快嘴毒的时候，池大姑都多有忍让。为了儿子她也得忍忍。怕只怕路文松辛苦在外，媳妇却成了别人的。 路清明抱着自己的衣服，神色郁郁地去了西屋。柱子背着书包，在院子里疯跑。路清明低头看一眼手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每件衣服外面都有一层透明的塑料包装，一摸就稀里哗啦地响。 路清明摸了两个来回，终于把衣服码整齐了，装进墙角的一个大纸箱里。这个纸箱装着她所有的宝贝。有几件衣服，还有几枚从柱子不要的玻璃球，以及一些纸折的“方片儿”。“方片儿”是路清明自己折的，看到其他男孩撕作业本折“方片儿”，她某一天也下意识地折出了一个。没人跟她玩，她就自己跟自己玩。 新衣服放进去，箱子就被填满了一大半。路清明又掏了掏口袋，拿出那张写着池慕云手机号的纸条，也放进了箱子。 月光明晃晃的，床单改造的旧窗帘遮不住光。路清明直勾勾地望着窗帘上的花纹剪影。被褥还是那个用了不知多少年、硬如石头的被褥，今天却尤其硌得慌。路清明想起小姑姑让她睡的褥子，那么软和，跟小姑姑的手一样软和。就算放了一天羊累得直不起腰，一躺上去也觉得浑身都舒展了。 正想着那褥子，突然听见小黑吠叫起来。池大姑起身，低声地骂骂咧咧，起身穿鞋去开门。路国栋一进来，一股烟酒臭味散了满屋。池大姑唠叨了几句，路国栋坐在炕沿儿泡脚，摸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说：“喝着酒呢，宋景光就让人摁着打了。” 池大姑一听“宋景光”，心中一个激灵：“他咋让人打了？” 路国栋看了一眼睁着眼的孙女，小声说：“他扯了两句淡，张老四就急眼了。我看八成，”他压低声音，“宋景光和张老四媳妇有点啥。” 池大姑愣住了，低声骂了句“不要脸”。张老四腿瘸，可好歹也算是有男人在家，宋景光连这样的都敢碰，可真够不要脸的。 这个月宋景光来家里有两三次了…… “怨不得人家媳妇，”路国栋摇头说，“就张老四那腿，啥能干好啊？放羊都放不好。” “你这话说的！”池大姑瞪圆了眼，“这不就女的犯贱吗？孩子那么大了还搞破鞋！” 路国栋哪里知道她在担心啥，反唇相讥，夫妻二人絮絮叨叨，把路清明絮叨困了，睡了过去。 天色发白。路清明揉揉眼睛，起身下地，溜进了东屋。后妈和柱子正熟睡，借着黎明的天光，路清明看到炕头上的书包。 她一把抓起来，扭头回了西屋，把书包放进箱子最下面，然后走到外屋抓了一个凉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出门赶羊去了。 “吃饭了吗？” 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清明站住了，闷声答道：“吃……吃馒头。” 池慕云今天绑了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很精神。她冲路清明招手，路清明看着她，乖巧地走了过去。 池慕云拉了一下凳子让她坐下，盛了一碗小米粥，又从盘子里夹了半只咸蛋，轻声说：“吃吧。” 路清明摸了摸肚子，低头吃了起来。 池奶奶慈爱道：“以后过来吃，别在家揣凉馒头。” “听见没？”池慕云轻笑了一声，又夹了半只咸蛋放在她跟前，“要吃热饭。” 路清明咽着粥，含糊地“嗯”一声。 把角上带着红绳的羊从圈里赶出来，路清明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挥鞭子，有些磨蹭。她不时往院子里面看。 院墙外有棵老杨树，茂盛的树冠投下浓阴，庇护着小院。浓阴里有几个蒲团，池慕云盘腿坐在上面看书，像入定的僧人，除了用手指翻书之外没有其他动作。 路清明看了好几眼，池慕云连头都没抬。路清明有些失望。昨天池慕云手里拿的那个怪东西呢？不在池慕云手边。所以池慕云今天不跟她一起上山了吗？ 路清明抓了抓头发，低头赶着羊出发了。 她一只手拿着鞭子，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着自己的“方片儿”。 走到那条坑坑洼洼修得极为不走心的水泥公路旁边，她远远就瞧见了慢腾腾开过来的“老牛”大巴，却当没看见似的赶着羊慢慢走。 “老牛”又趴在路边了，左新苗扒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训斥她。路清明呆呆地甩鞭子，仿佛没听见。 有时候傻子也挺好的。心情不好可以干点坏事儿，谁也拿她没办法。 看来这坏习惯不是一两天养成的。池慕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耐性，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着她。 写完一行，池慕云轻声说道：“下一行，要一边念一边写了。” “哦……”路清明呆呆地应了一声。 “an……”池慕云示范道，“看着我的嘴唇……” 路清明抬头盯着她的嘴唇。池慕云的嘴唇很好看，唇瓣红彤彤的，像山上的野花一样润泽丰满。 “要把嘴巴张开一些，今天老师是不是也讲过了？你说一遍我看看。”池慕云正色道。 路清明盯着她的嘴唇，慢慢张嘴念道：“an——” 那嫣红的唇瓣弯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真棒！再来一遍。” 看着池慕云的笑容，路清明也情不自禁高兴起来，傻笑着重复了一遍：“an——” 路清明连写带念了一会儿，慢慢觉出了一些困意。想张口打呵欠，却又怕池慕云不高兴。 “en……哈……”结果没忍住，一个音节还没念完便打了个呵欠。 小女孩困得双眼蒙蒙，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念着拼音。池慕云摸了摸她的头发“困了？” 路清明耷拉着眼皮点点头。 “走，上去睡觉了。”池慕云收起她的书本文具说道。她真是又心酸又生气，这孩子明明困了还不说，硬撑。 “小路，”池慕云慢慢地走在前面，路清明跟在后面，“以后不管是饿了，困了，难过了，高兴了……都要说出来，不能憋在心里，知道吗？” 96.第 96 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百分之八十，欢迎支持正版！　　她看着窗外的雪景, 低声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雪。” 池慕云笑道：“以后每年都能看到了。” 池慕秋又拿出一颗口香糖放进嘴里：“那小女娃子是傻的吗？” 池慕云白皙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听到“傻”那个字眼，她轻轻攥了一下方向盘：“我倒觉得她挺精的。” 中午姐妹俩开车出去买调料。刚出门便遇上张老四的羊群，池慕云便把车停在了路边。池慕秋突然回头：“慕云，后面！” 池慕云微愣, 赶紧转身打开车门。 路清明风似的奔过来，到了她跟前却又猛地刹住了闸，瘦弱的胸脯剧烈起伏, 一双大眼直直地盯着她看。 “云……” 池慕云弯腰看着她：“跑这么快干嘛, 是来找姑姑的吗？” 路清明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往池慕云怀里一塞。 池慕云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大西红柿。 “红……的，”路清明直直地望着她，“好吃。” 这时候的乡下, 家家户户都只有白菜土豆大萝卜，其他蔬菜十分稀缺, 即便是买了西红柿，也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池慕云看着小女孩, 心里涌起难言的情绪。把西红柿放在车上，低头牵住路清明的手，打开后座车门：“上去。” 路清明犹豫了一下，敏捷地爬了上去。池慕云上车一看, 发现池慕秋坐在了后座, 无奈地笑了笑。 池慕秋嚼着口香糖, 转头冲路清明吹了个泡泡。路清明看她一眼，视线又转移到池慕云的后脑勺上。 “这小女娃子！”池慕秋稀奇道，辛辛苦苦维持的普通话马上变回了方言。 “你别老逗她。”池慕云发动车子。 “你几岁啦？” “叫声大姑听听！” “五加七，知道得多少不？” …… 不管池慕秋怎么逗，路清明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池慕秋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 到村口的小商店买了调料，池慕云又看了看路清明。大冷天的，女孩也没戴个帽子，更没有围巾。大概女孩也觉得冷，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身上家做棉袄的领子是竖着的。 可惜商店太小了，没有毛线帽也没有围巾。池慕云目光搜寻一番，指了指玻璃柜上的棒棒糖。 “喏。”池慕云拿出一个棒棒糖递到路清明手边。路清明双手捧住，也不吃，愣愣地盯着看。 池慕秋含着一个棒棒糖，小声跟池慕云嘀咕：“这样还不傻吗……” 开车回家，池慕云先带路清明给爷爷奶奶拜了年。她顺便跟二老提了一下桂琴要找工作的事儿。 进到里屋，路清明还是拽着池慕云的袖子。池慕秋嘲笑道：“你这个娃，属跟屁虫的吧！” 路清明不说话。池家的暖气很热，进屋没一会儿，她就热得解棉袄扣子了。 池慕云突然弯腰，扳住路清明的下巴，“别乱动，给姑姑看看。” 女孩黑瘦的脖子上，有几道青紫的痕迹，上面有两处破皮了，渗着血印，看上去像是谁狠狠地掐了一把。 “怎么弄的？”池慕云严肃地问道。 路清明低头不说话。 “不告诉我，我就不理你了。”池慕云起身要出去。路清明抓住她衣袖，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不……” 这孩子长了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池慕云有点后悔吓唬她，便温言道：“那你要告诉姑姑谁弄的，好不好？” 路清明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上午池慕云姐妹刚走，路文松便说要去赶集。爷爷奶奶和柱子也去，后妈说肚子疼，要在家歇着。 路清明不太想去。 她走到路文松跟前，直愣愣地说道：“我想去……” 她想说的是，想去太姥姥家。 没等她说完，路文松便从厨房里摸了一个西红柿出来，塞到她手里：“你就别去赶集了。之前不就想找小姑姑玩吗？快去吧去吧！” 路清明乐得如此，便一溜烟地出了家门。跑到半路一摸口袋，发现西红柿没带。 她马上掉头。 后妈明明在家，门却锁着。这景象有些熟悉。路清明翻墙进院子，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又是那股熟悉的怪味儿。桂琴倒在灶台上，下/半/身脱了个精光，白花花的两条腿紧紧勾着宋景光的腰，面庞红润，气喘吁吁，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两个人同时惊恐地看过来。 路清明扫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想去拿西红柿。 紧接着她就被狠狠地攥住了衣领。宋景光目光凶狠，掐着她的脖子：“妈了个巴子……” “景光！景光你别介！”桂琴吓得六神无主，从背后抱住了宋景光的腰。 “妈了个……”宋景光把路清明狠狠一推，气呼呼地套上棉袄，“臭b崽子，敢说出去我整死你！” 路清明打了个寒噤。那副画面好像印刻在她脑子里了一样，宋景光和后妈牲口一样叠在一起。她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怪。 “大胡子……打我妈…屁股，掐我，疼。”路清明缩着脖子说。 池慕云吓了一跳，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小路，这种话不能乱说。” 路清明眼神清澈，直视着她：“真……” 有大胡子、并且和路家人关系不错的，只有宋景光。那么，路清明说的…… 池慕云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她起身翻了翻自己的包，掏出一只药膏。 “来，擦擦。” 路清明很乖，仰着头露出脖子，一双大眼滴溜溜转。转来转去，视线最终停留在池慕云的手上。 骨节匀称，纤细白皙的双手。 “不用伸这么长脖子。”池慕云不禁微微一笑。小女孩慢吞吞地收回了一点下巴，眼睛却仍然不安分地瞟着池慕云。 涂上了药，路清明觉得不太舒服，总想用手去抠。她一伸手，池慕云便冷着脸看她。路清明眨眨眼，慢慢缩回手。 “碰它，会留疤的，留疤，以后就不漂亮了，知道吗？”池慕云低声跟她解释道。 看到陈思明走远了，池慕云才把电话拨了过去。 “小云？吓着你了吧？”凌素珍在电话那头叹口气，“孩子已经找到了，没事儿，是你表哥……”她顿了一下，说道，“康复中心这里说了，孩子还是要用药。” “为什么还要用药？”池慕云语气有些急迫，“身体不是没问题吗？” 凌素珍语气有些无奈：“你别急啊，听妈说。医生说了，孩子还没成年，以后的发展不好说，除了语言矫正，还要配合吃点保健药。” 池慕云迟迟没出声。 凌素珍“喂”了一声：“小云？怎么了？” 池慕云低声说道：“妈，你费心了。” 是她提出要把路清明接进家里。她自己都还没独立，还要靠父母养。父母不差那几个钱，也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路清明是个大活人，是人就会带来麻烦。 可让她放着不管，她又是万万做不到的。一想到那孩子受过的苦，原本平静的心湖就翻涌不止。要是她不管，以后路清明又会怎样？ 凌素珍温声道：“小云，你怎么跟妈客气？我也早就想带这孩子看看。我就说嘛，这孩子一双眼睛那么机灵，怎么会是傻的？” 池慕云知道母亲是安慰她。检查结果她也看了，跟普通孩子相比，路清明智力绝对算不上高，更别提机灵了。 其实这样，池慕云已经很满足了。 “好，妈，那我先去吃饭啦。”池慕云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眼角有些酸涩。她抬起手指揉了揉眼角，调整了一下表情走进川菜馆。 吃饭的过程中她看起来毫无异常，适当的时候开句玩笑，其余时间低头吃东西。 她不说有什么事，陈思明也不好再追问，只是举止间多了一分关切。 凌素珍挂了电话，表情重又变得严肃：“文松，你搞什么？！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报警了！孩子在我这儿你有什么不放心吗？！” 凌素珍皱着眉头看着路文松。 今天她带孩子过来做检查，转头跟医生说话的功夫，路清明就不见了。凌素珍心里“咯噔”一下，忙叫上司机一起分头找，才在医院外面的绿化带里找到了。 当时路文松背着手，也不知道在问孩子什么。路清明绞着手指，连连摇头。 “你问孩子什么了？”凌素珍盯着路文松。她年轻时性子就泼辣，上了年纪之后这份泼辣含而不露，反而更加慑人。 路文松咳嗽了一声，喏喏道：“也没啥……那啥，舅妈，我上班去了啊，该迟到了。” 路文松匆匆走了。凌素珍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拉住路清明的手，温声道：“清明，你爸问你啥了？” 路清明茫然道：“……说他……他名儿……我妈……名……有没有，说……” 虽然路清明说得稀碎，凌素珍还是差不多听明白了，心底忍不住窜上来一股火儿。路文松比较怕舅妈，不敢直接问。估计是逼问了路清明，有没有跟医生说过父母名字。 和表妹结婚生下不会哭的“怪胎”，这是路文松心里的一根刺。 凌素珍暗想道：谁在乎他的名字！谁又在乎他那点可怜的面子！ 商量了一上午，最终决定先系统治疗半年，正好半年后可以赶上新学年，上学也方便。凌素珍通知了池慕云一声，也好让她放心。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诉苦。”陈思明看着她说。 池慕云淡淡一笑：“没关系，都是些家事而已。” “对了，”池慕云说道，“保温桶我洗好了，下班时候拿给你，今天谢谢你了。我家做饭阿姨没在，所以今天就没带早餐……明天她就从老家回来了。” 陈思明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池慕云慢慢地把一小块豆腐放进口中。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其中委婉表达“以后别再送了”的意思，陈思明应该不会听不出来。 突然主动和她拉近距离的陈思明，尽管再温柔体贴，也让她感到了不适应。 大概就是因为太过于体贴了。 陈思明微微一笑：“那就好，早餐不能落下。” 下班路上容易堵车，本来池慕云想坐地铁回家，但司机都来了，她也就上车了。 一打开门，她就看到后座上坐着母亲和路清明。 路清明眼睛闪了闪，手轻轻拍了座位一下，傻笑道：“云。” 池慕云被女孩的动作弄得微愣，随即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长腿一迈上了车。 “小云，你饿不饿？不饿的话，咱等会儿回家吃，”凌素珍有些兴致勃勃，“跟妈一块儿，先带着清明剪头发，怎么样？” 路清明看起来似乎活泼了许多，和凌素珍也很亲近，这让池慕云心中安慰不少。 她和路清明并排坐着，一长一短两条腿时不时会挨在一起。 趁着两个大人说话，路清明低头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腿长，悄悄地把手掌向池慕云延伸了一下。 差这么多呢。 池慕云的头发就在她耳朵边荡啊荡，时不时扫过她的耳际，有点痒。池慕云头发很长，很滑，如果能摸一摸，就好了。 池慕云见她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一样，忍不住抿唇笑了。 这么赤‖裸裸地打着鬼主意，还真是可爱。 车子在一家店门口停下来。一开始路清明还不知道要干嘛，一看里面有人在剪头发，她便轻轻扯了一下池慕云衣角。 “云。” 她仰头看着那美丽的女人。多美的长发，波光粼粼，让她从小便蛮荒的心灵里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对美的向往。 她想和她一样。 池慕云低头问她：“怎么了？” 路清明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不……不想。” 凌素珍笑了起来：“这孩子，是想着养长头发呢，是不是？” 池慕云蹲下来，耐心地跟她说道：“头发总会长长的。我们先修剪一下，会长得更快，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越剪越长，路清明还是点点头。 既然是她说的，一定是真的。“云”对她好，不会骗她。 女人开心地翘起了嘴角，摸摸她的头发：“真乖。” 头发本来就短，理发师再小心翼翼地修理，也还是要剪掉不少。吹完头发，理发师笑着说道：“小姑娘头发硬邦邦的，肯定活泼又爽朗。” 路清明不自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以前奶奶给她剪的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池慕云付钱，跟理发师道了声谢。这么短的头发，也难为理发师剪出来个闺女头，而不是小子头。短碎发勉强及耳尖，比之前的笨重发型轻盈得多，小女孩天生流畅的侧脸轮廓露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凌素珍拍手笑道：“好，真好看。” 路清明又别扭起来，走过来偷偷瞟了一眼池慕云，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池慕云却低头拿着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字，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路清明有些失望，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室友刘晓涵问池慕云毕业论文的事情，池慕云回到车上又打了个电话，这才给那边交代清楚。她放下手机，转头一看，路清明睁着大眼定定地望着她。 池慕云嫣红的唇淡淡地弯了弯，目光又投向窗外。 路清明失望地垂下脑袋。 临近毕业，也算是多事之秋。池慕云也正在考虑出国的事情。她一向不是没有规划的人，出国的事情其实准备已久，可现在……她有点不想出国了。 中学时期就断断续续在美国、英国待过一段时间，大学也出国做过两次交换生。实习期间她经常会想，自己选择新闻专业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现在出国镀金，然后回来做一个规规矩矩的撰稿人吗？ 再理智有规划，她也不过是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而已。而很多人走一步算一步的洒脱，她又着实做不到。 吴阿姨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她们了。 “我爸和我姐呢？”池慕云问道。 吴阿姨答道：“先生说在外面吃，慕秋小姐说有同学聚会，出去了。” “同学？”池慕云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那我们就吃吧。” 大概睡惯了硬炕，睡在太软的床上会觉得不自在。不过，这被子是抢得挺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