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社畜的我宛若轻小说女主角》 1.第一章 我被无良会社压榨的第三个年头后终于过劳死了。 ——下略。 然后到达了异世界。 …… 在死在电脑前的最后一秒,我因为头晕目眩而向前扑去。 我的脑袋此刻宛若一台洗衣机,转筒里脑浆被来回翻搅,混沌的思绪让我无法视物,眼前只能留下一大块极为亮眼的光斑。那一丛自蓝光屏幕传来的光线实在是太刺眼了……刺眼得我甚至没有办法再看清任何一个视网膜映入的影像,我直直栽倒在办公桌前。无论多少次试图驱使自己的身体动起来,都不能再让它挪动分毫了。 白光、白光、一大片刺眼的白光。 我能感受到脸颊的湿润,那并不是因为死亡带来的恐惧而在哭泣,而是双目再也不能承载过多的被刺激出来的泪水,它们肆意地向下流,这一刻的死法难看得就像我的整个人生一样狼狈,令人不想再看哪怕一眼。 (……呼呼,这个比喻十分高妙了。) 不管如何说,都需要整顿好心情。来都来了,那还能怎么样? 我也是刚刚才到,周围是一片盎然的绿意。参天的植株和它们向天际拼命伸展的枝条在视野中疯狂地延展,除了树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这样庞大的尺寸势必需要足够宽广的空间,因此我所处的这个区域内荒无人烟的程度显而易见。没有人也没有任何野外生存工具,在我的存粮告急之前,恐怕最先需要担忧的还是如何落脚了。而此时此刻,我已经发现了比我现在住宿的情况还要麻烦的小问题。 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翻滚了过来,轻轻地撞到了我的小腿。感觉似乎有液体洇湿了我的裤子,这股柔软的触感总让人感觉有点恶心。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究竟是人、野兽、还是一只单纯的怪物?毕竟它已经看不出形状,也没有办法从体型辨别究竟是什么物种,大小像棕熊新生的幼崽,可是为什么会在这片森林呢?它们不应该在这个时节走出洞穴才对。 大概是被猎人活生生地扒掉了皮,连胆囊也被似乎剖开肚子取出了,它缓慢地顺着某个弧线滚过来时,因为身体的震颤,泥土上被它体内淌出的液体洇出暗沉的黑褐色,幼嫩的内脏从腹中的口子里像倾倒的花瓣流落,艳丽地垂萎在地面。 大自然界的生物对活下去的渴望实在让人称奇,相比较而言,为了冲刺月末kpi的我竟然看着报表猝死在了电脑前,对比一下真的觉得自己这种实在窝囊得要命。 我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在那团肉块上找到了一块小口子,里面的黏膜似乎还保存完好,这又究竟是口器呢,还是泄殖腔呢? 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回的缘故,我在看待陌生事物的心态上显得和蔼了许多。不管是什么东西,活在世上都是需要毅力和勇气的,如果可以的话,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毕竟生命是如此宝贵。 而死亡又是那样痛苦。 …… …… 我盘腿靠着树根坐了下来,将塑料壶里的葡萄糖水与功能性饮料打开向下对着那个口子倾倒。 我认为死去是一件虽然会给人添麻烦但是给自己解脱的好事,不可否认的是我的丑态留在了那里,但我也因此逃离了会社和永无休止的连班制度(和六十五年的房贷),在天平上衡量一下就会发现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纯的亏本买卖。更何况我还有个随身携带的小背包跟着我,这个似乎是世界的恶意给我的补偿。 简直宛若我在异世界的一枚闪闪发亮的金手指,二十一世纪的科技产物大概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帮我一个大忙。就因为此,我才会觉得我再不济也应该是个轻小说主角什么的,不然作者不可能给我提供这样的便利。 唔,让我来看看都带了什么…… …… (防止过劳的)安眠药片、(防止暴睡的)功能性饮料、(改善手指活动的)吉他指法练习器、(帮助治疗肌腱鞘炎的)按摩仪、(冬天为了便于温暖膝盖的)速热包,以及一些急救药片和女性卫生用品。 …… 哇塞!高兴不起来!这么一回顾我也真的过得太惨了吧! 背包里的不可否认都是好东西,不过我现在不想再朝它们投注半点视线。 对哦……仔细一想,我现在已经是无职的社会人,远离了会社里面无可理喻的上司与更加不可理喻的同事们,再也不用通宵写报告了! 这些装备此刻对我来讲已经没有了什么价值,倒是可以考虑喂一些给我脚下的那个莫名其妙的肉团。看它的样子总感觉已经在那一条危险的濒死生命线上垂死挣扎,不知道葡萄糖这种补充能量的好东西对其他生物种有没有好的效用…… 总之我要上了!加油肉团君,希望你可以借此苟延残喘得更久一点! 那一片柔软的红色终于像是对滴落在自己身体上的水滴有了反应,似乎是因为水的滋润,那肉块颤了颤,然后口器开始抖动,从中伸出了一条软嫩的舌头。 中奖了,既然有舌头,那里果然不是泄殖腔。 不过这、这个……场面还是有些让人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仔细观赏,我的胃有某种承受力度,再这样盯下去绝对会吐的。此时此刻所见到的东西是属于我在电影院午夜场见到会拔腿而逃的那一种类型。 我保持视线向上的姿态继续向下倒水,争取不把视野落在手掌水平线以下的位置,渐渐感觉瓶子的重量轻了些,便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便连那水瓶都险些抓不稳了。 有谁见过红花上开出的粉色花蕊?密密匝匝地在表皮孳长,无可名状的光泽在没有丝毫规律的纹路丘壑中来回蜿蜒,更像是一只放大了的、被活剥了的蟾蜍。 猩红的色床上次第浮起了粉嫩的肉芽,这便是我眼前看到的场景。它们似乎因为被唤醒而重新恢复了生机,饥渴地向我倾倒饮料的那个方向延伸,簇拥在一块舞动。浸泡在浓厚深重的肉液中时,因为被滋润了,所以似乎变得更加可怖。 像是生满了小蛆的o缸。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阵寒气像是金属的冷锋,慢慢窜上了我的后背。而我的嘴巴却震惊地再也难以合上了:“哇……这可真是一只怪物。” 迫真沙耶之歌! 天色渐黑,我也应该找地方睡了。但既然早已经下好了决心,我觉得放它在一旁也不好,便没有走开,拿出简易睡袋铺在了树根下,喷洒驱虫喷雾后戴上眼罩、耳塞以及护颈枕,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我怎么会带着这些东西? “你再努力一下吧,反正最后一班车还没开走不是吗。今天晚上加油把剩下的工作做完,明天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狗屎……!倒是让我有能够赶上最后一班地铁的余裕啊! 我工作了这么久,按总体来计算的话,一个月内至少在会社内过了二十多个夜! “麻烦请再工作到最后一班电车的时刻吧”这种谎言是所有日本上司们的通用伎俩吗? 过劳死去真的是太好了,我还有整整六十五年的房贷没有还呢……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安然度过了来到异世界后的第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在室内入眠,周围是千篇一律的青绿色树木,身旁还有一只不明所以的肉球君…… 这一夜,我在microsoft表格里跳动的数字中翻来覆去,那些数字和键盘黏连在一块,与我的手指粘在了一起,紧密地纠缠,似乎就想这样把我拉进蓝光屏幕里。表格里浮现出一张僵硬的脸,仿佛是一副已经硬得结块了的黏土。 是的了,我根本没有记错……那是我的脸。 在办公椅上坐了整整一天又一天,总能令任何一个正常人升起某种错觉:自己的身体已然像逐渐僵坏朽败的枯枝烂木,亦或是长久失修的机器。我是否就是机器呢?僵滞的时间越来越久,也未上过机油以供润滑,故而运转起来愈加困难,咬合在一起的齿轮没有丝毫得以松懈的征兆,骨头与骨头之间失去了应有的滑液,互相用力摩擦挤压,隐约能听到从我的身体里发出的、令人牙酸倒胃的声音。 “嘎吱嘎吱。” 我太累了。 周身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嘈杂声响起,而我仍在发愣,那声响便渐渐大了起来,在耳边尖锐地嗡鸣。我痛苦地反复试图抽开手,终于在浑身冷汗的状态中惊醒了。 从自己所沉浸的世界中被生生拽了出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青翠树木,刚才把我吵醒的声音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我条件反射地去看手机,才想起来顾及到电量问题,早在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关机了。 没有闹钟,哪怕熬夜到了凌晨四点,我也能在第二日清晨的六时三课准时起来给自己冲浓缩咖啡。 生物钟真是奇妙的东西啊……完全不想有这种习惯! 现在不需要赶电车也不需要刷卡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睡一下慰劳自己精疲力竭的那根神经呢? 很好!就这样睡吧!我已经没有报告需要写了! “嘎吱嘎吱。” …… 我又睁开了眼睛,才想起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 “啊。沙耶之歌,你还在吗。”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一直都很想养一只宠物来着。 但是以前住学生公寓的时候条例不允许养小型动物……后来租房时勉强养了几只金鱼和乌龟,它们陪着我过完了最难捱的实习期,直到贷款买房后,我的工作量陡然加重了,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准时准点地回家。 如果没人陪伴、没人照顾、没人带着散步,那宠物也会抑郁的,我想了又想,不愿意做粪主人,还是放弃了购置小动物的想法。 但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养个什么东西了,虽然对象有点奇怪…… 昨晚见到的肉球君正在茁壮地生长,仿佛是一只肉虫的苗床。我给它误打误撞喂的甜饮像是起了功效,一夜之间那些肉粉色的花蕊变得格外繁密茂盛,纹路凸起时,像是有着不规则图案的浅浮雕版。 只要吸饱了充足的营养之后就开始发育了,纤维也快速地盘旋着这个幼茧孳生,里面看上去像是被灰白色组织紧紧包裹着的卵。 第一个中午时,我给自己喂了一点小麦饼干,充实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胃袋,顺便掰下了一点巧克力,丢进了“它”的口器里。哪怕扔偏了也没有关系,它身上浮动的肉芽已经像是有了意识,会自发地将食物钩进身体里。 认真说起来,我觉得自己也很像是在喂水族箱里的红色珊瑚。 似乎因为我的行为而唤醒了它,那回复和生长的速度愈发加快了。 到了两个小时后,我又倒了一些饮用水,它开始蠕动,甚至长出了发声的器官,发出了沉闷和含糊的呼噜声。 我试着开口讲了一小段:“东京特许许可局局长。新设诊察室视察。” “……う……お……” “……” 嘴皮子不溜啊……感觉不像是能够对话的类型呢。 等、等一等,莫非是因为太久不见人所以我也变傻了吗?为什么会对着一坨肉说这种绕口令啊……这家伙不回答很正常,如果回答了才恐怖好不好。 我叹了一口气,索性盘腿在自己的睡袋上坐了下来,端详着透过树梢枝叶而射下的光束,觉得心情异常平静。 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荒郊野岭?我能走出去找到人群吗? 趁着天色还没黑,我试图收集了一会儿周边的信息,结果发现这个山林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上好多倍,说是荒郊野外也不过分了……别说炊烟或是灯塔了,连根头发都没有! 靠我一个人的脚力,能在一天内走出去吗?走出去之后会碰到什么?现代都市?未来人?还是可能在半路上碰到食人族? 更可怕的推测是这个鬼地方作为异世界早就没有人类居住了,我可能走出去也见不到属于人类的社会。 信息实在是少的可怕,我找了块石头,在地上随意地画了几个图案与记号:首先是死而复生,然后是突然跑到了森林里来,周围没有半点人类生活的痕迹,我也不知道这个森林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此处地势不算高。 山不高,说起来甚至连用“山”来形容这个地方都不算精准,应该说只是一座座紧密挨着的小丘陵,不过绿树将山体与山体相连了,低矮的地貌混生着许许多多没见过的植株种类。耸入云天的树根深叶茂,从那相对平缓的地面拔起,树叶彼此遮蔽着身形,连影子都被映出了翠绿的颜色,整体而言非常和谐,不加滤镜都可以直接在bbc放入世界景观之一的纪录片镜头。 霍哦……如果我不在这里出现就好了,我会在电视屏幕的那一边饱含景仰与敬慕诚心欣赏的。 肉球桑的动静越来越大,我被它闹出来的响动重新拉回了注意力,决定先处理好这个感觉正在努力生长的东西再说。同时也要感谢它的出现,让我有些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转移了对未知环境的注意力,不再纠结于如何走出这个鬼地方之类的问题。 …… …… …… 属灵降下福音,以云遮天,以地降雨,使草生长在山野上。栽种以后,生命自下而上生长。 第一日,我给了它一瓶饮料,以及一点巧克力的碎末,它开始被新注入的营养所唤醒了,从困睡中醒了过来,开始翕张蠕动。 第二日的清晨它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是含糊不清的一点响动,但一下子就大大地拔高了肉球君的存在感。(虽然它一开始就因为造型犀利而很显眼了)呀……这么一看真的是愈发越引人注目,每十分钟内我都没办法忍住自己在意的心情,总是要回头瞥它一眼。 不过即便我禁不住被这样无可名状的猎奇与怪诞吸引,我的反射神经总会在很快迅速地掐断对它的思考和仔细端详。 不能深究,不可以深究。 再往下走就会不太妙。我的直觉在隐隐约约地这样警告我。 ……能够理解就是了。我接受自己死亡的这个事实已经足够消耗自己精神的耐力,不想再被一只脱离人类常识的不明物搞到神经分裂。……是的我承受的已经很多,不需要更多的东西来挑战自己意志的顽强度。沙耶之歌隔着网路看确实还勉强能够令人接受,但现实生活中的它有了实体,那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精神污染了。 为了我的神经着想,心最好放宽一点比较好…… …… 中午时,我又给了它一些巧克力,此刻它的生命力简直从“生机勃勃的小树苗”瞬间拔高成了一颗参天的大树。现在的它就像是一个即将破蛹而出的红茧,那跃动的生机已经快要喷涌出来了。 不不不不不不,清醒一点啊我,怎么会喷涌呢?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无能社畜了,现在难道压力还会大到产生表格和数据以外的幻觉吗? 我揉了揉眼睛,把因为没有洁面而在眼角堆积结块的分泌物擦掉,重新定睛一瞧。 确实在跃动着。 似乎是在兴奋。坎坷不平的表面上已经不知不觉地被蛛网一样的结缔组织覆盖了,赤红的大面积底色上铺满了突然增生的白色细丝,它们聚集在一块,热情地拥簇着不知在哪存在的核,看得出来正在疯狂地发育。接着就似乎像是一颗真正的植株一样扎了根,我似乎能看到它正在疯狂地汲取来自不知何处的的能量,看不见的根深深地扎入地面,像是蚊虫的口器一样在汲取着来自土地下的蜜汁。 这种悚人而骇人的场面却是寂静的,但正是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才更会显得此时那些杂乱无章又放纵疯狂的生长看上去怪诞可怖。 从沙耶之歌正式变成了克系神话……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但不要小瞧已经死去过一次的社畜的根性啊! 我心中反倒很坦然,并丝毫没有想逃窜的意思。还有比上司正对着脸吼叫时喷溅到自己眼球黏膜的唾液更加精神污染的事情了吗? 没有了对不对?况且我现在既没有贮金也没有房贷,死去之后户籍和工作场所都归零了,左右都已经很惨了,一穷二白还没有本事,再不济大概也就是在荒郊野岭被怪物干掉吧。 可是死亡的感觉我早已体会过一次,感觉再死一次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糕。那样子来看的话此刻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讲都没有什么冲击力,我决定盘腿围观它复原后究竟会长成一个什么东西。 是的,我很坦然,一切都没有什么好在乎的……i have nothing to lose! 肉球君开始轻微地颤动,从内到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长出,我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居高临下。时间过得不快不慢,我观察它观察得很起劲,一时间竟然被完全地吸引了注意力,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在某处鼓了几个圆滑的囊包,随即皮肉无声又缓慢地绽开,裂缝下出现了略带硬质的表皮。 “……” 我这时才被恐惧钉在了原地,后悔为什么要花上之前那么多的时间对它的生长产生兴趣。 不,麻烦不要。拜托只是长得像而已…… 囊块破裂后,从内里缓慢而坚定地显现出了我第一个不想看见的东西。被视线捕捉以后,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貌似真的高估了我本人的心理素质,那些被压抑的惊骇和恐怖终于冲开了阀门。 此刻我笼罩在对方的视线里,我被它盯着瞧,它正在注视我,这才是最能压垮我的一个事实,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脚僵得像是失去了膝盖关节,哪怕没有了站立的力气,我却依旧能像铸了铅水一样直挺挺地冻在这里。 那是一双人的眼睛。 那猩红的虹膜和颜色更加暗沉的瞳孔? 呜哇这个很不妙吧!它们真的是眼球啊! 你这个就超纲了吧!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好吗! 它那边发出的响动越来越大了,似乎有什么确实要从那幼茧中成型。随着阳光越来越刺眼,翕动的速度简直像是开了一个电动小马达。肉球君的眼球微微一转,然后从直直地盯着的我这边挪到了我的头顶。 “……?!” 我终于活了起来,吓得向后倒退一大步,重心不稳后很快地跌坐在地了。那句“淦oo”的脏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诶?! 有眼珠的吗?!有眼珠的吗?! 这个就有点吓人了啊! 我收回前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说法!肉球桑对不起! 如果它是一块单纯的会动的肉,那我应该不会那么无法接受。它就算真的是什么异形,那我也都能接触良好。scp和克苏鲁什么的虽然不是好物,我并不那么反感。 但它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太不适了,这不是说颜色或是形状的问题……而是说与人类实在太过相似了,不管远观近瞧都是能触发恐怖谷效应的逼真形态。 糟糕啊……被它这样盯着感觉有点不舒服……话说回来我给它取名肉球桑是不是太轻慢了?要给它搞个新名字吗?用“它”是不是也太粗了?还是用“あの方”来代称比较好…… 在见识到它令人无法接受的发育后,我开始不自觉地对它使用敬语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威力啊。 我对它这样的迷之崇敬一直持续到这一天的傍晚,在与它对视的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后,我的眼睛终于干涩得动也动不了,似乎快要报废了。但我觉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其实对方根本无所谓我到底有没有盯着它看,他只是默默地生长着,就像是等待破土的、正在发芽的又一棵树木。 不管它是否让人感到难以捉摸的恐惧,至少至今为止它依旧仍在发育,换了个思路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我又将之前的那种心情抛之脑后了。 肉茧即将成熟,那上面已经从稀疏而细小的白色纤维变成了均匀丰厚的一层半透明胶膜,这个生长的方式却又很像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胎儿了,假设茧是女性孕育它的子宫,那么这一层将它包裹的就是柔韧的婴儿胎衣。 想多了,怎么可能呢…… 怎么看它都应该是神话级别的高等生命体啊,感觉和人类根本就不是同一种物种和等级水平。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中浮现了不到三十秒就被我抛向了脑后,重新仔细思考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度过未来的几周。虽然我没有什么计划,姑且都是得过且过地盯着眼前的事情,但此刻食物也快要见底了,大概还能撑三天左右的时间,但三天之后如果没有横死当地,我就不得不去外面找食物吃了…… 在这个除了绿色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能找到食物才是问题吧…… 我又瞄了一眼在我脚边的那位东西,感觉它要破蛋而出也是最近的事情了,时间并不会太长,我就能知道它出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在这之后如果一切顺利,那就去找食物吧,顺便想个办法看看这片森林是否有尽头,我是否能看到人群居住的部落。计划很多,都不着急,要一件一件稳妥地进行…… 思及此,我又给肉球桑掰了一小块面包,放在了它的隔壁。对方没有动静,似乎已经被这层柔韧的外壳封住了视听,我就像是在面对一颗半米高的乳胶蛋,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当然,这样的想法很快也即将被我推翻了…… 我以为要一直保持这种“异生命种饲养日常”和“丛林求生特辑”中度过很长一段的时光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2.第二章 生長日誌详览: 第一日:肉球桑像是开始痊愈了,停止流血,体表长出类似于伤口结痂的深色脉络。 第二日:脉络加深,数目变得密集起来,长出了简略的五官,开始结茧了。 第三日:似乎要破茧而出。 第四日:出来了。 长出了手脚四肢,以及一切人类都会有的正常器官。看来它没有变形的打算,也不会突然间冒出来些莫名的触手或者其他躯干。 哇,长相还蛮可爱的……是桃太郎! “……” 给我等一下啊! 这个问题才没那么容易被轻松揭过好吗!这个发育速度的规律根本没有一个平滑的曲线吧! 我还以为按照它一开始的生长速度来看,怎么算都还要好几天才会恢复原貌,结果最后的一个阶段简直像坐火箭一样快啊!从那个保护膜中出来以后所有因为挣脱而造成的伤势简直是以眨眼的速度进行回复,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复原了,这简直是堪比rpg游戏中磕了红药才会出现的神奇效果好吗! 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过它肯定不是人类这个层级的物种,但是这个姿态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幼弱的人类…… 就是这种外貌才显得无害吗?桃太郎也是因为长得萌才被老奶奶和老爷爷收养的吧,那家伙生长的剧情也是另一部惊悚片了,被刀切开的圆形容器…… 它的眼睫很长,静静地伏在地面时看上去格外幼弱,整个人都散发着恬静而安详的氛围,似乎给人感觉可以随意地摸上它的脑袋。 嚯嚯,看起来真乖。 我蹲下去凑近看了一会儿,最终得出一个令自己也费解的怪圈。 它到底需要这种形态做什么?大自然中需要有拟态的生物是为了让天敌对自己丧失警戒心…… 可这家伙根本没必要令普通人对它丧失警戒心吧。 正常人只要看过它重生的场面就会大叫着跪拜不对吗?这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次元可以比较的水平了,凌驾于生物进化线上天堑一样的差距是令人绝望的,还有什么需要怕的事情吗? 肉球君……这具地上趴着的对象终于醒了过来,它睁开了眼睛,然后很快地又垂下了眼帘。 我试着对它说了几句话:“你好啊,我之前给过你吃的东西,现在肚子还饿吗?” “饿……肚子饿了……” 因为这个回复实在太过含糊,我要费尽力气才能辨别出它断断续续吐出的音节是什么意思。(很好,还会讲话,比之前的茧形态要高级多了……) 但是哪怕自己之前在心里下了多大的心理准备,这样一看会动的它真的好像人类本身啊……从各个细节与和谐度来看都很完美,完全没有任何有差异的地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很明白。 这进化形态绝对不合常理,达尔文老师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虽说自然的铁律是物竞天择,那也必须是生化危机肆虐后人类复兴三百年、基因突变才会达到的程度。如果说它真的是“一名人类”的话,这事实简直像是在达尔文老师的棺椁上大跳迪斯科一样嘲讽。 我盯着它瞧,直到它正式清醒过来,沉默地、姿态柔弱地依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泥土将它光\裸的大腿和臀部染上大片污渍,但它似乎毫不放在心上,怔怔地将视线放在虚空中的某一处,随后便停滞不动了。 它丝毫没有任何想对外界做出反应的意思,但也似乎没在思考,就在一旁安静地放空脑袋,一边眼也不眨地眺望空气。 “噢……你知道哪里有人吗?” “你平时都怎样进食?” 我试着再对它说了几句话,还是担心对方会觉得我吵而感到碍眼,没讲两句就闭上了嘴巴。 它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决定放着它先不管,只好在它旁边捣鼓自己的背包,试图搜刮一下里面还有什么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它的个子又矮小,缩成一团的时候非常不起眼。因为对方从头到尾都悄无声息,完全看不出曾经在卵中有那么聒噪的状态。我忍不住将它忽视了,渐渐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只人形生物,翻找东西的时候动作大了一些,一不留神手肘就戳了上去。 力气比较大,我有些担心它会因为被像我这种小虫子冒犯了而生气,赶紧转头看了几眼,它依旧没有作声,熟练地将自己的喘气声闷在了嗓子里,含混不清的呻\吟就这样被吞了下去。 咦。 我盯着它,大概整整有三分钟都不能做出及时且恰当的反应,但是它这样的回应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又一次被吓到了。 我看着它,它不理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主动去拉一下它就没有反应,简直就和悄无声息地死了一样,好像一头在马戏团被驯养的动物。 为什么我要这样比喻?因为若是每时每刻重复地去鞭打笼子里同一只兽类,那么持续下来它的身体会比脑袋更早地领会到痛苦,以及反抗折磨所带来的更大的恐惧。不巧的是,我知道它们会如何反应。 它的表现简直像一只被豢养了五年以上的羔羊,纯白不纯白当然另说,姿态可真是如出一辙地相似。羔羊与它的共同点是手无缚鸡之力,亦可说根本没有抗拒的意识。神经随着思考一并逃走了,为了躲避长久以来已经成了心理阴影的恐惧。 在我就读大学之前曾去过马戏团的后台,有幸亲眼见过和它此刻的姿态一模一样的绵羊幼崽,若是被鞭打久了就不会反抗,当痛楚一旦持续,就会努力去适应这样的痛苦。因为没有足够坚硬的蹄掌与利齿来反抗,最后就只会承受所有的侵害。因为痛呼并没有意义,连拉长嗓音的尖细的哀鸣都听不到了。 难不成它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吗?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大胆地将手向它伸了伸,但下一秒它既没有往后退,也没有向里缩,当我的手刚刚触碰到它柔软的腹部时,它温顺而更加娴熟地向我展开了自己毫无防备的柔嫩、温热的身体。那触感让我一下子从脚抖到了天灵盖。 是吗,我一开始碰到它的时候还以为这个大概会是生物霸主级别的存在,不过现在来看,攻击性和它的复原程度并不成正比啊…… 这个姿态实在和之前的肉球形态与卵形都不搭配……之前画风有多么凶残,就多能和现在的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破茧而出的它柔弱得令我难以想象。从壳中跑出来的它像是早已经对被损坏习以为常,比我预想得要脆弱得多。从它的精神状态和顺从的熟练程度上来看,这也不是第一次结茧重生了。一次次被伤害后再一次次恢复如新,这家伙的复活方式真的是简略得要死。 我曾以为这是某个异种生物体因为发育所必须经历的生长过程,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当时第一次碰到它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肉团的姿态,衣不蔽体,肉体暴露在皮肤以外,因此看不清五官,也没有头发,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物种。它那时被猩红的液体浸泡,腹腔内的脏器淌得遍地都是,那是被什么东西挖出来了吗?可是为什么还要剥皮呢?莫非是宗教信仰?这个残酷的程度完全是灵异志怪或者是史前野人的r级片场了…… 虽然肉体上没有什么伤痕,但是想必所有的伤害都储存在它的记忆中没有散去过吧。这样看来,心理健康状态倒是早已岌岌可危。我虽然能够理解……它就算出现在现代社会,没有足够保卫自己的力量也照样会被弄成这幅德行。毫无攻击性的特殊存在会碰到这种事情真的不奇怪。 如此一来就很好说得通了,这个世界上绝对还有其他群落的人类存在着。 它的语言也一定是来自于那一边的人类文化,耳濡目染所学来的东西,毕竟看样子它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抢盗。 比起掠夺者,这个家伙的姿态更像是被掠夺的存在。知识和记忆是唯一不会被他人强行剥离的财富。 我盯着它猛瞧,半分精神也不敢松懈,按照这个逻辑剥丝抽茧地思考下去,很多事情都能很快地搞清楚了。 想必这个世界上像它这样的家伙并不多,毕竟人群会欺凌小数的异常者,却会畏惧数目庞大的另一群人们,这是数量上的人性天平,要想打破它就只能靠力量或是能碾压另一方的智慧、资源、发展力或者其他什么的东西。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地位就会很明显地决出决定性的差异…… 至于欺凌的程度,则要取决于当时人群中的物质水平和教育水平。环境因素当然也有很大的影响,可是看一看我脚边的小羊羔,它就像是一块蔫呼呼的砧板上的肉,不就是任人宰割的代名词吗? 我端详了许久,觉得它这个状态实在有些不妙,托它的福,我觉得也并不能够多么期待日后走出森林外碰到的人会有多么通情达理或生活有多么衣食富足了…… 小羊羔桑温顺到了某种驽钝的地步,像是脑子的每道沟回路都被碾平了一样正在全力地发呆。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安定,它恍惚的状态从破壳后和我见面的那一刻起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似乎随时都会安静地溃散崩毁,好比一块岌岌可危的剔透又精致的玻璃。我觉得这样很没有良心,不能对这样凄惨的美丽抱有欣赏的态度,只好强迫自己转移了思考,摸出一小条巧克力条伸到了它的嘴边。 “……” “……”我与它终于对上了视线,在那双暗红的眼睛做出反应之前,我像是一桶凉水浇在头上一样清醒了。 虽然不知道它有没有被男性强行经历过那事儿,我这么有误解性的投食动作还是算了吧! 于是我将巧克力塞到了它的手里,随即努力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它的整个毫不抵抗的姿态上。 它并不会给人感觉一推就倒,只是太过于迟钝和呆板,对某些特定的要伤害它的动作会做出像被引导的条件反射,沉默而无声地承受所有的一切。那个垂着的小脑袋让它的头发顺着重力滑落了下来,在缝隙中能清楚地见到白皙肉柔韧的颈部皮肤,纤细得像是没有骨头,让人想去一把扼住,去摸摸看手掌心下是不是真的感受不到坚硬的颈骨。 看着这个样子的小羊羔君,我不得不说一声,它的姿态会让不打算遏制自己心中破坏欲的人们对它变本加厉为所欲为的。我都可以想象出来了,它应该被按在地上踩过很多遍脑袋吧?在折磨之前被陷在地面里,口鼻内都被泥土塞满,安静而凌乱地死在那。这个场景真的异常适合它,污浊的东西把它的身子弄得乱七八糟,呃,之类的。 那个再生的速度和效率明明那么优秀,可这么便利的特长也给它带来了倒霉和痛苦啊。 我不打算承认小羊羔是个人类,出于对达尔文老师的尊敬,我还比较宁愿相信它是个外星异种。它惨兮兮的,就蛮可怜。本身并不危险,危险的应该是它周围的一切事物,这也太倒霉了。我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和它说了破蛋以后除开搭讪后正式的第二句话:“你从哪里来啊?” 大概会说是外星……小羊羔君如果是从生物实验室里的培养皿中跑出来的我也信。……好吧,说笑的。 它的眼珠子终于又动了,然后道:“……红@#……$%%?^&*……” “等一等!” 什么!之前它回答我的时候还没发现,但是现在仔细一听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日本语!搞什么!这个比土佐方言还难懂的话语究竟是哪个乡下的口音啊! 外星星系都会用农村方言说话了,日本真的走在时尚前沿…… 好吧,真的不开玩笑了。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要和它流利交流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小羊羔君的话一旦讲快了就会含糊,似乎连学语言也没怎么学透,我觉得它一直被折磨得精神不安定,要说太长时间没说话、或是因为痛苦而忘掉了语言习惯都有可能,那些音节混绞在一块叽叽咕咕,最终变成意味不明的一段段“呼噜噜”的声音。 我蹲下\身子去和它打算再搭两句话,因为耳朵凑得近了,更能听清楚它混在那些杂音中的单词和断句:“同……一样……同类。” 同类吗…… 我和你这样天资卓越的小怪物可不一样,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要这种比二十一世纪小背包还给力的外挂啊。 我怎么可能和它一样呢?它对我的亲近也来得太没道理了,莫非是因为我给它投过食? 顺着它下滑的视线,我终于看到了自己同样一片殷红的衣物。似乎曾经有过惨不忍睹的巨大创口出现在我的腹部以下的位置,现在倒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只有被染成深色的衣物告诉我自己似乎伤得不轻。即便衣服下的皮肤都是完好的,我也忍不住因为这样一大滩的血液而感到了一阵盘旋在颅腔的幻痛。 ……这个……太奇怪了。我是从哪里弄来的血迹……难不成克系神话里有会传染的设定吗…… 3.第三章 我不太相信它讲的话,因为我确确实实在过劳死的,之后就没有受过什么伤,更別說什麼“受伤后再自动痊愈”了。要说我俩是同类,那还不如说它的本体是存在历史有上千万年的章鱼怪□□呢,这个说法反而听上去还更可信一点。 我一直都没有注意过我的衣服,一直以为是穿了件黑色的套装来。虽然加班之前一直穿的都是白色的女士小衬衫,但是因为衬衫一两天没换过了(原因是已经有好几天都直接在公司内留宿),差不多也忘了自己到底穿了什么衣服……现在仔细一瞧,才发现衣服上那些所谓的色块都是已经被染成褐红色的浆液,时间一长才慢慢变成了这样的颜色,随着风时不时刮过我的衣服,倒是能感觉到布料正一点点因为干涸的血迹而发硬,像是大雪天未干的衣物被冻硬了一样,某些部分开始变得挺直起来,在行动时总是抵得肚子不太舒服。 这些出血量看上去可一点儿也不正常……已经是一个成年人致死的份了。我能够确保自己在喂它的时候也很注意距离,因为之前那个状态让我本能地胃里不太舒服,所以尽量能离多远就有多远,根本没有半点能够直接接触的机会。我没有主动抱过它,它倒是有可能趁我睡觉时蹭进我怀里,不过看它这个样子绝对是不可能的…… 何况这小家伙体型也很幼弱,我不觉得这具小小的躯体中能够像成人一样井喷出这么多的血液。 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搞得我心情也不好了。 小羊羔君从睁开眼睛开始,整个树林就莫名地开始笼罩在一股三级劣质恐怖剧场的气息中,除了悚然和迷惑之外,我根本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词语来形容我的情绪。说起来“后背发麻”和“脖子发凉”这两个短语我也已经不厌其烦地说过好几次了,但是现在真的要再说一遍: ……淦ooo的! 这个氛围太可怕了!神神叨叨的陌生小孩和比这个行为更可怕的它本身这个存在!故事背景又发生在一个除了我以外荒无人烟的大森林里,这灵异鬼怪电影就缺个摄像头,之后就能够剪出去卖了吧!渗人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很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话说回来在这种地方长久地待下去绝对会让我的承受能力渐渐变小,我决定转换个轻松的思路来让自己放空一下脑子,不再纠结我到底有没有受过伤这件事,比如说观察一下对方那白皙的脸庞和纤弱的四肢。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这家伙并没有头发,整个人字面意思上光秃秃的,别说蔽体的衣物了,连蔽体的体毛都没有几根,唯一能遮挡住我视线的只有从它身体里漏出来的内脏和许许多多殷红的液体。而现在它就变得干干净净的,浅亚麻色的长头发根根都很细,披散在瘦骨嶙峋的脊骨和肩胛上,因此看上去格外轻盈柔顺,在这一片满是绿色的背景下简直散发着闪亮亮的金光,真的很漂亮。 当然,漂亮是漂亮……它要一直都是这个态度和表情,也是在太容易勾起凡人的恶念了。 但这并不应当是它本身的错,看它被反复虐待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长期无法逃离的伤害下难免会有些创伤所导致的精神障碍,一直笼罩着它的恐惧感如影随形,会像跗骨之蛆一样成为它抹不掉的心理阴影吧。 我觉得小孩子是很可怜的群体,主要是因为他们因为成长期并没有什么反抗伤害的能力,同时也因为太过敏感而作出不正确的事情,但社会的主体永远都由成年人组成,他们太容易把所有年龄阶段的人类都看成和自己一样的种类了,即便知道有着年龄、阅历和发育的差异,也总会对和自己不相同的那些群体报以不理解的心态和不包容的伤害。 但因为幼儿没有任何抵抗或脱离伤害的武器,只要外界开始对他们不宽容,那就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影响未来一生的阴影。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孩子脑部依旧在发育期,教育的程度和思想成熟度总有赶不上社会大众平均线的程度,控制力也并不好、情绪也更加不稳定,如果受到了伤害,那可能连未来的脑部发育都会受到影响。对小孩子本身造成的遗留性伤害很有可能会伴随到他们到永远,要填补他们曾经遭遇的挫伤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任何先进国家的保护法会一直持续到青少年十几岁的时候,因为在那之前他们依旧在生长的过程中,受到任何物理或心理的伤害要复原的艰难程度要比已经发育完毕的成年人要多得多了。 青少年保护法保护的从来都不是“小畜生”,而是保护世界上所有心智尚且不健全的脆弱的幼崽。 话题又被我扯得远了…… 总而言之,在长时间无助又无法逃脱的痛苦之下,它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差也不是不能预料的事情,还真是有够可怜的。我不是专业的治疗师和辅导师,又没带什么有用的药,此处也没有足够先进的设备和设施以及环境,要怎么样才能让它从自我认知障碍和创伤后精神状态等各种后遗症中解脱……呃,真的不是我这个专业能够知道的事情啊!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的有专业的医生辅导,我也并不认为它能够摆脱那些令正常的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心理阴影,最多只是将现在的症状减轻一些罢了。 唔,看来复原这个能力对它来讲真的是彻头彻尾的鸡肋呢,除了让它痛苦之外似乎啥也干不了……它如果有个能保护它的监护人应该会好很多吧,然后在它长大成人后再被放出去面对普通人的世界,这样好歹会比现在要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和经验。小羊羔君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毫无攻击性了,对它来讲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 说起来,我自从见了它开始就在一直起绰号,这个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觉得它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名字…… 啊,对了,这又让我想起一件事儿。它到底有没有性别?我该叫“他”还是“她”? 正巧之前一直因为它的形态一直在变化导致我没有心思去盯着人家的敏感部位瞧,现在我把外套披在了它身上,这家伙倒是毫不反抗也不躲闪地继续保持抱膝静坐的姿势,我的眼球借此机会用着今生最大的活跃度开始转动,轻轻用余光快速地瞄了一眼,很快就撇开了头。 噢……哦哦、好吧,我还以为会是个女孩子……按照相貌来说的话这个精致度宜男宜女,这倒是都没有什么问题。那下一个令我疑惑的地方就是他的名字了,再叫小羊羔的话虽然很可爱但是感觉更显得惨兮兮的,还是算了…… 虽然姑且对他是否有名字这件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姑且还是问道:“我要怎么叫你?” 那个家伙倒是意外地有问必答,看得出来对我并不算排斥,不过—— “……@#¥@#%……” “……”我换了一个更简单的问法:“你的名字是?” “*&……%” “名字!”我重复了一遍,随即凑近了他的嘴巴,仔细地捕捉每一个从他嘴里冒出来的音节:“お……庭&@¥#%……” お……?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他的方言到底是哪里的?怎么会如此难听。 难听到大部分的音节对我来说都是乱码,这已经不是靠我个人的语感能够拯救的事情了。 是叫肉吗?我似乎还听到了别的声音…… ——肉这个字还真是形象,他和我刚见面时可不就是一团肉球吗。虽然很贴切,但十分粗俗……还是算了。 在纠结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我终于不打算再去深究这个称呼的问题。胃袋中饥饿的蠕动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伴随着咕噜噜的一阵又一阵从肚子里传来的轰鸣,我决定巧克力也要省一点吃了,肉球君现在终于不再是肉球的形态,不再需要寸步不离地倒水喂食,此时此刻出去找食物再合适不过。 虽然还是有些担心它到底能不能行啊……这个状态。 临走之前,我一步三回头地反复叮嘱它:“不要乱跑哦?……呃算了,看起来你也不会抬脚动身去哪里……好吧,保护好自己,不要又死了。” 比起这个我更想要让他不要突然崩溃,但是感觉这么长的句子让他理解也很不容易……真的是算了。 …… 我带上小背包就离开去四下探索觅食了,外套留在原地给他盖上,因为觉得让他光溜溜地坐在那里实在有伤风化,虽然没什么人看到,主要是我个人会比较尴尬。外套就送他吧……虽然材质是非常优秀的牛皮革物,但给都给了,人家可能会冷……还是算了吧。 我这一整天说了多少个“算了”啊……碰到他真的会忍不住一再妥协。是因为他太可怜了,所以我在同情他;还是因为他太脆弱美丽,所以我不知不觉地被他打动了呢? 我打算搞点儿动物肉什么的烤来吃,刚好有为了用来烧口红而凑巧塞进包里的小打火机,里面的汽液不多了,我也得省着用。 不过虽然已经夸下了海口,我很快地就被现状打脸了。这破地方真的没能见到哪怕一只野生动物,哪怕是小鸟都跑得飞快,早在我看见它们之前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最后的最后,我也不清楚到底在这鬼地方绕了多少圈,成片成片的绿夜真的要晃瞎我的眼睛,一无所获到天色将暗,我觉得这样下去真的要饿肚子了,只好到处找了点果子揣进小包里,这就打算拿回去吃。至于到底有没有毒……呼嗯,这个是等到开始吃的时候再去纠结的问题,我要先回去了! 这个地区所有的树在我眼里都长成了一个样子,我靠着之前留的记号一点点艰难地找了回去,从包里掏出了便携式防暴电筒,靠着它的光指路,差点没有彻底迷失在这一大片绿意之中。不知道浪费了多长时间,但是等我回去时天幕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看上去让人感觉有点不安。 我在心中默默想到:“好吧肉球君,希望你没有跑……”黑暗虽然有些吓人,但是我很担心他会因为恐惧慌不择路地再跑去哪儿,这就比黑暗本身还要让人不安了。 但事情似乎总是很难如我所愿,我搜寻了一大圈,还是没能看到那个在树脚坐着的身影,连忙四下找寻。 但是视线的水平面总是见不到任何一个人影,直到我稍稍低下了头,才发现渗过来的血液已经快将我的鞋子洇湿了。 泥土吸纳血液直至饱和的状态,再也无法承载的部分就在四面肆意流淌,血液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放置而开始微微干涸,边缘凝结出了淡黄色的粘稠溶液……我这是走了多久了,这不都已经分层了吗! 我顺着血渍的痕迹走,直到看到了拖拽的痕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打算叼着我给他的外套袖子将他挪走,看到我的手电筒的光以后就吓得跑远了。那股怒火在我胸腔里盘旋了一小会儿,很快被我强行憋了回去,照一照他此刻的状态—— 你好哇肉球君,我们又以这个状态见面了…… 4.第四章 人体受伤出血时,血液会在十几分钟就开始凝结,摸上去会有果冻一样粘手的稠腻感,但是如果能在血迹边缘发现淡黄色的黏液的话,那就能推测出这样一件直观的事:离出血的时间都已经超过几小时了。 这就是分层,那些淡黄色的血清是不参与凝血状态的,血液在凝固成果冻后,会慢慢将不加入凝血过程的血清缓慢地挤出,然后变成我眼下所见到的这个样子。 嗯?淡黄色的血清喔?没有见过吗? 就是平时扎手指抽血后、在试管内放了一会儿沉淀后上下颜色分层的那一部分又清又淡的液体啊。离心机将检验的血样处理完毕之后出现的那一层浅黄色的东西也是血清……不过说起来我一直见过的也就只有小试管里的那么一点儿量,这一次能看到这样多的血清也还是第一次……围绕着量更大的血液而均匀分布着,简直是pg-13分级的凶杀案现场。 去掉“简直是”这几个字,我现在不就是目睹这个小鬼被活活咬死的现场吗…… 叼住他的野兽被我的手电筒吓跑了,低低地发出几句威慑的低吼,却不愿意离去,跑到不远处的树干下对着我龇牙咧嘴,久久地徘徊。我的手电筒虽然有防暴功能,能够发出急促的爆闪,但这也只是一开始才奏效而已,现在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即便现在我再偶尔对着它再射出几束高强度的亮光,它也只是稍稍向后退几步,却再也不肯转身就跑了。为了省下耗电,此刻也不得不再次将我的手电筒调成低功率的模式,光芒愈发模糊,四周的景色变得黑魆魆的,宛若一大块支棱棱的剪影,但即便四周一片模糊,也依旧能见到树枝下的两点闪烁的光亮,那是猫科动物的眼睛,在暮色这块漆黑的布景上宛若两撮深夜的鬼火。那双锐眼因为兽性和饥渴而更显出危险,我一下子被它吓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将任何武器放进自己的包里。唯一的便携式小刀的作用主要是用来开酒瓶盖、红酒木塞和拆快递包裹的,那种萎靡的小刀子又能干些什么? 野兽显然是不舍得到嘴的美味就这么长翅膀飞了,十分地耿耿于怀。我借着朦胧的电筒光仔细瞟了一眼,是只斑斓的花虎。 想来也很有道理,它可是亲口尝到了这小孩肉味的野兽,血肉什么的可都早已经顺着它的利齿与喉咙流进了它的肚子里,这样丝毫不肯反抗的美味,岂不是比什么小鹿都要更加方便、更加可口? 我的牙齿紧咬在一块,能清晰地听到它们互相挤压、咯咯作响的的声音。 然后,它要多久会发现我和那个小鬼是属于同样的物种? 即便体型和皮毛(衣物)不同,我与它都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来自现代社会的人类唯一对抗大自然的野生动物的东西只有热武器,可是日本向来是禁枪的文明国家,也不允许携带泰瑟,我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等它看清楚了四周的地形和布置以后,我这手电筒的光芒大概也会失去效用了。虽然本就威力不大,这个亮光也只不过是帮助对方更精准地掌握猎捕的地理条件而已。 那孩子似乎终于有了些理智,我的视力在这一瞬间从未有如此好过——隔着好几米远的黑夜森林里,我看到它终于睁开了被血糊成一团的眼睛,虚弱地恢复了一点神采。然后,很快地,他就因为这恢复的感官而感到痛苦了,蜷缩成一团,身体扭成了从冷冻柜里刚拿出来的那种干虾。我以前说过,他就像马戏团里已经习惯被凌虐的羔羊,连哀鸣的气力都已经被时光与经验消磨殆尽,可是他好像是因为看见了我,终于有了一些被点亮的“人”的活性,颤抖地盯着我,开始小幅度地在地上抽搐。 老虎踩着它自己那硕大但柔软的肉掌,一步步轻盈地在树下绕圈,眼睛紧盯着我不放,似乎在找我松懈的时机,打算瞅准了机会一举攻上来。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紧紧盯着那只野兽,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的神经像是皮筋被绷成了弦,甚至绷得连头皮也开始微微作痛。老虎似乎想要依靠它自己身躯的庞大来围拢猎物,又因为刚好进食完毕,此刻显得杀气腾腾,锐不可当。 它正在兴奋,两只眼睛被手电筒的光照得像是熠熠生辉的电灯泡,我就被它逼人的杀意给刹住了,脑子里一片混沌,都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才好。 如果要给这只猛兽的身体分类,用球队的例子则最好形容:耳朵和眼鼻是二传手,听查、嗅闻全场信息后迅速做出判断,像司令塔一样指挥其他的部位做出反应来攻击。手掌是前锋,利齿是副攻手,后脚掌则是后卫,身体协调得就像是一座整齐的堡垒,对我来讲更像是一个移动速度迅疾的坦克。绝对的力量和威势总能让人升起绝望,连反抗的心情都找不到。我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依旧在不合时宜地发呆,双手冰凉,头脑空空,快成了一团浆糊。 我死死扫过它的侧腹、咽喉和眼睛,毫不奇怪地发现它的姿态根本一点漏洞都没有,根本瞧不见任何松懈的地方。那厚实壮硕的身躯,看上去哪怕我手上就算真的提着一把利刃,也没有办法捅进去伤它分毫。 我的脊椎骨所在的那个地方有一点开始发凉,顺滑地连成条直线,从上至下坠落,冷意一路划过我的整个背部,让我的汗毛瞬间被张开的毛孔撑得竖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抵住了衣服,支掕得就像是豪猪身上的刺。老虎凑得近了一些,从远处看体型还很正常,现在凑近看就发现它大得怖人,直立起来的身长大概是我的一倍半,雄赳赳的。夜色给他镀上一层更加威风的阴影,当它稍稍抬起前掌、支起脑袋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座悬在我的头顶小山丘,衬着漆黑的背景,想要凭气势压过来一样。我连头皮都麻了,更别说已经软得像被抽掉骨头的膝盖骨,浑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到了猛然炸起的水平。 它庞大而充满雄威,野性的魅力在此刻闪烁逼人,如果换在动物园,我一定会隔着铁笼疯狂地拍照保存,不加滤镜都美得很。它的毛色十分漂亮,油光水滑的,看上去一点也不缺乏平日供给自身的营养,也进一步能说明它是个多么有经验和战斗力的捕食者,如果不是这样,又哪里来的武力能猎杀到每一日足够的食粮? 老虎刚品尝过那个小孩鲜美的肉质和丰满的汁液,兽性、饥渴与残忍早已一并被浅尝辄止的美味勾勒出来,现在愈发看起来凶狠暴烈,但它的凶狠和暴烈却属于安静的那一种。现在也不再发出低低的吼叫,它冷静得像一潭死水,水面下是深不见底且凶险的旋涡,安静的表皮下一切凶意都蓄势待发。 我是真的想不到一点解决的办法了,只能毫无意义地徒劳地举着手上的手电筒,突然觉得嘴巴和喉咙都在发干,连忙咽下了一大口口水。在这一片寂静中,安静的老虎在警戒着我,慢慢踱步,希望我放松警惕,大大的肉掌在地面上踏出浅浅的小坑,我没有作声,风也停了,一切都停止了响动,静得让人想发疯,如果不是还有“沙沙”的沙石瓦砾在那老虎的爪下被摩擦而发出声响,我真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都要出问题了。 这片渗人得要让人毛骨悚立的静谧里,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停止了运作,只有小小的杏仁核在尖叫“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这次真的要死”,动物的本能使我甚至产生了僵停的反应,我连一步后退的勇气都已经丧失了。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鬼。 即便他的血液已经从红褐色的稠汁凝固成了黑色的凝胶状固体,在清醒之后那个孩子也还是习惯不了被拦腰咬断的痛苦,开始从喉腔和腹部中深深地发出了小声的凄啼,那像是在哽咽,既不好听也不美妙。 这个细弱的声音像飞针一样穿过并划破了森林里寂静的氛围,又像一把剑一样钉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打了个激灵一样,被一桶冰水兜头浇醒了。我重新活了过来。 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就好像是他脸颊上缓慢淌过的那滴晶莹刺眼的眼泪一样,似乎彼此正在重合。 我早已死过一次了,从生到死这一辈子的过程中乏味无趣,除了疲惫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按照道理来讲早就应该保持之前那样态度来面对所有可怜可恨的事情才对,可我又为什么在见到这个孩子露出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时,就像是被他那声凄婉的哭泣刺穿了整个心脏?我分不清是我喉咙中发出的呻\吟还是他发出的哀哞,在空中伴着风声两相应和,震颤作响。 我就要这样死去吗?然后带上它一起? 不、他还能继续复活,老虎的食量一餐是解决不了一个人的,它会把他埋起来或者藏在哪儿,作为预备食粮好好放置,可是在老虎下一餐开始饿肚子之前,这个孩子就会先开始复活生长吧……他死不掉的那个特质一旦落在大自然真正的捕食者手里,受到的对待甚至会比人类对他的所作所为更加残酷。古代有圣人以身饲虎的神话,但是这恰好会成为他的诅咒。他是不会变质、永远都不会吃光的完美食材,只要每次只吃一半,也刚好是老虎本身的食量,然后下一餐再等待他的再生,然后活吃掉他已经长好的新肉。 ……可恶!怎么可以! 我绝不会允许!绝对不会! 我感到自己的内心在愤怒地狂吼,那样愤怒澎湃的热血甚至已经漫过了我的胸腔,让它也变得隐隐发热。可是我又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吹拂而过的冷风,甚至早已被激起了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对比之下,冷热交替得如此明显。之前那一段不合时宜的怔然让我现在都感觉有点发虚,冷汗森森的,像是一瞬间灵魂跑去三途川提前游玩了一把,现在又被他拉了回来,无数感情交织,很是复杂。 但我的脸上已经一塌糊涂,肆意跑出来的眼泪毫无预定的轨迹,在脸上一阵乱流,像是奔腾的小溪流。我的脸颊一整片都湿了,估计早已淌得乱七八糟了吧。 野兽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余地,它已经及时地抓住了分神的那个瞬间的机会,轻快但矫捷地猛扑了上来!我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了,自己重心不稳地向地上猛地一摔,栽倒在地,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嘴的树叶和泥巴,避开了它突袭的直线。来不及观察它现在跑去哪儿了,赶紧就地打了个滚,连滚带爬地从地上飞快地用手一撑就爬了起来,气喘如牛地盯着那一边早已调整好态势、正在虎视眈眈的那只野兽。 它的力道很大,奔着把我按倒在地,咬断喉咙一击毙命的目标去的,没料到会失手,突然刹不住车,所以现在我就能看到它在那一边造成的破坏,大掌随便一挥,就已经将一人合抱的大树直接劈裂了一大块,木屑伴着半块木头横飞出来,掉到了地上。 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重量也不容小觑,就算是用后掌尥蹶子,不需要来咬我也能踢断我的脊椎,踩穿腹部的内脏。我又一次见识到了他的破坏力,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增加更深的绝望了……因为已经对它的凶残度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此刻反而出奇地冷静,前额叶皮质重新开始活动起来,一遍遍推演着脱身的办法。 等一等、等一等。 …… 靠!我怎么忘了! 是武器啊! 虽然只是软绵绵的木头,可是被他那样劈裂之后,木块成了一个不标准的圆锥形,尖头足够长,我可以试一试! 这样的狂喜之下,我的胸口里心脏都要飞出来了。 见它也在警戒我,便努力向右边一纵,以最快的速度将它攥紧了,手掌心被它的横纹抵得发痛。最脆弱的是眼睛,无论如何我也要…… 它在我思考的时候已经窜了出来,黄色斑斓的毛皮像是一道深夜里丛林的闪电,迅疾地在瞬间就跃至我的面前,我的头发被它的身体刮起来的风给吹起来了点。 我睁大了眼睛,那猛兽看也不看我手里拽着的尖锐武器,毫不在意地只用一点力气就将它拍走了。随即就能看到他的那双大掌,锋利的指甲从肉\缝中伸出来。在近距离下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它们真长啊,伸出来的时候,就像射出来的钩子—— 然后像鱼叉刺进河中的鱼肉中一样,狠狠地嵌入了我的两侧肩膀,我顺着它扑过来的力道狠狠向后栽去,那一个瞬间我的脑子里开始出现了斑驳的碎片,闪现起了许多我人生中喜悦幸福的片段和记忆…… 好吧……我明白了,这个白色的走马观花般的回忆,大概就是我一生中的过去总结吧。连这么有影视剧和轻小说风格的闪回都出现了……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啊…… 第一次拿到东大毕业证书、面试成功、拿到公司内推资格…… 然后的然后……就没有了。在我的人生里,喜悦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对哦!我都忘了我是个一生都很惨的社畜啊,怎么会有什么喜悦的事情…… 老虎的牙齿很有力,动作也很快,我被它的两只大掌压在身下,被禁锢得完全逃不出它的桎梏。它低下了毛绒绒的硕大的头,刚硬的长胡须压得我的脸都有些刺疼。老虎的嘴里还有散不尽的血味,每次呼吸都带出了热腾腾的浓浓的膻腥气。当在我的颈脖咬下来撕扯的时候,我感觉脸皮连带着一部分颈部的筋膜飞了出去。 声音宛若裂帛,很轻微,可是实在恐怖。痛感在察觉到被撕扯的力道的四五秒后才传进了脑子里,让我疼得连骨头都想拧扭成一根麻绳。这个力量感……真不愧是猛兽,和大灰熊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这也太惨了点……我好不容易从过劳死的地狱中解放,却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去死了吗? 虽然死前确实好像隐隐约约向神明许了愿,希望自己“就算死,也不要死在电脑屏幕前”,怎么了?神明发现做不到之后决定让我换个地点再次进行这个死亡剧本吗?那也好像很不错啊,逃离电脑后在大森林中被野性的呼唤画下人生剧本的休止符。反正我没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了,生活没有寄托也没有热情,我不管生和死都是同样的状态,还是那样子的一句老话,再差又能差劲到哪里去呢? 倒下的时候,我似乎栽倒去了那个孩子的方向。手电筒因为冲撞力而掉到地上去了,光束射去了斜后方,拖它的福,我有了些微弱的照明,似乎可以看清楚死前最后的场景。只要微微一抬眼,就可以从余光瞟到他的状态,我又瞄到了他血肉模糊的猩红的脊背。 “……”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要在我决心走向死亡的时候看到这幅场景?!为什么我会这样狼狈?!变成这样难看的姿态!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可是唯独不想看到的是他的未来变得更加糟糕的那种处境! 死都要死了,那就在这之前做一些事情吧。我虽然没有办法像一个有经验的青少年心理辅导员一样开导他,也不觉得他会获得一个多么明亮和鲜活的未来,但就此打住吧,这个已经是底线了,他要是再悲惨下去,连我的良心在三途川都会隐隐作痛的。 我用尽了这辈子最大也是最后的力气摸到了自己的背包,沉了一口气,拿到了自己那个厚重的资料夹,举过了头顶,用书脊一样装订的地方悄悄对准了它的脑袋。这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资料夹的书脊处,有比石头还要坚硬的钢钉装帧—— 像它这样的野兽我明显是无力抗衡的。那样厚厚的皮毛和壮实的肌腱,没有热\兵\器不会有任何现代人类打得过。 但是我也明白,最锋利也最脆弱的部位不是它的心脏,不是它的喉咙,也不是它的眼睛,而应该是它嘴巴里的那一口有许多重要用途的牙齿。我没有办法穿过皮毛和肌肉精准地刺穿它什么部位,手上的钝器什么也做不到,可是我已经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应该用资料夹攻击的部位。于是我伸长了手,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咬牙重重地锤在了它刚松开的肩膀的嘴巴上。 这一下还不够,我见它也愣住了,连忙再次举起手,加重了向下的力道,再来了一次。老虎猝不及防地乱了阵脚,大概花了三四秒钟的时间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猛然发出几声悲怆的长长哀叫,似乎要比鬼片里幽灵的哭号更加刺耳,我从来没有想过老虎也会发出这么悲伤凄惨的叫声,它向后退,上蹿下跳,猛地撅腿,哀嚎声似乎要穿过森林的长夜,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起来,悲怆得断断续续地发出一阵乱吠和呜咽,最后双膝跪倒在地,伤心地吮吸自己嘴中的鲜血。 它知道自己活不长了,猛兽的高大威猛、霸狂凶恶的凌然姿态大半都靠牙来完成,牙是猛兽的力量之源,它们用尖牙来刺破猎物的咽喉,禁锢猎物的身躯,撕咬猎物身上的红肉,如果是瞎了眼睛或者折了腿,那还能有成为丛林霸主的机会,但牙是唯独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也知道它已经活不长了,它不会再有存活的意志。哪怕它还有尖锐的爪子和矫健的身躯,它依旧是个没有牙的老虎。 我用文件夹将它的上下一整排牙都用力敲断了。 这也终于耗光了我最后一点力气,我不再去管身旁那只颓然的花虎,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了白晕,许多星星在眼前炸开闪烁。我知道自己即将步入死亡,但是依旧想做最后一件事,拖着沉重的身躯一点点靠手臂支撑,朝着那个孩子的方向挪动。 我随即将他向上顶了一点,希望将他送到高处去。在彻底死亡之前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赶跑第二只老虎了,真希望将他放到野兽够不到的地方…… 实在是太狼狈了……我用最后一丝毅力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液和黄白相间的人体组织,最后那一点不甘还是随着意识的泯灭而一并消散。 5.第五章 我死掉了……在三途川见到了来迎接我的老太婆。她的手里捧着一碗黄汤,然后对我说道:“啊,看起来你是个倒霉鬼啊,一会儿把衣服脱掉跳进那条河里吧,阎罗殿会让你转生成只需要吃喝睡的幸福的猪,来度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下半辈子哦。” 我觉得她慈眉善目的,实在是和蔼极了。连她脸上的褶子都散发出温和的圣洁光芒,仿佛一樽落在地狱中的菩萨像。 “……真的吗!”我感动得迭声道:“谢谢,谢谢!谢谢!万分感谢!” “呵呵呵。”老太婆继续慈眉善目地保持微笑:“没有关系,你受苦了,我们保证下辈子会让你休闲惬意地一直活到生命的尽头,直到被拉进屠宰场的那一天……” 哇! …… …… 当然并没有这回事。 我的面前什么也没有。那个大概只是我神游的时候幻想出来的美好梦境吧。 咦?等一等,我真的没挂? 我没死!我没有事!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天呐!竟然是完好的!脖子那块也好得很,那么难道之前被老虎抽的一巴掌连什么后遗症也没有留下?我再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动地发现所有的皮肤都完好无损地贴在面颊上,忍不住落下欣喜的泪水。幸好此时并没有人围观,我真的是给高兴坏了,现在管不住手,一个劲地胡乱抚摸自己的身体,像是在舞厅里嗑上头了以后开始自摸的患者,毫无美感。 大概花了三分钟才冷静了下来,我总算有余裕去关注之前一直被我抛在脑后的事。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还记得自己蠕动着、坚持打算靠鼻子和脑袋把那小孩推到什么地方去,貌似没有挪动几步就彻底晕了。身体大量出血,致命的器官被严重损害了,疼痛感也很要命,大概在我死前就早早地失去了意识。因为身体早在我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了判断……为了逃离接下来逐渐加深的痛苦,当机立断地首先切断了所有的感官。不过其实我肾上腺素飙升,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 做不到吧,一般来说。 就算是正常的状态我也没办法用那种趴在地上的姿势把他硬生生地顶出三米以上的距离啊。为什么那种精疲力竭的状态下还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干出这种事,我也真是挺燃的…… 这大概就是迟来的青春吗…? 话再说下去就要变得无聊了。我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试图整理好思路。不知道那一头的小鬼跑掉没有,希望他快点复活后跑得远远的——话又说回来,我现在又是身处什么地方呢?此时此刻,这块地方简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试探地伸出了手,摊开手掌后开始握拳、张开,再握拳。 “……” 什么也看不见。不是已经伸出手来了吗?我的手呢? 这一片的漆黑真可怕……难道我瞎了? 我被吓得向上一纵,反倒狠狠地撞到了头顶的东西,随着“咚”的一声闷响,连颅腔内都产生了一阵钝钝的疼痛感。眼睛重新开始冒起了金星,但还是没能看清楚自己的手掌上到底有几根手指头。得知我眼睛视觉没出问题后我反倒有些安心了,试图探索一下周边的环境,慢慢地摸索着周围的圆形墙壁,缓慢地徐徐站起来,脑袋又一次撞上了头顶上方坚硬的物体。 但这一次我的动作比较慢,所以并没有刚才那么疼。 虽然不可避免地还是感觉不太美妙,不过我摸了老半天,好像渐渐快要摸清楚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了。这个封闭的空间绝不是圆形的墙壁那么简单,我被什么东西完美地包围了起来,触感圆润,弧度匀称,怎么会这么眼熟…… 这…… 晴天霹雳之下,我终于明悟了。我…… 我在蛋里! ——字面意思上的说法!碳酸钙的那个鸡蛋壳! 神明啊,自从我猝死后碰上的事件这不是一个赛一个地匪夷所思吗?! 难道真的想将我未来的人生剧本直接转接到轻小说里去?那我也是时候该要在记忆里找找攻略了。 轻小说……轻小说呢……嗯…… 我绞尽脑汁开始搜刮在大学时期看过的库存,一个个剧情排除后再一个个推算,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若干很符合我现状的作品们: 《転生后的我变成了最弱龙族》、《带着现代知识穿越到鸟族部落》、又或者是《作为精灵蛋复活的黑道大小姐》之类的。 …… 我也有成为女主角的资格吗?老天啊。 你到底对我是残酷还是宽容呢? 这样的感慨还没有持续多久,我正在蛋壳里盘腿静坐,认真思考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办法保持半点风度和仪态。这当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的脚下完全变成了平滑的凹面,最多只能容纳我三分之二的屁股,姿势不丑一点就坐不稳了。 仔细说来,这实在太奇怪了,为什么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小鸡和小鸟在出生前都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光影变化,蛋壳又不是密不通风的空间,一整块蛋壳自然有薄有厚,还附带无数的气孔,这样才能保证幼小的禽类在出生前不被活活憋死。 啊、糟糕,这么说来,如果壳比较厚,难道…… 我的冷汗又掉下来了,心中开始再次不要钱地骂脏话,拼了老命地去锤蛋壳的内壁,希望能在密闭的空间内氧气耗光之前把这见鬼的东西砸开。这比普通的运动要来得要辛苦得多,我在竭尽全力地让自己不要大肆呼吸,尽量节省一些还能再用的空气。心理作用也总让我觉得肺部快萎缩成一块脱干了水的抹布,满头大汗地用手肘和肩膀撞击隔壁那些坚硬的圆壳,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总算能从缝隙中瞧见一点点微渺的光晕,连忙大喜过望,朝着那个方向继续敲击,开始弓着背用力跺脚。 在黑暗中漏进来的光锋锐得像是一把利刃,我那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猝不及防地一照,痛得睁不开眼睛,像被这道强光狠狠划破了眼球般,视网膜上印出了那道亮眼白光所遗留下的尾巴,半天都无法消散。我感觉自己已经失明了似的,用手捂着眼睛佝偻地蜷了起来,另一只手向那缝隙摸去,感觉到手下有一小块在裂缝边缘松动的硬壳,向内使劲掰一掰就掉到不知哪儿去了。 但总算有了空气……我现在的姿势很奇妙,左手捂着上半张脸,右手撑着一旁的壳壁,身体刚要从盘腿的状态调整到伏趴的姿势,因为蛋壳里空间太小了,完全活动不开,我感觉自己从腰开始拧成了一根麻花。 腰和脊椎真的都要断了…… 我在内心叫苦,一边又开始压榨自己韧带的承受力,将上半身再向下趴了一点,鼻子凑在那个通风的小孔附近,拼命地呼吸外界带来的新鲜空气。 …… “啪嗒。” 嗯? 细小的破裂声一点点地在我的脸颊紧贴着的方位传来,像是那块裂缝的边缘处发生了什么。我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还是没能从刚才的强光刺激下恢复正常,此刻依旧在不停地流眼泪,就算掀起眼皮也只能看见一大块硕大的色斑,难以自如地视物。我实在怕痛,只好重新闭紧了双眼,下巴的旁边不停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声音低微不可辨。我想了很久,才察觉到似乎是有人在帮我将裂缝掰得更大了一些。 这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明……我被他弄得猝不及防,从鼻子到喉咙一齐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恩呜呜…”的叹息。但是感觉太奇怪了,(还比较变态)连忙将声音收了回去。闭上眼睛后,唯一剩下的感官差不多也只剩下了耳朵和触感,我清晰地能感受到对方一点点的动作,扯开裂缝边缘的时候会给剩余的整个蛋壳带来细微的震动,就好像一点点在撕着我身上的某个部位一般,轻捷又温柔,像是小鸟的啄吻。 我又要整个人都不好了。 求你快一点……撕个鸡蛋壳而已啊!再这样温吞下去我真的又要发出那种不合时宜的怪叫了…… 此刻我的头是向下笔直吊着的,血液一股脑地倒流,全冲向了头盖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这种状态下真的不能坚持太久,也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喉咙到底还会被憋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我觉得自己真的要变得很不妙……虽然很想要一直保持着大人成熟温和的姿态,但是现在这不是越搞越狼狈了吗! 算了算了,也根本没什么好挑三拣四的地方。小孩子有这个心已经很不错了,手掌小力道也不大,真的不能强求什么。他和我刚见面时一直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现在是开始信任我了、还是开始有了些对生活的向往与活力了?不管哪种类型的可能性都是一件好事,得好好鼓励才行…… 他的动作依旧持续着,小鸟衔走筑巢的枝木、或者说啄食小米粒一样的进度温吞缓慢而细致地慢慢剥掉蛋壳,我觉得这个过程也蛮不可言说的……等一等、唔哦哦! 我僵住了,他恍然不觉,继续心无旁骛地干他手头上的工作。但他丝毫未查,自己伸进来的手曾在不经意间擦过了我的脸。 手指真细啊,像是一把青葱拂过,软软嫩嫩…… ——要多吃饭才行,真的太瘦了。 在对方锲而不舍的长久努力下,我能感受到底下的洞渐渐被强行剥大了一圈,虽然眼睛还是有些看不清楚,但是能够察觉到从那里灌进来的风势变大,已经能够吹起我的头发丝了。这样的面积很微妙,而我又刚好卡在很微妙的位置,姿势不方便移动,手上没留神就开始打滑,向下猛地一坠。 在我踉跄地试图重新找个适宜的着力点时,头已经重重地磕了下去。 我的脸已经恰到好处地全嵌进了洞里,就好像钢笔和笔盖一样完美贴合,严丝合缝,那个洞一点不少地刚刚好只托住了我的脑袋,只有脸漏在了外面,剩下的部位全部都缩在这洞的后面,没有半点露出来。 我:“!” 不! 看起来不就像是一个圆溜溜的光滑的蛋上长了个人脸吗! 这种场面有多搞笑我已经不敢想象,连忙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是有些黑斑印在眼前,但已经可以看清楚在底下帮我掰蛋壳的那位小朋友了。 他如我印象中的一样,嘴角旁根本没有笑弧,猩红的眼睛颜色暗得发沉,不透光的时候就简直像是刚从墓穴盗宝所得来的两颗红玛瑙珠,宛若死人黏稠的血液。丝毫没有生机地站在一旁,和侧边静静伫立的树木没有半点分别。 我盯着他抬起来望向我的那张小脸着了迷,觉得它盈亮得宛若一汪浮动的春水,又好像是皎洁白皙的一轮月亮。真好看啊,一不留神就开始发起了呆,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还保持着那个嵌进洞里的可笑的姿势,像是个鸡蛋怪人一样痴迷地盯着小孩子的脸猛瞧…… …… 太变态了。这简直太变态了。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我用尽全力张开双臂,撑住了鸡蛋壳的内缘,然后使劲将脑袋拔了出来,随即用力甩头,希望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摇出去。见他又伸出了手,似乎还想继续摸上我的壳,我连忙从那个洞里将手伸了出来,握住了对方瘦弱的小臂,示意他停下来。 让小孩子做这些体力活是大人的无能啊,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是就别那么废比较好。 秉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态,我就这么让自己的社畜人生痛苦了十倍不止——不过这种人生态度在我看来并不是不健康的东西,我并不打算改掉这种习惯。 和他温柔的动作比起来,我就明显就要来得狂野多了,抡起胳膊就开始撞向其它的方向。在一顿没头没脑的乱砸之后,蛋壳被我锤成了一堆小块,片片地从裂缝处开始皲裂,我感觉到了整个空间的松动,却还没能来得及调整好姿势,保持重心不稳的奇怪姿态蜷成一团滚了出来,就好像是一颗破箱而出的圆润保龄球。 “……” 在一片寂静中,我没敢抬头,硬着头皮继续抱着膝盖瘫在地上没有动,希望地下突然出现个裂缝再让我掉下去。 这个…… 感觉自己两辈子以来所有的脸面都要丢到老妈的肚子里了。 我在心中无声地哀嚎,将血泪都吞到了肚子里。在地上艰难地抓了几把乱糟糟的头发,争取在没出息地掉泪之前赶紧整理好仪容仪表,让自己的形象不再那么像个疯掉了的流浪汉。此情此景看起来格外像搞笑艺人的表演专场,但是那个沉默地注视着我的小鬼并没有笑,非常体贴地保护了我的自尊心。 也是啊,这家伙的好处和坏处就在于无论在他面前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会吐槽…… 嗯,当然我也明白,这小孩人生的台本已经差劲到某种程度了,他放到漫画里应该会是眼珠都不会被作者画上高光的角色。悲惨系角色一般来讲都没有捧哏和吐槽功能,这是很符合逻辑的设定。 我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发觉现在似乎根本离上次的老虎惊魂事件没过多久,场地也压根没有换。我看到了掉在地上的一堆野果子,那是之前晚上的时候摸黑去采摘的,量不算少,我用衣服全部兜住后带了回来。之后就发现他像个“烂掉的破布娃娃”般被拖到了远方,吓得连果子都没心情装了,一股脑儿全撒下去了,滚落了一地。 地面上的血液一部分已经渗入了泥土,剩余的也已经彻底干成了块,果子倒好好地躺在一旁,没有被弄得多脏。天气不热也算是一个原因,但既然它们都没有坏,那应该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只过去了一天多一些而已。 嗯……这么看来…… 那在我前面复活的这个小鬼,他是不是进化了啊?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血肉斑驳的小肉球,倒也没有多惹人怜爱,只能说惊悚又恐怖,还有点微妙地恶心。从肉球再生成了卵,然后那卵似乎又再次生出了根似的,开始汲取土地以下的养分,像是被地球滋养的植物。开始要花两三天,而现在已经能在一天内就重新复原,所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要按照这样推测的话,我应该刚巧撞见了他身体机能生长优化的转折点咯? 那到了以后岂不是复活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他难道是越长大、外挂也会随之增强的类型吗…… 可恶啊!苍天完全给了他无所不能的男主角金手指不是吗!为什么他会这么惨!这也真是倒霉得没边儿了吧! …… 一切吐槽到此为止,要是再这样一个人继续讲独角戏唱下去的话,我真的只会变成一个单纯的搞笑角色了。 我又把目光投向了地面上那些散落的野果上,肚子的轰鸣声断断续续的,很像是摩托车在发动引擎,我有点饿了…… 面包这种保质期短的饮食实在没法长期保存,哪怕我再怎么省吃俭用,它们还是很快地告罄了。当然我也给一旁的那个小家伙的嘴里塞了一点,从他刚从茧里跑出来后就在抱膝发呆,然后我看他瘦骨嶙峋的,在吃午饭的时候也给他分了一小半黄油面包。他那脸上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原来这样子也会面露惊讶啊……我还以为他已经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情绪波动的那种糟糕的境地,现在看来还是会有给与外界的反馈的。这也给了我一些和他继续交流下去的信心和动力。 ——多么神奇的小孩子,现代社会里完全不会出现的物种。在碰到他之前,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哪个小鬼的日子会苦到不知道糖的甜是什么滋味。 那么现在保质期长的巧克力棒和功能性能量条也要省着吃了,以后它们将会变成我在必须时期才会出现的紧急食品存在。毕竟吃掉一条少一个库存,我可没办法在这个异世界找到7\11补充货源啊。 这样看来,也确实要考虑那些野果的可食用性了…… 我还在神游,那个孩子却主动地慢慢靠了过来,然后静静地学着我的姿势坐在地上,凑得近了一些。 他贴住我了。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我的动作顿住,呼吸停滞在肺管不上不下,发了一会儿呆以后,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那小家伙的眼睛很大,湿润的颊腮随着呼吸扑出温热的气。鼻头有些凉意,他看上去软得不得了,像是蒲苇?不,应该是柔亮的玉石。 因为瘦削贫瘠的体型,弓住身体时能清晰地瞧见那一条连接着他的脖颈到腰部以下的脊椎,皮包裹着嶙峋骨头,那条粗粗的、凸出来的弧线上有一道道的横纹,有点像被均匀锯开的梳齿藏在肉里。 他的姿态像是要偎贴在我的臂弯,我感觉右边的手臂触到了对方的脸,感受到了柔软的完美的弹性和绵软,右半边身子倒是麻了一瞬,想把他抱在怀里厮搂的想法一直在脑中徘徊。……真的好可爱哦……do it!do it!just do it! 我都在想些什么! 我左右开弓地想在心中扇自己两大耳光,打算再次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扔掉。 但是真的太可爱了……像是被凌虐后的流浪宠物,终于敞开心门愿意亲近人一样。美好幼弱的姿态,谁能不被打动? ……做个人吧我!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将他作为一个平等的智慧生命体来看待,长期的精神与肉体双重凌虐应该让他也开始否定自己个人的价值了,幼童创伤后被清醒侵害后的纤细敏感和扭曲,真的是十分特别,不止特别,还有种奇异的气质。 恐惧已经将他牢牢掌控,但他的自我否定和精神状态不安定难道会影响我不自觉对他的评价吗?那也太对他不公正了…… 自我意识也游离在外的小孩子,但因为精致和漂亮所以总在吸引我……可是这种心态和喜欢脆弱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呢? 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是又碰到了他敞在外套之外的皮肤。——外套是我给他披上去的,但很奇怪的是之前应该被猛兽袭击过,他现在身上披着的外套依旧是好好的,几乎完整无损。 这个问题要以后才能问他了,总之我现在蹭到了他身上那粗粝的布料外套,恰好和里面罩住的嫩生生的柔软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还是没忍住地想去摸摸他那细腻滑嫩的小腿胳膊……呃打住吧,我要坚守本心才行…… 彻底让我的胡思乱想停止的是突然在静默中响起来的胃部蠕动的声音,它似乎在试图消化空气,所以发出的声响如雷贯耳。 这不是我,而是他发出来的…… 我借此机会赶紧坐得离他远了一些,将方才快要飞上天去的胡思乱想全部拉了回来。 —— 两个人都差不多饿了……可是我的背包里存量已经不够多了…… 这样纠结之下,我把目光渐渐挪到了一旁散落在地的野果上。 哼哼哼……可是我的野外生存知识&经验完全为零欸,随便吃的话会比较完蛋吧。好比lv1的新手突然降临rpg的世界地图,这种束手无策真的可想而知。 快想一想!我不是拿到过主角剧本的金手指吗?除了背包以外还有什么能够利用的…… 在我绞尽脑汁地思考时,这孩子安静的面庞映入了我的眼帘。 “……” 好吧。我有主意了。 在做了不过几秒的心理准备之后,我闭着眼睛把其中一个颜色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果子塞进了嘴巴里。 6.第六章 自从掉进这个异世界地图后,我找到了一个一直带在身边的背包。 因为作为社畜,所以不常挪动地方,背包一般会放在脚边或者柜子下方,无所谓重量和大小了,因此总是塞了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东西。又因为被迫要在会社直接过夜,因此日用品也不少。这样看来,它在我的异世界生活起到了很大的便利作用,简直可以说是万能宝箱也不为过,堪称哆啦a梦的口袋。 这就是我的外挂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在被老虎杀死后再次确定了一件事。除了背包以外我还有个更便利的能力,那就是受伤之后似乎会复原……和那个孩子的能力有点区别,我的说是瞬间复原也不准确,它应该说是当宿主所受的伤害叠加起来到了濒死的阈值后才会启动复活的机制,之后我会被它装进厚厚的蛋壳里孵化痊愈。 会复原意味着不会受伤,也就是说不会中毒。 这个逻辑弄清楚之后就很好懂了,我要干些什么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当然是试吃了,反正不会中毒。 啊,这样说当然有歧义,应当说中毒后也能够痊愈也对。虽然那个孩子似乎治愈能力比我好,但他不在我的备选范围内,不成选项。 人家在这之前可复活过无数次了,再让他受伤害岂不是残酷过了头吗? 想法大概就这么多,总共加起来也就是几秒的工夫而已,在这之后我就将果子塞进了嘴巴里。 毕竟毫无经验,我特地选了个和现代见过的水果差不多的种类,但很快我就后悔了……真是蠢货!现代的水果经过不知道多少世代的选配和栽培,又有农药催生和调理,发展到最后长成的水果一个个都又甜又大、味道甜美,果肉汁水四溢,这些都是人工几千年的智慧凝练出来的结晶,现阶段的大自然可不会依靠一己之力让果实长成这个样子,大概结果也不会如我预想中那样完美…… 可在我反应过来想把它从口中吐出前,早已情不自禁地嚼了两下。 …… 呃、呃呃…… 我真是蠢货啊…… 但虽然酸到可怕,好像没什么毒性,这可真是太好了。 我将它列入可食用的备选之一,但毕竟味道实在有些微妙,所以如果其他果子都不能食用的话,再勉为其难地考虑这个选项吧。……很好很好,按照这个势头继续尝下去算了,虽然开头不能说顺利,但也并不算失败,总的来说,我就决定保持这个方法继续尝试了。 期间虽然有些小波折,但花了数个小时,我总算是大概罗列出了一些能够被人食用的普通野果,零零总总也足够三个正常的胃袋装满一餐的分量了。从甜度和个头看可能都不尽如人意,我试着按顺序排了排,将味道较甜的陆续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那孩子张着嘴巴并没有反抗,直到口腔中传来充盈感后才微微睁大了眼睛,慢慢地开始咀嚼起来……我眼疾手快地拖住了他的下巴。 “要把嘴合起来才能吃东西啊,”虽然感觉他听不大懂,但我就是想说,“不然会有很失礼的声音传来的。” 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和欧巴桑一样啰嗦…… 这个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死掉以后吗? 旁边的小鬼似乎已经感觉到了甜味,汁水被他咬得四处溅射,加上饿了的缘故,他的吃相看起来有点凶了。我还在观察着他的表情,突然对方的四肢撑地,猛地在地上一纵,腰部用力地弹了过来,像个炮弹一样射向我身边,蹿起时在地上弹起了大片的灰尘。 我接不住他,险险地朝后一摔,差点也被他猛冲的力道给撞倒,手肘磕到了背靠着的石头边缘,有些隐隐作痛。 他没有管我,直直地俯身去够地上那些果子,吃相像一只饥荒中的兽类,甚至可以用凶狠或者不要命来形容。 我看着他的吃相,又仿佛看见了第一次相见以前、甚至更早之前在人群中躲藏偷生的那个小瘦鬼,蓬头垢面地像一只阴沟中的灰老鼠。他进食得十分有劲力,每一次咀嚼和吞咽都似乎成了下意识的机械行动,不再靠头脑指挥、而是靠脊椎的反应来吃东西一般。都说人饿得狠了,就会形容他们狼狈的吃相宛若是猛兽,我感觉鼻子有点酸意要出来了。总觉得他一直以来都是弱气而柔软的样子,唯一凶相和野性毕露时的就在此刻。 作为现代人,我其实没有资格评论他的吃法,因为我没有品尝过真正前胸贴后背的饥饿,也没有经历过腹中再无可消化的东西的那种恐惧感。他吃得很拼命,好像是再不把眼前的东西塞进胃里保存的话,下一秒所有的食物都会化为乌有一般。这孩子的每一口狼吞虎咽都包含着对饥饿的恐惧,我的手都不敢放在他面前了,就怕他现在会连我的手都一块拽进嘴里,胡乱地弄下喉咙里去。 现在还真的没法叫他将嘴巴盖上,我连伸手的工夫都没有。因此他像只野狗一样在地上匍匐着吞食鲜甜的野果(忘记装进饭盒里真的是我的错呜呜呜!),发出了如果在深夜里会显得很渗人的噪音,唏哩呼噜的,像是在打仗。地上的场面也早已不用瞧了,十分地糟糕和脏乱,好像五颜六色的水果大军刚轰炸完了地面似的。 好吧好吧,真的不能管他……以后这些东西还要好好教才行,人的礼仪之本与之初在于吃相,吃相太难看了可不好,这会被视为异类的。首先得让他习惯餐餐都有饱饭的日子才可以啊……我真的要把未来的生活规划提上日程了。 等一等! 我眼疾手快地撑住他向前冲刺的脑袋,一时间抽不出手,只好用脚把那一边的野果撇开。 那些可不是能让你吃的种类了……我的下巴和舌头现在还麻着呢。他被拉住动不了,一会儿松了力气不再动弹,趴在我身上小声地打嗝。我感受着膝盖上软绵绵的重量,热度隔着布料传到我的大腿上,于是背靠石头就这样静坐了一会儿。 看样子是终于吃饱了……不,这看来是吃过头了。仔细一瞧那一边狼藉的地面上好像再也不剩什么,他瘫成了一团泥,缩得小小的,吃得实在太猛,到进食完毕后才感到了撑。我把这小孩翻了个面,让他靠着我的腿,露出了肚子。 将外套的拉链解开以后,就能看到极其突兀的肉色小丘。胸骨嶙峋,很是明显,但是肚子被果实撑得鼓鼓的,像是充了气的皮球一样涨了起来。感觉他的肚子现在被顶得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皮,一揉就要破了,里面的水果会从豁口一股脑漏出来的样子。 但这样放着也不是办法,我把他像摊可丽饼一样摊开了,让他的腰背抵住自己的膝盖,用张开的掌心轻轻压在这孩子的肚皮上缓缓地按摩,争取让胃部能被推得更快消化一些。他被撑得有些辛苦,现在皱起来的眉毛也终于松开了,一点点从鼻子里溢出轻吟,哼哼唧唧的,像是没断奶的小羊被母亲舔舐肚子。 他像是被按得舒服了,舒缓的时候还会靠着我的手臂偶尔挲摩几下,看起来一点也瞧不出之前吃东西时凶猛的样子。 “嗝。” 他顿了一下,终于又张开嘴巴吐出几个小小的饱嗝,之前被急忙吞食时顺便塞进胃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排了出来。 好乖好乖。 我忍不住伸出手,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被摸得很舒服,懒洋洋地微微眯起眼睛来,幸福地蹭着我的手腕,用下巴勾住我的小臂,一边发出了细碎的叫声。 我其实分不清他这是无意识下做出的动作还是别的什么,但是也总觉得他应该不会是会撒娇的性格。我将他翻过来时,对方刚好躺在了我并拢的大腿之间,四肢被捋开了,柔软的腹部正对着我的脸,倒是很好按压用力。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肚子,速度开始放慢了,他似乎开始习惯起我按揉的频率,乖乖地敞开胸腹迎面对着我,好好地消化起肚子里塞满的食物,一时猴急吞进胃里的气体也一点点被排了出来,一边打嗝一边小幅度地呼吸。 吃饱喝足后就想要睡觉了,这小鬼的眼皮开始变得有些沉重,慢慢耸拉起脑袋,歪向了一边,显出一些睡眼惺忪的样子。我的手掌还压在他的肚子上,感觉此刻肚皮向下松了一点,总给人一种充满了韧性的感觉。 之前那薄薄得像纸一样的观感已经消失了。我只盯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发呆,思绪渐渐飘远,直到感觉手掌之下似乎压到了什么不太妙的触感,这才被拉了回来,连忙朝下看。 他开始扬起了头,然后开始急促地打嗝,随着颤抖的频率从嘴里溢出了灰紫色的汁水。第一次痉挛时吐出了零星的汁液,第二次时量就开始变得大了,我像被一根钢针一样戳中了屁股,身上着了火似的从地上蹿了起来,离他远了一点,这才注意到这个颜色应当并不是血液,但果然是吃过了头所以开始反胃了吗? 我实在有些束手无措,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好,总之姑且先把他举着坐了起来,上身直立地靠在了我之前坐着的石头上。 他开始呕出稀水,神色痛苦地抱膝蜷缩,五官疼得皱成了一团,眉毛也拧结成一团乱线。我感觉这孩子似乎肠胃有些不舒服,因为他已经垂下头来,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这个认知使我吓得不轻,头皮“噌”地炸了一下,连忙捧住了他的脸仔细瞧,发觉了在这张面孔上出现了熟悉的、早已习惯痛楚的恐惧。 恐惧? 但痛苦是绝对永远不可能习惯的!……我都在想些什么呀! 我瞧见他的胳膊已经冷出了一个个密集的小小肉疙瘩,像是因为受冻而被激起了应激反应,纷纷支掕了起来。但明明冷得很,冷汗却唰然下了一身,落得外套的内衬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渍,我连忙将他温热湿软的小身子紧紧搂进怀里,用双臂将他裹起来。 那孩子的汗水汩汩乱窜,就像是奔腾的小溪流一样杂乱无章。他一会儿抖得像筛糠,一会儿又凝然不动,像被关进冷窖里,看上去痛苦极了。我摸一摸外套内里的那一面,手掌抽出来亮晶晶的,上面已经糊了一层水釉面,像镜子一样滑,反射出光来……他的汗水已经流得这样凶了。 这已经远不能用汗流如注来形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这样?我按摩的手法出错了?难、难道我真的揉破了他的肚子?!我把他内脏揉皱了? 他在喘气,胸腔和腹部有节奏地一收一缩,瘪下去时能看见下面被皮肉包裹着的嶙峋骨架,瘦得像是个活着的骷髅。我的眼眶又湿了,一边有些心疼,一边仓然惶急,只好把他再抱得紧了一点。那孩子竟然也没躲,就这样软倒在我胸前,好像被抽去了骨头似的,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躯体,脊椎骨垮得像一根细绳。 但他毕竟没有躲开,汗水和泪珠已经让他的头发乱出了几缕,从被我绑好的鬓角处漏了出来,亚麻色的浅金软发已经被浸润了,湿湿地黏在脸颊上,已经被打湿成了更深些的褐色,糊成一团的头发像水草,格外地脆弱、又那样惹人怜悯。我看他歪倒的脖子,像是只垂死的天鹅,有着格外白皙纤细的颈部线条,但这一幕更显得令人心痛——这么好的一副身体,这么幼嫩的一条生命,所要遭遇的东西却远不是他本人应当承受的,好像一朵即将盛放的细嫩花骨朵一样在暴雨中被风吹打至败落萎靡,这对他何其不公呢? 我的心已经被这一副七零八落的形貌弄得乱了,他却在安静地掉泪。既没有大声哀嚎、也没嘶声大哭,只是眼眶中开始不住地淌下了因疼痛而被激起的生理性泪水。 他哭泣的动机十分单纯,那只是因为痛苦而流眼泪而已,面上并没有浮现出厌恶或是疲倦的情绪。然而我的胸腔中早已经升腾起了一股悔意,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好,这一切的原因大概都是我而起,如果我没给他按肚子,他怎么可能会这样…… …… …… 不对。 不对,不对。 再冷静想一想,绝对不是这个理由。 我那紊乱的思绪总算稳下来了,脑袋就好像刚停下的过热的发动机一样,现在才被浸在冷水里,开始仔细思考。 他……他还是个小孩子的身体。体力、强韧度都是一个普通人以下的水平,随便曝露在外的幼崽更加容易受伤,也更加容易生病,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健壮的身躯,也没有足够厚实的表皮,更加没有能和成年人媲美的抵抗力。 就好像是一个掉在地上的果子,皮像熟透的柿子一样软,轻轻一破,就露出里面汁水四溢的果肉了…… 我试吃过后没有发现问题,难道他就和我一样吗? 我的身体能够承受那些果实里可能蕴含的微量毒素,难道他也和我一样有个好胃吗? 我能受得了的食物,难道小孩子就能和我一样后顾无忧地将它们放进嘴里吗? 我真是个……大蠢货! 但这孩子的情况已经不容得我再东想西想了,我急忙地看着他,那孩子面上的痛苦神色已经遮掩不住,冷汗津津地发着哆嗦,不住地再往我怀里耸动。我稍稍低下了头,他就突然伸出了两条细嫩软滑的胳膊,像两条水蛇一样急迫地勾住了我的脖子,把我紧紧地缠住。我被卡得喉咙有点难受,此刻却不能苛责他的做法,我看出他冷得受不了,只能尽力地再靠近一点,想让他暖和起来。 他战栗得毫无章法,我心急如焚地想了半天,在他的用力的搂抱里拼命挣出了一只手,开始胡乱地翻找着自己的背包,总算找到了o王会社的一袋暖鞋垫,撕开包装后总算开始发热了。 我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感觉心也回落了一点,将这个发烫的速热贴塞进了他的怀里,一边用手紧紧捂着他的腹部,不让那东西掉下来。 这样或许会好上一些…… 他颤抖的力道终于消了一点,我那心头乱窜的慌乱也终于大石落定了,心中那一丝最后的忧虑却依旧迟迟萦绕不散。 在我以为快要平静的时候,他又一次猛地扭头,朝外呕出了一口浓墨般的紫色稠汁,身体扭成一只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海虾,恨不得将背都拱断,看上去比上一次要来得更加凶险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次真的是我的错。之前的死亡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但这一次…… …… 痛苦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我都明白。 这样幼小的身体,我会堵上成年人的尊严,不会让它再次像霜打的花一样败了的。这一次……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从那恐惧里逃出来…… 7.第七章 我身处的环境,一言以蔽之,就是森林。 树,树干,还有茂密的树叶。 群青掩映的茂密丛林之下,落叶底有棕红色的湿润泥土。这里的地形也很奇特,泥土软过了头,如果拨开石头,用手指用力向下戳的话,能轻松地在地上按出一个浅浅的小坑。气候不算潮湿,但也同样不干燥,山脉连绵,一直能延伸到我视野都望不见的地方去,所以当初我一落地就明白了:哦……我在这个异世界里的森林中啊。 小溪离得并不远,如果像之前采集野果那样走,差不多的路程后就能很轻松地发现水源,哪怕从我现在身处的地方仔细听,也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另一边的水流声。山势并不高,因此水源至上而下被引流时,并不会有多湍急,从左到右都是葱茏的绿树,自然地延伸成线条柔和平缓的弧线。 绿叶像是饱吸了汁水一样带着油光,苍翠欲滴且气势蓬勃地延绵生长,一路组成了厚重又繁密的植被,将天幕在视野里完美切割出一条粗线。 它们是自然里天然的屏障,在平坦湿润的适宜环境下,就这样成为了许多不同物种、不同植物赖以生存的摇床。丰富的植株种类和富足的水源,让所有人所见过的、没见过的,老的、年青的自然生命都在此繁衍、在此出没。 这个森林又美丽又幽静,充满了危险和杀机,树木在带来微暖和栖息地的同时也成功的遮蔽了视线,能见度不超过二十米就会被挡住。无数莫测的变幻都有可能出现,永远猜不出即将要发生什么,这座森林令人无法捉摸。 我栽在没见识和没经验上,这个小孩此刻的痛苦大概也是因为我让他食物中毒才引起的。大自然离现代城市实在太遥远了,这种只存在于平面描述的环境并没有多少人切身体会过。无法预知的杀机和危险才是野外丛林的精髓,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在丛林深处被悄无声息地吞没,我低估了它所内藏的残酷与凶恶,在这样掉以轻心的心态下草率地中了招。 这样一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下午。仔细掐着表算,他不舒服的状态已经超过三两小时了。 我被他微凉的鼻头拱着手臂,他在我的臂弯里瑟瑟抖颤,不时呼出温暖的气体,肘侧的皮肤感觉有些湿漉漉的水汽凝了上去。这孩子像是进入了酷暑难耐的正中午,汗水像不要钱一样地溽透了衣襟,然后被冷风吹得激起一身竖起的鸡皮疙瘩。可现在的温度温暖,也没有刮过一丝大风,他这幅样子就显得格外渗人。宛如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钟,身体一匝匝地像是齿轮咬合般地战栗。 现在该怎么办? 我朝那孩子的嘴里倒了一点甜饮料,希望至少也能补充一点葡萄糖。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外吐,明显吐得已经腰肢都没有力气了,恹恹地垂头丧气。我怕他呛着,摸着他的背将他扶了起来,想让他的上半身直立一点。他两只手抵着我的肩膀,但哪怕借了力也支不起来,手臂就这样打了个滑,再次躺回了我的胸前,低声再次哀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那树荫罩住了他的脸,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难看可怕,像是具铁青着一张脸皮的尸体,我束手无策,咬着牙在四周看了一圈,把睡袋和午睡枕都拿了过来,垫在他的身体下,这才勉强让他的脖子抬高了一点。但喂他喝东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喂了一口,三秒钟以内他又会剧烈地收缩一次腹部,然后再次扭头汹涌地在地上吐上一遍。我再试着喂了一口,他刚将饮料噙进嘴里,水才在喉头还没下去,就已经勾出了蓄势待发的呕吐物,像只野山鸟一样再次伸直了脖子,动作激烈地浑身一抖,稀里哗啦地又一次吐了。 简直和体内接着小孩的水枪一样,汹涌而激烈地不停向外喷射消化到一半的食物与汁水。呕到这种程度,想必连脸颊的肌肉都涨得酸麻无力了,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他究竟会不会就此死去。 他上吐下泻,嘴里冒出来了很不妙的青黄色液体……靠!胆汁都出来了!那他的胃里岂不是已经吐空了吗! 刚刚一愣神的工夫已经让他挣脱了我的怀抱,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喂!去哪里?” 我惊了一下,赶紧跟着爬起来,追在他身后想把他重新拽回怀中,他的速度十分地快,怎么追都只差半步,就是捉不住他。这家伙简直像只疾驰飞奔的野兔……野兔终于停了下来,我气喘如牛地撑着树干休息,他环顾四周,找了个地方就蹲下了身子。 复生时那孩子未着寸缕,那些烂布条早不知道被我丢去哪里了,裹在身上的只有我给他的皮革外套。现在折起身子蹲下,下半身就毫不遮掩地露了出来。两条光溜溜的白腿像细麻杆一样正对着我的视野,我微微一愣。 那孩子再也没忍住,地面上出现了质地稀软的黄色浊物,并有逐步扩大的趋势。我没好意思再看下去,连忙转过了身,但哪怕眼睛看不到,依旧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以及微妙的气味……只好又走得远了一点。 真奇怪啊,我还以为他已经有了那种羞耻心和礼节,但他好像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也不会感到羞耻。 —— 但能从我这里跑掉,难道是不想拉在我身上? 虽然不是很想在这一点上进行感慨,但真是个乖孩子啊…… 我不知从哪里拥有了欧巴桑一般的宽容之心,连那些无法名状的浊物和气味都已经不怎么在意了,胸腔里有了点欣慰和感激。 …… ……这个心态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对! 这个想法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我会从有点洁癖的都市社畜变成这种慈母心肠的阿姨啊! 这……这和看到自己的新生婴儿拉了自己一身反而慈爱又耐心地帮忙换洗尿布的妈妈有什么区别! 糟了……我要这样持续下去,难道会彻底发掘出自己压根没有预想过的长辈心态?到了后面的阶段,难道我还会操劳到开始动手为这个孩子换尿布吗…… 身后的气味又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已知: 这个孩子没有字面意思上的“教养”,且是会随地大小便的程度。 他……他拉完了会自己擦吗…… 还是用手指摸两下? 这个问题让我僵住了。我如遭雷殛,失魂落魄地抱紧小背包坐下。再次思考了一个问题: 我难道真的要像新手妈妈一样为他擦屁股吗?那我也真的沦落到…… 那孩子似乎已经完事了,站起来的响动将我的思考再次打断,我看他打算直接站起来的动作大惊失色:“给我就在那别动!” 他竟然听得懂“别动”这种短句,站到一半的身体就这么突然停下来了,很乖巧且配合地曲着膝盖半蹲。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担心会有比较不好形容的马赛克物体掉下来,条件反射性地拔腿就冲到了他的身边,掏开背包,一边挥舞着从里面拿出来的纸巾手帕,一边动作迅捷地掰开了他的两片臀瓣。 …… …… …… —— 我干了。 我真的办到了。 在犹豫之前,我已经快速地做完了一整套以为自己还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敢下手的流程。 在拉着他的手一块冲洗的时候,我生无可恋地想到: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动作会这么熟稔呢…… 之前还在犹豫,但真见到他有动作的时候,身体倒是比大脑更先一步发出了反应,简直是从脊椎处传来的习惯性反射般的信号…… 我想敲他的脑袋,又觉得他什么也不知道,其实挺无辜的。手臂举起却又不知如何下手,终于没舍得打在他的额头上,在空中僵了一会儿就放了下来。他静悄悄地看着我的动作,眼睛又大又莹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这样折腾一遭,这孩子的肠胃都已经空了,现在看上去好了很多,也不再继续吐下去了。虽然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早已吐无可吐的缘故……但至少事态已经好转,我觉得应该不是食物中毒。 之前是我反应太大导致杞人忧天了。但这样的话……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包里还有点腹泻药,治肠胃不适似乎也有些效果。如果抛开他食物中毒的可能性不谈,那些野果没有来得及洗,也可能是太凉了,或者单纯地让小孩稚嫩的消化系统无法承受,这家伙只是单纯地犯了肠胃炎也不一定。但不管怎么说总要靠运气地猜一猜,胃肠炎的话还能用药片治好,皆大欢喜的结局。 ……唔,说起来这家伙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次,各式各样的死法应当都经历过了吧。他有试过得瘟疫而死去吗? 不然的话,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也未免太熟练了,简直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瘟疫一样。 一旦得知自己开始上吐下泻,就明白已经是死神来敲门的前兆……那个如丧考妣的样子和惨淡的脸色也是让我产生错误解读的原因之一,好似就要这么死去一般。 恐惧和恍然无措并不是作假的,那样灰败的脸色也不是作假的。 卫生保持得不干净、空气难以流通的地方总会爆发瘟疫,在那里的人们都会明白,平时的发烧脑热、上吐下泻都不算什么,只要是在“那一段”特殊时间段开始将吃的东西全部倒吐出来,那发生了什么不言而明。不过这一条件反射仅限于瘟疫时期,人们会为此警惕、害怕的也仅在病菌蔓延的这个期限内,之后自然会以平常心面对……这倒不错,可如果是因为瘟疫死过无数次的人呢? 这种问题,如果是有人听到或许会扭头笑出声:什么?世间怎么可能还会有死过无数次的人?——我要说,有的,他就在我的身边。 想想也很合理,谁知道他从前都在什么样的地方过日子? 不用思考也能明白,那定然不会是多么视野开阔的地方,因为他的体质问题,被人群所排斥是必然的事。视野开阔、空气流通的地方只会让他更容易被发现和伤害,因此并不会躲在多么光鲜亮丽的地方成为人群恶意的目标,卫生环境自然不必说,连阳光是否能见到都存疑。 暗处与积水总是相辅相成的一对好搭档,我敢保证他一定不能保障自己的温饱,他本身可能连安身立命都很难做到,于是在那样的地方阴冷的地方必定无法保暖,终日躲避也一定不会有好好休息的机会。 吃食无法满足的情况下,遍地去随便找杂七杂八的食物果腹充饥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抵抗力不强,身体又那么单薄,蚊虫、老鼠肆虐横行,流浪的牲畜猫狗乱跑,不沾上病菌才奇怪。尸体腐烂的脓水、□□和皮脂也会成为可怖的感染源,但他唯一的好处是能死而复生,因此不会成为病菌的另一个培养皿…… 只是病着死去,在活着感染、再度反复地得着急病迅速离世——恐怕在瘟疫消退之前,他都会拖着病体进行着为数一到三天的循环轮回吧。 正因此,他才会对上吐下泻有着那样快速迅捷又娴熟的反应,才会以为又要再次死期将近。死亡给了他经验,刻在记忆里与恐惧和苦痛一块并列的经验。 他对瘟疫的知识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我盯着他头顶的发旋一边心想:莫非也知道排泄物会感染这种事吗? 不然的话,又何必特地扭头呕吐,跑开排泄呢?从他的举止来看,他本来根本没必要做出这样的动作,如果不是为了不感染我,他的所作所为也未免太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是在为我而考虑吗? 那可真懂事啊。 …… …… …… 现在看来浊物的颜色和稀稠度都挺正常,我用手背靠了靠他的额头,发现这家伙也没发热,还能自如地活动,好像不应该像之前那样过度忧心…… 如果他真的中毒的话,也只好拿双氧水灌、或者用物理手段强迫他继续吐了。 说起双氧水催吐,我确实是有一些经验的。以前父母家养过小狗,亲戚家的孩子来拜访时喂了一点巧克力。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狗已经将巧克力吃进了肚子里,只有嘴边的毛还残留着一些软化的褐色的巧克力酱。 在责备客人之前,当务之急是要让狗把对他而言相当于剧毒的巧克力从肚子里吐出来。我们一家人驾着车,飞驰去药店给他买了两罐双氧水,父母按住了他的身体,我把双氧水灌进他的嘴里。 许多药水都从嘴的一边溢了出来,但进他肚子里的分量总算起了反应,肚子像是怀胎九月的母狗一样鼓起,仿佛是一个吹足了气的气球,他也开始学着孕妇一样产生了妊娠孕吐的反应,这之后就连再次嚎叫也不敢了,毕竟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恐惧与痛苦。 我们压着他的身体,将他狠狠地按在地上摁实了,整个场面又安静又惊悚,他虽然不敢再叫,挣扎的力气还是那么大,好像是一只奋力挣扎的牛,被我们狠狠禁锢住了四肢,一边接受某种怪异的酷刑……直到狗张着长嘴开始不停地打嗝,我们揉着他的肚子,一起看着狗一边打着嗝、抽搐着身体,一边把褐色的水伴着气泡吐了出来。 他肚子鼓起来的样子看上去也挺难过的,仿佛是涨得不能再涨,连每一寸褶皱都撑了起来一般。肚里产生的气体和液体都在瞬间把自己本身的体积膨胀到了极为恐怖的程度,连腹部的内脏都被顶到了极限,一副即将要炸开的样子。 我们三个成年人的力气很大,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要紧紧地把他的肚子往下压,每一次都和小锥子一样向下尻实了才停手,偶尔还会对着他的胃按揉,想必这种感觉也很难受。 毕竟对他而言应当是一直以来亲密信赖着的主人,一瞬间化作了身躯比自己本身体型大上那么多的另一种陌生生物,哪怕自己竭力抗拒、主人们依旧要折磨自己的残酷态度,对他的大脑而言是一定无法理解的事态。 这……我也很心痛,不过我又能有什么办法!用这种手法催吐本来就是很可怕的事情嘛! 最后因为及时催吐,因此身体没有事,他也没有落下病根。不过精神与心理层面上就不好说了…… 从此以后狗似乎对褐色的食品留下了深重的阴影,毕竟当时他嚎得十分凄厉,拼了命也想躲开,我们依旧掰着他的嘴巴,硬灌下整整两大瓶的双氧水,想必过程一定对他而言是难以言喻又不敢回想的折磨。 只要我们作势要给他深褐色的狗粮,他也不肯再吃了。哪怕拿在手上举在他的旁边、或者是倒在食盆里强按住他的后颈让他低头吃下去,他都会拼死向后退,一边挣扎一边向我们呜咽着求饶。对他而言,似乎“喂给它褐色的东西,再给他灌双氧水”是某种主人们的虐待手段、惩罚的方法、或者他们觉得开心的游戏,但他那样爱着我的父母,因此并不憎恶对他做了这种可怕事情的主人,只是一味消极地抵抗、无力地后退而已。 ——“对不起,我错了,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请不要把这个给我吃。我不想要再经历‘那个’了……” 大概求饶时对方低低的号泣也是类似的情感吧。 负罪感让我的父母感到更加抱歉,从此后基本上都换成了颜色鲜亮的狗粮,不再刻意拿出类似色彩的食物引发狗内心深处曾发生过的那段恐怖的记忆,彼此心照不宣,主宠相安无事了好多年。 双氧水我也带在了身边,只是想要给耳洞与耳环消消毒而已,在此时正好是催吐的好工具……当然我也不是专业人士,不知道狗能用的手段人能不能用……但姑且摸瞎地胡乱碰碰运气吧,这是我唯一能用来对付食品中毒的药物了。 但催吐这样的手段都比较痛苦,我决定观察他后续的反应,再决定要采取什么措施。 那家伙的臀部和嘴巴都干净了,我这才让他坐在了我的身旁。他低垂着眼,没有发出声响。 我把药片的银纸用指甲划开,把盐酸小檗碱片倒在了我的手掌心。 刚让他把嘴张开,药片一丢进去就被很快地吐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拿水。这小鬼的嘴巴一张,白色的小丸片带着清透的唾液顺着舌头划下来,一路黏哒哒地糊在我的手里。 我:“……” 算了,生什么气呢?我现在是宽宏大量的欧巴桑啊。 这孩子受不了苦涩的味道,对奇形怪状的药片充满了警惕,身体和头一起左右用力地摇摆,试图摆脱我的禁锢。 这就不可以了。我现在才开始感受到了一点怒火,很像是惯常照顾小孩子的父母面对不愿意好好吃药的淘气鬼。“给我好好地吃下去!”我低声呵斥他:“没给你灌药水已经很好了,快点吃!” 虽然他也可能听不懂,但我自顾自地在对他吼话,“给我乖一点!” 他像个麻花一样扭了起来,挣脱的力气很大,滑不溜手的,像只刚被捉到岸上的鱼,拼命地拍着自己有力气的下肢和尾鳍,搞得周围一片乱七八糟、尘土飞扬。我要真的生气了,恶狠狠地用自己的体重压紧了他乱动的手和上肢,擒住他努力撇开的脸颊,用指头掐住他的两腮,用力向内一扣,他就被迫地张开了嘴巴。我塞了整只左手的拳头进去,他的下颚被撑起来了,口腔被迫张大到了极限,不能闭合,趁此机会快速地用右手的指头夹着药片扔进了他的嗓子里,然后让他重新坐了起来,强迫他喝了一口清水。 这孩子像被勾起了不好的记忆,恐惧终于再次在他的眼中浮现,与此同时还有惊骇和失落,我一时之下没法管他那么多,紧盯着他的喉头,直到看到了明显的滚动——这才确信他把药片吞进了嘴巴里。 要让他把药片吞下去并不是一件多么简单的易事,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了他想从我身上翻下去的动作。那孩子做起了无谓的挣动,但依旧紧紧被禁锢在我的怀里,药片被我拿在手上,强硬地塞给他之后,我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他就没办法张开双唇再把它吐出来了。可惜却不肯咽下去,药片在他的喉间打了个滚,就永远地停在了嗓子眼,他就是不肯做出吞咽的动作。 最后一次试着让他吞咽时,他又扭开了脑袋。 这……这…… 气死我了你这个臭小鬼! 小混蛋,虽然我这照顾人的角色也并没有做得多么称职,但好歹没有对你有过恶意吧!不要再反抗了,我怎么会伤害你!这个明明是会救你的好东西呀,为什么、为什么就是要躲开呢?! 我的手又重新摸了上去,准确地按着他喉骨处的中段,开始向下滑。这一时间就好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情绪一下子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被点燃了,动作剧烈地挣动起来,像是突然被扔下油锅里的鱼。 我的力道似乎把他弄疼了,他似乎以为我要就此掐紧他的喉咙直到把他勒死,看着我的神情像是一只即将被拉去屠宰场的老牛,看向信赖的主人家时眸光充满了失望与惶然。 但我当时并没有留意他的想法,这孩子腿脚挣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而我心头又是一把无名火起,不知不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在父母家时、几人合力把催吐的狗在地上死死压牢的场景,这一刻我身下的不是个不肯听话不愿意吃药的幼嫩小孩,而是一只壮得像一匹小驴一样在疯狂试图从地上弹起来的大黑狗!于是我更用力地压着他的腹部,再度向下用力掼了一回。 他被我撞得再次倒了回去,后脑勺磕到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我却并没有留心到这一点,此时此刻正全心全意地把心思放在如何将他制服这件事上,再次用手指卡住了他的喉咙,捋顺了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喉咙微微一动,那恼人又令人烦心的药丸总算是被吞了下去。 —— 还有一粒。 一会儿再说吧。 我把他扶了起来,这一次没有再喂自己从小溪用塑料水瓶打来的地表水,而是决定开一瓶新的矿泉水来安抚他,这孩子自从被我扶起来以后一直都静静的,突然暴起,手臂挥舞的时候把正好打到了我拿着瓶子的那只手。 ……很痛。 这当然不是最要紧的,我心下一个大惊,踉跄了好几下,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去接住没拿稳而被我不慎抛出去的瓶子。盖子没有盖上,我现在心中急得要命,在空中抓了好几把,总算是接住了下落的水瓶。 但即便抢救及时,新鲜的水也已经洒了一大半了。 还有一大半浇在了我的衣服上,袖子全部湿得一塌糊涂。 他安静了下来,我却开始发愣了。 …… 发生了什么? 衣物的布料因为被打湿了而粘在我的皮肤上,黏腻的触感又冷又冰,让我变得不理智起来。 天呐……他知不知道从现代捎过来的矿泉水是多么宝贵的资源啊!用一瓶少一瓶,我特意开给他,他就这样把它白白洒掉吗?! 我错愕之下还有惊怒,从未想过他会反抗我、或是对我抱有这样的态度,一把托起了他的下巴,望见了他白嫩的那一张脸,但眼神里却全无抱歉的意思。……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那神情里饱含的排斥刺痛我了,我觉得他的反应比什么都让我挑起了怒火。只是在发泄之前,我突然意识到还剩下一粒药要喂,只能将一切情绪先放一放,耐着性子来给他服药。 之前他的头似乎被我掼得向后撞了一次,但泥土是松软的,我并没有在意那么多。第二粒也照着之前那样,强行喂进了他的嘴巴里。 他像是被戳中了腰一樣,在地上剧烈地弹跳了一瞬,像是可以就此飞起来似的,我再度强行把他往下一掼,让他重新摔回了原地。 为了在固定他的同时空出手来做事,我换上手肘抵上了他的胸膛,一边用全身的力道往下按。可是他不知为何,原本平静的身体却又再次变得那样躁动不安,简直像是被丢进了火里炙烤一样垂死挣扎…… 你难道就不能在这一刻乖乖听话——哪怕一瞬也好吗?! 我这样想着,然后用两根指头捻着圆滚滚的药片,戳进了他的嘴巴里,直接地放进了他的喉咙。他被异物入侵的感受刺激得有了呕意,但到底还是接纳了那个药片。 噎住了吗? 没有。 那就给我咽下肚子里去! 那是在帮助你的东西,吃完了就好了,为什么就是不知道呢?! 那个小小的、扁平瘦弱的身板在我的手下挣扎,我压着他,渐渐耳边听不见风声了,一切变得安静,我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下午,郊区洒满阳光的、绿意盎然的后院—— 我和父母三人合力压着那只黑狗,然后用力捶捏他的肚子,那只黑狗低低地呜咽,奋力地挥舞着四肢,我们让他的腹部宛若怀胎一样涨起来,让他一边哀嚎着一边吐出褐色的泡沫水。 …… 等到我醒过来时,面前的那一幕让我惊住了。 那孩子呼吸急促地躺在地上,面色焦虑而紧张,虚汗从他惨白的脸上汩汩流下,他的四肢发冷,只会抖抖索索地蜷缩起来了。 我的手肘似乎真的没轻没重,当力道越来越大的时候就抵住了他的肋骨,坚硬的关节像锥子一样向下压,他之前确实有过挣扎,可是我听不到痛呼,完全忽略了对方的反应,现在想一想,只怕他已经痛得叫不出来了,连喊叫的力气都半点挤不出来,沉默得宛若一匹正被软刀子扎进身体里的老牛。 他的面孔白得像纸,我吓坏了,悔恨和不安这才像潮水一样打来,浇熄了我之前发热的大脑。 之后我便放开了他,这孩子坐在地上直着眼睛安静地发呆,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应该做些什么,只好放着他没有管。一开始还打算去摸摸看这孩子的肩膀凉不凉,结果他倒是反应得很快,警惕地僵住了身体,却强迫自己停在原地让我上手碰一碰。 我又忘记了……为什么总是很难意识到呢? 他并不是我可以粗暴对待的对象啊。 真是太不称职了,首先想要照顾他的难道不是我吗?为什么原本抱有的那些善意全部变成了伤害他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其实我的心中也很明白,这完全都是我头脑发热的错…… 我为什么这么暴躁?因为我想让他把药丸吃下去。 为什么想让他把药丸吃下去?因为不想让他死去。 这根本没有问题才对。 可是对象是这个孩子呀。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抱有警惕之心难道不是正常无比的事情吗? 我发自内心地叹了气:“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他却依旧觉得我对他抱有杀心。 好像是被虐待后丢掉的流浪宠物犬,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充满了警觉,却没有拔腿狂奔,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观察。我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发现即便花费良久,也很难读出来他此刻眼神的含义。 我也无奈了,理解他的困境以后反而更让我感到无从下手。如果是个专业的看护人员也许会有完美娴熟的应对措施吧,配合药物辅助和现实的引导治疗,不管怎样都肯定比我现在两眼抓瞎的情况要好。我作为一个工作到死的社畜,如果是面对报表和电脑一定比现在更熟练,可是这里并没有能用上我的专业技能的场合。 药物到底有没有效用呢?对待小孩子的创伤后心理障碍,用抗抑郁药片是否会好一些呢? 我还有强效的止痛片和安眠锭剂,说明书上也写明了它们可用于抑郁治疗…… 可是我不确定幼儿能否适应这些药片,它们也不是专门用于心理疾病的产品。 何况这个孩子如此地讨厌这种颜色奇怪的药丸……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我并没有专业的知识和经验,根本没有胆量敢擅自将这种东西送进他的嘴巴里。 小孩子的脑部对我来讲是很奇妙的器官,毕竟它本来就那么精细,还正在生长中,比和式豆腐还可怕,总感觉晃一晃就真的会像豆腐似地散了…… 这么重要的部位,不慎重对待的话我会有罪恶感。 到底要怎么对你才行啊? 你到底要怎么处理才是最合适的呢? 我抓破了头也找不到可以咨询的对象,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那药片似乎起了作用,期间一直没有挨近过我,我只好远远地观察他的状态。许久之后,他的反应趋向于平稳,之前还是有些作呕反胃,但接下来就再也没有出现呕吐和腹泻的情况了,精神状况似乎好了许多。 我见他缓慢地恢复了平静,身体没有之前那么紧绷,想着现在的他应当肠胃都空了,一直没有进食,可能饿得难受,索性给他扔了一点巧克力棒。 他不肯理我。 我真的没办法了……这一次如果他不愿意原谅我的话,那我俩接下来也只可能会保持这个关系吧。那孩子观察了许久,见风平浪静,这才塌下了肩膀,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身体总算不再僵在原地,一瞬间聚起来的戒备又像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他缓慢地起身,一点点踱步移动到了那块巧克力棒的边上。我总算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将注意力挪开。 啊啊……我明明又不会害你。 8.第八章 这样一顿闹下来,我不敢再给他吃野果了,勉强再吃了一些压缩饼干合着水咽下,决定明日再去思考怎么觅食的问题。 星星已然升起,我在给他喂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那时候夕阳已经拖着它橙红的尾巴慢慢地爬下了树林所连接的那片绿色的屏障,天色早已昏暗下来,即将步入夜晚。 差不多应该是六七点钟了吧? 可惜的是我的表和这一边有时差,没个准确的刻度,也无法将钟表调整到适宜的时间点上,平日起床作息基本靠猜,盯着天色猜测一天究竟到了什么时候。离入睡的时间还差几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经吃过东西了,如何消磨时间倒成了个小问题。话又说回来,这点压缩饼干是我最后为数不多的一点存粮了,今天吃完以后真的要开始正式节衣缩食的生活……哪怕我决定把这个严峻的状况放到明天再解决,此刻心中依旧还有隐忧与不安。 毕竟如果明天也找不到可食用的东西的话,那可能真的要活活饿死了…… 先不管它! 再深想下去只怕今晚也睡不好,好心情哪怕只有一会儿也要努力维持下去。我的社畜生活没让我得到什么经验教训,唯一让我明白的道理只有一个: 永远不要让未来的事把现在的情绪弄得一团糟。要是想要去解决,那也轮不到现在解决;要是开始烦恼,就会从现在开始一直烦恼。况且答案和结果要明天才能知道,现在这么晚了,做什么都没有用。 这就是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的秘方! 所谓精神胜出法就是这样,大部分时期都得过得糊涂才行。 食粮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不要管好了,现在主要需要关心的还是…… 我盘起腿坐了起来,盯着他的脸蛋瞧。 多么可爱的脸,稚嫩的脸庞像满月,头发在天空投来的光束下也开始被照出了光彩来。即便营养不良还是很严重,头发本来的颜色又是亚麻黄,其实很像是一把干枯的稻草、或是橱窗里面价格便宜的洋娃娃的塑料头发…… 这个比喻有点过分了,不过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哎欸……什么时候能把他养成面有红光肉体饱满闪闪发亮的健康小子啊……现在这幅营养不足的样子,很像是我在流浪动物救助站见过的备受折磨的下水道小猫咪。 虽然发丝本身没有光泽,但是难得能被照成这么有光彩的样子,哪怕是假象都是很漂亮的场面。 他淡色的头发荧荧发着光,把这张脸照得愈发有神气。但因为依旧一点血色也没有,在这种场合下不像真人,反倒像一尊精雕的塑像,雕琢他面庞的匠人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力,这张面孔瞧上去一点也不像凡世间的造物,反倒是像天…… …… 才不像呢。 他的眼睛把我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这样一对暗红的眼球,不像是鲜红的玛瑙,和石榴红也没有什么关系,颜色很微妙地卡在了深褐与乌红之间,不像是人体血管内奔腾的鲜活血液,反而更像是从伤口淌出来后经过二三小时后开始发硬结壳的血痂。 我当初第一面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瞳孔颜色微妙,在光线明亮的白天里看起来一片猩红。瞳孔嵌在这猩红的虹膜之间,对比起来显出更加暗赤的两个小点,远看上去像是画布上被安上的两颗黑豆子。总之瞧着他的眼睛时,直视得久了就会感到有些许诡秘的不适。 那红色极为不详,好似在被野生的蝎子螯足尾端指着一样,被那尖针顶部凝住的、黯淡的赤红色对准了眼睛。 和天使也差得太远了。 但大致上端详,还是张可爱圣洁而又美丽的脸……他安静地坐在那,姿态很漂亮,隐现的伤痕早已消失了踪影,身体被某种静谧的氛围所笼罩。不知他以前度过的都是怎么样的日子,皮肤倒是很白,白得像擦了一层粉似的。 不过我估计他的生活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日日像阴沟里的灰皮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基本上没见过什么阳光的样子。初见时实在太丑了,让人喜欢不起来,可是现在洗干净脸后再把头发梳理得顺滑后,就看起来格外有气质了。静坐时宛若被一层淡光围绕。 呼…… 我舒出了一口长气。 能捡到他是我的幸运吗? 和我相遇是他的幸运吗? 我不知道,自从碰到他以来我也在试着让他脱离曾经的梦魇,但遗憾的是我也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在这个环境下我压根没有太多能用得上自己技能的场合。他之前那样害怕我、避我而不及,确确实实是因为我自己做得不够体贴恰当。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不再那么不幸呢? 要让他变得不再这么惨,唯一一劳永逸的办法大概是摆脱掉自己身上这样不死的诅咒吧…… 可惜他已经成了这幅样子,不死反而成了他的某一种庇护所。他实在是被迫复生太多次了,沦落到这种境地,已经没有了离开它继续生存的手段与力量。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太倒霉了点。 我决定要再多关怀他一些,至少要比之前更加注意他的精神状态才行。 ……说起来,离睡觉还有这么长的时间,要浪费掉也实在是太可惜了,倒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做点什么吧。譬如说让他学学怎么讲话? ——能有交流的对象,想必情况也会改善的。 我这样思考,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把他的手腕握住,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月亮才稍稍地显露出一点影子,但天空依旧有太阳还未全部散去的光亮留存,这样的亮度已经足够,我完全可以借着这股微弱的光芒做许多事了。 首先应该是五十音图吧……从最基础的东西教起来似乎是最合适的。首先还是要从あいうえお着手最好…… 我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在柔软的泥土上用尖锐的那一面刻写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 但说老实话,做老师我也是第一回,比起学发音和平片假名,先让他熟悉一下日常对话会不会更好一些呢?比方说“谢谢”、“早上好”、“抱歉”、“肚子饿了”和“想上厕所”之类的……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我还需要仔细搞清楚一个问题: 他的第一语言似乎就是日语,但唯一需要搞清楚的还是这家伙到底对它掌握到了什么程度。虽然简单的短句交流似乎没有问题,他也听得懂我说的一些短语,可我对他嘴巴里冒出来的词汇全都是一窍不通,毕竟方言的口音实在太重了…… 况且这孩子也不常说话,平时和锯掉了嘴的葫芦没有什么区别,嘴巴长在他身上似乎根本就不是用来交谈的,难得能听见他偶尔冒出来的几个音节,但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十分稀少,基本上能约等于不会讲话。 要仔细归类的话,倒是很像北方的农乡村落里的口音,我觉得不是很好形容,但一般来讲,他们说话时总会将句子中间段开始到末尾的音调发得很奇怪,和这小鬼说话的语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把方言矫正过来,我也是能听清楚的! 这样就好办了,那么首先就先去看五十音吧。 他对着地上的字迹眨了眨眼睛,然后没有说话。我随手指了指某个假名,他没有念出声来,反倒是疑惑地拧起了眉毛,似乎没有搞懂我在干什么。 我凑到他面前去看他的眼睛,绝望地发现这家伙就像是看着某副画一样盯着地上的字发愣。 且还是望见了一幅丑画,搞不懂我到底想要干啥,于是陷入了自我内心世界的思考。 这个耿直的反应弄得我反而好像尴尬了起来…… 搞……搞毛啊!弄了这么大半天原来不认字吗! 我似乎对他的要求放得有些高了……但如果是跟着念的话,他倒是会有些反应。一来一去,注意力便明显开始被我的动作吸引了,不自觉地抱膝坐起,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被他这个反应弄得振奋起来,教学时愈发精神抖擞,念完了一遍读音后希望他也跟着学出声。他不知道我想要做些什么,我只好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喉咙上。 说话时声带和喉咙的震颤让他明白我正在说话,我之后再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喉咙。气流经过喉咙时,只有发出声音,声带才会像塑料薄膜一样震起来。 他像是懂了,于是也张开了嘴巴。 气流从积压的喉头泵出、压迫声带和喉肉彼此开始震颤,相互摩擦后,发出的音色终于有些许相似了。我慢慢地听了一会儿,觉得他的语感是真不错,记性好像也是出乎意料的好。等学到了头,再回到第三四行列的假名,他竟然都还一一清楚记得。 我先让他再次熟悉了几遍各类发音,再把精力投入在了短句上。学习语言和学任何其他领域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区别,首先要熟悉初级的、最常见的、最容易入手的细节,那就像是一个个能拼上拼图的碎片。 一个个熟悉了之后,这样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就自然会形成一个扎实而圆满的系统。 这个系统的骨架构造就是由那些小碎片组成的脉络,随着脉络延伸再展开,就能知道更多的碎片;碎片再次使脉络厚实丰满,让它在脑海里渐渐成型,日久天长,就自然而然地能熟练掌握想要学的东西。 脉络也会继续伸展,在掌握之后还会有不同的碎片填充进系统里,就会学得更加得心应手,自然而然地开始进步。——我是这样觉得的。 这也是我的学习方法之一,虽然教幼儿园级别的知识还是第一次,我读大学时也有过给高中的小鬼当家教,对付这种类似的事情应当说是得心应手,看来在做这一方面上我依旧有用得上的经验啊…… 当然,这孩子确实出乎我意料地聪明,这倒是为我的课程省下了不少事。 难得他性格虽然已经因为那惨痛的过去和虐待而落下了一些后遗症,脑发育好像并没有影响得多严重,至少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很棒,甚至连点播他的精力也不用花费多少就能融会贯通。哎唷……快瞧瞧这个机灵的小脑瓜儿,也真的是adorable……我真的是爱死了。 做得好就要有奖励,鼓励和激励才会是让小孩投注热情的动力。大学时期的我在给高中小鬼做家教时用的诱饵一般都是“这周写完测试题就帮你带r18光盘”、“期中考试的偏差值不低于75的话我会说服你老妈允许你玩一整天xbox噢”、“摸到庆大的分数线就让你妈送你全新主机”之类的话语……宛若在驴的头顶上用细绳吊下来的胡萝卜,我的手段肮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个时候的高中小鬼比谁都精,又臭屁又不肯听话,还在微妙的中二期与青春期之间,心思压根没有在冲刺排名上,为了辅导费我曾无所不及,用尽了手段。 最终虽然没有考上庆大,偏差值还是挺高的,好像去京都某所有名的美女众多大学追求青春勇气、爱和梦想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也十分高兴,因为那小鬼庆祝的升学宴邀请到了我,除开辅导费以外我还收到了很不错的感谢金。 但是对不同的对象要有不同的标准,我手边的这个孩子乖得很(也没条件摸到游戏机和性感光碟),这种时候只需要…… 我温声对他说:“再学一会儿就吃糖吧。” 他听得懂糖这个读音,很快地动了动耳朵。先前也说过了,这小孩真是我生平以及上辈子加起来见过最惨的小家伙,这么甜的东西他自然还记得叫什么名字。于是眼里有了些期盼,仰头对着我张开了嘴巴。 “才不是说现在!”我无奈之下又很想弯起嘴角,把他的脑袋按回了原位:“真是的……才夸过你是聪明的孩子呢。” …… …… …… 就这样,我们一块学到了地上的字已经看不大清了为止,他已经能用短句组成比之前稍加流利的标准口音了,我很感动。 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一开始还能看清楚对面高一些的山坡上树枝与树叶的剪影,现在就再也看不清它们棱角分明的形状了。它们被衬托得好像是一团朦胧的黑烟,彻底飘在了天幕上。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的进度不算慢,而我的进度反而更快一点,因为我惊奇地发现这家伙竟然会说话。虽然不认字,他却懂得用方言的口音说出长句子。我在教他短句和词语时,但凡碰到了一些相似的东西,他也会不自觉地对着我用自己的口音重复几遍,一来二去,我竟然也能渐渐记下不少他的读法,现在彼此对话要比之前舒服很多,哪怕还是偶尔会断断续续、结结巴巴、不成语句,但至少能更简单地进行日常的交流了。 这样就已经很好,我决定刷个牙再睡,掏出牙刷的时候却犯了难,因为我瞧见了一旁正在盯着我的小羊羔君…… 牙刷共用就算了吧……我在心里推演了一遍这个想法,很快就放弃了。——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分享牙刷! 但不刷牙确实也不好……我翻遍了背包,终于找到了一盒还没有拆封的牙线。 我用膝盖夹着他的脸,将他的嘴巴张开后,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边捏着牙线棒想要往里伸。他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药丸的事情,对白色的牙线充满了警惕,左右摇头,试图挣脱我双腿的束缚,我只好叼着手电筒,空出一只手来再次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背直挺挺地僵住了,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剔牙后,浑身肌肉终于松弛了下来。 想来是终于感到了舒服。牙线进进出出后,压缩饼干遗留下来的碎屑就被带走了,牙缝内变得清爽且干净,留下一个凉丝丝的空洞…一言以蔽之,就是很爽。 我对他的口腔健康问题表示惊讶。既然这小家伙似乎没有刷牙的习惯,为什么却没有蛀牙? 他既然营养不良,口气倒是很清新嘛! 这个答案很快就得到了解释,因为我在下一秒才想起来……他已经恢复返厂设置了。从reset复活出来以后,受到的伤害和落下的病根不就都消失了吗? …… ——现在的小羊羔君,是新出炉并且嫩生生的小羊羔君啊! 拿他这个特点说这些似乎有些过分,但我并不想让这个关于死而复生的话题过得太过沉重,所以还是想让它变得诙谐一些。 牙线已经刮过了他的每一个牙与牙之间的缝隙,最后才是舌苔。那白线才刚刚碰上,他那柔软的舌,就像受惊的河鳝一样闪着水光、滑腻且湿漉漉地向后含羞带怯似地躲了起来,我逼近了这个向后缩的柔软器官,试了两次没有成功,还是放弃了——毕竟他的嘴巴健康得不得了,舌头和婴儿一样,见不到什么舌苔。 “差不多了……” 我把它抽了回来,向远方一丢。这孩子意犹未尽,甚至还微微地抬起了头,脸上的意思我现在已经可以读得很明白了: “这就完啦?” 完了,完了。 我在心里回答他。 牙线棒也只有一盒了,以后还是省着点用吧。 现在是知道爽了吗?叫你还要躲起来? 但是估计说了他也听不懂,我这念头只浮现了两秒就消失了。 个人卫生没办法在这个鬼地方清洁得多么彻底,最多只能做到保持体面了……我试着洗了一下□□和脸,以及容易出汗的脖颈和腋下,至于那孩子也是如法炮制,用另外一块毛巾沾湿了水给他擦了一遍身体。 在这个鬼地方可不能着凉,感冒了虽然能吃药,但急剧流失的的抵抗力和体力会像沙漠里泼洒在地上的水一样迅速蒸发干净,在这个鬼地方如果发烧咳嗽,那无异于在和死神进行贴面舞。如有必要,我都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头发被水打湿,因为哪怕有小型的吹风机也没有可以供电的插座,找不到让它瞬干的办法。 至于那孩子也是一样,他的头发长到了肩膀以下,感觉说起抵抗力应该还会比我更弱一点。 在这密林之中,弄干头发的唯一途径只有被自然冷风硬生生地吹干发丝、拂过头皮,那样造成的后果实在太大太糟糕了,真的生病了不好收场,如果实在头油得不行了再考虑洗头发的事情吧,挑个正中午有太阳的时候再去干活…… 我已经躺进了睡袋里,那孩子离得稍微远了一些,继续保持着蜷曲的姿势,抱着膝侧靠在了石头上。因为头微微低下来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凉风略过了我的头顶,带来一点沁凉的湿意,树林中只有间或响起的虫鸣,树叶摩擦时产生的沙沙声,闲逸且静谧。 安心和疲惫一块席卷而上,我放空了大脑,眼罩没有挂在眼睛上,盯着上方的绿叶发呆。此刻的光线已经彻底暗了,只有月光温柔地投注在地下。树叶被风吹拂得缓慢左右摇摆,看上去像是缓慢流动一大块的翡翠。 我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树林,它们的颜色那样深,这样的墨绿却并不沉重,如此湛明又透净,好像是绿孔雀尾翎上的一抹斑斓的羽毛。安逸感带来的困意像山一样温柔地向我压去,我感觉自己很舒服,自从来异界的这几天来,从未这么舒服过—— 可惜,这个感想结束得就宛若一个肥皂泡一样快。低不可闻的噪音突然插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终于注意到了那一边的小鬼,他皱着眉头,最终发出了不安的呓语,面色很难看。 是做噩梦了?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一个鲤鱼打挺就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因为担心他被过往的回忆侵扰,我跑向他的速度很快,很快发现了诱因究竟在哪儿,那是来自野外的不速之客,我们在平时都能见到的老邻居,一粒粒体积堪比花生米的蚊子大得怖人,因为生长的地方靠近水源,湿润的环境也促长了这一族群的繁荣。之前几天他都处于死而复生的状态,根本不会有动静,一来二去我就自己去睡了,竟然丝毫没有想过蚊虫叮咬的问题……人类的皮肤更加光裸,毫无遮挡,也不会有皮毛阻碍,只要下嘴就能喝到鲜红甘美的血液。 它们成团飞舞,好似一朵低空乱窜的黑云。黑云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虫,振翅声连着一串嗡嗡嗡的,没办法细听究竟是来自哪方,混杂成十分微妙的噪声,虽然小,却震耳欲聋,听起来也很可怕。蚊群有时在半空中悬停,不一会儿又跑去别的地方,那团黑云随着它们行进的路线进行迁徙,从头到尾形状都保持完整,俨然成了看上去很耸人听闻的小型自然灾害。 我没有在他的那片区域喷洒驱蚊液,一是实在粗心大意,忘得差不多了,二是实在困得不行,根本没有闲心思考蚊虫叮咬的问题。于是那小家伙甜美的肉味没有驱蚊液的阻隔,香飘十里,蚊子的鼻子真灵,只要嗅到了一丝味道就疯一样地扎堆飞驰过来,伸出像钢针一样长且粗的口器,扑上去就狠狠地吸血,不怕驱赶也不怕死,刺进肉里后就像扎了根一样不肯跑开。 我赶紧挥手将它们拍走,蚊子们的肚里已经装饱了血液,依依不舍地眷恋他毫无防御的皮肤,结结实实地鼓了起来,肚子变得圆滚滚的,只能见到上尖下细的体态,简直和甲虫的形态相差无二。我看得一阵恶心,只恨不能带个蚊帐。 那孩子皱着眉,他没办法捂住自己全身的皮肉,蚊子见缝插针,四肢自然不必说,已经能瞧见一连串的小红包肿在白嫩的皮肉之上,连脸颊也不能幸免,一连串的红包也跟着浮了出来,连眼睑和耳朵都被叮咬过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他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鼻腔里会吸进几只蚊子,更怕它们会开始叮咬自己的唇肉,紧紧抿着嘴巴。 我又惊又怒,见他总算哼哼唧唧地瞧见我了,烦扰和困倦让他疲惫不堪,又痛又痒,只能本能地开始四下抓挠,但力气不会掌控,很快地就在红包之上添上了许多道抓痕与血印,原本莹白滑嫩像玉石一样的肌肤已经看不出原形了,惨不忍睹。 再抓下去要开始发炎感染的……不能再让他继续了。 我赶紧把他的手摁住,他难受得用全身蹭我的衣服,想让我身上粗粝的布料摩擦自己身上的皮,好缓解这样磨人的痒痛。 他的身子紧紧贴着我,脖子抵住我的裤脚,不停地左右转着脑袋,期间还试图用上力气将自己的手扯回来,重新用自己的指甲去抓身上的痛痒处,而我就是不肯松开,一来二去终于僵持了,半天都没办法摸到自己的肿包,他难受得终于掉下了眼泪。 眼泪流在他脸上抓痕之下破了皮的新伤口上,有种微微的刺痛,但这样的痛似乎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连瘙痒的程度也减轻了一些。 肿包被抓得微微发烫,我把他抱紧自己怀里,两只手臂像钢圈一样先禁锢住了他的行动,坐回了我原来睡觉的位置,将驱蚊水拿了出来,倒在掌心后揉开,一点点抹遍了他的全身。 清凉刺痛的薄荷味让他缓慢地止住了啼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因为担心他的小伤口会被闷坏,不好結痂,我把他的外套脱下,叠在了一边。在这密林里显然没办法让他光着身子躺在露天野外了,于是我短暂思考了几分钟,随即把他塞进了自己的睡袋里。 这孩子的脑袋靠着我的肩膀,至于湿漉漉的液体……不管他了。那些眼泪就这么糊着吧,反正明天会干的。 我用掌心摸着他的后背、脖颈、手臂和腿,虽然不能抓挠,但这样的抚慰也明显让他感到轻松了一些。他那细腻的背部不再像豆腐一样软滑了,但柔软度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 小幅度的脉搏震动贴着我的胸口,噗通、噗通、噗通,一阵缓一阵急,但我感受到了这具小小身躯里蓬发的生命力,这让我禁不住地想要更紧地将他搂进自己的怀抱中。 我身处的地势稍稍高了一些,驱蚊液也开始起了效,刺鼻的气味让它们避而远之了,没再围着他的身边徘徊不去。 四周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我拥着他,他像化了一样融进了我的胸前。那颗贴着我的小小心脏终于沉静了,稳重而有节奏地小小跃动,好像是我胸腔之外长出的另一颗心。 我低声问了一句,没有做听到什么回答的打算,只是打算试探他的意识是否还清醒:“睡着了吗?” “……没有。” 我听到了,虽然声音低得近乎不可见,但他的嘴巴正放在我的肩膀旁边,只要稍稍歪一歪头,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湿润的口腔呼出的潮湿热气,那声音清脆,小的好像只是森林某处响起的一声呓语……但我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从我所怀抱着的这个孩子嘴中说出去的话: “我……十分地……痒痛、苦。” 我的心一下子也酸得不像样,像是突然被浸在柠檬浓汁中皱成了一团卷纸,只好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睡着了就可以了。睡去了就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抱住他,肩膀的布料又濡湿了,似乎是他再次无意识滴落的泪水:“我说的那个‘睡去’不是死亡……除了死亡以外,睡着了也不会感到痛苦的。” “睡去和死没有分别……” “不一样。”我除了深深地叹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这种想法让我自己的鼻子也有些麻了:“哎……要怎么样才能教会你呢?明明是不一样的东西。” 他似乎已经不想再在这个问题里纠结,低头伏在我怀中,悄悄地抬起手,我眼疾手快地再压下去了,“不能抓,明天会更痛的。” “可是现在就……已经很难受。” 我再次往手心处倒了些驱蚊水,抹匀了以后擦遍他的全身,他皱起的眉毛稍稍放松了一些。 “你瞧?现在就好多了吧?忍耐是很好的东西,你只要忍受此刻一点点的时间就能睡觉了。”我担心像这样长的句子他可能还是听不懂,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的名字……?” “一会儿再告诉你吧,”我对他道,“你的呢?” “……没有的样子。”他凝神想了很久,再次搜刮了一遍自己脑中的记忆,才又确认了一遍:“没有。” “啊……”我其实并不惊讶,神游天外,“没有嘛……” “没有名字,但是称呼…恶鬼是我的称呼。但是也很少有人会叫我……” “好吧,我知道了。” 我回想起第一次问他名字的场景,不由得感到了一丝违和,之前还以为他叫“x庭xx”之类……但完全是个大乌龙啊。 鬼。 庭。 おに和にわ的区别吗……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突然在话语中蹦出这样一个字,但看来当时他说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お庭”,而是单纯想表示“鬼 是我的称呼”之类的句子吧,我还真是搞出了个莫名其妙的误解。 “那这样子的话,你的名字叫‘庭中’之类的算了……”我这样开玩笑,对方并没有做出反应,似乎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这小家伙早被困意笼罩,不多时连呼吸也放缓了,总算如愿地睡去。 我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身体的皮肉,感觉睡神也要把我带走了,要和他一起沉入睡梦之中。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我开始小声地唱曾经给弟妹哼过的小调子: “树上的金丝雀鸟儿啊 正在唱着那摇篮曲 ねんねこ ねんねこよ……枇杷树上的果实啊 在摇篮上面摇摆着 在睡梦里,你会梦到……” …… …… —— 你所祈求的一切事物。 …… …… …… 顺便一提,我比较想要一个凭空出现的移动浴室和充电插座…… 9.第九章 我在最青春的时候死去了,这明明是作为工作者而言堪称黄金时期的年龄段。总共加起来活了连几十年都不好说,只能说活了半辈子而已。而在这半辈子,基本上都在读书。 读书、读书,读书,除了读书之外,似乎也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毕竟还是拙稚的幼儿,尚未接触社会,也没有踏足过任何看重学习能力以外的环境,因此只要学就可以了。大家看中的都只是绩点,瞅准的也只是分数的拔高而已。 顶多在偶然的学习闲暇之中,努力加入各种课外部活和社团活动吧,大家加入的理由都很单纯——我是说消磨时光、纯粹为了学分的那一类原因,真正单纯的“我想要全心全意地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的心态,在我学习期间似乎真的从未在身边见到过。 就这样,一直到了大学。 大学稍稍有些不符大家盛传的印象,比我想象的也要来得平淡一些。 都说它是个格差明显的小社会,可是和我的高中、国中、小学、幼稚园都和它没有任何的很大的分别,依旧是那样的象牙塔,我依旧要注重学习与绩点。——总而言之,要干的事情——基本上也是一模一样的。 等到了正整数年的大学生涯快结束前,我拿到了某著名会社的内推资格,于是剩下的一年里不想浪费时间,一边钻研和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一边努力进行着实习工作。在那期间,一位相处得还不错的前辈一道邀请我一道去自己的家里吃火锅。 那真是一场我一直难以忘怀的面见,因为我从那位前辈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生活的影子。 前辈对我一直很热心关怀,大概也是因为她在我身上看见了大学尚未毕业时那样青涩的自己吧。 “啊啊……请进。”前辈招呼我到玄关脱了鞋,她微笑地把头发绾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她脱下职业套装、穿上围裙的样子。“我们这个家其实并不怎么经常用厨房呢……难得想吃一次火锅,在这个室内也很久没闻到过新鲜食材的香味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全心全意地感受周围弥漫的味道,“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外面吃或者直接找速食便当呢,哈哈,毕竟没有时间做饭……” “7/11嘛,对不对?” 我恰到好处的借机接上她的话,彼此相视着笑了起来。这是在两个一同在会社度过大部分午饭时光的家伙之间所诞生的默契。 “其实我很擅长家务活。……啊,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说我甘愿做家庭主妇。——比起全职太太果然还是出去职场工作更好啊……我只是喜欢做家务活而已,尤其喜欢烹饪料理。” “不包括洗盛菜的脏碟子吧。” “嗯嗯,那是自然……反正有洗碗机嘛!”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先生的话题,没有提起“如果自己不想做家务的话会有谁帮忙吗”之类的事。“前辈如果烹饪很上手的话,那自从那应该也很会烧菜吧。” “嗯,这倒是很对哦,我做的菜很好吃,不过这个家里已经基本上很少开火了……在得到这份工作之前,之前租住的那间出租房里倒还挺适合做菜的,不过呢……” 前辈想了想说道:“自从找到了这份工作后,就一直过着租房的日子,后来总算升职了,迁入到这边来,就想着既然住址换了,不仿再过得好一点吧……难得有了积蓄,工资也更高了……便贷款买了住址临近市中心的房子。交通虽然便利,大小却有些不太适合呢……毕竟地价实在有些难以承担,当时贷款按揭的时候就在考虑是否要换大一些的房子,不过还是觉得房贷什么的尽快还清会不会压力小一点……因此放弃了面积更大的选择。” “……” “不过住得久了一点才会发觉小面积的住房有多么不适合日常生活……这么小,小得连转身都感觉喘不过气,哪里还会有幸福感和温馨感呀?我回到家就是为了脱离会社的工作找到休憩的余地的,可是这种又憋又闷的房子哪里会有幸福和快乐而言呢?” 前辈说道:“呼……现在想一想,当初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买更大一点的房子啊?二十年和三十五年的还款期有什么分别呢?你说说看,无论哪种还款期限都是一样痛苦,也一样烦人,一样看不到头,既然如此,更加舒适的三十五年不是更好吗?” 她长叹了一口气:“好后悔啊!现在再买也买不起了。房价飞涨,速度简直比火箭还要快,基本上所有舒适的大房子的价格我都早已望尘莫及了……毕竟连首付款都成了问题嘛。” 我不敢说话,也因为根本没有社会经验,只能听她说。 “这个房屋太不适合日常生活了……这个厨房也不太适合做饭,所以住了这么些年基本上没有开过火。你瞧,那里的厨具都是有灰的呢,用盖子和塑料布盖上了而已。” “噢、哦哦……” “我们现在所用的碗筷倒是仔细洗过了的,不过似乎因为太久没用过灶台,电子炉的什么地方不知是不是出了些问题,电气那边还需要找人来修……这一次是临时买了插电式电热锅来做火锅的唷。” “原来如此……”我感慨道:“前辈真的很厉害啊。” “哪里哪里。”前辈喃喃道:“快看,这就是我一生获得的最有价值的资产——一个三十曡的小套间……说是迁到了总部,但果然来东京太自不量力了啊,选址也专门找一些市中心的房子……为什么当初不买在远一些的位置呢?说不定,我就没有必要住在这种小公寓一样的地方里面了呀?” 原来这就已经是小了吗……看来舒适的生活远不止如此啊。 可是如果选到了远一点的房子,前辈也会在未来后悔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一辈子都耗费在交通运输上,那么辛苦、那么破费吧…… 如果选了大房子,说不定也会说“这多出来的十五年真的是太长了,还贷结束的日子简直遥遥无期”而开始后悔。我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这个选择相比较之下确实是前辈那个阶段做下的最好的选择。 前辈说得有些激动了,突然消了声,低下了头,把脸埋进双掌的掌心中,表情被双手给牢牢捂住了,我看不清楚对方的神色。 “啊啊……你说说看,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她的声音从手掌心处模糊地传来:“不想还款了……好想去死。” “?!” 我只能坐在软垫上一动不动,压根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 她重新吸了一口气,笑容挂在了脸上:“我去厕所补个妆就过来。” …… 才不是补妆呢。 我在心中这样想。 明明只是看到了即将步入和她自己一样生活的年轻人而产生了感伤的情怀而已吧……突然意难平也很正常。 成年人的社会会变成这么残酷的地方吗?那还真是和大学有很大的不同啊。 我只能似懂非懂地这样做出了思考,感觉一位成熟且拥有许多阅历的社会人在我这种后辈面前崩溃一定是很丢脸很不体面的事情,可是要怎么收场呢…… 假装没看见吧!嗯。 于是我决定伪装成风平浪静的样子。但毕竟还很青涩,要我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做不到,没办法假装全程没有过发生任何事情,动作和回话一直很僵硬,我看着前辈肿起来的眼眶,以及扑上了粉也遮不掉的红晕,感觉压力大得都要冒汗了。 “补完妆”的前辈却一点也没有芥蒂的样子,面色如常地继续活跃气氛,托她的福我算是终于从之前那场尴尬中脱身了,火锅的后半场吃得很高兴,其乐融融的氛围充斥了整个房子。 诸如“不打算找男朋友吗?”“讨厌啦前辈,忙得都快要死了哪里有时间找交往对象啊……”之类的会话也终于开始在这间屋子中回荡起来。 “也是呢。”前辈困扰地捧住腮帮子:“可恶,明明想在闲暇的时候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对象的……结果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啊……这边也是。” “实习生会好一点吧?”前辈眨了眨眼睛,“大概还没有正式入职,会接触很繁重的工作吗?” “那倒不会有。”我很无奈:“不过毕竟是实习生,所以……” 实习生可什么都要干吧,连影印文件和端茶送水都…… 完全把我当成杂役在差使呢。 前辈点点头,“我明白了……哎呀,好多年没有实习,已经快忘记当年的经验了呢……辛苦了,等毕业后再熬一熬就可以稳定下来咯。” “承您吉言。” 我也对着她道谢。 …… 火锅吃到途中,前辈突然再次垂下了头。 她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筷子掉落在地上,滚动时发出了圆润的声音,竹子和木地板在彼此摩擦。 我感到周围又安静了,连风声都没有,等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是突然出故障的人偶,只好站起来想探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有所动作时,前辈突然再度抬头,速度快出了残影,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被她压榨的那一根平时已经很劳累的颈椎骨。她的面上浮现出耸人的狞笑,比她的脸色更加可怕的一句话再次响了起来。 她说:“找到你了失踪人口!我现在依旧在上班哦,而你就算死了也依旧有六十五年的贷款要还呢!不工作的你哪里来的工资还房贷啊?再不回来工作就会因为无理由旷工太久被开除!你以为逃到异世界就能够跑得掉吗?” 前辈又说:“你还有房贷要还房贷要还房贷要还房贷要还房贷要还……” …… …… ……我这个屮艸芔茻! 我淦!我淦!我淦! 吓死我了! 好吓人啊!前辈阴魂不散吗! ——我可是因为你的经验,才宁愿舍弃未来那么多年的轻松生活、专门挑选了一个繁荣地段的好房子啊! 我吓得腿在凌空踢了好几下,喘着粗气挣扎着醒了。 那孩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似乎被我吵醒了的样子。我连忙空出一只手,轻轻压在他的眼皮上:“睡吧。” 他的眼睛又闭上了,蜷缩在一块。 这个姿势像是一位在母胎中的婴儿…… 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发出感慨了,我现在非常尿急。 身体的机能中似乎真的有阻止成年人尿床这一项系统在运作。 基本上我每次尿急的时候都会被梦吓醒,我估计这一定是大脑给我发出的警戒讯号。 膀胱的胀痛感传来,我赶紧爬出了睡袋,打算找个通风的地方随地解决,一边很无奈地想:这个技能是不是越来越用力过猛了啊?搞出这么一出让我强行醒过来去排泄,难道大脑真的没有料想过我可能真的会被梦境吓尿的这种结局吗? 对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对着还在睡袋里揉眼睛的他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应当听得懂“要不要上厕所”这种简单的话。毕竟我当时教他认字时,差不多第一个列出的短语就是教的这个。未雨绸缪果然是好事,瞧瞧看,现在不就用上了这类日常短语吗? 见他还困着,我就再次轻声重复问了一遍:“要不要上厕所?” 我觉得既然已经吵醒了他,那就确实有必要让他起来再小解一下。毕竟小孩子可能不太能在睡梦中控制自己的排泄\欲,我比较担心他会直接不小心尿在我的睡袋里。那个睡袋确实防水,但正因此才比较难洗,如果可以还是尽量避免这种事态比较好。 “……” 他迷迷瞪瞪地抬起了眼睛,含糊着吐了几个字,然后摇了摇头。 “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揉着眼睛的样子,还是决定不说话了。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会在半夜爬主动爬起来去洗手间的……但小的时候确实没有几次会在凌晨中主动惊醒的时候,那时长得差不多大了,也没见我尿过床的样子,好像他这么大了也应该不用担心起夜的事情吧?睡觉的时候一直憋到早晨这件事直到升入大学才不再出现,随着入眠的时间一点一点的往后推迟、睡眠状况也越来越差,那个时候开始就睡得浅了。 唉,吵醒他确实不好。我见他根本没有彻底醒过来,那孩子蜷着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困意还笼罩在他的身上。只需要一闭眼,他可能就会被直接扯进梦乡中去。 既然这么困,那还是算了吧…… 我悄悄地去背包摸了只手电筒,决定一个人先离开。气味和声音传过去感觉有些尴尬,虽然是已经睡着了的小孩子,但果然还是要回避一下比较好……我摸了点地上的石头一路做记号,走得稍微离睡袋那边远了一些。 夜黑风也高,解开拉链的时候我正用嘴巴叼着手电筒,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随即就蹲下了身体。 野外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没有厕所……我有没有办法随身携带喷洒驱蚊剂,刚脱下下装,裸\\露出来的臀部就一下子被咬了许多红包。 可恶!好不爽! 这一晚上真是各种意义上见了鬼了,我怎么会这么惨……那见缝插针的蚊子也让我越想越生气,火气越来越大,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屁股,清脆的响声顷刻间清脆地在深幽的丛林中响起,听到回声的时候我已经没脾气了。 “啪——!” “……” 还是不乱搞了……这可真无聊啊。 差不多清空了残余液体后,我随便整理了一下就打算起身,双手空不出来,手电筒照旧被我叼在嘴巴里,在前方的树丛中毫无目标地乱照。 晚间的这段时光实在有点无聊,唯一的娱乐活动已经找不到了。 毕竟我没胆子将手机开机……即便带了充电用的usb线也找不到插座,一旦电量耗尽就死定了,果然还是不到节骨眼上不能浪费。以前坐在厕所里时没有带手机就会翻书,没找到书就会去翻找清洁剂的使用说明书,对着瓶子包装上的字都能看出一朵花来。 现在的条件已经艰苦到连消磨时光的清洁剂说明书都没有,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叼着手电筒,用光柱描摹树干的边沿。那些崎岖且凹凸不平的树干纹路此起彼伏,每一个细看长得都不相同,仔细盯得久了也别有一番风味,我盯着远方一圈又一圈的树干发呆,如果不是蚊虫叮咬的问题实在很烦人,我大可再蹲一会儿——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继续了吧,人类只要谈及排泄的话题就会难免变得猥琐。 只在下一秒,手电筒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因为我的下巴一下子惊得力道松懈了。 借着这道光亮,我似乎看到了两丛洞洞燃烧的鬼火……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反而不那么怕鬼故事。磷火本来就是化学课本上常出现的现象之一,这里是大自然,埋着大型动物的尸体也是常有的事情吧。 对啊……如果只是单纯的鬼火就好了。 从树林中掩映的暗影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的,是一只体型硕大、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大老虎。它那一双眼睛内只有贪婪、野心和饥渴,那只健硕的野兽踩着他那柔软的肉掌轻捷地缓缓踱步,只差一个t型舞台就能熠熠闪耀,实在是很有野性魅力的一匹猛虎。 前提是那双如饥似渴的眼睛不要对准我就好了…… 那两丛鬼火原来是一对虎眼,猫科动物的眼睛本身并不会发光,但却能反射我那手电筒照出来的光线,亮得好似森林中的另外两盏电灯泡。这是被我刚才打的一巴掌引过来的吗?我的那一巴掌这么响? 我一边责怪自己的乌鸦嘴:干嘛说晚间无聊啊?!此刻的这种惊悚我才不想要! 一边庆幸自己结束得快,不然就会被吓得尿在下裙上吧…… 在这一紧迫关头,我赶紧向后摸了摸背包,突然绝望地发现,因为只是想要小解,背包留在了那一边的睡袋旁…… 那…… 这不就是手无寸铁吗!最糟糕的情况了吧! 神明啊…我真的有什么外挂吗?! 这种状况是在玩我吧?!因为怎么看都是必死无疑啊? 接下来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死路一条对不对?我的人生再次要画下休止符了是不是? 这个森林到底还要作为我的复活存档点多少次啊…… 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心中难免会有些小惆怅。此刻不能再回到睡袋那一边……如果小家伙也被发现后果就得不偿失了。况且他也手无缚鸡之力,一个战斗力不高的人哪怕再加上一个战斗力为零的家伙也不会对战况有什么改善吧。当初没叫他一块过来排泄可真是太好了…… 那样和送上门来被干掉有什么区别! 虽然我也有复活技能,但印象里是从又硬又厚的鸡蛋壳里爬出来的,想必老虎不会太感兴趣吧。被活吃的体验应该只会有一次,比起那个小鬼,我被当成备用粮的可能性会相当地少。 那么来吧,我的死亡ending…… 10.第十章 虎很轻,体型很大,可是它确确实实地正轻盈地向我走来。这只花纹斑斓的动物有着得天独厚的脚掌,肉垫柔软得像棉花,踩上砂砾也不会产生多大的摩擦响动,像是落在地上的一只蛾子。所以当它伏击猎物时总能那么出其不意,尤其是趁着晚上光线不好的时候,又能够轻而易举地藏进树丛里,被影子遮笼住身形,悄无声息地游走,动作迅捷得跟幽灵没有什么差别。 对我而言这可比鬼更可怕。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那双眼睛亮得像是灯塔,哪怕我知道那光只不过是从我的手电筒中反射出来的,真的对上视线时也还是觉得那么摄人心魄。我的脚又软了,那两道光束利得像闪电,我觉得大概率会像豆腐一样被划得透心凉。说实话,虽然之前也遭遇过老虎,但是根本也没积攒到什么经验,我又不是猎虎达人,就算干掉了一只老虎的牙齿也没办法得到半点的经验值。 上次的经历难不成还能给我带来宝贵的一课经验教训吗?比如说勾引老虎咬住我的时候再找石头敲掉它的牙齿?……完全是伤敌八千自损八十万吧!这样不就注定要失血过多而挂掉吗?! 为什么啊!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啊!我和老虎有什么仇吗?老虎和我体质相克吗?!我和老虎相互吸引吗?!神明有考虑过让我好好过上安稳日子的这个可能性吗?!至今为止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我已经整整四五天没有洗过澡了……就算这样我都可以忍受,但说到底,为什么我还要被迫一次次地体验荒岛求生的那种险峻感? 对上眼神的那一个瞬间我就后悔了,总担心会被当做挑衅,害怕它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不过对方倒是十分悠闲,并没有吼一声做出反应,我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地被浇入了水泥,泥浆逐渐凝固,即将成为一个动弹不得的泥墩,从脚后跟开始一直向上变得干硬,整个腿都已经麻了。 蚊虫早就饿得发疯,此时此刻见我一动不动,正是觅食的好机会,便一波接一波争先恐后地朝我身上飞来。以前在自己的世界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个族群如此猖狂的一面,它们在现代社会被人类的驱蚊网和巴掌吓得东躲西藏,四处偷生,畏惧早就已经刻在它们的基因中了……然而再对比一下我现在身边围着的这些蚊虫,它们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除了食欲之外什么都不想,一粒粒虾米大小的蚊子像被弹弓弹射一样撞在了我的衣服上,密实的外套与裤子将它们尖利的长嘴彻底隔绝,然后它们又撞昏了头,一只只晕乎乎地掉了下去。 被布料遮住的躯干部分倒不必多加在意,可是袜子似乎有些太薄了,小臂、手腕、脖颈与脸都毫无遮拦,它们在有衣物的地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围聚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能够让它们那张长长的尖嘴扎进去的软肉,于是转移了阵地,一股脑地飞到了没裹着布料的这些地方。 痛与痒意一同传来,我正一动不敢动,它们见没人驱逐,便变本加厉,成群结队地围了上来,用力叮咬。我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垂在身旁的手,发现上面零零星星的黑色小点逐渐将自己的面积扩大,增生的速度越来越快。蚊虫呼朋伴友地跳了上来,一只只将自己细针一样的口器扎了进去,随即便争先恐后地大口吸取血液,肚子以肉眼可见的效率鼓胀了,好像是我的手背结了一堆芝麻、挂住了一堆凸起来的小黑粒。 黑色的小色块越来越多,范围逐渐壮大,终于让这墨一样的黑色覆盖住了我的整只手,如果不是还能从密密麻麻的黑色间隙之间看到我原来浅白的肤色,真像是戴了一个黑手套。想必只消用手轻轻一搓,手上就能糊上一层厚厚的血浆和蚊虫密集的尸体。 太恶心了……想必脖子附近和脚踝处也差不多吧。脸上的情况我倒是猜不出来,因为怕被叮成一只猪头,我不敢发出大动作,只能尽力运动自己脸上的肌肉,希望能让脸上的地方少受侵害。 那样的痒意和精神污染的程度都让我的脑子快要不能思考了,我现在真的没能想到其他的办法对抗它,我有什么武器吗?一样也没有!之前老虎袭来的时候,确确实实地被我的手电筒光下跑过一次,但那是深夜让我突然闪射一回强光才惊走的,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之后适应了光线,对它而言手电筒的光芒反而是一种别样的助益,不仅会暴露我本身的位置,还让它能把环境看得更加清楚……总得来讲,连这个手电筒都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它实在是太强了……与人的战斗力产生了一道深重的丘壑,我看了一会儿,心中就泛起了绝望。 就算是一只普通的家猫,将它的体型放大无数倍后,也会战斗力也会拔高至惊人的水准。原因有很多,譬如它们的爪子、它们的牙齿、他们的身体、或者是它们喜欢玩弄猎物的特性。一言以蔽之,猫是很可怕的生物,只是因为体型缩小了才显得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加之毛茸茸的很可爱,所以现代人基本上已经忘掉了它的恐怖。 这种身手矫健、行动敏捷、个性残暴、生性凶狠的物种,被驯养后实在无害过了头。生物属性让它捕猎方法多种多样,如果放大了体型,放到野外去,遭殃的就不仅仅是那些野鸟野兔和小老鼠了,人会在它们柔软的肉垫爪子下被玩弄得死去活来吧。而老虎也因此更加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它是一只猫,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种猫。 本来动作就已经很矫健了,身量大得甚至能以数百千克为计算单位来称量它的体重,连最大的狮子都比它逊色将近五十公斤,它是当之无愧的森林中的霸主,这么庞大的身躯要怎么才能战胜呢? ……话虽如此,其实就算来了其它猛兽,我也照样搞不定就是了…… 我凝神戒备着它,它在悠闲地观察着我,森林中只有虫的鸣叫。此刻的我甚至还有闲心去看它那条优哉游哉挥来挥去的粗尾巴,完全想不到哪怕一点解决的办法。老虎就算再威猛、名号再可怕,也终究是一只猫科动物,它的脚爪印和普通的家猫也没有区别,在它轻盈地跨步时,那凶险的利爪就勾了回去,脚心的肉垫也一并缩了起来,落在地上的只有几个脚趾处的肉垫留下的圆记号,组合起来看就是一朵朵匀称的梅花。——你不也是猫吗,为什么就是不能委婉和顺一点呢。 “……” “……” 想不到。 我真的没有想到脱身的方法。 不止如此,我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样下去的下场只会是一个吧,我的牙龈都被自己紧锁的牙关抵得有些发痛,喉头干涩得无法滚动。 那既然如此,还是別掙扎了吧……既然注定死路一条,三途川的路上还是走得不要太辛苦比较好。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把手电筒扔到了地上,心中又平静又悲凉,觉得这一次实在太过不幸。为什么倒霉的偏偏又是我呢?我不想体会痛苦,也不想这么死去,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再挣扎下去毫无意义,速战速决吧,这样或许还能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能争取再次复活,赶回去的话依旧可以让那孩子在醒来时就看得见我的脸。 就这样,我缓缓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将身体转了一个圈,换了个方向站立。 手上和脖颈的蚊子总算能赶跑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双手手背,感觉摸上去都已经没有了直觉,留存下来的只有钝钝的触感,简直肿得像两只红彤彤的中华馒头。当我还想抬脚跺掉下肢的蚊虫时,那只老虎再也没压制自己的狂性,吼叫了一声后就扑了过来。声音离我的耳朵很近,我感觉自己的鼓膜都要被叫破了,好像是一声惊天的巨雷劈在了耳边,这一下冲击得我眼冒金星,耳朵依旧在隐隐作痛,我对它转向了毫无防备的后背,它捕猎的本能发作,迅疾地冲了过来,沉重的身体压在了我的后背,我被冲撞得向前一栽,胡乱跪倒在地。 腥臭湿热的潮气喷在了我的脖子后面,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有一张大嘴正对我张开了獠牙。怎么说呢,清楚地意识到身后有只毛绒绒的大嘴巴是件十分奇妙的事情,胡须硬得扎人,可是嘴边的毛却是软的,就这样蹭到了我的脖子。它呼出来的气流很大,像浪一样拍了过来,呼吸的时候有像呼噜一样的噪音,很像是一个很近的、散发着热意的鼓风机在我的后脑勺吹起来,我的鸡皮疙瘩从脖子而起,往上延伸到了头皮,往下一直到了脚指头,那老虎那么轻轻地一吹,我的魂都要没了。话说回来,这也是我第一次和老虎用背后位离得这么近,姑且能归为人生里第二次的宝贵经验吧…… 我等了一会儿,它还是没有咬我,良久之后,那只身量有我数倍大的猛兽观察了我一会儿,继续打着呼噜、喷着热气,伸出了厚厚的大舌头,舔了一把我的后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感觉有一个湿软带刺的东西靠在了我脖子的皮肤上,自下而上地滑了一把。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之后,我继续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感觉那一舔把我的魂都舔得飞了。那老虎再舔了一次,我感觉到那刺刺的小刷子留下了一路湿漉漉的口水,瞬间魂飞魄散,感觉头顶的天灵盖都要被掀了起来。 这……这、这个…… 我没搞懂是要干嘛,它是要开始像猫捉老鼠一样开始玩弄猎物吗?! 好…… 好爽!可是头皮发麻!还有点微妙地恶心! ……但是还是很爽! 我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折磨之中,只希望它能快点结束这种酷刑,但又不太希望死去,心跳如擂地希望它能再晚一点杀掉我。 它终于不再舔了,我感觉到对方的大脑袋正在靠近,胡须越来越长地戳到了我的后脑勺,冒着湿意的鼻子也顶到了我的皮肤,虽然很快就挪走了,但是失去视觉后我的触感头一次这么敏锐。我一边痛恨它为什么要变得这么敏感,一边连脊椎骨都像被抽走了一样发软。 真的是搞不懂这只猛兽的意图……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老虎终于张开了嘴巴,然后咬了下来,我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但疼痛依旧没有传来,我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从脖子那儿传来的撕裂感或侵入感。 对……很奇怪,像是被湿乎乎又柔软的东西笼罩了…… …… 柔软? 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凭空出现在我心里的那一个瞬间,电光火石闪过,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口腔会如此柔软,这个意识让我灵台一阵晴明,顷刻间我就睁开了眼,快速地爬了起来,向后望去。 对了……对了!没有牙! 是你啊!靠! 11.第十一章 真是見了鬼了,这家伙是老熟人了吧! 我一开始只是觉得总是碰见老虎这件事太过倒霉,方才在林子里见到这只老虎的时候,就在反复思考:为什么总是能碰到花纹斑斓的花虎呢,为什么自己的运气能差成这个样子……但现在想想,虽然开始确实见到了它身上的花纹,只不过一时间因为光线太暗,加上受到惊吓的缘故,也压根没仔细看它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我就说吧,怎么可能啊! 人是不会总是这么倒霉的,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真的有吸引老虎的体质吧。方才的那一瞬间吓蒙了,我六神无主,还以为自己和老虎有了什么奇怪的缘分,但现在看来,真的真的从头到尾只碰到过这么一只猛兽而已,恐怕用我的脚力走上半天,也只能碰上同一只老虎。老虎狩猎范围是很广的,它们的地盘彼此很少有交错的时候,靠气味来划开领地,基本上不会互相越界的可能。这一大片土地,大概都是直属于这只老虎的地盘吧。 不过再威风的霸主也有马失前蹄的落魄时刻,毕竟现在的它……没有牙。 就算叼住了我的脖子,也没法痛痛快快的洞穿我的喉管。不然的话,它干什么要磨蹭半天不动嘴呢?它一定不会再攻击我了。 既然确保自己的状态已经安全了之后,我便静下心来,试图整理一下思路。 想想猫科动物的捕猎的方式多种多样,但主要制胜的手段之一就是扑过去咬穿猎物的脖子,直到强有力的下颌锁住猎物的躯干,让它们即便奋力挣扎也逃不出禁锢,最后活生生地失血而死,这就是虎牙不可或缺的作用之一。 当然,就算舍弃了牙,它还有那么强壮的身体与尖锐的爪子,用力拍击也能够给攻击对象造成致命的伤害。不过可惜它到底还是没有牙,哪怕臂膀爪子的攻击能够奏效,它却已经连死去的猎物都叼不走了。 软趴趴的牙龈肉没有可供使力的支点,彻底成了一块单纯且毫无力气的肉块。人也是一样的,有坚硬的东西长在柔软的肉上时,就一定说明了某些动作需要靠撑着支点才可能产生作用力,同理,若是手指上没有指甲盖,那就可能连一张纸都拿不起来。 老虎和这个比喻中的状态一模一样,牙齿对猛兽的作用真是太重要了,更何况它生长自丛林之间,除了进攻以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东躲西藏”,自从我打掉了它的牙齿之后,它早已经是个失败者,而不再是凶狠暴虐的丛林霸王了。因为它已经失去了作威作福的利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身形比较大的猫而已。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敢对它放松警惕……它应当是主动跑过来的,那意图到底是什么?要来报复吗?还是想捡漏? 老虎与我四目相对,我对比了一下彼此的身长大小,觉得它要是真想要干掉我,哪怕没有牙也照样能轻而易举地达成目标……所以这是真的要找我帮忙咯? 我有些疑惑它是不是真的没牙了,试探性地伸手摸向了它的嘴巴。 略有些粗粝的毛发在我的手心摩挲,与家猫不同,老虎的毛要更加支掕起来一点,也要更加粗些,像是钢板的刷子,一根根直立起来,用手压也压不下去。但比起扎人的胡须,它的那些绒毛对比起来就已经显得足够柔软了,这样微妙的触感让我感觉正摸着一茬茬已经风干的草绒,手感很是不错。 它的嘴巴很热,我捏住了它凸起来的长嘴,它似乎有些不愿意,才刚碰上去就猛地一甩头,不过幅度并不大,摇到一半就不再挣动。它微微龇牙,但因为里面已经不剩什么坚硬的东西了,在我看来就是将嘴巴开了一条缝。我的两根手指探了进去,它惊了一瞬,可惜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手指头就见缝插针地灵活地游了进去。 老虎闭着嘴巴,我的指头在里面探索了一阵,找到了空隙,变本加厉地将整个手都一点点挤了进去,塞满了它潮热、逼仄、窄小、湿润、散发着惊人膻味的口腔里。它感受到异物闯进来的感觉越来越多,下意识地就偏了偏头想要躲开,但它一开始摇头晃脑,就给了我更多的可乘之机,甚至不需要伸手把它的嘴巴分开,顺理成章地连手腕也钻了进去。 “咕——” 我已经一路顺畅地滑进去了,顺带堵住了它的叫声。 那张嘴里不够滑腻,但被津液浸润得足够潮湿,不一会儿它的嘴就合拢了一点,舌头微微向上抬,我能够移动的空间就明显变得少了,这老虎的嘴上用了力,我被四周抵住的官感愈来愈清晰,上下都有些吃力了起来。 不要阻挠我,还要干正事呢……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这样想,在这个紧\窒湿热的口腔里费力地摩挲挪动,总算摸到了它的那一圈牙龈,指头一寸寸摸了过去。牙面本该在的地方光溜溜的,再也找不到曾经那凶险的牙齿在哪了,虽然生长的痕迹还在,可是牙龈肉摸上去简直像更硬一些的海蜇,一整片都很软,像是待开垦的良田…… 话虽这样讲,也并不是一粒牙齿都不剩了。我左右一点点挪动,确认了前排的牙齿上下都没了踪影,但藏在后面的牙倒是都还在。当初用文件夹敲它嘴的时候是平举着用力的,后槽牙的地方没有挨到过倒也正常,这样就大概能摸清楚这家伙是个什么状况了…… 后槽牙还在倒还算是一件比较幸运的好事,那些牙齿的主要存在功效是磨碎食物,将它们嚼烂了吞下去。虽然嚼东西没有了问题,但前排的牙齿已经没了,狩猎就成了困难,进食的时候也没有办法撕烂食物一点点吃进肚子里,负责叼肉的那些牙都被我搞掉了,因此它注定会被活活饿死吧。 虎是很聪明的动物,毕竟在森林里横行称霸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要干什么事对自己而言才是最适合的。因此专程跑过来,未必没有“求和”的意思。它搞不定狩猎后的进食,如果主动求和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够活下去,走投无路之下,它自己也很清楚,只有这一条选项对它而言是确实可行的。 也幸好我的碰上的是老虎,它要更懂变通、更加能够退一步,如果是狼或者鬣狗,恐怕我就要完蛋了……哪怕当时敲掉了它们的牙,它们也未必见得会在当初放过我,最后一定会闹得鱼死网破才会收场。 日后也会更加记仇,主动求和这种事估计压根儿不会做吧。 狼是很容易积怨的生物,森林中很多兽类都是如此。我在很久以前听过几个段子故事,当然不知道真假,说的是狼崽在小时候被抄了窝,后来渐渐长大了,一路闻着气味跋山涉水,走了不知多少年,在隔着好几个省市的地区找到了小时候出现过的偷猎者,半夜摸到床头,把他们都一股脑咬死了。 毕竟狼性狡猾凶桀,一定要闹到复仇完毕以后才会善罢甘休。 还有大象的故事;说是盗猎者曾经一子弹射伤过一头大象,十年之后都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这件事,重新再踏足森林,碰到了一头大象缓慢地走过来,抬脚将他活活踩死了才肯离开,这一仇它记了整整十年,哪怕连人自己都忘记了,这只大象竟然还记得他的气味和外貌。 这些故事给我的印象都不是很好,感觉动物们记仇的可能性相当之高,并不是那么和善的家伙。再比较一下,伤的是只老虎也真是太好了,至少它好像更能变通、更懂得委曲求全一些。 噢好吧……想的事情多了,不自觉就忘了该干的正事。我的手还塞在它的腮帮子里,这老虎含习惯了,就这样包着嘴巴没有动。我的手没法随意反转挪移,毕竟它含得太紧了,感觉自己像是在深入章鱼的吸盘,那里简直是个无底洞,越收越紧,我被夹在中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这样紧实软厚的口腔给我的感觉更加鲜明了,我的手心正是朝下的状态,手背正抵着它的上颚,手指碰到了它的舌头,上颚像是一把宽大的扇子,带着圆润的弧度,有些凹凸不平的突起,至于舌头……那就像是碰到了一只板刷,倒刺虽然不尖,但也疙疙瘩瘩的,触感和磨砂网一样有些相似。 我试探性地抽了抽,那个散发腥气的腔道紧得让人无法动弹。我的手像是被一团肉壁绞着,那个口腔突然带上了无比大的吸力,越往外抽就越紧,像是想要把东西永远留在里面一样强横,我拍了拍它的下巴,只好再用上一只手,艰难地掰开了它的嘴巴,最后一鼓作气地用力缩了回来。 拔回来的时候就和去掉红酒木塞似的,从那甬道抽了回去,软肉包裹着我,像是依依不舍地紧紧相缠,发出了“啵”的沉闷的一声响,听上去倒是很有意思。 这个触感很神奇,每一团肉都在簇拥着我,一点缝隙也没有放过,温度烫极了,简直像是想烤熟了我一般。 我的手□□,里面带出来的口水连成了一條透明的银丝,一端连着我的左手指尖,一端连着它的嘴,在空中架起了桥。这根银丝韧性十足,我的手越抽越远,它被拉伸了许多,但却依旧没断,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细,最后终于不堪重负,突然断裂,迅速地消失了。 我瞄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发现上面黏哒哒湿淋淋的,有一层湿润的水光。 ……太……真是很奇妙,我被鬼迷心窍了吗,干嘛做出了如此猥琐的举动…… 被它缠住的这一晚让我很纠结,心情起起落落,胸膛到现在还在砰砰直跳。我浪费了不少原本该用在睡觉的时间……还浪费了许多表情。看样子也现在差不多了,我打算回去,捡起了地上的手电筒,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动身。它本来在地上乖巧地趴着,见我起身便也站了起来,爪子上的尖爪被收回了肉垫里,这样站起来的时候好像一座小山,又高又健壮。 我被那庞大的阴影吓得愣了一会儿,也不敢拔腿转身立刻跑掉,它作势要伸出爪子来勾我。 我还是没搞懂这只老虎到底要干什么,见它的举动出乎意料地温和,便试探性地向后躲了一躲,这家伙没有扑过来,我想了一会儿,就索性转身走了。 它没能勾住我的脚步,在原地焦躁不安地转了一会儿圈。确认了它无害以后就不用太在意暴露位置了,我循照原本在地上留下的标记往回走,步伐很快。那老虎在原地踌躇良久,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 我无声地咋了一下嘴,感觉有点麻烦,但又没办法挥挥手将它赶走,只能自顾自地向前走,最后一路抵达了睡袋边。 “吼……” 它低低地叫了一声,似乎还认得正在我的睡袋里安静躺着的那个孩子的脸,虽然这只猛兽的脸上毛茸茸的看不出表情,我竟然能从它的面上瞧见很人性化的错愕与滑稽。 那老虎再确认了一遍,更加错愕了,脑袋转向了我,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惊吓的情绪,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只曾经被它拦腰咬断的猎物还没有命丧此处,竟然一点伤口都没有。它反复地绕圈,去闻那孩子身上的气味,但碍于驱蚊液的味道,不敢挨得太近。它的鼻子第一次凑近那孩子的时候,就被熏得晕头转向,差点没打出一个喷嚏来。 我心想:如果你什么都闻不到,那还得了?他的身上被我抹了厚厚的三层驱蚊液,浓郁的艾草和薄荷香在这个空间徘徊,更别提我的睡袋旁本来就喷了些驱蚊液,他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气味轰炸的中心,浓得不得了,更何况是鼻子嗅觉要灵敏数十倍的老虎呢? 就算是一段熏肉也要被熏出味儿了,它闻不出来才奇怪吧。 那老虎不敢凑近了确认,但确确实实还记得自己咬死的猎物的气息,没有搞懂为什么现在能这么快安好无损地重新躺着睡觉,问号快要从它长毛的脑袋里飞出来了。 那小鬼的体质本来就是超脱于普通生物的进化链以外,它能搞懂才有鬼。……别说老虎,就连我现在都搞不清楚那孩子反复快速的重生复活究竟是什么原理,这种错愕的心情是一样的。 它很排斥驱蚊液的味道,在这家伙四处围着睡袋打转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让我心中有些宽慰的事,之前本以为这老虎要吃了我,不得不站着白白让蚊子叮了一手的包,我以为像老虎这样的猛兽应该不会被蚊虫叮咬,但看来我的想法是错的,这家伙照样逃不过蚊子那根尖嘴的制裁。 它们竟然懂得撞开层层毛发的遮掩,去探寻毛皮以下的肉。毫无保护的鼻子更是成了重灾区,我见它偶尔挥起爪子来捂鼻子,一边围着尾巴绕圈,就觉得这个场面很搞笑。 苍天饶过谁啊。 那老虎不堪其扰,但它摇头晃脑的时候发现了那驱蚊液的奥妙之处在哪里,这讨人厌的味道竟然能把那一粒粒烦人的蚊虫赶跑,虽然这气味对嗅觉敏锐的它来讲是很不舒服的体验,但比起味道来果然优先的还是蚊虫……在兽类心目中,蚊子这一类吸血的昆虫是值得警惕的东西,甚至比人类还要排斥它们,因为血液是兽类获得动力的源泉,血液就是生命,偷取血液的蚊虫就是在偷取营养和生命,有多可恶不言而明。 它现在就很滑稽,一边躲进驱蚊药水笼罩的区域避难,一边受不了这浓烈的气味冲击,没多久就又冲了出去,想离睡袋远一点。但是刚走没两步就又被蚊子盯上了,不堪重负地再次灰溜溜跑回来,脑袋恹恹地垂在地上,跟一只被霜打落的茄子没有什么区别,蔫得都要干了。 我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会儿,虽然现在不知道已经过了几点,再总觉得再不睡天都要亮了,赶紧收好手电筒,快速地钻回了睡袋里。那老虎离得远了一些,在一旁远远地看着我,尾巴扫来扫去,像是鞭子一样拍击着落叶,我还是没能搞懂它到底有什么意图,但已经确认了它的无害,爬了起来招手,示意它凑得近一点。 那老虎过来了,硕大的脑袋凑到了我的跟前,它趴在地上,我把这只虎头搬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它喷出来的热气很烫,全部打在了我的腹部。 鼻子很肥厚,往上似乎有一条分界线,脑门上顺着那条分界线开始衍生出一道道平行的黑色横纹,它的耳朵是支起来的,永远不会软趴趴地垂下去,这是为了捕捉到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声音与响动。那双眼睛和猫很像,也是圆溜溜的眼珠,好像是一块澄净圆润的宝石。 但是比普通的家猫要显露出凶相的地方在于包裹住这双圆眼的眼皮,它们紧簇着中间的眼睛,显得眼角像是被吊起来一样,整个儿形成了两个尖锐又锋利的三角形,因此原本圆润可爱的圆眼睛瞬间凶意十足,煞意勃发,看得人腿软。 它的眼睛往上一整块地方都是的色块,就好像那一整块白色的色块都是它的眉毛,平日里看起来很和善,但发怒或者威慑起猎物时则会整个皱起,白色的色斑浮起在起伏不平的毛皮上,聚拢在三角形的、像被吊起来的眼睛周围,狂性很猛,被它这股神情捕捉到的猎物大概连跑都不敢跑吧。 不管怎么看,那都是只属于捕食者的面目,看上去既残暴、又血腥,残酷且暴虐。 我实在没办法从中捕捉到多少无害的温情。 它是作为自然界的捕食者存在的,真的会毫不抵抗地跟上来吗? 隐忧逐渐浮现,我捧着它的脑袋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手贱地摸了一把粗长的尾巴,它简直像是长在老虎身上的另外一个生命体,一被捉住就活泼地到处乱摇,像是喝醉了酒的蛇一般。这家伙倒是乖觉,趴在地上懒洋洋地一动不动,任我为所欲为,既然如此就干脆不要抗拒了吧,我索性不压制自己的想法,痛快地再挠了挠它的下巴,最后抬手闻了闻,发现它的嘴可不是一般地臭——也不知道是不是肉食动物的缘故,气味臭得简直让我双眼发黑。 刚才塞进它嘴里摸索确实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好主意,我拿来了纸巾,再用打来的溪水冲洗了许久,但还是可以闻到若有若无的腥膻和臭味……所以说到底是口水的残余,还是它的肠胃不好,呵出来的气体才有问题?——这也真的是太腥了吧!你这家伙不是没有牙吗?!刷不刷牙对你没所谓的吧! 我的脸都僵了,感觉自己的整只左手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从哪里来的外星生物,我干嘛要手贱呢? 直接远远地掰开它的嘴巴用眼睛确认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为了一己私欲,用指头一点点推开它的牙龈肉呢?我到底图啥? 天呐,话说回来猫是不是都有这种臭?也真亏它们长得可爱,不然被人类嫌弃真的是百分之百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老虎体型太大了,这股味道的冲击力实在是了不得。 我放弃继续处理老虎的相关问题了,重新钻回了睡袋里,不再管它是不是依旧在我身边打着转四下徘徊,就这样闭上眼睛,决定沉入梦境里。 这一整个晚上都让我死了许多脑细胞,我感觉自己都要被吓得短命好几年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过的事情太过惊悚,所以我被吓一吓之后也感到了疲累,沾上枕头就开始睡了下去,期间根本就没有辗转反侧,甚至闭上眼睛就失去了意识。 梦里出现了我最印象深刻、也是过去几年里见过的频率最多的东西: 当然不是电脑…… 是纸、 对了,是纸,一张张雪白的纸,上面白底黑字,偶尔有英文偶尔有汉字;有字符有图表,万变不离其宗,薄薄的纸上堆叠着各式各样的信息。纸不过a4那么大,又轻又薄,重合起来的分量沉重得就像是一块钢板。 说老实话,我很讨厌它。 哪怕这样的话听起来很任性,我也一直在心中讨厌这个现代文明的产物。 在什么情况下会碰到它呢?我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做梦,一阵头晕目眩,地板粘稠得像是要滴水、一会儿转到了天上,一会儿掉回了脚底,直到一阵“沙沙”的声音叫回了我的神智。 身上穿着的是校服,我正坐在无比熟悉的黄褐色木桌上,黑板有字,我凝神观望了一会儿,发现板书上面大概是在说期末考的事情。 啊啊,要考试了吗? 我拿起卷子摆弄,手中已经摸起了笔,打算依照场景的要求乖乖添上些什么上去,但是两眼发直,努力了许久就是距不了焦,感觉瞳孔都是朝两边散开的,试卷放在眼前,在我眼中只剩下了白底上朦胧而模糊的黑点。 等一等,我看不见了…… 周围的“沙沙”声继续重复着,听起来像是身处桑蚕养殖场,这就好像是它们咀嚼叶片的声音,机械地在这个寂静的场景里重复。我干坐在椅子上,脑子里急得发虚,但无论怎么把这张薄薄的纸张翻来覆去,就算贴在眼睛前面也无济于事,我把它换了无数个拿法,就是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看清楚卷面究竟都写了什么。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我却只能继续徒劳无功地坐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 愈是急,就愈发看不清。那些墨点太糊了,就好像是被水晕开了一样,就是边缘发淡的黑色色块,可是我无论再怎么摆弄,它都只是朦胧而虚幻的,好像是一束光,只能握在手里,但永远没办法探索。 “沙沙”、“沙沙”、“沙沙”。 难道这要交卷了?真快啊。 我这样想到,一边浑身冒着冷汗,紧张像暴涨的洪水一样向我压来。我手脚冰凉地试图捕捉钟表走过的声音,但是凝神听了许久,才更加焦急地发现—— 没有。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无论找了哪里都没办法看到时刻指针,也听不到机械运作时钟表滴答的声音,唯一能进入耳朵里的只有一直重复着的、像身处桑蚕养殖场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我徒劳无功地攥紧了手上的纸笔。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让人快要发疯的“沙沙”声终于不见了,我头重脚轻地站起来,从考场冲了出去,不愿意再停留在这令我难以忍耐的空间之中,摸到了新房子的橱柜,感觉终于有了新鲜的空气。 我现在又开始觉得步伐沉重,脚上的筋膜像是早已被抽走了似的,一瞬间没了力气。我停下来喘了一会儿,背靠在柜门上坐了下来,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可恶啊……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压力这么大呢。所以说我才讨厌白纸啊,会社里的资料也是白色的a4复印纸,更加令人讨厌。 之前那个令人生厌的场景总算是走远了,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在梦中,现在的自己处在那个贷款买下的房子里。 就是那个六十五年房贷的那一所房子,地理位置优渥、交通便利、坐北朝南、采光良好、空气清新,面积也很大,除了价格贵得令人发指之外,基本上什么缺点都没有。 对啊,除了那个超级可怕的价钱……我当时为什么要买下来呢? 在银行做按揭的时候简直像是没有做考虑一样,以前辈的人生作为参照,我很痛快地要了个超大的住所,反正钱嘛——赚一赚,总是有的,对不对? …… 有个屁啊!六十五年!整整六十五年!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加上繁重的工作负担、不可理喻的上司、莫名其妙的客户,感觉人生如果不钓个冤大头的话完全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呢…… 但是即便价格高得让我胸口发痛,不得不说我所在的这间屋子环境相当不错。从新旧状态来推测,似乎还没有住多久,像是刚从小公寓的出租房搬过来的那段时间。墙面没漆多久,齐整又干净。我似乎还没装上太多的家具,所以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显得更加空旷了。装修的气味还没有散尽,这个空房间内除了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也照旧是只能听到钟表运作的滴答声,在室内甚至有了回音。 我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以后就感到了疲惫和乏味,靠在橱柜旁盯着角落的手提行李发呆,也不知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我爬了起来,重新换了个位置坐下,将手提箱打开了。 大型的电器还在出租房没有运过来,行李箱里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充其量也就是一点必备的生活用品,换洗的衣物、书籍、护肤套装、还有一个小巧的便携梳妆镜。我拿起了那镜子,对着镜面中的倒影整理了一下领口,再打量了一下气色,然后将它放了下来。 临出发前,我的心情是十分微妙的。一边对新居的长期生活充满期待,一边庆幸自己能够远离出租房那沉闷不流通的空气,以后上班时在路上所花费的时间会缩短那么多,在这样一个逼仄、狭小、转身都有些困难的空间中生活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我即将迎来更好的生活! 这一片白得晃眼的墙壁突然像雾一样变得朦胧而不真实起来,我愣了一会儿,连忙站起来想看看又要发生什么事,突然感觉被置入了比之前的考场惊魂还要恐怖的噩梦里,满目刺眼的殷红色在流淌旋转,庞大的阴影像大山一般压了过来。 我要喘不过气了,在尸山血海里挣扎,感觉天旋地转,浓浓的血腥气熏得脑袋发痛,简直令人作呕。 …… 嗯? 我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终于发现了让我做噩梦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一个硕大的毛球正顶在我的胸口上,血盆大口正对着我,呵出来浓浓的臭气,一股脑地全打在了我的脸上。 ……可恶啊!就知道是你!魂淡! 除了你才没人会做这种事! 我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家伙的整个上半身都靠了过来,简直重得像一个中型的家用电器。——怪不得我会做噩梦!完全是你这家伙压的吧! 臭又臭得要命,它的口气简直快浓得具现化了,我仿佛见到了一团泛着绿光的毒气在半空中漂浮。 我要忍不了了,这只老虎简直和一头老水牛一样沉,推也推不动,软毛全被压塌了,那张虎脸和我两面相对,我呆了一会儿,它伸出舌头来再舔了我一把。 “……” 幸好没有化妆……不然有粉底液就麻烦了。 不对!才不应该想这个吧!这老虎怎么回事! 它像是黏在我身上一样不肯下来,我废了吃奶的劲把它往外推了一把,但它就是像生了根一样不下来。我也没有办法了,只好慢慢压低了身子匍匐前进,它一爪子压了下去,我见势不妙,连忙加快了速度,总算在它将我勾回来之前逃掉了。 它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睡袋上继续趴着,一边抬起大脑袋,慢悠悠地盯着我。 比小羊羔君还要难搞啊…… 它想要干什么,我是一点儿都猜不出来的。 我没有动弹,它便也一动不动,继续盯着我瞧。我视线朝下,看了一眼睡袋,完完全全是出于偶然,但这么一瞥就要让我冷汗不要钱地向外冒了——怎么办!它现在好像靠得离那孩子很近啊! 他正在睡袋里面蜷着身子睡觉,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十分乖巧。似乎被靠得有一些热了,皱了皱眉,似乎是要醒来的样子。 不——!别醒啊! 我突然冷汗津津,意识到了一个昨晚到现在一直被忽视的问题,他之前第一次碰到这只老虎时被拦腰咬断了,身体七零八落,最后也不知有没有痛得失去意识,但这孩子似乎并没有看到我将它牙齿打落的这件事,到了现在醒过来如果看到了当初让他死亡的罪魁祸首,岂不是会再一次受到惊吓和伤害? 啊!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啊!当初如果能把这只老虎甩掉就好了! 怎么办!我还能不能把它塞进哪个洞里去藏起来? 我徒劳无功地挥手赶了赶,那老虎纹丝不动地继续甩着尾巴趴坐在原地,并没有理我。 可恶啊……!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不能再分心注意那只老虎了,现在让它突然消失也只是奢望,自己只能盯着那孩子的脸瞧,感觉对方睁眼的速度都放慢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慢镜头拉伸至了一帧又一帧。但哪怕时间放慢也不能让他的动作停止,我看着这孩子掀起了眼皮,睁开了双眼,睡意渐渐从他的眸中褪去,清醒以后似乎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生物感到了疑惑,随即花费了数秒,在脑子里回忆自己面前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几秒并不慢。 他终于意识到了,曾经被撕咬的经历不过发生在几天之前,惊恐浮现在那双眼睛里,然后他的喉咙里像是呛进了一口气,最后缓缓张嘴。 我在他发出条件反射的哀鸣前冲了过来,速度从来没有那么快过,然后一手堵住了他的嘴巴,一边把他抱在了怀里:“好了好了,是没有事的,好了好了……”我这样重复着这几个词,但是感觉他短时间内应该听不到了。 他的牙口倒是尖利,我感觉手上传来了一阵细小的疼痛,像是被老鼠小口小口地啃咬手掌心。 那只老虎凑了过来,它很熟悉自己曾经猎杀过的这只莫名其妙活过来的“猎物”,好奇地想嗅闻一下这孩子的气味。我一口气没接上来,赶紧再把它的脑袋推走了。 不要添乱! 我拍着他的背,但这一举措好像见效甚微,我只能反复地重复那几句话、几个单词,将他的情绪镇定下来。 那孩子的嘴巴被我捂住了,他在我怀里安静但剧烈地挣扎。我两只手都顾不上,分身乏术,那只老虎还是凑了过去,想再闻一闻活着的猎物的味道,我左右都忙不过来,分不出精力让它别乱来,这孩子见它与自己的距离愈来愈近,想必更加无所适从。 但是等一等!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但这灵感转瞬即逝,像一根风中吹过的细丝般无法捕捉。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分出了左手来,托住那老虎的下巴,顺着它的皮毛向上摸,指头钻进了它的嘴巴缝隙里,然后用尽全力地一撑! “……” 它的嘴巴顺着我的力气张大,那个血盆大口出现在他的面前。里面是光裸的牙龈肉,剩下的只有几颗藏在边沿的后槽牙。 他终于安静了下来,看了一会儿后终于确定了对方的无害,长长呼了一口气。 我也呼了一口气,昨晚到今天早上一直都没睡好,中间还做了噩梦,大清早的还要闹出这么一码事,快要累死了。 那么接下来,希望这两个家伙能处好关系……当然也没必要处得太好,我需要这只老虎。 确切地说,我需要它捕猎的经验。 它矫健的身手和有力的爪子我当然也很需要,作为现代人,我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猎食的经验,但老虎和我不同,森林就是它的主场,它就是这森林的霸主,自然也足够聪明,比起杀死我与那孩子、只能吃上几餐饱腹,还是合作比较好。 它没了牙是活不下去的,这个冷酷的现实摆在它的面前,想必这个深谙丛林法则的动物比谁都要格外清楚这一点。 话虽如此,合作也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别说语言不通了,我和它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想必沟通方面很成问题吧…… 不过我并不失望,人类的强大之处就是那股创新和尝试的激情,只要足够耐心,总会找到合适的办法的——况且,我也很想吃肉了…… 正当我神游天外的时候,右前方的树林中有一阵令人熟悉的脚步声。 动物想必会更轻盈一些,是不会刻意将自己的脚步声踩响的。我隐隐预感到来者究竟会是什么,抬头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那里的树叶抖了抖,灰色的模糊色块露了出来,它的距离近了,缓慢地露出了身形。 那…… 是一个人! 一个成年了的男性! 他的衣服灰扑扑的,看不清脸,但是不算高,五官似乎也很平庸。衣服格外朴素,远看像是国文书里出现过的、不知什么时代的农民的衣服。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了某种奇妙的预感。 直觉告诉我,不能让他看到这里发现了什么。那人越走越近,我紧张得简直快要冒出豆大的冷汗了,一旁的老虎格外心有灵犀地吼了一声,像闪电一样窜了出去。 好时机! 那人被吓得向后一退,栽倒在地,我拿捏不好手上的轻重,但是捡了根粗一点的树枝,趁他两股战战、无法逃走的时候潜到了这人的身后,然后用尽全力朝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发! 他的注意力全在老虎身上,自然没注意到身后还有我冷不丁地给了他一记闷棍,很快就倒下去了。 我赶紧去摸他的胸膛,再探了探他的鼻下,发现这人还有气,总算是心下一松。 老虎欢天喜地地蹭了过来,然后围着那具人体打转,我花了好久才意识到它是想要分食,正在商量怎么帮忙让它能进食的这件事。 我刚缩回去的冷汗像是又要冒出来了,赶紧打停:“等一等!这个不是合作围猎啊!” 但它显然没听懂,那双眼睛中的贪欲和饥渴再度冒了出来。 我…… 我看了一眼倒下的农民(疑似),再回头看了一眼这只老虎,远方还有刚起床需要吃早餐的小孩子,觉得今天真的闲不下来…… …… 这是摆明了想要累死我嗎! 12.第十二章 「我之前的半更補齊了!沒看的請及時到前一章再觀看!」 我觉得要解释“这具不是尸体不能吃”这种话给一只野兽听,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毕竟它真的是……没有办法听懂人话。 我试着直抒胸襟, 对着它比划, 大意是这家伙还活着所以不能吃。 但它似乎饿得很了, 眼睛像狼一样渗人, 阴森森的像是要滴油, 我觉得现在触它的霉头很不合适, 这家伙已经嗷嗷叫起来了。 老虎围着地上的男人转了一圈又一圈,意思很是明显, 大概是“既然活着很麻烦那现在就宰了吃吧”,我觉得意思应该猜得差不离,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抱住了它的脚掌, 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了, 闭上眼睛大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们之后再去吃顿好的!” 它似乎也不想现在就与合作对象产生摩擦,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就优哉游哉地退后了,我紧盯着它的动向, 再三确认它似乎已经熄了想现在就动嘴的念头, 那家伙有些烦躁, 但到底还是走开了, 尾巴晃得像是根麻绳。 老虎走的方向离那孩子很近, 但是我姑且看了几眼, 可能是失去牙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安心感, 似乎这只老虎在他眼前乱晃也没激发出多么深重的创伤后心理阴影, 那孩子坐在睡袋上, 安静地低头摆弄着手上我给他的牙线套装, 佁然不动,非常风平浪静。我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确保那边的状况不会再出问题了,这才把视线移了回来,看向了我脚下这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觉得他也真的是走了天大的霉运才会被我们撞上,莫名其妙的在山里面走着走着就碰到了一头健壮的猛虎,之后吓得不轻时又被我一棍子敲了脑袋,真的是什么错事也没做,纯粹就是倒霉而已。那可真是惨啊……不过我也没有心情管他自己的感受了,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晨间沁凉的空气浸润了我的肺,像线一样直接冰了一下我的脑子。我这才捡回了第一次看到这个倒霉鬼时的心情。 对了,除了紧张之外,其实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感受是激动。 激动,还有隐隐的雀跃与高兴。 这可真是太好了,对这个男人来说那就是莫名其妙的一次惊吓,可是对我来说,我在这一无所知的山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图,争取把自己的思路捋得更清楚一点。 从会社彻夜工作之后,我终于猝死了。醒来之后就到了一个山林中,因为从头到尾发生的事情都很不科学,所以只能用我浅薄的轻小说阅读经验判定这绝对是个异世界。 在这个山林中除了树就是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所以什么信息都捕捉不到。接下来是碰到了肉球君,等到他长大、变成小孩子的形貌之后,虽然线索更加扑朔迷离了一些,与此相对的,能获得的情报也就更多了。 这个孩子有着人类的相貌,这种精细程度显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这样看来,想必这个世界里绝对或多或少有人类存在过的痕迹。他会说话,有着人类的语言,对我的姿态也并不惊讶,那么也就能说明人类依旧是存在的,他也很有可能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过。 再看看他的精神状态,这孩子本身的成长历程也很好猜,一个异类注定会被族群所排斥,他正好年纪小,毫无反抗的能力,被凌虐、欺负、毒打、杀死也不是不能预见到的事情。 这些东西都能知道了,我就很想去了解现在这个人类的社会文明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小羊羔君还是赤子,非常完美地光溜溜地从肉球里出来了,什么信息都没有,简单的沟通没有问题,但是要从他嘴巴里了解文明进度实在很难,我试了好几次都放弃了,不过希望一直还在我的心里。 可是外面呢?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 如果有人的话,人有多少呢?是什么样的人呢?人种全是日本人吗?还有没有外国舶来人夹杂其中?出去之后有没有抽水马桶?我能不能快速地融进环境里?我能够生存下来吗? …… …… 而现在……快看啊! 我看到了一个本土社会的农民!(疑似) 也可能是猎户,我不打算纠结称谓了。总之,这个家伙就是个绝佳的情报来源啊! 我没有打算把他叫醒,第一是因为我本身的奇装异服,血迹还有那么大一片留在女士衬衣上,正常人都会吓跑吧,要么开始反过来攻击我,无论是哪一种都很麻烦。再者加上我看小羊羔君语言天赋不错,看样子学语言也是照本宣科地学的,不可能会自己发明怪声怪调,这人很有可能也是操着一口方言,我听不懂的可能性绝对是百分之百。 而且我一直有一种预感,不能让他看见那个孩子的状态。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样奇怪的直觉,如果让他瞧见了那个孩子,后果可能比让他看见我还要更加难以收场。 但就算不叫醒他,信息的来源也足够了。 他的衣服布料看起来粗的要命,不知是不是换洗过许多次,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其实应该带点蓝色,不过远看还是灰扑扑的,非常不美丽。布料之间的排线也很稀疏,布上的网纱孔排列得非常之不规则,质量看起来比麻还要更次一点。 把这种东西穿在身上,看起来是真的朴素啊…… 摸上去手感还发硬,如果不是为了可以追寻潮流,那看起来就是穷了吧。这种衣服穿在身上,难道不会把皮肤磨痛的吗? 这人身上有股怪味,不只是从他的腋下、还是从他的头发传来的,我稍稍靠近闻了一下,差点没被熏得吐出来——他这是几天没洗澡了!头发的油梳一梳完全都可以撇下来炒菜了吧! 黑色的、油腻的发丝中有着星星点点的更加油腻的头皮屑,气味可想而知,我不敢往下看,抬头盯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面无表情地想:我的乖乖,这场景简直了,比当初第一次遇见肉球君看着他长大还要精神污染…… 更别提他还是长头发了,看起来更加地脏。我盯着他的发髻,心中不自觉地有了某种预感,但到底不敢下推论,决定再观察一会儿再确认这个猜想是否正确。我蹲下了身,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但是总担心他身上会有跳蚤之类莫名其妙的虫子,对他的卫生条件不敢下定论,只好悬着手慢慢往下摸,尽量小心地试图不让自己碰到他的皮肤。 我摸了一会儿,翻出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但是他也有可能在山野中居住久了,没有带上太多东西,对我来讲这些小线索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他身上带了钱币,我历史不太行,但是姑且能确认用的是规范且有棱有角的货币了,铸造工艺已经足够精湛,用这样的钱币做交易买卖,那就至少不是石器时代了。 没有任何电子设备、指导方向的装备也没有,我看他的衣物,终于能够确认: 看起来似乎是古代啊…… 哪个朝代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我连织田信长的那段历史都不怎么记得,更别说其他时间段了吧……不过至少知道了外界大概是什么状况,我对未来的规划也渐渐有了些打算。 老虎看着我发呆已经有一会儿了,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放着那么大一个丧失抵抗力的猎物没管,现在靠了过来,尾巴搭在了我的膝盖上,意图很明显。 我被它那灵巧得像蛇一般啪啪乱甩的尾巴撷住了注意力,不得不将自己的思绪断开。 “好吧好吧!先去干正事再说!” 我自暴自弃地拍拍衣角站了起来,那个躺在地上的家伙要处理起来也可以很简单粗暴,直接丢得远一点就好了,反正这人只是晕倒了而已,当时被我敲脑袋的时候也没看见我,到时候醒了爬起来,大概率也只会以为是被突然窜出来的老虎吓傻了吧,脑袋的痛也可以解释成摔倒的时候磕到了,运气比较大所以没有被吃。 逻辑完美! 我觉得这个设想很是精妙,就是在行动过程中受到了阻碍。一切推测都很完美,直到进行到“把他拖走”这一步时我就无能为力了。 搞什么啊……这也太重了吧! 为什么会如此之重!这么穷按道理来说难道不应该少吃一点、直到瘦骨嶙峋为止吗?! 我试着拖、拽、推,都还是感觉差了点力气,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办法的话,果然还是…… 动作随着想法而起,顺着心意的指引,我转头看到了一旁正百无聊赖的老虎。它愣了一会儿,看我费力地打算把那个男人移到自己的背上,终于不干了,异常不满地爬了起来,把他刚挨上去的脚抖掉,愤怒地看着我嗷嗷吼了一声。 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说“明明不打算吃这个猎物,还要它出力真的很过分”的意思……那就没办法了,既然拖也拖不动,就把他丢在原地吧。 我们走得远一点——! 我把那孩子捎上,将生活的痕迹清理了一下,睡袋叠好放进背包里,一手拉着一个朝着小溪方向进发,老虎跟了上来,一步三回头。 我决定断绝它对这个高级食材念念不忘的想法,脚上发力,走得更加快了。选择向小溪那边走当然也是有讲究的,我……想吃鱼。 而且鱼的话似乎也比较好捉,反正我看电视上各种荒野求生的节目里似乎都很会捉鱼,鱼应该是最好捉的吧? 简单才是福!嗯! …… 那透净的水流映入眼帘,已经快要到了。老虎似乎对这个地点不太满意,直到看见我似乎就是打算下水的意图,毛茸茸的大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抗拒。 不对吧,虽然猫科动物都不喜欢水,可是老虎应该要好一点吧?难不成它觉得鱼没办法塞牙缝?……那就抓多一点不就好了。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缓缓地褪下了鞋袜,将袖子挽起来,赤着脚站进了水里。 溪水还有着冷意,乍入水时还有些冰凉,我弯着腰看了一会儿,确实没找到什么大鱼,不过体型也足够我吃了,但是只要一靠近就走得远远的,在水里摆着尾鳍,游动得飞快,我忍不住“呸”了一声。 可恶啊,简直和山林中的兔子一样难抓。 水流会带来微小的波纹,这点动静很容易就能够被它们捕捉到,我这么一吓,差不多该跑的也跑光了,此刻这一圈都再也没了鱼的踪影。现在我也只能呆傻地站在原地不动,周围半只活物也没有,场面看起来很滑稽,凉水流过我的脚,我就越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很傻了。 老虎可能是在嫌我是傻x,它懒洋洋地趴着看我浪费时间,似乎终于看得腻了,索性不愿继续注意我这边的动静,任我在水里折腾,闭眼假寐。 我假装看不见它的嘲讽,继续集中精力在手头的事上。 玩球了,这个好像确实比想象中的难啊……明明电视里看起来都很简单啊,为什么操作起来是两个效果? 但是不吃东西又不行……有什么办法才能把它们搞到手呢?总不能饿着肚子吧……我看各种小说的桥段里鱼都挺好抓的啊! 果然缺少的是工具…… 现代人的智慧才是制胜关键。我想了又想,决定淌着水再走回岸边,沥干了脚上的水重新套上鞋子,跑去背包旁拿起了小刀。 它虽然并不大,但有许多的用途。我把小刀收了起来,打算削几根树枝做鱼叉,尽力希望还原自己在屏幕里见过的手段。旁边的孩子继续找了个地方坐着,不知道我打算干什么,老虎也估计是指望不上了,只有我一个人埋头苦干,旁边的一人一虎非常捧场的一块看着我,充当无声的观众。 我削了一会儿,但还是累得不轻,弯腰的时间长了就有些发痛,暂且先停了一停,重新站直了,打算锤一锤自己的后背。现在做好的尖头树枝只有一根而已,但我已经懒起来了,不大愿意继续做下去。反正一根也差不多足够了吧? 那个孩子看了许久了,见我在锤自己的腰背,这才走了过来,我低头看着他,他抬头看向了我:“不痛吗?” 难得听到他再讲话了……虽然依旧是短句,但口齿十分清晰。我摇了摇头:“不会啊,这样敲会很舒服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色,不过我没能猜出此刻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个神情很快就收了回去。他继续问我:“要帮忙吗?” “……” 要帮忙吗? 帮忙吗? 忙吗? 吗? ——轰…… 烟花在我脑子里炸开了。我的表情呆滞,一时间忘记了言语,情绪在胸腔中激荡,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惜老是找不到词:“呃嗯……嗯嗯,这个是可以的,请来吧谢谢……” 接下来就说不清楚了,我的心中一片惊涛骇浪,索性闭上了嘴巴,保持缄默。那孩子慢慢蹭了过来,手摸到了我的腰骨处,试探性地再向下按了按,似乎是在确认位置。我僵坐着,仿佛已经被定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的手有些冰冷,似乎是低血糖加上供血不足,我终于在杂乱的心情中分出了一点精力想:看来他还是营养不良,胖起来应该就能暖和起来吧? 那孩子已经找准了地方,终于停止了按压的动作,指头从我背上挪开,然后照着我的动作,模仿着敲击的姿势,拳头轻巧地锤在我的身上,好像是一片羽毛、一片雪花般没有重量。 小孩子的力道并不大,这样敲是没有效果的……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简直太有效果了好不好! 我都要被捶出眼泪来了,那些就是感动的泪水! 啊啊啊!我、我……我的孩子长大了!他好懂事哦!(语不成句) 每一下的敲击都使我心情激荡,我很担心自己会在此刻突然做出很大的反应将他吓到,只好继续保持盘腿的姿势坐在原地不动,身体僵得像是一座观音的石像。 咚咚、咚咚咚。 他在我的心怀中打擂台。我真的要哭了……想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再回忆一下他的精神状态,此刻主动地来帮忙的这个孩子真的是不要太懂事…… 这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多么难以预测的事情啊!他自己明明已经自顾不暇,那样脆弱、惹人怜爱的孩子,现在却能主动地做出反应,并帮我捶背了!我压根都没想过他还会这样主动帮忙,呜呜呜呜呜呜……! 老虎在一旁继续盯着我俩看,随后甩了一下尾巴。 13.第十三章 我被敲得非常爽,这个主要是心理层面。说实话, 其实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放松, 被轻轻地敲背也没什么作用, 可是我却觉得从他的小拳头开始向我的腰背里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虽然他的手很凉, 但真的令我感到十分温暖…… 鱼叉掉在一边滴溜溜地滚走了, 我不是很想站起把它捡回来,实在是舍不得打断现在的时刻, 但他继续接连不断地锤了七八分钟左右,动作渐渐弱了下去,频率也渐渐迟缓了, 一直关注着他的我第一时间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疲倦我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这就赶紧爬了起来:“可以了可以了!我现在已经好了,非常感谢!” 他看着我, 眼睛莹润, 虽然依旧是那样猩红而暗淡的颜色, 但我却能从他那大大的眸子里看到别样的光彩, “已经可以了吗?” 我用力点头。 “那也舒服了吗?” 我觉得他说出“舒服”二字的时候也蛮微妙的, 但也还是点头:“很舒服……” 他的体力不好, 身体素质实在不行, 我应该知道的……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这双拳头虽然软得像棉花, 可是我也对他没什么要求, 这孩子的力气不需要多大,能够保护自己就好了,现在这样羸弱显然是不行的,我希望等把他养肥一点再考虑锻炼健身的事…… 这孩子乖巧地再坐回去了,不打算打扰我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我把差不多竣工的鱼叉握在手里掂了掂,觉得重量不多不少刚刚好,手感相当不错。 此刻的我宛若神器在手,这根鱼叉心随意动,如臂指使,我就是鱼叉之王……话说回来这玩意儿看起来真的太好使了,莫非我真的能搞个大丰收? 树枝被投掷了出去,空中划过一道蹩脚的弧线,在水面上“啪”地一声平着掉了下来,惊得鱼儿一甩尾巴游得更远了。它在水面晃晃悠悠,比旁边那只躺着的老虎看起来都要闲适。 啊啊……果然是人生的三大错觉…… 我再试了好几次,但果然鱼叉这种东西对我来讲实在是太过困难了。我拿出当年参加体育运动会时扔标枪的劲头对准了水面,它浮起来时飘飘沉沉,好像在嘲笑我的无用功。 但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这一招不行只是我的技术问题,短时间内是练不好的,因此那就…… 换个方式吧! 现代人果然最要紧的是创新……我想了很久,在背包里掏来掏去,找到了几个塑料袋,试图做成渔网直接下水捞鱼。这个操作可比削鱼叉简单,我把它们陆续放入水中,用细绳固定住。 老虎现在已经来兴致了,从趴坐假寐的姿势中直接起身,慢慢踱步过来,那双眼睛里有着很容易看懂的嘲笑。 我决定不理它,这家伙一整天基本上都在捕猎进食方面嘲讽我……可恶!这就拿出社会人的根性给你看!区区一只老虎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现代社会的社畜无所不能! …… …… …… —— 结局是残酷的。 我当然一无所获。 我又继续等了一会儿,鱼好像看得清这是个什么东西,毕竟颜色很鲜亮,全部都避开它游走了。我觉得应该是渔网面积太小的缘故,重新试着把它们聚在一块绑了起来,将它们展开以后的面积总算大了一些,将整个小溪的水面截住,鱼顺着水流的朝向游,想避开已经晚了,一个个摇头晃尾地直接撞了上去。 “……” 毕竟失败的经验持续得太久了……我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握着拳头跳起来:“淦!我真行啊!” 老虎此刻也伸长了脖子看向水面,我觉得它如果会说话,应该要向我道个歉才行……事实才是雄辩,现代社畜无所不能! 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迫中断了。 塑料袋毕竟是塑料袋,显然没办法一直承载那么汹涌的水流,再加上撞上去的鱼体重明显不轻,力道也很大,它们在水中飘摇,不过几分钟,就像纸一样破开了许多的豁口。 它也沉默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没用,转头不再看我,只在我的视野里留下了一根尾巴。 我终于感到了心累……为了防止污染环境,我重新挽起袖子下去,打算淌着水把它们收起来。 “……?!” 还有鱼留着!还有鱼! 塑料袋虽然已经破了,大部分已经捕获的鱼类早已逃得七七八八,可是毕竟还有塑料袋留在水中,它们足够柔软,但又充满了韧性,像是一团坚固的海草,彻底将剩下的鱼缠绕了起来,它们正在里面没头没尾地试图钻出去,我咽了一口口水,重新感到了激动和喜悦。 就这样,我保持着这种如获至宝的情绪,没有再欢呼了,只怕下一秒又会出现之前的事故——手刚刚捞起这个自制的塑料网,就有一两条小鱼借着力赶紧逃了出去,我吓了一跳,赶紧继续下手去捞,但它们逃窜的速度远比我动手的速度快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情急之下就此把这个袋子提了起来,用尽全力地一整个地往外一掀! 这当然是个非常狼狈的场面,我被从天而降的水泼了满头满脸,那些水在空中肆意挥洒,一整坨湿哒哒的袋子沉重地打在了地面,溅起的水花很大,动静也很大,刚巧砸在老虎身旁,它吓得嗖地一声跑了好几步。 我管不上自己湿哒哒的头发,像只水鬼一样冲上了岸,拨开湿黏的塑料,在缝隙中找到了不少活蹦乱跳的鱼,地面当然也掉了好几只,失去了水以后无法游动,徒劳地在地上拍着草地,身上沾满了泥土。 将它们一一分拣起来、堆在一块时简直像一座小山,无论是数量还是体积都很庞大,老虎已经被腥味引过来了,但是似乎无从下嘴。 我打算割一些鱼肉,片成小段放进它嘴里,这家伙虽然前面的两排牙都掉了,可是后面还有好几颗用以磨碎食物的牙齿建在呢,只要提前帮它弄成小块,不愁它吃不了。 但是我却在下刀时犯了难……那鱼活蹦乱跳的,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刀划下去就有血珠止不住地冒出来,我才刚试了一下,那鱼就痛苦地跳了起来,像是被扔进了油锅一样反应剧烈,本身滑不溜丢,完全捉不住。我很没出息地被一条鱼吓得抱头鼠窜,最后费力地打算用手把它重新捉回来,这条鱼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尾巴拍得啪啪响,我想向下一抓,它又飞快地溜走了。 我正打算凝神死盯着那欢脱地到处乱跑的鱼,突然一个巨大的爪子拍了过来,风一样迅速地掠过去了,啪叽一声将那条鱼压得扁扁的。 那鱼也是不容易,我看它彻底不动了,大概是被撞得昏了过去,这下总算可以好好地蹲下来料理鱼肉,我靠着偶尔帮厨的经验勉强将它顺着腹部的侧线切开,里面的内脏掏出扔掉,剩下的斩成小块,丢进了它的嘴巴里。 现在的我还不饿,那孩子没有什么表示,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将这只老虎先安抚下来比较好。野兽饿疯了自然会被愤怒支配,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填饱了肚子也就什么都好说了。 我一点点地刨下肉来,它就一点点地接着吃,不需要刻意剔除细小的鱼刺,它显然很清楚地知道怎么样用牙臼磨它们,再吞进肚子里。因为牙齿都在后槽,我根本不需要担心手指可能会被咬断的问题,软嫩的牙龈肉偶尔抵靠住我的指尖,说实话确实很舒服……只是老虎一餐的食量有些大,也不知道削下了多少鱼片,它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吃,我也就只能这样不停歇地喂,直到手已经彻底麻了起来,最后只能不停地重复这样机械的劳动。 它应该也是饿了,毕竟没有牙,恐怕这样的进食方式还是第一次,我最后甩了甩酸疼的双手,一回头发现之前那座鱼堆起来的小山已经差不多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座由鱼骨、内脏组合而成的小丘陵。 这只老虎似乎终于吃饱了,痛快地起身,找了个地方睡下。我锤了锤再一次感到疼痛的腰,觉得它僵得不像话,一道清脆细小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还要……继续捶吗。” 我被自己的一口气哽住了,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吃烤鱼哦。” “烤鱼”这个词我没教过他,不过嘛……他应该听得懂“吃”这个字眼吧? 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多么伶俐、多么懂事! ……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听得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坷嗒”一声响,舒服了不少。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得忙了,但既然休息好了,也不得不开始做:我去捡了些柴火,但这样的效率明显是不够的,便把那孩子叫过来,问他:“你能不能帮我拣这个?” 我将手里树枝与枯叶掂了掂,抬高一些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家伙到底还得多锻炼,捶背就免了吧……让他多跑几趟也是好的。小羊羔君点了点头,不做声地离开了,我不是很放心,最后再扯着嗓子对着他的背影叮嘱了最后一句:“不要走得太远啊——!” 他的脚步停下,顿在原地后缓缓回头,冲我点了点脑袋。 有了两个人的参与,动作就变得更快了。那孩子越干越来劲,跑着来跑着去,怀里抱着的量虽然比我少,但来回一趟的速度很快,效率渐渐甚至超过了我。我见分量终于攒得差不多,让他把怀中最后的一捧树枝扔了下去,堆在一块,捡了几个石头围成一个小圆圈,防止火势蔓延。那老虎很好奇我们在干什么,凑进来用鼻子闻了好几下,我推了两下它的脑袋,依旧推不开,决定暂时不管它了,拿出打火机噌地弄出了一点小火苗。 火苗接触了干枯的树叶,很快就迅速壮大起来,迎着风将火势变大了整整一圈,小火苗终于变成了大火,柴火总算是烧得旺了,灰烟袅袅升起,那老虎猛地吼了一声,咆哮像惊雷一般炸响在了耳边。动物讨厌火与烟,这次我就在它的鼻子下方点起了火,他又畏惧这种莫名的灼烧感,一边感到了被冒犯,愤怒地皱起来嘴巴上方的皮肉,这是一个威慑的动作。 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它一下子退得很远,然后继续对我怒吼了一声。 之前那样太过亲昵了……它总是凑得太近,我觉得不太妥当,除开必要的对它的警惕之外,这家伙实在很喜欢添乱,如果可以的话,它这样也能或多或少地克制一下吧。 话虽这样说,但老虎对这种小事压根儿不记仇,吼了一会儿之后见我没理它,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我转身削了几根细的木枝,重新将处理过后的鱼串在了上面,缓慢地在火尖上翻烤。 没有盐、没有油、没有调味料…… 我叹了一口气,打算就这么将就地烤下去。鱼被烤得久了,自己的表皮泛出极有光泽的亮度来,似乎被烧出了本身的油,看上去卖相比之前好了不少。 这片地方因为我之前投喂老虎的动作而笼罩着一股浓郁的腥味,但是渐渐地被极有热度的烧烤味取代。熟成之后的烤鱼散发出了清香,虽然我以前从来不会选择吃这种烟熏火烤的食品,现在也是情况条件不允许了,实在没有办法。鱼肉渐渐金黄,我将木枝拿得更高了一些,担心它们会烤得黑糊,努力谨慎地控制火候。 老虎现在已经忘了我之前在它鼻子下点火的这档子事,气早就消了,看着我的动作,眼中充满了兴味。一旁的小孩子也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眼也不眨地看着我,似乎觉得这样是很有趣的场景。 我的嘴角忍不住想要向上勾,将木枝拿了下来,一边招手让他靠近一点。 “这个是你捡过来的木枝生的火……”我尽量希望能够讲得慢一点、清晰一些,让他听得懂,“是你的劳动所得,多谢你,我们今天这一顿可以解决了。” “是我吗……” “啊啊,这是你的功劳啦。”我没有忍住,还是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手并不干净,“呃……一会儿让你洗一下澡吧,现在还挺暖和的,不怕着凉。话说回来,要来试试吗?” 我抖了抖手上的这些木棍。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欸、我……我吗。” 我把他搂了过来,“嘛,来试试就好了,如果烤糊了我会叫你的。” “那要先教教我……” “……”我的脸到底还是没忍住,整块区域的肌肉群集体呆滞了三秒钟。……可恶啦这是什么发言!可爱得过头了吧呜呜呜!太乖了这个孩子! 但是到底还得让他看到大人的沉稳才行,我对他继续说道:“还挺简单的,模仿我的动作就可以了,我先握着你的手怎么样?等你适应了我再让你自己来试试。” 他点了点头,蹭到了我的怀里,我弯下了膝盖,微微弓背才能让自己的脑袋和他平行,“看吧,是不是很简单?” 这孩子的手实在太小了,哪怕握成了一个拳头、攥着东西也还是那么小巧,我的手掌把他整个儿轻而易举地包了起来,心无旁骛地和他一块烤着鱼。 “好了吗?”我见时间差不多了,打算松开手,实践毕竟才是自己最好的老师,他也需要掌握些生存技能才行——那个孩子突然伸出了自己空着的左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 “不要松开。”小羊羔君低低地说,如果我的耳朵没有凑得那么近,完全听不清楚对方在讲些什么。 “不要松开。”细语一般地呢喃贴在了我的耳边:“想要……再握着。” “……吸。” 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吸气,最终还是没把自己胸腔里翻涌的词句全部咆哮出来。 给你给你全部都给你!想握多久都没有问题!握到天荒地老吧只要你想!虽然估计他也只是怕烤糊、搞砸整一餐饭,可、可是我还是感动得找不到头了…… —— 他愈是讨人喜欢,我就愈发想抱怨苍天的不公。为什么这样乖巧的一个孩子会遭受到那样的对待呢? 他明明这么粘人、听话。安静、懂事。会体恤人、敏感、热情、赤诚,这是个多么难得的好孩子! 只要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回报。哪怕捡来一束花环,那也是他感激的心意。 这个孩子如此依恋我,也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好过,我越来越痛惜他过去的生活,他的心既柔软又毫无攻击力,为什么因为体质问题要被那样欺侮呢?在我之前难道没有哪怕一个人去探寻他的內心嗎?只要耐下心来稍加探索,不管是谁都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纯洁又真挚的心啊。 那些痛苦与恐惧明明都不是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他应该在父母的关爱中无忧而无虑地长大…… 他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为什么要抱住我……?” “啊,抱歉。”我的嗓子已经哑了,连忙将手臂松开,“我没有留意。” 他摇了摇头,“没有事……我其实并不讨厌。”说得磕磕巴巴,可是我却听得很清楚。 ……这孩子就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说些让我高兴得找不着北的话。 我赶紧胡乱擦了一把脸,“好了,鱼快烤好了哦。是你的杰作耶,快来尝尝吧?” 他给自己留了一串,剩下的塞给了我,我惊了一下,只能苦笑着连连摆手:“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啦……本来就是两个人平分的噢?” 这孩子苦恼地皱起了眉毛,再给自己留了一串,对我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足够了,我会饱了。” “……” 我给他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瞬间变脸,凶神恶煞地再强塞了几串:“你就是食量小才会这么瘦!快给!我!吃!” 他怔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曾经我强喂药的那个场景,但到底还是接过去了,“……哦。” 委屈个啥嘛! 我试着对着烤鱼吹了几口气,撕下一小块金黄的鱼皮,合着雪白的肉往嘴里送了过去,鱼肉本身的质地确实鲜嫩,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不过到底是没加调味料……就算它又香又脆,口感是多么的绝赞,吃起来也是没有味道的。我叹了一口气,担心他吃那么多无味的东西可能会受不了,但没想到这孩子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早已习惯了没有盐糖的食品,在这种前提条件下,自然吃得很香了。 也……也对哦,现在应该是疑似日本的古代吧……好像内陆的穷人家确实不会有多少可用的盐…… 我很快地饱了,便停下来看着他津津有味地一点点小口地吃自己手上的鱼肉,很快解决了一堆,大概是觉得好吃,不一会儿他那一边的木签就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了手里剩下的几串:“你还要不要?” 他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凸起来的肚子若有所思,似乎是撑住了,再也吃不下的样子。我在思索到底要怎么处理剩下的这两三串鱼肉,感觉扔掉了格外可惜,眼睛突然捕捉到了那一边路过的大老虎。 哼…… 我走了过去,将烤鱼从竹签上捋了下来,直接丢进了它张开的大嘴里,但是下一秒是我没能预测到的。 ……“嗷——!” 老虎反应迅速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一边上蹿下跳,伸出了舌头舔爪子,似乎在感到疼痛,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东西貌似还是烫的,没有来得及吹就扔给它处理了…… 啊,这个确实是我的错……我忏悔…… 这样看的话,想必接下来我再喂给它点什么,这家伙都会警惕地不接受吧……我摇了摇头,打算就这么把剩余的鱼肉扔掉,但那只老虎转了半天,结果还是没能接住它的意思,情急之下伸出爪子一勾,我彻底摔了个狗啃泥。 “你这个!@#¥#%¥%&*……(此处消音)” 我愤怒地爬了起来,老虎小心翼翼地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被它吐出来的烤鱼,在这么一通折腾之间,地面上的鱼肉温度似乎凉了不少,它的舌头上遍布着倒刺,像硬挺的刷子一样将肉一点点舔碎了、勾回了嘴巴里。 看来是喜欢吃咯? 那它的举动也能够理解……话又说回来,我还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干嘛跟一只动物过不去呢? 虽然它很聪明,可是到底是什么都不懂嘛……如果可以还是宽容一点算了。 我蹲在一旁让自己手上的烤鱼再放得冷了一些,然后把它们一齐从木棍上捋了下来,老虎在一旁等候多时了,心满意足地将它们嚼了一会儿,吞进了肚子里。 剩下的呢? 它眼中的意图很明显,我能看见从他眼中透露出来的饥渴和疑惑,但是不准备再去为它准备新的烤鱼了。 剩下的两条我已经找了个新的塑料袋养了起来,只要它能不破,那么哪怕是接下来还猎捕不到新的事物,之后的饭也是有着落的,鱼就那么多,饭也就那么多,它要是再饿——那就吃隔壁的这一堆内脏和器官吧!正好软绵绵的,已经完全分好了、隔断了,甚至不需要去撕咬,张着嘴巴就可以吞进去,它还能有什么要求吗? 饭饱喝足,便会感到身体暖洋洋的,我看那个孩子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像是越发地困了,过去将他推醒,想让他趁着阳光明媚,洗一洗身上的脏污。水是清澈的,他一头雾水地被我推了过去,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洗过澡,于是感到了疑惑。这孩子全身上下都是光\\裸的,只有我给他的一件外套蔽体,我帮他拉下了拉链、解开了纽扣,把这件衣服扒了下来,他光着身子站在了太阳光下,没有羞耻,只有困惑。 我在背包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条新的毛巾,告诉他:“这条黄色的就是你专属的咯……以后分开用吧,我的是红色。” 这么长的句子他当然没有听懂,我已经乐了起来,牵着他的手让他走得离小溪更近了一些,用手做碗舀起了一瓢水,泼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下将他炸了起来,他从来没有用水洗过澡,不知道这水到底意味着什么,过去只有被溺死和被感染的经历,回忆自然不是很美好。我拽着他的手不让他逃掉,一边再舀起了一泼水,先从他的小腿浇起。 水可以是凶险的,也可以是无害的。此刻的它温顺地被圈在泥土与泥土之间的凹槽之中,在泥沙之上淙淙流淌,水势并不广大,只有某种奔腾不息的欢快,阳光直射在水面,泛起了一阵波光粼粼的明净的光彩,隐隐像一大片碎金浮动。 这样多变、透明的水、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没有固定的味道,就是这种东西,恰恰好是人们都需要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想让他领会另一面的、有更多可能性的世界。它有可能是凶恶的,会夺走人的性命,但在其他的时刻,它也可能是生命之源。只要正确地利用它,就会带来更加便利和幸福的生活。 世界并不仅仅有凶恶的那一面,我喜欢他那样柔软、诚挚的心,却更想让他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哪怕我不知道他遭遇过多少次虐杀、多少次毒打、多少次欺凌、是否在当初被排斥了很久,只能在阴影中苟且偷生,徘徊度日,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他依旧能幸福。 …… ——你要是能幸福就好了。 过去的阴影彻底拔除这件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但是我只能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没错,我没有任何心理辅导的专业经验,也没看过类似的指导书,我只是个专精在报表和电脑前的无能社畜,死去之前的人生过得又乏味又窝囊,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尽力做一些什么出来,我想让他变得自理、勇敢、坚强、智慧、懂得排解自己的心情,不再那样封闭地看待这个世界,有着强大又坚毅的人格和自我。 现在似乎很难做到,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扑,但是我揽住了他,一点点地向他的脚腕浇水。他坐在地上,感受到沁凉缓慢地、一丝丝地浸入了小腿,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闪躲了。 我依旧保持着极慢的速度,将水渐渐往上泼,那水泽缓慢地向上,润湿了他的小腿肚子、润湿了他的膝盖、润湿了他的大腿、润湿了他的腹部。这孩子的身体从僵硬缓慢地松了下来,惊奇地望着这透明的、柔软的水,我见他已经渐渐松了警惕,便把水浇在了他的手上。 水流从指缝间快速地顺着重力落下,等到他后知后觉地紧握住手时,手心中只剩下了水光,以及湿润的触感。仍有些湿意留在了他手掌心的横纹上,这个孩子终于睁大了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了正面的、向上的某种新奇和探索欲。 ……啊啊。 这可真是。 我的眼前模糊了起来,一点点继续打湿了他的胸背,将他的手牵着,让他离小溪更近了一些。潺潺流过的水拍击着岸边的石头和泥土,飞溅起的像是碎玉一般,水花白得像澄净的牛奶,又像是一大片乳白色柔光的珍珠。 那孩子顺着我牵着他的力道下来了,水并不深,最多到了他的大腿\\中心的那一段,他惊奇地体会着微凉的水抚摸过自己的皮肤的触感,清淩且晶亮的水珠像宝石一样跃到了他的脸上。他依旧警惕,但已经对这片溪水有了些好奇和喜爱,甚至弯腰自己接了一碰水,向天空轻巧地抛去。 水落了下来,柔和地倾泻而下,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这孩子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了头。 我的眼睛模糊得再也看不清东西,热意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听到了越来越近的欢笑声,水流淌过,明澈而清亮地在空中反复回响。 多么美啊。正午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我上了岸,看着他一捧又一捧地低头舀起汩汩的水流,但这么小的手掌也只能取得一点微薄的水量,是无法阻断小溪的流淌的。我仿佛确确实实地听到了欢笑,那是令我悲伤得想要落泪的欢笑,他那么安静,眼中的光彩却那么令人怜爱和欣喜,这究竟是多么美丽的场景。 这个孩子一定不会知道,我究竟又是有多么、多么地期望这一刻能永远地留存下去。 14.第十四章 因为是接受了返厂设置的原因, 我沉痛地发现, 他其实比我要干净一点…… 嘛虽然重生了以后能够回复到完好无损的状态是一个原因,不过我这边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了,汗也出得多,过了夜再热天被太阳一晒就会发出馊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怎么说呢……感觉在这一方面微妙地有点丢脸…… 我想了不过两秒钟,立刻在脑中把“这家伙洗完了我也要洗”的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借着他现在浑身光溜溜的状态, 我一边帮他洗澡, 一边用手从头到尾细致地摸了一遍他的身体。 …… (没错,我已经能彻底无视这孩子的生殖器官了。) 他这样毫无遮掩的状态其实挺少见的,我一直都用外套裹着他, 现在就能借此机会好好检查一下吧—— 一点伤也没有。 毫发无损啊……之前被老虎拦腰咬断的伤也是,彻底失去了踪影。 我用手指再在腰的位置按了按, 手下那细腻的肤质依旧紧嫩弹滑, 是很符合小孩子的软糯皮肤, 充满了浓浓的胶原蛋白,不见一点曾经的伤痕,也没有组织增生后残余的疤。他真的是有个了不得的外挂, 虽然说战斗力基本是负,可是这种复原能力也太神奇了…… 我把他的手重新拉了起来,打算洗干净他的手指头。之前去拣木材时他东奔西走,不可避免地弄脏了一点袖子和自己的身体, 指甲缝里颜色有些发黑, 想必是沾了泥土吧。 这样下去其实也不是办法, 他现在还小,加上没洗过澡的缘故,我帮他用毛巾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毕竟人会有羞耻心,再长大一些就未必愿意让我看他洗澡了。我这边也不想长期毫无遮拦地面对这一个性别分明的赤裸小鬼,一来二去,他自己应当就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吧。 这么干净,也没有必要搓背了…… 我揉了揉他的指尖,让水流更好地洗净这家伙的指甲缝,靠近了一些。 咦…… 他见我久久不动,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吗……” “啊……没事。”我挠了挠脑袋,把他的手放下来了。 之前捡木头时他似乎被木刺划破了右手掌,但是现在连半道划痕也找不到,是我看错了吗?还是血迹被洗掉了? 这个手上的皮肉依旧完好无损,毫无半点划痕。 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但是这个痊愈的速度也很令人惊叹,我曾经以为他只会由死而复生这一点来恢复自身的状态,但似乎这家伙和我并不一样……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我决定直接去问他:“你的伤……是怎么好的?” “嗯……”他又瞧了一眼自己的手,对它的状况反应平平:“就是这样子好的……” 啊? 我没有听懂,姑且叫停:“等等,是说就在刚刚痊愈了吗?” “痊愈?……” “就是伤口好了的意思啦。”我对他说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吃东西的时候。” 他这么回答我。 也太快了吧…… 那样来看,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而已!原来这种小伤害对他来讲是能够迅速痊愈的吗? 这种情报可真是了不得的发现啊……我得问问才行。 “你难道会一直自我复原吗?”我试图比划了一下,“怎么说呢,对,像之前被老虎咬过之后,不也变成了肉球那样复活了吗?” 他看了好久才明白我想问什么,试图组织了一下语言,“啊……那个。” 那孩子这样说道:“是因为死了才会复活的,受伤了的时候会痊愈。” 大一点的病痛或者伤害自然就没办法了,当然,也可能是痊愈的速度赶不上身体本身衰败的速度,最后死去再度进行重生。 原来……这个机制是一直在运行的吗! 从遇到他开始的这段时间起,他痊愈和复活的速度都越来越快了,这种进化效率还真是了不得。等到他能在几秒内瞬间痊愈的话,那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有办法对他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了……这样岂不是会发展成末日片里生化危机一样厉害的人形兵器吗…… 当然以下只是推测和设想,现在他还在成长的过程中,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好说,没必要想得那么远。这孩子和我当初从蛋壳里出来的状况不同,我其实根本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可惜的是本身没有足够的情报,什么也推测不出来。 就这样吧,以后有机会的话再仔细问清楚他的恢复速度和能够承受的最大自愈程度好了…… 这些正在想的事情没必要让他知道,我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帮他洗澡这件事情上,忍不住想和他分享一些自己过去的事情。 “知道吗?在我那边,清洁完身体以后就可以进浴池里泡澡了,洗澡的时候可以坐在凳子上,互相搓背……” 他似乎有些好奇,刚想转头问我些什么,我已经将毛巾覆在手上示范了一下,“喏,就是这样子的。” 这孩子被蹭得往前踉跄了一下,我赶紧收住了力道,不再折腾他的小身板。他转过了脸来,眼神十分认真:“这样会觉得舒服吗?” “诶?我还好。”我愣了一下:“对我来讲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他欲言又止,这个表情我在当时他瞧着我捶背的时候已经见过了一次,便这样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总是会喜欢这种把自己弄痛的事情吗……” “呃……”我也卡壳了,不知如何解释,最后索性自暴自弃:“不是这样的!你觉得痛是因为身体太脆弱了,等再强壮一些就会觉得享受咯。” 他安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感觉他似乎误解了什么……但是再解释下去我自己也会混乱的吧。我放弃了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打算,淌水回到了岸边,去背包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了洗漱用品,用沐浴液充当洗发水,十分珍惜地在手上挤了一泵,揉出一点泡沫以后全部又倒进了空的塑料瓶里,装了些清水开始摇匀,有些白色的细泡在水上漂浮。 呜哇……这到底是什么穷苦人家的俭朴用法啊…… 我就算是刚开始工作都没有这么惨过。 “……” 不管再怎么感慨,现在也只能叹了一口气,我重新再用力摇了摇手上的瓶子,然后将水倒了一些在那孩子的头发上。他似乎感觉有些痒,想偏头躲开,我赶紧固定住了这家伙的身子:“别动。” 发丝本来就已经被水打湿,揉了一会儿就能轻易地打出泡沫。虽然稀释后的效果看上去减弱了不少,但姑且有了润滑,可以开始洗干净那些自然分泌出的油脂了。 “这个是肥皂。”我及时解答了他的疑惑:“基本上就是可以变得干净又香的东西啦。” 这孩子似乎没办法理解“香”的意思,我顺手指了指一边开放的小花:“那个就是香。” 他也指了指自己,“我会变成花?” 我本想纠正他,但觉得这个思路和逻辑也挺浪漫的,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喜欢这个味道吗?” “嗯……” “啊啊,那就好。”我继续揉着他的头发,一边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学着我的动作吧,以后学会了要自己来哦。” 他没有出声回答我,但却将手放到了我的手背上,我大概能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从头到尾洗得不算慢,他似乎对这些白白的泡沫很感兴趣,手上拈了一些下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我一个没留意,他就已经放在鼻子下仔细嗅闻了一会儿,随即伸出舌头,将它们卷进了嘴里。 “!” 我赶紧把他的手扯了下来,这孩子皱着眉头,似乎感到了苦味,因此没有吞进肚子里,姑且没出什么大事。 真的是一下子都不能放松…… 我把他手上的泡泡搓了搓,最后放进水中洗干净,“为什么要吃它?” “有光。”他简短地回答我,眼神依旧盯着小溪飘过的泡沫瞧:“明明是白色的……” 啊? 光?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试图表达些什么。虽然教过他各类颜色的说法,似乎没教过他五彩缤纷的形容词……所以说大概是那个吧,那个。 我将他洗干净,擦干了身体拉回了岸上,食指和拇指相触,比成了一个圆圈,蘸上瓶子里的泡泡水,然后向空中一吹—— 爆掉了。 我再度加了点沐浴露进去,总算在第二次及时挽回了尊严,天空缓慢地漂浮起了几个体积不小的透明气泡,因为阳光的照射而显得更加剔透晶莹,这就是他刚才在手上看到的东西,现在变得更大,斑斓的颜色就看得更加清楚了。这温润璀璨的颜色让他小声地惊叹,泡泡本来是半透明的,全赖光线的作用将绚丽柔和的色彩凝成了一道圆滑的弧形,像是缀在水晶的彩虹。 不过这个画面没能持续多久就消失了,他看向我,我又再次试着吹了几个出来,示意他也来试一试。 哇……洗澡的时候这么省,看来这些沐浴露水反而要在这种事情是浪费掉了……不过我倒并不觉得可惜,能让他这么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物尽其用。 这孩子玩得很开心,我打算趁此机会也跟着洗个澡,让那小家伙掉了个头背对着我坐,叮嘱他“绝对不要回头看我哦”,这孩子正在对气泡看得很有劲,非常温顺地点头答应了。纽扣刚解到一半,一旁观望许久的老虎突然走了过来,用脑门不住地顶着我的小腿。 那孩子吹过来的泡泡漫天飞舞,有一颗落到了它的背上,一沾上毛就破了。老虎吓了一跳,离那孩子再远了些,继续试图用它那一口软乎乎的牙龈肉叼住我的衣服往某个方向拉。 这么着急? 我在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它大概真的想要趁这段时间做些什么,将背包留给了那孩子,让他不要随便乱跑,随后就顺着老虎指引的方向打算离开了。 他将背包反过来背在了胸前,暂时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安静地看着我。 我一步三回头:“很快就回来!千万别离开噢!我很快就回来!” 老虎在不停地催促我,我只好再跟着它向外走,最后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看,那个坐着的矮小身影渐渐成了一个点,很快就被树丛彻底遮住了。 话说……真的没关系吗? 15.第十五章 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一开始还有偶尔停下, 我去弯腰在树根下用石头划个阿拉伯数字, 一路做着标记, 但这样似乎很是浪费时间, 老虎见不得我总是要频频回顾的作态,再度顶了我一把。 它应当认路, 可是我还是担心会找不回来, 这个森林里的树木一眼望去千篇一律,看不出有什么分别,留一个心眼也是好的。石头的质地不硬, 划在树皮上会有白痕, 不算引人注目, 但对我来说很好分辨。只要不下雨,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有些走得有些疲倦了,感覺呼吸漸漸亂了, 便找了块大一些的石头坐下来,打算歇一歇脚。那老虎围着我慢悠悠地转圈,一开始还愿意投注些耐性来等我, 很快就不耐烦了, 尾巴啪啪地乱甩, 挥到了我的膝盖上。 “我累了。” 我气喘吁吁地这样说道, 一边捶了捶腿, 不管它有没有听懂, “至少要等我有了精力才能继续走吧, 你这个急性子。” 它自然也没有听懂我在讲些什么。 这也太累人了! 我拍了拍衣角站了起来,直接跨到了它的背上,这家伙的身形足够大,也强壮得可以支撑起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它一时间没预测到我究竟在做什么,直到我一屁股坐了下去,它却没有顺着我的意思扛着我继续向前进发,而是停在原地,也跟着一屁股正坐了下来。 “?!你这个就……” 我赶紧试图抓住点什么借力,但还是阻挡不住下滑的身体,顺着重力一路从他的背上溜到了地面。 顺畅地被弄掉了。 完全靠不住…… 我没脾气了,认命地再把灰尘从衣服上拍掉,重新站了起来。现在差不多也休息好了,勉强重整了态势再度进发。我们的脚程并不慢,在老虎不愿意友谊搭载我的前提下,也至少走了有半个小时多,真不知道它是怎么绕的。 再走几步,一片空旷,一路畅通。 之前能见到的都是长势茂盛的树,枝干拔高而起,彼此分隔开,高大繁密,这一块却明显整体而言低了一些,乔木倒是少见了,多的是聚集丛生的灌木。地势依旧低缓,只是泥土没有之前那样潮湿,我被它引着路,直到看到了一个小断坡。 路到这里就断了,前方空荡荡的。我没有带望远镜,只拿上了打火机和塑料袋,在此时此刻自然派不上用场,只好伏低身子,抓着地上的草木趴着向下谨慎地看。前方并不是直角的断崖,而是个相当陡的斜坡。斜坡上没有多少树木,顶多就是几株野草在生长,它来这边干什么?难道是想让我下去麽?可下面似乎没有东西啊。 我再仔细贴着地面看了许久,才发现借着光线可以看到地面上有些极不自然的阴影,仔细凝神朝里望,能看见这些其实是洞口。 里面应当有猎物…… 我也只能想到这个答案了,不确定里面栖息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再往外爬了一点,手上捡了块石头朝下扔。 石头的外形圆润,滴溜溜地滚了下去,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我只好再扔了几次,均失败了,最后爬了起来,四处搜寻,找到了一块体积更大的石头,慢慢地从断坡处推了下去。初落下时它的速度并不快,直到被重力与斜坡的角度影响,势如破竹地滚过洞口,发出了连我都能听到的明显的轰鸣声。 被响声惊动以后,里面窝藏的动物终于冒头了,似乎在试图一探究竟。我赶紧向下仔细看,那动物的速度很快,哪怕我再怎么尽力去瞧,也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灰色的头的影子,对方随即动作迅速地缩回了洞里,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彻底地消除了自己的踪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很好,大概不是蛇,我安心了。 虽然觉得老虎应该也并没有那么重口,但幸好这并不是蛇。我对那种软体动物有些没辙,同时也担心会碰到对方的毒牙,各种意义上来讲都会变得很麻烦,这个发现倒是也算一件比较令人安慰的事情。 什么嘛,原来就是这个啊。 我忍不住想要叹气,对这个完全提不起劲来。看样子老虎也对这一窝洞里的动物垂涎已久了,只不过今天太阳比较大,能趁着现在的照明程度比较方便地擒获住洞里的猎物。 这倒也可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这边也不可能天天吃鱼肉,迟早是要吃其他东西的。但是野生动物跑得都很快,大型的我也打不过,老虎本身没了牙,战斗力至少剪掉三分之二,要想抓到适宜的猎物真的是天方夜谭。能发现这一窝洞,就趁此机会去弄点新口粮也是件好事。 我站了起来,打算四处找点工具,突然感觉脚下的泥土松了一点,向下塌陷了至少五公分,整个身体向下一滑。泥土又往下陷了,我已经没办法保持好自己的平衡,奋力地四下挥手,试图拽住什么树枝来借力,但已经没办法再站稳了,重心朝前地栽了下去。 这一个瞬间我还张着嘴,感受到瞬间下坠的力量后,我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人在惊慌失措时会手忙脚乱,我的脚下一阵乱踩,感觉还是哪里都踩不住,加速度造成的坠落势头极猛,哪怕只是个陡坡,也让我感觉像是从悬崖处掉下。这个斜坡总共大约有一百多米,可是照我这个姿势摔下来时一定是头先着地的,就算没死状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恍惚之间,我将脑袋硬生生地向上拗,看到了一个顶着阳光从坡顶冒出来的猫头。 哦哦……正常的猫头没那么大,这还是那只老虎啊。 阳光很大,从头顶直射而来,老虎背着光,自然在我的视野里只能被映出黑色的剪影,连那些细碎的毛边都纤毫毕现地存在着,阳光就这样从细碎的毛边下漏下,那只老虎睁着琥珀色的瞳孔,依旧是那样的一双吊目——盯着我下落的姿态看。 这个角度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冷静宣判我死亡的死神,我现在能在这下坠的短暂半秒钟看得很清楚……它一动也没有动,压根没有任何抬脚下来的打算。不过我也理解,毕竟这个地方要下来确实很麻烦,下来了也一定没有能够解救我的方法,只是它那样无动于衷的姿态映入眼帘,实在是太过清晰了。 我尽力想停下来,但总是无法如愿,心脏快要冲出喉咙,它就在我的气管拼命跳动似的,我感觉自己已经要飞了,当然这也只不过是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幻觉。脚下虽然沾着地,但总是踩不实,我在努力寻找这处陡坡上可能存在的什么缓冲,无意识地再向下一看,已经感觉到了天旋地转,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一瞬间,我只能感觉到某种离心力而造成的失重感。伴随着失重感以外的,还有自己背上黏着的一身被激出来的冷汗。 脚下俨然是洞!是一个个动物钻出来的洞眼,我被迫不住地脚踩住地,让自己的身体刹一刹车、泄一泄力,尽量不掉得那么快,可是洞口个个都藏得不起眼,有些躲在了杂草后面,有些正对着我的脚边,刚刚下脚再一踏,已经和一个洞口擦肩而过了,半只脚入了洞,但好歹重心没有下去,被我用最大的集中力拔了回来,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躲过了擦着头皮飞过去的危机。 我已经没了知觉,感觉早已魂飞魄散,天灵盖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响,宛若某种丧钟在颅内叮叮咣咣敲了起来。 若是脚踩进了洞里,那就会被洞眼陷住,重心彻底不稳,这条腿恐怕就会彻底被折断骨头,同时滚落下坡,那就是必死无疑的选项了。 而这一路上,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洞不知道有了多少个,想必应当是一窝动物在此安了家,我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一个不落地避开,但这种成功率无疑是天方夜谭。这样的恐惧下,我竟出奇地冷静,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向后靠,感觉背重重地撞上了坡面,手向外全力伸展,奋力抓住了几丛杂草,下坠的速度猛地一慢,我的背被磨得发烧,像是要起火,手上的几束草已经被连根拔了起来,早已没有固定的功效了,便只能用手掌尽量地扒住地面的石头,下滑了几米左右,总算彻底停了下来。 我撑着自己的手坐起,惊魂未定地剧烈呼吸。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临近坡底的位置,还有数十米就能直接着地了。 也就是说如果再差个几秒钟再反应,皆有可能彻底要坠下地来,摔得头破血流。 命运在眷顾我……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希望能把肺部所有憋住的气全部排空。心脏还没有停下剧烈的跳动,我还能感到肾上腺素在身体产生了反应,但现在已经好了许多,脑子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手指头格外地痛。 手掌烫得很,被划出了许多小口子,这是被磨破了皮,但幸好没弄成血肉模糊的场面,我好歹松了口气。不过左手的食指、中指,右手的小指、拇指都因为我之前粗暴的力道而外翻了起来,最严重的中指指甲松脱了大部分,已经快要整片掉落了,血液渗出,指甲一片殷红。 像是被利针扎入了指头深处。我疼得不停嘶气,试图找点什么将手指头包起来。 老虎已经到了我的脚下了,它正在抬头朝上看,不知是从那条小路走下来的,姿态格外悠闲。 我吮了吮手指头上冒出的血花,皱着眉头打算下去同它会合。 这鬼地方如果没有好东西的话,真是太划不来了。 16.第十六章 等到下了斜坡, 脚终于沾到了泥土, 我才总算找到了落地后踩实了的真实感。老虎循着味盯着我瞧,我顺着它的视线向上看, 终于意识到它正在看我的手指。 想必应该是因为从伤口处的创面渗出来的血液吧,如果把它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可就不太妙。我赶紧再将指尖放在嘴里吸了吸, 嘴里瞬间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天色还亮得很,我的背后甚至稍微有了些湿意。当然, 也自然有一部分是刚刚因为惊吓而冒出来的冷汗。衬衫的布料黏在我的后背,汗水像是成了凝胶,头发的一部分被粘合力紧紧地贴在了头皮上,感觉重得要命。日头直晒下来,温度渐渐地更热了。阳光炙烤着我,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幸好当初没有洗澡, 不然在那之后才走到这边来,洗了也白洗吧。此刻的我虽然狼狈, 但那小家伙不在我身边, 没有人看得见我,压根不用照顾自己的形象,比较省事。 等到回去的时候再打理一下自己好了……我这样想到。 衬衫后背被磨得又黑又脏,胸前留着一大块已经干涸的棕褐色血印子,蓬头垢面、满面油光, 用“邋遢”这两个字形容都是对这个词本身的的侮辱。但既然已经脏成了这样, 我也不介意乱上加乱, 毫无顾忌地继续趴伏在地, 揪着长势稀疏的杂草,脚下踏着石头,借着力一点点踩了上去。泥土蹭着我的前胸,将上面原本深色的血迹印上了灰黄,看起来倒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恐怖和微妙,只是单纯地变得更加脏乱了而已。 我一点点匍匐着向上探路,老虎将它肉垫里那一个个像钩子一样的指爪射出,瞄准了着力点就迅猛地跳了上去,身姿看起来极为矫健,速度比我快得多了。 “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我没有忍住。此时它已经一路跳到了我的头顶上方,明显还有继续一鼓作气把我甩掉的架势,我抬起头,刚好能从自己鼻尖的位置瞧见那只超级大的大猫咪,“你看起来比我熟练多了。” 我一只手拽着草根,两只腿脚同时用力,一点点往上艰难地挪动。老虎前进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只留给我一个硕大的毛绒绒的屁股。 在这个姿势没法抬头,我只能看向前方,透过那些长成一团乱麻的草堆之间看到几块零星的凸起的石头。当我的手向上压按时,在泥土上犁出了道道凹下去的痕迹。错乱的杂草缝隙里埋着些黑洞,老虎正在试图向里面伸爪子。 它的全身全部都绷紧了,一副十足警惕的姿态。此时的我已经差不多趴到了和它并行排列的位置,这个角度能很好地观察它的动作。 老虎身上弓起了虬劲的肌肉,每每爪子进了洞,都会向外不时地抽几下,争取能够以最快地速度让自己的前爪从洞眼中逃离。一只灰扑扑的什么动物倏然窜了出来!像闪电一样扑到了洞口以外,老虎的反应更加快,它在我眨眼之前那一息之间就已经迅速地拔回了自己的四肢,像是触电一样被弹了回来。 一击不成迅速脱离,它见攻击没有奏效,又退了回去,斜坡再次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贴着其中一个洞口向内看,虽然能见度并不高,但姑且能看见里面昏暗的泥壁。洞口内四通八达,道路与道路彼此相连,宛若一个小型的迷宫,洞口大小不一,像是那一家动物在里面做了窝。 兔子狡猾,因此一只兔子有三个洞。从这样的俗语再来推算,可见这些动物要么数量多,要么生性狡猾,得提高一些警惕才行…… 我又换了几个洞口边找边看,总算看见了两只长毛的绒球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抖动,一只蜷成了一团,另一只站着东张西望,似乎想要和什么嬉戏。直到它一转身,与我对上了视线。我愣了,它也呆了一会儿。 随后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几下眨眼间的事情罢了,它突然在我视野中消失了踪迹,我吓了一大跳,看到了一个突然逼近的影子。它冲得又快又猛,像一道灰色的闪电,一下子的功夫已经到了我的鼻子下方。在这个距离下,我倒是终于能够很好地看清对方的形态了。 那只东西不是兔子,它们的毛要更硬一些,灰扑扑的,凶神恶煞,虽然体型小,但足够凶狠。尖牙在我的眼前张开了形状,我终于从被吓到的状态中夺回了自己的理智,没有忍住自己的惊叫,大喊了一声,用力地用双手推向土地,然后让自己的身体向外退,咫尺之间,对方的嘴巴只离了我的眼珠大概十公分左右,擦着鼻子就掠过去了,我只能感受到从自己的脸上划过的那轻微的风声。 惯性的作用下,我被向外狠狠甩去,但及时地再抓住了石头,身体只往下滑了一点点。幸好正踩着一块微微凸起来的岩石,重心还算很稳,因此很快就不再往下掉了。手指头依旧隐隐作痛,不能出什么力气,我本以为这样下去迟早会摔得头破血流,结果能这么快地让自己稳定下来,真是一件令人无法预料到的好事情。 没办法伸手进去捞,它们攻击力太强了……被反挠一口的可能性实在很大。 我开始有些犯难,对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洞感觉无计可施,早知道带点什么捕兽笼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唔。先等一等。 要是说带了什么东西的话…… 我眼前一亮,三两下跳下了坡底,拔腿就打算去找些树叶和干枝。感觉大概搜集得差不多了,我便将它们一股脑扔进了洞穴里,然后点燃了手上的两根木柴。 老虎最讨厌见到我搞这类东西,对着火光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神情。这家伙还顺便吼了几声,声音倒是挺大,一下子就把人的注意力拉过去了。我本来还打算放过它的,这样一来它就倒霉地跑不掉了—— “喂。”我说道:“你快拉点大便吧。” 老虎听不懂。 我继续对它语重心长地道:“快点,用得上你的时候到了,好歹派上点用场啊,你。” 为了防止它依旧没办法捕捉到我说话的意思,我撩起了它的尾巴,在它的肛\\\\门处戳了戳,对它示意:“好了你快看,就是这个,像往常一样‘恩~’地弄出来就好了噢?不要一个劲吃白食,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就要努力发挥自己的功效,好了,快拉吧。” 老虎被摸得很高兴,它后半部分的屁股越撅越高,直到我摸到了两粒软乎乎的球…… 靠! 我浑身一抖,这就把手收了回去。 “……” 这家伙倒来劲了是吧! 又不是发情\\\\期期间你还被摸出感觉来了吗! 实在是没办法同它交流,我认命地四处看了看,竟然发现了地上几粒干掉了的大粪块。它们的形状倒还保存得很完整,正好是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把它们也捡起来扔进了洞里。 剩下的活计要轻松一些,我一次次分批找来了许多石头,将它们排成了一堆,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每个洞口,中间的漏洞用湿泥土填上。总共加起来,此处大大小小的洞口不超过十个,规模不一,速度快一点也能应付得来,我到处转了转,在坡底处还发现了一个差点被我错过的漏网之鱼。最后只留了两个洞没有封住,一个在老虎的面前,另外一个在我自己这边。把火点起来,扔进草木堆里之后迅速地盖上,滚滚的浓烟就这样都被闷在了洞穴里。 没错。 既然没办法将它们捞出,那就只好让对方主动被逼出来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可是苦了那只守在洞旁的大老虎。它的脸刚好就正对着唯一没有被封住的洞口,自然被烟撩了一脸,整只猫都不好了,立刻像被点着了一样跑得远远地。 合作对象靠不住,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认命地爬了过去,在它擅离岗位的那个地方蹲守。烟冲着我的脸继续往外喷,我体验了一会儿也觉得有点受不了,只能侧蹲,将手上的塑料袋张开,蒙住了这唯一的出口。 一分钟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额头要冒汗了,主要还是累的。继续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三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十分钟…… 天气很热,我腰酸背痛,急切地看着洞口,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塑料袋,只觉得心口处有一股邪火在往上冒。就算是鼹鼠这下都要从洞里被迫出来了吧!它们这么能够忍耐吗? 还是说它们没有感受嗅觉的器官?不对啊,浓烟很刺激五官的,哪怕不觉得熏,呛也要被呛得不得不出来才对! 又或者说,难道我还有几个洞没有封住? 我心中渐渐起了疑窦,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它们的性子实在狡猾,有多少个洞我也搞不清楚,如果是还剩几个排气口,它们就此借着逃生之路溜掉也很有可能。毕竟看上去实在太过难捉了,尽量将它们从更加聪颖的方向预想也完全不会有问题。 为了以防万一,我担心自己的这个推论真的会成真,赶紧掀开塑料袋,往洞口里看了一眼。 里面的浓烟依旧聚在一块散不出去,黑得简直有了实体一般的身形,能见度相当之低,好似一道看不见的纱笼住了洞内所有的空间。我刚一打开塑料袋,清新的空气就一股脑地涌了进去,浓烟很重,沉在了地下,但已经有不少还是从我打开的口子里跑了出来。因为看不清东西,我正在搜寻浓烟中发生的景象,一道灰色的闪电又这么蓦然闯了出去! 这道灰不溜秋的影子就像是被一道拉满了弦线的弓急射出一半,在空中好像飞了起来,迅速地凌空弹射,好似炮弹袭来。 我一阵手忙脚乱,赶紧忙不迭地将塑料袋罩着套上,所幸它虽然跑得快,却没有离开洞口多远,一下子就被我擒获了。我赶紧继续用手按住塑料袋的两端,试图反制住它的挣扎。 这份狡黠的慧意已经足够了不起,它竟然还能够就这么闷不吭声地默默忍耐数十分钟,我都快要佩服它了。直到我一时松懈,它才蓄好力,一鼓作气地想要跑开。 可惜我也不容易啦。大家都是要吃饭的,谁教你撞上了我呢?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它很倒霉,突然感受到手下的塑料袋一轻,它再度一鼓作气地向前冲,这一回竟然就这么撞破了口袋,一路笔直无阻地向前疾速地奔跑! 老虎听到了我焦急的喊叫声,猛地跃了上来!它对捕获食物这件事情充满了热忱,眼力和速度足够快,这让它能够轻易地擒获住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办法搞定的猎物。我的一口气刚没松完,它就已经低下头来,习惯性地打算张口咬下。 真的是……蠢啊! 我没忍住自己想要捶胸顿足的心情,老虎没有了牙,自然没有那种神奇的咬合力,软趴趴的牙龈肉压根没办法制住猎物的动作,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灰色的动物停顿了几下,畅行无阻地继续跑远了。 啊啊啊你真的是啥用都派不上啊! 除了添乱你还会干点什么! 我再度在自己的脑内捶胸顿足,直到看到它抬起头的样子,怒火和意难平都一时半会冒不出头了。 老虎怕烟也怕火,烟熏火燎自然是这家伙最讨厌的事情。为了抓住自己的饭,它竟然义无反顾地直接跑过来了,脑袋正好被钻出来的浓烟一熏,现在琥珀色的那两只大眼睛在掉眼泪,鼻涕从那宽大肥厚的鼻子底掉落下来,又没有彻底断开,连成了一道长长的丝。 我真的是想发火都发不出来了,老虎两眼泪汪汪的这幅样子真的是怎么看怎么搞笑。 塑料袋不顶用,压根儿也不牢靠,我得想个办法解决这种问题才行…… 趁我仔细思索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又有两只猎物快速地跑掉了。 这终于提醒了我,之前那种堵洞口的方式显然是有用的,问题不过在于捕获它们的工具罢了。我四下环顾,再次确认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老虎不在我的计算范围以内),总算下定了决心,将自己身上的衬衣扣子解开。 这样就没问题了!现代工艺所带来的技术是最强悍的! 我怀抱着这样的信心将自己的衣服展开,仿照摊塑料袋的方式堵在了洞口处。 仔细想想,这件衣服还真的是饱受我的□□啊……这样一来恐怕就更脏了。不过我自己倒并不怎么心痛此类问题,这个就是所谓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已经脏成这样了,再脏一点也没事吧…… 换了捕获猎物的网后,这招果然见效快,我能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洞内陆陆续续地撞了上来,一只、两只,三只,没头没尾地四处乱窜,试图趁我不备,再一次逃出去,但我将袖口打了个结,将衬衣当成了一个结实的布袋,把这些动物一股脑全部包在了结里,它们再也无法逃出这封闭的空间,但依旧活力十足地动弹。我把衣服举了起来,能看见里面鼓鼓囊囊地,捏上去手感很软。 如果现场有人的话,换一个视角看就是一位疯女人赤\\\\裸着上身、狂热地岔开腿,兴奋地举着手上的一个白布口袋的情形吧。 猎物的叫声有些微妙地恶心,我只要稍微摇一摇,就能听到从里面发出的一连串“唧唧唧唧”的叫声,声音尖细,非常可怜。但此刻为了填饱肚子,我自然没办法站在关怀者的立场上去体恤一堆未来的食物,现在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思考“怎么样才能把它们从袋子里拿出来”这件事情上。 粗暴地直接将它打开显然是不行的,恐怕那些动物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打算一找到逃生的出口就立刻撒腿狂奔吧。在平面奔跑对我方来讲很是不利,主要是因为我跑不过这些小东西,老虎不太靠得住,基本上不算在战力估算以内。 那么,难题就在于怎么安置这些东西了……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将手上的布袋甩了甩,用力地摔在地上! 可能有某只动物磕到了石头,凄厉地发出了“叽——!”的长音,整个袋子都骚乱了起来。我就这么保持着这种力道,一次次地将它向地上掼,最后捡来一块石头,气喘吁吁地再一次将布袋锤了一遍。 声音彻底消失了,我直起身子,打算锤一锤自己酸痛的腰。松开了手以后,这个布袋就不再是布袋了,而是一块皱巴巴的颜色暗沉的布,里面的东西总算能让我看清楚些,它们长得很像灰扑扑的兔子,但牙齿却长得不得了,整个曝露在三瓣嘴之外,耳朵有小又圆,压在脑袋两侧。 我实在不知道叫什么,既然长得如此像兔子,那就干脆叫灰兔好了。 长得是真心不怎么样…… 但看起来油水丰厚,体型硕大,应该营养很足吧。我能感受到老虎开始在不住地咽口水,它显然是已经馋了。 此时此刻,地面上我本以为早已消失了生息的灰兔群突然暴动了起来,有一只灰色的兔子突然猛地窜起,继续着它没头没脑向前冲的势头,老虎已有了提防之心,早有准备地冲了过去,一巴掌将它拍得严严实实的。 在装死? 我凑过去回收这只灰兔,才发现它早已被我砸得颅骨开裂,头破血流,最后的这几步奔跑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我……我觉得不是很舒服…… 为什么要打猎呢? 虽然是为了不饿死,但是我可真讨厌这样大自然的环境啊。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未免也太□□了一些,比起这个血腥的场面,我宁愿去找点无毒的野蘑菇吃。可惜我也不认识究竟有什么可食用的蘑菇,没办法甄选到底有什么能入口的绿色食物。 我把衣服重新穿上,发现它皱巴巴的,简直比抹布看起来还要凌乱。现在就是料理的时刻了,它们晕的晕,死的死,我觉得天色不算晚,在这边趁着阳光处理好再带回去比较有效率,盘着腿坐下来,拿起了其中的一只灰色的兔子。 “……” 老虎看了半天,眼神很明显:你倒是搞啊? 我犹豫了好久,不知从何处下刀,感觉不管从什么角度开始都不对劲。那只灰兔子不知是晕倒了还是没死多久的缘故,身体还没有僵硬,甚至摸上去时尚且温热,一直在提醒我它也有着生命的这个事实。老虎终于不耐烦了,愤怒地用头拱了我一下,我的手一抖,一刀从对方的腹中戳了进去,那感觉格外销魂,软得让我头发都快要炸了起来。 这也真是太野蛮了吧! 我宁愿去超商选购速冻肉品做料理啊!为什么要我亲手对着一只活物开膛破肚啊!我不想干了! 说来奇怪,我能够杀死活鱼,却不知为什么,对掏出兔子的内脏这件事有些接受不能。难道是因为经验吗?以前妈妈下厨的时候有给我演示过怎么杀鱼的缘故? 我实在不愿意再度下刀了,老虎好像一个大型监督工头一样盘踞在我的身边,只要我动作稍微慢上一点,它就会再拱一拱我的手臂。 “……” 可恶啊,要你这么机灵吗?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 我闭着眼睛将它的皮慢慢沿着肚皮上的划线剥下。 17.第十七章 防盜章, 請等一天哦! 读书、读书, 读书,除了读书之外, 似乎也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毕竟还是拙稚的幼儿,尚未接触社会, 也没有踏足过任何看重学习能力以外的环境,因此只要学就可以了。大家看中的都只是绩点, 瞅准的也只是分数的拔高而已。 顶多在偶然的学习闲暇之中,努力加入各种课外部活和社团活动吧,大家加入的理由都很单纯——我是说消磨时光、纯粹为了学分的那一类原因,真正单纯的“我想要全心全意地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的心态,在我学习期间似乎真的从未在身边见到过。 就这样,一直到了大学。 大学稍稍有些不符大家盛传的印象, 比我想象的也要来得平淡一些。 都说它是个格差明显的小社会,可是和我的高中、国中、小学、幼稚园都和它没有任何的很大的分别, 依旧是那样的象牙塔, 我依旧要注重学习与绩点。——总而言之,要干的事情——基本上也是一模一样的。 等到了正整数年的大学生涯快结束前,我拿到了某著名会社的内推资格,于是剩下的一年里不想浪费时间,一边钻研和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 一边努力进行着实习工作。在那期间, 一位相处得还不错的前辈一道邀请我一道去自己的家里吃火锅。 那真是一场我一直难以忘怀的面见, 因为我从那位前辈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生活的影子。 前辈对我一直很热心关怀, 大概也是因为她在我身上看见了大学尚未毕业时那样青涩的自己吧。 “啊啊……请进。”前辈招呼我到玄关脱了鞋,她微笑地把头发绾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她脱下职业套装、穿上围裙的样子。“我们这个家其实并不怎么经常用厨房呢……难得想吃一次火锅,在这个室内也很久没闻到过新鲜食材的香味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全心全意地感受周围弥漫的味道,“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外面吃或者直接找速食便当呢,哈哈,毕竟没有时间做饭……” “7/11嘛,对不对?” 我恰到好处的借机接上她的话,彼此相视着笑了起来。这是在两个一同在会社度过大部分午饭时光的家伙之间所诞生的默契。 “其实我很擅长家务活。……啊,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说我甘愿做家庭主妇。——比起全职太太果然还是出去职场工作更好啊……我只是喜欢做家务活而已,尤其喜欢烹饪料理。” “不包括洗盛菜的脏碟子吧。” “嗯嗯,那是自然……反正有洗碗机嘛!”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先生的话题,没有提起“如果自己不想做家务的话会有谁帮忙吗”之类的事。“前辈如果烹饪很上手的话,那自从那应该也很会烧菜吧。” “嗯,这倒是很对哦,我做的菜很好吃,不过这个家里已经基本上很少开火了……在得到这份工作之前,之前租住的那间出租房里倒还挺适合做菜的,不过呢……” 前辈想了想说道:“自从找到了这份工作后,就一直过着租房的日子,后来总算升职了,迁入到这边来,就想着既然住址换了,不仿再过得好一点吧……难得有了积蓄,工资也更高了……便贷款买了住址临近市中心的房子。交通虽然便利,大小却有些不太适合呢……毕竟地价实在有些难以承担,当时贷款按揭的时候就在考虑是否要换大一些的房子,不过还是觉得房贷什么的尽快还清会不会压力小一点……因此放弃了面积更大的选择。” “……” “不过住得久了一点才会发觉小面积的住房有多么不适合日常生活……这么小,小得连转身都感觉喘不过气,哪里还会有幸福感和温馨感呀?我回到家就是为了脱离会社的工作找到休憩的余地的,可是这种又憋又闷的房子哪里会有幸福和快乐而言呢?” 前辈说道:“呼……现在想一想,当初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买更大一点的房子啊?二十年和三十五年的还款期有什么分别呢?你说说看,无论哪种还款期限都是一样痛苦,也一样烦人,一样看不到头,既然如此,更加舒适的三十五年不是更好吗?” 她长叹了一口气:“好后悔啊!现在再买也买不起了。房价飞涨,速度简直比火箭还要快,基本上所有舒适的大房子的价格我都早已望尘莫及了……毕竟连首付款都成了问题嘛。” 我不敢说话,也因为根本没有社会经验,只能听她说。 “这个房屋太不适合日常生活了……这个厨房也不太适合做饭,所以住了这么些年基本上没有开过火。你瞧,那里的厨具都是有灰的呢,用盖子和塑料布盖上了而已。” “噢、哦哦……” “我们现在所用的碗筷倒是仔细洗过了的,不过似乎因为太久没用过灶台,电子炉的什么地方不知是不是出了些问题,电气那边还需要找人来修……这一次是临时买了插电式电热锅来做火锅的唷。” “原来如此……”我感慨道:“前辈真的很厉害啊。” “哪里哪里。”前辈喃喃道:“快看,这就是我一生获得的最有价值的资产——一个三十曡的小套间……说是迁到了总部,但果然来东京太自不量力了啊,选址也专门找一些市中心的房子……为什么当初不买在远一些的位置呢?说不定,我就没有必要住在这种小公寓一样的地方里面了呀?” 原来这就已经是小了吗……看来舒适的生活远不止如此啊。 可是如果选到了远一点的房子,前辈也会在未来后悔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一辈子都耗费在交通运输上,那么辛苦、那么破费吧…… 如果选了大房子,说不定也会说“这多出来的十五年真的是太长了,还贷结束的日子简直遥遥无期”而开始后悔。我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这个选择相比较之下确实是前辈那个阶段做下的最好的选择。 前辈说得有些激动了,突然消了声,低下了头,把脸埋进双掌的掌心中,表情被双手给牢牢捂住了,我看不清楚对方的神色。 “啊啊……你说说看,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她的声音从手掌心处模糊地传来:“不想还款了……好想去死。” “?!” 我只能坐在软垫上一动不动,压根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 她重新吸了一口气,笑容挂在了脸上:“我去厕所补个妆就过来。” …… 才不是补妆呢。 我在心中这样想。 明明只是看到了即将步入和她自己一样生活的年轻人而产生了感伤的情怀而已吧……突然意难平也很正常。 成年人的社会会变成这么残酷的地方吗?那还真是和大学有很大的不同啊。 我只能似懂非懂地这样做出了思考,感觉一位成熟且拥有许多阅历的社会人在我这种后辈面前崩溃一定是很丢脸很不体面的事情,可是要怎么收场呢…… 假装没看见吧!嗯。 于是我决定伪装成风平浪静的样子。但毕竟还很青涩,要我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做不到,没办法假装全程没有过发生任何事情,动作和回话一直很僵硬,我看着前辈肿起来的眼眶,以及扑上了粉也遮不掉的红晕,感觉压力大得都要冒汗了。 “补完妆”的前辈却一点也没有芥蒂的样子,面色如常地继续活跃气氛,托她的福我算是终于从之前那场尴尬中脱身了,火锅的后半场吃得很高兴,其乐融融的氛围充斥了整个房子。 诸如“不打算找男朋友吗?”“讨厌啦前辈,忙得都快要死了哪里有时间找交往对象啊……”之类的会话也终于开始在这间屋子中回荡起来。 “也是呢。”前辈困扰地捧住腮帮子:“可恶,明明想在闲暇的时候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对象的……结果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啊……这边也是。” “实习生会好一点吧?”前辈眨了眨眼睛,“大概还没有正式入职,会接触很繁重的工作吗?” “那倒不会有。”我很无奈:“不过毕竟是实习生,所以……” 实习生可什么都要干吧,连影印文件和端茶送水都…… 完全把我当成杂役在差使呢。 前辈点点头,“我明白了……哎呀,好多年没有实习,已经快忘记当年的经验了呢……辛苦了,等毕业后再熬一熬就可以稳定下来咯。” “承您吉言。” 我也对着她道谢。 …… 火锅吃到途中,前辈突然再次垂下了头。 她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筷子掉落在地上,滚动时发出了圆润的声音,竹子和木地板在彼此摩擦。 18.第十八章 防盜章, 請等一天哦! 去掉“简直是”这几个字, 我现在不就是目睹这个小鬼被活活咬死的现场吗…… 叼住他的野兽被我的手电筒吓跑了, 低低地发出几句威慑的低吼, 却不愿意离去,跑到不远处的树干下对着我龇牙咧嘴, 久久地徘徊。我的手电筒虽然有防暴功能,能够发出急促的爆闪, 但这也只是一开始才奏效而已, 现在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 即便现在我再偶尔对着它再射出几束高强度的亮光, 它也只是稍稍向后退几步, 却再也不肯转身就跑了。为了省下耗电,此刻也不得不再次将我的手电筒调成低功率的模式, 光芒愈发模糊,四周的景色变得黑魆魆的, 宛若一大块支棱棱的剪影, 但即便四周一片模糊,也依旧能见到树枝下的两点闪烁的光亮,那是猫科动物的眼睛,在暮色这块漆黑的布景上宛若两撮深夜的鬼火。那双锐眼因为兽性和饥渴而更显出危险, 我一下子被它吓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将任何武器放进自己的包里。唯一的便携式小刀的作用主要是用来开酒瓶盖、红酒木塞和拆快递包裹的, 那种萎靡的小刀子又能干些什么? 野兽显然是不舍得到嘴的美味就这么长翅膀飞了, 十分地耿耿于怀。我借着朦胧的电筒光仔细瞟了一眼, 是只斑斓的花虎。 想来也很有道理,它可是亲口尝到了这小孩肉味的野兽,血肉什么的可都早已经顺着它的利齿与喉咙流进了它的肚子里,这样丝毫不肯反抗的美味,岂不是比什么小鹿都要更加方便、更加可口? 我的牙齿紧咬在一块,能清晰地听到它们互相挤压、咯咯作响的的声音。 然后,它要多久会发现我和那个小鬼是属于同样的物种? 即便体型和皮毛(衣物)不同,我与它都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来自现代社会的人类唯一对抗大自然的野生动物的东西只有热武器,可是日本向来是禁枪的文明国家,也不允许携带泰瑟,我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等它看清楚了四周的地形和布置以后,我这手电筒的光芒大概也会失去效用了。虽然本就威力不大,这个亮光也只不过是帮助对方更精准地掌握猎捕的地理条件而已。 那孩子似乎终于有了些理智,我的视力在这一瞬间从未有如此好过——隔着好几米远的黑夜森林里,我看到它终于睁开了被血糊成一团的眼睛,虚弱地恢复了一点神采。然后,很快地,他就因为这恢复的感官而感到痛苦了,蜷缩成一团,身体扭成了从冷冻柜里刚拿出来的那种干虾。我以前说过,他就像马戏团里已经习惯被凌虐的羔羊,连哀鸣的气力都已经被时光与经验消磨殆尽,可是他好像是因为看见了我,终于有了一些被点亮的“人”的活性,颤抖地盯着我,开始小幅度地在地上抽搐。 老虎踩着它自己那硕大但柔软的肉掌,一步步轻盈地在树下绕圈,眼睛紧盯着我不放,似乎在找我松懈的时机,打算瞅准了机会一举攻上来。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紧紧盯着那只野兽,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的神经像是皮筋被绷成了弦,甚至绷得连头皮也开始微微作痛。老虎似乎想要依靠它自己身躯的庞大来围拢猎物,又因为刚好进食完毕,此刻显得杀气腾腾,锐不可当。 它正在兴奋,两只眼睛被手电筒的光照得像是熠熠生辉的电灯泡,我就被它逼人的杀意给刹住了,脑子里一片混沌,都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才好。 如果要给这只猛兽的身体分类,用球队的例子则最好形容:耳朵和眼鼻是二传手,听查、嗅闻全场信息后迅速做出判断,像司令塔一样指挥其他的部位做出反应来攻击。手掌是前锋,利齿是副攻手,后脚掌则是后卫,身体协调得就像是一座整齐的堡垒,对我来讲更像是一个移动速度迅疾的坦克。绝对的力量和威势总能让人升起绝望,连反抗的心情都找不到。我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依旧在不合时宜地发呆,双手冰凉,头脑空空,快成了一团浆糊。 我死死扫过它的侧腹、咽喉和眼睛,毫不奇怪地发现它的姿态根本一点漏洞都没有,根本瞧不见任何松懈的地方。那厚实壮硕的身躯,看上去哪怕我手上就算真的提着一把利刃,也没有办法捅进去伤它分毫。 我的脊椎骨所在的那个地方有一点开始发凉,顺滑地连成条直线,从上至下坠落,冷意一路划过我的整个背部,让我的汗毛瞬间被张开的毛孔撑得竖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抵住了衣服,支掕得就像是豪猪身上的刺。老虎凑得近了一些,从远处看体型还很正常,现在凑近看就发现它大得怖人,直立起来的身长大概是我的一倍半,雄赳赳的。夜色给他镀上一层更加威风的阴影,当它稍稍抬起前掌、支起脑袋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座悬在我的头顶小山丘,衬着漆黑的背景,想要凭气势压过来一样。我连头皮都麻了,更别说已经软得像被抽掉骨头的膝盖骨,浑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到了猛然炸起的水平。 它庞大而充满雄威,野性的魅力在此刻闪烁逼人,如果换在动物园,我一定会隔着铁笼疯狂地拍照保存,不加滤镜都美得很。它的毛色十分漂亮,油光水滑的,看上去一点也不缺乏平日供给自身的营养,也进一步能说明它是个多么有经验和战斗力的捕食者,如果不是这样,又哪里来的武力能猎杀到每一日足够的食粮? 老虎刚品尝过那个小孩鲜美的肉质和丰满的汁液,兽性、饥渴与残忍早已一并被浅尝辄止的美味勾勒出来,现在愈发看起来凶狠暴烈,但它的凶狠和暴烈却属于安静的那一种。现在也不再发出低低的吼叫,它冷静得像一潭死水,水面下是深不见底且凶险的旋涡,安静的表皮下一切凶意都蓄势待发。 我是真的想不到一点解决的办法了,只能毫无意义地徒劳地举着手上的手电筒,突然觉得嘴巴和喉咙都在发干,连忙咽下了一大口口水。在这一片寂静中,安静的老虎在警戒着我,慢慢踱步,希望我放松警惕,大大的肉掌在地面上踏出浅浅的小坑,我没有作声,风也停了,一切都停止了响动,静得让人想发疯,如果不是还有“沙沙”的沙石瓦砾在那老虎的爪下被摩擦而发出声响,我真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都要出问题了。 这片渗人得要让人毛骨悚立的静谧里,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停止了运作,只有小小的杏仁核在尖叫“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这次真的要死”,动物的本能使我甚至产生了僵停的反应,我连一步后退的勇气都已经丧失了。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鬼。 即便他的血液已经从红褐色的稠汁凝固成了黑色的凝胶状固体,在清醒之后那个孩子也还是习惯不了被拦腰咬断的痛苦,开始从喉腔和腹部中深深地发出了小声的凄啼,那像是在哽咽,既不好听也不美妙。 这个细弱的声音像飞针一样穿过并划破了森林里寂静的氛围,又像一把剑一样钉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打了个激灵一样,被一桶冰水兜头浇醒了。我重新活了过来。 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就好像是他脸颊上缓慢淌过的那滴晶莹刺眼的眼泪一样,似乎彼此正在重合。 我早已死过一次了,从生到死这一辈子的过程中乏味无趣,除了疲惫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按照道理来讲早就应该保持之前那样态度来面对所有可怜可恨的事情才对,可我又为什么在见到这个孩子露出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时,就像是被他那声凄婉的哭泣刺穿了整个心脏?我分不清是我喉咙中发出的呻\吟还是他发出的哀哞,在空中伴着风声两相应和,震颤作响。 我就要这样死去吗?然后带上它一起? 不、他还能继续复活,老虎的食量一餐是解决不了一个人的,它会把他埋起来或者藏在哪儿,作为预备食粮好好放置,可是在老虎下一餐开始饿肚子之前,这个孩子就会先开始复活生长吧……他死不掉的那个特质一旦落在大自然真正的捕食者手里,受到的对待甚至会比人类对他的所作所为更加残酷。古代有圣人以身饲虎的神话,但是这恰好会成为他的诅咒。他是不会变质、永远都不会吃光的完美食材,只要每次只吃一半,也刚好是老虎本身的食量,然后下一餐再等待他的再生,然后活吃掉他已经长好的新肉。 ……可恶!怎么可以! 我绝不会允许!绝对不会! 我感到自己的内心在愤怒地狂吼,那样愤怒澎湃的热血甚至已经漫过了我的胸腔,让它也变得隐隐发热。可是我又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吹拂而过的冷风,甚至早已被激起了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对比之下,冷热交替得如此明显。之前那一段不合时宜的怔然让我现在都感觉有点发虚,冷汗森森的,像是一瞬间灵魂跑去三途川提前游玩了一把,现在又被他拉了回来,无数感情交织,很是复杂。 但我的脸上已经一塌糊涂,肆意跑出来的眼泪毫无预定的轨迹,在脸上一阵乱流,像是奔腾的小溪流。我的脸颊一整片都湿了,估计早已淌得乱七八糟了吧。 野兽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余地,它已经及时地抓住了分神的那个瞬间的机会,轻快但矫捷地猛扑了上来!我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了,自己重心不稳地向地上猛地一摔,栽倒在地,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嘴的树叶和泥巴,避开了它突袭的直线。来不及观察它现在跑去哪儿了,赶紧就地打了个滚,连滚带爬地从地上飞快地用手一撑就爬了起来,气喘如牛地盯着那一边早已调整好态势、正在虎视眈眈的那只野兽。 它的力道很大,奔着把我按倒在地,咬断喉咙一击毙命的目标去的,没料到会失手,突然刹不住车,所以现在我就能看到它在那一边造成的破坏,大掌随便一挥,就已经将一人合抱的大树直接劈裂了一大块,木屑伴着半块木头横飞出来,掉到了地上。 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重量也不容小觑,就算是用后掌尥蹶子,不需要来咬我也能踢断我的脊椎,踩穿腹部的内脏。我又一次见识到了他的破坏力,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增加更深的绝望了……因为已经对它的凶残度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此刻反而出奇地冷静,前额叶皮质重新开始活动起来,一遍遍推演着脱身的办法。 等一等、等一等。 …… 靠!我怎么忘了! 是武器啊! 虽然只是软绵绵的木头,可是被他那样劈裂之后,木块成了一个不标准的圆锥形,尖头足够长,我可以试一试! 这样的狂喜之下,我的胸口里心脏都要飞出来了。 见它也在警戒我,便努力向右边一纵,以最快的速度将它攥紧了,手掌心被它的横纹抵得发痛。最脆弱的是眼睛,无论如何我也要…… 它在我思考的时候已经窜了出来,黄色斑斓的毛皮像是一道深夜里丛林的闪电,迅疾地在瞬间就跃至我的面前,我的头发被它的身体刮起来的风给吹起来了点。 我睁大了眼睛,那猛兽看也不看我手里拽着的尖锐武器,毫不在意地只用一点力气就将它拍走了。随即就能看到他的那双大掌,锋利的指甲从肉\缝中伸出来。在近距离下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它们真长啊,伸出来的时候,就像射出来的钩子—— 然后像鱼叉刺进河中的鱼肉中一样,狠狠地嵌入了我的两侧肩膀,我顺着它扑过来的力道狠狠向后栽去,那一个瞬间我的脑子里开始出现了斑驳的碎片,闪现起了许多我人生中喜悦幸福的片段和记忆…… 好吧……我明白了,这个白色的走马观花般的回忆,大概就是我一生中的过去总结吧。连这么有影视剧和轻小说风格的闪回都出现了……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啊…… 第一次拿到东大毕业证书、面试成功、拿到公司内推资格…… 然后的然后……就没有了。在我的人生里,喜悦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对哦!我都忘了我是个一生都很惨的社畜啊,怎么会有什么喜悦的事情…… 老虎的牙齿很有力,动作也很快,我被它的两只大掌压在身下,被禁锢得完全逃不出它的桎梏。它低下了毛绒绒的硕大的头,刚硬的长胡须压得我的脸都有些刺疼。老虎的嘴里还有散不尽的血味,每次呼吸都带出了热腾腾的浓浓的膻腥气。当在我的颈脖咬下来撕扯的时候,我感觉脸皮连带着一部分颈部的筋膜飞了出去。 声音宛若裂帛,很轻微,可是实在恐怖。痛感在察觉到被撕扯的力道的四五秒后才传进了脑子里,让我疼得连骨头都想拧扭成一根麻绳。这个力量感……真不愧是猛兽,和大灰熊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这也太惨了点……我好不容易从过劳死的地狱中解放,却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去死了吗? 虽然死前确实好像隐隐约约向神明许了愿,希望自己“就算死,也不要死在电脑屏幕前”,怎么了?神明发现做不到之后决定让我换个地点再次进行这个死亡剧本吗?那也好像很不错啊,逃离电脑后在大森林中被野性的呼唤画下人生剧本的休止符。反正我没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了,生活没有寄托也没有热情,我不管生和死都是同样的状态,还是那样子的一句老话,再差又能差劲到哪里去呢? 倒下的时候,我似乎栽倒去了那个孩子的方向。手电筒因为冲撞力而掉到地上去了,光束射去了斜后方,拖它的福,我有了些微弱的照明,似乎可以看清楚死前最后的场景。只要微微一抬眼,就可以从余光瞟到他的状态,我又瞄到了他血肉模糊的猩红的脊背。 “……”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要在我决心走向死亡的时候看到这幅场景?!为什么我会这样狼狈?!变成这样难看的姿态!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可是唯独不想看到的是他的未来变得更加糟糕的那种处境! 死都要死了,那就在这之前做一些事情吧。我虽然没有办法像一个有经验的青少年心理辅导员一样开导他,也不觉得他会获得一个多么明亮和鲜活的未来,但就此打住吧,这个已经是底线了,他要是再悲惨下去,连我的良心在三途川都会隐隐作痛的。 我用尽了这辈子最大也是最后的力气摸到了自己的背包,沉了一口气,拿到了自己那个厚重的资料夹,举过了头顶,用书脊一样装订的地方悄悄对准了它的脑袋。这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资料夹的书脊处,有比石头还要坚硬的钢钉装帧—— 像它这样的野兽我明显是无力抗衡的。那样厚厚的皮毛和壮实的肌腱,没有热\兵\器不会有任何现代人类打得过。 但是我也明白,最锋利也最脆弱的部位不是它的心脏,不是它的喉咙,也不是它的眼睛,而应该是它嘴巴里的那一口有许多重要用途的牙齿。我没有办法穿过皮毛和肌肉精准地刺穿它什么部位,手上的钝器什么也做不到,可是我已经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应该用资料夹攻击的部位。于是我伸长了手,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咬牙重重地锤在了它刚松开的肩膀的嘴巴上。 这一下还不够,我见它也愣住了,连忙再次举起手,加重了向下的力道,再来了一次。老虎猝不及防地乱了阵脚,大概花了三四秒钟的时间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猛然发出几声悲怆的长长哀叫,似乎要比鬼片里幽灵的哭号更加刺耳,我从来没有想过老虎也会发出这么悲伤凄惨的叫声,它向后退,上蹿下跳,猛地撅腿,哀嚎声似乎要穿过森林的长夜,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起来,悲怆得断断续续地发出一阵乱吠和呜咽,最后双膝跪倒在地,伤心地吮吸自己嘴中的鲜血。 它知道自己活不长了,猛兽的高大威猛、霸狂凶恶的凌然姿态大半都靠牙来完成,牙是猛兽的力量之源,它们用尖牙来刺破猎物的咽喉,禁锢猎物的身躯,撕咬猎物身上的红肉,如果是瞎了眼睛或者折了腿,那还能有成为丛林霸主的机会,但牙是唯独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也知道它已经活不长了,它不会再有存活的意志。哪怕它还有尖锐的爪子和矫健的身躯,它依旧是个没有牙的老虎。 我用文件夹将它的上下一整排牙都用力敲断了。 这也终于耗光了我最后一点力气,我不再去管身旁那只颓然的花虎,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了白晕,许多星星在眼前炸开闪烁。我知道自己即将步入死亡,但是依旧想做最后一件事,拖着沉重的身躯一点点靠手臂支撑,朝着那个孩子的方向挪动。 我随即将他向上顶了一点,希望将他送到高处去。在彻底死亡之前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赶跑第二只老虎了,真希望将他放到野兽够不到的地方…… 实在是太狼狈了……我用最后一丝毅力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液和黄白相间的人体组织,最后那一点不甘还是随着意识的泯灭而一并消散。 毕竟如果明天也找不到可食用的东西的话,那可能真的要活活饿死了…… 先不管它! 再深想下去只怕今晚也睡不好,好心情哪怕只有一会儿也要努力维持下去。我的社畜生活没让我得到什么经验教训,唯一让我明白的道理只有一个: 永远不要让未来的事把现在的情绪弄得一团糟。要是想要去解决,那也轮不到现在解决;要是开始烦恼,就会从现在开始一直烦恼。况且答案和结果要明天才能知道,现在这么晚了,做什么都没有用。 这就是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的秘方! 所谓精神胜出法就是这样,大部分时期都得过得糊涂才行。 食粮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不要管好了,现在主要需要关心的还是…… 我盘起腿坐了起来,盯着他的脸蛋瞧。 多么可爱的脸,稚嫩的脸庞像满月,头发在天空投来的光束下也开始被照出了光彩来。即便营养不良还是很严重,头发本来的颜色又是亚麻黄,其实很像是一把干枯的稻草、或是橱窗里面价格便宜的洋娃娃的塑料头发…… 这个比喻有点过分了,不过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哎欸……什么时候能把他养成面有红光肉体饱满闪闪发亮的健康小子啊……现在这幅营养不足的样子,很像是我在流浪动物救助站见过的备受折磨的下水道小猫咪。 虽然发丝本身没有光泽,但是难得能被照成这么有光彩的样子,哪怕是假象都是很漂亮的场面。 他淡色的头发荧荧发着光,把这张脸照得愈发有神气。但因为依旧一点血色也没有,在这种场合下不像真人,反倒像一尊精雕的塑像,雕琢他面庞的匠人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力,这张面孔瞧上去一点也不像凡世间的造物,反倒是像天…… …… 才不像呢。 他的眼睛把我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这样一对暗红的眼球,不像是鲜红的玛瑙,和石榴红也没有什么关系,颜色很微妙地卡在了深褐与乌红之间,不像是人体血管内奔腾的鲜活血液,反而更像是从伤口淌出来后经过二三小时后开始发硬结壳的血痂。 我当初第一面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瞳孔颜色微妙,在光线明亮的白天里看起来一片猩红。瞳孔嵌在这猩红的虹膜之间,对比起来显出更加暗赤的两个小点,远看上去像是画布上被安上的两颗黑豆子。总之瞧着他的眼睛时,直视得久了就会感到有些许诡秘的不适。 那红色极为不详,好似在被野生的蝎子螯足尾端指着一样,被那尖针顶部凝住的、黯淡的赤红色对准了眼睛。 19.第十九章 防盜章, 請等一天哦! 上次的经历难不成还能给我带来宝贵的一课经验教训吗?比如说勾引老虎咬住我的时候再找石头敲掉它的牙齿?……完全是伤敌八千自损八十万吧!这样不就注定要失血过多而挂掉吗?! 为什么啊!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啊!我和老虎有什么仇吗?老虎和我体质相克吗?!我和老虎相互吸引吗?!神明有考虑过让我好好过上安稳日子的这个可能性吗?!至今为止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我已经整整四五天没有洗过澡了……就算这样我都可以忍受, 但说到底,为什么我还要被迫一次次地体验荒岛求生的那种险峻感? 对上眼神的那一个瞬间我就后悔了,总担心会被当做挑衅,害怕它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不过对方倒是十分悠闲,并没有吼一声做出反应,我僵在原地, 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地被浇入了水泥, 泥浆逐渐凝固,即将成为一个动弹不得的泥墩,从脚后跟开始一直向上变得干硬,整个腿都已经麻了。 蚊虫早就饿得发疯, 此时此刻见我一动不动,正是觅食的好机会, 便一波接一波争先恐后地朝我身上飞来。以前在自己的世界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个族群如此猖狂的一面,它们在现代社会被人类的驱蚊网和巴掌吓得东躲西藏, 四处偷生,畏惧早就已经刻在它们的基因中了……然而再对比一下我现在身边围着的这些蚊虫,它们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除了食欲之外什么都不想, 一粒粒虾米大小的蚊子像被弹弓弹射一样撞在了我的衣服上, 密实的外套与裤子将它们尖利的长嘴彻底隔绝, 然后它们又撞昏了头,一只只晕乎乎地掉了下去。 被布料遮住的躯干部分倒不必多加在意,可是袜子似乎有些太薄了,小臂、手腕、脖颈与脸都毫无遮拦,它们在有衣物的地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围聚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能够让它们那张长长的尖嘴扎进去的软肉,于是转移了阵地,一股脑地飞到了没裹着布料的这些地方。 痛与痒意一同传来,我正一动不敢动,它们见没人驱逐,便变本加厉,成群结队地围了上来,用力叮咬。我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垂在身旁的手,发现上面零零星星的黑色小点逐渐将自己的面积扩大,增生的速度越来越快。蚊虫呼朋伴友地跳了上来,一只只将自己细针一样的口器扎了进去,随即便争先恐后地大口吸取血液,肚子以肉眼可见的效率鼓胀了,好像是我的手背结了一堆芝麻、挂住了一堆凸起来的小黑粒。 黑色的小色块越来越多,范围逐渐壮大,终于让这墨一样的黑色覆盖住了我的整只手,如果不是还能从密密麻麻的黑色间隙之间看到我原来浅白的肤色,真像是戴了一个黑手套。想必只消用手轻轻一搓,手上就能糊上一层厚厚的血浆和蚊虫密集的尸体。 太恶心了……想必脖子附近和脚踝处也差不多吧。脸上的情况我倒是猜不出来,因为怕被叮成一只猪头,我不敢发出大动作,只能尽力运动自己脸上的肌肉,希望能让脸上的地方少受侵害。 那样的痒意和精神污染的程度都让我的脑子快要不能思考了,我现在真的没能想到其他的办法对抗它,我有什么武器吗?一样也没有!之前老虎袭来的时候,确确实实地被我的手电筒光下跑过一次,但那是深夜让我突然闪射一回强光才惊走的,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之后适应了光线,对它而言手电筒的光芒反而是一种别样的助益,不仅会暴露我本身的位置,还让它能把环境看得更加清楚……总得来讲,连这个手电筒都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它实在是太强了……与人的战斗力产生了一道深重的丘壑,我看了一会儿,心中就泛起了绝望。 就算是一只普通的家猫,将它的体型放大无数倍后,也会战斗力也会拔高至惊人的水准。原因有很多,譬如它们的爪子、它们的牙齿、他们的身体、或者是它们喜欢玩弄猎物的特性。一言以蔽之,猫是很可怕的生物,只是因为体型缩小了才显得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加之毛茸茸的很可爱,所以现代人基本上已经忘掉了它的恐怖。 这种身手矫健、行动敏捷、个性残暴、生性凶狠的物种,被驯养后实在无害过了头。生物属性让它捕猎方法多种多样,如果放大了体型,放到野外去,遭殃的就不仅仅是那些野鸟野兔和小老鼠了,人会在它们柔软的肉垫爪子下被玩弄得死去活来吧。而老虎也因此更加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它是一只猫,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种猫。 本来动作就已经很矫健了,身量大得甚至能以数百千克为计算单位来称量它的体重,连最大的狮子都比它逊色将近五十公斤,它是当之无愧的森林中的霸主,这么庞大的身躯要怎么才能战胜呢? ……话虽如此,其实就算来了其它猛兽,我也照样搞不定就是了…… 我凝神戒备着它,它在悠闲地观察着我,森林中只有虫的鸣叫。此刻的我甚至还有闲心去看它那条优哉游哉挥来挥去的粗尾巴,完全想不到哪怕一点解决的办法。老虎就算再威猛、名号再可怕,也终究是一只猫科动物,它的脚爪印和普通的家猫也没有区别,在它轻盈地跨步时,那凶险的利爪就勾了回去,脚心的肉垫也一并缩了起来,落在地上的只有几个脚趾处的肉垫留下的圆记号,组合起来看就是一朵朵匀称的梅花。——你不也是猫吗,为什么就是不能委婉和顺一点呢。 “……” “……” 想不到。 我真的没有想到脱身的方法。 不止如此,我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样下去的下场只会是一个吧,我的牙龈都被自己紧锁的牙关抵得有些发痛,喉头干涩得无法滚动。 那既然如此,还是別掙扎了吧……既然注定死路一条,三途川的路上还是走得不要太辛苦比较好。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把手电筒扔到了地上,心中又平静又悲凉,觉得这一次实在太过不幸。为什么倒霉的偏偏又是我呢?我不想体会痛苦,也不想这么死去,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再挣扎下去毫无意义,速战速决吧,这样或许还能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能争取再次复活,赶回去的话依旧可以让那孩子在醒来时就看得见我的脸。 就这样,我缓缓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将身体转了一个圈,换了个方向站立。 手上和脖颈的蚊子总算能赶跑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双手手背,感觉摸上去都已经没有了直觉,留存下来的只有钝钝的触感,简直肿得像两只红彤彤的中华馒头。当我还想抬脚跺掉下肢的蚊虫时,那只老虎再也没压制自己的狂性,吼叫了一声后就扑了过来。声音离我的耳朵很近,我感觉自己的鼓膜都要被叫破了,好像是一声惊天的巨雷劈在了耳边,这一下冲击得我眼冒金星,耳朵依旧在隐隐作痛,我对它转向了毫无防备的后背,它捕猎的本能发作,迅疾地冲了过来,沉重的身体压在了我的后背,我被冲撞得向前一栽,胡乱跪倒在地。 腥臭湿热的潮气喷在了我的脖子后面,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有一张大嘴正对我张开了獠牙。怎么说呢,清楚地意识到身后有只毛绒绒的大嘴巴是件十分奇妙的事情,胡须硬得扎人,可是嘴边的毛却是软的,就这样蹭到了我的脖子。它呼出来的气流很大,像浪一样拍了过来,呼吸的时候有像呼噜一样的噪音,很像是一个很近的、散发着热意的鼓风机在我的后脑勺吹起来,我的鸡皮疙瘩从脖子而起,往上延伸到了头皮,往下一直到了脚指头,那老虎那么轻轻地一吹,我的魂都要没了。话说回来,这也是我第一次和老虎用背后位离得这么近,姑且能归为人生里第二次的宝贵经验吧…… 我等了一会儿,它还是没有咬我,良久之后,那只身量有我数倍大的猛兽观察了我一会儿,继续打着呼噜、喷着热气,伸出了厚厚的大舌头,舔了一把我的后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感觉有一个湿软带刺的东西靠在了我脖子的皮肤上,自下而上地滑了一把。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之后,我继续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感觉那一舔把我的魂都舔得飞了。那老虎再舔了一次,我感觉到那刺刺的小刷子留下了一路湿漉漉的口水,瞬间魂飞魄散,感觉头顶的天灵盖都要被掀了起来。 这……这、这个…… 我没搞懂是要干嘛,它是要开始像猫捉老鼠一样开始玩弄猎物吗?! 好…… 好爽!可是头皮发麻!还有点微妙地恶心! ……但是还是很爽! 我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折磨之中,只希望它能快点结束这种酷刑,但又不太希望死去,心跳如擂地希望它能再晚一点杀掉我。 它终于不再舔了,我感觉到对方的大脑袋正在靠近,胡须越来越长地戳到了我的后脑勺,冒着湿意的鼻子也顶到了我的皮肤,虽然很快就挪走了,但是失去视觉后我的触感头一次这么敏锐。我一边痛恨它为什么要变得这么敏感,一边连脊椎骨都像被抽走了一样发软。 真的是搞不懂这只猛兽的意图……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老虎终于张开了嘴巴,然后咬了下来,我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但疼痛依旧没有传来,我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从脖子那儿传来的撕裂感或侵入感。 对……很奇怪,像是被湿乎乎又柔软的东西笼罩了…… …… 柔软? 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凭空出现在我心里的那一个瞬间,电光火石闪过,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口腔会如此柔软,这个意识让我灵台一阵晴明,顷刻间我就睁开了眼,快速地爬了起来,向后望去。 对了……对了!没有牙! 是你啊!靠! 叼住他的野兽被我的手电筒吓跑了,低低地发出几句威慑的低吼,却不愿意离去,跑到不远处的树干下对着我龇牙咧嘴,久久地徘徊。我的手电筒虽然有防暴功能,能够发出急促的爆闪,但这也只是一开始才奏效而已,现在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即便现在我再偶尔对着它再射出几束高强度的亮光,它也只是稍稍向后退几步,却再也不肯转身就跑了。为了省下耗电,此刻也不得不再次将我的手电筒调成低功率的模式,光芒愈发模糊,四周的景色变得黑魆魆的,宛若一大块支棱棱的剪影,但即便四周一片模糊,也依旧能见到树枝下的两点闪烁的光亮,那是猫科动物的眼睛,在暮色这块漆黑的布景上宛若两撮深夜的鬼火。那双锐眼因为兽性和饥渴而更显出危险,我一下子被它吓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将任何武器放进自己的包里。唯一的便携式小刀的作用主要是用来开酒瓶盖、红酒木塞和拆快递包裹的,那种萎靡的小刀子又能干些什么? 野兽显然是不舍得到嘴的美味就这么长翅膀飞了,十分地耿耿于怀。我借着朦胧的电筒光仔细瞟了一眼,是只斑斓的花虎。 想来也很有道理,它可是亲口尝到了这小孩肉味的野兽,血肉什么的可都早已经顺着它的利齿与喉咙流进了它的肚子里,这样丝毫不肯反抗的美味,岂不是比什么小鹿都要更加方便、更加可口? 我的牙齿紧咬在一块,能清晰地听到它们互相挤压、咯咯作响的的声音。 然后,它要多久会发现我和那个小鬼是属于同样的物种? 即便体型和皮毛(衣物)不同,我与它都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来自现代社会的人类唯一对抗大自然的野生动物的东西只有热武器,可是日本向来是禁枪的文明国家,也不允许携带泰瑟,我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等它看清楚了四周的地形和布置以后,我这手电筒的光芒大概也会失去效用了。虽然本就威力不大,这个亮光也只不过是帮助对方更精准地掌握猎捕的地理条件而已。 那孩子似乎终于有了些理智,我的视力在这一瞬间从未有如此好过——隔着好几米远的黑夜森林里,我看到它终于睁开了被血糊成一团的眼睛,虚弱地恢复了一点神采。然后,很快地,他就因为这恢复的感官而感到痛苦了,蜷缩成一团,身体扭成了从冷冻柜里刚拿出来的那种干虾。我以前说过,他就像马戏团里已经习惯被凌虐的羔羊,连哀鸣的气力都已经被时光与经验消磨殆尽,可是他好像是因为看见了我,终于有了一些被点亮的“人”的活性,颤抖地盯着我,开始小幅度地在地上抽搐。 老虎踩着它自己那硕大但柔软的肉掌,一步步轻盈地在树下绕圈,眼睛紧盯着我不放,似乎在找我松懈的时机,打算瞅准了机会一举攻上来。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紧紧盯着那只野兽,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的神经像是皮筋被绷成了弦,甚至绷得连头皮也开始微微作痛。老虎似乎想要依靠它自己身躯的庞大来围拢猎物,又因为刚好进食完毕,此刻显得杀气腾腾,锐不可当。 它正在兴奋,两只眼睛被手电筒的光照得像是熠熠生辉的电灯泡,我就被它逼人的杀意给刹住了,脑子里一片混沌,都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才好。 如果要给这只猛兽的身体分类,用球队的例子则最好形容:耳朵和眼鼻是二传手,听查、嗅闻全场信息后迅速做出判断,像司令塔一样指挥其他的部位做出反应来攻击。手掌是前锋,利齿是副攻手,后脚掌则是后卫,身体协调得就像是一座整齐的堡垒,对我来讲更像是一个移动速度迅疾的坦克。绝对的力量和威势总能让人升起绝望,连反抗的心情都找不到。我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依旧在不合时宜地发呆,双手冰凉,头脑空空,快成了一团浆糊。 我死死扫过它的侧腹、咽喉和眼睛,毫不奇怪地发现它的姿态根本一点漏洞都没有,根本瞧不见任何松懈的地方。那厚实壮硕的身躯,看上去哪怕我手上就算真的提着一把利刃,也没有办法捅进去伤它分毫。 我的脊椎骨所在的那个地方有一点开始发凉,顺滑地连成条直线,从上至下坠落,冷意一路划过我的整个背部,让我的汗毛瞬间被张开的毛孔撑得竖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抵住了衣服,支掕得就像是豪猪身上的刺。老虎凑得近了一些,从远处看体型还很正常,现在凑近看就发现它大得怖人,直立起来的身长大概是我的一倍半,雄赳赳的。夜色给他镀上一层更加威风的阴影,当它稍稍抬起前掌、支起脑袋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座悬在我的头顶小山丘,衬着漆黑的背景,想要凭气势压过来一样。我连头皮都麻了,更别说已经软得像被抽掉骨头的膝盖骨,浑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到了猛然炸起的水平。 它庞大而充满雄威,野性的魅力在此刻闪烁逼人,如果换在动物园,我一定会隔着铁笼疯狂地拍照保存,不加滤镜都美得很。它的毛色十分漂亮,油光水滑的,看上去一点也不缺乏平日供给自身的营养,也进一步能说明它是个多么有经验和战斗力的捕食者,如果不是这样,又哪里来的武力能猎杀到每一日足够的食粮? 老虎刚品尝过那个小孩鲜美的肉质和丰满的汁液,兽性、饥渴与残忍早已一并被浅尝辄止的美味勾勒出来,现在愈发看起来凶狠暴烈,但它的凶狠和暴烈却属于安静的那一种。现在也不再发出低低的吼叫,它冷静得像一潭死水,水面下是深不见底且凶险的旋涡,安静的表皮下一切凶意都蓄势待发。 我是真的想不到一点解决的办法了,只能毫无意义地徒劳地举着手上的手电筒,突然觉得嘴巴和喉咙都在发干,连忙咽下了一大口口水。在这一片寂静中,安静的老虎在警戒着我,慢慢踱步,希望我放松警惕,大大的肉掌在地面上踏出浅浅的小坑,我没有作声,风也停了,一切都停止了响动,静得让人想发疯,如果不是还有“沙沙”的沙石瓦砾在那老虎的爪下被摩擦而发出声响,我真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都要出问题了。 这片渗人得要让人毛骨悚立的静谧里,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停止了运作,只有小小的杏仁核在尖叫“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这次真的要死”,动物的本能使我甚至产生了僵停的反应,我连一步后退的勇气都已经丧失了。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鬼。 即便他的血液已经从红褐色的稠汁凝固成了黑色的凝胶状固体,在清醒之后那个孩子也还是习惯不了被拦腰咬断的痛苦,开始从喉腔和腹部中深深地发出了小声的凄啼,那像是在哽咽,既不好听也不美妙。 这个细弱的声音像飞针一样穿过并划破了森林里寂静的氛围,又像一把剑一样钉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打了个激灵一样,被一桶冰水兜头浇醒了。我重新活了过来。 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就好像是他脸颊上缓慢淌过的那滴晶莹刺眼的眼泪一样,似乎彼此正在重合。 我早已死过一次了,从生到死这一辈子的过程中乏味无趣,除了疲惫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按照道理来讲早就应该保持之前那样态度来面对所有可怜可恨的事情才对,可我又为什么在见到这个孩子露出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时,就像是被他那声凄婉的哭泣刺穿了整个心脏?我分不清是我喉咙中发出的呻\吟还是他发出的哀哞,在空中伴着风声两相应和,震颤作响。 20.第二十章 防盜章, 請等一天哦! 那双眼睛亮得像是灯塔,哪怕我知道那光只不过是从我的手电筒中反射出来的, 真的对上视线时也还是觉得那么摄人心魄。我的脚又软了,那两道光束利得像闪电,我觉得大概率会像豆腐一样被划得透心凉。说实话,虽然之前也遭遇过老虎, 但是根本也没积攒到什么经验,我又不是猎虎达人,就算干掉了一只老虎的牙齿也没办法得到半点的经验值。 上次的经历难不成还能给我带来宝贵的一课经验教训吗?比如说勾引老虎咬住我的时候再找石头敲掉它的牙齿?……完全是伤敌八千自损八十万吧!这样不就注定要失血过多而挂掉吗?! 为什么啊!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啊!我和老虎有什么仇吗?老虎和我体质相克吗?!我和老虎相互吸引吗?!神明有考虑过让我好好过上安稳日子的这个可能性吗?!至今为止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 我已经整整四五天没有洗过澡了……就算这样我都可以忍受, 但说到底,为什么我还要被迫一次次地体验荒岛求生的那种险峻感? 对上眼神的那一个瞬间我就后悔了,总担心会被当做挑衅,害怕它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不过对方倒是十分悠闲,并没有吼一声做出反应, 我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地被浇入了水泥, 泥浆逐渐凝固,即将成为一个动弹不得的泥墩,从脚后跟开始一直向上变得干硬,整个腿都已经麻了。 蚊虫早就饿得发疯, 此时此刻见我一动不动, 正是觅食的好机会, 便一波接一波争先恐后地朝我身上飞来。以前在自己的世界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个族群如此猖狂的一面,它们在现代社会被人类的驱蚊网和巴掌吓得东躲西藏,四处偷生,畏惧早就已经刻在它们的基因中了……然而再对比一下我现在身边围着的这些蚊虫,它们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除了食欲之外什么都不想,一粒粒虾米大小的蚊子像被弹弓弹射一样撞在了我的衣服上,密实的外套与裤子将它们尖利的长嘴彻底隔绝,然后它们又撞昏了头,一只只晕乎乎地掉了下去。 被布料遮住的躯干部分倒不必多加在意,可是袜子似乎有些太薄了,小臂、手腕、脖颈与脸都毫无遮拦,它们在有衣物的地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围聚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能够让它们那张长长的尖嘴扎进去的软肉,于是转移了阵地,一股脑地飞到了没裹着布料的这些地方。 痛与痒意一同传来,我正一动不敢动,它们见没人驱逐,便变本加厉,成群结队地围了上来,用力叮咬。我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垂在身旁的手,发现上面零零星星的黑色小点逐渐将自己的面积扩大,增生的速度越来越快。蚊虫呼朋伴友地跳了上来,一只只将自己细针一样的口器扎了进去,随即便争先恐后地大口吸取血液,肚子以肉眼可见的效率鼓胀了,好像是我的手背结了一堆芝麻、挂住了一堆凸起来的小黑粒。 黑色的小色块越来越多,范围逐渐壮大,终于让这墨一样的黑色覆盖住了我的整只手,如果不是还能从密密麻麻的黑色间隙之间看到我原来浅白的肤色,真像是戴了一个黑手套。想必只消用手轻轻一搓,手上就能糊上一层厚厚的血浆和蚊虫密集的尸体。 太恶心了……想必脖子附近和脚踝处也差不多吧。脸上的情况我倒是猜不出来,因为怕被叮成一只猪头,我不敢发出大动作,只能尽力运动自己脸上的肌肉,希望能让脸上的地方少受侵害。 那样的痒意和精神污染的程度都让我的脑子快要不能思考了,我现在真的没能想到其他的办法对抗它,我有什么武器吗?一样也没有!之前老虎袭来的时候,确确实实地被我的手电筒光下跑过一次,但那是深夜让我突然闪射一回强光才惊走的,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之后适应了光线,对它而言手电筒的光芒反而是一种别样的助益,不仅会暴露我本身的位置,还让它能把环境看得更加清楚……总得来讲,连这个手电筒都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它实在是太强了……与人的战斗力产生了一道深重的丘壑,我看了一会儿,心中就泛起了绝望。 就算是一只普通的家猫,将它的体型放大无数倍后,也会战斗力也会拔高至惊人的水准。原因有很多,譬如它们的爪子、它们的牙齿、他们的身体、或者是它们喜欢玩弄猎物的特性。一言以蔽之,猫是很可怕的生物,只是因为体型缩小了才显得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加之毛茸茸的很可爱,所以现代人基本上已经忘掉了它的恐怖。 这种身手矫健、行动敏捷、个性残暴、生性凶狠的物种,被驯养后实在无害过了头。生物属性让它捕猎方法多种多样,如果放大了体型,放到野外去,遭殃的就不仅仅是那些野鸟野兔和小老鼠了,人会在它们柔软的肉垫爪子下被玩弄得死去活来吧。而老虎也因此更加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它是一只猫,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种猫。 本来动作就已经很矫健了,身量大得甚至能以数百千克为计算单位来称量它的体重,连最大的狮子都比它逊色将近五十公斤,它是当之无愧的森林中的霸主,这么庞大的身躯要怎么才能战胜呢? ……话虽如此,其实就算来了其它猛兽,我也照样搞不定就是了…… 我凝神戒备着它,它在悠闲地观察着我,森林中只有虫的鸣叫。此刻的我甚至还有闲心去看它那条优哉游哉挥来挥去的粗尾巴,完全想不到哪怕一点解决的办法。老虎就算再威猛、名号再可怕,也终究是一只猫科动物,它的脚爪印和普通的家猫也没有区别,在它轻盈地跨步时,那凶险的利爪就勾了回去,脚心的肉垫也一并缩了起来,落在地上的只有几个脚趾处的肉垫留下的圆记号,组合起来看就是一朵朵匀称的梅花。——你不也是猫吗,为什么就是不能委婉和顺一点呢。 “……” “……” 想不到。 我真的没有想到脱身的方法。 不止如此,我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样下去的下场只会是一个吧,我的牙龈都被自己紧锁的牙关抵得有些发痛,喉头干涩得无法滚动。 那既然如此,还是別掙扎了吧……既然注定死路一条,三途川的路上还是走得不要太辛苦比较好。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把手电筒扔到了地上,心中又平静又悲凉,觉得这一次实在太过不幸。为什么倒霉的偏偏又是我呢?我不想体会痛苦,也不想这么死去,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再挣扎下去毫无意义,速战速决吧,这样或许还能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能争取再次复活,赶回去的话依旧可以让那孩子在醒来时就看得见我的脸。 就这样,我缓缓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将身体转了一个圈,换了个方向站立。 手上和脖颈的蚊子总算能赶跑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双手手背,感觉摸上去都已经没有了直觉,留存下来的只有钝钝的触感,简直肿得像两只红彤彤的中华馒头。当我还想抬脚跺掉下肢的蚊虫时,那只老虎再也没压制自己的狂性,吼叫了一声后就扑了过来。声音离我的耳朵很近,我感觉自己的鼓膜都要被叫破了,好像是一声惊天的巨雷劈在了耳边,这一下冲击得我眼冒金星,耳朵依旧在隐隐作痛,我对它转向了毫无防备的后背,它捕猎的本能发作,迅疾地冲了过来,沉重的身体压在了我的后背,我被冲撞得向前一栽,胡乱跪倒在地。 腥臭湿热的潮气喷在了我的脖子后面,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有一张大嘴正对我张开了獠牙。怎么说呢,清楚地意识到身后有只毛绒绒的大嘴巴是件十分奇妙的事情,胡须硬得扎人,可是嘴边的毛却是软的,就这样蹭到了我的脖子。它呼出来的气流很大,像浪一样拍了过来,呼吸的时候有像呼噜一样的噪音,很像是一个很近的、散发着热意的鼓风机在我的后脑勺吹起来,我的鸡皮疙瘩从脖子而起,往上延伸到了头皮,往下一直到了脚指头,那老虎那么轻轻地一吹,我的魂都要没了。话说回来,这也是我第一次和老虎用背后位离得这么近,姑且能归为人生里第二次的宝贵经验吧…… 我等了一会儿,它还是没有咬我,良久之后,那只身量有我数倍大的猛兽观察了我一会儿,继续打着呼噜、喷着热气,伸出了厚厚的大舌头,舔了一把我的后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感觉有一个湿软带刺的东西靠在了我脖子的皮肤上,自下而上地滑了一把。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之后,我继续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感觉那一舔把我的魂都舔得飞了。那老虎再舔了一次,我感觉到那刺刺的小刷子留下了一路湿漉漉的口水,瞬间魂飞魄散,感觉头顶的天灵盖都要被掀了起来。 这……这、这个…… 我没搞懂是要干嘛,它是要开始像猫捉老鼠一样开始玩弄猎物吗?! 好…… 好爽!可是头皮发麻!还有点微妙地恶心! ……但是还是很爽! 我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折磨之中,只希望它能快点结束这种酷刑,但又不太希望死去,心跳如擂地希望它能再晚一点杀掉我。 它终于不再舔了,我感觉到对方的大脑袋正在靠近,胡须越来越长地戳到了我的后脑勺,冒着湿意的鼻子也顶到了我的皮肤,虽然很快就挪走了,但是失去视觉后我的触感头一次这么敏锐。我一边痛恨它为什么要变得这么敏感,一边连脊椎骨都像被抽走了一样发软。 真的是搞不懂这只猛兽的意图……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老虎终于张开了嘴巴,然后咬了下来,我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但疼痛依旧没有传来,我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从脖子那儿传来的撕裂感或侵入感。